《红楼尤氏:谁都别想出家》 第1章 入贾府 “你真的决定好了?” “是。我没有勇气去再活一遍,就算看了这本书,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机会给了我也是浪费。” 眼前的女子满眼悲怆,浑身泛着一股子冷寂。 这女子正是《红楼梦》中宁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尤氏,负责管理重生事宜的部门选中了她,希望她能改变书中的走向,这本来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谁知道她竟然拒绝了。 对于只有一串编号作为代号的999来说,尽管她曾经代替了许多人的身份,完成了许多人的人生,经历了无数次的任务,还是没有办法理解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逃避。 这次,尤氏,就是她的新身份。 “你有什么心愿需要我完成吗?”999询问,这是她的例行公事。尽管面对的这些人大都是自愿放弃这次机会的,但999总觉得自己的占了人家很大的便宜。 尤氏抿了抿嘴:“没有。” 没有? 999一惊,她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尤氏像是看出了999的惊讶,扯了扯嘴角道:“这个红楼世界没有我喜欢的人,也没有喜欢我的人,这个世界对我都不重要。” 尤氏父亲早逝,继母市侩贪婪,两个继母带来的妹妹也不老实,跟自己的丈夫不清不楚,继子贾蓉像是第二个丈夫,甚至比丈夫还要懦弱。 还有小姑子惜春,自己也未曾照料过她。而她大抵是看透了这宁国府的肮脏,在荣国府长大不愿回去,最后结局也是遁入空门。 “你要是有能力,多照顾照顾惜春,是我这个嫂子欠了她。”尤氏叹了口气接着道,“那园子里的女孩儿是这个世界最干净的了,如果可以,尽量不要让她们陷入泥淖。” “好,我答应你。” 今日风和日丽,宁国公府上下锣鼓喧天,高朋满座,客送官迎,百般热闹。你道是为何,却原来,今日正是宁国公之曾孙,也就是如今宁国公府的当家人贾珍新婚。 这贾珍之父贾敬虽出身武将之家,当年却靠科举晋身,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四王八公乃至其他勋贵都侧目,宁国公在时甚爱。 想不到几年宁国公荣国公双双去世,贾敬降等袭爵。这也就罢了,不料三年前贾夫人生下女儿后难产去了,贾敬从此一味好道,在都外玄真观修炼,烧丹炼汞,别的是一概不管,爵位也扔给儿子贾珍了。 现如今宁国公府当家人贾珍,世袭三品威烈将军。 贾珍当年在贾敬的安排下娶妻张氏,生有一子贾蓉,却不料妻子生子后也一病没了。留下幼子,现年已经快八岁了。还有一个比儿子还小的妹妹贾惜春。 妹妹倒还好,送到荣国府交给贾老太太一并教养了。只是这唯一的儿子,虽然事事都有仆妇下人们照料,但众人都不敢管教,贾珍也不大管,因而越发顽劣。且家中琐事繁杂,下人们也越来越没有规矩。 贾珍也是荣宠着长大的,父亲出家后更是没个管束,和一群纨绔子弟勾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旁人或是畏惧权势,不敢得罪,也有一等人攀附上来,助纣为虐。 前些日子贾蓉在族学逃课,伙同一干人等欺凌同窗,也先生也不放在眼里。实在忍不下去了,先生才跑到贾珍面前告状。 贾蓉虽顽劣,但也比不过贾珍这个混世魔王。且贾珍对这唯一的儿子也并不亲热,导致贾蓉一见到贾珍就畏缩。教训过后老实一段时间,又故态复萌。 几次下去,贾珍也不耐烦了,求到了贾老太太那里。 荣国府老太太看不下去,也觉得家子没个正经主母不像话,打算给贾珍物色个新妻子。搜罗了一大圈,也没个合适的。 门第好点的嫌弃贾珍荤素不忌,私生活混乱,还有个嫡长子在前;门第差的,要不就是外貌差强人意,贾珍看不上,要么就是为人过于粗鄙,不配宁国公府门第。 就这样挑挑拣拣,终于挑中了一个合适的。 城南的尤家。当年尤家老爷是进士出身,授官六品,娶的也是大家小姐。生有一女尤清之,生的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众人见了无不夸的。后来尤太太一病没了,尤老爷又续娶了一房。 这新的尤太太本是守寡之人,长得十分貌美,还生有两个精致的女儿。她长得好看,又会哄人,渐渐把这尤老爷笼络了过去,此后这尤清之也甚少出来,想必在闺中也不太好过。 尤清之本来定过亲,是尤家老爷同年进士之子。尤老爷一病去了后,尤家没有了支撑门面的人,对方借口尤清之要守孝,自家儿子耽误不得,退了亲,尤清之也就耽误了下来。 如今刚出孝,但年龄已经二十有二了。 尤太太对这便宜女儿没有好感,因尤清之平日里也不生事,也不怎么厌恶她,只是忽视罢了。只是尤清之年纪大了,尤太太也不管其婚事,邻里间常有一些闲言碎语。 尤太太为人市侩,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她倒也不是想把尤清之拘在家里不嫁人了,只是想待价而沽,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前些日子打听到宁国公府当家人要续弦,心下一动,略花了点钱贿赂了荣国公府的下人,把尤清之的名字也报了上去。尤清之是进士之女,进了名单倒也不突兀,也没有引起贾老太太的疑心。 贾老太太矮子里拔将军,又着人打听了尤清之的名声品行,最终还是选中了她。 尤太太等到官媒来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二话不说就立刻答应了。她哪管贾珍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看着宁国公府名头大,恨不得就扒上去了。要不是自己的女儿年龄太小,哪还轮得到尤清之。 心中得意得不得了,自认为自己做了件大事,试问哪个继母还能给继女说上一桩好如此体面的婚事呢。为了回敬以往的闲言碎语,把这桩婚事宣扬得赫赫扬扬。 第2章 新婚夜 少有的几个知情的自然知道这不是一门好婚事,只看贾珍个人就知道了,只是这样知情的人家通常都是冷眼旁观,不会去插手,只笑笑便罢了。 大多数人听到了宁国公府的名头,心中赞叹尤家竟然有这样的好运道,尤太太也愿意为继女费心,一时都对尤太太换了一副脸面,恭维其有一副慈母心肠了。只是也不知道这样的恭维,到底是真因为对尤太太改观,还是因为她要成为宁国公府的亲家了。 红盖头遮着尤清之的视线,垂下的眼眸里只能看到精致的绣花鞋。房间内里离前院已经有些距离了,但新房内还是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鞭炮声和欢快的唢呐声。房间外丫环婆子来来往往走个没停。 贾珍只有惜春一个幼妹,没有同胞兄弟。只能请来隔壁荣国公府邢夫人和王夫人等领着族里的几个妇人来陪新客。 邢夫人当初娘家没落,才嫁给贾赦做填房。因她秉性愚弱,加之娘家势弱也靠不上,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平日里克扣异常。这各房的主子们都看不上她,下人们背地里常挖苦咒她。 邢夫人自然也晓得这些,但并不放在心上。她没子女,夫君又不能做她的依靠,钱对她来说才是硬道理。府里出入银钱一经她的手,便从中克扣大半,并美其名曰节俭持家,惹得下人们也是怨声载道。 时间一久,家中有奴仆在贾赦耳边吹风。贾赦也觉得如此作风有些丢脸,大骂了邢夫人一顿,后面家中一应大小事务都自己来摆布。 邢夫人没了敛钱的路子,又在下人们眼前丢了脸,心下正不舒服的很。 现下听了贾母的吩咐来陪新娘子,想着新娘子也是填房,而且家里也不显赫。 一边觉得往常自己是这两府里最让人看不上的,如今总算来了个“同”伴,想着拉拢过来;一边又想着如何压下这个新夫人,也让人奉承奉承她。一进新房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哎呦呦,总算盼来了新侄媳妇,珍哥儿从先侄媳妇死后,活像脱了笼头的马,府里也乱得不像样子。现在侄媳妇嫁进来总算好了。” 哪有人在人家新婚的时候说这些的,又骂了贾珍,又提了前夫人,众人心里腹诽这邢夫人果然是个糊涂人。 邢夫人一开口,整个房间的空气像是僵住了似的,前院的声音也好像更明显了。众人都不说话,只等着谁来打破寂静。 只有邢夫人没有察觉到怪异,见众人都不说话,走上前拉着尤清之的手:“侄媳妇放心,我是个最热心肠的,要是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只管来找我。你不知道,这高门显贵啊,拜高踩低的人多着呢。” 王夫人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连忙笑着打断她:“说这些干嘛,今儿是侄媳妇的好日子。日后行事,自有人家珍哥儿教导呢。” 王夫人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空气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邢夫人咬牙跟着笑笑,心里却恨死了王夫人。 这一出戏不知道谁是观众谁是角,尤清之只当自己是这屋里的一个摆设,一句话都没有说,在盖头底下打了个哈欠。 时间推移,太阳渐渐落了下去,房间里的陪客也走了。可贾珍也不见回来。尤清之带来的陪嫁丫头银蝶俯身轻问:“大爷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我去前面问问。” 房间里守着的丫环婆子们互相对了对眼色,又垂下头默不作声,看这新夫人如何反应,好决定日后怎样行事。 “不必”,尤清之打了个哈欠,一把把盖头掀了:“你让人送些吃食来。大爷在外应酬宾客,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们只别打扰他,自行事罢了。” 众人没想到尤清之是如此反应,一时惊愕住,都没动作。 银蝶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扶着尤清之起身。其余众人见了忙簇拥上来。听了吩咐给尤清之收拾钗环,又叫人送来吃食,服侍尤清之用完饭。 贾珍最是个喜欢场面的人,如今续弦一事,京中众多体面人家都来贺,凡是没到场的也都送了礼来,宁国府一时热闹非凡,贾珍喜不自禁,在众宾客里穿梭往返。又有一众狐朋狗友怂恿着喝起酒来,不一会儿便不省人事了。 要是懂事的奴仆自然是把主子送进后院去,但贾珍身边哪有一个好的,皆是想跟着主子在后面捞好处的。自从先张夫人去了,贾敬又出了家,整个府里都是贾珍一人做主,凡是会奉承的,会给贾珍找乐子的都被贾珍提拔到身边了。 现在新夫人进门,这干人等也怕贾珍被新夫人笼络过去,日子便没如今好过了。私下里商量着如何勾着贾珍照常玩乐,便把醉着的贾珍簇拥着去了外头高乐去了。 新婚之夜便不进新房,新夫人肯定生气。贾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要是新夫人给脸色给贾珍看,才知道这位爷的脾气呢。 新房里,却不是这些人想的那样。 尤清之用完饭后,指挥着众人把新房的布置换成自己的看得顺眼的,然后洗漱躺下了。银蝶让其余人都下去,这才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小声问:“姑娘这是怎么想的,要是那位爷回来了,看见了如何是好?” 尤清之闭着眼答道:“要回来早就回来了,别让你家姑娘苦等了。对了,日后不要叫姑娘了,别给人家话柄。” “知道了,夫人。”银蝶还是放不下心:“要不我叫人去前头问问,看看爷在哪呢。” “好银蝶,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家夫人好,只是你想想,我虽然嫁了进来,但是我的底气在哪呢。先做好这个摆设。” 《红楼梦》里庚辰双行夹批: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论有德比阿凤高十倍,惜乎不能谏夫治家。 先不说娘家势弱没底气,贾珍且是个混账羔子,如何劝得住。尤氏虽说拦不住贾珍欺男霸女,坏事做尽,但下人们也都知情,对她也没有什么话说,东府里再脏再臭也没有人说她的闲话。 第3章 见贾珍 尤氏有王熙凤的理家才干,却没有王熙凤的狠毒严苛。书中王熙凤讥讽尤氏:“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 可是,这话却只说对了一半。尤氏一味小心对贾珍是真的,贾珍不怕尤氏也是真的,可是,要说没口齿没才干,可真是冤死尤氏了。尤氏缺的是家室根基! 说起来尤氏和邢夫人在很多地方是相同的,都是家室浅薄,又都是填房,没有自己的子女。邢夫人糊涂些,寻常只看重钱财,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反而是尤氏,是个清明人,又不想落人口实,将自己活成一个贤良人,痛苦的只有自己。 尤清之躺在床上细想,自己嫁进来,宁国府的塔尖子还是贾珍。自己做不了主,管不住贾珍,教不了贾蓉,如果不想想办法,也只是把尤氏的一辈子重活一遍罢了。 如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把贾敬请回来。 尤清之对贾敬出家一事觉得蹊跷。当初传是因婆母生惜春难产而亡,心伤之下愤而出家,想必是厌倦红尘。可又一味烧丹炼汞,追求修仙长生,与之前的借口又相悖了。 宁国公和荣国公府当年都是靠着军功荣封国公,后来家国稳定,皇帝也逐渐收拢军权。众勋贵也是眼光放得长远之人,不少人都让家中子弟弃武从文。 可是祖辈们靠着征战沙场为家中子弟们提供优渥的条件,如今勋贵子弟们却多文不成武不就,这种情况皇帝其实也是乐见其成。 贾敬年纪轻轻中了进士,身上又有爵位,在一众勋贵子弟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为何突然抛下一大家子修道去了。况且进士出身,难道没读过史书,古往今来多少皇帝年老后宠信道士,又有几人能得永生。 尤清之对贾敬出家的缘故心存疑惑,但是不管如何,尤清之打定主意,不管怎么劝说,都要让贾敬回府。 夜渐渐深了,尤清之睡得死沉,银蝶这个傻丫头还守着,怕是贾珍突然回来没人招呼,怪罪自家姑娘。 可正如尤清之想的那样,贾珍一整晚都没回来。 次日一早,尤清之用完早饭,坐在镜子前梳妆时贾珍才姗姗来迟。 贾珍一进门便仔细打量了下这位新夫人,见尤清之皮肤白皙,鹅蛋脸面,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观之可亲,心里便喜了三分,加之心里对新婚之夜未回房有点心虚,便软言说道:“夫人别见怪,我昨日应酬亲友,喝得多了些,怕打扰了夫人好眠,这才在前院厢房睡了。” 尤清之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贾珍。 贾珍生得人高马大,面阔口方,两眉竖起,打眼一看只觉得这人一身威严。但再细瞧,便觉得这人眼神飘忽,嘴角带着的一丝邪笑把这威严之气破坏得消失殆尽。 尤清之心下转了一圈,贾珍在这府里向来是说一不二,势必是接受不了别人责怪的,便笑着点点头:“晓得了,这些都不大要紧,大爷儿可用饭了?可要人再送些早餐过来?” 贾珍见尤清之并不怨怪,反而关心自己,便更高兴了几分,接着说到:“用过了,夫人不必担心。你接着打扮,待会带你去西府给老祖宗请安。” “是。”尤清之见贾珍心情不错,接着问道:“可要去给父亲请安?” 贾珍笑着的脸一下子掉了下来:“再说,人家仙长不一定见咱们呢。” 尤清之见贾珍语气多有怨气,也不接着细问,只温声应了一声,便看着镜中不说话了。 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梳头丫环手上不停动着。 贾珍见尤清之不接话了,反而嗤笑一声:“我们家这位老道士,到时候可是要成仙的,我们这些污浊的世俗之人,快别去打扰人家清修。” “我听大爷的。大爷先坐会儿,”尤清之看贾珍这话中有话,此时不好细问,便先岔开话:“给我讲下家里的人,之前西府的两位婶子也和我说了些家里的亲戚们。只是我才进门,还请大爷给我讲讲这府里的交际往来,日后我该如何行事。” 贾珍坐在桌旁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日后这府里一应事务你看着来。咱们府里没几个主子,除了我和蓉儿,还有一个妹妹,现在养在西府老太太那里也不用管,日常送些礼给老祖宗便是了。我和蓉儿那你不用管,一应事务照着往常来。” 尤清之明白了,家里杂事都归她管,贾珍和贾蓉她管不着。 贾珍看了一眼尤清之,见她没反应,接着说:“西府里的老祖宗,待这些晚辈们最好的,敬着就好。家里的爷们你也见不着。两位婶子,大婶子是个糊涂鬼,你离她远些,别沾染了蠢气,二婶子端庄持家,老祖宗精力不济,西府的事都由二婶子管着,也不干我们家的事,礼让着就是了。” “我们这一辈呢?” 贾珍呵呵一笑:“我们这辈除了我,年纪都不大,都还未成亲呢。赦叔叔有个独子叫贾琏的,现如今也十多岁了,是前太太生的,另外还有个妹妹叫迎春,庶出的,只比我们家的妹妹大三四岁。倒是二叔叔家的有的一说。” 贾珍笑睨着尤清之:“二婶子先头生了珠哥儿,读书极好的,人人都说是第二个我父亲,不到二十就娶妻生子,不想一病没了。后来又生了元春妹妹,生在大年初一,和太祖太爷一天生的,人都说日后有大出息的。这本就奇了,不想二婶子几年后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做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尤清之故作惊异:“真事不成?我再外面也听说过呢。只有人不信,说是以讹传讹。要是真事,只怕这宝玉来历不小。” 第4章 见贾母 贾珍笑道:“若不是府中许多人亲眼所见,谁敢信呢。家里人都觉得这宝玉有来历,因而老祖宗爱如珍宝。只是他如今才三四岁,只长得比常人出众些,也看不出甚来。” “另外二叔叔姨娘也生了一子一女,三妹妹叫探春的,和姐姐妹妹们一并养在老祖宗房中,那个庶出的叫贾环,现如今还小,跟着姨娘住。”贾珍呷了一口茶,“其余族人都依附着两府过活,日后慢慢熟悉便是了。” 贾珍说完,尤清之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两人去祠堂里给祖宗们上了香,便携手去西府给老夫人请安了。 宁荣两府相邻,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两宅相连,占去了大半条街,因而这条街也叫宁荣街。 两府虽近,贾珍却还是吩咐人叫了轿子,至一垂花门前才落下。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尤清之下轿。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厅后才是正房大院。所见之屋室,皆雕梁画栋,尤清之心下赞叹。 两边穿山游廊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笑迎上来:“给珍大爷、珍大奶奶请安。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又有几个丫头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珍大爷、大奶奶到了。” 贾珍领着尤清之进入房中,只见榻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笑瞧着这边:“快来快来,我见见咱们家的新媳妇。” 又有丫头把软垫铺上,两人上前拜见。 贾老太太忙叫起来,一把握住尤清之的手:“好个模样,该是我们家的人。” 又看向旁边嬉笑着的贾珍:“你也别站着了。你那两位叔叔在前头治席等你,你自去。你媳妇我照应着你放心。” 贾珍笑道:“她在老太太这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老太太如今眼里只有她,我这孙子反而不宝贝了。” 老太太笑指着贾珍:“你这猢狲,还吃起你媳妇的醋来了不成。快走快走,现如今我可不爱瞧你了。” 贾珍又笑闹了几句,这才退下了。 贾珍哄得老太太高兴,其他人也都拥上来附和,一时屋里热闹极了。 尤清之专心扮演一个新婚羞涩的媳妇,只含笑看着,并未作声。 老太太看在眼中,更为喜欢。 “家里眼看着添丁进口,我心里欢喜,鸳鸯,”老太太喊:“你将我房里的那件金丝八宝攒珠髻,并赤金盘螭璎珞圈拿来。” 老太太身边一直站着的一位丫头应了一声便走到后头端了一个红布铺好的盘子过来,想来是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的。 尤清之谢过老太太,银蝶便上前接过盘子。 老太太松开尤清之的手,又指向旁边两位妇人:“这是你大婶子,这是你二婶子,昨日去陪过你的,虽已见过,但今日是大日子,你也去见个礼,也好让她们拿出点好东西赏你,让她们也心疼心疼。” 话音一落,众人都笑了。 尤清之忙去见礼。 刑夫人脸上的笑有点勉强,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我们哪有老太太那样富贵的,随随便便便能拿出来好东西赏人。”刑夫人手腕上明显是一对的金八宝手镯,却只脱下一只戴在尤清之手上,“侄媳妇别见怪,这已是我难得的好东西了。” 刑夫人这话前半句还勉强能听,后半句又不像话了。 众人都顿住,不知如何接话。 尤清之装作没感受到骤然冷却的气氛,福了一礼,笑道:“多谢大婶子。” 又给王夫人见礼。 王夫人见邢夫人说过话后,老太太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便笑着说道:“我们家最大的财主是老太太,我们的礼自然比不上的。” 再让人送上一对赤金绞丝并蒂赤荔枝手镯,亲手戴在尤清之手上:“这镯子不贵重,但是寓意却好。婶子祝你们夫妻和顺,白头到老。” 尤清之笑着谢过。 厅里的气氛瞬间又轻松了起来。 贾母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前后对比太过明显,粗神经如邢夫人也反应了过来。心中暗恨老太太偏心太过,却也不敢再插话了,跟着众人讪笑。 给王夫人见完礼后,尤清之见王夫人身后一直站着的年轻妇人。 一身白色阑干镶边象牙色底子碧色纹样外衣,内着白色交领中衣,淡蓝色细褶马面裙,衣料虽好,端庄大方,却太过素净,都不比老太太房里的丫头穿着鲜艳些。 尤清之心中知晓这是李纨。 先上前见礼,却不呼喊。李纨也忙前回礼。 老太太指与尤清之:“这是先珠哥儿的媳妇李氏。” “大嫂子。”李纨又福了一礼,尤清之忙扶起:“弟妹快别多礼,日后我们有日子相处呢。” 贾母又吩咐丫头:“你们把几个小的都带过来见见嫂子。” 不一时,只见几个奶嬷嬷并七八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奶嬷嬷,各抱着一个小孩。 前面走着的三姊妹,头一个便让人眼前一亮。 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鬓发明润,性资绝美,眉目清澈,眼神明亮,让人见之忘俗。 后面的两个身量未足,但也能看出来是少见的美人胚子,大的温柔,小的明艳。 三人上前拜见老夫人。老夫人指着尤清之:“快去拜见你们尤大嫂子。” 三人忙上来见礼。 尤清之忙扶起来叹道:“真真是我从前没见过世面,我们家的姑娘竟都如此出众。老太太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才有这样一群标志的孙女。” 贾母笑道:“你是夸她们还是夸我呢,快别哄我。” 众人都笑。 尤清之一一摸了摸三个女孩的手:“银蝶,将我准备给妹妹们的礼物送上来。” “你们来挑挑看,这些都是我自己画的图样,让外头的师傅打的。虽不贵重,但比起外头的,倒也有几分别致。”尤清之指着银蝶端上来的红盘子道。 第5章 四春 三个女孩好东西见多了,看到这些还是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盘子里摆着三支钗子。 一支八宝攥珠飞燕钗;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一支白玉三镶福寿吉庆如意钗。 尤氏家世浅薄,拿出来的饰品也并不贵重,只尤清之在常见的钗环上做了些巧思,修改了几处让匠人做的。 两个小的互相看了看,都不上前来选。 元春笑看着她俩道:“妹妹们都不好意思,我是姐姐,我来分配可好。” 两姐妹都听话得点点头。 元春便把碧色透玉扁钗递给迎春,再把八宝攥珠飞燕钗递给探春,自己则是拿了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 两个妹妹都心下都满意,嘴角上挑,正是自己喜欢的。 尤清之笑看着元春,心中赞叹:不愧是元春。 “真好,真好。果然是老祖宗教养出来的姑娘,样样都是极好的。我日后常来,请老祖宗也教教我。” “快别夸她们,来这儿,这是你亲妹妹,还不过来看看。”嬷嬷们早将两个小童放在老太太的榻上,这时老太太拉着其中穿着银红褂子的女孩手向尤清之道。 尤清之知道这就是惜春了。 只见榻上一对金童玉女,其实男孩已算不得是小童了,比探春还大一岁呢。只见他同样穿着银红撒花大褂,项上带着赤金项圈,又有一根五色彩绦,系着一块美玉,并寄名锁、护身符等物,应是宝玉无疑。 见尤清之看过来,宝玉便下榻行礼,尤清之忙接了。 书上描写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尤清之却没多大感觉,只觉得长得比常人精致些罢了。 尤清之免不了又夸了几句,又让人呈上表礼。 这才把目光转向还在榻上的惜春。 惜春此时才三岁多,扎着两个小辫,辫子尾缀着几颗珠子,眉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晶莹剔透,脸蛋粉嫩,让人一看便甜到了心里。只是这甜妹不爱笑,只冷着脸打量着尤清之,也不说话。 尤清之心里莫名的喜爱,对惜春的冷淡也不在意,轻轻地摸了摸惜春的小辫:“妹妹真好看,我瞧着便爱。如今家里尚忙乱,赶明儿我接妹妹家玩去。妹妹年纪尚小,戴不了钗子,我给你找了好些好玩的,妹妹定然喜欢。” 惜春撇过头,捏着老太太的袖角不说话。 老太太皱皱眉,又笑道:“你这妹妹是个冷淡性子,向来不爱理人的,你也别急,日后处熟了便好了。” 尤清之一笑:“我听老太太的。等过些天还请老太太让我接妹妹家去几天,我们好好玩上一回,说不定就好了。” 邢夫人坐了半天,总算说上了话:“侄媳妇别偏心,你把这几个妹妹都带过去瞧瞧才好。” 尤清之笑道:“恨不能呢,多谢婶子替我说话。” 宝玉在一旁听了,深怕漏了自己,走过来拉着尤清之急道:“好姐姐,可别漏了我。” 老太太笑道:“这可不是姐姐,你该喊大嫂子的。” 宝玉又赶忙改口喊嫂子。 尤清之笑着应了,又说看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见家里一团和气,极欢喜的,自然答应。又说到:“你这几个妹妹如今还上学呢,得休沐了再去。” 尤清之不免疑问:“惜春才这么点大,也跟着姐姐们上学吗。” 王夫人接道:“不强要学些什么,多听听书罢了。” 尤清之一听这话,心下明了。 这课程怕是专为元春准备的,只一家子姐妹,不好太过特殊,遂叫着都去听课。只是这小的三姐妹听懂与否,是否跟得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要说贾府的学习资源比之林家、薛家,不说超过太多,肯定也是不差的,缘何黛玉宝钗等文采都在众姐妹之上,可元春归省之时,不管是改联额,还是评众人诗时,骄傲如黛玉也是服气的,便可看出其文采过人。 可书中描写可知除元春外,其余姐妹均明显比不过黛钗二人的。虽这二人都聪慧过人,但也都非生而知之,教育是何其重要,再聪慧的人,没有好的教导,哪里能成才。 眼下王夫人当家,元春是她唯一的嫡嫡亲的女儿。王家向来是不爱诗书的,尤其是姑娘家,看王夫人、薛姨母并王熙凤就知道了。 王家出来的女儿,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只是不通书墨。王夫人当年属于高嫁贾府,妯娌张氏出身书香世家不提,小姑子贾敏也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寻常倒罢了,一到聚会吟诗作对时王夫人就露怯了。 几次过后王夫人就知道世家豪门,不读书的女子,人也是看不起的。待生下女儿后,虽不喜贾敏做派,但便立誓要将女儿教养成如小姑子那般的人物。于是下了重金请了有名的举子坐馆教女儿诗书。 王夫人心中自傲元春是荣国府嫡长孙女,再如何特别也不为过的,可也知只元春一人撇下姐妹们上学不好看,便叫着一众女孩儿跟着元春上学,也不重新安排夫子和课程。夫子也乐得轻松,平日里只关照元春,其余姑娘的功课皆不放在心上。 元春年长几岁,多上了几年学,哪是其他人跟得上的,幸而这些女孩儿都聪慧,也跟着胡乱学着,但久而久之,自然落下很多功课。 老太太年岁上来了,知道几个姑娘跟着上学,其余并不探问,下人们哪里懂这些,就算是有察觉不妥的,也不敢置喙,故而这事就这样一直胡乱着了。 尤清之问清众人休沐的日子,答应了到时候好好接待她们,又做出一副踌躇的面色,老太太瞧见了问:“可是有什么麻烦事,尽管和我说,不必掖着藏着。” “我想着老爷在观里清修,虽不太好打扰,但孙媳妇是新妇,总觉得该去拜见才是,可我一提起,我家大爷便像是有些生气,直说不必去。孙媳想着,还是得问问老祖宗的意思。”尤清之把早准备好的话说出。 第6章 劝贾珍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让邢夫人和王夫人带着众人都下去,待房里只剩几个心腹嬷嬷时才说:“你婆母当年生惜春难产,你公公又突然说要出家修道,把一众亲人事务都抛下,谁劝也不行。珍哥儿母亲刚去了,父亲又说出家从此不管他,他跪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你公公那个狠心的,儿子哭得如此可怜,女儿也还在襁褓之中,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从此珍哥儿也冷了心,不管他父亲了,也从来不去观里看他。”老太太把尤清之牵到炕边坐下,“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敢指望你能让他们父子和好,只常带着珍哥儿去看看他父亲。” 尤清之低下头:“我们爷怎么会听我的。” 老太太拍拍尤清之的手:“你放心,自有我去开口。往常我无论是何理由叫他也是不去的,如今你刚进门,公公在世,哪有不拜见的道理。” 尤清之低头应了。 老太太遂叫人摆饭,闲谈几句,便携着尤清之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 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贾母来了,方安设桌椅。 一时邢夫人王夫人领着众姐妹进来。贾母正面榻上坐着,两边四张空椅,见两位婶子都不上座,尤清之一时也只站着,不敢妄动。 贾母笑指着左手边第一张椅子道:“今儿你只管坐这。” 尤清之忙推辞:“两位婶子在呢,我虽不大懂礼,也知道坐这不恭敬的。” 王夫人拉着尤清之坐下:“老太太吩咐的,你敢不从不成。” 贾母笑道:“你婶子不在这里用饭,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原应如此坐的。”尤清之听到这方才坐下。 此时宝玉惜春都有乳母带出去用饭了,李纨也去照顾贾兰,贾母便让其余三春坐了。三姐妹告了座方上来。元春便坐右手第一,迎春坐左第二,探春坐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又有邢夫人、王夫人立于案旁布让。 尤清之深觉这深宅大院里,看似处处都是规矩,又处处不合规矩。 婆母用饭,儿媳立于案旁布菜,然而桌上又有自己的儿女晚辈,众人却像是习惯了,没有觉察出一丝异样一般。 桌上一片寂静,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伺候漱口。 待众人盥手毕,又捧上喝的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贾母便向邢、王夫人说:“你们带着孩子们自去用饭,让我和珍哥儿媳妇自在说会话。” 众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行礼出去了。 贾母叫尤清之叫过来坐下,又吩咐玛瑙:“你去前头看看他们用完饭了没,用完了让珍哥儿来见我。” 不一时,贾珍便从前头进来,又给贾母请了安,问是有什么吩咐。 贾母道:“没什么吩咐,我来问你,明日带你媳妇去给你父亲请安可准备好了?” 贾珍脸一冷:“请什么安!我没说过要去!” 贾母叹道:“并不是为了你,如今你父亲尚在,你媳妇不去请安,她以后的名声怎么办?势必又有一干人等觉得她名不正言不顺,日后她管家理事又如何服众?” 尤清之见贾珍看过来,缓缓撇过头去,故意让贾珍看见她发红的眼角。 贾珍语气渐缓,但还是不肯服从:“她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来的,谁敢说她名不正言不顺了?” 贾母气道:“我说你你也不听了?你父亲如今也有了春秋,你现在虽恨他,他过去也未曾亏待了你!我也管不了了,左右看着我是要比你父亲先去的,也看不到你后悔的那日了!” 尤清之见贾母气得很了,忙上前抚胸顺气,贾珍也急得在旁边团团转:“我去还不成吗,怎么就气成这样。” 好一会儿贾母才回转过来,贾珍嘟囔道:“到底是你的亲侄子,比我亲。” 贾母听见他又说糊涂话,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孽障!你从前也读书,难道不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我还不是怕你日后后悔。” 贾珍心中不以为然,但也怕气坏了老太太,诺诺应了。 尤清之见目的达成,缓言劝了几句,贾母面色和缓,让贾珍带着尤清之退下了。 回府途中,贾珍在轿里死死盯着尤清之不说话,尤清之也装作若无其事。待到了府里,贾珍气冲冲地进入内室,又厉声让仆妇下人都出去,待屋内只剩下两人后,贾珍又盯了尤清之半晌。 贾珍一副武将模样,认真起来倒也十分威严,换个人被他这么盯了半晌,早就慌了神,尤清之却安之若素,还问呢:“爷怎么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了,我不知大爷的喜好,可用让人送了爷常喝的茶来?” 贾珍嗤地笑了一声:“太太倒是深藏不露的主,爷们儿生气了也不怕。谁家新媳妇进门不想当家做主,你倒好,非要赶着去拜神仙。说说,你非要去给父亲请安是什么居心?” 尤清之心中冷笑:当家做主且轮不上我呢。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状:“大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老太太的吩咐吗?” 贾珍冷笑,不耐烦道:“随你去。”于是一转头走了出去。 待贾珍走后,丫鬟仆妇们仍不敢进来,银蝶使眼色让个小丫头跟上贾珍,然后独自走进内室。见尤清之正坐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细看,猜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便轻声问道:“太太,过会儿该摆晚膳了,怎么爷还走了。” 尤清之一面盯着书,一面又回道:“他今晚不在这儿用,你吩咐厨房,只送一个人的就行了。” 银蝶不知其意,只能听吩咐为之。 府中下人见贾珍气冲冲地回来,又气冲冲的走了,猜测是不是新太太惹恼了他,可见尤清之丝毫不惧,该做什么做什么,便觉这新太太也不是好惹的主,竟在心里把尤清之的地位抬高一分。 第7章 见贾蓉 尤清之翻着从家里带过来的闲书,丫鬟在旁边守着,屋里静得厉害,连翻书声也清晰可闻。 “大奶奶,蓉哥儿来给你请安了。”门外丫鬟的通报声打破了寂静,尤清之恍然回神,自己竟然把便宜儿子给忘了。 尤清之挺直身子,把书收起来,让人进来。 看到贾蓉的第一眼,尤清之便眉头一皱。 说来贾蓉的相貌是不差的,面目俊秀,身材细挑,不太像贾珍,倒和惜春有几分相似。只可惜,举止畏缩,眉眼飘散,一双乱转的眼珠子露出几丝狡诈之气,把初见他相貌时的几分好感也抹去了。 贾蓉踏进房门,先给尤清之行礼,口呼太太,一双眼睛偷偷往上打量,却不料尤清之直直地看着他,他一顿,赶忙垂下眉眼,头也低下去了。 尤清之见此心中更是不喜。 早知这贾珍父子不是什么好性子,今日见贾珍身上到还有几分说一不二的威严,倒是这贾蓉,瞧着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尤清之只当没看见,笑道:“蓉哥儿快坐,你父亲今日不在,我正打算一个人吃饭,刚好你来了,银霜,快去前头吩咐,说今儿蓉哥儿在我屋吃饭。” 贾蓉急忙拦住丫鬟道:“不必了!”又转过头向尤清之道:“多谢太太好意,只是我方才用过了,这次是来给太太见礼的,还要去前头读书,就不打扰太太了。” 尤清之也不强留,只说“那便罢了。只是明儿个我和你父亲要去给你祖父请安,你可要和我们一同去?” “父亲肯去?”贾蓉先是惊讶,又推说道:“我明儿个还要上学,就不去了。” 尤清之笑笑点头:“读书的事重要,你去。” 贾蓉忙退了出去,一回到房里,奶母张妈妈便上前服侍脱衣换鞋,一边问道:“可见着这位太太了,哥儿觉着如何?” 贾蓉不耐烦地甩开张妈妈的手:“谁知道她,怎么着也管不着我头上来。” 这张妈妈是贾夫人当年的心腹陪房,看着贾蓉长起来的,比之亲生儿子也不差了。市井里的老话:人生最苦有后娘,多数怀揣坏心肠。虽说这宁国府高门大户,有祖宗礼法在,但是人心难测,不是亲生的,谁能保管人家没有坏心思。 张妈妈见贾蓉还是一副不知事的模样,眼角的皱纹仿佛都多了几条,蹲着给贾蓉穿好鞋,边把贾蓉身上挂的佩玉荷包等物理好放进抽屉里,一边又问:“大爷呢,有没有吩咐什么?” 贾蓉坐在床边呷了一口茶,深呼一口气:“父亲没在太太屋里,我都没见着。” “这是怎么着,听着昨儿个大爷也没回去,这是怎么着……”张妈妈还要再说,贾蓉却不耐烦了:“几句轱辘话来回着说,你烦不烦,管他怎么着呢!” 张妈妈见贾蓉烦了,忙赔笑着哄:“好好好,我的爷,不说了。您这还没用饭呢,想吃点啥,我让厨房送过来。” “随便随便,我今日累得很,先睡会儿,谁都别来吵我。”贾蓉往床上一躺,把枕巾胡乱盖在头上。 张妈妈见状不敢打扰,轻声退了出来。 晚间,小丫头悄悄告诉银蝶,贾珍出去之后便去了府里的陈姨娘那里。 陈姨娘是府里的老人了,贾珍这几年胡天海地,她也早已失了宠。没曾想新太太进门,贾珍竟又想起了她,欢天喜地地迎了贾珍进去。 银蝶现在实在是看不出尤清之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对尤清之道:“太太也太不把大爷放在心上了,这才刚新婚,您好歹软下身子把大爷留下。我这两天瞧这府里的人,多是长得一双势利眼,您再这么着下去,可等着瞧。” 尤清之无语,她又不喜欢贾珍,干嘛把他放在心上。可见银蝶苦着一张脸,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可爱,装腔道:“小丫头片子瞎担心,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银蝶噗呲一笑,连着追问,尤清之只推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肯再说。 两人玩笑了一会才洗漱睡了,屋外的丫鬟仆妇听了也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尤氏用完早膳,叫人备了两辆车马,又吩咐人去请贾珍。 这府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如今风向不明,还不敢轻易得罪了新奶奶,尤清之的吩咐倒也管用。 贾珍虽说不乐意,却还是没拖延,早早起了。见下人们备了两辆马车,还以为是尤清之耍小性子,嗤笑:“奶奶这是怎么说,不乐意跟爷坐一辆车?” 尤清之本意是今日要请贾敬回府,专门给贾敬备的车,见贾珍误会了,也不解释,笑看着贾珍:“我怕大爷不愿意和我一起,哪敢嫌弃大爷。” 贾珍见尤清之无论自己说什么都面不改色,也觉着没趣儿,环顾四周:“蓉哥儿呢,他不去?” “昨儿个来和我请安,说是今日要上学去,就不同我们一道了。” “上学?哈哈哈哈。”贾珍先是大笑,又突然怒道:“他一纨绔种子,上的哪门子的学!还不叫人把他给我喊过来。” 几个小厮忙去喊人。 尤清之劝道:“本是小事,大爷何必发怒,我瞧着蓉哥儿形容怯弱,想必是日常被爷给吓着了。” “怯弱?奶奶年轻,识人不明,他也只在我们面前装装样子罢了。要不是他成日里胡闹,惹得外面怨声载道,还状到我的面前来,想来奶奶也不会这么快能嫁进来。” 这话尤清之不爱听,明明是贾府急着迎进一位奶奶管理内务,瞧他这一说,倒像是自己求着嫁进来似的。 尤清之心中暗暗啐了一口,面上却还是挂着微笑:“如此说我倒是沾了蓉哥儿的光。” 正说着,贾蓉从旁边跑过来,气还未喘匀便先请安,衣服不甚整齐,头发也只胡乱拢了一下。 贾珍又骂:“这是什么样子!家里的奴才死了不成,让爷们这么着出来。” 贾蓉浑身一紧,不敢动弹,旁边跟着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第8章 子不教父之过 书中描写贾珍的笔墨并不多,尽管尤清之有着尤氏的记忆,却只知道贾珍欺男霸女,欢淫无度,并没有说过贾珍暴虐一事,怎么看这些人如此害怕贾珍。 见大家都在院门口站着,尤清之开口了:“爷快别气了,想来是下人传话不清楚,蓉哥着急了些。快先上马车,让丫鬟帮着收拾一下。” 贾珍哼了一声,甩袖上了马车。 尤清之给贾蓉使眼色,让他先上马车整理。贾蓉看也不看她,带着丫鬟上了另一辆马车。 尤清之上了贾珍的马车,见贾珍不明所以一脸讥讽的看着自己,长呼了一口气,深觉嫁人不容易,这家子大的小的都有病,怪不得尤氏不愿意回来。 尤清之重新挂上微笑,心中默念:别人生气我不气,气死自己谁如意。 一路上,贾珍嘴巴像是上了发条,一会儿要吃茶,一会儿要吃点心,呈上来了又嫌泡茶的水不好,一时又嫌点心不够甜没味,嚷嚷个没完。 尤清之再是菩萨性子也烦了,让丫鬟把点心收起来,一面向外问:“蓉儿可收拾好了,让他过来伺候他老子。” 马夫停下车,尤清之走到马车门前意欲下车,回头冲着贾珍道:“我刚来,不知道大爷的喜好,伺候不好,不如让蓉儿来尽孝也好。” 后头贾蓉听到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贾珍开口了:“他来了正好,奶奶也不必走,正好学学。” 尤清之正往下踏的脚只好收了回来,一贯挂着的完美笑容都僵硬了,贾珍却好像发现了宝贝,越发高兴了起来。 待到贾蓉上了车,三个人坐定,贾珍却没了话。 贾蓉丧眉耷眼地坐在一旁,贾珍也开始闭目养神,父子俩的关系并不亲密。尤清之找回了清静,对调节氛围也没什么兴趣,也学着贾珍开始闭目养神。 贾蓉瞟瞟这两人,嘴唇无声骂了两句。 马车缓缓,渐渐逼近了道观。贾珍似是又烦躁了起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把贾蓉从头批到了脚,贾蓉的头也越来越低。 虽然尤清之知道这贾蓉长大了也是个烂人,可如今面前站着的不是那个成人后无底线的贾蓉,而只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看贾蓉的头越来越低,还是心生怜悯,插嘴道:“蓉哥,我虽没上过几年学,倒也读过几本书。你可知‘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出自什么典故。” 贾蓉虽说启蒙好几年,哪里认真读书过,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贾珍看了更是生气:“我让你去读书,你只在学堂里胡闹,从今后快别去了,丢了我的脸!” 贾蓉丧着脸,不敢做声,心想:难道你会? “难道大爷会?”贾蓉猛地抬头看向尤清之,没想到她敢说出来。 贾珍只觉得尤清之在质问怀疑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三字经》我还不会不成,你也太小看我了。” “那爷觉着窦燕山的‘义方’为何方?” 窦燕山?谁?贾珍哪还记得这些,但又不肯在尤清之面前露怯:“我不说你,你倒考起我来,不如你说说,你觉着这‘义方’为何方?” 尤清之淡淡一笑:“我才识浅薄,只觉着是‘以身作则’四字。” 贾珍一噎,晓得她意有所指。 “大爷,奶奶,玄真庙到了。” 马车外丫鬟出声打破了安静。 贾珍掀开帘子跳了下去,贾蓉起身又坐下,等着尤清之先行。 尤清之走下马车,转回身看着贾蓉:“你可知‘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的下一句是什么?” 贾蓉掀帘子的手一顿,尤清之却不等他回答,朝着贾珍走去了。 玄真庙居势高峻,三面临空,形状似岛。岗头遍岭是青松翠柏,庙宇后方又夹杂着一片枫树。此时正值秋季,枫叶好似火焰燃烧,而庙宇在火中矗立。 三人才站了一会儿,便有道童前来询问。 待问清楚来由,道童领着几人前去待客的厢房等候,他先去请示。 待道童一走,贾珍玩世不恭地往椅子上一躺:“老神仙日理万机,你偏偏要来打扰,要是坏了人家得道,就是你的罪孽!” 尤清之不理他,自顾自地打量着厢房。 倒是贾蓉,站在一旁呆呆的。这傻孩子,从没认真读过书,还在想那下一句呢。 正到了贾珍耐性用完的时候,道童终于回来了。 “几位檀越,方士已知晓了,只是方士说修行之人不便再见亲眷,此次就不见了。” 贾珍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就说不来,你偏要来,你看看,你看看!” 贾珍的头发汗毛都直立了,眼睛也瞪得通红,尤清之知其这次是真气得狠了。也不理他,拉住小道童的手:“麻烦小师父帮我带句话给父亲,只说当年家父中了进士后分配在户部,与父亲是同僚。家父曾说当年受过父亲的庇护,想当面道谢却没有机会。如今儿媳有缘嫁进贾府,有几句家父留下的话要转告父亲,万望相见。” 小道童应了,瞥了眼旁边呼着大气的贾珍,撒开腿跑了出去。 贾珍怒火未消:“你父亲的面子倒是大,我看你能不能请出来。” 尤清之脸也冷了下来:“如今我父亲也是你岳父了,大爷还是尊重些好。” 贾珍听了不屑,心中暗恨,只等回府才好给尤清之点苦头吃吃。 贾蓉见神仙打架,生怕自己这小鬼遭殃,整个人都快缩到帘子后去了。 贾珍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真武宫内,贾敬正对着无量天尊打坐念经。听了小道童的话不由深思:儿媳尤氏的父亲当年的确分在了户部,只是位微职浅,自己毫无印象,更没帮过他什么。尤氏又为何如此说。贾敬本不想见她,只是户部这词一出来,心里不免还是有点放不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前去一见。 贾珍得知贾敬愿意见他们反而愈加生气了,到头来自己这个亲生儿子还是沾了外人的光才能见到父亲,贾珍心里呕死了,但不敢说,带着妻儿前去见贾敬。 第9章 户部欠款 初见贾敬,只见其与贾珍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纯然一副武将模样,只是贾敬身上还多了一股文气,加之在观里清修,两颊稍稍消瘦,衣衫单薄,衣袖宽大,到有几分仙风道骨。 尤清之与贾蓉随着贾珍一同上前见礼,贾敬只扫过一眼,不理儿孙,对着尤清之道:“你父亲有何话要对我说?” 贾珍心中冷笑,若说来时还有点期待和紧张,如今只剩下恶心,咬牙带着贾蓉站了起来坐到一边,默不作声。 尤清之也为贾敬的冷淡惊奇,正想说话,看到门外的道童,轻轻朝贾敬摇了摇头。 贾敬走到门口:“清风,明月,今日家眷前来探我,我们说会儿话,你们先去前院等候。” 待道童走了,尤清之才沉下心回话:“父亲,家父说,宁荣国府从国库借的钱花在了哪,上头都知晓。” “什么?”贾敬惊骇:“上头?哪个上头,你说清楚点!” 贾珍和贾蓉不明所以,也跟着紧紧盯着尤清之。 尤清之直视着贾珍:“太上皇和当今都知晓。” “不可能!太上皇也就罢了,当今若知道,那府里……” “父亲,到底什么事,你们说清楚些!”贾珍在一旁听得不明不白,但看贾敬的样子也知道不是什么小事,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 贾敬恍然想起贾珍和贾蓉还在旁边,便想打发了出去:“珍儿,你带着蓉儿先出去,我与你媳妇有话要说。” 贾珍时隔几年听到一句“珍儿”,心中一动,哑声道:“有什么我不能听的,你们一个公公,一个儿媳,单独说话是个什么道理?” 贾珍一开口便把贾敬气个倒仰:“你这个蠢货,这话也是说得的,你媳妇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贾珍把头撇向一边,死犟着不肯出去。贾蓉倒是想出去,可不敢,垂着头站在贾珍身后。 尤清之开口道:“父亲,也让大爷和蓉哥听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贾敬看着贾珍不知事的模样,自己没在家这几年,贾珍倒像是越活越过去一般,越发不像个样子,默认了尤清之的话。 尤清之看向贾珍:“大爷可知道,宁国府、荣国府共计欠了户部八十万两银子。” “自然知道,也不止咱们家,京中勋贵,哪家没欠朝廷钱。” “那当初,两府借来这钱花在哪里,大爷可知道。” 贾珍看向贾敬:“当时只听说,是为了府中嫁娶等事,聘礼嫁妆,开支过多,一时筹不出钱来……” 尤清之笑:“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没听过要借钱置办聘礼嫁妆的,若朝廷不借,府中众人便不嫁娶了?” 贾珍一愣,呆呆看着贾敬。 贾敬叹了一口气:“当年那些钱,是替义忠亲王借的。” “什么?父亲糊涂!” “你小子懂什么!”贾敬瞪眼:“当年太上皇是如何宠爱义忠亲王你是没见过,你要是不小心冒犯了太上皇,他还能容你,你要是冒犯了义忠亲王,他比义忠亲王自己还生气。义忠亲王朝府里伸手,府里能不给?” 贾蓉插了一嘴:“府里难道没钱?怎么还要向朝廷借。” 贾敬这才正眼看了贾蓉,比他父亲倒有悟性一些:“堂堂太子怎么好直接向臣子伸手要钱,只说让府里去户部借,混在勋贵当中,也不显眼。待太子登基,这账自然会帮府里平了。” 可惜,登基的不是太子。 “你父亲说,当今也知道?”贾珍猛然看向尤清之。 “是。” “父亲!”贾珍转头看向贾敬:“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贾敬安抚贾珍:“你先别急,再怎么着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又沉沉地看向尤清之:“你父亲缘何知晓?” 尤清之放下心来,贾敬并不是个糊涂人:“我父亲是当今的人。” 尤清之见贾敬仍看着自己不说话,知道他并不完全信任自己,接着说:“当今潜邸之时曾在户部当差,而我父亲恰好分到户部。我父亲敬佩当今勤勉负责,而当今也有招揽之意,于是便投靠了当今。” “即便如此,你又为何知晓?” “我父亲膝下亲生儿女只我一人,少时便把我当作男儿教养,常常以朝廷之事与我分析。父亲当年说,太子谋事,除武力外,财物必不可少。当今在户部,早已看不惯勋贵借钱挥霍,只是太上皇仁慈,每每放任。于是当今一一调查了金银去向,想向太上皇告发,谁知竟发现了太子的不轨之心……” 贾敬接着追问:“你为何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尤清之冷笑:“我父亲早逝,继母不慈,听得宁国公府高门大户,急急应了这门婚事,我才嫁进府里。” 贾珍听着不高兴了,打断尤清之:“嫁给我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贾敬瞪他一眼:“闭嘴!你真当宁国公府是福窝不成?你接着说。” “常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是没得选了,但是父亲您还有得选。” “我?”贾敬无奈:“我已退至此处,还有什么选?” “父亲真觉着,你装作出家,一味好道,就能让当今饶恕之前的罪过?且不论父亲只身出家,宁国公府、荣国公府依旧是京中二等的门户,府中好几百人口仍旧锦衣玉食,在当今眼中以父亲一人之苦楚,能换得全府上下风光如前?” “况且,父亲你看看”尤清之指着贾珍和贾蓉:“这就是你们公府的嫡系子弟,成日里招猫逗狗,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前罪未消,后罪已添,公府的未来已在眼前。” 贾珍刚刚从贾敬被逼装作出家求道一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又听到尤清之如此贬低自己,贬低国公府,一时不知怎么反驳,指着尤清之:“你你你……” “好了,你自己不成器,不怪人家看不上你。”贾敬打断贾珍,向尤清之问到:“照你看,日后宁国公府该如何行事?” 第10章 欠债还钱 “有功当赏,有罪当罚,”尤清之看着贾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家里奴才行事,咱们也该是这个章程。而在当今眼里,我们就是奴才。” 贾珍不肯:“谁是奴才,咱们家可是公府,我身上还有爵位呢。” 贾敬怒道:“你不知天高地厚就给我闭嘴,除了皇族,谁不是奴才。当年你太祖母还给上皇做过奶娘呢,要不然有你今日!” 贾珍喏喏低头不说话了。 “可当今明知我们有罪,为何不罚?” “依儿媳愚见,其一,是太上皇体恤老臣,当今不好追究;二来,这也是皇家的丑事,义忠亲王逼着臣子帮其借钱,闹出来有损皇家颜面。” “竟然不追究,那还怕什么?”贾珍又抖了起来。 贾敬叹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待太上皇薨了,当今随便找个名目,两府便难逃罪责了。” “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贾珍终于知道愁了。 谁知尤清之听了这话却突兀笑了起来:“欲加之罪?宁国公府气焰太盛,又已荣享圣恩数代,奢靡无度,不思进取。上头要整顿世家,必定先拿我们开刀。” 贾敬听后便意味深长地看向贾珍,贾珍吓了一跳:“不是我!我可什么都没做。” “父亲,”尤清之认真地看着贾敬:“儿媳此次借着请安,除了要告知你户部欠款一事之外,更重要的,是恳请父亲回府。” “依你看,府里下一步该怎么走?” “父亲,欠债还钱,低调行事。”尤清之一字一句地说。 “竟如此,让珍儿去做也行,为何要我回府。” “父亲,古语云: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宁、荣国公府两位太祖当初以武晋身,方有我们如今的富贵。父亲莫非只看得到眼前?” “哈哈哈哈哈,好,好,我儿没出息,却娶了个好媳妇。”贾敬哈哈大笑后又一叹:“你父亲想必也是非凡人物,才能教养出如此出色的女儿,可以无缘得见了。” 贾珍听贾敬言语中看低自己,下意识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但转念想想自己确实一无是处,只知寻欢作乐,又把话噎了下去,面上神情难堪。 尤清之瞥眼瞧见,只觉这人还不算没救,现在至少还知道廉耻,于是帮他说话:“管教子女需严,考验品行需苛,大爷是父亲的儿子,只消父亲回府后好好教导,未必不能成才。” 贾珍眼眶一红,怨怪道:“是呀,我如今没出息,还不是因为父亲……” 尤清之看他那个样,烦得不行,打断道:“父亲,还有蓉哥呢,他如今年龄尚小,身边正没个稳重有德行的长辈教导。” “尤氏,你什么意思?”贾珍看这矛头又指向自己,刚刚的委屈怨气一扫而空,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娶的这媳妇,初次见还装出一副贤良模样来,结果翻过天来便原形毕露,敢指摘起丈夫来了。 贾敬却对新儿媳有着十二分的好感。初次见尤清之,见她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只觉得自己儿子配不上人家,于是喝止贾珍:“你莫要闹了。既要让人夸你,自己就要立身要正。自己做不到,又只想听人家夸赞,久而久之,你身边必是些谄媚之人。” “蓉儿,你过来。”贾敬看向贾蓉。 贾蓉被接连一系列的事砸得反应不过来,听了贾敬的话,呆呆地过来行礼。 “日后,你可愿跟在祖父身边?” “在这观里?” “不,我回府去。” 尤清之听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 贾蓉呆呆点头。 贾敬既然决定要回府,也不耽搁,直接让人收拾了东西,预备和贾珍他们一同回去。 回府路上,自然是贾敬、贾蓉一车,尤清之则和贾珍一车。 一上车,贾珍的脸瞬间掉下来:“尤氏,想不到啊,你竟然有这等本事!你真以为老爷回府,我就不敢动你不成!” 尤清之轻笑:“大爷,您要是还把目光放在府里这方寸之地上,今日的谈话算是白费了。” 贾珍脸色不好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贾府再是败落,也比你们尤家好。要想骑到我的头上来,还早着呢。” “只怕这骆驼不是瘦死的,而是人家磨刀霍霍砍死的,”尤清之无奈道:“府里要是倒了,对我没有半分好处。我只希望我和大爷和平相处,并不想骑到大爷的头上。” “可是你竟敢看不起我!”贾珍怒道。 “大爷为何要我看得起你?” “你这说得什么话,我娶了你就是你男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尤清之笑道:“可是大爷娶我回来是打理中馈,料理家事,并不是娶我回来看得起你的呀。” 贾珍一下子被绕了进去,心知不对劲,却不知道从何处反驳,便先岔开话题:“那你为何非要父亲回府?” “大爷不愿意?”尤清之反问。 “我……我现在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他当初言之凿凿说是厌倦红尘,出家之后也当真不管任何俗事,现在只见我们一面,便马上打道回府,外面怎么会相信,只怕又传出一些什么来。” 贾珍在外头常混的,自然知道这京中的风气。贾敬当初出家就是一个大新闻,如今他儿子新婚第二日,又说要还俗归家了,肯定又是一场风雨。 尤清之却不担心:“大爷放心,后头父亲还要做更引人注目的事来呢,且看着。” 贾珍其实并不太明白,又怕问细了尤清之瞧不上他,嘴硬道:“我自然清楚,提醒你们着罢了。” 这头,贾敬和贾蓉相对坐着,贾敬还在沉思,贾蓉却昏昏欲睡,马车一个踉跄差点把贾蓉甩出去。贾敬飞快地拉着贾蓉,贾蓉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贾敬放松表情,和缓问到:“蓉儿,你觉着你母亲如何?” “母亲?”贾蓉首先想到的是张氏,又马上意识到贾敬问的是尤清之:“母亲很厉害。” 第11章 贾敬回府 “何处可看出她厉害?”贾敬笑看着贾蓉。 “她敢顶撞父亲。”贾蓉是个欺软怕硬的,而在他的眼里,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硬”的,最无力反抗的。 贾敬又问:“为何你觉得,她厉害就是压服在你眼中厉害的人呢。” “嗯?”贾蓉没能理解贾敬的意思。 贾敬摸了摸贾蓉的头:“你要看她为何能压服你父亲。她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看得比我们长远,且能借力打力,这是她的厉害之处,也是她能压服你父亲的原因。” “借力打力?借祖父的力吗?祖父为何帮她不帮父亲?” “因为她比你父亲有能力。蓉儿,一个人要想真正在别人心中有地位,不在于他的身份职位,有时候更重要的是能力,是你能为对方带来什么。” 贾敬如今才升起几分悔意,贾珍小时候他忙着读书科举,并未如何教导过,因其是独子,家中女眷溺爱,他虽知不妥,但自觉自己重担在身,只嘱咐几句不能放纵,导致养成贾珍如今的样子。而贾蓉,自己甚至都未见过几面,更谈何教导。 贾蓉见贾敬形容和蔼,大着胆子问:“祖父,‘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的下一句是什么?” 贾敬一震:“后一句是‘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蓉儿,你为何问我这个?”不知道还以为在讽刺自己。 贾蓉把今日贾珍和尤清之的对话告诉贾敬,贾敬一叹:“你母亲是个明白人呀。” 念头一转,贾敬才发觉不对劲:“蓉儿,你已启蒙几年,为何三字经都不熟悉?” “这,这……”贾蓉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心说早知道不问了! 贾敬正经颜色:“明儿个起你也不用去上学了,用完早膳便来我书房,我虽荒废了几年,教你还是绰绰有余。” 贾蓉喏喏应了,心里悔得不行,只怕往日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前话不提,两辆马车缓缓进了宁荣街。 前头早有人回府告知了贾母贾敬回府一事,贾母此时早就带着众人在前厅等着。 贾敬领着其余三人上前请安。 “好好好,快起来,”贾母起身扶起贾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府里一大堆人等着你回来呢。” “侄儿不孝,劳老太太惦记。”贾敬又深深行一礼。 贾母眼眶也湿润了:“不提了,你如今也有年岁了,也该回府享享福。如今珍儿能干,又娶了妻,还有蓉儿如今也大了,过几年就能娶妻生子,一家子在一块儿岂不好,往后快别修你那劳什子的道了。” 此时人多,贾敬不好深说什么,随着贾母的话点头应了:“我听老太太的。” 待话毕,众人都上前见礼。贾母独揽了宝玉在怀里:“你来瞧瞧,这是宝玉,你瞧他像谁?” 贾敬定睛一看,心中一动:“这孩子眉眼甚像父亲及叔父。” 贾母闻得更为开怀:“正是,不怪别人都说我偏心他。他出生时便带着宝玉而来,又神似国公爷,虽着年纪还小,聪明不说,前儿我教他识字也是极快的。往后上了学,未必比不上你。” 贾政内心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还谦辞几句,王夫人的面色倒舒展了,极得意似的。再看旁边的贾赦夫妇,脸色已然不太好看了,只强笑罢了。只贾琏年纪还不大,只羡慕看着众星捧月的宝玉,未作他想。 贾敬瞥见了,心中叹道:兄弟不和,多因家中长辈一碗水端不平。贾赦虽说袭了爵,但还住在东边靠近马棚的院子,贾母却带着幼子居正院,想必贾赦心中早有不满,只是不敢担了不孝的罪名,嘴上不说罢了。 贾敬借着贾母的话夸了宝玉几句,又将贾琏叫过来,问了几句学问,见其一窍不通,愈发无奈。只说他这一辈,除贾赦外,贾敬和贾政当年都极爱读书,国公爷也看重,孰料下一辈,贾蓉贾琏上学几年,学问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贾赦看贾敬不忘自己这一房,考问贾链,心中正高兴,见贾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生气道:“你这王八犊子,你上的哪门子的学,问啥啥不会!” 贾母见他说话不像,喝止道:“你骂他作甚,你小时候连他也不如呢。他还这么小,还指望着作出什么锦绣文章来不成。” 贾赦唯唯诺诺地退了一步,不敢再说。 贾敬笑道:“赦弟也不必着急,想是琏儿年纪小,没个定性。正好我如今无事,打算在家管着蓉儿读书,倒不如让琏儿一同过来。” 贾赦喜不自胜地应了,他自知自己在读书一道没什么天分的,因此从小就不喜此道。贾政倒是喜爱读书,国公爷在时极爱,只是贾赦与贾政一同长大,却看出弟弟只是想以此博得父母欢心,只一味读死书罢了。幸得国公爷去世时得上皇恩典,让贾政蒙恩荫得了主事之衔。照贾赦看来,要真是让贾政去考科举,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丢脸。 但是贾敬则不同,在贾赦眼里,敬大哥哥才真真是个读书人,才识过人却不以此为傲,不好强,不炫耀,是个真正有学识的,贾赦嘴上经常奚落读书人以讽刺贾政,但对敬大哥哥却是敬服的。 闻得贾敬愿意带着贾链读书,立马应了:“甚好甚好,多谢大哥哥。” 可怜贾琏也是个不爱读书的性子,但是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急得在旁边和贾蓉挤眉弄眼。 贾敬这边又问起宝玉可要一起,贾政尚未说话,贾母便先拒了:“宝玉还小呢,况你别看他外表壮实,内里却弱,读书耗费精神,等他再大些再说。” 王夫人内心不愿意,只是不好当众驳了贾敬的好意,见老太太先回绝了,心下点头不提。 贾政本有意,只是听了老太太的话想起贾珠,也不再多说。贾敬只好罢了。 贾敬辈分高,只需得和贾母等人叙话。不一时天色晚了,尤清之便吩咐了厨房,又上前请众人用饭。 第12章 管家 贾府虽说挂着“敕造荣国府”的牌子,但除贾赦贾珍降等袭了爵,没个实权的,贾政在工部盘桓多年,也没有进一步的苗头,外头看着仍是繁荣昌盛的样子,贾母却知道家中缺少个能顶门户的人。 贾敬出家几年,但从小是被当作下一辈的领头羊教养起来的,如今尚是这一族的族长,且他往年是正经科举取士做过官的,有他在府里坐镇,老太太是极放心的。 她心情一好,又见今日是贾珍夫妇请安方把贾敬请回来,知道有尤清之的缘故,故又添上了几分喜欢,在贾敬面前夸赞几回。贾敬也点头,说珍儿娶了个好媳妇。下人们听了两府的巨头都夸赞了,不管有心没心的,都知道尤大奶奶今后是不能得罪的了。 众人分席用饭完,又聚到前厅,此时天色已黑。贾敬只说现下不早了,怕老太太撑不住,劝其回去休息,日子长着,之后常去拜见请安。 老太太也应了,嘱咐贾珍夫妇好好侍奉贾敬,便带着众人呼啦啦地便全走了。 惜春年纪小,早早被人抱着睡了。贾敬没有问起,贾母其余人等也未提,这时候也随着众人回荣国公府了。 尤清之有心想把惜春留下,此时却不好说话,心里下定决心改明儿要找个借口把惜春给接回来。 此时厅内又只剩下贾敬、贾珍,贾蓉及尤清之,下人了上了茶,贾敬想想,让人喊了宁国公府的管家赖升过来。 赖家的是家里的老人了,当年随着太爷打过仗的,后来做了贾府的管家。宁国公府的赖升是赖家的老二,赖大则做了荣国府的大管事。 不一时,赖二带着老婆上来请安,又是叙说对贾敬的挂念之情,又叨叨着如今老爷回来内心之喜悦。 贾珍是个糊涂爱听奉承的,赖二从小伺候其长大,拿捏了这位爷的性情,深受其信任,连贾蓉见了他,也客客气气不敢得罪的。 也是贾敬出去的久了,赖二忘记他是个直接不墨迹的性情,此时絮絮叨叨了许多表忠心的话,奈何贾敬对待下人一贯是“论迹不论心”那一套的,话多了反而不得他的心,直接打断:“赖管家说得是,我如今回来了,珍儿也已经娶妻。你明儿个把家里账本钥匙对牌都送到珍儿媳妇那里,往后都由她管着。” 赖升一顿,下意识往贾珍那里看。贾珍倒是无所谓,反正少谁也少不了他的。 贾珍的眼皮子还没这么浅,不会因为不喜尤清之,就帮着奴才夺主母的权,一脸无所谓的看着。 赖升见贾珍没反应,咬咬牙道:“自然是要交给大奶奶的,只是家中账本又多又杂,我这边想着先整理一下,再交由大奶奶。” 赖升管家这么多年,上头主子又不如何管束,早已不知贪污了多少,自然也舍不得权利,听得赖二这么说,他媳妇扯扯他的衣袖,想着再磨磨。 主子坐在上头,下人们拉拉扯扯,一眼便知有猫腻。贾敬和尤清之是知道,但不着急,日后自有法子收拾了他们,贾珍和贾蓉心神都飞到了天外,哪里想到此处。 赖二瞪了他媳妇一眼,暗恨自家媳妇没眼色,管了几年事,真当是自己家不成。咱们一家子的身契都在主子手心呢。 明日是尤氏进门第三日,照礼是要回门的,贾敬想起此事,又问赖二:“明儿个大奶奶回门,回门礼可准备好了?” 自然是没准备的,赖二却回道:“老爷放心,昨个我就让我媳妇备好了,必会不失礼的。” 贾敬赞许地点点头:“既这么着,你们先下去,我与珍儿和珍儿媳妇说说话。” 赖二呼了一口气,带着媳妇婆子们退下了。 走出二门,赖二媳妇挨不住,急切地说道:“你刚才胡乱回些什么,哪里就准备好了。” 赖二不耐烦道:“你还发梦呢,眼看大奶奶进门要当家做主了,此时怎么好怠慢得罪了她。你也别急,待会儿回去照着先大奶奶的回门礼,照样地回一笔就行了。” 赖二媳妇迟疑道:“打听着大奶奶家世并不好,这回门礼要不估摸着减上几分?” “蠢!大奶奶已经嫁进来了,家世好不好有什么所谓。”赖二看着这倒霉媳妇:“现如今老爷回来了,又看重她,一回来便吩咐她管事,你以为咱们家还能像从前那样。你不说想想日后怎么奉承她,倒还挑剔起来,她好歹也是主子!” 赖二家的仍旧不太服气:“咱们家可是国公府的老人,上一辈就跟着太爷了,先大奶奶在时对咱们家也是信任有加的。” 提起这个,赖二也是与有荣焉,内心也是赞同这话的,嘴上说道:“总之敬着就是了,日子久了,大奶奶自然知道咱们家的好处。” 赖二家的没法子,连夜安排丫鬟婆子备好了礼。此时已到了深夜,虽着她只口头上吩咐,也感疲惫,嘴上骂了几句这才休息了。 此话不提,先说前厅。 贾敬让贾蓉先回去休息,明日辰时来贾敬书房请安读书,贾蓉愁眉苦脸地应了。 待贾蓉走后,贾敬对着贾珍道:“以往是我对不住你,我自以为我出家能保全贾府,却没想到我儿子也没了父亲。” 贾珍哪里听过这种话,更何况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喊了一句:“父亲。” “这里没外人,我如今也舍下脸皮才和你说这些,你也不必惊惶。”贾珍接着说:“此是我的过错,现在我问你,你有何错?” 贾珍愣愣地看着贾敬:“我?我也没干啥呀?” 贾敬虽然出家几年,以往也有几位心腹,回来后着人一问,便知道这些年贾珍骄奢淫逸,吃喝嫖赌,横行霸道。 正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又和贾蓉说起“子不教父之过”的典故,心里还有几分愧疚。 听得贾珍还不知错,顿时一怒:“有人通通都告诉我了,你还不实话实说!” 第13章 背律例 贾珍还委屈呢,刚刚明明还是温情的一幕,怎么父亲一下子又发起火来。 他也生起气来:“哪个混账在您面前搬弄是非,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贾敬看他这样更加生气,叫嚷着要请家法。 尤清之这才开口说话:“父亲莫要生气,不如和大爷直说。” “正是,我是真不知做了何事,惹得父亲如此生气。”贾珍还委屈呢。 贾敬叹道:“说起来脏了我的嘴!珍儿媳妇在这里,我也不怕她笑话。如今这府里是被你糟蹋地一团糟了,管脏的臭的你全往房里拉。更是伙着一群人在外吃喝嫖赌,欺男霸女。我听说前阵子,你还敢应了人家帮着摆平官司!” 贾珍辩解道:“我也未曾强迫人家,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那官司不过小事,让赖大来我的帖子跑一趟便罢了。” “糊涂!孽障,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不成?你现在仗势欺人,焉知自有更大的势来压你!”贾敬见贾珍把这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深觉自己罪孽深重,养出一个混世魔王来。 “你明日把帖子交给我,回绝了人家,和蓉儿一起来我书房念书。” 贾珍快三十岁的人了,哪里肯跟着儿子一起读书,当即拒绝:“我都多大了,也念不出什么名堂了。官司一事倒也罢了,读书是万万不成的。” 尤清之听到这里,也赞同贾珍的说法:“大爷说的是,如今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父亲只管把心思放在蓉儿身上。” “是是是,大奶奶说得对。”贾珍连连点头。 贾敬不解地看着尤清之,觉得这话不像是她说的。 尤清之笑着接着说:“不如让大爷直接背律例算了,也好让大爷晓得哪些事情不能做。” 贾敬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好。孽障,你可听见了。明日你先陪你媳妇回门,后日起,你来我书房。我是指望不上你能上进了,懂得别给咱们家招祸就是了。” 贾珍怒目而视,恨不得把尤清之给吞了。 贾敬见了,又把他骂了一顿,贾珍这才气冲冲地走了。 尤清之也跟着退下。 整个厅里又只剩下贾敬一人,贾敬呆坐了下,望着烛火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丫鬟上来添茶,这才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打发了丫鬟,独自去了祠堂,跪了一夜。 次日一早,各人在自己房里用了早饭,贾蓉按时到了祖父书房请安,尤清之则是洗漱好了等着贾珍一起回门。 却不料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贾珍久久未来。尤清之打发了好几拨人,都无功而返。 再晚点就真迟了,尤清之知道贾珍这是打算给她一个下马威,于是不打算再等。带着人上了马车。 银蝶是从小跟着尤清之长大的,事事都为自家姑娘操心,当年尤清之年纪大了,婚事没有着落,她一个小丫头,还偷偷去官媒打听人家的公子。 好不容易姑娘嫁了人,虽则夫君不是个好的,可是上头还有个明事理的公公回来主持公道,银蝶好不容易松口气。 如今见自家姑娘一个人回门,急道:“姑娘再等等。” 尤清之道:“大爷不打算去了,等不到的。” “要不去请老爷,让老爷说说。”银蝶深深感受到府里有贾敬的好处了。好歹有个人能管束贾珍,否则姑娘在府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地方站。 尤清之苦笑道:“也不能事事拿老爷压他,一则次数多了,他也没个惧怕了;二来,大爷到底是老爷的儿子,我次次靠着他弹压,久了老爷也会不耐烦。” “可姑娘一个人回门,家里太太还不知如何奚落你。”银蝶并不喜欢尤太太,皆因自从这尤太太进门,常以话语排挤自家姑娘。老爷在世时还尚且说得过去,吃穿上委屈不了姑娘,但自从老爷去世后,自家姑娘任何东西都是排在两个妹妹后面,漏了也有的。 银蝶一心想把尤清之的脸面撑起来,好不容易嫁到国公府,自然不能锦衣夜行。 尤清之刮刮银蝶的鼻子:“傻丫头,你想让你家姑娘回去摆谱不是?” “姑娘如今算是衣锦还乡了,摆个谱有什么的。”银蝶坚持道。 尤清之笑银蝶:“你我眼中自然是衣锦还乡,在他人看来或许是小人得志呢。” 银蝶,”尤清之正色道:“我不需要这些脸面。这么多年,你想必也知道太太是个什么人,知道我过得好了,能不攀附上来?这也就罢了,若她晓得我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有了些许权利,能不依仗着这些在外做些我不知情的勾当?” “姑娘,”银蝶沮丧道:“我没想到这些,差点害了姑娘。” 尤清之并未怪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待会回去后,有婆子向你打探,你知道该如何说了吗?” “我就说,家里大爷是个混不吝的,脾气大得很,没人敢招惹;府里的人都拜高踩低,姑娘的吩咐也不大管用。” 尤清之笑道:“你就说新婚三日,大爷没踏进过我的房门,更是和我发了几回脾气。好在家里老爷回来了,这才收敛点。” “就这些?” “就这些。再说,这都是真的。到时候她也会着人问跟着的丫鬟婆子的,说得再惨些,她也不会信。” 马车在主仆二人细碎声后穿过街巷,来到尤家院子前。 还未下车,就听到尤太太在外高声说道:“哎呀,我等了大半天,我家姑娘终于回来了,怎么还装了如此多的东西。” 尤清之本不想备多少回门礼,只是贾敬好意,想给她做脸面,也就算了。尤太太在外高声,一则是真心欢喜,二则是向街坊炫耀之意。 下了车,尤太太又迎过来,细细打量尤清之,见其面色红润,梳了妇人的发髻,髻上绕着几朵宫制堆纱的扶桑花,发髻上又插着一支蜜蜡珠花,并无其他发饰;配着银红单襦、撒花绫裙,简单清俊,让人看了觉得心里清爽。 第14章 回门 尤太太见了尤清之却不太高兴,觉得她打扮得太素净了,失了身份,啧了一声又问:“我的好女婿呢,怎么不见?” 尤清之正要说话,贾珍骑着马慢慢悠悠地从巷口过来,尤太太立马收回了上前想拉尤清之的手,向着贾珍那边迎过去了。 “这就是大姑爷,不愧是大家子弟,好风范,好品貌。” 贾珍下马行了个礼,尤太太笑吟吟地受了,连忙往家里请,反倒把尤清之一个人落在了后头。 “姑娘你看呀!”银蝶看不得尤太太这副脸面,觉得丢了自家姑娘的脸。 尤清之笑笑不说话,看着尤家的几个婆子欢喜地在搬东西。 贾珍来了正好,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果然,待尤清之到了前厅,贾珍一脸玩味地坐在主座,尤太太在一旁,笑容也没刚才自然了。 原来,贾珍一进门便摆出一副大爷的款来,先是嗤笑尤府门槛太低,又说宅子逼仄。这就罢了,到了前厅,他一个晚辈,又是客人,先不管不顾上坐了主位,等丫鬟上了茶,又嫌弃茶口太重,总之看哪哪不顺眼,一脸嫌弃。 尤太太看这架势便知这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且今儿是来找麻烦的,讪讪地笑了,也不敢指责他。 见尤清之进来,松了一口气:“大姐儿,你怎么才进来。快过来伺候姑爷!” 这后妈脑子不清楚!尤清之在心里腹诽,嘴上说道:“大爷坐错了位置,想来是大爷少到人家家里做客,这个位置是主家的。这可不行,待会儿回去我和老爷说说,让老爷教教大爷。” 贾珍哼了一声:“你也只会拿这个压我!今儿个我来就是想警告你,你们家不过是个破落户,嫁给我是你的福气,再在我父亲面前蝎蝎螫螫,你我动不了,你们这一家子也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 于是甩袖走了,尤太太跟着在后面追,又口口声声替尤清之道歉,哪里能追得上的。 转过头来就骂尤清之:“我说大姑娘,你如今好不容易嫁入高门了,也要晓得把身子放软些,才好笼络住家里的爷们。别我好不容易搭上路子送你进了国公府,一点好处没拿到,倒惹得一身骚。” 尤清之站直身子:“太太,你也看到了,你好不容易搭上的,是个混世魔王混不吝的。你想要好处,自己去试试!” 尤太太看尤清之神情严肃,这才反应过来她如今是国公府奶奶,立时又换了一副嘴脸:“大姑娘,别误会。我这不是着急么,这姑爷怎么如此不客气?” “谁叫咱们高攀呢。”尤清之这才坐下。 尤太太笑道:“大姑娘进门就是主母,虽说这姑爷脾气不好,但爷们嘛,你不惹他就是了。我打眼看了一下姑娘的回门礼,哎呦呦,怪道是公府人家,手心里漏一点也够咱们家好些日子嚼用了。” “太太,”尤清之喝了一口茶:“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什么。”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尤太太接道。 “我要的太太能给吗?” 尤太太不解地看着尤清之:“我能给姑娘什么?” 总算说到了正题,尤清之侧过身正视尤太太:“两个妹妹,虽说不是我父亲亲生的,但是冠了我父亲的姓氏,我父亲在时也没亏待过她们。只是今后,两个妹妹的教养由我来负责。” “你是说要把你妹妹带去贾府?”尤太太自然愿意的。 “不是,”尤清之见尤太太的脸顿时掉了下去,接着说道:“家中尚有长辈,没有跟着姐姐嫁人的道理。只是太太放心,我会安排好人来教养妹妹们。” “也好也好,我知道你这是待你妹妹好。等她们长大了,嫁得好人家,定会想着你这个姐姐。”尤太太成功把大女儿送进高门,自觉自己两个亲生的,从小粉雕玉琢,长大了必能比过尤清之。加之已经有一个嫁进国公府的姐姐,未来前程可期。 尤清之哼笑一声:“太太,这高门大院,男男女女,皆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就连府前看大门的,也都阅人无数。你在想什么,不止我知道,人家看一眼也都清楚了。” 尤太太不接话了。 尤清之又说:“妹妹们还小,你不要在她们面前教些过于世俗的东西,败坏了性情。倒是让她们多读书才紧要。” 尤太太道:“人家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读那么书干什么。” 尤清之跟她说道理是说不通的:“我问你,我父亲可会害我?” “怎么可能。老爷那时候多偏心你。”尤太太又歪楼了。 “那父亲教我多读书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老爷没有儿子……” 尤太太自有自己的一番理论,且十足相信自己的理解。尤清之只好说:“我家大爷的妹妹,三岁多就跟着姐姐们上学了。国公府的小姐都读书,又是为何?” “这,这……”尤太太终于没法反驳。 皆因人们对自己上一阶级的人都是有滤镜的,哪怕上等人家做出反常的事来,这些人也会用一种诡异的角度将之合理化,对于尤太太这种嫌贫爱富的人来说尤甚。 “我既说了,日后会教养妹妹,自然不会把她们往坑里领。” “是,那以后都听大姑娘的。” “还有,你不可擅自定下这两个妹妹的婚事。”书里,尤太太见张家豪富,让尤二姐和张华定亲,后面又因张家败落了,强行退了婚事。后来嫁给贾琏做二房,被凤姐利用这件事告了贾琏抢夺人妻,又是一桩罪过。 “是是是,我哪能找到什么好人家,日后这两个妹妹还要靠你做主。” 尤太太让丫鬟把两个姐儿给带过来。 二姐和三姐比贾蓉年纪还小些,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此时被丫鬟牵着过来,一脸的懵懵懂懂。 尤清之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小姑娘也是不幸的。是这封建制度,是这腐朽世道的陪葬品。 第15章 清扬婉兮 后世许多人对这尤二姐,尤三姐多有诟病,认为她俩淫秽放荡,哪怕两姐妹双双自尽而亡,众人也都说活该。 可最该批判的不该是她们。她们的确有些引人诟病之处,可尤清之更信奉一句话: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鲁迅先生写:“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 这封建制度吃人,权势吃人,尤二姐和尤三姐也是帮凶,而受害者也包括了她们自己。 尤清之想,难怪贾宝玉能当男主角呢,在这一整本书里,细数数能有几个比他干净,比他能尊重这些女孩子呢。 尤太太把两个女孩推到尤清之面前:“你们大姐姐回来了,不是天天念着嘛,这会儿怎么不喊人了。” “大姐姐。”两个小女孩上前行礼。 尤清之心中一叹:这两个妹妹着实长得好,年龄尚小,却也能窥得几分未来的美貌。只可惜若无依靠,这美貌便如同懵懂的小羊羔子,会引得群狼环饲。 尤清之轻扶了起来,把她俩拉到自己身边:“二妹妹,三妹妹,明儿姐姐给你们请个女夫子过来,你跟着她们读书可好?” “好。”尤二姐点头软软地应了,尤三姐却不作声,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三妹妹呢?” “大姐姐,我不读书。我想要你头上的花。”尤三姐指着尤清之头上的扶桑花,她爱漂亮又爱打扮,极爱这些钗环花卉的。 尤太太怕惹得尤清之不高兴,拍了尤三姐一下:“眼皮子浅的,就知道看这些!” “没事,”尤清之摸摸尤三姐的背:“小女孩么,谁不喜欢这些。这些花姐姐那多着呢。只是不能白给你,姐姐也是有条件的。” “我知道,我读书。”尤三姐笑嘻嘻地看着尤清之。 尤清之也笑了,点了点尤三姐的额头。又看向尤二姐:“二妹妹最听话了,当然也得有。” 哪有小女孩不喜欢这些的呢,尤二姐性子温顺,不像尤二姐那样外向活泼,懂得替自己争取,听到尤清之这么说,立时也笑了。 “既然要上学,太太不如给两个妹妹起个学名,二姐、三姐叫着也不好听。”尤清之看着尤太太。 尤太太连连摆手:“我哪会这个,大姑娘来。” 尤清之只好想想:“我叫清之,不如两个妹妹就随着我的名字,二姐叫婉之,三姐叫扬之,如何。” “什么意思呀?”尤三姐眼巴巴看着尤清之。 “《诗经》里写:‘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婉’字呢,是美好的意思,‘扬’亦明也,是说眉目漂亮传神。” “有美一人,美人?”尤三姐指指自己和大姐姐、二姐姐。 尤清之被尤三姐的古灵精怪逗笑了:“哈哈哈,咱们扬姐儿说得对,咱们仨就是美人。”听得尤清之这么说,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正好,尤清之看着两位妹妹:“你们看,这就是读书的好处了,要是你往后出门,人家问你,你的名字是什么出处呀?你要是没读过书,岂不是丢脸了。” 尤婉之、尤扬之连连点头。 “银蝶,把我给妹妹们的礼物拿过来。” 银蝶应了一声,拿出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各是八支宫制堆纱的各色花朵,和尤清之头上的是同样的样式。 两个女孩儿眼睛都亮了,尤太太却撇撇嘴,这些花儿也只是看着好看罢了,能值几个钱呢。 尤清之瞄到了,心里烦闷。正是因为尤太太这种嫌贫爱富的性情,她才怕带坏了两个妹妹。 这时候银蝶又捧出了一个盒子,尤清之亲自打开,拿出两个镶着红宝石的赤金项圈挂在两个妹妹的脖子上。 这两个项圈是尤母留下的嫁妆,尤父去世前便都交到了尤清之的手里,待她嫁人时又带去了贾府。 尤太太深以为尤清之嫁进了豪门,立马腰包就能鼓起来了,指望着发一笔财来着。虽说贾府里主子也都有月例,她如今连根毫毛都没见呢。 再者说,不管是豪门望族,还是乡村平民,要是出嫁了的女子频频补贴娘家,都会招致不满。可尤清之知道尤太太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只能从嫁妆里拿出两个金项圈来,反正是送给两个妹妹,她也不太心疼。 果然,尤太太顿时笑容满面:“我就说大姑娘不是小气的人。” 尤清之不爱听这些,也不想两个妹妹听,遂打断尤太太:“这是我见两个妹妹听话懂事,才奖励给她们的。你们两个要认真学习,赶明儿我再回家,可是要考你们俩的哦。” “下次还有奖吗?”扬之开始期待。 尤清之笑道:“当年有了,不过你们得表现得好,要是没学好,姐姐是要罚的。” 听到有惩罚,婉之忧心忡忡,着急起来,扬之这个小家伙只关注奖励去了:“大姐姐,你下次别奖金项圈了,不好看,你奖励给我花,我们喜欢花。” 婉之也在旁边点头。 尤太太急道:“你们两个不识货的,花能值几个钱。” 尤清之怒道:“太太这是做什么!两个妹妹还小,天真烂漫,莫要让她们早早地学一肚子的世俗经济!” 尤清之一向认为,穷人家的女儿要‘富养’,这种富养并不是一味的用钱去堆砌她们的生活,而是丰富她们的精神世界,这样才不会因为贫穷而自卑,不会因为富贵而去攀附;反而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要让她见识这个世界的贫苦的一面,才会懂得珍惜。 尤家不算穷苦,尤老爷在世时有功名,有俸禄,娶的尤母也是大家小姐,嫁妆丰厚,婚后又会经营,积累了一些财富。但尤清之嫁进了宁国府,相比之下差距实在太大。尤清之不希望两个妹妹见识到宁国府的富贵权势之后会自卑或者放下身段去讨好人家。 尤太太毕竟是两个女孩的母亲,见尤清之生气,两个女孩齐齐退了一步。 第16章 家法 尤清之见两个小姑娘紧张起来,放缓了语气:“太太,我既答应了要教养妹妹,自然不会害了她们。只是你若是把她们教成市侩的模样,我照样不会喜欢,日后也别指望我再上心。” 尤太太连连答是:“大姑娘,我晓得了。我一定盯着她们好好跟夫子上学。” 尤清之也跟着笑着回话,见气氛轻松起来,两个小姑娘才重新露出笑容。 尤清之在尤家用了饭,又和两个妹妹玩笑了一会儿,这才回贾府。 才进了二门,就有婆子来报,说是老爷在祠堂要请家法,收拾大爷。 尤清之边加快步子往祠堂赶,一边问那婆子来龙去脉。 原来,贾珍从尤家离开后,并未回家,直接去了秦楼楚馆。又因楼里一清倌人与人相争。这事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只是这京中门第高于宁国府的是有些,但这些人家子弟逛青楼的却少,其余家世比不上的纨绔们常常是相让贾珍。贾珍霸道惯了,这回却踢到了铁板。 这回与她相争的公子,家中出仕的也就一个礼部四品的父亲,只是他有个姐姐,是忠顺王爷的侧妃。这位公子是家中幼子,在祖父母身边长大,从小娇惯。近日因父亲升官才跟着进京。 谁知两个混世魔王就撞到了一起。 贾珍仗着带的人多,不但打了这位公子,还出言侮辱了一番。 果然,人家回头就告了一状。 他姐姐如今正受忠顺王爷的宠爱,见弟弟受欺负,在忠顺王爷面前哭了一场,不说委屈,只说自己心疼弟弟。 忠顺王爷虽没实权,但好歹有个皇帝老爹和皇帝哥哥,见自家侧妃如此伤心,就想给贾珍点教训,帮她出出气。 自己安排人揍一顿未免显得自己上不得台面,正想着怎么收拾贾珍,旁边一小厮看出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开口道:“王爷,奴才听说,这贾将军的父亲贾敬老大人回府了。” “贾敬?之前出家那个?” “正是。” “哦?这是为何?也罢,你打发几个人过去,把这事和那贾敬说一声,就说是去道歉,是我家侧妃幼弟有眼不识泰山,敢和宁国府的主子抢人。”忠顺王爷吩咐道。 小厮笑着应了,原样的转告了贾敬。 贾敬正看着贾蓉读书,听得下人回话,当即气得半死。 大喝:“快叫人去把他给我拿了,绑到祠堂去,我亲自去请家法。今日不狠狠教训他,我也不必回来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贾敬大步走到祠堂,让人搬来椅子。气喘吁吁的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地吩咐道:“拿了他来,用绳子捆上,给我把大棒也拿来,再把前头门都给我打开,让众人都看看。” 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 贾珍现正搂着那清俊小倌快活呢,谁知闯进来一群人,贾珍忙大喝,众小厮愁眉苦脸地说着得罪了,一边不得不把贾珍捆了抬出去,引得众人纷纷围观,一堆人跟着到了贾府,见看不见了方回转。 此时已经闹得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待进了祠堂,贾敬见了,眼睛都红了,也不问他在外流荡优伶,与人相争之事,也不管他嘴里胡乱喊着的冤枉和咒骂之语,喝命道:“堵起嘴来,给我打!” 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贾珍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敬见下人们手轻,不敢狠打,自己夺过板子,咬着牙,狠命打了二三十下。 众人见打得不成样了,忙上前夺下板子,劝说贾敬。 贾敬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不可恕!素日你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我。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人见这话说得严重,知道贾敬气急了,忙又退出,找人去西府求老太太。 找人的婆子一见尤清之回来了,只觉看到了救星,连忙领着尤清之去了祠堂。 尤清之到时,贾珍底下穿着的绿纱小衣已经浸出血来,便知贾敬这回是真下狠手了,并不是为着打给忠顺王爷看,连忙上前求情。 贾敬冷笑道:“尤氏,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对不起祖宗,也对不住你。只是我见了他如今的做派,将来不知闯下如何的塌天大祸来,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他,以绝将来之患。我再请老太太过来,将你认作我的女儿,将来再为你寻一门好人户。” 好主意呀,尤清之心想。 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 一句话未了,只听得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你要打死他,可问过你父母!” 贾敬见老太太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出来。 上前躬身行礼:“老太太怎么来了?” 贾母哼道:“你如此狠心,由不得我不来了。你少时读书,没有管过珍儿,他是在你父母跟前长大的;待他大了,你又狠心抛下他。你如今要打杀了他,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 贾敬忙跪下道:“老太太这话,叫我如何禁得起。” 贾母听他这么说,啐了一口:“我就说了这一句,你就禁不起;你下那样死手的板子,难道珍儿就禁得起了!你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是怎么教训你来的!” 贾敬听了这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子上坐了,泪如雨下。 尤清之见贾珍今日是打不死的了,叫人将他抬了下去,吩咐下人拿着帖子去请太医。 贾母拉着尤清之的手:“好孩子,今日吓着你了。你自去照顾珍儿,我会好好劝你父亲。” 尤清之低声应了,带着银蝶回了后院。 贾母这才看着贾敬,叹道:“你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有些分寸!我只一句,你这儿子管过几日?他是有些混账,你好好管教他才是,非得把他打死才称你的意不成。你如今只这一个儿子,你将他打死了,这才是不孝!” 第17章 贾珍被打 贾敬听了贾母这话,苦笑道:“今儿他敢和忠顺王爷的人抢人,明儿还不知做出如何无法无天的事来。我实是气急了。我如今把他打死了,死的是他一个,若他再闯出什么祸来,非拉着全家人陪葬不可。” “何至如此!”贾母觉得贾敬担心太过:“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 贾母不信,但要是尤清之听到贾敬这话,肯定深深佩服他的远见。 书中这事的确发生了。 贾珍结交外官,包揽讼词,罔知法纪,罔顾廉耻;治家不正,于国无功,于家无德,不知犯下多少罪名,最终判了斩首抄家,贾蓉也一并入罪。贾氏之毒瘤,贾珍为最。 贾敬今日大悲大怒,又亲自动了手,实在没有气力和贾母解释了,倚在椅子上摇头不作声了。 贾母叹道:“我老了,只盼着我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你也别怨我多事。” 贾敬哪里听得这话,强撑着站起来:“老太太这么说,没有侄儿的立足之处了。” “这次是我心急了,”贾敬强笑着服了软:“也是做给忠顺王爷看的意思。” “也太过了些。”贾母道。 一时,又有小厮领着一位年轻的医士过来,贾母疑惑道:“小大人,是我家侄孙受了伤,怎么把您领这儿来了。” 那年轻医士笑道:“我师父已在帮贾将军看诊了,只是府上大奶奶说,敬老爷今日大悲大怒,怕您伤身,请我来诊个脉。” 贾敬一叹:“倒累她惦记着我。” 贾母笑道:“如此还不好。你有这么个好儿媳妇,也不好再把珍儿打杀了。” 贾敬又想起刚才认尤清之作女儿的话,他要是有这么个女儿,也舍不得把她嫁给贾珍这等人。 后院里,下人们慌得很,自作主张把贾珍抬到了尤清之房里,丫鬟们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床前挤了一堆人。 尤清之也没想插手,索性走了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太医过来,丫鬟们要帮贾珍把中衣褪下,只略动一下,贾珍便咬着牙喊“哎哟”,又把丫鬟们骂一顿,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 只见腿上半段都已经青紫,都有手掌宽的僵痕了。 太医上前探问一番,舒了口气:“面上虽严重,幸而未伤及根骨。”又从箱子里拿出来三颗药丸:“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可以好了。” 丫鬟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忙接了药丸,多谢太医。 待太医走后,又乱了半日,众人才渐渐散去。 尤清之吩咐人把结果告诉了贾敬与贾母,贾敬、贾母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晚间,尤清之正吩咐人把套间暖阁里收拾出来,赖二家的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箱子的账本子过来了。 本来赖二还想糊弄几日,平平账面,可今日看见贾敬发怒,生怕送晚了惹火烧身,急急忙忙收拢了账本,让自家媳妇送来过来。 “大奶奶安好。昨日里老爷吩咐把账本、钥匙对牌交给大奶奶,今日大奶奶回门,这才晚了些,望大奶奶宽恕。”赖二家的一脸讨好。 尤清之也猜得几分,不想与她客气,遂叫人收了,送她出去。 赖二家的自以为尤清之刚嫁进来,没有臂膀,怎么着也要依仗府里老人一二,正等着她吩咐呢。想不到尤清之一言不发,直接叫她走人。 回家路上,赖二家心里不顺,啐了一口:“我呸,小门小户的不懂规矩,有你的苦头吃。” 暖阁里,银蝶看着这一大箱子账本,愁眉苦脸道:“这么多账本,一时怎么查得清呢。” 尤清之拿起几本翻了几下,摇了摇头:“明日你去问问,这内院有没有读书识字的,丫鬟婆子都可,就说我有用。” “我知道一个,”银蝶这两天也打听认识了一些人:“大爷有个通房,叫香杏的,家里老爹是个秀才,在家读书识字的,后来老爹没了,那没良心的哥哥嫂嫂就把她给卖了。” “人怎么样?” “嗯……”银蝶想了想:“我瞧着好像屋里其他人都不怎么喜欢她,说她性子张扬不让人。”银蝶附身贴耳细声说:“好些人说她想当姨娘呢。” 尤清之笑道:“你明日喊香杏过来,就说我找她帮忙。” 银蝶停下帮尤清之取簪子的手:“可是她是大爷的人……” 尤清之笑得一脸深意:“她不是想当姨娘么,大爷不给她这个名分,我可以给她。” 银蝶如今也看出自己姑娘和大爷是凑不到一起去的了,遂把以往那些心思一收,见尤清之这么说,反应了过来。 自家姑娘如今是当家主母,手里捏着对牌钥匙,背后又有老爷撑腰。虽说姑娘如今年少青春,和夫君感情淡漠未免遗憾,可姑娘全无这方面的心思,也不为此生怨。既大爷的宠爱与她无关要紧,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如今这么一想,银蝶笑着应是,服侍自家姑娘就寝。 次日,天才将亮,贾珍药效过了,疼得不行,在房里唉哟个没停,下人们也被他指使着进进出出,没个消停。 尤清之着实是被吵得睡不着了,干脆叫银蝶伺候着起身。 那边贾珍见鬼似地想起了她,派了丫鬟来请尤清之过去。 “这么多人围着,我去干什么?” 丫鬟哪里知道贾珍又闹什么,硬着头皮说:“求奶奶过去看一看。” 尤清之想着自己若不过去,贾珍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却要连累这些丫头们,遂简单收拾了一下,去看看他到底闹的什么幺蛾子。 尤清之进门,贾珍还趴着在那里嚎,旁边有个丫鬟在对着伤处打扇。 “大爷可好些了?” 贾珍转过头来,大吼道:“昨日是你去告的状?” 见贾珍发怒,那打扇的丫鬟慌忙起身,贾珍又一瞪:“打你的扇!你要疼死爷呀!” 尤清之正色道:“大爷可不要误会了,我昨日还未回府,你就已经被绑了。” 第18章 香杏 贾珍恶狠狠地接着问“那还能是谁?” 尤清之摇头:“大爷还糊涂着呢,你忘记你昨日在外头打了人了?” “是因为那小子?他什么来头?我以往在京中也没见过呀。” 屋里空气不太流通,又沾染了几分血腥的味道,还有药味等几种味道夹杂在一起,尤清之嫌弃地用帕子捂住了鼻子,退到了外间。 听到贾珍这样问,冲银蝶翻了个白眼,对着房里大声道:“人家姐姐是忠顺亲王的侧妃,昨日你打了人家,忠顺亲王反派了长吏过来给老爷道歉呢。” 贾珍在枕头上捶了一拳:“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仗着有个王爷姐夫,就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大爷也别这么大气性,养好身子再提。”尤清之劝道。贾珍是乌鸦落在猪背上,看到人家黑,看不到自己黑,如今还有脸说别人仗势欺人。 “大奶奶,香杏来了。”丫鬟进来通报。 “正好,你们这群人照顾好大爷,我去前头有点事。” “嗳,等等等等,”贾珍喊住尤清之:“香杏是谁?” “大爷,香杏是咱府里的丫鬟呀,喂猫的那个。”打扇的丫鬟提醒道。 香杏当年被卖到了府里,先是被分到了厨房。这时候有几只流浪猫常到厨房偷食,婆子们不堪其扰,商量着在剩饭剩菜里下点老鼠药,把这些猫给药死。 香杏看着不忍心,说之后她愿意每日倒泔水,由她负责每日喂这些猫,保管不会让这些猫再来厨房偷吃。 贾府油水多,尤其是负责厨房这块的,也没人看得上那些剩饭剩菜。既有人愿意自愿负责脏活累活,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谁知前两年香杏自己在厨房后喂猫的时候,恰巧被路过的贾珍看见了,要过来做了自己的通房。 香杏人长得好,又读过书,贾珍也去过她房里几次。只是贾珍本就是个没常性的,几次也就丢开手了。 这回听到丫鬟的话,贾珍才想起来以前还有这么个通房。 “你叫她干什么?”贾珍狐疑地看着尤清之。 “父亲叫人把府中的账本交给我,我打眼瞧着是一笔乱账。可惜我身边又没几个得用的人手。听说香杏是个读书识字的,让她过来也好帮帮我。” “行行行,你快去。”贾珍还想把香杏叫过来瞧瞧,听到尤清之说是帮忙看账,只怕又是贾敬吩咐的。他才刚挨过打,只好打消了这念头。 这边,香杏听说大奶奶吩咐,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正提心吊胆地在套间里等着,听到尤清之进门的声音,忙过去打帘子请安。 尤清之见门边站着一个眼生的丫鬟,穿着一件淡绿色夹袄配着一条白底碎花裙子,乌溜溜的头发用一根红头绳细细地挽出发髻,除了耳畔一对玉坠子和左腕上的一只银镯子,便没有其他的饰物。 倒比这府上其他的丫鬟打扮得还简单些,更显得一股子干净来。 香杏老父是个秀才,家中也是往小姐方向教养的。虽着卖到这府里成了丫鬟,心中自有一股优越和不甘,所以常常不肯吃亏,在其他人眼里便显得有些张扬。 可贾珍实在是个没良心的花心货。 这两年众人的捧高踩低,彻底压垮了香杏的不甘。闻得新奶奶叫自己,香杏哪敢认真打扮自己,于是才穿了这一身。 “给奶奶请安。”香杏不敢看尤清之,低着头拉开帘子。 待尤清之进了堂屋,又和银蝶齐扶着尤清之在榻上坐下,尤清之笑道:“我才几岁,用得着你们扶?快些坐下。” 又指着另一边道:“今日我有事求你,你只管坐这。” 香杏哪敢上榻,急急推辞,被银蝶拉了过去:“大奶奶有好事找你呢,你只管放心。”于是按着她坐下。 香杏只好斜坐着在炕沿上:“奶奶只管吩咐,不敢应奶奶的求字。” “老爷吩咐赖家的把家里的账册送到我这来了,只是我看着实在太乱,一时理不清楚。听说你小时读书识字的,便叫你过来帮忙。” 香杏哪里想到大奶奶能把这事交给她,慌得站起身来:“大奶奶信任,我原是不该辞,只是我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让我算账是不行的。” 银蝶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小盖钟。尤清之接过茶来,饮了一口:“识字就行了,我让银蝶列了表格,你们只管往里填账目,我来算便是。” 香杏还有点忐忑,银蝶急道:“这么好的机会,你还犹豫什么?” 她走过去拉着香杏的手:“大奶奶最是个和气的人了,我们只要不犯事,从不打骂我们的。” 香杏这才点了头。 于是,主仆三人抱着账册看了一上午。 尤清之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又看了看银蝶和香杏填的表格,喊停了两人:“停下,不必再查了。” “大奶奶?”银蝶不解。 尤清之冷笑:“这不止是一笔乱账,更是一笔烂账,靠着我们仨是算不清的。” 尤清之早知这赖二和荣国府的赖大两兄弟,靠着在府里做管事的,捞了不知多少油水。她还想着这赖二必把账面做得干净,自己还得想办法查处。 却没想到这赖二不知是胆子太大,还是没把尤清之放在眼里,交出来这么一箱子账本。 单说府里的支出,各式物品的价格都比外头翻了十倍不止;且贾府名下有不少庄子,每年送的瓜果蔬菜,鸡羊鱼肉,不知凡几。哪怕府里几百人,一时也是吃不尽的。却只看到进,没看到出,厨房里照样地采买,不知用到了何处。 相比之下,这些还算是小处了。 骇人的是府里的人情往来,只见一笔笔往外出,少有几笔进项的。 尤清之越想越气,把手中的账本丢进了箱里。 “那现在如何是好?”银蝶急道。 “银蝶,你说话管用,去前头吩咐两个小子过来;香杏,你把这些账本子都收拢来,放进箱子里去。” 第19章 顺天府 尤清之又把刚才三人整理出来的表格收好,带着这些去找了贾敬。 刚听尤清之说完,贾敬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混账!简直是无法无天!” “父亲,你看这事?” “报官!” 贾敬当机立断:“这里的人一个都不准动。东风,你直接去顺天府报官,就说家里奴才背主,盗窃财物。” “老爷,”东风迟疑:“若是官府来查,府里都会暴露在别人眼中了……” 赖家是贾府的家生子,此事完全可以捂在家中,由着自己处置。 贾敬心意已决:“如此正好!腐肉不除,才会累及根骨。你只管去报,还要说清楚,府里请顺天府的大人前来捉拿罪奴,核实账册。” 东风领命,转身去了。 香杏心中暗喜,得亏跟了大奶奶过来,不然哪能看到这场好戏。 赖二的确是精明能干,靠着老子娘跟着老国公的脸面,又能奉承上头主子们高兴,在这府里只手遮天。奴仆身份仅仅是在主子面前罢了,连贾府族内旁支子弟见了他都要喊他一声“赖爷爷”。 更别说他在外还有个园子,见过的人都说十分整齐宽阔,泉石林木,楼台亭轩,除了位置门面,里头的装饰比府里也不差什么了。 他一家子的奴才,怎么攒下这么一副家业,想也知道。 贾府的主子都是些甩手掌柜,赖家的摸清楚了这些人的脾性,应付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上头摆平了,其他知情的下人眼睛再雪亮也无济于事,反而要奉承一番去求个好差事。 香杏这种通房丫头,又有点傲气的,赖家自然不喜欢,更因为这份傲气被欺负得更厉害些。 见赖家要倒霉,自然开心。 东风知道主子是想把此事闹大,一点也不客气,连马都没骑,一路走了过去。到了顺天府衙门附近就开始喊,说要状告奴大欺主,盗窃财物。 看热闹的跟了一长串,围观群众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恨不得立刻揭开谜底,看到底是哪家出了事。 衙役听到了赶紧去请掌事的,掌事的听说是宁国府来人,赶紧招呼人进去,说不着急,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东风摆摆手,表示这事挺急的,请大人快些派人绑了罪奴,免得他携款跑了。 掌事的没法子,只好安抚一番,去请教上司。 顺天府掌京畿之刑名钱谷,这事勉强也算得上归他们管。 就这么一层一层报上去,这事就传到了顺天府府尹蒋争耳里。 “他可有说是谁授意过来的?” “说是宁国府贾敬老大人。” 贾敬回府一事的确闹得沸沸扬扬,蒋争也是知道的。 这是利用起来是个好机会,蒋争想了想,说:“你先把人给我拖住,我去进宫求见。” 皇宫里头,皇帝来给太后请安,正碰到了忠顺王爷。 皇帝对忠顺王爷观感不错,毕竟对皇帝来说,弟弟这种生物嘛,只要不掌权,就是自己的好兄弟。多花点钱算什么,只要不惹事,摆在朝堂当个吉祥物也好看呀。 忠顺王爷正兴致勃勃说坊间趣事呢,皇帝走了进来:“十二弟又和母后说什么趣事呢,逗得母后如此开心。” 忠顺王爷上前行礼,边笑着说:“正说宁国府的事呢?” “贾敬回府那事?” 忠顺王爷嘿嘿一笑:“还有一事,我要说了,皇兄可不能罚我。” 皇帝笑着让他接着说。 于是忠顺王爷便把昨日贾珍抢人到挨打这一系列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接着解释:“这也不能怪我不是,这贾珍也太无法无天了,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要不是踢到了我这块铁板,明儿这事还多着呢。” 听了这话,皇帝感叹道:“这贾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贾源当年可是老祖宗身边的大将,到了贾代化、贾代善这一辈就差多了,好不容易出了个贾敬,谁知半路出了家。” 皇帝心里自然是清楚贾敬是为何出家的,只是这贾敬却低估了当皇帝的小心眼程度。 不过也是,贾敬自知有错,自罚自身,满足不了皇帝的快感呀。 要是他带着全家通通出家了,或者为国立下大功,皇帝自然不会追究。 你一个人跑去出家,好像是对着皇帝说:你看我都出家了,你就别追究我家的过错了。 我呸! 皇帝是个小心眼的,只是太上皇还在,贾敬出家这一招打动不了皇帝,却戳到了太上皇的心,还把皇帝叫过去,说要优容贾府。 皇帝只等着时机发作罢了。 忠顺王爷也跟着骂了几句,正说着呢,李公公上前在皇帝耳边嘀咕了几句。 皇帝嘱咐忠顺王爷都陪着太后说话,转身去见了蒋争。 听蒋争这么一回话,皇帝也不知道贾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总之这事对朝廷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且是他自己来告状的,太上皇那里也不好说什么。 “你去,就按贾敬说的,绑了那罪奴查问;还有那账册,你让户部张清给你派两个人,好好给我查清楚。” 蒋争领命下去了。 随后带着两队兵马围了宁国府,下人们不知缘由,慌得四处逃窜。被人拿刀一吓,纷纷不敢作声。 赖二听到下人回报,一时也慌了神,赶紧去告诉了贾敬。 贾敬早料到了,睨了赖二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向大门:“无事,你去把他们带进来。” 赖二不知何意,只能听吩咐去前头,心里却陡然冒出一股凉气。 此时那两队人马都已进门,只是站在院里,并没有四处查抄。 赖二松了一口气,上前陪笑道:“几位大爷不知来贾府有何贵干,家中老爷已在厅里等候。” 蒋争看了他一眼:“你是?” “哦哦,我是宁国府的大管事,赖升。” “拿下!” 话音刚落,两个大头兵一把把赖升扣住。 又问旁边小厮赖家的住在何处,小厮赶紧回了,蒋争又让几个人去把赖家全家控制起来,一个都别放跑了。 这时,赖二才发觉是冲自己来的了。 第20章 劝贾母(一) 赖二在那大喊冤枉,一时哭爹喊娘,一时又吵着要见贾珍贾敬。 蒋争递了个眼神,手下便拿一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带了下去。 又让下人在前头带路,去拜会贾敬。 贾敬已到前厅等候,见了蒋争,先上前行礼。蒋争忙拦了:“贾大人折煞我了。” 贾敬笑道:“我身上没个爵位官职,平民罢了,自然要拜见大人。” 又指着那一箱子账本:“这是赖升交上来的账册。说来可笑,这几年我府里一干事务全由这些奴才把着,要不是我家珍儿娶了媳妇,她经手一查,我们一家子还被蒙在鼓里。” “贾大人是想把这事全权交由我们处理?” “赖家是我家的老人了,这府里人员繁杂,盘根错节,也不知道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总之罪奴是要入罪的,我也是嫌麻烦。这次还要拜托各位大人了。” 蒋争也不再试探,只说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赖升一家子被抓了,赖老娘和赖大一家住在荣国府,逃过了一劫。 赖老娘听说二儿子被抓了,急忙去找贾母求情。 贾母听说这事,也是一惊。 宁国府兵荒马乱,她只好让人叫贾敬过来问话。 “你来这跪下。”贾母一见到贾敬便倏然开口。 贾敬也不多话,直接屈膝跪下。 旁边的丫鬟们一声不吭,默默退了出去。 贾母捶了贾敬一拳,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人来抄自己的家!” 贾敬磕头,直视着贾母:“老太太,我贾氏一门俩国公,是祖上一刀一枪拼回来的,是荣耀,是富贵。那日我回府,在祠堂跪了一夜,看着祠堂的那副对联。” 贾敬看着贾母,一字一句:“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老祖宗早就说了,要想富贵荣华,必先肝脑涂地,有付出才有收获。可我眼看着这府中上下,安享富贵的多,苦心劳力的没见着几个。” “你出家这几年,越发地牛心左性了。我知道你这个几个兄弟没出息,你看不上;也知道你想重振祖上荣光,那你多费些心,教育下一代不就成了,”贾母叹息道:“你这么大咧咧地让官府来查抄自家,实在不成个样子。” 贾敬苦笑道:“我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家族名声是要紧,账目册子也要紧。有什么烂事,也只烂在屋里。可是,侄儿看来,生病的枝丫就要砍掉,粉饰太平最后只能连根都烂掉。” “老太太有一事说得对,下一代重要,可是我冷眼瞧着,珍儿这一辈的,珠儿去了,其他也是不成器的。还有个宝玉,到底年龄还小,看不出来什么。” “再有,”贾敬放出了大炸弹:“当年我们俩府共向户部借了八十万两银子,送到了哪里,想必老太太也知道。” “噤声!”老太太一惊:“这事你还敢提!” “也没什么不好提的了,”贾敬站起身,坐到旁边椅子上:“当今早就知道了。” 贾母骇然,从榻上站了起来:“什么!” 见贾敬毫无玩笑的意思,贾母退一步坐在了榻上。 “你过来,”贾母把贾敬招呼做到榻的另一边。拉着他的手问:“你实话告诉我,你回府就是为着这个?” 见贾敬点头,贾母又问:“那今日之事?” “官府查抄,名正言顺,正好让上头看看,府里到底有多少钱。到时候不管有多少,我都会凑齐这八十万俩银子,还给户部。” “出头的橼子先烂,京中各个人家都看着呢,你还了这银子,岂不是把其他人放在火上烤,只怕又要招来多少不满。” 贾敬叹道:“哪还管得了这些,得罪谁都没有得罪皇帝事大。” “不行!这钱不能让你们府上一个人出。我们府里也出一半。” 贾母这时又想起赖家的事:“唉,你说这赖家的怎么想的,难道我们家对他们还不好,刚刚赖婆子还来我这哭呢。” 贾敬便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一家子必是要查的,老太太也不必心软插手。” 贾母回道:“他们家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插手的。” “我问你,你接下来还想干什么?你好歹先和我这个老婆子说一声,免得吓着了我。” “老太太,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说登高必跌重,眼下虽然富贵已极。外头看着是鲜花着锦,内里实质是烈火烹油。我打算上书辞了珍儿的爵位,带着家小回金陵去。” “不行!我不同意。” “敬儿,你说皇帝知道了那事,行,我们把钱还了。这爵位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你说辞就辞的?” “老太太,君心叵测。” “我们家是老臣!” “赖家一样是老人,可他犯了错,咱们家照样料理了。”贾敬道:“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爵位哪有长久的,既是皇帝给的,他也随时可以收回去。” “你让他来收,我看世人如何评价他。” 贾敬不说话,贾母也知道刚才自己说的是气话,叹道:“人常说:朝中无人莫做官,囊中羞涩难进城。咱们祖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根基,你就这么舍掉?” 贾母放低声音:“咱们家还有平安洲那块的势力呢。今上不敢轻易动咱们。” 贾敬苦笑:“越是如此,越是皇帝的眼中钉。况且,今上已经把咱们家的人陆陆续续都调至各处了。” 贾母哼道:“你祖父在那盘桓那么多年,哪能这么轻易就交上去的。我们家没个成器的,倒是政儿媳妇她娘家哥哥王子腾,又有能力,又有手段,今上看着也喜欢他。王家当年可是你祖父的心腹,如今两家又有联姻之宜,把那些势力交给他我看没什么不好的。” 贾敬道:“老太太,这对赦弟不公平。” “他已然得了爵位,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太确实偏心贾政,但又不太肯承认:“我知道,你是怕王家将来势大,给王氏撑腰。” 第21章 劝贾母(二) 贾母接着说:“那王子腾还有个侄女,叫王熙凤,从小跟着他长大的。我也见过,长得十足的标致,性情又爽利。我盘算着和琏儿年纪正相当。” “更不妥了。老太太,开国用武将,治国重文臣。如今安平盛世,文臣的地位必然凌驾于武将之上,往日里老祖宗给我们弟兄挑的人家,无一不是书香世家。可惜老祖宗的主意是好的,只我们这些子辈们不争气,白费了他们一番心思。” 贾敬接着道:“联姻是好,不过王氏已然嫁了进来,何必再嫁进来一个小王氏。” 贾母气道:“总之我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贾敬也一步也不肯让,非得让老太太看清如今的局势不可。 “这些年,我虽避居道观,也听得几个市井传闻。老太太,你听听。”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入土金如铁。” 老太太听懂了,却不以为意:“咱们富贵人家,与平民百姓天差地别。多事的人听得几分,编些歌谣罢了。” “哼,老太太以为这是平民之间传唱的歌谣?现在凡是做地方官的,手里都有这张私单,都称上护官符了。 说咱们四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互相扶持照应,若是不小心,一时触犯了这四家,别说是官爵,恐怕性命都难保。” 老太太急道:“这话也是能传出去的,你不赶紧去处理了。” “处理,怎么处理?”贾敬冷笑:“无风不起浪,既传出这样的话来,必是我们家已然做过这等事了。 老太太,虽说船大难掉头,那不如就破釜沉舟。我如今辞去爵位,又还了亏空,当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自古以来,多少豪门望族,有几个挨过了百年的,灌将王谢方盛之时,谁能想到日后瓦解冰消。我们难道就能保证自己可以富贵百年,屹立不倒? 与其将来上头罚没了爵位,子孙也入了罪,不能再读书科举,不如我趁早甩开这些,回金陵去,好好教养蓉儿,管束贾珍,如此将来还有一丝希望。” “那荣国府呢,我们也跟着你回去不成?” “老太太,我言尽于此。” 贾敬毕竟只是隔府的侄子,讲到这份上已经够了,也不会要求荣国府怎么做。 贾母出身史家,后面又嫁到国公府,是实实在在富贵了一辈子的,钱财她倒不怎么放在眼里,只是这名头实在是放得下。 且在贾母眼里,贾敬的那些担忧有些杞人忧天的意思,不至于就真到了那地步。 贾母想了想,说:“户部的欠款,我们两府各出一半。” 贾母见贾敬还要推辞,立马打断:“不必再说,你也说了,这是赎罪,是有好处的。二来,我也会让你两个兄弟管束好自身,不去掺和官场。 你那两个兄弟你也是知道的,没什么出息,也翻不出大水花来。至于奴仆,荣国府就不用官府插手了,我会安排人查抄。” “你也别想着我是为了眼前这点名利,我冷眼瞧着太上皇身体尚康健,不会看着我们这些老臣出事,二来,荣国府的牌子在这撑着,宝玉这一辈的兄弟以后走入官场才更有优势。 我知道你读书做官都好,只是你也是出身富贵,没见识过官场倾轧。读书再好,若是朝中无人,也如同三伏天过火焰山,连个遮阴的树也没有呀。” 贾敬点头:“我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了。” 贾母拍拍他的手,喊了鸳鸯过来。 “你吩咐人去把二太太,不,把大太太二太太都叫来;去前头让家丁把赖大家的都绑了。赖老婆子……她年纪大了,约束起来就是。再把府里账册都收了,让大太太二太太的人一并查账。” 鸳鸯知道这府里头是要变天了,赶紧吩咐了下去。 不一时,府里便闹腾了起来。 想到宁国府上想必如今也是一团糟,贾敬便起身告辞。 贾母着今日这么一遭,也累了。摆摆手让他走了。 然而贾敬回到宁国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主要是尤清之反应快,在下人们躁动起来时立马站出来,让无事的回到自己房里,有活的各司其职。 加上还有官兵镇着,哪怕心里有鬼的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也安稳了下来。 尤清之见贾敬回来,开口问道:“父亲怎么不把惜春妹妹带回来?” 贾敬一愣,尤清之接着道:“荣国府想必已经乱起来了。 妹妹是咱们府的人,千好万好时自然不差这么一个小姐伺候;如今乱起来了,肯定有人就嫌其麻烦了。” 贾敬叹服儿媳的聪慧,他还什么都没说,尤氏就已经猜到荣国府也会有动作了。 想起惜春,贾敬皱了皱眉头,说:“你若有心,打发人去接。” 这什么态度? 尤清之本来对便宜公公还挺有好感的,见他提到惜春,没有半分关心疼爱 哪有点当父亲的样子。 板着脸应了,亲自带了人去接惜春。 四大家族晓得用联姻来巩固交情,互相支持,下人们当然也会使这招。 除了主子身边几个亲信,家里略有些脸面的,都和赖家有点关系。 一时间荣国府通风报信的,打牙撂嘴说闲话的,热闹得不得了。 元春年长懂事些,呵斥了身边奴才一番,带着三个妹妹在房里打络子。 尤清之先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也没见她,让她自去接惜春。若是惜春不愿意,仍旧留在此处,和几个姐姐在一块儿。 果然,惜春不愿意和尤清之回去。 尤清之干脆蹲了下来,拉着惜春的小手:“好囡囡,你跟嫂子回去。要是想几个姐姐了,嫂子马上带你过来玩。” 惜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最亲近的是自己奶嬷嬷。可是这奶嬷嬷对她也不是一心一意。 惜春是宁国府的嫡女,父亲和哥哥都有爵位,说起来身份比元春还高些。 只是贾敬出家了,贾珍这个哥哥也不大管他,还是老太太看着她可怜,把在襁褓中的惜春抱到了荣国府。 第22章 惜春回家 荣国府这四位小姐,平日里装饰衣着、日常花用都是一样的。可是,其余三位,哪怕是庶出呢,也是待在父亲母亲身边的。 平日里伺候得好了,或者帮着自家姑娘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得主子高兴了,跟着的丫鬟奶母得赏也多。 荣国府的下人比外头平民百姓且滋润百倍呢,平常的月例才几个钱,这些人都没放在眼里。 尤其是小姐公子身边的,主子略赏几个玩意儿,顶得自己辛苦一年了。 惜春身边的便少了这份好处,就是老太太要赏小姐身边伺候的,也是四位都要赏。相比之下,惜春身边的人更加不满。 仗着惜春年纪小,在她耳边说些恐吓之语。偶尔又在惜春身边叹息,讲些惜春命不好,得亏老太太慈心抱来抚养,不可贪心太过的话语。 惜春早慧,听得这些,愈发不爱开口说话。 她从小没有得过任何人的偏爱,见尤清之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叫囡囡,鼻子莫名地一酸,但出于羞怯和恐惧,仍旧摇了摇头。 尤清之也不着急,摇摇惜春的小手,撒娇道:“好囡囡,嫂子最最喜欢你了,你要是不和我回去,我可要哭咯。” 说着要哭,却笑着把脸贴在惜春的手上。 惜春被她这副模样弄得满脸通红,其余三姐妹看到这画面,也笑了,上来劝惜春:“好妹妹,快和嫂子回去。现在府里这么乱,也没人顾得上你。” 惜春生怕给别人惹麻烦,这才点了点头。 尤清之张开怀抱,惜春猛地钻进她的怀里,尤清之顺势站了起身。 惜春向来不爱撒娇说话,众人哪里看过她如今模样,纷纷上来打趣,惹得惜春环抱住尤清之的脖子,把头往她怀里埋。 尤清之佯装生气:“你们再笑我们,就生气不和你们玩了。” 众人连说不敢,簇拥着尤清之往外出去了。 探春见尤清之的身影不见了,叹道:“惜春妹妹回去了也好,我看尤大嫂子是个好的。” 元春捏了捏她的小脸:“你懂什么。” 探春甩开她:“哼,别打量着我小,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惜春妹妹身边的常常偷懒敷衍,没几个真心对她的。你看尤大嫂子,不管衣裳褶皱,亲自抱着惜春回去的。哪怕是大姐姐你,我们家的太太奶奶们,谁会如此?各人顾着各人的身份体面呢。” “你这丫头,越发胆大了。你排揎的太太奶奶都是谁?你给我好好说说。” 探春脸红,王夫人是她的嫡母,更是元春的亲生母亲,邢夫人也是她的长辈。她今日不该说这话,拉着元春的手:“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可别和人讲。” 元春摸摸她的头发,叹道:“你也一天比一天大了,我知道你聪慧,又伶牙俐齿,只是祸从口出。你再这么着有口无心的,谁能日日护着你呢。” “大姐姐,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元春见探春是听进去了,这才点头不提。 再看迎春,自从惜春走了,她又回榻上打络子去了,一句话都不说。 元春看着这两个妹妹头痛,心想着要是把这俩的性子中和一下倒好了。 尤清之一路上抱着惜春回了宁国府。 还没歇口气呢,又有贾珍身边的丫鬟来喊。 原来贾珍还趴在床上养伤呢,听得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着人来问,竟是贾敬自己喊人来查抄自己的家,唬了一跳。 不敢指摘贾敬什么,又不知道贾敬这番举动有何深意,总不能自己真把老父亲给气疯了。 他刚挨了打,哪敢去问贾敬,只好把尤清之叫了过去。 尤清之看惜春一脸怯弱地缩在自己怀里,干脆抱着惜春一起过去。 见尤清之抱了小姑娘进来,贾珍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你抱着?” 这一问,不止是尤清之,满屋子的人都无语了。 好半天,那个打扇的丫鬟,尤清之现如今才知道叫黄莹的,低声说道:“大爷,这是惜春姑娘呀。” “哦,哦哦,”贾珍一时有些羞愧,不知道说些什么:“长大了,长大了。” 尤清之冷笑道:“妹妹都快四岁了,自然长大了。” 又教惜春:“惜春,叫哥哥。” “哥哥,”惜春细细地叫了,又转头疑问地看着尤清之。 尤清之想让惜春多说说话,装作不懂她的意思,问道:“囡囡想问什么?” “哥哥趴着不起?” 尤清之笑道:“哥哥不听话,你爹爹打了他屁股,这才起不来。” “你和她说这些干什么。”贾珍还想在妹妹面前维护自己的尊严。 “哥哥也不吃肉肉?” 嗯? 尤清之听这话不对,在椅子上坐下,又把惜春身子转过来对着自己。 “惜春不吃肉肉也挨打了吗?” 听到尤清之这么问,跟着惜春的奶嬷嬷和丫鬟们都砰地跪在了地上。 刘嬷嬷赶紧开口:“大奶奶开恩,我们哪里敢打姑娘。西府的老太太说姑娘最近瘦了些,个子也不大长,我们这才想着让姑娘多吃些肉食,也好让身体壮实些。并没有真的打,就想吓唬一下。” 这下贾珍也怒了:“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吓唬主子姑娘!” 尤清之不理她,接着问惜春:“是谁说的不吃肉肉要挨打呀?” 惜春看了看跪成一排的人,低头不作声。 尤清之带着鼓励的语气轻声说:“是刘嬷嬷吗?” 惜春轻微地点点头。 “有没有真打过你?” “我听话!”惜春抬头看着尤清之真切道。 明白了,并没有真打过。可是这是惜春听话吃了肉,要是不听话呢。 “除了刘嬷嬷,还有人说过吗?” 摇头。 “其他人知道吗?” 点头。 尤清之怒火中烧,只是不好吓着怀里这小丫头。 “银蝶,你去叫人来,把这伙人给我绑了扔出去。 还有,这些人的亲戚,凡是在我们家做事的,连同这些人,一律都赶出去。家生子也一样,你安排人去衙门放了她们的身契。 只一点,你带着人去看着,除了有本的,或是以往主子赏赐的,其余任何都不准带走!” 第23章 尤清之管家 这年头,奴才就是奴才,连命也是主子的。 尤清之虽然生气,也没想要了她们的命,或者恶毒到把她们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贾府物质丰厚,主子手上松散,得的赏钱多,又有尊贵体面。哪怕是个丫鬟呢,从宁国府走出来,人家也高看一眼。 她们虽然是在贾府为奴,但生活得优渥富贵,比外头寻常小官乡绅家的小姐夫人还舒服些。 贾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又是四大家族之首。外头来投靠的小官,不知凡几,这些官家家眷们见了她们,也是客气十足的。 既见识了贾府的荣华富贵,尤其是拥有了一定的体面之后,精神和物质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出去了再也找不到能拖得住自己的地方。故而这贾府的奴仆,少有志气,恨不能长久在此处不出去了。 听得尤清之这么回话,纷纷哭求。 银蝶带来的人瞬间捂住了嘴巴,拉扯着出去了。 贾珍被一遭也忘了叫尤清之的初衷,又因没记起来惜春,心里有点羞愧,嘱咐尤清之:“你再给妹妹安排几个好的伺候。” “是,我知道了。” 尤清之才不管贾珍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既是对惜春好的,她接着便是。 还哄着惜春多谢哥哥。 再没有人伦的见了乖巧天真的小孩,心里也一软。贾珍见惜春乖巧的窝在尤清之的怀里,心里也升起几分喜欢,逗弄了几句。 惜春见这里的人虽然都不熟悉,但都和蔼爱笑,也去了几分紧张拘谨,笑容也多了起来。 屋里头气氛正好,又一时前头来回话,说是官府的人绑了几十号人人,又搜罗了几箱子账本,和老爷辞行后走了。 又问如今各处缺了人,不知如何调度,请大奶奶示下。 尤清之冷笑道:“各处缺了人?缺了那几十号人,日子就没法过了不成。我们家正经主子就这么五六个,身边伺候的能要几个?不过是除了我们这些主子,下头还有二层、三层好几层的主子,哪天老爷认真查问起来,打发了出去,你们才知道缺人呢。” 来回话的人讪笑,不敢接这话。 尤清之又说:“我知道你们下头的,打量着主子宽松,信任你们,一时也摆起架子来。我也告诉你们,老爷回来了,你们也紧紧皮子。离了张屠夫,还真吃带毛猪不成。” “你吩咐下去,府里上下,往常该做什么的,如今还做什么。缺了人的,你给我报上来,是哪一处,具体负责的哪项事务,以往都有多少人负责,报仔细些。” “是。” 回话的人退了下去,不敢再说什么了。 贾府人员冗杂,又有一些摆谱的规矩,就像是贾母说的:咱们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 于是家里的奴仆越来越多,加上这伙人总要婚配生子,一代一代,越发数不清了。 往往是你扫窗台,我擦桌子,把一项活细分了好几处,才好安置下这些人的活计。 下人们见赖家的以及相关的被绑了,先还庆幸,随后又心慌,才想着来试探下主子的意思。 见大奶奶这么说,哪还敢偷懒,也没人再说哪一处缺人了。少了几十个,府上一切往常,可见笑话。 贾敬见尤清之聪慧有手段,处事得宜,遂放心把管家之权交给了她。 尤清之这些天看下来,也理出来一些头绪。 这宁国府有些不得不改的弊病。 第一件是贾府人口混杂,时常丢失物品; 第二件,事无专职,上头吩咐了常常也是你推我,我推你; 第三件是需用过废,凡支领东西时往往用不着那么多,从中滥支冒领; 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嘴甜的,或者后头有人的,管事的便安排些轻松的活,拿的月钱都比人家多些; 最后一件,其实也算是第四个弊病引发的。下人们倚仗着背后的“主子”,有身份的不服管束,没有身份的得不到上进的机会。 了解了这些,尤清之立刻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并且制定了严格的计划表。 巳正时分吃完早饭,各处管事婆子来点卯后,午初刻领牌回事,等戌初过后,各处巡查一番,收回上夜之人的钥匙。 又将下人们分成几班,设置了专人负责的工作内容。每日单管那几项事务,别的都不用她们管。 以后都有定规,哪一班错了,就和哪一班说话。 责任具体到各人,就不会出现偷懒不作为,或者东西丢失找不到负责人的情况。 新规矩刚下来,头几天众人还不太适应。但过了几天,府里开始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往日从中捞油水的,如今变得束手束脚,愈发怨恨尤清之,背后说这大奶奶有一万个心眼子,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到克扣下人。 倒也有几个有良心的反驳:大奶奶公道罢了,你们几个得不了便宜,还置喙起主子来。 又因前几日尤清之花钱请了个女夫子,送到娘家教养妹妹,又有人在背后说她恨不得把家私都搬到娘家去。 银蝶听到这些,气得向尤清之告状:“奶奶还不收拾了她们,你这些日子操心成这样,也没见几个感激你的。再管几天家,保不住人家说出什么来。” 尤清之刚分派完差事对牌,抱着惜春玩九连环呢。 听得这话,手上动作也没停,答到:“主子宽了,他们又偷懒推诿,盗窃财物,充实自己的口袋;严了,他们又抱怨,可见难缠。 银蝶,你把这话传出去,就说赖家的现如今在牢里呢,到底要主子宽些还是严些,让他们说话。” “欸。” 银蝶响亮地应了,一改愁容满面,出去传话去了。 听得这些话传出来,众人也都老实了。 贾府上下一改往日模样,变得规矩了起来。 加之贾珍如今伤还没好,整日里卧在床上,浪也浪不起来。 贾敬老怀甚慰,不破不立,趁着如今闹一场,不止去掉了赖家这个大毒瘤,还警示了其他人。 第24章 惜春的大丫鬟 事情走上正轨便好办了。 尤清之终于腾出手来办惜春的事。 这几天她放心不下,加上贾珍还在自己正房里,于是带着惜春在碧纱橱里睡了。 果然睡觉能增进感情,惜春如今越发地依赖尤清之,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 尤清之没空的时候,便打发她去跟贾珍玩。 她也听话,每天兴致勃勃地去,没有不情愿的意思。 贾珍现如今正无聊呢,见着小妹妹天天来看自己,唤醒了一点良知。觉得自己过去实在忽视了她,于是现在每天想着法子送礼物逗惜春开心。 惜春高高兴兴的收了,回头就交给尤清之。 尤清之让她自己收着玩,她也不肯,固执地往尤清之怀里塞。尤清之只好先帮她收了起来。 如今好不容易空闲多了,尤清之打算给惜春挑几个贴身丫鬟。 刚放出消息,直接对着尤清之毛遂自荐的,或是托关系来她身边说好话的,数不胜数,惜春一时成了个香饽饽。 倒是有一个人尤清之没想到。 ——香杏。 “你是大爷的人,怎么想着来姑娘身边?” 香杏之前一心想着当姨娘,这可比在姑娘身边有前途多了。 “大奶奶明鉴,我是什么排面上的人,轮得到我来挑挑拣拣。大奶奶要是愿意把我放在姑娘身边,我从此心里眼里便只她一个,绝对没有二心。” 香杏跟着尤清之这些天,也大致知道了:大奶奶是个又有手段又有慈心的,满府上下她也是对姑娘最上心,跟在姑娘身边,大奶奶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再者说,有点骨气的,谁愿意去当妾室通房,还不是没法子。 香杏小时候和同巷的小丫头吵架,骂的最狠的一句话,就是:你以后去给人家做小的。 她本来想着攒够银子,赎身出去,也不奢求,配个门当户对的小子,当个正头娘子,过自己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谁让她运气不好,碰到了贾珍这个荤素不忌的主子。 现在她没了宠爱,连这件事给自己带来的那丁点的物质上好处也没了。 好容易等到大奶奶进门,还给了自己看账的机会。虽说后面不了了之了,但既当过了人,便不想当狗了。 这次听说大奶奶要给姑娘身边放人,她立马来求了。 尤清之有点犹豫,这是封建王朝,跟哥哥有过肌肤之亲的,放在妹妹身边合适吗。 尤清之当然是不会介意此事,但她又怕自己一着不慎,影响到惜春。 银蝶和香杏相处了几天,也觉得她是个好的,于是轻轻推推尤清之的肩,使了使眼色。 尤清之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你毕竟从前伺候过大爷,我怕影响到姑娘。不如这样,我和大爷说说,将你升作姨娘,以后拿姨娘的分例。 不愿意伺候他也没关系,你还是跟在我身边。” “大奶奶,我不愿意。” 香杏跪下膝行到尤清之身边,拉着她的衣袍道:“我原先并不是姑娘身边的,即使伺候过大爷,也不干姑娘的事。求大奶奶让我跟着姑娘,我愿意自梳当个嬷嬷,绝不会影响到姑娘。” 银蝶也道:“正是这话,她本不是原来就伺候姑娘的,怎么关姑娘的事儿。要是有人敢说嘴,大奶奶打发了出去就是,谁还敢多说什么。大奶奶当了奶奶,越发迂了。” 尤清之笑道:“你胆子也愈发大了,排揎起我来。还不给香杏扶起来。” 尤清之听了这两个丫头的话,觉得也是。像香菱,原也是薛蟠的妾,为着她还打死了人,吃了官司。不还是经常跟着宝钗身边伺候,还能进园子和林黛玉学诗呢。 虽说这贾府本来规矩就怪,但是也没见有人拿这个说过宝钗。 见香杏还在那头泪眼碌碌地看着自己,尤清之一笑:“行行行,怕了你们。你还青春年少,哪里能做嬷嬷,委屈你在姑娘身边做个丫头。” 银蝶把香杏推向尤清之:“成了,还不过去谢恩。” 香杏果然破涕为笑,上来见礼。 尤清之忙拦下:“够了,把眼泪擦擦。我要是不同意,你这丫头还不把我这屋子淹了。” 众人都笑。 正好,婆子抱着惜春从贾珍那边回来。 一放下,惜春一把撞进尤清之的怀里,唬了她一跳。 “小祖宗,我说多少回了,不许这么着,我没接住你可怎么说呢。” 惜春不答话,只把头埋在她怀里笑。 她喜欢听嫂嫂喊自己小囡囡或者小祖宗,有种被冬日暖阳晒着的舒适感。 尤清之能有什么办法,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身边。 惜春从怀里拿出一块手掌大的羊脂玉来,递到尤清之手里。 尤清之见其洁白无瑕,细腻温润,触手生温,便知此物不凡。 “给你。” “又是哥哥给你的?” 惜春笑着点头,又想起嫂嫂让自己多说话,接了一句:“我没要,他自己给我的。” 行。 尤清之指着香杏,对惜春说:“我让香杏跟着你,行吗?” 春看了看一脸恳切的香杏,转头抱着尤清之的腰,嗡声道:“我要和你睡。” “当然可以啦,”尤清之也抱着惜春哄:“我家小囡囡晚上可暖和了,不抱着你嫂嫂都睡不着觉。” “可是嫂嫂有时候很忙,没办法一直看着你对不对?香杏是大人,她跟着你嫂嫂才放心呀。” 听到还可以和自家嫂嫂一起睡觉,惜春这才答应说:“好。” 一旁的香杏也松了一口气。要是姑娘不喜欢,大奶奶也不会把自己放到姑娘身边的。 见惜春应了,尤清之吩咐香杏:“你把这块羊脂玉收好,还有前些日子大爷送给姑娘的,整理入册,给姑娘收着。” 香杏上前来接,被惜春一把把手打开,固执地看着尤清之道:“我给你的。” “傻囡囡,我也不缺这些。你现在可是我们府的大姑娘了,要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管好自己的东西。” “真的吗?”惜春早慧,又无意间听见众人抱怨过尤清之小门小户,克扣异常,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地给自家嫂嫂“捞”东西。 第25章 兄妹 尤清之哪里想到惜春是听了那些下人的闲话,所以觉得自家嫂嫂“可怜”。 只是香杏跟着做个大丫鬟也罢了,尤清之又挑了四个老实的教引嬷嬷,两个贴身掌管钗钏盥沐的两个丫鬟,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 照理说,惜春的乳母被赶了出去,尤清之该重新安排一个。 只是有了前头那一遭,尤清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乳母,要不就是欺负自己主子年纪小不懂事,像刘妈妈似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要不就像贾宝玉的乳母李妈妈,仗着自己奶大了主子,在院子里兴风作浪。 反正现如今惜春住在自己院子里头,谁也不敢委屈了她。 挑好了人,尤清之带着惜春在榻上读诗经。 阳光透过镂花纱窗斑驳地落在桌上,榻上,还有尤清之和惜春的身上。丫鬟在门外栏上靠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着大奶奶和姑娘的读书声打盹,时间像是被放慢了。 这种感觉软软的,暖暖的,惜春看着嫂嫂的侧脸,耳边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她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惜,没过多久,贾珍就使唤人来了。 原来,贾珍伤还没全好,只能站着或者趴着,以往的娱乐活动全都做不了,也不敢把那群狐朋狗友叫到家里来。 父亲看不惯自己,大奶奶看不起自己,儿子自己又看不上。 幸好有个惜春,目前还不了解自己的真面目,每天甜甜地给自己请安。 贾珍这人烂惯了,自己心里也清楚。但如今突然有这么个小妹妹,什么也不懂,每天高高兴兴地和自己说些天真的话,贾珍觉得自己也变得干净了一点。 今天尤请之闲了下来,有时间陪着惜春,没有让惜春去给哥哥请安。 惜春也一门心思想和嫂嫂腻在一起,哪里还能想起他来。 贾珍左等右等没等到,只好让人来喊。 “大奶奶安,姑娘安。大爷那头让我来问问,姑娘今儿怎么没去看他,别是被什么绊住了。” 尤清之知道他,是跟在贾珍身边的小厮,叫兴儿的。 “你们大爷真会说话,你也是个好的。”尤清之一笑,贾珍还真当她不让惜春去的吗。 尤清之在府里立了威,谁敢得罪了她。 兴儿听了这话,立马下跪给了自己两耳光:“小的不会说话,大奶奶恕罪。实在是大爷想姑娘了,吩咐我请姑娘过去。” 尤清之皱眉:“回话就好好回,别动不动就下跪,显着你了。” 兴儿忙应是,站起身子,只是仍旧弓着。 尤清之看向惜春:“囡囡,要不要去看哥哥呀。” “嫂嫂忙?” “还行,囡囡想跟嫂嫂玩也可以。” 惜春自然是想跟着尤清之的,但是她自小敏感,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做大家才是最高兴的。 嫂嫂虽是真心的,但是哥哥那里……。 惜春怕哥哥怪罪到嫂嫂头上,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说:“我也想哥哥了。” 尤清之并不介意惜春和贾珍相处,照着她这几天的观察,贾珍有惜春陪着,反而正经经了许多。加之在这个父权社会,父兄的宠爱与珍惜,对姑娘家来说是莫大的底气。 尤清之把惜春抱下来,整整衣裳:“那你去,带着书一起去,今日还没读完的,让哥哥给你读。” 惜春点头,香杏便上前来抱。 尤清之挥挥手:“才几步路,让姑娘自己走。” 世家大族有些固执的陋习。 家中子女,为了显示身份与尊贵,往往喝奶就喝到三四岁,走到哪都有仆妇抱着,脚不沾地。 母乳虽有营养,但喝了三四年,和水也差不多了,每天逼着喝,还败坏了胃口。 营养跟不上,又没有什么身体活动,尤清之心想,难怪这些小姑娘们个个不是这里有毛病,就是那里不舒服的。 趁着把惜春身边的人换了一遍,尤清之给惜春断了奶,重新安排了饮食。平常有意无意地让惜春多活动。 这才几天,瞧着脸色便红润些了。 香杏应下,牵着惜春往外走了。 贾珍正等着呢,在门前探头探脑,见到惜春来了,立马喜笑颜开。 “怎么今天这时候才来呀。” 又看到惜春小小一个,自己走着,生气道:“怎么让姑娘自己走?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香杏行了个礼:“回大爷,是大奶奶说姑娘身体弱,平日里多走动,对身体有益。” 贾珍如今也不怎么好驳尤清之的话,在他看来,尤清之是自己老头子的亲闺女,倒是自己是那倒插门的女婿,怎么都看不上眼。 咳嗽两声:“如此就算了,不可委屈了姑娘。” 又看了香杏两眼,觉得有些眼熟,问道:“你叫什么名,之前在哪里当差?” 香杏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奴才叫香杏,之前在厨房当差。” 香杏?这不是前头尤清之要去看账的那个?那不是以前自己身边的人吗? 贾珍尴尬地又咳了两声,当时自己也是一时新鲜,没几日便有了新欢。 既然这丫头说之前是厨房的,那就当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贾珍正色道:“如今你跟了姑娘,可要忠心些。” “是。” 贾珍遂抱起惜春:“乖妞妞,今天和哥哥玩什么?” “读书。”惜春把抱在怀里的诗经给贾珍。 贾珍傻眼,我们家除了老头子,没一个爱读书的,怎么妹妹这么小年纪,就记挂着念书了。 肯定又是尤氏蹿腾的。 “乖妞妞,我们不读这个,把人读迂了。哥哥教你更好玩的。” 惜春到底是个小孩子,听到好玩的,一脸好奇地看着贾珍。 贾珍愈发得意,这才像自己的妹妹嘛。 贾珍玩的,全是些大人的玩意,没一会儿惜春就失去了兴趣。 “哥哥,我们读。”惜春还记着嫂嫂今日给的任务。 贾珍哑口无言,自己年纪这么大了,哪还记得小时候玩的什么,就是贾蓉小时候,也只记得有年,使唤人放干了池子,带着下人卷起裤子玩泥巴。 第26章 项链 惜春一个小姑娘,贾珍也不敢带着她玩泥巴。 思来想去,为了留住惜春,贾珍拿出了最后的法宝。 他带着惜春去了自己的库房。 贾敬当年有了贾珍以后,妻子妾室就没了动静。就这一个独苗苗,当年可是被长辈们疼到了骨子里。 要不然也不会养成这样的混世魔王来。 长辈赏的,去世后留给他的,再加上他这些年自己搜罗的,堆满了两个库房。 他私库的宝贝,比公中的也不差多少了。 且里面都价值不菲,前头送给惜春的,包括那块羊脂玉,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只是贾珍却没有放在眼里,说送就送了。 贾珍亲拿了钥匙,领着惜春去了自己的库房。 库房是府邸里极重要的地方,层层门锁,守护巡逻的人也很多。 贾珍的私库就在府邸库房的后头,见到贾珍和惜春过来,管着库房的下人和守卫们都忙来请安。 贾珍抱起惜春,把钥匙交给管事的,说:“我带着大姑娘去我私库里挑点玩意儿,你们在外头守着。” “是。”管事的利索地前去开门,贾珍抱着惜春走了进去。 香杏在后头跟着。 贾珍停下脚步:“谁让你跟着的?出去!” 香杏也没想干嘛,只是一心想跟在惜春身边。 贾珍自己心里有毛病,怕香杏是尤清之的眼线,哪里敢让她进自己的库房。 香杏愣愣地回:“姑娘在哪我就在哪 。” 贾珍斥道:“我是她哥,我能害她?还不给我出去!” 香杏只好退了出来。 惜春见贾珍生气,学着尤清之的样子摸摸贾珍的脸:“不气不气哦。” 贾珍一颗心顿时软成了水:“行,哥哥不气,哥哥带着小乖乖去找宝贝去。” 贾珍斥退了香杏,抱着惜春朝里走去。 库房极大,还分了许多小库房,譬如皮毛库,瓷器库,古董库等。 贾珍直接进了古董库,里面有瓷器、宝玉、首饰,还有文房四宝,古董书画等。 贾珍径直走到首饰那块,打开了一个匣子,里头放着一条极为华贵亮丽的项链。 这条项链是由二十八颗黄豆大小的琏珠,琏珠上各镶嵌着十颗珍珠,琏珠之间又以多股金丝编成的金链连接,上端有一纽扣,镶着云纹的绿色宝石,下端是由宝、金、玉组成的坠饰。 拆开来每一件都算是宝贝了,更何况是把这些东西,巧夺天工般做成一条项链。 贾珍见惜春呆呆地看着,哈哈一笑:“好看,这可是祖母留下来的宝贝。” “你以后也天天带着,不比别人的差。” 贾珍说这话也有原因。 他这些天觉醒了妹控基因,就去让人查了惜春过去的事。 东府那三个姑娘还算好,常常照拂妹妹;倒是那个宝玉,仗着那块“宝玉”,说些“只有我有,姐姐妹妹们都没有”的混账话,让贾珍听了心里不爽。 惜春年纪最小,但是在府里没什么人上心,连下人也敢欺负她。说来说去,都是他这个哥哥的错。 当然,还有那位不负责任的老父亲。 贾珍对惜春的喜爱与愧疚,在这一时刻占领了高峰。 遂从记忆中翻出这条项链来。 虽没贾宝玉那块玉有那样奇异的来历,但这项链的珍稀罕见,在老太太房里也未必能找出一件来。 贾珍亲手把项链戴在惜春的脖子上:“哥哥给你的,天天戴着。” 惜春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听话的点点头。 “剩下的,你自己挑去。” 惜春摇摇头:“嫂嫂不准我找哥哥要东西。” 贾珍嗤笑:“别理她,我是你兄长,你找我要东西,那是天经地义。她那样说肯定是想离间我们兄妹的关系。” 惜春还是摇头不肯去挑。 贾珍戳戳她的额头:“真是傻丫头,喂到嘴边的好处都不知道咬。” 于是自己帮她拿了两匣子珠宝首饰,还有几件雅致的木雕。 临出门前,惜春扯了扯贾珍的衣角。 “怎么了,想要什么?”贾珍暗想这小丫头终于敢说了。 惜春却指着那堆文房四宝和书画说:“要那个,嫂嫂喜欢。” “要她喜欢干嘛!”贾珍不悦,又陡然想起来:“我之前送你的,你不是都给她了?” 惜春摇摇头:“嫂嫂让香杏给我收好了。” “算她还有良心。” 贾珍看着眼巴巴的妹妹,她好不容易主动开回口,哪怕是为了给尤氏那霸王要东西,贾珍也不忍心拒绝她。 况且之前为什么用“堆”来形容这些东西,是因为实在太多了。 贾敬好学勤勉,又有天赋,众人便盼着他与父亲一般,博学多才。 只可惜他根本就没长那根筋。 若说骑马打猎,他还能展示一下,说起读书,想想就头痛。 这堆文房四宝,还有书画,全是长辈们给他收集、或是他人送礼的,全堆到了此处,从此不见天日。 贾珍见惜春泪眼汪汪强忍的样儿,立马说道:“行行行,给她。待会儿哥哥让下人帮你拿好不好?你看我可没空手了。” 惜春立马破涕为笑,点点头拉着贾珍往外走。 凡从库房出入,管事都得随侍左右,登记入册。 这次是贾珍的私库,他自己要带着妹妹单独进去,管事就没跟着进去。 但出来后仍是要登记的。 趁着管事登记的功夫,贾珍把手上的匣子和木雕交给小厮拿着,又吩咐道:“待会儿你去我库里弄一箱子笔墨纸砚,再随便拿几幅书画,送到大奶奶那里。香杏在这看着,晚点再去我那接姑娘。” “是。”众人应下。 贾珍重新又抱起惜春,回房去把玩那几个木雕去了。 只是这到底是死物,小孩子一会儿就没了兴趣。 再说惜春还记挂着嫂嫂让自己读书呢。 于是又不知从哪里把那本诗经拿出来,递到贾珍的手上:“哥哥,要读书。” 贾珍服了,只好耐着性子给她读,还没念几句呢,玩了一天的惜春趴在桌几上睡着了。 贾珍把她轻轻抱起放到贵妃椅上,刮了刮她的鼻子:“就说我们家除了老头子,就没长读书的筋,我看你这丫头,和我也差不多。” 第27章 送礼 待到晚间,香杏才把吃完饭的惜春接回来。 贾珍又吩咐几个小厮把那两个小匣子和木雕跟着惜春一起送了过来。 下午送来一箱子的文房四宝和书画时,尤清之就很纳闷。 小厮却说是姑娘送的。 待到惜春回来了一问,才知道是这小丫头非要的。 既送过来了,也就罢了。这些好东西,留在贾珍那里也是浪费。 只惜春脖子上的项链,实在太过贵重惹眼,尤清之有心想帮她收起来,惜春却爱得很,不肯摘下。又听惜春转述了贾珍的话,尤清之一叹,只好让她戴着。 惜春在西府住了几年,如今回来了,也要往各处送些礼。 这些笔墨纸砚正好派上了用场。 尤清之征求了惜春的意见,将这些东西一份一份分派好。 并不是什么正经礼数,除三春外,尤清之只送了宝玉、贾琮、贾环、贾兰几个人的。 贾琏、宝玉所得与三春一样,兰哥儿另多了两刀纸,贾琮、贾环又略减了一分。各份上都写好了签子,打发丫头送去了。 这边香杏打开匣子登记时,才到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一惊,端着呈到尤清之面前。 竟然是两匣子满满的金珠簪环,光彩夺目。 房里伺候的大小丫鬟和跟着惜春的教引嬷嬷也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银蝶也叹道:“大爷给姑娘的也太贵重了些。” 尤清之笑道:“这是大爷唯一的妹妹,这点子算什么,加起来也比不过她身上那条项链,收下就是了。 香杏,你一件一件都登记好,别丢了姑娘的东西。” 听尤清之这样一说,好像对于贾珍来说,这点子的确算不了什么。众人暗暗自嘲自己没见过世面,又各司其职忙去了。 这头,众人晚饭后,正在贾母身边奉承说笑。 听得东府大奶奶往各处小主子那里送了礼,说是惜春姑娘给各个兄弟姐妹和小侄儿的一点心意。 贾母问清各处都送了什么后,就笑道:“我就说她是个体贴人,再没有想不到的。” 贾琏贾琮迎春有了,邢夫人满意;元春探春、宝玉贾环、贾兰一个也没落下,且贾兰是小辈,多一些,贾环的又比宝玉次了一等,王夫人也没话说了;至于李纨,只要没落下贾兰,她就高兴。 难怪贾母说她体贴,众人也跟着都附和。 贾母又叫送礼的人来见她:“你们大奶奶如今忙什么呢,也不见她来看我。” 丫鬟笑道:“大奶奶念着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姑娘呢,可大爷病了,老爷又让大奶奶管家,实在没空出手来,大奶奶让我向老太太请罪,说把那头事理清了,请老太太、太太赏脸,带着姑娘们过去玩乐。” “珍儿如今好些了?” “好多了,现在已能起身走动了,今儿还带着姑娘玩了一天。” 贾母见她生的干净俏丽,回话又爽快知趣,笑道:“你们大奶奶是个伶俐的,带出来的丫鬟个个也伶俐。你回去告诉你大奶奶,闲下来别忘了给我们下帖子。” 那丫鬟也笑嘻嘻地应了。 三春又拉着她问惜春如今怎么样。 “我们大爷如今一刻也离不得姑娘,每日里哄着姑娘开心,大奶奶都笑,再没见过这么宠妹妹的了。” 三姐妹听了,心中滋味难辨。 元春自然是想起了哥哥贾珠,小时候也是时常照拂自己,谁知哥哥年纪轻轻一病没了;再说迎春探春,她们本没有同胞的哥哥,两个嫡出兄长,也没那个心思。 原本有惜春这个爹不疼,兄不管的,其他人对她还有几分怜惜。可是朝夕间,惜春不仅成了姐妹们中身份最高的,而且哥哥嫂嫂疼爱入骨,其他人都比不得了。 并不是三春心眼小,见不得人好,只是人性就是这样,落差太大,一时没转过弯来。 还是元春最先反应了过来,出声打断其他两人的沉默:“这就好,你回去告诉惜春妹妹,我们想她了,让她想着回来。” 迎春和探春也跟着应和。 那丫鬟笑道:“元春姑娘说笑了,怎么叫回来呢,我们姑娘家在东府呢。” 元春一怔,说道:“是我说错了。” 贾母听到这话,心中不大舒服。原是东府没人管惜春,自己才好心抱回来照顾几年。 这才回去几天,先是把身边的奴才全换了一遍,现在这丫头又在说些回来回去的话,自己一片好心难道做错了不成? “怎么不叫回来,我把她当亲孙女养着的,这儿也是她的家。”贾母指着那丫鬟,说道:“你们大爷大奶奶疼她是他们的好处,我难道就不疼我这孙女?” “老太太息怒,”那丫鬟跪下回话:“实在是前两天姑娘闹着要回来这头,大爷生了气,说那头才是姑娘的家,不许再说回这头是回来。刚刚元春姑娘说回来,我一时嘴快,没有别的意思。” 王夫人笑道:“刚老太太夸你伶俐,我看没夸错,什么这头那头的,你也说得这样清楚。” 贾母也笑了,说:“珍儿一向是牛心古怪的,惜春才多大,他就说这些。以往也没瞧着他把惜春放在心上,一时竟又转了念头,谁还能抢了他的妹妹。” “到底是同胞兄妹。”刑夫人接话道。 贾母不想理她,抱着宝玉说其他的去了。 邢夫人撇撇嘴,也不在意。 送完东西回来,那丫鬟把对话、众人的面色反应一五一十回禀了尤清之。 尤清之看她说得有条有理,且那府里那么多人,她倒是能个个都观察到,又不引起人注意。 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鸾秀,是府里的家生子,我爹旧时跟着老爷的,后头专门监管各处巡查上夜;我娘是在针线房做事,专管丫鬟们的手帕褂子的。” 尤清之笑道:“人人都说你伶俐,我看你不止伶俐,更是有一等不能言说的本事。你以后到我屋里伺候,和银蝶领一样的份例。” 鸾秀欣喜若狂,连忙跪下:“谢大奶奶,请大奶奶赐名。” 第28章 要还钱了 尤清之如今身边只有银蝶一个大丫鬟,照理该有四个,众人都盯着这个位子。 如今她开口让鸾秀领银蝶一样的份例,就是默认鸾秀占了其中一个,鸾秀才高兴至此。 尤清之让鸾秀起来:“别动不动跪来跪去,我年轻,受不起这个。名字也不必改,鸾秀,是个好名字,想必你父母费了心的。” 鸾秀噗嗤一笑:“我老子娘在前头巷子找老瞎子算的,他们没费心,是那老瞎子费的心。” 除了银蝶,没人敢在尤清之面前说笑,这鸾秀一来,倒似这屋里热闹了许多。 她讲起话来妙趣横生,很容易就引起旁人的兴趣。听她这么调侃自己老子娘,众人都哄堂大笑。 惜春不懂,也跟着笑。 “好了好了,快都别笑了。这还有事要吩咐你们。”尤清之打断她们。 虽然鸾秀回话得当,但老太太也说了,惜春是当孙女养的,没的忘了那头,还是要亲去谢恩才妥当。 “银蝶,明日我要在府里宴客,你在家安排好;鸾秀跟着我去西府亲自去请老太太。” “是。”众人答应。 “奶奶,老爷派人传话。” 外头小丫头掀帘回话,尤清之请将进来。 那小厮先上前拜见,回道:“回大奶奶,顺天府的人来了,老爷请大爷、大奶奶过去一起听训。” 这是大事,尤清之不敢耽搁,起身要走,惜春却抱着她不肯放手。 “好囡囡,嫂嫂去前头有事要忙,让香杏陪你睡觉好不好?” “我要和嫂嫂一起。” 小姑娘这些天养出了一些脾气,这是尤清之乐见其成的,看着她固执的眼神,尤清之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她一起过去。 前厅,贾珍贾蓉都在,垂着头坐着,一声不闻。 直到尤清之和惜春踏进房门,气氛才有些回暖。 惜春一蹦一跳地走到贾珍身边,轻车熟路地爬到他身边坐着。 “成何体统!”贾敬瞄到这一幕不悦道。 贾珍给惜春使眼色,惜春看不懂,以为和她玩呢,和贾珍做起鬼脸。 尤清之见贾敬脸上乌云密布,叫惜春:“囡囡过来,给父亲请安。” 惜春听话的走过来,和尤清之一起向面前这个老头请安。 “她来做什么?”贾敬不悦道。 “嗯?”惜春一记歪头杀。 贾珍贾蓉在一旁憋笑。 尤清之强忍住笑意:“妹妹是我们家的姑娘,没什么听不得的。” 贾敬本来想吓吓惜春,表示出自己并不喜欢她的样子,但被惜春一个“嗯”字破了功,还把严肃的氛围都给破坏了。 贾敬咳嗽两声,说道:“来就来了,好好坐着,别做那些怪模样。” 尤清之抱着惜春迅速坐好。 “顺天府的蒋大人派人来了,账本以及那些奴才都已查清,光赖升一家,抄出八万两的银子,还有几十件古董,两座宅子,两个铺子。” 贾敬看向贾珍:“大多是这几年从府里贪污的,这就是你管的家!” 谁能想到赖家胆子这么大,这么大一笔钱,够自己挥霍好几年了,贾珍低声骂了几句狗奴才。 “有什么话大声说!”贾敬见贾珍没有半点见解,还在那里碎碎念,呵斥道。 “你凶!” 惜春跳下椅子,拦在贾珍面前。 贾珍眼泪都快下来了,不愧是自己的亲妹妹,这种时候还敢挡在自己前头。 贾珍心里也生起了勇气,抱起惜春说道:“我说父亲,又不是我贪的,要怪怪奴才财迷心窍,我顶多算个监管不严罢了。说起来,也是父亲的不是。” “我不在家怎么还是我的不是?” “就是因为你不在家啊,赖升仗着他是长辈的人,我看着你们的面上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贾珍声音低了一度,接着说道:“我可没人教。” 贾敬顿时哑口无言。 尤清之发觉贾敬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他觉得对贾珍有愧,一方面又觉得贾珍不争气而气恼。 最后还是我们的小可爱打破了结界。 惜春拍拍贾珍的胸口:“我教你。” 贾珍一笑,说:“好,惜春要怎么教哥哥?” 这个惜春不会呀,她转头看向嫂嫂。 尤清之看再不拉回来,话题都被这兄妹俩跑远了。 尤清之看着贾敬,说道:“父亲,往日之事不可追。重要的是现在和今后怎么做。” “是呀。”贾敬一叹。 “抄回来的银子有八万,宅子、铺子,还有那些古董,现在往外卖也不好出手,就说2万两抵给户部算了,只有多没有少的,另外从府里拿三万两金子出来,珍儿和我明日一早送到户部去。” 三万两金子不是个小数目,已经是公中所有的金子了。尤清之去库房看过,还了这四十万,府里可能只是十多万两现银。 只是宁国府光下人的开销每个月都要好些,这十多万看着多,用起来也紧巴巴的。尤清之想着该如何开源节流。 贾敬开口了:“我那私库里有十万两银子,你明儿叫人抬去公中。” “府里还有多着呢,等庄子里送上来便宽松了,很用不着父亲的体己。”尤清之退说不要。 “不必推辞,没有让你管个空壳子的。”贾敬说完又瞄贾珍。 贾珍心领神会:“我也出十万两到公中。” “嗯。”贾敬赞许点头。 “我,我,我也出……” “你就不用了。”贾敬打断贾蓉:“你还小呢,这些事让你来听着,是让你长教训,用不着你来填补。正经读书才是真道理。” 贾蓉的体己多是张氏的嫁妆,贾敬是决不会用的。 贾蓉便也听话点头。 “西府那头?”尤清之问道:“可要去问问?” 贾敬冷哼到:“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已劝过老太太,只是他们不愿意抛舍名利,还抱着侥幸之心罢了。” 贾敬态度同前迥异,其他人都觉不对。 贾敬一叹,说到:“我前头和老太太分析了利弊后头人家就各处联系了。惹得天天有人来劝我,劝说不成便说我昏了头,杞人忧天,自断前程。” 第29章 贾蓉谈话 “不过是放不下罢了,以后他们走他们的阳光道,我们走自己的独木桥。” 贾敬明白,在面对条件相当的损失前景时,人都倾向于去冒险一试;而在面对条件相当的盈利前景时,人就更倾向选择确定了的好处。 户部那些钱不还,最差也不过皇帝收回爵位,抄家抵债。法不责众,西府还指望着四王八公们沆瀣一气,皇帝不敢轻易对他们动手,或许拖着,什么都不会损失。 也好过如自己一般,自抄自家,辞去爵位,什么也没有了。 可是,贾敬当初出家,就是为了向皇帝表明,降罪于他,放过他的家族。 贾敬是一族之长,从小的教育告诉他,他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富贵,而是要着眼于下未来百年,着眼于下一代。 皇帝是谁?谁能和他犟? 有什么好处呢? 眼看着西府那边是不打算上宁国府这艘船了,贾敬也冷了心。 尤清之犹豫一下,说了今天的事。 贾敬想了一会儿,说:“无碍,宴请就正常宴请,要是老太太说什么,你不要答应,全推到我身上就是。” “父亲,真要辞去爵位?有必要吗?”贾珍有点舍不得,虽说这也就是个虚衔,但好歹说出去也是个名头。 “我们把身子放得越低,皇帝心里才越舒服。将欲取之,必固予之,现在失去得越多,得到了才会更多。” 贾敬瞪了贾珍一眼:“这些话你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我要是听到外头有一点风声,腿给你打断!” 惜春见贾敬又凶贾珍,瞬间挺起身子要回嘴,被贾珍一把捂住嘴巴:“知道了父亲,我前头还有事,先走了。”抱着惜春一溜烟跑了。 贾敬自然看到了,看着他们跑出去的背影,气道:“一个个的没规矩。” 尤清之此时也告退。 贾蓉还得跟着贾敬读书,眼巴巴地看着她。 尤清之脚步一顿,还是说了一句:“父亲,欲速则不达。” 贾敬不解:“你说的哪件事?” “儿媳说的是蓉儿读书的事,他前几年是荒废了,但是一朝一夕是补不回来的。若是强逼着他整日里只读书,怕没什么上进,反而厌学了。” 贾敬转头看向贾蓉此时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想起来他这些天确实恹恹的,点了点头:“今日就当休息,跟你母亲一起出去。” “是,谢祖父。”贾蓉喜笑颜开,立马作揖道谢。 “明日接着来上学。” “知道了。” 贾蓉跟着尤清之出来,又道谢:“多谢母亲为我说话。” 母亲?尤清之无奈,好,自己的确算是他的母亲,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改口。 尤清之带着他边走边问:“你知道你祖父为何现在强压着你读书吗?” “我知道,”贾蓉皱了皱鼻子,说道:“咱们家要把爵位交上去了,没了爵位,只好让我科举当官呗。” “你说的没错。你前头在族学里欺凌同窗是不是?” 贾蓉挠挠头:“我那是不懂事,您就别说我了。” 尤清之笑道:“我这次不是要批评你。我问你,族学里有人敢欺凌你吗?” “肯定没有啊。” “是,肯定没有。因为什么呢?是因为你胆子大,朋友多,还是因为你武力高强,他们打不过?”尤清之不等贾蓉回话,直接说道:“因为你是宁国府唯一的少爷,是因为你祖父和父亲都是族长,因为我们是族里最有出息的一支。” “嗯嗯,没错呀。”贾蓉自小就知道这些,只是不懂尤清之怎么突然提这个。 “如果有天不是了呢?” “什么?” “这次你祖父要上书,一是还钱,二是上交爵位,这你都听着的。爵位一交,我们家就再没有上朝的机会,地位就和族里的那些人一样了。” 尤清之看贾蓉听了进去,接着说道:“当你和你的同窗们有一天同时站到考场的时候,也许你们的地位就会倒过来了。” “可是我们这一支是族长,他们能上学,还是沾的我们家的光。” “《礼记》有云:‘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族学呢,表面上说是以读书识字、敦亲睦族、人伦教化为目的,更深层次的是寄予了保持或者提升家族地位的期望。” “母亲是说,他们要是能科举有成,对我们家也有好处?” “可以这么说。宗族设学兴教最实在的目的在于追求科举功名,藉此提升社会地位,建构本族地望。你看看我们家先祖,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活生生的例子,可见家族里能出人才是有多么重要。 我读书不多,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去问你祖父。他是族长,格局肯定比你我都大。” 尤清之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凳上,又偏头示意贾蓉也坐。 等贾蓉坐下了她才接着道:“我今日想告诉你的是,你如今能够欺凌别人是靠着祖上的荣光,你不过是投胎上占了便宜,可是人家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超过你,改变自己的身份转头来欺凌你。”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读书,不会让他们超过我!” “傻孩子,”尤清之戳了戳贾蓉的额头:“你们就非得是敌人吗?你们是亲族,是同窗,是未来可以并肩同行的伙伴。好好读书是对的,重要的是你要学会,是尊重他人,而不只是去尊重比你地位高的人。” 贾蓉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懂了,多谢母亲教我。” “嗯,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好不容易你祖父让你休息一天,去玩。” “是。”贾蓉作揖行了一礼,转身跑了。 “大奶奶远见。” 贾蓉刚走,一位长相颇有些刻薄严厉的嬷嬷从旁边乱石旁走了出来。 尤清之见过她,贾敬身边的,往常说什么大事时也从不避讳她在场,想必是深受信任的。 尤清之客气问道:“嬷嬷是?” “我是老爷的乳母,大奶奶叫我陈嬷嬷就是。” 第30章 论读书 听说是贾敬的乳母,尤清之忙行了一礼,被陈嬷嬷避了过去,说道:“我只是个奴婢,当不得大奶奶的礼。” “我从你们出来就跟着了,看着大奶奶和蓉哥儿说话,便没打扰。大奶奶一番话,真真是振聋发聩。怪道老爷常道你比寻常男子还明理些。” 陈嬷嬷半点没遮掩自己偷听的事实,尤清之也笑道:“父亲和嬷嬷都过奖了,我只是多读了几本书,在蓉儿面前卖弄一回罢了。” “大奶奶不必自谦。今日我来,是要和大奶奶说另一件事。” “惜春?” 陈嬷嬷一笑:“大奶奶果然心明眼亮。 老爷和太太少年夫妻,情分甚好。姑娘是太太四十往上才怀的,本来是件大好事,可请来的太医却说,太太年纪大了,此胎难保,且容易影响大人的身体。 老爷原本不同意,可太太执意要生下来,老爷也没办法,但也对这孩子有了意见。好不容易挨到了九个月,太太就早产了,没想到…… 后头老爷一眼都没看过姑娘,随后就出家了。他不是不喜欢姑娘,他是不懂该怎么对待他。”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告知。” “不敢当大奶奶的谢。我看姑娘如今活泼了许多,多相处两回,老爷会想通的。” 尤清之无语凝噎,这三个人里头,最无辜的就是惜春,只有她是没有选择的,反而有选择的人把罪责归咎于她。 也许怪在惜春身上,贾敬心里的愧疚才会少一点。 尤清之心里更加心疼惜春了。 尤清之别过陈嬷嬷,回到自己院子。 惜春和贾珍丫鬟们在院子里抓小鸡,贾珍是老鹰,香杏是鸡妈妈,丫鬟们护在惜春身后。 贾珍每次都装作差一点点的样子,但惜春乐此不疲,每次差点被抓到就尖叫出声,哈哈大笑。 贾蓉也没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围在旁边喊呀跳呀的。 银蝶见尤清之回来了,赶忙迎上来:“奶奶回来啦。大爷带着姑娘玩呢,也有一会儿了,要不我去喊回来?” “好啦,听你这语气就知道,不想去喊是不是?” 银蝶笑道:“奶奶开明,姑娘多开心呀,大家看着也开心,谁忍心打断呢。” “行行行,我才不去做这个坏人,只是你们也注意点,别让姑娘把嗓子喊劈了。” 银蝶应下,嘱咐了旁边的小丫头,搀着尤清之进了屋里。 “姑娘转眼大了,总是跟着大爷也不成个样子,也该学一些女工刺绣了。”银蝶端上一杯茶,忖度着说道。 尤清之皱眉,说:“她才几岁,拘着她做那些东西干什么。你要是说让她多读几本书还好,莫要非把她框在架子里。” 银蝶挥退他人,轻声说道:“我知道老爷当初把奶奶当小爷养大,读书识字,样样都没落下,奶奶也觉得是好的。可是姑娘有父兄侄儿,又有身份体面,好好在家做个娇娘,何必吃读书的苦头呢,又不能去考试做官。” 银蝶当初是看着尤清之当年小小年纪,笔耕不辍,何等辛苦的。 尤清之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和姑娘,怎么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呢。” 银蝶不服,反驳道:“那奶奶怎么知道姑娘想要什么呢。” “我不知道呀,”尤清之认真道:“可是我要让她看到更大的世界,看到更多的选择。我不要让她只能获得世俗眼里的幸福,而是让她知道怎样才能收获自己内心的满足。” “我不懂。” 尤清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早就和你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让你跟着我读书写字,免得只看到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银蝶撇撇嘴:“我反正没见着奶奶说的黄金屋、颜如玉,在我眼里不如真金白银来得痛快,饿了可以买吃食,冷了可以换衣裳。” “你说的这是正理,真金白银极为重要。” 尤清之想了想,把银蝶拉到身边坐下,说:“惜春出身好,模样好,将来嫁娶门第也不会低,一辈子吃穿不愁,这很好是不是?” “这还不好?” “可是她要是和我一样,遇人不淑,或是夫君不争气,或是婆母严苛,怎么办呢。” “奶奶现在不挺好?学奶奶这样,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就好了。” “如今挺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有眼界,会思考,能让老爷知道我是有能力,可以帮助府里的。可是我的能力不是凭空出现的,对吗? 我现在之所以可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是因为我手里拿到了掌家的权利,府里没有人敢怠慢我。可是姑娘未必运气有我这么好。” 尤清之拍拍银蝶的手:“读书可以开眼界,阔胸怀,增雅趣。俗话说言传身教,世家千金读书识字,是为了明理知事,以免目光短浅,并不只是为了做官。 况且,从小处说,高门里的姑娘们,交际往来总有几个好友,或是哪天有人结了诗社开了花宴,唯独你家姑娘不懂这些,日后谁还愿意再下帖子相邀?” “我知道啦。总是在奶奶心里,读书是千好万好。” 尤清之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我也不管你如今是真懂了还是假懂了,只是以后不许在姑娘面前说读书不好的话。” “知道了,我的奶奶。” 银蝶还想念咒发誓,被冲进来的惜春给打断了。 “嫂嫂,你回来啦!” 尤清之用帕子擦擦惜春额头上的汗,嘴上说着:“我回来早半天了,你才看见?这会子玩得高兴了。” “嘻嘻。”惜春不说话,由着尤清之在她脸上擦拭。 “去,喝杯菊花茶润润嗓子,再让香杏帮你换身衣服,别待会儿着凉了。” 惜春听话的去了。 尤清之这才看向跟着惜春进来的贾珍贾蓉。 “大爷的伤看来是大好了。” 贾珍咳嗽两声:“嗯,差不多了。” 贾珍还想等着尤清之开口,却半天没听见声音,转头看去,尤清之端着茶杯低头敛眉接着喝茶。 第31章 设宴 贾珍见尤清之没反应,对着贾蓉使了使眼色。 贾蓉不明所以,只好随便找个话题开口问道:“母亲明日要设宴?” “是,请西府老太太、太太们过来一聚。还要麻烦大爷应酬设老爷和政老爷。” “这倒没什么。”贾珍开口:“我听说,老爷要举家回金陵。” “是说了,大爷有想法?” 贾珍不想回去。 他在京中浪惯了,不想去那人生地不熟的金陵。虽说上次被绑挨打传遍京中,丢了些颜面,可是自己脸皮厚呀,算不得什么。 主要是,贾珍是想离父亲远一点。 这才回来多久,他就开始想念父亲在道观里修仙的日子了。 “也没什么,只是京中这么一座大宅子,还有京郊的庄子田亩,没个主子守着不放心。” “想必父亲都有安排。”尤清之不想理他这根藤。 贾珍凑过身来,被尤清之瞬间躲开:“大爷直说便是,屋里没有外人。” 贾珍“啧”了一声,还是探身过来轻声道:“大奶奶要是能说服老爷让我留在京中,我愿意再出十万两银子交给大奶奶,随你处置。” 哟,看来贾珍私库真是有点深,二十万两随随便便就说拿出来了。 尤清之对这银子倒是心动,可是贾珍是个这性格做派,别拿了这点银子,给家中多几条罪,还是拘在贾敬身边最有用。 于是开口道:“大爷太高看我了,我哪里能劝动老爷。” 贾珍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我说大奶奶,你何必操这份心呢。老头子老了,以后这贾府还是我做主,你识时务一点,别到时候两头都没落得好。” “大爷,”尤清之仍坐在那里:“您有怨气别冲着我来,我也不是泥捏的。主意不是我定的,您有事找父亲去。” “我!”贾珍还想发火, 被回来的惜春给打断了。 “哥哥,再去玩。” “好了,不玩啦。哥哥还有事,你跟着你嫂嫂哦。” 贾珍按下怒火,哄了几句惜春,甩袖走了。 惜春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好大一口气,尤清之被逗笑了:“你叹什么呢?” 惜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哥哥生你气啦。” “那怎么办呢?”尤清之装作着急的样子。 惜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事哦,等他懂事就好啦。” 贾蓉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惜春也笑,指着他说:“小哥哥。” 尤清之笑道:“这可不是哥哥,这是你大侄儿。” 贾蓉也装模作样地给惜春行了个礼,口呼姑姑。 惜春睁大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凑到尤清之耳边轻轻说:“我要给他什么见面礼啊?” 惜春跟着贾珍这段时间,天天被贾珍用各种名义送礼,如今突然得知自己有个这么大的侄子,立刻摆出了长辈样来。 尤清之一笑,吩咐鸾秀:“你把前儿大爷给姑娘的那箱子笔墨纸砚,挑一套出来,我们家姑娘要给侄儿见面礼呢。” 众人都笑了,鸾秀也转身出去,不一时就拿出一套笔墨纸砚来。 贾蓉哪里缺这些东西,但第一次从小姑姑那里收到礼物,开心地接了。 尤清之问贾蓉:“今日和姑姑一起用饭。” 贾蓉应下,三人用完了愉快的一餐。 这是贾蓉没有过的体验,温柔的母亲,可爱的小姑姑,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不需要看眼色,轻松又愉快。 贾蓉内心在这一刻获得了平静。 与贾珍不同,贾蓉渴望离开这里。 不能说是痛改前非,贾蓉知道自己原先的形象并不正面,但是他想改变。少年的中二心理,希望这次回金陵,就像自己去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修炼,学成归来,让那群对自己不抱希望的人刮目相看。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去金陵?” 贾蓉问。 尤清之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眼里的期待,不由一奇:“你想去?” 贾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觉得回祖宅挺好的。” “是挺好的。蓉儿,”尤清之叮嘱贾蓉:“家里的大事我们从不瞒你,是因为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是以后家族的顶梁柱。但是,你知道哪些事情能说,哪些事情是不能说出去的,是不是。” “我知道。明日设宴,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漏嘴。” 尤清之赞许地摸摸他的头:“我相信你。” 惜春钻进两人中间,认真地看着尤清之:“我也保证,不漏嘴。” “哪都有你。”尤清没好气地说她。 次日宁国府设宴。 可喜这日天气晴朗。尤清之带着银蝶亲自去荣国府接老太太,鸾秀在家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并擦拭桌椅,预备茶酒器皿。 一时尤清之等众人便簇拥着贾母过来了。 一面有个小丫头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里面养着各色的折枝菊花。 尤清之便从中取了一支大红的递给贾母,笑道:“老太太,菊花乃花中寿客,孙媳妇借花献佛,祝老太太福寿绵长。” 贾母笑道:“我今日是来做客的,你嘴再甜,我也没东西赏你。” 尤清之亲自将那朵花簪在贾母头上,又让了邢夫人、王夫人两回,转身笑道:“我就那么点出息不成,这可是为着我的孝心,还有感谢之情。” “谢我什么?” 尤清之将惜春推到贾母跟前:“当然是多谢老太太替我养大这么个小姑子呀。” 贾母佯装不悦:“我可听说前头,你把我给的奶嬷嬷和丫鬟都给赶走了。” 尤清之解释道:“还说呢,得亏老太太慈心,念着惜春,吩咐她们注意小主子的身子,谁知道她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唬起主子来了。在老太太眼里,我是那种不懂理的怪起您来了不成?您要是这么想,我可不依。” 贾母见尤清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清楚此事,心下满意。 抱起惜春,细细看了一回,叹道:“到底还是你养得好些,我看着惜春如今面色红润,眼神也活些了。” 第32章 宴会 王夫人听贾母语气不好,安慰道:“哪能怪老太太,您是老祖宗,这么一大家子人,哪能个个细致入微,都是奴才的不是。还有我,媳妇也是管家不严,才让她们如此肆意妄为。” “我明明道谢来着,老太太和二婶子怎么检讨起自己来了。”尤清之上前扶着老太太,前头是一条羊肠石子路,两边翠竹夹道,土地上布满苍苔。“老祖宗当心路滑。” 转身便到了宴客处,这里栾秀已带着人摆设整齐,上面左右几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每张榻乾两张雕漆几,有方的,圆的,不同花样。一个上面放着炉瓶,一份攒盒;一个上面空着,预备放众人所喜的食物。 尤清之引着众人按长幼分坐了。 贾母坐下,扫视一圈,奇道:“你这是什么新奇样式。” 尤清之捧着一盆瓜果放在老太太旁边的茶几上,“老太太,我年轻,没见过世面,又是初次宴客,不知道老祖宗和各位婶子姑娘的喜好,心里没数。” 尤清之先谦词几句,接着说道:“我有个蠢主意,一家子人,也没个外客,索性别定了吃什么的例,谁素日爱吃的,拣样儿做几样。也不必按桌席,各人面前的几上摆一两样,再一个什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可好?” 尤清之忖度着贾母的脸色,开口说:“老太太,我是个愚笨的,您不高兴可要教给我听,我也好受些教诲。” 贾母摇头笑道:“如此别致,我可挑不出不好来。” “老太太满意才好。” 尤清之见老太太没意见,随即吩咐下去。让人传与厨房,拣各人爱吃的东西做了,按着人数,装了盒子来。 这次并不是尤清之想出风头,别出心裁搞这一遭。 俗话说众口难调,这么多人,哪能按照每个人的口味准备饭菜。按照荣国府的规矩,婆媳不能同桌,又是一桩麻烦。 与其众人吃饭时还要注意伺候老太太,不如各自两个高几,又新奇,又自在,还不那么铺张浪费。 一顿饭下来,果然众人心中都说好。 贾母自然是图个新奇,又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今日还贪嘴多吃了几口。 其余众人自然是不用应付婆婆长辈,乐得轻松。 饭后,尤清之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贾母接过茶放在一边的几上,拉着尤清之在她身边坐了。 “你公公还是说要回金陵?” 尤清之装作苦恼的样子,回道:“可不是,老爷如今心心念念就是把这头的事完了,举家回祖地去呢。我们大爷和我,还有惜春蓉儿,个个都是在这皇城根下长大的,谁想去呢。可公公到底是长辈,我们也不敢置喙。” 听到没有?我也不想的,可我没办法,你要想劝说别找我。 贾母气道:“我就说他在观里被香火把脑子给熏糊涂了。谁劝也不听,连你们这些儿孙媳妇的心愿也不顾了。” 尤清之无奈道:“料想我们老爷也不会害了我们,依着他便是。” 贾母一叹,说:“虽说你们回去了,但是照你原先的话,我们还是一家人,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这是非要把两家绑在一起的意思了。 尤清之笑道:“这是自然,公公回来后,管束严格,大爷如今天天在家看刑法呢,连蓉儿功课也好多了。必不会给府上招惹祸患。” 听了这话,贾母脸色不太好。 尤氏这是在告诉自己,宁国府如今安安分分,不会惹麻烦,倒是害怕荣国府这头连累了他们。 王夫人看了看邢夫人,见其还在发呆,暗骂一句没眼色的。 说道:“侄媳妇这话说的,我们一家子忠厚人,哪里会有那些事。” 尤清之笑说:“自然。”却也不说别的,惹得众人一口气出不来。 王夫人于是岔开话题:“我听说顺天府的人来报了,可抄出赖二家多少的银子来?” 这事在外一打听就知道了,尤清之也没隐瞒,如数说了。 说完之后,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脸色愈发不好了。 皆因荣国府赖大家只抄出来不到三万两的银子,并几件不值钱的古董,其他宅子铺子,更是连根毛都没见着。 对比宁国府,连三分之一都不到了。 原本就是贾母腹内有心事,不肯将之交给官府。 赖家这两兄弟,都是贪婪之人,没得赃物相差这么多。 想必是自家没能为,没有查抄干净。 贾母念着赖嬷嬷是自己身边的老奴,伺候了一辈子,又可怜巴巴地来求情,放了她及赖大一家子的身契,现在恐怕也是早跑了,追不到了。 贾母是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丢了颜面,王夫人却是真实为了那几万两银子可惜,走上前来:“老太太,要不要让人去追?” “算了,”贾母摆摆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闹出去又是一桩笑话。” 王夫人只好应下,私底下却安排了人去追查赖家的踪迹,不过到最后也没找到就是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头贾赦贾政也在劝说贾敬,只贾敬态度坚定,二人也不敢多说,这一趟宴会下来,前厅后院,荣国府算得上是无功而返。 众人饭后又闲话一番,贾敬亲自送老太太回西府。 “说。”贾母屏退众人,领着贾敬走到前面。 贾敬虚扶着老太太,“老太太,顺天府那里抄出价值十万两的东西,加上府里的三万两金子,我打算明日一早就送到户部去,销了单子。” 贾母一顿,说道:“我今日便让人把四十万两送过来,你明日带着你两个兄弟一起去。” 皇帝是债主,还钱还能讨他开心,既然自己也还了钱,贾母不能让宁国府单独出风头,不如让两个儿子也前去露露脸。 贾敬自然答应。 “有什么话就直说。”贾母等了半天,见贾敬不说话,忍不住催他。 贾敬道:“今年南方水灾,加上西北那边纷争不断,可能有战事。国库此时必定不丰。” 第33章 谈话 贾敬见贾母不说话,接着说道:“我们这八十万两银子交上去,便如雪中送炭,今上或许会有赏赐。” 贾母点点头:“想必如此,这是好事,你扭捏不说为着什么?” 贾敬苦笑,“老太太,圣上此次必会重赏,一来做给朝堂看,以示恩典;二来是以我们为由头,向众勋贵们讨债。这次各位王府国公府,我们怕是得罪光了。” 贾母目光一闪:“你早想到了是不是?” “是,老太太,甘蔗没有两头甜。既靠上了当今,就要和这些亲戚们断开往来,这次还钱刚好能一箭双雕。” 贾母看着他,“荣国府的钱可还没有交上去,你不怕我如今反悔?” 贾敬并不慌张,笑看着贾母:“老太太,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一家,荣辱与共,这钱要是荣国府不还,你可两头都得罪了。” 贾母气得一拳打在贾敬的肩上:“你这逆子,要是你父亲叔父在,我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父亲叔父在,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你就这么肯定蓉哥儿能成才?”贾母冷眼看着,贾珍这一辈,除了去了的贾珠,也只有一个宝玉看着未来说不定能有前途,贾蓉连贾兰都不如呢。 按老太太的心思,其他人固守家业,有个爵位官职混着,日后等宝玉出息了就好了。可是贾敬却不这么想。 “也没指望着蓉儿能重振贾府的荣光,”贾敬望着前头的路,“我这些日子让人查了我们两府的行事,老太太,我们仗着祖宗们的荣光,在外不知犯下多少罪名。”贾敬看老太太开口欲言,直接打断:“该处理的我都处理了,只怕还有我没查到的。” “我们这样大族人家,若不是里头腐朽了,一时是不会倒的。可我瞧着如今已成乱象,不破不立,我非要把宁国府推倒重建不可。 我今日除了说这些,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 “你直说。”贾母摆摆手。 “自古以来家族传承有两件极为紧要的东西,一是祭田,而是族学。前者管饥饱,后者出富贵。所以当初老太爷刚发家就划了祭田,设了族学。为的就是家族能够多出些人才,保得我们贾府富贵绵延。” “这个我懂,你接着说。” “现如今是族学是代儒叔父在管理,我查问了蓉儿的功课,又亲去族学看了。” 说到这里贾敬笑了:“其实也不用去看,族学一应事务支出都由宁荣二府负责,族中凡来上学的,不但不用交束修,笔墨纸砚乃至餐食银子也是一概不用缴的。然而几十年下来,除了我,族里可连个秀才功名的都没见着。 我当年是侥幸中了进士,可是这份侥幸也是当年父亲管理严厉,先生用心,自己头悬梁锥刺股拼出来的。 现在族学里,代儒叔父老了,只想每月拿着那点银子混过去;没有人监管,先生也不怎么上心,小子们更是个个调皮,没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家族传承,怕是后继无人。” “宝玉他……” “老太太别说宝玉,现如今看着的确聪慧,可是玉不琢不成器,老太太如宝似玉地这么护着他,焉知以后是宝玉还是顽石?” 这事不止贾敬怕,老太太也怕。贾珠当年有出息,家里为了给他以后科举铺路,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谁知这么年轻就一病没了。 好容易有个宝玉,生来有异象,长得好,又聪慧,贾母对他寄予了深厚的期望,唯恐他像贾珠那般,遂千般万般珍爱。可是贾敬这么一说,老太太又担心自己溺爱太过,坏了宝玉的前程。 贾敬见老太太深思,接着说道:“赦兄弟整日里喝酒玩乐,政兄弟如今在官场也看不到任何进取,下头的这些还不知道是什么成色,家里这个样子,将来必是大厦将倾。” 贾母被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握紧贾敬扶着她的手臂:“你不准走,这事还要靠你。说得冠冕堂皇,本本都是你的道理。既祖宗保佑,有了你这么个明白人,知道不妥当却还要抛下这一大家子,这也是你的道理?” 老太太泣道:“你也说了,越是富贵的人家越是要把族人聚在一起,正应了那句守望相助的话,你就非得回金陵去?” 贾敬蹙眉:“老太太,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提。” “好,我不说这事。你要回去,先把族学这事解决了再说,你别忘了,你可是族长。 说破了天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要是想着出去一家子过好日子,可人家捏着我们这根藤,岂能放过你?” 老太太这话没错,宁荣二府关系实在太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太太不愿跟着宁国府走,贾敬也不准备让他们再上别人的船。 “老太太,我这一遭,明摆着就是向圣上投诚,宁荣二府一向同声同气,你要再想往四王八公那边靠,人家也不会轻易相信了。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只要你约束着家中子弟,不许再在外面胡乱结交,我不会不管族学。” 老太太这回彻底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好孩子,这事我会注意。咱们家你兄弟侄子闯祸也是有限的,我会盯着他们不掺和到朝堂里去,这下你可放心了?” 贾敬哼笑一声:“自古没有内鬼进不来外贼,赦兄弟政兄弟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老太太能管到几时。 只是我把话放在这里,我没那么大能力,若真有那一天,我将来不让这些人没下场就够了。指望我能保住这一家子荣华富贵是不成的。” 老太太一叹:“这就够了。” “我问你,族学那里你是个什么章程?” “族学那里,代儒叔父老了,他靠着这份差事养着一家老小,也不革他的职,只当个摆设。” 老太太狠砸他一下:“他是你长辈,你给我仔细说话。” “是是是,”贾敬其实挺看不上这位叔父的,只是不想和贾母争论。 第34章 见皇帝 贾敬不想纠结于小处,于是改口说:“代儒叔父年纪大了,名义上仍管着族学,但我会安排一个人再监管此事。” “你看政儿怎么样?” 贾敬倒不讨厌贾政,素来觉得这个堂弟端方正直,谦恭厚道,但有一点,就是过于迂腐古板。不过要整治族学,刻板也有刻板的好处。 于是贾敬答应下来,又说:“还有一事,既老太太让我管这事,有些丑话我得说在前头。” “不管是族中子弟,还是贾琏宝玉他们,凡是去族学上学,我会让先生一视同仁,该打该骂,都由先生,任何人不得越过我去处置先生。” 贾母也不想耽误宝玉的前程,答应了下来:“这你放心,我也会看着王氏,只一点,不能坏了这些孩子身子。” “既如此,我之后会和政兄弟商议。老太太,行至此处,我就不送了。” 贾母恍然,发现已到了宁国府的大门。 拍拍贾敬的手,示意丫鬟上前来扶她。 贾敬看着众人拥簇着贾母远去的身影,这才转身。 目光从“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上一扫,莫名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释然,然后毫不迟疑地甩袖进门。 次日,贾敬带着贾政,并两队家丁,抬着一抬抬的金银去了户部。 还未行至户部,早有人迎了上来:“贾将军,贾大人,这是?” 贾敬看贾政一眼,贾政莫名,不知何意,贾敬只好开口:“敢问这位大人是?” 贾政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介绍:“这是户部司务刘大人。” 贾敬:“原来是刘大人,我在山中静修几年,不大识得各位,大人莫怪。” 刘司务:“不敢不敢。” 贾敬又指着后头一抬抬箱子,“当年我宁国府,荣国府因家中私事借了户部八十万两银子,如今国家繁荣,世事昌平,家中日子也好过,这不,我和荣国府贾政一同前来还款。” 国库吃紧,户部上下正愁这事,听说是来还钱的,刘司务顿时眉开眼笑,说:“斯事重大,我不敢擅专,请贾将军、贾大人进户部稍坐,容我前去请示。” 贾敬贾政只好在户部喝茶等候。 一层一层,消息就传到了皇帝这里。 “他真是这么说?钱都送来了?” “是,且声势不小,想必如今京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皇帝哈哈大笑:“好,这贾敬倒是个聪明人,难怪朕从前听说,宁国府出了贾敬,便可再兴盛五十年。” 皇帝早就看这些勋贵们不顺眼了,只是太上皇还在,手上有兵权,又看重这些老臣,皇帝才不好下手。 再有,这些勋贵家的爵位都是老一辈们真刀真枪干出来的,皇帝也怕人说他刻薄寡恩。因此就搁置了下来,可仍旧是心口的一根刺,时机一到就要拔下来的。 “你传他进来,我要当面见一见他。” “那贾政?” “他就不必了。”宁荣两府只有贾政正经有个官职,皇帝早先也关注过他,后面便知道这是个扶不起又干不了大事的,不必上心。 贾敬心中已有准备,跟着小公公去了。 贾敬低头进了书房,不着声色地打量了一下。 皇帝坐在炕上,面前横设一张炕桌,桌上垒着书籍,奏折,茶具等,其余陈设都是半新不旧,不见半分繁华,倒露出一股古朴之气来。 贾敬便明白,皇帝崇尚节俭不是说说而已,对自己苛刻,对待下臣便也会更加严苛。 贾敬心中一凛,当即跪拜请安。 皇帝仿佛好半天才看到他,由着贾敬跪伏在地好一会儿,才说道:“贾将军快请起。” 贾敬起身,仍躬着身子。 “贾将军这几年在京郊修仙,怎么突然还俗了?” 贾敬垂眉回道:“臣尘缘未了。” “哦?” “道心不稳,怕辱了三清。” 皇帝一笑:“你倒是实诚。” 贾敬再次跪下:“臣读书二十多载,但于国无功,于家无助,深负皇恩,又玷污了祖先尊名,恳请皇上收回宁国府这一脉的爵位。” 皇帝摆摆手,“不必如此。这是当年你祖上跟着太祖皇帝身边效力,用功劳换回的爵位,本就是为子孙后代留下的,你这样的高风亮节,可想过你的儿子孙子吗?” 贾敬苦笑:“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益增其过。子孙若有能力,自然能靠自己成就一番事业,若是蠢才禄蠹,靠着祖上阴德,恐怕是国之蛀虫。” 皇帝听了这话,亲自下榻将贾敬扶了起来。 “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益增其过。贾将军这番话竟是真知灼见之言。若人人能有你这想法,也不会有这么多禄禄无能只知吃老本的勋贵了。” 贾敬低头说不敢。 “你既这么想,没有人劝你?荣国府那头呢。” “老太太年纪大了,子孙绕膝,怕先祖怪罪,不如我这般散漫惯的,倒也劝过,只是我心意已决。” 今日这一番话,皇帝也对贾敬生出了几分好感,见他心思清明,当年又是进士出身,顿时起了爱才之心。 说道:“爵位也就罢了,你也是进士出身,如今还俗,不如入朝为官。” 贾敬连忙推辞:“臣年纪不小了,又荒废了几年,哪能为官。况且……” 贾敬说到这里瞟了眼皇帝:“若是皇上开恩赐了我官职,怕是有心之人会怀疑我还钱辞爵一事别有用心,又以为我得了您的欢心,生出更多心思来了。” 皇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没打算给四王八公实权,王子腾那里还是看着他武力高强,有忠心,且和荣国府联姻,更好接管兵权。 听得贾敬自己拒绝,言语中又暗示他不会去结党营私,更添一分好感。 “朕倒不知怎么赏你好了。” “臣预备了了几件家事后,带上一家子回金陵老家。犬子贾珍是个不成器的,倒是孙儿贾蓉,年龄尚小,说不定能扳得回来。要是将来能金榜题名,我也无愧于祖宗了。” “既如此,你就安心去。若他真有能为,朕不会不给他机会。” 第35章 族学 皇帝金口一开,贾敬连忙谢恩。 有了这句话,只要贾蓉今后榜上有名,也不怕那些人动手脚了。 只是皇帝最后也没有收回爵位,只是应下宁国府可以举家搬至金陵,另外又以宁国府为国之心,另有赏赐。 荣国府同等。 贾敬由小公公送至户部,又与户部侍郎,司务等大人寒暄几句,才带着贾政回府。 这一趟下来,贾敬发现贾政有个大问题。 原来贾敬以为贾政这几年待在工部官职一动不动,是他个人能力问题,加之上头想把他给边缘化,遂让他在工部混日子。 到如今他才发现,贾政他有点不通世故。在上官面前表现出一副我是死忠的刻板守旧样儿。 你这样“忠于”皇帝,谁要在你面前抱怨点什么,还不得被你谴责并且告上去,所以众人都只远着贾政。 贾敬有心想提点几句,转念一想这样这好,他官职小,又是这样的性子,别人也不敢来拉拢他,也不会刻意去害他。 于是略过不提。 “待会儿当今会有赏赐,你回府先去备好香案,等候御旨。”待到了荣宁街,贾敬才提醒了一句。 是,多谢敬大哥哥告知。”自从荣国公过世,荣国府就几乎没接过旨。这回虽说拿了四十万两银子出去,但是能让皇帝想起自家,也是一桩好事。 听得这回还有赏赐,贾政喜不自胜,又说些圣虞之功德仁孝等颂圣之语。 贾敬也不敢打断,好容易停下来才说:“族学的事老太太告诉你没有?” “母亲只提了一嘴,让我听大哥哥吩咐。” “既如此,那你明日一早就到东府来。” “是。” 贾敬拍拍贾政的肩:“今日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安排。” 打发走了贾政,贾敬也回府安排了下去。 果然,尽管皇帝只见了贾敬,但两家的赏赐是一模一样的。 荣国府打探的下人把这事通报给了贾母,听说一样贾母才松了口气。 又生气得拿指头戳了戳贾政的额头:“你个榆木脑袋,你们一起去的,皇上只见了他,你回府路上就不知道打探一下到底说了些什么?” 贾政膝行两步,跪在贾母面前:“老太太莫生气,是儿子愚钝。明日我就问问大哥哥。” “算了。”贾母叹道:“既然皇上没有收回爵位,两府都是同样的赏赐,那就不必去问了,反而显得疏离。” “明日不管你敬大哥哥说什么,不管你赞同不赞同,都听他的,不许多嘴。” 贾政应是。 次日一早,贾政便到了宁国府。 贾敬早召集了族人,今日有要事宣布。祠堂外,已经挤得满满当当。 贾敬一到,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为着族学一事。有几条新规要通告一声。”贾敬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主题。 “第一条,二十岁以上者,若连童生功名都没有,不许再在族学上课。” 此话一出,下头就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肃静!”贾敬扫视一圈,开口道:“族里人口众多,凡入族学者,除笔墨纸砚,宿食全免,已是仁至义尽。二十岁连个童生都考不上,一来说明没那个天分,二来也要成家立业了,他在学堂里有吃有喝,怎么赡养妻儿父母呢? 还不如趁着年轻及时掉头,另谋出路,找个营生养家糊口。” 哪怕皇帝不夺爵位,宁荣国府的爵位也要到头了,若说这两府是大树,那这些旁支就是依附大树的猢狲。若有一天树倒猢狲散,有了手艺营生,也不至于落到没饭吃的地步。 贾敬已经说到这份上,众人也不好反对了。 “第二条,考级。 每旬考试一次,得优者奖二两银子,良者一两,平者无奖无罚,劣者下月饮食自费。” 贾家人口众多,但过得好的也只是嫡支近宗,二两银子看着不多,但已够穷点的补贴家用了。 这对众人来说是好事,都想着回去督促自家儿郎,把每旬的二两银子给赢回来。 “第三条,除贾府子弟,其余人等,逐出族学。” 贾敬前几天看了如今学里的学子名单,几乎有一半不是姓贾的,打着外八路的亲戚名号在这里头混日子。 纵然有几个好的,但是坏的更多,贾敬不是圣人,贾府也不是善堂,没得为了别家子弟有个去处就把自家族学搞得乌烟瘴气的。 那少有的几个好学生,将来或许会有大出息,可惜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人,干脆一并打发了出去。 碍于族长的威慑,又有第一条的新规矩在前面先打了众人当头一棒,第三条有不满的也不敢说了。 “最后一条,”贾敬见众人都不说话,接着说道:“日后族学会按学习进度分班,蒙童会交由秀才教导,开始学四书的会由举人教导,另外我会请一个进士做先生,但只有连续十旬拿到优的人才能进这位先生的班级。” 这是好事,几位年纪大的族老在旁边连连点头。 贾代儒却欲言又止。 贾敬放轻声音:“叔父年纪上来了,本不该劳累您老人家,只是这族学还要一个人镇着。叔父日常不用教学生,只需要盯着点先生,另外看好学生们的饮食,免得有人克扣了就行。” 贾敬把职责说得很清楚,贾代儒清楚自己精力不济,能有这样清闲的差事,已经很不错了,且贾敬也不会亏待了自己,一口答应了下来。 贾敬朝着众人:“要是听我的,就按着今天说的来,要是大家不满意,我也不会插手。族学里的开销都是靠着那些祭田,这不会变。我宁国府荣国府也有几个子弟,你们要是不想我插手族学,我们家也有生源,另辟一处做学堂也行。” 一位族老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我同意!敬侄儿做到这份上,算得上尽善尽美了。谁要是不同意,谁就把自家子弟送出去,别耽误了我们家的孩子。” 这谁还敢说不同意,纷纷附和这位族老。 第36章 准备 况且大家心里清楚,举人进士是那么容易请来的么,要不是看在宁国府、荣国府以及贾敬的面子上,谁愿意来教这么多学生。 谁出钱出力谁就是老大,这场突如其来的改革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贾敬四处联系,终于找到了几位举人和两位告老的进士,安排到了族学。 这些人都有功名在身,除了府里顶头的那几位,其他人都尊重有加,不怕这些学生不听话。 先生也请了,规矩也定好了。贾敬一股脑把监管之事交给了贾政,预备回乡事宜。 只是再好的计划也要有严格的执行,贾敬对着贾政说清楚了要害,又夸大了此事的重要性。 他回乡之后,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来,如果族学重新立规矩这事弄得虎头蛇尾,贾敬也不想多管这个烂摊子了。 贾政一五一十都记下来,言说不敢耽误此事,定会时时查检。 贾敬在京中越待越不舒服,总觉着到处有人盯着自己的动作,处理了族学这事,就让尤清之预备着回乡。 宁国府举家回乡,这可是个大工程。贾敬一开口,尤清之及身边人就忙翻了天。 幸好贾敬派了陈嬷嬷来帮忙,尤清之才松了一口气。 首先是下人,光是府里听事的,就有不下千人,不可能全带了去。 留下两房在京中看守打扫府院,又留了两房负责收春秋两季的租子。 其余人等,凡是愿意出去的,都可放了身契。 若是在宁国府,下人们自然不愿意出去,但是如今回金陵,前途未卜。加上如今大奶奶当家,不如前头那般轻松有钱,也有几个攒了点银钱的愿意去了奴籍,改头换面做个良民。 别以为人人都有那等刚性,不愿为奴的。这年头,外头吃不起饭的多着呢。 无权无势,只能任人鱼肉。不但平时有人欺压,光是每年的赋税徭役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哪怕是风调雨顺,家中只有几亩的,十个也有九个吃不饱的,何况还有天灾人祸的时候呢。所以常有一干人等活不下去了,自卖自身,投身大户人家为奴。 虽说行事做不得主,可是衣食起居都有,比庄户人家可稳定多了。 宁国府下头还有许多财主愿意带着千亩良田来投奔呢,年年金银珠宝往上孝敬,不过是以求庇护罢了。 所以自己愿意出去的也没几房。直到尤清之发火放了话:去金陵反正是用不着这许多人的,凡是不愿意自去的,自己也只好找人牙子卖了算了。 这话一传出去,那些在尤清之面前说不上话的纷纷上来求情,说愿意出去。 就这样,还有好几百人呢。 尤清之带着陈嬷嬷细细打算了一番,又精简了两百人。还想再裁些,陈嬷嬷说话了。 “大奶奶,再裁就不像话了。家里除了几个主子身边,还有宅子、田地、庄子,都要有人看管,况且……外人也看着呢” 尤清之扶额苦笑,要依着她,恨不得在精简些。想想这些人衣食住行,到处都要花钱。只是精简太过,也确实少了。 “算了算了,就这样。我看得头都大了。” 陈嬷嬷失笑,给尤清之端了一杯茶过来:“大奶奶做得极好。” “摸着石头过河罢了。”尤清之接过茶来,又示意陈嬷嬷坐下:“多亏有嬷嬷在这里,不然我还没个头绪呢。” “我看奶奶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大户人家的当家太太,就是要这样杀伐果断,才不会反被奴才辖制住。” 尤清之对这话不置可否,一笑而过。 前头有人来回话,说是亲家太太来了。 尤清之这些天忙晕了头,倒真是忘了尤家,忙让人请进来。 陈嬷嬷也识趣地找了借口离开了。 尤太太脚还没踏进来,就先开了口:“我的大姑奶奶,这是怎么说,我听人说,你们家要搬去金陵了?” 还没走出院门的陈嬷嬷听到了,摇了摇头,也亏得大奶奶在那样人家养大的,竟没有沾染半分这尤家太太的俗气。 尤清之先给尤太太行礼,尤太太忙摆手:“快别管那些了,好好给我说说,你要是不在这里了,我们一家子可怎么办?” 尤清之看着她坐下,才慢悠悠地坐到另一边,看着她道:“家里事多,我一时忙忘了。正要和太太说这事,太太是想待在京中呢,还是跟我们一起去金陵?” 尤太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待在这里是怎样,去金陵又是怎样?” 尤清之含笑道:“去金陵的话,除了家里的宅子,其余田地庄子通通卖了,银子交给我,我会给你们安排好离贾府不远的宅子,又重新买上几十亩田地,佃给贾府的庄户,太太每月等着收租子就成。妹妹仍旧跟着先生上学。” 尤太太舍不得离开京中,又开口问道:“那要是我们留在京中呢?” “留在京中,自然是现在如何,将来就如何。” “那怎么一样,”尤太太着急道:“现在有你在,有宁国府在,谁敢欺负我们家,将来你们走了,那些人怎么会和现在一样客气。” 尤清之一叹:“我走了,宁国府的牌子还在呢,荣国府也都还在呢,也没人敢欺负尤家。” 但是也不能仗势欺人了。 知道尤清之不会爱听,这句话尤太太没有说出口。 她转了转眼珠子,说道:“既如此,不如你带我去荣国府拜访一圈,我与那头的老太太、太太们认识认识,也让你两个妹妹见见世面。” 尤清之知道她不老实,蹙眉道:“太太这想头也是白想,我是不会答应的。我反正是跟着夫家去金陵了,以后随您的便。” 尤太太讨好一笑:“大姑娘别生气,我白说一句罢了。” 她转念一想,要是尤清之不在这边,自己一家子女眷没个托付处,再者她还想让两个女儿和姐姐打好关系,自然是住得近些得好。 尤太太是个外出不捡钱算丢的性子,怎么肯这么着就松口。 第37章 尤家 尤太太想了想,又开了口:“我想着还是离你近些的好,彼此有个照应。只是京中的庄子田亩不比别处,值钱不说,还难买。我觉着还是不卖的好。” 尤清之笑道:“不卖也行。只是太太去金陵要吃要住,还请太太拿出钱来,我好去置办。” 就是不想出钱才说的这话,没想到被尤清之怼了回来,尤太太赔笑道:“大姑娘现如今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掌握何等财富,手缝里漏漏也够我们一家子丰衣足食了,何必说这样的话。” 尤清之冷笑:“管的再多也不是我的!我是当家奶奶,这府里几百双眼睛看着我呢。 我前些日子花自己的嫁妆钱给两个妹妹请先生,这里头就传我拿着这府里的东西往娘家搬,太太如今还敢和我说这话,怕我过得太好了些吗?” 尤太太听了这话,一惊,忙站起身:“我可没这么想,谁料到这深宅大院,还有人敢议论这些,又不是她们的她们说什么。” “正是深宅大院才有这些话呢。虽不是她们的,也是她们主子的,反正就不是尤家的。太太给我个准话,这庄子田亩卖是不卖?要是不卖太太就拿出银钱来。” 尤太太心中腹诽尤清之是个倒霉闺女,嘴上却笑道:“卖卖卖,那就托给大姑娘了。我和你妹妹孤儿寡母的,你心里也要想着些。” “妹妹们如今可听话?” “听话听话,天天跟着先生读书呢,前两天还给我背诗来着。” 听到这些尤清之才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说道:“这就好,不过不可太过强逼,平日里也有点别的什么消遣才好。” 尤太太的消遣就是和几个富家太太摸骨牌,这个可不好带着两个小女儿去,点头道:“大姑娘说的是,幸而两个小姐妹有伴,不必我掺和,自己就能玩得很好。” 尤清之就两姐妹的话题和尤太太聊了几句,又不断有人前来回话,尤太太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趁着没人的空档,艳羡道:“到底是国公府,事务这样繁多,样样都要请你指示?” 尤清之苦笑,没看到她都忙成什么样了,还这样一脸羡慕。她倒是想当个甩手掌柜,可阖府的主子就她一个女主子,她想扔出去都没办法。 这里的男人向来是不会管这些事的。 你看贾琏,哪怕被戏称为荣国府的内管事,府里的事务也大都是王熙凤在撑着,接送黛玉和建设大观园时才描述了贾琏的作用。 只是把这些和尤太太说也没什么意义,人人都只能看到她大权在握。这于王熙凤这种权利型人格来说,自然是千好万好,宁愿累垮身体也要展示自己管家的才能。 尤清之想,自己应该是利己型人格,要是这事对自己有利呢,那自然想方设法要做到;要是付出超过了回报,那就划不来了。 尤太太并不算尤清之的知心人,她也就不会对尤太太说知心话。 叹道:“我是新媳妇进门,纵然掌了管家权,却苦于没有婆婆撑腰和教导,这里经年的奴才,比外头主子都摆谱些,日日盯着你,想抓你的把柄呢。” 尤太太哪想过这些,只当尤清之夸大其词,遂笑笑不说话。 尤清之不管尤太太信不信,岔开话题,说了几句闲话。拿了两匹绸子,两盒内造的点心,并尤清之给两个妹妹打的珠花,打发了回去。 送出门前又提醒道:“太太别忘了差人送田契过来,我好和这府里的一同卖了,价钱也高些,迟些可不候了。” 尤太太忙答应了,尤清之又说道:“这几日我公公已派了人去打探租船的事,想必最迟下旬就要出发,太太和两个妹妹行李都收拾好,再把伺候的人数也送个信来告诉我,我好安排船只。” 尤太太笑道:“多亏你细心,我明儿就让人来告诉你。” 送走了尤太太,也快到中午了。 贾蓉牵着惜春来了。 这两天贾敬和贾珍都忙,虽然忙的内容不一样,但是这两个就成了“留守儿童”,只能跟着尤清之。 “嫂嫂,我带着蓉儿来了。”惜春现在自居长辈,开始跟着兄长嫂嫂也喊蓉儿。 贾蓉迫于辈分不好说什么,只能应着。 两个小人儿一个无奈,一个嚣张,成了院里一景,把众人萌得不行。 惜春带着贾蓉给尤清之请完安,就往榻上爬,她人小矮矮的一个,嘿咻嘿咻的,尤清之也不帮忙,只坐在旁笑看着。 惜春看了看,没人抱她,就使唤贾蓉:“蓉儿,扶着姑姑。” 贾蓉倒也听她的,过来扶着她的腰往上推,只是她不知道怎么用力,还是上不去。贾蓉干脆一把抱起惜春,往榻上抛,慌得尤清之赶忙接手抱住。 在一旁偷笑的丫鬟们也拥上来,见没事了才松了口气。 惜春还笑呢,看着贾蓉道:“蓉儿厉害。” 尤清之没好气地拍拍她的屁股,说:“差点摔着,还说呢。你一个姑姑,带着侄儿学点好。” 贾蓉此时也知道差点摔着惜春,不好意思道:“我下次不会了。” 尤清之摸摸他的头:“这次不怪你,姑姑也没摔着。只是以后要小心知道吗。” 贾蓉和惜春都连连点头。 出了这个岔子,两个人乖乖地用饭。 惜春吃完了向大家展示她的空碗。 因为她有点挑食,所以每次吃完饭尤清之都会夸她,她也每天都盼着吃饭。但是每次吃完,都要展示一下,示意其他人:现在可以夸了。 尤清之会意,叹道:“哎呀,真干净!果然是大姑娘了,吃饭吃得这么好,赶明儿就能自己上榻了。” 银蝶香杏也跟着附和,惜春得意一笑。 贾蓉也跟着说:“我看看,我看看。” 惜春又把空碗展示一番,贾蓉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嗯,真的好干净,跟狗舔过的一样。” 众人一怔,再一想,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来。尤清之撑不住,一口茶都喷了出来,伏在桌上只喊“唉哟”。 第38章 识字 丫鬟们也是,或是躲出去蹲着笑的,或是在旁边弯腰曲背的,个个笑得直不起身来。 惜春茫然,不知何故,但沉浸在这气氛中,也跟着笑得停不下来。 贾蓉此时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脸一下子涨红起来。 还是尤清之注意到了贾蓉的神色,强忍住笑,打断道:“好了好了,都别笑了。银蝶,快过来,扶我进去换件衣裳。” 银蝶这才发现尤清之的外裳都湿了,给了自己一掌:“看我,光顾着笑了。” 尤清之搭着她的手进去,说:“怪你什么?我也在笑,大家都在笑,就你等着伺候人不成?” 银蝶笑道:“奶奶就是嘴硬心软,伺候在您身边的才知道,您才没外头传的那么可怕呢。” “我自己知道自身好,用不着别人说。” 银蝶瞧着她骄傲的神情,笑道:“我可知道姑娘像谁了。” 尤清之啐了她一口:“油嘴滑舌,取笑起我和姑娘来了” “不敢不敢。”银蝶帮尤清之换好衣服,又转去客厅。 惜春和贾蓉也都收拾好了,在榻上玩呢。 看着贾蓉不自然的神情,尤清之装作不知道,另起了话题。 “今日蓉儿不用上学?” “回母亲,祖父今日要出门会客,让我今日休息一日。” “你在这里陪你姑姑玩?” “嗯嗯。”贾蓉还没回答,惜春便先开了口。 贾蓉也跟着点头。 他是有几个小伙伴的,是住在后头的族中子弟,惯常听从家里人的吩咐,依附奉承于他。往常觉得没什么,这些天跟着祖父读书,偶尔又和母亲姑姑一起吃饭玩笑,突然就觉得之前那些玩乐没什么意思了。 再者族学改革,那些人万一跟着他出来,之后先生问罪,就要怪到贾府头上了。 贾蓉此时的集体荣誉感占据了高位,不能因为自己先坏了族学的规矩,更何况这规矩是自己祖父定的,岂不是打了祖父的脸。 与其出去和那些人招猫逗狗,还不如跟着小姑姑玩来得安心。 尤清之点点头,说:“我这些天事忙,你既闲着,就拜托你帮个忙。” 贾蓉挠头:“我不会做什么呀。” “自然是你会的。”尤清之说到这里,故意加大了声音,引起惜春的注意:“你姑姑现在是大姑娘了,平常又听话,吃饭也很棒,我觉得有资格识字了。你可以给姑姑当个小先生,教她识字嘛。” 惜春最喜欢有人说她是大姑娘,连连答应,拉着贾蓉的手:“教我嘛教我嘛。” 贾蓉心里愿意,惜春比他年纪小,但是辈分大,自己常常还要听她的。如果自己教他识字,也能让惜春听一会儿他的话啦。 但是他自己认真读书没几天,之前还被尤清之考问三字经都没答上来,心里虚得很,哪能当得小先生呢。 贾蓉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说,拉着尤清之走到一边:“母亲,我自己字都没认全呢,做不得先生。” 尤清之笑道:“你姑姑是个文盲,你怕什么?” “文盲是何意?” “目不识丁就是文盲了。”尤清之蹲了下来,对他眨了眨眼:“你就算教错了她也不知道。” 贾蓉瞪大双眼,说道:“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这词用得不错,”尤清之哈哈一笑:“既然这样,你就教你会的呀。” “我会的没多少……” 这孩子不会之前被自己打击坏了。 尤清之赶忙补救,安慰道:“我看你最近读书很有些长进,说明在这上头还是有天分的。况且古人说‘达者为师’,你比小姑姑会得多,自然能当她的老师啊。” “好,我试一试。” “对嘛。教不好也没什么,你也是第一次教学生呀。” 贾蓉这才点头。 尤清之让人拿来了一本《说文解字》,让贾蓉想教什么教什么。 又让人临窗户的榻上放了一方茶几,让两人在上头看书。 贾蓉认真地给惜春念字,惜春感受到了严肃的气氛,也不敢敷衍了事,认真地跟着念。 虽不知道学习有没有效果,但姑侄两人,哦不,是师生两人如今态度非常的端正。 尤清之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带着下人去了外厅,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在旁边听吩咐。 贾敬着急回金陵,想来也快了。 尤清之打发了些人出去,再次清点了下人。 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厨房做饭的,洒扫院落的,还有管针线的,管赶车出门的,除了这些,还要有会管事算账的,能去庄子管事的,还要有能远行送礼的。另还需要有些身手的和看大门二门的家丁,细细算下来,府里剩下的下人数量,好像真不算多了。 尤清之庆幸自己之前听了陈嬷嬷的话,没有再精简些下人。 若是府里头的事桩桩件件都要体面和排场,只怕剩下这些人还不够使。 想来自己是矫枉过正,以后自己要吸取教训,还是要多听听老人的意见。 尤清之细细打算着,听到隔壁惜春贾蓉的声音,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此行路途遥远,少说也要一个多月,这船上老的小的,万一生个病,一时也不好请大夫,耽搁了可不好。 往常这府里主子生病了,都是想着拿着帖子去请太医,下人生病了都是一律移出去,所以家中并没有供养大夫。 “银蝶,你来。”事不宜迟,能跟去金陵的大夫短时间可不好找,尤清之也不耽误,直接吩咐了下去。 “奶奶了,怎么了?” “你打发几个小厮出去,问问这京中医馆有没有愿意客居府中的大夫。要和他们说清楚,是要跟着去金陵的。要是愿意,贾府会给他家中妻小都提供衣食住行,银钱方面也不会亏待了他们。” 银蝶应是,就要往外走,尤清之又喊住了她:“等等,告诉他们,要实在没有大夫愿意。就说只需要跟船去一趟金陵,来回都由贾府负责接送,待遇也可商量。” 银蝶哎了一声,又要走,尤清之又喊了等等。 银蝶无奈道:“我的大奶奶,你好歹一次性把话说完呀。” 第39章 出发 尤清之白了银蝶一眼:“你急什么?” 尤清之此时想起了《红楼梦》里的胡庸医,先是给晴雯乱开猛药,后又开药落了尤二姐的胎。庸医比没大夫还可怕呢。 “要是有人愿意,大夫的医术人品也要打听清楚了回给我。” 银蝶站着没动,尤清之看了一眼:“去呀。” “欸。”银蝶清朗地应了一声,走到影壁前又转身回头看,尤清之一脸莫名,银蝶鼻子一耸,哼笑一声,转身走了。 尤清之这才意识到银蝶在揶揄自己,佯装恼道:“这丫头疯了,多早晚收拾她一顿!” 鸾秀上前扶着尤清之回到座上,笑道:“还不是奶奶宽容和气,大伙儿才敢和你玩笑。” 话虽这么说,鸾秀也是羡慕银蝶的。 银蝶是大奶奶陪嫁过来的心腹,到底其他人是比不上的。但是这也说明大奶奶对身边人确实好,鸾秀日后伺候更加用心了。 尤清之这会儿便开始着人慢慢把东西都收拾出来,用不上的一律都打包装箱,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尤清之之前和尤太太笃定说此次是坐船出行,除了知道贾敬已经派人打听租船的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现在的陆路,哪怕是官道,都是非常朴实的大土路。结实平稳就不用想的,更严重的是灰尘。 古人用风尘仆仆来形容旅途劳累,正是因为陆路风尘实在太多。天气晴朗时,略有些风,地面的灰尘就一股脑糊在行人的脸上了;要是下雨下雪更加麻烦,道路泥泞,十分难走。 这一路这么多人,又有许多女眷,必定是走水路的。 这几日宁国府的人都忙翻了天。 这次举家回乡,并不是探亲游玩什么,下次回京定居怕是要等到贾蓉高中,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去了。 所以除了大件的家具,实在是不好动,凡是能搬的,都给打包好了。 贾敬又去警告了贾政几回,族学规矩定下,就不能开了口子,这是关乎祖宗基业的大事。 贾政被敬大哥哥耳提面命了好几回,恨不得赌咒发誓让贾敬放心,贾敬才放过他。 尤清之这边倒真的找到一个好大夫。 此人名叫温季林,是南城一个有名医馆的三爷。 这家医馆是世代传承,他温季林虽然是家中老小,但是天赋最高,父母也最喜爱。 可是去年父母接连去世,连个遗言都没留下。 两个哥哥对这个天赋极高,又受父母偏爱的弟弟早有意见,父母一去世就商量着分家。 老大得了医馆,老二得了药堂,只剩下这个弟弟,分了一个两进的小宅子。 温季林的妻子黄氏性子温婉,与他感情甚好,但分家之后常受两个妯娌排挤,有苦说不出。更因为温季林还在医馆挂职,更不敢和自家夫君诉苦。 不巧温季林有一日回家撞见两个嫂子言语挤兑黄氏。温季林性子宽厚,分家上头吃了亏也没说半句话,自己委屈不算什么,可妻子也因此受欺负就忍不了了。 于是辞了差事,打算另谋出路。 可是温家医馆盘踞此处多年,也有些人脉,甚至很多小医馆都是在温家药堂拿药,两兄弟不想让温季林去其他地方,别人也不想惹麻烦,纷纷拒绝了他。 温季林只好拿串铃铛走街串巷给人看病。 可巧撞见了宁国府去找大夫的小厮。 这小厮是常在外头走动的,知道这位温大夫有一手好医术。连忙上前询问,得知此事后连连说巧。 便问温大夫可愿去宁国府做个居家大夫,只是要离开京城去金陵定居。 温季林心中觉得不错,只是说要去问问家中妻子。那小厮也不耽搁,直接送温季林回家,顺便问了黄氏的意见。 黄氏本来就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丈夫现在只能做个走街的郎中,心中愧疚。现在有这个机会,虽说是寄人篱下,可是也不是为奴为婢。 亲兄弟闹到这般田地,还不如趁这个机会离开这里。 一拍即合,尤清之也满意极了。 此间事了,贾敬就安排着动身。 看好了黄道吉日,贾府的人分了几批出发。 第一批是各个管家,以及陈嬷嬷和鸾秀,带着一百多个管家婆子和二三等的丫头,运送大件的行李物品,并库房里笨重的东西。 由他们先去金陵安置下来,由陈嬷嬷总管,安排他们摆放物品并打扫老宅物事。 第二批就是贾敬贾珍尤清之并惜春贾蓉,还有尤家太太和婉之扬之这一队,再加上温季林黄氏两夫妻,带着自己身体贴身服侍的丫鬟小厮,并贾府大部分青壮家丁做护卫。 库房真正值钱的也跟着这批船出行。 其余的就是第三批,已经提前出发,一来是先去修缮老宅,二是预备着暖锅暖灶。 定下了日子,到了那天,众人去荣国府稍做辞别,便上了船。 大人们都还好,只是几个小孩子第一天就晕得昏天黑地,连贾蓉也是面色苍白,吃不下饭。 尤清之也不大好受,精神不济,强撑着安慰惜春。 还好有温季林这个大夫在,他早预料到会有人晕船,便提前备好了两匣子的药丸子。 此时正好拿出来。 这真是及时雨无疑,尤清之让晕船的人都去领一丸。 吃了那丸子,众人果然都舒服了些,对温季林也更加信服了。 为表谢意,尤清之还送了份大大的谢礼。 接触一番下来,温黄夫妇都觉得这家子不错。 主母温和大方,爷们不太管事,脾气尚好。况且下人们也有规矩,客气以待。 想着现如今众人都稳定了,黄氏便想着去探望尤清之。 尤清之正在船舱内哄惜春吃东西呢。 惜春虽然不吐了,但是还是没什么胃口,午饭吃了两口汤,死活也不肯吃了。 尤清之怕饿坏了她,便哄着她吃两口点心垫垫肚子。 惜春也听话,勉强吃了指甲大点的糕饼,可怜巴巴地看着尤清之,再也噎不下去了。 尤清之心疼又着急,听说黄氏来了,便先放过了她,让人请黄氏进来。 第40章 温黄夫妻 黄氏一进门,先问了好。尤清之忙让了坐,颇为愧疚地说道:“小孩儿不舒服,恕我不站了。” 黄氏:“不敢不敢。” 尤清之见黄氏面有胆怯之色,便教怀里的惜春喊:“惜春,这是黄嬢嬢,你要说什么呀。” 惜春稍稍探出头,对着黄氏道:“黄嬢嬢好。” 黄氏笑道:“姑娘也好,不敢当姑娘一声嬢嬢。” 尤清之摆手笑道:“什么当不得的,这次多亏你夫妻两人,不然都吐得不成人样了。你们可还好?” 黄氏笑道:“我们都不妨事。姑娘既好了,怎么看着还是不大精神。” 尤清之苦笑:“不晕船了,但是没胃口,一天下来也吃不进一口饭。” 黄氏踌躇道:“不如让我看看?” 尤清之喜道:“我正想着让温大夫来看看呢,不想你也会这个?” 当即把惜春的手伸出来,给黄氏把脉。 黄氏笑道:“我哪会把脉,只是耳濡目染,知道几个穴位。”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握住惜春的手,另一只手按揉手掌根腕横纹的中间。 惜春一脸好奇地看着。 尤清之夸道:“你不过是没学过罢了。我看你不是个卖弄的人,敢说出来想必有几分把握。” 黄氏不好意思道:“我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不舒服,是外子用了这法子有效用,我才敢让姑娘也试试。” 尤清之叹道:“要是这世间女大夫如男大夫一样多就好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忒多,每每看个大夫都要换一遍衣服,连这么小的女孩也是一样。多几次下来,病还没治好呢,又被冻着了。” 黄氏道:“皇宫里倒有些女医士,只不过外头真是少见。” “女太医也少见是不是?”尤清之笑问。 黄氏微笑点头:“这我倒是没听说过。”说完放下了惜春的手。 银蝶上来问:“好姑娘,可饿了?” 尤清之其实也想问,但怕黄氏不自在,笑骂了一句:“急什么,吃了仙丹不成,哪有这么快就好了。” 不料惜春点点头,说:“嫂嫂,饿了,想吃糕糕。” 喜得尤清之抱着她站起身,连声叫人送饭菜上来。 预备着姑娘随时想吃,饭菜一直温在那里。 尤清之吩咐完了,这才转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黄氏道:“实在不好意思,她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我实在急了。” 黄氏笑说:“无妨,应该的,别饿着了姑娘。”心里叹道:就没见过这么尽心尽力的嫂嫂,怕比亲娘还上心些。 这里有客在,尤清之把惜春交给了香杏,让她在一旁喂饭。 尤清之叹道:“果然你是有两手的。” 黄氏笑说不敢,又给尤清之介绍:“这叫大陵穴,揉按可清心宁神,镇惊止痉,宽胸和胃。姑娘吃了那丸子仍没胃口,也可能是突然换了环境的不适应,多按按这里就能好一些。” 尤清之听她说这话时眼神发光,把握十足,顿时有了想法。 只是这年头,女人抛头露面在外面做事是会引起非议的,尤清之不敢直接说,免得人家误会。 试探着问道:“都是温大夫教你的?” 黄氏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说:“他有时候会说说这些,并没有刻意教,我只是记下罢了。” “我看你在医术这道上很有些天分,何不认真学学?” 果然,黄氏推拒道:“我哪里能行。再说,也没有女人家出去坐馆的。” 尤清之不赞同地道:“也不用出去坐馆啊。刚我们不是还说,如今只有皇宫里有几个女医士,我们这些人家的女眷都不大方便,你就专看我们这样的女眷也行啊。” “我不行。”黄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兀然听说这话,眼睛一亮,很快又暗了,还是心中胆怯担忧更多。 尤清之朝惜春那头努努嘴:“诺,怎么不行?” 黄氏还有些犹疑:“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些,没有认真学过,我真能行?” “当然行了!”尤清之见黄氏三句话,逐渐偏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坚定地肯定了她:“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难道我们女人只配管家生孩子有用?” 尤清之想说以前还有女皇帝呢,但是这话现在可不敢说,咳咳两声噎了下去:“前朝还有女将军呢,可见我们除了不能娶老婆,别的可不比男人差。” 黄氏被这话逗笑了:“大奶奶真真是个诙谐人。” 尤清之自己想想也笑了,说:“我说的是正理才是。” 黄氏笑说:“那我回去和外子商量商量。”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尤清之也不再深劝,只说:“你不用担心没生意,我们一家子女眷,到时候全都托给你。” “呸呸呸,奶奶怎么什么话都说,这岂不是是在咒自己。”银蝶呸了几声,嗔怪道。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就你讲究些,到时候你生病了,可别求着黄大夫。” 银蝶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黄氏见尤清之口吻俨然一副她已经出师的态度,心中也多了几分信心,想着温季林要是不同意,自己也要多争取几句。 结果回去一说,温季林竟一口答应。 “我早看出来你在这上头有天分,从前你只是在我身边看着,并没有学过。但是我随口说一处穴位,你便知道名称功效,随便写一味药,你就能说出主治。只是从前我很有些私心……” “什么私心?”黄氏不解的问。 温季林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小被人夸赞天分过人,嘴上谦虚,实际心里也有几分自得。自从发现你天赋远胜于我,我……我怕你超过我,也怕你嫌弃我。” “我怎么会如此?”黄氏当即反驳了温季林,又纠结了片刻。 她此时想学医的心还只是一颗没发芽的种子,还很容易放弃,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也没那么想学医,你要是不想我学……” “不,”黄氏还没说完,就被温季林打断了,“我现在希望你能跟着我学医。” 黄氏不解,问道:“为何?” 第41章 苏州 温季林惭愧道:“尤大奶奶说得对,你有天分,就不能埋没了。况且……”温季林释然一笑:“夫妻本为一体,你要是能成一代名医,我也以你为傲。” “什么名医不名医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这样捧我,我不学都不行了。” 温季林笑道:“我们这是慧眼识英雄才对。” 黄氏不答,深情看着温季林:“多谢你。” 多谢你愿意说出你的私心,更多谢你愿意鼓励我,支持我实现自己的价值。 温季林摆手:“这句多谢我受之有愧。” “那好,以后不提这事了。还要拜托师父用心教我。”黄氏狡黠一笑,给温季林端上一杯茶来。 温季林一愣,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贾府走的这条水路并不能直达金陵,必须经过苏州扬州。 到了苏州,众人下船修整,采买物品。 出来一趟不容易,尤其是这年代的女子。 尤清之便带着三个妹妹,又喊上了黄氏,预备下船去逛逛。 京城入秋之后,树叶凋落,有一股冷瑟之感,苏州却还是一片绿意。河边的柳条轻抚着河面,荡起一阵阵涟漪。 扬之调皮些,挣脱丫鬟的手,率先跳上了岸。 尤清之心都漏了一拍,赶紧让丫鬟跟上。等到都上了岸,把三个小姑娘拢到身边,严肃道:“你们不许乱走,也不许放开丫鬟的手知道没有!这外头可有拐子呢。” “拐子是什么?”扬之好奇道。 尤清之想了一会儿,说:“就是那种看到好看的女人和小孩,就偷偷抱走,然后高价卖给坏人的人就是拐子。” 扬之惊恐脸:“啊!我这么好看,不会把我抱走?” 尤清之再看另外两个小孩,婉之一脸的担心,惜春懵懂则是地看着两姐妹。 便点头道:“咱们这么好看,出门最容易被拐子盯上,所以要学会保护自己。” 黄氏和丫鬟被这三姐妹的自恋逗乐了,却不敢打扰,只在背后偷笑。 婉之的眼泪都要吓出来了,拉着尤清之的裙摆,说:“姐姐,我们回去,别出来了。” 扬之也有些害怕,但是想玩的心占了上风,拉住尤清之的另一边裙摆:“姐姐,你想个办法。” 惜春还不太懂这些,但是看着两个小姐姐占据了嫂嫂的两边,就霸道地挤到了尤清之怀里,抱住嫂嫂说:“嫂嫂想办法。” 两姐妹一直跟在母亲身边长大,不比惜春对尤清之有着占有欲。况且惜春如今在她们眼里是比自己小的妹妹,也并不和她争抢姐姐的关注。 三个女孩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尤清之说道:“出去玩也可以,但是不能甩开丫鬟的手,不能离开姐姐的视线。要是你们被抓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我和母亲了。” 婉之扬之连连点头,紧紧抓住牵着丫鬟的手。 尤清之又吩咐带过来的一队护卫,一定要盯好几位小主子,这才带着众人往街上走。 看惜春赖在尤清之怀里不肯下来,黄氏叹道:“难为你带着几个妹妹,处处都要小心。既这么担心,早知道不如不带她们出来,让丫头下来买些新鲜玩意儿就行了。” “把孩子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不是什么好事儿,安全倒是安全了,但是长大细想也没有趣味。”尤清之叹道:“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几个女孩儿能跟着我们到处逛逛,多多少少看一下别处的风俗民情,见识一番也好。” 黄氏一愣,随即说道:“你说得有理。” 又问:“怎么不把你家蓉小爷带上。” 尤清之笑:“和他父亲被祖父拘着看书呢。” “珍大爷还要看书?是想走科举一道吗” “快别说了,”尤清之靠近黄氏,在她耳边轻声说:“他看刑法呢。” 黄氏不解,尤清之笑:“我们老爷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日日钻研,不要越线,免得他将来大义灭亲。” 黄氏也笑:“你们家可真有意思。” 惜春突然插嘴:“我也有意思。” “是是是,你有意思。能下来自己走吗?” 惜春立时抱住尤清之脖子,摇了摇头。 尤清之没办法,让丫鬟先去找家酒楼订个包间,再这么走下去,她也没力气了。 好容易进了包间坐下来,尤清之才松了口气。 三个女孩推开窗户,一边往外看,一边惊叹。 这边的建筑都是青砖漆瓦,路上也都是石板路,不比京城那般古朴庄重,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意思,需得细细品味。 几个孩子却把注意放到了街边的小摊子上。 看到楼下有个小姑娘在卖帕子,便拉着尤清之说要下去看看。 尤清之哪里放心,说:“刚说过的就忘了?” 婉之扬之便不说话了,只有惜春还上前拉着尤清之的手,嘴上说道:“嫂嫂,我乖,我不去。” “妹妹?”扬之惊诧地看着惜春,婉之也用一脸看叛徒的眼神看着惜春。 尤清之没好气看着惜春道:“就你会卖乖。我让那小姑娘上来,你们自己挑行不行?” 两姐妹想了想,点了点头。 惜春也跟着点头,又跑到两姐妹身边。两姐妹还想着刚刚的事,不愿意理她。 惜春没办法,又看着尤清之,希冀着嫂嫂能帮帮自己。 尤清之可不掺和,要是她非让两妹妹和惜春玩,她们就会对惜春更有意见了。 于是说:“姐姐生你气了,我可没办法,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惜春傻了眼,没办法,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两姐妹。 两姐妹也只是一时生气,看惜春委屈巴巴地跟着自己,只好带着她一起玩。 丫鬟让那卖帕子的女孩进了包间。 尤清之细看了看,绣得很一般,但胜在花样新鲜,又干净,便让三个妹妹自己去挑。 几个小家伙叽叽喳喳的,第一次自己挑东西,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 那卖帕子的女孩儿也机灵,说了一大堆好话,又夸这些帕子是苏州最时新的花样,又夸几位小姐长得如花似玉。 尤家两姐妹被捧了几句,恨不得把她篮子里的都买下来。惜春自然是姐姐有的我也要有,于是三人便商量着平分了。 黄氏看着尤清之:“大奶奶不管管?我看那帕子花样也没那么新奇,料子也比不上你家常用的。” 尤清之笑道:“刚你才说我操心太过,如今又提醒我这事来。” 第42章 桃花 “就是都买了能值几个钱,你看姐几个开心的样。”尤清之指着三位姑娘说。 “也是,”黄氏点点头:“你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必拘泥这三瓜两枣。” “也不都是因为这个。”尤清之回说:“我个人的愚见,姑娘家要从小将她的自尊自爱养起来,让她们多看多玩,长此以往眼界心胸自然开阔。我们家并不缺这些,没得委屈她们,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尤清之又叹道:“尤其这几个,模样个顶个地出挑,若是教养得萎缩反而坏事。” 黄氏恍然大悟,说:“大奶奶说得对。” “姐姐”“嫂嫂”,三个小孩走了过来。 “怎么了?” “你和黄嬢嬢先挑。”说着三人把手上的帕子往前一递。 尤清之笑看了黄氏一眼,从三人手上一人拿了一张帕子,又多谢了她们。 黄氏不解其意,但跟着尤清之总没错,也学着一人拿了一张,同样道谢。 看到三个人欢喜地收下剩下的帕子,又挤到窗前对着外头指指点点。 黄氏笑说:“大奶奶这是一碗水端平的意思?不过一张也不要不是更好?” “干嘛不要?我花的钱,她们借我的花,又献我这尊佛,我还没说什么呢。” 黄氏摇头:“奶奶肯定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不懂。” “懂不懂有什么要紧。你看结果,大家都高兴,不是很好?” 黄氏一愣,看向三个小姑娘,果然都开开心心的,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被进来的银蝶打断了。 “奶奶,你快帮帮那个小姑娘。” “怎么回事?”尤清之问。 三个小姑娘也转身看了过来。 原来,选完帕子,银蝶给了那姑娘银钱,又送她出了酒楼。 银蝶正要转身回去,突然从街边闯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男子,一把把那姑娘的银钱抢了去。 光天化日之下,这还了得,银蝶便喊护卫:“快压住他!” 那男子见情况不对,立马跪地喊饶命,又解释道:“大爷们饶命,误会误会,我是这丫头的叔叔,并不是抢劫的。” 银蝶一愣,看向卖帕子的姑娘。 那姑娘名叫桃花,此时也没意料到这一幕,点头说道:“这是我叔叔。” 银蝶气道:“是叔叔也不能抢钱啊!” 那男子连忙解释:“这是她欠我的。” 原来,桃花父母早逝,从小跟着叔叔婶婶长大,因她面容姣好,叔叔便想把她嫁到地主老爷家做妾,收一笔丰厚的彩礼。 桃花哪里愿意。 因她从小就会绣帕子送到绣坊挣钱,便识得了绣坊的掌柜,此时就求到了这里。 这掌柜的好心,见她可怜,便出面与她叔叔协商。 也因她以死相逼,叔叔只好答应,让她五年内给自己五十两银子,还了养育之恩,此后再不会管她。 为了多挣点钱,她晚上绣帕子,白天就到街市上卖。 今日碰上尤清之一行人,出手爽快大方,把一篮子的帕子都卖了。 银蝶听完,觉得桃花可怜,她那叔叔可气,便想帮帮她,这才上来求尤清之。 “你让那姑娘上来。” “是。”银蝶眼睛一亮,知道奶奶不会见死不救,一把把早站在门后的桃花推到厢房中。 桃花不防备一下子站在了众人,当即跪下:“给大奶奶请安。” 尤清之示意银蝶把她扶起来,问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呢?” 桃花摇摇头:“今日多谢奶奶和银蝶姑娘好意,只是我如今挺好的,用不着帮忙。” 银蝶一惊,还想说话,被尤清之瞪了一眼。 看着桃花道:“你要是愿意,可跟着我去金陵,以后就跟着银蝶做事。” 桃花又扑通跪下:“民女不愿意。” 桃花算是半个绣娘,认识各色料子,知道银蝶和其他丫鬟身上的料子都算是绣坊里上等的了,这位大奶奶和几位小姐身上的料子更是见都没见过。 黄氏劝道:“这是京城宁国府的大奶奶,你要是跟着她,日子可比如今好过多了,你那叔叔也不再来纠缠你。” 桃花还是摇头:“多谢大奶奶,只是我前些日子拜了绣坊里一位绣娘做干娘,如今我的帕子也卖得很好,加上干娘愿意先借我一些银子,这两三年我就能把五十两还清了。” 又看向银蝶:“我知道跟着大奶奶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我……” 银蝶此时也懂了桃花的意思,她是不愿投身为奴。 “既如此,你就回去。日后若有困难,可去金陵找贾府。” 桃花磕了几个头,转身去了。 刚踏出房门,又转身放了一块小银锭放在门边的花盆旁边,细声说:“这是多出的银子,刚刚给小姐们报价时我多说了两文钱。” 尤清之笑道:“既我愿意出,说明这帕子值这个价。银货两讫,你快拿回去。” 银蝶此时虽然还生着桃花的气,但还是一把把那银子塞进了桃花的手里,说:“我们奶奶差你这点?” 桃花讨好地笑笑,小声说了一句:“多谢银蝶姑娘。” 银蝶没好气地说:“日后银子看紧些,就是要还钱,也要一笔一笔写清楚,免得到时候你叔叔不认账。” “我知道了。” 看着送了桃花出去,黄氏叹道:“倒是一个有志气的姑娘。” “是呀。” “姐姐怎么不帮她还钱?”扬之突然问道。 “我为什么要帮她还钱?”尤清之反问。 “因为你有钱啊。”扬之理直气壮地说。 “你也有钱啊。你脖子上的项圈,拿出去随随便便就能换几百两银子。”尤清之指着她脖子上的金项圈。这还是尤清之当初送给她的。 扬之不舍的摸摸项圈,这和婉之身上的是一对,她有点舍不得,于是嘟着嘴说:“可是我没有你有钱。” “比我有钱的多了,你问他们去。”尤清之有点生气。 黄氏赶忙打圆场:“她还不懂事呢,你快别气,好好和她说。” 扬之见姐姐生气,也是一脸无措。 黄氏招手把她唤到自己身边:“嬢嬢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只能要求你自己,不能要求别人。要是你姐姐先说:扬之,这位姑娘这么可怜,你把项圈送给她好不好?你高不高兴?” 第43章 拐子 听黄嬢嬢这么说,扬之想了想,慢慢摇了摇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别人做呢?” 扬之这才知道自己错了,羞愧地点点头,走到尤清之身边,歉疚地说:“姐姐,我错了。” 尤清之瞥了她一眼,看她确实知道错了,叹了一口气,把她搂到怀里。 “姐姐知道你是好心,但是黄嬢嬢刚才说得也是对的,你帮助他人,得看看自己能给别人什么,不能指望父母亲人出钱来成全你的好心。” 尤清之又招手让婉之、惜春过来,双手拢住她们,说:“姐姐还想告诉你们一个道理,善良没有错,但是毫无底线的善良就会滋生出更多的恶来。” “姐姐,我们不懂。” 尤清之想了想,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商人,他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乞丐,看他可怜就给了他十文钱,后来乞丐就天天守在他家门口,他就每天都给那个乞丐十文钱。直到有一天,那个人做生意被骗了,这天回家就只给了乞丐一文钱。 乞丐就问他:‘你今天怎么只给我一文钱?’ 这个商人就说:‘我做生意被骗了,而且我母亲生病要吃药,所以我也没多少钱了。’ 这个乞丐就生气地说:‘你为什么把我的钱拿去给别人治病?’” 听到这里,扬之生气地说:“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人家自己的钱!” 说完想到刚才自己的话,霎时脸红了起来。 尤清之装作没有看到,继续说:“人心是永远也不会得到满足的,你持续地为别人付出,别人就会习惯你的付出,并觉得这是应该的。没有边界的善良,只会让别人得寸进尺。你这个时候又没法全然去怪别人,因为是你的善良,助长了他的贪婪。” 婉之想了想,找出了尤清之话语中的漏洞:“姐姐,可是我们只帮桃花一次,我们就会离开这里了。” 尤清之摸摸婉之的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刚才替桃花还了钱,不到一刻钟想必这条街都知道了。这世上不止桃花一个可怜人,你既帮了这一个,为何不帮另一个呢。会不会有一些人像扬之刚才那样,和我说:你这么有钱,为什么帮她不帮我?” 尤清之一叹:“我能帮桃花一个,但是我却帮不了所有人。” “那该怎么办?”婉之问。 尤清之笑说:“难道我们今日不来,桃花就脱不了身吗?你看桃花小小年纪,父母早逝,叔婶不慈,可她靠着自己硬生生闯出一条生路来。 我们的好心对她来说可有可无。若是她跟着我们回去,她骨子里的坚韧无畏就无用了。 我们的帮助对她来说反而是负担。 你再看她拒绝跟我回去,黄嬢嬢也说她有志气。这不单单是夸赞,更是因为她此举得到了我们的尊重。 尊重是最好的礼仪。” 三个小姑娘还是太小了,听得一知半解。 尤清之只好祭出终极大招,笑道:“你们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婉之扬之懵懂地应下。 惜春是真的听不懂,好容易耐着性子听嫂嫂和两个姐姐说完了话,立时拉住两个小姐姐,继续趴在窗边看外头的热闹。 突然,婉之一愣,指着外头尖叫一声:“有拐子!” 尤清之顺着她的手指往外一看,有个人正抱着一个孩子,捂住孩子的嘴往一条小巷里走。 脸色一变,立时让随行的护卫去追。 三个孩子也一脸惊吓,挤到尤清之的怀里。 尤清之问:“婉之,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婉之无措道:“我看到那个小孩跟着两个大人走,结果有两个人挤到他们身边,一下子就把那个小孩捂住嘴抱走了。” 看婉之都要哭出来了,尤清之忙抱着她哄道:“不怕不怕,姐姐派人去找了,那孩子丢不了。” 那孩子的父母这时才发现孩子不见了,慌得在街上四处寻找,可这时拐子已经转过街角了,哪里还看得到。 尤清之便让人下去告知了那夫妇,并让护卫带着夫妻俩一起去找。 转过了两条街,护卫才抓住了那拐子。那拐子也狡猾,故作一脸惊恐,还大声喊叫有人抢孩子。 不管是在哪里,什么时候,人贩子都是众人深恶痛绝的,于是一群人团团围住了那几个护卫。 护卫们解释也没人信,有苦说不出来,只能任人打骂,手上却紧紧押住拐子不松手。 幸好另一边的护卫带着那夫妇二人赶了过来,看到护卫手里的孩子,激动地哭了出来。 众人这才知道自己冤枉了救孩子的好人,纷纷道歉。 那夫妇二人也是连连给护卫磕头。 护卫连说不敢,扶了二人起来。 这时当地的官府带人赶到了。 到了之后,就朝周围人了解情况,外头一时之间热闹极了。 两个拐子此时面如死灰,不仅遭受周围百姓的唾弃,更有丢过孩子的父母冲上去撕扯踢拽他们。 官府的人也就意思意思,假惺惺呵斥几声,并不上前阻拦。可见拐子这类人真是人人都厌恶。 待了解到是这些护卫抓住了拐子,那衙役便请几人前去府衙作证。 几个护卫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站出来道:“我等是听主子的命令,找回这孩子。恕我们先回去复命。” 衙役们意识到这些护卫恐怕来头不小,自是答应不提。 又提出一行人押着拐子先去官府,另几个陪这些护卫前去复命。 护卫无可无不可,也答应了。 路上,有一衙役开口问道:“不知你家主人是?” 宁国府回乡一事全京城都知道,官场消息灵通的也都知晓,贾府并没有想着隐瞒,那护卫就回道:“我家是宁国府一脉,这次是随我们老爷回乡,途经此地修整。我家大奶奶和姑娘下船游玩,无意看见那拐子,才有此事。” 那衙役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偷偷给后头的人使了个眼色。 嘴上赞叹道:“贵府大奶奶、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护卫们也发现了有个衙役没跟上来,心中明镜似的,笑着点头。 第44章 苏州知府 这头,还在船上的贾敬、贾珍等人听说了尤清之一行人遇到拐子的事,唬了一大跳。 尤清之身边可带着三个孩子呢! 连忙带着人下船来找。 刚好在酒楼门前遇到了护卫一行人。 问清楚缘由,这才松了口气。 苏州知府此时也知道了宁国府是这次抓拐子的主力,整理行装就来拜见。 三伙人就撞到了一起。 苏州知府名叫张涛,当年是探花出身,在翰林院待了七八年,最后外派到了苏州当知府。 苏州人杰地灵,风调雨顺,是个好地方,但对于官员来说,也很难做出成绩,因为各方面已经很好了,上升空间不大。 要是出什么事了肯定就是你背锅,做得好了也好不到哪里去。 知府是从四品。张涛寒门出身,虽然中了探花,但还是苦于没有背景。在这苏州连任了五年,感觉自己的仕途到这也就是头了。 如今宁国府途经此地,还出了拐子这事,岂不是上头赐给自己的机会。 朝中无人莫做官,这不是说说而已。 你看隔壁隔壁扬州的林如海,也是探花出身。可是人家祖上世袭侯爵,又娶了荣国府的大小姐。 年纪比自己还小呢,可人家现在是钦点的巡盐御史,官拜正从二品,比自己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宁国府贾老爷虽然回乡,但临走时皇帝还有赏赐,说明人家简在帝心。况且宁荣二府还有四大家族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 张涛自诩自己还能算是个清官,只要自己不得罪了贾府,奉承几句也掉不了几根汗毛,说不定还能入了上头的眼。 于是屁颠颠地前来拜见。 张涛先在外面拜见了贾敬:“见过贾将军。” 贾敬忙上前扶住:“我无官职,大人不必多礼。” 张涛笑道:“虽无官职,您还有爵位在身,下官怎敢不拜。” 贾敬摆摆手,推说:“全蒙祖上恩德,不提也罢。” 张涛从顺如流站起身又奉承几句,贾敬只笑笑不说话。 外头人多眼杂,尤清之又让人开了隔壁的包间,请众人就座。 进了包间,张涛笑道:“这次还要多亏了贵府,不然又多了一桩案子。” 贾敬问道:“此地拐子盛行?” 说起正事,张涛皱眉,严肃道:“算上刚刚的那件,今年已经是第六起了。” 贾敬示意张涛就坐,张涛又让了贾珍一回,这才坐下。 贾敬便道:“依刚刚护卫所说,他们配合如此老练,动作如此娴熟,连被抓后都懂得反咬一口,定然不是第一起了。” 张涛点头说:“下官也觉着如此,还好这次把他们抓住了。” 贾敬摇摇头:“我是说,他们训练有素,恐怕背后还有团伙。” 张涛猛地站起身,顿了一下,又坐下说道:“您说的有理,下官一定好好拷问。” 贾敬点点头。 张涛环顾周围,几个小厮站在门边,只有贾珍贾蓉站在贾敬身旁。 轻声说道:“下官冒昧,可否请贾将军帮个忙?” 贾敬抬抬眼:“大人说笑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张涛笑道:“我在苏州待了五年了,考绩也都良好,只是就是不挪窝呀。” “苏州这么好的地方,大人还有什么嫌弃的。” “不敢欺瞒将军,我是个官迷。”张涛干脆直说:“苏州是好,只是做不出成绩,升不了官。我倒宁愿去贫困点的地方,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听到这话,贾敬才正眼看了张涛:“这倒是不难,我京中也有几个朋友,可以帮你此事。只是我有什么好处?” 旁边贾珍贾蓉瞪大了双眼。 贾珍在想:“我爹果然是这样!” 贾蓉在想:“祖父竟然是这样!” 张涛勉强挤出一张笑脸:“我愿意孝敬将军三千两银子。” 贾珍在旁边“切”了一声,表示不屑。被贾敬瞪了一眼。 贾敬说道:“犬子无状,冒犯了大人。” 却不说贾珍到底是哪里不是。 张涛会意,这是看不上的意思,只好苦笑道:“再多下官也拿不出来了。” 贾敬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苏州可是富庶之地,大人小气了些。” 张涛无奈,勉强挤出笑容的脸上,皱纹也更加的明显:“下官不巧,算得上是个清官,所以……实在囊中羞涩。” 贾敬却不再理他,突然转头问起了贾蓉:“蓉儿,你觉得,应该如何减少杜绝拐子之事。” 贾蓉没防备问到自己头上来,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说:“我觉得要加重此罪的刑罚,让他们不敢再犯。” “嗯,你说的对,这是刑部的职责。还有呢?” “还有……”贾蓉想了想,看了眼张涛,接着说:“还有官府要加强巡逻。” “也对。”贾敬补充道:“除此以外,还要加大宣传教育,一来警戒众人不可犯罪,二也是告诫众人,要注意防范。” 隔壁包间的尤清之在心里点点头,贾敬不愧是勋贵家难得的进士出身,见识手段样样不差。 张涛和尤清之有同样的赞叹,只是不懂贾敬的意思,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 不等张涛想清楚。 贾敬站起身来告辞,说:“天也不早了,家中女眷今日受了惊吓,我们就先回去了。” 张涛赶紧问道:“那银子是?” 贾敬笑道:“清官的银子我拿着烫手,张大人自己留着。” 临走时又笑笑:“机会难得,功绩可不好拿,张大人把握好了。” 贾蓉跟在最后,小声和张涛说了一句:“祖父试探你呢。” 张涛恍然,呆愣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另一边的包厢,黄氏不解地问:“贾老爷这是?” 尤清之一笑,说:“试探他呢。” 黄氏点头表示理解,觉得这话不便再说,于是话头一转,笑道:“贾老爷倒是和你一样,处处都是学问,连这种时候都要考问蓉小爷。” 尤清之摇摇头,开口:“我那是好为人师。我公公才真是在教导人呢。” 不仅是贾蓉,贾敬更多的是在教张涛。 类似的对话过了几日也出现在了皇宫。 皇帝多疑不是怪事,贾敬回乡,皇帝也安排了人在他身边,一举一动,都在探子的眼里。 听了贾敬和张涛的对话,皇帝叹了一句:“可惜了。” 旁边的大太监王公公不解,主子在可惜哪一个。 第45章 论贪官 皇帝自然是可惜贾敬不能为自己所用。 这些勋贵武将家出来的人才,皇帝本来就不大放心。更别提太上皇如今还在,四王八公又都是站在他那边。 自己这皇位也不知道稳不稳当,自然不能给那边加码。 贾敬再能干些,除非是不可磨灭的大功绩,自己是不可能让他担任重要职位的。 王公公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何必可惜区区一个贾大人。” 皇帝摇摇头,说:“不说了。” 王公公看皇帝不太高兴,劝慰道:“我听说贾大人如今把孙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想必将来又能为皇上效力。” 皇帝冷笑:“到时候再看。” 四王八公不倒,皇帝是不会放心让贾家的人出头的。 倒是张涛此人,可以派人好好查查。如果他真是兢兢业业,又不贪墨,倒是可以给他个机会。 “让人关注一下苏州的拐子案,有结果了告诉朕。”要是这案办得好,趁机给他调个地方。 “是。”王公公记下。 这边,贾敬带着众人回到了船上。 “祖父……” “噤声!”贾敬打断贾蓉,“晚点到我屋里说。” 贾蓉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 贾敬让众人散了,这才带着贾蓉回了自己的船舱。 待到众人走远,贾敬打开船舱的窗户,站了半刻钟,又四周环顾了下,确定周围没人,才对着贾蓉说:“说,你想问何事?” “祖父要帮张知府吗?”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贾敬看了他一眼,问。 贾蓉挠头:“他是个清官呀。可是您之前也告诫过我们,不许再往京中传消息,也不能联系亲友。我们越独,皇上就越放心。这还怎么帮他?” 贾敬一笑:“是清官我就要帮他?” “啊?”贾蓉不解,这是今天他第二次惊讶于贾敬的话。 少年不懂明明贾敬之前所做所说都是正派所为,为何如今又说这些,难道自己的祖父只是隐藏的比较深,实际上是个大反派? 贾敬示意贾蓉坐过来离自己近些,才轻声说道:“你以为我们身边没有皇上的眼线?” 贾蓉瞪大双眼,贾敬接着说:“我也是听说他想往贫瘠之地调才有今日的试探,他要感谢自己是个清官,这次要是拐子一案办得好,皇上会让他心想事成的。” 见贾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贾敬问他:“你觉得我想让你当个清官?” 贾蓉惊道:“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贾敬一叹:“如今四王八公这些老臣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若是不把这些人按下去,你就是再有才华能力,皇上也不会重用于你。” 贾蓉点头:“我知道,皇上是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贾敬点点头:“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如今即使用功读书,未来也可能没有出头之日,你还想走此道吗?” 贾蓉想了想,说:“祖父曾和我说,登高必跌重。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就说我,以前也做过欺压别人的事,如果我不入仕,全家便如同无根的浮萍,随意飘零了。” 贾敬叹道:“你比你父亲强些。若不是他这般放浪形骸,也轮不到你一个孩子来想这些。” 贾蓉不敢置喙长辈,笑道:“挺好的,祖父母亲、还有姑姑,你们都看着我,管着我,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贾蓉以前是真的没人管,整日呼朋唤友玩得挺开心的,但这种开心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地,不如现在心里踏实。 贾敬摸了摸贾蓉的头:“你懂事了。既然这样,祖父就再教你一个道理。” “清官难做。你看张涛,探花出身,在苏州待了这么多年,想花钱贿赂上头,也只拿得出三千两银子,算是个清官。可是这世上,清官少,贪官多,所以清官必定是不合群的,主子不一定看得到你,上司同僚一定不喜欢你。” 贾蓉不服,说:“我不信这世上贪官多,不然的话,难道皇上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贪官?或者说他知道了也不管?” “管?怎么管?”有句话贾敬没有说出口,难道皇帝不贪?皇家坦然受万民供养,只是人家是这天下之主,谁敢说他贪。 “国家长治久安,就要靠百官来维持,这世上需要清官,这样百姓才有好日子,国家才能政治清明。可是皇帝不需要那么多的清官呀。” “为何?”贾蓉想,作为皇帝,自然是清官越多越好呀。 “你知道皇帝会怎么选用官员吗?” 贾蓉摇摇头。 贾敬道:“六个字:用贪官,反贪官。” “行必有迹,贪官有把柄掌握在皇帝手里,那么贪官就自然会忌惮皇帝,从而为皇帝所用。而清官呢,虽然品行声名上远远强于贪官,可是皇帝也要名声,皇帝不敢动他,反而会被他们所掣肘。” 贾蓉问:“那为何又要‘反贪官’呢?” 贾敬道:“第一条,贪官的贪,不是从皇帝手里贪,而是从下官或者从百姓身上贪敛,这种贪是没有底线的,迟早会引起百姓的反抗,这个时候皇帝处置了贪官,就能更好地收拢民心。” 贾蓉听到这里,心中翻滚:可是这些贪官都是皇帝纵容的! “第二条,”贾敬接着说:“贪官之间势必会勾结,这是皇帝不会想看到的。还有第三条,贪官必定不得民心,要是有不臣之心也难以成事。 所以贪官多对皇帝来说不算烦恼,而且必要的时候,皇帝处置几个贪官,不但丰厚了国库,还加固了皇权。” 贾敬看贾蓉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笑着摇摇头:“我告诉你这事不是为了让你对皇室产生不满,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那您还说这些干嘛?贾蓉幽怨地看着贾敬。 贾敬笑道:“你如今听了这些心里不满,可是你想想,你要是坐上那个位置,你会不会也这么做呢。” 贾蓉一愣,惊叹祖父如此胆大,这种杀头的话也敢说出口。 贾蓉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认真想了片刻,才叹道:“我恐怕也会如此。” 第46章 亲生母亲 贾敬点头:“是呀,你想出仕以保贾家的荣华富贵,皇帝自然也想维持自己的统治。纵观历史,贪官整治不绝,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贾蓉突然笑了一下。 贾敬觉得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贾蓉憋笑道:“我只是想起了母亲说起湘楚地方的一道美食。” “嗯?”贾敬不知道此话是何意。 贾蓉笑道:“这美食名叫臭豆腐,母亲说它闻着臭,吃着香。” 贾敬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指着贾蓉笑道:“促狭!” 两人笑完,贾敬又叹道:“我把这事在心里反复想了多年,从来不敢和任何人说。现在离了京城,也只敢和你一人说说。 祖父还想告诉你,皇帝只想要世人俯首称臣,不需要有人教他做事。你将来纵然立下十分功劳,也不能贪求半分奖赏。” 说到这里,贾蓉问道:“可是祖父还没告诉我,应该做清官还是贪官。” 贾敬苦笑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确定,怎样对你才是最好。”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当了地方官,我希望你能勤政守法,吃苦耐劳,治理有方,同样我也期望你有远大的抱负,有朝一日可以乘东风跨万里浪。 当年我出家,虽然嘴上说着是为了加罪于己身,为求贾府一份平安,可是现在我自省自身,当初未必不是一种逃避。 蓉儿,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希望你能当一个厉害的清官,比贪官更为狡猾的清官。 贾府富贵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离不开一个“贪”字,可是长久来看,为了这一时的利益或者这片刻的荣耀,做一些违背良心之事,就如同饮鸩止渴,最终会自毁前程。” 贾蓉叹气:“这太难了。” 贾敬笑道:“你书读到哪里了,你就这么肯定你将来有机会当官?” 贾蓉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本书都没学完的事,难为情地说:“祖父,我会努力的。” 贾敬摸摸胡子,点点头:“我要是不相信你,今日就不会和你说这些。” 贾敬本来一直奉行的教育理念是: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人。但是发现这么做贾蓉反而更不想读书了,反倒是尤氏那种把他当大人交流,又经常肯定他的做法,让贾蓉有了更多的责任心。 于是自己也学着经常肯定贾蓉,发现这根本是头顺毛驴,你越夸他越学得好,他反而越努力。 第二天,本来就要启程往扬州去。 此去金陵的路线本来就是先走水路到扬州,再走陆路到金陵。 贾敬突然又想在苏州停留几日,看看拐子案的后续,让贾蓉等人见见世面。 于是让人包了一家客栈,带着一部分人下船修整,其余人仍待在船上。 此事正合了尤清之的意。 书里说香菱是姑苏人士,不正是此地吗。 虽然时间对不上,但是扯出萝卜带出泥,万一当年掳走香菱的就是这一批拐子,说不定还能把找到香菱让她归家,还甄家一个团圆。 其他人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倒是贾珍高兴坏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秀丽的江南水乡,不仅经济发达,美人更是层出不穷,温柔似水。 贾珍早已心痒难耐,只可惜上头有个老父亲镇着,不能出去寻欢作乐。 现在要停留几日,贾敬又一心带着贾蓉读书,难得的好机会,贾珍便带了几个人去了当地的青楼楚馆。 贾敬带着贾蓉读了半天书,想着放松一下,便带着贾蓉出去走走。 临出门才发现今日一整日都没看到倒霉儿子。 召人一问才知道,贾珍又去了青楼。 贾敬骂了一句,又问尤氏是否知道此事。 那小厮回道:“大爷出门时大奶奶就知道了。” “她有说什么吗?” 那小厮回想了一下:“大奶奶什么也没说。” 贾敬叹了一声,又问:“去看看你们大奶奶现在在做什么,别让她知道了。” 那小厮下去一问,不一会儿就来回话:“回老爷,大奶奶带着姑娘和尤家两位姑娘,喊了个女先生在听评弹呢。” 贾敬又是一叹,贾蓉问道:“祖父,怎么了吗?” 贾敬道:“你怕是不记得你的亲生母亲了。” 贾蓉黯然,点了点头。 “当年你父亲还有些样子,娶了你母亲后两人也好了一阵。只可惜后头就纵情声色,外头不知多少红颜知己,惹你母亲伤心生气。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父亲破罐子破摔,连家都不怎么回。 你母亲钟情于你父亲,从那以后就郁郁寡欢,你祖母也常常劝慰她,可是身体还是每况愈下,没多久就离世了。 我当年就想,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我和你祖母对她不薄,她也掌着管家大权,什么都不缺,要是不纠结于你父亲那点点不值钱的情爱,她就能过得很好。” “就如同现在的母亲。”贾蓉低声说。 “是,尤氏就是我当初想让你亲生母亲成为的样子,上会孝顺公婆,下会教养子女,是一个合格的主母。 但是人心不足,她是我当初想要儿媳的样子,我现在又希望她能对你父亲多一点感情。” “为何?”贾蓉赫然看向贾珍。 “有了感情,她就会更为你父亲着想,为这个家着想。只是我的私心罢了。” 贾蓉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没有表现出来。 贾敬没有察觉到贾蓉的不悦,接着说道:“你看看你父亲这个样子,哪个正常的妻子会钟情他?” 贾蓉在心里点头,这样最好。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贾敬想了想,问一旁的小厮:“大奶奶请的那个大夫,你让他来见我一趟。” 贾蓉跟在后头,心想不管贾敬有什么主意,自己都得搅黄了不可。 温季林来后,贾敬让贾蓉出去,贾蓉不肯,嬉笑道:“我保证不说出去,祖父让我听听。” 贾敬瞪他一眼,这就是鼓励式教育的弊端了,孙子胆子变大不那么听话了。 没办法,贾敬只好让贾蓉留下。 让贾蓉陪着温季林稍坐,他进内间拿出来一个玉瓶。 第47章 最毒“父”人心 贾敬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白玉瓶来,递给温季林。 “这是?”温季林接过玉瓶,问道。 贾敬道:“我之前在道观修行,跟着几位师傅学习炼丹,这里头就是其中一位大师父炼出的‘仙丹’。” 温季林和贾蓉惊讶地一同看向那玉瓶,贾敬接着说道:“吃了这仙丹,四个时辰后便会有昏昏沉沉,身子飘忽之感,必须得在真人像前静心打坐才能好转。” 这不是毒药吗!温季林心中一惊。 子不语怪力乱神,到底是出身医药世家,温季林才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仙丹。 再说这丹药吃了之后便昏昏沉沉,说是静心打坐才能好转,不就是不能动的意思吗? 这年头,毒药不是那么常见的。 凡是去药堂买药,必须出具药方,药方上还得有大夫的名字。 哪怕是买一点点砒霜,也要登记名字来历以及用途。 温季林没想到道观的师父炼丹的时候竟能误打误撞炼出毒药来,还把它当作“仙丹”来吃。 而一旁听到这里的贾蓉已经蠢蠢欲动,伸手去接过瓶子,想要吃吃试试看了。 贾敬给贾蓉的后脑勺狠敲了一下,笃定地说道:“这是毒药!” 贾蓉瞬间把手缩了回来,转头看向了温季林,却见温季林点了点头。 贾敬告诉温季林:“我当年并不是诚心出家,自然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仙丹一说,因而听完症状,心里便觉得觉得这‘仙丹’必定有毒。” 这是我能听的吗?温季林默默把玉瓶放回桌上。 “祖父,你吃过?”贾蓉问。 “吃过,日日都吃。” “啊?”温季林和贾蓉诧异地看向贾敬,知道有毒还吃? 贾敬:“我没那么傻,自然是因为有解药。” 贾敬又从盒子里拿出一绿色玉瓶来,递给温季林。 温季林打开闻了闻,只有一股药味。 贾敬补充道:“这是道童用师父炼丹的残渣混成的丸子。 道观里也是有等级的,那仙丹不是人人都吃得上,道童们只能沾沾光吃这些仙丹的残渣。我偶然发现他们吃了却没有一点不适。 我便拿来几颗,试了一下,后来发现吃了仙丹之后,只要在四个时辰之内吃下残渣丸子,便不会有任何不适。” 贾蓉惊道:“祖父用自己来试?” 贾敬那时候本来就有向死之心,这点毒药还不被他放在眼里。况且自己要是吃丹药死了,岂不是更好证实自己一心向道。 但是这话哪能和贾蓉说,便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不懂不要插嘴。” 温季林不解道:“老爷是想让我?” “这仙丹的丹方是观里的机密,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就累你帮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炼成,还有,这残渣是否真的能完全解毒,不留后患。” 温季林推拒:“老爷突然让我做这个,我实在惶恐。不知……您是想用在何处?” 贾敬道:“你也不必担心,我没想拿这东西害人。我是想用在那不孝子身上。” “什么?”贾蓉惊讶地站了起来。 贾敬示意贾蓉坐下,看向温季林:“我儿子贾珍,前些日子被我狠打了一顿,这才安分了些时日,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我日日拘在身边,也总有错眼的时候。他得空了便会往外跑,到时候我不一定能制得住他。 那观里的师父吃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什么大问题,想必不是什么阴狠的毒药。为了让他不要出去兴风作浪,我也只好拿出点手段。你放心,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 温季林想了想,这才收下那装了两瓶药丸的盒子。 大夫消息灵通,只是众人都不知晓罢了。所以过去贾珍的声名,温季林也略知一二。要不是自己当初身陷囹圄,加上知道有贾敬还俗管教儿子,他也不敢来贾府做事。 既然人家爹肯拿出雷霆手段收拾儿子,自己帮点小忙,免得贾珍出去作恶,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温季林答应后,便拿着东西走人,留下祖孙二人在房里。 贾蓉问道:“祖父,你想怎么做?” “你觉得我每天早上给你父亲下毒,晚上让你母亲给他吃解药,如何?” 贾蓉笑道:“父亲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你们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自然是把这药放在吃的喝的里。他每天要是不回来吃解药,在外头也没气力闹出什么来。况且他慢慢就会发觉,每天去你母亲那里用完饭就不会不舒服,他那个脑子,会不会觉得你母亲旺他?” 贾蓉仔细想了想,觉得贾珍真就会这么觉得。 贾敬接着道:“不相处怎么会有感情,总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往一块凑。到时候你父亲觉得你母亲旺他,你母亲觉得你父亲日日守着她,不出去寻欢作乐,两人不就慢慢两厢情好了吗?” 贾蓉见贾敬已然浮想翩翩,暗暗翻了个白眼。 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昨晚那个深邃沉重的祖父吗,跟市井的媒婆没差了,手段还更骇人听闻些。 贾敬还问呢:“你觉得怎样?” 言语中竟然还骄傲得很,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是天衣无缝。 贾蓉垂下眼睑,遮住眼里的鄙夷,摇了摇头,说:“孙儿不知道”。 贾敬一笑,说:“也是,你还小呢,哪里懂这些。” 贾蓉心中暗叹:果然世上最毒“父”人心,自己父亲傻点也挺好的,碰上祖父这种又精又狠的老子,那才是要命。 看在自家老子这么惨的份上,自己以后还是对他好点。 贾敬又告诫贾蓉:“你以后娶了媳妇,也不许给我胡搞。妻妾之争,就是祸家之源!” 这与贾蓉从小的认知相悖,他们这些勋贵人家,都是三妻四妾。妻子贤惠,妾室温柔娇媚,这才是齐人之福。 贾蓉耳濡目染,自然觉得这才是正理。 贾敬叹道:“我和你祖母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我当年也有一二妾室,你祖母在我面前强颜欢笑,背后却暗自垂泪。我只有你父亲姑姑两个,妾室从未有过生育,我知道其中有异,也从不去追究。” 第48章 妻妾嫡庶 “还有你的亲生母亲,也是因为你父亲朝三暮四,郁郁寡欢而亡。但是连你母亲的死,都没有换回你父亲的回头。而你,母亲去世,父亲不管,这样的父母,生孩子不是在作孽是什么?” 贾敬道:“你父亲如今也只你一个孩子,你怕是想不到这些。可是你看看西府的贾环、贾琮,过得是什么日子,被教养成小冻猫子不说,寻常的大场面也不能露面。那也是你们两个叔祖父的血脉,对于庶子来说,他们配做父亲吗?” 贾蓉听贾敬这么一说,又想起琮叔叔、环叔叔那副样子,像是被闷棍打了一棒,半天没回过神来。 贾敬还没说完:“你将来也要做父亲,如果有了庶子,你会怎么做?” 贾蓉果断回答:“我会细心教养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像琮叔叔、环叔叔那样。” 贾敬哼了一声:“那你的妻子必定和你离心。” 贾蓉道:“她是当家主母,当有容人之度。再说她是嫡母,那也是她的孩子。若是她心生妒忌,那就是不贤不惠!” “你太理所当然了。”贾敬笑道:“母子连心,那是血脉的缘故,虽说她在名义上是庶子的母亲,但是这到底是不同的。我刚和你举了两个叔祖父家的例子,你当这是个例吗?不,这才是世间常态。” “离心就离心,我会保护自己的孩子。”贾蓉倔强地说,自己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像自己或者琮叔叔和环叔叔那样,没有父母关怀。 “你以为离心就只是和妻子感情变淡,各过各的吗?” “就像现在父亲母亲那样,不好吗?”贾蓉觉得贾珍和尤清之现在的状态也挺好的,母亲每日管家理事,带着姑姑读书玩乐,每天开开心心的;父亲只要不在外头闯祸,大家大可以相安无事。 贾敬:“好?你母亲没有亲生的孩子,她也没把心思放在你父亲身上,所以她把你当作亲生的。如果你父亲突然有天突然抱着一个孩子回来,你母亲会不会为了维护你的利益,对那个孩子下手呢。” 贾蓉知道尤清之对自己好,虽然是后娘,但是自己确实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母亲的感觉。听贾敬这么说,他不确定的摇摇头。 “一夫一妻是一个家,两人就能齐心协力,因为目标一致;一妻一妾那就是两个家,彼此为夫君的宠爱、财产、资源争斗不休,不管你在外头挣得多少家业,怎么分,她们也不会满意的。” 贾蓉听到这话,哑口无言。 “你当我用药撮合你父母只是为了我那点私心,希望你母亲能全然为贾府考虑?我是为了你。她把你当亲生的,他们两琴瑟和鸣,自然对你有好处。” “可是要是母亲将来有亲生的孩子了,那我……”贾蓉喜欢尤清之这个母亲,明明知道她有自己的孩子对她来说会更好,但是自己还是会怕,怕母亲为了还不存在的弟弟与自己反目成仇。 贾敬道:“你看,你自己也有私心,怎么能要求你的妻子尽善尽美。至于你母亲是否会有亲生孩子,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有我亲自教导,难道会怕比你小十多岁的小孩子吗?” 贾蓉担心的不是这个,但是说出来又觉得难为情,只好说:“我知道了,祖父。” 贾敬突然说道:“前朝曾有一条律法: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可听说过?” “我知道,但是那只是针对庶民,我们并不在此列。况且也有不少人钻空子,在家里养了不少女人,只不给名分罢了。” “你说的对,我想问你:你可能做到这一条?” 贾蓉一愣,不敢保证,也诚实地说了出来:“孙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贾敬也不恼,温柔地抚了抚贾蓉的头发:“没关系,你还小。我本来想把这条加入家规,但是我自己都没有做到,也没有这个脸面要求后人。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要是不知道我今日说的妻妾嫡庶之争是否为真,也可亲眼去看看这世间的夫妻。” 贾蓉点头答应。 “天色也晚了,你早点回去,明日吃完早膳,还是到我这来读书。” “是。”贾蓉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贾蓉的奶母张妈妈年纪大了,家人们都定居京城,本来可以不跟着来。 尤清之本来打算用一笔钱打发她回家养老,可是她不放心贾蓉,硬要跟着去金陵。 今日见贾蓉垂头丧气地回来,笑问道:“小爷这是怎么了?今日老爷训你了?” 张妈妈从小看着贾蓉长大,一心为他着想。现如今老爷回来亲自教导贾蓉,新奶奶对贾蓉更是没话说。 张妈妈为贾蓉操碎了的心放下了一半,现如今只服侍贾蓉衣物上的活计,每天都乐呵呵的。 贾蓉看了看张妈妈,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妈妈不想你儿子吗?” 张妈妈一愣,转而笑道:“小爷怎么问这个?想自然是想,可是他现在大了,都能跟着他爹出去做事,用不着我操心。我跟着小爷您反而安心些。” 贾蓉咕哝了一句:“我比你儿子还重要吗?” 张妈妈没有听清:“小爷说什么?” 贾蓉摇摇:“没什么。” 张妈妈笑道:“我老了,帮不了小爷什么,但还是可以听小爷抱怨几句。” 贾蓉脱掉外衫,坐到椅子上,问:“你觉得太太是真心对我吗?” 张妈妈一顿,把他脱下的外衫抱在怀里,轻声问道:“可是太太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贾蓉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我到底不是太太亲生的,要是她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张妈妈想了想:“这世上好后娘少,可也不是没有。 我如今看现在的太太,她又不溺爱捧杀你,又不在老爷大爷面前诋毁你,反而劝你上进;衣食住行,事事都过问,不在细微处给我们屋里的人穿小鞋。我竟挑不出半点不好的来。” “也许是我有祖父关照,太太她不敢?”贾蓉试图找出尤清之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 但是被张妈妈一句话打消了疑虑。 第49章 活爹 张妈妈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竟惹得贾蓉怀疑起大奶奶来。便说道:“我不像大奶奶和小爷读过那么多书,但也知道几句话,一是:日久见人心,真不真的,时间长了,自然会显现出来; 二是人心换人心。奶奶要是想害你,有千般万般的手段,可是她并没有使出来,反而处处为小爷您着想。你万不可因为一些小人在你耳边挑拨,疑心起她来,她若知道了,再热的心也冷了。 就是她如今为着老爷装得好,好处也到了您身上。若是将来她先变了,你也长起来了,到时候再远着她不迟。” 贾蓉深觉有理,瞥了张妈妈一眼,想告诉她在自己耳边挑拨的“小人”就是自己的祖父,又怕吓坏了她,按下不提。 “我知道了,这里有丫鬟小厮伺候,张妈妈先去休息。” 是夜,贾蓉辗转反侧直到深夜,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他洗漱完,和张妈妈说了一声,要去母亲那用早膳,飞快走了。 张妈妈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叹道:“小孩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旁边小丫鬟听到了,问:“哪里有小孩,妈妈说什么呢。” 张妈妈笑:“没什么,各自做事去。” 这头,尤清之带着惜春洗漱呢,听丫鬟来回贾蓉来了,便先让他在前头稍坐。 惜春笑道:“我大侄子来啦。” 尤清之替她在脸上抹上膏脂,一边说道:“是,你大侄子来了。是谁都当姑姑的人了,早上还赖着不肯起床呀。” 惜春佯装没听见,拉着尤清之的手往外走:“快走快走。” 见尤清之和惜春走出来,贾蓉立马上前给母亲和姑姑请安。 惜春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往饭厅走去,贾蓉转头看向尤清之,尤清之点点头,示意他跟着惜春先走。 走到桌旁,惜春矜持地站在凳子边,斜眼瞧了贾蓉一眼,贾蓉会意,把她抱着坐上去。惜春若有其事地点点头:“蓉儿孝顺,你也坐。” 贾蓉对惜春在自己面前充大当长辈已经习以为常,倒是旁边的丫鬟们个个忍着不敢笑出声,深怕姑娘知道了害臊。 尤清之进门就看见这群丫鬟喜眉笑眼,脸都涨红了,又看到贾蓉站在惜春旁边,大概也猜得差不多。 笑道:“惜春,你又欺负蓉儿了是不是?” 惜春委屈嘟嘴:“我才没有,我是好大人。” 贾蓉也连忙解释:“姑姑没有欺负我。” “行行行,你们姑侄情深,是我多管闲事了。” 尤清之和贾蓉坐下,丫鬟们一个一个依次上菜。 尤清之指着桌上的一屉小笼蒸包说道:“你们尝尝,这是苏州有名的早点铺的招牌,我专门让小厮赶早买了几屉。蓉儿那我也让人送了,没想到你今日和我们一起吃早膳。也无妨,要喜欢明日再打发人去买。” 两人尝了尝。 贾蓉在京城长大,喜吃口味偏咸的早餐,这小笼包口味清甜,不大合他的胃口,倒是惜春甚是喜欢,一个接着一个。 尤清之见贾蓉吃了一个,再吃第二个咀嚼的速度就放慢了下来,知道他可能不喜欢,叮嘱道:“不喜欢就不吃,这么一大桌子,各种口味的都有,挑你喜欢的吃。你可别拿我当小气人,不爱吃我买的,我就生气不成?” 贾蓉笑着点点头,果然不再夹小笼包,挑自己吃惯的来。 饭后,仨人坐了会儿。 昨日尤清之带着三个小妹妹出去玩了一日,虽然就是游船听评弹说书,但也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喜坏了,叫嚷着今日还要出去玩。 尤清之看贾蓉还坐着,问道:“蓉儿今日不用去祖父那?不如和我们一起去逛逛?” 贾蓉摇摇头:“要去读书的。” 他看了看惜春和丫头们,开口道:“我有话要和母亲单独说。” 尤清之诧异了一下,开口让丫鬟们带着惜春出去。 惜春不满:“我也要听。” 尤清之也不惯着她:“哪都有你,你不听话,今日就不带你出去玩了。” 惜春嘟嘴:“哼,不听就不听。” 自己扶着门框跨过门槛,带着丫鬟们跑走了。 “你说。” “母亲,祖父要给父亲下毒。” “你说什么?”尤清之惊讶的问。 贾蓉便把“仙丹”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尤清之。 尤清之心中赞叹:活爹!贾敬真是个活爹! “祖父想把解药交给您,让您和父亲多些相处的机会。” 好让你们日久生情。最后这句话贾蓉没好意思说出口。 尤清之大致也明白贾敬的意思,贾敬一是怕贾珍在外头生事,二是想把自己绑在贾府的船上。 只是贾敬把自己想得也太卑微了些,尤清之皱眉,难道自己要靠这种手段来赢得一个男人的心?还是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 只有男人才会觉得一个女人没有夫君的疼爱就过不下去了。 当然,贾蓉生母那种恋爱脑除外。 自己现在有钱有闲有爱好,有可爱的小姑子和懂事的便宜儿子,男人没有前面任何一种重要。这些都是贾府带给自己的,尤清之很满足,与贾珍的感情还是谢之不敏了。 “我可不想,你让你父亲换个人。” 可能贾蓉也是个男人,他问:“母亲不想和父亲……”他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形容情投意合。 尤清之笑道:“蓉儿是个男子汉,将来也会娶妻生子,但是你的妻子不是必须或者不是义务地要来爱你。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说到这个,小少年涨红了脸,强忍羞涩,反驳道:“她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嫁我?” “因为她没有选择。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如我,我在出嫁前从来没有见过你父亲,爱从何来?要是有人根本不了解你,便走到你面前说爱你至深,要么她是骗你,要么她是脑子不好。” 贾蓉的脸色由红转白:“我生母就是脑子不好是不是?” 第50章 招赘? 尤清之当即反驳道:“当然不是!你母亲只是前面和你父亲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便希冀着永远如此。可是人心易变,她只是太失望了……” “可是你不想要你自己的儿子吗?” “我觉得你当我儿子很好,将来我老了,你敢不孝顺我,我就去告你。” 贾蓉破涕而笑:“好。” 尤清之揉揉贾蓉的头:“你帮我告诉你祖父,我很喜欢贾家荣华富贵的生活,这世道注定我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至于那药,要不给你?这样你父亲就觉得你这个儿子旺他了。” 贾蓉想到贾珍每天笑眼盈盈来和自己用晚饭,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拒绝道:“我不要,还是给祖父,反正这是祖父出的主意。” 尤清之笑道:“我觉得不错,你去和祖父说。” 小少年点了点头。 “你明日要不要请假,和我们一起去好好玩一天?” 贾蓉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我还要跟着祖父读书。” 尤清之叹了一口气:“好,蓉儿长大了。” “母亲。”贾蓉见她用对惜春的口吻和自己说话,嗔怪地喊了一声。 “好了好了,去。” 贾蓉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刚出门,撞上了来送婉之扬之的尤太太。 贾蓉顿了一下,行礼:“给外祖母、二姨、三姨请安。” 尤太太喜得赶紧把他扶起来:“快别多礼。” 又细细打量他一番,笑眯眯地点头,问他睡得可好,吃得可香,边问边用手掌摩挲他的背。 这样的动作贾蓉只看见西府老祖宗对宝玉做过,以前还羡慕过,没想到到自己身上来这么不适应,尤其是他对这外祖母也不熟呀。 他轻轻退了一步,和尤太太拉开距离,说:“外祖母先忙,我还要去前头读书,失陪了。” “去去,读书可不能耽误。” 尤太太对贾蓉越看越喜欢,等他背影不见了还没回过神来。 “都看不见了还看!娘,我们该走了,姐姐都等急了。”扬之拉拉尤太太的袖子,提醒道。 “你这孩子,走走。” 甫一进门,尤太太不等尤清之说话,一连声地说道:“哎哟哟,你们家蓉小爷,真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大家子弟,好大的气派。可爱他又有礼节。”说到这里尤太太放轻了声音:“不像你家那个珍大爷。” 尤清之站起来预备行礼,被她这一长串的话给打断了。 干脆就扶着她先坐了,说道:“他的确是好,太太就这么喜欢?” “要是我有这么个儿子,做梦都能笑醒。” “哼!”扬之不高兴了。 “你哼什么,越大越不听话。”尤太太训斥她。 扬之的眼眶都红了,大声说道:“我就知道,你想要儿子是不是!看到男孩子你就喜欢!” 一旁的婉之也一脸不高兴。 尤太太扬起手掌,作势要打,喝道:“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顶嘴的?我喜欢男孩子有什么不对,人家长得好,又会读书,以后前程远大,能给母亲挣诰命,你能做什么?” “好了,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尤清之将两个哭出来的女孩搂到怀里安慰,看着尤太太道:“您自己好好想想,刚刚说了些什么?” 尤太太这才意识到尤清之还在旁边,拿手挽了挽头发,赔笑道:“我刚才说的气话,二姐三姐,过来娘抱。” 扬之婉之扭头扎进尤清之的怀里不看她。 尤太太想发火不敢发,讪笑道:“娘知道错了,你们是娘的好闺女,拿一百个男孩我也不换的。” “真的?”扬之转头看她,婉之也一脸期待地望向她。 “当然了。”尤太太肯定道。 两个小姑娘这才扭捏着靠近尤太太。 尤太太帮她们擦干眼泪,笑道:“你们和男孩子比什么?你们俩以后嫁个好夫婿,常常回来看娘,娘就高兴了。” “什么样的叫好夫婿?”婉之抬头看她。 “像你大姐夫那种,有钱有势,最好呢,能对我尊重点的。”尤太太觉得贾珍除了不太看得上自家,也没什么缺点了。 “我不嫁!”扬之突然站直身体。 尤太太拍了她一下:“不嫁你就当老姑娘,被人家笑死。” “我可以招赘,我就在家孝顺你,将来我儿子跟着我姓尤!” “哎哟哟,”尤太太笑道:“小丫头一个,从哪听来的,还知道招赘了。” “我就是知道。招赘就是让相公嫁给我,我养他。我们以后带着你过,孝顺你,给你养老送终,你不高兴吗?” 扬之经常听尤太太抱怨女儿都是要嫁出去的,以后剩她一个孤苦伶仃,所以让两个女儿一定要听话。便去问了家里的老嬷嬷,女孩要怎么留在家里。 这老嬷嬷只以为姑娘是好奇,玩笑道招赘就行了,孰料就被扬之记在了心里。 惜春来了有一会儿了,被要打人的尤太太吓了一跳,不敢进来。 听了这话,从门口跑到尤清之身边,说:“我也要招赘。” 尤清之问她:“你为什么要招赘啊?” “我也要娶相公回家,我们一起孝顺你。”惜春学着扬之的话。 尤清之笑道:“嗯,是个好主意,可是招赘不是这么容易的。” 旁边的婉之扬之也看了过来,尤清之笑着说:“只有有能力养家,还要聪明不会被人蒙蔽的女孩才能招赘哦。” “姑奶奶说什么呢。”尤太太听了这话,不喜道。 “太太想改嫁吗?” 尤太太慌得站起来:“你说的什么!我没这么想。” “我没有别的意思,”尤清之让妹妹扶尤太太坐下,接着道:“太太要改嫁,我也不会拦着,两个妹妹我也可以抚养,我只是问问您的意思。” 尤太太放松身子:“大姑娘,以后快别说这话,我没有半点那心思。” 尤清之便道:“那这就牵扯到您养老的问题了。我已然嫁了出去,扬之婉之也会有那一天,除非是男方无父无母,才会接您过去居住。不然,纵使你吃穿不愁,也终究没有个伴,你想清楚了吗?” 第51章 看猫 尤太太前头那个,也就是婉之扬之的亲生父亲,是个酒鬼,喝多了经常打骂她和两个女儿,后面喝酒摔着了头,两天就没了。 婆家又以她没生个儿子为由,把她和两个女儿赶了出去。 幸而遇见了尤父。 尤父是个读书人,且个性开明,不拘一格,对她带来的两个女儿也视如己出。 她心里是感激尤父的,哪怕他去世了,尤清之那么丰厚的嫁妆,她也没使手段谋求过一点,或者把她嫁到什么不堪的人家。 至于尤国府,尤太太是打心眼里觉得能嫁进宁国府是门好亲事,并没有要害尤清之的意思。 听尤清之这么说,叹道:“我说实话大姑娘也未必相信,我是真没有再嫁的意思。你父亲是个好人,我是要为他守一辈子的。” 况且尤太太很明白,只要自己再嫁,尤清之必定对自己和两个女儿不那么上心。遇到一个尤父是运气,自己未必能遇上第二个。 不如就跟着尤清之,借势做个富贵太太,再替两个女儿寻个好人家,就是顶好的日子了。 尤清之听了点点头,说:“既太太没有再嫁的心思,以后就是我们姐妹给您养老了。若是姐妹们都嫁出去了,我想着就给您安排个宅子,并仆妇丫鬟几人,衣食住行必不会委屈了您。 若婉之扬之有招赘的心思,日后便伺候在您身边。三节两寿谁也不会缺了您的,还有亲生女儿陪伴,也不会差。太太想怎么选呢?” 尤太太自然是想有女儿陪在身边,但是世上哪有两全的事呢? 她想让两个女儿得嫁高门,可哪有富贵人家愿意让儿子倒插门的,还不得被人家戳脊梁骨。 尤太太想了想便说:“大姑娘年轻,怕是不知道,世上哪有好男儿愿意入赘的,总不能让你妹妹拣那些歪瓜裂枣。” 尤清之一笑,说:“要是那等人自然是配不上我妹妹的,我当然不会同意。今日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并没有要太太承诺什么。我只说,要是妹妹将来有招赘的心思,太太也不要太过阻拦。” 扬之目光灼灼,死盯着尤太太。 尤太太没办法,撒手道:“行行,拿你们没办法。” “喔!”扬之欢呼,抱住尤太太。 又拉着婉之的手:“二姐姐,你和我一起招赘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婉之到底大了两岁,懂得多些,听到这话羞红了脸。 扬之这个没脸没皮的,还一脸惋惜地看着尤清之:“可惜大姐姐已经出嫁了,不然我们就可以一起招赘了。” 尤清之被她逗得笑得不行,直拿着帕子擦眼泪,旁边的丫鬟们一个个也是笑得前仰后合。 尤太太也被逗笑了,轻拍了她一下:“这么大了还不知羞。” 好容易众人平复完心情,准备出发游船,前头有贾敬身边的人来回话。 尤清之将人喊进来,问:“老爷是有什么吩咐?” 丫鬟回道:“今晨苏州知府来求见老爷,不知说了什么,老爷便让我告诉奶奶,今日外头怕是不太平,请奶奶和亲家太太带着几个姑娘这两日先别出去,怕冲撞了。” 尤清之回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替我多谢老爷。” “是。”那丫鬟笑着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尤太太慌道:“这是怎么了?不会出事?” 尤清之安慰道:“家里这么多护卫,只要我们不出去,肯定不会有事。” 尤太太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和你妹妹们今日就和你待在一起。” 尤清之自然答应不提,又让银蝶去前头问问,到底是因为何事。 几个女孩听说不能出去,可惜地叹了口气。 尤清之笑着安慰:“日后机会多着呢,不差这几日。” 扬之叹道:“我知道的,可是今日玩什么呀。” 尤太太插话:“你们都多久没动针线女红了,刚好今日闲着,还不练起来。” 有几个女孩是真心喜欢女红的,都不过是外界强加在她们身上,言之凿凿女孩子必须精通这些个才能称之好女孩,以此来绑架她们,好使自己得益。 从来没有人说一个男子不能当官,或是赚钱养活一家人,那就不配说是一个合格的男人。 尤清之看清其中本质,便不会以这些来要求妹妹们。 她们不必双手灵巧,拥有一门好女工来取悦别人,也不需要性情柔顺来包容她的丈夫;尤清之希望她们能有野心有智慧和资产,不会困于家庭婚姻这方寸之地。 她还没说话,扬之便嘟着嘴抱怨道:“做那个还不如读书呢。” “哟,你这时候说这话,前些天是谁让我和你大姐姐求情,让你每天少读点书的。”尤太太戳戳她的额头。 这次回金陵,婉之扬之的女先生便辞去了差事。 尤清之也没有再找,打算干脆到了金陵,再寻摸个好先生。 于是路上三个小姐妹凑到一起就玩疯了,把读书抛到了脑后。 今日要不是扬之主动提起,众人都想不起来。 也就路上这一两个月,就让她们玩会儿。 尤清之便开口问:“香杏,你那几只猫可收拾好了。” 几个姑娘顿时把目光都对准了香杏。 香杏笑道:“都好了。几只猫都洗好,让小丫头抓了虫子,认真检查过了,干干净净的。” “哦,那就好。”尤清之故作矜持,喝了口茶,不再说话。 三个小姑娘拥到她的身边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尤清之故意问道:“怎么了,要姐姐给你们念书?” “好姐姐,”扬之猴到尤清之的身上,“带我们去看猫。” 惜春也爬上她的膝头,双手扶着尤清之的双颊,学着扬之撒娇:“好姐姐,带我们去看猫。” 姐姐就姐姐,尤清之懒得纠正她。 只有内敛的婉之不说话,只拉着她的衣角扭了两下,表达自己也是想要去的。 “好。”尤清之话音刚落,三人齐呼:“太好了!” “咳咳,”尤清之又说道:“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52章 姐姐?婆母? “那几只猫从前野惯了的,不习惯别人摸它,要是咬了你们可不得了。必须在丫鬟抱住它们的时候,才能摸它们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扬之已经迫不及待。 “香杏,你带着姑娘们去,小心些,别伤着姑娘。” “是。”香杏应了,领着几位姑娘往外走。 尤太太看女孩们都走了,看向尤清之,说道:“我心里有个蠢主意,想要和大姑娘商量。” “太太有话直说。” 尤太太看向尤清之身后的银蝶等人,咳了两声,说:“怕是不好让外人听到。” 尤清之心中暗道:怎么今日这么多人来找自己说悄悄话,走了一个贾蓉,又来了一个尤太太。 她倒是想看看尤太太有什么要和自己私下说的,于是示意让银蝶带着众人下去。 下人们刚走,尤太太便坐到尤清之身边。 满脸笑道:“刚刚你说招赘那事我看很有道理,但是两个妹妹的性子你也知道,扬之还好,性子倔强,又有几分胆气,她招赘我是不怕的。只是你那二妹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柔顺得很,我瞧着她怕是压不住。” 这话说的有理,尤清之点了点头。 尤太太见她赞同,更有信心,接着说道:“要是替婉之找人家,我倒是发现一个好人选。” 尤清之瞬间想到了书中曾和尤二姐订婚的张华,家庭败落后,整日嫖赌,极不成器的。哪怕尤二姐没有和贾珍等人厮混,嫁给张华,也是悲剧一场。 当即生气道:“我早和太太说过,不许在外头乱给妹妹们定人家,你是不是答应别人什么了!” “没有没有,”尤太太赶紧解释:“你嫁入宁国府后,好多人登门想定下你妹妹,有富得流油的商贾,还有些官家子弟,只是我想着你的话,通通给拒了。” 尤清之这才放松身子,说道:“这就好。太太您看,这些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知道我嫁到宁国府了,一窝蜂地拥了上来,便知道人家是想沾光借势。您纵使得了些什么便宜,焉知咱们家以后不会付出更多。” “是是是,我都听你的。” 尤清之便问道:“那你刚刚说的好人选是?” 尤太太凑近尤清之,轻声道:“你觉着把二姐配给蓉小爷怎么样?” 尤清之不可抑制地翻了个大白眼。 尤太太没瞧见,见尤清之没有出声反对,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你看他们俩,年纪相仿,相貌也匹配,加上若是你妹妹嫁到你家来,你还能给她委屈吃?” “那太太还是带着妹妹们改嫁。”尤清之直接道。 尤太太没听出其他的意思,嗔怪道:“说你妹妹呢,怎么又说起我来。” 尤清之问她:“妹妹嫁进来,是叫我姐姐呢,还是叫我婆母?” 尤太太愣了一瞬,还是说:“二姐到底不是你父亲亲生的,没那么些忌讳,当然是跟着蓉小爷喊。” “所以我说,”尤清之直直看着尤太太:“太太先带着两个妹妹改嫁改姓,分割我们之前的亲戚关系。我再去请示我家老爷和大爷,看他们愿不愿意让蓉儿娶我的前妹妹为妻。” 尤太太这才听出来尤清之这是不同意的意思。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主意不大靠谱,但她所见过的适龄的男孩,只有贾蓉家世容貌最为出众,这才来试探下尤清之。 若她答应了,自然是好,不答应也不差什么。 这时她又转换了一副脸面,笑道:“大姑娘别生气,我自己也说这是个蠢主意,不成不就不成,反正你妹妹们有你这个姐姐在,不怕没有着落。” 纵然是不喜欢这种人,尤清之也由衷佩服尤太太的厚脸皮。 要是换个时代,她肯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尤清之叹道:“太太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回去和妹妹也说起这个。他们年龄还小,听风便是雨的,万一真因着这个,暗生情愫。老爷大爷那里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要是传了出去,蓉儿的前途也没了,我们一家子女儿的名声也毁了。” 尤太太连连应是,保证不会再提此事。 尤清之又再三警告,心里也提醒自己要减少贾蓉和两个妹妹的见面和接触。真要发生点什么,贾蓉不过是名声受损,两个妹妹可就真的毁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丫鬟就带着几个姑娘回来了。 尤清之把惜春抱到怀里,问道:“猫猫不好玩吗,怎么这一会儿就回来了?” 扬之躲开尤太太给她擦汗的手:“我自己来,你给二姐姐擦。” 说着把婉之推到了尤太太的怀里。 婉之也习惯了,乖乖站着不动,任尤太太擦汗,配合她的慈母心。 听大姐姐这么问,扬之抢先答道:“猫猫太不听话了,我们才摸了一会儿,它就三两下跳到房梁上了。我和丫鬟姐姐们怎么哄,它们也不肯下来。” 尤清之便问香杏:“没拿点好吃的引它们下来?” 香杏苦笑道:“拿了,只是这几只猫如今餐餐都有吃的,根本不稀罕。也是今日没见过这么多人,可能是有点吓着了。” 这几只猫以前跟着香杏,只能吃点剩菜剩饭,现如今被大奶奶入了编,说是往后给姑娘做个爱宠,待遇瞬间就上来了。 日常照顾它们的小丫头也喜欢它们,不但给房间收拾地干干净净的,而且每日都得喂五六餐,哪里还稀罕刚刚那点东西。 尤清之也笑道:“这真是,我也没办法了。” 扬之叹道:“唉,猫猫就是胆子太小了。赶明儿我养条狗。” 尤太太笑她:“哪有女孩子喜欢狗的。到时候这里哪只母猫下了崽,你让你大姐姐送你一只,你把它从小养到大,它就亲你了。” 婉之有点怕狗,跟着劝道:“是呀妹妹,狗多可怕呀,咱们还是养猫。” 扬之向她俩做了个鬼脸,说道:“二姐姐的胆子和猫一样小。” 婉之红了脸,不再说话。 尤清之说道:“你要是听话,好好上学,姐姐就奖励你一只狗狗。” “真的?”扬之跑到尤清之面前问。 第53章 抓捕 尤清之点头:“当然是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嘻嘻。”扬之笑得一脸讨好。 “嘻嘻。”惜春坐在尤清之的怀里,觉得扬之这样子有趣,学她笑。 “但是呢,狗狗暂时只能先养在姐姐这里。不过你随时可以来看它。” “啊?这还有什么意思,我想要天天看见它。”扬之不满。 尤清之劝道:“狗狗和猫猫可不一样,它每天都要人带着出去玩的,你又每日都要上学,哪有时间陪它玩。” 见扬之还是嘟嘴,不太愿意的样子,尤清之接着道:“而且你二姐姐怕狗,养在家里会吓坏她的。” 扬之望向婉之,婉之赶紧点点头。 “是你二姐姐重要还是狗狗重要?” 婉之扬之一母同胞,又是同吃同睡长大的,感情深厚不用怀疑,扬之只好点点头,说:“二姐姐比较重要。” 垂头丧气接着道:“还是先让狗狗跟着大姐姐,你家里屋子还有下人都比较多,可以照顾好她。” 尤清之点点头,夸赞她有大局观。 扬之随之又挺起胸膛,大声道:“等我长大了,买一个大院子,还有好多下人,我就把狗狗接回去放在院子里。这样我天天都能看到她,还不会吓到二姐姐。” 尤清之给了她一个大拇指,夸道:“有志气的姑娘!” 银蝶悄然走到尤清之的身后。 尤清之问道:“可问清楚了。” 银蝶点点头,伏在尤清之的耳边悄声说道:“老爷让告诉奶奶,外头在抓那起拐子的同伙,到时候怕是乱得很。让奶奶知道了也别说出去,免得走漏了风声。” 尤清之点头:“既如此,你不许和人说了。” “是。”银蝶应下。 “怎么个事?”尤太太问。 扬之扁扁嘴:“娘,刚刚姐姐还让银蝶不许说,你又问!” 尤清之也笑道:“外头的事,我们不用管,这几日少出去就是了。” “是是是。”尤太太点头。 贾蓉从尤太太手下“逃”出,刚给祖父请完安,张涛便来求见。 贾蓉想先告退,被贾敬拦下:“就在这待着,切记多听少说。” “是。”贾蓉退至贾敬身后,一起去迎张涛。 三人厮见完毕,张涛开门见山:“贾老爷,您说的果然不错,那拐子后头是有个团伙,昨日拷问一番,交代的就有十几二十个人,我已悄悄派人前去捉拿,想必今晚就能一网打尽。” “好!”贾敬赞了一声。 又见贾蓉欲言又止,问:“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今日我去给母亲请安,她说要带着姑姑小姨们前去游船,我怕……” 贾敬沉吟片刻,吩咐身边的丫鬟:“你去看看尤氏出发了没有,若没有,就告诉她近两日苏州不太平,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出去了。” “还有父亲那……”贾蓉接着说。 贾珍在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 外头大规模搜捕,那些人听到了风声说不定会狗急跳墙,贾珍那高调的性子,苏州城怕是早就传遍了,被人抓去当成人质也说不定。 “无妨。”贾敬冷漠摆手。 张涛在一旁忖度道:“不如我安排一队人前去保护珍大爷?要真是出了事,那伙人怕是要以珍大爷为要挟。” “不必浪费人力,要真被抓去了,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那伙人不能被放跑了。” 张涛给贾蓉使眼色:你祖父说的是气话? 贾蓉默默摇头。 这可是位能给儿子下药的主儿,贾蓉自然知道贾敬说的不是客套话。 张涛沉默了,心里啧啧两声,看来这些勋贵世家,人情浅薄,连父子之间也不念旧情。 贾敬没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赞道:“张大人办事倒是很快嘛。” 张涛恭维道:“哪里哪里,还要多亏老爷提醒我有同党一事,我着人一拷问,便全都抖落出来了。” “不必提这个,就算我不提醒你你晚些也会想到。倒是下一步,张大人预备怎么做?” 张涛答道:“一则经拷问查清事实后,暂把这些人关押起来;找到家中父母妻眷的住处,凡是参与的都扣押起来,其余人等暂时都看管起来,不许外出。” 贾敬抚须点头,示意张涛接着说。 “二来,此事涉案人数太多,我会整理好案宗,上交给巡抚大人。” “哦?这可是大功劳,你完全可以直接呈上,就甘愿把功劳给分出去?” 张涛笑道:“苏州到底是巡抚大人治下,下官哪里敢越级处理。” 贾敬虚点了他一下:“老滑头。” 说完两人会意一笑。 “还有呢?”贾敬问。 “还有……”张涛试探道:“那些赃款?自然是要送上去的。” 贾敬皱眉道:“我不是说这个。那些被拐来的孩子呢?” 张涛答道:“各自送回自己家去。” “哪有这么简单。”贾敬一叹,说道:“男孩倒还好,那些女孩子送回去说不定就是死路一条。” 官府下面有受监管的牙行,负责人口买卖,但是这里头多是穷苦人家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这群孩子也多是卖到富贵人家里去做丫鬟小厮。 这已算是好的了。 像这些拐子手里的小孩,来路不正,他们怎么会敢孩子往牙行送,只好往青楼或者更见不得人的地方卖。 女孩子一旦被拐走,名声那就坏了,就算送回去了,只怕也会遭家人嫌弃,外人唾弃。 张涛没想到此处,惭愧道:“是我的疏忽,只是若不送回去,哪里能安置得了她们呢?” 贾敬笑道:“只怕还要问问我那儿媳妇。” “这么说,大奶奶有妙计?” 贾敬笑道:“我家这个儿媳妇比寻常男子还强百倍,说不定还真能解你燃眉之急。” 贾蓉也在一旁赞同点头。 张涛嘴上说道:“那自然好。” 心中却纳罕道:这家老的小的都像是极为推崇这位大奶奶的,倒是贾珍是捡来的一般,别是狸猫换太子。 贾敬便招来一个丫鬟,去请尤清之。 尤清之便嘱咐银蝶看好几个孩子,让鸾秀跟着自己过去。 第54章 贾蓉气人 这些天下来,尤清之发现鸾秀实在有些好处。 既伶俐聪慧,懂得说话,又规矩体贴,十分的周全。 银蝶和她一比,便是个不那么称职的下属了。 也是银蝶从小跟着她,又是在尤家长大,没有贾府这么多的规矩。而且她心思单纯善良,容易多管闲事,被人利用。 只是若论忠心,尤清之还是更信任银蝶些。 所以凡是重要的事,都交代银蝶去办;那些要出门交际的,就常常带着鸾秀。 待客厅内,丫鬟小厮们已设好屏风,尤清之绕过去,请了安,坐下。 贾敬先开口说话:“今日叫你来,是张大人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张涛以为尤清之会谦词推脱几句,没想到尤清之直接说:“张大人但讲无妨。” 张涛惊了一下,清清嗓子,把问题说了一遍。 接着说道:“贾老爷几次三番在我面前夸赞您,还望您能帮着出个好主意,也不枉贾老爷的举荐之情。” 张涛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尤清之也不气恼,笑道:“儿媳多谢老爷的‘举荐’之情,可是这事本就与贾家无关,我若是有好主意,说出来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么求他们家的人办事,个个都是直接开口要好处的!张涛心中暗骂。 贾敬听了却哈哈大笑,说:“正是正是,我儿不愧是我家的人,这话说得正合我的意!” 贾敬一口一个“我儿”,贾蓉翻了个白眼:你亲儿子在外头寻欢作乐,说不定已经被人抓走了。 张涛也看出来贾敬是着实欢喜这个儿媳妇的,儿子都退了一射之地。 张涛假咳两声,另换了一种口吻,对着贾敬行了一礼,道:“还请贵府大奶奶出谋划策,下官在此深谢了。” 张涛到底不是个坏人,贾敬也不想多难为她,问道:“尤氏,你可有计?和他说了,并不是为着他,是为了那些孩子。” 尤清之也是这么想,便开口问道:“苏州没有善堂吗?这些父母不接纳的孩子,何不送到善堂里去?” 张涛叹道:“善堂里都是孤寡老人,是和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就是有些人生下女儿丢在善堂门口,没办法才收留的。” “这些父母不要的孩子,不是与孤儿无疑,善堂为何不收留?”尤清之不能理解。 张涛瞄了几眼贾敬,见他只喝茶不说话,惭愧开口:“大奶奶不知,善堂人数和当地官员的政绩挂钩,若不是真的无父无母,善堂是不会收留的。” 尤清之在屏风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贾敬贾蓉也看向了张涛。 张涛连忙解释:“我也没办法,上头给我们划分了名额。” “还有这事?”贾敬开口问:“那要是超出了名额又怎么说?” 张涛道:“那就要看当地官员的良心了。” 若是心狠的,自然有法子处理了这些小孩。都不用动手,尚在襁褓的孩子,饿几顿就没了。 “那大人您呢?”贾蓉问道。 张涛赶忙解释:“我可从来没干过那种事!” 接着又面露愧色:“倒是有几个女孩,家里要把她丢山里喂狼,女孩娘不忍心,偷偷把她丢到善堂。后头负责的还是找到了,把那些女孩送了回去。” “那些女孩儿后来怎么样了?”贾蓉接着问。 张涛摇头:“我也不知道。” 贾蓉气愤,还想开口,被贾敬拦下:“好了,不许再说。” 张涛叹道:“不怪蓉小爷,是我这个父母官没有做好。小爷是少年朝气,比我强多了。” 贾敬摇头:“他年轻不懂事,这也不是你一人之过。” “多谢老爷体谅。”张涛拜谢。 贾敬侧过身子,避开他的礼,说:“我不是体谅你,你有你的错,我只是在教孙子。” 贾敬开口就是扎了张涛一刀。 张涛苦笑:“老爷说的是。” 贾蓉道:“先头的就算了,现在这群孩子,为何不能进善堂?” 前面说到善堂人数与官员政绩挂钩,是因为一个地方的善堂人数越多,说明这个地方经济、治安就越差,皇帝看到了也不会高兴,觉得是这官员不顶事,只能贬职以儆效尤。 可能解决一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这个问题。 这些官员不想着怎么发展经济,加强治安,反而直接规定善堂人数,层层吩咐下去。这样每年皇帝看到的数据,就会发现善堂人数逐年降之,心里还沾沾自喜,自己果然是个圣明之君,百姓如今都安居乐业呢。 你好我好大家好,至于那些孩子好不好,也影响不到自己头上来。 “你莫不是为了你那点政绩?”贾蓉质问。 吓得张涛连连摇头:“当然不是。只是仅抓到的那几人就交代,光他们经手的就有不下百人。若是真查清楚了,怕是找回来的女孩,不知何几。苏州这边的善堂,肯定是住不下的。” “旁边几个州府呢?”贾蓉接着问。 贾蓉今日表现得很好,贾敬和尤清之都没有拦着他问。 此值秋日,气温已经下降,张涛这时却想给早晨特意加了一件夹袄的自己一巴掌。 贾蓉几句话,把他问得汗如雨下。 这都是官场的潜规则,众人都是心领神会,你知我知,没人会说出来的。 但是贾蓉这个不懂规矩,只按情理说话的小子,一声声把官场的遮羞布给掀了。 贾敬开口解救了张涛:“你懂什么,这样张大人还不把众人都得罪了,他以后还怎么做事。” 张涛连忙点头。 贾蓉叹道:“好,原来张大人觉得和同僚的关系比百姓们更重要。是我想当然了。” 贾蓉对着张涛行了一礼:“张大人,侄儿向你赔罪了。” 这么一来,张涛更是无地自容了。 “好了,蓉儿,你过来随我坐。”尤清之还是开了口,别让贾蓉把张涛给气死了。 张涛提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呼了一口长气。 贾蓉走到屏风后,对着尤清之眨了眨眼。 尤清之一笑,知道他刚刚是装傻,为着张涛前头几句不中听的话给自己报仇。 第55章 苏绣 尤清之示意贾蓉坐下,清清嗓子:“我倒真有个法子,只是……” “大奶奶但讲无妨,只要下官能做到的,绝不推脱。”张涛当即道。 “我前几日在苏州碰到个卖帕子的小姑娘,无父无母,被叔叔婶婶带大。她那叔婶夫妇不慈,要把她卖到地主家当小妾。她不愿意,投奔了绣坊的掌柜,又认了一位绣娘做干娘,摆脱了那家子。 苏绣可是四大名绣之一,技艺优秀的绣娘,单单是一副扇面,放在京城简直是有市无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张大人觉得呢。” 张涛沉思片刻,说:“大奶奶是说让这些姑娘们跟着绣娘们学绣技?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大奶奶要知道,绣坊收几个小姑娘还行。这么多姑娘送进去,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师。没有手艺,只能靠着绣坊养活,这……” 贾蓉皱眉,想开口讥讽于他,尤清之冲他摇摇头。 贾蓉叹了一声。 张涛也听到了这声叹气,苦笑道:“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把我的全部家当赔进去,也不知道能撑几年。” 尤清之道:“要你的家当做什么?虽说你是父母官,但是上头还有天下之主呢。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张大人要学会诉苦。” 贾蓉接着道:“母亲说的有理。天宅人祸,朝廷不能不管。” 张涛看向贾敬,贾敬也点点头。 “那我上书请求上面批款,安置这些孩子?” 尤清之道:“张大人要说清楚,是批款修建善堂呢,还是专给绣坊培养这群孩子?” 张涛沉吟道:“自然是送到绣坊对这群孩子更好,但是里头又多出许多事来。钱款、学艺、衣食住行怕是要专人监管。即使当今仁慈,批款安置他们,也操心不到这许多事。” 话总算说到了这里,尤清之笑道:“我这里倒有一个监管的好人选。” 张涛道:“大奶奶只管说。” “我。” “这……”张涛看向贾敬。 贾敬面不改色,对着屏风道:“尤氏,你接着说。” “这钱款呢,也不用朝廷出,孩子们的衣食住行全由我负责,只是我也有条件。” “是要让这些孩子签卖身契?”张涛问道,要是如此的话,自己是坚决不会同意的。这无异于把孩子们送到牙行去。 “当然不是。只是我也不是庙堂里的菩萨,专来普度众生的。卖身契是不用签,但是得另起一份契约,凡出师以后,必须继续无偿为我的绣坊做工五年。” 这倒还算合理,张涛点点头,问:“五年以后呢?” 尤清之笑道:“张大人怕是在苏州待久了,不知道外头一个精通苏绣的绣娘有多值钱。若是她们三年后仍愿意待在绣坊,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她们,若是想要另谋出路,外头也多的是人请。” 张涛点头,说:“如此,多谢大奶奶了。” “快先别谢,我还有条件呢。”尤清之接着说:“我不能不明不白就接收这么多孩子。张大人就请先上书,问清楚,当今同意了,我才好放心做事。” 贾敬抚须点头:“正是。张大人先上书问问皇上的意思。” 皇帝本来就有疑心,贾府要守住底线,不能私下在外结交。 另外,此事本来就是为皇帝分忧,总要人家领情,不然就是个赔本买卖,尤请之是不会插手的。 要真是不放心,皇帝自己安排人好了。 自己真想做点什么,外头不多的是吃不上饭的人。 张涛点头应下:“这事要是办成了,大奶奶真是雪中送炭了。” 尤清之笑道:“雪中送炭不敢说,锦上添花我是敢应的,张大人把这事做得尽善尽美,升官怕是指日可待。” 贾敬也笑问:“张大人现在还想调去贫瘠之地吗?” 张涛讪笑:“听圣上的,听圣上的。” “哈哈哈哈,”贾敬指着他笑:“官迷!” 张涛一叹:“我出身寒门,寒窗苦读十年,不想蹉跎在这日复一日的光阴里,也更想为子孙后代铺个锦绣前程。” 贾敬正色道:“这官场向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我看你不错,提醒你几句,不要为了头上这顶纱帽做出什么不好的勾当来。你不给自己脖子上套上无形的枷锁,终有一天就会扛上真的枷锁。” 尤清之瞟了贾蓉一眼,见他听入了神。笑了笑,有这样一个祖父在身边,贾蓉绝不会成为书里的那个不堪的纨绔“贾蓉。” 张涛只是连连点头,又保证一番。 贾敬打断他:“天色不早了,你还要在我家中留饭?” 这话听着不像留客,张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告辞。 待张涛走了,丫鬟们撤下屏风,贾敬才问道:“你想开绣坊?” 尤清之点头:“正是。家里可是有不能开作坊经商的规矩?” “家里没有,”贾敬答道:“便是以前有,现在也没有。只是律法有规定,凡为官做宰者,不可与民争利,不能行商。” 这个尤清之是知道的。 四大家族,其他的都是侯爵官府,偏偏有个皇商薛家插在其中,其实就是为着这条规矩。其他三家为薛家保驾护航,薛家又以万贯金银作为回报,这是利益造就的团体。 贾敬想了想,说:“我会递上一份折子,说明此事。只是怕是需要你付出一点代价。” “父亲只管说。” “一则,这个绣坊不能挂在贾府的名下,需得用你的名义才行。” 这个是有利于自己的,为何说是代价?尤清之不解地看向贾敬。 贾敬解释道:“你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日后来往的也是同你一般的人物。凡是沾上“商”这个字,便少不了一些流言蜚语。” 尤清之笑道:“就为这个?我是不怕的,我唯一担心影响了府里。” 贾敬摇头:“你不怕就只管去做,府里是没有那些规矩的。” 贾蓉也说到:“母亲放心,我们都不怕。要是谁家太太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我,我去揍他儿子!” 尤清之笑道:“心意我领了,你可别去外头打架。” 贾蓉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道:“我以前可是练过的。” 第56章 找靠山 尤清之在贾敬训斥他之前开了口:“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做法我不同意。” 贾蓉垂头,说:“我知道了,母亲不喜欢我打架斗殴。” “有几个当母亲的喜欢儿子出去打架的,”尤清之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是打输了,家里人自然心疼;打赢了,到时候我们还得去替你赔礼道歉。你自己想想。” “况且,”尤清之狡黠一笑:“等我绣坊成了气候,她们要想从我这拿绣品,还得来和我说好话呢。” 贾蓉嘴角扬起:“嗯,我相信母亲。” 贾敬这时煞风景地开口对贾蓉说道:“你既刚刚说你练过,到了金陵,我便安排一个武师傅给你,以后上午读书,下午练武!” 贾蓉哀求地看向尤清之,结果她两手一摊地表示:我也没办法。 贾蓉哀嚎一声。 贾敬和尤清之都笑了。 过了会儿,贾敬又说:“除了这个,还有一条。” “父亲只管说。” “你既开了口,我瞧着不是小打小闹。”贾敬见尤清之点头,接着说:“你这绣坊要做大做得长久,必须得找个靠山。” “我们家还不行吗?”贾蓉问。 “我们家若是插手,正好做实与民争利的罪名。”贾敬说道。 尤清之问:“您是说?”她用手指指天上。 贾敬点头,说:“这样只怕你赚的就没那么多了。” 尤清之道:“这倒是无妨,只是那头会答应吗?” 贾敬不答,说起另一件事:“我们出京时,我已听说,我们贾家还的那八十万,还有后头几家陆陆续续还的,总计也有两三百万。太上皇知道了这笔钱后,便说要修建行宫,来年避暑。” 贾蓉道:“都快要到冬天了,怎么这时候想起来要建避暑的行宫。皇上答应了?” “答应了,”贾敬道:“本朝以孝治国,皇上不答应就得被口水淹了。” 尤清之懂了:“皇上缺钱?” “是,缺的还不是面上的钱,而是能被他随意挪用,不被其他人知晓的钱。” 贾蓉看向尤清之,做出“空手套白狼”的嘴型。 尤清之摇摇头:“这可算不上,有了皇上这棵大树,我们也好乘凉呀。” 贾敬点头:“正是这个理。若你有心,就去查查税率,除开明面上的,还能不能挪出一部分来交上去,能的话又是多少,查清了让人把数告诉我。” “是,多谢父亲。” “不必谢,这对贾家有好处,也向皇上表明我们家的投诚之意。只是你也不用交上去太多,让你白辛苦一场,也是不划算。” “我知道了,父亲。” 这时外头有个小厮在探头探脑,贾敬不悦道:“有事就通报,在外头看来看去做什么!” 那小厮惊慌失措地走进来跪下:“小的知错了。” “有何事,说。” “大奶奶身边的银蝶姐姐让我来瞧瞧,说是姑娘找大奶奶,尤太太和银蝶都哄不住,若是这边的事完了,请大奶奶早点回去。” 贾敬看向尤清之:“是你惯的太过了。没了你她还不吃饭了不成?” 尤清之道是,心中却在猜想发生了什么。 惜春现在胆子大了许多,没什么意外,不会吵着要自己,别是出什么事了。 尤清之越想越担心,忙和贾敬告退。 贾敬喊住她:“等等,那什么,蓉儿都告诉你了?” “什么?”尤清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贾敬先让下人出去,然后才说话。 “咳咳,就是毒药的事。”毕竟对面是儿媳妇,贾敬没那么坦然。 “哦,”尤清之看了眼贾蓉:“蓉儿都告诉我了。父亲,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贾敬瞪大双眼。 尤清之坦然答道:“因为我不以夫君的爱当作我是否幸福的标准,而且我很忙,父亲。我不但要管家,现在还要预备绣坊的事,我没时间和大爷周旋。” 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尤清之想。 这……贾敬无话可说。 尤清之又道:“父亲不是想拘着大爷吗,您自己用啊,他还能在您身边听些教诲。” 贾蓉也连连点头。 贾敬眉头紧皱:“我还想多活几年。” 说完看下贾蓉,贾蓉赶紧摇头:“我不行啊,我也忙的。祖父,我还要读书呢。” 贾敬只好道:“那还能给谁?” 尤清之笑道:“父亲也不用着急。一来那个药的成份效用还没搞清楚,不一定就能用上,二来,我们家不是还有个小姑娘吗?” “是呀是呀,就让姑姑用。”贾蓉也赞同点头。 “她?她那么小,怎么下药?” “怎么会让她亲自下呢?”尤清之笑道:“趁大爷和妹妹吃饭的时候,让丫鬟下到大爷的饭里就是了。” 贾敬还是有些担心:“那丫鬟可靠吗?万一传出去了怎么办?” 都给儿子下毒了,您老还担心这个呢。 尤清之劝道:“我自然是安排可靠的做这事,而且,”尤清之抬眼看了下贾敬,“就算这丫鬟嘴巴不严实,传了出去,谁能信呢。” 要不是贾敬贾蓉站在自己眼前说这事,尤清之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贾敬不好意思的咳嗽两声,开始赶人:“行行行,刚刚不是有人说惜春找你,赶快走。” 尤清之一笑,福了一礼,转身走了。 贾敬转身盯着偷笑的贾蓉,直至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 “好了,先去用饭。” “是,祖父。”贾蓉跟在贾敬身后,偷偷做了个鬼脸。 尤清之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尤太太和婉之在玩花绳,扬之和惜春倚在靠椅上嘀嘀咕咕。 问道:“怎么了?没出事?” 尤太太扭头见她回来了,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说道:“没什么事啊,你这是怎么了?” 尤清之瞪了银蝶一眼,等下再收拾你。 “无事,我是怕离开太久了,妹妹们闹起来。” “没有没有,一个个都听话得很。”尤太太笑道:“扬之这个淘气的,婉之有时候都受不了她。倒是惜春姑娘与她合得来。” 尤清之接住冲到自己怀里的惜春,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笑道:“因为我们惜春也是个淘气的,这就叫臭味相投是不是?” 第57章 银蝶 尤清之吩咐道:“鸾秀,你去前头让人摆饭,银蝶跟我进去,我要换身衣服。” 尤清之又让几个小丫鬟带着三个小姑娘去洗手,才领着银蝶进了内间。 “说。”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尤清之冷声开口。 银蝶一边帮她侍弄衣裳,一边打量着尤清之的脸色,开口道:“大奶奶,我知道错了。” “你错什么了?” “老爷让人急匆匆地喊走了奶奶,您又半天没回来,我心里着急,擅自找了个借口,让人前去问问……” “你怕我出事?” “奶奶……”银蝶想承认确实是这样,但不知为何又有点说不出口。 尤清之没有发火,接着问:“如果我真出事了,或者老爷罚我骂我,你就是打听到了,又能做什么?” 银蝶背过身去放衣服的手顿住,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反正我是姑娘去哪我就去哪的,姑娘要是不要我,我就一头碰死了去。” “那你去。”尤清之一脸冷漠。 “姑娘!”银蝶转过身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尤清之。 尤清之看她双眼通红,一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心有不忍,叹道:“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人说这些要死要活的话。你是故意说来气我的是不是?” 银蝶泣道:“姑娘,我错了,再不说这话了。” 尤清之坐下,拍拍床铺,看着银蝶道:“你过来,坐我旁边。” 银蝶走过来,并不和挨着尤清之坐下,反而坐在尤清之身边的脚踏上,仰头看着尤清之。 尤清之笑道:“这么可怜巴巴地做什么,我打你骂你了?” 银蝶抽噎道:“姑娘这样,还不如打我骂我一顿呢。” “不识数的丫头!”尤清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拿起帕子给她擦干眼泪,“你自己说说,你最近都做什么好事了?” “好姑娘,我都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多管闲事了。” “错了!你当我是怪你多管闲事?我是烦你总是做我的主!”尤清之把她扶起坐到自己身边。 等银蝶稳定了情绪,这才说道:“我们刚来贾府时,你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错丢了我的脸面。现在我掌家了,老爷又看重我,你便觉得我高枕无忧,可以放心了是不是?” “不是吗?”银蝶愣愣地问。 “好,是的。”尤清之笑道。 “噗呲”,银蝶笑出了声。 笑完银蝶才说:“姑娘,我以后再也不敢替你做主了。” “你在怕什么?”尤清之问。 “嗯?”银蝶先是愣了一下,看着尤清之那双了然的眼睛,低下头说到:“姑娘,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为何这么说?” “鸾秀比我会说话,又懂规矩,和各个院子的婆子丫鬟们关系都好,又能跟着姑娘出去交际,能帮姑娘做好多事。可是我规矩不好,还总给姑娘找事……” “我不能骗你,你在这些上头确实比不过鸾秀,”尤清之见银蝶的头越来越低,接着说:“可是你也有她没有的好处。” “什么?”银蝶星星眼。 “你傻呗。” “姑娘。”银蝶嗔道。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为何拿自己的短处去和鸾秀比呢?只一条,鸾秀定是比不过你的。那就是你的忠心和我对你的信任。” 银蝶听了高兴了一瞬,又叹道:“可是这也帮不上姑娘什么。” “帮不上我还留你做什么,我明日送你回京城。”尤清之没好气地说。 银蝶紧紧抱住尤清之的胳膊:“帮不上就帮不上,反正我要赖着姑娘的,端茶倒水的我还做不了不成?” 尤清之拍拍银蝶的手,说:“我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要想掌好家,就得知人善任。你再能干,一时也只能做一件事,何必同别人争风吃醋。 你和我这么多年的情分,若是你先在外头拆了我的台,我是罚你还是不罚你?罚你,我怎么忍心;不罚你,我今后又如何服众?” 银蝶道:“我懂了,姑娘。我会和鸾秀好好相处的。” “你们的关系我不管,不互相给对方使绊子就成。” “大奶奶,外头摆饭了。”有丫鬟来唤。 “行了,先去用饭。之后还有件事要交代你,”尤清之睨了银蝶一眼:“鸾秀可做不了。” 银蝶应是,作势要扶着尤清之出去,被尤清之推开:“不用你服侍,你自己快去照照镜子,要不要这副样子出去见人。” 说完走了出去,银蝶走到镜子前一看,里头的自己顶着两个肿泡眼,脸一红,自下去收拾一番。 另一头,贾敬和贾蓉也在用饭。 贾珍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大声说:“父亲,苏州城都乱了,外头那些衙役到处抓人,出什么事了?不会影响到我们?” 贾敬“哦”了一声,又示意站起身给贾珍行礼的贾蓉坐下。 贾珍见贾蓉没反应,接着道:“要不我们现在即刻启程扬州去,姑夫在那里,有什么事也好关照些。” 贾敬无动于衷,继续吃饭,还不忘给贾蓉夹菜。 贾蓉只顾埋头吃,不敢作声。 “父亲?” 贾敬好像才发现贾珍在这一样,说:“哦,抓人?没事,你出去玩。” “蓉儿。”见父亲不肯说,贾珍瞪了一眼贾蓉:“你整天跟着你祖父,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吓得贾蓉立刻放下碗筷起身,贾敬拍桌子喝道:“老子还在呢,轮得到你来充老大!” 贾珍连忙说不敢。 贾敬这才缓声说道:“外头是抓拐子,与我们不相干,你不必担心。此行只在苏州徘徊几日,你还是出去多逛逛,别误了好时光。” 贾蓉偷偷瞟了下贾敬,发现他是真诚地在劝儿子去送死,更加沉默了。 贾珍也觉得今日老头子换了性子,笑道:“多谢父亲,那我先退下了。” 等贾珍走了,贾敬笑着看向贾蓉:“蓉儿,愣着做什么,快坐下吃饭。” 贾蓉觉得这笑容让人毛骨悚然,乖乖坐下,一声也不敢出,死命往嘴里扒饭。 第58章 杀亲证道 贾敬笑道:“慢点吃,急什么。” 贾蓉又瞬间放慢速度。 贾敬叹道:“蓉儿可知道我们道家要想成仙,必须修炼得无欲无求?” 贾蓉放下碗筷,愣愣地点点头:“好像是听说过。” “据说我们道教几位得道的仙人,都是杀亲证道,才被天道所认可。” 贾蓉颤颤巍巍地问:“什么叫杀亲证道?” “哦,这个嘛,”贾敬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就是杀了自己的亲人,以向天道证明,自己无欲无求,能平等对待苍生。” “这不好。”贾蓉勉强挤出个笑容。 “哈哈哈哈。”贾敬看着贾蓉大笑。 意识到祖父是在开玩笑,贾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贾敬接着又正色道:“蓉儿,你也看到我对你父亲的态度。我刚回来时,还有他挨打那次,西府的老太太说我,我没教养他,是我的失职,如今不该下狠手管他。我的错已经不能补救了,难道我就因着愧疚放纵他,任他胡作非为,残害别人吗?” 贾蓉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曾经也算是没有父母教养,心中未尝没有埋怨。 内心复杂难言,贾蓉问贾敬:“难道祖父不应该补偿父亲吗?” “怎么补偿得了呢,我现在去关心他,陪他用饭,教他读书做人,他会觉得这是补偿吗?他只会觉得我是在拘束他。” “可是如果您当初如今日教导我一般教导父亲,他也许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您犯下的过错,难道没有一点代价吗?” “我放弃了这个儿子,这不算代价?” “当然不算!”贾蓉反驳道:“您怎么能以一个人的人生作为犯错的代价呢?这不公平!” 贾敬一叹:“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他不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把这些年他犯下的罪行,一条条陈列清楚,交给官府处置。 我没有和你说过,我回府以后,偷偷抹去两府多少的罪证。那些受府里和你父亲欺压过的平民百姓,我让人送去赔礼时,他们竟然磕头谢恩。他们的痛苦,注定比你父亲这样王公子弟要低贱些吗?” 贾蓉无话可说。 “或许我的代价不止失去这个儿子,是吗?” 贾蓉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那你知道父亲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为何还要撮合他和母亲?” 贾敬叹道:“我的愧疚,让我想给他一次机会。你母亲是一个极具力量和勇气的人,她影响了你和你小姑姑的性子,我想她说不定能改变你父亲。” “可是她不愿意。”贾蓉不赞同地看向贾敬。 “是的,她不愿意,我也没有勉强。”贾敬叹道:“聪明人都能看出你父亲的本性,怎么会愿意呢。” “你是真的想要父亲死吗?”贾蓉问。 “当然不是,你父亲不是傻子,不会出去的。” “但是你也没有提醒他,之前也没有派人去保护他。”贾蓉指出贾敬的矛盾所在。 “蓉儿,祖父也怕将来迫不得已,我亲自动手了结自己的儿子。”贾蓉黯然了一瞬间,又扬起眉毛道:“不如就任他出去,只要不作奸犯科,他的安危我一概不管!” 话是狠话,贾敬的眉头却皱得能夹死蚊子。 “祖父,我不问了。”贾蓉赶紧打住。 “我没事。”贾敬摆摆手:“我都和你扯远了。我想告诉你的是,即便是我的儿子,他要是个混账,我也不会饶他。你是我孙子,与我还隔了一层,心里有点数些。” 贾蓉听话点点头。 贾敬接着道:“看看你刚刚在你父亲面前的德行,畏畏缩缩,不像个样子!” 这话贾蓉没法辩驳,他独自在父亲的淫威下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形成条件反射了。 “要是我有一天死了,你制不住你父亲,如今这些布局,就会毁之一旦。” 贾蓉脱口道:“祖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贾敬摇摇头:“生死有命,谁也没法子预料。你得多长些手段,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我只能带着你父亲一起走!” 贾蓉咂舌:“没必要,我不成,还有母亲在呢。” 贾敬叹道:“你母亲是有能力,可是光是身份或是这世俗规矩,你母亲就落了下风。不然当初你母亲为何非得请我回府,有我撑着,你父亲才会收敛些。” 说到这里,贾敬骂了一句:“他娘的,这世道真是毛病多!照我看能者居之,怎么能分男女呢。” 贾蓉笑道:“若不是如此,母亲早有自己一番事业,也到不了我们家来了。” 贾敬瞄他一眼,呸了一声:“全便宜了男人!” 贾蓉苦笑:“祖父,你自己也是男人。” 贾敬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贾敬和贾蓉祖孙在讨论将来如何“大义灭亲”的时候,尤清之已经干起了正事。 尤清之先让人查了如今的商税,发现除盐、茶、矿这三类外,其余普通商税并不高,像绣坊或是卖衣裳布匹的铺子,税率一般都在十分之一左右。 只是前期的投入,尤清之一笔笔算出来,才知道要耗费多少。 自己接收了这些孩子,小气的皇帝肯定不会再批款,那一切就需要自己来安排。 首先是住的地方,上百个孩子,尤清之并不打算让她们进贾府,一则不想让她们以为自己卖身为奴,二来府里也不一定能容纳得下。 尤清之先让人即日便出发赶往金陵,看能不能租赁一些房子,离贾府远些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安全。 银蝶在一旁打着络子,听到这些便问:“不是已经给尤家太太姑娘们找好了住处,奶奶怎么又要找房子?” 尤清之“哎哟”一声:“我忘了告诉你,我在前头夸下海口,接收了上百个孩子,预备把她们培养成绣娘,为我的绣坊做事。” 银蝶笑道:“奶奶又在说笑,您哪来的绣坊?” “今儿没有,过几日就有了。细细打算才知道这里头多少事,我真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你还不甩开手里那劳什子来帮帮我。” 第59章 竞争力 银蝶把手上的络子交给一旁的小丫头,走到尤清之旁边,道:“我能做什么,奶奶只管吩咐。” 尤清之道:“现在孩子数量也尚未确定,就先按两百个算,住的地方让人去找了。你就帮我算算,这些孩子吃食上每月要花费多少。” 银蝶接过账本,问道:“这可不少。只是奶奶要说清楚些。要是吃得好些,每月一百两也打不住;若是差些,二十两银子也就罢了。” 尤清之想了想,道:“不拘好坏,每日两餐一荤一素一汤,早上至少有碗白粥鸡蛋。” 一旁的鸾秀听闻,笑道:“奶奶未免太慈心了,这外头的鸡蛋可是就五文钱一个。” 银蝶唬了一跳:“哪用得着这么多?” 尤清之笑看向鸾秀:“你父母想是常在外头走动的,怎么没有告诉你,这府里头的物价都是翻了几番的。光是小小的一个鸡蛋,他们都要榨出油水来。” 鸾秀瞪大双眼看向银蝶。 银蝶点点头:“外头一文钱一个鸡蛋的多着呢,要的多些,那些老人家还肯再便宜的。” 鸾秀叹道:“这些人也没个知足的。” 银蝶笑道:“贾府家大业大,怎么会在意这一星半点儿。主子们为着体面也不会计较,不过是下头的人钻些空子罢了。” 尤清之冷笑:“只为着这些体面放纵这起人,我是瞧不上的。” 鸾秀笑道:“奶奶别恼,自从您管家,我瞧着这府里的规矩好多了。” “你是惯会说好听话的。”尤清之哼道。 旁边的几个小丫鬟也跟着附和鸾秀,夸大奶奶规矩严明,管家有方。 尤清之笑道:“你们多学些好的。你鸾秀姐姐聪明周到不学,拍马屁的功夫倒学得很好。” 众人都笑。一旁的银蝶叹道:“可怜我这个笨嘴拙舌的,只知埋头做事,不懂得讨主子欢心。” 尤清之笑指着她道:“你们还不去撕她的嘴,比着你们显自己好呢。” 鸾秀走到银蝶旁边,作势捏了她脸一下,笑道:“谁敢委屈了你呢,光是能帮奶奶算账,咱们院里就你一个能行。” 尤清之也说:“我正愁这事,好不容易有个香杏,又去伺候惜春了。你们要是打听到府里有能写会算的,不拘是丫鬟还是管家婆子,都告诉我。我这正用得上呢。” 鸾秀道:“要不我去换香杏几天,让香杏来帮帮奶奶。” 尤清之摆摆手:“算了,好容易惜春习惯了她,别又换人让她不适应。” 鸾秀只好作罢,只是心里也有一点想法。 如果把尤清之当作贾府这家公司的总经理,那么银蝶和鸾秀就属于总裁办的秘书。 鸾秀是个有野心的,当初想方设法在尤清之面前表现,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是她现如今发现自己的竞争力并不强。 比起银蝶,撇开她与尤清之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她能写会算。 这样的丫鬟可不好找。 鸾秀对自己家生子的身份其实是有几分自傲的。 因为在主子眼里,这样的奴才用着最放心,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在手里,所以也容易受到重用。 要是碰上别的女主子,鸾秀这样的确实是很受欢迎的。 但是尤清之的事业心扩大到了府外,鸾秀这时就帮不上忙了。 鸾秀心里有些着急。其实她也没有要压过银蝶的想法,只是希望能在尤清之面前站稳脚跟。 银蝶和香杏目前看是稳了,只是自己纵使有几分机灵,但是这样的丫鬟仔细找找能有一大堆,可代替性太强了。 银蝶看鸾秀发愣,推了她一下,问:“你怎么了?” 鸾秀回神,笑道:“没事儿,想起我娘了。” 银蝶瞟了一眼尤清之,见她没看过来,低声道:“你爹娘又不是厨房的,跟他们不相干。奶奶明察秋毫,你也别太着急。真有那事,你就让你父母都改了。” 鸾秀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银蝶,没想到她以为是自己担心父母捞油水被尤清之惩罚,心中一暖,笑道:“我知道了,多谢银蝶姑娘。” 银蝶见她与自己客气得很,哼了一声,又撇过头去算账。 尤清之问:“你俩说什么呢?” 鸾秀答道:“我出了会儿神,银蝶关心我呢。” “没事,这会儿用不上你,你先下去休息。若有哪里不舒服,就跟人说,让去请大夫。” “用不上你”这几个又给了鸾秀一击,鸾秀勉强笑道:“我没事,多谢大奶奶关心。我就在这听吩咐,给你们打打扇也好。” 银蝶嗤笑道:“都穿夹袄了,你打的哪门子的扇?” 尤清之嗔了银蝶一眼,示意她闭嘴。说道:“我这没有那等丫头病了就得移出去的规矩,若是不舒服,不必怕,尽管说出来,休息几日也成。” 鸾秀心乱间说话没过脑子,被银蝶戳破,登时脸红。 听得大奶奶这么说,强笑道:“那我先下去,奶奶有事让人叫我。” 尤清之摆摆手,眼睛仍盯着手里的账册:“去。” 失意的鸾秀走了。 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 尤清之认出她是惜春身边的,站起身来问:“出什么事了?” 那小丫头拍拍胸脯,平息了一会儿,才说道:“回大奶奶,大爷刚刚来找姑娘,碰到尤太太和扬之姑娘、婉之姑娘也在。”说到这里那丫头抬头看了尤清之一眼。 “说呀。”尤清之急道。 那丫头忙又低下头,接着说:“大爷莫名其妙奚落了尤家太太和两个姑娘一顿,说,说……”丫头闭着眼睛,狠着心一股脑说出口:“大爷说您嫁到贾府来,带了一家子的穷亲戚,尤家穷得没边了,全家到贾府来打秋风。” “谁叫你来的?” “啊?”小丫头愣了一瞬,见尤清之没有发怒,这才说道:“尤太太气得不行,尤家两位姑娘也气哭了,闹着要回京城。惜春红着眼骂大爷不讲道理,踢打大爷,众人不敢拦,屋里乱成了一团。 香杏姐姐就让我来禀告大奶奶,求大奶奶过去管管。” 第60章 打秋风 尤清之冷笑道:“我尤家一家子是来打秋风,怎么敢管你们贾府的大爷。快去回禀你们家老爷。” 丫头愣愣地,不知这是吩咐还是气话,不敢动作。 银蝶喝道:“你快去呀!” “是。”那丫头赶紧行了一礼,往外跑了。 “姑娘。”银蝶担心地看着尤清之。 “又叫姑娘?”尤清之还笑呢。 “奶奶,”银蝶改口:“您没事。” “我没事,就是太太和婉之扬之受委屈了。”尤清之看着外头,面无表情。 银蝶气道:“大爷也太过分了,奶奶,老爷会收拾他的。” “会的,”尤清之转头认真地看着银蝶:“老爷若是不给尤家一个交代,你家奶奶就要亲自动手了。” 银蝶自然是同仇敌忾,赞同地点点头。 倒是身边的其他丫鬟,突然感觉浑身冒着一股凉气。 贾珍在父亲那受了气,外面乱着自己也不敢出去,一时无聊,便想起去找惜春。 之前贾珍送惜春的那条华贵的项链,惜春整日里戴着,只在睡觉时由香杏取下收好。 今日尤太太带着三个小姑娘午睡醒来,正坐在外头发懵。 见香杏从房里拿出那条项链来要给惜春戴上,尤太太眼睛一亮,说道:“好漂亮的项链!外头见也没见过。” 香杏笑道:“何止外头没见过,就是算上两个国公府,也难得有这样一条项链。” 尤太太奇道:“这么贵重?我还当我少见多怪。你拿来我瞧瞧。” 香杏先问了惜春的意思,见她点头,才又取下来递给尤太太。 尤太太捧着把玩了一下,婉之扬之也来凑热闹。 刚好这一幕就被刚进来的贾珍看到了。 贾珍见尤家母女凑在一起,在阳光下看那条项链,惜春却一个人坐在一旁发愣,当即大怒,走进去踢倒了一个椅子,抱起惜春大骂起来。 尤太太和两个小姑娘哪里听过这些,先是一惊,然后红了脸。 尤太太想解释,贾珍哪里肯听,想起自己如今在这府里众人都不待见,就是从尤清之嫁进来开始,于是俞发说得过分。 婉之扬之也到了知一点事的年纪,知道贾珍口口声声都是对自己家的侮辱,抱着尤太太直哭,喊着要回京城去,回自己家去。 尤太太心一酸,也掉下泪来。 惜春本来还未清醒,被贾珍这么一吓,猛然醒过来。又见尤太太和两个小姐姐都被哥哥骂哭了,在贾珍怀里挣扎着要下来,又踢又咬。 香杏也慌了神,不知该先去抱惜春,还是先去安慰尤家母女。 闹得大了,香杏赶紧拉住旁边站着的一个小丫头,让她快去回奶奶。 贾珍冲动过后才意识到这事闹大了。 赶紧哄了两句惜春,放下跑了。 刚出去,就撞上了贾敬。 “跪下!” 贾珍当即跪下,想开口解释:“父亲,我……” 贾敬打断他:“你闭嘴!你,那个丫头,”贾敬指着跟出来的香杏道:“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香杏低头道:“回老爷,尤太太今日见姑娘身上的项链外头少见,说拿去看一看,姑娘也同意了。不知大爷看到了什么,冲进来就踢了凳子,还……” “还什么?” “还说尤家是破落户,仗着嫁进来一个姑奶奶,带着全家人来打秋风。” 贾敬怒目瞪着贾珍,贾珍赶紧道:“误会,父亲,这是误会啊!我以为她们抢了妹妹的项链,这才发怒的。” “她们?”贾敬气极反笑:“她们是谁?亲家太太是你的岳母,那两个姑娘是你的妻妹!你不分青红皂白侮辱人家,这时候说是误会?” 尤太太听到外头的话,擦干眼泪,走出来道:“见过亲家老爷。” 贾敬忙让人扶起,歉疚道:“今日实是对不住,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不必了不必了,”尤太太连忙推辞:“珍哥儿说得对,刚刚是误会。也怪我,要不是我没见过世面,非要看那项链,否则珍哥儿也不会误会。” 这话说得忒没刚性,里头的扬之听到了,想冲出去讲理,被婉之一把拉住。 婉之摇摇头:“别让母亲和大姐姐为难。” 扬之气得原地跺了跺脚,却听话的没出去反驳尤太太。 贾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道:“我就先带着这混账东西走了,回头一定给你们尤家一个交代。” “是。”尤太太赔笑:“并没有什么妨碍,亲家老爷别生气。” 贾敬点点头,让人押着贾珍走了。 扬之这才跑了出来,生气道:“刚刚他明明很过分!为什么娘还帮他说话?” 尤太太道:“你懂什么!那是人家的爹,说的都是客气话,还能真站在我们这边?就你们小孩子当真。” 扬之挡掉尤太太的手:“可是不管他爹站在哪边,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是娘却帮着他狡辩!” “小孩子不懂,我现在帮他说了话,他以后自然会感激我们。都是亲戚,非要论个是非黑白干什么?”尤太太觉得自己没做错。 贾珍一直对自己家就看不上,现在自己替他说话,总得念着自己一分好。 扬之哼了一声,说:“我才不信你说的,我要去问大姐姐。” 说着往尤清之的房间跑去。 尤太太“哎”了一声,知道喊不住,看向婉之:“你妹妹不听话,还是你乖,到娘这儿来。” 婉之摇摇头。 她好像觉得尤太太说的是对的,但是听到尤太太那些话,心里又很不舒服。婉之心里有很多的不解。 “我也要去找大姐姐。” 尤太太刚想好好说说她,香杏这时抱着惜春出来,尤太太便掩住了口。 香杏装作没听到尤太太前头说的话,只接着婉之的话笑道:“婉之姑娘也要去找大奶奶?刚好我家姑娘也要去,不如跟着一起?” 说完看向尤太太:“尤太太觉得呢?” 大闺女自己惹不起,尤太太只好笑笑:“去去。” 尤清之先是见扬之一个人跑过来,眼睛鼻头通红,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又吩咐丫鬟打水来给她洗漱,一边安慰道:“快别难受了,回头姐姐给你出气。” 第61章 讨厌也没关系 扬之自己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两下,说道:“大姐姐,我不是难受,我是生气!” 婉之这时也到了,站在门口喏喏说:“大姐姐,我难受。” 惜春也从香杏怀里下来,跑到尤清之身边,攥紧了拳头,狠狠地道:“嫂嫂,告状!” 尤清之叹了一声,招手让婉之过来,等三个小姑娘排排坐好,才说道:“婉之和扬之听好了,虽然你们这次和贾家一起去金陵,但是我们并没有占他们家的便宜。 太太,也就是你们的娘,给了我一大笔钱。在金陵的房子,全是尤家自己出资购买的,日后,你们也不靠着贾家吃饭,不要听那些不入流的话,知道了吗?” 扬之气愤道:“是他不对!他没问清楚就乱骂人,我们才不是打秋风的对吗?” “当然不是啊,”尤清之答道:“你们知道打秋风是什么意思吗?” 扬之不屑道:“我早猜到了,是占人便宜的意思。” “对,打秋风呢,是说借着各种关系和名义,向比自己更富有的索要财物或者接受别人的赠与。可是这些你们有做吗?” 婉之嗫嚅道:“可是我们现在吃的喝的都是贾府的。” 扬之也愣了,转头看向尤清之。 这是开始钻牛角尖了,尤清之想了想说:“是的,但是只是这段时间,而且,姐姐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三个小姑娘登时凑了过来,尤清之轻声说:“姐姐有好多办法,可以赚好多钱,贾家将来还要占我的便宜呢。你们吃的这点,都算到姐姐头上,我们不稀罕贾家的!” “可是你嫁到贾家了,你也是贾家的人。”扬之愁道。 “我是嫁到贾家了,又不是卖给他家。嫁人了就不是尤家的人了?那你们还喊我姐姐做什么?”尤清之气道。 “好。”扬之点头:“大姐姐说的有道理。但是,唉,大姐姐,我今天真生气!” 尤清之安慰她:“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贾府老爷和他不一样,会狠狠教训他的。” “唉,我不是为着这个。”扬之一脸的无奈。 尤清之奇道:“不是为这个是为什么?” 扬之道:“我说了你能不生娘的气吗?” 尤清之这才知道定是尤太太做了什么,让两个妹妹不高兴了。 于是点头说道:“好,我不生气,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扬之气愤道:“今天明明是大姐夫的错,贾老爷都说了赔罪,娘却还替他说话,还说是我们先做的不好,让他误会了!” 尤清之看向香杏:“不是说太太也被气哭了吗?怎么她还帮大爷说话?” 香杏还没开口,婉之轻声道:“娘说,贾老爷是大姐夫的爹,说的都是客气话,不会真的收拾他。而且……而且我们替大姐夫说话,大姐夫以后也会念我们的情,对娘好一些。” “胡说!”尤清之怒声道。 见三个小姑娘被吓住,尤清之赶忙缓声道:“太太说的不对,你们不能听她的知道吗。” 扬之抬起下巴哼道:“我就知道,大姐姐才是对的。” “可是,”婉之小声说:“娘说的也有道理啊。” “二姐姐?”扬之瞪大眼睛看向婉之:“你怎么也这么说,你刚刚不是还说心里难受吗?” 婉之道:“可是大姐夫一直不喜欢我们家,要是因为这次受了罚,以后不是会更讨厌我们吗?” 尤清之发现婉之心思敏感,总担心别人的想法,难怪书里在流产和凤姐秋桐的言语侮辱双重打击下选择吞金自尽。 尤清之叹道:“有什么关系呢?” “嗯?”婉之看向尤清之。 尤清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婉之,他讨厌我们也没关系的。姐姐刚刚不是和你们说了吗,我们又不靠着他家过活,姐姐会保护你们的。” 婉之问:“那娘为什么?” “因为太太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也把尤家看得太低了。在身份上太太是他的长辈,但又因为财富和地位,太太觉得低人一等,所以不敢得罪他,反而去讨好他。” “娘错了吗?” “当然错了!”尤清之告诉婉之和扬之:“当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你越退让,别人就越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只有你尽力反抗,别人才会认识到欺负你是会付出代价的,这样才不会再肆意地去伤害你。” 婉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扬之在一旁道:“我知道的,大姐姐,谁敢打我,我就打他!” “对。”尤清之点点头:“我们不欺负人,但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 “但是姐姐,”扬之拉着尤清之的手问:“贾老爷是大姐夫的爹,他真的会教训大姐夫吗?” 尤清之不确定地道:“应该会,不过到时候你们觉得不解气,”尤清之凑到扬之的耳边说:“姐姐会动手收拾他的。” 扬之听了笑开了花,婉之和惜春在一旁一脸好奇,不过怎么问尤清之和惜春也不肯说。 惜春叹了一口气。 尤清之问她:“小囡囡,你又怎么了?” 惜春一脸忧愁:“我不想要哥哥了,我想要个姐姐。” 扬之轻轻拉了她一把:“你傻呀,你没有哥哥的话,我大姐姐就不能当你嫂嫂了。” 惜春哭丧着脸道:“那还是有个哥哥。” 扬之不悦道:“我姐姐是个好嫂嫂,但是你哥哥不是好姐夫,我们尤家亏大了,我还不高兴呢。” 两个说着就要吵起来。 尤清之默默走开,示意香杏看好她们。 “老爷那头怎么样了?”尤清之走到一边问银蝶。 银蝶摇摇头:“问了外头的小厮,说是老爷把大爷绑了带去了衙门后头,门一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尤清之也看不懂贾敬这演的是哪一出了,莫非是要送贾珍去坐牢? 不可能,尤清之又在心中否定。 要做这事的话贾敬早干了。尤太太有句话没说错,贾珍毕竟是他的儿子,不可能因为今日尤家之事就真给他送牢里去。 “算了,不用再打听,老爷回来再说。” “是。”银蝶应下,又问尤清之:“奶奶今日还算账吗?” “算,怎么不算。” 第62章 买命钱 尤清之收拾好心情,耳边听着扬之和惜春的叽叽喳喳和婉之的劝慰声,沉下来开始考虑自己绣坊的事。 没一会儿,扬之牵着婉之和惜春跑了过来。 “姐姐,你干嘛呢?” “嫂嫂,你干嘛呢?” 惜春虽然有时候会和扬之斗嘴,但是又总是喜欢学她。 尤清之笑道:“刚刚姐姐不是说我将来会赚好多好多钱吗,我现在就在准备呢。” 婉之不太感兴趣,惜春是半懂不懂,只有扬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赶忙坐到尤清之的身边,说道:“大姐姐,你教我,我也想赚钱。” “可以啊,可是你现在还太小了。”尤清之摇摇头。 “啊,好姐姐,求你了,你就教教我。”扬之使出了撒娇大法,使劲在尤清之身上扭啊扭。 “好了好了。”尤清之受不了她这个劲儿,把她箍在怀里说道:“你先算算,两百个人,一天一个鸡蛋,一个鸡蛋一文钱,一个月需要花多少钱买鸡蛋。” 扬之懵了,怎么也算不出来,狡辩道:“这么多数字,肯定要用算盘,我还不会呢,怎么算得出来。” 尤清之问银蝶:“银蝶,你说,要花多少钱?” 银蝶笑着脱口而出:“一共是六千文,换算成银子的话差不多是六两。” 扬之瞪大了双眼,惊叹道:“银蝶这么厉害!” “你以为呢,说挣钱就能挣钱?像你这样的,把你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尤清之以为这下能打发了她,不料扬之愈发打起精神来,问道:“大姐姐,那我该怎么样才能学会呢。” 尤清之转过她的身子面对着自己,见她一脸的认真,说道:“你能告诉姐姐为什么这么想赚钱吗?” 扬之低下头说道:“我不想让人说我们是打秋风的了,误会也不行。” 尤清之心一酸,把她搂到怀里,说:“好,我们扬之是个有志气的好姑娘,姐姐一定会教你的。” 尤清之转而说到:“可是你还太小了,你得先学很多东西。” “我可以的,姐姐。”扬之仰头坚定地看着尤清之。 尤清之笑道:“好,那以后扬之得听先生的话,好好上课,不许再想着逃学了。” 扬之忙摇手:“不是不是,姐姐,我要学赚钱,不要学读书。” 尤清之拿上一本账本递给扬之,道:“那你帮我念念,上面写的什么?” 扬之翻看了一下,只认识其中几个简单的字,终于屈服于还要读书的结果,叹道:“怎么赚钱还要读书啊!” 婉之在一旁偷笑,惜春则是一直想把她从尤清之怀里挤出去。 扬之主动退了出来,把惜春拉到尤清之怀里,等惜春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是我的姐姐,你就知道黏着她。” 惜春偏头躲开,抱着尤清之的手道:“这是我嫂嫂!” “哼,醋精。”扬之拉过婉之的手,“我还有一个姐姐呢。” 惜春哼道:“不理你!” 说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尤清之扶额,今天是没法做事了。 前头有小厮来回话,银蝶出去了一会儿,才回来道:“奶奶,大爷被人抬回来了。” 又挨打了,这也不长记性呀。 还不知道这次又能老实多久。 “还说什么了?”尤清之问。 银蝶看了看几位姑娘:“这?” 尤清之点头:“说,苦主在这,总要听听的。” 贾家的家长们教训小子,惯用的就是大棒。 可是这是在旅途中,下人也不会随身带着呀,贾敬这个聪明的脑袋,不愧是中过进士的,自己没带,衙门总有。 于是风风火火绑着贾珍一路到了衙门。 贾珍继在京城绑了一路后,又在苏州城打卡了。 刚到衙门,当地的县令先迎了上来:“贾大人,今日这是?” 贾敬拱手:“大人,今日借贵宝地一用了。”说完带着人押了贾珍进去。 那县令也不敢拦,只好让人把围观的群众们都驱散了,关上了大门,又赶紧让人去把张知府叫来。 衙门里面有专门行刑的地方,刑凳和板子都是现成的。 这些不愧是专业的用具,两三板子下去贾珍就见了血,那打板子的人不敢再下手,颤颤巍巍地看向贾敬。 贾敬示意下人把贾珍嘴里的棉布拿了。 贾珍开口便是一连串的脏话,又说虎毒不食子,自己的老子只知道收拾儿子,站在外人那边,又说尤家没一个好的,尤清之唱红脸,她娘倒是唱白脸学乖…… 越说越不像话,贾敬又让人把棉布塞回去,贾珍见此赶紧求饶:“父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贾敬示意人停下,问道:“你错哪了?” 贾珍抬头道:“我不该侮辱尤家,不该不问清楚就闹开,骂她们家。” 贾敬摇头:“认识不够深刻,接着打。” “不不不,还有还有,”贾珍赶紧喊:“我忤逆不孝,不敬长辈,无礼无行。”说完偷瞄了下贾敬。 贾敬摸了摸胡须,“这还说的有点近了。” 贾珍赔笑道:“父亲,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 “这板子打得你痛不痛?”贾敬突然问。 贾珍又想骂人了,好奇痛不痛的话,你自己来试试呀! 嘴上却说道:“父亲,真的很痛,再像上次打二十个板子,你儿子就没了。” “我说也是,以前你也没这么快求饶的。这位大人,”贾敬看向一旁的县令:“你们这板子是哪里做的?或许能不能送我几根?”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贾珍狠狠地砸了下凳子。 县令赔笑道:“自是可以的。” 刚说完意识到这话又得罪了趴着的贾珍,于是又干笑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贾敬又看向贾珍:“打你是不是没什么用啊?” “是啊是啊。”贾珍赶紧点头。 “那罚钱。” “什么?” 贾敬走过去,按了一下贾珍的屁股,听到他疼得叫了一声,才说道:“买命钱,你交。” “啊?您说什么?” 贾敬不答,又重重按了一下。 “啊!我交,我交。父亲,求您别按了。” 第63章 二十万两 “多少?”贾敬问他。 “您说多少?” 贾敬想了想,说:“二十万两银子?” 旁边的县令听了咂舌,不愧是豪门贵族,开口闭口几十万两银子。 贾珍赔笑道:“这也太多了。” “你堂堂珍大爷不值这个钱?” “父亲,我一时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呀。” “没关系,我替你给,你库房的东西拿给我抵债。” 贾珍笑道:“这不是左手递右手吗,还不是都给您了。” “你想错了,你以为是赔给我?”贾敬笑道。 “不然还是赔给尤家?”贾珍反问道,抬头看着贾敬似笑非笑的神情,惊道:“真给她们,父亲,您疯了!” 贾敬又是一按,不过这次贾珍没喊痛,因为他的心更痛:“到底尤氏是你女儿还是我是你儿子,怎么你处处向着她!” 贾敬无辜道:“你又没得罪我,自然是你得罪了谁就赔给谁。” 贾珍气道:“一个小小的尤家,得罪便得罪了,只父亲给她们撑腰,不然她们敢有二话?” “这话不好听,”贾敬示意下人:“再来五个板子。” 这回贾珍求饶认错也没用了,下人打了五个板子,血这时候已经洇出来了。 “我给,我给,父亲,你随便去我库里头挑。” “行了,别打了。”贾敬让几个人把贾珍抬回去,又叫人去告诉尤氏,等到了金陵,贾府会赔偿二十万两银子给她,当作贾珍的赔罪。 这两天抓拐子,留在衙门里的衙役并不多,几个人面面相觑,感叹这位贾老爷真是一奇人,来衙门借板子打儿子不说,还对儿媳如此大方。 只有这县令在一旁想:贾珍再是个纨绔,有这么个公公在,随随便便就能给二十万两银子,自己也愿意嫁啊。真是恨不能为女儿身! 等到张涛忙完回来,贾敬已经带着人走了。 县令今天真是开了眼,兴致勃勃地跟张涛说起此事。 张涛细想了想,一叹:这贾老爷真是处心积虑。 这边的尤清之也有同样的想法。 得知贾敬给自己送了二十万两银子替贾珍赔罪,尤清之长叹了一声。 银蝶不解,问道:“这是好事呀,奶奶叹什么气?” 鸾秀一下午不在,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 旁边和她关系好的小丫鬟偷偷拉了她一下,示意出去说。 鸾秀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挨打道歉就算了,为何要大爷赔这么一大笔银子? 鸾秀叮嘱那丫鬟:“你在外头盯着有没有人来,我进去伺候大奶奶。” “鸾秀姐姐,你去,我晓得的。” 鸾秀赞许地点点头,进去听尤清之吩咐。 “奶奶,我已经让人在外面守着。” “你有心了。” 银蝶问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单是为了赔罪,也用不着这么大手笔。” 尤清之叹道:“老爷这是一举多得。一来,将这一大笔钱名正言顺交给我,好让我有本钱去办绣坊的事,不至于拮据;二来,我收了这笔钱,且人尽皆知,日后绣坊就与贾府的关系更密切了;最后才是今天一事的结果,替贾珍向我尤家赔罪。” “那这钱我们还收吗?”银蝶问。 “收,当然要收。”尤清之笑道:“只是也不能全按老爷的意思来。我们也大致算了一下,绣坊前期根本用不上这么多钱。既然是向尤家赔罪,自然这钱不能归我一人所有。” 尤清之看向鸾秀,接着说道:“你待会儿去帮我告知一下老爷,这二十万两银子,十万两归我,我拿着投进绣坊里去。 另外十万两分给我两个妹妹。不过先不传出去。暂时放在我这,等她们大婚,我再交给她们。” 鸾秀问道:“老爷会答应吗?” “会的,你只管去问。”尤清之笃定地说。 银蝶问道:“那这事要不要告诉二姑娘和三姑娘?” 尤清之想了想,说道:“鸾秀,你现在就去问老爷,银蝶,你把婉之扬之叫来,我有话同她们说。” “是。”二人应下,各自出去。 贾敬听了鸾秀的话,未加思考就说:“都听她的,不必来问我。” 鸾秀便笑着要告退。 贾蓉笑着说:“鸾秀姐姐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见母亲。” “不行!”贾敬拦道。 贾蓉和鸾秀惊奇地看向他,从前贾敬从不拦着贾蓉与尤清之亲近,两人便以为贾敬为着钱的事对尤清之有意见了。 贾蓉开口道:“今儿这事本来就是父亲欺辱尤家,就算分一半给两个小姨,也是应该的,祖父何必计较。” 贾敬偏头扫了他一眼,说道:“你也大了,年龄与你那两个小姨差不了许多,男女有别,你自己注意些!” 贾蓉哪防备他突然说这些,脸一红,断然说道:“祖父说什么呢!那都是长辈!” 贾敬也是今日见到尤家两位姑娘才想到此事。 婉之和扬之相貌出众,要是和贾蓉相处久了,有了青梅竹马的情分,闹出什么来,到时候两家都不好看。 贾敬此时和尤清之想到了一块去了。 只是贾敬觉得,这半大点的孩子,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样的。 女孩你要是提醒这事,她反而会更在意,产生更多的情愫。 而男孩呢,你提醒他,他反而会害臊抵抗,更躲着这事儿。 所以贾敬采取了和尤清之不同的办法。 尤清之是警告尤太太不许在两个女孩面前说这些,而贾敬偏偏要戳破此事,让贾蓉日后警醒些。 贾敬见贾蓉脸红,笑道:“你自己想想,这一路上,你母亲可有让你过去用饭?” 贾蓉想了想,果然没有,于是开口求饶道:“祖父别说了,我不去还不行吗?” 贾敬笑笑,让鸾秀退下了。 而这边婉之扬之正好被银蝶带了过来,鸾秀回来看到了一叹:老爷和大奶奶真真都是人精子,什么都被她们猜到了。 尤清之直接告诉婉之扬之这事,问道:“虽说你们各有五万两银子,可你们年纪尚小,又用不到,姐姐就先替你们保管着,将来你们大婚了,我再交给你们好不好?” 第64章 婆子劝说 两个小女孩都听话得点点头,婉之又问:“大姐姐,我们可以告诉娘吗?” 尤清之想了想,和两个妹妹说:“我们暂时先不告诉太太,但是如果太太真的有急事需要用钱,你们可以来找我拿这笔钱。” 扬之点点头:“我知道的,姐姐怕娘乱花钱。” 尤清之笑道:“那你就猜错了。十万两是很大一笔银子,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太太再乱花钱,一时也花不完的。 只是尤家只有三个妇孺人家,一时有了这样大笔的银子,就如同小儿抱金行于闹市,引来很多不怀好意的人。” 婉之扬之懂事地点点头,答应绝对不会把这事告诉娘。 尤清之又让银蝶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两套红宝石的头面,让她们带回去,就说是贾府的赔礼。 二十万两银子还没见到毫毛,奶奶就要先拿出两套头面,银蝶心里有点不顺气。 但是她这次没有表现出来,听话地拿出尤清之所说的那两套头面,交给跟着扬之婉之的丫鬟。 两个姑娘刚回房,尤太太就迎了上来。 “你姐姐叫你们去说什么了?” 扬之说道:“姐姐说贾老爷把姐夫打了,给我们赔罪,还赔了我们两副头面。”说着指着后头丫鬟端上来的两个匣子。 “还有呢?”尤太太高兴地问。 扬之摊开双手:“没有了。” 尤太太急道:“怎么没有?外头都传疯了,说贾老爷给你姐姐送了二十万两银子,专为着向尤家赔罪!” 婉之没料到尤太太已经知道这事,慌了一瞬。 扬之一把拉住她的手,悄悄对她眨了下眼睛,这才转头对尤太太说道:“那是贾老爷给姐姐的,又没有说赔给尤家,关我们什么事呢?” 尤太太狠狠戳了下她的额头,生气地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丫头,要不是珍哥儿骂了我们,贾老爷怎么会给你姐姐送那么多钱! 没得受罪的是我们,你姐姐白捡了便宜!” 说着拉着婉之和扬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们俩跟我去找她,好好说清楚!” 扬之使劲挣脱尤太太的手,又把婉之从她手上拉了出来,大声说到:“你今天不是还说是误会,还给人家求情吗?你都原谅人家了,干嘛还要人家的赔礼?” 尤太太气得直拍大腿:“二十万两,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你们知道是多少吗?有了那些钱,我们娘仨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扬之突然笑着道:“那你去,反正我和二姐姐不去找骂。” 扬之态度的突然转变让尤太太愣了一瞬,不过尤太太又马上说道:“去就去,我是她娘,我还怕她不成?” 说着带着两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走了。 婉之担心道:“娘不会和大姐姐吵架。” 扬之拉着她进去坐下,安慰姐姐:“没事的,姐姐那么聪明,娘肯定拿她没办法。” 婉之叹了一声:“大姐姐那么聪明,你也是,只有我……” 扬之拍拍她的手:“大姐姐说了,人无完人,不能太过苛刻对待别人,更不能太过苛刻对待自己。你比我和大姐姐都温柔和顺,我们也没有妄自菲薄呀。” 婉之拉着她的手取笑道:“难怪大姐姐让我们多读书,你说话都比从前有文采些了。让我来数数,你刚刚说了几个成语?” 扬之不好意思的拿帕子捂住自己的脸,嗔道:“二姐姐就会取笑我,我不和你说话了。” 婉之笑着说:“这会子还像个妹妹的样子,刚刚你教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姐姐。” 两姐妹说笑的时候,尤太太已经走到了半路。 一路紧跟的那个婆子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开了口:“太太,您想好怎么和姑奶奶说了吗?” 尤太太停下脚步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这婆子跟了尤太太几年了,知道她是个贪财的,这么多银子她不分一杯羹,恐怕晚上都睡不着觉。 只是尤家这位嫁到贾府的姑奶奶,并不是个能被尤太太拿捏的人,这么兴冲冲地去,别给她给撅回去,到时候里子面子全都没了。 婆子斟酌着说道:“太太,大姑奶奶不是个好惹的,我们尤家往后还要靠着她,若是翻了脸,以后怎么好相处?” 尤太太不悦道:“有了那二十万两银子,我到时候要什么没有,何必还看她的脸色!” “哎呦,我的太太,你这真是糊涂话。且不说你能不能拿到这二十万两银子,就是真拿到了,尤家也保不住啊。” “这是什么意思?”尤太太看向婆子。 那婆子引着尤太太坐到长廊的拐角处坐下,轻声道:“这二十万两银子是贾老爷从珍大爷手上抠出来的。姑奶奶有贾老爷撑腰,自然不怕。要是到了您手里,那珍大爷能没想法? 他这样混不吝常在外头混的,手段多着呢,神不知鬼不觉害了咱们家,就算被查出来了,贾老爷还真能杀了他儿子?” 尤太太吓出一声冷汗,说道:“那怎么办,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真不要了?” 婆子笑着说:“太太着急什么?您想想,姑奶奶到底是尤家出来的,现在又和珍大爷闹成这个样子,想必是不能成为一对称心如意的眷侣。 虽说姑奶奶身边有蓉小爷这个儿子,可也不是亲生的,而且也不在她身边教养,日后能有几分情分?” 尤太太摇头:“我瞧着那蓉小爷和她关系倒好……” 那婆子摇摇头:“太太您想了想,姑奶奶进门才多久,又不是三岁小儿,哄哄就行了。您看到好,不更说明都是装的嘛。” “不能,我瞧着不像。”尤太太迟疑地问。 “越是这样的大户人家越会装脸面,谁晓得心底里怎么想的。” 尤太太看着她道:“就是关系不好又怎么样呢,关我什么事?” 婆子笑道:“姑奶奶和珍大爷闹翻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尤家不就是姑奶奶最亲的?” 第65章 舍不得 尤太太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摆手加摇头,“你不知道,我和她也是面子情罢了。” 婆子笑道:“这有什么,两位姑娘和她感情好呀。” 尤太太笑道:“这倒是。” “您想想,你让两位姑娘和姑奶奶打好关系,日后她还能亏待了两位姑娘?” “可那是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啊!”尤太太不甘心地恨道。 婆子安慰她:“还没拿到手呢。您自己想想,是那钱重要,还是我们一家子的命重要?” 尤太太不甘心地都要哭出来了:“命重要,钱也重要呀!” 这真真是应了“爱财如命”这词,婆子劝慰道:“太太,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呀,我们不如徐徐图之。” 尤太太此时已经泪眼朦胧:“分一点也不行?二十万两银子我也不全要。” 婆子讪笑:“要不您去试试?” 尤太太点点头:“都走到这来了,总得说几句。” 婆子只好搀着她去见尤清之。 见到了尤清之,看到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尤太太刚刚打了一路的腹稿,突然不见了踪影。 尤清之早告诉两个妹妹,若是拦不住便让尤太太来找她。 看如今这个样子,尤清之了然,笑着问道:“太太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尤太太勉强扬起嘴角,笑道:“没什么,刚刚你妹妹带着两副头面回去,说是赔礼。她们两个说得没清没楚的,我就来问问。” “哦,那是我替珍大爷给妹妹的赔礼,不值什么。今日之事,还请太太不要放在心上,这边的老爷已经教训过珍大爷了。” “那就好,那就好。”尤太太下意识附和,又意识到这话不对,忙又改口:“贵府老爷也是,我都说没什么要紧的了,还叫人打了珍哥儿一顿。” 旁边的婆子暗暗皱眉:这话不是在给自己挖坑不是。 尤清之便笑道:“还是太太宽容大量,我替大爷多谢您了。” 尤太太笑道:“不必不必。我听说,贾老爷在众人面前说了,到了金陵就交给你二十万两银子,代为赔罪? 我听说这消息,唬了一跳。我们尤家是什么台面上的人,哪里能受得住这么大的赔礼。” “是呀。”尤清之端起茶喝了一口。 尤太太见她不接自己的话,继续说:“那二十万两银子你是打算?” 尤清之看她一眼,回道:“这钱啊,刚好我应了老爷要开绣坊的事,如今正好都投进去。” “这不好,”尤太太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到底贾老爷是说给尤家赔罪,这么大姑娘自己就决定了?” 尤清之笑道:“您刚刚不是还说今日这事没什么要紧,这会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婆子轻轻扯了下尤太太的袖子,尤太太甩开,生气道:“我说大姑娘,你家珍哥儿给我们母女一顿排揎,人家赔了二十万两银子,你一人独吞,也太过了。” 尤清之不气反笑,说道:“太太真是好打算,您可别说出去叫人知道了。被贾府的大爷骂几句能得这么一大笔银子,这世上的人还不排着队来我们家找骂? 再说,太太,我把这钱交给你,你拿得住吗。” 尤太太看着尤清之似笑非笑的表情,转头看了婆子一眼,那婆子摇摇头,又向尤清之那头努努嘴。 尤太太长呼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这有什么拿不住的,不是有你在吗。大姑娘还能不管我们?” “我劝太太还是别打这钱的主意。你也别把贾府里的老爷大爷当成冤大头,老爷把钱交给我,自然是有用意的。” “那你倒是说说。”尤太太非要问个明白。 尤清之知晓尤太太虽然贪财,但又很畏惧权势,于是问她:“太太以为老爷单是为了向我们赔罪,罚了大爷这许多钱?” 尤太太细想想,觉得除非贾老爷是个傻子,不然做不出这事来。 可是这事偏偏已经发生了,又怎么说呢? “那你说,贾老爷是个什么意思?”尤太太问。 “一来,这是大爷的不是,老爷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二来老爷让我开绣坊,怕我手上拮据,找个理由补贴我;三来也是落了个贾家治家严谨的好名声。 太太,钱交到我手里,肉烂也是烂在自家的锅里,要是把这钱交给您,老爷大爷能没想法?” 尤太太以己度人,也觉得舍不得,心有不甘,也不好再说什么。 呆呆坐了好半天,叹道:“大姑娘,你可要把两个妹妹的前程放在心上呀。” 钱自己拿不到了,到底还在尤清之的手里。尤太太这回听了婆子的话,极力想拉近两个女儿和尤清之的关系。 尤清之点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太太只管做个富家太太。只要是正当应分的,缺什么了,只管来找我,我必想办法给太太置办齐的。” 听了这话,尤太太脸色便好看多了。 “行,你两个妹妹还在那边,我就先回了。“再不走,尤太太那颗心又按捺不住了。长远打算,长远打算,尤太太在心里安慰自己。 尤清之将她送到门边,尤太太转身看着她:”有句话你要记住,你是尤家出去的女儿,莫要忘了谁才是你最亲的人。” 说完摆摆手:“莫要送了,你回去。” 尤清之扶着门框,看着尤太太远去的背影。 “奶奶?”鸾秀担心地问了一句。 尤清之回过神来,笑道:“我没事儿,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鸾秀不解,尤太太这人贪财谄媚的性子很表面,相处几日便能看得十分明白。 今日这言语姿态也在众人所料当中,便不明白为何奶奶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太太不是一直这样吗?” 尤清之摇摇头,但笑不语。 尤太太扶着婆子走到半路,那婆子突然说肚子疼,让尤太太放她去解手。 尤太太嫌恶地皱皱眉,拿帕子掩住鼻子:“去去,真是事多。” 婆子讨好笑笑,捂住肚子走了。 她哪里是去解手,回转过来又来找尤清之了。 外头的丫鬟拉住她不让她进去:“你这妈妈,怎么都不通报一声,就往奶奶房里闯。” 第66章 告密 那婆子讨好道:“好姑娘,我是尤太太的人,有几句话要告诉姑奶奶。” 鸾秀听到声音,出来一看,笑道:“妈妈好,才尤太太不是刚走?这回是有什么事?” 婆子讨好笑笑:“求鸾秀姑娘通报一声,老奴有话和姑奶奶说。” 鸾秀刚想说话,里头尤清之的声音传来:“鸾秀,让妈妈进来。” “哎。”鸾秀答应一声,掀开帘子,示意婆子进门:“妈妈请。” “哎好好,多谢鸾秀姑娘。” 婆子刚进门,贾蓉从前头走来,鸾秀赶忙迎上去,小声问:“小爷怎么来了?” 贾蓉也下意识放低声音:“我来给母亲请安。有人在?” 贾蓉专让人打听了,尤家姐妹回去了,尤太太来闹了一场,也回去了。 这回又是谁来找母亲? 鸾秀摇摇头:“只说是尤太太身边的一个妈妈,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去听听。”贾蓉绕过鸾秀,跑到门边偷听。 “哎。”鸾秀伸手想拦住他,没拦住。 只好瞪他一眼,回了屋子,在尤清之耳边说了。 尤清之摇头笑笑,说:“随他去。” 婆子进了屋里,不敢先说话。 尤清之本来想晾她一会儿,没料到贾蓉这个调皮的非要来听墙角。 尤清之便想早早打发了她。 打量了婆子一会儿,尤清之问道:“是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婆子笑:“并没有什么,只是我这个老婆子有几句话要和姑奶奶说。”说完看了看周围的丫鬟。 尤清之笑道:“这儿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有什么话妈妈只管说。” 婆子便将今日自己劝尤太太的对话润色了一番,重点突出了自己对尤太太的劝诫之语,又把那些尤清之贾蓉等话抹去。 尤清之笑道:“那今日还有多谢妈妈相劝太太。” 婆子连说不敢。 “妈妈姓什么?” 婆子心里一喜,笑道:“老婆子夫家姓赵,人都叫我赵妈妈。” “以前太太身边跟着的都是吴妈妈,赵妈妈我倒没怎么见过。”银蝶开口道。 赵婆子赔笑,“我从前在厨下做事,哪能见着姑奶奶和银蝶姑娘。这回吴妈妈身子不好,求了太太,赎身回去了。太太看我忠厚老实,便让我在身边伺候。” “此去金陵这么远,赵妈妈怎么不赎身回家团聚去,倒跟着过来了。”尤清之给了银蝶一个眼神,银蝶会意,接着问道。 赵婆子叹道:“老婆子丈夫早逝,膝下只一个小女,没有亲眷。跟了太太过来,也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几个小丫鬟瞬时就露出了同情的表情。这些丫鬟也才十多岁,家生子还好,那几个从外头买来的,都是家里没饭吃了,卖到贾府来。 四五岁就学着怎么伺候主子。 听到赵婆子和女儿相依为命,又可怜她娘俩不容易,又叹息自己命运不济,连个亲人都找不到了。 尤清之吹了吹手中的茶碗,任热气蒸腾到自己脸上,温声说道:“赵妈妈不容易,银蝶,你去房里梳妆台上放着的黑色漆木匣子里,拿一把银裸子,赏给赵妈妈。” “哎呦,多谢姑奶奶,多谢姑奶奶。”赵婆子连连谢恩。 尤清之笑道:“以后还请妈妈帮我多照顾太太,有什么不好了,或是要什么东西,你只管来找我。” “是是是,老婆子知道了。” “咳咳。”尤清之重重咳了两声,示意贾蓉躲开。 贾蓉会意,跑到隔壁一间厢房。 赵婆子今日目标达成,心下满意,接过银蝶手上的荷包,识趣地告退走了。 “还不进来?”赵婆子一走,尤清之冲着外面道。 贾蓉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给尤清之行了一礼,笑道:“母亲怎么知道是我?” 尤清之笑道:“鸾秀进来就和我说了,只你还在外面偷听。” 贾蓉嗔怪道:“鸾秀姐姐也太不讲义气了!” 鸾秀笑笑,不说话。 尤清之道:“她是我的丫鬟,和我讲忠心就好,哪能随随便便跟别人讲什么义气。你看那赵婆子,真是连本分都忘了!” 贾蓉刮刮自己的脸,笑道:“母亲刚刚还招揽人家呢,现在又背后说人不好。” 尤清之叹了一声,说道:“只是如今用得着她,放在平日,这样的下人,我是不敢放心让她做事的。” “为何?”贾蓉不解。 他看那婆子只是贪财了些,只要有手段能做事,能为自己所用不是蛮好的吗? 尤清之笑道:“《三国》里面有一故事,汉朝有一太医,名叫吉平。董承受献帝衣带诏,与吉平等人共谋,欲杀曹操。 吉平本欲趁为曹操治病之际投毒杀之,但却因机事不密而被曹操得知,吉平被擒并施以酷刑,最终不屈自尽。” 贾蓉听完,叹道:“这吉平倒是个忠义之人。” 尤清之摇头道:“我倒不是为着说他,而是这‘机事不密’之事。” “有人告密?” 尤清之点头,道:“虽然《汉书》里只写记录下‘事泄,承、服、辑、硕皆为操所诛’这句话,未提告密者的名字,但也说明告密之人确实存在。” “母亲是说那婆子告密背主,不堪于用。” 尤清之笑道:“哪里像你说的这样简单。事情都有两面性,对于尤太太来说,这是背主之奴,但对于我来说,我只花一些银子,让她帮我盯住尤太太,省却我多少麻烦。 只是我性子有些怪癖,觉得不好,懒怠应付她们罢了。你将来在外头会遇到更多人更多事。可别学我。” 贾蓉笑道:“母亲不喜欢,难道我就喜欢不成?我也是不用的。” “并不是单说这种人,”尤清之看着贾蓉,“更重要的是知人善任。你看我身边两个丫鬟,鸾秀体贴细心,外头吩咐的事我让她去,一件件的,从不误事,那些人也没有半点怨言。 你再看银蝶,性子有些莽撞,可是她能写会算,帮了我好大的忙。 她们两个,我离了谁不得着急忙慌? 这两个都是好的,所以你不以为意是不是?” 贾蓉点点头。 这两位姐姐再怎么说也是正直善良之人,和那婆子怎可相提并论。 第67章 惜春探兄 尤清之便笑道:“你少年性情,以后遇到人多了,自然能体会其中深意,我就不和你先说这个。” 贾蓉便笑,又问道:“后头那告密之人怎么样了?” 尤清之道:“这告密之人是密谋那群人中董承的亲戚,为了一些私心告密于曹操,之后曹操斥责他是不义之人,一并杀了。” 贾蓉不解,若不是他告密,曹操说不定都没命了,就算不耻他,为何又要杀他。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尤清之叹道:“汉文帝曾下诏: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之后的短短一年,朝廷就出现‘断狱四百’的佳话。 可见当权者是不喜这些告密之人的,而告密之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好处,反而有可能受到惩罚时,便不敢轻易再行告密之事了。 曹操也是当权者,手下掌管多少人物。若是奖赏这告密之人,或是没有任何惩罚,又怎么警醒自己的人,不要行这告密之事呢?” “为了自己的私利,便杀了对自己有恩之人,这算什么!”贾蓉有些生气。 尤清之忙道:“你这就想错了。若曹操只是平民百姓,有人要害他,又有人来提醒 他,他自然是应该千恩万谢;可是曹操是当权者,这人又是为着自己的私利来告密,想以之换取想要的东西,曹操这样处置也无置可否。 蓉儿,你可发现,你现在是把自己置于告密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个结果。可是你要是那个被告密的人呢?” “我……”贾蓉低下了头。 尤清之又道:“或者你把自己置于曹操手下将士谋士的身份,你觉得曹操杀了他好,还是奖赏他好呢?” 贾蓉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尤清之便笑道:“我们母子闲话,说错了也无事,你怕什么?” 贾蓉只好想了想说:“如果我忠于曹操,没有二心,自然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如果我是奸佞小人,便会知道告密之人没有好下场,以后也会心生警醒。” “正是这话。”尤清之点点头,“你现在还觉得曹操这事做得不对吗?” 贾蓉摇摇头:“太难了,母亲。” “识人用人是门大学问,连你祖父也不敢说精通,你且学着。” 贾蓉点点头:“母亲,那婆子?” “你不用管这些,只安心读书就是。” “儿子知道了。”贾蓉点头,又四处看看:“姑姑怎么不在?” 尤清之笑道:“看你父亲去了。” 惜春是来看热闹的。 她听说哥哥挨了打,心里满意,非让尤清之带她去看哥哥。 尤清之可不想看见贾珍,于是让香杏带着她去了。 贾珍此时已经包扎了伤口,趴在床上,听说惜春来了,忙让人带进来。 贾珍看着惜春一蹦一跳的进来,哭丧着脸道:“你来了。” 惜春笑趴在床边,不说话。 贾珍问她:“你笑什么?” 惜春指着他道:“活该!” “你个小屁孩,说什么呢!哎呦!”贾珍抬起身子想说她,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又惨叫一声。 “哈哈!”惜春笑他。 “你个没良心的!都被尤家那几个带坏了。” 惜春这下不高兴了,说道:“你才坏!” 两个人同时“哼”一声,谁也不理谁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兄妹二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香杏便问道:“姑娘,不如我们回去?” 惜春点点头,自己从椅子上跳下来。 “不行!”贾珍转过头来,拦道。 惜春横了他一眼,拉着香杏的手就要往外走。 贾珍急得只好喊:“小姑奶奶,我错了,你快回来!” 惜春这才停下了脚步,香杏问她:“姑娘?” 贾珍便喊香杏:“你把姑娘抱过来!” 香杏没理她,弯腰看着惜春。 “你知错了吗?”惜春仍背对着贾珍。 贾珍呸了一声,骂了一句脏话:“他娘的这到底是贾家还是尤家?怎么你们个个都向着她!” 惜春转过身来跺脚道:“你不讲道理!” 贾珍也气道:“是你们不讲道理,我帮你出气,你还来找我的事!” 惜春组织不好言语,气得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 贾珍骂道:“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姑娘哄好!” 香杏背着他翻了个白眼,拿帕子帮惜春擦干眼泪:“姑娘,快别哭了。” 贾珍也哄道:“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过来给哥哥看看。” 惜春哼了一声。 贾珍往常哄女人,都是花钱送东西这一套流程。 现在想哄妹妹,也只想到这一个方法。 “别生气了,哥哥送你一个礼物。” 惜春偏头看他,贾珍便笑着说:“你上次不是去哥哥库房看过,随便说,看上了哪一件就拿走。” 一旁的丫鬟提醒他:“大爷,那个库房抵给老爷了。” 贾珍恨恨捶了床头一拳,气道:“可恨!” 惜春看到这一幕却笑了。 贾珍气道:“看我生气你就高兴了是,真不愧是老头子的种。” “你们都下去!我和姑娘说几句话。” 贾珍让众人都下去,向惜春招招手。 惜春又跑过去,跪坐在贾珍床边的脚踏上。 贾珍轻声问她:“尤氏这几天是不是忙绣坊的事呢?” 惜春歪头问道:“谁是尤氏?” “就是你那好嫂嫂。”贾珍没好气地说。 惜春点点头:“嫂嫂忙,不知道忙什么。” “我就知道。”贾珍邪笑道。 惜春凑过来问:“知道什么?” “你个小屁孩,管这个干什么。听哥哥的话,以后离尤家那几个远点。”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听你的话。”惜春环手抱胸,嘟着嘴道。 贾珍用手指戳戳她的小脸蛋,笑道:“你还小,今日哥哥教你个乖。尤家妇人那种人我见多了,贪婪成性,两个小的被这样的娘养大,我看将来也没个好处。她们家比我们差出好几层来,如今嫁进来你嫂嫂,必然不会放过你我这两块大肥肉。” “我不是肥肉。”惜春不高兴地说。 “这是打个比方,”贾珍没好气地说:“你看你身上这条项链,她们没有,看到你有,就不想要?” 第68章 抢活 惜春道:“她们没要,就看看。” 贾珍戳戳她的额头:“小傻子,人家一步一步踩着你的底线探你哪呢,今日说只看看,明儿就敢跟你伸手。要不是今天哥哥帮你出了气,你就等着被欺负。” 惜春哼道:“我要去问嫂嫂。” “问问,她对你到有几分真心。而且那头也不是她亲生母亲和妹妹,也未必会偏袒那头。” “嗯?” “没什么,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惜春被这句话糊弄好几次了,嘟嘴气道:“我现在也想知道。” 贾珍捏着她的嘴巴,取笑道:“小傻子。” 惜春挣开他的手,说到:“你还被父亲罚了呢,你不懂事,就要挨打。” 贾珍叹道:“挨打就挨打,可惜了我那些宝贝。” 转而又说:“也不可惜,那些东西你哥哥多着呢。只要没有落到尤家手里,那就不算亏!” 惜春也叹了一口气,道:“你变好,哥哥。” “谁跟你说哥哥不好,哥哥好着呢。” “大家都不喜欢你。” 贾珍哼道:“那是你身边的人都不喜欢,我在外头可受欢迎了。” “谁欢迎你?” 贾珍哪敢和妹妹说外头那些秦楼楚馆的女子,打哈哈道:“反正有人,你不认识的。” 惜春道:“好。哥哥,我知道怎么让人喜欢你。” “哦?”贾珍故作好奇道:“你说来听听。” “你给他送东西就行啦。” 贾珍心中警钟一响,问道:“是尤家那几个这么和你说的?” 自家妹妹不是被骗了。 惜春摇摇头,故作高深道:“我自己知道。你以前给我送东西,我就喜欢你了,后面你凶,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个没良心的,拿你哥哥当冤大头了是。” 惜春嘻嘻笑,不接这话。 贾珍想拿外头的人举例,证明自己的人格魅力也能征服人,细想一下,又觉得惜春这话有理。 要不是自己在外头大把的撒银子,那些人真的会来奉承讨好他吗? 贾珍一颗中年男人的心,此时受到了伤害。 惜春见贾珍愣愣出神,觉得没意思,自顾自地走了。 贾珍受伤这几天,风平浪静。 除了尤清之房里忙乱了些,其他的人都感觉有点闲到发慌。 听说知府张大人来找老爷和奶奶,心里竟还有几分兴奋。 看着几个丫鬟争抢着要去禀告奶奶,几位妈妈笑骂了一句:“真是奴才命,活都抢着干。” 几个丫鬟不以为意,自己又不是心大的,本来就是奴才,没得为这点子话生气的。 也不理那几个妈妈,各自禀告去了。 其实也不是为着活计抢,主要是想去大奶奶面前露露面。 谁不知道现在这贾府,大奶奶才是当家作主的人。老爷不管事,大爷挨打的时候呢,就在房里趴着,伤好了,只想往外面跑。 人人都想当第二个鸾秀,才抢着去禀告罢了。 也知道那几个妈妈不过说几句酸话,众人都不放在心上。 有个小丫鬟到处说好话,应了这个帮忙,又答应那个送荷包,好容易抢到了去奶奶院里禀告。 刚进去,正好碰上了鸾秀。 “鸾秀姐姐。” 鸾秀回头一看,笑道:“桔儿。你怎么来了?” “前头苏州知府张大人来了,老爷让请大奶奶过去。” “好,你在这等我,我进去回禀奶奶。” “哎。” 鸾秀掀帘进去,笑道:“奶奶,张大人来了。老爷让您过去。” 银蝶笑道:“可算来了,几天都没消息。” “鸾秀,今日你留在房里,银蝶和我一起过去。”尤清之吩咐道。 这几日整理数据都是银蝶在做,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好问她,故这次带着银蝶过去。 鸾秀一愣,笑道:“好。” 鸾秀等人目送尤清之走远,桔儿这次没找着机会在尤清之面前露面,失望了一瞬,又笑着和鸾秀说:“鸾秀姐姐,我就先走了。” “唉,来都来了,和我去坐坐。”鸾秀拉着桔儿的手走到了自己房里。 桔儿想着和鸾秀姐姐多相处也是好的,自是点头不提。 “姐姐在这可好?” “自然好的,”鸾秀笑道:“奶奶是个和善的性子,平日里不大爱支使人,我日常里也是闲着。” “真好。”桔儿一脸向往。 鸾秀点点头,笑道:“好也不好。” 桔儿好奇道:“为何不好?” “我们奴才,要是主子不需要你,心才慌呢。” 桔儿诧异,问道:“鸾秀姐姐心灵手巧,奶奶第一次见你就让你做了她身边一等丫鬟,怎么会不喜欢你?” 鸾秀笑道:“主子喜欢不喜欢的另说,我是被银蝶给比下去了。” 桔儿哼道:“她哪一点能比得上你,常在外头摆脸色,我们这些小丫头都不喜欢她。” 说完又拉着鸾秀的手道:“我们私下里都说,要不是她是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鸾秀姐姐你就是奶奶身边的第一人了。” 鸾秀拍了她一下,道:“什么第一第二的,奶奶可不喜欢,你们也少计较这些。”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 “你别撒娇,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们往日看银蝶不好,不过是看她不是我们家的,又对下头的严厉些,便生出几分怨愤。可是奶奶为甚么那么看重她,一来她忠心,谁不知道笑脸迎人更让人喜欢,可她偏偏要摆出架子来免得我们轻看了奶奶;二来,她还有一个外头都不知道的好处。” “什么好处?”桔儿好奇地问。 鸾秀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好姐姐,好姐姐,你就告诉我了。” 鸾秀被她摇得头发都乱了,笑道:“你快松开我,我告诉你还不成?” 桔儿这才肯罢休,又殷勤地给鸾秀盘头。 鸾秀看着镜中的自己,叹道:“这事儿奶奶院子里都知道,只未传出去罢了。” “姐姐就直说了。”桔儿等不及得开口。 “她小时候跟着奶奶长大,奶奶教她读过几本书。” 还未说完,桔儿就打断了:“一个奴婢,读书又有什么用?难道这世上还有教人怎么伺候主子的书不成?” 鸾秀笑道:“刚你还编排人家性子不好,如今我看你这张嘴也跟刀子似的。我还没讲完你就打断,还想听不想?” 第69章 被参 桔儿赔笑道:“我再不插嘴了,姐姐说。” 鸾秀一叹,说道:“读书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识字,又能写会算。奶奶管家理事不说,现如今又要开办绣坊,她不知能帮上多少忙,你说奶奶怎会不喜欢她。” 桔儿点头道:“也是,我们这些丫鬟,哪有读书写字的福气呢。” 鸾秀笑道:“奶奶这正缺这种人,你要是认识哪个识字或是算盘打得好的丫鬟,来和奶奶说,奶奶必定赏你。” 桔儿点头应好,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 虽说自己现在不会,但是可以学呀,谁生下来就会读书念字不成? 桔儿打定主意,辞了鸾秀,回去了。 这头张涛正是为着绣坊一事前来。 那一伙子拐子被抓,交代出来的就有三四百人,官府也派人去找了。 找回来共计一百八十三个女孩子,另五六个男孩。 其余的要么是找不到父母,又自愿跟着养父母的;或是已经嫁人,不愿意再回去的。 少数几十个最终母子团聚,各回各家了。 这几个拐子不知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办案的官员衙役们都恨得不行。 这几人的下场还要等上头吩咐,当务之急是如何安置这些孩子。 张涛和贾敬闲话了几句,见丫鬟们前来放置屏风,看向贾敬:“这?” 贾敬皱眉看了看屏风,吩咐道:“这屏风撤了,张大人是长辈,无需计较这些。” 后头的尤清之听说这话,走进来向两位请安:“父亲,世叔。” 张涛忙道不敢,又连忙请起。 尤清之笑着起身,站在一旁。 贾敬便道:“你也坐。” “是。”尤清之行了一礼,择了末席坐下。 张涛只打量了她一下,发现她面容姣好,眼神清亮,几番动作也有礼有节,与自己想象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原本以为这位是位风风火火的辣子,没想到见面才发现她眉眼淡然,温柔敦厚。 到底是女眷,张涛只扫了一眼,开口说道:“那伙拐子已经捉拿归案,等候发落。现如今这群孩子,贵府是打算如何安置呢?” 贾敬开口道:“我这儿还没接到皇上的旨意,不敢擅专。” “可是,”张涛转了转眼珠子:“贾府这是为国分忧,皇上定是不会拒绝的。而且,我听说大奶奶早就派人去金陵打点了。” 尤清之笑道:“张世叔说笑了,贾府先做准备是我们厚道,可是我们也并不想惹麻烦。况且,这群孩子吃穿住行哪样不要花钱。要是这事不能成,不是花了冤枉钱。” 张涛听了这话,便笑道:“谁不知道现在你是个大财主,还吝惜这点子?” “世叔说笑了。我再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必掺和进去,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张涛心中冷哼:你公公帮你抢的,和大风刮来的也差不多了。 拿尤清之没办法,张涛转头看向贾敬。 贾敬挑了挑眉,道:“我儿说的有理。我们家又无实职,本来这就不关我们的事。只是看着那些孩子可怜想着拉一把,可是流言猛于虎。没有皇上的旨意,出了风头,也只会被人说是沽名钓誉之辈,何苦来哉?” 张涛着急道:“可是您家已经做了很多,不就白费了?” “世叔不用替我们担心,”尤清之笑道:“这世上吃不饱饭的人多着呢,我们何处找不到人。” 这意思是,若皇上不发话,她们就要重新找人了。 张涛急道:“贾老爷,你放心,我现在就回去再上书一封,陈情难处。” “那这些孩子?” “下官暂时把她们安排到善堂了。” 贾敬指着他笑道:“原来张大人还是有法子的嘛。” 张涛笑笑不说话。 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善堂才多大,往常只有几个婆子照顾小孩子,大点的还要听婆子的话帮忙做事。 现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孩子,不但要打地铺挤着挨着睡,光吃饭就是一件难事。 张涛也支了一笔钱过去,可是这些做事的也多有怨言,管厨房的就抱怨了好几回。 还没几天,几个人合起伙来商量着要辞去活计,另谋生路去了。 就算这些孩子自己能照顾自己,可是善堂里还有些襁褓中的婴儿,又有谁能应付呢。 张涛也是没法子,只好来催贾家。 可是贾家也是奸猾,没有旨意硬是不肯接手此事。 张涛只好辞了贾家,回去处理那个烂摊子。 一边安抚那几个婆子,答应这月多给她们二两银子做补偿,一边再次上书求皇帝的圣意。 他们不知道的是,朝堂也为着这事在吵。 先是有人参了贾敬一本,说他藐视公堂,公器私用,滥用私刑。 皇帝早就知晓此事,并不觉得就如何了,于是摆手道:“这事贾敬已经上书和朕说了,只是借用衙门的板子教训儿子罢了,算不上滥用私刑。” “皇上,”那官员不依不饶:“衙门本是公家设立,又不是他贾家的祠堂。贾将军为了教训儿子,便可以堂而皇之闯进去,恐怕于理不合。” 一旁的勋贵出来道:“回皇上,贾将军只是途经苏州,恰好借用了下衙门里的板子。况且贾将军也没有耽误衙门的公事,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地问罪。” 刘大人还想再说,被皇帝打断了。 皇帝有时候真的很不耐烦这些御史,一点点芝麻大的事都要摆到朝廷上来;当然也不喜欢有权有势的权贵,尤其还是站在太上皇那头的。 本来他们吵起来自己是乐见其成的,可是这事牵扯到了贾敬的头上。 按理说贾敬也属于勋贵,但是他又投向了自己,皇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这次贾敬上了折子,说以尤清之的名义开办绣坊。皇帝自己不用花一分钱,不仅解决了那群孩子安置的问题,又能每年多收一笔钱。 手中无钱,皇帝也难做。 好容易要回几百万的银子,老爹又要修劳什子行宫。 皇帝气得想骂爹! 对于贾敬所说的私下上供,这时的皇帝可耻地心动了。 第70章 升官 “行了。贾将军既没耽误衙门公事,算不上因私费公。不必再讨论此事了。” 皇帝盖棺定论,刘大人只好悻悻退下。 一个刘大人倒下了,一个陈大人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贾家儿媳尤氏欲开办绣坊,行商贾之事。臣要告宁国府与民争利,有负皇恩。” 凡在朝廷上的勋贵们面面相觑,不知贾敬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不说如今士农工商的贵贱排序,就刑法就有规定,官员不可经商,免得以势压人,与民争利。 于是像薛家这种商户便成了某些官员的“掮客”,用这个词甚至都不太妥当,可以用钱袋子来形容。 用四大家族来举例,其余三家利用权势为薛家保驾护航,而薛家则利用保护伞扩大自己的经营,四家相辅相成,各自得利。 见微知着,既有一个“四大家族”,未知晓的不知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家族。 今日站在朝堂上的,细查查,没有一家不和商家有牵连的,但是民不举官不究,众人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勋贵们你看我,我看你,这下谁也不敢站出来替贾敬说话。 皇帝笑道:“这事贾敬上书和我说了,苏州拐子一案,找回的孩子上百个无处可去,他家儿媳尤氏看着可怜,便想着开办绣坊,让这些孩子有处可去。” “皇上,”张大人不依不饶:“想要照顾这些孩子,有千种万种办法,何必行商贾之事呢。贾府偌大权势,谁敢与他相争,势必会影响其他的商户。何况,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必然屡禁不止。请皇上三思。” 皇帝不悦,说道:“那你说说,那些孩子怎么安置?” “这……自然是要由户部拨款修建善堂,安置那群孩子。”张大人低头说道。 户部侍郎出来哭穷:“禀告皇上,西北战事吃紧,还有灾区援建,处处都要花钱,户部实在拿不出银子了。” 还有太上皇要修行宫,户部都没好说出来,免得显得是在影射太上皇为了享乐不管百姓。 户部多是皇帝的心腹,自然知道皇帝是支持贾家的。 这一两百孩子,朝廷自然养得起。可是怎么养,要养几年,何人监管,户部自己也算不清楚,自然也想甩出去。 皇帝俯视群臣,冷笑一声:“张御史,你说呢。” 张大人赶紧跪下,道:“皇上,不过区区一百多个小孩,能用几个钱,户部句句实是推脱之辞。” “推脱之辞?”户部侍郎冷笑道:“张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孩子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长大以后做什么营生?纵使户部拨了款,何人监管?” 一连串的问题把张大人问得冷汗直流,他俯首磕地,嗡声道:“臣不过是御史,只管官员的风纪监察,这些本是户部职责所在,怎么能问臣呢?” 皇帝笑道:“看来张御史也不过如此。那有谁能回答户部侍郎的问题?” 众人默然。 “那你说,”皇帝指着户部侍郎,“既张大人说这是你们的职责,你给我讲讲,这些孩子该如何安置。” 户部尚书盘大人站出来答道:“回皇上,且不论花费,单是考虑到这些孩子日后的前程,臣请皇上准许尤氏开办绣坊。” 顿时朝堂上议论纷纷。 盘大人接着道:“江南之地,土地肥沃,每年税收也可观。我听说当地绣娘不知多少年才能培养出一个,女子们都向往之。 既贾府有心,愿意给这群孩子铺一条锦绣之路,万民知晓后也会觉皇恩浩荡。” 这些孩子都是可怜人,现在沦落如孤儿一般。 成为绣娘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就算朝廷出面,修建善堂,这些人成人后也只能做一些底层的苦力工作。 盘大人说道:“依臣愚见,皇上不仅要准许尤氏做,还要奖赏她一番,越声势浩大越好。” 皇帝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何秘而不宣?”盘大人答道。 皇帝又问:“若如刚刚御史所说,将来官员女眷行商成风,如何是好?” 盘大人看向御史那边,笑道:“张大人刚才说御史专管官员风纪监察,自然也可监察官家女眷有无行事不谨,或仗势欺人。” 御史们就是太闲了,连贾敬借个板子都要在朝堂上叽叽歪歪,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 皇帝听到这就笑了,“如此,尤氏本就是三品的诰命,既她心善,就赐她为二品夫人,命她着手办理绣坊,安置苏州拐卖一案所涉儿童。” “是。”礼部官员应道。 如此,万事已定。 尤清之接到旨意时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不但品级上去了,而且奉皇命行事,日后也少了许多麻烦。 下人们听了旨意,一个个也是喜笑颜开,主子好了,她们自然也好。于是成群结队地往尤清之院里来恭贺奶奶,一个个都称“夫人”。 尤清之让银蝶出去打赏,送走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鸾秀笑道:“夫人为何不喜众人恭维?” “你也来取笑我不是。”尤清之白了她一眼。 鸾秀笑道:“奶奶‘升官’了,还不许我们乐一日?” “乐乐,也就这几日了。”尤清之笑道。 “呸呸呸,我常说奶奶说话没个忌讳,奶奶也不放心上。这话是能说的?”一旁的银蝶端上茶盘。 “呸呸呸,”尤清之笑着呸了几声,说道:“我是说,我们日后有得忙了。这事闹到了朝堂上,皇上还赏了我,若是办不成,还不知又有什么麻烦?” 鸾秀担心道:“是呀。” 银蝶却不以为意,撇嘴道:“奶奶想做的没有不成的。” 鸾秀笑道:“你还说你嘴笨,我看你最会说话,专听奶奶爱听的。” 听到这话,银蝶也笑了,横她一眼走了出去。 却没防备与外头来人撞了一头。 “哎哟!”两人同时喊。 尤清之和鸾秀转头看,两人正红着眼揉头。 见没大事,尤清之笑道:“银蝶姑娘,白日撞头可有什么忌讳?” 银蝶气道:“奶奶只管笑话我。” 说完哼了一声走了。 第71章 宫里来人 “这丫头!”文晓笑骂了一句。 贾敬回府后,尤清之便安排了四个丫鬟给他,他又退回了两个,现在身边只剩下文晓、文知。 鸾秀拉住文晓,拿着帕子帮她揉按额头,笑问:“可疼不疼?文晓姐姐今日来是老爷有什么吩咐?” 文晓把鸾秀的手拉了下来,摇头笑笑:“无事。” 又笑着给尤清之请安:“给夫人请安,恭贺夫人大喜。” 尤清之笑道:“鸾秀,快给你文晓姐姐看赏。” “不忙不忙,”文晓连忙拦道:“我有事要和奶奶说。老爷待会儿要送两个人过来。” “哦,是谁?” 文晓凑近尤清之,轻声道:“一个嬷嬷,一个丫鬟,气势逼人,都是宫里出来的。老爷让我告诉奶奶,只当她们是客,对这两位客气些。” 尤清之懂了,上头派来的。 “人呢?”尤清之问。 文晓笑道:“还在老爷那呢。老爷吩咐我先来告诉奶奶一声。” “我知道了,你去。” “是。” 文晓走了,鸾秀问道:“奶奶,这二位要安排到何处?” 尤清之想了想,说道:“必然是要安排在我身边的,刚好我这里也缺两个贴身嬷嬷和一等丫鬟,就让她们顶了这位置。” “可要盯着她们?”鸾秀问道。 “我们房里的事都不必提防她们,要是她们向你打听府里其他的事,你们只说不知就行了。” “要叮嘱其他人吗?” “不必。”尤清之自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皇帝真要打听,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这两人恐怕主要还是为这绣坊一事。 也好,能被皇帝派到自己身边,想必也是有能为的,自己多用用,免得浪费了人才。 这么一想,尤清之心里舒服多了。 银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说道:“奶奶,我有点怕。” 尤清之笑道:“你又怕什么?” “那可是皇宫里出来的人呀,我这么没规矩,不会挨打。” 银蝶不比宁国府府里的丫鬟见多了旨意赏赐,对皇宫有着无上的崇敬。 尤清之便笑道:“我看正好,有个嬷嬷管教你们,我倒省了多少心。” 银蝶正欲撒娇,外头传来文知通报的声音:“奶奶,莫嬷嬷和连华姑娘来了。” 银蝶赶紧收声,规矩走到尤清之身边站好。 鸾秀也有些紧张,不敢再说话,小碎步忙去拉帘子:“请进来。” 尤清之往外看去,见前面走着的嬷嬷,面容慈祥,但双目炯炯有神,很有一股子精气神。 后头那姑娘,圆脸杏眼,身姿挺拔,举止开阔,不似一般的女子。 二人衣着并不华贵,但身上那股子气势让人折服。 “见过夫人。” 尤清之忙扶起,说道:“嬷嬷、姑娘快请起。” 莫嬷嬷笑道:“我们虽是老爷替奶奶从宫里请来的,但如今贾府才是我们的主家,奶奶莫要太客气了。” 尤清之会意,笑说:“也是我们老爷心慈,看我年轻,想着去宫里请个嬷嬷教我。以后就仰仗嬷嬷了。” “不敢,”莫嬷嬷转头介绍道:“这是我在宫中认的女儿连华,年纪到了,便跟着我出来寻事。” 尤清之点点头:“我这里刚好缺两个一等丫鬟,嬷嬷教养出来的姑娘我是放心的,不如就顶了这位置。” “就听大奶奶安排。” “两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鸾秀,”尤清之吩咐道:“你带嬷嬷和连华下去安置。” “是。” 等她们一出去,银蝶拍拍心口,道:“奶奶,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我在她们面前话都不敢说了。” 尤清之看向她,笑道:“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也太过了。” 银蝶一脸羡慕道:“您看连华姑娘,背都比我挺得直些。” 尤清之心中暗骂了一句傻丫头,人家一看就不是丫鬟出身,怕还是身有武艺。 丫鬟伺候主子,常年的身子也不能站直,自然没有那样的体态。 “你要是羡慕,以后就和人家多学学。” 银蝶笑着点头,正想说话,外头传来声音:“尤太太怎么来了。” 尤太太笑着答道:“你们大奶奶得了二品诰命,我这做母亲的不得来恭贺一声。” 尤清之站起身,请尤太太进来。 “哎哟,大姑娘,恭喜恭喜。” 尤清之扶她坐下,含笑道:“多谢太太了。” “你现在不忙。”尤太太左右看看。 “无事,太太怎么这么问?” “还不是你那两个妹妹,我说要带着她们来恭贺你一番,她们却说你事多忙碌,不得打扰。我看倒还好嘛。” 尤清之笑道:“两个妹妹是太懂事了,你让她们闲了只管来。我即使没空,让丫鬟们看着她们也好。” “好好好,那我就多谢大姑娘了。” 尤太太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在家里抱怨了好几天,一直都没过来。这次过来还是听说尤清之得了二品的诰命。 一则是那二十万两银子想也没用了,二来也是看着尤清之和贾家虽然回乡,但尊贵权势仍不一般。 原本以为便宜女儿嫁给贾珍,得了个三品的诰命,已是祖坟冒青烟了,没想到竟然靠着收留几个孩子,得了二品的“夫人”,还有皇帝的赏赐。 尤太太这次是真服了。 回想起那婆子的话觉得有道理,没得为了那些烫手的银子得罪了尤清之,于是赶忙前来烧热灶。 只是两个女儿不在,尤太太和尤清之也没什么话说。 两人相对喝茶喝了半天,尤太太按捺不住道:“今日你倒是闲。” 尤清之点头道:“是呀。” “哎,我想起来一件事。”尤太太突然说道。 尤清之道:“您说。” “我听说你身边的一等丫鬟还缺了两个,可有人选了?” “太太听谁说?” “就我身边的一个婆子。她有个女儿,生得标致,口齿又伶俐,要不带到你面前看看?” 尤清之笑道:“哪个婆子这么多嘴,还托到您这边来了。” 尤太太含笑道:“并没有托我,我也只是帮着说几句。” 其实不然,尤太太口里的婆子正是那日来尤清之这儿投诚的赵婆子。虽说前头在尤清之面前得了赏银,可后头也没了消息。 尤清之只要尤太太不闹出什么大岔子,哪里会管她,赵婆子便觉得这条路走不通了。 第72章 无知母女 赵婆子有个女儿,生得不比小门小户的小姐差,常常可惜女儿托生在她的肚子里。 母女二人觉得留在尤家没前途,只有跟着尤清之这个姑奶奶,才能有机会往上爬。 赵婆子的女儿叫胡月,早向往贾府的荣华富贵了,在她娘前抱怨了好几次,说是自己身上最好的衣裳,也比不过贾府的二等丫鬟。 闹着她娘想法子把她送进贾府去。 赵婆子爱女如命,自然先答应安抚。 想了两天,只有从尤太太这处下手。 于是这赵婆子便来劝尤太太,得在尤清之身边放个自己人才好。 尤太太不愿意开这个口,自从尤清之嫁到了贾府,她便对这个大女儿有点怵。 听赵婆子这么说,骂道:“你昏了头了出这样的馊主意,她什么不知道,你还想在她身边放人?” 赵婆子没料到尤太太这时候脑子又清醒了,连忙打了几下自己嘴巴:“哎哟,奴才这张嘴。奴才是听说,大姑奶奶身边正好缺两个一等丫鬟,不如太太送胡月过去,也好给姑奶奶分忧。” 尤太太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她要什么人没有,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赵婆子只好作罢,等着另找机会。 这时候说起来也不过是尤太太想找点话说。 尤清之问道:“是上次跟着太太过来的赵妈妈?” “就是她,你竟还记得?” 尤清之笑道:“依稀有点印象罢了。我这不缺人使,刚刚老爷还给我送了一个嬷嬷,一个丫鬟。既说她女儿这么好,留着伺候太太倒好。” 尤太太问:“在哪呢?我倒是没看到什么生面孔。” 尤清之道:“是老爷专托了人请来,之前都在宫里伺候过的。刚到此处,让她们下去休息了。” 尤太太看了看她,小声道:“别是你公公放在你房里的探子。” 尤清之刚才还以为尤太太是要在自己房里放探子听消息,不想她还这样提醒自己,于是笑道:“多谢太太提醒。” 尤太太见她不以为意,小声提醒道:“你也多长点心,一定要把钱袋子握好了。” 尤清之笑着点头。 “那我先走了。”尤太太起身。 “我送太太。”尤清之送她出了长廊,看她走远了,笑了一声。 银蝶问:“奶奶,太太是想在您身边插人?” “不是她,”尤清之摇头:“恐怕是那赵婆子。” 银蝶冷笑道:“我们家这么多好丫头,还轮得到她?” “你知道是谁?” “是赵婆子的女儿,叫胡月的。”银蝶道:“奶奶不知道,以前在尤家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她。仗着她妈在厨房管事,经常欺负底下小丫头。” 尤清之道:“算了,反正我也拒了。” “是。”银蝶扶着尤清之往回走。 这头的赵婆子看见尤太太回来了,赶忙迎上来:“太太回来了。” “嗯,”尤太太看她一眼:“你女儿那事就别想了,贾府老爷刚给大姑娘送了两个人,那可是宫里出来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比得上的。” 赵婆子脸色难看,勉强笑道:“那是自然。” 胡月听说这消息,都要气疯了,在自己屋里乱砸一通。 赵婆子心疼地抱住她:“乖月儿,别生气,娘一定帮你想办法!” “没用的,娘,”胡月一边流泪一边恨声道:“总有一天我要让大姑娘好看。” 赵婆子心都提了起来:“乖女儿,你可别做傻事。” “娘,你要是不帮我,我就不活了。” “好好好,娘帮你,娘定想办法帮你。”赵婆子连忙抱着她哄道。 “我有个法子。”胡月擦干眼泪道。 胡月想的办法是什么呢,就是成为贾珍的姨娘。 既然大姑娘连个一等丫鬟的位子都不给她,她就非得抢了姑爷的心,让大姑娘后悔! 这话要是被尤清之知道了,还不得被恶心地吐出来。 贾珍那样的荤素不忌的,尤清之还嫌脏呢。 尤清之是支持贾敬给贾珍下毒的,并不是为着能挽回丈夫,而是约束贾珍少出去祸害别人。 却不想这世上有香杏那种无可奈何的之外,还有胡月这样自甘下贱的女子。 胡月打定了主意,赵婆子竟然也支持,两人只等机会罢了。 贾珍这几天被妹妹一句话整得有些怀疑人生,也可能受伤不能动弹,贾珍闲得发慌,开始细想自己这些年的女人。 这时候才发现,贾蓉的母亲张氏竟然是对自己最为真心的。其他的要不是贪慕财富,或是畏惧权势才依附于自己。 至于尤清之,贾珍呸了一声,心中冷哼,像她这样的母老虎,长成天仙自己也不会看一眼。 你以为贾珍想到这些就会就此悔过? 怎么可能,像他这样的人,只会气恼发疯,把责任归咎于别人。 贾珍把往日那些红颜知己抛之脑后,准备寻找自己的真爱了。 皇帝也是个糊涂的。贾珍在心里骂:怎么能让女人的品级超过自己的男人呢,闹得自己如今在这府里不自在。 谁也不在乎贾珍是怎么想的。 尤清之租了几艘船,先让那些孩子先回金陵。 除了贾珍,贾敬带着一家人去看“热闹”。 那些拐子已经判了死刑,家里财物被抄了,奴仆也被充公被卖,女眷孩子们虽未入狱,但日后也不会好过。 只能远走他乡看能不能谋条生路。 整条街道都站满了人,两旁有衙役维持秩序。 贾敬让人在临街的酒楼订了两个包厢,贾敬带着贾蓉在另一边。 尤清之原本并不想来看这个热闹,后面想了想,还是来了,并把三个妹妹都带上了。 贾敬见了,也并没有说什么。 这时三个小姑娘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趴在窗户上往外瞧。 不一会儿,刑车来了。 众人蜂拥而动,一边骂一边拿起地上的石子就往里砸。 这时节哪有什么臭鸡蛋,烂白菜,吃都吃不饱呢,哪里会有这些来扔鸡蛋,只有地上的泥巴石块又多又不值钱。 跟在刑车后头的女眷和孩子们,也不断被外头的石子泥巴扔到身上,早就脏污的衣裳变得更加不堪。 第73章 天生神力 包间里的人都看得呆了,直到有个孩子额头被砸破了,哭叫起来,旁边的母亲把他抱到怀里,死死捂住他的嘴巴。 贾蓉看到心里也不是滋味,余光看见祖父皱眉,也不敢作声。 “姐姐”“嫂嫂”,另一个包间的三个孩子转过头来,眼角发红,“那小孩多可怜啊,我们救救她。” 尤清之摸摸她们的头,道:“衙役会拦着他们的。” 果然,衙役开始维持秩序,但是并不怎么顶用,还是有人见缝插针往里面扔石头。 三个小姑娘开始着急起来,扬之拉着尤清之的手道:“大姐姐,我们让人下去帮帮她们。” 尤清之摇摇头,道:“姐姐也没有办法,这是官家的惩罚。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犯了罪,她们……” “可是不是她们犯的罪呀,为什么还要扔她们?”扬之仰头问道。 另外两个在旁边也是连连点头。 尤清之叹道:“可是她们也享受了犯罪成果。她们这些年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可是这些钱都是她们丈夫不择手段,拐卖人口得到的。 她们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背后,你们知道是多少人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 若是现在不让这些人出了这口怨气,她们会遭受到更多更大的报复。” 三个小姑娘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看向那些女眷孩子,目露复杂。 两个包间相临,只隔着一扇青纱糊的窗户,姐妹几个的对话,贾敬贾蓉祖孙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贾蓉看向贾敬,贾敬点点头。 冷声道:“这些家眷落得这样的下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贾蓉看了过去,另一包厢的人也下意识支起耳朵。 贾敬道:“她们早早离了此地,带着孩子去个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只说自己男人死了,或许还能挣扎出一条活路。 你见过皇帝的雷霆之怒吗? 祖父曾有一同僚,前一天还与我们谈笑风生,第二天就下了大狱,当日就撞死在狱中。” “他家里的女眷呢?”贾蓉问。 贾敬冷笑:“有罪的入狱流放,无罪的被卖到外头,为奴为妓。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流落街头,终日以乞讨为生。” “这样对那些无罪的,不知情的人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贾蓉将隔壁各位小姐丫鬟们的心里话讲了出来。 “你听到这些,害怕了吗?”贾敬问他。 贾蓉重重点头:“祖父,我怕。” “怕就对了。”贾敬笑道:“这就是君权,是王威,需要我们害怕,需要我们敬畏。你将来要是有机会为官做宰,要时刻记得你身后的一家子,命运也许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扬之耳朵动了动,问尤清之:“大姐姐,当官不好?” 尤清之笑道:“享乐时都好,落难时还比不得外头这些女子。这就叫登高必跌重,我们要时刻记得小心脚下。” 扬之着急道:“大姐姐,你跟我们回去,别去他们家了。大姐夫那么会闯祸,别连累了你。” 惜春拦着说不许,几人推搡起来,忘记了外头的事。 另一边的贾敬被扬之这句话说得差点无地自容,脸都青了,心中哼道:下毒!回去就下毒! 今日出行,众人回去时一个个都没精打彩的。 莫嬷嬷迎上来道:“奶奶、姑娘回来了。” 见主子姑娘和丫鬟们一个个都蔫蔫的,笑问道:“这是怎么了,出去玩一趟怎么还落个不高兴回来。” 尤清之扫了一眼,知道这些人都是兔死狐悲,被今日贾敬那话吓着了,说道:“碰到罪犯和犯人家眷游街,吓着了。” 莫嬷嬷笑道:“为着这事?别说我冷心冷肺,那些人也都是活该,很不值得你们这般。” 银蝶问:“可还有些不知情的女眷孩子,突然有天大难临头,难道不值得可怜吗?” “银蝶这话孩子气,”莫嬷嬷笑着说:“自己枕边的丈夫,难道在外头做什么营生半点不知情?就算不说,猜也猜得到,定不是什么正当的营生。当初自己享受了富贵,这会子遇难了说自己不知情了?” 尤清之也没想到这点,看众人也是一阵恍惚,笑道:“还是嬷嬷见识多,我说了多少也抵不得你这几句,这下子她们总算醒悟了。” 众人不好意思笑笑,各自下去做事。 鸾秀突然开口问道:“外头这门怎么换了?” 原本的深色柚木门,如今换成了稍浅些的新樟木门,与旁边的深色古朴的门框窗户对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莫嬷嬷尴尬笑笑,连华站出来向尤清之行了一礼,道:“奶奶罚我,是我把门弄坏了。” “怎么弄坏的?”尤清之问,旁边的丫鬟们也看了过来,这年头,干活还能把门弄坏? 连华答道:“奶奶,你这里的门不结实,我轻轻推了一下,它就倒了。” 轻轻推了一下……众人沉默了。 莫嬷嬷尴尬地笑笑,说:“连华她,就是力气有点子大。” 天生神力?尤清之来了兴趣。 指着一旁的石凳道:“你能举起这个吗?” 连华点点头,走了过去。 可能石凳也没想过自己还有被举起的一天,众人看着地上石凳压出来的深印,又看看被连华轻松举过头顶的石凳,愣了一瞬,集体欢呼起来。 惜春跑到连华身边,举起双手,道:“连华,举我举我。” 连华小心地避开惜春,把石凳严丝合缝地放回深印处。 打量了一下惜春的小身板,心里笑道:就你这样的我能举十个。 可是莫嬷嬷叮嘱过她要少说话,她就没有说出口。 伸手把惜春举了起来,惜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高兴地笑了起来:“真好玩,真好玩。” 莫嬷嬷连忙喝道:“连华,还不把姑娘放下来!” 连华看向莫嬷嬷,无辜道:“我不会摔了姑娘的。”说着还把惜春抛了几下,乐得她哈哈大笑。 谁和她说这个了!哪个府里丫鬟能把小姐举着抛着玩儿,这个傻丫头,莫嬷嬷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转头看向尤清之,尤清之默默转头,装作看不见的样子,进屋去了。 第74章 林府 主子不管,下人们更起劲了。 一个个围在连华身边,连连欢呼。 连华从小在宫里长大,涉世未深,哪里见过这种仗势。 心里越高兴,面上越冷,只是手上的动作仍未停。 只可怜香杏这个丫头,深怕她把姑娘摔了,在旁边死死盯着,预备着随时接住姑娘。 莫嬷嬷心累:这一家子主子丫鬟都不靠谱,带着连华这丫头也不对劲了。 走上前去捏住连华的耳朵,骂道:“你还不把姑娘给放下来!” 连华赶忙停住,放惜春下来。 出宫时主子就告诉她,一定要听莫嬷嬷的话。 这下无论惜春耍赖撒娇,还是众人起哄,连华也不敢再抛了。 众人一叹,这才散了。 惜春也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进屋去了。 尤清之问她:“好玩吗?” 惜春重重点头:“可好玩了,像是飞起来了一样。可惜嬷嬷不让玩。” 莫嬷嬷刚好进来,听见这话,苦笑道:“我倒成了恶人了。” “没有没有,”惜春摆摆手,道:“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 莫嬷嬷看了尤清之一眼,惊奇道:“姑娘还知道这个?” 惜春立时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开口道:“我不喜欢吃肉肉,嫂嫂还是劝我吃,我吃了以后长高了,身体也好了,这就是为我好;我喜欢让连华抛高高,嬷嬷不让,是怕把我摔了,也是为我好。” 莫嬷嬷不想她这么懂事,心中添了一份喜爱。 惜春接着总结道:“让我做不喜欢的事,不一定是坏人;不让我做喜欢的事,也不一定是坏人。” 说完看向尤清之,尤清之重重点头,给她伸了一个大拇指:“说得很对很好。” 惜春满意地笑了。 莫嬷嬷笑着问:“那连华给你抛高高,岂不是坏人了?” “怎么会呢?”惜春疑惑地看着她:“连华让我很高兴,她对我好呀。” 鸾秀笑道:“合着在我们姑娘眼里,全都是好人,没有一个坏人了。” 尤清之把惜春抱在怀里,问:“囡囡觉得什么是坏人呢?” 惜春道:“做坏事的人就是坏人。” 无可反驳,尤清之一笑,随她去了。 苏州的事完了,众人收拾东西,重新上船,前往扬州。 船刚行至码头停下,有穿着管家模样的人来问:“可是宁国府贾老爷?” 小厮答道:“正是,不知您是哪家的?” 那管家笑道:“我是林如海林老爷家的,奉主子的命,已备好了轿子,前来迎接贾老爷等贵客们。” 小厮听了,笑道:“请各位稍等片刻,我去禀报我家老爷。” 贾敬听闻,叹道:“林家有心了,也罢。文晓,你去告诉尤氏,我们先去拜访林家,让她安排下去。” 文晓急忙来见尤清之:“奶奶,林府的人来接我们,老爷说先去拜访林家,让您安排一番。” 还好尤清之知道路经扬州,必定会去林家拜访,遂提前备了礼。 让人送尤家母女并温家夫妇俩先去客栈,只留身边的几个跟着贾敬去林家。 轿子里,惜春问:“我们要去谁家。” 尤清之答道:“是你敏姑妈家,她家还有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姐姐呢,叫作黛玉。” 惜春一叹:“唉,又是姐姐。” 尤清之不理会她,心里也有些紧张期待,不知这金陵十二钗正册双首之一,西方灵河岸绛珠仙草转世身魂,该是怎样的风采。 林府正门大开,林如海与贾敏已在此等候多时。 等贾敬等人落轿,立时迎了上来。 贾敏眼含泪水,仔细打量着贾敬贾珍等人,连连说好。 贾敬笑问:“多年不见,妹妹如今可好?” “妹妹过得好着呢,倒是大哥哥看着老了。”贾敏说着眼泪直往下掉。 贾敬摆摆手,指着贾蓉道:“我孙子都这么大了,能不老吗?你还以为我真能修仙成道啊。”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笑了。 林如海赶忙道:“此处不便,大家还是入府再叙。” 众人自然点头,林如海便带着贾敬贾珍贾蓉去前厅,贾敏则拉着尤清之的手,领她去了后院。 贾敏一边走一边打量尤氏,见她眉目温柔,眼神清正,惜春对她也是十分依赖,暗暗点头。 尤清之此时也在暗暗打量贾敏,心中赞叹,不愧是黛玉的母亲,只见她一身淡雅装饰,上身着青瓷色银线描边百蝶穿花上襦,下身鸦青色洒金襦裙,臂上笼着牙黄色金线云纹披帛。 没有京城妇人的珠光宝气和浓墨重彩,反而更显得她娴静淡雅,气派清贵。 众人行至正房院里,尤清之又重新带着惜春给贾敏行礼。 贾敏笑着将她俩扶起来:“快起来。” 一面送上表礼,一面又叫人喊姑娘过来。 贾敏比尤清之大不了几岁,却是实实在在的两辈人,不好意思在尤清之面前摆长辈的谱,只好拉着惜春说话。 惜春这些日子活泼胆大了许多,与贾敏一来一往,童言童语逗得贾敏笑个不停。 “我家有个小姑娘,比你还大一点呢,性子清冷,倒不如你这样活泼的好。” 惜春摆手谦虚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好啦。” 贾敏笑个没住,林府的丫鬟们也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姑娘,一个个笑看着贾敏逗她。 正说着,门外有人道:“姑娘来了。” 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丫鬟抱着一个女孩儿走了进来。 尤清之诧异了一下,转而笑自己,已经在惜春等人身上经历过一遭了,竟还期盼着一观黛玉仙子模样,却没想到她如今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只见黛玉身着樱色小袄,下半身蜜合色棉绫裙,头上只带着几朵珠花,眉眼俊俏,身量纤细。 黛玉先去见过母亲,又来给尤清之和惜春见礼:“大嫂子,惜春妹妹。” 尤清之笑着扶起她,笑道:“妹妹快请起。” 惜春打量了她一会儿,笑:“这明明是妹妹嘛。” 众人一看,见黛玉竟还比惜春矮出半掌,身量也纤细些。 黛玉不好意思,扭头钻进贾敏的怀里。 贾敏抱着拍拍她,苦笑道:“我这玉儿生下来就体弱,常年里吃药比吃饭还多,不知寻过多少名医来看,都不管用。 我虽心疼,却也没法子了。” 第75章 请大夫 尤清之问道:“妹妹如今都吃些什么药?” 贾敏答道:“之前请了江南有名的大夫,只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先天不足,只能慢慢补。改过几次方子,小时候光喝药了,哪有胃口喝奶。好容易长到这么大,好的时候也能吃多几口饭。 请来的几个大夫,商讨了一番,如今在吃人参养荣丸,我瞧着近些日子倒是好了些。” 尤清之皱皱眉,没想到黛玉小小年纪,就吃起这样的补药来了。 这人参养荣丸是用人参、当归、茯苓、肉桂等十二味药材制成大蜜丸,外头并不少见,常用于温补气血。 只是尤清之觉着这方子人参、肉桂太多,黛玉小小年纪,补得过热,反而不好。 贾敏见她神色不对,问道:“你还懂这些?” 尤清之摇头笑道:“我不会,倒是我身边有位夫人,在我耳边说过几句。这人参养荣丸多用于心脾不足,气血两亏之人,不想妹妹这样小的年纪,竟吃起这样的大补的药来。” 贾敏心疼女儿,也略懂一些医药之理,点头道:“这位夫人说的倒是和那些大夫差不多。” 尤清之有心让温季林来看看黛玉,便极力夸道:“这位夫人的夫君也是京中有名的大夫,她如今也跟着夫君学些医药之理,所以我也听了几句。” 贾敏道:“这些话多听听没有坏处。” 惜春此时主动过去拉黛玉的手,贾敏点点头,示意她们自去玩儿。 黛玉早慧,身体又弱,平日里也没个伴。 如今来了个惜春,叽叽喳喳的,家里热闹了好些。 贾敏看着两人不一会儿就头碰头说到一起去了,转头笑道:“你不知道,你林姑父找了多少大夫,如今才养住了她。前些日子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化她出家。我与你林姑父这么多年只这一个女儿,怎么舍得,把他赶走了。 他临走时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的,只没人理他。 可是我这心里头,不知为何总是想起这几句话,心里七上八下的。” 尤清之安慰道:“可又是些无稽之谈。姑母快别信这些。” 贾敏点头:“我和你林姑父也是不信。” 尤清之笑道:“要是老爷碰到了那和尚,定要盘问他一顿。” “这是何意?”贾敏问。 “姑母不知道,老爷经常在家里说,他在道观里修炼这么多年,也算勤学苦练,没有练出半点修为。要是在外面遇上有道行的,必得上前请教不可。这癞头和尚出口能断人命运,肯定就是老爷口里‘有道行’的了。” 贾敏笑道:“敬大哥哥的性子越发奇异了。小时候他比我大那么多,性子又严肃,整日里抱着书,我在他面前走路都放轻些。如今进了观里这些年,性子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会说笑起来了。” 尤清之这时才道:“不如我让那大夫来给妹妹看看?” 贾敏奇道:“刚你不是说这大夫在京城,一时半刻地怎么请得来?” 尤清之笑道:“我专请他跟着府里一同到金陵去。” 又把温季林夫妻家里的事儿一说,贾敏点头叹道:“这夫妇俩倒是实诚人,还好遇见了你们,以后说不着也另有一番造化。” 尤清之笑:“造化什么的都是后话,只是这温大夫在京中医术也算有名,我们这些日子在船上也亏着他才好受些。听姑母说起妹妹的身子,倒不如让他来看看。” 贾敏这些年见过号称神医的不知多少,本也没对这年轻大夫上心,只是尤氏三番四次夸他医术高明,举荐于她,贾敏也不好驳她。 况且她想着,万一呢,万一就是如今自己眼中不太可靠的年轻大夫,真有什么法子,能使自家女儿免于病痛,那就是菩萨庇佑了。 这样的想法贾敏不知有了多少次,可是每一次都以失望告终。 “多谢你想着,那姑母就托你,请这大夫到府里来,帮你妹妹看看。” 尤清之笑道:“姑母不必如此客气,只望着温大夫也有法子,真能帮得上妹妹。” “不知这夫妇二人如今何在?” “就在城中一家客栈。明日我带他们夫妇再来拜访。” 贾敏笑:“这话说的,你到了此地,还要去客栈住不成?” 尤清之道:“老爷吩咐了,不可留宿。” “大哥哥这也未免太不通情理,当我做这妹妹的是哪样人,我这林府又是什么妖怪洞窟不成?”贾敏气道。 “姑母想多了……” 贾敏抬手道:“你不用说,我叫人亲自去问他。” “来人,你去前头问问老爷,若是说完话了,让大哥哥和珍哥儿蓉哥儿先去备好的厢房休息,待会儿一家人再一同用饭。” “是。”一丫鬟走出来应到,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黛玉惜春觉得气氛不好,走了过来。 惜春挨着尤清之坐下,贾敏让人把黛玉抱着,转头和惜春笑道:“惜春今日在姑母家住好不好呀。” 惜春转头看尤清之,贾敏笑:“你别看你嫂嫂,只回答姑母的问题就行了。” 惜春叹道:“姑母,我还是个小人,也得听大人的话,我说好也没人听我的。” 贾敏乐了,问:“那你们家要听谁的呀。” 惜春想了想,道:“丫鬟婆子们都听嫂嫂的,可是老爷的吩咐,嫂嫂也得照做,所以大家都要听老爷的。” 贾敏赞道:“难为你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有条理。” 尤清之看了看黛玉,只见她倚在丫鬟怀里,笑看着惜春。 尤清之心中一动,向黛玉伸出双手。 丫鬟看向黛玉,见她微微点头,把黛玉送到了尤清之的怀里。 尤清之摸摸她的小手,细声问她早上吃了什么,冷不冷之类的话。 惜春这下不高兴了,趴到椅子一边不说话。 惜春平日里对什么都大方,只有一点,就是不喜欢有其他的孩子黏着尤清之。往常婉之扬之和尤清之稍亲近些,她也总喜欢插进去拦着。 这回是个刚认识的小姐姐,要不是看她身子弱些,惜春才不会把嫂嫂让给她呢。 尤清之瞟到了,知道惜春这小醋坛子又发作了。 刚想叫她过来自己身边,刚那丫鬟回来复命,只好先听那头怎么说。 第76章 流珠 “回夫人,老爷说,贾老爷不便留宿,让夫人早点摆饭。” 贾敏知道林如海不是那般不知礼数的人,怕是其中有异,只好罢了。 惜春快活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尤清之的身边,道:“嫂嫂,我们要回去了吗?” 贾敏佯装不悦,道:“敢情你刚才哄姑母呢,听到回去就这么高兴?” 惜春趴在尤清之的膝头,不说话。 尤清之把黛玉放进丫鬟怀里,抱起惜春拍了拍,笑道:“她是个醋精,见不得我抱其他的孩子。” 惜春听了,害羞地抱着尤清之的脖子,把头偏过去,只一双红彤彤的耳朵拦不住她的羞意。 贾敏一顿,下意识看了看黛玉。 黛玉从小多病,她也花了不少心思,只是母女俩倒不如眼前这对姑嫂亲密。 黛玉懵懂地看着她,贾敏一笑,让丫鬟把她抱过来,放在自己怀里。 又吩咐旁边的丫鬟,前去设宴。 “清之,我们就先过去?” 尤清之恍惚,好久没听人叫“清之”这个名字了,这些日子,众人只叫她奶奶、夫人、姑娘、尤氏、珍儿媳妇等等,全是各种身份。 贾敏这一声“清之”,自己竟有些陌生。 摇了摇头,尤清之把这些思绪甩出去,抱着惜春跟着出去。 宴客厅上,一扇山水屏风立在当中,男女分为两桌。 等林如海领着贾敬等人前来,贾敏嗔道:“大哥哥,妹妹早就给各位备好了住所,为何非得带着珍儿他们去那简陋的客栈。” 贾敬笑道:“别人家我住不惯。” 贾敏道:“道观是你家,还是那客栈是你家,怎么那些地方都住得惯,我家就住不惯了。” “那是我花了钱的,我就住得惯怎么了。” “你!”贾敏被气得没法。 林如海与这位堂舅兄并不相熟,刚刚交谈只觉他不太热络,倒不如贾珍健谈。 没想到气起人来,话张口就来。 赶忙打起圆场:“好啦好啦,兄妹好容易见面,不叙叙旧情,倒争吵起来,是个什么道理。” 贾敬笑道:“大妹妹,是我无礼了。只是我不耐烦那些亲戚间的推推拉拉,你也再别劝我,我已是打算明日就启程回金陵了,何必再麻烦你。” “明日就启程?”贾敏惊道:“哥哥又没急事,何必这么早?” 贾敬道:“我在此地也无事,不如早点到祖宅安置下来。扬州也不远,闲时我打发人来接妹妹过去玩。” “怎么无事?”贾敏看了尤清之一眼,道:“刚刚珍儿媳妇给我举荐了一个大夫,我正想请人过府来看看?” “你是有哪里不适?”贾敬有点担心。 贾敏一叹:“我倒是无事,只是我这个女儿……” 贾敬道:“外甥女儿可在?过来我瞧瞧。” 贾敏让丫鬟把黛玉抱过去。 行至贾敬身边,丫鬟把黛玉放下。 黛玉给贾敬行了一礼,贾敬道:“我是你敬大舅舅。” “大舅舅。”黛玉又行了一礼。 贾敬只知贾敏这些年只得了一个女儿,没有听说过身体不好的事。 打量了下黛玉,见她身子明显单弱,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林如海。 道:“昼夜斗转,周天无穷,如水流之不绝,星圆如珠,故曰流珠。传说道祖太上老君的八十一化,便有八十一颗流珠。” 林如海打开荷包,拿出一颗珠子来。 只见着这珠子浑身赤红,粗看觉着里头有水在流动,细看又好像没有。 贾敬接着道:“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从观主手里买下来的,他说是道祖手里的一颗。我不信,买了下来,用火烧、用铁锤砸、用水泡都拿它没办法。” 贾敏好奇,走到贾敬这边,看见那珠子便觉得有些神异,听见贾敬这么说,嗔道:“大哥哥既修道,怎么还这么没个忌讳。这珠子经历了这些也没有半点损毁,可见真是有来历的。说不定真如观主所说,是太上老君传下来的也未可知。” 贾敬便道:“我不信这个,这珠子就对我无用;既你信,那这珠子我就赠给外甥女儿,你找个绳子串好给她带上,也算是我这个舅舅的一片心意。” “这怎么能行,大哥哥得来多不容易。”贾敏拒绝道。 贾敬“啧”地一声,林如海便拦下贾敏,笑道:“舅兄的一片心意,你就替玉儿收下。” 林如海现在也知贾敬的直爽性子,最不喜推诿。 “这才是正理,我又不是送给你,你怎么好替我外甥女拒绝。况且也没多不容易,那观主爱好古董,我与他换的罢了。” 贾敏笑道,拉着黛玉道:“玉儿,快多谢舅舅。” “玉儿多谢舅舅。” 贾敬点头,问道:“外甥女儿单名一个玉字?” 林如海摇头笑道:“乳名黛玉。” “黛字?有何出处?” “李白《求崔山人百丈崖瀑布图》,里头有一句:石黛刷幽草,曾青泽古苔。幽缄倘相传,何必向天台。我家几代单传,嫡支只我这一脉,求子多年也只得了一个女儿。 只是得了这个女儿,便如同李白求得了这张瀑布图,已是十分得意,‘何必向天台’呢。她从小身子不好,我也盼着她诗里的草木一般,郁郁葱葱,遂择了诗里的黛字给她。” 贾敬抚须点头。 尤清之在屏风那边一叹:林如海贾敏夫妇对女儿是如此喜爱,取名黛玉,意思是有了这个女儿,没有儿子也心满意足,其中又蕴含了希冀女儿身体康健之意。 可是宝玉却说什么“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等语,辱没了人家父母的一片心意。 贾敬道;“珍儿媳妇说的大夫我也知道,虽则年轻些,可也是有真本领的。来给黛玉看看也好。 那我们就过两天再走。” 贾敏露出笑容,又试探问了一句留宿的事,被贾敬拒绝了,不敢再劝,深怕又被贾敬撅回来。 话说完,贾敏重新回到屏风这边,吩咐丫鬟用五色线绳加金线把那珠子串起来,以后日日挂在姑娘脖子上。 丫鬟捧着珠子去了。 众人坐下用饭。 饭后没多久,茶都还没上,贾敬就提出了告辞。 林如海、贾敏没法,只能送他们出门。 临出二门,贾敏等停下脚步,拉着尤清之的手说到:“可记得,明日把那大夫带来,我在家等你。” 尤清之笑着应是,跟着贾敬一起回了。 第77章 诊脉 贾敏看着他们走远,叹道:“不知敬大哥哥何时养成了这样的脾性?” 林如海领着她往回走,笑着说:“出家之人,自然与我们不同,夫人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贾敏嗔了他一眼:“什么出家之人?不是已经还俗了吗。” 说着又想起来,问:“你说那珠子,是否真有神通?” “有没有又怎样,总归是大舅兄的一片心意。” “也是。”贾敏笑道,略过不提。 次日,尤清之便带着温黄夫妇来到林府。 贾敏忙让人请,先与黄氏厮见一番,三人又避到黛玉左边暖阁内,让温季林前去诊脉。 黛玉年纪尚小,并不避讳这些。 温季林温声问了黛玉几句,平日里饮食起居等,旁边的丫鬟都答了。 他点点头,拿出号脉枕,旁边丫鬟又在黛玉腕上铺了帕子,温季林皱皱眉,道:“无需这个。” “这……”丫鬟犹疑。 黛玉自己把帕子拿下,放在一边,看着温季林细声道:“大夫请。” 温季林把完脉,又让丫鬟把黛玉往日的方子拿出来。 这些都是收好的,丫鬟拿了一叠子出来,放在温季林旁边的桌上,一边说:“这些都是姑娘往年的药方,如今前面的药都不吃了,只吃人参养荣丸。” 温季林一一翻看完,才道:“姑娘不过是胎里弱些,没什么大毛病。这人参养荣丸,虽对症,但她小小年纪,吃多了反而虚不受补。” 贾敏在后头听得心急,直想上前问问。 尤清之笑着说:“温先生是大夫,本不在意什么男女之分,病人在他眼中也都是一视同仁,姑母想问,不如就出去?” 黄氏也劝道:“夫人不必拘泥如此。” 贾敏点头笑道:“是我迂腐了。” 便吩咐人设了屏风。 三人站定,贾敏问道:“敢问温大夫,先头您说小女吃人参养荣丸丸虚不受补,可对她有妨碍。” 温季林答道:“姑娘吃的时间不长,况且也是对症的,如今倒没有妨碍,以后停了也就罢了。” 贾敏点头,又道:“还请温大夫为小女开个方子。” “姑娘年纪尚小,本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药太多反而败坏了胃口,一日三餐,食疗调养为佳。” “这……”贾敏迟疑,这些年这么多大夫都来看过,从来没说过黛玉无需用药的话。 温季林接着说道:“姑娘日常也是少吃少动,身子不弱才怪。所以吃药反而在其次,首先应当把脾胃调养好。五谷杂粮,最养精神。再就是日常多活动,不要闷在屋子里,多跑多跳反而好些。” 黛玉点点头。 尤清之笑道:“温大夫说食补,也得给我们开个方子来才好。林府家尽有的,都可以寻来。” 温季林听到这里便笑了,说:“这我可不如内子在行,不如你直接问她。” 尤清之惊喜地看向黄氏,贾敏也有些意外。 黄氏垂眼,双颊微红,略点了点头:“倒晓得了一点皮毛。” 温季林诊完脉,提出告辞。 林如海外头有事不在家,贾敏吩咐管家送温季林,留下了尤清之和黄氏。 贾敏笑道:“不知黄夫人还有这样的本事,如此就拜托你了。” 惜春在一旁道:“我也会我也会。” “哦?那你和姑母说说。”贾敏笑看着她,黛玉也一脸好奇。 “桑菊饮中桔杏翘,芦根甘草薄荷饶;清疏肺卫轻宣剂,风温咳嗽服之消。”惜春摇头晃脑,背了出来。 尤清之惊喜地把她抱进怀里,夸道:“你怎么会背这个?太厉害了。” 惜春笑指着黄氏道:“我和黄嬢嬢学的。” 黄氏点头:“姑娘聪慧,我只在她面前背过几次,不想姑娘就学了去。” 见众人都看着惜春,黛玉突然念道:“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月,露似珍珠月似弓。” 尤清之看向黛玉,笑道:“黛玉妹妹真是厉害,小小年纪就会背白居易的诗了。” 黛玉自得一笑,又拉起惜春的手,说:“我和妹妹一样厉害。” 众人都笑,贾敏让丫鬟带两个姑娘出去玩,这才和黄氏道:“还望夫人给我开几个方子,我家必有重谢。” 黄氏笑着摇头,道:“我哪有什么方子,不过是温家祖传的药膳方子,我与外子两人商议,改了几味药材,他是夸张了些。” 尤清之笑道:“谁管你们那些,我们只要方子罢了。” 黄氏脸红,接过丫鬟递来的纸笔,果然写了几个方子。 贾敏让人收好,几人说起育儿经来。 黄氏虽没有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 “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你姑父后院里也有几个姨娘,只没有再有人有孕过,我们俩也冷了心,把黛玉充作男儿教养。不料她悟性极好,你姑父如获至宝,更把求子之心扔一边去了。” 尤清之叹道:“黛玉妹妹早慧,姑母,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俗话说慧极必伤。早慧之人必定是多思多想,之前您说的那癞头和尚,虽说了些不稽之言,但有一句,让妹妹从此不许见哭声,我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贾敏一叹,转而笑道:“你说的我也知道,只是我和她父亲必会护她一辈子,不让她烦忧。” 尤清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贾敏没过几年就因病离世,黛玉就被送到荣国府去了;又过几年林如海也没了,黛玉才真是没有自己的家,在贾府过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寄人篱下的生活。 不过看贾敏如今尚且康健,为何几年后突然没了。 尤清之想了想,不提此事。 伸出手来,笑看着黄氏道:“你也跟温大夫学了一些时日,我今日来考考你,让你给我把个脉。” 黄氏笑道:“既考我,考官可不合格。” 虽这么说,还是把手搭了上去,片刻后松开手,示意尤清之把手收回,这才道:“奶奶脉相强健。” 尤清之笑着点头:“看来你学得不错。” 两人都笑了,贾敏指着她道:“这个考官也是个厚脸皮的,说你脉象强健便说人家学得不错,若是哪里不对你又怎么说呢。” 第78章 有孕 尤清之摇头,又说:“只我一个怎么够,姑母也让她看看,当回考官可好?” 贾敏只好伸出手来:“那就看看。” 黄氏从善如流,只是表情却逐渐变得严肃。 贾敏和尤清之见此也紧张了起来。 片刻,黄氏收回手,贾敏赶紧问:“黄夫人,我这是?” 黄氏笑着说:“夫人不必紧张,我摸着倒像是滑脉。” “什么!”贾敏、尤清之站起来,异口同声道。 尤清之怕贾敏情绪波动太大,赶紧扶她坐下。 贾敏的丫鬟赶紧道:“黄夫人,我家夫人这两个月都行经了,您再给看看。” 黄氏道:“我见夫人脉象应指圆滑,如盘走珠,应是滑脉无疑。只是也不一定是有孕,还是得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丫鬟赶忙道:“温大夫还没走远,我叫人去请。” 贾敏还没回过神来,既希望是真的有孕了,又怕希望落空,有别的病症,一时呼吸都急促了些。 尤清之赶紧安慰:“姑母别着急,要是有孕了就是一桩大喜事;若是什么别的,此时也好早点整治。” 贾敏握紧她的手,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不能慌。” 黛玉和惜春听到动静,想进来看看,被丫鬟哄着出去了。 贾敏望着外头愣愣出神,尤清之和黄氏也不打扰她,陪坐着不出声。 “夫人,温大夫来了。” “快请。” 此时贾敏哪还顾忌什么男女大防,忙请温季林进来诊脉。 温季林把脉片刻,沉声道:“夫人是有孕无疑了。” 丫鬟忙道:“还请温大夫再看看,我家夫人这几月都有行经,可有妨碍。” 贾敏等人也紧张地看向温季林。 温季林皱眉道:“夫人此胎怕是不稳。” “还求温大夫给我个保胎的法子,我林家必有重谢。”贾敏急道。 温季林摇头,道:“若想保此胎,夫人先得让自己情绪平稳,不可大怒大喜;最近一月不要操劳,若可以,最好卧床休息。” “好好好,这些我都可以做到。” 温季林又写下一张方子,道:“这是保胎药,夫人让人煎了,服用五日。” 丫鬟接过方子,贾敏问:“五日以后呢?” 温季林道:“五日之后,夫人再找个大夫诊脉,若没有大妨碍,也就不必服药了。” 贾敏点头谢道:“不知该如何谢你夫妻俩了。” 温季林便笑道:“我本是大夫,此是分内之事,夫人不必言谢。” 温季林功成身退,贾敏摸摸自己肚子,只觉自己如今飘在云端,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尤清之劝道:“姑母安心,温大夫都说了,不可大怒大喜,过了这段时日,等胎稳了就好了。” 贾敏哽咽道:“清之,这次多亏了你,不然不知道这孩子还保不保得住。” “快别哭了,”尤清之用手帕帮贾敏擦泪:“姑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好,我不哭了,”贾敏拉着尤清之的手:“我这个年纪,还能有孩子,已是万幸。也不拘是个男孩女孩,只有了他,也好和你黛玉妹妹有个伴,再没别的念想了。” 尤清之笑着安慰贾敏,心里也有些忧虑。 按书里,贾敏几年后突然逝世,也不知道和这孩子有没有关系。 是生产时就出了问题?还是这孩子后头没了贾敏伤心过度? 但愿这次提前发现,能让贾敏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尤清之和黄氏陪贾敏用完饭,贾敏便送她们回去。 另又多了三担礼物。 贾敏指着礼盒道:“这里有你的,还有温大夫家的,算是林家的一点小心意。另一担是给亲家太太的,我本要亲自去拜会,不想有此事,怕是不能成行的了。你带回去,帮我和尤太太赔礼。” 黄氏不想还有自己的,想要推辞。 尤清之拦住她,笑道:“我们偏了姑母的好东西,赶明儿再还给弟弟妹妹们。” 贾敏笑,指着她说:“记住今日你说的话,我可记着账呢。” 黄氏只好行礼致谢,贾敏忙扶起她:“你们夫妇是我林府的大恩人,快别如此。” 送走她们,贾敏被丫鬟扶着回去。 身边的嬷嬷当即吩咐众人,照顾好姑娘,夫人身子不适,要卧床休养。 回去的马车里,黄氏摇头道:“贾府请我们已是花了大价钱,这些都是我们的本分,怎好再收如此丰厚的礼物。” 尤清之哼道:“你们夫妇就是太清正迂腐了些,不怪温家两个兄弟欺负。什么本分不本分,你该尽的本分已经尽了,这是人家的谢礼。只管收下,她也舒心,你就别想着推却了。” “也罢,听你的就是。” 两人闲话的时候,赵婆子正在尤太太面前说话。 “太太,大姑奶奶去林府拜访,连温家那两个都去了,怎么咱们家的没来喊。” 尤太太看她一眼,心里不太高兴,道:“虽林家家大业大,那贾夫人与我却是同辈,我品级比她低,年纪又比她大,不去倒好。温家是大夫,请他们必定有事,我何必跟他们比。” 赵婆子只想在尤太太面前给尤清之上眼药,不想这会儿她脑子又明白了,于是笑道:“太太说的是,倒是姑娘们没去可惜了。” 尤太太冷哼道:“人家自然有考量,轮得到你这个老婆子来说。” “是是是,”赵婆子赔笑。 赵婆子和胡月心里也急,到了金陵,尤家和贾府就要分开居住。 胡月又不是伺候姑娘的,寻常也进不了贾府,如何去勾搭贾珍。 于是得趁着路上这段时日,先把生米煮成熟饭才好。 赵婆子还想说什么,外头有丫鬟进来。 “太太,大姑奶奶让人送了东西来。” 尤太太赶紧道:“快让她们进来。” 小厮把礼物放下,银蝶道:“太太,这是贾夫人给您的礼物,她近日身体不适,不便拜会您,便托了我们奶奶送来给这些礼,望太太不要见怪。” 尤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了,笑道:“不见怪,不见怪。多谢贾夫人了,这也太客气了些。” 银蝶见尤太太没别的话,告退走了。 尤太太挨个看了看各色礼物,瞥了赵婆子一眼,笑说:“看看,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赵婆子只好讪讪说是,心里又冒出了一个主意。 第79章 胡月 赵婆子笑道:“人家有礼到,咱们家按说也该回礼,太太您这边?” 尤太太不悦,林家这些礼都不便宜,回少了不好看。 自己手上倒是有些好东西,可都是自己的命根子,怎么舍得丢出去。 心下转了转,说:“你找个小丫头,去给大姑奶奶回话,就说我想着给林家回礼,可是手上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不知该如何是好,请大姑奶奶给句话。” “哎,我这就去。” 赵婆子喜笑颜开,忙下去找了自己女儿。 …… “你就这么回话,完事就回来。碰到那边大爷你就见机行事,碰不上就赶紧回来,不许乱蹿,下次娘再给你找机会,知道吗?” 胡月道:“娘,我知道了。” 赵婆子帮胡月整整衣服,笑道:“娘的好女儿,去。” “您就等我的好消息,等我当上贾府的姨娘,就接娘出去过好日子。” “娘只希望你好,你好了,娘就好。” 胡月抱了下赵婆子,转身去了。 银蝶才在尤清之面前抱怨,尤太太见了礼物只是欢喜,半点没想着回礼的事。 外头就有丫鬟报尤太太那边来人了。 尤清之瞪她一眼,让人进来。 胡月进来,并不左右看,规矩地尤清之行了一礼。 尤清之让她起身,又问:“太太那儿是有什么吩咐?” 胡月答道:“太太说,要给林府回礼,可是手上的东西拿不出手,看姑奶奶这边怎么说。” 银蝶想怼回去,被鸾秀拉了一下。 尤清之便道:“既如此,你让太太放心,回礼我会帮她备好。” “是。”胡月应下,低头走了。 银蝶气道:“奶奶,您看。” “好了,早知道太太是个这样的性子。回礼能花多少,何必把心思放在这点子上面。”尤清之道。 “太太就是知道您大方,才会如此。” 尤清之笑道:“下次要有人再给她送礼,我就直接给她推了,不就没这事了。” 银蝶笑,不说话了。 胡月出了门,下了二楼,见左右无人,知道二楼是贾敬、贾珍、贾蓉居住所在,却不知贾珍是哪一间。 正走到一间房门往里瞧时,正好贾珍推门而出撞倒了她,她开口骂道:“你瞎了眼了。” 贾珍瞪她一眼,喝道:“你骂谁呢!” 胡月见他身上的料子不一般,心知不好,眼珠转了转,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这么莽莽撞撞的,万一冲撞了哪位爷看你怎么办!” 贾珍嗤笑一声,用手抬起胡月的脸,见她长得花容月貌,心中十分的气也去了七分,笑问:“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胡月大着胆子抬眼一看,故作惊慌道:“大爷!” 又赶紧跪下,道:“奴婢无状,望大爷饶命!” 贾珍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大爷?” 这层就住着三个主子,一个老,一个小,还能是谁。 自然是因为你身上的衣料了。 “自然是因为大爷您身上的气势就不同凡响,不是大爷还能是谁呢?” 贾珍哈哈大笑,问:“你是哪房的丫头,我倒没怎么见过你。” “我是尤家太太身边的,哪有福气能见着大爷呢。” “哦,是尤家的呀。”贾珍的兴趣去了大半。 胡月知道贾珍和尤家母女前头闹了一场,唯恐贾珍把不喜迁到自己的身上,赶忙道:“正是。我家太太那个性子,唉……” 贾珍看了她一眼,笑问:“你家太太性子怎么了?” “我是个丫鬟奴才,不该置喙主子,还是不说了。” “爷让你说就说。” 胡月只好装作没办法,道:“太太太过吝惜东西了,一点半点都要来找大姑奶奶,我们这些下人也觉不好意思,只是不敢违拗主子的意思。” 贾珍哼了一声。 胡月知道待久了没意思,贾珍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吊着反而好些。 “大爷,奴婢还有事,就先下去了。” “嗯,去。” 胡月低头退下,却在楼梯转角处,停下脚步,装作无意回头,瞥见贾珍还在看她,脸一红,飞快走了。 贾珍拇指和食指摩挲两下,笑了。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胡月到底还是个女孩儿,第一次使这样的手段,走到外头,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 她平复了一下,这才回去复命。 赵婆子先回了尤太太,这才回去和女儿一起复盘。 “你今日做的不错,娘再给你想办法,多让你在大爷面前露露脸。不能太过贴上去,等他主动过来跟尤太太要了你,你才同意知道吗?” “我知道了,娘。” 赵婆子给女儿捋了捋头发,笑道:“我姑娘这样的容貌,怎么能配给管事小厮呢。” 胡月看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 有小厮看到贾珍和胡月的这一幕,想着讨好奶奶,便偷偷去告诉了鸾秀。 鸾秀听了皱眉,给了这小厮两个银裸子,叮嘱道:“我去回奶奶,此事不可再到外头伸张。” “我知道了,鸾秀姐姐。”小厮笑着走了。 尤清之正和惜春等人说笑,银蝶在旁边凑趣儿,莫嬷嬷和连华在旁边笑看着。 见鸾秀愁眉苦脸走进来,尤清之便问:“外头是谁?说了什么?瞧你愁成这样。” 鸾秀忙笑道:“一点子小事,我晚点和奶奶说。” 看来不是什么急事,尤清之也没再问。 待到晚间,惜春睡了,只剩尤清之和银蝶的时候,鸾秀便把这事告诉了尤清之。 尤清之叹了一口气,银蝶气道:“我就知道胡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来奶奶身边当丫鬟,我都不屑与她为伍。” 尤清之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若大爷是个正经的,凭她怎么样也成不了事。只是我看着胡月,怕是选错人了。” 鸾秀也道:“我说句没规矩的话,大爷并非什么良人。家里的两个姨娘,当年也得宠过几日,现在颜色淡了,大爷就甩开了手,看都懒得看一眼。她们又没子女,平日里过得连主子面前的丫鬟们都不如,多亏了奶奶掌家后,日子才过得好些。” “奶奶,要不要拦着她?”银蝶问。 第80章 叶大夫 尤清之摇摇头:“这是她自己选的,你去劝她拦她,她便越觉得我们在断她的富贵路。” 鸾秀问道:“大爷这样,奶奶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尤清之笑道:“我有钱有权,日子过得蜜糖一般,为何要去伺候臭男人?你们想多伺候一个主子?” 鸾秀和银蝶连忙摇头。 “这就对啦,”尤清之笑道。 鸾秀知道尤清之并不在意贾珍如何,这才放下心来。 奶奶说的也是,她什么都不缺,大爷也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不靠他自然也不必讨他的好。 主仆三人又说起别的话来,一室安宁。 如今最热闹的,当属林府。 贾敏如今确定有孕,众人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贾敏自己也不敢大意,听大夫的话卧床休息,一切事务都交由府里两个老姨娘一起操办。 林如海与贾敏感情尚好,放弃求子的念头后,大多歇在贾敏的屋里,姨娘们早没有了宠爱。 如今主母有孕,对自己来说也有好处,万一生个哥儿,老了也有个荣养的地方,自然愿意恭恭敬敬听贾敏吩咐。 于是贾府里头个个欢喜不止。 林如海回来后,听得贾敏身子不适,心里一急,又见下人们一个个红颜满面,一脸疑惑去见了贾敏。 “你回来了。”贾敏躺在床上,见林如海进屋,便想坐起来。 林如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把她按下去,道:“既不舒服,就好好躺着。是哪里不适?大夫怎么说?” 旁边的丫鬟笑出声来,贾敏瞪了她们一眼,带着几分羞意道:“大夫说,我有孕了。” “什么?”林如海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老爷,夫人确实有孕了!”一旁的丫鬟大声道。 林如海在房里走了几圈,又和贾敏确认:“你真的有了?” 见贾敏点头,林如海哈哈大笑。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也跟着笑,不知为何,又感觉有些心酸。 贾敏此时也掉下泪来,众人忙上前安慰。 林如海劝道:“此是好事,夫人何故流泪?不要哭坏了身子。” “我这是喜极而泣,”贾敏拉着林如海的手道:“我要是能为林家诞下个男丁,才算对得起你。” 林如海叹道:“世俗所至,我实话说,私心里也想要个男孩。黛玉很好,只是你我走了,她一个女孩如何撑得起林家?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若黛玉往后出嫁无人给他撑腰,受夫家欺凌,我真恨不得从坟里爬出来。” 贾敏瞪他一眼,林如海笑道:“我也有年纪了,如今你肚子里这孩子,真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一般,不拘男女,我都喜欢。若是个男孩,我便教他成才,给姐姐撑腰;若是个女孩,也与黛玉有个伴儿,日后姐妹俩守望相助。” “只是没有男孩传嗣,到底对不起祖宗。” “你这话就错了,”林如海道:“我家的爵位早就到头了,祖宗这些年虽有些基业,也不值得什么。我有了两个孩子,哪怕都是女儿,量都比祖宗们多了,他们有何颜面来怪我们?” 贾敏笑道:“你这话说得赖皮,倒有些敬大哥哥的疯样儿了。” 林如海摇头,笑着说:“可见你们都是俗人,只我与大舅兄有几分神交。” 贾敏心中叹道:自己两个亲哥哥与林如海都是面子情,林如海见了大堂哥一面,对他倒极为推崇。 林如海心思还在孩子上,问:“我只顾着高兴了,还没问你,是哪里有不舒服?” 贾敏回过神来,愁道:“我前两月还有行经之事,温大夫给我把脉,说此胎不稳,让我先卧床一月,不要大悲大喜。” “可有妨碍?”林如海赶紧问道。 贾敏摇摇头:“今日知道消息后,我又惊又喜,下午便有些不适,吃了温大夫的保胎药,现如今安稳了许多。” “这就好,”林如海又问:“这大夫就是之前珍儿他媳妇举荐的,黛玉那怎么说?” “这又是一件喜事了,”贾敏高兴道:“这温大夫不似往常的那些,说黛玉虽则身体弱些,但身体小,不用多吃那些补药,反而食补为佳。等长大些,便能与常人无异了。” “果真?”林如海喜道。 贾敏点头,又道:“他们夫妇还给了我们几张药膳的方子,都是黛玉能吃的。” 林如海道:“这次是要多谢贾家还有这大夫。只是我到底不放心,明日我喊之前相熟的大夫再来看看你,顺带看看那几张方子。” 贾敏知道他谨慎的性子,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起孩子的事儿来,丫鬟婆子们也上来逗趣,林如海笑道:“林府有喜,今日每人赏三个月的月例。” 众人都欢呼,连番地说些吉祥话,一时间林府热闹极了。 第二日,林如海请了假,专在家等候。 这回请来的是位老大夫,黛玉幼时几次都是被他给救回来的,所以深受林府信任。 叶大夫先给贾敏把了脉,笑道:“恭喜老爷夫人了。” 两人心中一定,又问起胎儿是否稳当。 老大夫道:“夫人年纪不小了,这段时日最好卧床,等孩子满了三月,再走动不迟。” 这话和温大夫说得差不多,林如海又拿出保胎药的方子来。 “还请叶大夫帮我看下这张方子。” 叶大夫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两三次,才道:“妙,妙啊,这是哪位大夫留下的?” 林如海和贾敏对视一眼,道:“我家的亲戚回乡,途中不便,便请了个京城的大夫同行。” “这大夫叫什么?” “只说姓温,其他的倒是不知了。” “姓温,”叶大夫点头道:“那我就知道了。他父亲是我师弟,学医时师父常说他不如我,他憋着一口气,去了京城。 后头有个小儿子,据他所说天赋极高,还专门写信给我炫耀,看来这温大夫就是他儿子无疑了。” 叶大夫又把那药方翻来覆去看了几次,连声说好:“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小子果然不错。” 又问道:“他在京城待得好好地,怎么跟着您家的亲戚了?” 第81章 父女夜话 贾敏便把温季林的事一说,叶大夫听完一叹:“无知,他那两个哥哥,我从未听他父亲说过,想来医术也不怎么样,离了他,还能撑多久。” 回过神来,叶大夫歉疚道:“我老了,和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 林如海笑着说无妨。 叶大夫又道:“你们没叫他看看贵府的千金?” 贾敏笑道:“看了,正是为着小女,才请了他来。” 又把温季林说黛玉不用吃药,食疗为好,日常多活动之话说了一遍。 叶大夫摇头不语,贾敏又让人把那几张药膳方子拿给他看。 叶大夫刚看着觉得眼熟,细看几遍才发现不同之处,自己默念了几遍,道:“这几张方子,可否容我誊抄一遍?” “这……”贾敏笑道,“到底不是我家的东西,容我去问问温大夫才好。” 叶大夫点头道:“这样最好,这方子本是我师父传下来的,我也有,只是细看才发现几处不同。 没想到这孩子在药学上也有几分天赋,本来这药膳是不适合你家姑娘的,被他这么一改,倒是每个人都适合了。” 叶大夫看向林如海:“我给大人把个脉?” 林如海笑,伸出手来。 没一会儿,叶大夫笑道:“大人操劳过度,夫人又有孕,我看这些药膳,你们一家子倒是可以一起用了。” 贾敏忙道:“果真?可是我们三人身体天差地别,如何吃同一种药膳?” 叶大夫笑道:“本是不行的,可如今这方子,讲究的便是一个‘缓’字,既对身体有补益,又不会太过,对大多数人来说,吃了都是有利无害的。” 贾敏仔细让丫鬟收好,又向叶大夫问道:“叶大夫,您看小女吃这药膳,能否康健如常人呢?” “这位小温大夫和我们这些老头子都不同,我们往常是缺什么补什么,他却说要靠先天之气,以食物温补自身,反哺精气,我看比我们原先的法子好些。 况且您家千金日后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不至于三天两头请大夫已是极好的了。” 林如海忙道:“是我们得陇望蜀了。” 叶大夫摆手道:“你们做父母的心思,我也知晓几分。只是一步一步来,别把期望定得太高,每比从前好一些就是好事。” “是,多谢叶大夫了。” “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药膳的方子,你问完小温大夫,再告诉我。” 林如海再三谢过,送叶大夫出门。 丫鬟们扶着贾敏回到床上躺好,笑着说:“这下夫人放心了。” 贾敏也笑:“回头想想,敬大哥哥回金陵,清之又带上了温大夫,竟好像是救了我的命一般。” 顿了顿,贾敏道:“你去库房里,拿我去年置办的,没上过身的那套头面拿来。” 丫鬟应是,端上一个盒子上来。 打开一看,是一整套的宝石头面,赤金累丝镶红宝石的丹凤朝阳钗,还有配套的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压鬓、篦子、对镯、耳坠和戒指等物,各色宝石通透无暇,绝非凡品。 虽华贵,但又不会显得太过俗气。 贾敏皱眉道:“她也是二品的诰命,这些也都能上身。只是比这宝石更匀净的还有,我也没心思去找,先把这套送给清之。” 丫鬟心中叹道:自己夫人是见惯了好东西,这等上好的宝石才看不上眼。 贾敏又道:“我记得家里还有十几套雪缎,你留几匹给老爷、姑娘做衣裳,剩下的也送去贾家。” “哎。”丫鬟应了。 “温大夫夫妇我瞧着不是看重这些的,既是医药世家,你让人去库房里看看药材,有什么珍惜的,自家又用不上的,都送到温大夫那儿去。白放着霉坏了,才是暴殄天物。” 丫鬟应下,贾敏还想说什么,丫鬟赶紧道:“我的夫人哟,您就赶紧歇着。大夫都说让您少思少虑,纵使要感谢,等胎稳了,有的是时间,何必赶这一时半刻的。” 贾敏笑道:“你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此时自己也觉疲累,眼一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如海回来,见贾敏睡了,在她床前坐了一会儿,又小声嘱咐丫鬟,照看好夫人。 出门向黛玉房里去了。 黛玉还没睡着,正在描红。 听到外间林如海的声音,赶忙出来见礼:“父亲。” 林如海温声道:“玉儿怎么还不就寝?” “今日和惜春妹妹玩儿,耽误了,大字还没写完。”黛玉细声答道。 “有什么要紧的,”林如海笑道,又跟旁边的丫鬟说:“去把姑娘的字拿来。” 丫鬟拿过来呈上,林如海看了点头道:“你还年幼,手劲不足,但也看得出你的细心。” 黛玉嘴角微微翘起。 林如海让黛玉坐下,又挥退众人。 “玉儿,今日温大夫给你看了,日后你只需吃吃药膳,多活动,日后就可与常人无异。” “真的?”黛玉眼神一亮,惊喜的问。 谁愿意整天病恹恹地躺在房里呢? 林如海笑着点点头,黛玉眼角的笑意掩饰不住:“太好了,父亲。” “还有件事,父亲要告诉你,”林如海看着黛玉的眼睛,说道:“你母亲有身孕了。” 黛玉微微点点头:“我知道的。” 林如海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膀,说道:“我本以为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女儿,所以以往对你要求甚高。你也聪慧,虽身子差些,读书写字样样都比人家好。” “父亲,您想说什么?” 林如海想了会儿,说:“父亲在想,以往是否对你太苛刻了。” 黛玉直视林如海,道:“父亲是觉得有了儿子,女儿就无需努力了吗?” “当然不是。” 黛玉不等他解释,接着道:“女儿读书写字,只为着自己喜欢,并不为别的。” 林如海笑着点点头:“父亲知道了。父亲只想告诉你,不管你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弟弟还是妹妹,你聪慧还是愚笨,你永远是父母心中的最最珍贵的宝物。” 黛玉笑着点头。 “天不早了,你早点睡。”林如海站起身。 “是,父亲也早点休息。”黛玉跟着走到门口。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道:“嗯,不必送了,回去。” 丫鬟见黛玉在门口站了半天,问道:“姑娘?” 第82章 盐引 黛玉回过神来,道:“我没事,休息。” 丫鬟牵着她的手回到房里,笑道:“姑娘有个弟弟是好事儿,怎么姑娘倒像是多了许多心事似的。” 黛玉躺好,看着丫鬟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在想,是不是男孩就是比女孩儿好。” 丫鬟想了想,笑道:“在贫苦人家,男人能下地干活,所以家家都想生儿子;像是富贵人家呢,男人又可以考功名,或是出去闯荡一番事业。最重要的,是男人可以延嗣香火。所以人人都想生儿子也是情理之中。” 丫鬟又说:“我们家老爷夫人,宠姑娘跟什么似的。夫人有了身孕,老爷还巴巴地过来和姑娘说话,生怕你多想。姑娘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呢?” 黛玉心里闷闷地,说不出来,转身过去,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丫鬟以为黛玉是困了,帮她掩掩被角,吹灭了灯。 黛玉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了很久,撑不住才睡了。 …… 趁着贾敬还未动身,扬州城里一些官家子弟和富户,又伙同着贾珍一起出去寻欢作乐。 席间,贾珍半醉之际,有一富户子弟凑到贾珍身边,道:“贾将军,听说你在苏州城破财了?” 贾珍看他一眼,哼道:“那点子算什么!不提那些,我们接着喝。” 那人赞道:“果然宁国府不同凡响,贾将军真真豪爽。我本有桩赚大钱的生意,想来您也看不上,算了算了。” “什么生意?你说来听听。” “贾将军可听说过盐引?” 包间里众人动作笑语不停,注意力却全聚到了贾珍身上。 贾珍仰头把杯里的酒干了,问道:“盐引是什么?” 那人又替贾珍把酒满上,道:“林大人可是您的姑父,钦点的两淮巡盐御史,您连盐引都不知道?” “你直说就是,说什么废话!” “是是是,这盐引呢,是商户用以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 贾珍听了不感兴趣,又和其他人一起叫好去了。 这人跟着他身后,接着道:“在下有个好友,想花大价钱买盐引,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要是谁能给他搞到,他愿意出这个数。” 说着比划了一个五字。 贾珍嗤笑:“五万两算什么?” “哎哟,五万两我怎么好意思和您开口,五十万两!” 贾珍瞪大了双眼,小声道:“当真?” “千真万确!” “你等我想想。”贾珍道。 贾珍也不是傻子,五十万两是诱人了些,但是也不可能是那么好拿的。钱是好,但命更重要。 “是是是,那明日我还在这,等着您的好消息?” 贾珍这下也没了玩乐的兴致,别了众人,回去了。 胡月这几天也着急,眼见着贾珍天天坐轿出门,哪里能碰得上。 刚巧这日贾珍回来了,碰到胡月在那里探头探脑。 贾珍停下脚步,喊了一声:“你干嘛呢?” 胡月听到贾珍的声音,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故作惊慌道:“给大爷请安。” “你在这探头探脑地做什么?” 胡月装作一副羞涩的样子,道:“奴婢无事,就在这儿转转。” 贾珍走近,凑到她跟前,问:“你等谁呢?” 胡月脸红,装作被惊吓的样子,退了一步,道:“那边太太要叫了,奴婢先告退了。” 说完转身跑了。 贾珍笑着看她跑远,问旁边的小厮:“你说她跑什么?” 小厮道:“看上大爷你了呗。” “我都往她身上凑了,她不知道我意思?” 人家一个小丫头,又不是外头的粉头,常在男人堆里周旋的,哪里会这样大胆。 小厮只好道:“她什么身份,大爷什么身份,自然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俗!”贾珍睨了他一眼,道:“俗不可耐!若是真感情,怎么能在乎身份之差呢。” “是是是。”小厮讨好笑。 遇见自己的一个爱慕者,今儿个真高兴! 贾珍满意地去见自己父亲了。 说了盐引一事,贾敬听完顿时大怒。 “混账!还不跪下!” 贾珍听惯了这些话,不以为意,跪下道:“父亲,我可没有答应他。这不是回来问你了吗?” 贾敬道:“还算你有点脑子。” 贾珍笑道,问贾敬:“这盐引当真这么值钱?” 贾敬看他一眼,道:“有句老话说‘扬州繁华以盐盛’,这里的盐商豪富程度,不是你我可想象的。” “林姑父那里?” 贾敬瞪他一眼,“你当你姑父为何能坐上这个位置,上一任的尸骨还没凉呢,你就别给他找麻烦了。” “这么厉害?”贾敬惊道。 “你这些日子就别出去了。” “啊?” “啊什么!想死就直接说!” “我知道了,父亲。” 贾珍恹恹走了。 贾敬在房里走了几圈,心里仍不平静。 盐这个东西,贾家碰上就是个死字,自家那个逆子,万一被人下了套,真就要拖全家人下水了。 “来人,去请温大夫过来。” “是。” 温黄夫妇正在房里整理贾敏送过来的药材,听得贾敬来请,两人对视一眼。 温季林叹了口气,拿上了一个匣子,跟着小厮走了。 “见过老爷。” “温大夫不必多礼,我请你来是想问问,那丹药怎么样了。” 温季林答道:“丹药的原材料只是有些相克之处,那残渣丸子的确能解。只是现在尚未可知长久吃药,是否有别的妨碍。” 贾敬想了想,道:“道观里的那些师父,长寿的也多,怕也没大的妨碍。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可制了些丸子?都给我。” 温季林打开匣子,道:“这是老爷之前给我的,还有方子也在这。只是……” “我懂,你谨慎些是好事,本不该连累到你头上。我会亲自派人去制。” “多谢老爷体谅,那我就先告退了。” 温季林刚走,贾敬就吩咐道:“东风,你把方子拿去,找人制些丸子。” “老爷,”东风犹豫道:“你真要给大爷下毒啊?他再不好,也是您唯一的儿子。” “啧,这是毒药吗?这是仙丹!还不快去!” 东风撇撇嘴,您说仙丹就是仙丹,我可管不着。 “还有,你明日去瞧瞧,今日约珍儿的人到底是谁。” “是。”东风领命走了。 第83章 告别 贾敬觉得扬州不可久留。 得知贾敏和黛玉那头的事儿完了,又去看望了贾敏一番,叮嘱她养好身子。 留下尤清之和惜春,与贾敏和黛玉说话,和林如海密谈了一会儿。 “前日有人引了珍儿出去,说是让他从你这搞几张盐引,愿意出五十万两银子。 你侄儿没蠢到家,回来告诉了我。第二日我派人去看,却没见人,跟人打听了也都说不知道。就怕是冲着你来的。” 林如海道:“这些人简直无孔不入!还要多谢舅兄提醒。” “盐政是大事,再小心些也无妨。我走后你还是仔细查查。” “我知道了。”林如海被按在这个位置上,明枪暗箭不知多少,实在是费心费力。 “实在撑不住你就辞官。” “什么?”林如海看向贾敬。 “没什么,”贾敬觉得自己管太宽了,又道:“我多事了,你自己小心点就是。” 贾敬在和林如海说话的时候,贾敏和尤清之正看着黛玉和惜春两人依依惜别。 尤清之笑道:“金陵离扬州也不远,要是舍不得,嫂嫂过些时日让人送你过来和姐姐玩儿好不好?” 惜春摇头,道:“嫂嫂,你还是接林姐姐去我们家,我舍不得离开你。” 尤清之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你舍不得嫂嫂,你林姐姐就舍得父亲母亲了?” 惜春看过去,见黛玉依恋地靠在贾敏身边,叹了一口气:“鱼和熊不可兼得呀。” 黛玉纠正她:“妹妹,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好好。”惜春也不介意,又说起自己家里的好处,企图吸引黛玉。 尤清之见她俩说得好好的,转头对贾敏道:“姑母只管养好身子,等弟弟妹妹生了,我必来看你。” “好,”贾敏笑道:“我可记下了。” 尤清之又问:“黛玉妹妹知道您有身子了,高兴吗?” “高兴,”贾敏笑着说:“你妹妹不是个小气的人,懂事着呢。” 尤清之心中暗叹:懂事当真是夸赞吗? 惜春有些不喜欢的东西,自己夸着哄着,也愿意去做,就是为了自己的一句懂事。 所以除了对惜春真真正正有好处的,尤清之也从不勉强她。 或许在贾敏夫妇眼里,黛玉懂事是件好事,但是尤清之却有些心疼她。 “黛玉妹妹,你过来。”尤清之向黛玉招手。 黛玉和惜春走了过来,尤清之先让惜春坐好,又把黛玉抱进怀里,温声道:“你母亲现在要养身子,恐怕顾不上你。若是在家里无聊了,你给嫂嫂来信,嫂嫂让人来接你。我要在金陵办绣坊,可有意思了。” 黛玉点点头:“多谢大嫂嫂。” “不用谢。”尤清之摸摸她的小辫。 贾敏在一旁笑道:“还说呢,你那么忙,怎么还能让她去打扰你。” “这有什么,”尤清之道:“那还都是些孩子呢。培养她们的手艺就不知得多久,我又不急于一时。 我常说女孩子有机会越要去看看外头,开阔心胸,别拘于府中这一亩三分地。惜春,你给姑母说说,我们这一路,好不好玩。” 惜春来了兴趣,笑道:“船上不好玩,苏州好玩。我们在苏州游船、看戏,嫂嫂还请了女先人来说书,可有意思了。还遇上了拐子,还好被婉之姐姐发现了,我们就让人把那拐子抓起来了。” 贾敏见黛玉瞪大了双眼,听得津津有味,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你姑父在扬州这么多年,除了一些官眷家请,我还真没带你妹妹出去玩过。扬州……人多眼杂,也不方便,明儿等你闲了,我就让人送你妹妹去你那,你带她出去看看。” 尤清之笑道:“那真是求之不得。” 惜春也拉着黛玉的手,两人都笑了。 “还有,我帮你找了五个绣娘,你也带了去。” “姑母,”尤清之如今正愁这事,这里的绣娘都有相熟的绣坊,一般都请不动,尤清之没想到贾敏一下子帮她找了五个,道:“我真不知怎么谢您好了。” 贾敏笑道:“亲戚之间,本来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你前头为你林妹妹和我那样操心,我难道就没看在眼里,快别说这话。” 好心有好报原来应在了这里,尤清之本来只是不忍心看黛玉体弱多病,又接连失去父母。 却没想阴差阳错,发现了贾敏有孕,而且黛玉的病也有得治了。 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被贾敏解决了。 尤清之又谢了几句,时候不早,前面人来催。 尤清之只好告辞,临走时惜春还和黛玉说呢:“林姐姐,你在家等着,等我到了金陵,就打发人来接你。” 黛玉笑着说好。 等她们走了,贾敏问她:“玉儿喜欢你珍大嫂嫂和惜春妹妹吗?” 黛玉点点头:“喜欢的。” “哦?可以告诉母亲为什么吗?” 黛玉也有点林如海身上的清高气在,可不容易就喜欢上谁,贾敏闻言有些好奇。 “女儿也不知道。” “不打紧,”贾敏摸摸她的小手,“你高兴就好。” 黛玉笑着点点头。 扬州的事了了,众人坐马车回到了金陵。 惜春此刻才体会到坐船的好处,马车实在是太过颠簸了。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祖宅。 已有许多族人和奴仆在此等候。 贾敬等人一下车,族人便簇拥了上来。 一声声“侄儿”“叔叔”地喊着,贾敬哪还记得这些人,只能笑着客气几声,发现不顶用,收起了笑容,佯装不悦,不一时众人就安静了下来。 贾珍见状偷笑,被贾敬瞪了一眼。 这会轮到贾蓉偷笑,又被贾珍瞪了一眼。 贾敬大声道:“我刚到金陵,舟车劳顿,没有气力来见过各位长辈,等改日府里设宴,我再请众位前来相见。” 众人自然说好,方才散了。 惜春此时已经睡着了,等外头清净了,尤清之这才抱着惜春下了马车。 还好有连华在,她毫不费力地把惜春接了过去。 尤清之羡慕地看了连华一眼,回头看见香杏也一脸的羡慕和可惜,心里笑了一下。 第84章 下毒 还好先使了人过来,此时祖宅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贾敬住了主院,贾蓉和贾珍就挨着主院左右两边住。 尤清之看了祖宅的图纸,自己挑了间宽阔又不偏僻的院子,旁边另有一座精致的小院,正好让惜春住在那里。 到底不放心,虽然房间都收拾得妥妥当当,尤清之想着刚来此处,还是把惜春抱回了自己房里。 外头陈嬷嬷又来求见,说是要给奶奶说下这些日子府里的开销花费。 尤清之先把陈嬷嬷请了进来,笑道:“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敢,都是老婆子应该的。” 尤清之笑道:“应该是应该,只是嬷嬷这上上下下,不知费了嬷嬷多少心力。” 尤清之让鸾秀交给陈嬷嬷一个荷包,陈嬷嬷也不推却,笑着收下了。 “这些是这段时日的账本,奶奶收好,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仍去老爷那伺候了。” 尤清之点点头,笑着送走了陈嬷嬷。 这才放松身子,整个人缩在了椅子里。 莫嬷嬷看了便笑:“奶奶这像个什么样子,要是外人看了,还不笑话。” 尤清之手指动了动,有气无力道:“总之这屋里都是我的‘内人’,笑话就笑话。” 众人都笑了。 尤清之道:“你们也累了,今日都早点休息,没有什么急事就明日再忙。” “是。”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尤清之被惜春吵醒。 想是昨天在马车上睡久了,天将将亮,惜春就醒了。 见自己躺在尤清之怀里,满足的笑了,抱着尤清之躺了好久。 外头已有丫鬟在洒扫了,惜春也不作声,实在忍不住了,就在床上滚几圈。 尤清之早就被她吵醒了,见她越滚越兴奋,这才睁开眼睛,笑道:“小囡囡,你再滚就滚下去了。” 惜春惊喜转身,扑到尤清之的怀里:“嫂嫂,你醒了。” 外头的丫鬟听到声音,方进来伺候。 鸾秀笑道:“姑娘的头发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只见惜春的头发乱成一团,比外头的小叫花差不多了。 惜春笑着要连华抱她去照镜子,见到自己的模样,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就是这样,可我还是很漂亮的嘛。”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 惜春此时才有点羞意,让香杏姐姐给她梳头。 没办法,连华的手劲太大了。 惜春最近很喜欢连华,上次赖着连华让她给自己梳头,扯掉了一把头发,就再也不敢乱使唤人了。 私下还和尤清之偷偷说,这下她知道知人善任是什么意思了。 用完饭,尤清之便把惜春送到贾敬处,好腾出手来理事。 好在这些人大多是宁国府过来的,知道奶奶的规矩,大多依循旧例,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惜春和贾敬不熟,两人虽不至于相看两厌,但也没话说。 贾敬也觉不自在,想起丹药的事儿,看了惜春一眼,让人喊贾珍贾蓉过来。 “你俩用过饭了?” 贾珍、贾蓉摇头。 “我们都用了。” 贾珍贾蓉互相看看,不知道他是何意。 贾敬便笑道:“你们父子今日就在这用,我看着。” 贾蓉还好,贾珍深觉古怪,但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下毒这上头去,战战兢兢地吃完了这顿饭。 东风暗暗和贾敬点了点头。 “惜春和蓉儿留下,你走,出去再敢惹祸,我就打断你的腿!” 贾珍听了这话反而觉得安心,告退走了。 剩下三人又面面相觑。 儿媳把惜春送来,忙则忙矣,只怕陈嬷嬷和她说了什么。 贾敬对惜春谈不上厌恶,只是也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 此时只好道:“陈嬷嬷,你带着姑娘下去。蓉儿随我去书房。” 陈嬷嬷没法子,刚想上前抱惜春,贾蓉道:“祖父,姑姑也要上学识字的。” “嗯?你母亲给她请了先生?那也好,让她上学去。” “我。祖父,姑姑的先生如今是我?” 贾敬便笑:“你自己读了几本书,竟还敢做别人的老师。” 贾蓉挺直身板,笑道:“母亲说‘达者为师’,我怎么不能做姑姑的老师呢。” 贾敬只好道:“那就让她一起来。” 张嬷嬷便笑,忙让香杏牵好姑娘,跟着贾敬贾蓉来到书房。 贾蓉使唤人搬来一张小几放在榻上,充当惜春的书桌,拿出一张字帖,让惜春自己描红。 惜春和贾敬不熟悉,除了香杏和贾蓉亲近些,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敢不听话,一一照做。 贾敬见贾蓉这老师做得像模像样,也觉有点意趣,遂只看着不说话。 等贾蓉安排妥当了,才跟着贾敬读书。 这期间,贾敬的注意力时不时就被惜春吸引了过去。 见她认真一会儿,发呆一会儿;一时咬着笔头朝窗户外面看,一时又挤眉弄眼和香杏作怪。 可能是时间太长了,实在坐不住,她可怜巴巴地趴在那里,看着贾蓉的身影。 贾敬不知为何,就是看不得她这个样子。 等贾蓉读完一段,便道:“刚回来第一日,府里上下你也不熟悉,今天就到这里,带着你姑姑出去逛逛。” 贾蓉还未怎样,惜春“哦”了一声,见贾敬看过来,忙捂住嘴巴。 贾敬摆摆手,不在意。 贾蓉便高兴地带着惜春出去玩耍。 贾敬走到榻前,看了眼惜春的描红,见笔画撇出去八米远,笑了一声,放下了。 贾蓉和惜春四处走走,也觉没意思。 惜春叹道:“我想嫂嫂了。” “那我带姑姑去找母亲。” “可以吗?”惜春懂事地问。 “母亲若是忙,我们便自去玩儿,若不忙,我们再说话。” “好,姑姑多谢蓉儿。” 贾蓉笑笑,领着惜春过去。 尤清之听他们俩说不知玩什么好,便笑道:“惜春现如今和我住,倒也给你安排了个院子,你那院子里面两棵榆树,我让人在下头给你打个秋千可好?” “秋千是什么?” 莫嬷嬷笑道:“不怪姑娘不知道。现在外头都不兴这个。我们宫里从前有位太妃,极得太上皇宠爱,上皇当年就在她的宫殿里设了秋千,引得后宫好一阵风靡。不想外头府里倒没见过几回。” 第85章 金彩夫妇 惜春听了越发好奇,缠着尤清之帮她打个秋千。 “你别急,我还得去问问,家里有没有会这个的?” “奶奶,我会,让我去。”连华站出来道。 惜春忙拉着连华的手往外走,连华岿然不动,等尤清之开口说:“那你就带他们去,要什么只管说。” 连华这才牵着惜春,带着贾蓉去了隔壁院子。 不一时,隔壁就传来惜春和贾蓉的阵阵欢呼声,尤清之看着银蝶等几个小丫头坐不住的样子,笑道:“明儿连华弄得好,给咱们院子里也装一个。” 丫鬟们都笑,莫嬷嬷说到:“奶奶也忒惯着她们了。” 尤清之笑道:“这值什么,她们不过也是些小丫头,爱吃爱玩的,都是寻常。” 因着前头贾敬应了族人,过两日家里必有一场宴会。 前头宴请老太太那套如今可用不着了,多亏莫嬷嬷在,尤清之这两天紧赶着安排了下去。 第二天又给众人去了帖子。 宴会当日,能来的都来了。 金陵当地的族人,多是过了五服的,只是族里好不容易出个大官,凡是姓贾的,谁不愿意依附宁荣二府过日子。 贾敬回乡,又不是因罪被贬,反而皇帝都有赏赐,听说府里大奶奶,皇帝特批她办绣坊,做生意,还赐了二品夫人的诰命。 于是家家户户拖家带口地全来了。 幸好尤清之早做了打算,这才没误事。 贾敬贾珍等人在外头招呼男客,族中几位长辈太太就和尤清之一处。 尤清之见几位衣着虽朴素些,但都干净整洁,笑道:“长辈们先坐。我年轻,不大认得,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其他人忙道无碍,一个个地介绍自己。 贾府祖宅大院,这些年也没人居住,不想今日前来,屋里头的摆设,一水的红酸枝木家具,桌椅案柜一应俱全。 连摆在桌上的碗筷都十分精致,端的体面。 再看尤清之,上着松花棉纱小袄,外头罩着银红缂丝对襟褂,底下系着缕金百蝶穿花银红洋绉裙。头上正面一副单凤五尾挂珠钗,钗上几颗大珠子,旁边缀以玛瑙,虽无别的繁杂的首饰,但戴在尤清之的头上,已显得十分的富贵逼人。 再看旁边的小姑娘,身上的料子一看便知和尤清之身上的一样,又有几颗一样大的珠子缀在绑着的小辫上,粉面桃腮,更显得可怜可爱。 尤清之便领着惜春叫人,引得众人连连夸赞。 当年贾演、贾源得封国公,是族内的一桩大喜事,凡是近些的亲戚,全去京城投奔了宁荣二府,这么些年下来,金陵这边的族人血脉越发的远了。 因着族里两个国公府,贾家的人过得也不错,至少常人不敢来欺辱。 贾敬一家子回乡,对他们来说是件大好事,此时众人只想哄好这一家子,日后才好做打算。 当你是场上地位最高的时候,便没有人敢得罪你,见这些人绞尽脑汁夸赞讨好自己和惜春,尤清之心中叹了一口气。 前头贾敬贾蓉也是应付不来,只有贾珍,如鱼得水,跳得厉害。 好容易散宴,众人都走了,只留下几位族老。 贾敬便道:“众位叔叔长辈,此时天也不早了,不如我让人送你们回去,有话改日再说。” 一位族老站起来道:“我们老了,不知还有多少日子。趁早不趁晚,就叨扰贤侄儿一时。” 贾敬觉得这话有意思,在嘴里嚼了几句,笑道:“五叔父尽管说。” “我们也不是厚脸皮的人,有宁国府荣国府在前头撑着,我们这些年过得也不差。本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是你回来了,我们几个老头子,倚老卖老求你,给金陵这头的族人指条明路。” 贾敬便道:“我家只珍儿身上有个挂名的职位,不值什么,恐怕也帮不上众位。” 族老们互相看看,道:“你是族长,又有见识,又有体面,只说族学一事,你就帮得上大忙了。” 贾敬道:“金陵有族田,并设有家塾,一应花费都出自族田的出息,想来族里子弟上学不是问题。” 贾敬想了想,问:“是想让我请几个好先生?” 这族老皱眉道:“族里的田庄房地,皆由你们京中派来的人接管,这事你可知情?” 贾敬点头:“以前都是代善叔父派人主管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坐着的另一族老冷哼一声:“你叔父在时倒还好,后面就越来越差,这几年更是没个章法了。” “好了,别说了。” 贾敬道:“五叔父别拦,我倒是想听听七叔父的话,现如今金陵族中是个什么路数。” 七叔父道:“你们派来的那奴才,嘴脸可恨,只说收成不好,先要紧着京中那头,给家塾垫的银子越来越少,后来把先生都逼走了。我们几个家中都有土地,收成好不好的不知道?我们几个不忿,去和他讲道理,他口口声声地说我们这些都是只知道占便宜的。” 贾敬先是生气,然后愧道:“我竟不知这些,是我之过。” 贾蓉便道:“我祖父是不知情,你们为何不送信上京?” 五叔父便道:“我们的确是占了你们宁国府、荣国府的便宜,怎么有脸去问你们。” 贾敬道:“五叔父快别说这话,不管您信不信,我真是不知此事。我定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五叔父朝贾敬拱拱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贾敬忙上前扶着他,送几位族老出门。 等他们走了,门一关,贾敬沉声道:“以往在金陵看房子,总理田庄地亩事务的是谁?” 众人都不知,只有陈嬷嬷站出来道:“是荣国府家生子金彩夫妇。” “着人把他们押过来!” “是。” 金彩夫妇见此心知不好,怕是东窗事发,一声不吭地被人押着来见贾敬。 贾敬在跪着的夫妇面前来回踱步,并不说话。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金彩终于抵抗不住,磕头认错:“老爷,奴才知错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哪敢违逆主子的意思。” “主子?我听陈嬷嬷说,你们夫妇是老太太的人,女儿现如今也在老太太身边养着。你的意思是,是老太太嘱意你克扣祭田收入,并辱骂族中长辈的?” 第86章 王夫人 金彩夫妇磕头不语,贾敬怒极反笑:“好啊,到如今了也不说,打量着你是荣国府的人,我就收拾不了你?” 金彩家的抬头道:“老爷饶命!” 说着推了金彩一下,恨道:“这个地步了,你不说老爷也查得到,赶紧都交代了。” 金彩又磕了一个头,道:“都是二太太交代的,不关老太太的事。” “政儿他媳妇?” “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大太太也不顶事,家里如今都是二太太管事。她说……金陵族中并没有什么走得近的亲戚,每年里这么些花费,也是打水漂了……” “混账!”贾敬踢倒了一旁的凳子。 金彩夫妇的头埋得更低了。 “她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好一对忠心的奴才!” 金彩家的泣道:“二太太管家,我们怎敢不听?二太太还说,东府的珍大爷不管事,我们府里多操心些,多拿些也是应当应分。” 贾珍在一旁不知还有自己的事儿,听了这话也是气得不行。 “好好好,”贾敬气急:“我这就送信上京,问问老太太,贵府是不是要与宁国府分宗。” 众人见他气急了,都不敢拦。 贾敬果然马上写了一封信,交给人,快马加鞭送了出去。 金彩夫妇等人也被一同押往京城。 查抄金家时又发现,虽着金彩夫妇口口声声说的自己都是被迫的,从中却也拿了不少。 贾敬等都让人送到了尤清之处。 尤清之听了陈嬷嬷说了来龙去脉,心中一叹。 鸳鸯是个好丫头,却有这样一对父母,正应了歹竹出好笋这话。 这样一来,事又多了。 尤清之也有些头大。 还好贾敬知道她还要管绣坊的事,让她不必急。 这头贾母接到了贾敬的来信,本以为是来报平安的,岂料越看越生气,一掌拍在案几上,怒道:“金彩夫妇在哪,快叫他们来见我。” 丫鬟们都吓得不敢说话。 等金彩夫妇被押了上来,忙跪下讨饶。 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们烂了心肺的,什么银子都敢拿,素日里我念着你们是家里几辈子的奴才,一味地信任你们。你们一家子倒好,全没把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 金彩夫妇连连磕头,贾母气急,无力扶着椅子,道:“来人,把二太太给我叫来。” 王夫人不知何事,笑着走进来,先给老太太请安。 又见金彩夫妇跪在一旁,道:“这是谁?犯了什么错,老太太别恼,只管告诉我,我来处置。” 贾母冷笑道:“你不认得他?” 王夫人细细打量了一下,摇头:“看着面熟,只是家里这么多下人,自然也不是个个都认识的。” “你不认得他,他却认得你。金陵守宅子的金彩你知道?”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谨慎道:“原来是他。这是犯了什么事?” 贾母指着王夫人骂道:“你不知道?我真是有个好媳妇,家里管得好,丢了几万两银子;外头老宅的事你也敢伸手,不知这回是亏是赚呢?” 王夫人跪下道:“母亲这话,儿媳当不起。” 丫鬟上来给贾母抚胸平气,贾母缓了会儿,道:“金彩夫妻说你指使他们克扣族中家塾用度,你怎么说。” 王夫人笑道:“可是冤枉了儿媳。族中的家塾能花几个钱,我出身王家,也算豪富,嫁妆更是丰厚,儿媳怎么会眼皮子浅到贪这几个钱。” 金彩家的瞪大了双眼,道:“可明明是二太太您说,您说金陵那些姓贾的,本就算远亲了,偏赖着国公府不松口,府里这些年只有出没有进,不必再花钱养着他们。” “可又是胡说!我几时见过你们,若没有见过,可有书信。你们这么空口白牙地诬陷主子,是什么道理!” 金彩扯了他媳妇一把,两人不说话了。 王夫人向来是派人亲自到金陵收租,话也是下人说的,哪有什么书信,此时夫妻俩真是百口莫辩了。 王夫人又道:“这金家的想必又是从前的赖家一流,贪了咱们家的东西,还敢攀诬起主子来,老太太把他们发卖了。” 没有证据,王夫人膝下又有元春宝玉在,贾母投鼠忌器,没有再追问下去。 心知不好再问王夫人的罪了,贾母只好叹道:“你们下去,念在这么些年主仆情分在,我就饶了你们一条性命,带着你儿子女儿,快快离了我眼前。” 这些年金彩在金陵守宅子,儿子、女儿都放在府里,虽年纪小,早已在贾母面前上了名儿。老太太前些日子还说等她女儿大些,就调到自己房里来。 金彩夫妇要好的几个都是老太太的身边人,早听说了这话,没想到一朝事发,一家子的前途全没了。 此时贾母没把她们打杀发卖了就是好的,金彩夫妇不敢求情,只能抱着儿子、女儿出府去了。 只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早就在金陵被抄没了。 还是几个从前交好的,包了几件衣裳,又凑了十多两的银子,送了他们出去。 金彩夫妻两个见他们这份心意,泣道:“我们如今这个下场你们也看见了,二太太是个菩萨面容歹心肠的,我们纵有十分不是,五分也是她逼的。也怪我们被钱迷了心,你们好好地跟着老太太,她要发落你们,老太太还能拦着。” 兔死狐悲,众人对王夫人也有了想法,此时先按在心里。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会儿,道:“元春也大了,她的婚事你也该上心些。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就交给我,你也去各府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好儿郎。” 王夫人捏了捏帕子,强笑道:“是。” 等王夫人走了,贾母闭眼想了会儿,才给贾敬回了一封信。 只说金陵事务从此荣国府都不沾手,田庄地亩一应出息都交由宁国府处理。 王夫人面无表情地从贾母房里离开,回到自己房里,这才卸下伪装,一巴掌打在郑华家的脸上。 “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 郑华家的赶紧跪下:“太太恕罪,这些年从没出过差错,谁也没想到东府老爷会想着回乡……” 乱了乱了,从东府珍儿媳妇嫁进来,这后头的事就样样不称自己的意。 王夫人在房里转了几圈,刚想说什么,外头传来声音:“大姑娘来了,太太在房里休息呢。” 第87章 水土不服 王夫人瞪了郑华家的一眼,她赶紧起身,往里头收拾去了。 王夫人这才坐下,笑看着元春从外头走进来。 “给太太请安。” “快起来,到我身边坐。” 元春笑着走过来,依偎在王夫人身边。 王夫人拉过她的手,打量她一番,笑道:“我女儿如此的花容月貌,以后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去。” “母亲,您说什么呢?” 元春羞涩低头。 王夫人便笑:“今日老太太说了几句,我才有这话。你放心,母亲定会给你找个配得上你的好人家。” 元春脸红,低头道:“太太今日也学人家玩笑起来,叫女儿如何自处。”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道:“母亲不说了。” 母女两人又就宝玉的趣事说了几句,元春这才告退。 贾敬接到贾母的来信,看了以后,叹了一口气。 王夫人此人胆大妄为,老太太却草草放过她。只是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人,贾敬也管不了那么多。 正想着,东风走了进来:“老爷,大爷被人抬回来了。” “嗯,也是该到时间了。你想办法让他把解药喝了,再去请温大夫。” “是。” 贾珍昨日未归家,正在外头寻欢作乐,突觉天昏地暗,浑身乏力,倒在妓子身上。 吓得那妓子惊叫了一声,以为他没了。 本想着伺候好这位爷,自己好捞上一笔,要是他马上风没了,自己连性命都难保。 慌得连忙把衣服一拢,出去找妈妈请大夫。 好在大夫来看了,虽不清楚什么病症,但也无性命之忧。 跟着的小厮也害怕,连忙把贾珍收拾一下,抬了回去。 贾珍身子昏沉,心里明白得很,听说尤清之请来的温大夫人称小神医,忙让人去请。 不料进府才喝了一口水,大夫还没来,自己又生龙活虎了。 不过贾珍也不敢大意,仍是让温大夫前来把了脉。 “温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温季林心知这是贾敬下的手,不好说什么,绞尽脑汁地道:“大爷脉相并无异样,之前不适,可能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 “是啊,大爷初到此地,不习水土,也是有的。” “可需用药?” 您这不是已经用了吗?温季林擦擦额头上的薄汗,道:“无需用药,时间长了,适应了就好。” 贾珍也觉自己现在正常得很,笑道:“那就多谢温大夫了。” 温季林见敷衍了过去,赶紧告退。 贾珍躺了一会儿,心生一计。 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去见贾敬。 贾敬瞥他一眼,道:“你这是怎么了?” “父亲,您还是放我回京城。温大夫都说了,儿子对金陵水土不服,再待下去,命都要没了。” 贾敬问:“当真?” “当真。” 贾敬便笑道:“说起来咱们本来就是金陵的,在京城居住也还不到百年,怎么个个都好好的,只你一个闹出个水土不服的毛病。可见你本不应该是我家的人。” 贾珍讪笑道:“父亲说的什么话,我是您的儿子,不是贾家的人是谁家的人。我这就找温大夫开几副药,吃了也就好了。” 贾敬哼笑一声,道:“还不快去,真要有什么好歹,你还得还我一个宝贝儿子。” 贾珍干笑几声,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骂了几句,问旁边的小厮:“你说老爷是不是中邪了。” 反正这父子俩谁也不正常,小厮不敢接话。 “老太太说得对,他肯定是在观里被香火熏坏了脑子。” 小厮谁也得罪不起,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贾珍好了,自然又想着出去。 可是这几日,只要不回府,自己就会昏昏沉沉,使不上力,一回府不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相信温大夫,找了金陵好几个大夫来瞧,都说无事。 贾珍便觉得自己是撞邪了,让人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摆祈福道场。 被贾敬知晓了,通通赶了出去。 把贾珍压在书房里,笑道:“你家里现成的道士,何必舍近求远。老子今日就教你个乖,你每日诵读刑法,保你百病全消。” 贾珍果然被逼着读了好几天的刑法,发现竟然真的没事。 莫非这刑法是个什么新奇的法器? 反正这病也死不了,贾珍有一日偷偷没读,却也没事,放下心来。 又出去晃荡几日,发现只要按时回府,就无事发生。虽不知其中的古怪,除了不能在外过夜,日日要去贾敬那里找几句骂,倒也还好。 贾敬父子之间的斗法,尤清之倒没放在心上。 如今,她正愁着该怎么安排金陵的田庄地亩。 她查了近几年的账本,除了一些良田年年收成都不错,庄子里却没什么其他的出息,叫了几个庄头来问,只说是地势不好,不好耕种,也不好养什么。 这么多田地,尤清之不可能事事亲为,她便想了个法子。 叫人专去每个庄子里考察一番,若真是因着地势的原因不好耕作,再想别的法子;若是有庄头故意隐瞒,就罢了他,再找人上去。 尤清之知道贾敬对金陵的族人有愧意,上次宴请,这里的族人给尤清之的感觉也不错,于是打算这事就找族里的人去办。 刚放出风去,就有族人来求差事。 尤清之也不考察他们,只说,若做得好,下次自然还有你们的,若有了差错隐瞒,查了出来,日后贾府再有事,也不敢找你们了。 老人们耳提面命,让家中子弟老实干事,众人自然点头。 不等尤清之安排,族中就挑了几个年轻肯干的小子,送到贾府来。 贾敬先见了他们,一一问了是哪家的子弟,心下转了转,问道:“缘何五叔父和七叔父家没有子弟前来。” 几个小子互相看了看,一个叫贾菂的站出来道:“回叔祖父,五太爷和七太爷说,怕人多了麻烦您,往后有机会再说。” 贾敬叹了一口气,道:“这也太多心了,这儿正缺人的很。既你们自己挑了人,那就不好厚此薄彼,找个人回去,让五叔父和七叔父家也派个小子过来。” “哎。”贾菂行了一礼,飞快跑了。 第88章 砌房子 这两家的子弟正为着这事儿在家里闹。 五房和七房的两位妻子也都在家里骂老头子,道:“有了路子,你们不想着自家的子弟,倒往别人房里推,你看看你自己几个儿子孙子,真要让他们在土里刨食一辈子?” 五太爷看了眼几个儿孙,见他们盯着地上不说话,良久才道:“日后或有机会……” “什么机会,”妻子推了她一把:“一个萝卜一个坑,占了人家还愿意放手?正院里还能给我们找事?我也不说让你去偷去抢,可该我们为何要让给别人。” 一旁的儿媳也搭话:“父亲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放着一家子,好处全给了别家。” 五太爷的妻子瞪她一眼:“有你什么话!敢指摘起长辈来了。” 儿媳也被自家丈夫拉了一下,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七太爷却没这么好说话,喷了自家儿孙一脸:“自己没出息想靠着老子去卖脸面,门都没有!” 见家里众人都不说话,七太爷心里也不是滋味,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守在家里有饭吃?” 正要动作,见贾菂从外头跑进来,“七太爷,大好事,敬叔祖让我们每房都出个人去。” 众人喜得都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自家老子爷爷,七太爷这才点点头,道:“既人家开了口,贾茁,你跟着贾菂去。认真做事,若有了差错,人家不拿你,我也是要收拾你的。” “我知道了,太爷。” 五族老同样地让自家的大曾孙子前去,也是细细叮嘱了一番。 好容易回到贾府,贾敬先对他们说:“你们珍大婶子不是个刻薄人,可也不是好糊弄的,我虽想着帮衬拉扯族里,可你们也要做出个样子来。不然她那里不说,我也要把你们退回去的。 族里子弟众多,不差你们几个,知道了吗?” “知道了,敬叔祖。” “嗯,东风,带她们去后头听事。” 这都是族里的子弟,且又是晚辈,尤清之便也没太过拘礼,直接在院子里见了他们。 “给婶子请安。” 尤清之笑道:“快起来。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事要交代你们。族里的祭田庄子,前几年都被刁奴把持着,一时也不知底细。我想着还是咱们族里自己人用着放心,你们若愿意,从此就听我的派遣?”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一暖,直说听婶子吩咐。 尤清之便安排了下去,让他们拿着牌子去巡查庄稼田亩,庄子里的地势树木通通都统计好。 知道这些人小时候都在家塾里上过学,识过字的,尤清之更高兴,给他们制定了表格,让他们只管一样一样地记好。 这事儿简单,几个小伙子领了牌子下去了。 此事就先到这里,等这些人回话了再做打算。 趁着有空闲的几日,尤清之又带着莫嬷嬷等人去看了那些被找回来的女孩子们。 见她们看到生人后,一个个神情紧张。 尤清之等人只略站了站,便退了出来。 莫嬷嬷叹道:“这些孩子在外头肯定是吃了大苦头的,一见生人,就怕成这个样子。” 尤清之点点头,又道:“这里的房子还是太逼仄了,光也不好,我得想个法子,再找个地方安置她们。” “在城中怕是不好找,乡下房子都是自己住,怕也是容纳不下这许多人。这倒难办了。” 银蝶道:“要是乡下自己有房子就好了。” 尤清之便笑:“你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银蝶笑道:“奶奶就爱说笑,咱们府里哪有乡下的房子。” “房子是没有,但是我们有庄子有地,自己砌不就成了。” 鸾秀便道:“怕是花费比租房还要多些。” “这倒不怕,”尤清之道:“租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屋子起来了,日后这些女孩也有个长久的去处。若是做得好了,这房子日后送她们也使得。” 莫嬷嬷问道:“她们没有父母,若是嫁人了,房子还带去夫家?” 尤清之笑道:“这有什么,往后绣坊就是她们的娘家,房子就当是她们的嫁妆。” 莫嬷嬷便笑:“这些女孩子命倒好,遇上了奶奶。” 尤清之看看银蝶她们,笑道:“等你们出嫁了,我也有好东西给你们。” 银蝶道:“我要守着奶奶,一辈子不嫁人。” 鸾秀羞红了脸,说道:“我也是。” 连华一脸不解,问:“你们为什么不想嫁人?” 银蝶道:“奶奶对我好,我自然愿意伺候她一辈子。若找个男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我还得给他孝敬父母,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一眼望得到头,倒不如跟着奶奶。” 连华语出惊人道:“我想嫁人。” 莫嬷嬷猛地拍了她一掌,道:“一个大姑娘,说的什么胡话。” 连华莫名,问道:“嬷嬷不让我出嫁吗?” 莫嬷嬷哪有这个意思,只是见她大大咧咧的,说起嫁人来没半点羞意。 鸾秀问她:“你不怕所嫁非人,他对你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连华问。 “打你骂你,或者折磨你……我哪知道这么多。”鸾秀说到一半,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连华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盘了两下捏碎了,冷笑道:“他敢!” 莫嬷嬷银蝶过于震惊,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鸾秀脸上的红晕也退了下去。 尤清之憋笑道:“你们多和连华学学,练成这样就可以放心嫁人了。” 莫嬷嬷也憋不住笑出了声,骂了句傻丫头。 众人说笑着回府,刚进院子,见惜春站在门前,扶着门框,气道:“你们出去玩不带我!” 尤清之赶紧哄她,道:“今日出去并不为着玩,嫂嫂是去忙正事了。” 惜春仰头看她:“忙什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在苏州碰到的拐子吗?他们抓了好多小姑娘,现在找不到家了。” 惜春点点头,拉着尤清之回屋,一边说道:“她们要到我们家里来吗?” 尤清之坐下,喝了口茶,这才道:“我们家的人也够多了,嫂嫂另给她们寻了营生。” 第89章 见面礼 惜春又腻到了尤清之的怀里,捧着她的脸道:“下次带上我好不好,若不行,你也要告诉我一声。” 尤清之瞧着她可怜地模样,心软了一半,笑道:“和蓉儿读书不好玩吗?” 惜春凑到尤清之的耳边道:“老爷总是偷偷瞧我。” 尤清之问她:“怎么瞧你了。” 惜春想了想,道:“说着教蓉儿读书,总逛到我的边上,还笑话我描红描得不好。” 惜春还小,自然理解不了贾敬的别扭劲,只以为他在找自己麻烦。 尤清之便道:“那你就跟老爷说,让老爷教你。” 惜春赶紧摇摇头:“他教蓉儿时可严厉了,我不要他。” “你试试看,若他凶你,你就哭给他看。” “有用?”惜春歪头看着尤清之。 尤清之笑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惜春握拳道。 鸾秀此时走进来道:“奶奶又教姑娘什么呢?” 惜春捂住尤清之的嘴,道:“不许说!” 尤清之眨眨眼睛,示意答应。 鸾秀便笑,又见外头来人,问道:“有什么事?” 外头那丫鬟答道:“前头族里的那些小爷来了。” 尤清之听说这话,笑道:“这才几日,事都办完了不成?” 又让他们进来回话。 这几个小子在家里头被轮番叮嘱,自己也有一股子心气在。 这几日带着自家几个兄弟,仔仔细细地探查了庄子,一笔笔地记录在册。 尤清之略翻了一翻,便知道是用了心的,笑道:“你们做的很好。” 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惜春从房里跑了出来,问:“他们是谁?” “这都是你侄子,”尤清之说完又朝着贾菂等人道:“这是你们惜春姑姑。” “见过惜春姑姑。” 惜春猛然见这么多大侄子,呆了一会儿,转头跟尤清之道:“嫂嫂,见面礼。” 仍是那笔墨纸砚的老四套,尤清之让人装在匣子交给了他们,另各人又有一个荷包。 笑说:“这里头的笔墨纸砚是姑姑给你们的见面礼,你们辛苦几日,这荷包里的银子,请弟兄几个喝点茶。 等过几日,我这边细细算了,再找你们。” “是,多谢婶子,多谢姑姑。” 等他们下去了,尤清之喊来莫嬷嬷和银蝶等人,细细看了这几个庄子。 倒真发现几个适合砌房子的。 其中有个叫杏花庄的,因满山种满杏树得名。 占地约有五百多亩,耕地不多,所以也没多少佃户。 旁边隔了两座山又有一个庄子,只有八十多亩,多为山地,每年更是没有什么出息。除了庄头亲戚几家,更少人了。 尤清之这几天看来看去,选中了这临近的两个庄子。 贾菂一回家,家里人都拥上来,问她正院那头说什么了。 贾菂笑着将荷包和匣子递给自家太爷,道:“这匣子里是正院惜春姑姑给我们这些侄儿的见面礼,荷包是珍大婶子给的,说给我们兄弟几个喝茶。” 太奶奶先打开了荷包,从里头拿出两个二两重的银裸子来,笑开了花:“你们兄弟这些天没白忙活。” 三太爷打开匣子,用手一样样摸了笔墨纸砚,笑了一声:“肤浅,真正值钱的在这呢。” 众人都看过去,三太爷拿起砚台笑道:“光这一样,拿出去都能换五六十两银子。” 三太奶奶接了过去,细细打量一番,只觉得是块不打眼的石头,问道:“这玩意真这么值钱?” 三太爷点头。 贾菂爷爷便说:“那我们拿出去当了,几个小的也大了,该给家里砌几间房子。” 三太爷一烟斗打在他的肩上,道:“不许!这东西就放在我这里,往后家中若有谁能读书的,我就赏给谁。” 他老人家发话,谁敢不听。 “你珍大婶子还说什么了?” 贾菂想了想,道:“婶子说等她打算一番,再找我们帮忙。” 三太奶奶便笑道:“那就好,每回拿几两银子回来,我存着给你们娶媳妇。” “哪能每回都如此,”三太爷笑道:“这次是你们兄弟做得好,她那里赏的。日后想必丁是丁卯是卯,循例而行的。” 三太奶奶便笑道:“那也不差什么。” 三太爷便道:“你以后要认真做事,族里等她吩咐的,排着队呢,可别被人家比下去了。” 贾菂点头应是,其余兄弟一脸羡慕地看着他。 差不多的对话发生在各个家中。 晚间用过饭,各自回房。 贾菂他娘走到他的屋里,说道:“你之前说,那一匣子是那头姑娘给你的见面礼?” 贾菂点头道:“是呀,怎么了?” 贾菂他娘戳了他一记,道:“给你的你就不知道私下里留着?现在到了你太爷手上,以后还不知道给谁。” 贾菂皱眉道:“我去那头领事本就是占了家里的便宜,娘何必说这个。再说,我们几个兄弟,不都是惜春姑姑的侄儿,交到太爷手里最好,往后太爷想给谁就给谁。” “娘还不是为着你!你最大,按理早该娶媳妇了,家里也没个地方给你。你太奶奶说要当了砌房子,又被你太爷怼了回去。娘也是着急。” “我知道了,娘。”贾菂扶着他娘坐下:“眼下珍大婶子满意我们做事,她又不是个小气的,日后儿子自然能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再者,我现在还年轻,不想娶媳妇,只想跟着珍大婶子多做事,多出去闯闯,见见世面。” 他娘只好道:“随你随你,手里头没钱,我催你也没用。” 贾菂哄道:“娘,我去正院里领事本就占了家里的便宜,您这些日子就委屈点,别和二婶三婶她们计较。” “这个娘还不知道,”贾菂他娘没好气地道:“只要你在外头好,我把家里的活都干了也愿意。” 贾菂便笑:“那可不行,还不给我娘累坏了。你趁着太奶奶、奶奶不注意,让我爹去干。” 贾菂娘笑了,一旁一直坐着听他们娘俩说话的贾菂爹也跟着傻笑。 贾菂并不忘记他爹,第二日拿着自己的私房钱给他爹买了二两好茶,喜得他爹直说这儿子养得值。 第90章 分派差事 几日过去,尤清之那头也没个消息。 这几家有些着急,聚在了一起。 四太爷说道:“要不给那头送点东西?” 七太爷怒道:“放你娘的屁!人家自己东西还没处撂呢,稀罕你们鬼鬼祟祟的?” 四太爷也生气了,指着七太爷道:“我好歹也是你哥哥,你给我放尊重些。” 六太爷赶紧劝道:“还没说事呢,你们倒吵起来。依我看,别管人家缺不缺,我们送点子也是个意思。” 七太爷又要骂,五太爷拦住他,道:“好了。你就别吵了。老四老六也别兴头。还没办事,就先作弄这些把戏。人家若是为着别的缘故,你送东西过去,反而败坏了自家名声。” 四太爷便道:“要人家是因为我们不识礼数,才不愿意来喊,就这么干等着?” “就听五弟的。”三太爷站出来开口:“再过几天,若还没动静,我亲自去求敬侄儿。” 贾演兄弟当年与他们分属两支,所以排行也是各排各的。 大太爷和二太爷早年间没了,如今三太爷是最大的,他发了话,又做下了保证,众人这才不争了。 三太爷心里也没底,只是看着底下几个弟弟吵也吵不出个结果来。他年纪上来了,又是族里的长辈,真要让他去求人,他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来。 还好尤清之这些日子也算清楚了,让人把这些侄儿叫去。 三太爷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叫你们来呢,是有一件大事,若是你们能做呢,我就放手让你们去做;若不能,也不要紧,回头我再找你们。” “婶子您说。” 尤清之笑道:“你们怕是也听说了,我手里头有近两百个小姑娘,在当今那边都挂了名的,日后培养作绣坊的绣娘。前些日子,找你们查的庄子,我挑了两个相近的,一个是杏花庄,一个是隔了两座山的小溪岭。 我预备着在这杏花庄砌些房子,以供这些小姑娘居住生活。” “婶子让我们去砌房子,可还要人?我们家还有许多个兄弟,各个做事都是一把好手。” 尤清之便笑道:“那些我先不管,不过我找你们可不是为着砌房子。而是让你们主理此事。” 贾菂站出来道:“婶子一片好意,只是我们年轻,没有经验,怕耽误了婶子的正事。” 尤清之笑道:“没什么难的,我早找好了人,设计了图纸。只是那些材料、人力等事都派给你们,你们自去安排。” 众人互相看了看,点点头,道:“侄儿们保管尽心尽力。” 尤清之便笑,说:“这话我是信的。只是上次是找你们帮忙,也没谈什么薪酬什么的。这次是大事,怕是要耽误你们几个月,便该正正经经有个章程。” 尤清之又让鸾秀和银蝶各端上一个盘子,道:“这里头各是二十两银子,你们先拿着。” 又指着银蝶手里的道:“这里是对牌,我把木材、砖石等事一件件都分派好了,你们先领事,再领对牌。外头要支钱或是物品,都拿着对牌来我这登记。” 等众人都理解了,又接着道:“我这儿事多,又不能一下子分派下去,免得掺杂起来,浪费时间。你们先各领一件事,不管多长时间,做完了便可来领二十两银子。我让人检查了,若是做得好,便可领下一件差事;若做不好,便领着今日这二十两银子回家去,我另找人来。” 众人愣了愣,接过荷包。 “我已找人画好了图纸,你们自去找人,工钱就按市价来。” 银蝶便道:“哪位小爷愿管采购木材、石料等?” 贾茁率先站了出来,银蝶便笑着把对牌交给他。 “哪位小爷管房屋砌造?” 贾菂又出来领了。 一件件的,都分派完了。 尤清之又叮嘱贾茁:“不是婶子不放心你,只是钱要花在当处。小溪岭那里山石岭立,树木众多。你叫有经验的人看看能不能用上,若能用上,便不用去外头买了。凡是砍伐运送的,也都有工钱。” “知道了,婶子。” “既这样,你们去。” “是,多谢婶子。” 等他们走了,莫嬷嬷笑道:“奶奶对族人们大方了些,就怕往后他们得寸进尺。” 尤清之笑道:“嬷嬷是说那二十两银子。” 莫嬷嬷便点头。 她是皇帝派来的人,尤清之也怕报了上去,皇帝以为自己在给族人捞好处。 遂解释道:“我是花了大价钱,可嬷嬷想想,但凡干一件事,便能拿二十两银子,他们能不加快干完,好领下一件差事?若是按日按月地给他们算钱,一来说起来不好听,坏了亲戚间的情分; 二来,众人好不容易落了件差事,自然想长长久久地干才好,拖沓下去,倒多费了我们多少时间。” 莫嬷嬷笑道:“我倒没想到这层。” 银蝶便道:“快是快了,就怕他们糊弄了事。” “这个不怕,”尤清之道:“我丑话说在了前头,若我发现不好,自然不会再派差事给他。他们若心里有些数,也不敢如此做。” 莫嬷嬷愁道:“我们手底下没个懂行的,到时候派谁去查呢。” 尤清之笑道:“嬷嬷别急,我只去求老爷就好,若真查出不好,也不用我做坏人,老爷就能处置了。” 鸾秀听了笑道:“还好老爷没听说这话,奶奶做在侄儿面前做好人,倒让老爷顶在前头。” “说是我的侄儿,到底都是姓贾的。没得我费心费力,反落得个坏名声。” 众人听了深觉有理,也就略过去了。 只有莫嬷嬷看了尤清之一眼,觉得这奶奶不似寻常女子,虽也不出格,但也不把自己系于夫家。 不耽误正事,莫嬷嬷也觉得这性子也好,至少不会为了给贾府捞好处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来。 不说贾府这头,几个小子领了差事,回家一说,上下都沸腾了起来。 连几位太爷都想撸起袖子上阵。 儿子、孙子忙劝道:“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要是摔着可怎么好?再者您能做什么,别是去白拿工钱的。” 第91章 被冲着了 三太爷一拐棍打在孙子身上,骂道:“王八羔子!你爷爷我是那种人?想当年我可是砌房子画线的一把好手,我去盯着,一来指点指点你们这群愣头青,二来我看你们有没有小兔崽子敢偷懒的。” 众人只好哄道,等安排好人,带着他一起去。 金陵族里这支没有什么赚钱的营生,虽不至于挨饿,可挥霍享乐是不成的。 二十两银子,一家人一年到头,除了吃喝,也不一定能存得下来。 好容易有了这桩差事,家家老人都在家里出谋划策,又想多挣些银子,还想把别家给比过去。 尤清之也没想到他们竟形成了一种竞争关系,干活越发的卖力了。 而且各项花费支出,一笔笔得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隐瞒的。 尤清之指着账本对莫嬷嬷道:“嬷嬷看,这就叫作,重赏之下,必有良才。” 莫嬷嬷也是服气了,道:“没想到贾家这些子弟都是些老实人,竟没有半点贪污。” 尤清之笑道:“看账面上是没有的。若他们私底下藏了点,或是采购时跟人讲低了价,也是他们的能力。不让我多出钱,事又做成了,我是不管的。” 银蝶听她意思,问道:“奶奶是不相信他们?” 尤清之摇头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他们,我是不相信人性。谁没有贪欲呢,只是我已开了高价,他们自然不会为着一点半点得罪了我,再如此,可真就贪得无厌令人厌烦了。” “奶奶是说先花钱满足了他们的贪欲,然后他们就不会贪了。” 尤清之点头,道:“不说肯定,只是会杜绝一部分。” 连华道:“这法子不好,就算给钱也不能杜绝,岂不是养大了他们的心?” “连华说得对,”尤清之笑道:“因此除了钱,更要加强监管和惩罚,这法子才算成了。” “奶奶真聪明。”银蝶笑道。 尤清之忙道:“我也只是仿照前人的做法,宋太祖当年‘高薪养廉’,就是此法了。” 连华便问:“那宋朝果然因此减少了贪腐吗?” 尤清之尴尬摇头,又连忙说道:“宋朝那是因为有法不依,执法不严,常常网开一面,最终都是责罚未几,遇赦复叙,故态复作,哪能发挥这法子的作用呢? 我们便要吸取前人的教训,但凡坏了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这才不会落得同宋朝一样的下场。” 莫嬷嬷点点头:“奶奶说得有理。” 回头就把这段话写信递了上去,在信里更是把尤清之大夸特夸。 皇帝看了也觉无语,这莫嬷嬷是被那尤氏收买了,对她这么推崇。 又看到那段话,心里有了些想法,只是家里还有个老头子在,自己不方便动作。 只好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烧了。 贾家这头除了家里有点积蓄的,大多都派了子弟去杏花庄做事,那头一时热火朝天,连金陵贾家这一条街都安静了些。 贾珍如今日日都要回府,只能白日里出去玩乐。 贾敬也不管他,他只玩了一月,又觉有些没意思,回府待了几日没出去。 贾敬见他如此,还特意让人来问,若不出去,要不去他那头背刑法。 贾珍敬谢不敏,自个儿在家找乐子。 家里的丫鬟知道贾珍如今不同以往,是府里当权的。奶奶平日里规矩严厉些,但也不苛刻人,日子也算好过。 哪怕心里有想法的,也慑于老爷和奶奶的威势,不敢前去勾搭。 外头的老爷和奶奶是管不着,她们这些人,张张嘴就能发卖了。 贾珍也觉得府里这些丫鬟们一个个正经得很,没意思,遂在家里唉声叹气。 身边小厮喜儿便道:“大爷这是烦什么呢,说出来我们也好为您分忧。” 贾珍睨他一眼,道:“如今这府里成了老爷的道观了,我见家里丫鬟个个比尼姑还正经,没半点子意思。” “要不我们出去?” “唉,也没意思。” 喜儿也没办法,急得抓耳挠腮。 贾珍突然坐起身子,道:“前儿那丫鬟你可还记得?” “爷说的是哪一个?”一天天地这么多丫鬟,喜儿哪还记得过来。 贾珍踹他一脚,道:“就那个,尤家的。” 喜儿爬起来,先去给贾珍鞋子擦灰,这才道:“是她呀,爷是想?” 贾珍站起身,示意喜儿给他整理好衣裳,道:“走,爷带你去尤家逛逛。” “哎,好,好。” 贾珍带着几个小厮,上了尤家。 尤家的房子离贾家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尤清之到了金陵后,又给两个妹妹请了个先生,此时两个女孩都在上学。 贾珍上门的时候,尤太太正伙同几个刚认识的商贾太太打马吊。 听说贾珍来了,尤太太忙推了牌,道:“各位不好意思了,我大女婿来了,改日再打,改日再打。” 这些太太们都是上了年纪,自然没有男女间的忌讳,都想留下来,看看这位宁国府的大爷。 贾珍对尤太太的态度不好,若让这些人知道了,以后还怎么炫耀。 尤太太于是非拉着众人出去。 正好碰上了刚穿过影壁的贾珍。 贾珍像模像样地给尤太太行了个礼。 又疑惑地看向其他人。 尤太太忙道:“这都是街坊,来家里玩的。” 贾珍点头道:“岳母长日里寂寞,多亏各位婶子们了。” 众人忙道不敢。 尤太太见贾珍给自己做足了脸面,这才放下心来。 笑着送走了众人,这才胆战心惊地去见贾珍。 贾珍此时还是一副笑模样,尤太太便笑道:“你今日来是?” “哦,岳母大人,你家是不是有个叫胡月的丫头。” “胡月?”尤太太看向赵婆子道:“是不是你那女儿?” 赵婆子也不知贾珍来意,只好点头。 贾珍接着道:“我前些日子在贾府门前撞到了她,不想从那日起,成天的头昏脑涨,算命的说我是被冲着了。” 喜儿低下头,怕自己笑出声,自家爷真是一天一个新花样。 尤太太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可是与这丫头有妨碍?” 第92章 抢人 贾珍笃定道:“我那天就碰见一个生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她了。” 尤太太看了看赵婆子,见她不吭声,道:“可是她现如今在我们家,如何冲得着你?” 贾珍便道:“前儿个冲的还没好呢。岳母不如让我把她带回去,让人做场法事也就好了。” 尤太太此时才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只怕是瞧上了胡月。 尤太太看了看赵婆子,道:“我记得你女儿和我家里签的是活契?” “是。”赵婆子爱女如命,自然不愿意女儿做人家一辈子的奴才,早早给女儿脱了籍,为着把她放在自己眼前,这才让她签了尤家的活契。 尤太太便道:“这我就不好做主了。那是你女儿,你是怎么个意思?” 说到后头便带了恶狠狠的语气,意带威胁。 赵婆子跪下道:“我们做奴才的,哪敢误了主子的身子。” 贾珍便站起来笑道:“那好,既她娘都同意了,岳母就把胡月给我带上来。” 尤太太没法子,只好让胡月出来。 看见她毫无意外,一脸羞意,尤太太便知两人只怕早有勾搭。 贾珍随手扔了块银子在桌上,道:“岳母大人,这丫头就当我买走了。小婿事忙,不打扰了。” 话刚说完,没半点耽误,带着人就走了。 等人一走,尤太太回头狠狠给了赵婆子一巴掌。 “贱蹄子,你们倒打的好主意!” 说着又是扬手一掌,打得赵婆子往旁边一栽,这边脸上又来了一下,登时赵婆子的两腮就紫涨了起来。 丫鬟们忙来劝:“太太仔细手疼。” 尤太太便说:“你们把她捆了,扔到柴房去,不去给她吃的。我倒要看看你女儿能不能找人来救你!” 这胡月知道尤太太不会放过自己娘,心里也担心。 贾珍看她脸色不好,不悦道:“怎么,不想跟我走?” 胡月羞涩道:“能伺候大爷,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月儿怎会不愿?只是,”胡月抬眼看了贾珍一眼,泣道:“太太那个性子……我担心我母亲那里……” 贾珍笑了一声,冲着外头道:“喜儿,拿十两银子过去,让尤太太放人。” 喜儿在外头应道:“是。” “这下高兴了。” 胡月倚到贾珍肩头,道:“爷,你对我真好。” 贾珍拍拍她的小脸:“你知道就好。” 这赵婆子还没走到柴房,喜儿就回来要人了,只说让尤太太把母女两个的卖身契也拿出来。 嘴上客气,态度却是十足的傲慢。 尤太太气得浑身发软,没办法,只能放了赵婆子,连娘俩个的身契一并交了出去。 喜儿看见赵婆子脸上的青紫,哼笑一声,道:“叨扰太太了,我就带着婆子先走了。” 尤太太等喜儿走了,稳了好一会儿心神,才道:“叫两个人,和我一起去贾家!” 尤太太到贾府时,尤清之还觉奇怪,前两日还着人送信说一切都好,怎么今日又突然登门了。 忙让人请进来。 尤太太一进门,不等尤清之说话,先拉着她的手道:“大姑娘,这回可真不是我的主意,我能有什么好处?都是那些浪蹄子没脸皮的,做些没羞没臊的丑事!” 尤清之问道:“太太说的这是什么,我竟听不懂。” “你家大爷没回来?” “跟他有关?银蝶,你去前头问问,大爷在不在家?” 银蝶应了一声,出去了。 尤太太这才道:“我从前和你说过的那个赵婆子的女儿,叫什么月的,她跟你们家大爷勾搭上了!” 众人都看了过来。 尤清之道:“这是怎么说?” 尤太太便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这母女两个是个有野心的,只是没用在正道上。 贾珍可不是什么良人。 刚想着,银蝶从外面走进来,道:“奶奶,外头的说,大爷今日出了门,就没再回来过。” 尤太太道:“不应该啊,他们倒比我先走。” 尤清之笑道:“想必带到外头去了。” “他的事我们一概不管,”尤清之道:“鸾秀,你去告诉老爷一声,只说事,不可添油加醋。” “是。”鸾秀听命去了。 尤太太道:“你家里老爷真能管住他?那母女两个鬼名堂多,别笼络了他去。” 尤清之听了笑道:“太太放心,你当他为什么不敢带家里来?老爷坐镇,府里上下全归我管,就是进了府,也是我说什么是什么。” 尤太太这才笑道:“这就好,大姑娘心里有本就行。” 对于贾珍不带她回府这事,胡月也不高兴。 她几番谋划是为着去贾府当姨娘的,可不是去当个没名没份的外室。 于是不悦道:“大爷怎么把我带这里来了?” 贾珍在房子里环绕一圈,道:“怎么,这里不好?” 胡月道:“爷想让我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贾珍嗤笑一声,道:“总比你在尤家做个小丫鬟好。” 胡月还想再说,被赵婆子扯了一下袖子,示意她性子放软些。 胡月看了她一眼,这才道:“爷在外头的姐姐妹妹们那么多,我在这里也不知道几时能见大爷一次,不如大爷就让我进府,月儿天天伺候爷。” “府里有什么好,现在都被尤氏把持住了,你住在外头,还自在些。” 赵婆子见贾珍有些不悦,赔笑道:“这儿已是极好的了,多谢大爷费心。” 胡月见自家娘都松了口,只好跟着说:“这就罢了,日后是怎么个章程呢。” 贾珍就从外头叫进了一房下人,名叫牛大郎的,夫妻两个,还有两个小丫头,日后就服侍胡月。 赵婆子和胡月见房子、器物、下人等都十分齐备,心里满意了几分。 几人匆匆吃了晚饭,贾珍便带着胡月回房,同她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 只刚温存一会儿,贾珍就起身穿衣裳,要回府里去。 胡月嗔道:“你府里是有个宝贝要回去守着?竟这般离不得那里?” 贾珍俯身捏了她一把,笑道:“你还醋了,在这等着爷,明日我来找你。” 府里是没宝贝,但是再不回去,贾珍又怕自己发病,倒在外头。 于是敷衍了几句,不顾胡月挽留,甩袖走了。 第93章 胡姨娘 胡月没法儿,气得一拳打在枕头上。 一回府,贾珍照常地去给贾敬房里请安。 他如今找到了规律,只要戌时前去贾敬房里走一趟,便不会再出现什么异样。 贾珍自然也有所怀疑,只是找了许多大夫都查不出来,况且虎毒不食子,自家老爷再厌他,也不会真害了他。 今日贾敬还未睡,专在等他。 贾珍进了见他坐在那里,忙上前问候:“老爷今日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 贾珍笑道:“儿子如今没什么妨碍了,老爷不必担心。” “哼,”贾敬瞧他一眼,道:“我听说你从尤家带回来一对母女,人呢?” 贾珍眼珠子转了转,道:“谁又这么多嘴多舌,拿我的事来烦扰老爷。” 贾敬道:“你别说那些,只说,这丫头,你是怎么打算的?” 贾珍顿了顿,道:“只是个小丫头,养在外面也就得了。必不会带回府里碍某些人的眼。” 贾敬笑道:“你以为你能碍谁的眼,别人全没把你放在眼里。养在外头不像话,你带进府里来。记得把卖身契交给蓉儿母亲。” “父亲,”贾珍看向贾敬,笑着道:“既你们都不在意,那我就把她抬为姨娘,用不着卖身契了。” 贾敬道:“你房里两个姨娘了,够了。去亲家太太那里逞威风抢人,我还没骂你,你可老实些。让那丫头做了姨娘,亲家太太和蓉儿母亲那怎么想?” 贾敬越这么说,贾珍便越想给胡月个姨娘的名分。 贾珍求道:“老爷,儿子这么些年,就这丫头看着顺眼些,给她个姨娘的名分,儿子心里也好受些。” 贾敬冷笑到:“原来你以往那些红颜知己,竟都是你的将就,还委屈你了。” 贾珍讪笑:“天下男人都是如此,老爷就不要计较那些了。” “你快闭嘴!”贾敬厉声道:“别把天下男人的名声都给败坏了。” “是,是,是,老爷,那儿子纳妾一事?” 贾敬斜睨他一眼,道:“随你去,你安分些,闹出来事,你是知道我的规矩的。” “是,多谢老爷。” 赵婆子母女本想徐徐图之,不料还有这喜事,只等着贾家那边安排好了,让胡月进门。 尤清之听到贾珍让人告诉自己,家里要多一房胡姨娘,让她安排住处,并不意外。 只有银蝶等人为她打抱不平,道:“还以为老爷能骂大爷一顿,让他死了心,不想还引狼入室了。” 尤清之笑道:“胡月能算是什么狼,接了她进来,事事都由我们看着,也好放心。” 鸾秀说道:“奶奶说的是,一个姨娘罢了,还能翻了天不成?” 不料,这胡月真不是什么好茬,入府一个月,丫鬟们被她使唤得团团转,个个来和鸾秀抱怨,希望奶奶能给她换个差事,调到去外头扫大街都行。 尤清之也疑惑这胡月怎么这么不得人心,着人一打听,还真不怨这些丫鬟们。 贾府的姨娘都有定例,不说锦衣玉食,可也算是过得好了。 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每月还能拿一笔月例。 只胡月这个心大的,怎么甘心就这样,和贾珍抱怨,他多是赏个钗子手镯什么的哄两句。 说的多了,他还要骂你贪心不足。 心里不平,便要发泄,于是拼命地折腾身边这些丫鬟。 先不说喝茶得是不烫不凉刚刚好的,衣服得是熨得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子的。 更过分的,凡是贾珍多看了哪个丫鬟一眼,回头贾珍一走,她拔下钗子就往丫鬟脸上嘴上扎。 尤清之听了皱眉,让人把胡月喊了过来。 “给奶奶请安。” “你起来,我问你,你在哪里养出来的富贵毛病,府里上下谁能伺候得了你?” 胡月赔笑道:“奶奶,那不过是些奴才,命都是主子的,伺候得不好,我还不能打骂几句?” 旁边的丫鬟听了都恨恨地看着她。 尤清之道:“你自己也当过丫鬟的,也知道丫鬟们的难处,怎么更去为难她们呢。” 胡月便笑道:“奶奶,您未出嫁时是大家小姐,出嫁了是当家奶奶。我如今好容易当上了大爷的姨娘,就不能尝尝当主子的滋味?” 尤清之见她说不通,也笑道:“是啊,你如今是姨娘,也该日日来我这伺候的。今儿你就站在外头打帘。” “奶奶,我……” 银蝶站到她面前,道:“胡姨娘,请。” 胡月不敢嚣张,转身去了。 当晚,就和贾珍抱怨。 贾珍笑道:“你是姨娘,她是当家奶奶,该你伺候的,如今抱怨做甚?” 胡月听了心冷。 这些天来贾珍对她千依百顺,自己以为得了他的欢喜,便能让他为自己出头,看来是想错了。 胡月此时便求他:“爷说应该就应该,只是我多久不见我娘了,爷能不能让我出去见见她。” 贾珍瞥她一眼,道:“你如今是贾府的姨娘,怎能随随便便出门,你娘那有房子有下人伺候,你就别操心了。” 胡月用尽浑身解数,伺候了他一夜,这才让贾珍松了口,让她娘来贾府看她。 赵婆子被丫鬟带进来,见自家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娘,你来了。” 胡月笑着迎上去,等赵婆子坐下,冲着丫鬟们道:“你们都下去!” 丫鬟们一声不闻,走了出去,还帮她把门也掩好了。 在外头朝屋里轻声“呸”了一声,这才走开。 赵婆子笑道:“我家女儿如今威风了。” 胡月也笑,拉着她娘在房里走了一圈。 只见这屋里布置整齐精致,样样的齐全,比尤太太房里还体面贵重些。 赵婆子笑道:“我儿果然有出息,想必是得宠了,大爷才给你安排了这样好的房子。” 胡月撇嘴道:“府里奶奶安排的,也不只我有,个个姨娘都是一样的。娘,这可是贾家,您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哎,好,好,娘知道了。大爷对你还好?” “也就那样。爷是从来不去奶奶那的,另两个姨娘都人老珠黄了,这些日子都是歇在我的屋里。” 第94章 学画 赵婆子喜道:“这就好,这就好,只要抓住了大爷的心,日后你要什么没有?” 胡月道:“娘,我们都想错了!” 赵婆子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府里大爷根本做不了主,全是奶奶当家,大爷都不敢惹她。” 赵婆子奇道:“大爷是家里的男主子,当家人,他说话大奶奶敢不听?” “还说呢,”胡月怨道:“爷说了,我在房里怎么折腾都行,出了门,都得按规矩来,我这些日子都得去奶奶房里请安打帘子,一站就是一天。” 赵婆子道:“别是她看你受宠,故意折腾你。” “不是,”胡月翻了白眼,道:“娘,这里都是这样的规矩。” 说完把自己蹂躏丫鬟的事一说。 赵婆子不觉自己闺女有错,道:“这事还得看大爷怎么说。” “他不过只说些让我安分守己的话,我在房里随便胡闹都可,闹到奶奶那里去,他也保不了我。” 赵婆子一顿,赶紧道:“既大爷做不了主,你就不能这么下去了。” 胡月道:“我知道,可是除了大爷,这深宅大院里,我还能靠谁呢? 我如今也才看出来,大爷竟是个冷心冷肺的,往日的那些念头,如今是别想了。” 赵婆子道:“你命不好,托生在我肚子里,不然以你的品貌,正头奶奶也是做得的。不过好在大爷和那头没情分,姑奶奶也不是个黑心的,你往后也放尊重些,她也不会害你。” 胡月叹道:“只能这么着了。” 说着胡月把这些天的月例银子,还有贾珍送她一些钗环首饰,打包好了递给赵婆子。 “娘,这些你都拿回去藏着,以后也是一条退路。” 赵婆子拍了她一下,道:“说的什么话?你只安心在这贾府里当姨太太,娘在外头有吃有喝,还有婆子伺候,不用你操心。” 胡月人虽蛮横,但也知道贾珍是自己唯一的倚仗,眼看着贾珍靠不住了 心里也有些慌,手里有钱,她的心才安稳些。 胡月和赵婆子说了自己的打算,赵婆子叹道:“你从前从不会想这些,想必是现在长大懂事了。” 母女两个说了好一会儿,临走前赵婆子叮嘱道:“乖女儿,收敛些脾气,你如今得宠尚好,若哪日大爷眼里没你了,这些丫鬟婆子们自有法子憋屈你。” 胡月点头道:“我知道了娘,你在外头照顾好自己。” 果然,从那天以后,胡月对丫鬟婆子们的态度好了很多,只有时骂几句,不敢再动手。 尤清之见她老实了,也不再让她每日过来请安。 这头安稳了,庄子里只等着族人完工。 尤清之一时也闲了下来。 想着得闲几日,带着惜春玩玩,多在她院里打几样新奇的玩具。 尤清之回忆了一下,画了些滑滑梯、跷跷板之类的草图,让人去外头打了送进来。 惜春正好散学回来,问她在做什么? 尤清之拿着图纸递给她,道:“你自己瞧瞧,嫂嫂要给你院里添的玩意儿。” 惜春看了看道:“怎么玩呢?” 尤清之便又在画上添了几个小人儿,没想到,惜春对那玩具不怎么感兴趣,倒学着尤清之画起小人来。 尤清之一愣,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个。 四春的丫鬟,乃是琴棋书画四个,应了四春各人的长处,而惜春对应的不正是画吗? 尤清之看她画得起劲,笑道:“惜春喜欢画画?” 惜春头也不抬,说道:“这是画画吗?” 尤清之拿走她手上的笔,让她认真看着自己。 “画画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工细楼台,人物草虫,写意山水,细细说起来,是一门大学问。你可想学不成呢?” 惜春想了想道:“我现在喜欢,未必将来也喜欢。” 尤清之笑道:“有什么打紧,你自己喜欢最要紧,一样不成,就换一样。” 惜春点点头,道:“我想学。” “好,”尤清之亲了她一口,道:“那嫂嫂就去给你寻个师父。” 嫂嫂突如其来的热情,羞得惜春埋进了她的怀里。 说干就干,尤清之当即就让人去外头打听。 倒真碰上了一个合适的,一个叫冯志行的秀才。 此人屡次不中,幸好有一手好画技。当初有人花大价钱请他前去仿画,被他给拒了。只是后头他自己的画也被人搅和,卖不出去。 如今只好在市集上替人写些书信,卖些门神贴画为生。 听得贾府来请,又是去给他家中小姐当老师,清净无争,冯志行没等问束修,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就到贾府来给惜春上课了。 贾敬瞧着今日惜春没来,问道:“你姑姑呢?” 贾蓉答道:“母亲给姑姑请了个先生,教她画画,以后上午都不来了。” “在哪上课?” “就在西侧的凝翠阁。” 贾敬皱眉道:“那儿不是靠水?你姑姑小小年纪,受不了。还是把她叫来这边,隔壁再给她布置一个书房也使得。” 贾蓉心里偷笑,面上却严肃说道:“祖父说得对,明日就让姑姑过来。” 贾敬点头,让人收拾了隔壁房间,专给惜春辟了一处书房。 冯志行是个不爱与人打交道的,得知隔壁贾老爷在,也没想着去问个好,兢兢业业教惜春画些简单的线条。 贾敬期间偷偷去瞧了,见先生负责,惜春也认真,抚须点头。 等冯志行走了,贾敬走了进去,拿起桌上的纸,见满满的都是竹叶。 “一上午了,就学了这个?” 惜春点头,认真道:“先生说,先学简单的。” “嗯,既学了,就要好好学,学出个名堂来。” 惜春听了皱眉:“可是嫂嫂说我喜欢就学,不喜欢就不学。” “就是太惯着你了,”贾敬道:“既学了绘画,就要认真学。” “可我已经认真了,老爷为何还要说我?” 贾敬哑口无言,顿了一会儿道:“我是说日后,要学精学透。” “若是学不精学不透呢?” “那就是你不认真。” “我认真了还是学不精,学不透呢?” “你这孩子!”贾敬大声道:“怎么如此强词夺理呢!” 惜春一愣,哭了起来。 贾敬手足无措,忙喊人过来:“姑娘哭了,你们快把她抱到她嫂嫂那去!” 第95章 种桑 香杏抱着惜春刚出院子,惜春就停下了哭声。 等到了尤清之院里,已然是喜笑颜开了。 香杏闹不明白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听惜春和尤清之说话才明白过来。 “嫂嫂,今天老爷凶我,我就哭了,他就害怕了。”惜春笑道:“哭果然管用嘛。” 尤清之抱着让她在榻上坐好,这才道:“哭可不管用,是因为老爷在乎你,所以你一哭,他就着急了。若是遇上了坏人,你哭死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惜春嘟嘴道:“可你没来的时候,他们把我丢到老太太那里,从来不来看我。” 尤清之心疼地摸摸她的小脸,道:“他们原是错了。” 惜春道:“我要原谅他们吗?” “你看他们今后是怎么做的,若你心里头愿意原谅了,再原谅。” 惜春点点头。 “今儿个先生教你什么了?” 说起这个,惜春笑了起来,道:“今日先生只教了握笔,还有画竹叶。” 尤清之道:“你可有认真看过竹叶呢?” 惜春摇摇头。 尤清之便笑道:“咱们家有处院子,院内有百千杆翠竹呢,今日得闲,我带你走走。” 惜春自然笑着说好。 尤清之便领着惜春向凝翠阁走去。 胡月远远瞧见众人拥簇着尤清之和惜春路过自己院子,看着尤清之身边走着的小小身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下定了决心。 凝翠阁院外,一带粉垣,未走近便可看到院中翠竹林立,青翠欲滴。 进门就是曲折游廊,正房三间,一明两暗。院墙根有隙,隙中有流水,盘旋竹下而出。 惜春看了喜道:“原来这处有如此多的竹子,嫂嫂,我能不能搬过来住。” 尤清之笑:“你若喜欢,自然可以。只是现如今将要入冬了,这边未免太过清冷了些。若你实在喜欢,等来年夏日,嫂嫂帮你好生布置一番。” 香杏道:“姑娘别是为着如今学画,才想搬过来的。” 惜春道:“正是呢,我日日看着竹子,日后自然能画得好了。” “你只学这一样不成?”尤清之看着她道:“今日学竹叶,明儿学花,我去哪儿给你找这么多院子呢?” 惜春抬头看她:“可我真的想画好。” 尤清之戳戳她的胸口,道:“绘画是要先用眼睛看,可也不是你这样的。你得肚子里有丘壑才行。” “怎么才能有呢?” “你看这园子,把它想作一幅画,有楼台房舍、游廊栏杆、山石翠竹,把它们先记在心中,再想想如何让它跃于纸上。” 惜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尤清之笑道:“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你今儿就先看竹子。” 尤清之坐下,等惜春自己到处转转。 才没一会儿,鸾秀便找了她来。 “奶奶,族里七太爷家的贾茁小爷来了。” “说什么了?” 鸾秀道:“说是小溪岭的事,要请奶奶的主意。” “你叫他进来。” “是。” “给婶子请安。” 尤清之笑道:“起来,我记得你是负责木材、石料等采购的,可是有什么难处?” 贾茁忙道:“并没有什么难处。我听婶子的,找师傅去小溪岭看了,木材、石料尽够的,先不必采买。已经安排了人,在往杏花庄搬了。” 尤清之笑着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贾茁挠挠头,笑道:“我家太爷见小溪岭有些地方被我们砍得光秃秃的,让我来问问婶子,要不要再种些树。”紧接着补充道:“不过这就算一件差事,婶子不必给钱的。” 丫鬟们难得见如此老实的人,都笑了。 贾茁也红了脸。 尤清之瞪了丫鬟们一眼,等她们不敢再笑,这才道:“多谢七太爷费心,我正想着这事。小溪岭不适合耕作,等你们砍完树了,我预备着把那种满桑树,你看着可行?” 贾茁想了想,道:“小溪岭土层深厚,可行的。只是那头还有很多未砍的果树,若种在一起,想必会和桑树抢肥。” 尤清之笑看着他道:“你还知道这个?” 贾茁道:“家里也有两亩果树,有年在旁边种了桑树,便少结了许多果子。后头桑树砍了就又好了。” “那些果树每年也没什么收成,族里若有人想要,便让他们自己去挪回来;若没有,你就让人全砍了。砍完了,先让那块土地闲在那里,不用管。” “知道了,婶子。” 说完贾茁就要告退。 尤清之忙喊住了他:“你等等。” 贾茁站住,回头问道:“婶子还有吩咐?” 尤清之笑道:“你这些时日若有空,就多看看有没有讲种植的农书,或是向些老人家请教,我回头要考问你,桑树该怎么种。” 贾茁不知其意,但也应下。 回家和太爷一说,七太爷看了他一眼,道:“真是老天疼憨人。她既这么说了,你闲时有空了,就去种桑养蚕的人家打听打听,或是去书店问问,有没有教人种桑树的书。” 说着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道:“拿去买,若有剩的,给我拿回来。” 贾茁推说:“我还是去人家家里请教,还用不上花钱。书店里的书又贵,我又不定能看得进去。还是算了。” 七太爷当即给了他一脑蹦子,骂道:“脑子不清楚就多听话,多做事,我让你去买就去,买回来了一家子都能看。” 贾茁摸摸自己的头,道:“我知道了,太爷。” 七太爷接着说:“另外买点点心,去人家家里请教,不能空着手过去。” “哎,知道了。” 七太爷没猜错,尤清之是动了让贾茁日后负责小溪岭往后桑树种植的念头。 一则应了七太爷说的那句“老天疼憨人”,贾茁倒不是傻,是老实。这种老实肯干的员工,哪个领导不喜欢呢。 二来小溪岭那头确实需要个负责任的人来盯着,贾茁刚好自己就撞了上来。 贾茁去府里见了尤清之,不一时就传遍了。 其他人倒还好,四太爷和六太爷心里直打鼓,聚在一起议论此事。 第96章 元春进宫 “你说七房家的事儿没干完,又去那头干嘛?也没见他拿对牌账本的。” 六太爷道:“我听我家那个说,贾茁出来兴冲冲地就去找老七了,别是真得了什么好处。” 四太爷摇头,道:“老七那个性子,干不出那样的事儿。要不我们去问问?” “算了算了,”四太爷道:“他那个性子,我惹不起还躲得起。” 两位合计了一下午,心里痒痒得很,又没个法子,只能越发盯着其他几房,唯恐被其他人争了先。 四太爷家的贾芬接的是杏花村挖沟渠排水的差事,紧赶慢赶抢到了头名。 尤清之虽觉着快了些,可想着万一人家真有本事,也没话说。 接过账本对了账,让贾芬先回去等着。 这才让贾敬派人去查看。 贾敬自然也没二话,只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事是做完了,却没做好。 下人告诉贾敬,有些地方沟渠根本不够深,像是随便铲了两下。 这都是贾家自家人干出来的事,贾敬也没好意思去找尤清之,亲自去了四太爷家中,说了此事。 四大爷也没想到他们会查得如此细致,如今被找上门来,老脸一红,道:“我知道了,都是家中小子不成器,我到时候收拾他们。只是,不知以后……” 贾敬知道他是想问以后还能不能去领差事,边皱眉道:“这事是我帮你们顶了,可也不能这么算了。四叔让他们重新去挖一遍,若是不出差错的话,我也不会和尤氏说什么。” “是是是,多谢敬侄儿了。” 贾敬甩手走了。 四太爷赶紧让儿子带着人去补救。 本来见四哥交差了,心里着急的六太爷瞧见了,心中也庆幸自己晚了一步。 尤清之知道了此事,也没说什么,毕竟惩罚不是目标,把事做成了才是真的。 庄子里忙得热火朝天,惜春、贾蓉如今进学也步入了正轨。 尤清之这天正和丫鬟们闲话,却见陈嬷嬷急匆匆地来了。 “大奶奶,你快去劝劝老爷,今日看了京城来的信,现如今说要收拾东西回京城,跟荣国府分宗。” 尤清之听了一惊,只怕又是荣国府做了什么蠢事。 着急忙慌地赶到正院,贾敬此时正在厅中来回踱步,贾珍、贾蓉低头不敢说话,惜春也站在一旁,一脸无措。 尤清之先给贾敬请了安,问道:“父亲,出什么事了?” 贾敬平复了一下,坐了下来,道:“你先坐。” 尤清之坐了,朝惜春招招手,等惜春跑了过来,抱过来搂在怀里。 贾珍也想坐下,被贾敬一瞪,瞬时又站了回去。 贾珍没坐,贾蓉自然也不敢坐,垂目立在贾珍身后。 贾敬道:“荣国府想把元春送进宫去。” 贾珍听了目光一闪,尤清之道:“如今大选已经过了,难道是小选让元春妹妹去宫里做女官?” 贾敬点头道:“不知那王氏听了谁的蹿腾,已经把名字报上去了。” 尤清之又问:“老太太那里怎么说?” 贾敬冷笑一声,道:“老太太虽在信里只说是王氏的主意,只怕她自己也动了心。” 贾珍此时便插了一嘴,道:“元春妹妹的品貌,进了宫未必不能搏一场。若是有朝一日封妃,又可保我宁荣二府几十年的富贵。” 贾敬直接把手边的杯子朝他扔了过去,骂道:“蠢货!” 贾珍闪了过去,杯子撞到地上,碎了一地。 贾珍避开玻璃渣子,跪下道:“儿子不知哪里又说错了,请老爷责罚。” 贾敬怒道:“不知错说明你愚蠢!你身为男儿,不思进取,甘为家族蛀虫,倒想着让家里的女儿替你去冲锋陷阵。无耻!” 贾珍低头道:“元春妹妹也是家中一份子,家族抚育,反哺家中,又有何错?” 贾敬见他不知悔改,一脚踢在他的胸口,贾珍到底年轻力壮,咳了两声,也就罢了。 贾敬气道:“家里也养了你几十年,你又反哺家族什么?” 惜春尚不知其中深意,只是见贾珍被踢,想开口阻止。 尤清之拉着她的手,朝她摇摇头。 虽元春不是贾珍亲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为着那点子希冀,就用妹妹的一生去搏去赌,尤清之也感心寒。 贾敬狠踢了贾珍一脚,气急之下腿一软,幸好被贾蓉扶住。 尤清之也怕气坏了他,劝道:“老爷早晓得大爷的性情,何必同他生气。” 贾珍瞪她一眼,见贾敬看过来,忙低头。 贾敬坐下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你说的是,先不管他。如今我要和荣国府分宗,你们怎么想?” 贾珍抬头想说话,被贾敬喝住:“没问你,你闭嘴!” 尤清之道:“宁荣二府从太爷两兄弟时就绑在了一块,要分宗,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们是在往死路上走,我们再和他们绑在一起,怕是要一同沉河了。” 尤清之点头道:“父亲说的没错,我们要早做准备。只是如今更重要的,是要让当今相信,我们宁国府并没有参与元春这件事里去。” 贾敬问道:“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尤清之站起身,把惜春拉到身边,道:“还请父亲上书,向当今求情,免去惜春将来选秀。” 秀女每三年选拔一次,或备于内廷主位,或为皇子、皇孙拴婚,或为亲郡王及亲郡王之子指婚。 尤清之这话,是打定了主意不把惜春往皇室里送了。 贾敬看了眼她身旁的惜春,叹道:“但愿她以后不会怪你。” 尤清之笑道:“儿媳不怕,若真有那一日,也是我没有教好她。” 贾珍心里并没有将来把惜春送进宫里去的打算,他打量惜春和皇帝年纪也差太多了,到底是自己亲妹妹,自己也不想委屈她。 可是惜春到底是宁国府唯一的嫡出小姐,难道做不得王妃? “父亲,此事不急。妹妹如今还不懂事,就断了她日后的青云路,未免对她不住。” 可是贾敬和尤清之如今只会往更坏处想他,以为他将来还想着利用惜春,越发觉得现下就要求了旨意,免得将来还有变故。 第97章 黛玉来了 贾敬理都不理他,和尤清之说道:“这事就听你的,我今日就去写折子。另老太太那里我也要去封书信,即使不分宗,日后也要远着那头了。” 尤清之笑道:“父亲若怕当今怀疑,就求当今多安排几个人在你身边,反正我们家也没什么不可为外人知的。” 说着还睨了贾珍一眼。 贾敬眼神一亮,笑道:“这主意好,我也烦了,还不如样样摊开,好让人家放心。” 两人说到这里,也都知晓下一步该如何做,这才散了。 贾珍心疼自家妹妹不懂事,就被父亲和那毒妇毁了前程,从库里找出许多宝贝送到惜春院里。 胡月看了眼馋,笑道:“大爷真是个好哥哥,惜春姑娘也是有福了。” 贾珍自得道:“我就这一个妹妹,自然要对她好。” 胡月笑着忙道:“日后爷若是有了女儿,还不知宠到何种地步。” “女儿算什么,”贾珍随口道,后知后觉惊讶看向胡月:“女儿?你有身孕了?” 胡月娇嗔道:“还没有呢。” 贾珍“嗤”了一声,道:“没有你说什么!” 说完甩袖走了。 胡月挽留不及,一脚踢在门框上,心中恨恨道:“你晚上只顾着睡觉,我要有了,乌龟王八帽你可肯戴吗!” 胡月今日只是话赶话说到了女儿,实际上更想要个儿子。 儿子哪怕不争气,回头分家了也能得一份家产。 到时候贾珍死了,也能和奶奶求情,接了自己出去,堂堂正正的做个老祖宗。 只是贾珍不配合,自己也没法子,只能将来再做打算。 几天过后,尤清之又收到了贾敏的来信,信中说黛玉已在路上,望她照顾一段时日。 尤清之内心不安,难道是贾敏身子出了差错? 着急也无用,黛玉年纪小,单让她一个院子也不放心。 尤清之便和惜春商量了,让黛玉先住她的院子。 虽两三月过去了,惜春却也记得这个姐姐,自然同意。 尤清之便让人重新换了新的枕头被套,又拿出几匹料子给姐妹俩做了同款的衣裳。 衣裳刚做好,黛玉就到了。 尤清之见一个老嬷嬷把黛玉从马车上抱下来,忙迎上去。 黛玉年纪尚小,又是初次出远门,难免惊惶不安,可是见了尤清之,先想着问好:“大嫂嫂安好。” 尤清之忙把她扶起来,心疼道:“一路上辛苦了,快和嫂嫂进府。” 黛玉笑着点头。 只没走几步,就有些喘气。 尤清之笑道:“你年纪小,有什么就和嫂嫂说,何必逞强呢。连华,你来抱她。” 黛玉还想拒绝,被连华一把公主抱抱到了怀里。 黛玉愣了一下,往日里丫鬟婆子们没有这个抱法的。 不等黛玉说话,连华大踏步跟着尤清之后头。 黛玉张张嘴,还是算了。 惜春一见到黛玉,笑着扑了过来,被连华一手拉起。 惜春不以为意,就这么吊在空中,笑看着黛玉道:“林姐姐,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黛玉先是一惊,也觉得她这样子有趣,露出了笑意。 尤清之牵起黛玉的手,把她抱到炕上,又让连华把惜春也提了过来。 看着她俩坐好,这才和惜春说:“你林姐姐坐了几日的马车,如今累得很,不能往她身上撞,知道了吗?” 惜春懂事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也坐过马车,很累,很辛苦。” “对啊,”尤清之笑道:“所以你要好好照顾林姐姐。” 惜春点头,转身看向黛玉,用手轻轻拍拍黛玉的手。 黛玉笑道:“我如今身子好了许多,大嫂嫂和惜春妹妹不用如此小心。” 尤清之笑道:“你年纪尚小,又是客,当得当得。” 几人说笑几句,黛玉开口道:“还未去拜见大舅舅和珍大哥哥。” 尤清之便说:“你珍大哥哥那也就罢了,让妹妹带着你去见见老爷。嫂嫂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吃饭。” 等她们走了,尤清之才问起和黛玉一起来的嬷嬷:“可是姑母身子出了差错?怎么好端端地就把黛玉妹妹给送来了。” 王嬷嬷答道:“前几日夫人动了胎气。多亏叶大夫来得及时,这才保住了胎。老爷事多繁忙,夫人自己都顾不上,瞧着姑娘好容易养好些的身子,又发病了几次,只好求您照拂姑娘一些时日。” 贾敏在养胎,林如海定不会惹她。 好端端地动了胎气,要么是后院的事儿,要么是娘家的事儿。 贾敏夫妇两个,情分甚好,林如海也不会在这关头做伤害贾敏的事儿。 那就只有荣国府那头了。 想必是因着元春入宫一事。 尤清之一叹,道:“我早想着接妹妹过来玩,如此正好。隔壁的旖霞院,原本预备着给惜春的,如今她跟着我住,就让林妹妹暂住那里。有什么缺的少的,妹妹不好说,你只管来回我,要是委屈了她,我也是要找你的不是的。” 王嬷嬷笑着点头,带着两个丫鬟,被鸾秀领去了旖霞院。 还未走近,便见院外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花草模样。 进了远门,左右一望,皆是雪白粉墙,下边虎皮石,随势而去,不落富丽俗套。 穿过一带翠嶂,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 王嬷嬷出身林家,自是见过富贵的,只院内一边空地上,两棵高大榆树下,有个秋千,左右又有几个清奇的玩意儿。 鸾秀见王嬷嬷看住了,笑道:“那是我家奶奶特给姑娘画了图纸,找外头的匠人打的。” 王嬷嬷笑道:“大奶奶有心了。” 走进院中正房中,门上挂着嫩黄撒花软帘,掀帘进去,一股暖气袭来。 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都贴在墙上,锦笼纱罩。 鸾秀笑道:“嬷嬷先收拾,要什么只管喊丫头。” 王嬷嬷笑道:“多谢鸾秀姑娘了。” “奶奶吩咐,嬷嬷不用谢我,若无事,我就先过去了。” 王嬷嬷点头,等鸾秀走了,先把东西放了,再去看姑娘的房间。 只见床帐精致,枕头铺盖,样样齐备,也觉这夫人这侄媳妇对姑娘真是诚心以待。 第98章 姐妹同睡 贾敬见了黛玉,只说让她当这儿自己家,不要拘束,也就放了她们回来。 三人在尤清之院里用完饭,惜春便迫不及待地要带黛玉去看秋千等物。 尤清之拉住她们,跟黛玉说道:“嫂嫂不知你的喜好,先布置的院子,若有哪里不好,记得和我说。咱们家不缺东西物事,别为着这个委屈了自己。” 黛玉听话点头。 尤清之又看着惜春道:“你林姐姐是客,必是不好意思的,惜春是小主人,可以照顾姐姐吗?” “当然。” “真乖,”尤清之笑道:“带你林姐姐去玩。” 惜春拉着黛玉的小手,两个小姑娘慢慢走到了旖霞院。 黛玉从小身子不好,也未曾听过见过这些新奇玩意儿,到底是小孩儿,两个人玩了半个时辰,这才被丫鬟抱回了房里。 丫鬟给两个姑娘擦身子换衣裳的空当,惜春想起了尤清之的话,问道:“林姐姐,这房子你喜欢吗?” “喜欢的。” “床铺颜色你喜欢吗?” “喜欢的。” “柜子你喜欢吗?” “喜欢的。” 惜春还要一样样的问,黛玉无奈道:“妹妹,我都喜欢的。” 惜春惊讶道:“怎么会呢?嫂嫂又没有问过你,怎么正好布置得你都喜欢呢?” 黛玉想了想,道:“其他都还好,只是这房里太暖和了,配着玫瑰香,显得有些甜腻。” 惜春总算知道了一样黛玉不喜欢的,等衣服换好了,立马拉着黛玉的手,跑去尤清之的院子。 “嫂嫂,林姐姐不喜欢房里的香。” 黛玉是客,知道大嫂嫂已经很尽心尽力,自己还道嫌弃不喜,羞红了脸。 尤清之笑道:“这有什么,黛玉喜欢什么花,或是什么果子,我叫人制成香。你身子还未好,别用外头那些制成的。” 黛玉便说都好。 惜春插嘴道:“林姐姐说屋里太暖和了,玫瑰香显着甜腻。” 黛玉嗔道:“好妹妹,你快别说了。” 惜春把脸凑到黛玉的面前,见她素日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道:“林姐姐,正经说事呢,你怎么还羞了。” 众人心知肚明,知晓黛玉是来做客,不好说主家的不是。 见惜春这样问,都笑了。 黛玉更是羞得拿帕子捂住自己的脸。 尤清之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道:“你别和你妹妹计较,她是个横冲直撞的性子。只咱们女孩儿脸皮太薄容易吃亏,这点你还得和她学学。” 惜春哼道:“嫂嫂是在说我厚脸皮么?” “当然不是了,嫂嫂是在夸你,不会委屈自己。” 接着转头和黛玉道:“若是一日半日的,将就着也就过去了。如今你要在这儿长住,自然得处处合你心意才好。玫瑰香甜腻,不如找些清爽的果子放在你房里,自然凛冽些。” 黛玉笑着应好。 惜春忙道:“我也要,我也要。” 尤清之对黛玉眨了眨眼,指着惜春道:“你看她。” 黛玉撑不住也笑了。 虽则还是不敢多说多做,但黛玉心里此时也安稳了许多。 到了晚间,惜春闹着要和黛玉一起睡。 尤清之便送她俩去旖霞院。 问道:“黛玉如今念何书?” 黛玉道:“只刚开始读《诗经》。” 尤清之点头道:“惜春如今上午学画,下午识字,黛玉就和妹妹一同去,可好?” 黛玉自然应了。 待到房中,尤清之亲见她们洗漱了,又躺到了被窝里,笑道:“惜春,你林姐姐刚来,疲累得很,你可不要闹她。” 惜春笑着应好。 尤清之又吩咐丫鬟们,屋内有炭火,不可紧闭门窗,留心姑娘们的动静。 给她们掖好被子,留了一盏灯,这才走了。 惜春等外头没了动静,问道:“林姐姐,你睡着了吗?” 黛玉答道:“尚没有呢。” “唉,”惜春叹了一口气,道:“我睡不着呢。” “我也睡不着。” “我还想出去玩,林姐姐想什么呢?” “我……我想母亲了,也不知道她如今好不好。” 突然想起来惜春母亲早逝,觉着自己这话刺心,忙转头道:“妹妹,我不是有心的。” 愕然发现惜春已经睡着了。 黛玉忽地一笑,从被子里把手拿出来,轻轻点了点惜春的鼻子:“小精怪。” 黛玉心一松,拉着惜春的手,也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日,天气依旧寒冷,但太阳悬空,让人心里眼里都亮了许多。 香杏来看时,只见惜春已经钻进了黛玉的被窝里,搂住了黛玉。 香杏笑了笑,轻声道:“林姑娘,姑娘,该起了,再不起上学该迟了。” 黛玉睡眠浅些,一下子就醒了过来,见外头天光大亮,阳光已经照了屋里,脸一红,坐起来道:“我起晚了。” 香杏一边把未醒的惜春抱了起来,笑道:“林姑娘快别羞,你远道而来第一天,睡迟些也是应当。若你还羞,让我家姑娘怎么办呢?” 黛玉看过去,见惜春眼都未睁开,却晓得配合丫鬟们伸手穿衣服,也笑了。 两人洗漱完,先去尤清之那头请安用饭。 等她们走时,尤清之对黛玉道:“你妹妹如今也才学画,进度也赶得上。若喜欢就用心学学,不喜欢只当陶冶情操了。” 黛玉微笑点头,惜春已经迫不及待要走了。 尤清之打发了她们,又找了前头给惜春找先生的小厮过来。 “见过奶奶。” “你起来,我问你,前头去打听外头擅绘画的先生,除了冯先生,可还有别的人选吗?” 那小厮笑道:“人倒是有,只是身份上冯先生是最合适的。” 尤清之道:“并没有说冯先生不好,我想着绣坊那头的女孩,也得找个绘画的师傅。若是妇人最好,你可有什么推荐的?” 小厮想了想,道:“倒真有一位,人都称周夫人,只是她……名声不大好。” “你仔细说说。” 小厮便道:“说来话长,这位周夫人,她父亲原是在城中开私塾的举人。这周举人有一爱徒,学问长相样样出众,便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成婚两年,周夫人生得一子,夫妻二人感情和睦,很是让人钦羡。” 第99章 周夫人 银蝶性子急,道:“不是说名声不好么?” 小厮笑道:“银蝶姐姐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这学子后来上京赶考,七八年未曾归家,留她在金陵伺候待她十分严苛的婆母,教养唯一的儿子,有着十二分的贤名,只是众人都叹其命苦。” 鸾秀不解,问道:“为何?” 尤清之心想,怕是那学子有了功名,移情别恋了。 果然,小厮叹道:“那学子中了进士,苦于家境贫寒,只能把妻儿老母留在金陵。久而久之,夫妻情淡。那学子相貌好,被高官看中,想纳为东床,这学子竟有脸写信给周夫人,望她自降为平妻。” 尤清之叹道:“想必这周夫人并没答应。” 小厮笑道:“奶奶猜对了。周夫人闹着要休夫,让儿子随自己姓。” “后来呢?”银蝶问道。 “后来两人还是和离了,这儿子仍是跟着夫家姓,只不过如今和周夫人在一起过活。” 银蝶便道:“周夫人奉养婆母十余载,那老太太就没有为她说句话?” 小厮哼道:“老太太一心只想跟着儿子去京城享福,怎会为她说话。周夫人当年休夫一事,闹得金陵城沸沸扬扬,有人同情她,也有人觉着她不守妇道,太过悖逆。” 尤清之便问:“如今周夫人已归娘家?” 小厮摇头道:“并不曾,周夫人自知名声不好,如今带着儿子自立门户,卖些绣品度日。” 尤清之道:“这周夫人的画技?” 小厮笑道:“也是奶奶说是为那些绣娘们找画师,我才想起了她。这周夫人的绣品多是她自己画的花样,又好看又新奇,每每能换个好价钱。” 尤清之笑道:“倒真是个好人选,你帮我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若真讲通了她,我还有赏。” 小厮笑着应下,拿着奶奶赏的荷包退下了。 银蝶叹道:“那学子真不是人!不知娶的是京城哪家的小姐。” 尤清之笑道:“人家也知这是亏心事,必是不会露出风声的。若周夫人来了,你们也不可多打听。” “知道了,奶奶。” 一上午,听了一段故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惜春和黛玉散学,手拉手回来了。 刚坐下喝了一口水,惜春迫不及待地说:“嫂嫂,冯先生今日夸林姐姐悟性好。” 黛玉忙道:“先生也夸妹妹了。” 尤清之笑道:“我们家的姑娘没有不好的,先生眼光十分的好,夸得对。” 两人便笑。 “你们只管好好学,等过些时日,嫂嫂带你们去杏花庄玩儿。” “真的吗?”惜春猴到了尤清之身边。 尤清之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惜春便笑:“太好了!” 黛玉不知杏花庄是何处,惜春便和她解释道:“嫂嫂要开绣坊,收养了许多女孩子,就寻了杏花庄,砌了许多房子。香杏说,杏花庄以满山的杏花闻名,我和林姐姐去看了,记在心里,日后就能画出来了。” 尤清之笑道:“这怕是不成,如今都入冬了,哪来的杏花,等明年春天才开呢。” 惜春遗憾道:“可惜了。” “有甚好可惜的,”尤清之道:“明年若有时间,嫂嫂再带你去。” 惜春便道:“可是林姐姐到时候肯定回家了。” 黛玉道:“也不要紧,日后若有机会……” “正是呢,”尤清之接道:“你们姐妹二人感情好,有日子看杏花桃花的。若是遗憾,日后等你学成了,画到娟纸上,着人裱了,送你林姐姐,难道不好?” 惜春这才欣喜道:“好。林姐姐,我肯定好好学。” 黛玉自小没有姐妹兄弟,和惜春相处的时日,心里也觉得有这么一个妹妹也好。 不过她也知晓,母亲肚子里面最好是个弟弟,才是对家族、对父母乃至自己来说,最好的结果。 尤清之见黛玉眉间有几分愁意,示意香杏带着惜春进去。 这才抱着黛玉问道:“黛玉是有心事?” 黛玉道:“并没有。” 尤清之便道:“黛玉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黛玉望向她,不解其意,尤清之笑道:“嫂嫂看得出来,你父母爱你如珠如宝,可你好像总有忧愁。” 黛玉还想说话,被尤清之打断。 “不用说没有,”尤清之道:“嫂嫂看得出来,想必你父母也看得出来。只是太过珍重你,反而束手束脚。你能告诉我吗?” 黛玉想了想道:“我身子不好,累得父母忧虑困顿;我亦非男儿,不能撑起林家。父母越疼爱我,我越不知如何报答。” 尤清之笑道:“你身子不好并非你之过,身为女儿身更不是什么过错。父母疼爱你,是望你喜乐安康,你如此想,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苦心?” 黛玉听说一愣,道:“我竟误了。” 尤清之道:“我曾和姑母说,你生来早慧,素来多思多想,劝她们多关注你。可父母非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猜得你的心意。本都是为了最亲最爱的人着想,索性把话说出来,岂不更好?” 黛玉听了,含笑说好。 尤清之道:“我正要与姑母去信,黛玉可有话要带给姑母?” “嫂嫂,我能自己写信吗?” “当然,”尤清之笑道:“你明日给我就是。” 和黛玉说完,惜春也收拾出来了。 有了她的叽叽喳喳,整个屋子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尤清之与黛玉相视一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黛玉和惜春的情分愈发深厚,两人形影不离,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贾敏这头也收到了许多黛玉的来信,字里行间,便可见黛玉如今的快活。 不仅如此,字也越写越好了,可见功课也未曾落下。 心里松了一口气。 当初自己收到荣国府的来信,得知家中要送元春进宫做女官,心里就不太爽快。 另贾母给自己女儿的信中说得更细些,是太上皇露出点意思,要给皇帝赐人,王夫人从娘家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就把元春的名字送了上去。 贾敏不耻王夫人为了荣华富贵,就送自家女儿去宫里做女官。 元春大家小姐出身,在府里身边好说也有几十人跟着伺候,如今却要去宫中伺候贵人,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第100章 家塾 别说什么女官不女官的,本朝的女官并没有什么权利,只不过比宫女好一线罢了。 这还未了,等林如海回来,和他一说,才知更有不好的。 林如海看了信,叹道:“太上皇不过和当今打擂台,荣国府卷了进去,除非这姑娘真得了当今的心,不然百害而无一利。” 贾敏惊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再反悔,反而太上皇这头怕是也要得罪了。” 贾敏恨恨道:“真不知这王氏心是什么做的,竟狠心拿女儿去搏富贵。母亲和二哥哥肯定也是有这心思,不然她自己也不能做成此事,真是糊涂!” 林如海抚慰道:“此事已成定局,你再恼也无用,如今还是先顾着你的身子。” 贾敏长呼一口气,道:“你说得对。” 不料当晚,贾敏就见了血。 多亏林如海听见了她的呻吟,点灯见她已经昏迷,满头是汗,忙让人去请了叶大夫。 孩子最后是保住了,可贾敏又要在床上躺几个月。 黛玉日日在她床前侍奉汤药,贾敏心疼她,让她下去休息也不肯。 没几日就病了。 贾敏没法,撑不住这才想着把黛玉送到金陵去。 黛玉不忍,想要留下来。 贾敏叹道:“我如今卧床,你父亲公务繁忙,都顾不上你。你去金陵,正好减去父母的顾盼之忧,为何反不肯去呢?” 黛玉听了,这才随了奶娘及两个小丫头往金陵去了。 眼下见黛玉频频来信,信中多是和惜春的趣事,贾敏看了也忍不住笑意。 等林如海回府,夫妇二人又一同再看一遍,讨论一番,这才睡下。 想必是一脉相承,贾敏和贾珍一样,喜欢用东西砸人。 为表谢意,从扬州源源不断地送各种东西过来。 尤清之每每让房里的人传出去,让贾府的人都知道客居此处的黛玉是位大财主,不敢得罪,反而都上赶着奉承。 黛玉不管这些,只觉得贾府众人满是善意。 尤清之心中叹道:寄人篱下本就不好过,书中父母双亡无人撑腰的黛玉不知在荣国府受了多少委屈,才写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句子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味指责荣国府也没甚趣味。 这辈子但愿黛玉可以父母双全,不再受那些闲气。 这些日子,贾敬忙着在府里教贾蓉念书,只是贾蓉也没个对比,贾敬觉得不好,便想着送贾蓉去书院。 在外头一打听,也没个心仪的。 外头族老们听说了,忙上门劝。 三太爷先开了口:“听说敬侄儿如今在给蓉儿找书院?” 贾敬道:“这小子没个玩伴儿,跟着我念书,怕他不知天高地厚,出去见见世面才好。” 族老们互相看看,都不开口。 只有五太爷道:“不知敬侄儿是否有意送蓉儿去家塾里去?” 贾敬道:“五叔的意思是?” 五太爷道:“托你的福,如今家塾已然安稳。要是你找到了满意的书院,我们也就不说这话。只是蓉儿若要玩伴,族里这么多人,还怕找不到么?” 贾敬便笑道:“各位叔叔们是想让我请些好先生过来?” 五太爷老脸一红,说道:“我们也知道族里已经占了许多便宜,是我们得陇望蜀了。” 贾敬笑道:“各位叔叔也是为了族里后台着想,侄儿也明白。如今家塾里的先生都是秀才,开蒙授课没问题,族中想进一步不容易。这事我记下了,若真能找着好先生,蓉儿去家塾自然是好的。” 三太爷站起来道:“我替族里多谢你了。” 贾敬忙扶起来,道:“这是族里大事,原是我该做的,叔叔们切勿责怪。” 送走族老们,贾敬便让人出去打听。 谁知尤清之找人,一找一个准,自己想找个举人都难。 金陵不比京城,没有那么多举人等着取士。 如周夫人的父亲,年纪大了,死了做官的心,便在城中开了家私塾,倒也不愁生计。 如周夫人的前夫,年纪轻轻,必是要在京城转圜,只盼着有朝一日,得中进士授官。 贾敬派去的人打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 正好贾蓉来尤清之这儿用饭,说起此事。 “祖父在几位太爷面前夸下海口,如今连一个举子都未找到,急得嘴角都起了泡,如今喝清粥呢。我只好来母亲这里讨碗饭吃。” 看他故意装作狼吞虎咽的样子,黛玉和惜春指着他笑,贾蓉也不在意,他是家里辈分最小的,就当是自己“彩衣娱亲”了。 尤清之笑道:“老爷找不到,我倒找到一个。” 贾蓉放下筷子,问道:“母亲快说是谁,我去和祖父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举人找不到,进士倒有一个现成的。” 贾蓉想了想,道:“咱家在金陵还有认识的进士?我怎么不知?” 尤清之道:“老爷不就是?” “老爷?”贾蓉惊道:“让祖父去家塾教书?” “怎么不行?老爷教你不是挺好?” 贾蓉道:“可我是他的孙子。” “迂腐,”尤清之笑骂道:“难道教书授课还能降了老爷的身份不成?还是你觉着老爷教得了你,教不了其他人?” 贾蓉连忙摇头,道:“只不知道老爷愿不愿意。” “怎么不行?”贾敬一听这主意,立刻说道。 “我怎么就忘了自己。” 贾蓉道:“老爷真要到家塾里头去当先生?” “你有什么高见?” 贾蓉忙低下头,道:“自然没有。” 于是贾敬走马上任,如今教书去了。 倒也不累,贾敬只负责一个班,班里也只有五六个人,连贾蓉都排到了后头。 这些人从家塾里专挑出来的,此次有望考秀才的学子。 贾敬进士出身,宁国公后人,族里都少有人能和他说上话。 这五六个人没想到贾敬来给自己上课。 一个个紧张得不行。 不过几日就发现,贾敬虽严格,但的确学识过人,见解独到。 之前不能理解的文章,贾敬一解释,瞬间就通畅了。 第101章 毛遂自荐 这个家里,人人都有正事做,只有贾珍整日里无所事事,流连花丛。 胡月被贾珍收了房,两人倒也好过一月半月的。 只是贾珍这个没常性的,得了手,在胡月身上的心也渐渐淡了。 胡月慌了神,每每见了贾珍,先是用心服侍一番,接着又要拈酸吃醋作弄几回。 不料贾珍见她越醋越作,反而更是高兴。 胡月摸着了他的脉,越发在家作兴,不许贾珍出去寻粉头作乐。 “奶奶是个贤惠人,从不管大爷。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到底比外头的差了哪些,惹得爷整日里想出去。我做了这劳什子姨娘也没趣味,还不如从前日日在外头等着爷呢!” 贾珍爹不疼,媳妇不爱,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家中好歹有个真心待自己的。 胡月越作,他越爱,他越爱,胡月越作。 有好事的丫鬟来告知了尤清之,尤清之什么也没说,让丫鬟下去了。 那丫鬟是胡月身边的,看不惯她那作样,本想着奶奶能治她一顿,没想到尤清之一点反应也无,失望地退下了。 鸾秀道:“那院里头如今唱大戏似的,奶奶当真不管?” “有甚好管,没见着两人只在院里头,从未闹出来,可见还是有分寸的。” 银蝶听了便笑道:“大爷怕老爷,胡姨娘又怕奶奶,自然不肯闹出来。” 尤清之笑道:“正是这话。” 外头有人请示,说是有个丫鬟要见奶奶。 尤清之奇道:“是谁?莫不是也来告状的?” 说着让人进来。 便见一个面生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尤清之不认识,鸾秀却熟悉,正是之前和自己闲聊过的桔儿。 “桔儿见过奶奶。” 尤清之见她圆脸杏眼,一脸娇俏,又有几分孩子气,笑道:“你是哪处做事的?今日要和我说什么?” 桔儿敛目答道:“奴婢叫桔儿,原是花房管浇花的,闲时打打杂。听鸾秀姐姐说,奶奶要找会算的丫鬟。” 桔儿顿了一下,道:“求奶奶考我。” 尤清之笑道:“银蝶,交给你。若没有问题,日后就留在房里,做个二等丫鬟。” 银蝶笑着答道:“我知道了,奶奶。桔儿,跟我来。” 桔儿是从小被卖到宁国府的,无亲无故。这几月真是求爷爷告奶奶,把多年积攒的几两银子都花了出去,这才找到一个老账房,教了她打算盘。 一有闲时,就在房里拨算盘。 同房间的丫头们都笑话,说她打算盘打得都魔怔了。 好容易有了几分把握,这才大着胆子来找了奶奶。 银蝶略考了她几回,见她又快又不出错,笑着点头。 “你再写几个字瞧瞧。” 桔儿犯了难,只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天”、“人”“大”等简单的字。 写完一脸无措地站到了一旁。 银蝶叹了一口气,道:“你随我去见奶奶。” 桔儿如今能学得打算盘已是不易了,哪有人能教她认字写字的。 听银蝶叹气,知道不好,一脸丧气地跟着银蝶出去了。 尤清之瞧她们出来,问道:“如何?” 银蝶笑道:“虽不认得几个字,也不会写,但打得一手好算盘,又快又不出错,想来下了苦功夫的。” 桔儿稍抬头,感激地看了银蝶一眼。 同样的话,若是银蝶倒过来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尤清之笑道:“她年纪轻轻,又没有人教导,如今已是了不得了。就留下来,日后你多教教她,” 银蝶笑着应是,又推了呆愣着的桔儿一把:“还不给奶奶谢恩。” 桔儿回神,跪下道:“谢奶奶恩典。” 尤清之让银蝶扶起她,道:“日后多跟你银蝶姐姐学学。” “是。” 银蝶便笑着带她出去安置。 桔儿拉着她的手道:“今日多谢银蝶姐姐,若不是你……” 银蝶没好气道:“若没有我,奶奶也会要了你的。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争气。” 桔儿愧道:“我从前不知姐姐人品,竟和别人说过你不好,是我大错了。我给姐姐赔礼,以后再听说有人背后说你,我定帮你骂回去。” 银蝶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不过是些跋扈凶横等词,有什么要紧。” “姐姐不生气?”桔儿奇道。 银蝶推开屋子,示意桔儿:“今后这就是你的屋子。” 趁桔儿收拾的空当,这才说道:“从前也生气,不过奶奶说得对。我自然也可以温和宽容对待你们,换几句好话。可我不是这样人,做不出来。总之你们骂我我也少不了什么,夸我我也多不了什么。奶奶说我好就行了。” 桔儿转身道:“银蝶姐姐说得对,日后求您多教教我。” 银蝶笑道:“晓得你是个机灵的,不然今日也没有这事儿。你要学我自然教你,奶奶日后忙起来了,也多个助力。” 当晚见主子房里熄了灯,桔儿就跑了过来。 “银蝶姐姐,鸾秀姐姐可睡下了?” 银蝶刚坐下,听见这丫头声音,笑道:“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鸾秀笑着说:“快把人喊进来。外头可冷得很。” 银蝶白她一眼,道:“就你会做好人。” 随后大声应道:“桔儿,你进来。” 桔儿推门进来,带来一室寒气,忙把门关上。 银蝶道:“还不过来烤火。多早晚了,外头这么冷,还出来做什么。” 桔儿笑着把手里的纸笔拿出来,道:“银蝶姐姐给我写几个字,我回去多练几回。” 鸾秀也笑:“你这丫头,真是魔怔了。” 桔儿嘿嘿傻笑,不接话。 银蝶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道:“你今日就在这儿写,写完了再回去。” 桔儿忙推拒道:“不必了,打扰两位姐姐睡觉,倒是我的不是了。” 鸾秀笑道:“你银蝶姐姐让你在这写,就在这写。我晚些还要去奶奶房里走一圈,不急着睡呢。” 桔儿忙道:“那我叨扰两位姐姐了。” 这房里本就有银蝶往常写字的桌子,也不必布置,桔儿就在这儿就着灯描摹。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几声银蝶纠正笔画的声音。 第102章 来信 鸾秀躺不住,披了件衣裳,过来看了眼。 见桔儿一笔一画写得工整,笑着夸了一句。 银蝶瞥见她一脸艳羡,道:“你也想学?” 鸾秀一愣,道:“我学来做什么?” 银蝶便道:“非等着要用了才学不成。你先学着,万一日后用得上呢。” 鸾秀心里一动,笑道:“那我也托给银蝶姐姐了。” 桔儿也高兴得很,拉着鸾秀坐下。 第二日尤清之听说此事,乐道:“往日我就想让鸾秀学着识字,只是你们都是年轻的小姑娘,怕你听了多心。如今桔儿来了,竟引起你的向学之心。大善大善。” 鸾秀笑道:“奶奶比我们大多少,说得竟和经年的老夫人一般。怪道姑娘们跟着您,都喜欢在蓉小爷面前充长辈。” 尤清之无奈叹道:“我本是花样年华,不料嫁了个老男人,见识自然比你们高深些。” 众人都笑。 桔儿也跟着笑,丝毫没料到奶奶这儿日常竟是这般欢快。 等惜春、黛玉、贾蓉散了学回来,屋里就更热闹了。 听说鸾秀和桔儿如今跟着银蝶识字,惜春当即让她们写个字来瞧瞧。 又和黛玉“探讨”了一会儿,学着贾敬的口吻道:“尚可,日后还需努力。” 众人含笑看她耍宝。 桔儿成功从花房,晋升到奶奶房里做二等丫鬟,在下头也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常有人来问从前与桔儿同屋的丫鬟,桔儿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几个丫鬟不约而同地敷衍了过去,只是自己也偷偷在房里打起了算盘。 胡月房里的丫鬟也说起了此事,一副艳羡的口吻。 胡月听到了,哼笑道:“真是没出息,一个二等丫鬟,不还是奴才,就惹得你们这般。” 丫鬟们低头不做声,等她走了,才朝着她的背影唾了一口。 “你别惹她了,若她闹到大爷那里,还不是我们受罪。” 那唾口水的丫鬟气道:“她若告状,我也去奶奶那告状。不过是个姨娘,奶奶都没她这般难伺候的,多早晚大爷厌弃了她,才知道厉害。” 其他人忙来劝,她也知闹大了不好,这才住了嘴。 日子一天天过去,杏花庄那头如今完工了。 尤清之早答应了惜春和黛玉,自然没有忘记,趁着这几日天气好,替她们向先生告了假。 乘了马车,往杏花庄去了。 金陵不比京城,就算到了冬日,山林里还是郁郁葱葱的。 这一行人,奶奶姑娘乃至丫鬟,都甚少出门,虽天气寒冷,个个也都兴致勃勃。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众人正有点困倦的时候,前头有护卫道:“奶奶,杏花庄到了。” 马车里的几人精神一振,掀开帘子,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气,却也抵挡不住眼底的惊讶。 杏花庄的杏树并没有砍伐,只是冬日里都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而山下的房子,才是众人震撼所在。 一列列,一排排,整整齐齐,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尤清之带着惜春和黛玉走进一处院子,院子里又有三间房子,床榻、衣柜、桌凳皆有,尤清之四处转了转,笑道:“你们做得很好。” 这回跟尤清之一起来的是贾茁贾菂兄弟,听得婶子这么夸赞,谦道:“都是婶子给的图纸好,我们不过是依样画瓢。” 尤清之笑道:“也是你们做得好,不然能过老爷那关?” 贾敬派来的人十分的严苛,样样都查了,这才放过。 听尤清之这么说,两兄弟才挠头笑了。 这杏花庄当中,靠着山体的部分,尤清之让人盖了一个大院子,里头又分为许多宽敞的屋子。是用来给绣娘们教学和刺绣的地方。 走了一圈下来,新奇劲也过了。 惜春叹道:“这还没家里好玩呢。” 尤清之便笑:“这些不过都是死物,等那些女孩搬进来了,才有意思呢。” 尤清之便一一说起这些房子的用处,惜春和黛玉脑中才有了些许画面,众人听着,也觉得处处妥帖。 外头还是太冷,尤清之怕这小姐俩冻病了,转过一圈后,便带着她们回到马车上。 惜春叹道:“还是苏州好玩些。” 黛玉道:“妹妹总想着苏州,倒把我的心也勾起来了。” 尤清之点了点惜春的额头,笑道:“大姑娘,等来年天气暖了,要玩什么没有?如今天寒地冻的,你们就先老实待着。” 惜春笑道:“我记下了,到时候和嫂嫂说。” “有甚不成的。” 几人说说笑笑,回到了府里。 只见一丫鬟拿着一封信并一张礼单,回说:“扬州林府来人,说如今已近年关,贾夫人身子渐好,已麻烦了府里许多时日,如今要接了林姑娘回去。” 惜春忙拉住黛玉的手,道:“我们才说明年出去玩呢,林姐姐不能不回去吗?” 黛玉面上也有不舍之意。 尤清之笑道:“你不舍你林姐姐,姑父姑母比你更不舍女儿,要不然我送你和林姐姐一起去扬州?” 惜春忙甩开黛玉的手,抱住尤清之道:“唉,姑父姑母太可怜了,嫂嫂还是早日送林姐姐回去。” “妹妹?”黛玉一脸被背叛了的表情,喊了惜春一声。 惜春埋头不敢看她。 尤清之笑道:“你们俩个真真是个活宝。惜春,你再不好好说话,林姐姐可不理你了。” 惜春撇头看了一眼黛玉,黛玉歪过头去,不看她。 惜春忙跑到黛玉身边,拉着她的手道:“林姐姐,我错了。” 黛玉这才哼道:“你刚才甩开我的手时,半分犹豫都没有呢。” “好姐姐,你饶了我。” 黛玉心软道:“日后再这么着我可不理你了。” 惜春嘻嘻笑道:“再不会了。” 尤清之不理会她们,接过信看了一眼。 贾敏先是表达谢意,又说如今身子如今好了,已近年关,想接黛玉回去团圆。 礼单上,除衣料头面外,另獐子、狍子、活鹿等又送了一堆过来。 尤清之想起自家庄头也送了许多过来,一时哪里吃得尽。 便吩咐下去,给族里各房都送了些过去。 “来接黛玉的人是谁?让她来见我。” 外头便进来了一个管事嬷嬷。 第103章 旖霞院 “见过尤夫人,姑娘,惜春姑娘。” “你起来。姑母信中说,如今身子已经稳了?” 那嬷嬷便笑道:“正是。夫人如今都能下床走动了。请的大夫也说,只要好好保养,便无虞了。” “那就好。你一路走来,行了几日?” 嬷嬷道:“前些日子下了雨,路上泥泞,难走得很,耽搁了时日,不过五日也到了。” 尤清之又问:“姑母可有说,什么时候要让黛玉归家?” 嬷嬷回道:“夫人倒没说,老奴想着,腊月前差不多。” “那也好,”尤清之笑道:“既你说路上泥泞,干脆再等几日,我这边收拾好了,再送你家姑娘回去。” 嬷嬷只好道:“都听您的。” 这两日尤清之便放下了手头上的事,专给黛玉收拾东西。 “你这些时日长高了许多,也未来得及给姑母送尺寸。嫂嫂刚给你俩做了许多衣裳,还有两件大毛斗篷并一件凫靥裘,都给你放在马车上,冷了让丫鬟帮你盖在身上。” “还有汤婆子,你也要拿好。马车就那么点大,最好不要在里头烧炭火,让丫鬟在外头烧了热说,灌到里头,又暖和又便利。” 黛玉见尤清之指挥着丫鬟,一件件收拾自己惯用的东西,心里一暖,道:“不过几日而已,嫂嫂莫要如此操心。” 尤清之笑道:“虽几日,但也马虎不得。天寒地冻的,路上只有管事嬷嬷,又没有大夫跟着,你身子如此好了许多,快别糟蹋了。我还指望着姑母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到时候多赏我几回好东西。” 黛玉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从不把那些放在眼里,却也不再劝了。 惜春这两日一直躲着黛玉,黛玉也没多想。 不料在贾府的最后一日,惜春竟拿出一幅画来。 画中两个小女孩,一起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看不清面貌。 但看穿着身形,一眼便知是黛玉和惜春。 黛玉喜道:“妹妹画得真好,是送给我的么?” 惜春脸颊微红,点头道:“我如今画得不好,等日后我定会和冯先生好好学,将来画更好的画送给姐姐。” 黛玉珍惜地把画抱到怀里,笑道:“这已是最好的了。” 一面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络子来,放到惜春的手上。 “这是我亲手打的第一个络子,送给妹妹。” 惜春双手接了过来,珍惜地放入荷包里。 尤清之笑道:“你们姐妹互换了礼物,嫂嫂也有礼物送你们二人。” 两双眼睛登时瞧了过来。 尤清之便拉着二人去了旖霞院。 两人早上才从这儿刚走,如今院里就换了一副模样。 尤清之让人用各色的山茶花把院里布置了一回,白的像雪,红的像火,粉的像霞,在寒冬中焕发着十足的活力。 惜春惊叫一声,跑到了秋千处。 只见秋千上,也被人用丝线绕了层层的山茶花在上头,精致非常。 秋千的一侧,丫鬟们拿了铁炉、铁叉在旁边,烤着鹿肉、羊肉等物。 黛玉和惜春玩了一回,吃了几口肉,便也腻了。 尤清之便让人拿铁丝蒙来,串了蔬菜,涂了清甜的蘸料,倒惹得她们吃了好些。 等二人吃饱去玩了,尤清之便嘱咐丫鬟们:“备着的肉多着呢,你们只管烤了吃去。” 众人见奶奶姑娘们果然都不吃了,这才拥过去,自己给自己烤。 一时旖霞院热闹极了。 贾敬知道黛玉明日要走,这几日两人都告了假,听得外头有人在说,旖霞院如今打扮得同仙境一般,也来了兴趣,带着贾蓉前去看了看。 见贾敬来了,院里突然安静下来,齐声道:“给老爷请安。” 贾敬笑道:“我不过来看看,你们自个乐自个的。” 话虽这么说,谁还敢放肆呢。 贾敬打量了下院子,又看了看炉火上的肉,笑道:“怪道外头传如仙境一般,只是被你们这群俗人糟蹋了。” 尤清之笑道:“若得大伙儿欢笑一日,神仙也难买呢。” 贾敬道:“这话也是。” 看众人见他在,都不敢动作,贾敬便带着贾蓉走了。 贾蓉自然想凑热闹,直往后头使眼色。 这都是女孩儿,贾蓉混进来算什么,尤清之便没有理他。 只吩咐丫鬟烤了几块肉和蔬菜,送到贾敬那儿去也就罢了。 贾珍根本不往那头去,胡月心里痒,叫嚷着要吃烤肉。 贾珍便道:“你让丫鬟从厨房拿几块肉来,在你院子里架个炉子,随你怎么烤。” 胡月哪是真想吃烤肉,不过是想掺和进去,看看旖霞院的景色。 听贾珍话里必是不肯带自己去的意思,胡月只得罢了。 带着众人快活了一日,尤清之次日送走了黛玉。 进了腊月,族里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以备祭宗。 府里上下为治办年事,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族里家塾停课了,尤清之便也给冯先生放了假,带着惜春打点礼物物事。 银蝶从外头捧了一茶盘压岁锞子进来,回道:“回奶奶,前头拿出去的一百五十两金子,总共倾了二百个锞子。” 尤清之看了看,只见各式的锞子摆在盘里,道:“这个先收起来,叫外头打的银锞子可得了?” 银蝶笑道:“我已催了,说是这两日便能交上来。” 尤清之道:“叫他们抓紧些,别误了正事。” “是。” 外头鸾秀进来道:“京城的几个庄头来了。” 尤清之道:“让他们在外头回话。” 一时丫鬟又把禀帖并账目端了上来。 尤清之展开红禀帖,只见上头写着几句吉祥话,一笑略过,又打开账目单子,越看眉头越紧皱。 听见庄头们在院里磕头请安,尤清之对着窗子往外道:“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一路上路可好走?” 一庄头答道:“回奶奶的话,今年北方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出发时一暖一化,路上竟难走得很,耽搁了几日。怕奶奶心焦,紧赶慢赶,这才到了。” 尤清之笑道:“我说呢,怎么今儿才到。我看了你们的账目,别是仗着我脸嫩,同我打擂台来的。” 第104章 庄头 庄头忙道:“回奶奶,今年雨水多,连着几月都没连着晴过四五日。九月里又下了一场大冰雹,方圆一千多里,连人带牲口粮食,打伤了少说也有上万了,所以今年的账目才不好看,小的不敢欺瞒奶奶。” 尤清之皱眉道:“我也是秋后才回金陵的,并没有你们说的这些。按往年,每个庄子少说也有五千两银子来,如今竟少了一半,也太说不过去了!” 另一庄头道:“回奶奶的话,这京城内离庄子也有一段路,天气不同也是有的。附近有个庄子,比我这处还多出几倍的地,今年也只这些东西,如今正打饥荒呢。” 尤清之听了道:“受灾了时我还尚在京城呢,你们那时不回我,如今给我这么些烂账。打量着我是新嫁来的,脸又嫩又不识数,放过你们不成? 往年的账目我也看了,比你说的灾年更过分的还有呢,收成也没这么少的。如今轮到我掌家,倒赔了许多,我找谁说理去!” 庄头们在外头跪下:“小的们实不敢欺瞒奶奶。” “那好,”尤清之道:“各位远道而来,府里也不能委屈了你们。银蝶,你去外院给众位庄头找个住处住下。今年就在金陵同我们一起过。” 庄头们忙道:“家里父母孩子等还在京城等着自己归家,多谢奶奶好意了。” 尤清之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未说赶不赶得上,难不成他们就不担心你在路上有个意外不成?就听我的,住下来再说。” 银蝶走出去,示意他们跟着外头小厮下去。 庄头们只能听令,跟着小厮走了。 “银蝶,你找人看着他们,不许他们传消息出去。另又打发人去京城,各个庄子查探一番,若他们说的是实情,也就罢了。若是假的,直接罢了他们,我再做安排。” “是。” 打发了庄头,尤清之跟鸾秀道:“方才那些庄头,拉过来的东西,都放在哪了?” 鸾秀道:“都放到后头大厨房旁边的院子里了。” 尤清之想了想道:“老爷嘱咐了,今年是咱们家第一回在金陵过年,隆重些办。你把那些东西留下供祖的,还有家中自己要用的,余者一份份地派出等例,放到老爷院外头去。 再告诉族里的子侄们,叫他们去给老爷请个安,再领份年礼。” “哎,知道了,奶奶。” 尤清之吩咐了下去,转了两圈,道:“总觉着忘了些什么。” 惜春在一旁哀怨道:“嫂嫂忘了我了。” 尤清之笑道:“忘了谁也忘不了你。跟着我无趣了?让香杏给你换件大衣裳,找你侄儿玩去。” 等惜春走了,尤清之瞥见桌上的画,笑道:“果然忘了,前头周夫人那事怎么没动静了?” 桔儿笑道:“前儿来回了,说周夫人不愿意,便另去打听人了。鸾秀姐姐和银蝶姐姐见奶奶事忙,便没回您。” 尤清之叹道:“可惜了。也罢,以后有更好的也未可知。” 贾敬院里向来冷清,尤清之让人去族里一说年礼的事儿,登时就热闹了起来。 贾敬干脆命人在院里放了一把椅子,闲看着各房子弟来领取年物。 听了一箩筐的好听话。 见族里子弟因着今年多赚了些银子,个个都精气神都足些,贾敬看着也甚是欣喜。 只是又想起了京中那些子弟。 不知贾政是否管好了族学,先生是否尽心尽力。 等众人都走了,贾敬便说起了此事。 一旁陪着惜春摆弄棋子的贾蓉便道:“祖父也太操心了些。咱们该做的都做了,若他们不成器,也是该的。” 贾敬叹道:“你说的是,只是到底都姓贾,我也是望着他们好的。” 正说着,外头小厮进来通报:“老爷,荣国府来信了,年礼也一并送看过来。” 贾敬立马道:“把信拿过来。” 贾敬飞快看完,叹道:“执迷不悟。” 贾蓉接过信件,看了一回,只见贾母满篇都是夸赞之语,像是整个荣国府如今蒸蒸日上,望贾敬谨记两府的情分,守望相助,才能保贾家荣耀百年。 贾蓉问道:“老太太并没有说什么呀。” 贾敬道:“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保长久的?不如趁着如今,尚且有些底蕴,谋划将来衰败时的世业,已是家族之幸。” 贾蓉笑道:“如今家里兴盛如此,怎会有人想这些呢。” 贾敬道:“前些时日,我总梦见宁荣二府之人站在悬崖边,一个个笑容满面,似乎看不到下面万丈悬崖。老太太年纪大了,只想着维持眼前鲜花着锦的场面,却看不到下面已经后继无人了。” “你看信中他对宝玉十分夸耀,我倒不知,一个几岁的小童,就因为长得好些,脑子聪慧些,将来就能撑起荣国府?自古以来伤仲永的例子还少吗?” 贾蓉道:“珠大叔叔没了,宝二叔一向是那府里头的心尖子,祖父这话日后还是别在他们面前说。” 贾敬哼道:“随他们去。” 惜春笑道:“老爷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贾敬瞪她一眼:“教你几日也学不会棋,你想当仲永还当不成呢。” 惜春现在和他熟了,知道他不过是个纸老虎,只敢打哥哥,不敢打自己的,遂答道:“我才不想当仲永呢,老爷自己当去。” 贾敬一噎,说不出话来。 看到贾蓉在一旁偷笑,指着他道:“还不把她给我带走,我见不得她了。” 贾蓉便拉着惜春告退,临出门时,惜春转身道:“老爷,我明日再来看你。” “滚滚滚。” “哼,就来就来。”惜春牵着贾蓉走了。 “你看她,像个什么样子!” 陈嬷嬷笑道:“姑娘如今和老爷处成这样,老婆子也算放心了。” 贾敬笑了一声,哼道:“都是被她嫂子给惯坏了。” 陈嬷嬷见他嘴硬,笑着摇头,不说什么了。 惜春和贾蓉到尤清之房里时,尤清之正和银蝶她们在准备过年的红封。 见他们来了,笑道:“快来,这头正缺人呢。” 第105章 祭祖 惜春和贾蓉走过去,问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呢。” 尤清之笑道:“你是不知道族里有多少人,多少孩子。惜春,大过年的,你这个姑姑、姑奶奶,不得给你侄子、侄孙们赏个红封?” 众人听了都笑。 惜春点头道:“要的要的。” 尤清之便让他们两人去帮忙。 到了晚间,吃毕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到了年尾,一日比一日忙些,都不必细说。 到了腊月二十九日,尤清之终于打点完备。 府里都换了门神、对联、挂牌。 又新油了桃符,上上下下,焕然一新。 祠堂内外,也收拾齐整。 三太爷便让人来请贾府众人。 尤清之是初次,一面细细打量这宗祠。 祠堂就在贾府西边,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悬着一块匾,写着“贾氏宗祠”四个大字。” 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看不大真切。 贾氏族人分站在两侧,由三太爷主祭,贾敬陪祭,其余众人献帛捧香。 一年到头,这是族中场面最大的时候,其余众人都不敢说话。 好半天,前头礼毕,乐止,退出。 尤清之又随着族中老太太们至正堂上,三叔祖母便把她拉到供桌前站着。 尤清之不知何意,老太太便轻声说道:“待会儿传菜到你手上,你只管供放就是。” 尤清之连忙推辞,说自己年纪小,当不得。 三叔祖母笑道:“你虽辈分小,却有诰命在身,有什么当不得的。只管站在此处。” 尤清之道:“这让各位长辈怎么想呢?” 三叔祖母笑道:“你三叔祖母还没老糊涂,我们都商量好了。” 尤清之环视一圈,见老太太们都对她微笑点头,这才罢了。 尤清之极少出门交际,众人也少能见到她。 杏花庄一事,族中大多都得了好处,不说巴结,众人也想和她处好关系。 贾家豪富,要什么没有? 众人只好在祭祀供放酒菜这上头下手。 殊不知尤清之根本不在意这些,只当看热闹罢了。 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众人方退下。 按辈分站好,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三族老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 五间大厅,三间抱厦,阶上阶下,都跪满了人,无一隙空地。 年龄小的被这庄严的氛围骇住,也不敢哭闹说话。 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得众人衣裳摩挲之音。 一时礼毕,众人忙退出。 贾敬笑看着子侄们道:“你们婶子早准备了红封,记得来府里拜年。” 众人哄笑一声,答应不提。 一旁的老太太也拉着尤清之道:“知道你事多忙碌,也多出来交际几番。族里也有些年轻媳妇,喊她们过去,跟你说说话也好。” 尤清之自然答应,又说到时候来家里喝年酒。 老太太见她宽和温柔,完全看不出来是自家小子说得那般,是个不露声色的狠角色。 也不强拉她,只说让她记得来。 尤清之又说贾府这么近,让妯娌和侄媳妇们日常里只管来找她。 三叔祖母笑道:“你事多,忙得跟什么似的,哪搁得住她们闹。有空吩咐她们也就是了。” 尤清之便笑说:“也好。” 三族老吩咐几个小子夜里看好香火,不得大意,这才让众人散了。 惜春憋了一天,好容易回到家,长叹一声。 尤清之笑问:“可是累着了?” 惜春摇头道:“老爷把我生得迟了,那些女孩们见了我都叫姑姑、姑奶奶,羞得我不好应呢。” 尤清之笑道:“赶明儿过年你就知道好处了。” 果然,尤清之带着惜春出去吃年酒,亲友络绎不绝。 惜春仗着辈分高,倒少行了不少礼,只是红封也散出去不少。 族里的年轻媳妇虽和尤清之差不多年纪,也只敢磕头领个红封,不敢上前寒暄。 老太太们在上头替她们着急。 还是四房的一个媳妇,凑过来道:“婶子日常玩些什么?” 尤清之笑看着她,四房的老太太便道:“这是我家曾孙媳妇儿孙氏,就是贾芬他媳妇。” 尤清之笑道:“我不常玩,每日里做些闲事罢了。你们外头做些什么,也告诉我听听。” 孙氏笑道:“婶子事忙,哪里理会得那些。” 话题又戛然而止了。 三叔祖母只好亲自上阵,问道:“听说杏花庄那头完事了,来年可有什么打算?” “不过就是那些小姑娘的事,并没有什么。” “那以后就没有差事了?”一旁的四叔祖母连忙问。 尤清之笑道:“家里那么多下人呢,哪能吩咐侄儿们。” 升米恩,斗米仇,尤清之虽知道他们前头事儿办得好,可自己也是出了钱的,公事公办,办得好也是应该的。 若凭着他们说几句,忙不迭地就把差事交出去,回头事真办完了,还要对自己生怨不可。 听尤清之这么说,众人都着急起来。 去年每家干的差事,又不耽误自家的农事,又弄来了一大笔工钱。 说断就断了,谁家愿意呢。 一时间有些嘈杂。 三叔祖母站起来道:“好了,嘁嘁喳喳做什么!前头帮你们还帮出错来了不成?” 众人瞬时安静了,去看尤清之的眼色。 三叔祖母笑道:“那些小子前头你都使唤过,若觉得他们做得好,有了差事,还请多考虑他们。” 尤清之装作没有听见那些,笑道:“这是自然。” 尤清之到底对金陵这头的族人还有几分好感,接着说道:“依我的愚见,各位侄儿若读不进书,不如出去学门手艺专长的,日后也有个安稳的着落。” 七叔祖母叹道:“哪那么容易的。人家有技艺的,都藏在手里。若去拜师,先得让师父打骂使唤几年,又给他白干几年工,人家才肯教你的。” 尤清之不知道此事,歉道:“我不知,还在长辈面前乱说,对不住了。” 三叔祖母笑道:“你是好心,怪你作甚。” 众人说笑几句,外头银蝶过来尤清之耳边说了几句。 尤清之便带着惜春提出告辞,知道她有事,众人也不再留。 第106章 绣屏 只是等她一走,这些人就着急得讨论了起来。 孙氏说道:“这可怎么是好,好容易巴望上贾府,没料到就这一回。要是再来几个杏花庄就好了。” 五叔祖母道:“哪来这么多好事儿,有这一回已是很好了。” 三叔祖母接着道:“你也别说她,我们这些老货,不也盼望着多几回差事,好拿上几回银子。” 四叔祖母也道:“她是个财主,可也不是个傻子。只顾着往外撒银子不成。” “正是这话。” 众人都没了主意,想着回去跟家里商议一番。 七叔祖母知道贾茁在那头早有了话,等着开春去种桑树的。 此时也只能压下来,不敢说话,唯恐把自家的差事也丢了。 这头尤清之走了出来,问道:“你这丫头,刚才胡说些什么?谁打翻了汤水?” 银蝶笑道:“哪有什么汤水,不过见奶奶被她们缠着,胡乱说些让奶奶脱身罢了。” 尤清之虚点点她:“就你机灵。下次可别这么着了。谁知道有没有追着来的呢。” “知道了,奶奶。” 等拜访过几位长辈,尤清之便天天在家待着,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算完。 到了元宵,贾府张灯结彩,尤清之在大花厅上摆了几桌酒,又定了一班小戏,请了贾敬陪了一日,大家热闹了一场,年也就算过完了。 尤清之整理各家送的年礼时,发现了一张绣屏。 绣屏上所绣花卉,格式配色极雅,又在合适处绣了两句诗歌,字迹清秀有风骨,不比外头常见的市绣字迹板强刻意。 “银蝶,你帮我看看,这件绣屏是哪家送来的。” 银蝶翻了翻礼册,道:“是后街七太爷家送来的。” 尤清之笑道:“这绣屏莫不是她家哪个媳妇绣的,字和花草相得益彰。鸾秀,你快去帮我问问。” 鸾秀笑着答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小丫头,拿了几盒点心,去了七房的院里。 “给七太爷、七太奶奶请安,给各位老爷太太们请安。” 七太奶奶笑道:“鸾秀姑娘快别多礼,你家奶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家里。” 鸾秀笑道:“奶奶这几日翻看各家送的礼物,看到一张绣屏,爱得什么似的,知道是三太奶奶这头送的,让我拿几盒点心过来,多谢三太奶奶。” 七太奶奶笑道:“不值什么,你们奶奶喜欢就好。” 鸾秀笑问:“可是贵府哪位奶奶的手艺?我家奶奶惦记得很呢,想找这位奶奶去说话。” 七太奶奶环视一圈,尴尬笑笑:“并不是自家绣的,是家里从外头买来的。” “哦?是哪位绣娘的手艺?七太奶奶可知道?” 七太奶奶道:“外头都说绣得好,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才买的。……不知你家奶奶可否知道这金陵城的周夫人。” “是她?” “你知道?照我说,她名声是差些,绣品可是一等一的,我们这些不识字的,看了也觉得好。” 鸾秀笑道:“七太奶奶说笑了,我们奶奶何尝嫌弃过她的名声,背后还说她可敬呢。” “我说也是,”七太奶奶笑道:“都是些把书读迂了的酸秀才,把人说得那般不堪。非得把自己正妻的身份丢了,给人家让位才算好女人吗。” 七太爷在一旁咳嗽两声。 七太奶奶道:“我是不是说多了?” 鸾秀笑道:“七太奶奶说得有道理,我们奶奶前些时日听了周夫人的事,也这么说呢。” “我就知道,你们奶奶不是那种死板的人。” 七太爷又在一旁咳嗽,他儿子在一旁道:“爹,您别是冻病了。要不我去给你请大夫?” “请你个头!我没事。” “哦。” 七太奶奶看这傻儿子都眼睛疼,连忙岔开话题道:“你家奶奶找绣这绣屏的人是为何事?” 鸾秀笑道:“这不是杏花庄那头,那些姑娘都搬进去了。虽有几位十分出色的绣娘教导,但奶奶犹嫌不够,想请个画师过去教姑娘学画,这才听说了周夫人的名号。” “你们奶奶倒是对那些姑娘们上心。” “谁说不是呢,”鸾秀笑道:“我还要回去交差,就不打扰太爷太奶奶们了。” “唉,好,鸾秀姑娘慢走。” 鸾秀刚走,隔壁几个老太太上门来了。 七太爷“啧”了一声,转身回房了。 七太奶奶只好带着儿媳妇、孙媳妇上去迎客。 茶都没喝上一口,六太奶奶就说话了:“刚才那是鸾秀姑娘,来你家做什么呢?” 七太奶奶苦笑道:“前儿买了个绣屏送她,专来问我,是从谁手上买的。” 三太奶奶笑道:“还是你会送礼,想必送到她心上去了。” 七太奶奶道:“人家不过是看那花样好,要给杏花庄那些姑娘们请画师,这才寻到我这儿,你们说的这是什么,倒像是我们家专门去讨好似的。” 四太奶奶笑道:“也别怪我们多心,我家那几个小子,可是日日看见你们家那几个往小溪岭去,别是那头给了你家差事。” 七太奶奶白了她一眼,道:“就算是有差事,也是那头派下来的,你们也找不着我。” 说话听音,众人一是晓得她家肯定接了差事,二则人家也不怕你闹。 五太奶奶便上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这么多年的妯娌了,别为着这点事吵起来。” 转而说道:“杏花庄那些姑娘也算是时来运转,如今学画学绣技,日后比咱们家姑娘还有出息些呢。” 四太奶奶听到这里,便道:“你说,能不能把我家那几个小曾孙女送过去?” “还是算了,”三太奶奶道:“你们也想想,那府里没回来的时候,我们不照样地过日子?占了人家几回便宜,便常常赖上去,不被她撅回来,自己脸上也没面子不是?” 众人也觉有理,刚动起的心思又压了下去。 尤清之听说又是这个周夫人,细细看了两回那张绣屏,到底舍不得这个人才,还是喊了前头找人的那个小厮过来。 “你和我说说,那周夫人为何不愿意来?可是和她说清楚了,是去给绣坊的姑娘们教画画?” 第107章 主意 小厮回道:“哪里没说,只是周夫人说了,如今只想守着儿子度日。平日做些绣活卖出去,已足够母子二人的生计,便不愿横生枝节。” 尤清之想了想,问道:“周夫人的儿子如今可在上学?” “回奶奶,周夫人儿子就在她娘家开的私塾上学,听说很是聪慧,比他父亲小时候还出色些。这周夫人极看重儿子学业,想必将来也是想让儿子给她争口气。” 尤清之道:“只要是母亲,谁不重视儿子,不过她身上多了些故事,你们就多臆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小厮忙道:“小的不敢,只是听外头说了几句,想在奶奶面前卖弄。” “你倒老实,”尤清之笑道:“既她儿子学业好,我这倒有个主意了。你先下去,我确定了,再来找你。” “是。” 银蝶问道:“奶奶又有了什么好主意?” 莫嬷嬷等人也好奇地看着她。 尤清之笑道:“惜春和蓉儿也该散学了,鸾秀和银蝶两个随我去接他们,顺便给老爷请安。这主意我如今说了还不算,得老爷答应了才行。” 众人不解,只能在家里等着。 惜春见今日嫂嫂来接自己,高兴得不行,扑了过来。 尤清之忙扶住她,笑着给跟出来的贾敬请安:“给父亲请安。” 贾敬笑道:“今日你倒有闲,还想着来接她。” “儿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想求父亲,只怕有些难办。” 贾敬道:“有什么要紧,你只管说。” 尤清之道:“不知族里家塾可收外姓人?” “按理不收的,”贾敬顿了顿,又问:“你是为谁来说这事儿的?” 尤清之便把周夫人的事儿说了一遍。 贾敬道:“你想把他儿子送到家塾里来。” 尤清之道:“她与儿子相依为命,自会重视儿子的前程。父亲是进士出身,家里藏书雄伟,若把这些摆出来,她自然也会动心。” “她姓周?儿子姓什么?” 尤清之想了想道:“恍惚听说,好像是姓林。” 贾敬抚须叹道:“那我就大致知道他父亲是谁了。家塾里规定了不许外姓人进学,我也不好先开了这个口子。若那周夫人答应,你把那小子带来,我考问一番。若真有几番才智,我收个学生也好。” 尤清之笑道:“若能得父亲这样一位师父,姓林的小子有福了。” 贾敬道:“不敢当这话。” “父亲何必谦虚,只看蓉儿如今就知道了。去年连《三字经》都背不得呢,我听说如今已进了乙班?” 一段话夸了两个人,贾敬、贾蓉嘴角抑不住地上扬。 闲话几句,尤清之就告退了。 带着惜春、贾蓉回去,一进院里,连忙吩咐道:“鸾秀,我写张请帖,你让人送到周夫人那儿去。” 贾蓉问道:“周夫人的儿子多大了?” 尤清之想了想,道:“想来和你差不了多少。” “真像母亲说得那般,尤其地聪慧?” “怎么,”尤清之看向贾蓉,笑道:“蓉儿害怕被他比下去?” 贾蓉笑道:“母亲别笑我,祖父说我这段时间有些自满,正想找个人打击打击我呢。” 尤清之听了,笑着道:“我看这主意不错,他还没来,你已急上了。” 接着又道:“你从前不是下午还跟着武师傅练拳吗,如今上了家塾,那头就弃了?” 贾蓉道:“武师傅和祖父说了,若不是往后要从军,练拳太过会影响身高,如今只晚间半个时辰,练几招招式。不过祖父说了,过段时日,带我去骑马。” 惜春眼睛顿时亮了,道:“我也要骑马!” 贾蓉笑她:“姑姑还小,连马背都上不去呢。” 惜春看向尤清之,尤清之便笑道:“我听说有种果下马,高不过三尺,嫂嫂让人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买两头回来。” 惜春这才高兴了。 周夫人接到尤清之的帖子,皱眉在厅上坐着。 可巧林齐散学看见了,先来给母亲问安,又说道:“娘为何发愁?” 周夫人笑道:“我儿不用担心。不过是宁国府贾家的尤大奶奶,请我过去叙话。” “她还想请母亲去绣坊做事?若母亲不想,拒了也就是了。” 周夫人看了儿子一眼,道:“到底人家有权有势,又客气以待,多番拒绝也不好,我就走一趟。” 林齐便道:“这就罢了,娘别给自己委屈受。” “娘知道的。” 次日,周夫人收拾收拾,去了贾府。 尤清之忙让人请进来。 鸾秀便引进来一位秀丽美人来。 只见周夫人穿着素色夹袄儿,底下系着白绫裙子,一头乌压压的青丝挽了起来。浑身上下不过不过一根银钗,两个耳坠,素淡又不失雅致。 一张鹅蛋脸上,明眸善睐,难掩秀色。只眉间眼尾的几丝皱纹,暴露了她的几丝愁苦和年纪。 “给大奶奶请安。” 尤清之回过神来,忙道:“快请起。” 示意周夫人坐下,这才道:“周夫人想必也知道我这次来是找你何事。” 周夫人笑道:“承蒙奶奶厚爱,我不过些许雕虫小技,哪敢去教那些姑娘?” 尤清之便拿出那张绣屏道:“夫人这也算雕虫小技?” 周夫人看出这绣屏是自己的手笔,笑道:“夫人细瞧便知道,我的画技和绣技并不好,只是借助些雕虫小技,掩盖绣品上的不足罢了。” “夫人切勿妄自菲薄,”尤清之笑道:“我虽不通,但也会鉴赏一二。你的画虽说不上极好,但配色新奇大胆,却又不显得媚俗。 但凡我想请个画师,外头多的是。可夫人身上却有一件外头没有的好处。” 周夫人只含笑不说话。 尤清之接着道:“我也出去打听了,外头仿你的花样的可不少。” 周夫人笑道:“我一妇人,没有出众的手艺,只能在花样上费点心思,绣品才卖得出去。” 尤清之笑道:“我看中的正是你这份心思。” 周夫人道:“只怕要辜负夫人的好意了。我如今带着小儿过活,哪里好去杏花庄呢。” 第108章 请辞 尤清之便道:“想必夫人也知道,我家老爷是进士出身,如今在族中的家塾当先生。” “奶奶是说……” 周夫人不可避免地动心了。 自家父亲不过是个举人,现在还好,将来儿子若想再进一步,能教的也有限了。 贾老爷不但学识好,见识眼界也是常人比不得的,自家儿子要是有他教导,也算了了自己一块心病。 周夫人早想着送儿子去更好的书院,但儿子身份尴尬,虽为林家嫡子,但生母和生父又已和离。且这件事金陵几乎无人不晓。 周夫人怕儿子受人欺凌,只好让儿子跟着自家老父亲念书。 尤清之见周夫人犹豫了,又道:“不过夫人也知道,贾家的家塾不收外姓之人。只是我家老爷听说令郎少有聪慧之名,便想见见他。若你们有意拜师,改日便带着令郎到府里来一趟;若没这想法,只当今日是闲聊罢了。” 周夫人想了想,道:“奶奶不知道,我那儿子自小有主意。还容我们回去商议一番。” “这是自然。” “奶奶,黄夫人来求见。” 周夫人忙站起身,道:“奶奶事忙,我就不打扰了。” 尤清之笑道:“我今日之话都算数的,你们商量好了,使人送个信来。” 周夫人点头笑道:“我记下了。” 桔儿便引着她下去,在院门口刚好遇见了黄夫人,两人对视一眼,略点了点头,擦肩而过了。 尤清之见黄氏走进来,笑道:“你可真是稀客,今儿怎么想着来找我?” 黄氏笑道:“这回还真有件正事。刚刚那是谁,没耽误你们的事。” 尤清之让她坐下,道:“没事儿,你只管说。” “我和外子这些天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向您请辞。” 尤清之便道:“是府里哪处怠慢了?” 黄氏笑道:“哪有这回事。正是为着府上面面俱到,我们又派不上什么用场,羞于吃白饭,这才来请辞。” 尤清之问道:“你们是打算回京城?” “外子早对京城那头死了心,和我商量了,拿着手里的积蓄,就在这金陵城里开个医馆。” “也好,”尤清之笑道:“若把你们拘在这府里,也是浪费了人才。” 黄氏便笑,从后头跟着的小丫鬟手里拿出两个匣子摆在台几上。 道:“这里头是我们这些时日制的养生丸子,一盒给您,还有一盒麻烦您带给贾夫人。” 尤清之笑道:“我是知道你们夫妇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不会拿出来。我就却之不恭了。” 黄氏道:“匣子里还有丸子的药方,贾夫人到底有身孕在身,还是把方子先给诊脉的大夫看了才好。” “你倒是不藏私。” 黄氏笑道:“都是好玩意儿,藏着做什么。人都说悬壶济世,若散了出去,也是我们夫妇一场功德。” 尤清之想起三太奶奶说学门手艺的难处,叹道:“只可惜像你们这样的人少。” 黄氏奇道:“怎么今日说起这话来。” 尤清之便把三太奶奶那话一说,叹道:“我大致也明白,许多时候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只是个个敝帚自珍,难以更好地传承呢。” “我也是这话。说句不谦虚的话,这些丸子我也出了点力。虽则原来就有药方,但若不是外子舍得交给我看,我就是再有天赋,一时也制不出这样好的来。” “罢了罢了,不提这话。你们要开医馆,如今可选好址了。” 黄氏笑道:“离这儿也不远,不过四五里路。” “那好,开业时别忘了给我下个帖子。” “这是自然。” 尤清之又问道:“你可要出去坐诊?” 黄氏摇头道:“还是不去了。一则我们夫妻二人,不想出风头,引人非议;二则,我尚不到火候,不敢给人开药。只在制药这方面有些长处。” 尤清之叹道:“你们这么想是对的。只是我早前那话你也记住,世上女医士少之又少,你有天赋,万不可因为那些蜚短流长就把医术抛开了手。等我病了,不找温大夫,必找你来的。” 黄氏笑道:“银蝶,你快揉你主子一顿,她如今又说晦气话呢。” 银蝶在一旁道:“有黄大夫在,我是不怕的。” 黄氏笑指着她道:“跟你们奶奶一样的促狭。” 次日,温黄夫妇便搬了出去。 贾敬还专让人来问,听尤清之说了缘故,叹了一句,甩开了手。 周夫人从贾府回去,和林齐说了此事。 林齐看向她,问道:“娘怎么想?” 周夫人笑道:“娘知道若能拜到贾老爷名下,不说他能教你多少,光是这个名头,将来就能给你多少好处,将来也不怕别人给你使绊子。” “娘是说……” “正是,”周夫人道:“你将来若有出息,能上京赶考,那头能不着急?” “他们敢!” 周夫人道:“我们有什么依仗,由得我们说敢不敢。” 又笑道:“再说,人家贾老爷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你这么有信心能拜入他的门下。” 林齐正色道:“若我下定决心,自然能让贾老爷看上我。” 周夫人笑道:“好儿子,娘相信你。” 周夫人便托人送了信来,尤清之知道了,又去问了贾敬,定下日子,让林齐来见贾敬。 当日,见林齐一走进来,贾敬眼睛就一亮。 只见他穿着青色纱衫,束着云纹腰带,底下露出雪白一点裤脚,一头乌压压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他更加的面如傅粉,唇若涂朱。 众人都呆了一瞬。 林齐平日里并不如此打扮,是周夫人觉着要慎重些,强让他穿了这身来。 见众人都愣住了,尴尬地脸都红了。 “给贾老爷请安。” 贾敬笑道:“快起来,过来我看看。” 林齐走近,贾敬笑道:“你倒是长了一副好样貌。” “红颜枯骨罢了?” “你信佛教?” 林齐忙道:“并不信。” 贾敬便笑道:“何言‘红颜枯骨’四字?” 林齐羞怯道:“凡见生人,都只看到学生这副皮囊,其余反倒略去了。焉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109章 拜师 自己父亲不过是仗着长得好,得了外祖父和母亲的欢心,后又凭着好颜色,攀上了大官千金。 因此林齐常常不喜人家夸他长得好。 贾敬笑指着贾蓉道:“别人要还没有呢。” 贾蓉不想在同龄人面前失了面子,强笑道:“孙儿并没有。” 贾敬嗤笑道:“是,你没有,我有。” 贾蓉沉默了,院里丫鬟小厮们也沉默了。 林齐呆呆的,只觉贾敬完全打破了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你跟我来。” 贾敬说完朝着书房走去。 贾蓉对着林齐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跟上去。 到了书房,贾敬正式开始考问。 随着问题的难度越来越难,大冬天的,林齐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来。 贾敬突然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蓉儿,我刚才问的问题你可记下了。” 贾蓉答道:“都记下了,祖父。” “给你三日,给我交篇文章上来。” “是。” 贾敬又看向林齐,道:“你想拜我为师?” 林齐低头行了一礼,道:“是。” 贾敬又问:“是为着我进士的头衔,还是为着我宁国府的名号呢?” 林齐想了想,道:“都有。” 贾敬笑道:“你倒实诚。我问你,若有一日你出入朝堂,我宁国府却有了牢狱之灾,你当何为?” 林齐顿了顿道:“若有冤屈,学生会澄清真相;若……若是罪名属实,学生会给老师收尸。” 得,贾蓉心想,这真是天生的一对师徒,一脉相承的嘴毒。 师父还在说牢狱之灾,他就已经想好收尸了。 贾敬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回去。” 林齐的心一提,以为自己没戏了。 不料贾敬接着又道:“我没收过徒弟,只在道观看过别人收徒。都要皈依三宝,开坛上香、恭请祖师的。你自去外头打听打听,该怎么拜师,一样一样的,都不能差了。” 林齐忙道:“学生知道了,学生告退。” 等他走了,贾蓉问道:“祖父,你逗他呢?” 贾敬斜睨他一眼,道:“以后他就是你师叔,不得无礼。” “这怎么行,”贾蓉瞪大眼睛道:“明明我先跟着祖父读书的,按着先来后到,我应该是他师兄才对。” 贾敬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声,道:“谁叫你是你爹的儿子,天生的就低一辈。想当师兄,你先去断个亲?” 贾蓉一噎,说不出话来。 周夫人得知儿子能拜贾敬为师,喜得在家直念三清。 林齐想起未来师父当过道士,笑了一声,心想说不定还真要感谢三清。 周夫人没注意到儿子的嘀咕,立马回了娘家,问清拜师事宜。 周家也都为这娘俩高兴,帮着把事都办周全了。 贾敬喜获一枚爱徒,尤清之这头也请到了心仪的绘画先生。 贾敬如今让林齐就住在贾家,和贾蓉毗邻而居,每旬休一日可回去看望父母。 尤清之想着成人之美,也让周夫人每旬也休一日,安排马车接送她回城。 周夫人和林齐都没了后顾之忧,一个在杏花庄当先生,一个在贾府当学生,日子过得十足的充实。 惜春如今还要去贾敬院里上课,因她还小,众人也没想着男女大防的事儿。 这日散学,惜春兴冲冲地回来,和尤清之道:“老爷那头来了个漂亮的侄儿呢。” 尤清之笑道:“凡是这么大的男孩子,都是你的侄儿不成?” 惜春不解,问道:“那他是谁?” 尤清之笑道:“那是老爷新收的徒弟,按理你该叫林哥哥的。” “唉,我想林姐姐了。” 小孩的思绪就是这么的跳跃,林齐瞬时被她抛到了脑后。 尤清之笑道:“你林姐姐前些日子还派人送了书画给你,你不回些什么给她?” 惜春立马道:“我新学的画,先生都说好呢。嫂嫂帮我叫人裱了,送给林姐姐。” 鸾秀道:“林姑娘送的可是古董名画,价值不菲,姑娘若只送自己的画,未免单薄了些。” 惜春便道:“林姐姐是知道我喜欢,所以送我,并不是为着那画值钱;我送自己的画,也是因着林姐姐不会计较这些,反而我的画她更喜欢些。” “这是你和你林姐姐的事,我们都不插手。” 听嫂嫂这么说,惜春才开心点头。 京城这时也传了信来,只说去年的确受了灾,只是不像庄头们说得那般严重。 庄头们只是夸大了,私下大概隐匿了些。 尤清之扣着那些庄头,好吃好喝的,并没有亏待他们。 看了信,这才让人叫了那些庄头来。 “给奶奶请安。” 被扣着这么些天,庄头们也不如当初那般硬气了。 尤清之笑道:“过年事多,忙不及招待你们。可受了委屈?” 庄头们忙道:“并不曾。” 尤清之道:“那就好,年也过了,京城那头也来了信,确如你们所说,去年是有几场天灾的。” 庄头们听说这话,放下心来。 尤清之又道:“只是里头的猫腻,我也清楚。本想着找人顶了你们,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 庄头们提起的心又放下。 尤清之接着道:“可我也不能就这么放过去,日后更没个章程了。往后再有此事,我干脆把庄子打包卖了,到时候新主子怎么处置你们,我是管不得的了。” 庄头们忙跪下,道:“奶奶明鉴,我们私下的确是匿了些,愿意全部交出来,望奶奶念着我们是初次,放过这一回,日后再不敢欺瞒您了。” 庄头们早就听说这新奶奶不是好惹的,做事须比往日要小心些。 只是他们一路行来,打量着奶奶厉害也不过在内宅里,庄子里的事必是不清楚的。 几人一合计,将灾情说重几分,收成减去两分,再来回话。 却没想到她直接把人扣到了府里,叫人去京城查探。 如今见她几句话,慌得众人把实话说了出来。 尤清之见他们招了,这才笑道:“累这一遭是为着什么?我难道就想看别人年关都回不得家不成?” 庄头们不敢接话。 尤清之又道:“你们是庄头,收成少了些,也还过得下去。只是庄里的佃户,如今日子怕是不好过。” 第110章 樱儿 庄头答道:“节衣缩食的,倒还活得下去。” 尤清之便笑道:“怕也是不容易。你们贪的那些,我也不要你们交出来。直接分给佃户们,我初次管家,也在外头积攒些好名声。” “是。” “还有,”尤清之又道:“你们如今也知道我是个甚样的人了,日后该怎么行事,你们看着办。再有一条,若是查出有人欺负佃户,我也是不容的。” “小的们不敢。” “我也不管你们敢不敢,自会找人去查探。你们收拾收拾回京。” “是,是,多谢大奶奶。” 等庄头下去了,银蝶道:“奶奶就这么放过他们?” 尤清之道:“金陵离京城这么远,哪能时时查探,换了他们,焉知新的庄头不会更过分些。反而这些人,经这么一遭,知道我不是那等可以胡乱糊弄的了,心里还有数些。” 银蝶哼道:“便宜他们了。” 过了两三月,尤清之听周夫人说起,杏花庄山上的杏花都开了,美轮美奂。 惹得尤清之十分心痒,带着惜春又去了一趟。 任何事物,当它以庞大的姿态展现在你面前时,都是十分震撼的。 满山的杏花,一簇簇地堆在枝头,春风一吹,花瓣随风而落,像下了一场粉白色的雪。 惜春先是震撼,转而可惜道:“林姐姐要是也能看到就好了。” 尤清之笑道:“你画下来试试?” “可我什么都没带。” 周夫人正好迎过来,听到这话,笑道:“姑娘若想画,我那儿什么都有。” “给奶奶请安。” “快别多礼,”尤清之笑道:“难怪上次你说的那样好,果然没错。” 周夫人一边引着她们往里走,一边笑道:“我也是白长了这么多岁数,从前一直待在金陵城里,竟不知道乡下有这样的风景。” 尤清之向左右跟自己行礼的小姑娘们微微点头致意。 突然看见了一张脸,惊了一下,顿时停下了脚步。 惜春疑惑看向她:“嫂嫂,怎么了?” 周夫人也看过来,尤清之指着那头正在晾晒衣服的小姑娘问道:“那个小姑娘长得倒好。” 周夫人看了过去,只见那头站着一个小姑娘。 日光下,脸颊微红,鲜润明媚。 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更显得多了几分宝相。 “你说她呀,”周夫人笑道:“长得确实好,难得的还有天分,又愿意学。” 尤清之笑道:“你把她叫过来我瞧瞧。” 周夫人便道:“有什么难的。” 朝那边招了招手,道:“樱儿,过来一下,大奶奶要见你。” “唉。”那小姑娘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衣裳,又和同伴打了声招呼,这才快步走了过来。 “见过师父,见过大奶奶。” 尤清之拉起她的手,问道:“你叫樱儿?还记得家乡在哪儿吗?” 樱儿摇摇头道:“早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父母有唤过我樱字,师父便给我取了个名,叫尤樱。” “尤?”尤清之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笑道:“这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你收留了她们,她们商量着,都跟了你姓。” “这实是没必要,你们如今爱姓什么姓什么,无父无母怎么了,刚好挑自己喜欢的姓来。” 樱儿笑道:“奶奶不怪我们僭越就好了。” 尤清之道:“可想你亲生父母?” 樱儿摇摇头,道:“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同屋的姐妹们找到了父母,人家却不想认这个女儿。倒不如我这样找不得的好,还能有分念想。” 尤清之一叹:“万一你父母爱女如命,如今正在寻你呢?” 樱儿低下头道:“那也怪我没有父母缘分,不过如今能遇到奶奶,我也算是命好了。” 见气氛有些沉重,周夫人开口道:“姑娘不是要画画吗,随我到屋里去。” 尤清之也回过神来,笑道:“樱儿,你去做事。” “是,奶奶,师父。” 周夫人引着尤清之和惜春进屋,问道:“奶奶和那樱儿倒是有渊源似的。” 惜春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尤清之笑道:“只之前听说了一个故事,看见她眉间那颗胭脂痣,就想起来了。” 惜春道:“嫂嫂,是什么故事?” 尤清之坐下,又抱她坐到旁边,这才说道:“苏州有一乡宦家庭,家主姓甄,秉性恬淡,人品一流。只是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眉间也有这样这颗胭脂痣。” 周夫人忙道:“奶奶是说樱儿就是那英莲?那怎么又会沦落到这里?” 尤清之接着道:“英莲三岁那年,元宵佳节。甄老爷便让家丁抱着英莲去看社火花灯,谁知之后就不见了。那家丁也不敢回来见主子,也逃到他乡去了。” “后来呢?”惜春忙问。 “这甄老爷夫妇半世只有这唯一的女儿,失了她后,日夜啼哭,双双病倒。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家府宅受火灾牵连,虽甄老爷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但房屋皆被烧成一片瓦砾场。” “他们家没钱,所以不找英莲了?” 尤清之摇头道:“房屋烧了,倒还有些田庄。只可惜那几年水旱不收,便滋生许多鼠窃狗偷之事。甄老爷只得把田庄折现了,带着妻子和两个丫鬟投奔岳丈家。” “想必这岳丈此时也不喜他了。”周夫人接道。 周夫人当年和离,也想归家,虽父母没说什么,大嫂、二嫂却明显不悦。 周夫人干脆带着林齐搬了出来,做些绣品谋生。 如今自家虽说不上富裕,可也不必求人,儿子也一天天地可见出息,大嫂、二嫂对自己和儿子的态度又变回从前那般亲善了。 可见靠山山倒,靠人人会跑。 求人不如求己。 自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人家才瞧得上你。 尤清之听周夫人这么说,点头道:“的确如你所说。甄老爷乐善好施,之前也没少帮衬岳家。可是他岳丈见女婿狼狈来投奔自己,便动起了坏心思。” 第111章 未命名草稿 “甄老爷拿着折变田地的银子交给他,让岳丈帮忙置些房地。这岳丈却半哄半赚,给他一些薄田朽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下去。” 惜春怒道:“这岳丈真可恶!” 尤清之笑道:“这才哪到哪,岳丈见他无钱了,人前人后说些不好听的话。甄老爷不善分辩,悔恨自己识人不清,一气之下病倒了。” “他死了?” 尤清之摇头道:“并没有,听说有日碰上个道士,跟着人家出家了。” 惜春听到这里,骂道:“这甄老爷也可恶!” 周夫人便笑道:“姑娘何出此言。” 惜春道:“他出家了,可想到自己妻子如何过活?可想到自己女儿如今下落不明?难道一朝出了家,红尘俗事就能全都抛下?难道这就是他们的道心?依我看来,懦夫而已!” 尤清之奇道:“你每天都学了些什么?已有如此进益了。” 香杏笑道:“老爷让姑娘和蓉小爷、林公子每日三省其身,姑娘便闹着让老爷也省一省,老爷想了半天,只好说自己当年出家,是懦夫所为。” 众人听了都笑。 尤清之点点惜春的鼻头,道:“谁都奈何不了你。” 惜春拉下尤清之的手,说道:“嫂嫂还没说完呢,他妻子、女儿如今怎么了?” 尤清之道:“甄夫人听说丈夫出家,哭得死去活来,无可奈何,只能依靠着父母度日。幸而有两个丫鬟在身边,三人做些针线卖钱度日,顺便探听女儿的下落。” 众人听了,齐叹一声。 莫嬷嬷道:“奶奶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这般离奇。” 尤清之心下一转,说道:“回金陵路上,因着在苏州听了几回评弹说书,也觉有些趣味,便让人买了些话本子,里头便有这一段故事。因着在苏州遇上了拐子,因而对这故事印象格外深些。” 周夫人道:“这话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尤清之笑道:“我一看见樱儿,就想起这话本中的英莲。也是长得十分出众,特别是眉间那颗胭脂痣,这可巧了。” “嫂嫂……” 尤清之笑,对着惜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等一回府,我就派人去苏州。” “太好了。” 尤清之又道:“不过事情没查清楚,你们先别传出去。万一不是,让那丫头白期待一场。” 周夫人点头道:“奶奶说的是。” 惜春又缠着尤清之说那话本里头的细节。 尤清之只好把《好了歌》,和甄士隐的注解说了一遍。 正好有纸笔,周夫人便誊了上去。 来回看了一番,道:“竟是一番真理。” 尤清之笑道:“人海浮沉,把目光放百年、千年之远,人人都是一粒浮尘。虽是真理,却也不能把她奉为圭臬。若不然,人人都看世间万事万物看透,干脆都出家算了。” 莫嬷嬷笑道:“奶奶这话粗看促狭,细想想却极有道理。” 惜春眼珠转了转,道:“周嬢嬢,这幅字可以送给我吗?” 周夫人笑道:“自然,不过姑娘拿着去干什么?” 惜春狡黠一笑,道:“秘密。” 尤清之留下惜春和周夫人作画,带着莫嬷嬷等人把庄子走了一圈。 “嬷嬷觉得如何?” 莫嬷嬷笑道:“奶奶做的极好,这杏花庄也极好。” “那就好,”尤清之笑道:“绣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出师的,杏花庄这几年也只有出没有进,我们都不要着急才是。” 莫嬷嬷点头道:“奶奶说的是。” 莫嬷嬷心里也有一本账,主子不过给了大奶奶一个诰命,前面也没花费什么,反而有个妥善的地儿安置这群孩子。 总之不亏,想来主子也应该不急。 接到莫嬷嬷来信的皇帝,简直想大喊一声:“急,朕急得很!” 太上皇近来越发的“精神抖擞”,常常越过自己召集大臣去宁寿宫商议国事。 自己在前头守着钱袋子,太上皇就在后头大把赏赐。 自己落得个刻薄寡恩的骂名,倒成全了太上皇的恩名。 皇帝恨得心里直痒痒。 况且,西北战事要花钱,天灾人祸要花钱,后头还有个非要修行宫的老子拖后腿,皇帝想钱想得眼睛都红了。 只是皇帝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知道尤清之这边急不得,便放过了。 尤清之此时哪里想到这些,等惜春在周夫人的帮助下,完成一幅小画,便带着众人回府了。 一到府上,惜春把画塞给尤清之,道:“麻烦嫂嫂帮我裱了,寄给林姐姐,我有正事要去办呢。” 尤清之未来得及问她,惜春就跑远了。 “这丫头。”尤清之笑骂了一句。 莫嬷嬷笑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奶奶确实对姑娘娇惯了些。姑娘大了,也该把规矩学起来了。” 尤清之好容易把惜春养成如今天真烂漫的性子,不忍拘着她。 迟疑道:“她如今还小。” 莫嬷嬷道:“正是趁着如今还小,规矩才容易学些。等到大了,想学反而难些。” “你让我再想想。” 尤清之自知自己没有能力能为惜春改变整体的环境,就算能把她护在身边一辈子,焉知这就是惜春想要的呢。 莫嬷嬷见尤清之发愁,笑道:“姑娘是世家贵女,哪怕日后不用选秀,也是要出嫁的。我也不是要让姑娘养成一个木头人,欲成方面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若一通不通,最终才会被规矩所束。” 尤清之叹道:“嬷嬷说得对,是我误了。只是我想着潜移默化,循序渐进才好。” 莫嬷嬷自然答应,有意无意地教惜春规矩。 尤清之从旁看着,发现也并非那般刻板迂腐。 莫嬷嬷并不约束惜春的天然本性,反而十分支持惜春读书识字,寻常只教该学的礼仪和手段,尤清之见了方放下心来。 这般教导,只会让惜春知道做事分寸与好坏,不会教成开口闭口三从四德的世俗庸碌来。 果然,不过几月,惜春只日常举止文雅了些,性子仍如过去那般古灵精怪,在外人面前倒不大显了。 第112章 好了歌 此都是后话,再说回惜春。 她带着周夫人誊抄的《好了歌》和注解,从尤清之院里离开,立马就去寻了贾敬。 贾敬见了她笑道:“今日去杏花庄如何?” 惜春先行了一礼,立马回道:“杏花庄如今可美了,我和周嬢嬢还画了下来。” “画呢?拿来我看看。” 惜春讪笑:“我让嫂嫂裱起来,要送给林姐姐的。” 贾敬哼了一声,道:“看来我是指望不上你了。” 林齐和贾蓉便在一旁偷笑。 惜春瞪了他们一眼,朝着贾敬讨好道:“我给老爷带了更好的来呢。” 说着从香杏手里拿过一叠纸来,递给贾敬:“老爷您看。” 贾敬接过来,先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两遍,随后神情一怔,一路看了下去,一遍不够,又看了一遍。 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惜春便把今日嫂嫂说得故事又复述了一遍,加上表情和动作,更加得引人入胜,林齐和贾荣在一旁听得心潮起伏。 等她讲完,喝了一大口水,道:“这道士就是唱了这《好了歌》,才让甄老爷看破红尘。 ” 贾敬念道:“因嫌傻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让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解得好,解得妙呀。” 惜春笑道:“那话本里的道士也是这么说呢。果然天下道士是一家。” 贾敬不理她,看向林齐和贾蓉,道:“你们也来看看。” 林齐,贾蓉便走到贾敬身边,翻看了那几张纸。 贾蓉先说道:“竟有一针见血之感。” 贾敬抚须点头,表示赞同。 林齐却道:“虽有些道理,但也显得荒凉刻薄了些。” 贾敬道:“你仔细说说。” 林齐道:“这《好了歌》处处讽刺人性,一针见血不错,但若是人人都如此想,日后该怎么面对生活呢。 道教崇尚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倒是佛说众人皆苦,要消除欲望。明明是个道士,却说的佛偈,学生倒觉得有些古怪。” 贾敬顿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从前和人说,荣辱自古周而复始,不可强求……” 惜春打断道:“为何不强求,是求也求不到,还是干脆就放弃了呢?” 贾敬愕然,道:“你说什么?” 惜春道:“嫂嫂说,甄老爷经受了磨难,这歌正好唱到他的痛处,想开了,便觉得一切都是一场空。但是人人都觉如此,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趣儿,通出家算了。” “可是,”惜春接着道:“这并不是一场空,她的妻子如今还在艰难度日,女儿仍旧不知所踪。他出家能改变什么呢,不过如老爷当初一般,懦夫行径。” 贾敬哑然片刻,道:“好端端地说我做什么!” 惜春不解道:“这是老爷自己说的,又不是我强加你身上的。” 贾蓉提醒道:“姑姑,有些话自己能说,但不能听别人说。” “好。”惜春无奈摊手。 林齐忍俊不禁,低下头去。 贾敬瞪贾蓉一眼,道:“就今日这注解,你们两人做篇文章给我。” “知道了,祖父。” “知道了,师父。” “还有你,”贾敬看向惜春道:“让你嫂嫂先别把画寄过去,临摹一份给我,你亲自画。” “知道了,老爷。” 贾敬见他们被自己压服了,这才舒心了些。 刚刚心里那股惆怅也散去了。 等惜春走时,贾敬又道:“叫你嫂嫂把那话本找来给我也看看。” 尤清之听惜春这么说,傻了眼,自己不过乱编的,哪有什么话本。 只好道:“并没有带回来,怕是落在苏州客栈或是船上了。” 贾敬听丫鬟这么一回话,也就算了。 只是后几日,两人把文章交了上来。 贾蓉觉着,世间万物都有规律可循,要接受适应,放平心态。 而林齐认为,人定胜天。要总结前人规律,才不会重蹈覆辙。 贾敬看了一叹,贾蓉在自己身边待得久了,自己也灌输了一些思想,倒把他的少年意气磨平了。 林齐性子锋利些,除非将来能得皇帝宠爱,否则在官场也不太好混。 他俩相互影响,能中和些就好了。 贾蓉和林齐私下已经争论了一回,只等着贾敬评价谁的观点好些。 谁知贾敬却一句话都没说,抛开了这事。 只是往后对两人更严厉了。 两人不解,追问贾敬也没个结果,只好罢了。 尤清之派人去苏州找了一圈,只打听到苏州城曾经确实有个乡绅叫甄士隐的,不过后面就不知搬哪去了。 尤清之心想甄士隐岳家务农,想必不在城里,便又让人去周边的村庄去找。 一个月后,才在封家村找到了甄夫人。 甄夫人这些年做多了针线,又哭得太多,眼睛已不太好了。 听说有人来找,颤颤巍巍地打开门。 只听来人问道:“可是甄士隐甄老爷的夫人。” 甄夫人忙道:“是我,可是我家老爷有了消息?” 那护卫答道:“听说夫人从前有一女儿丢了,有何特征?” 甄夫人忙道:“是是是,我有个女儿,叫英莲的,三岁多丢的,已经有六七年了。眉间有一颗胭脂痣,官爷可是找到她了。” 护卫便笑道:“我家主子的确收养了这样一个女孩儿,年龄也对得上。” 甄夫人冥冥之中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女儿,忙道:“她如今在哪里?过得可好?” “这姑娘是从拐子那里救回来的,如今和别的姑娘一起,在我们奶奶的庄子里,学苏绣呢。” “那就好,那就好。” 护卫笑道:“也不知是不是你的女儿呢,不如您跟着我们去趟金陵,认上一回?” 不料甄夫人立马就拒绝了:“不必了。” 护卫疑惑道:“这是为何,我听说你找了许多年,为何临头了,见都不愿意见一面。” 甄夫人道:“我从前猜想着她大概也是被拐子拐走了,生怕她将来落到泥淖中去。如今知道她过得好,不如不相认。有我这么个娘,反而拖累了他。” 说着从头上里拔出一根银簪子,递给护卫,笑道:“我也没什么值钱的,麻烦官爷把这根钗子想办法送给她,其余的都不必再说。” 护卫还想再劝,只见屋侧又走出一个男人来。 第113章 相认 此人正是甄夫人父亲封肃。 因听有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来找自家女儿,唯恐是来找麻烦的,在屋后听了半天。 听甄夫人不愿去金陵与外孙女相认,这才赔笑着走出来。 “你就随着这位官爷去,我在家替你守着。” 护卫问道:“你是谁?” 封肃赔笑道:“小的姓封,是这妇人的父亲。” “原来是你。”护卫讥笑道。打听了月余,事情原委他们也都查了清楚,自然知道这封肃不是什么好人。 封肃笑道:“我这女儿可怜得很,外孙女丢了,没良心的女婿如今也不知所踪。如今好容易有了外孙女的消息,麻烦官爷带她去金陵认亲。” 甄夫人忙道:“父亲,我这个样子,何苦去连累她。” “叫你去你就去!你年纪上来了,又没有积蓄,不连累她,难道将来要我这一把老骨头来养你不成?” “可是……” 护卫见封肃无情,甄夫人可怜,打断道:“我也是奉主子的命令来寻你,你不去我倒不好交差了。夫人干脆收拾收拾,同我一起上路。我们主子向来慈心,不会赶你家女儿走。没娘的孩子可怜,你就近找个差事,日常也能多关照她。” 甄夫人这才心动了,道:“她不用跟着我回来?” 护卫笑道:“你女儿如今跟着先生读书画画学手艺,日后有前途着呢,回来做什么?” 封肃忙道:“这么好呢。不知老头子能不能去看看。” 另一护卫嗤笑道:“你凭什么,吃干抹净了女儿女婿,如今还要赖上你外孙女?” 封肃讪笑:“哪里哪里,官爷们误会了。” 护卫不管她,冲着甄夫人道:“你快去收拾东西跟我们走。早点出发也好早日见到你女儿。” 甄夫人便带着一个丫鬟进去收拾东西。 封肃又在外头旁敲侧击,想知道主子是哪一家,外孙女儿如今住在哪里,通被护卫撅了回去。 临出发时,甄夫人也来问护卫,这绣坊是在金陵何处。 护卫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想告诉你爹,让他缠着你们母女?” 甄夫人忙道:“官爷误会了。我是想告诉邻居,日后我家老爷若是回来了,也好来找我们。” 封肃在一旁支起了耳朵。 护卫瞟他一眼,道:“我家主子是宁国府府上的,你留下消息,若甄老爷回来了,去金陵府上找贾府就行。至于绣坊,都派了人把守的,寻常人可进不去。” 甄夫人听说,让丫鬟去告诉周边几家街坊,这才拿着拿包袱卷着几件衣服,跟着护卫走了。 封肃一直跟到村口,跟女儿说道:“爹老了,纵使过去有些对不住你,后面也算是还清了。你若真找到了外孙女,别忘了给爹捎个信回来。” 甄夫人低头不语,护卫在一旁围着,封肃也不好说什么。 目送着马车行远了。 惜春听说真找了甄夫人,硬拉着尤清之去看人家母女团聚。 尤清之笑道:“也未必就是她女儿了,你着急什么?” 惜春道:“我所见之人也不少了,可年龄相当,容貌相近,更有眉间一颗胭脂痣,哪里有这样巧的事,必是亲母女无疑了。嫂嫂行行好,带我去看一看。” 惜春现今跟着莫嬷嬷学规矩,一言一行都被盯着,尤清之心疼她,只好带着她去。 杏花庄上,周夫人把樱儿喊了过来。 “见过奶奶,见过大姑娘,见过夫人,”樱儿行了一礼,笑道:“奶奶叫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尤清之笑道:“并没有什么,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 把甄士隐一事说完,樱儿登时就红了眼眶,笑中带泪道:“奶奶这故事说得跟真的似的,这走丢的甄小姐倒活似我的模样。” 尤清之叹道:“樱儿,不,或者我该叫你英莲。我把你娘找来了,你可愿见她?” 樱儿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道:“我愿意的,奶奶,谁想做个没娘的孩子呢。” 众人都觉心酸。 尤清之便让人把甄夫人带了进来。 樱儿看见那老妇人,眼神浑浊,两鬓斑白,顿了一下,这才迎了上去。 走近了,甄夫人才看清樱儿的样貌,顿时抱住她,哭道:“英莲,你是我的英莲是不是?” 樱儿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一起掉泪。 旁边众人看了,也落下泪来。 等两人平复了一下,尤清之让樱儿扶甄夫人坐下。 甄夫人这才意识到屋内的其他人,朝着尤清之跪下,道:“多谢夫人大恩大德。” 樱儿也跟着跪下磕头。 尤清之忙让人把她俩扶起来,道:“甄夫人切莫如此,我也是依旨行事,还是要多谢皇上隆恩。” 甄夫人泣道:“多谢皇上隆恩,也多谢夫人收留我的女儿。我如今一老妇,当不得夫人二字,您还是叫我封氏。” 尤清之让她坐下,道:“这都不是要紧的,你可想过日后该如何过活。” “这……” 尤清之道:“我不是要赶你们母女的意思,英莲聪慧有天赋,这里的绣娘先生们都喜欢她。若你愿意,你们母女就在这住下,寻常做些杂事也使得。”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封氏站起来道。 “听说你身边还有个丫鬟?” 封氏道:“原本身边跟着两个旧日的丫鬟,其中一个叫娇杏的,被一个官爷讨去做二房了。这一个叫念真。我已放了她的身契,许她嫁人,只是她不愿意走。我念着她忠心,干脆认她做干女儿。我们俩都能干活的,还望夫人收留。” 尤清之笑道:“有什么不成的。日后你们就听周夫人安排。” 安置了封氏母女三人,尤清之便带着惜春回府了。 尤清之想了想,又让香杏去打听了娇杏的事。 惜春问道:“嫂嫂打听这个做什么?是觉得那娇杏不够忠心吗?” 尤清之笑道:“哪里是为这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敬佩念真的忠心,但娇杏所为也没什么好诟病的。只不过担心她身份一变,便觉得往日当丫鬟的事儿不好听,日后找封氏母女的麻烦。” 第114章 贾雨村 话是这么说,这娇杏尤清之也知道,嫁给了贾雨村做二房。 尤清之想着林姑父将贾雨村聘为黛玉的西宾,有心让林家与贾雨村拉开距离。 可是好端端地怎么去说,如今有了英莲的事,正好从娇杏这下手。 贾敏如今有孕,林如海公事繁忙,正想为黛玉择一西席。 贾雨村进士出身,又恰好游至扬州地面。因盘费不继,也正想寻份事,暂且歇下。 扬州两个旧友便将其介绍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已与他见过几回,觉得其学识甚好,心中满意,只未定下来,预备回府与贾敏商量。 不料贾敏一听,神色古怪。 林如海便问缘故。 贾敏便让丫鬟拿出一封信来,道:“竟巧了,我与珍儿媳妇通信,她恰好提到了此人。” 林如海接过信来,看至娇杏一事,笑道:“我只让他来教女儿读书,这些家宅之事,倒不相干。” 贾敏道:“这哪能算是家宅之事。甄士隐当年送他盘费,助他上京赶考,如今才有个进士功名。可他后面也知甄家落难,竟没有半点帮扶,只想着纳了当年看了自己两眼的丫鬟做二房,可见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林如海沉吟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他满腹才华,未免有些可惜了。” 贾敏哼道:“快别说这些,你当他的官是怎么丢的。珍儿媳妇让人查了,他本升了知府,只是后头有些贪酷之弊,又恃才侮上,这才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生性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 你坐着这个位置,本就令人侧目,与这干人等,还是离得远些。” 林如海笑道:“怪道人说贤妻旺三代,我有夫人,少了多少烦忧。” 贾敏脸红了一下,又叹道:“除了珍儿媳妇外,昨儿我还收到了母亲的来信。” “信中可是说了什么?” 贾敏叹道:“不过就是那些老话,知道我和珍儿媳妇处得好,让我在她面前提点几句,两府同进同退的罢了。” 林如海道:“从前也听说过二内兄在读书一道,很是出众,缘何不科举出仕?虽太上皇体恤老臣,额外赐了主事之衔,但终究比不得科举考上来的名正言顺。” “二哥哥不过是些虚名,”贾敏道:“不然不会年近三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父亲怕是也看出他的虚架子,才想着给他捐个官做。” “我们这一辈,不过只有敬大哥哥出息些罢了。都说十年寒窗,我们这样的人家,原是供应得起的,只二哥自己不争气。我是个出嫁的姑奶奶,又是妹妹,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只是我瞧着荣国府,竟没一个可以支起来的男人。” 娘家不争气,贾敏委实有些失落,脸上便流露出几分来。 林如海劝慰道:“这一辈就算了,不如多看看侄儿一辈。我林家子嗣单薄,倒羡慕贾家人丁兴旺。” 贾敏叹道:“还有一事,一直压在我的心里。竟说到这里,干脆一并都告诉你。敬大哥哥出京时,好生整治了贾氏族学,此事你可知情。” 林如海点头道:“这是好事。” 贾敏又是一叹,道:“原是敬大哥哥一番好意,规矩都定下了,不出几月,因着宝玉,规矩全坏了。” “这是什么缘故?” “宝玉生有异像,母亲便深信他将来有大出息,加上珠儿没了后,母亲和二嫂越发地宠溺于他。去族学里不过一月,便说这疼那疼,母亲心疼他,便让他休息几日。次数多了,规矩也就坏了。敬大哥哥嘱咐二哥管规矩,自己立身不正,如何管束族中其余子弟?” 林如海问道:“此事你怎么知道的?” 贾敏道:“想来母亲也知这事办得虎头蛇尾,乱了章程。只好同我在信里说说,又叮嘱我不要告诉敬大哥哥。你说说,这算什么!” 林如海想了想,道:“若为着荣国府好,依我看,还是告诉敬兄好。若你不便,干脆我写封信过去,只说京中的同僚告知我的。” “不可,”贾敏忙道:“之前为着元春进宫一事,敬大哥哥就发了好大的火,写信给母亲说要与荣国府分宗。若是敬大哥哥知道了此事,两府日后真要分崩离析了。” 林如海道:“你如今怎么也糊涂了。纸包不住火,这事能瞒得到几时?将来敬兄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事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贾敏气道:“母亲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这可怎么是好。” 林如海怕她动了胎气,忙扶着她躺下,这才道:“我知道你操心娘家,只是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子。这事儿我会透给敬兄,他要如何做便如何做,总不会比现今更差了。” 贾敏被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慌了一下,这才道:“你说得对。只是你也帮母亲说几句话。” “我知道了,你放心。” 林如海安慰了几句,贾敏才松了心神,睡过去了。 次日,黛玉听说母亲昨日伤了心神,忙来探问。 贾敏笑道:“我没事,只是你父亲原帮你找了位先生,因着别的缘故,如今不能来了。” 黛玉道:“我还年幼,父亲也有教我,母亲不必为此事劳神。” “你如今身子好多了,整个冬日都没有病一场,我才算放心。” 黛玉笑笑,又说起惜春给自己寄过来的画来。 贾敏见她高兴,笑道:“你同你惜春妹妹倒好。京城你还有几个表姐呢,个个出众,只可惜无缘得见。” 黛玉便道:“不过是缘深缘浅罢了。若有缘分,日后自有相处的日子;若无缘,纵使每日待在一处,也没什么话说。” 贾敏便道也是。 黛玉又问:“听说二舅母家有个表兄,乃衔玉而生,可是真事?” “这你又是听谁说的?” 黛玉笑道:“惜春妹妹告诉我的。” 贾敏也笑:“我竟不知,你们有这么多的话说。不过这倒是件真事,如今那玉,还在他脖子上挂着呢。” 第115章 兄弟 黛玉又问:“听说他极聪慧,三岁时就能背得许多诗了。” “这有什么,你不是也会?” 黛玉心里自有一股傲气,道:“惜春妹妹说外祖母家中,人人都喜他宠他,难不成世上真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 贾敏笑道:“难不成天底下只能有你一个聪慧的?” “母亲~” “好了好了,母亲不逗你,”贾敏正色道:“母亲知道你自小聪慧,但切不可恃才傲物。至于你那表兄,虽聪慧,但却没有用在正道上。最喜在内帷厮混,顽劣异常。” 黛玉便道:“还以为衔玉而生,必有些常人不及的所在,却不想是个这样的人物。” 贾敏叹道:“世人都如你这般作想,你外祖母和二舅母深信他生来不俗,将来必有出息,所以溺爱非常,却忘了惯子如杀子。” 黛玉深以为然。 贾敏在教黛玉的时候,尤清之这边正和银蝶她们说起娇杏的事儿。 听说贾雨村不过是娇杏两次回头,便将其引为知己,银蝶笑道:“真真可笑,万一是会错了意呢?” 鸾秀笑道:“总之人家最后还是娶了娇杏,说来也是一段缘分。” 桔儿道:“甄家败落了,有个进士老爷愿意娶自己一个丫鬟做二房,娇杏便是从前无意,如今也肯的。” 尤清之觉着贾雨村实是《红楼梦》里第一等普信男无疑,至于第二个,那就只有宝玉了。 前者,只因丫鬟两次回头,便觉着人家是个巨眼英雄,风尘知己;后者见龄官一心都在贾蔷身上,说什么“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听桔儿这么一说,笑道:“不过是那贾雨村的一场独角戏,娇杏连话都没和他说过,不过有了退路,顺势而为。归根结底,还是在贾雨村身上,我们都别说她。” 正巧惜春散学回来,见众人聚在房里,笑问道:“又有什么新闻?” 尤清之便把这事告诉了她。 莫嬷嬷便道:“姑娘还小,奶奶日后还是少说这些,别移了性情。” 尤清之尚未开口,惜春便道:“嫂嫂曾教过念过诗经里的《氓》,里头写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若女子见了一个男子,什么都不了解,就把一颗心托付了出去,必定没有好结局。这贾雨村不过仗着是个男人,看那娇杏生的仪容不俗,动了心思;功成名就之后也不想着报恩,只想着娇杏娶为二房。 若贾雨村是女子,对男子生了心思,怕还要被人骂呢。” 尤清之笑道:“正是这话。嬷嬷你也不是迂腐刻板的人,该知道堵不如疏。 从前有人吹捧,女子以脚不沾地为贵。我一听便知是男人说的,更可恨后头连女子都被同化,自己也为脚不沾地为荣,何其可悲。 女孩更要多见识些这世间的妖魔鬼怪,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莫嬷嬷笑道:“我不过一句话,倒引得奶奶姑娘们这么一番道理。罢了罢了,你们也都说得有理,我不劝了。” 惜春跑过去抱住莫嬷嬷的腰道:“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 莫嬷嬷大笑,道:“我的姑娘哟,每回你哄嬷嬷都是这一句,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众人都笑,惜春也羞红了脸。 院里一片温馨。 贾敬这头却又上火了。 这日收到了林如海的来信,见其隐晦说出京城族学不妥之处。 贾敬先是一怒,继而又一叹,觉得都在意料之中。 贾赦只知走马观花,风流浪荡。 贾政本身没有什么才干,又有些愚孝和迂腐在身上,若贾母发了话,他必会松口。 规矩一旦被打破,那就是一张废纸了。 贾敬思忖片刻,起手给贾政去了一封信。 信里并没有质问,反而口气颇为和缓,询问如今族学事宜,待看贾政怎么说。 贾政接到信后,也是十分心虚,捧着信去见了老太太。 正巧碰到贾赦来给老太太请安,听了这事,贾赦讥笑道:“敬大哥哥往常还说你稳重可靠,不料是你自己先坏了规矩。如今怎么和他交差呢。” 贾母瞪着贾赦道:“是我让宝玉不去上学的,你要怪就怪我!” 贾赦连忙跪下,赔笑道:“我不过担心政儿误了大事,哪里敢怪母亲。如今还是想想,该怎么和敬大哥哥说。” 贾政也跟着跪在贾母的面前,道:“我早说此事做的不像,都怪宝玉那个孽子,仗着您的宠爱,终日懒怠,我干脆狠狠教训他一顿,以儆效尤!” 贾母狠狠给了他肩膀一拳,骂到:“他才几岁,能学出什么来!倒是你们两个,丁点不争气。若你们能撑起荣国府,我也不用去给敬小子赔笑脸。” 贾政磕了一个头,道:“都是儿子不好!” 贾赦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 “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 贾母让丫鬟扶起二人。 贾赦贾政垂手站立,听贾母训话。 “政儿,你就和族里说,家里给宝玉另请了先生,族学那头便不去了。其余还是按照从前的规矩来。走了的那个进士,你想个法子,或者多花些银子,或是在别的地方帮上一把,把他请回来。至于敬儿那里,我亲自写信和他说。” “是。” 贾赦在一旁道:“那琏儿呢,也不去了?” 贾母道:“宝玉几岁,琏儿又几岁?你是当爹的,若看不惯,自己去给琏儿请先生。” 贾赦倒也不是多在乎贾琏的学业,只是想和贾政打擂台。 见贾母这么说,心里失望更甚,却也没有再说话。 等一回房,转了两圈,让人把贾琏喊了过来。 “给父亲请安。” “你起来。” 贾赦打量了贾琏一眼,见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眼看过去,竟是个翩翩公子。 “我想把你送金陵,跟着你敬大伯读书,你觉得怎样?” 贾琏一惊,道:“我在族里上学,好端端的,父亲赶我去金陵做什么?” 贾赦瞪他一眼,道:“什么叫赶你?今日老太太说了,宝玉从今都不去族学,另请先生在府里授课,半天也没说把你的名字也加上。” 第116章 送走 “你老子我虽承袭了爵位,却连正院的边都没摸上。我知道宝玉是个好的,只老太太心都偏去二房去了,我能怎么着?你要是想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家里也饿不着你,左不过和我一样,不得老太太的重视。” 贾琏笑道:“老爷说笑了,您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再偏也偏不到哪里去。” 贾赦嗤笑道:“你不用同我说这些,只说这金陵你去还是不去。” “老爷,敬伯父那里可同意?” 贾赦道:“他那里我自会去说。你若不想去,我也不会逼你。我也是从你这么大过来的,大老爷的儿子,在族学里,过得挺舒服的。” 贾琏低头,不敢说话。 贾赦哼了一声道:“若我早些死了,你承袭爵位,也就罢了。如今老太太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宝玉,你若不想像我这样,心里也该有数些。” “我知道了,老爷。” “你下去,等我先给金陵那头去封信。这事儿没定之前,不许传出去了。” “是。” 贾琏退下,贾赦想了想,写了一封信,叫人送了出去。 贾敬同一天收到贾赦、贾政分别叫人送来的信,还疑惑了一下。 看了之后,这才了然。 贾琏、宝玉年龄虽差了些,但也都是同辈。 细究起来,贾琏将来还是要承袭爵位的长孙。 可荣国府前头有个贾珠珠玉在前,后面有个宝玉生有异象,十分得宠。 贾赦放以前在家里也是和宝玉一样受尽祖父母疼爱的,自己不得老太太的宠也好想些。 可贾琏就远远比不上宝玉了,贾赦心里不平也是有的。 贾蓉见祖父看完信呆了,问道:“可又是京城那头出了什么差错?” 贾敬回过神来,笑道:“你赦叔祖想把贾琏送到我这儿教养,你觉得如何?” 贾蓉奇道:“虽宝叔叔坏了规矩,但族学里头也有几个好先生。琏二叔若有心想念书,在族学里岂不正好,何必千里迢迢来金陵。” “你觉着贾琏从前在族学如何?” 贾蓉想了想,挠头道:“同孙儿从前差不多。” 贾敬便笑:“族学里的好先生,最多不过进士出身,如今身上也没有一官半职。你们出身勋贵,总是瞧不上的,我说的对不对?” “那都是孙儿从前不懂事,”贾蓉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读书不知科举难。” 林齐本坐在一旁,听贾敬说起家族私事,心下尴尬。 贾敬没有发话,他只好当自己是股空气。 听说贾蓉念起打油诗,这才笑出来,说道:“明明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怎么蓉儿改成不读书不知科举难了。” 贾蓉瞪了他一眼,道:“你别跟着姑姑喊我什么蓉儿,都是男人,肉麻兮兮的。” 贾敬一巴掌拍在贾蓉的后脑勺上,道:“对你师叔尊重些。” 贾蓉忙笑道:“说正事呢,祖父打算怎么办?” 贾敬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宁国府和荣国府绑得太深了。将来若有一日荣国府入了罪,我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你要入仕,名声要紧。若是贾琏有些才干,自己能撑得起来,往后你也能轻松些。” 贾蓉不悦道:“祖父做得也够多了,自己不争气,怪得着谁呢。” “你从前也不争气,若不是我压着,比贾琏都不如。你赦叔祖大概也知道,贾琏那副性子,若没有一个能压得住的先生,是不会有长进的。” “祖父看来是打定主意了。” 贾敬笑道:“又不用你费心,你气什么?” 贾蓉便道:“祖父想做便做,若是将来养出一个白眼狼来,也别怪我心狠。” 贾敬又是一巴掌拍在贾蓉的后脑勺上,道:“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 贾蓉嘿嘿一笑:“跟武师傅学的。” 林齐也在一边打圆场,贾敬才放过了他。 贾赦接到了贾敬的来信,不管贾琏怎么想的,连夜打包送走了儿子,这才去和贾母说此事。 贾母倒没生气,问道:“你何时与敬儿通的信,怎么我竟不知。” 贾赦笑道:“上回老太太说贾琏要是也不想去族学,让我自去找先生。我不像二弟,认识许多饱学之士,只能试着托给敬大哥哥。幸而敬大哥哥一口答应下来,未免夜长梦多,我让人赶紧让人送琏儿去了。未来得及给老太太磕头,我替琏儿向您赔罪。” 贾赦话中的机锋贾母也听得一清二楚,遂叹道:“琏儿也是我的孙子,我同样疼他。他人机灵,只是读书这上头差了些天分。你承袭了你父亲爵位,琏儿将来也能承袭你的爵位,我在别处,偏着些宝玉,你也别怪我这个老婆子。” 贾赦心中五味杂陈,爵位实是落在自己的头上,可府里行事,常常是以二房为重。 但说管家一事,为着金陵祭田闹了一场,老太太把管家的权利从王氏手里收了回来,可从没想过交给邢夫人。 等元春一进宫,老太太说自己精力不济,又把管家之权交给了王夫人 邢夫人是个糊涂人,自己也知道,但到底是这荣国府的正经主子,管家权沾都沾不上边,算个什么事。 老太太是婆母,难道教她不得? 这就罢了,不知从何时起,这府里称呼自己为大老爷,邢夫人为大太太。 倒是贾政那里,一口一个老爷太太。 “赦儿?” 贾母见他愣在那里,问了一句。 贾赦立即回神,忙道:“老太太说得是。” 贾母又道:“琏儿有敬儿教导,我也放心。你叮嘱他,听他伯父的话,闲时多送信回来。” “儿子知道了。” “还有,”贾母又道:“你只琏儿一个儿子,多操心些没有坏处,别让他和家里离了心。” “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荣国府将来都是琏儿的,做人做事都为家里考虑些。” 贾赦只好道:“儿子知道了,会和琏儿说的。” 贾母没了话,贾赦方去了。 回到房里,贾赦心里不免冒出一股无名火来,一气把手里的杯子摔了。 第117章 红珊瑚树 正巧邢夫人走进来,忙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摔那杯子做什么?都是成套的,家里的规矩,单失了一个,另一些也不能拿出来用了,岂不是抛费了。” 贾赦看了她一眼,道:“家里还缺这些?” 邢夫人笑道:“虽不缺,多一套更好。” “一套杯子值什么!你如今还在意这些!当家的太太,你也费些心思在家事上。” 邢夫人眉眼间掠过一丝怒意,继而赔笑道:“我哪里插得上手。” 贾赦来回踱步,心里转了几圈,这才温声道:“既家里的事你插不上手,你收拾些琏儿常用的东西,送到金陵去。” 邢夫人笑道:“琏儿乳母叫赵嬷嬷的,和她两个儿子,都收拾得妥妥当当的,不必我了。” 贾赦骂道:“你是琏儿母亲,他要出远门,你还没有个乳母操心,只盯着那些不值当的东西,难怪老太太看不上你。” 邢夫人委屈道:“琏儿从来与我不亲的,我上赶着也不像话。至于老太太那里,老爷竟别只说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贾赦知晓邢夫人糊涂些,常常抓不住重点,自己也懒怠提醒她。 叫了自己贴身小厮上来,从私库里拿出几件宝贝,叫人打包好了,送给贾敬。 邢夫人因问:“老爷这回这么大手笔?” 贾赦瞟她一眼,道:“敬大哥哥帮我教儿子,这些值当什么?若是琏儿能有长进,再多的我也愿意送过去。” “若依我说,东府家大业大,人口又少,哪里缺琏儿一口饭吃。送这些过去,人家还以为你把他们当外人。” 贾赦不理他,自顾自喝茶。 老太太不过仗着敬大哥哥是晚辈,每每让他出主意,拉扯荣国府和族里。 敬大哥哥该做的都做了,抵不住自己家里不争气。 元春进宫,虽不知敬大哥哥为何发那样大的火,闹着要分宗,其中必有缘故。 老太太不说清楚,反而私下里说大哥哥狂悖,忘了祖宗情分。 转头又让人去和大哥哥求情。 从前贾赦也觉着老太太说得没错,元春进宫也是为了家里,大哥哥何必捏着这事,说起分宗这等话来。 今日和老太太说话,才知大哥哥心里的不好受。 琏儿在家时,老太太也不怎么关心他;这回一去金陵,竟还说起几句暖心话来。 只是后头说什么“荣国府将来都是琏儿的,让他不要与家里离心”的话,贾赦才看透了。 若用得着你时,你自然是宝贝;用不着你时,只当是破铜烂铁。 老太太手段高明得很,一边送元春进宫搏富贵,一边又想让大哥哥拉扯家里。 只可惜大哥哥也不是糊涂人,只看他如今的态度就是了。 族学的事闹了出去,他也一句话没有。 好容易他愿意教导贾琏,自己没有什么能给的,只能靠这些外物。 想到这里,贾赦又吩咐人拿出几件宝贝。 其中一件大红珊瑚树,颜色鲜艳如血,外头拿钱也没得买的,贾赦一并让人打包了。 邢夫人听着小厮念礼单,跟心头血被割了一样疼,因怕贾赦发脾气,勉强忍了下来。 贾赦打发人去了,觉得大事完成,搂着小老婆玩乐去了。 剩下邢夫人一个人在房里跟丫鬟婆子撒气。 费婆子上来劝道:“太太别为那起狐媚子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邢夫人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倒指挥起我来,值不值当的我不知道?” 费婆子赶紧跪下,自己打自己耳光,嘴里说着求饶的话。 邢夫人气才消了,见她那样,叫她起来。 费婆子赔笑道:“多谢太太大人有大量。” 邢夫人阴阳怪气道:“你们也别谢我,我是个什么人物。你们这些奴才跟着我,眼面前倒是恭恭敬敬,背后还不知怎么说我。人家主子威风,奴才们也沾光,跟着我倒是委屈你们了。” 众人忙道不敢。 费婆子跟丫鬟使了使眼色,让她们都下去,这才道:“太太,我瞧着老爷刚才的意思,是想让你和二爷积攒些母子情分。” 邢夫人讥笑道:“你当我没有听出来?剃头担子一头热,那贾琏随了他老子的种,是个冷心冷肺只管自己的。哪怕我把这条命给他,不知能不能换他一滴眼泪。” 费婆子便道:“二爷名义上到底也是你的儿子,日后年老了,也有个依靠。” 邢夫人只在这事上不糊涂,笑道:“你不知道,这高门大院,名义二字有多重要。他但凡想要个前程,就不敢在明面上欺辱我。我不如趁如今多积攒些银子,老了才不至于受委屈。” 费婆子笑道:“太太想得深远,竟是我乱操心了。” 邢夫人道:“我身边只你们几个忠心的,我心里也知道。今日你受委屈了,待会儿拿两匹布回去做衣裳,就当是我的赔礼。” 费婆子忙道:“那就多谢太太了。” 邢夫人身边的丫鬟金宝便从房里拿出两块素色绢布来,送费嬷嬷出去。 走远了,这才把绢布递给费婆子,笑道:“给妈妈,太太的赏赐可不是谁都能得的。” 费婆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接下。 临走前道:“太太心里不爽快,你们也小心些伺候。” 金宝点了点头,目视她离去。 尤清之知道贾琏要来,心里一叹,知道摆脱荣国府不容易。 收拾了贾蓉和林齐旁边的院子,预备着给贾琏。 谁知,人还没到,礼却到了。 贾敬一股脑地交给了尤清之,让她自己处理。 尤清之看了礼单,心里一惊。 贾赦送来的都不是凡物。 尤清之想了想,并没入库,另找人开单子和一间库房,将从前贾珍送惜春的,一并入库登记了,日后就作惜春的私库。 因那棵红珊瑚树实在夺目,众人都去看热闹。 胡月也听闻了,看了一眼,就被掠去了心神。 晚间休息时,有意无意地提起:“那等宝物,外头听都没听说过呢。老爷真是大方,就这么送了大奶奶,你这儿子倒排在后头了。” 第118章 贾琏 贾珍闭目养神,一手撑在脑后,道:“我自来不得老爷看重,恨不得让我也出家去。我想从他那得点东西,比登天还难呢。” 胡月眼珠一转,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人人都知道大奶奶如今豪富,大爷看了不眼红?” 贾珍微微睁开眼睛,斜看着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胡月便道:“大爷也不心疼心疼我,大奶奶那里又不缺什么,若是我得了其中随便的一件宝贝,三天不吃饭都行。” 贾珍一笑,又闭上了眼。 胡月知道贾珍不喜尤家,接着道:“尤家太太和两位姑娘离贾府这么近,这些东西,老爷大爷们都不插手,谁知道到时落在谁的手里。” 贾珍干脆坐正了身子道:“你今日又起的什么兴头!我都打听了,大奶奶把那里东西都入了惜春的库里,日后妹妹出嫁了当作陪嫁一起出门。这下你放心了。” 胡月走到贾珍身后,给他按起肩膀来,一边笑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只不过为着家里罢了。 我命不好,奴婢出身,多亏大爷不嫌弃,纳了我做姨娘,倒没有姑娘这么好的命呢,还说什么嫁妆不嫁妆的。” 贾珍舒服地闭眼靠在胡月身上,由着她按压脑袋,一边笑道:“惜春可是宁国府唯一的女儿,也只这些东西值得放在她的嫁妆里。你和她有什么好比的?” 言下之意,是说胡月出身卑贱,连和惜春放在一块说都不配。 胡月听了心里不爽,看着自己面前这张脸,恨不得吐他一脸唾沫。 压下怒火,强笑道:“到底是千金小姐,只不知道若是大爷有了女儿,该是怎样一副景象。” 贾珍笑道:“我的女儿自然同她姑姑一样,值得千娇百宠的。” 胡月听了心里火热,岔开话题,又求贾珍让自己去见赵婆子一面。 胡月这些天老实,贾珍便也答应了。 赵婆子次日得了消息,欢天喜地地来找女儿。 胡月不等寒暄几句,就让赵婆子去给她找坐胎药。 赵婆子喜道:“你可是有了?” 胡月羞恼道:“正是没有我才急呢。” “我的傻女儿哦,”赵婆子道:“没怀坐的哪门子的胎。” 胡月道:“我不管,娘帮我想想办法,有什么药能让我早点怀孕的。” “别急别急,你伺候珍大爷也有这么久了,如今一点信都没有;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也没有闹出事来过。娘是担心,珍大爷莫不是不行。” 胡月羞道:“娘,你说什么呢。大爷行不行,难道我不知道?” 赵婆子拍了她一下,道:“我的乖女儿哦,你到底年轻;男人行不行,不能只看晚上那事儿,关键是他能不能让你怀上孩子。” 胡月这才慌了。 府里两个老姨娘,没有一儿半女的,贾珍如今看都不去看一眼。 自己如今年轻,又摸着贾珍的几分脾性,算得上得宠。 可贾珍这种男人,一旦自己年老色衰,没了姿色。自己不就活得如同如今的老姨娘一般? 胡月想到这里,吓了一跳,忙拉着赵婆子的手道:“娘,那我如今怎么办才好?” 赵婆子忙安抚她,道:“别着急,如今只不过是猜测,我先去外头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生子的方子,若法子试尽了,都没用,到时候再做打算。” 胡月连连点头。 赵婆子便拿出积蓄,到处求人,倒真找来了几张方子。 她怕上当,还专门给大夫看了,对身子没妨碍,这才让人送了进去。 从此后,胡月的院里便天天一股药味。 贾珍以为她病了,还想给她请大夫。 她忙拦了,只说自己小时候受过凉,没钱诊治。如今手上有了闲钱,便让她娘找了些调理的方子。 贾珍这才罢了,还嘱咐她不要胡乱吃药。 胡月一时又觉得贾珍有些可取之处,只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胡月如今只想有个孩子傍身,心中才能安稳。 喝了几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胡月和赵婆子都有些灰心。 这头贾琏到了金陵,跟着林齐和贾蓉上学。 过了月余,贾敬也有些头大。 贾琏如今十多岁了,能说会道的,也没人讨厌他。 只读书这上头,他是又没心思,又没天赋。 贾敬见他混日子,深觉对不住贾赦那头源源不断送来的礼。 这日,找了贾琏来书房,两人单独说话。 “见过大伯父。” “你来了,”贾敬指着书房的一张椅子,道:“坐。” 贾琏行了一礼,坐下,朝着贾敬笑道:“大伯父今日单独找我,为了何事?” 贾敬道:“你可想过将来?” “不知伯父意指何事?” 贾敬道:“前途,仕程,婚姻,子孙。” 贾琏笑道:“按理说,将来老爷没了,我也能继承个二品将军的爵位,再花钱捐个官,也就罢了。至于婚姻子孙,不是我一个小辈能置喙的,叫侄儿如何说呢。” 贾敬又问:“你认为,宁荣两府的富贵,从何而来。” 贾琏笑着对着天上拱手,自傲道:“自然是靠祖宗们当年跟着太宗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正是。当年贾家一门两国公,皇帝与老祖宗都以兄弟相称,何等风光。” 听得这话,贾琏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贾敬又道:“可是如今贾家的嫡亲女儿,只能送进宫中去当女吏。” 贾琏脸上的笑掉了下来,道:“可是大姐姐是因着贤孝才德,才被选入宫去做女吏去了。” “放屁!”贾敬骂到:“什么贤孝才德!到底如何出众了,能让宫里知晓,我这个做伯父的倒是丝毫不知情。一块错漏百出的遮羞布,打量着谁不知情呢。人家如今都当笑话看呢。” 贾琏讪讪,不敢接话。 贾敬又道:“单这一事,就可知我们两府已有了败落的苗头了。不过因着你们兄弟几个不争气,才想着依靠家里的女儿。” 贾琏苦笑道:“侄儿也知道自己不成器,可实在没有读书的天分。要不伯父还是看看宝玉、环儿他们。” 第119章 捐官 贾敬听了便笑:“你就保证自己将来能承袭爵位,做荣国府的主?” “伯父这是什么意思?” 贾敬叹道:“你父亲处心积虑,把你送到这儿来,你就什么也不知道?” 贾琏想了想,道:“我也知道老太太偏爱宝玉,可到底父亲膝下有了我,爵位再怎么着也不会落到二房去。” “你还是糊涂,”贾敬道:“开口闭口就是爵位,一个爵位就能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贾琏赔笑道:“侄儿没出息,伯父只管教训。” “若不是你父亲恳求,我今日也不会找你。你林姑父,祖上也曾袭过列候,太上皇额外加恩,至他之父。从他开始,便从科举出身。 你那个爵位,只能哄哄没见识的人。若后继无人,府中上下,没人撑得起来,就是别人眼里的一块肥肉,迟早被人吞了。” 贾琏站起来道:“我们可是荣国府,有祖上的威名在,四王八公,关系紧密。谁敢?” 贾敬嗤笑:“从此没有什么四王八公了,我宁国府不和你们掺和,管你们七公八公的。” 贾琏不解,问了当初贾母也问过的问题:“伯父,只要我们同气连枝,何愁家族败落呢。单打独斗,岂不任人宰割。” “新皇上位,我们已经势弱了。要么你们使使劲,造个反,自己当皇帝,不然跟皇权斗什么呢?” 贾琏吓得四处看,见屋里只有他俩,才放下心来,低声道:“伯父,这话也是说得的?传出去不得砍头?” 贾敬早求了皇帝,给自己身边放了人。 皇帝虽觉无语,还是应了他的请求。 反正贾家乐子多,自己就当看戏。 贾敬知道这话冒犯,但皇帝的人不知就在哪里看着,贾敬心一点不虚。 要是背着皇帝说这话,被查出来了,势必背上一个违逆的罪名。 当着暗卫的面这么说,正好说明自己问心无愧呀。 贾敬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看着贾琏道:“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贾琏笑道:“自然是听的。” 贾敬笑道:“这个月下来,我也看出来了。你不过是敷衍我,想我烦了,送你回京潇洒。” 见贾琏低头不说话,贾敬又道:“你这样的儿子我家里也有一个,已是没救了。如今靠着他爹,也就是我,还有她媳妇过活。他自己感觉倒是不错,在我眼里已经是个废人了。” 贾琏抹了抹额头的汗,笑道:“珍大哥哥如今也没有您说得这么不堪。” 贾敬笑道:“羡慕他。整日寻欢作乐,左拥右抱,凡事都不用操心。” 贾琏忙说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他不过就是撞上我这个好爹,然后娶了个好媳妇。只可惜你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贾琏不敢直视贾敬,眼睛只盯着那张嘴巴,看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贾敬开口道:“你父亲不学无术,不然也会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你还未成亲,也不知将来能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再者,你也没蓉儿的这样的儿子,有了也不一定能养成蓉儿如今的样子。因为你儿子也可怜,祖父父亲是庸碌之辈,都靠不住。” 贾琏捂脸道:“伯父,您还是别说了。” 贾敬道:“好没道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却不爱听。” 贾琏道:“要不我先回去娶亲生子,把我儿子交给您教导?” “我欠你的?” 贾琏讪笑:“我年纪大了,实在读不进书,也不全是装的。” “读不进就别读了,世上也不止这一条路。” 贾敬想了想,问他:“你去参军?” 贾琏忙道:“我哪里行,伯父快别同我玩笑。” 贾敬便道:“是呀,你哪里行呢?” 贾琏无语凝噎。 “算了,你先下去。明日仍是去上学去。心里若是痒了,就去问问你珍大哥哥,金陵这边打人的板子疼不疼。总之你父亲是和我说了,到了这里,你就随我处置。” “是,伯父,那侄儿就先退下了。” 贾琏退了出来,又虚掩上房门,撒腿就往自己院里去了。 贾敬连着观察了贾琏几日,发现他除了长得好了些,交际往来都还像样。 不管是贾蓉,还是素有些看不惯纨绔的林齐,如今处得都还不错。 尤清之那头也常去请安,连惜春都愿意和他玩。 可除了这些,也看不出什么长处了。 想着尤清之主意多,便将她请来。 尤清之听了便笑道:“老爷是想让琏二爷将来如何呢?若是想他拉扯起荣国府,要么让他科举晋身,要么让他参军,这也只是第一步,还得立功升官才行。” 贾敬看了贾琏一眼,道:“若是他两样都不行呢。” 贾琏低头不语。 尤清之笑道:“古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他实在没有天赋,强逼着也不是法子。不如给他捐个官做。” “不行。”贾敬道。 贾敬自己是正统科举出身,向来看不上捐官一道。 在贾敬眼里,说是捐官,实际与买官无异。 朝廷拿了这些钱,倒是缓解了一时财政问题,只是这制度,无疑是饮鸩止血,后患无穷。 不但加重了贪腐,而且对于十年寒窗的学子来也十分的不公平。 况且就算捐了官,也不过一个虚职,能管什么用? 贾敬便把这些话一说。 尤清之听了,笑道:“我有句不恭敬的话,只怕得罪了西府的二老爷。” “你只管说,我替你撑着。” 尤清之便道:“我朝选拔官吏,一是科举,二是荫袭,三是捐纳或是保举,二老爷便是便算作荫袭。” 贾敬点头。 尤清之又笑:“我一女子,没进过朝堂。可也知道,什么人适合做什么事。皇帝不会让文官去打仗,也不会让武将来写文章。敢问父亲,二老爷这些年在官场有何建树?” “你倒是真敢说。” “儿媳无状,父亲恕我无礼,我也不是要批判二老爷,只是二老爷这么些年,想必也没有升官。” 贾敬笑道:“那你还说什么让琏儿去捐官的的话。” 第120章 士农工商 尤清之笑道:“儿媳话还没说完呢。若是二爷只想当个富贵老爷,竟没这么麻烦。趁着如今尚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地房舍地亩,族中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便是将来有了罪,这祭祀产业又不用入官。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还有个退路。” 贾琏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听到这里便笑道:“大嫂子竟和伯父一样,想得太远了些。哪里就论到入罪去了。 再说,我上头还有老太太、老爷、太太,府里也轮不到我做主。” 贾敬道:“就是你们这种自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的做派,将来不入罪才是怪事。” 尤清之笑道:“父亲别急。” 说着又看向贾琏,道:“二爷,老爷今日叫我来,是专为你的事,我们是一片好心,这你认不认?” 贾琏笑道:“这是自然,伯父和大嫂子都是替我着想,我心里甚是感激的。” 尤清之道:“你认就好,倒也不用你的感激。赦叔父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若我们一点忙都帮不上,那些东西拿着也烫手。 你说你做不了府里的主,那就说回捐官一事。父亲看不上捐官,最大的原因便是觉得德不配位,名不副实。若二爷有了官职,做些实事,最好是大功劳,父亲觉得如何呢。” 贾敬道:“你说的不错,可他能做什么实事?” “自然是上头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老爷就教他什么。” 尤清之看向贾琏道:“二爷可愿意学?” 贾琏自是点头答应不提,又道:“只怕伯父和大嫂子费了心,却教不出我什么。” 尤清之笑道:“只要你肯用心,也不算辜负了我们。但若是饭都喂到了嘴边,你还嫌硬,再找我出主意,可是不行的了。” 贾琏忙道不敢。 “好了,你和蓉儿他们下去。我有话要和老爷说。” “是。” 三人退下,惜春缠着不肯离去,贾敬和尤清之也没赶她。 贾敬道:“你刚才的主意,再细说说。” 尤清之笑道:“父亲,我管家理事,事情繁杂,最厌两种人。一是和我不是一条心,总是和我绕圈子的;二是不会做事的。皇上日理万机,要我说,父亲干脆做个直人,呈封信上去。直接问问皇上,他如今缺什么样的人才。” 贾敬笑道:“你这话不通。皇上能缺人使?” “天下万民受其驱使,自然不缺。只是皇上是明君,定想要一个盛世,哪会嫌人才多呢。” 贾敬看向她,道:“你这主意是为了贾琏,还是别的什么?” 尤清之认真道:“前头和三太奶奶说起,族里这些子弟们,除了那些年纪小的,还在上学,其余的就是守着家里几块地。交完税,一年到头,也不剩下什么了。我们能帮的也有限。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这些天想了下,有个主意,想讨父亲的示下。” “你说。” “当时我和三太奶奶说,不如送这些子弟们去学门手艺,日后有个出路。三太奶奶却说如今有手艺的,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等闲不会收徒。即使收徒了,也要先给师父干几年杂活,师父看你顺眼了,才会教你。” 贾敬叹道:“这也不能怪他们,那是人家的饭碗。” 尤清之笑道:“儿媳没有指责他们的意思。我是说,府里能不能请些师傅回来,如同学堂里的先生一般,给族中子弟授课呢?” “你这想法太惊世骇俗了些。士农工商,历朝历代都奉行“重农抑商”的政策,《汉书》中写:‘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贫者虽赐田,犹卖于商贾’。此风不可涨。” 尤清之道:“士农工商,农排第二,但却是活得最辛苦的。之所以要‘驱民而归之家,皆着于本,使天下各使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不过是统治者的把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谁会在乎这些呢?” 贾敬对她使了使眼色,尤清之会意,继续道:“皇上是明君,他在乎,可是坐的位置太高了,皇上看不到这些,或者有人也不想让皇上看见。” 贾敬便道:“就算是你说的这样,可粮食乃重中之重,若无农民,谁来保证产量呢?” “父亲这话说到了重点,”尤清之笑道:“贾琏那里,我让父亲呈上一封信给皇上,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才。这就是个例子,若是担心粮食减产,或是让人改进农器,或是让人精耕细作,再或是让人去各地甚至是别的国家打听粮种,都是办法。比把农民们压在土里一味种田好多了。” 贾敬沉吟道:“这是大事,容我考虑考虑。” 尤清之笑道:“父亲是担心宁国府再次卷入朝堂里去?” 贾敬微微点头。 尤清之笑道:“所以父亲要抱紧皇上的大腿。我们不求功名利禄,这也不是一时之功。父亲的定力我是知道的,蓉儿受您教导,定也不差。真有做大的那一天,我们撒手就是。” “你倒比我还敢说。” 尤清之笑道:“都是和父亲学的。” 贾敬哈哈大笑,惜春一直在旁边,没有作声。 这时学着贾敬的样子,仰头大笑。 贾敬瞪她,道:“你笑什么?” 惜春又学着尤清之的样子,微微一笑,道:“都是和父亲学的。” 尤清之见贾敬的手都扬了起来,连忙抱起惜春,笑道:“父亲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和妹妹先告退了。” 贾敬瞪了她们一眼,这才放他们走了。 虽暗卫大概率也会把这段话传上去,贾敬想了想,把尤清之的话润色了一番,写了封信,直接放在书房。 等没人时,道:“这是呈给皇上的,你替我交上去。” 次日一早来看,信果然不见了。 贾敬心里也并不平静,尤清之虽说得不多,贾敬也意识到这是一片大蓝图。 只是这事做起来很难,开头就不易,哪去找师傅来授课呢。 贾敬此刻还没意识到,虽然他还没接到皇帝的旨意,已然开始打算了。 第121章 浪费 皇帝先是看了莫嬷嬷和暗卫的来信,本来还笑意盈盈,看着贾敬怼贾琏,渐渐地,神情便严肃了起来。 放下后,立刻拆了贾敬的信。 信中内容对尤氏所提一事只是几句话带过,着重强调了此事之难。 又说起贾琏来,埋汰了他一番,后面大致意识是:虽然他没出息,但是荣国府还有点钱和面子,将来必是要捐官做的。自己要是不想朝堂再来个白拿俸禄的官员,现在就告诉他,该让贾琏学点什么。 皇帝看到此处,笑骂了一句。 这夜没翻任何妃嫔的牌子,自己在寝殿里想了许多。 自己是皇帝,人才是想要不错,可最重要的是忠心。 宁国府如今看着还不错,焉知以后如何。 这事做得,却不能让宁国府来做。 次日下了朝,给贾敬回了封信。 尤清之听说了此事,连忙来问。 贾敬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说此事艰难,需得细细打算。我们想得太少了,就是皇上准许这法子,也不能由我贾府牵头。” 尤清之暗骂了一句小气,笑道:“父亲也不必着急。既如此,我们也不去外头请师傅。 儿媳想着,皇上想要什么人才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想要什么自己却清楚。小溪岭的桑树如今都种下了,贾茁做得极好。可见若是有差事在前头吊着,族人是很愿意去学的。” 贾敬愧道:“这府里上下都是你在操心,如今连族里都想到了。” 尤清之笑道:“不过看在从前他们尽心为我办事,人又淳朴,儿媳便想拉扯他们一把,顺便也做好了自己的事儿。” “你可想好了,现在有什么主意?” 尤清之因笑道:“昨日既说起粮食,此时又近春耕,不如就告诉族人,今年的水稻收成,谁家亩产最高,府里便有赏,只是要把从耕作到收获的整个过程告知大家。” “你出手向来阔绰,这次打算赏多少银子?” 尤清之笑道:“自然是看比从前高出多少。” 说完低声道:“若有一日,亩产远远高出从前的水平,只怕还不止我有赏呢。” 贾敬笑道:“别想那么多,先这么干。” 尤清之点头,又问:“琏儿那头?” 贾敬摇摇头,道:“我正愁这事呢,皇上的信里一句话也没提起他。” 尤清之笑道:“荣国府于他来说,既是基石,又是大山。父亲让他晓得些道理,看清楚世势,也就罢了。” 贾敬摆手道:“我晓得了,你去。” “是。” 尤清之退下,贾敬把贾珍贾琏兄弟俩叫来,指着书房的刑法道:“你们读书不成,就每日在这背刑法。每日背完我说的内容了,才能出去。”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有戚戚。 等贾敬一走,贾珍就放下书,半躺在椅子上。 贾琏问:“大哥哥,你不背吗?” 贾珍瞥他一眼,坐起来道:“这刑法是老爷的法器,法器你懂吗?” 贾琏吓了一跳,放下书,端详了一下,笑道:“大哥哥又在玩笑。” 贾珍哼了一声,道:“待会儿我带你出去玩?” 贾琏心动,还是不敢,道:“算了,大伯父到时收拾我们。” 贾珍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贾敬知道后,也没说什么。 到了晚间,搬了一把大椅子,坐在院中当间。 又喊来贾琏、贾蓉等人围观。 贾琏小声道:“伯父这是在做什么呢?” 贾蓉叹道:“我父亲,怕是又有一场好打。” “珍大哥哥不回来不就得了,等伯父消了气,再回来求几句……” 贾敬听了道:“他是必回来的。” 贾琏不解。 贾敬笑道:“你看着。” 果然,不到半刻钟,贾珍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不等他说话,贾敬指着院中的长凳,道:“趴着。” “老爷,儿子知道错了。”贾珍求饶。 “知错还敢犯,罪加一等,多加五个板子!” 贾珍还想说话,贾敬道:“你若再多说一句,一个字加一个板子。” 贾珍只好趴下,顿时,院里传来一声声哀嚎。 贾琏不忍再看。 贾敬道:“他是鸡,你是猴,你若转头不看,你哥哥这顿打不白挨了。快看着,别浪费了。” 贾蓉林齐偷笑,府里下人也习惯了,低头掩饰。 只有贾琏傻了眼,只好愣愣地看着。 板子打完了,东风端上一杯水,让贾珍喝了,一边说:“大爷辛苦了。” 贾珍忍痛翻了个白眼。 “好了,今日无事,你们都回去休息。” 下人们轻车熟路,拿来春凳,抬着贾珍下去了。 贾敬回了屋子。 贾蓉扯了扯愣神的贾琏,道:“二叔,我们也回去。” 贾琏问道:“珍大哥哥在这里,过得这样的苦日子?” 想当年,贾琏最羡慕的就是贾珍,没有父母约束,又袭了爵位,宁国府里只他一个正经主子,过的神仙般的日子。 贾蓉笑道:“二叔觉得,读书苦,还是挨打苦。” “非要选吗?” 贾蓉便正色道:“我劝二叔,若实在不想待在金陵,我去帮你和祖父说,趁早离了这里。” “蓉儿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伯父是为我好。” 贾琏不想吃苦受累,也动过回京的心思。 只是贾敬这些日子的教导,让他朦朦胧胧地摸到了一个边。 原来国公府也许会败落,自己也许不能袭爵。 偏心的祖母,无能的父亲,无知的继母。 贾琏生平第一次,有了忧患意识。 从此读书态度才端正了起来。 贾敬只以为“杀鸡儆猴”这招十分有用,难怪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贾珍是块烧火棍,也能添把柴的。 尤清之让人去族里传话,说了奖赏一事。 三太奶奶、四太奶奶便带着几个媳妇,上门来问。 尤清之笑道:“是真事儿。家塾里学得好的,族里都有赏,种地种得好,自然也有赏。” 三太奶奶道:“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我们也不好起手去做呢。” “我没种过田,但是这规矩,就是族里亩产前三的,就赏给谁家。还有重要的一点,从种子到成熟,都要记录下来,将来族里会收集成册,以备族人学习。” 四太奶奶笑问:“不知奖多少呢?” 第122章 分家 尤清之笑道:“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我和老爷商量了,同往年的做个比对,亩产越多,奖励越多。” 三太奶奶忙问:“单是计算一亩的量呢,还是算的均亩呢。” “自然是算亩产。” 几人都细细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散了。 回去和家里人一说,各家都没什么好主意。 这年头,家里都靠着那几亩地吃饭,对土地没有不尽心的,可若是有法子能增产,也不会专等到现在。 几位太爷干脆就把大家聚在了一起,讨论此事。 “从前我们只知埋头苦干,从未想过法子改进。现在召集你们看,就是想问问谁有主意。” 众人都不吭声。 沉默良久,五太爷道:“我种田种了一辈子,除天灾无法控制,其余不过是种子、虫害、施肥、耕作等。在座的各位,想必都想着奖赏,依我看,各家还是回去商量。” 三太爷叹道:“只好如此。再有,提醒你们一句,从头到尾,所有步骤,都得记录在册。散了。” 众人都只好回去。 一到家,五太奶奶撅了五太爷一顿,道:“就你会说!刚才在家里连个屁都不放,出去就开始抖落了。” 五太爷道:“我说什么了?” “不是你教的?什么种子、虫害、施肥耕作的,显着你了是不是?” 儿子忙来打圆场,道:“娘别怪爹,那些东西,种地的都知道,说了也没什么。” 五太奶奶气道:“你是说我这个老婆子小气咯。” 五太爷瞪儿子一眼,转向五太奶奶道:“别理他。” 五太奶奶这才消气了,道:“说,如今家里该怎么做?” “我想着,这些田地关乎一家人的生计,不能全拿出来试。干脆拿出一亩地来,让大曾孙子专管着。就用山下最肥的那块地,把场上的稻草搬去地头烧了,又能肥土,又能减少虫害。” 五太奶奶见丈夫说得兴致勃勃,儿子、孙子们的表情各异。 除大儿子一家,其余儿子儿媳和孙子,面上都不大好看。 推了五太爷一下,道:“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了?这都是传下来的老法子。” 五太奶奶道:“听我的,家里三个长大成人的曾孙,各负责一亩地,随你们用什么法子。其余的,仍和从前一样干。他们一个个都大了,也要成家立业的,就让他们去试试。” 五太爷这才意识到妻子的意思,看了看众人脸上的期待,道:“就按你说的办。” 大儿媳妇忙帮自己家争取,道:“那块地?” 二儿媳妇忙道:“自然是要重新分。” 孙子、孙媳这时也掺和了进来,一时乱哄哄的。 “行了!”五太奶奶大喊一声,“吵什么!再吵都别种了,我和你们爷爷去种!” 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五太爷叹道:“四世同堂,本是好事。可是树大分支,干脆趁着今日,分家。” “老头子?” 五太爷摆手道:“你看看他们这个样子,穷时还没这么闹的,好容易日子好过些了,反倒许多矛盾。干脆就此分了,免得日后兄弟离心。” “爹,我们不争了,由您安排。” 儿子儿媳们忙跪到五太爷面前,孙子孙媳们也跟着跪下。 五太爷摆手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家里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们分的,几辈人,就积攒置了这二十亩地。我和你们娘也老了,避免将来掺杂不清,不如趁此说清楚。” 五太奶奶听到这里,转身和五太爷并排坐下。 五太爷接着道:“朝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增收徭役,咱们就分产不分家。” 随后把家里的产业一一分了。 倒也没分好的坏的,五太奶奶一锤定音,抓阄! 五太爷给自己和妻子留了两亩地和十两银子,其余平分给了两个儿子。 “我们老两口跟着老大吃饭,老二逢年过节随你的心意,只是我们百年了,所剩的东西都给老大,老二一家没意见。” 儿子儿媳赶紧摇头。 “还有,之前说好的,我四个曾孙子,除了那个小的在上学。一人单给他们一亩地种,这话我应了,你们要作数。” 大房两个曾孙,大曾孙从前接过尤清之的差事,还有个小两岁,叫贾萍的,此时站出来道:“太爷爷,您替我和爷爷说说,我不想去种地。” 大儿子瞪他一眼,道:“你不想种地,想干什么?” 贾萍看向五太爷,五太爷道:“你说,只要有道理,我会帮你说话。” 四个曾孙,贾萍排行老三,上头有长孙,下面有幼弟,家里人口多,他不大受重视。 今日敢站出来,五太爷也好奇他会说什么。 “刚刚太爷分家,不是给我们大房分了个鱼塘?我想去养鱼。” 贾萍娘赶紧道:“那塘都荒废多久了,你小小年纪,又没做过,哪能养什么鱼。赶紧歇了这颗心,跟着你爹去种地。” 贾萍盯着五太爷,道:“我就试一年,家里的活我也不会耽误。” 五太爷笑道:“只要你不怕累,这有什么不行的。太爷我也养过几年鱼,若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是。”贾萍这才笑开了。 尤清之还不知道有人因这事分家,正带着惜春去看马。 两匹果下马,一匹黑色,一匹粟色,高才三尺,惜春满怀期待,只一眼,就嫌弃道:“怎么这么小啊。” 马虽小,却是花了大价钱搞来的。 尤清之不想说这个,便笑道:“你别看它,却能拉比它重十倍的东西呢。” 惜春叹道:“真的?” 旁边的马夫笑道:“姑娘,这种品种的马,与其他的马比确实矮了些,可是四肢粗壮,结构匀称,确实如奶奶所说,能载比它重十倍的货物。” 惜春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道:“可是我骑着它出去,林哥哥和蓉儿会笑我的。” 尤清之问她:“你是就不喜欢它,还是怕人家笑你,所以不喜欢骑它呢。” 惜春想了想,道:“它小小的,其实也不丑,还很奇特,而且很有能力,我喜欢的。” 第123章 嫉妒 尤清之笑道:“你个头也不高,它配你正好,若是林齐和蓉儿坐在上面,那才不好看呢。若是他们笑你,你就问他们:是不是嫉妒你能骑矮马。” “可是他们能骑大马。” “你将来长大了也能骑,他们可不能变小了。” “嗯。”惜春这才笑开了。 尤清之便让马夫牵着马,让它在马场转了两圈。 贾琏贾蓉和林齐见了,也围了过来。 仨人先给尤清之请安。 等惜春转了一圈回来,贾蓉笑道:“姑姑,母亲从哪给你找来的马,给你骑正好。” 惜春听了高兴,又把刚刚马夫说的说了一遍,小心俯下身子,摸了摸小马,道:“这是一匹好马。” 贾琏笑道:“这样的马,也只有四妹妹这样的小姑娘能骑。” 贾蓉不高兴地推了他一下,贾琏莫名,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惜春让香杏抱她下来,走到贾琏身边,直接道:“二哥哥嫉妒我是不是?” “什么?” “二哥哥小时候没有这样的马给你骑,对不对?” 贾琏哑然,无话可说。 惜春哼了一声,拉着尤清之走了。 贾蓉笑着喊林齐:“师叔,走,我们再去跑一圈。” 贾琏被扔下,赶紧追上他们,问贾蓉:“刚刚惜春妹妹是什么意思?” 贾蓉想也不想,道:“字面上的意思。” “我有什么好嫉妒她的?”贾琏笑道。 贾蓉看他一眼,道:“嫉妒她有个好父亲、好哥哥、好嫂嫂,还有我这个好侄子,”看见林齐在旁边,又补充道:“还有一个好师兄。我们全家人都宠着她,二叔叔有?”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贾琏默默退下,去找贾珍哭诉。 贾珍听了便笑:“我们兄弟俩命不好,都没摊上好爹。说你嫉妒我妹妹,也是有的。” 贾琏心里嘴里都发苦,若认真比起来,自己老子还不如敬伯父呢。 惜春得了马,欢喜得很,每日都要让人牵她跑两圈。 还给这两匹马取了名字,一个叫小黑,一个叫小粟。 贾敬听了笑话她,一点文采都没有,别人的马都叫踏雪、飞云,这两匹马跟着她委屈了,取个狗名。 惜春问他:“老爷是在骂狗吗?” “我哪里骂狗了?” “可是你说我取的狗名,委屈了马儿,就是在骂狗。” 贾敬无言以对,道:“反正你都是理。” 之后,不管别人怎么说,是笑话她,还是劝她,惜春都固执地保留了这两个名字。 只是晚上睡觉前问尤清之:“嫂嫂,我该给马儿改名吗?” 尤清之帮她盖好被子,拍拍她,轻声问道:“惜春为什么这么说?今日你跟他们说的,我都听到了。嫂嫂觉得你说得极有道理。” “可是,当太多人说的时候,我就在想,错的是不是我。” 尤清之笑道:“囡囡,小黑和小粟是你的马,你一个人的东西,无论别人说什么,权力都在你的手上。他们笑你劝你,实际上是在抢夺你的权力。你可以不听的。” 惜春这才笑了,甜甜地进入梦乡。 两匹果下马,不但在府里引起了轰动,常有下人转一大圈去马厩瞧瞧,更不知如何竟传到外头去了。 族里许多小孩子都想来瞧瞧。 惜春征求了尤清之的同意,带了族里几个小女孩,让小黑和小粟载她们玩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送走了孩子们,才心疼得不得了,亲自拿了胡萝卜去喂。 尤清之问她:“既然这么心疼,怎么还让那些孩子骑马呢?” 惜春叹道:“她们都叫我姑姑呢,我是做长辈的,不能送她们马,带她们玩玩也是好的。而且,嫂嫂说过这是我的马,我可以决定的。” “是是是,”尤清之笑道:“反正到时候心疼的不是我。” 惜春摸了摸小黑头上的鬃毛,道:“嫂嫂,你能帮我把小黑送给林姐姐吗?” “当然可以,”尤清之问道:“你舍得?” 惜春道:“你看那些小女孩,都喜欢小黑和小粟,想必林姐姐也喜欢。我有一匹就够了。” 惜春和黛玉不知怎么十分投缘,两个人书信不断,有什么好东西,或是什么趣事儿,都要分享的。 尤清之答应下来。 惜春又让尤清之不要提前告诉姑母和林姐姐,尤清之也答应了,吩咐人想法子把小黑送到扬州去。 隔了几日,外头送来请帖。 是金陵省体仁园总裁甄应嘉之母甄老太太七十大寿。 到金陵这许久,尤清之甚少出去交际,外头也少有人打扰。 贾家和甄家虽是老亲,宁国府回乡,一点动静都没有。 尤清之问了贾敬,贾敬只道:“她家有个太妃在宫里,眼睛都往天上看的。大概是摆架子,想让我们先登门。如此正好,你不用管。” 尤清之当时正忙着杏花庄的事儿,哪里想揽事,听贾敬这么说,索性丢到一边。 本想着各偏一隅,相安无事,好端端地又送个帖子来。 甄老太太大寿,帖子到了手里,也不好不去。 贾敬便带着一家人前去赴宴。 马车行了半日,才至甄府门前。 左右两个大石狮子, 门外一条街,都停满了马车和轿子。 人声鼎沸,喧闹至极。 男女宾客分开,尤清之和惜春下了马车,被华冠丽服的几个仆妇迎上轿子,又有四五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起轿子进府了。 惜春偷偷掀开轿子一角往外瞧,只见各处金银焕彩,珠宝争辉。 惜春刚想开口,尤清之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惜春只好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 又过一会儿,轿子行至一院落门前,有仆妇掀开轿门,笑道:“请夫人、姑娘下轿。” 尤清之与惜春走下轿,仆妇又道:“夫人和小姐请随我来。” 说着领进一院里,院内各色香烟缭绕,花彩缤纷,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仆妇朝着里头道:“宁国府夫人、小姐到了。” 尤清之牵着惜春走了进去,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都看向她俩。 第124章 赴宴 一位十分貌美的妇人迎了上来,道:“真真是稀客,您可是个大忙人。” 尤清之笑道:“不知您是?” 另一端坐在上头,稍微有些年纪的,笑道:“你叫人怎么说呢,还不给尤夫人介绍介绍。” 这貌美妇人便道:“哎呦,今日喜事太多,儿媳失状了。这么多人,母亲先别罚我。” “知道你今日操办寿宴,事多繁忙,我多久罚你了,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什么坏婆婆。” “哪里敢,我能嫁到甄家来,简直掉到福窝了,老太太、太太这么疼我,再没话说的。我刚刚嘴快,该打该打。” 尤清之不知这对婆媳还要唱多久,直接牵着惜春在旁边坐了。 甄太太对着儿媳使了使眼色,道:“还不去给尤夫人请安。” 这位甄府的大奶奶笑着在尤清之面前行了一礼,道:“给尤夫人请安。” 尤清之保持微笑,朝她点头。 甄大奶奶又道:“老太太懒怠见人,只留了几个妯娌说话,怠慢了夫人。” 尤清之笑道:“不敢,老太太今日是寿星,自然事事该以她为先。” 甄大奶奶看自己婆母端坐在上头不说话,尤清之只是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甄大奶奶只好道:“说起来两家是老亲,又是世交,婆母该是夫人的婶子,我也该叫您嫂子的。” “不敢当。”尤清之道,没有起身给甄太太问安的意思。 尤清之虽年轻,但是品级却高,除了甄老太太,在场的没有比她更高的了。傲气些也无妨。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 屋里不止甄家的人在,众人都觉得尤清之有些无礼。 况且,在金陵,甄家就如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得罪了甄家没有好处。 便有一些妇人另说起些奉承话来,屋里这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没人再敢和尤清之搭话。 尤清之默默喝了一口茶,心想:这算是完成贾敬的任务了。 昨日来前,贾敬就吩咐了尤清之和贾珍贾琏,明日虽去拜寿,只要不出格,不用对甄家客气。 宁国府站到了皇帝这头,最忌讳的就是和太上皇的人扯上关系。 甄太妃甚是得宠,甄家也在金陵盘桓了多年,但只要太上皇势头一弱,皇帝就会先拿甄家下手。 甄夫人和甄大奶奶觉得尤清之无礼,把她姑嫂俩晾在一边,和其他的妇人们聊了起来。 尤清之和惜春都没觉得怎样,两人低声说起甄府的糕点来。 坐旁边的夫人听了一耳,有些无语。 到底是宁国府的,就是有底气,得罪了甄家一点都不慌的。 贾敬在前头也没客气,坐在席上,甄大人来敬酒,贾敬一点面子也没给,当即拒绝。 几个小官和他聊了几句,他倒说人家有见地,还敬了一杯。 贾珍、贾琏等都不敢说话。 亦步亦趋地跟在贾敬身后,贾敬做什么他跟着做什么。 皆因临来时的马车上,贾敬厉声吩咐了,不可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贾珍屁股上的伤还没全好呢,自然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贾琏这个猴也是不敢。 老老实实过了这一天。 宴席过后,贾敬就提出了告辞,甄大人假意留了几句,让丫鬟去后院请尤清之姑嫂。 女眷们不大喝酒,略吃了点东西,陪着老太太在厅内看戏。 尤清之不懂戏曲,惜春也不感兴趣,两个人听得昏昏欲睡。 一男童跑了进来,先给各位请了安,就被甄老太太一把搂到了怀里。 惜春惊骇,看向尤清之。 原来这男童,长得和贾宝玉一模一样。 甄夫人看向惜春,笑道:“惜春姑娘因何惊讶?” 惜春看向尤清之,见她点头,道:“回夫人,京城荣国府,政叔叔家的宝玉哥哥,倒和这位哥哥长得十分相似。” “果然如此?就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这倒是巧了,听说他也叫宝玉,我家这个也叫宝玉呢。” 甄宝玉在那头听说自己的名字,朝这边走来。 看见惜春清凌凌地站在那里,呆了一下,道:“这又是哪位妹妹,我从前竟没见过。” 惜春不理他,坐回尤清之身边。 甄太太便道:“这是宁国府的尤夫人和贾小姐,还不快去请安。” 甄宝玉笑着向尤清之请安:“见过夫人。” 又看向惜春道:“我知道你,你家有两匹果下马,是不是?” 惜春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甄宝玉又道:“可惜我竟无缘得见。” 老太太虽放了甄宝玉过来,心神还放在他身上。 听见这话,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让你这妹妹,送你一匹不就好了。” 您老可真是张口就来,可会慷他人之慨。 惜春有些生气,不自觉嘟起了嘴。 尤清之一边用帕子假意给她擦嘴,瞪了她一眼。 一边又朝着甄老太太那边笑道:“竟不巧了,有一匹马已被我这妹妹送到扬州表姐家去了。” 旁边一妇人道:“夫人这不是推脱之词,都说有两匹马,怎么老太太一提,就送出去一匹了。” 尤清之看着她道:“我不知夫人是哪家的,只是果下马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宁国府还不至于为了一匹马撒谎。甄家豪富,也不会差了买这匹马的钱,开口向人要的。” 那夫人脸一红,坐下不说话了。 甄宝玉看出惜春不高兴,忙道:“妹妹不必担心,我不会强要你的马的。” 惜春哼了一声,不理她。 甄宝玉还想说什么,前头来了丫鬟回道:“前头宁国府老爷要回府了,老爷让我来请尤夫人和贾姑娘。” 尤清之忙站起身,向着老太太行了一礼,道:“老爷催了,老太太恕罪,我今日不陪了。” 甄老太太笑道:“你公公叫你,你就去。若有空了,再聚就是。” “是。” 尤清之和惜春出了甄家的门,回到自家的马车,这才松了一口气。 惜春道:“你们说话弯弯绕绕的,也不累得慌。” 尤清之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我从前可是如此,竟连我也说起来。” 惜春嬉笑,拉着尤清之的手讨好几句。 突然道:“刚才老太太说闲时再聚,不会往后还请我们。” 第125章 小黑 尤清之笑道:“说不准呢,不过到时找借口拒了就是。” “嫂嫂,”惜春又道:“世上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不光名字长相,连性子都有些像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宝玉是你哥哥也就罢了,这位日后我是不会带着你来见他的。” 惜春虽也不喜甄宝玉,听了这话,问是为何。 尤清之叹道:“这甄宝玉的性子比京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他曾对家里的小厮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要更尊荣无比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 惜春惊道:“他竟如此暴虐,父母不管么?” 尤清之道:“他一进内院,见了那些女儿们,竟又变了个样儿,温厚和平,聪敏文雅,刚刚见他不就如此?” 惜春想了想,刚才虽觉甄宝玉有些冒犯,但的确看不出其是个顽劣憨痴之辈。 尤清之接着道:“甄老爷也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甄老太太溺爱孙子,每因孙辱师责子。等着瞧,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 惜春听完更不喜甄宝玉,笑道:“快别说他了。不知小黑到扬州了没有,林姐姐可喜欢?” 尤清之摇头笑笑,只说不知。 扬州,贾敏正陪着黛玉描红,丫鬟走到贾敏身边,轻声道:“夫人,惜春姑娘送的礼到了。” 黛玉停下笔,看了过来。 贾敏笑道:“拿上来就是。” 黛玉和惜春常常是一张画,一本书,甚至一朵花一片叶,也要送来送去的,贾敏还曾笑话她们,两地这么近,什么花儿没有,巴巴地让邮差送来送去。 听丫鬟说惜春又送了礼过来,直接笑着让丫鬟拿进来。 丫鬟笑道:“这回是份大礼,进不了屋子呢。” 贾敏奇道:“怪事,若如此之大,怎么运得过来呢。” “夫人和姑娘去前头看看就知道了。” 贾敏笑道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笑道:“你也帮她们卖起关子来。” 黛玉也一脸好奇,由着丫鬟牵她出去。 此时园子里已有一群丫鬟们在围观,一边看小黑一边说笑。 小黑鼻孔朝天,哼哼了两声。 见夫人带着姑娘来了,众人都噤声,让出中间的位置来。 “夫人、姑娘安。” 贾敏和惜春这才看到当中的小黑。 两人眼里明晃晃地惊讶。 丫鬟呈上一封信来,递给贾敏。 贾敏看信的时候,黛玉已走上前去。 来送小黑的马夫小心拉着缰绳,怕伤着了姑娘。 一边笑道:“见过林姑娘,这是果下马,已是成年的。姑娘若不怕,可以摸摸它的鬃毛。” 小黑似是听懂了一般,低下头凑到黛玉面前。 黛玉欣喜地摸了摸小黑的脸,高兴地回头道:“母亲。” 贾敏抬头一看,担心道:“你离它远些,小心伤着你。” 马夫笑道:“夫人不必担心,这马性情温顺,有小的拉着它,必不会让它伤了姑娘。” 黛玉不舍地看了眼小黑,走到贾敏身边。 贾敏笑着把信递给黛玉,笑道:“可惜什么,你尤大嫂子好容易收罗来这两匹马,你妹妹就心心念念要送你一匹。日后这就是你的马了。 和它玩也行,必须有下人看着,不许让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知道吗?” 黛玉高兴点头,看了会儿信,又道:“妹妹说这马原是叫小黑,现如今送给我,让我给它取个名呢。” “你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黛玉想了想,道:“此马浑身通黑,小黑之名……很贴切,但过于直白,不如叫它墨玉。” “不可。” 黛玉不解,问:“为何?” 贾敏憋笑道:“你父亲说了,我肚子里这个,甭管是男是女,从你的名字下来,叫他墨玉的。” 黛玉红了脸,道:“我不知道此事。” 贾敏摸摸肚子,笑道:“你再另想一个。”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不如就叫白雨?” 贾敏笑道:“自是随你。” 黛玉此后除了读书,便常去看白雨。 大概是一天两根的胡萝卜,白雨也极亲近黛玉。 虽贾敏吩咐不能让姑娘上马,黛玉有些遗憾,但每日活动也多了些,几个月下来,身子日渐地更好了。 林如海乐见其成,休沐时亲自给黛玉牵马,让她感受一回骑马的乐趣。 贾敏看在眼里,只觉心头无限欢喜,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自己未出嫁时乃是千金小姐,又嫁得如意郎君。 虽府里也有几门姬妾,也都是为子孙计。 往日唯一担忧的不过是黛玉的身子和子嗣的问题。 如今黛玉渐好,又有了肚子里头这个,已是上天神仙的恩赐,再无所求了。 林如海见她站在此处,牵着白雨走了过来。 黛玉兴奋地坐在马上,朝着贾敏挥手。 丫鬟在一旁笑道:“姑娘少有这么活泼的样子,想是高兴坏了。” “可不是,”贾敏笑道:“这些日子我不让她骑,还使性子呢。” “老爷夫人都疼姑娘,谁舍得让她失望。” 正说着,林如海已走到了跟前,把恋恋不舍地黛玉抱了下来,道:“天气渐热了,你身子重,别在日头里下晒。” 贾敏笑道:“哪里就这样了,还能把我晒化了不成?倒是玉儿,这回高兴了。” 等黛玉点头,贾敏又道:“你父亲也不怕把你晒黑咯。” 林如海笑道:“你别吓她。你也是将门出身,倒不如我家玉儿呢。” 贾敏正欲说话,突然肚子一疼,赶紧扶住丫鬟的手,道:“我怕是要生了。” 林如海也是一惊,过来一把抱起贾敏,一边道:“快去把大夫和稳婆请来。” 丫鬟跟在身后,道:“夫人早把人请到府里住下,只等发作。已叫人去请了。西厢房也都布置好了,老爷把夫人抱那儿去就是。” 林如海又道:“你们别忘了姑娘,她怕是吓坏了。” 第126章 取名 “知道了,老爷。” 一行人慌慌张张地,终于走到了正院。 大夫已在此等候。 林如海把贾敏放到床上,忙起身让大夫把脉。 一边道:“如今才及九个月,如何就要生了?” 大夫把完脉,笑道:“无事,夫人这段时日保养得极好,胎儿也康健。虽早了些,也不妨事。 要生还要一段时间。房里太多人,污浊气重,我们先出去,让稳婆伺候。” 林如海放下心来,给贾敏擦了擦头上的汗,安慰道:“别怕,大夫稳婆都在,我就在外头守着你。” 贾敏这时也镇定了下来,笑着道:“你擦擦自己头上的汗。我有过黛玉,心里有数。” 林如海又安抚几句,才被稳婆赶了回去。 出门就见丫鬟抱着泪眼汪汪的黛玉来了。 林如海道:“怎么把姑娘抱来了。” 黛玉让丫鬟把自己放下,道:“我自己要来的。” 林如海叹了一句,道:“刚让大夫看了,你母亲无事,这里人多,别冲撞了你。你先回房,等有消息了,父亲立即着人叫你。” 黛玉急道:“我就在这儿等着,绝不耽误事儿。” 房内贾敏阵痛刚过,被稳婆扶着在房里走动。 听见外头的动静,说道:“快让人把姑娘带回去,别吓着她了。” 丫鬟便来外头回话。 林如海便道:“你看,你若在这里,你母亲还要操心你。安心回房,这儿有父亲在呢。” 黛玉只好跟着丫鬟回去了。 林如海让人搬了一把大椅子,放在廊下,却坐不住,来回地走动,留心里头的动静。 见婆子丫鬟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不见一丝慌乱,知道贾敏早有安排,心才落下来一点。 不一时儿,一位婆子走了出来。 林如海忙问:“夫人如何了?怎么不见动静。” 婆子笑道:“回老爷的话,稳婆说夫人的胎位正,不妨事,如今还早着呢。让夫人吃些易克化的汤食,攒点力气。” “好,好,好,”林如海道:“你去吩咐厨房做。” 婆子又道:“夫人还问呢,老爷姑娘别忘了用饭。” 林如海听说贾敏还有心思操心这些,想必产房里一切顺利,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哪有心思吃东西,你让厨房挑些姑娘素日爱吃的送去就是。” 婆子笑着应了,不多时又带着丫鬟拿了两个食盒来,一个让人递进去给贾敏,一个送到了林如海前。 林如海叹了一声,让人放在一旁。 始终不得贾敏平安生产的消息,黛玉也吃不下,端坐在炕上着急。 夜色渐晚,黛玉便吩咐丫鬟在各处点灯,一边又让人去正院打听。 丫鬟正要出门,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高声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黛玉顿时喜不自胜,忙问:“母亲可好?” 丫鬟回道:“稳婆还守着夫人呢,传话出来说是十分顺利,夫人没受大罪。”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让人领她去正院。 正院里到处都点了灯,亮如白昼。 听说黛玉来了,林如海道:“让姑娘进来,她想必也是急坏了。” 黛玉一进屋便问父亲:“我想去看看母亲。” 林如海安抚道:“你母亲累了,父亲让大夫看了,并无大碍。你安心回去,等明日收拾好了,再来看你母亲不迟。” 黛玉看了看西厢房,见里头人头涌动,失落地点了点头。 林如海笑道:“奶娘抱你弟弟进去收拾了,你可要看看?” 黛玉便说好。 林如海又让奶娘把哥儿抱出来。 黛玉探身一看,惊道:“弟弟怎么长这样?” 林如海笑道:“我记得你刚生下来时,红彤彤的,小的可怜,我连碰都不敢碰。我们全家都白,怎么我瞧着你弟弟黑乎乎的。” 黛玉笃定道:“肯定是父亲叫他墨玉的缘故,墨本就是黑的。” 黛玉还惦记着弟弟抢了白雨的名字呢。 奶娘笑道:“哥儿还小,一天一个样的,老爷和夫人皮肤都白皙,哥儿以后也不会差。过些时日就好了。” 林如海笑道:“不如黛玉给弟弟取个小名。” 黛玉想了想,道:“就叫他小黑。” 林如海一噎,过了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就依你的。” 黛玉心思敏感,林如海和贾敏早商量好了,等这个孩子出生,也不可忽视了黛玉。 林如海希望两个孩子以后相亲相爱,便想着让黛玉给这个小的起名,黛玉也能更接受他些。 贾敏想了想黛玉之前给马儿起的“墨玉”“白雨”等名,皆是有本而来,又文雅好听,自是答应。 却没想到冒出一个“小黑”来。 看着黛玉期盼的眼神,林如海还补充道:“很贴切。” 一旁的奶娘和丫鬟们抽了抽嘴角。 黛玉回房时,偷偷笑了。 自己早就发现这些时日,父亲母亲十分关注自己,生怕自己觉得受冷落。 黛玉虽不悦父母把自己想得小气了些,但感于父母的一片苦心,从没有说过。 这回捉弄父亲一下,自己才算消了气。 想着父亲刚才的惊讶,黛玉又笑了一声。 丫鬟笑问:“姑娘笑什么呢?” 黛玉道:“自然是母亲平安,我又多了个弟弟。” 丫鬟笑道:“我瞧姑娘高兴坏了。” 黛玉知她误会了,也不说话。 次日一早,黛玉就去正院请安。 林如海和贾敏正看着躺在贾敏枕畔的小黑。 贾敏见黛玉来了,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黛玉先给父母请了安,瞧着贾敏头上勒着抹额,虽然血色不足,但精神极好,放下了心。 贾敏因笑道:“我听你父亲说,你给弟弟取名‘小黑’?” 黛玉笑道:“昨日的玩笑话,母亲别当真。奶娘都说了,弟弟过些日子就会变白,我们再给他想个小名。” 贾敏道:“老话说贱名好养活,既是你这个姐姐取的,就叫这个。” 林如海也笑着应和。 黛玉略有歉意地看向尚在襁褓的弟弟,如今无知无觉,正在梦乡呢。 第127章 贺礼 贾敏平安产子,府内上下皆是欢声笑语。 林如海又吩咐了下去,每人赏三个月的月钱,多做两套衣裳。 众人听了,更是高兴,都来磕头谢恩。 还是黛玉先想起来,要给惜春写信。 林如海才想起来,笑道:“看我喜昏了头了,岳家那头也该去信的。” 忙吩咐人去京城送信。 金陵这头,连着黛玉的信,也一起到了尤清之手里。 贾母得了信,笑得合不拢嘴。 一叠声吩咐鸳鸯打开自己库房,把上等的补品药材、上用的绸缎料子都拿出来,更别说什么珍珠宝石,头面首饰,收了几大箱子。都让人送去扬州。 王夫人本还附和着恭喜贾敏,见老太太喋喋不休地说这样东西金贵,那样东西新鲜好看,眼里的笑意越发淡了。 贾家的规矩,未出阁的姑娘都金贵的很。 贾敏未嫁时,皆是她坐着王夫人站着,还要替老太太和她布菜,那时起,姑嫂间的嫌隙就有了。 贾敏嫁得探花郎,又与夫君相敬如宾,不比王夫人如今与贾政貌合神离。 王夫人常自得于自己儿女双全,贾敏却只有一个女儿。眼下见贾敏有了儿子,自己的珠儿却没了,心里五味杂陈。 见老太太又这么兴冲冲地收罗东西,把宝玉抛在了一边,心下不舒服,借口告退。 回到自己房里,王夫人不说话,周瑞家的思忖着道:“老太太真疼姑太太,好颜色好花样的衣料首饰成箱成匣的送,年初从宫里得的赏赐,都给姑太太了。” 王夫人笑道:“年初老太太得了好多上用的东西,其中有两匹精致绸缎,原还想着给宝玉做几身衣裳,出去见客也体面,不料老太太送了出去。 这就罢了,翻翻我陪嫁的那些东西,随便拿出两匹来,让人给宝玉和姐妹几个都做两身衣裳。” 周瑞家的忙道:“太太慈心,我到时候去针线房说。” 王夫人笑道:“说什么慈心,那些东西,咱们家里尽有的,白放着也是霉坏了。” 话是这么说,心里不舒服得紧,去房里休息了会,这才好些。 贾母自己的东西要送女儿,哪管王夫人怎么想。 上房里头热热闹闹的,一时贾赦贾政等人也来给贾母道贺。 贾母应笑道:“我这些年最担心的就是你妹妹,如今有了哥儿,才算是松了口气。” 贾赦笑道:“等将来外甥长大了,如妹夫一般金榜题名,还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母听了更为欢喜。 贾赦又道:“我也给妹妹和外甥儿备了份贺礼,和老太太的一起送去扬州。” 贾政见此,看向坐在一旁的王夫人。 王夫人忙站起来道:“我也备了礼,一道送去倒好。” 贾母笑着点点头,道:“你们疼你妹妹,我都知道。待会儿交代下去就是了。” 王夫人忙让人收拾了一些东西,装进箱子里,着人和其他的一起送上船。 金陵离扬州更近,尤清之早得了消息,为着“小黑”一事,还在家里笑了一场。 忙让人将早准备好的百家被,还有一些养生的丸子和药方收好,另又有一箱给黛玉的衣料首饰,都是适合小姑娘的,和惜春的同款。 尤清之说漏了嘴,让惜春听去了姐妹装一词,至此之后凡是她有的,都要给黛玉备一份。 惜春又往里头塞了自己新画的画和一封信,叮嘱林姐姐不能有了弟弟,忘了妹妹。 这些东西又让贾敏院里热闹了一回。 贾敏摸着柔软的百家被,笑道:“清之真是有心了。” 又把这些衣料让人做了衣裳,好好给黛玉打扮了一番。 林如海善画,黛玉还求着他画了一回自己的画像,要送给惜春。 又在信中叮嘱惜春,也寄自己的画像来。 林如海觉得这小姐俩的相处十分有意思,自是答应不提。 真如奶娘说的那般,小黑满月后,一天一个样子,逐渐白白嫩嫩起来。 黛玉也一天比一天觉得他可爱,在信中说了小黑许多趣事,连小黑摇手摆腿都要细细描述一番。 惜春看了信,叹道:“我的林姐姐被抢走了。” 尤清之笑道:“小黑不过是才几个月大,等他长大了,调皮捣蛋,你林姐姐就会发现,还是你这个妹妹最好了。” 惜春道:“林姐姐说了,小黑再听话,也比不过我。” “那你还说你林姐姐被抢走了。” 惜春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就怕日久生情啊。” 众人都笑。 惜春恼了,道:“本就是如此,嫂嫂,你看她们!” 尤清之笑道:“好了,都别笑了。姑娘哪里说错了?” 众人都说没有, 惜春这才好了。 贾敏这边,收到了荣国府的东西,先是一喜,让人抬到院子里。 先看了老太太的信,这才笑着让人打开箱子匣子,摆满了整整一个院子。 丫鬟打开其中一箱,脸色一变。 贾敏瞧见了便问:“怎么了?” 丫鬟道:“这箱子东西倒和其他的不同。” 贾敏走了过来,只见箱子里头几匹过时老气的绸缎,几件首饰也都以黄金为主,不大鲜亮的样子。 脸上的笑就掉了下来。 问:“里头可有陈条?” 丫鬟道:“并未瞧见。” “老太太的东西都在箱里放了陈条,你们都对着礼单入库,我倒要看看,这是谁给我送来的!” “是。” 原本王夫人就是赶鸭子上架,让人随便放了些东西进去,想着和老太太的一起,也显不出来。 王夫人的那些陪房,知道王夫人不喜姑太太,专门挑些不大出色的。 没想到老太太心细,每个箱子都写好了陈条。 最后一一对下来,只剩下两个箱子。 贾敏身边有个嬷嬷,是出嫁时从荣国府陪嫁来的,此时便道:“剩下这两个箱子,不知哪个是大太太的,哪个是二太太的。” 贾敏叹道:“我知道,放了一尊麒麟送子的紫檀摆件的是大哥哥的,母亲在信中还提了;剩下这一箱,想必是我那二嫂送来的。” 丫鬟道:“送这些东西来,也好意思。” 嬷嬷瞪她一眼,道:“你快别拱火了。” 第128章 亩产 贾敏冷冷一笑,道:“嬷嬷也不必替她说话,我心里清楚。” 嬷嬷便不敢再劝。 贾敏又看了一回礼单,竟没有一样是送黛玉的。连信中也只略提了一句,不禁有些不悦。 摆手让小厮们抬入库房锁好,另让人从嫁妆里拿出几样稀奇的送到黛玉房里。 黛玉因问道:“可是外祖母家中送来的?” 丫鬟笑道:“荣国府送来的夫人都入库了,这是夫人另找出来给姑娘的。” 黛玉了然。 前头金陵贾家来送贺礼,凡是给自己的,母亲都送到房里。 此番必是外祖母家没有准备自己的,母亲才拿这些做补偿。 黛玉并不差这些,只是相比之下,心里又远了京城几分。 贾敏顺利产子,尤清之也放下心来。 如今黛玉父母双全,又多了个幼弟,将来必不会落到书中的地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族里的田亩也该收获了。 贾敬带着贾蓉等人,亲自下田劳作了一日。 众人累得一身汗回来。 贾敬晚饭时又问:“你知道我今日为何带你们出去劳作吗?” 林齐思考片刻,道:“老师是想说物力维艰,不可浪费。” 贾敬看向贾蓉道:“你觉着呢?” “我和师叔一样,觉着祖父是想告诉我们粮食来之不易。” “琏儿?” 贾琏笑道:“伯父,您直说。” 相处时间久了,贾琏也知道这位伯父常语出惊人。 贾敬笑道:“你们说的都对。记下今日的辛苦,若将来有一天家里败落了,这就是你们将来的日子。” “伯父说笑了。” 贾敬冷哼一声,道:“随你怎么想。” 府上派了人去统计每家每户的亩产,却没想到,头名被六房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拿到了。 且比其余人都高出不少。 尤清之心中好奇,便请他进府问话。 只见丫鬟领着一位瘦猴似的小子进来了。 穿着的衣裳也不太合身,宽松过了。他也有些不自在似的,不时扯一扯袖子。 “给婶子请安。” 尤清之装作没有瞧见他的窘迫,笑道:“快起来,坐下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他刚坐下,听见尤清之问话,又立时站了起来,道:“小子叫贾英,今年十三岁了。” 尤清之笑道:“安心坐着说话。” 贾英这才又坐下。 尤清之道:“我听说族里统计下来,你负责的田亩亩产最多?” “是。”贾英从怀里拿出一叠纸来,递给尤清之。 尤清之接了过来,见是外面最差的那种纸,墨水都洇到周围,但从播种开始的一五一十,都写得清清楚楚,外头又用细细的针线缝好成册。 尤清之笑着夸了一句,道:“你做的极好。” 贾英低下头,掩饰自己扬起来的嘴角。 尤清之又问:“按说族里,像你这般大的孩子,都可以去家塾上学,你怎么就出来种田了?” 贾英神色一黯,道:“我父亲两年前没了,家里把我和我娘分了出来,留了两亩地给我们。我娘身子不好,劳累不得,我干脆就不读书了。” 说着把腰背挺直道:“反正从前我读书也不出众,不如早早出来干活,还能让我娘轻松些。” 尤清之道:“这次你做得极好,族里的大人都比不过你。” 贾英无措,不知回应什么。 尤清之接着道:“府里承诺了要有奖励的。头名的是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些布匹。有了这些钱,你和你娘也可以轻松些。往后你还是去家塾里读,就算考不上功名,多知道点学问,总没有坏处。” 本来尤清之并没准备奖这么多,只是见贾英可怜,二十两银子对贾府和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对贾英和他母亲却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 贾英却没有坦然受之,朝着尤清之道:“我听说去年族里的各位哥哥们,帮着婶子做事,几个月下来,也才得了二十两银子。这回我只是种了自己家里的地,婶子没得一点半点,贾英受之有愧。” 尤清之原本就觉得他不错,此时更是刮目相看。 笑道:“既我说出口,那就是觉得你值得,何必推拒呢。” 贾英道:“我知道婶子善心,想必是看我可怜,所以把奖银说高了些。我有手有脚,自己养得活自己,只拿自己该拿的。” 尤清之笑道:“婶子是欣赏你,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你和我说说,你还想不想回去读书?” 贾英摇头道:“侄儿不想。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子,如今在田里劳作,虽辛苦些,但看着禾苗一天天地长起来,心里踏实。” 尤清之没有勉强,道:“我原是打算头名奖五两银子,这是该你的,你只管收下。” 又让鸾秀拿了两匹绸子出来,银蝶拿些纸张笔墨出来,道:“婶子第一次见你,这些就当是婶子的见面礼。我见你的字都没写错,都不大工整。” 贾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尤清之笑道:“婶子不是说你,只是需知见字如面,若不了解你为人,只看这手字,对你的印象也就大打折扣了。” 贾英应道:“多谢婶子,我日后定会多加练习。” 尤清之道:“你若精通种田,又喜欢此事,干脆把他当作自己的事业,不光为着我这头的几两银子。” 贾英笑道:“种田还能种出什么出息不成?” “怎么不行?”尤清之说道:“《泛胜之书》、《齐民要术》等这些农书都是前人总结记录出来的。这些不算出息?” 贾英道:“我竟从没有听说过这些。” 尤清之笑道:“我前些日子正好让人买了一本《齐民要术》,放在我这儿也是无用,你拿去。” 贾英这次没有推拒,接过银蝶递过来来的包袱。 尤清之道:“你娘怕是在家里等急了,今日你就先回去。日后若有难处,就来找婶子。” 贾英道:“多谢婶子,侄儿告辞。” 又行了一礼,这才走了。 银蝶等贾英出了院门,笑道:“奶奶是打算教一个农学师父来?” 第129章 农学 尤清之笑道:“说不定还真能成呢。只是也不是我教的,看他自己的造化。” 贾英兴高采烈地抱着包袱回家,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她娘正坐在床头给他缝衣裳。 听见他的声音,笑着朝外面道:“还不快进来。” 贾英进了房门,在床旁坐下,先把银子掏了出来,道:“娘,您看,尤婶子奖了我五两银子。” 贾英娘道:“这也太多了。” 贾英道:“婶子还说给我二十两银子呢,不过我没要。五两银子对我们来说很多,对尤婶子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贾英娘生气地拍了他一下,道:“我是这么教你的?人家有再好再多,也不关我们的事,她愿意设这个奖赏,对自己没半点好处,你要知道感恩。” 贾英到他娘身边才露出几分孩子气来,笑道:“我知道的,娘,这不是没要吗。婶子还说,让我回家塾去读书呢。” 贾英娘手一顿,道:“你是怎么说的?” “我拒绝了。您身子不好,干不了重活,若我去读书了,地里怎么办。” 贾英娘放下针线,看着贾英道:“英儿,家里交了税,还能剩下许多粮食,今年又多了这五两银子。娘想着,你还是回去读。” “娘,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反正我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如就在家里干活,家里日子也好过些。” 贾英娘道:“娘身子不好,拖累了你。你大伯家里的贾萍比你还大两岁呢,如今还在上学,你就要帮我去种田……” 贾英忙拿衣袖给娘擦了擦眼泪,笑道:“娘,我心里明白得很,我在读书上头没有天分,再努力也没有结果的。尤婶子今日也劝我去读书,我跟她说了,我喜欢种田,她还送了我一本书呢。” 说着从包袱里把那本《齐民要术》拿了出来,笑道:“您看,婶子说,这里头写的都是农学知识。” 见娘不解,道:“就是教人怎么种田的。” 贾英娘接过来,摸了摸封页,道:“还有教人种田的书?” 贾英笑着点头,一边把笔墨还有纸拿了出来,一边道:“婶子让我多练练字,将来也写一本农书出来。” “瞧你高兴的,种田就这么好?” 贾英认真道:“娘,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当个农民,侍弄家里几块土地。若能干些,攒几两银子,再买几块地,以后娶妻生子,我的儿子又跟我一样,这样过一辈子。” 说着看向他娘,接着道:“婶子今日的话,让我知道,原来种地也可以是一门学问,还可以着书以传世人。娘,你就答应我。” “好,好,娘答应你。”贾英娘摸了摸他的头。 贾英这才又笑了,拿出那两匹绸缎来,道:“这也是尤婶子送的。前头那二十两银子我拒了,婶子说这些是她送的见面礼,我就接下来了。” 贾英娘用手轻轻摸着两匹绸缎,只觉得触手滑腻,笑道:“这都是好料子,留一匹在家里,将来你成亲用。剩下一匹,给你做两件衣裳,出去见客穿。” 贾英道:“娘也做一身。” “我用不着,还是……” “娘若是不做,我也不穿。” 贾英娘笑道:“好,娘知道你孝顺。”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声音:“他二婶可在家吗?” 贾英听出来是大伯娘的声音,立时把东西塞到了柜里,又用锁栓栓了起来。 贾英娘笑道:“你大伯娘又不是强盗。” 贾英哼了一声。 外头见没人答应,又喊了一声。 “大嫂,我在家呢,你进来。” “哎,”大伯娘便走了进来,笑道:“你们家英哥儿可有出息了,小小年纪,竟在我们一群大人里头,得了头名。” 贾英娘道:“也是他辛苦得来的。” “听说那府里头叫英哥儿去了?刚看着他抱着一堆东西回来。” “并没有什么,不过尤夫人赏的两块料子和一些笔纸罢了。” “这样啊,”大伯娘道:“不是说头名有奖赏吗,不知是多少?” 贾英娘看了看贾英道:“五两银子。” “哎呦呦,真不少。抵得上家里一年挣的了。也是二弟没福,看不到这天。” 看见贾英娘和贾英脸色变得不好,忙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瞧我这张嘴,惹你们娘俩伤心了,真对不住。” 说着又给了自己两下,这才道:“我今日来呢,是爹娘高兴,让我来叫你们今晚去家里吃饭。话带到了,我就先走了,你们记得来。” 说完推开门走了。 家里沉寂片刻,贾英娘道:“你去把银子铰下一两来,另拿出一匹绸缎,晚些带去孝敬你爷奶。” “娘!”贾英不悦。 当初贾英他爹只是偶感风寒,为着省些银子,没去看病吃药,撑着去抢收稻谷,不想越发病得厉害。 这时再把大夫请来,已是药石无医了。 不过几日,就去世了。 贾英和他娘还沉浸在悲伤当中,不想爷奶就说起分家的话来。 说是分家,太爷爷还在呢,全家都没分,只把贾英和他娘分了出去。 一间屋子,两亩地,贾英和他娘就这么被“赶”了出来。 因此贾英对那头总有几分怨气。 贾英娘叹道:“你也别总是想着他们的坏处。当年我们弱的弱,小的小,待在家里不过是吃白食的。就算不分家,日后也会心生嫌隙。 分给我们这间屋子,还有那两亩地,也算公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贾英气道:“正是因为我们弱的弱,小的小,才更显得他们狠心。前两年我们怎么过来的,娘忘了?” “娘没忘,”贾英娘叹道:“只是如今已是分了家,我们各过各的罢了。” “既说各过各的,这些东西就都别拿过去了。还有银子,也不必给爷奶!” 贾英娘道:“娘还不是为着你的名声。你到底是这家的骨血,若是传出不孝的名声,日后如何在自处?” “名声有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我不要也罢。” 第130章 偏心 “那你今日去见尤夫人,一口一个的婶子喊着,不也是沾了贾家的光。再者,若是尤夫人知道了,日后怎么看你?” 贾英初次见尤清之,本心里忐忑不安,小少年的自尊心,让他过分重视自己不合身的衣裳和周围人的眼神。 可尤清之并没有嫌弃他,也没有表示同情。 反而总是用夸奖和赞叹的语气和眼神对着自己。 周围的丫鬟姐姐们也都是一脸笑意。 后来自己拒绝了读书的建议,她也没生气,笑着说种田也能有出息。 虽然才见了一次面,贾英却对尤清之十分崇敬。 并不想让她对自己失望,或是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好不孝的人。 见贾英不说话了,贾英娘道:“快去。” 贾英这才不情愿地去准备。 晚上,堂屋里坐了满满当当的一桌人,每个人都笑着问贾英地是怎么种的,那贾府里头都说了什么。 贾英勉强敷衍了几句。 众人又夸起贾英孝顺能干来。 贾英心里满是不适,等吃完饭,立马拉着自家娘走了。 此后,尤清之也开始关注起了这个小少年,经常让人给他家送点糕饼等物,又包揽了贾英所有的笔纸。 只说自己到时要检查成果的,让贾英只管收下。 贾英深感于心,每日里对田地更上心了。 有了银子,又有贾府经常送些吃的东西来,虽分了些给太爷太奶奶和爷奶,家里也剩下不少。 吃喝跟上来了,贾英的身高也赶了上来,体魄也比从前更加强健。 贾英娘的脸色如今都好了很多。 旁人都觉得这回贾英种地拿了头名,入了府里的眼,得了这许多好处,深恨自己当初没有更努力些。 尤清之把贾英的“日记”重新整理了一下,又让银蝶誊抄了一遍,才送到贾敬那儿去。 贾敬便让学子们在学堂里抄写了许多,只当练字。 然后分派给各家,其余就不管了,爱学不学。 众人也晓得好处,让家里识字的一条条念了,有说这些地方好,又有说哪里不好的。 看完才赞叹:“这个英哥儿真是能干,小小年纪,知道得倒挺多。而且记得也比我们详细。” 此后,说贾英只是瞎猫撞见死老鼠,碰了回运气才得了头名的话,才渐次少了。 春去冬来,贾敬打发了贾琏回京。 贾赦见儿子不但长高了,举止动作也比从前更大方,心下满意。 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打定主意,要让贾琏再去金陵住几年。 老太太近一年没有见这个孙子,也甚是热情。 拉着他的手,问了许多话。 “敬伯父收了徒弟,叫林齐的,和蓉儿差不多大,两个人学问都好,伯父预备让他们明年去考童生试。” 贾赦道:“蓉儿从前也不大读书的,敬大哥哥教了一年,就能下场了。” 贾琏笑道:“蓉儿也聪慧的,只是从前不大爱上学。如今伯父管着,已经很成样子了。” “那你呢?” 贾琏讪笑道:“伯父说我火候不到,且学着。” “你比蓉儿还大几岁,同样地跟你伯父读书,怎么你就比不上人家。” “好了,”贾母打断他,道:“琏儿好容易回来,没说上几句话,你就排揎他。” “是,老太太,儿子不说了。” 贾母又朝着贾琏道:“你伯父愿意教你,你就认真学。不必急这一年半载的。” 贾琏笑道:“我知道了,老祖宗。” 贾政听说贾蓉已能下场,贾琏也很有些长进。而宝玉如今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么大了还总喜欢往后院和丫鬟们玩。 突然插了一嘴:“不如把宝玉也送到金陵去。” 王夫人一顿,又放松身子,老太太是不会让的。 果然,贾母松开贾琏的手,搂住坐在一旁的宝玉道:“你当你敬大哥哥那是什么地方,把我们家的孩子都送去?再说,宝玉才多大,他身子弱,又多病,万一路上有个好歹,你拿什么还我。” 贾政忙站起来道:“是儿子思虑不周。” 贾母叹道:“京中要什么先生没有,你也上点心,给他寻一个回来就是了。” 贾政垂手道:“儿子知道了。” 贾琏刚还为老太太的慈爱感到窝心,见只要说到宝玉,老太太的注意全都偏移了过去,看不到自己似的。 在金陵这些时日,远离京城,细回想起曾经的时光,仿佛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 贾琏释然一笑,退至贾赦身后。 贾赦见儿子神情,不像失落,倒像是早知如此一样,冷冷一笑。 自己这蠢儿子总算看清楚了。 陪老太太用完饭,贾赦带着贾琏回房。 “你如今长进许多,我想着,等过了年,仍送你去金陵。” 贾琏不过回来一日,便觉得处处不自在,也想回金陵,自然笑着说好。 贾赦又道:“你跟着你敬大哥哥好好学,若能考个秀才回来,老子给你在宁荣街摆流水席,气死二房的。” 贾琏抽了抽嘴角,道:“我知道了,老爷。” 父子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贾赦便打发了贾琏回去。 贾母到了晚间,才想起来,道:“我老了,今日是不是冷落琏儿了。” 琥珀一边把汤婆子塞到贾母怀里,一边笑道:“二爷知道老太太的慈心的,必不会怪您。” 贾母叹道:“你不懂。” “前面二太太是不是来回,王子腾回京了。” “老太太记得没错。” 贾母想了想道:“我记得王子腾有个侄女,在他身边养大的,叫什么凤来着?” 鸳鸯在一边道:“好像是叫王熙凤。” “对,就是她。我记得从小长得极标致的。” 鸳鸯笑道:“我们老太太就喜欢好看的姑娘。” 贾母也笑,过了会儿道:“明儿别忘了提醒我,让我给王家递个帖子,请那姑娘过府上玩。” “知道了,老太太,不早了,您早点睡。仔细明日头疼。” 贾母这才休息了。 次日,果然让人去王家下了帖子。 王子腾之妻郭夫人便带着王熙凤前来府上拜访。 贾母一见王熙凤就爱得不行,搂了她在怀里,笑着向郭夫人道:“我记得她小时候就长得好个精致模样,如今长大了些,愈发标致了。” 第131章 相见 郭夫人笑道:“您老别夸她,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倒是您家这几个姑娘,比我家这毛丫头文雅多了。” 王熙凤拉着郭氏的手嗔道:“我跟着婶婶长大的,婶子说我不好?” “您瞧,这么大了,还这么撒娇呢。” 又看向王熙凤道:“老太太在呢,你安分些。” 贾母因笑道:“你让她说,我就喜欢这样展样大方的姑娘。” 王熙凤朝着贾母笑道:“还是老太太有眼光。” 贾母听了更是高兴。 把王熙凤拢到身边,说笑几句,突然对着王夫人道:“怎么宝玉不来见过他舅母?” 不等王夫人回应,贾母吩咐道:“鸳鸯,去前头把琏儿和宝玉叫来,见见王家舅母。” 郭夫人瞟了眼王夫人,见她有些意外,眼里闪了闪。 不一时,贾琏就和宝玉来了。 “老祖宗安好。” 贾母笑道:“还不快去见过你们王舅母。” 贾琏又和宝玉一起给郭夫人请安。 郭夫人忙让他们起来,笑道:“上次见琏儿还是个孩子呢,如今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 贾琏笑道:“舅母过奖了。” 抬眼便瞧见了站在郭夫人身边的王熙凤,眼里闪过惊艳。 只见她身着桃红缂丝排穗狐皮袄,大红遍地织金葡枝银鼠裙,头上珠翠环绕,愈发显得鲜艳夺目。 见他呆住了,贾母假意喝茶,装作没有看见。 还是宝玉笑说了一句:“舅母忘了我不成?” 贾琏回神,脸一红,低下了头。 王熙凤也羞怯地偏头一笑。 郭夫人笑道:“谁敢忘了你。你舅舅前儿还说起你呢,你若有空,去家住几天。” 宝玉笑着点头,又朝着王熙凤道:“凤姐姐还好?” “宝兄弟还记得我?” “姐姐这般人物,谁能忘呢?” 郭夫人笑道:“你这小嘴抹蜜了,这般甜。” 贾琏退到一旁,垂目看着椅子上的花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众人又围着宝玉说起话来,只有王熙凤偶尔不着声色地瞟他一眼。 说过一回话,贾琏便说今日的书还没读,告退下去。 郭夫人笑道:“琏儿如今这么有长进了,想必过不了几年,贵府又能多出一位文曲星来。” 贾母笑道:“他如今跟着宁国府的敬老爷读书,是有些进益,只是文曲星什么的,尚谈不上。” 话是这么说,贾母脸上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宝玉向来不喜这个话题,忙打岔问王熙凤:“凤姐姐如今在家都做些什么?” 王熙凤心不在焉答了几句。 回去时,郭夫人瞧着王熙凤满脸春色,问道:“凤姐儿想什么呢?” “婶婶说什么?” 王熙凤回神,疑惑看向郭夫人。 郭夫人叹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晚间,四下无人时,这才和王子腾说道:“荣国府的老太太只怕是想把凤姐儿配给贾琏。” 王子腾端茶的手一顿,道:“怎么说?” 郭夫人道:“今天老太太大咧咧地叫贾琏和宝玉来给我请安。宝玉就算了,我算是贾琏哪门子的舅母,不过想让凤姐儿和贾琏见一面罢了。” “你瞧着那贾琏如何?” 郭夫人道:“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听说如今跟着宁国府的敬老爷读书。其余性情也不得而知了。只是……” 王子腾道:“只是什么?” “你那个侄女儿,见了人家一面,就被勾走了魂了。” 王子腾斥道:“你做婶婶的,哪有这样说侄女的!像什么话!” 郭夫人也不高兴,自己教养出来的侄女儿,被贾母这么一弄,就动起了女儿家的心思,自己的脸面也不好放。 “你只说如今怎么办。” 王子腾想了想道:“二妹妹那边怎么说?” “老太太跟前,她便是想讲也不好说。” 王子腾便道:“明日你和凤姐儿好好问问。” “我怎么问?” 王子腾皱眉道:“你是女人,难道不懂教养子女?” 郭夫人哼道:“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王家的侄子侄女,全在我膝下养着,我还养出错来了?” 王子腾软下声音,笑道:“我知道你辛苦,只是家中之事,不靠你我还能指望谁呢?” 郭夫人心里才舒服了些,又道:“凤姐儿那我自会去说,只是你也先得告诉我,若是荣国府老太太真开了这口,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王子腾叹道:“我去封信给二妹妹,看她怎么说。” “依我说,我们王家已嫁了一个姑太太过去了,难不成家里的姑娘都要嫁给姓贾的不成,干脆找个借口推拒算了。” 王子腾道:“若老太太亲自开口,怕是不好拒绝。” 郭夫人道:“这有什么,就说凤姐儿早就订了婚约了,只未下礼。” “不行,若传了出去,凤姐儿今后的婚事怎么办?再说,老太太未必看不出来是推脱之辞。” 郭夫人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我们王家如今也不比荣国府差,何必看人家的眼色呢。” “你不知道,”王子腾叹道:“虽说我如今任京营节度使,掌控京营。可到底这从前是宁国府和荣国府的地盘,贾家在军中还有不少势力。要想给我使绊子,那头可容易得很。” 郭夫人怒道:“难道王家就一直得受他们家的掣肘?” 王子腾笑道:“哪里像你说的这样,不过两府之间,相互倚靠又相互牵制罢了。” 沉思了下又道:“你说凤姐儿对那小子有几分好感,那小子呢?” 郭夫人笑道:“不是我说,凤姐儿的样貌,除了进宫的元春,外头少有人及的。贾琏一见她就呆了。不过后面倒是没见他怎样。” 王子腾哼道:“算他还识些礼数。” 郭夫人叹道:“若不是荣国府的。贾琏的确是个好人选,家世样貌都匹配得上。” “还是先看二妹妹怎么说。” 郭夫人道:“只好如此。” 次日,王熙凤等人来给郭夫人请安,郭夫人让人都下去,唯留下凤姐儿说话。 王熙凤笑道:“婶子要说什么?这样机密。” 第132章 王熙凤 郭夫人道:“你跪下,我有话和你说。” 王熙凤不解,先跪下,委屈道:“侄女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婶婶这样生气。婶婶只管罚我,莫气坏了身子。” 郭夫人见她这乖觉的样子,叹了一声,道:“昨日你在荣国府,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眼睛直直地往人家身上瞟。” 王熙凤羞红了脸,强笑道:“侄女儿哪有……” 郭夫人叹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自是知晓你这些小女儿的心思。我们王家是武将之家,你也自幼假充男儿教养,从不让你看那些《女德》《女戒》等书。你比你哥哥还有出息,我和你叔叔向来疼你。你若是做出有辱门楣的事儿,我也算白养了你。” 王熙凤脸上的羞意早已退了下去,脸色煞白,道:“婶婶,侄女儿从没有那些想头。” 郭夫人把她扶到自己身边坐下,这才道:“我不是要斥责你,只是名声对女人来说何等重要。昨日众人不说,怕是也看出来了。” 王熙凤慌道:“那可如何是好?” 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不急,先是他荣国府没有规矩,外头有女客在,就叫了那贾琏进来,说出去也没理。” 王熙凤这才放下心来。 郭夫人看着她道:“你和我说,真就看上那贾琏了?” 王熙凤偏过头去,道:“婶婶好没意思,和侄女儿说的什么?” “你别羞,正经说了,我才好和你叔叔商量。” 王熙凤想了想道:“他长得好,家世也好,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来什么。” 想起刚才婶婶说的话,又道:“或是侄女儿见识少了,天下男子多着呢,长得好的也不就他一个。以后再不会了,叔叔婶婶别为我操心。” “可又是胡诌,小心我罚你。” 又叹道:“就算不是他,婶婶也要给你寻个配得上的好夫婿。” 王熙凤笑道:“婶婶刚还说我呢,自己也不庄重起来。” 郭夫人笑道:“好了,你的话我知道了。回去休息。” 王熙凤这才告退。 平儿见她回房后,不似往常,常看着一样东西出神,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夫人说了什么,姑娘的魂都给丢了。” 王熙凤笑骂了一句,这才把早上一事撩开了手。 荣国府这头也不太平,各房有各房的心思。 贾琏回去之后,先是去找了贾赦,说了此事。 贾赦沉吟道:“王子腾的侄女,老太太怎么会想起她?” 贾琏道:“儿子哪里知道,丫鬟急匆匆地喊我说老太太叫我,哪里晓得王家舅母和那姑娘也在。” 贾赦冷哼道:“她算你哪门子的舅母!” 贾琏喏喏点头。 贾赦突然笑道:“老太太怕是看见王家起来了,怕压服不了你二婶,所以想你再娶个王家的姑娘。你说说,是嫁出去的妹妹更亲呢,还是自小养大的侄女更亲。” 贾琏不说话。 “王子腾现任京营节度使,那可是你伯祖父当年的位置。他的侄女儿,配你也不差什么了。” 贾琏听到此处,想起王熙凤的美貌,心中一动。 贾赦又道:“不是坏事,我们也不用管。等老太太和你二婶打擂台。” 贾琏点头应是,想要退下。 贾赦又道:“你也大了,不如给你安排两个丫鬟,过了年带去金陵伺候你?” 贾琏忙道:“不必了。伯父从不喜这些,若知道了,只怕会赶我回来。” 贾赦咂巴一下嘴,道:“那就算了。” 贾母的确是想让贾琏娶了王熙凤。 一则自己现在年纪大了,邢夫人又是个靠不上的,只能依赖王夫人管家。 王熙凤模样标致,性情爽快,正合了自己的意。 虽说贾敬前头劝自己那话也有些道理,只是贾琏娶妻,最好是知根知底,娘家又有些底气的。 自己也寻摸了几个,都比不上王熙凤。 况且王熙凤嫁进来,好歹是宝玉的表姐。 贾赦、贾琏怕是与自己离了心,娶了王熙凤,日后自己百年了,看在表姐弟的情分上,也能多关照宝玉几分。 王熙凤配贾琏也不算委屈了他。 只是今日的会面,让贾母有些失望。 贾琏竟然极稳得住,只开始时有点愣神,之后一眼都没乱瞧。 自己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了。 “老太太,二太太来了。” 贾母回神,道:“这么晚了,罢了,你叫她进来。” “给母亲请安。” “你坐。”贾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说:“这么晚了,怎么想着来给我请安。” 王夫人便让丫鬟们都下去,丫鬟们都看向老太太,等她摆手示意了,这才退下。 人一走,王夫人马上道:“老太太是想让琏儿娶王家的凤姐儿?” 贾母笑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我倒没听说过。” 王夫人今日本就有所怀疑,接到娘家的回信,这才更确定了,按捺不住才来找老太太,不想老太太一口否定了。 王夫人只好道:“今日老太太让琏儿来给娘家大嫂请安,又碰上了凤姐儿也在,儿媳这才误会了。” “你倒提醒我了,琏儿与这凤姐儿倒般配,我也喜欢。不知这凤姐儿如今可定亲了。” 王夫人笑道:“儿媳也不大清楚。只是……” 贾母用手摸了摸桌角的图案,道:“有话直说就是。” “儿媳也是从王家出来的,我这做姑姑的,又给她当婶子,也太乱了些。京中也很有些亲友,家中也有闺女的,不如在这些人家里寻摸,怕是更相配些。” 贾母笑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理国公家有位小姐,与琏儿年纪相等。赶明儿我去问问。” 王夫人自然不想让贾琏娶个高门贵女,若是大房有个势大的儿媳妇,日后府里哪还有自己的地方站。 强笑道:“理国公的嫡亲孙女,金贵得很,怕匹配不上呢。” 贾母哼道:“我琏儿难道差什么不成?他也是我荣国府长子嫡孙,日后要袭爵的,将来还要做这荣国府的主子,哪里差了?” 第133章 琏凤定亲 王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自己的珠儿是长孙才是,当初不过才配了个国子监的祭酒之女,如今说起贾琏的婚事,竟都是什么国公之流。 贾母叹道:“只可惜了凤姐儿的性情样貌,我实在欢喜得很。” 王夫人笑道:“从前也未听哥哥嫂嫂说过凤姐儿定亲这样的事儿,不如容儿媳回去问问兄嫂?” 贾母看了她一眼,这时候不说什么姑姑婶婶乱糟糟的话了? “老太太的意思呢?” 贾母笑道:“你去问问。” “天色晚了,老太太早点休息,儿媳先告退了。” 贾母闭眼摆手。 王夫人行至门边的时候,才听到贾母的声音:“我这些孙辈们,最疼的莫过宝玉,自然不会害了他。” 王夫人一顿,笑道:“儿媳知道了。” 这才退了出去。 郭夫人原本以为王夫人不会愿意又有一个王家姑娘嫁入荣国府,不想她又让人来回信,说老太太的确有让贾琏娶凤姐儿的意思,希望兄嫂能够促成此事。 郭夫人不解,告诉了王子腾。 王子腾想了想道:“必是为了宝玉和管家权。你想想,荣国府那个大太太上不得台面,如今才让二妹妹管家。若是贾琏娶个什么高门贵女,或是有能干的,二妹妹的管家权还能这么稳吗?再有,你别忘了,贾琏以后可是要袭爵的。” 郭夫人气道:“她把凤姐儿当什么了!” “好了,她也不容易。” “行行行,你们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个个都说不得。” 王子腾笑道:“和你说正事呢,你又想哪里去了。” “要我说也行,世上男子这么多,另找个清净的让凤姐儿嫁过去,才对她最好。” 王子腾叹道:“她在你身边长大,你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最喜欢热闹又是最受不得委屈的。我金尊玉贵地把她养这么大,自然也要嫁到好人家去。” 郭夫人哼道:“你是说,那荣国府是个好人家?” 王子腾道:“你还别说,这贾琏倒真是个不错的人选。祖上有爵位,家里也不缺钱不缺体面,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配我们凤姐儿也使得。” “你跟我说,你是为了凤姐儿还是为了你妹妹?若是为了你妹妹,我是不会同意的。 ” 王子腾低声道:“不止为了她俩,也是为了王家。” 郭夫人看向王子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子腾道:“你道我这个京营节度使的位置怎么来的。贾家的人当初执掌了两代,到了第三代,除了贾敬外,没个出息的子弟。贾敬当初又走了科举一道。况且,你以为皇帝就能放心贾家? 他们家未免皇家忌惮,不好公然执掌京营,但又不想放权。父亲让妹妹嫁了过去,贾府才使了手段让我顶上去。” “那你?” “放心,当初还是太上皇当政,默认了此事。当今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我早投诚了。” 郭夫人又给了王子腾一个白眼,道:“那你为何还让凤姐儿嫁去荣国府。” 王子腾低声道:“这不是做两手准备吗?太上皇联合四王八公,权力不小,又占了孝道的名义,也不知当今能不能撑住。” “还能换皇帝不成?” 王子腾笑道:“皇位是太上皇给的,他想收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郭夫人道:“你从前从未说过这些,这让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子腾道:“我知道当今是个有抱负有手段的,也不想一辈子站在贾家的阴影下,所以投靠了皇上。只是我也怕,万一太上皇联合朝臣,把皇帝推翻了……总之,若是皇上赢了,贾家就算失势,有我在,也能保得凤姐儿和二妹妹平安。若是……若是我王子腾选错了,有凤姐儿和二妹妹在,我们王家也不至于被碾入尘土。” “有二妹妹在……” “若是老太太没了,荣国府分了家,贾政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哪来的能力搭救王家。” 郭夫人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道:“若如此也罢了。只是我们家的到底是女儿,不能自降身份,你让荣国府那头做足了礼数,来求娶我家凤姐才好。” 王子腾笑道:“这是自然。” 便让人去给妹妹递了信。 王夫人接到信,忙欢喜地去找贾母。 贾母也很是高兴,把贾赦和邢夫人叫了过来。 告诉他们此事。 贾赦和邢夫人的脸上都不大好看。 贾琏的婚事,他们做父母的半点没参与,倒是老太太和隔房的婶子跳得厉害。 王夫人见他们脸色不好,笑道:“不是我夸,我这个侄女,管家理事,人人都夸的。若她嫁了进来,我也能轻松些。” 邢夫人看着她道:“二太太打算把管家权交出来?” 王夫人笑道:“这是自然,琏儿的媳妇,正经的主子,难道不能管家?我年纪也上来了,交给她我也好歇歇。” 邢夫人瞬间心动,看向了贾赦。 贾赦冷笑,说是把管家权给贾琏媳妇,不过是看着是她内侄女,换个人试试? 贾赦也不是反对,只是想拿乔几句,便道:“倒不巧了,我前儿还和外头有个老爷说,想定了他家的姑娘。” 王夫人看向了贾母。 贾母哼道:“是哪一家的?姓甚名谁?如今几岁了?家里兄弟姐妹几个?父亲是什么官职?” 贾赦哑然,良久才道:“这些儿子倒没问。” “既这些都没问,说明不过是些玩笑话,不理会也就是了。倒是王家这位姑娘,你们做父母的,到底怎么想?” 贾赦垂头道:“儿子听老太太的。” “好,既听我的,就去找官媒,去王家提亲。” 等贾琏回到金陵时,已是和王熙凤定亲了。 贾敬听说此事,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照常地去家塾教书。 王熙凤听说贾家来给贾琏提亲,叔婶又答应了,自是满心欢喜,只压抑着不让人瞧见。 可脸上的红晕哪是藏得住的。 众人也没多想,只当是她初初定亲,有了少女心事。 只不过定亲后不久,贾琏就回了金陵,王熙凤心里又有些不高兴。 第134章 蚕茧 王熙凤在家里使性子发脾气,郭夫人闻讯赶来,笑骂道:“谁又惹了我们家姑娘不爽快?还不拖下去发落了。” 王熙凤笑着给郭夫人请安,才道:“哪个多嘴多舌的奴才,又传到婶婶那儿去了?” 郭夫人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着贾琏去金陵的事。人都说女生外向,我还不相信,如今你还没嫁呢,就一颗心挂在人家身上了。” 王熙凤嗔道:“婶婶~” “好了,我告诉你,这是件好事儿。” 王熙凤低声道:“有什么好的?” 郭夫人让王熙凤挨着自己坐下,笑道:“金陵是他伯父家,宁国府敬老爷,当年也是京中的风云人物,得他教导,贾琏日后也会有前途。” 王熙凤嗤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必去和那些读书人挤科举的路。再说,他家以后还有爵位呢。” “胡说,”郭夫人拍了她一下,道:“爵位是好,也能捐个官做,到底不比科考上来的正统些。” 王熙凤笑道:“那就让他去考呗,考不上也不算什么。” 郭夫人道:“还有一件事,我便更觉得去金陵是件好事了。” “婶婶 你快说呀。” “你要嫁过去了,我和你叔叔便让人打听贾琏房里的事情。” 不等郭夫人说我,王熙凤急道:“难道他房里早有了心爱的人?” 又气道:“他们家好大的脸,还敢来求娶我?婶婶,你要帮我处理了,不然我就不嫁了!” 郭夫人气恼道:“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想哪里去了!” 没有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三妻四妾,只是世道如此,让女人不可妒恨。 王子腾如此,贾家的男人更是如此。 王熙凤性子里自有一股厉害的妒意在,再有她对贾琏上了心,就更容不下这些。 郭夫人在心里叹了一回,才道:“我们俩家定亲之前,贾家大老爷便想给两个丫鬟伺候贾琏,贾琏立马拒了。” “这不是好事?” 郭夫人叹道:“你道他为何要拒绝?” “或是因着他知自己尚未定亲,不想沾染女色;或是为免读书分心?” “是这些倒好了。”郭夫人道:“他说金陵贾敬老爷不许,这才拒了。他们贾家的男人我是知道的,哪怕是你姑父贾政,外头都说他为人端正厚道,非轻薄膏梁之辈。可他房里也有两个正经的姨娘,更有一个姓赵的,还给你姑父生了一子一女,你姑母心里也很有些疙瘩。” “婶婶是说,去金陵被敬老爷管着,于我倒是一件好事。” 郭夫人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家那个费姨娘,比你叔叔还大几岁,不过是你叔叔第一个女人,如今就算她老了,你叔叔也还是偶尔去她院里坐坐。 现如今贾琏在金陵被敬老爷管着,到时候房里清清静静的,对你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王熙凤羞道:“婶子说这些做什么?” “你再装就过了啊。”郭夫人没好气地道。 王熙凤见婶婶戳穿了他,便抬头哼道:“我就是容不得如何?我只他一个男人,凭什么他就能三妻四妾!” 郭夫人叹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我真后悔当初没让你正经读书,看看《女戒》!” 王熙凤道:“看了我就不是我了不成?什么劳什子《女戒》,怎么没听说男人还要学《男戒》呢。” 郭夫人都被她气笑了,指着她道:“我是教不了你了,日后自有你太婆婆和婆婆教训你。” 王熙凤倚在郭夫人肩头道:“我知道婶婶是为我好,这些话我也只敢和你说说。” 郭夫人摸摸她的头,道:“你嫁进去后,帮着你姑母管家,有了管家权,便没有人能给你委屈受。你那个继婆婆,平日里恭敬些也罢了,不能一味纵容她。王家在后头给你撑着呢,别让自己受委屈。” 王熙凤抬头笑道:“婶婶觉得我是能受委屈的人?” 郭夫人笑道:“我怕你让别人受委屈。” 两人相视,大笑。 金陵。 贾琏把自己定亲的事儿告知了贾蓉、林齐。 贾蓉先问:“祖父那儿怎么说?” 贾琏笑道:“伯父未说什么,只说知道了。” 贾蓉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就恭喜琏叔叔了。” 林齐也道:“恭喜琏兄。” 贾琏自己也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一心盼望着娶美娇娘。 喜道:“今日我高兴,请你们出去喝酒去!” 贾蓉拒道:“我们还小呢,祖父和母亲都不许我们出去喝酒。琏叔叔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贾琏叹道:“伯父管你们也太严了。” 贾蓉和林齐互相看看,并不觉得怎样。 此时小溪岭养的第一批春蚕已经上蔟,贾茁便让人挑了些已经结茧六七天的蚕茧,亲自送到贾府尤清之那里。 尤清之有些意外,笑道:“我只让你们先把树种好,不想你们已开始养蚕了。” 贾茁笑道:“如今移过来的桑树都长得很好,我想着婶子种桑必是要养蚕的,先和兄弟几个养了些蚕。第一年没经验,并不多,这是头一批,先让婶子看看。” 尤清之伸出手,挑了几个细看,笑道:“我也不懂这些,看起来不错。” 桔儿笑道:“我倒是见过人家抽丝的,据说是茧要大又要整齐,再有茧层厚重差不多的最好。” 尤清之便指着蚕茧道:“你既懂些,就来看看。” 桔儿拿了几颗放在手里,看了看,笑道:“我瞧着大小倒不错,只是不太厚实。奶奶不如拿去给杏花庄的绣娘们看看?” “你说的是。”尤清之道:“这事就交给你可行?” “我?”桔儿指着自己。 杏花庄住的都是女眷,尤清之派了一队人在庄子外把守着,一来为防山贼土匪,二来也是怕有男子图谋不轨,混进去冲撞女孩们。 贾茁如今进去也不大方便。 不如从自己身边派个人过去,联系杏花庄与小溪岭之事。 桔儿机灵爱学,又有冲劲,尤清之便想给她个机会。 桔儿想了想道:“奶奶,我愿意的。” “好,”尤清之笑道:“若你做得好,将来去杏花庄当个庄头也不难。” 桔儿笑道:“哪有女人当庄头的。” 第135章 花环 尤清之笑道:“这有什么,在我这,只要你能把事做成了,女庄头有什么做不得的。” 桔儿想了想道:“奶奶,我愿意的。” 尤清之笑道:“也不忙,现下杏花庄周夫人和绣娘们还在教女孩子们,出师还早。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桔儿笑着应道:“奶奶只管教我。” “以往的读书算学也不能放下了。另你去和绣娘学学,看这不起眼的蚕茧是怎么变成丝线,又是怎么绣成花样的。记住,你只需要了解这些过程,我可没指望你学成绣娘。” 桔儿笑道:“知道了,奶奶。” 府里的小丫鬟们听说桔儿去了杏花庄,纷纷在私底下议论她傻。 好不容易混到奶奶身边做了二等丫鬟,这回却去庄子上打杂了。 也有小丫鬟说:“桔儿姐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然怎么有法子入了奶奶的眼。这回去庄子,将来更好也说不定呢。” 正值赵婆子来找胡月,路上听见这话,到了胡月房里就问起了此事。 胡月笑道:“不过是奶奶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想是得罪了奶奶,才被打发去了庄子。” 赵婆子道:“听着倒不像,说是大奶奶要重用她,给她个什么前程。” 胡月嗤笑道:“一个丫鬟去了庄里,能有什么好前程,顶多嫁给庄头罢了。娘,你今日来找我,就是说这丫鬟的事呀。” 赵婆子笑道:“哪里,娘来问问你,最近有动静了没?” “前两日才刚来了月事呢,娘,恐怕大爷真的不行。” 赵婆子叹道:“这可如何是好?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来这贾府。” 胡月道:“不来这贾府又怎样,做一辈子丫鬟,还是嫁给外头的平头百姓,看人一辈子的眼色?” “到底没个孩子。” “没孩子又怎样,”胡月道:“有了儿子也不一定有出息,说不定我一辈子也过不上如今的日子。 娘放心,我早就看出来了,大奶奶和大爷是相看两厌,我若老实点,大奶奶也不会为难我。我到底有个姨娘的名分,虽没有儿女,您看着,我死在这里,府里也得花钱为我发丧。” “呸呸呸,说的什么话!” 胡月只好跟着呸了几句,笑道:“娘,我们再愁也愁不出来个孩子,除非你让我去偷人。” 赵婆子一巴掌拍在她的身上,笑骂道:“这话也是能说的。” 又叹道:“你说得对。该想的法子娘都给你弄来了,大爷有问题……” “对啊,”赵婆子拍掌道:“大爷有问题,你让大爷去看大夫啊。” 胡月道:“娘您想的这都什么法子,要是我和大爷说,我如今怀不上孩子,都是因为他不行,他还不把我给打死。” 赵婆子笑道:“你这傻孩子,还能当面和他说不成?你先说自己不舒服,再让大爷帮你请个大夫来看,找个机会让大夫也给大爷把个脉。” “娘,人家贾府每旬都有大夫来给主子们请脉的,从没有听说过大爷有哪里不对。” 赵婆子道:“这是隐疾,大爷怎么会让大夫说出来。” 胡月听了便道:“那大爷更不会让我知道了,这主意不成。” 只是两人越说越肯定,贾珍身有隐疾,只是不曾透露了风声。 赵婆子道:“娘再帮你去搞点男人吃的药,你想法子给大爷吃了,若是还没有孩子,娘就死了这条心。” 胡月也心动了一下,答应下来。 尤清之这头,桔儿去杏花庄住了几天,这才回来。 又给奶奶姑娘和姐妹们带了许多杏花回来。 奶奶和姑娘的都是折了枝条,插在花篮里,整整齐齐摆放着。 丫鬟们都是杏花庄的小姑娘们编了花环,插了满满的杏花,虽不如花篮里的完满,但也十分好看,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地围上来,挑选着花环。 桔儿笑道:“不值钱的玩意儿,惹得你们这样欢喜,那杏花庄漫山遍野都是花呢。” 丫鬟们艳羡地和桔儿搭话,询问着杏花庄的事儿。 府里的丫鬟们除了跟着主子出去,或是负责采买的,平日里哪有机会出府。 见桔儿不过去了几日又回来了,必不是之前猜测的被奶奶赶去庄子里。 于是更加羡慕了。 桔儿笑道:“你们留几个个好的,我要送给银蝶姐姐和鸾秀姐姐还有香杏姐姐的,其余拿下去分了。” 丫鬟们果然留下三个最好的,这才走了。 桔儿便提着花篮去拜见奶奶。 还未及院门,有个小丫鬟就朝着院里喊:“奶奶,桔儿姐姐回来了。” 桔儿忙笑着进了院子。 只听得尤清之在里面说到:“才刚说起她呢,可巧就来了,还不让她进来。” 鸾秀便掀开帘子,示意她进来。 桔儿走了进来。 “给奶奶、姑娘请安。” 尤清之笑道:“快起来。” 又看着她身侧的花篮,笑道:“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桔儿几天不见,还知道来送礼了。” 桔儿把花篮呈上去,笑道:“这都是从杏花庄折来的,我也算是借奶奶的花又献奶奶这尊佛。”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尤清之道:“嘴是甜了,可脸皮也厚了。” 说着又让人拿几个瓶子过来,和惜春重新插瓶,又细细观赏一回。 惜春喜画画,又有天赋,审美这事儿,一通百通,凡是她插的花,众人都叫好。 尤清之也觉着好看,笑道:“惜春插得极好。你们留两瓶放我和姑娘房里,其余老爷、大爷、蓉儿、林齐,还有琏二爷房里,也都送一瓶过去,就说是姑娘的心意。” “是。” 惜春笑道:“今日我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这话倒和前头桔儿的话合上了,众人又笑了一回。 见众人注意都不在自己身上,桔儿拉着银蝶和鸾秀的手,又看着香杏道:“我给姐妹们带了花环,留了最好的几个,待会儿送到三位姐姐房里去。” 银蝶和鸾秀和香杏便笑着点头。 惜春听说“花环”二字,问道:“什么花环?” 桔儿笑道:“就是用枝条绑成一个环儿,里头插上杏花,乡野里的女儿常戴的,怕奶奶和姑娘不喜欢,这才没送上来。” 第136章 蚕茧 惜春笑道:“你拿来我看看。” 桔儿只好道:“我这就去拿。” 然后偷偷地用歉意的眼神看向银蝶她们。 懊悔自己没想着多拿几个,未免奶奶和姑娘喜欢。 不料惜春只略看了看,便还给了她。 桔儿笑问:“姑娘不喜欢?” 惜春道:“不是不喜欢,只是这是你送银蝶姐姐她们的,自然要归还给你。” 鸾秀笑道:“姑娘喜欢就拿去,下次再让桔儿给我们带就是了。” 银蝶和香杏也笑着说是。 惜春自是不肯要。 桔儿顿时无措,只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尤清之笑道:“这也值得你们推让起来。这花环是桔儿特给你们留的,只管收下。这还剩半篮子花呢,你们扯些柳条回来,我和姑娘亲自动手做了,岂不更好?” 银蝶笑道:“果然还是奶奶有办法。” 桔儿也松了一口气,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奶奶就罚我去剪枝条。” 尤清之指着她笑道:“你们看看她,自己讨些轻省的活计,倒说自己受罚了。” 桔儿羞红了脸,众人都看着她笑,屋里氛围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尤清之又道:“去外头叫个小丫头去也就是了,我还有正经事找你。” 桔儿笑道:“奶奶只管吩咐。” 尤清之便让人拿出一筐蚕茧来,道:“之前贾茁送来的这一堆蚕茧,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摆弄,白放着浪费了。你去了杏花村几天,可学到什么法子?” 桔儿笑道:“正巧杏花庄的杏娘们在教那些小姑娘们抽丝剥茧呢,我也学了几手,还能拿蚕丝做丝线呢。奶奶和姑娘要不要动手试试?” “这自然好。” 桔儿便先带着人把蚕茧上的细小的绒毛剥干净,然后让人送去厨房,煮了半个时辰才拿回来。 众人都未见过,探头过来瞧。 蚕茧泡在水里,也看不出什么。 桔儿不知又从哪儿找出一根木棍,在水里拨弄两下,便拉出几根丝来。 “奶奶您瞧,这就是蚕丝。连着几根蚕丝拢在一起,就可以成线,用来绣花了。” 惜春伸过手来,道:“给我试试。” 惜春扯了几下,见蚕丝极细,一层层被扯出来,一点不乱,笑道:“怪道人说抽丝剥茧,水落石出。却原来这蚕丝就是多而不乱,层次分明的。” 尤清之笑着在一旁点头。 惜春来了兴趣,越发不肯放手,一直在绕蚕丝,直到慢慢能看见蚕蛹的颜色了,桔儿忙拦道:“姑娘快别弄了,里头有虫子呢,别吓着您。” 惜春听说这话,惊得放下了手中的木棍。 尤清之道:“你既知道抽丝剥茧,难道就没读过作茧自缚?蚕吃桑叶,长到一定地步,就会吐丝成茧,把自己包裹起来,然后羽化成蚕蛾。” 惜春问道:“不是说‘破茧成蝶’吗?” 尤清之笑道:“老爷常和我说你不愿学诗,这些成语你倒是记得很熟。这种家蚕是变不成蝴蝶的,顶多是个蛾子,而且身子笨重,飞不起来,生下蚕卵之后就会死掉了。” 惜春叹道:“好。桔儿姐姐,你只管绕,我不怕的。” 只是手再也没去碰那根木棍。 尤清之笑道:“你们问问桔儿,她卷的这些蚕丝能用吗?” 桔儿看了看卷在一起的丝线,有的地方粗,有些地方细,苦笑道:“我只看杏花庄的绣娘师父们动手扯成线过,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尤清之道:“人家是多少年的手艺,你不过几天,还想学到手不成?快别浪费了这些蚕丝,叫人拿两把团扇的扇骨来,我教姑娘做把蚕丝扇。” 惜春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看向尤清之。 尤清之笑道:“你不是说正愁着该送你林姐姐什么生辰礼吗,你亲自做的团扇,这个礼物可好?” 惜春的眼睛亮了亮,笑道:“再没有更好的了。” 不一会儿,丫鬟们便拿上来许多个样式不同的团扇扇骨来。 尤清之挑了一个圆形的,用木棍挑了蚕丝,放在扇骨上,让蚕丝贴着扇骨,来回的绕,好一会儿,才只填满中间一条线。 桔儿笑道:“奶奶何不多挑几根蚕丝一起绕,倒快些。” 尤清之道:“好丫头,多亏了你说这话,否则要把你奶奶累死。 ” 众人都笑,忙接过来,听了桔儿的话,多挑了几根丝线一起绕,果然很快就有了雏形。 惜春惊奇地摸了摸,道:“这样细的丝线,竟这般结实。” 尤清之笑道:“你当丝绸是怎么做的?你一件衣裳,不知要费多少蚕丝和人力物力呢。” 惜春叹道:“何必呢。” “当然有必要,”尤清之道:“虽说丝绸耗费人力物力,只有富人消费得起。可你想想,从桑树到衣裳,这一堆活计,多少人靠着它养家糊口。” 惜春道:“只是这些最辛苦的人,却穿不上这些东西。” 尤清之心想:你这思想觉悟还挺高的。 嘴上问道:“那惜春觉得要如何呢?” 惜春愣道:“嫂嫂说什么?” 尤清之把她搂到怀里,问道:“我问你,你觉得他们可怜,但是你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 尤清之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很讨厌,他们说自己以天下百姓的幸福为己任,整日里忧国忧民;又说自己怀才不遇,得不到赏识。从而传出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来。只是他们有没有留意自己门口的乞丐,有没有帮助过百姓一粒一粟,却不得而知。 嫂嫂并不是觉得所有这样的人都不是真心的,或许真有人有才能,又心系百姓,就像刚才的你,怜惜那些种桑养蚕的人穿不上绸缎,可是只到这里了,只到怜惜这一步,然后就没有后话了。” 惜春羞惭道:“嫂嫂,我下次不会了。” 尤清之笑道:“我又没有说你错了。” “嗯?” 尤清之道:“嫂嫂觉得你虽生于富贵锦绣之中,却没有随意轻视世人,这很好。只是想得太少了。” 惜春腻到尤清之的怀里,撒娇道:“嫂嫂教我。” 第137章 绣样 尤清之笑道:“若依你的意思,我们这样的人家都不买绸缎,那这些种桑养蚕,纺纱织线的人如何谋生呢?之所以他们穿戴不起,不过是赋税和生计压着,这却不是我们能帮得上的了。” 惜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不能做什么,”尤清之看着惜春道:“这是当权者该考虑的问题。嫂嫂知道你好心,只是若把偌大的责任扛在自己身上,你便会困于自己的好心。” 尤清之见她懵懵懂懂的,笑道:“你才几岁,我竟和你说这些。你只要知道,做你该做的和能做的,其余的都不用管。” 莫嬷嬷笑道:“咱们圣上是明君,必会开辟出一片盛世。” 尤清之也觉刚才的话语有些冒犯,笑着附和道:“这是自然。” 鸾秀笑道:“奶奶和姑娘说的什么,我们竟不懂,还是快来看看这团扇。” 尤清之见刚刚丫鬟接过去的团扇已然有了样子,笑着带惜春走近,见扇骨之间已被蚕丝添满。 不同于绢布,蚕丝扇上隐隐散出荧光。 惜春接过来,放在手里转了两圈,道:“流光溢彩,果然好看,只是单调些。” 尤清之笑道:“这有什么要紧,你自去画个花样,让针线房的给你绣上去就是。” 惜春点头道:“嫂嫂说的是。” 说着从旁边重新挑了个扇骨,让丫鬟挑起蚕丝,自己动手缠绕。 尤清之见她高兴,让丫鬟们看着,自去看账去了。 这些日子,只有出没有进的,尤清之看着大把银子花出去,也有些着急。 这回蚕丝扇倒给了自己一个想法。 再过几个月就到万寿节了,府里也要敬献贡礼。 问了贾敬的意思,只说在库里挑些好寓意的古董,交上去就是了。 尤清之却不这么想。 皇帝缺钱,众人送了东西,除了赏人,也不好拿出去换钱的。 于是便对贾敬说,送东西不如送钱。 贾敬便道:“没有这个先例,只怕有些失礼。” 尤清之笑道:“当今的作风父亲也知道,最是务实的,必不会在意这些。送礼不就是要送人家心坎里去,当今最缺什么?” “钱。” “正是呢,若父亲觉得说出去不好听,便另立一个名目,暗中送便是了。” 贾敬叹道:“当今吝惜好财何尝不是为国为民,也罢,就听你的。” 尤清之心道:若不是这位皇帝登基以来,从未大兴土木,修缮皇宫。对边疆将士却从不克扣,对受灾害的百姓也是买了许多粮食种子,且又减免了几年的赋税。可见他如今尚是英明之君,否则自己也不会想法子给他挣钱。 荣国府还往太上皇那边掺和,想做两手准备。 只是皇帝和太上皇这种上位者,怎么会由得你首鼠两端。 宁国府回金陵已表明了与京城势力交割的态度,越发要向皇帝表明忠心。 本这事已经完了,尤清之今日看到蚕丝扇,又有一个主意。 杏花庄那头都是官府从拐子手里救回来的女孩,想当初她们的事儿还放在朝堂上争论过。 尤清之明面上也是受了皇命,安置这些女孩儿。 此次万寿节,何不让杏花庄也出一件寿礼,好显得皇恩浩荡。 尤清之先是让贾茁把小溪岭产出的所有蚕茧送到杏花庄去,争取做一副绣品来。 绣品的花样,最好是与杏花庄有关,此事就交给了周夫人。 周夫人听桔儿说,这是紧要之事,不敢大意,喊了马车亲去贾府见她。 尤清之见她着急,笑道:“倒累得你跑一趟。这事儿实在要紧。” 周夫人道:“我也是心急,只是桔儿说这事十分要紧。免得她来回跑,又浪费时间,我干脆亲来找奶奶。到底要个什么花样呢?” 尤清之道:“这事儿是紧要,只是如今还未定下来,一时也不好说。” 周夫人忙道:“那奶奶就直说要什么,我看能不能画出来。” 尤清之想了想道:“最好就画杏花庄里,姑娘们写字画画,纺纱织线诸如此类的热闹场景。” “多大篇幅呢?” 尤清之想了想,万寿节还有将近五个月,路上留出两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内就必须把这件绣品完成。 便道:“三月之内绣娘和姑娘们必须能完成的。” 周夫人想了想,拿起惜春留在这的画笔,略略画了个草图。 尤清之看了看,道:“杏花倒不必突出,作为底色即可。关键突出人物,也不必细化,场景以欣欣向荣为佳。” 周夫人便又起一张草图,略想了想,又画了一幅出来。 尤清之拿过来一看,点了点头:“不错。” 周夫人好奇道:“奶奶是要作何用?” 尤清之对她眨了眨眼,轻声道:“若有机会,是要呈给上头的。” 上头? 周夫人瞪大了眼睛,道:“当真?” 尤清之笑道:“骗你做什么。” 周夫人长吐出一口气,道:“这张画不行,太潦草了些,我再重画一张。” 尤清之表示理解,起身离开。 另又吩咐人,去把这周围的蚕茧都收了,稍微高出市场价也可。 这绣品是为了奉上,想赚钱却得有些搭头。 这蚕丝扇就能派上用场了。 和绣品一同送上去,就说是杏花庄的孩子们尚还绣不出好花样,只能做些蚕丝扇聊表心意。 皇帝再一夸,蚕丝扇便能出一波风头。 周夫人连改了几回,这才拿出一张最满意的来。 尤清之看了果然觉得更好,于是便定了下来。 周夫人兴奋得坐不住,笑道:“既奶奶选好了,我这就回杏花庄去。” 尤清之笑道:“此事你知道就算了,别告诉姑娘们,怕到时候有意外。” “唉,我知道了。” 周夫人告辞,便往门外走,正巧碰上了听说她在此处,忙从贾敬处赶来的林齐。 林齐看见了她,高兴得喊了一句:“娘!” 周夫人正埋头往外走,听见他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儿子,娘还有事,先走了。” 第138章 下套 “娘。”林齐还想喊住她,只是周夫人走得飞快,一下子就拐出去了。 林齐呆呆地愣在那里,贾蓉赶了过来,道:“周夫人怎么急匆匆地走了?” 林齐道:“你也看到了对,那是我娘?” 贾蓉笑道:“你糊涂了?那不是你娘是谁?” 林齐道:“我娘只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她从前从未这样过。” 贾蓉见他人都傻了,道:“有什么要紧的,我陪你去问我母亲。” 尤清之听他们来问这事,笑着朝林齐道:“你别急,是好事。到时候亲自去问你娘。” 林齐想了想,自己娘刚才果然是一脸笑意,这才放下心来。 周夫人离了贾府,让马车送自己回杏花庄。 召集了绣娘们前来,又拿出那幅画,道:“你们来瞧瞧,若要绣出这个花样,得花多长时间。” 众人围拢来,看见熟悉的场景,一绣娘笑道:“这不是我们杏花庄吗?” “正是呢,”周夫人道:“可绣得出来?” 绣娘道:“绣倒是绣得出来,只是这画虽好,但没什么寓意,又太过写实,拿来做什么呢?” 周夫人道:“尤夫人有大用处的,你们说说,若给你们三个月,可能完成得下来?” “尺寸可有要求?” 周夫人想了想,道:“自是越宽越好,只是不能强求,品质为上。” 绣娘们商量了一下,道:“屏风大小如何?” 周夫人喜道:“自然可行,这些时日就劳累各位绣娘姐姐了。” 绣娘们笑道:“我们这些日子只顾教学生,也许久没动手弄幅绣品出来。心里正痒痒,这幅画来得及时。” 周夫人又笑,让她们自忙去。 尤清之这边果然收了许多蚕茧回来。 甚至外头许多商人听说了消息,还从外地运了许多,卖给了贾府。 尤清之一概收下。 甄夫人也听说了此事,和儿媳妇在家里议论。 “太太,你说这尤夫人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为着她那绣坊?” 上次老太太寿宴,贾敬一行人简直把甄家得罪了遍。 甄夫人心里头也恼火得很,听了儿媳妇的话便道:“她那绣坊只有五六个绣娘,其余全是才学没多久的小丫头,哪能成事。” 想了想又道:“你让人去和她抢。” “什么?” 甄夫人接着道:“总得让她知道,在这金陵,我们甄家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了,太太。” 隔了几天,尤清之便听下人来回说,甄府这些日子也开始收购蚕茧。 银蝶气愤道:“这甄家也太不要脸了,她们家又没有绣坊。明知道我们在大肆收购,却这个时候来横插一脚。” 尤清之笑道:“不急,我们这些时日已是收了不少,我刚想收手。” 莫嬷嬷道:“那就随甄家去,买了也是无用。” 尤清之道:“不行,既她明摆着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也不能退了。银蝶,你去和外头的说,只要价格不上去,就继续买,有多少要多少。” 莫嬷嬷劝道:“奶奶,还是别争这口闲气。” 尤清之笑道:“嬷嬷不必担心,我买得再多,也有绣坊替我兜着,将来也用得着。我们只等着瞧,看甄家这回买这么多玩意儿,到时候要怎么处理。” 银蝶听说,连忙笑道:“我这就去和他们说。” 莫嬷嬷也放下心来:“奶奶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 甄家见贾府还在收蚕茧,又往上提了价,果然把商人们的都抢了过来。 还有人来问,甄家提价了,贾家提不提。 不过是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尤清之没理会,通通赶了出去。 尤清之把这些蚕茧都送去了杏花庄,又让下人们在家弄扇骨。 三太奶奶来府里,见众人忙得热火朝天,问鸾秀:“你们奶奶这是忙什么呢?” “奶奶要做一批扇子,急用,正让他们赶着做扇骨呢。一个个都没怎么做过,忙了许久奶奶都不满意。” 三太奶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了尤清之便说了此事。 尤清之笑道:“没什么,若他们做不了,就去外头找个木匠来。” 三太奶奶嗔怪道:“哪还用出去找人。族里这么多小伙子呢,如今刚农忙完,正好闲下来没事做。你不妨就交给他们去做。” 尤清之笑道:“叔祖母说得对,只是我常麻烦族里人,也忒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你也别见外,也别想着我是想给他们揽差事,这回不用你出钱,也不用想着赏他们。” “这怎么好意思。” 三太奶奶道:“你知道不好意思,我们这些乡下人也知道不好意思的。前些日子听说你收蚕茧,后头甄家跟你打擂台,如今收不到了?” 尤清之笑着说是。 三太奶奶便道:“族里也有些人种桑养蚕的,只是量太少了,就没想着送到你这来。这回听说你收不到了,家里有的都来找你三叔祖,说把家里仅有的拿出来给你。” 尤清之之前帮族里人,也没想着回报,这回听说这话,心里倒有些感动。 笑道:“我这儿倒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若是卖去甄家,只怕价钱还高些。” 三太奶奶横了她一眼,道:“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哪有为着那点子钱帮外人的,快别说这话。” 尤清之笑道:“我这用不着了,三叔祖母告诉他们,只管把蚕茧留在家里,过段日子或许能赚上一笔小钱。” 三太奶奶看了看她,低声道:“当真?” “若信我,便留着。” 三太奶奶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自是信你的。只是扇骨一事你也不用管了,我出去一说,要多少有多少。” 说着就要告辞,尤清之忙拦着她,道:“叔祖母别着急,总要我拿一些样式模板给你,好让小子们照着做。” 三太奶奶笑道:“你说的是,我真是老糊涂了。” 尤清之笑道:“叔祖母身子康健得很,日后定是能长命百岁的。” “借你吉言。” 正说着,银蝶将各式的扇骨都拿了一个出来。 第139章 太爷打架 三太奶奶略翻了翻才道:“怪道你刚才喊住我,我们哪里见过这许多样式呢。” 尤清之笑道:“叔祖母只管让人去做,我也不白拿。” 三太奶奶道:“刚都说了不用钱,这些日子你都帮了族里多少,我们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能帮上你,你就放心收下。” 尤清之笑道:“丁是丁卯是卯,别开了这个口子。往常他们也是帮我做了事,才有钱拿,这回也是一样,做的好了就当卖给我,若是不好,我也不会收的。” 三太奶奶见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只好道:“那就听你的。” 尤清之便让人拿了扇骨,送三太奶奶回去。 三太爷见她走一趟,拿一堆东西回来,不悦道:“不是让你去问她要不要蚕茧,怎么还拿回来许多。” 三太奶奶白了他一眼,坐下休息喝茶。 三太爷急道:“你说呀。” 三太奶奶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这才道:“我一回来你就叨叨叨个没完,能不能让我先说句话。” “好好好,你快说。” 三太奶奶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道:“人家说了,不用这些蚕茧,收了的已够用了。” 三太爷道:“你孙子才打听了,府里还在外头收呢,怎么你去问就不要了?别是嫌弃太少。” 三太奶奶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是你呢,这般小心眼。” 三太爷咳咳两声,下头的儿孙们都低下头。 三太奶奶接着道:“虽说不收,但是她也说了,让族里家里有蚕茧的,只管留着,将来或许能赚上一笔。” 众人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到这上头,大儿子叹道:“只可惜我们家没养过蚕。” 儿媳道:“不如我们出去买些存着,那头的话,跟着做总没错的。” 三太爷叹道:“这时节哪还买得到,甄家都收了。” 二儿媳道:“那就让其他人捡了这便宜?” 三太奶奶怒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钻钱眼里去的。只是她来了金陵也这么长时间了,出手是大方,但也从不吃亏。你若是想先歪招数,别钱没拿到,她倒跟我们翻脸了。” 二媳妇小声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娘就骂起我来。” 三太奶奶道:“你撅撅尾巴我就知道拉的什么屎,不过是想把族里人的蚕茧买下来,等那头教我们挣钱。” 二媳妇被说中了心思,嘟囔道:“娘说话也太难听了。” “我不怕难听,若这么做了,才真是难看。你们出去告诉家里有蚕茧的,让他们留着,别卖了,府里到时候带着他们挣钱。” “知道了奶奶。” 孙子领命去了。 三太奶奶又道:“这回,我又给你们寻了一门差事。” 刚刚颓丧的众人都看过来。 三太奶奶掀开篮子,道:“你们瞧。” 三太爷伸手拿了一个出来,道:“这是什么?” “这叫扇骨,用来做扇子的。” 孙媳妇笑道:“奶奶说得对,这样精致小巧的,只有富贵人家的太太夫人们用呢。” 三太爷看向三太奶奶道:“让我们做扇子?” 三太奶奶摇摇头,道:“就做这个扇骨。” 三太爷早就羡慕七太爷家领了小溪岭种桑树的差事,听说这话,心里一热,道:“族里后山有一大片竹林,我明日就带着他们去砍些回来。这扇骨简单,一看就知道怎么做。” 三太奶奶道:“你还是把兄弟们都叫来。” “怎么说?这不单是给我们三房的差事?” 三太奶奶道:“尤氏说了,只要符合她的要求,这扇骨有多少要多少。” 三太爷叹了一声,道:“我见七弟家的贾茁领了小溪岭的差事,带着家里干得热火朝天,如今又养起了蚕,眼见得是个长长久久的差事了,还指望着我们家能领一桩。” 三太奶奶道:“好了,知足些。这两年已是比从前好过了。” 三太爷只好点点头,让孙子们去叫兄弟们。 众人先坐下,五太爷道:“那府里怎么说,这些蚕茧我们都整理出来了,都是品相好的。” 三太爷笑道:“用不着了。府里说,你们留在家里,或许过段时日能有一笔钱赚。” 众人左右看了看,都羡慕起那些养蚕的人来。 三太爷又道:“除了这件事,还有一桩,看你们感不感兴趣。” 众人又看了过来。 三太爷指了指桌上的扇骨,道:“贾府现如今正需要这些个,你们家里有会做的,趁着这段时日,多做一些,到时候府里都会收。” 众人凑上来了看了看,又一个个摸了摸,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四太爷见七太爷也拿起一个端详,笑道:“七弟家如今有了小溪岭的差事,就不要同哥哥抢了。” 七太爷看也不看他,道:“凭什么,我做也少不了你的,管的倒是宽。只怕是有人嫉妒我。” “谁嫉妒你了,吃独食也不擦嘴,就来哥哥们面前炫耀,我早就看不惯你了。” “看不惯你来打我呀,还是做哥哥的呢,生怕弟弟过得好了。” 四太爷说着就要去打七太爷,七太爷倒也不惧,挺起胸脯就迎上去。 这些太爷们年纪可都大了,谁敢让他们真打起来,小辈们忙去拉着。 五太爷忍无可忍,大声喊了一句:“好了!像什么样子!再这么着,我就去贾府回了人家,大家都别干!” 五太爷这耿直老实的性子,这话说出口,还真做得出来。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七太爷也是个不羁的性子,这个时候了,还要回一句:“别干就别干!” 四太爷又起了怒火,想要开口骂,五太爷盯着他:“你再说一句试试!” 四太爷虽年纪大些,也有些怕这个性子端正的弟弟,哼了一声,转身不看他。 五太爷看向三太爷道:“三哥,你最大,你来说。” 三太爷一向是不闹到他身上来就不插手的,只是五太爷说了这话,只好站出来道:“这事是四弟不对,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非要说些酸言酸语,惹得大家都不高兴。” 五太爷点点头,四太爷还是背着众人,只是也没开腔反驳。 第140章 新爹? 三太爷又道:“七弟也有不对。怎么和哥哥说话的?” 总之是各打一板子,端水端得极好。 五太爷道:“大家都是兄弟,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既那府里头说了,有多少要多少,那就各家看各家的本事。事说完了,今日就散了。” 三太爷道:“这些扇骨你们每人挑几个回去,领了差事,就要做好了,别给族里丢脸!” 众人应是,这才散了。 贾家这边动静大,甄家也打听了风声。 甄夫人道:“只怕她家是要用那些蚕丝做扇子。” 甄大奶奶道:“太太,我们家还要接着收蚕丝吗?” “尤夫人还在收吗?” “在收,只是最近的商户、散户都送到我们家来了,她也好像不着急似的。” 甄夫人哼了一声道:“外面看着不着急,只怕在家里跳脚呢,咱们家接着收。再有,你也找人去做一批扇骨来。” 甄大奶奶道:“太太是想?” “她想做买卖,我非得给她搅黄了不可!” 尤清之哪里管得了甄家,把族里送上来的扇骨和蚕茧一齐送到了杏花庄,让她们动起手来。 杏花庄的绣娘和姑娘们更有心思些,将煮好的蚕丝染了颜色,更为惊艳好看。 尤清之接过周夫人递过来的团扇,惊喜道:“还是你们有心思巧些。” 周夫人笑道:“都是小姑娘们提醒的,绣娘让人一弄,多了些巧思。奶奶看着不错就好。” “哪里是不错,简直极好。” 尤清之笑道:“你们这事没传出去。” 周夫人道:“杏花庄的姑娘们都只在庄子里,只有我来回两地跑,没有其他人知道。” 尤清之更为高兴,道:“这扇子你拿回去,不要让人看见了。” “怎么说?” 尤清之道:“这城里有人心思多,想和我们打擂台呢。” 周夫人急道:“奶奶可有主意了?” “原本就没担心,有了这个就更好了。” 周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尤清之笑道:“你好久都没见林齐了。” 周夫人愣了会儿,笑说:“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些时日实在是忙。他最近可好?” “好着呢,就是常念叨你。” 周夫人叹道:“从前我总是围着他转,也并没有觉得什么。在杏花庄这些日子,有时候我甚至都忘了他,忘了我还是母亲这个身份,太惭愧了。” 尤清之笑道:“本就应该如此,你除了是个母亲,还是你自己。” 周夫人苦笑道:“只怕他将来怨我。” “我不会!” 外头传来林齐的声音。 林齐许久未见周夫人,上次匆匆一别,就说了一句话。 这回听说周夫人到了贾府,拉着贾蓉一起来给尤清之请安。 鸾秀领着他们进门时,还未及通传,林齐就听到了周夫人的这句话。 大声道:“我不会。” 尤清之和周夫人看着林齐和贾蓉一齐走进来。 “给娘请安,给夫人请安。” “母亲,周夫人。” 两个人先行了个礼。 尤清之笑着让他们起身,指着下边的椅子道:“你们坐。” 林齐和贾蓉坐下。 “你们刚才听到什么了?” 两人相互看看,贾蓉开口道:“只听见周夫人说,怕师叔将来怨她。” 林齐道:“娘,你说,我能接受。” 周夫人看了看他严肃的神情,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呢?” 林齐冷声开口道:“只要他是个好人,而且对您好,我愿意喊他爹!” 尤清之和周夫人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过了会儿周夫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在说什么?” 林齐道:“母亲难道不是给我又找了个爹?” 林齐早就习惯了周夫人一门心思围着自己,可最近这段时日,每荀一日母子相处的机会,周夫人也常常不回来。 上次更是一脸笑意,满面红光,说了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问了尤夫人,只说是好事。 林齐瞬间就想到了周夫人是否要再嫁的事。 虽心里不大痛快,但也压了下来,想着认真读书,早点求个功名,好为母亲撑腰。 今日听到周夫人说怕自己将来怨他,当即开口表明自己的意愿。 周夫人都被他给气笑了,骂道:“你就这么想把你娘嫁出去?” 林齐忙站出来道:“儿子没有,儿子只是怕娘顾忌我……” 尤清之笑道:“你这小子,你娘就不能有点别的好事?” 林齐挠挠头,羞惭道:“是我误会了?” 周夫人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你误会了。我如今忙着杏花庄的事儿,顾不上你,所以才说怕你将来怨我。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林齐笑道:“娘,我错了。” 尤清之道:“蓉儿,你和我出去,留你师叔和周夫人说话。” “是。” 周夫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等她走了,才对着林齐道:“你这小子,真是把我的脸都丢没了。” 林齐凑到她的身边,道:“娘,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次。” 周夫人没好气地把他的脸从自己面前推开,道:“你坐下,娘好好和你说会儿话。” 林齐听话坐下,周夫人道:“你想要个爹?” 林齐凳子差点都没坐稳,忙道:“我没有。” “那就好,我是不想再婚的,要爹没有,要命一条。” “娘,您就别逗我玩了。” 周夫人笑道:“好了,娘不说了。” 林齐正色道:“我如今有了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想要的爹的样子,都在师父身上得到了。” 贾敬就是林齐心目中父亲该有的样子,才识学问,品德担当皆有,虽说对待儿子苛刻了些,但也是这府里的珍大爷太不争气。 贾珍若是知道他这么想,都能气得吐出血来。 周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竟庆幸当初答应了她们,送你到敬老爷门下。” 林齐笑道:“娘,你还没说为何觉得我会怨你呢。” 周夫人看了他一眼,道:“娘忙于杏花庄的事,已很久没有管过你,你……” 林齐笑道:“娘,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第141章 绣品 林齐接着道:“我在贾府,衣食住行皆和蓉儿一等,未受过半点怠慢。以往我去外祖父那里上学,娘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画画绣花。 现下有了杏花庄,娘虽忙碌了些,顾不上我,但您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上次碰面,那是我见过娘最高兴的时候。” 周夫人眼睛一酸,偏头道:“你快别招我。” 林齐笑道:“娘,这是儿子的真心话。” 周夫人不着痕迹地擦掉掉落下来的泪珠,指着他道:“你跟谁学的,竟油嘴滑舌起来。” 林齐笑笑不说话。 这府里要说“油嘴滑舌”,惜春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常常惹得师父作势要动手打她。 她能言善辩,又会一些花言巧语,更会耍赖卖乖,常常让贾敬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林齐最佩服惜春的,是她的“口无遮拦”,敢于把心里话说出口。 虽则经常惹师父生气,但偶尔一句话,又能让人觉得这姑娘十分窝心。 林齐和贾蓉受她影响,渐渐也能说一些“肉麻”的话了。 周夫人平复完心情,这才道:“娘这些时日,的确忙了些,等忙完这阵子,娘一定多关心你。” 林齐笑道:“娘,我都这么大了。当初来贾府时,我就和娘说过,若是在庄里待得不舒服,我们就辞了这差事。如今也是一样的,若是娘觉得高兴,就去做。” “那你高兴吗?” 林齐道:“我在贾府过得很好,若是娘也高兴,我就更高兴了。” 周夫人点点头,道:“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去杏花庄。你好好跟着敬老爷上学。” “知道了,娘。” 林齐扶着周夫人起身。 走出院门,就听见隔壁院里惜春的欢呼声,丫鬟的笑声。 原来是尤清之领着贾蓉和惜春在旖霞院内荡秋千。 周夫人笑道:“我就不去打扰了,你过去和蓉小爷玩。” “我送娘。” 就这样忙碌了两个多月,绣娘们紧赶慢赶总算把绣品做了出来。 桔儿这些日子也出了大风头,不但要记录族里各房送来的扇骨数,又要计算杏花庄的姑娘们所做蚕丝扇的数目。 不过数月下来,竟像换了个人般。 不像是跟在银蝶和鸾秀身后的小妹妹,反而显出一股斗志昂扬的精气神来。 刚一进门,银蝶瞧见她,笑着行了一礼:“桔儿姑娘好。” “好姐姐,快别臊我。”桔儿挽起银蝶的手撒娇道。 这会儿才算有了几分从前的影子。 银蝶笑道:“你如今可真是有气势了,杏花庄一行,倒把你历练出来了。” 桔儿道:“我有好多话要跟姐姐说呢,等我先去回奶奶。” 正好鸾秀掀开帘子问道:“早听到你们的说话声了,还不进来?” 桔儿笑着叫了一声“鸾秀姐姐”。 鸾秀笑着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给奶奶请安。” 尤清之笑道:“快起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桔儿应该的。” 桔儿一边笑着一边把绣品呈上来。 尤清之掀开铺在上头的绸缎,目露惊艳。 并不是如何的富丽堂皇,花团锦簇,若用一个字来形容这幅绣品,那就是“真”。 比当时尤清之看到的画还要真实些,见到它,仿佛杏花庄姑娘们的生活就展现在眼前似的。 尤清之赞叹道:“真真是巧夺天工,难为她们怎么绣得出来的。” 桔儿笑道:“回奶奶,绣娘们说了,这绣样若想出奇,必须从写实下手,才能显出生机来。” 莫嬷嬷看了也道:“果然不是凡品。” 尤清之笑着点头,又道:“扇子可送来了。” 桔儿笑道:“今夜就能送到府上来。” 尤清之问道:“杏花庄的账上还剩多少钱?” 桔儿道:“昨儿我才算了,还剩两千零六十八两银子。” 和自己估算的大差不差,尤清之笑道:“这回你们做得好,周夫人和五位绣娘各奖励二十两银子,其余的姑娘们也都奖半两银子。” “桔儿替周夫人和绣娘姐姐们多谢奶奶。” “还有你,”尤清之笑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银蝶,从匣子里抓一把银裸子给她。” 银蝶果然拿出一个荷包来,笑着塞到桔儿手里。 “多谢奶奶。” 尤清之笑道:“这怕是最后一遭了,日后你就该拿杏花庄的月例了。” 这是把桔儿去杏花庄的事儿定下的意思。 桔儿一喜,跪下来给尤清之磕头:“多谢奶奶。” 尤清之忙让银蝶把她扶起来,笑道:“快起来,也别谢我,走到这地步,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桔儿知道奶奶身边的丫鬟,地位最高,日子也最好。 若说之前还有些犹豫,这几个月下来,桔儿才知道,自己做主的滋味是这样的好。 并不是那种发号施令的快乐,而是成就感,在有一定自主权的情况下做好一件事的成就感。 尤清之见桔儿仍是喜不自禁,道:“你们定是有话说,下去,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是,奶奶。” 三人走了下去,莫嬷嬷笑道:“这桔儿真是不得了,已很能撑事了。” 尤清之笑道:“从她到我这儿毛遂自荐,我就看出这是个心里有主意的。难得她又有胆气,又肯干,让她去杏花庄做个管事正好。” 莫嬷嬷担忧道:“只怕年轻了些,将来遇着事儿不知如何处理。” “嬷嬷莫要操心这么多,谁不是年轻过来的,若不懂事的,年纪再大也是白长。” 莫嬷嬷平日并不管尤清之如何做事,只有在杏花庄这头,唯恐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也不知道皇帝和她说了什么。 莫嬷嬷也是有苦说不出,皇帝让她在尤清之耳边多催促些。 只是她见尤清之已经十分尽心尽力,催了用处也不大,只偶尔提醒几句杏花庄的事。 莫嬷嬷见尤清之放心桔儿,也不再说什么。 桔儿把银蝶和鸾秀拉到房里,关上门。 银蝶因笑道:“你是要和我们说怎样机密的事儿?竟这般谨慎。” 桔儿笑道:“好姐姐,别再打趣我了。” 鸾秀坐下道:“你快和我们说说,这些日子过得怎样?” 第142章 神金 桔儿笑道:“两位姐姐不知道,比在府里有意思多了。” 银蝶和鸾秀便一脸笑意听她说起这段时日的生活。 桔儿说完,才朝着两位姐姐道:“其实我比不上两位姐姐,若是你们去了,说不定比我做得还好些。” 银蝶没好气道:“奶奶都把差事给你了,还说这些干什么,要不你去回了奶奶,把这差事交给我?” “好姐姐~” 鸾秀笑道:“你银蝶姐姐逗你呢,她哪能离得了奶奶?” “谁说的?”银蝶笑着道:“你看桔儿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别人也难免动心的。” 桔儿想了半天,才嗫嚅道:“其实也挺累的。” 鸾秀拉了拉她的袖子,指着银蝶道:“你看她。” 桔儿看过去,只见银蝶正拿帕子遮住脸,笑得浑身发抖。 桔儿跺了跺脚,气得转过身去。 银蝶忙来拉她,哄道:“好了,我错了。知道你如今做得好,我往日也没白教了你,日后好好替奶奶办事。” 桔儿转身看着她,道:“银蝶姐姐真的不动心?” 银蝶笑道:“我是誓要跟着奶奶一辈子的。” “鸾秀姐姐呢?” 鸾秀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做不来此事的。” 桔儿叹了一声,道:“两位姐姐可惜了,只能待在府里。” 银蝶道:“奶奶早问我想不想出去,是我自己拒了。” 鸾秀也道:“你骨子里有股冲劲,奶奶是最喜欢的,也是我身上缺的。” 见气氛不大好,银蝶笑道:“什么时候宁国府管家奶奶身边大丫鬟的位置,竟也有人嫌弃,快快收起你那个样子。你喜欢的未必我们就都喜欢了不成?” 桔儿这才笑开,道:“我只舍不得姐姐们呢。” 鸾秀笑道:“杏花庄才多远,再说,过不了几年,杏花庄那边的绣娘就多起来了,奶奶也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上头。日后相处的时日还多着呢。” 银蝶也道:“正是这话。你几个月前从杏花庄带来的杏花,我们都喜欢的。若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只别忘了我们。” 桔儿笑着说好。 尤清之备好了杏花庄的寿礼。 又让人去问贾敬。 贾敬便让人送了一个大箱子过来。 里头装着一个古董花瓶,是宋代哥窑单色釉,底下写着“大吉”两字。 对于宁国府这样的人家来说,显得有些寒酸。 花瓶内却塞了一个荷包,里头装了十万两银子的银票。 瓶口用塞子堵住,四周又用棉花包裹得严严实实。 尤清之便打发人把这古董花瓶和绣品送去京城,谁也不知道,和这些献礼一起上路的,还有几大箱子的蚕丝扇。 甄家这头为了万寿节的献礼,大张旗鼓在外头搜罗奇珍异宝。 有一商户找上门来,献上一个宝贝。 甄应嘉让人呈上来一看,却是一整块狗头金,神似人的模样。 便着商户前来一问。 商户道:“这是小的前几年在山东那块走商,碰上有个赌徒,败了家业,便把家里的传家宝拿出来卖。小的一见此物,就知道不俗,便花了大价钱收了下来,藏于家中。这回听说大人在寻奇珍异宝,遂献了上来。” 甄应嘉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不知买下来要多少银子?” 商户讨好笑笑,道:“都是小的一点心意,哪还能要大人的银子。” “这可不成,我们甄家又不是什么破落户,还能白拿你的?说,想要什么?” 商户讪笑,道:“我们这些商户,都没什么出息,所求的不过是能有朝一日能为圣上办事?” “皇商的资格?” 商户笑着说是。 甄家连任江宁织造许多年,底下管着江南三大织造,一个皇商的名头,对他来说还真不是难事。 甄应嘉抚须道:“你倒是敢要。” 商户笑道:“江南这头,谁敢不来拜您这尊大佛。若大人应了,小的愿意再献给大人三十万两银子。” 商户此次也是下了血本,但若是有了皇商的名头,又有甄家在后头撑腰,三十万两银子,年便能赚回来。 这买卖不赔本,可做。 甄应嘉也觉得这是没本的买卖,遂答应了下来。 甄应嘉收了狗头金和银子,又拿出五万两银子打点内务府,这事很顺利就办了下来。 因甄老太太问起,万寿节的寿礼可置办妥当了。 甄应嘉便把那坨狗头金呈了上来。 甄老太太也觉得有些奇异,道:“这是真金?” 甄应嘉应道:“正是呢。民间俗称狗头金,稀罕得很,百年也未必能找到一块。更别提这块金子上面这段,竟活像一个人脸。” “狗头金?”甄老太太沉吟道:“这名不好听,得改改。” “老太太说得是,只是儿子还没想好怎么起名。” 甄老太太看了看老实站在一旁的甄宝玉道:“宝玉觉着呢?” 甄宝玉本不喜欢这些金玉之物,没多看,听得老太太问话,这才道:“此物不俗,恐怕不是凡物,孙儿不敢冒犯。” 甄应嘉赞许地点了点头。 甄老太太“嗯”了一声,这才道:“寿礼最重要的不是贵重,而是寓意,这狗头金长成人的模样,不如就从此处做文章。” 甄应嘉道:“老太太是说,将之说成祥瑞?” “嗯。不如就叫‘神仙金’”。 宝玉道:“神仙金听着倒俗了,不如去掉‘仙’字,就称‘神金’。” “长辈说话,你又多嘴!” “好了,”甄老太太道:“他说得有理,就叫‘神金’。” “是,老太太。” 甄应嘉只好应是。 打发人用红布包好,送到京城去了。 甄夫人和甄大奶奶如今只管盯着尤清之。 早已准备了一大批蚕丝扇,只等着尤清之那边一流入市场,她们这边就低价卖了。 尤清之若想卖出去,只能降价。 甄家不缺钱,她降价,甄家就让手下的店铺就跟着再降,拖也要把尤清之的生意拖垮了。 如今甄家的团扇都做好了,尤清之却像是忘了此事。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再不卖,难道等到冬天去卖扇子? 第143章 甄太妃 万寿节共有三日,皇帝早收到了贾敬和莫嬷嬷的来信。 第一回从臣子手里收到的贺礼,竟是银票,皇帝也倍感新鲜。 再有那幅绣品,皇帝让人做成一扇屏风,摆放在勤政殿。 甚至放出话去:“寿礼万千,唯这幅绣品最慰朕心。” 又把和绣品一起呈上来的蚕丝扇赏赐给各宫嫔妃,并赐名为杏花扇。 一时蚕丝扇风靡京城,街上一家不起眼的裁缝铺,生意大好。 宁寿宫内,太上皇正眯着眼睛闲憩,甄太妃坐在一旁给太上皇打扇,轻声道:“如今听说京城的杏花扇一扇难求呢,更有人称颂起皇上的恩德来。” 太上皇笑了一声,道:“苏州打拐一案,是近年来一桩大案,救了两百多个孩子,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甄太妃跟着附和,正想说点什么,外头有人通传。 “进来。” “给太上皇,太妃请安。” 太上皇坐起身子,看着跪在下头的王公公道:“有何事?” 王公公笑道:“回太上皇,圣上诞辰,感念父母之恩,特命奴才给太上皇送来一件宝物。” “宝物?呈上来。” 王公公偏头示意小太监呈上去,掀开盖在上头的黄绸,正是那块“神金”无疑。 王公公接着道:“这是金陵甄应嘉大人敬献的寿礼,因神似人形,想必有些来历,名曰‘神金’。圣上说,这样的宝物自己不敢擅专,特来献给太上皇。” 甄太妃听说自己娘家的名字,眼睛闪了闪,笑道:“难为他怎么找来。” 太上皇笑道:“他是惯会找这些新鲜东西的。” 王公公又道:“还有金陵杏花庄呈上的杏花扇,圣上特让奴才给太妃送上两把。” 甄太妃从小太监手上的漆盘上,拿了一把蚕丝扇,略扇了扇,笑道:“缘何没有花样?” 王公公道:“回太妃,这都是杏花庄的姑娘们做的,她们手艺生疏,绣技尚拿不出手,遂想了个法子,染了颜色。圣上说了,越是简单,越显得脱俗些,绣上花样反倒画蛇添足了。” 甄太妃放下扇子,笑道:“是不错。” 太上皇笑道:“这值得什么,你若喜欢,让人做来就是。” 甄太妃笑着应是。 太上皇又指着王公公道:“这‘神金’我收下了,回去告诉皇帝,抓紧支银让工部扩建避暑山庄,须得赶在入夏前竣工,这才算他的孝心。” 王公公道:“是,奴才告退了。” 太上皇也站起身,往后头去了。 甄太妃瞥了眼扇子,道:“这扇子就赐给你们。” “是,多谢太妃。” 两名身着宫装的女子行礼应是,正是元春和抱琴无疑。 自进宫以来,元春就被调到甄太妃身边做事。 太上皇也说过要给皇帝赐两名侍妾,只是皇帝说边关有战事,近几年又多有天灾,免了选秀,又何必让后宫多两名妃子,也就拒了。 太上皇只好罢了,往后便像是忘了此事。 元春如今只能依附着甄太妃,唯求将来若有机会,能在太上皇耳边提醒几句。 元春等甄太妃走远了,这才起身。 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团扇。 抱琴担忧地道:“姑娘。” “噤声,”元春道:“这是什么地方,哪有什么姑娘,日后万不能再如此叫我。” “我知道了。” 元春叹道:“我只是想起来,这蚕丝扇刚是尤大嫂嫂弄出来的玩意儿……罢了,想这些也无用。我们赶紧进去,免得太妃身边无人。” 说回皇帝,尤清之说他是个务实之人真没说错。 对于甄家的寿礼,皇帝颇有微词。 你说说你,要送金子就直接送金子,非得按上一个“神金”的名头,那还怎么用?用了岂不是对上天不敬? 干脆送到太上皇那儿,哄哄老头子开心。 不过听王公公一回话,不由又是一怒。 太上皇在位时虽平定许多战乱,开拓了边疆许多土地。 但战争结束后,太上皇却并没把心思花在民生上,反而得意于自己的才能。 生活奢靡,多次下江南游山玩水。 官员借银不知凡几,导致到自己登基时,国库已是不丰。 前两年多处天灾,粤海又动荡不平静,皇帝急得坐卧不安,幸亏贾敬带着荣国府还了八十万两银子,连带着收回不少欠款。 刚松一口气,太上皇又要修建行宫。 没办法,皇帝咬着牙让人去修。 今年好端端地又说行宫太过逼仄,得扩建。 皇帝真想从贾敬那里搞些“仙丹”回来,让自家老子老实点。 只是太上皇身边守卫森严,更何况吃食这等要紧的东西。 皇帝叹了一口气,这才打消了这念头。 “杏花扇”在京城风靡了一阵,各家太太小姐们人手一把。 只是也有其他人看到了商机,街上卖蚕丝扇的商家也多了起来。 尤清之本就只打算做这一波,回点血。 蚕丝扇到底太没技术含量,又太过简单,也就皇帝开了金口,谁还敢说不好? 过段时日也就冷了。 这回大赚了一笔,尤清之将一半入了杏花庄的账,三分利给了皇帝,两分留给自己。 另族里的扇骨和蚕丝的钱也是自己出,算下来,自己也赚了几千两银子。 这回也是因着蚕丝扇成本低,又有皇帝的“明星”效应,价格也高,才赚得多些。 尤清之知道这回有些取巧了,往后绣坊还是得靠技艺。 甄家收到京城的来信时,这才知道尤清之早把蚕丝扇运到了京城。 甄大奶奶道:“我说呢,怎么没瞧见有动静。太太,那如今家里那些扇子?” 甄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本想算计她,不想被她摆了一道。” 甄大奶奶笑道:“商人奸诈,哪是太太应付得来的。咱们家也不缺钱,散出去也就是了。” 甄夫人也笑了:“我多大年纪了,还和她这样的人计较起来。就把那些扇子赏了丫鬟婆子们。” “我就说再没有太太您这样慈和的当家主母了。” 甄夫人只笑着喝茶,不应这话。 甄大奶奶还想奉承几句,甄宝玉走了进来。 “给太太请安,嫂子也在。” 第144章 中毒 甄夫人笑道:“今日老太太怎么放你过来了?” 甄宝玉坐到甄夫人下首,这才笑说:“我听说京城如今盛行‘杏花扇’,乃是由蚕丝所制,太太这里可有?” 甄夫人看了甄大奶奶一眼,笑道:“女孩儿家的东西,你问这个做什么?” 甄宝玉笑说:“姐妹们都没有,我特来问问太太。” “你如今大了,也该安心上学才是,哪能和姐妹们日日混着。” “好太太,”甄宝玉笑道:“我以后定会好好读书,你就赏了我这回。” 甄太太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道:“好了好了,待会儿让你大嫂子给姑娘们房里各送几把过去。” 甄宝玉立马站起来,给甄大奶奶行了一礼,笑说:“宝玉多谢大嫂子,嫂子别忘了,给我房里也送上几把。” 甄太太疑道:“你拿来作何用?” “我房里几个丫鬟,日日伺候我也辛苦了,送些扇子给她们,也让她们受用一日。” 甄太太还要说话,甄大奶奶忙道:“嫂子知道了。宝兄弟,你快回去,仔细老太太找你。” 甄宝玉又给甄太太行了一礼,这才走了。 “你刚才为何拦着我不许问?” 甄大奶奶笑道:“太太还不知道宝玉的性子,不过是爱同姐妹们一起玩笑,对房里的丫鬟向来也是极好的。” 甄太太气道:“丫鬟伺候主子原是本分,我竟不知还要让她们受用的道理!我说呢,好端端地来要什么杏花扇,想必是这些小蹄子蹿腾的。 你给我去查查,看宝玉房里是哪几个跳得厉害,随便找个名头移出去。” “宝兄弟那里?” 甄太太道:“宝玉那你再找几个老实的丫鬟添补上,他不敢来找我的。” “知道了,太太。” 果然,不出几日,甄宝玉房里的丫鬟们几乎都换了个遍。 丫鬟们哪里想出去,都来哭求甄宝玉。 甄宝玉心疼道:“太太的吩咐,我也是没法子。等过些日子,太太心情好了,我再求她让你们回来。” 丫鬟们哪里不知道甄太太和这位爷的性子,听说这话,也就灰了心,各自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这事闹到了老太太那里,甄老太太便喊来甄夫人。 道:“我听说你把宝玉房里的丫鬟都换了?” 甄夫人笑道:“宝玉大了,也该好好上学,那些丫鬟们惯会讨他喜欢,引他做些不相干的事儿。儿媳便把她们都给打发了,另又补了些丫鬟上去。” 甄老太太叹道:“这就罢了,只是新上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他心意。” 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丫鬟道:“这是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也知道如何伺候宝玉,以后就去宝玉房里当个大丫鬟。” 甄夫人笑道:“新丫头们都是儿媳细心挑的,老太太放心。画眉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最懂您的心思,还是留着伺候您。”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放心让她去照顾宝玉。” 话刚说完,甄宝玉就从后头出来了。 甄老太太笑道:“宝玉过来,画眉今后去你房里伺候可好?” 甄宝玉喜道:“那真是极好。” 说着拉起画眉的手:“画眉姐姐可愿意么?” 画眉笑道:“我听老太太的。” 老太太招手让他过来,搂他在怀里,说起闲话来。 甄夫人只好作罢。 因宝玉又说起:“听说这杏花扇是贾家的尤太太弄出来的,我还记得她家有个妹妹,长得十分精致可爱,只可惜不是咱们家的姐妹。” 甄老太太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叫你太太下个帖子,请那姑娘来府上玩就是了。” 甄夫人和甄大奶奶对视一眼,犯了难。 前头刚得罪了人家,虽未在明面上,但尤清之心里肯定一清二楚,现在去给人家下帖子,哪还能请得过来。 只是老太太发了话,甄大奶奶还是让人去送了帖子。 尤清之正看着惜春画画,听说甄家给自己和惜春下了帖子,还震惊了一下。 惜春听说,立马道:“我才不去呢。” 尤清之也道:“不想去就不去。” 和银蝶道:“你出去和甄家来人说,就说我事多忙碌,姑娘又要上学,就不去贵府打扰了。” “知道了,奶奶。” 莫嬷嬷笑道:“这甄家也太不知事了,前头还想着和我们抢生意,如今倒好意思来请奶奶姑娘前去做客。” 尤清之提醒惜春坐直身子,这才朝着莫嬷嬷笑道:“甄家在金陵与地头蛇无异,想必是往常也没有哪家敢违逆他家的意思,这才养成这么厚的脸皮。” 鸾秀担忧道:“就怕甄家在别的地方使绊子。” 莫嬷嬷笑道:“他家想来不过是仗着宫里有个太妃,可咱们老爷也能上书直达天听的,又是老亲世交,想来不会和府里翻脸。” 尤清之道:“嬷嬷说得是。再说,我们家除了大爷,也没有什么把柄好让抓的。” 说曹操曹操到,有个丫鬟急匆匆地来报:“奶奶,不好了。大爷今晨吃了早膳,突然晕倒,已是不省人事了。” 惜春紧张地站了起来,尤清之看她一眼,问道:“怎么回事?可去请了大夫?” “已让人请了大夫,老爷和蓉小爷也过去了。” 尤清之便道:“今日就到这里,我带你去看看哥哥。” 惜春点头,牵着尤清之的手往外走。 刚走出院门,便有贾敬身边的小厮来说:“奶奶,大爷已无大碍,老爷让您和姑娘不用过去了。” 惜春问道:“哥哥因何晕倒?” 小厮道:“大夫说是中毒。” “中毒?”惜春看了看尤清之道:“不会是甄家干的。” 尤清之正想着:难道是“仙丹”吃多了,量变引起质变? 听见惜春说这话,笑道:“说不准呢,总之如今无事便好。惜春可想去看看哥哥?” 惜春正要点头,小厮忙道:“老爷说了,让奶奶和姑娘都不要去。大爷吐了一地,房里不太好看,味儿也不太好闻。” 尤清之也道:“那就算了。总之大爷无事,惜春过两天再去看望哥哥。” 第145章 壮阳药 惜春只好道:“好。” 尤清之让鸾秀带着她进去,把未画完的功课做完。 见她进了房间,这才问小厮:“姑娘走了,现在说。” 刚才丫鬟急匆匆地赶来,想必贾珍情况不好。 小厮几次三番阻止自己和惜春前去,必定有其他的缘由。 小厮小声道:“大爷是吃多了补药……” “补药?” 小厮见尤清之不甚了解,补充道:“都是些肉苁蓉、鹿茸等物。” 和黄夫人相处一段时日,尤清之多少也了解一些药性。 这些药物都有壮阳的功效。 尤清之正声道:“我知道了,你去老爷身边领命。” “是。” 再说贾敬这头,听说贾珍中毒,第一反应也是如尤清之一般,想着是不是“仙丹”引起的。 赶过来之后,听说是吃壮阳药吃的,也是甚为无语。 大夫和小厮一样,并未明说,只是把药名报了出来。 贾蓉问道:“这些药物是作何用的?” 大夫:“这……” 贾敬却没有半点顾忌,直接道:“壮阳用的。” 扑通一声,胡月跪倒在了一旁。 这些药物,都是胡月和赵婆子从外头偷偷买来的,只骗贾珍是些寻常的补药。 贾珍受不住胡月歪缠,这些日子也喝了几回。 不想今天一碗下肚,顿时上吐下泻,转而晕厥过去。 贾敬因问道:“按说,吃这些补药也不应有这些反应才对。” 大夫也道:“贾老爷说得是,不知贵府大爷近来可吃了什么别的药,倒像是药物相克的样子。” 贾敬了然,道:“我这儿子还有救吗?” 大夫笑道:“多亏这回催吐及时,两副药下去就好了。” 贾敬冷笑一声:“可惜了。” “什么?” 贾敬道:“我是说多谢大夫,只是我儿子这些日子吃的补药可惜了。” 大夫瞬间想到了很多,安慰道:“贾老爷不必忧心,大爷正值壮年,若有……不举之事,最好是循序渐进。” “借大夫吉言。” “不敢当。老儿这就开个方子,让人去熬药,吃了也就好了。” 临走时,大夫又道:“老爷已有一个孙子,按理不该这么着急。珍大爷日后还是停了那药。” 贾敬笑道:“正是因为有一个孙子,这才着急了些。” 大夫叹了一口气,笑道:“是老夫多嘴了。” 下人们听了这话都觉着奇怪,难道那些壮阳药是老爷给大爷吃的? 在场只有贾蓉一个人知晓,两人说的药根本不是同一种。 胡月跪倒在地,心里惴惴,也没明白贾敬的意思,倒像是把壮阳药一事揽过去了。 贾敬让人送大夫出府,又让人去告知尤清之和惜春,这边不用过来了。 有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贾敬脸都被丢光了。 等大夫一走,胡月立马磕了几个头,道:“老爷饶命,奴婢知错了。” 贾敬笑道:“起来,你伺候得很好。如今大爷身边要人,你就留在身边伺候。” 胡月见贾敬没有降罪,松了一口气,想起贾珍,又有些害怕起来。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这药就是自己给贾珍喝的。 贾敬带着贾蓉走了。 剩下胡月战战兢兢去伺候贾珍。 晚间,案例分析。 贾敬把贾琏、林齐、贾蓉三人叫至书房,把胡月给贾珍吃壮阳药的事儿说了。 贾敬看向贾琏道:“你最大,又将要成亲,你先说。” 贾琏便道:“实在是这姨娘胆大包天,竟敢私下给主子乱吃药。” “没乱吃,都是补药。” “伯父,你这还叫我怎么说。” 贾敬笑道:“什么叫私下,他自己不愿意,还能有人强让他吃药?” 贾蓉瞟了贾敬一眼,心想:您不就是吗? 被贾敬一瞪,立马低下头去。 贾琏不确定地道:“怪珍大哥哥识人不清?” 贾敬哼笑道:“你也太夸他了,简直是没脑子!” 贾琏懂了,下次再问自己什么,直接骂珍大哥哥几句,伯父保管赞同。 “蓉儿,你呢?” 贾蓉想了想道:“孙儿在想,胡姨娘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讨父亲欢心?” 贾琏道:“蓉儿,原来你也懂这些。” 贾蓉脸一红,道:“琏叔叔别乱说,我还小呢。” 贾敬道:“你父亲那个畜生性子,吃药也能往外找的,只怕这位胡姨娘想要个孩子。” 贾琏立马担忧地看向贾蓉,贾蓉一笑,并不在意。 “琏儿想说什么?” 贾琏道:“并没有什么。” 贾敬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蓉儿有了弟弟,将来这府里还不知怎样,对?” 贾琏笑道:“有伯父在,必不会让蓉儿吃亏。” 贾敬笑道:“可胡姨娘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孙子。” “这……” 贾敬又道:“你怎么不劝劝蓉儿,那也是他的弟弟。” 贾琏便道:“到底不是同母所出,难以同心的。” “你知道不同母难同心就好。你也要成亲了,王家的姑娘,自幼以男儿教养,不同于蓉儿母亲,那是武将家的做派,不以读书明理为要,性格张扬,杀伐果断。若你娶了她,便老实些。” 贾琏笑道:“伯父还未见过她呢,我瞧着倒不像。” 贾敬笑了一声,说道:“像不像有什么要紧,我只告诉你别想着享齐人之福,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这是贾府的家事,林齐一直未开口说话,这时才道:“师父说得对,男子多是薄幸之辈,总把女子当傻子。你辜负她,她也会算计你。” 贾琏驳道:“林兄弟这话有失偏颇,这世上也有一等贤惠之人。” 贾敬道:“就算有你也配不上,别想了。” 贾琏一时不知怎么反驳。 林齐道:“男女情爱,最好是以真心换真心,若你三心二意,却要妻子一心待你,何其不公平。” “自古以来……” “自古以来,女人三心二意叫作水性杨花,男人三心二意叫作风流多情。” 贾琏又道:“我知道因为你爹的事,所以你觉得男子薄幸。你爹确实不对,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 未及贾琏说完,贾敬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是怎样的人家?” “伯父,您当年也有一二侍妾。” 第146章 胡月有孕 贾敬道:“是啊,怎么了?” 贾琏道:“您这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是啊,怎么了?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骂自己?” 贾敬见贾琏没了话,这才道:“我只是见你近来还算老实,所以提点你一句。世上不止你一个聪明人,若想夫妻和睦,你得自己先做好丈夫的本分。” “那纳妾一事?” 贾敬道:“你又不是我家的,纳不纳妾,关我屁事。” 贾琏讪笑:“侄儿知道了。” 贾敬又看着贾蓉道:“我知道你如今懂事许多,只是还有些男人的劣根性。放心,我早晚给你挑个河东狮回来,好替我贾家列祖列宗管教你。” 贾蓉笑道:“祖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说了,我的婚事,必得我自己点头才好。” 贾敬道:“你们怎会说起此事?” 贾蓉笑道:“琏叔叔定亲时,无意说起罢了。母亲说我如今尚未定性,只管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将来说亲时,决不能盲婚哑嫁。” 贾琏笑道:“你叔叔我也是见过你未来婶子几面的。” 贾蓉转头看他,道:“琏叔叔只和一张脸过日子么?” “何意?” “祖父说婶子出身武将之家,性格张扬,杀伐果断。琏叔叔只说瞧着不像,若相处下来,确实如此,琏叔叔又怎样呢?” “这世俗规矩压着,她还能骑到我的头上来?” 贾蓉笑道:“世俗规矩,也没有说想要孩子,就能丈夫下猛药的。可胡姨娘还是做了,可见规矩不能控制人,控制人的是欲望。” 贾敬抚须点头。 贾琏笑道:“蓉儿莫只说我,难道你将来只娶一个妻子,不纳二色?” 贾蓉道:“若我和妻子琴瑟和鸣,何必再多找一个女人让她伤心。” 贾琏摇头不信,笑言:“你还是太年轻了。” “好了,”贾敬道:“你自己坏就坏,别带坏我家的孩子。” 贾琏不敢再说。 再说贾珍这头,喝了药后,果然面色好了许多,只是将近傍晚才醒过来。 屋内并无其他人,只一个胡月趴在床边睡着了。 贾珍心下满意,只觉素日没有白疼了她。 贾珍一动,胡月立马惊醒:“爷醒了。” 贾珍道:“我这是怎么了?” 胡月低声道:“爷是中毒了?” “中毒?谁干的?” 胡月不敢说话。 “干杵着做什么?快说!是不是我爹?” “啊?”胡月惊诧道:“怎么可能。” 贾珍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胡月跪下道:“大爷饶命,是月儿猪油蒙了心,月儿只是想要个孩子。” “什么?你敢给我下毒!” 胡月忙道:“大爷,我哪敢给您下毒。那不是毒,那都是……补药。” 贾珍瞪着她道:“就是你平日给我喝的那些?” 贾珍哪里不知道那些药是干什么的,不过装作不知罢了,反正对自己有好处,外人不知道,也算没丢了脸面。 胡月嗫嚅道:“爷,那都是我娘在外头找大夫看过的,觉得对身子无害的。” “那我今日还能躺在这里?” 胡月跪着向前,握住他的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爷饶了我这一次。” 贾珍挥手把胡月甩到了一边,骂道:“贱人!” 胡月坐倒在地,顿时觉着腹痛难忍,想起这个月自己月事未来,心里一慌,求道:“爷,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贾珍原还一脸不耐,只是见胡月的脸色瞬间惨白,额角又显出细细密密的汗来。 顿时朝着外面喊道:“快来人,快去请大夫。” 丫鬟们本在外头幸灾乐祸,听见贾珍喊,立马推门进去,见胡姨娘坐在地上,忙去扶的去扶,请大夫的去请大夫。 果然,大夫一来诊断,胡月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幸亏大夫来得及时,才保住了孩子。 胡月喜极而泣,摸着自己的肚子,叹道:“好孩子,你真是救了你娘的命了。” 贾珍本想让胡月吃个教训,如今她肚子里有个孩子,也就罢了。 尤清之听说这个消息,并没有说什么。 银蝶担心道:“奶奶,您……” 尤清之笑道:“我怎么了,又不是我怀孕了,操心我做什么?” 众人都笑,莫嬷嬷道:“说起来,也是奶奶的孩子。” “是是是,”尤清之也不想争辩什么,倒显得自己心生醋意一般。 遂笑道:“传话下去,胡姨娘那头要什么吃的喝的,只管送去。每十日让大夫过来请脉,千万养好了奶奶的孩子。” 丫鬟们也笑着应是。 莫嬷嬷笑道:“奶奶惯会作怪的,难怪养成姑娘如此古灵精怪的性子。” 尤清之笑问:“可是惜春近日又闹出什么笑话来?” 莫嬷嬷便道:“我前日劝姑娘,不说精通,也要略晓得一些女工针线。姑娘只说,自己不能抢了绣娘的活儿。” 众人听了都笑。 尤清之也道:“惜春说得有理。” 鸾秀这头,听命去了胡姨娘的院里,也在屋里站了站,笑道:“胡姨娘有孕,奶奶说了,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只管吩咐底下的丫头们。” 胡姨娘笑道:“鸾秀姑娘替我多谢奶奶。” 鸾秀笑着点了点头,道:“胡姨娘安心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出了门来,就告诫了胡姨娘院里的丫鬟们:“我知道她从前行事不当,你们心里有怨气。只是如今她有孕在身,你们平日里伺候也尽心些。若有了不妥,大爷只会怪罪到你们头上的,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们自己。” 丫鬟们笑道:“知道了,鸾秀姐姐,我们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 “不是也好,算我白多嘴了一句。” 丫鬟们把鸾秀送至院门,鸾秀笑道:“你们回去,胡姨娘那儿还要人守着,伺候得好了,奶奶也有赏的。” “是,多谢鸾秀姐姐。” 鸾秀这才回去复命。 过了一段时日,贾珍又生龙活虎起来,只是一回也没来看过胡月。 胡月有些着急,多次叫人去喊贾珍。 丫鬟们去的次数多了,也不耐烦起来。 第147章 赵婆子 胡月房里的大丫鬟霜影笑道:“姨娘,大爷都说了,让你好好养身子。他近日事多,抽不出空来看您。” 胡月不悦道:“胡说!爷哪有什么事忙,是不是又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人?” 霜影不耐道:“我们有心哄姨娘开心,姨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大爷根本不理会我们房里的人,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再说了,就算大爷外头有新欢了,奶奶都没管,哪里轮得着姨娘呢。” 胡月气得呼吸急促起来,霜影也担心她出事,忙来抚胸捶背,又让胡月喝了一口清水。 胡月才觉着好些,一把抓住霜影的手,泣道:“好霜影,我晓得我素日里对不住你,只我这副样子,你就当可怜我。” 霜影往日里没少被她刻薄,此时见她这样,也软了心肠,道:“我只一个丫鬟,能帮姨娘什么?” 胡月握紧她的手道:“大爷想必把中毒一事怪罪在我的身上了,本想着有了这孩子,他也能感念几分。如今瞧着是靠不住的了。你帮我去求奶奶,让我娘进来见我一面。” 霜影挣开胡月的手道:“我们这样低贱的丫鬟,姨娘吩咐,难道还敢不从?” 这是胡月素日里爱说的话,她惯爱踩着丫鬟们吩咐人。 胡月脸一红,羞愧道:“好霜影,往日是我错了。” 霜影叹道:“姨娘好好休息,您身子要紧,我去求奶奶就是。” 尤清之听了霜影的话,问道:“胡姨娘身子还好?” 霜影道:“回奶奶,大夫说姨娘情志郁结,忧思抑悒,需得自己想开些。” “可告知了大爷。” 霜影一顿,道:“大爷只说知道了。” 尤清之叹道:“你回去照顾好她,回头我把她娘接进来,和她同住一段日子。” “多谢奶奶。” 尤清之示意她下去。 银蝶道:“她不是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么,如今好容易有了身孕,又在忧虑什么?” 尤清之叹道:“你刚才没听说,大爷自中毒后,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她走到今日,不过是依仗着大爷的几分情谊。如今眼看着大爷厌弃了她,素日里打鸡骂狗又得罪了不少人,岂不是心里惶惶。” 银蝶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赵婆子听说女儿有孕,府里又让自己搬进去,喜得直念佛。 一路高兴到了府里,见到躺在床上瘦了一圈的女儿,惊得把手上的包袱扔到了地上。 “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 胡月睁开眼,坐起身子,笑道:“娘,你来了。” “娘来了。”赵婆子坐到床边,摩挲着胡月的脸。 胡月笑道:“娘,我没事儿,这些日子孕吐,吃什么吐什么,这才瘦了点,大夫说,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赵婆子眼眶发红,笑道:“我捧在心窝窝里的女儿如今也要当娘了。娘怀你时也吐得厉害,知道吃什么不会吐。府里厨房在何处,娘给你去做。” 胡月拉住赵婆子的手,道:“哪用得着娘亲自动手,吩咐下去就是了。” 赵婆子笑道:“你说得是。” 果然说了几样小食,丫鬟们领命去了。 赵婆子笑道:“从前娘来你这儿,吃东西还得按份例来,如今你有了身孕,也可点菜了。可是珍大爷吩咐的?” 胡月眼神一暗,摇头道:“是奶奶吩咐的。” 赵婆子“哦”了一声,又问道:“珍大爷呢?你有了身子,怕是喜坏了。” “娘,自从我有了身子,就没见过大爷。” 赵婆子不解道:“这是为何?” 眼泪一颗颗从胡月的眼角掉落,哽咽道:“娘,大爷知道我给他吃那些补药,而且还致他中毒,我如今是得罪狠了他。” 赵婆子忙心疼地帮胡月擦干眼泪,道:“乖女儿,身子要紧,你快别哭了,你哭得娘心窝都疼了。” “娘,”胡月捧着赵婆子的手道:“我明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到了这一步,怎么还是如此不甘心。” 赵婆子抱住胡月道:“娘知道,没事儿啊。你如今最重要的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日后才好做打算。” 胡月抱着赵婆子狠狠哭了一场,出了一些郁气,精神头果然见好些。 赵婆子又哄她吃了一些东西,扶她睡下。 这才悄然走到外间,拉着霜影问道:“霜影姑娘,我那傻女儿如今这样,府里可请了大夫来?” 霜影回道:“不敢当妈妈一声姑娘。奶奶吩咐了,大夫每十日便会来给姨娘请脉,妈妈不用担心。” “那大夫怎么说?” 霜影道:“大夫说姨娘郁结于心,得自己放开心思才是。” “我再问你,我进府是谁的主意。” 霜影看她一眼,笑道:“自然是我们奶奶的意思。” 赵婆子心一沉,强笑道:“多谢霜影姑娘了。” “不敢。” 赵婆子回到胡月身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自己女儿年纪轻轻就跟了贾珍,虽说本来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但恐怕一日日的相处,贾珍的出手大方,平日对她也多有宠溺,自己女儿这一颗心就落到他身上了。 赵婆子本看着女儿还算清醒,如今这样,深恨自己当初没告诫她,切不能对贾珍动真情才是。 后悔也晚了,赵婆子每日里都不提贾珍,只哄着胡月多吃些东西。 抚慰道:“先前种种,都是为了这个孩子,别的再重要,也重不过你和孩子的命。” 胡月笑道:“娘说的是,我知道了。” 果然从此后安心养身子,不再让丫鬟去找贾珍。 性子也像是换个人般,再没有打骂过丫鬟。 尤清之听霜影来回话,听说胡月如今好多了,也就没再管。 正值夏日,金陵同知府上娶媳妇,也给贾府下了帖子。 贾敬先说了不去,也不许贾珍去。 尤清之想着惜春整日里待在府里,这些日子也没带她出去玩过,有这机会不如去带她凑个热闹。 不料贾蓉也寻了来,让尤清之带上自己和林齐。 尤清之笑道:“你祖父都不去,你去做什么?” 第148章 交锋 贾蓉跑到尤清之的身后,帮她捶背,笑着求道:“母亲只想着姑姑这段时日没出去玩,怎么就忘了我和师叔,日日跟着祖父读书,连杏花庄都没去过呢。” 尤清之忙道:“你快别捶了,我五脏都被你捶出来了。” 贾蓉嘿嘿一笑,放轻力道:“最近儿子和连华姐姐学了几招,果然长了些力气,母亲莫怪。这次您就大发慈悲,带上我和师叔。” “林公子也想去?想必是你蹿腾的。” “我在外面又不认识人,不带上师叔,到时候和谁说话。” “罢了罢了,答应你就是,出去了可别闯祸。” “我知道了,多谢母亲。” 贾蓉心愿达成,欢喜地去找林齐报喜。 尤清之见他走了,看着连华道:“你也偏心起来,怎么只教那两个小子,不教教我们。” 连华自小练武,如今在这后宅,心痒手痒,只能去找贾蓉的武师傅切磋切磋,碰上了贾蓉他们练武,这才在旁边指点了几招训练方式。 “奶奶、姑娘要学也行,”连华指着屋内一个大花盆,道:“你们力小,先每日举着这花盆蹲半个时辰。” 银蝶过去尝试着提了一下,使出吃奶的劲才挪动了一点。 尤清之眼神漂移,突然道:“赶明儿我和姑娘赴宴的衣服,你们给我拿出来选选。” 银蝶立马直起身子,笑道:“我说呢,忘了什么似的。我这就去。” 银蝶走了,连华看着尤清之道:“奶奶不如从明日开始?” 尤清之咽了咽口水,幸好莫嬷嬷站了出来,一巴掌拍在连华的背上。 笑骂道:“安分些,你光这一个月,弄坏屋里多少东西,奶奶没怪罪你,你还抖起来了。” 尤清之笑道:“嬷嬷别说她,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练武我们这些人是不行的了,连华平日里多去武场,帮我好好练练那两个小子。” 连华控制不住手劲,时常弄坏器物,尤清之虽没怪过她,但连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在屋里常常缩手缩脚。 去武场是最舒坦的时候,听尤清之这么说,立马点头答应。 莫嬷嬷见她高兴,也没多说什么。 过了几日,尤清之带着三个小的前去同知刘家赴宴。 在马车上,又再三嘱咐林齐和贾蓉:“你们年纪尚小,身边又没长辈看着,多看少说,不许喝酒,知道了吗?” “知道了,夫人。” “知道了,母亲。” 到了刘家,男女宾客分开,尤清之领着惜春前去女宾处。 刘家的主母亲自来接,两人说笑几句,才进了宴席。 竟也巧了,刘家给尤清之安排的座位,正邻着甄夫人和甄大太太。 尤清之只点头致意,她是二品诰命夫人,在场没有比她品级更高的。 甄夫人自矜身份,也只略点了点头。 甄大奶奶起身给尤清之请安,尤清之笑着让她不必多礼。 惜春也站起身,给甄夫人和甄大奶奶行了礼。 左右宴席的其他的人也忙来请安。 尤清之笑道:“今儿是刘家的好事儿,主家最大,诸位不必顾忌我。” 甄夫人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刚刚她就是坦然坐在这里,让众人给她问好的。 甄大奶奶忙笑道:“前些日子家里还给贾姑娘下了帖子,邀你来甄府玩,不想姑娘要上学,倒是可惜了。家里的姐妹们都念着你呢。” 惜春都没有和甄家的姑娘说上过话,哪来的念不念的。 惜春开口道:“多谢甄家姐姐们盛情。” 却也不说别的话了。 甄大奶奶不放弃,接着笑道:“贾姑娘功课也太多了些,我们女孩家,本应以针黹纺织为要,识得几个字,通些道理也就是了。咱们女孩儿,又不能辅国治民……” 甄大奶奶看着惜春,只见她一脸笑意看着自己,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只是剩下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甄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尤夫人觉得呢?” 尤清之笑道:“一样米养百种人,形形式式在世间。甄大奶奶说得有道理。” 言下之意,你管好自家事就行,犯不着来找惜春的茬。 甄夫人笑指着甄大太太道:“你看你,说什么读书不好。只看尤夫人和贾姑娘就知道了,话也比你说得好听些。” “是是是,儿媳回去就苦读去,将来给太太考个状元回来。” 尤清之懒怠听这婆媳二人说这些酸话,牵着惜春出去走走。 等四下无人时,惜春叹道:“早知要碰上她家,我就不来了。” 尤清之笑道:“切莫因别人的错误委屈了自己,咱们堂堂正正的,凭什么不能来。你只想想,她们碰上咱们,也不高兴呢。” 惜春听了才恢复了几分兴致。 “我还以为能看见接亲呢,结果也只能坐在后院里看戏喝茶。” 尤清之笑道:“接亲是看不着了,晚些时候,嫂子带你去看新嫁娘。” 两人说过一回话,重又回到了宴上。 这回甄夫人和甄大太太再没凑上来说什么。 正热闹着,这回又出事了。 有丫鬟来回:“太太,不好了,后院有位小姐落水了。” “什么?”刘夫人登时站了起来,忙道:“是哪家的小姐?可有大碍?” 众人也都安静下来,听那丫鬟回话。 丫鬟回道:“是丹阳县县令之女吴小姐,已被三爷救了上来。” “三爷?三爷怎么会来后院?” “奴婢也不知。” 丹阳县令夫人慌忙站起道:“不知小女现在何处?” 丫鬟回道:“吴小姐已被送到厢房去了。” 吴夫人看向刘夫人,刘夫人冷哼一声道:“贵府千金也太不小心了些,好端端地也能掉到池子里去。” 吴夫人忙道:“这……我这个女儿从小在她姨娘身边长大,行事是鲁莽了些,此次还要多谢刘公子。” 丫鬟又道:“还有甄家的小爷,也掉下去了。” “什么?”甄夫人本与其他人正冷眼看着这场戏,不想还牵扯到了甄宝玉身上。 立即站起身,急道:“我家宝玉呢?如今可好?” 丫鬟道:“甄夫人放心,小爷无事,已被送了厢房了。” 刘夫人见甄夫人着急,此时也顾不上找吴夫人的麻烦了,立即带着众人去后院。 第149章 落水 一些好事的夫人也跟去看热闹,宴席顿时空了一大半。 惜春小声道:“我们不去看看么?” “你想去?” 惜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尤清之笑道:“热闹刚刚已经看完,跟着去也不会有什么了。只是这回话的丫鬟怕是要挨罚了。” 惜春不解道:“为何?” “吴夫人夫家不过是丹阳县的县令,她家的女儿在后院落水,却被刘家的公子救下。宴上这么多人,丫鬟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往后刘公子就和这位吴家小姐夹缠不清了。” 惜春道:“要说也是刘公子的错,男女宾客分坐,缘何他又到了后院,还恰好撞上了落水的吴小姐。” 尤清之叹道:“最怕就是‘恰好’二字,让人浮想联翩。” 没一会儿,众人又都回来了。 刘夫人赶来先安抚宾客,只是甄家几位再也没见到。 闹出这场风波,把新嫁娘的风头也给盖过了。 宴席草草结束,远没有来时的热闹。 回府的马车上,还是从贾蓉嘴里,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贾蓉和林齐刚进府,就被领到了刘大人身边,刘大人忙向周围人介绍,这是宁国府贾老爷的爱徒和贤孙。 众人都围过来夸了又夸。 贾蓉和林齐好容易摆脱了这些人,走了一处僻静处,却被甄宝玉看见了。 “贾家哥哥。” 贾蓉笑着道:“论理我该叫你一声叔叔的,哪能喊我哥哥。” 又向林齐介绍道:“这位是甄家的小公子,这是我祖父唯一的弟子林公子。” “林公子好。” “甄公子。” 两人原想打个招呼就离开,甄宝玉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贾蓉只好直接问道:“不知甄公子有何事?” 甄宝玉这才道:“不知惜春妹妹可来了?上次我让大嫂子给妹妹下帖子,却没能请动妹妹,这回不知可有机会相见?” 林齐和贾蓉同时皱了皱眉,虽说甄宝玉和惜春年纪都尚小,但这话听起来就让人不爽。 贾蓉道:“我家姑姑是女客,自然和女眷们在一处,甄公子这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甄宝玉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 说着朝刘家三公子走去,不知和他说了什么,频频看向这处。 过了一会儿,刘家三公子和甄宝玉就走了过来。 “听说贾公子和林公子想去后院摘荷花?只是今日宴席,后院女客众多,不如我着人摘来给公子。” 说着刘三公子就要喊丫鬟过来。 “慢着!”贾蓉气极反笑,道:“我不知道是谁和你说的这话,贵府宝地我和师叔今日是第一次踏足,又怎会知道你家后院有荷花?” 刘三公子道:“这……” 说着又看向甄宝玉。 甄宝玉忙走过来道:“是我没说清楚。上次在我家冒犯了惜春妹妹,还请刘公子让我去摘支荷花,送到惜春妹妹处替我赔罪。” 贾蓉冷哼道:“很是不必!我竟不知甄家家教如此之好,先是诓骗别人,让我背口黑锅,又口口声声别人家中姑娘的名讳。令尊大人就在堂上,要不我去问问?” 甄宝玉赶紧求饶。 林齐本见他生得齐整,口齿伶俐,却不想是个这样的性子。 当即和贾蓉道:“我们走,理他做什么?” 甄宝玉之前并没细瞧林齐,听他这话一出,才认真看了他一眼,不料就呆住了。 凡甄宝玉所见之人中,无论男女,容貌皆比不过林齐。 “这位公子是?” 贾蓉把林齐挡在身后,厉声道:“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甄宝玉笑道:“贾公子何必吓我,我只是想认识下这位哥哥。” 林齐知他年纪小,并没有那等邪佞思想,但心里还是不悦,又不想给贾家添麻烦。 遂劝道:“蓉儿,我们走,别理会他。” 甄宝玉又跟了过来,拉扯林齐的袖子。 林齐不耐烦地一甩手,宝玉没站稳,摔倒在地。 刘三公子赶忙来扶。 贾甄两家,刘家谁也得罪不起。 只好满头大汗,两边劝。 贾蓉哼道:“我和师叔好端端被他缠上,很用不着来劝我们,赶紧把这位甄小爷拉走。” 刘三又去劝甄宝玉,佳人在前,甄宝玉很有风度,笑着道不要紧。 刘三公子笑道:“甄公子不是想摘荷花吗?我让人前去打点一番,若女客们都不在,我带甄公子去摘荷花。” 甄宝玉看了眼林齐,道:“也好。” 等刘三公子和甄宝玉一走远,林齐道:“我们也去。” 贾蓉皱眉道:“他都要缠上你了,我们还是离他远些。” 林齐道:“那到底是后院,他之前又一直念着惜春妹妹,我们只跟在后头远远瞧着,未免他冲撞了夫人和惜春妹妹。” 贾蓉只好答应。 刘三公子也并非没脑子,先打发了人去看了,荷花池无人,又让丫鬟们守着进出的几个门,这才带着甄宝玉进去。 宝玉非说什么要自己亲手摘的才算心意,刘三公子虽也觉得这位小爷颅内有疾,还是笑着让人牵来了小舟,亲自带着他去摘荷花。 小舟行至池中,刘三公子紧紧看着甄宝玉,深怕他出了意外。 忽闻扑通一声入水声,只听一位丫鬟大喊:“快来人啊,我家姑娘落水了。” 刘三公子心中惊诧,自己早就让人清查了这处院子,缘何又有女眷在此。 不等刘三公子反应,宝玉立即吩咐撑舟的小厮往落水处行去。 刘三公子见甄宝玉晃晃悠悠伸出手去够水中挣扎的姑娘,心想要是这位在家里出了事,全家也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心一狠,跳下水去,把那姑娘抱了上来。 那丫鬟一直在喊叫,引来了不少人。 刘三公子心里也知道这次是中了套了。 把姑娘抱到岸上,让丫鬟们送她去厢房更换衣裳。 刘三公子一回头,只见甄宝玉着急上岸,从一米开外的小舟上跳了过来。 “小心!” 哪还来得及,话音刚落,甄宝玉就掉入水中。 刘三公子脸上的水都没干透,又跳了下去救甄宝玉。 第150章 捉鱼 惜春听到这里,皱眉道:“这甄宝玉真是一个麻烦精。” 尤清之看着林齐和贾蓉道:“你们都看到了,怎么不去搭把手?” 贾蓉笑道:“我们又不是甄宝玉,明知不会水,还去添麻烦。” 尤清之笑着点头。 林齐突然道:“我看见那落水的姑娘是自己跳进去的。” 惜春一惊,道:“为何?” 林齐和贾蓉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贾府说实话,并没有什么妻妾之争。 曾经最得宠的胡姨娘,也只敢在自己院里嚣张。 惜春这话问得多少有点不谙世事的意味。 尤清之有心拿这件事,让她见识这世上的家宅倾轧,便道:“我们哪里知道这些,先让人去打探一番。” 惜春愣怔,点了点头。 尤清之又问:“那甄宝玉后来怎样了?” 贾蓉道:“刚掉下去呢,就被刘三拉上来了,并没有怎样。那甄夫人和甄大奶奶哭得跟甄宝玉不行了一样,放了几句狠话,着人抱着甄宝玉走了。” 尤清之道:“惜春说得对,那甄宝玉就是个麻烦精,日后离他远些。” 贾蓉无奈道:“我和师叔已经够对他不客气了,还是那样儿,除非往后他在我们就不出门了。” 尤清之道:“往后碰上他,只要他出言不逊在先,你们就直接动手。” “打他?”贾蓉道:“他到底比我们年纪小,有些胜之不武呢。” 尤清之瞥他一眼,道:“这小子,听不懂人话的。你们吓吓他就行。” 贾蓉笑道:“他是甄家的‘掌上明珠’,若甄夫人和甄老太太知道了,还不找上门来。” “所以你得先占住理了,到时我才有话说。” 贾蓉笑道:“我听母亲的,回头祖父问起来,我可实话实说了啊。” 尤清之道:“若你祖父知道了,怕是比我还要狠些呢。” 果然,贾蓉回去和贾敬一说今日这事,贾敬立马道:“早他说起你姑姑时,你就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贾蓉道:“我想着如今他年纪尚小,怕是没有那些脏心思。只因从小混迹在姐妹当中,没有男女之分的念头。” 贾敬怒道:“男就是男,女就是女,他年纪小就不懂?把他底下那根去了,才好在后院里论姐姐妹妹呢。” 林齐道:“我知道了,师父,往后再有此事,弟子先动手教训他。” 贾敬睨了贾蓉一眼,道:“你这个当侄子的,还比不过你师叔呢?” 贾蓉笑道:“今儿那甄宝玉还看师叔看呆了呢。” “蓉儿!”林齐不悦道。 贾蓉见他恼怒,忙上前道歉。 林齐道:“你知我最厌别人拿我相貌取笑的,再有下次,功课你都自己做!” “哦?”贾敬讥笑道:“原来我家蓉儿功课还有人帮忙的呀。” “祖父……师叔……” 贾蓉欲哭无泪,左右看看,都得罪不起。 贾敬道:“你把《大学》给我抄写十遍,三日后交给我。” 贾蓉只好道:“知道了,祖父。” 一旁的林齐轻扬嘴角。 “还有你,还有时间给他做功课,想来平日太闲了,与他同抄。” 贾蓉朝着林齐挤眉弄眼,林齐抽了抽嘴角,道:“知道了,师父。” 贾敬道:“还有甄宝玉这人,原不该我们管,只是他非要招惹我们家的人,也得让他知道点教训。只要别打坏了他,皮肉伤,我替你们撑着。” 林齐、贾蓉齐声道:“知道了。” 尤清之带着惜春进了院门,莫嬷嬷迎了上来,笑道:“奶奶总算回来了,族里五太爷家的萍小爷,抬了两桶子鱼过来,我已让人送至厨房去了。” 尤清之笑道:“有心了,你回头让厨房做个鱼丸青菜汤,姑娘爱吃。” “是。” 尤清之又道:“银蝶,你去外头吩咐个小厮,送两盒糕点给五太爷家去,顺便问问,鱼塘这回的收成如何。” 银蝶领命下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笑道:“回奶奶,五太奶奶说,今年的鱼还没收呢,先让萍小爷捞来两桶,送到府里来了。” 尤清之笑道:“正好,你去跟五太奶奶说一声,敢明儿收鱼,府里也出两个人力去。” 鸾秀不解,道:“奶奶要让谁去?” 尤清之笑道:“我们家有两个在家读书读久了,一心想到处凑热闹。别人家哪有什么好玩的?你去老爷那儿问问,他们两个可愿去塘里捉鱼?” “捉鱼?” 林齐和贾蓉异口同声。 然后看向贾敬。 贾敬道:“想去就去。” “多谢祖父。”“多谢师父。” 过了两天,林齐和贾蓉放下功课,去捉鱼了。 鱼塘先放了水,里头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但都不过膝盖。 鱼儿因着缺水,不停在池塘里蹦跶,甩了林齐和贾蓉一身的泥水。 林齐和贾蓉歪歪扭扭地站泥里,哪里是来捉鱼的,竟是鱼来戏弄他们的,直往他们身上撞,却一条也抓不住。 两位从未干过活的公子哥,在池塘里显得如此笨拙,惹得众人都来看热闹。 池塘边站满了人,贾敬不知何时,带着惜春也站到了岸上。 贾蓉本想放弃,见祖父和姑姑来了,旁边的师叔又一脸认真,忙摆正自己的心态,忘记身上的脏污和周围人的笑声,沉下心来准备捉鱼。 他把手慢慢放进水里,悄悄捉住鱼身,一把抓了起来。 心里正高兴,鱼一甩尾巴,又跳了出去。 贾蓉这回儿吸取了教训,整个人扑到鱼上,用手压住鱼头,喊道:“师叔,我抓住了,快来帮我!” 林齐连忙抄起木桶,和贾蓉一起把鱼放到了桶里。 贾蓉笑着举起木桶,向贾敬和惜春那头示意。 贾敬笑着点头,惜春却大喊了一句:“林哥哥和蓉儿好厉害!” 贾敬看了看她,觉得有些不合规矩。 但瞧见周围没人觉得有异,又见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在旁边说笑吵闹,遂笑笑,觉得在金陵和这些纯朴的族人在一处,也很有些好处。 贾蓉和林齐又一起合作,抓了几条鱼,贾敬才喊他们上来。 林齐和贾蓉兴匆匆地抬着那桶鱼过来,高兴道:“祖父,姑姑,你们看。” 贾敬朝着池塘略抬下巴,道:“你再看看池塘里。” 第151章 游水 林齐和贾蓉望去,只见几个小子拉了张大网,一下子就捞了一网兜出来。 林齐羞惭道:“我们竟不如他们有法子些。” 贾敬笑道:“术业有专攻,你们只不过多读了点书,在别的上头,比你们强的多着呢。” “知道了,师父。” 贾蓉看见大网,笑了一下,带着姑姑去摸鱼了,哪还听到贾敬说什么。 惜春摸了摸鱼,满足了好奇心,这才发觉贾蓉身上的鱼腥味。 拿手帕捂住鼻子道:“蓉儿,你在池子里滚了一圈,如今入了味了。” 贾蓉和林齐抽抽鼻子,也觉有些难闻。 贾敬道:“走,回去。” 林齐和贾蓉也耐不住,先走一步。 刚想回院里洗漱时,被武师傅拦了下来。 “两位小爷,奶奶吩咐了,让我带你们去凝翠阁去。” 贾蓉笑道:“好师傅,您看我们这一身,倒先容我们洗漱一番才好。” 武师傅笑道:“有什么要紧,凝翠阁正有水呢。” 原来,上次刘府一事。 尤清之问贾蓉为何未去搭救,贾蓉说自己又不会水,何必去添麻烦。 尤清之这才想起来,是否要让贾蓉和林齐去学游水。 虽说君子六艺,并不包括游水,但这却是一项保命的本事。 不如趁着如今天气热,一干让他们都学了。 林齐和贾蓉听说是去凝翠阁的池子里学游水,立时来了兴趣,反催着武师傅带自己去。 凝翠阁是个大院子,环境清幽。 尤清之原让人打扫了,做惜春的读书学画的地方。 不想贾敬把她挪到了书房那头去了,这里就又空了下来。 这里的池子是引出的地下水,尤清之让人重新更换了,相对干净些。 林齐和贾蓉哪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儿,如今一有时间就去凝萃阁游水。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虽这池子水位不过一米,尤清之也怕有什么意外,叫来两人,告诫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原是为了你们好,想着多一项手段。 你们欢喜,我也只有高兴的。只有一件事,你们去游水时,必须带着武师傅或者几个会水的下人才是。” 林齐贾蓉道:“知道了。” 尤清之不放心,又说了一遍:“若是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偷偷自己去游水,凝翠阁我从此就锁了,游水的事儿往后都别想了。” 贾蓉讨好道:“母亲,我们知道了,绝对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尤清之这才笑道:“你这么说,我就信了,可别让我失望。” 贾蓉又说了几句好话。 惜春突然开口道:“游水这么好玩吗?” 林齐和贾蓉不敢说话,瞧了瞧尤清之。 尤清之笑道:“你们先去老爷那。” 林齐和贾蓉松了一口气,深怕惜春因着自己闹着非要学游水就完了。 等林齐和贾蓉走了,尤清之才道:“你平日洗澡用的大木桶知道,游水不过是在更大的木桶里洗澡罢了。” “嫂嫂骗人,”惜春道:“那为何林哥哥和蓉儿总想着往凝翠阁跑。” “这……” 惜春又道:“嫂嫂忘记吴家姑娘了?她不就是掉在湖里,只能等着别人来救。” “她是自己跳进去的。” “好嫂嫂,万一我被人推下去了,不会水怎么办?万一再碰上个甄宝玉非要救我怎么办?” 尤清之笑道:“越扯越远了。” 莫嬷嬷也道:“好姑娘,快别想那些了。勋贵人家,连男子都不大学游水呢。姑娘身边时时有人保护,不必担心这些。” 惜春嘟嘴道:“可我也不全为了这些,我是为了我自己高兴。” 尤清之犯了难。 对女子苛刻的时代,就连乡间淳朴地方,也不好让女子去学游水的。更何况府里这么多人,但凡传出去一点半点,惜春的名声就全完了。 尤清之示意惜春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惜春这才眉开眼笑。 莫嬷嬷愁道:“奶奶别是答应了姑娘,别的也就算了,这事儿可万万不成。” 惜春笑道:“嬷嬷放心,我不学游水了。” 莫嬷嬷松了一口气,这才笑道:“我就知道姑娘最是懂事明理的。” 惜春偏过头,朝着尤清之做了个鬼脸。 尤清之答应她,过两年在杏花庄里头置个池子,她到时候也大了,和绣娘们一起学游水去。 惜春知道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心里记了下来,再没有和别人说过。 杏花庄的绣娘们也要教姑娘们染线染布的,所以尤清之当时安排时,就让人从山上接了活水下来,好几个大院子里头都有池子。 尤清之先把周夫人请来,说起此事。 周夫人惊道:“奶奶胆子也太大了,何必这么惯着姑娘。” 尤清之叹道:“我常同她说,她不比男子差什么。我看她想学游水的心思只有三分,但要强的心思却占了七分,无非是觉得男孩子能做的,自己也要做。” 周夫人道:“这样的事儿,照我说还是不弄的好。这次答应了,下次姑娘说要去科举做官,奶奶又怎么办呢?” 尤清之笑道:“我做不到的自然不会答应。若我说你们思想也太腐朽了。庄子里的池子本就在屋子里,上有屋檐,四面是墙,那池子就当是个大澡盆罢了。” 周夫人被她这无赖的话说笑了,道:“奶奶一肚子的歪理。” 尤清之轻声笑道:“杏花庄都是女子,很不必顾忌这些,你带着姑娘们也下去玩玩才好。” 周夫人道:“奶奶是想拉我们下水?” 尤清之道:“就当我这个奶奶请你们泡汤,想来当初杨贵妃也就这待遇了,你们还不谢恩?” 周夫人嗔怪道:“真真是拿奶奶没法子。” 尤清之轻声问:“你就不想去玩玩?” 周夫人回道:“我都多大年纪了?” “什么多大年纪了?老了碰水就能化了?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怕什么?” 周夫人想了想,笑道:“若不是奶奶说起来,谁能想到让我们这些女子去游水。” “你就直说,若世间没这规矩,你想不想学?” 第152章 宫女 周夫人想了想道:“若没这规矩……试试也无妨。” 尤清之拍手笑道:“这才是呢。世上本没有这些规矩,是我们自己把自己架起来了。我有心把杏花庄做成姑娘们的世外桃源,你觉得不好?” 周夫人心动道:“真能成?” “成不成的,先做了再说。如今杏花庄难道就不好?” 周夫人笑道:“那些姑娘们都懂事,偶尔拌几句嘴,一时也就好了。只是如今缠着绣娘们学技艺,总觉得白吃白喝对不住奶奶。” 尤清之因道:“快让她们别这么想。你告诉她们,我想要的是一流的绣娘,将来能把苏绣发扬光大,传承百年。这可是项大工程,急也无用的。 倒是姑娘们千万顾好自己的身体和眼睛,这才是最大的本钱呢。” 周夫人笑道:“奶奶想得可真远。” “我可没和你玩笑,既做了,就要做出个名堂来。” 周夫人也被尤清之说得心潮起伏,道:“我有什么能做的,奶奶只管吩咐。” 尤清之笑道:“你负责把姑娘的绘画教好就是大功一件了。”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周夫人才道:“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尤清之笑道:“好端端的,你也拘谨起来,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周夫人嘴唇轻抿,开口道:“如今杏花庄种种,桔儿姑娘都打点得很好。只是有些杂事……并不是姑娘们不能做,只是刺绣一道,除了技艺,手就是姑娘们最重要的东西。事做多了,手也粗了,碰上丝绸布帛就易挂丝。” 周夫人见尤清之蹙眉,接着道:“姑娘们并没有抱怨过,她们都甚是感激奶奶。今日这话,是我一人的念头。” 尤清之笑道:“你把我当成哪样人了。这事是我的疏忽,没想到这一层。 你放心,我记住了。等过段日子,我再找几个靠得住的婆子,去杏花庄做事。” 周夫人道:“奶奶不怪我多事就好。” 尤清之笑道:“你别把自己当客,只把杏花庄当自己的地盘。我有做的不好的,只管告诉我。” “我知道了,奶奶。” 今日周夫人回城,也是林齐的休沐日。 尤清之没耽误周夫人回去见儿子。 送走了周夫人,尤清之犯了难。 杏花庄那头是要安排一些做杂事的人过去,只是最好是能靠得住的才行。 正愁着,莫嬷嬷给她上了壶新茶,轻声问道:“奶奶可是在想安排哪些人过去?” 尤清之笑道:“嬷嬷可有好主意?” 莫嬷嬷让丫鬟们都下去,这才道:“奶奶也知道,我从前是宫里出来的。” 尤清之无奈道:“这是嬷嬷的主意,还是圣上的主意?” 莫嬷嬷笑道:“圣上日理万机,哪有心思管这些,是嬷嬷我自个的主意。” 尤清之想想也是,如今杏花庄还没有起色呢,皇帝哪管得了这些小事。 遂道:“嬷嬷您说。” 莫嬷嬷这才道:“宫里的规矩,宫女们满二十五岁的时候方可以出宫嫁人。” 等尤清之点头,莫嬷嬷接着道:“这些宫女们无处可去,若奶奶能拉她们一把,必定是忠心耿耿的。” 尤清之笑道:“嬷嬷这话到把我弄糊涂了,不是说宫女可以出宫嫁人吗? 况且我记着,本朝的宫女都是内务府造册备选,家里必是不差,才能入宫中选的。” 莫嬷嬷叹道:“奶奶记得没错,只是宫女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年纪也大了,并不好婚配。家里未必也愿意养着这么一位姑奶奶。” “莫嬷嬷知道这些宫女如今在何处?” “就在京郊一个尼姑庵里。” 尤清之微皱眉头,道:“远在千里,莫嬷嬷缘何知晓?” 莫嬷嬷笑道:“奶奶莫怪,我往日带了个小宫女,她常念着我,知道我如今在金陵,还打发了人给我送信来。” 尤清之轻轻点头,又道:“嬷嬷容我再说一句,我找人可是来做事的,必然辛苦,宫女们未必愿意。” “奶奶不必担心这些,”莫嬷嬷一叹,道:“她们在宫中比贾府的丫鬟们还辛苦些。活多事累就算了,万一出来丁点儿岔子,主子一句话,就能去了你半条命。若是病了,也无人医治,就找个偏僻的地方等死,回头草席一卷就被送出去了。少有人能熬到出宫的年纪。” “那这些宫女出宫了,家里就全然不管了?” “也有高高兴兴接回去的,只是百个里头也难见到一个的。这些人家,当初送女儿进宫,个个都是兴高采烈,心里未必没有让这女儿在宫中搏一场富贵的心思。奶奶也该知道,这事儿,未必没有先例。” 尤清之点头,想起了元春。 元春出身国公府,当年是有机会参加大选当秀女的。因着年纪错过了三年一次的大选就罢了,偏偏又被父母亲人送进宫去当女吏。 尤清之一叹,道:“嬷嬷先给这些宫女们去封信,先看她们愿不愿意。” 莫嬷嬷喜道:“她们必是愿意的,我这就下去写信。” 等晚间,银蝶笑着来回话:“奶奶,萍小爷来回,这回收了五百多斤鱼上来。” 尤清之笑道:“这么多,可想好怎么卖了?” 银蝶道:“萍小爷给族里各家都送了两条,又卖给城里一家酒楼一百斤,其余的打算挑着去城里卖,卖不掉的就晒了做鱼干。” 尤清之想了想,道:“你去和五太爷说说,送五十斤鱼去杏花庄,一百斤来府里,分开两处做账。” “是,奶奶。” 银蝶领命去了,和五太爷这么一说,五太爷立马应道:“自然可以,我们家不要多了,每斤少外头一文钱。” 银蝶笑道:“五太爷别客气,府里和杏花庄的厨房本就要采买这些的,如今族里有人卖,奶奶自然会照顾自家人的生意。外头什么价,这里就什么价。” 五太奶奶忙谢了又谢。 等银蝶一走,众人看着桌上的银子,不说话了。 五太奶奶道:“咱们都分了家了,这鱼塘是分给萍儿的,这钱也应由萍儿拿着。” 第153章 采买 贾萍立即道:“太奶奶,这回叔伯兄弟们都帮了不少忙,这钱我不能一个人拿。” 五太奶奶道:“你太奶奶老了,眼睛还没瞎。这段日子你起早贪黑上山割草喂鱼,地里的活也都没落下,人累得又黑又瘦,这银子该你拿的。” 其余众人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贾萍笑道:“我是晚辈,这钱我拿一半,其他的孝敬给太爷和太奶奶。” 五太爷点头道:“就按你说得办。” 等人走了,五太奶奶斜了五太爷一眼,道:“你刚才为何要接那银子?” 五太爷道:“家里最怕好的坏的相差太远,若这回萍儿什么都不拿出来,以后在家里怎么做人。” 五太奶奶朝着五太爷“呸”了一声,骂道:“我就知道你个糟老头子,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往前在兄弟们面前我就发现了,你是宁愿自家受点委屈,也要全了其他人的好。 好你个老头子,自己吃亏没完,如今还要教我萍儿吃亏。 没门! 当初干活的时候没他们的份,现在收钱了自然也没有他们的份。” 五太爷被喷得一时失了声,好半天才道:“捉鱼的时候,家里人也都去帮忙了。” “那他们还白吃了萍儿多少鱼呢,若要算账,先把买鱼钱拿来!” 五太爷只好道:“那现在怎么办,钱我都收了。” 五太奶奶道:“钱在我这里,回头我想法子贴补给萍儿。” 说完又看了一眼五太爷,叹道:“世上没有让老实孩子吃亏的道理。” 五太爷一愣,再没说什么。 回头五太奶奶就把贾萍叫来:“萍儿,这是你今日交给我们的银子,你自己拿着。” 贾萍忙推开,道:“太奶奶,这是我该孝敬的,您还是拿着。” 五太奶奶一瞪眼,凶道:“我刚给你太爷骂了一顿,你也要挨上一回吗?快收着,没有叫老实孩子吃亏的道理。” 贾萍心一暖,收下银子,道:“太奶奶,其实我也不是老实孩子。当初我就看出来尤婶子有意让族里更上进些。我读不来书,种田也一般,不如另辟蹊径,好让人看在眼里。” 五太奶奶笑着拍了他一下,喜道:“太奶奶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思。好孩子,没随了你太爷那根轴筋。” 贾萍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没猜对,尤婶子虽买了我的鱼,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五太奶奶没好气地道:“人家买了鱼就是帮了你大忙了。再说,”五太奶奶轻声道:“那府里,还有杏花庄,那么多人,要鱼还能少了。你机灵些,日后做成长久的买卖才好。” 贾萍眼一亮,笑道:“太奶奶好主意!” 五太奶奶伸出一只手,摆在贾萍的眼前。 贾萍不解,问道:“太奶奶这是何意?” “诚惠一两银子。” 贾萍笑道:“太奶奶刚把钱还给我,说不能委屈老实孩子。” “你是老实孩子?”五太奶奶朝着他肩膀就是一掌,道:“再说了,你太奶奶刚还给你出主意了呢,孝敬一点怎么了?” 贾萍笑着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放在五太奶奶的手心。 五太奶奶这才笑道:“孝顺孩子,太奶奶给你存着,回头给你娶媳妇。” 族里其他人家见贾府里头采买了贾萍的鱼,拉着管事道:“你们府里如今只买鱼吗?” 厨房管事的笑道:“这位爷说笑了,府里上下几百口人都要吃饭,每日里光蔬菜就得买好几车,光吃鱼哪里能够?再说主子们也要换着菜吃的。” 那族人又问:“你们往常都在哪里收菜?” 管事的笑道:“每日里有庄子上送蔬果来,不够的就在周围村庄买。” “哦,这样。” 一妇人见他磨磨唧唧的,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朝着管事笑道:“不知府上收不收我们的菜?” 管事便笑道:“都是菜,有什么不能的。只是奶奶说了,族里都是亲戚,朝你们买倒不像话,倒显得府里轻看了你们似的。” 妇人笑道:“你们奶奶就是多心,我们能赚点银子,只有感激的,万万没有别的想法。” 管事道:“那我先回去问问奶奶?” “唉,好,多谢管事的了。” 至此,从那日后,贾府专开了一个小门,来收族里的蔬菜,都是按着市价,只要是新鲜的,一般都不会拒绝。 连族里的小孩都知道去自家地里拔几根萝卜,换上两文钱,去买零嘴吃。 只是最后难免要挨上一顿打。 族里除了养鱼的,又有人花钱买了鸡苗鸭苗的养了起来。 尤清之知道他们是想赚钱,但这年头又没有疫苗什么的,也没有什么消毒的措施,万一有个鸡瘟鸭瘟的,就麻烦了。 尤清之想了想,先给黄氏去了封信,看她们夫妇俩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过了半月,夫妇俩才回信。 尤清之便把夫妇二人请了来。 丫鬟带着黄氏去见尤清之。 温季林便先去见了贾敬。 贾敬听说是尤清之担心鸡瘟等疾病,请了温大夫来。 心里叹了一句:眼瞧着族人的日子越过越好,众人只顾着高兴,多亏这儿媳妇,还能记得此事,懂得防患于未然。 “温大夫可有法子?” 温季林笑道:“我和内子这些天看了许多药书和鸡瘟的记载书籍,整理了一些法子,都是饲养时需要注意的。等过些日子,看在下和内子能不能做些药粉来,混在鸡食里,能有预防之效。” 贾敬抚须笑道:“温大夫的医术我是相信的,还请温大夫亲去和贾氏族人们说说。” “这是自然。” 贾敬叫人聚集了族人,这才让管事带着温季林过去。 等温季林说完各项注意事项后,下面顿时议论纷纷。 有个男子笑道:“大夫说这鸡不能热着又不能冷着,还要每日里清扫粪便,保证干净,我儿子都没这待遇呢。” 众人听了哄笑。 温季林道:“这都是前人的经验之谈,得照做才好。若真有了鸡瘟,不说这鸡没了,人和其他的牲畜都容易染病,且难以治愈。”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继续听温季林说。 第154章 胡月看诊 温季林道:“单说几年前,山东一地,因着鸡瘟,死者无数,连郊外鸭雀亦多因此病致死。最后朝廷下令,杀死所有牲畜,烧了后就地掩埋,才没有进一步蔓延。” 听了这话,众人不敢再忽视,反倒热情地问起温季林各项需要注意的地方。 温季林不厌其烦回答了半天,嗓子都哑了。 管事的看不过去,走上前来拦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回头府里会把温大夫所说记录下来,送到族里各家去。再有一点,你们都听好了,我们老爷说了,谁要是不听温大夫的,没有做好事儿,你们喂的鸡府里是不要的。” 这招釜底抽薪,彻底打消了某些族人想偷懒的心思。 众人忙笑着道,保证桩桩件件都按温大夫说得办。 温季林向管事的拱手表示谢意。 管事笑道:“今日多谢温大夫了,我送温大夫回去。” 温季林道:“不知内子如今在何处?” 管事指着前头拐角处的马车,笑道:“黄夫人在此处已等了有一会儿了。” “多谢,多谢。” 温季林上了马车,见黄氏端坐着,两人相视一笑。 等回到家里,温季林才道:“往日我们是等病人找上门来,才想着医治。其实《黄帝内经》早就说了:未病先防,既病防变,瘥后防复。 只是我们常常只能做到后两项,前一项倒从没有想过。 这回尤夫人请我们去,恰好就是做这第一项,比我们想得还远些。” 黄氏笑道:“你不过是大夫,只能等着病人生病了,才来请你。若你先去指点人家一番,人家还要当你是咒他。” 温季林叹道:“你说的对,只是我想着,往后在医馆里,张贴一些养生之法,你觉得如何?” 黄氏眼睛一亮,道:“极好。若有人问起,便说几句,长此以往,多是有人知晓了。” 温季林一笑,朝黄氏道:“你就不怕,人人身体康健,医馆没了生意?” 黄氏斜他一眼,道:“若我是这样人,羞于再碰医书。医者仁心,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若人人皆无病痛,才该是你我的心愿。” 温季林笑道:“夫人说得对。” 黄氏又狡黠一笑,道:“再说,若是医馆没了生意,夫君赚不来钱,从此就由我来养家。” “哦,此话怎讲?” 黄氏便把今日去见尤清之之事说了一遍。 丫鬟把黄氏带到尤清之院子。 一进门,尤清之便笑道:“多日不见,黄夫人可好?” 惜春也站了起来,笑道:“黄嬢嬢安好。” 黄氏笑道:“姑娘别多礼。” 尤清之等黄氏坐下,这才道:“这回请你们夫妇前来,不光是为了族里的事,还有一事要求你。” “哪里当得起奶奶一个求字,您直说就是。” “珍大爷后院里有位姨娘,如今有了身子,只是珍大爷和这姨娘怀孕之前用过不少药。 如今养了一个月下来,请来的大夫仍是那几句话,说是胎位不稳,得细心养着。 我知道你擅长医药这些,烦请你去看看。” 黄氏自然答应。 惜春还在,尤清之不好说“仙丹”的事,对黄氏使了使眼色。 黄氏轻轻点头。 鸾秀便引着黄氏去了胡月的院子。 赵婆子听说奶奶给胡月又请来个女大夫,忙往屋里请。 这些日子下来,赵婆子也看清了形势。 珍大爷远远不如奶奶靠得住,自然对鸾秀等人几近讨好。 胡月见老娘这样,心里不大舒服,道:“娘,你过来扶着我。” 宝贝女儿说话,赵婆子忙走过去。 黄氏笑道:“姨娘坐下,我给姨娘请个脉。” 请脉完,黄氏问了几句起居日常,食欲胃口,赵婆子一一都回了。 黄氏又问:“听说姨娘之前吃过许多药,可留下了方子,容我看一看。” 那些方子都是求子的,听黄氏这么说,胡月脸一红,道:“早不知扔哪儿去了。” 赵婆子道:“老婆子留着呢。” 说完进屋里从自己的包袱拿出几张药方来,又道:“已经将近半年没吃过这药了。” 黄氏略翻了翻,道:“还有珍大爷所用之药,可留下了方子。” 赵婆子道:“这……男人吃的药,和我女儿身子不相干。” 黄氏笑道:“就算和姨娘没关系,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关系。” “娘,你拿给她。” “唉,好好。” 赵婆子又拿出一张方子递给黄氏。 黄氏看了看,让丫鬟拿来纸笔,写下一个方子,递给赵婆子,道:“这张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水,让姨娘喝上五日,身子会舒服些。” “大夫,我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没事。” 黄氏道:“如今还不知晓,等过两月,若是坐稳了胎,也就无事了。” 赵婆子喜得直念佛。 胡月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黄氏又和赵婆子说了些饮食上的禁忌,这才走了。 等黄氏一走,胡月就要让人拿方子去领药。 被赵婆子拦了下来。 “娘?”胡月不解。 赵婆子道:“这大夫到底是奶奶请来的,又是个女人,还如此年轻,娘不放心。 再说了,之前那些大夫,都说这孩子想保住极难,怎么她才看了一回,就唰唰唰写了个方子给您。 不行!娘真是不放心。” 胡月不悦道:“奶奶不可能害我,她压根没把大爷放在眼里。” 赵婆子道:“娘说的不是大爷的宠爱,是这府里的家产。” 胡月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说话了。 过了会才道:“娘你自己也说,前头来的大夫,都说孩子难保,好容易有了个大夫说辞好些,娘非要说人家不安好心。 再说了,若奶奶想害这孩子,让我们自生自灭也就是了,何必还给我请大夫。” 赵婆子苦笑道:“娘也是关心则乱,若你有了一丁点差错,娘也就不活了。” 胡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娘,你若不放心,就拿这方子去外头问问。” 赵婆子果然去找了医馆问,一家不放心,还多跑了几家,直到每家都说方子对孕妇孩子都好,这才安心让胡月吃药。 听到这里,温季林笑道:“不是说靠你养家吗?怎么光是这位姨娘的事儿。” 黄氏笑道:“你别急,听我和你说。” 第155章 好心 黄氏给胡姨娘看诊完,回了尤清之。 尤清之又道:“这回多亏了你们夫妇俩了。我这儿还有一桩生意,不知你想不想做?” 黄氏惊奇道:“奶奶和我能做哪门子的生意?” “你知道杏花庄的那些姑娘们的?” 等黄氏点头,尤清之又道:“绣娘最重要的两样,一是眼睛,二是手。我是想问问,你这儿有没有什么法子?” 黄氏想了想道:“关于眼疾,我的确有些心得,直接告诉奶奶就是了,说什么生意不生意的。倒是护手一道,怕是经年的绣娘们更老道些,很用不着我。” 尤清之笑道:“现如今你们自立门户了,账自然是要算清楚的,否则以后我也没脸来找你了。” 黄氏便笑,只好应了下来,道:“我这就告诉奶奶。” “别忙,”尤清之喊住她,叫来银蝶:“你拿纸笔来记着。” 银蝶过来回房里拿来纸笔,等黄氏说话。 黄氏道:“若是用药,当以芜菁华、槐实、苍术为佳,只是这些姑娘们尚谈不上眼疾,平日里多吃黑豆、枸杞等物也就是了。” 尤清之点头,黄氏又道:“绣娘们的眼疾都因用眼过度,日常需隔半个时辰休息一刻钟才好。另外,最好每日绣花处不能太亮,也不能太暗。” 这些尤清之都知晓,问道:“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黄氏笑道:“若奶奶有心,将绣娘们寻常用的灯油换成枸杞子榨出来的油照明,对眼睛有颇多益处。只是枸杞子价本就不便宜,榨出来的油就更金贵了。” 尤清之道:“这都不要紧,钱还能赚,眼睛坏了就救不回来了。” 想起封氏的眼疾,尤清之又问道:“若已有了眼疾,你可有法子治好?” 黄氏问道:“奶奶说的是谁?” 尤清之叹了一声,把英莲一事说了一遍,又道:“这封氏为谋生计,日夜绣花,又常常哭泣,如今双眼已然迷蒙了。” 黄氏拧紧双眉,道:“只怕要让我亲自看看才好。” 尤清之道:“我过几日正要去杏花庄,你若无事,可否一同前去?” “自是可行。” 尤清之道:“这回真是正经生意了,我想问问你,可有护手的方子。我问过杏花庄的绣娘,她们护手多用猪胰制成的胰子洗手,然后涂上马油。虽有些用,但十分耗时,又不方便做事。你那儿可有什么方子?” 黄氏笑道:“您可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什么好的没有见过,别说这些臊我。” 尤清之挑眉一笑,道:“我可把钱都送到你眼前了,你随便拿出个方子糊弄我一回就是了。” “奶奶真不是玩笑?” “你听我说,一则,我们这样的人家虽也有一些保养之法,但都造价高昂,府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有了更实惠的法子,我岂有不愿的? 二来,绣娘到底不比我们,把手看得十分要紧,若你有更好的,我也愿意去给她们置办。 最后一点呢,你若有了法子,叫人制成膏脂,在医馆旁置个铺子专卖这个,还怕没有生意? 最后这点是你的事儿,若你不愿,算我白说一嘴。” 黄氏笑道:“我知道奶奶是为我好,只是如今医馆平日赚的,尚能够我们夫妇二人过活,暂不必考虑这些个。” 尤清之杏眸微颤,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以为我不知你们夫妇为人?如今你们医馆也算小有名气了,只是这名气不是靠着你们的医术,倒是靠着你们的好心。我在府里都听说了,城里有个医馆,大夫是个菩萨心肠,为穷苦百姓看病,常常不收取银钱。” 黄氏笑道:“并非不收,只是赊账而已,病不等人,先治好了他们,等有钱了再来销账罢了。” 尤清之道:“什么菩萨心肠?照我说,你们很不该如此做事,更不应该落个善人的名声。” 黄氏不解,道:“奶奶这话是为何?” 尤清之叹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衣锦还乡做贤人,又有佛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人做了一辈子坏事,但凡变好了,或是不做坏事了,人们多会夸赞。而好人呢,哪怕做了一件错事,便把你前头全部的好都抹去了。” 尤清之见黄氏沉默了,又道:“我说句不好听的,烈女失贞,不如老妓从良。你们如今好心本没有错,我担心将来恐怕会惹祸上身。” “奶奶说得有理,只是凡赊账的,都是些可怜人。” 尤清之便道:“我问你,你们开医馆也有这么久了,可有多少人来销账?” 黄氏叹道:“十之一二。” 尤清之道:“这就是了,他们可怜又可恨。你看着,必会有一等人,为了省些银子,来医馆装可怜的。” “我们也看得出来,”黄氏笑道:“只是外子说,累得他们演一场,当付个戏钱。” 尤清之也被逗得一笑,继而才道:“你们医馆如今病人想必络绎不绝。” 见黄氏点头,尤清之数落道:“你们这就是在扰乱市场秩序!” 黄氏道:“市场,这是何意?” 尤清之也是气急了,才说起这话,解释道:“就是市井的意思。你想想,金陵这么多家医馆,都要赚钱吃饭的,你们这么做事,他们生意必会萧条。日后你们就成了这些医馆的众矢之的了。” 黄氏嗫嚅道:“那那些穷人,我们就都不管了?” 尤清之叹道:“穷病难医,你们好心也不能这么做。” “还请奶奶指教。” 尤清之道:“谈不上指教。我问你,你说的赊账,可有记录病者姓名籍贯,何时何地何病,欠了多少银子,又可立下字据?” “倒未曾这么详细,更别提字据了。” “字据是非立不可的,再有,若觉得他们可怜,大可换种方式让他们还钱,或是家中种的蔬果,或是上山摘的药材,通可以拿来抵债。若有一等偏要来占便宜的,这样的人直接拿字据告上衙门去,看他还能抵赖?” 黄氏道:“这样的人,日后不理他就是了,再来找我们也不会搭理。” 第156章 膏脂 尤清之道:“这就算了,到底你们不比我心狠。” 黄氏笑道:“我知道奶奶的再好心不过了。” 尤清之忙道:“夸我什么也别夸好心,我就不想当劳什子好心人。” 众人都笑。 尤清之道:“这事儿你们夫妇要放在心上。” 黄氏笑着点头。 “还有膏脂一事,你可愿做?若你答应,我愿意占一成。” 黄氏道:“若奶奶要做,我自当研制个方子,送您就是了,我们就不掺和了。” “我就没见过像你们夫妇这样不爱钱的。” 黄氏笑道:“我们俩又不注重穿戴吃食这些外物,挣那许多钱拿来也没处花。” 尤清之便道:“这就罢了,我也不强求。你制一份膏脂来,我用着好的话,便出一百两银子把它买下。” 黄氏笑道:“很不必如此,过去奶奶对我夫妇二人多有关照,这方子就当是我送给奶奶的。” 尤清之笑指着她,朝银蝶等人笑道:“你们快看看,以后切莫学她,这就叫穷大方。” 众人都笑起来。 莫嬷嬷笑道:“奶奶精明强干,与黄夫人两样的性子,只是不同未必就是不好,这也让人钦佩呢。” 尤清之叹道:“我也不是说不好,只是太好了些,碰上我这样正直的人就算了,若有坏心的,岂不简简单单就能害了她。” 黄氏便笑道:“好奶奶,你竟把我们当惜春姑娘看待不成,我们活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防范的。” 尤清之眼珠转了转,笑道:“我还没问过你,你们成婚几年,怎么未有孩子?” 黄氏脸上浮出红晕,道:“前几年公婆接连去世,守孝耽搁了。这回来金陵,只盼能有好消息。” 尤清之笑道:“我问你,医馆的收益,尚可维持你们夫妇二人日常生活,可有了孩子呢,那可是个吞金兽。” “吞金兽是何意?” 尤清之指着窗外正指挥着丫鬟们摘花的惜春道:“你看惜春,不说衣食住行,光绘画一道,我给她置办了多少纸笔画器,颜料纸绢?光请那位冯先生坐馆,每月就是十两银子。 我娘家两个妹妹,如今跟着先生念书,每月也得一笔银子。 再有如今虽她们还年幼,我已开始替她们置办嫁妆。前些时日,有位商户托话给我,他手里有根紫檀木,未经雕琢,我花了大价钱买了下来,预备做些家具器物,到时候给惜春当嫁妆。 她才几岁,府里给她花的银子,足够打几个和她等身的金人了,吞金二字难道不贴切? 惜春是侯门贵女,你若觉得这些东西不要紧。我只说一个,倘若将来你的女儿也想绘画,光是最简单的纸笔,你可能给她?” 黄氏犹豫了,父母总想给孩子最好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回,买方子的钱你可愿收下?” 黄氏这回笑了,问道:“不如奶奶再说说,开个膏脂铺子的主意?” 尤清之见她“开窍”,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黄氏说完这些,温季林叹道:“我们从前是想得太简单了,差点酿成祸事。赶明儿起,但凡赊账的,都让他们留下字据。” 黄氏也道:“是该如此了。另外,除了刚才所说,宣扬一些养生之道,不如再画几张常见的药物图画。若是没钱,也可让他们用药物来抵账。” 温季林沉声道:“夫人说得是。” 黄氏见他神情严肃,笑道:“我若想在医馆旁,再租个铺子卖膏脂,你觉得如何?” 温季林笑道:“夫人是为将来的女儿攒嫁妆,为夫岂有不肯之礼。只是我这个父亲没出息,不能让女儿过上好日子。” 黄氏瞥他一眼,道:“什么叫做好日子?我们本就是平民百姓,何必与侯府贵女做比。我的孩子,将来能如夫君一般,人品端正。不求她大富大贵,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很好了。” 温季林笑看着她道:“正是正是。若是个女儿,像你这般就更好。” 黄氏脸一红,推开他道:“还没影的事儿,说这些做什么。” 温季林见她羞涩难当,岔开话,笑问道:“至于膏脂的方子,夫人可有了主意?” 黄氏用帕子轻抚下脸,想把羞意压下,正色道:“我最先想到的是《太平圣惠方》,里头有个方子,用杏仁六十克泡水去皮,同六十克瓜蒌瓤一起捣碎成膏,然后加入蜂蜜调匀,用来敷脸敷手皆可,还能防皮肤粗糙。” 温季林想了想道:“《肘后备急方》里也有记载,用白芷、猪胰、冬瓜、杏仁制成油膏,也可用来护手。” 黄氏点头道:“这两日我们多看看医书,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方子。都试着做出来,看哪样最好。尤大奶奶说,若想赚钱,除了这东西功用好外,成本也要实惠些。我这些日子看看,能不能重新调配出个方子来。” 温季林笑道:“你自是可以的。” 黄氏嗔他一眼,两人都笑了。 尤清之这边,送走了黄氏,立马叫银蝶,去问族里哪家有枸杞。 莫嬷嬷笑道:“奶奶也太雷厉风行了些。” 尤清之叹道:“这么多事儿,若拖了一时,说不定又给耽搁了。当下想到了,就该去做才是。” 莫嬷嬷笑着点头。 银蝶让人问了一圈下来,众人皆说没有。 还有人找上门来问:“银蝶姑娘,府里现时要枸杞,不知将来还要不要?” 银蝶笑道:“这谁能说得准,我也不敢给你们保证的。” 那人又试探道:“不知我们若是从外头买来的,府里收不收?” 尤清之在族里采买,本是为了让族里多点收入,若这些人吃了甜头,从外头买了转手卖给贾府,这事儿就乱套了。 将来必会成一个烂摊子。 银蝶瞟了他一眼,道:“不知这位爷是哪家的?” 那人讪笑:“银蝶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银蝶讥笑道:“我们奶奶一片好心,想着帮扶族里,你们有多的吃不完的菜,哪怕是一颗两颗,奶奶也都记账收下了。 这位爷,离了张屠夫,府里也不吃带毛的猪。从前没有你们送来的菜,府里头照常过日子。你们没有的,奶奶自会吩咐人去外头采买,何必再在你们手里头转一道?” 第157章 枸杞子油 见银蝶说话狠厉,那人不敢再说。 有人推了他一下,笑道:“银蝶姑娘莫生气,我们就想问问,贵府里要收多少枸杞,可是每年都要?” 银蝶见他说话还像,方笑道:“别的不敢说,这两年府里定是要的。这回族里没有也不打紧,我们奶奶自会去外头采买。” “是,是。” 银蝶回去复命。 众人心思各异。 家家都未种枸杞,就算现在种下,若能结果,至少也得三、四年。 万一等到那日,贾府里不要了…… 不如另种点别的什么菜,熟了当即能卖。 各家细想一番,都打消了种枸杞的主意。 只有三太爷,坚决要把家里后山上的几十棵树砍了,改种枸杞子。 三太奶奶骂他:“那是我们将来做棺材的木头,你说砍就砍了?” 三太爷道:“早晚得死,那些树也早晚都得砍,听我的,现在就把棺材做好。” 七太爷家有了小溪岭的差事,五太爷家又出了个贾萍。 三太爷面上不显,晚上辗转反侧,眼红啊。 如今好容易府里开口要个东西,众人都没有,岂不是个机会? 三太奶奶愁道:“人家只说这两年要,等你种的结果了,未必还要,到时又该如何?” 三太爷道:“我知道,若府里不要,我们家也可卖到药铺里去。” 三太爷的大儿子道:“我们家也不会炮制,送到药铺去,只怕卖不上价。” 三太奶奶见三太爷沉脸坐在那里不说话,叹道:“就听你爹的。” 三太爷家种枸杞一事儿,不一时就传遍了族里。 还有人来劝,只是都被三太爷打发走了。 尤清之不管这些,过了几日,带上黄氏,一起去了杏花庄。 黄氏初次来,也是十分震撼,叹道:“这里的房子,比街上的还宽敞齐整些。” 尤清之笑道:“这里是庄子,地广人稀,比不得城里拥挤,且地都是自家的,不值钱。既打算砌房子,自然要往好了弄。” 黄氏点头应是。 又有周夫人过来接人。 尤清之给两位做了介绍。 周夫人笑道:“往日在贾府有过一面之缘。” 黄氏也笑道:“没想到周夫人如今在杏花庄做事。” 周夫人道:“承蒙尤大奶奶厚爱。” 尤清之见她们客气来,客气去,笑道:“今日我带黄夫人来是有正事,你们俩若有话边走边说。” 两人都笑了,周夫人边走边问道:“奶奶前来所为何事?” 尤清之道:“封氏如今可好?” 周夫人叹道:“之前见了英莲,简直高兴得不得了,日日守在英莲身边。只是这些日子,眼疾越发严重了,日常都得拄着拐杖做事。我们叫她休息就是,她仍不肯,每日里硬要帮姑娘们洗衣裳。” 尤清之道:“你不知道,我身边这位,可是位大夫,这回我专请了她来,帮封氏医治眼疾。” 周夫人眼睛一亮,看向黄氏,道:“失敬失敬。” 黄氏笑道:“不过略学了些肤浅的医术,尚当不得大夫之名。” 尤清之睨她一眼,道:“你是谦虚,还是专来拆台的?” 黄氏和周夫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几人只稍坐了片刻,英莲和念恩就扶着封氏来了。 “给奶奶请安。” 尤清之笑道:“英莲,念恩,快扶你娘坐下。” “这回我请了大夫过来,看看你的眼疾。” 未等尤清之说完,封氏忙站了起来:“奶奶大恩大德,我们母女已是终身难报。我老了,奶奶很用不着为我费心。” 尤清之笑道:“你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就不想多陪她几年。再说了,杏花庄除了周夫人和几位绣娘,都还是些孩子呢,你若能帮我看着些,就算帮了我了。” 封氏跪下,给尤清之磕了个头,英莲和念恩也都跪下。 “我真不知如何报答奶奶的恩情。” 尤清之忙让银蝶和鸾秀将她们扶起,道:“你们将来有许多日子,还怕报答不了我?快坐下,让黄大夫给你看看。” 封氏这才坐下。 黄氏诊探下来,道:“您这病,如今尚能补救,只是需得我每三日来针灸一次。我再给你开个方子,改日给你带过来。另外每日晚上睡前,打上一盆热水,用手轻撒在眼睛四周。” 尤清之见英莲和念恩都听得认真,点头轻笑。 等黄氏看诊完,封氏从袖里拿出那根银钗子,递给黄氏,笑道:“我如今全身上下,只这银钗子值钱些,就当我的诊费。多了的,等将来我挣了银子,再还给大夫您。” 黄氏转头看向尤清之,尤清之略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 黄氏接下,又笑道:“今次我未带银针,过两日再来给您针灸。” 封氏笑着点头。 又再三感谢尤清之,方让两个女儿扶着她走了。 尤清之问道:“念恩和英莲关系怎样?” 周夫人笑道:“念恩和封氏一样,极疼爱英莲,英莲也并未嫌弃这位义姐是丫鬟出身,两人如今同亲姐妹一般。” “这才好。” 尤清之又道:“还有一事,你上次说的那事,我已定好了人,已经在路上了。这次除了为这封氏的事儿,还让人制了一批枸杞子做的灯油,换下你们平时用的,对眼睛好。” 周夫人笑道:“我早听说过枸杞子油好,只是这油可不便宜。” 尤清之白了她一眼,道:“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周夫人撑不住笑了。 黄氏见她俩说话十分轻松,知道周夫人和尤清之关系甚好,也放松了些。 尤清之道:“还有,我让黄大夫制了一些抹手的膏脂,你们先试试,若觉着好,我日后再找人送来。” 周夫人自然答应下来。 尤清之又问了些杏花庄的事儿,吃过几回茶,这才和黄氏启程回城。 马车里,尤清之问黄氏:“每三日要去给封氏针灸一次,是否太麻烦你了?要不我让人每三日把封氏接来城里?” 黄氏笑道:“不打紧。我还是头一回出诊呢,奶奶让我过次瘾?” 尤清之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难道还能不答应?” 两人都笑起来。 黄氏又道:“我今日识得周夫人,觉得甚是钦佩。她敢于和离,还能把儿子养于膝下,如今又在杏花庄当先生,人生之精彩,少有人及。” 尤清之点头称是。 不料过了几日,周夫人也和尤清之说起:“黄夫人不过来了几次,封氏的眼睛就大有好转。你看她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医术,当真令人钦佩。” 尤清之两边一说,倒让这二人如今成了至交好友。 此话不提,再说回尤清之。 回到府上后,吩咐银蝶等人:“府里除了送去杏花庄的,还有一些灯油,你们分成几份,送到老爷,还有林齐蓉儿等处。他们如今准备童生试,每日看书都到极晚,别把眼睛熬坏了。” 银蝶应下,正准备下去,尤清之又道:“还有,别忘了琏二爷那里,也送一份过去。” “是。” 银蝶分好灯油,先去送给贾敬,贾敬夸了一句有心了,又赏了个古董花瓶给尤清之。 尤清之没客气,直接收下了。 林齐和贾蓉也是连连道谢,贾蓉还说:“你告诉母亲,等我下场,争个好名次给她看。” 银蝶笑道:“蓉小爷的话我记下了,回去就告诉奶奶。” 见银蝶身后的小丫鬟还端着一瓶子灯油,贾蓉问道:“这油是留给祖父的么?” 第158章 未婚夫妻 银蝶笑道:“回小爷,老爷的早送过去了,这里是留给琏二爷的。” 贾蓉抽抽嘴角,让银蝶下去了。 贾敬不知道的事儿,贾蓉和林齐却十分清楚。 前头京城“杏花扇”盛行的时候,尤清之送了贾琏几把扇子,让他送到京里王家未婚妻处。 王熙凤未想到贾琏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想起自己,不由得又是喜又是羞。 靠着这几把扇子,又在京中出了一次风头。 王熙凤的性子,最喜压倒众人,这回对贾琏更是多了一分喜欢。 郭夫人笑道:“你们已然定亲了,很不必拘于礼数。既他有心,你也该有所表示。不如送两色针线给他。” 王熙凤嗔道:“好婶子,我那针线,怎么拿得出手。” 郭夫人瞥她一眼,道:“谁让你自己动手了,你房里的安儿,不是有一手好针线?让她绣个帕子,以你的名义送去就是了。” 王熙凤道:“到底不是我亲手做的,要是往后他知道了又如何呢?” 郭夫人戳了她额头一下,骂道:“傻丫头,他送来的团扇难不成是他亲自做的?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女孩擅不擅长针线有什么要紧,丫鬟们都要跟着你嫁过去的,难道他还敢嫌你?” 王熙凤讨好道:“我知道了,我听婶婶的。” 次日,便用匣子装了两色针线,又有王熙凤往日用过的一方旧手帕,着人送到金陵去了。 贾琏接到时,身子都酥了半边。 男女之间,尚未完全了解时,会用最美好的想象来装饰对方。 在王熙凤眼里,贾琏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而在贾琏眼中,王熙凤不但有惊人的美貌,性子也是温柔大方。 贾琏如今天天拘在府里读书,比不得贾珍潇洒,又觉得林齐、贾蓉太过正经,如今越发觉得王熙凤和自己是一心人。 另又在金陵城里搜罗了好些新鲜东西,让人送到王府去。 只说是孝敬王家叔叔婶婶。 郭夫人哪里不懂这意思,便让人直接送去了王熙凤房里。 王熙凤喝退丫鬟们,打开箱子,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看,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 箱子深处,又有一封信件。 贾琏为显摆才学,一封简单的书信,写得文绉绉的,末尾还抄录了一首诗句。 王熙凤识字不多,哪里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好去问。 次日便和郭夫人说起,想学读书识字。 郭夫人奇道:“怎么这会子想起这事?可是贾琏说了什么?” 王熙凤笑道:“他若也大字不识一个就罢了,只是他是个读书人,我总不至于当个睁眼瞎。” 郭夫人笑道:“你说得是,你若愿意学,婶婶自然要帮你找个先生。” 请了先生后,王熙凤目标明确,将信中词语拆分,先问了意思,好容易才拼凑起来。 一整页写得满满的信纸,总结起来不过一句话句话:你的帕子和针线我收到了,很好,我很喜欢,多谢你。 另外那首诗,王熙凤问了,是位大诗人,写给亡妻的。 王熙凤一头雾水,不知这诗究竟何意。 怎么也想不到,贾琏并不知道这是首纪念亡妻的诗句,当作情诗写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骂道:“读书真害人,让人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平儿笑道:“姑娘急什么,读书人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过日子。” 王熙凤听说这话,笑了出来,道:“还是平儿讲话中听。” 一旁的安儿道:“姑娘,琏二爷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姑娘可要再送点什么过去?” 王熙凤深瞧了她一眼,垂眸道:“暂不必了。” 安儿退了一步,道:“是。” 王熙凤虽没发火,心里却觉得这丫鬟不能留了。 回头就和郭夫人说起,想把安儿打发了出去。 郭夫人问道:“她也是打小伺候你的,好端端地怎么要打发了她?是她做错了什么?” 王熙凤让众人都下去,这才轻声道:“我不过送了她的针线给贾琏,得了夸赞。这回我还没说话呢,她倒是提醒我送东西过去了,这样的人我不要!” 郭夫人骂道:“你这个醋劲儿,谁能受得了你。她不过多说了一句,你便疑她有二心,难不成你想将来贾琏身边只你一个?” “怎么不成?” 郭夫人叹道:“你是王家的女儿,若能得夫君一心一意,我自然高兴。可换了贾琏是我儿子,我心里难免也有想法。 将来你嫁到荣国府,两三层的婆婆,她们还能站到你这头? 若贾琏家世不好,你叔叔替你撑着,还能有些想头。 只是荣国府不是我们王家能压得下的,你快把这些心思都甩开。” 王熙凤低头不语。 郭夫人又道:“你嫁进去后,最重要的是拿到管家权,讨好了老太太,男人不是最重要的,知道了吗?” 王熙凤道:“管家权我要,男人我也要。” 郭夫人见他执拗,只好道:“你若有这个能力,我还说什么。只是平安喜乐四人从小跟在你身边,又都是家生子,随你去嫁去荣国府,我是最放心的。 就算你说的,安儿有二心,难不成换上一个就能保证没有了?还不如安儿呢。” 王熙凤觉得有理,这才罢了。 只是后面总觉得安儿做什么都像是别有用心,渐渐地远了她。 其余三人不知为何安儿突然惹了姑娘不喜,只有平儿看了出来。 皆因说安儿问的那句话。 心里提醒自己,定不要在姑娘面前说起琏二爷,往后到了荣国府更是要与贾琏远些。 王熙凤此后仍与贾琏有物件往来,只是再也没有送过针线。 贾琏丝毫不知自己的一句夸赞,差点让王熙凤把身边的丫鬟给送走,每日里除了跟贾敬读书,终于觉得日子有了一些趣味。 另又打发了小厮去外面买了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套了四书五经的皮,偶尔还在贾敬眼皮子底下看, 林齐和贾蓉都瞧见了。 林齐想告知贾敬,被贾蓉拦了下来。 “祖父平日里够辛苦了,何必再惹他烦心。” 第159章 作坊 林齐皱眉道:“可师父既把他接来,想必心里另有安排。放任下去,只怕扰乱师父的计划。” 贾蓉不悦道:“他自己不争气,还能怪得了谁。这些日子祖父忙,就这样。” 这回听说尤清之送灯油,还不忘了贾琏,更是觉得一片好心喂了狗。 银蝶送灯油到贾琏房里时,贾琏正在看“《孟子》”。 听说大嫂子让人送东西过来,连忙出来道谢。 银蝶笑道:“二爷读书辛苦了,奶奶听说二爷最近挑灯夜读,怕您坏了眼睛,特送了枸杞子灯油过来。” 贾琏:挑灯夜读?我? “二爷?” 贾琏回过神来,道:“是是是,银蝶姑娘替我多谢大嫂子。” 银蝶笑道:“二爷忙,我先下去了。” “兴儿,替我送送银蝶姑娘。” 等银蝶一走,看着桌上摆着的灯油,贾琏这才有点子心虚。 这些时日自己沉迷于话本,把读书都抛到脑后了。 伯父和大嫂子都是好心,还想着自己。 贾琏此后渐渐又好了些,只是过不了多久就故复萌态。 林齐和贾琏不说,贾敬其实也知道。 只是今年林齐和贾蓉要考童生,家塾里又有几个小子要下场,贾敬才放过了他,只等着秋后与他算账。 黄氏又改了几次方子,才终于定了下来。 听了尤清之的建议,做了几种香味。 尤清之让人购置了一批白瓷胭脂盒,是什么香味,白瓷上就是什么图案。 就在医馆旁边租了个铺子,又招了个掌柜。 借了医馆的名声,倒是引来不少客源。 虽不十分火爆,但生意稳当,每日的收益都差不了多少。 且有许多还是老主顾,可见这膏脂确实十分有用。 有了市场,生产力却跟不上来。 黄氏才一双手,能做得了多少。 温季林见妻子为了弄膏脂,费神费力,十分辛苦。 劝道:“钱是挣不完的,每日做上一回也就够了。” 黄氏叹道:“我哪里想把时光都花在这上头,不过这也不独是我们的铺子,尤大奶奶出的大头,总要让人家回本才行。” 温季林皱眉道:“要不我去回了尤大奶奶,就说我们仍是卖方子,让她另找人来做。” 黄氏往常除了在医馆里偶尔帮下忙,大多时间都花在了看医书上,自己喜欢的事,再多也不会累。 研制方子时黄氏还觉得有些趣味,如今做了几回,便觉得有些耽误自己看书了。 听了温季林的话,叹道:“只好如此。” 尤清之听她说了此事,笑道:“你也太实诚了些,谁让你这么使劲做了?” 黄氏道:“我也是怕耽误了奶奶挣钱。” “就像温大夫的话,你一个人,能做得了多少?光是杏花庄二百多个姑娘,你就顾不上来了,更何况还要开铺子。” “奶奶是想?” 尤清之笑道:“你就对外说,这膏脂难弄,每日只卖五罐,人家再求,你也不要松口。我这头已经准备找人做了。” 黄氏笑道:“奶奶有主意就好。” “你放心就是,方子制好了,你只管干自己的事去,别再费心了。” 黄氏笑道:“若我不出力,钱拿着烫手呢。” 尤清之摇头道:“你如今能配制出好方子,多亏了从前用心钻研医书,这才是你最值钱的东西。再说了,以后店铺只卖这一样不成,我还望着你多捣鼓些方子出来。” “既如此,我以后不再制膏脂了?” “这才对呢。” 送走黄氏,莫嬷嬷问道:“奶奶打算找哪些人做呢?” 尤清之笑道:“嬷嬷别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鸾秀来回:“奶奶,三太奶奶到了。” “快请。” 尤清之下榻,一面走一面笑道:“我等叔祖母多时了。” 说完迎了三太奶奶坐下。 三太奶奶笑道:“怪道我说今日屋外头有喜鹊叫,原来应在了这里。快说,这次又有什么好事?” 尤清之道:“这回还真是好事儿。我预备开个作坊,正不知去哪里招人。叔祖母能不能帮我问问。” 三太奶奶笑道:“族里别的不多,小伙子最多。如今还不到秋收的时候,正闲在家里呢。你三叔祖看着都心烦,若托给了你,真是谢天谢地。” 尤清之笑道:“叔祖母别忙,我还没说完呢。这次不用小伙子,烦请叔祖母帮我问问族里的妯娌侄女儿们,愿不愿意过来?” “女人的活儿?” 尤清之点头,道:“并不怎么累的,一天也只需要上午、下午各做两个时辰。” “真不要小伙子?” 尤清之笑道:“叔祖母,就要女人。” 三叔祖母拍拍她的手,叹道:“你别怪我多嘴,若传出去,只怕族里还有话说。” “我不怕。” “这就好,”三太奶奶笑道:“你和我说说,是做些什么?” 尤清之便道:“我这儿有个膏脂方子,已给许多人用了,都说好。已经在城里开了一间铺子,生意也还行。 只是生意太好,供货倒供不上了。便想着自己开个作坊,请族里的妯娌姐妹们来做工,每日不过做些磨药粉、装瓶的活。” “有什么要求?” “年轻些的,平日爱干净的就行。叔祖母,族里的妯娌姐妹们会愿意来吗?” “怎么不愿意?”三太奶奶道:“你们这样的高门大户,看重什么女人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我们这些人,哪管得了这些。钱是人的胆,也是我年纪大了,不然我也想来。” 尤清之笑道:“这就好,还麻烦叔祖母帮我回去传话。” 三太奶奶笑着说:“哪是什么麻烦,到时候众人还要来谢你。” 尤清之摇头叹道:“只要不骂我就行了。” 尤清之又让鸾秀拿了几罐膏脂送给三太奶奶,笑道:“这就是了,叔祖母拿回去每日睡前涂上一层,过一段时间,保管你的手又滑又嫩。” 三太奶奶笑道:“那我还不成妖精了。” 众人都笑。 三太奶奶临走时,又轻声问了一句:“你们家枸杞收到几时呀?” 第160章 又挨打 尤清之笑道:“我给您老句准话,只要你们种,府上都收。” 三太奶奶这才放心,笑眯眯地走了。 送走了三太奶奶,不过两日,外头便有了一些不好的话。 前头尤清之说外头会有人骂,银蝶还不相信。 说:“奶奶给了她们赚钱的活计,哪能再来说奶奶的嘴?” 几百年后,还有人觉得女人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呢,更何况如今。 尤其是族里头,男人们有些都没活计。 就算有了,也觉得理所应当是男人的。 如今尤清之放话出去只要女人,族里岂不是炸开了锅。 族老们被闹得没办法,或是自己心里头也有想法,只好聚集起来找上了贾敬。 贾敬听了便道:“那作坊是我儿媳妇自己的主意,我向来是不管的。你们还是回去。” 四族老笑道:“贤侄不知,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家里几个小子都想着找个活计呢,如今在家里闹得实在没办法。还请您帮忙说个情,能否先安排了小子们的活计。” 贾敬环视众人,笑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七太爷道:“我们家没意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四太爷冷哼道:“你们家占了个小溪岭,三哥和五弟家眼看又要起来了,自然是没意见。” 五太爷和三太爷这回没再说话。 贾敬道:“我这儿有个法子,不知叔父们觉得如何?” 三太爷道:“贤侄儿只管说。” 贾敬便笑道:“我去和我那儿媳妇说,不从族里找人了,去外头贴个告示,保准有人来。这样,族里没有这桩烦心事,也不会耽误我儿的作坊。” “这……” 众人没了话。 贾敬还想臊他们几句,外头银蝶却来了。 贾敬让人进来。 银蝶先是向贾敬和族老们行了一礼,道:“见过老爷,见过各位太爷。” 贾敬道:“可是你主子有什么话说。” 贾敬已然摆出了拒绝的态度,众人都盯住了银蝶,看尤清之能不能自己改了主意。 银蝶笑道:“奶奶听说太爷们来找老爷,是为了族里男子的差事。奶奶说了,若真没有事做,府里有几块山头,可以开荒,或是让他们开山,挖石修路。” 六太爷小声道:“那不是跟服徭役一般了。” 银蝶笑道:“奶奶说了,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给你的接着就是了。说破了天去,府里也不欠族里什么,若你们不愿意家里的女人出来做事,奶奶自会去外头找人。” 这话倒是和贾敬的一个意思了。 银蝶又道:“奶奶们还说,男子若想维持尊严,当以自立自强,而不是靠着挤压女子出头。” 众人见银蝶笑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狠。 六太爷道:“贵府大奶奶利嘴如刀。” 贾敬却没搭理他,反而笑道:“我儿说得有理,你回去,让她放心,有他爹替他撑着呢。” “知道了,多谢老爷。” 银蝶方退下。 众人听了贾敬的话,知道贾府上下一心,必是不可能答应的了。 三太爷站起来道:“贤侄,我替我家四个孙媳妇和两个孙女报名。” 其他的太爷也忙站出来说话。 贾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这才道:“刚刚各位叔父还义愤填膺呢,若我答应了,回头外面不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四太爷笑道:“这自然是不会,若有此事,我们这些老头子先处置了他们。” 贾敬笑着点头,道:“既如此,你们先回去等着。看我儿到时候如何安排。” 族老们左右看看,这才告辞了。 银蝶一路笑着回去,刚进屋,就笑道:“奶奶,你不知道,那些太爷们的脸都给气青了。” “老爷怎么说?” 银蝶笑道:“老爷说奶奶说得有理,他替你撑着。” 尤清之这才笑了。 你说贾敬这人也怪,明明这样明智的一个人,却生出贾珍这样一个儿子来。 正想着,外头就有人来报:大爷又出事了。 尤清之先让来回话的人在外头等着,先吩咐了银蝶:“明儿你去族里,把要报名的人登记在册。鸾秀,你把时亭院收拾了,到时候让她们在那处做事。” 想了想,又道:“和她们说一声,需得衣着整洁干净,不能留指甲,头发也得挽上去,或是用布包了。里头都是药材,最沾不得脏的。” 鸾秀、银蝶齐声道:“知道了,奶奶。” 等她们两个忙去了,尤清之才把外头的小厮喊进来,问道:“大爷又怎么了?” 小厮急道:“大爷在外头赊了些账,要账的找上门来,恰好被送太爷出府的老爷碰到了。老爷一听就发了火,正要绑了老爷行家法,奶奶快去救救大爷。” 贾府的家法应该是这世上用得最多的。 尤清之问道:“大爷赊账,赊的什么账?他出去赌钱了?” 小厮嗫嚅道:“是。” “欠了多少?” “三万两银子……” 尤清之冷笑道:“没有惹别的麻烦。” 小厮忙摇头。 尤清之便道:“那你回去。” “奶奶不去看看?” “大爷要死了?” “什么?并没有。” 尤清之“哦”了一声,道:“等他死了再来回,好歹去给他上炷香。” 小厮:“……是。” 尤清之重又翻起账册来。 莫嬷嬷道:“奶奶?” 尤清之回神,问道:“嬷嬷有事?” 莫嬷嬷笑道:“京城来的二十多个宫女,不过两日也就到了,还请奶奶示下。” 尤清之想了想道:“直接送她们去杏花庄,听桔儿行事,借机也看看桔儿能不能抗住事儿。” 莫嬷嬷笑道:“是。” 又问:“大爷那,奶奶不打算管管?” 尤清之边打算盘边笑道:“正如老爷信任我一般,我也相信老爷的手段,我们只管等着看。” 莫嬷嬷点点头,也想看看这回贾敬会如何处理。 贾敬首先当然请出的是大棒。 家丁在一旁打着,贾敬就在旁边审问常跟着贾珍的小厮。 “我儿子都被我打成这样的,你还不说实话,是小瞧我?” 小厮立马磕头说不敢。 “不敢,就把这事儿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什么时候你说完了,板子也就打完了。” 第161章 不要脸 小厮看了眼咬着根木棍,趴在长凳上狠狠盯着自己的贾珍,给贾敬磕了一个头,闭着眼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贾敬抬手让人停下,问贾珍:“他说的都属实吗?” 贾珍点头。 “赌场?”贾敬冷哼一声,道:“刚才要账的人呢,把他给我叫来。” “老爷,那人说是受人所托,就是来传个话,说完就走了。” “走了?钱也不要了?” 小厮也不解,道:“他说有人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找贾府老爷,其余一概不知。” “来人,去报官。” 贾珍忙道:“父亲不可!” “为何不可?” 贾珍“嘶”了一声,道:“《律刑杂犯》里头有说:凡赌博者,皆杖八十,摊场财物人官。儿子身上还有爵位官职,更是罪加一等。需革职枷号两月,鞭一百,不准折赎,永不叙用。” 贾敬冷笑笑道:“看来往日我叫你看刑法,也不算白看了。这不是很懂?自己什么下场都安排好了。” “父亲!我的前程没有就算了,您好歹想想蓉儿,若我入了罪,他将来仕途必受影响。” 贾敬一脚把贾珍踢倒在地,骂道:“你还有脸说蓉儿!他如今在家里日日苦读,你就在外头这样败坏他!” 贾珍立马爬起来跪着,道:“父亲,虽赌场有违律法,但这事儿外头多着呢,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 说到此处,贾珍抬头看了贾敬一眼,道:“只要父亲不报官,也不会惹出祸事来。” 贾敬气极反笑:“原来此事怪我?” 贾珍忙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知道错了,只是事已经做下,不能挽回。为今之计,只能大被一盖,遮掩过去就是。” “你脑子被狗吃了?以为你是什么天王老子,由得你想放过就放过?如今你的把柄都捏在别人手上了!” 贾珍转了转眼珠子,道:“父亲是说有人给我下套?” 贾敬“嗯”了一声,道:“你的欠条捏在人家的手里,将来若是参你一本,就是一项罪名。” “我们家可是宁国府。” “你以为能设赌场,诱你下场的人家,能是什么普通人家?” 贾珍忙道:“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要报官,闹得越大越好。” 小厮问道:“老爷要告什么?” “告有人公然开设赌场。” 贾珍道:“可是儿子……” 贾敬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跟官府说,我儿子贾珍,以身饲虎,拿到了赌场的罪证。” “罪证在哪儿?” “欠条!” 贾珍道:“可欠条还在他们手上呢。” “你不会再写一张?” 贾珍强忍疼痛,站着重新写了一张欠条。 让东风拿去报官了。 贾珍笑道:“这回没事了。” 贾敬道:“来人,把贾珍给我绑回院里去,禁足!谁敢放了他出来,你们也不用活了!” “是!” 护卫们上前来按住贾珍就要往外走,贾珍忙道:“父亲,您还没说禁足多久呢。” 贾敬只偏头不理。 贾蓉要下场,贾珍还不能死,不然贾敬今日气得真想直接打死他了事。 官府听说贾家来报官,还带上了罪证,忙让人请进来。 东风笑道:“大人,我来替我家老爷和大爷状告城中有人私设赌场。” “哦,可有罪证?” 东风便把那欠条呈上,县令看了看,道:“这?” 东风笑道:“我家大爷是爱玩乐了些,但从不敢碰这些玩意儿,这次有人要引他去赌场,大爷心中大骇,不想还有这等胆大包天的人。” 说完看着一旁坐着的主簿说:“这位大人可记好了。” 被东风不要脸的话惊到的主簿回神:“哦,哦哦,我这就记,这就记。” 东风又道:“我们大爷当时就想报官,可是一想,没证据呀。于是就和赌场的人周旋了一些时日,终于拿到了罪证。” 县令看了看手上的欠条,抽了抽嘴角,道:“这就是罪证?上头可只有珍大爷的笔迹。” 东风笑道:“大人莫怪,我家老爷说了,大爷虽蠢了些,但这回还算好心。您看,这上头写着何人何地何时,因着何事,十分清楚,大人直接派人去捉拿就是,还怕搜不到罪证?” 县令意味深长道:“你家大爷参与了赌博?” 东风故作愁容,道:“唉,我家老爷也说,什么君子不能站在危墙下头,怎么能因为收集罪证就出入那等藏污纳垢之地呢,已经狠狠骂了我家老爷。” 又向主簿道:“这位大人,您都记下了。” 主簿愣愣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东风拱手道:“既如此,我就回去给我家老爷交差了。还请大人立即派人查抄了那处,免得害了更多的人。回头抓了人,还麻烦告知贾府一声,我家老爷和大爷极为关心的。” “是,这位爷慢走。” 送走了东风,主簿看向县令,道:“大人?” 县令哼道:“神仙打架,我们别掺和。明日你带着人去查抄。” “是。” 晚间,甄应嘉就收到了消息。 看完主簿的记录,甄应嘉把信纸揉成了一团,骂道:“真不要脸!” 宁国府想与“四王八公”割席,其他府上哪有愿意的。 利益不能吸引贾敬,那就只好拿住贾府一桩把柄,强拉也要把宁国府拉到同艘船上来。 于是便有人写信给了甄应嘉,想给贾府安个罪名。 贾府如今尤清之管着,规矩严明,并没有什么欺压强迫之事,其余人等也都老老实实,只有贾珍这个大漏洞,天天在外头晃着。 甄应嘉便让人引着他去赌场,又让他写下欠条,当作罪证。 接着让人告知贾敬,让他自己能找上门来。 却没想到这欠条如今成了赌场的罪证,还给贾珍那个烂人套上一个“以身饲虎”的好名头。 甄应嘉冷哼一声:“不愧是贾敬。算了,你们今晚就把赌场的人散了。” “是,老爷。” 过了两天,贾敬就收到了官府的消息,说人都跑了,但是酒楼和东西都被查抄了。 贾敬冷哼一声,把这事儿和贾琏等人说了。 贾琏问道:“伯父可知。是什么人要给珍大哥哥下套?” 第162章 红火 贾敬深看了他一眼,道:“就是你口中的靠山,‘四王七公’。” 贾琏一愣,道:“不会。” 贾敬冷笑道:“不过是不想让我宁国府独善其身罢了。” 贾琏急道:“那荣国府?” “你急什么,做不了主的时候,你也只能看着。” 贾琏耸起的双肩耷拉了下来。 林齐贾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贾敬道:“齐儿、蓉儿留下读书,琏儿回去。” “伯父,我……” 贾敬叹道:“你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多说也没意思,等你自己想清楚。” 贾琏道:“伯父,我也留下来读。” 贾敬指着林齐和贾蓉道:“他们明年二月就要下场,我也没时间管你,想读书自己回房读去。” 贾琏垂头丧气地走了。 贾蓉道:“祖父知道琏叔叔近来做了什么?” 贾敬道:“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不吃个教训,是不会沉下心来进学的。” “祖父打算怎么做?” 贾敬看他一眼,道:“你如今莫要分心,先给我拿下童生试才好。” 贾蓉点头道:“知道了,祖父。” 尤清之听说贾珍那头的事儿完了,放下心来,专心弄作坊。 作坊如今只能放在府里,但是不是长久之计。 尤清之没找族人,直接去外头找人砌房子。 族里都知道这回得罪了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叮嘱家里女眷,千万要认真做事。 女人们哪管他们说什么,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吃完早饭便去贾府报到。 丫鬟们把她们领到时亭院,院里院外都摆满了桌凳。 桌子上又摆着捣药杵和臼,另一边放着各种药材。 鸾秀笑道:“各位,你们在院外先净手,待会儿自己挑个座位坐下,选定后不能再改。桌上的药材不能用混了,臼的是什么就放桌子旁的罐子里。” “鸾秀姑娘,我们都知道了。” 鸾秀笑道:“我们奶奶说了,各位都是自家人。但做事嘛,总得有个章程。” 说着朝旁边的小丫头道:“三太奶奶可到了?” 小丫头往外一瞧,正看着三太奶奶往这边走来,忙跑过去道:“三太奶奶,您可来了,大伙儿正等着你呢。” 三太奶奶见她拉着自己,走得飞快,忙道:“好姑娘,慢点慢点,别把我这老骨头给摇散咯。” 小丫头忙停了下来,笑道:“哎哟,我的错,三太奶奶千万饶了我。” 三太奶奶笑道:“不怪不怪。” 鸾秀也迎了上来,笑骂了一句:“这丫头真是该打。” 一边扶着三太奶奶,一边笑道:“我们正等着您呢。” 三太奶奶道:“我上了年纪,做不了事,怎么好端端地把我请来了。” 鸾秀笑道:“奶奶说了,这次要请三太奶奶帮忙,来不及跟您打声招呼,您老切莫怪罪。” 三太奶奶拍拍她的手,撇嘴道:“你们奶奶就是太和我见外了。” 等三太奶奶进了院子,鸾秀才大声道:“奶奶说了,众位都是自家亲戚,有些甚至是奶奶的长辈。她有些话不好说。特请了三太奶奶坐镇,日后你们都由三太奶奶管着。” 三太奶奶是族里辈分最高的,谁都服气,故没有异议。 三太奶奶忙低声道:“我哪里能行?” 鸾秀也放低声音,笑道:“三太奶奶是长辈,您说话我们奶奶还得听呢,有什么不行的。太奶奶不必担心,您也有工钱的。” 三太奶奶笑道:“我哪是为了这个,你们奶奶若真放心,我就管管?” “都托给您了。您只需每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做得不对不好的,让她们改了就是了。” “我这是也当官了?” 鸾秀笑道:“是是是,太奶奶可高兴?” 三太奶奶笑指着她,撑不住笑了。 鸾秀又让小丫头们教众人臼药,等人人都熟了,让几个小丫鬟守着,这才走了。 此后,时亭阁便热闹了起来。 三太奶奶也尤为尽心,生怕出了差错。 比起家务或是农活,臼药这事儿简直太简单轻松了些。 况且等到月底,一两银子交到自己的手上,众人皆是乐开了花。 虽然知道恐怕是要交到公中去的,但是也十分高兴。 有媳妇叹道:“听说外头的房子快弄好了,以后就不能进府里来了。” 一旁的妇人拿手肘戳她一下,道:“外头的也顶好了,快别说这些。” 这媳妇笑道:“我知道,不过白说一句。” 三太奶奶正从后头路过,冷幽幽地来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呢,白说不如不说。” 两人忙低下头,不敢再聊。 等作坊搬到了新房子里,已到了秋日。 铺子的生意越发好了。 有些商人嗅觉灵敏,自然找上门来。 尤清之听说有人要买方子,便传出话去:方子不卖,只卖成品。 商人们算了算本钱路费,再把这膏脂包装一番,高价卖给大户人家,还是有赚头的。 于是先拿了一批出去试试。 果然反响很好。 作坊有了稳定的客户,黄氏又拿出几张新的胭脂、口脂方子,如今越发繁荣了。 族里的女人们有了收入,在家说话都大声些。 更有外头的人听说,族里的媳妇姑娘能进作坊做事,媒婆都在族里走得勤了。 这段时日,族里多了好些少年姑娘成亲。 贾珍老实了一段时日,又想出去,只是贾敬完全禁闭了他,说什么求什么都没有放过他。 贾珍都快憋疯了,又是收买又是威胁,都不管用。 胡月这时胎已稳了,见贾珍出不去,心里还觉得舒服些。 想着讨贾珍欢心,特拿了糕点来看他。 贾敬只说不许贾珍出去,却没说其他人不能进去。 胡月这日运气不好,正值贾珍被护卫怼了一回,见了她来,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胡月把糕点放下,走到贾珍身边,讨好道:“爷的伤可好些了?” 贾珍斜眼看她,道:“你怀着孕,来这儿做什么?” 胡月笑道:“自从我有了身孕,爷就被外头的姑娘勾走了心思,哪还能记得起我呢。这回我还得谢老爷,能把您留在家里几日,要不然月儿还见不着您呢。” 第163章 交换 胡月只想说几句酸话撒撒娇,往日贾珍最吃这套。 不料这回,不知哪句话戳中了贾珍的肺管子。 贾珍站起来就给了胡月一巴掌。 胡月被打得身子一歪,赶紧站稳扶住自己的肚子。 连忙跪下道:“月儿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求爷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了月儿。” 贾珍哼笑道:“你不过一个姨娘,还敢管起爷的事儿来了,谁给你的胆子!” 胡月想说正是你给的呀。 往日自己越作越醋,贾珍越高兴,如今怎么又这般说自己? 胡月眼眶里的泪珠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贾珍看了越发生气,骂道:“爷还没死呢,你在这哭丧啊你!快给我滚出去!” 胡月赶紧站起身,扶着丫鬟回去了。 没多久,就闹着说肚子疼,丫鬟去请了大夫,又来告诉尤清之。 尤清之见她这胎一波三折的,恐怕不是好事。 叹道:“鸾秀,你跟着我去走一趟。” 鸾秀忙上前给尤清之换衣裳。 尤清之到胡月房里时,大夫刚走。 见尤清之来了,赵婆子忙来接:“见过奶奶。” “嗯,胡姨娘怎么样了?” 赵婆子强笑道:“大夫说动了胎气,又要将养一段时日。” 进了里屋,胡月正想从床上起来。 尤清之道:“躺着,不用行礼。” “是,多谢奶奶。” 丫鬟给尤清之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尤清之坐下,直接问道:“这孩子你还要不要了?” 胡月抱住自己的肚子,惊道:“自然要的。” “你去找大爷做什么?还是为了争宠?” “不是,”胡月忙道:“我并不是为了这个。” 尤清之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见胡月嘶哑的声音。 “大奶奶,您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我从小没了父亲,我娘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知道自己性子霸道,不讨人喜欢。可是人善被人欺,我宁愿做欺人的那个!” 赵婆子听了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胡月又道:“您是千金小姐,先夫人走了,还是给您留了一大笔嫁妆。我娘积攒一辈子的钱,都买不到您头上一根钗子。” 尤清之道:“你怨天怨地,但是怨不着我。是我让你从小没了父亲?还是我抢了你们的钱?” “可是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世道本就是不公的,有人生下来就是王公贵族,有人生下来却是走卒贩夫。比我过得好的不知凡几,你怨我,不如你说你嫉妒我,不管我有没有害过你,你都会怨我。” “是,”胡月越说越激动:“当初我娘想把我送到你身边,就做个丫鬟,你为什么不愿意?” 尤清之笑道:“我也问你一句,凭什么?” 胡月呆愣一下,道:“什么?” 尤清之道:“这世上这么多人,我凭什么选你,总得看到你点好处。” 胡月愣了会儿才道:“若当日我能到您身边,就当个二等丫鬟,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尤清之轻声道:“真的不会吗?” 胡月擦干眼泪,道:“我知道大爷不是良人,可我还能靠谁?” 尤清之叹了一口气,道:“你是贾府的姨娘,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正经的少爷姑娘,总饿不着你们。若想再多荣华富贵,靠大爷是不成的。” 胡月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奶奶能干,在外头还有许多营生,必不会缺钱的。可我肚子里的孩子能分得多少呢?” 尤清之笑了一声,道:“我说你也不像个傻子,原来是看上了大爷的私库。” 胡月轻抬眼眸,看向尤清之道:“大爷从前说过,若有了女儿,必像她姑姑一般,千宠万宠都不及。” 尤清之笑道:“你可看到过大爷关心过蓉小爷?” 胡月想了想,摇摇头,她从未在贾珍口里听过贾蓉的名字。 “我刚嫁进来时,蓉儿见他爹如同见厉鬼,可见这位大爷从前是如何对他的,想必是动辄打骂,出言侮辱。” 胡月满面愁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尤清之接着道:“所以大爷这人最珍爱的人就是自己,儿女皆如草芥。对惜春好,不过是受伤之时得了她几句安慰,心生好感,更重要的,是惜春和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冲突。 从前宠爱你,自然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喜欢,如今冷落你,这孩子也就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这些话胡月也懂,不然不会着急去讨好贾珍。胡月咬了咬嘴唇,道:“奶奶若信我,我愿意以后为奶奶效力。” “你能为我做什么?” “我知道老爷和奶奶都嫌大爷在外头惹事,若奶奶答应我一桩事,我愿意告知奶奶一个秘密。” 尤清之眸光一闪,道:“你要什么?” 胡月挣扎着坐起身子,推开赵婆子的手,这才道:“我要把这孩子放在奶奶名下!” “乖女儿……” 胡月看向赵婆子,冷声道:“娘,你不用劝我。” 尤清之道:“你不怕我对他不好?” 胡月笑道:“姑娘和蓉小爷跟奶奶没有半点血脉,可您为他们做的,我都看在了眼里。” 尤清之叹道:“孩子可以放在我名下,往后仍在你房里养着。你放心,将来衣食住行,教养进学,都不会差了他的。无论嫁娶婚嫁,府里也都不会委屈了他。” 胡月含泪笑道:“奶奶的品行我是信的。” 尤清之道:“你刚才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胡月轻声道:“大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叫媚儿,是甄家送给她的。” 尤清之一惊,又问:“有多久了?” “已有几个月了。” 尤清之道:“我知道了,这话你就当没说过。你养好身子,别再去找大爷了。” “我知道了。” 尤清之站起身来,赵婆子忙道:“我送奶奶。” 走出院门时,尤清之道:“你去照顾胡姨娘。” “是,多谢奶奶了。” 赵婆子等尤清之走远了,这才回去。 坐在胡月的床旁,道:“娘竟不知你藏了这么多心思,连我都要瞒着?” 第164章 外室 胡月说了半天话,已没了精气神,听了赵婆子这么说,只能摇了摇头。 赵婆子又道:“为着这个孩子,已是把大爷得罪了,哪能还送出去,留在你身边才好。幸而奶奶没有答应。” 胡月听了这话,强打起精神来,道:“娘,在我身边和在奶奶身边长大能是一个样吗?” 说完摸着肚子笑道:“将来这孩子若能像惜春姑娘或是蓉小爷一般,我拿这条命换也成的。” “呸呸呸,”赵婆子道:“你是我女儿,我只管你的事,你好我就好。” 胡月笑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您的外孙了?” 赵婆子道:“这孩子对你有好处就是我外孙,不然我是不认的。” 胡月摇摇头,脸上带着笑意睡了过去。 赵婆子摸摸胡月的脸,轻声道:“我宁愿你没有孩子,也希望你事事如意,样样顺心。” 鸾秀扶着尤清之走在路上,轻声道:“胡姨娘今日这些话听着不太吉利,倒像是托孤似的。” 尤清之斥道:“别胡说。” 想了想又道:“叫大夫请脉来得勤些,有什么不好立即来报。” “知道了,奶奶。” 尤清之未回自己的院子,先去找了贾敬。 贾敬听说,贾珍在外头置了外室,还是甄家送来的,强压住怒火,道:“你去忙,这事儿我会处置。” 尤清之才懒怠管这事儿,听贾敬这么说,直接答应了下来。 等尤清之走了,贾敬吩咐道:“往常跟着大爷的那几个小厮,把他们给我叫过来!” 贾珍常年带在身边的,是两个叫喜儿和寿儿的。 听老爷着人来叫,先唬了一跳,却也想不到是这件事发作了,连忙跟着文晓进来。 “老爷,喜儿、寿儿在外头等着了。” 贾敬听了,冷笑了一声说:“叫他们进来。” 喜儿和寿儿连忙答应了进来,先请了安,在外间门口垂手侍立。 贾敬道:“贾珍在外头养了外室,你们知道不知道?” 两人忙跪下,寿儿回道:“奴才只知道大爷常去丰年巷的一个院子,小的们只在二门外听差事,并不知道里头的事儿。” 贾敬骂道:“你骗鬼呢。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办的好事啊。主子奴才都是一条藤上的王八羔子!好,好,好,这才是我贾府的忠仆啊!” 喜儿、寿儿见其形容,早唬软了,只一味地磕头。 贾敬道:“行了,都别磕了。若论起来,这事儿与你们也不相干,他要做什么你们也管不住,但只你们不早来回于我知道,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你们要实话实说,我还饶你,再有一字虚言,我送你去见三清!” 喜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到:“就是胡姨娘查出来有孕第二日,大爷心里头不爽快,就去……就去凝香阁……逛逛,结果就碰上了孙二爷。” “孙二爷又是哪一位?” 喜儿回道:“就是甄老太太的娘家侄子,甄应嘉老爷的表兄弟。” “嗯,”贾敬沉吟一声,道:“你接着说。” “大爷和孙二爷一见如故,不知怎么就说起外头这位二奶奶来。” “什么二奶奶?” 喜儿连忙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才道:“求老爷饶命,奴才再不敢了。” “你接着说。” 喜儿回道:“孙二爷说,他府上有个外甥女,家里落难了,客居在他府上。长得花容月貌,容姿不俗,正愁找不到个好外甥女婿。” “接着说。” 喜儿看了看寿儿,道:“后头是寿儿跟着大爷,小的不大清楚了。” 寿儿偷瞪了他一眼,才回道:“孙二爷问大爷,说……说不知蓉小爷有没有定下婚事。” “贾珍怎么说的?” 寿儿忙道:“大爷拒了,说老爷在,他做不了主。后来不知怎么地,两杯酒下肚,孙二爷就想把外甥女儿说给大爷做二房。 大爷原本并没答应,后头孙二爷请大爷去了家里一趟,不知怎么就……就这样了。” “把贾珍给我叫来。” 贾珍听说老爷叫他,也觉得没有什么好事。 见喜儿、寿儿跪在外头,瞪了他俩一眼,这才走了进去。 “老爷,儿子来了。” “好儿子,”贾敬笑道:“听说你又在外头给我娶了个儿媳妇。” 贾珍骇道:“父亲何出此言?” “丰年巷,这地方你知道。” 贾珍心里一慌,低头道:“不过是个外室,老爷不必放在心上。” “和甄家沾亲带故的外室?” 贾珍道:“甄家和我们家是世交,两家本就没有仇恨,是父亲非要疏远他家。这就罢了,媚儿实在是个好女子,既聪慧美貌,又温柔贤淑,老爷若是见了她,也会喜欢。” “我呸!”贾敬一脚踢在贾珍的腿上,“你说的什么胡话!” 贾珍立马跪下道:“儿子说错了,儿子的意思是,她实在是个可怜的无辜女子,老爷若要罚我,就冲着我来。” “可怜?无辜?你和我说说,她何处可怜,何处无辜?” 贾珍垂首道:“她原本也是出身官家,可惜家道中落,只能寄人篱下,瞧别人脸色过活。” “这就好笑了,刚才我听你身边的人说,那位孙二爷甚疼这位外甥女儿,想给他找个好归宿,这才找上了你。如今又说什么寄人篱下,是何道理?” 贾珍道:“老爷,孙二爷到底是个男人,就算心疼媚儿,也不好插手后院。” 贾敬看着贾珍的头顶上的发冠,问道:“你这么心疼她,连个姨娘的名分都不给?” 贾珍道:“您不许我们同甄家往来,儿子怎么敢把她带进来。” 贾珍从前喜欢温柔和顺的,后来喜欢性子泼辣的,这回的媚儿,却又不同。 皆因孙二爷前头就铺垫了许多,贾珍不免起了好奇。 待见到这位媚儿,实在没有辜负孙二爷的夸赞。 其风流婉转,楚楚动人,不必细说。 贾珍被孙二爷带到孙府,在花园里初次见她,就酥倒在了那里。 孙二爷朝那女子说道:“媚儿,你这是要往哪去?” 媚儿只好转身,给孙二爷行了一礼,道:“回老爷,太太叫我去折支桂花放在屋里。” 第165章 斩草除根 “嗯,这位是宁国府珍大爷,来见个礼。” 媚儿上前行了一礼。 贾珍忙道:“姑娘快请起。” 媚儿并不看他,朝着孙二爷道:“老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媚儿先告退了,太太那儿还等着。” 孙二爷笑道:“你去。” 贾珍愣愣地看着媚儿的背影走远。 “贾兄?” 贾珍回过神来,笑道:“孙兄府邸花团锦簇,令人流连忘返啊。” 孙二爷挥退下人,方笑道:“贾兄觉得我这外甥女儿如何?” 贾珍摇头只笑。 孙二爷道:“也是我看着贾兄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堪配得上我这外甥女的品貌。不然,只做个二房,也是委屈她了。” 贾珍知道贾敬不喜甄家,略有迟疑,道:“我父亲那头恐怕不会同意。” “珍大爷不会是惧内。” “孙兄就爱说笑,我府里三个姨娘,还有一个有孕在身。惧内,绝对不存在!” 孙二爷笑道:“实在是贵府尤大奶奶名声在外,都说她比寻常男子还要厉害些。如此,是我误会了?” 贾珍不想再多说尤清之,便笑道:“若您这外甥女儿愿意委屈一阵子,我在外头置办个院子,娶了她如何?” 孙二爷假作愁困,好半天才道:“实在是看中贾兄的人品,你往后可不能委屈了她。” “这是自然。” 贾珍连忙叫人把从前丰年巷安置胡月的院子收拾了,又从外头买了两房下人,迎了媚儿进门。 媚儿除了美貌外,竟是个冷美人。 往常贾珍说五句,她才回一句。 贾珍只当她从前是官家小姐,比常人矜贵些。 若哪次得了她的笑脸,更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把胡月乃至外头一干红颜都抛诸脑后,每日只想哄得这位媚儿一笑。 回府后见了胡月撒娇卖痴,更觉得面目可恶,不想歪缠。 贾珍见贾敬沉着脸,还想替媚儿求情。 贾敬抬手止住了他,道:“你知道诱你去赌场的是哪家吗?” 贾珍摇头。 贾敬道:“甄家。” “甄家?两家世交,他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拖宁国府下水。” 贾珍道:“难道媚儿也是他的人?” 贾敬冷声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贾珍想站起来,贾敬道:“跪着等!” 贾珍重又跪下,直至太阳西斜,西风才来复命。 “老爷,查清楚了。这女子原名朱蕴,与孙家并无血缘关系,而是孙家二奶奶朱氏的外甥女,父亲因罪罢官,被孙二奶奶接了来。” 接着看了贾珍一眼,才道:“这朱姑娘原有一门亲事,家道中落后,那人迟迟不来迎娶,想等着朱家说退婚。” 贾珍听到这里,急道:“后来呢?” “朱氏一边拖着,一边在外头帮朱姑娘相看后生。” 贾珍喜道:“这就对上了。” 西风又道:“甄家的大爷有日在孙家撞上了这位朱姑娘……” 贾珍怒道:“你什么意思?” 西风不理会他,接着说道:“甄家大奶奶听见了风声,找上门来,把朱氏骂了一顿。朱氏又气又羞,便要把朱姑娘送回娘家去。朱姑娘知道姑姑知晓了此事,当即要寻死,被丫鬟救了下来。 朱氏心软,推让孙二爷赶紧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算了。” 贾珍瞪大双眼,道:“这姓孙的王八把我当冤大头了?” 贾敬笑道:“你这做得不是很好?” 贾珍气道:“我这就去找他。” “慢着,谁说你能出去了,给我滚回院子里去!” “老爷……” “滚滚滚,看见你我都眼睛疼!” 贾珍道:“那媚儿?” “我会让尤氏处理这事。” “老爷,万万不可。尤氏那个狠心的,还不害了媚儿去。” “你老子也心狠,不如斩草除根。” 贾珍忙求情道:“媚儿只是个弱女子,都是被那起子人逼的,老爷饶了她。” 贾敬哼笑道:“你觉得你那个什么媚儿是罪魁祸首?” “甄家?”贾珍恍然道:“老爷要对甄家下手?” 贾敬哈哈大笑,指着他道:“蠢货,你就是那孽根啊。” 贾珍强笑道:“老爷,莫要同儿子玩笑。” “还不滚?” 贾珍这回没再耽搁,立马爬起来跑了。 西风看着贾敬瞬间佝偻下来的背影,轻声问道:“老爷,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贾敬摆摆手,道:“我累了,你把这事儿告诉尤氏,让她处理。无论她吩咐什么,你们只管听从就是。” “是。” 尤清之听闻此事,叹了一句,问道:“老爷那?” 西风道:“回奶奶,老爷让我们都听您的吩咐。老爷……有些累了。” 尤清之低声骂了一句:“坑爹货!” 才道:“你去丰年巷把朱姑娘请过来。” “是。” 朱蕴听说尤家大奶奶派人来请,心里一惊,想起往日姑姑骂自己的那些话,恨不能再死上一回。 只是伺候的人听说府里大奶奶知道了,也不敢耽搁,上前帮朱蕴整衣,半推半扶让朱蕴进了轿子。 轿子直接进了贾府,朱蕴只觉手脚都冻住了似的,浑身使不上劲来。 “朱姑娘请。” 朱蕴只从跟了贾珍,只说自己叫媚儿,从未提过娘家姓朱。 觉得自己这般残花败柳之人,污了娘家的名声。 听得丫鬟如此称呼,心里一凛,下了轿来。 进了屋子,瞧见榻上坐了个美人,便知是尤家大奶奶。 忙盈盈下拜:“见过奶奶。” 尤清之抬眼一瞧,只见其身着白绫素裙,打扮清雅,娇柔秀美,平生所见者都不如她。 尤清之看了眼鸾秀,鸾秀便让小丫头搬了把椅子过来。 “你坐。” 朱蕴谢了一句,挨着椅边坐下,不敢多动一步。 “你父亲是因着何事入罪?” 朱蕴没想到尤清之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方道:“家父是因……挪用公款。” 尤清之点头,又问她:“你那个未婚夫姓甚名谁,家中作何营生?” 朱蕴惊得站了起来,道:“大奶奶,我已与他退亲了。” 尤清之笑道:“谁告诉你退亲了?” 朱蕴瞪大双眼,道:“不可能,姑父告诉我……” 第16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到这里,朱蕴哑然,姑父三番五次带着外头的男人来见自己,不过把自己当作一个物件,有人看中了,随便给点什么就能买走。 朱蕴道:“大奶奶,我真的不知道。” 尤清之道:“大爷在外头娶了你,若前头的婚事还没退,若将来有人告他仗势依财,强逼退亲,停妻再娶,必定一告一个准。” 朱蕴蹙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我问你,是哪家的,我让人去给你退了这桩婚事。” 朱蕴轻抬眼眸,道:“城东鲁家,奶奶一问就知,也不怕他家不答应,”朱蕴轻笑一声:“只怕等我前去退婚多时了。” 尤清之道:“银蝶,你听到了?” “是,奶奶,我这就让人去。” 尤清之看着朱蕴道:“甄家可有吩咐你做什么?” 朱蕴唬得站起来,道:“奶奶怎么知晓?” 继而又道:“是了,你们这样的人家,想查什么查不到。 没有,我到了丰年巷后,甄家的人再没找过我。” 尤清之道:“这就好,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朱蕴道:“大爷怕是也知道我的丑事了,我还能如何,听天由命罢了。” 尤清之笑道:“大爷的丑事比你还多些了,你那点子算什么?” “奶奶?” “等你退了亲,我可以将你接进来。大爷虽知道了,但未曾怪你,只说是甄家和孙家的错。 你若不愿意,我也可以送你离了金陵,到别处换个身份过日子。” 朱蕴想了会儿才道:“大爷只不过瞧着我新鲜,故宠我几日,等这阵新鲜劲过了,甄家就会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奈何不得甄家,却奈何得了我。” 尤清之见她心里明白,点头道:“那我送你去出去?” 朱蕴忽地笑道:“若奶奶好心,只对外头说我死了,送我到尼姑庵去,说不准还能保住我一条性命。” “何出此言?” “不怕奶奶笑话,我自小知道自己长得好,从前还以此为傲过。如今才知道这副皮囊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麻烦,不如出家,还清净些。” 尤清之便道:“世道乱得很,只怕尼姑庵也不清净。” “那这世上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莫嬷嬷见她眼里含了死意,忙道:“我倒知道有个去处,保准清净。” 朱蕴眼神一亮,看着莫嬷嬷。 “嬷嬷……” 莫嬷嬷道:“奶奶,就是我从前和奶奶说过的,出宫的宫女无处可去,都去的那处庵堂。那儿从前是位老太妃的清修之地,再没人敢放肆的。” 尤清之不喜人说寻死觅活或是出家之事,便拦道:“你又不是看破了红尘,只是一时的风浪,过去了也就好了。哪里就到这地步了。” 朱蕴站起来,给尤清之和莫嬷嬷行了一礼,道:“我知奶奶和这位嬷嬷都是好心,只是我心中满腔怨气,无处可去,遁入空门,还能还我一片安宁。” 尤清之叹道:“那就遂了你的意 ,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朱蕴深深行了一礼,笑道:“多谢奶奶成全。” 尤清之连夜让人送她上京,等鲁家答应退婚,拿回了庚帖,这才放出话去,说朱蕴不堪众人言语,撞柱而亡。 贾珍听说这事,怒火中烧,不顾护卫阻拦,第一次跑到了尤清之房里。 指着尤清之骂道:“毒妇!必是你逼死了媚儿!” 尤清之笑道:“媚儿?媚儿是谁?大爷可真是心疼这位媚儿姑娘,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贾珍气急,想上前来打尤清之。 不等走到尤清之身边,就被连华一脚踢到墙角,一旁的花瓶正好砸到了他的头上,顿时血就流了出来。 贾珍摸了一下,只见一手的血。 尤清之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道:“大爷口口声声是我逼死了她,真是可笑。你们这些男人,污了人家的清白,损了人家的清誉,却把罪名又加诸于另一名女子身上。怎么,大爷逼死了她,又要来逼我?” 贾珍看了眼尤清之身边站着的连华,不敢再说什么,只朝外头喊着让人去请大夫。 尤清之笑道:“是啊,快去请大夫,不然大爷出了差错,人家还以为你情深至此,为爱殉情了。” 贾珍瞪了她一眼,让小厮扶着自己走了。 丫鬟们一个个眼睛亮亮地看着连华,七嘴八舌问:“连华姐姐,你刚才那脚是怎么踢出去的,能不能教教我?” “还有我,还有我……” 连华被丫鬟们围着,脸都红了,却还冷着声音道:“地脏了,我去打扫。” 众人忙又簇拥着她去帮忙。 尤清之笑看着她们玩闹,并没说什么没规矩的话。 小厮把贾珍送到房里,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去找贾敬告状。 “老爷,奶奶身边的人把大爷打了!” 贾敬揉揉额角旁的太阳穴,闭着眼睛道:“死了没?” 小厮抽抽嘴角,道:“还没有。” “没有找我做什么,下去。” “是。” 贾敬又道:“等等。” 小厮站住,贾敬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寿儿。” “怎么又叫寿儿?” 寿儿道:“爷说喊惯了,就赐了奴才这个名字。” “你知道前一个寿儿去哪了?” 寿儿摇摇头。 贾敬哼笑一声,道:“还是不知道的好。好好伺候你家大爷,有事记得来回我,知道了?” 寿儿听得瑟瑟发抖,忙道:“奴才知道了。” “去。” “是。” 原先的喜儿、寿儿只是被贾敬打发了庄子里种地去了,并没有拿他们怎样。 只是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贾敬什么也没说,如今的寿儿已经联想出前辈们的死状了。 贾珍成功让自己继续养伤,府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又可以安宁一段时日了。 胡月也听说大爷被奶奶房里的人打了,还在房里大笑了一场,唬得赵婆子以为她疯了。 胡月见赵婆子着急,笑道:“娘不高兴吗?” “娘高兴,你高兴娘就高兴。” 胡月接着笑道:“恶人只有恶人磨,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第167章 臭味相投 贾珍这日后被贾敬软禁了起来,贾敬自己也病倒了。 尤清之忙让人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只说是气急攻心,需得静心调养。 惜春与贾琏、贾蓉、林齐等都来侍疾。 贾敬对着惜春笑道:“我没事儿,不用担心,有他们在这儿守着就行。这儿有人进进出出的,别冲撞了你。” 林齐和贾蓉也跟着劝。 惜春只好辞了回去。 贾敬看着贾蓉等人道:“你们也给我回去读。” 贾蓉笑道:“读书非一日之功,祖父病了,也让孙儿侍奉一回。” 贾敬叹道:“我这回病一场,当真是怕了。若是我死了,你那个老子还有谁能压得住他。” 贾敬看着贾蓉道:“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必须要撑得起来。” 贾蓉道:“大夫都说了,祖父只是这回被气得狠了,安心静养就能好,快别想这么多。” 林齐也道:“师父先安心养病。” 贾敬一叹,闭上眼睛,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贾蓉放下床帘,和林齐、贾琏一齐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院里,贾蓉一脚踢在树上,低声骂了一句。 林齐让下人们都下去。 贾琏劝道:“蓉儿莫要担心,伯父并无大事。” 贾蓉看他一眼,狠狠道:“琏叔叔安心读书,若你同我父亲一般,再让我祖父费心……” 贾琏看着贾蓉狠厉的眼神,腿一软,强笑道:“蓉儿说得是,我这就去读书,这就去。” 林齐见贾琏走了,拍了拍贾蓉的肩。 贾蓉看向贾珍院子的方向,道:“祖父还是太心软了。” 林齐道:“尤大奶奶是个有手段的,如今她已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不怕制服不了珍大爷。师父为何还担忧此事?” 贾蓉道:“我祖父把他软禁起来,外人只当是管教儿子。但若是母亲用了此等手段,还未伤着他一根汗毛,这外头就该沸反盈天了。 这外头的人,都是容不得女人架在男人头上的,前头作坊的事儿,外头就闹了一场。除非母亲再狠心点……” 林齐忙道:“尤大奶奶不会那么做的,她看重你和惜春妹妹,不愿因着珍大爷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贾蓉叹道:“我倒不在意这些,母亲在我心里,胜过他百倍。如今只盼着祖父能长命百岁,把他关一辈子才好。 再不行,他以往做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一些,让人收集罪证,我亲自上公堂告他去!” 林齐道:“你疯了!” 世俗规矩,作为子女,不能轻言父亲的过错。 自古以来,子不可以告父,凡是告便是极刑之罪。 本朝规矩还松些,将实告和诬告分开。 但被告长辈即使被证实有罪,子孙还是免不了要“杖一百,徒三年”的罪责。 仿佛刑法最先保护的不是公平正义,而是伦理秩序。 当初林齐他爹要再娶,劝说周夫人主动降为平妻。 律法上根本没有什么平妻之名,不过就是妾罢了。 周夫人想告林齐他爹停妻再娶,被外祖父劝了下来。 皆因妻不能告夫,子不能告父,周夫人忍不了这口气,提出和离,但要带着林齐归家。否则拼了这条命,也要拉林齐他爹下水。 林齐他爹也怕了,再者新夫人也未必想看到林齐这个“拖油瓶”,这才答应了下来。 否则林齐是不可能跟着母亲的。 林齐劝道:“你还年轻,不要为了一个人渣,毁了你自己的前程。” 贾蓉冷笑道:“师叔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身边有祖父、母亲,还有姑姑和你在,脑子不会这么糊涂。 刚刚只是我一时的气话,要弄他,也不止这一条路,是?” 贾蓉又看着林齐,道:“师叔不会觉得我不孝。” 林齐笑道:“我们俩半斤八两,我曾经也想弑父来着。我们关系好,不是因着臭味相投。” 两人陡然都大笑了起来,把树上的鸟雀都惊走了。 外头小厮听见笑声,道:“老爷病着,大爷又伤了,这两位爷笑什么呢?” 另一个瞪了他一眼,道:“闭嘴你,你想挨罚可别连累了我们。” 其余人都不说话了。 贾敬病了,惜春等人都没有上学。 辞了贾敬,惜春便来找尤清之。 尤清之见她恹恹的,问道:“惜春怎么了?可是担忧老爷?放心,大夫都说了,静养就好,并无大事。” 惜春摇摇头道:“嫂嫂,哥哥是不是又闯祸了,还害死了人?” 尤清之看向香杏,道:“谁多嘴传给姑娘听的?” 惜春忙道:“不怪香杏姐姐,是我见哥哥被连华姐姐伤了,老爷又气病了,自己要问的。” 尤清之见她双眼炯炯地看着自己,让众人都下去,招手让惜春坐到自己身边。 把朱蕴的事儿告诉了她。 惜春听朱蕴并没有寻死,松了一口气。 叹道:“她怎么就没遇上一个好人。” 尤清之想起原着里头惜春也是想着出家,忙问道:“惜春觉着她出家之举可不可取?” 惜春想了想道:“她应该也是没法子了。” 尤清之心里一酸,不知书里的惜春是否也是同样的想法。 尤清之忙岔开话,道:“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只当她死了,知道吗?” 惜春听话点头。 贾敬的病渐渐好了,贾珍如今出不去,却还是在府里闹幺蛾子,说什么要给媚儿做法事。 贾敬懒得理他,不许人进出。 贾珍如今除了吃得好些,住得好些,跟在牢狱里也没区别了。 惜春心里有根刺,如今也不再去看他。 连丫鬟现今都躲着贾珍走。 贾珍如今只想找个人来说说话。 嫌弃两个老姨娘人老珠黄,便又让人去喊胡月。 赵婆子听说大爷让女儿去见他,拦道:“你还是别去了,我们去回奶奶,他如今出不来,不敢强逼你的。” 胡月摇头笑笑,还反过来安慰赵婆子:“娘,他都这样了,不敢对我做什么的。你放心,我去给肚子里的孩子挣些宝贝回来。” 赵婆子只能看着她挺着肚子,扶着丫鬟往贾珍院里去了。 第168章 翻脸 贾珍也并未对胡月做什么,只是不停地和胡月缅怀媚儿。 胡月暗自翻了个白眼,用手帕擦擦不存在的眼泪,道:“媚儿妹妹这样好的人,我还未来得及见过,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贾珍叹了一声,道:“她性子单纯,又不会争宠,见了深宅大院的妻妾们,岂有不怕的?” 胡月撇撇嘴,心里暗骂,乌鸦落在黑猪上,看不到自己黑。 口里却附和着。 贾珍像是好容易找到个合适的倾诉对象,日日找胡月来说话。 寿儿在一旁听着,心里也纳闷,这大爷也是,当着胡姨娘缅怀另一个姨娘,还让胡姨娘跟着叹息,这不是有毛病吗? 只是看着每回胡姨娘都没空着手走,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转头就告诉了贾敬。 贾敬听了只道:“随他去。” 赵婆子见女儿没受欺负,还拿了许多宝贝回来,这才放下了心。 一件件地把东西收好,笑说着:“这玉镯好,等你生下孩子,手腕细了,正配你。” 又指着旁边一块织锦道:“这块料子软和,到时候娘给你缝身里衣,给你坐月子穿。” 胡月只在一旁笑看着,并不说话。 尤清之也听说了此事,只给胡月安排了两个壮硕些的丫鬟,随侍左右,免得贾珍那个蠢货又闹出事来。 贾珍见了只想起连华那一脚,如今心口处还有一大块淤青呢,并不敢说什么。 府里安稳了,甄家和孙家听说朱蕴死了,连来个人问一声都没有。 尤清之明知甄家迟早要倒台的,还是心生厌恶。 下次见面时没再客气,直接落了甄夫人的面子。 甄夫人在金陵这么多年,也没人敢得罪她,两人当即翻了脸。 尤清之放出话去,以后贾家与甄家老死不相往来。 甄夫人道:“你以为我甄家稀罕?一个从京城跑回来的破落户,给你几分面子,你就充起老大来。” 尤清之笑道:“夫人说话可谨慎些,我能代表贾家,甄家的意思你能做主吗?” 甄夫人怒指着她:“你!” 甄大奶奶忙在一旁劝道:“太太,您别气坏了身子,儿媳扶您回去。” 甄夫人“哼”了一声,扶着甄大奶奶走了。 尤清之扫视一圈围观的妇人们,笑道:“今日打扰了,我就先回去了。” “是,好好好。”众人一愣,立马回道。 甄贾两家夫人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闹翻了,还放出老死不相往来的狠话,这可是桩大新闻,够金陵城热闹一阵子了。 贾敬听说也道:“如此才算真的闹开了,以往还是对甄家太客气了些。” 随即也放出话去,说府里大奶奶说话,就是贾府的意思。 这就不能只当是妇人之间的口角之争,而是宣告两个家族的破裂了。 这事儿不止在金陵热闹,京城各家和扬州林家也知晓了。 京城的勋贵们不过觉得贾敬是猪油蒙了心,既非要与勋贵们割席,那就别怪将来京中各家对贾家不客气。 荣国府内老太太又是生气,又是着急,找了贾赦、贾政来见她,说了此事,问道:“你们兄弟俩怎么想的?” 贾赦道:“儿子蠢钝,但敬大哥哥是个聪明人,其中必有缘由。” 贾政也点头称是。 贾母用拐杖戳了戳地,气道:“宁国府和荣国府如今是两家,当初我们没有跟着他走,如今就不是一路人了,你们这都不清楚?” 贾赦道:“我又没说不跟敬大哥哥走,我儿子还在他那儿呢。” 贾母不看他,指着贾政道:“得罪了甄家,你自己想想,你女儿还在她的手里捏着呢!” 贾政皱眉道:“依老太太说的,到底我们和宁国府是两家,甄太妃也不会为难元春。” 贾母叹道:“不说为难,当初我们为了什么送元春进宫,你们心里也该清楚。得罪了甄家,太妃还能想着提携元春?” 贾政跪下道:“儿子愚钝,请老太太给个主意。” 贾母道:“总之只能保一头。要么搏一搏,让家里出个皇妃。否则就沉寂下去,在京中做个不入流的世家。你们两兄弟商量。” 贾政看向贾赦,道:“大哥……” 贾赦道:“当初既送了元春进宫,也没和我商量,想必老太太和二弟早就打算好了,这时候还来问我做什么?” 贾母道:“你袭了你父亲的爵位,正经的当家人,你说,荣国府如今该往哪走。” 贾赦心中冷笑,自己这个正经的当家人,连荣禧堂的边都没摸着呢。 再说,元春又不是大房的姑娘,真有了好处,恐怕自己也吃不到什么。 更别说前头打点的费用,不知花了多少,都得从公中出。 贾赦便道:“依我的话,到底宁国府同我们更亲近些,甄家得罪就得罪了。” 贾母道:“那元春你就不管了?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亲侄女儿。” 贾赦冷笑道:“元春是个好姑娘,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可怪不到我这个伯父头上。谁送她进宫去的让她怨谁去。” 贾母气得直拿拳头捶他。 贾政道:“大哥,你就别气母亲了。” 贾赦只跪在那里,任贾母捶打。 等贾母累了,瘫坐在榻上,才道:“儿子也想做个孝顺儿子,老太太问我什么,我心里想的什么便回的什么。您这般又是什么意思。若不认我的理,又为何要问我这个当家人呢。” 贾母道:“不行!你祖父父亲打下来的基业,不能在我们手上败落了。宁国府那头,从此远着些。你过两日,让人去把琏儿接回来。” “既这样,不如分家!” 贾母站起来,指着贾赦道:“你,你,你……” 贾政连忙扶老太太坐下,这才道:“大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提什么分家的事儿。” 贾赦道:“老太太,您是家里的老祖宗,没人敢违逆您的意思。儿子脑子是有些糊涂,但有一点很清楚,就是跟着聪明人走总没错。敬大哥哥和我说的,和琏儿说的,不过四个字:安分守己。” 第169章 皮子 贾赦接着道:“你们想去争去抢,随你们的便。可我只琏儿一个儿子,他如今好容易有些长进,我不会接他回来,也不会远了敬大哥哥。两房若不同路,不如趁早分家。” 贾母道:“你这是怨我?” 贾赦笑道:“老太太,你生我养我,我怎敢怨你。” 贾母看了眼贾政,知道这家不能分。若分了家,宝玉就不过是五品官家的儿子,连元春的身份也要掉下来一截。 遂泣道:“我也是为了家里着想,你就要说这样的话来怄我。” 贾赦道:“儿子并非故意惹老太太伤心。” 贾母叹道:“不如就折中,日后与宁国府和甄家照常往来,只当不知此事。” 贾赦也知分家不易,便不说话了。 贾赦从前靠爹,如今想着靠儿子。 谁能让贾琏上进,贾赦就听谁的。 宝玉是家里的宝贝,外头看着好个清俊模样,心里自然也是聪明的。可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只爱在丫鬟群里头闹。 贾赦瞧着将来未必能如老太太的意,还不如指望贾琏。 自从贾家和甄家闹翻,每日送到尤清之手上的帖子都少了些。 到底甄家才是金陵的地头蛇。 尤清之也不放在心上,还觉得清净些。 临近冬日,贾敏让人送来两大车皮子,狐皮、貂皮、濑兔皮等样样地齐全。 其中两张极完整的狼皮,最为稀罕。 尤清之挑了挑眉,心中估算了一下,若出去买这么一批,怕一万两都拿不下来。 除了皮毛,另有几箱子极珍贵的古董花瓶和书画等物。 贾敏这礼也过重了。 扬州这头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太上皇和皇上暗中争斗,朝堂上也知情。 林如海是太上皇在位时被派往扬州,就算他忠心耿耿,差事办得一丝不漏,上头两位也会怀疑他的忠心。 一朝君子一朝臣,林如海自然是偏向当今。 他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呢,林如海不能轻举妄动。 扬州短短几日,林如海极为敬佩贾敬,又知他清醒审慎。 加上尤清之与惜春也算得上是林家的救命恩人。 林如海便在贾敏耳边吹了些枕边风,让其远荣国府而近宁国府。 贾敏因着荣国府几次行事不谨,也觉得夫君说得有道理。 再说黛玉,也只心心念念一个惜春,对亲外祖家的亲戚姐妹反而不放在心上。 贾敏本就感激尤清之与黄夫人等人,此次入冬,便让人收拾了几车的东西,送往金陵。 反而送去京城的年礼,比往年少花了些心思。 尤清之收到后,先把给黄夫人的那一箱送去医馆。 再让针线上的人做了一件鸦青羽缎大毛黑灰鼠里子的大褂子孝敬给老爷。 其余的把惜春、贾琏等人喊了过来,让他们自己挑。 皮子当中有两张红艳艳的狐皮,十分显眼,贾琏一眼就看中了,想着正适合王熙凤。 贾蓉抢在他前头先说道:“这两张火狐皮子十分完整,尾巴又长,正好给母亲和姑姑做两件风领。” 尤清之笑道:“叫你们来,自然是让你们挑自己喜欢的,你别管这些。” 贾蓉笑道:“原本就应该先孝敬长辈。” 说完看向贾琏道:“琏叔叔觉着呢?” 贾琏近来觉得贾蓉有些邪性,忙笑道:“蓉儿说得是,还是大嫂子先挑。” 尤清之笑道:“我那多着呢,既蓉儿说了,就把这两张狐皮拿出来,其余的你们多挑几件。” 贾琏笑道:“偏了大嫂子的好东西了。” “都是扬州敏姑姑送过来的,你们若不挑,我可就随便给你们做了。” 贾蓉听了笑说:“正该如此。” 林齐道:“大奶奶不必做我的。” 尤清之笑着瞧他一眼,道:“你是老爷的徒弟,我也只当你是家里的弟弟,蓉儿有的,你也该有。再说,我和你母亲相交甚好,冲着这个,你就不该说这话。” 林齐只好道:“那就多谢大奶奶费心了。” 尤清之便留下惜春,让他们先走了。 惜春等屋里静了下来,才小声道:“刚才我瞧见琏二哥哥想去拿那两张火狐皮子,被蓉儿抢了话。” 尤清之点点头。 “嫂嫂不说他?” 尤清之抬头瞧她,笑问道:“说谁?蓉儿?” 惜春点头。 尤清之故作狡诈道:“其实我早就想要那两张火狐皮了,只是我脸皮薄,不好自己拿。蓉儿帮了我,我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说他?” 惜春扑进尤清之的怀里,笑道:“嫂嫂骗人。” 尤清之伸手接住她,笑道:“你如今可真是大姑娘了,我瞧你的个头又长了,可不能再这么横冲直撞的。” 惜春眼睛一亮,道:“真的吗?” 连忙跑到门框处,比着从前刻的痕迹,问莫嬷嬷:“嬷嬷,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莫嬷嬷眯着眼睛看一下,笑着说道:“长了长了,比从前高了快一寸了。” 惜春喜得跳了一下:“太好了。” 被莫嬷嬷一瞪,连忙收起喜悦,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慢慢走到尤清之身边,行了一个十分合规矩的礼,缓缓道:“回长嫂,妹妹近日又长高了一寸。” 尤清之也瞪她一眼,笑骂道:“惯会作怪。” 莫嬷嬷只笑笑,方下去了,留下姑嫂二人说话。 惜春见莫嬷嬷走了,顿时趴在桌上。 尤清之笑道:“嬷嬷都是为了你好,可别作弄她。” 惜春皱了皱鼻子,道:“我都知道,嬷嬷往日也说我做得好呢,只在嫂嫂这放肆些罢了。” 尤清之道:“若刚才众人都在,你欢呼雀跃,我指责你,你会怎么想?” 惜春道:“有人在我才不会那么没规矩呢。” “嫂嫂说是倘若。” 惜春想了想道:“会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委屈。” 尤清之又问他:“倘若人走了,我再说你呢。” 惜春嘻嘻一笑,道:“嫂嫂才不会说我呢。就算说了……嗯……你说什么我都听。” 尤清之点点她的额头,笑道:“这就叫做里外亲疏。” 惜春恍然大悟,道:“嫂嫂在说蓉儿?” 第170章 蜡刀 尤清之笑道:“先不说蓉儿这事儿做得好不好,总之是我们是得利的。这又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他也大了,要面子得紧,何必在众人面前驳他。” 惜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尤清之笑道:“你林姐姐这回又给你送了什么?” 说到这个,惜春又快活了起来,道:“林姐姐送来好几样颜料,有几种颜色还是我没有的。我就知道林姐姐疼我。” 尤清之笑道:“你林姐姐疼你,你可想好送她什么?” 惜春得意道:“林姐姐说了,她只想要我的画呢。” “那你得早做准备才好,过些日子府里要送年礼,顺道带了去。” 惜春倚在尤清之身上,笑道:“好嫂嫂,再求你一件事呗。” “你先说了,我再看成不成。” 惜春道:“我在绢布上作画,就画张美人图,再让杏花庄的绣娘以针为笔,以线为墨,绣了出来,再送给林姐姐如何?” 尤清之眼睛一亮,笑道:“你倒有些奇思妙想,可在纸上作画与在绢布上作画大不相同。画纸托墨,禁得皴染,绢布却不然。” 鸾秀笑道:“奶奶,绣娘们画花样,并非是用画笔,而是蜡刀。” “蜡刀?” 鸾秀笑道:“正是。” 惜春来了兴趣,让针线房里的人拿了一套上来。 蜡刀的刀柄多用木头制成,刀口则是各种形状的铜片,刀口微开而中间镂空。 用毛笔蘸蜡,容易冷却凝固,便有人发现换成铜片后,有保温的功效。 蜡刀之后就被绣娘们广泛用于描花样了。 尤清之叹了一声古人的智慧。 便让人给惜春请了几天假,让她在家里用蜡刀做出一幅画来。 冯先生也乐得清闲,立马答应不提。 尤清之想了想,送信去杏花庄,让桔儿回来一趟。 桔儿以为出了大事,连夜赶了回来。 尤清之听说桔儿来了,还惊了一下,忙让人进来。 “给奶奶请安。” “快起来,我打量着你最早还得明日才到,怎么这会子就来了。” 桔儿笑道:“听人来信奶奶有吩咐,怕事儿紧急,便跟着报信的马车一同回来了。” 尤清之又让人搬个杌子给桔儿坐下,这才道:“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儿。我问你,前头从京里来的那些人,如今在杏花庄做事如何?” 桔儿道:“回奶奶,刚来的时候,嬷嬷们只管埋头干活,连话也不和我们说几句,冷淡得很。 如今还好些,有时候还能说笑几句。做事倒是都明明白白的,就是不喜出门,常在屋子里待着。” 尤清之笑道:“我听说她们也不过三十岁上下,怎么你们叫起嬷嬷来。” 桔儿笑道:“奶奶不知,是嬷嬷让我们这么叫的,说是规矩。” “这就罢了。我问你,快要入冬了,杏花庄的可采买好了媒。” “都置办好了,”桔儿把账本呈上来,道:“奶奶您看。” 尤清之翻了一下,问道:“庄里这么多人,又这么多屋子,买这些哪里够?” 桔儿笑道:“小溪岭的茁小爷送了几大车来,说是去年砍树留下的枝干,砌房子用不着,便烧了作炭。” 尤清之摇头轻笑:“这一家子,只知卖力干活,却不知请功的。” 桔儿笑道:“能给奶奶做事,做得好不好不用专来请功,奶奶也都瞧在眼里。” 尤清之笑指着她道:“就你会说。” 桔儿只笑,不接话。 尤清之道:“这回来,是有正经事找你。周夫人教姑娘们作画,我只当会了这个就行,不想画花样要用到蜡刀。庄子里可有了?” 桔儿道:“几个绣娘师父倒是有,不过她们手艺都熟了,寻常花样,不用那些个也能绣。” “其余姑娘们呢。” 桔儿笑道:“绣娘师父们说了,画画这事一通百通。奶奶请了周夫人来教姑娘们画画,已比她们学艺时好多了。如今都是师父们画了花样,让姑娘们练手。” 尤清之点点头,道:“虽不着急,但摩厉以需才好。” 桔儿道:“奶奶若要让人做蜡刀,不如找小溪岭的茁小爷?” 尤清之道:“这事儿再说。七房家已有了差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别说他家能不能做得来,别人也该有话说了。” “奶奶又不怕他们。” “我不怕,七太爷他家就不怕了?” 尤清之道:“这事儿往后再说。天气也冷了,让姑娘们不要吝惜炭火,病了不是更受罪些。还有那些新来的姑娘们,也是一样的。” 桔儿笑着应是。 尤清之道:“最要紧的一点,千万要看好火,切莫走水;再有,屋里有炭火时必须开窗通气。” 桔儿一一应下,又试探着道:“奶奶,前头您说的庄头一事,还做得准吗?” 尤清之一愣,瞧着她笑。 银蝶笑道:“好个厚脸皮的丫头,这是来讨赏来了。” 桔儿见尤清之并未生气,大着胆子道:“我才不像茁小爷呢,若是人人有功不请,奶奶怎么知道谁做得好。” “说得好。” 贾蓉走了进来,先叫好了一声,才行了一礼:“给母亲请安。” 尤清之笑道:“今日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贾蓉笑,回道:“周夫人回来了,师叔回去看她,我便想着来给母亲请安。” 又道:“刚才听见桔儿说话,深以为然。儿子也觉着有功就该请才是。” 尤清之笑道:“才你没来,她刚才还说,我心明眼亮,不请功也样样看在眼里呢。” 桔儿笑道:“奶奶,刚刚也是真心话来着。只是我想着,一来,奶奶事忙,总有操心不到的地方;二来嘛,奶奶就当我脸皮厚。” 众人都笑。 尤清之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都是算数的,只是你到杏花庄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若今年过完,没闹出什么岔子来,明年一开春我就让你去做庄头。” 桔儿喜道:“多谢奶奶。” “今日晚了,你在府里歇一夜,明日再回去。” “是。” 桔儿这才下去了。 贾蓉道:“母亲想让桔儿去杏花庄做庄头?” 第171章 邪性 尤清之看他一眼,想知道他是什么看法,便笑着问道:“蓉儿觉得女子不能当庄头?” “自然不是,”贾蓉立即反驳道:“做事本就该能者为先,不应以男女唯论。再说,杏花庄里都是女子,若有个男庄头,不免不伦不类。” 尤清之点点头,心里觉着有个出过家的公公还挺好的,不但自己性子开明,连教出来的孩子都让人顺心些。 贾蓉又道:“儿子只是觉得,周夫人岂不是更合适些?” 尤清之笑道:“你是觉得桔儿年纪轻,经不住事?” 贾蓉道是。 尤清之便道:“刚才你说,能者为先,不应以男女唯论,我觉着,也不应以年龄唯论。桔儿是年轻,但若是她做得好,让她主管杏花庄也没什么不好。” 贾蓉笑道:“母亲说得是,只是我担心她服不了众,不如周夫人适合些。” 尤清之笑道:“你当我没想到这些?我最先就是问的周夫人,只是她拒了。况且,杏花庄得有个长长久久的庄头才好。 如今林齐在金陵读书,周夫人还照应得上,将来的事,就说不准了。 再来,我也不是一上来就让桔儿做庄头,这些天下来,她事事周到,庄里自然知道她有能力,往后做了庄头,也没什么话说了。” 贾蓉笑道:“倒是儿子思虑不周了。” “有什么要紧,你又不曾接手此事。” 贾蓉道:“这回来,还要和母亲说一件事。琏叔叔今年过年不回京城了。” 尤清之道:“这是为何?” 贾蓉摇头道:“儿子也不知,只是祖父收到了京城的来信,说让琏二叔叔今年待在金陵。” 尤清之道:“我知道了。” 又问他:“蓉儿,你……” 贾蓉笑道:“母亲是想问我对琏叔叔的看法?” 尤清之道:“我瞧着你甚不喜他。” 贾蓉想了想,道:“我只是瞧不上他。母亲莫笑我,若您不曾把祖父请回来,说不准我现今还不如他。 只是祖父教养我已是殚精竭虑,又来了一个。再者他自己也不争气,辜负了祖父的苦心。” 尤清之叹道:“你再不喜他也来了,老爷该费的心思也花出去了。不要纠结这些小处,该想着如何帮老爷才是。” 贾琏问道:“请母亲指教。” “孔子施教,各因其材。你刚读书时,也只想着出去玩,老爷打你骂你都无用。后来你但凡哪处做得好了,老爷一夸,你反而想着要做到更好些。” 贾蓉挠挠头,笑道:“那时是儿子不懂事。不过我瞧着琏二叔也不吃这一套。” 尤清之笑道:“你与他本就不同,那就换一样法子。” “母亲快说。” 尤清之道:“我瞧着他有些怕你?” 贾蓉道:“我不过吓了他几句,他自己心虚罢了。” 尤清之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怕你,你盯着他就是了。” “可祖父让我们这段时日不要分心。” 尤清之便道:“我就这么一说,如今你还是以童生试为重,等考完了,若你想试就试试,不试也没什么。只是以后可别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知道的说你是为祖父抱不平,外头不知道的只当你不敬长辈,没礼数了。” “我知道了,母亲。” 尤清之笑道:“我这无事,你去。” “是,儿子告退了。” 贾蓉离了尤清之这里,特去了贾琏院里一回,见但凡好言好语,他便嬉皮笑脸,和侄儿论起兄弟来。 若自己阴邪邪地说几句,他反倒怕起来。 按理说贾琏是长辈,年纪又比贾蓉大,不该怕他。 只是贾琏在金陵也见到了贾敬教训儿子,那简直跟捡来的似的。 尤清之这个大嫂子也半点不惧珍大哥哥,手底下的人都把贾珍的头打破了,府里上下都不敢吱声。 贾蓉这个儿子瞧着对珍大哥哥也是没半点情分的。 只有一个惜春妹妹如今年纪小,看着还正常些。 总之,贾琏是觉得,这个府里的人都有些邪性,最好不惹的好。 贾蓉笑笑,只等着考试完了,再来“孝顺”这位叔叔。 到了晚间,桔儿又来了银蝶和鸾秀屋里。 银蝶笑着行了一礼,口里称道:“见过庄头。” 桔儿佯装道:“起来。” 银蝶站起身来,笑着轻推了她一下,道:“我们这儿可容不下你了。” “好姐姐,你可是我师父呢。我有今日,多亏了你,还有鸾秀姐姐。” 银蝶笑道:“好了好了,有事跟你说。” 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大毛衣裳来,道:“前儿奶奶给我们赏了几件皮毛,我们在府里,穿了也不合适。想着山里头冷,便给你做了件大氅。” 桔儿忙道:“我不能要。这样稀罕东西,两位姐姐都没有,我哪里能拿。” 银蝶把大氅塞到她的手上,道:“我们跟着奶奶,日常都在屋里,又不能出去,穿它做什么。倒没得让人说奶奶身边的丫鬟狂悖。” 鸾秀也道:“你银蝶姐姐说的是,山上可比府里冷多了。若你觉得太张扬,只在外头走动,天气冷时才穿就是了。” 桔儿把大氅抱在怀里,感激道:“两位姐姐处处想着我,桔儿真不知该如何谢了。” 银蝶笑道:“若像话本里的才子佳人,我们就是那为君筹资的美娇娘,你就是那上京赶考的书生。等你登上了庄头的位置,万万不要忘了我们俩啊。” 桔儿忙道:“桔儿自然不会。” 鸾秀笑道:“你只别理她的疯话。“ 又朝着银蝶道:“日后这些话你也少说些,若莫嬷嬷听到了,有你的苦头吃。” 银蝶叹了一声,道:“我只在屋里说两句罢了。我少时和奶奶看多了这些,刚开始还觉得心惊肉跳的,看得多了,就知道没趣味。奶奶也说,这些书大都是些不成事的书生写的。 盼着自己如书中主角一般,身世不堪,命运不济,但只要碰到个官家小姐就非嫁他不可,什么都不要了都要跟他走。 把个通文知礼的千金小姐写得脑子被狗吃了一般。 看咱们家姑娘就知道了,但凡走出去,身边七八个丫鬟跟着,外头的人想见着她都难,更别说男子了。 可见这些都是男人臆想出来的,万不可信的。” 第172章 生产 三人说过一回话,这才睡去。 尤清之这些日子把要送到各府上去的年礼都备好了,京城那边也没落下。 见扬之、婉之这些时日读书很有长进,还带着她们和惜春去杏花庄玩了一回。 这里地方宽敞,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自然有千种万种的玩法。 周夫人和桔儿知道尤清之并不想拘着她们,只要日常的功课做好了,并不太管她们寻常玩乐。 知道扬之、婉之是奶奶的妹妹,这里的姑娘们带着她们狠狠玩了一回儿。 婉之刚开始还放不开手脚,没一会儿就跟着尖叫起来。 这儿没有外人,再怎么吵闹也不会引来异样的眼光,那些年长的绣娘和嬷嬷们反而用和善慈爱的眼神看着她们。 嬷嬷们都是宫里出来的,规矩大过天。 刚来时还不大适应,如今见奶奶和姑娘们都和庄里的人打成一片,并不责怪她们没规矩,心里也松开些了什么。 几人玩出一身汗来,尤清之忙让丫鬟们把她们带进去换身里衣。 临走时,几人还依依不舍的。 尤清之笑道:“等明年开春,这里杏花开了,我再带你们来一回。” 扬之笑道:“我记下了,大姐姐忘了我再提醒你。” 尤清之笑着点了点头。 回府的马车上,尤清之见扬之欲言又止的,笑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我家扬之姑娘还有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 扬之嗔道:“姐姐~” “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你说说,到底憋了什么话在心里?” 扬之看着尤清之的眼睛,认真道:“大姐姐,等我长大了,能来杏花庄当庄头吗?” 尤清之让她来自己身边坐下,才问道:“怎么有了这想头?” 婉之也道:“妹妹快别胡说了,大姐姐都应了下回再带我们来,知道你爱玩爱笑,可也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扬之看向婉之:“二姐姐,我没有。” 尤清之朝着婉之笑道:“你先听她说完。” 扬之道:“桔儿姐姐能做得,难道我做不得。我往后要招赘养家,自然得找好营生。杏花庄是姐姐手里的产业,我若当了庄头,帮姐姐把事儿做好了,姐姐还能亏待我?” 尤清之不曾想她心中还念念不忘招赘的事儿,如今还担忧起养家来了。 便笑道:“瞧这丫头,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值得你吞吞吐吐的。” 扬之揪了揪手里的帕子,道:“可我这不是抢了桔儿姐姐的差事了?” 尤清之笑道:“你才多大,况且你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你?就操心起这些个来。姐姐和你说,有了杏花庄,将来也可有桃花庄梅花庄,何必拘泥此一处呢。” 扬之眼睛一亮,笑道:“大姐姐说得对。” 婉之见大姐姐和妹妹说得兴致勃勃的,心里叹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这一趟出行后,就已临近过年了。 今年族里收入不少,外头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贾敬看着心里也高兴,又赏了好些东西下来。 府里,族内,还有杏花庄,都过了一个热闹年。 过完年,眨眼就到了二月。 贾敬带着府内众人,亲自送林齐和贾蓉上了去考场的马车。 等马车走远了,贾敬笑道:“都回去,之后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话虽这么说,这几日贾敬房里的灯都熄得晚了些。 好容易考完,林齐和贾蓉狠睡了一天,才去贾敬书房把考题和自己的答案默了一遍。 贾敬看完,放下心来,笑道:“既考完了,就休息几日,等名次下来再来上学。” 林齐和贾蓉相视一笑,知道这回稳了。 两人先去给尤清之请安,却见周夫人也早被尤清之请了来。 两人赶忙上前见礼。 尤清之见他们打贾敬那回来,满面红光,笑道:“看来我这头可以准备赏钱了。” 两人忙道:“还未做得准呢。” 周夫人也道:“奶奶别忙,若未考中,倒闹出笑话来。” 尤清之笑道:“家里孩子初下考场,心境未垮,身体康健,已算得成功了一半。” 周夫人笑着点头。 正说着,外头有丫鬟慌慌张张地来回话:“奶奶,胡姨娘要生了?” “大夫和稳婆可来了?” 丫鬟道:“已让人去请了,如今赵妈妈在守着,院里已乱得不可开交了。” 周夫人站起身道:“奶奶事忙,我先带着林齐回去住一日。” 尤清之点头,又向着贾蓉道:“你去把你姑姑找来,带着她练会儿字,莫吓着了她。” “知道了,母亲。” 尤清之连忙赶到胡月的院子里。 未及进门,就听见赵婆子尖刻的声音:“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快叫人去请啊!” 一时又让丫鬟烧热水,一时又在屋里团团转,不时就和丫鬟们碰到一起,再骂几句,更显得吵闹了。 银蝶大声道:“奶奶来了!” 屋里瞬时安静了下来,赵婆子也忙出来请安。 尤清之对着赵婆子道:“你急有什么用,稳婆现在守着,大夫也马上来了,你这样着急忙慌的只会害了她!就坐在外头,不要再走动叫喊了。” 赵婆子喏喏道:“是。” 才在外头的台阶上直接坐下,不再说话,只不断摩挲着衣裳袖口,缓解心里的慌乱。 尤清之又看着丫鬟们道:“你们都听稳婆的吩咐,无事莫要乱走动。” “是。” 丫鬟们都镇定下来,等里头稳婆吩咐。 不一时,大夫也来了。 把完脉,只说胎儿尚算安稳。 尤清之问道:“大人的身子呢。” 一旁倚在台柱上的赵婆子也看了过来。 大夫道:“回奶奶,如今还好。” 尤清之松了一口气,道:“今日就麻烦大夫在这儿守着了。” 大夫道:“不敢。” 尤清之这口气没松多久,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胡月从中午开始,就一直生不出来。 大夫开的催产汤喝了三、四剂,仍是没个动静。 大夫除了开催产的汤剂,也没有别的法子。 外面只听见里头稳婆的声音:“大口吸气!再慢慢吐出来,用你平日出恭的位置用力。” 第173章 两条性命 可还是没半点用,胡月几欲昏死过去。 外头赵婆子已经呜呜哭出声来。 尤清之瞪她一眼,道:“闭嘴!” 方对着大夫道:“除汤剂外,可有其他催产的法子?” 大夫道:“回奶奶,如今只能用针灸的法子。可……” “大夫请说。” 大夫道:“只是这些穴位……多在手足之上,贵府姨娘,在下不敢擅专。” 尤清之当机立断,道:“用。” “不可!岂能让外男看女眷的身子!” 尤清之转头看去,却见贾珍走了进来。 尤清之皱眉道:“我记得大爷如今还在禁足,谁让他出来的?” 贾珍正要说什么,后头跟着的东风道:“老爷听说胡姨娘难产,特让我押着大爷过来,说是,说是让大爷来看看他做的孽。” 尤清之道:“那你看住他。” 转头对大夫道:“麻烦大夫了。” 大夫看了眼嚷嚷起来的贾珍,对着尤清之点了下头,跟着丫鬟进去了。 尤清之对连华使了使眼色,连华会意,走到贾珍面前站着,甩了一下飞腿。 贾珍的音量立即变小。 小声“呸”了一声,又骂了一句,这才不叫嚷了。 大夫进去,先是把脉,然后用银针扎了双侧至阴、合谷、三阴交、昆仑等穴位,留针一刻钟,又针灸一次,这才有了动静。 大夫收好针,方又出去了。 不多时,里头就传出来胡月的叫痛的声音,只是稳婆发现,任凭怎么折腾,羊水只是细细地从产道流出,胎儿仍未露头。 稳婆心道不好,忙用手探入产道检查,口里念叨着:“各路菩萨,过往神灵,菩萨保佑,保佑平安呀。” 胎儿生产时,应该是头先出来。 凡生产时手先出来,叫作横生,脚先出来叫作倒生。 胡月这胎,时常有大夫看着,稳婆也来看过,胎位极正的。 不想到了生产关头,胎位又变了,稳婆摸着倒像是肩先出来。 这时候,只有让胎儿转身一个办法,否则就是一尸两命。 稳婆心一横,对胡月道:“姨娘胎位不好,只能试试能否正过来,您忍忍痛,否则您和孩子都没命了。” 意识游离的胡月听到这话,脑子清醒了一点,但已没气力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稳婆便让丫鬟婆子们把胡月架起来,用了大力使劲推胡月的肚子。 屋内传来胡月尖嚎声,配上屋外赵婆子轻声的呜咽,在寂静的夜里,听得让人发毛。 贾珍搓了搓手臂,道:“天寒地冻的,这还不知道要耽搁到几时,不如先回去算了。” 没人理他,连华讥讽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不敢怎样,概因欺软怕硬四个大字。 突然听得里头有人喊:“孩子转身了!” 众人一喜,可孩子的头还是没露出来。 稳婆见此情景,一心狠,把手伸了进去,将胎儿的胞衣和胎膜撕开了一些。 羊水顿时倾泻而下。 胡月尖叫一声,一使劲,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 稳婆麻利地把脐带剪了,再进行捆扎,然后把孩子的嘴巴里的东西掏干净,孩子顿时哇哇哭了起来。 稳婆心一松,用布擦干净孩子身上的羊水,把孩子用包被包了起来。 送到旁边的尤清之所在的屋子里。 “恭喜大爷,恭喜奶奶,是位公子爷。” 尤清之问道:“姨娘可还好?” 稳婆笑道:“如今还得等胞衣落下,才算稳当了。” 尤清之道:“这回你有功,等这回完了,必定好好赏你。你先去照看好胡姨娘。” 稳婆喜道:“是,奶奶。” 赵婆子喜极而泣,接过孩子来,满心欢喜地瞧着,日后自己女儿也算有靠了。 贾珍也凑了过来,笑着看了一眼,心里也有几分欣喜。 不过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产房里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胡月大出血了。 尤清之连忙让大夫进去,一盆盆血水不断从产房端了出来。 没一会儿,大夫和稳婆走了出来,只有他们身上的血迹显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大夫摇摇头,叹道:“胡姨娘不行了。” 众人心里一沉,赵婆子先是瘫坐在地上,哀嚎了一声,才爬起来跑了进去。 婆子们正在收拾,赵婆子只见了胡月一眼,浑身软了下来,突然听见外头贾珍叹了一句:“唉,还是没福气。” 赵婆子心里陡然一股怨气,直冲脑门,拿了一旁还沾着血迹,用来剪过脐带的剪刀,一股脑跑了出去,冲着贾珍肚子捅了几刀。 众人此时都没防备,贾珍被捅了三、四刀才被人拦下。 赵婆子被人押住,用恶狠狠地眼神看着贾珍。 东风把贾珍抱到榻上,忙让大夫上来止血包扎。 瞬间屋里又乱了起来,赵婆子看了一旁奶娘抱着的孩子一眼。 心中思绪万千,这回伤了贾珍,必定要入罪的。 自己早年丧夫,一人拉扯胡月长大,胡月就是自己的一切。 现在胡月没了,她活着也没意思。 这孩子没了亲娘,自己又不能照看他,不如少给他添点麻烦。 赵婆子死命挣开婆子的手,众人以为她还要对贾珍下手,连忙在主子面前拦着。 却没想到,赵婆子拐了个弯,一头碰死在了旁边的柱上。 事情一件件地发生得太快,尤清之还没回过神来,胡月母女两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刚又乱哄哄的屋内,此时如死一般寂静,只闻得几声贾珍的喊痛声。 连华走了过去,摸了摸赵婆子的颈部脉搏,冲尤清之摇了摇头。 尤清之心一沉。 看了眼躺在榻上的贾珍,道:“把胡姨娘和赵妈妈的尸身装裹好,再去请老爷来。” 贾敬听说此事,连忙赶到此处。 和尤清之道:“你也守了一日了,先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处理。” 尤清之看着那刚生下来的小孩,原本他该是今日的主角,只是却在这一日,同时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 问道:“老爷,这孩子?” 贾敬道:“你想养?” 尤清之忙道:“非也。儿媳事多忙碌,照应不过来。只是我当初未来得及请示老爷,就答应了胡姨娘,把这孩子放在我的名下。” 第174章 不举 贾敬道:“就按你的意思办。” 尤清之看了眼还在哀嚎的贾珍,吩咐奶娘看好孩子,这才拖着满身疲乏回去。 到了房中,却见惜春趴在榻上的桌几上睡着了。 尤清之疑惑地看向香杏。 香杏轻声道:“姑娘非得等奶奶回来,不肯回去。奶奶放心,我给姑娘披了衣裳,又在她怀里放了汤婆子,必不会冻着。” 尤清之轻声叹道:“夜深了,外面冷得很,你把姑娘外裳脱了,抱到我房里去。” 连华不等香杏上前,直接抱起了惜春,示意香杏跟上。 香杏笑着做了个感谢的嘴型,跟了上去。 银蝶等又打水上来给尤清之洗漱。 摆弄完这些事,尤清之道:“今日你们也累了一天,明日不着急来伺候,也休息一日。” 说完又叹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们跟着去,这回吓着了。” 银蝶和鸾秀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哪有不怕的。 银蝶却安慰道:“奶奶也是头回碰见此事,要不我去点支安魂香放房里。” 尤清之道:“我房里姑娘在,不宜用香。倒是你们,还有今日跟着去的,准这几日晚间都无须灭灯,各房里发放些安神香。” “是。” 尤清之挥退众人,看了会惜春的睡颜,眼前不断涌现当初胡月的嚣张跋扈、野心不甘,还有赵婆子痛哭、狠厉的眼神。 尤清之在想:人类从奴隶社会走向封建社会,也许其中重要的一点点进步就是,上位者逐渐会发现奴隶也是人,也会思考,也会仇恨,不能被当作猪狗对待,否则会被他们反噬。 而封建社会的过度压迫,也会使人拼死反击。 改变的过程是漫长的,甚至需要几百上千年。 可尤清之相信,人类社会总归是要朝着更文明的方向发展的。 灯油燃到一半,尤清之这才睡下了。 次日,又是惜春先醒。 见嫂嫂睡得沉,轻声喝退丫鬟,重新窝到尤清之的怀里。 去年时,尤清之就让惜春回自己院里睡去了。 这回好容易逮着机会,惜春只想待在尤清之的怀里不醒来。 直至巳时,外头的阳光照进了屋里,尤清之才悠悠转醒。 惜春已在外间坐等着,听的尤清之起床声,笑着跑了进去,道:“给嫂嫂请安。” 尤清之笑道:“今日怎么没去上学?” 惜春道:“老爷说了,这段时日不用上学。” 尤清之道:“原来如此。” 惜春又笑着问:“胡姨娘昨晚生了小孩,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 丫鬟们手上伺候的动作都顿了一瞬,才接着干活。 尤清之道:“是小侄子。” 惜春叹道:“我已有了侄子,本还想有个侄女,将来教她读书画画。不过侄儿也很好,我还没见过蓉儿小时候的样子呢。” 等丫鬟梳好头,尤清之向惜春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这才道:“胡姨娘生子难产,昨夜已没了。” “怎会?”惜春瞪大双眼。 尤清之叹道:“女人生孩子,莫过于在鬼门关走一圈。” 惜春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当初我娘也是这样。” 尤清之将她搂在怀里,道:“不怪你小侄子,也不怪你。” 惜春抬头,看向尤清之,道:“嫂嫂,你要身体康健,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尤清之笑道:“好,嫂嫂答应你。” 鸾秀走了进来,道:“奶奶,老爷那边来人了。” 尤清之对惜春笑道:“虽不用上学,功课也不能落下了,你去旁边厢房去。” “嫂嫂……” 尤清之朝她摇摇头。 惜春只好听话下去。 惜春出去,看了文晓一眼,这才走了。 文晓走到尤清之身边,行礼问安,才道:“奶奶,老爷已让人安葬了胡姨娘和赵妈妈。只是小少爷那头,老爷也是没法子,还得奶奶费心。” 尤清之道:“我知道了。大爷如何了?” 文晓道:“大夫说不太好。” “有性命之忧?” 文晓凑近尤清之耳旁,语气暧昧,道:“赵妈妈捅的那几刀,捅到了要紧的地方,虽包扎好了,只是大夫说,往后怕是不能成事了。” 尤清之道:“当真?” 文晓含笑点点头,尤清之道:“也算是报应了。” 文晓笑道:“老爷也说,为善善至,为恶恶来,如影随形,毫分无缪。” 尤清之道:“你去回老爷,小少爷的事我记下了。” “是,若奶奶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送走文晓,银蝶笑问道:“奶奶刚才和文晓姐姐打什么哑谜呢?” 尤清之道:“佛曰:不可说。” 尤清之没说,贾珍自己倒把这事嚷嚷了出来。 皆因他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小妾的娘,一个仆妇,竟敢刺杀主子,还让自己从此以后不能人道了。 贾珍先是不信,等问了几个大夫,彻底没了念头,便发起疯来,要去杀了赵婆子。 正赶上小厮请了贾敬来,听了这话便道:“赵婆子已经触柱而亡了。” 贾珍此时也顾不得对贾敬的敬畏了,乱砸了一番东西,只想把赵婆子母女挫骨扬灰。 恶狠狠地道:“让人去查!那贱人家中是否还有亲友,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贾敬见他执迷不悟,竟无半点自省之心,怒道:“你算什么东西!” “老爷!父亲!”贾珍咬牙切齿喊道:“儿子如今已成了废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惨?” 贾敬起身上前,站在他的面前,死死瞪住他,一字一句道:“两条性命因你而死,轮不到你来说惨!” 贾珍愣愣地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贾敬看了他一眼,道:“老实些,这回算你捡了条命。” 说完看向小厮,吩咐道:“看好大爷,有什么事只管来回我。” “是。” 贾珍在家养了几天伤,便嚷嚷着要出去。 寿儿劝道:“大爷,您还在禁足呢。” 贾珍瞪他一眼,骂道:“下作东西,还敢拦我?仔细你的皮!” 寿儿忙退一步,不敢再拦。 未走到院门,贾珍又停下脚步,转身回来。 看着寿儿道:“你去,把温大夫给我请来。” 第175章 贾芃 寿儿问道:“大爷说的哪个温大夫?” “就之前住在府上那个。” “是。”寿儿领命下去了。 贾珍现如今也顾不得温大夫是尤清之的人了,谁能治好他,把万贯家财送人他也是愿意的。 温大夫倒是没推脱,拿着药箱就来了。 只是一番探查下来,还是摇了摇头,叹道:“我只能给大爷开几服药,让伤口好得快些,其余的倒无能为力了。” 见温季林同前头大夫说得一般无二,贾珍终于死了心。 温季林见他呆在那里,冲小厮点点头,这才下去。 贾珍从此后再也未出过门,贾敬等人反倒松了一口气。 过了几日,贾珍浑浑噩噩地在屋里躺着,忽闻得外头几个丫鬟的说笑声,当即喊道:“寿儿,进来。” 寿儿几个接了赏钱,如今正高兴呢,听得大爷喊,叹了一声,连忙进去。 “大爷,有什么吩咐?” 贾珍皱眉道:“外头笑什么呢?” 寿儿抬眼瞟了他一眼,道:“蓉小爷和林家那位小公子,县试都过了,林家小公子还得了头名,老爷和奶奶给各个院里都赏了东西下来。” 贾珍朝桌子捶了一拳,道:“把她们都给我赶出去!” 寿儿道:“是。” 寿儿出门,走到丫鬟们身边,小声道:“各位姐姐,你们再高兴也小声点,里头那位爷可听不得这些。” 丫鬟们心道也是,赶忙都散了。 贾珍的院子此后就成了这府里最为静寂的地方。 尤清之院里头这时最为热闹。 奶娘把刚出生的小公子也抱了过来。 尤清之皱眉道:“他还未满月,怎可出来吹风。” 奶娘讨好笑笑:“回奶奶,来的路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绝不会冻着小公子,也让小公子来沾沾兄长的福气。” 奶娘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这位小爷生下来,老爷眼看着并不怎么重视,大爷那边更用不着说。 虽说奶奶吩咐下来,小爷是放在她名下,要什么都不缺。 只是人都是看菜下碟,如今还好,将来怎么着,谁也说不准。 这孩子没有亲娘给他争,唯一靠得住的,也只有尤清之这位主母了。 奶娘知道尤清之看重蓉小爷,这回蓉小爷过了县试,奶奶必定高兴,自己正好抱小公子来露露面,免得让府里上下都忘了他。 尤清之道:“他还小,外头人多,抱到隔间去。” 奶娘见奶奶并未赶人,连忙笑着应下。 惜春也跟着过去,看了这个小侄子一会儿。 奶娘笑道:“姑娘,小公子如今吃了睡,睡了吃,只怕没什么趣味。” 惜春道:“这是我小侄子,又不是什么玩器,要趣味做什么。” 奶娘喜道:“姑娘说的是,是我满嘴胡吣。” 惜春用手碰了碰小孩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惜春吓了一跳,忙道:“他抓我了。” 奶娘道:“小公子这是认出姑姑了。” 惜春更是高兴。 外间另两位贾珍的姨娘也来请安。 说了好些讨好奉承的话,这才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你们想养小公子?” 陈姨娘道:“我们知道奶奶事忙,小公子也是放在您名下的,我们哪能养,只求奶奶准许我们常去看看。” 三位姨娘的院子挨着,见胡姨娘有宠也没什么,只是羡慕她能怀上孩子。 可惜,胡月没能挺过去那一关。 深宅大院里头,哪有什么消遣。 这么些年下来,她们无宠无子,虽不愁吃喝,但也糊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 眼瞧着跟前有个孩子,岂有不想去抱去看的。 尤清之点头道:“这就不必来问我,你们想看去就是了。” 惜春走出来道:“嫂嫂,小侄子还没取名呢。” 尤清之愁道:“要不去问问老爷?” 惜春瞪着亮晶晶的眼睛道:“我是姑姑,我来取。” 尤清之笑道:“你先说说,取的什么好字?” “芃,贾芃。‘我行其野,芃芃其麦’,给他这个字,望他以后能身体康健,生机勃勃,顶天立地之意。” 尤清之轻念了两声,笑道:“果然好,就依你的,日后就叫他芃哥儿。” 按往常惜春取名的风格,对比小黑和小粟,“芃”字已经不在一个水平了。 贾芃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尤清之干脆就在自己院里收拾了一个屋子,就让贾芃住在此处。 此后两位姨娘也不像从前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呆坐在屋里做针线活。 常来给奶奶请安,顺便看看芃哥儿。 贾蓉林齐刚考完,就发生了这事。 贾琏这回才真正意识到妾室的厉害,原来不仅是妻妾之间的争端,这些女人是真敢对男人下手的。 这还没完,贾蓉最近又开始折磨他。 每日天未亮,就到自己的床头,冷幽幽地喊:“琏叔叔,该起来读书了。” 头一回贾琏真以为自己是见鬼了。 差点尿都吓出来。 知道是贾蓉后也没好多少。 贾琏还去和贾敬求过,让他管管贾蓉。 只是贾敬一句:你侄子也是为了你好。 把贾琏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 贾琏从此开始苦兮兮的读书生涯,若有一点没背好,就要防备贾蓉半夜出现在自己床头,点上灯,映着他那张脸,笑眯眯地跟自己道:“琏叔叔,这枸杞油灯不费眼,今日事今日毕,快别耽搁了。” 贾琏没法子,只能日日苦读不辍,只觉得把前半辈子的书都给读完了。 不过果然有些长进。 贾蓉很满意,贾敬也很满意。 只有贾琏一个人不满意。 但是不重要。 日子过得飞快,芃哥儿已经三岁。 仗着自己年纪小,在府里“横行无忌。 除了尤清之外,连贾敬的胡子都敢扯。 贾敬一凶他,惜春就拦在前头。 只有在尤清之面前,这两位才老实些。 贾芃就这么东边蹿蹿,西边走走,等于吃百家饭长大得一般。 跟在惜春后头作威作福。 林齐和贾蓉也在这年考上了生员,连贾琏都考上了童生,预备明年下场后就成婚。 为此还有不少人前来贾府,想拜贾敬为师。 第176章 疯子 贾敬通给拒了,仍只带着林齐贾蓉,并族里十几个孩子。 这日桔儿回来,又带了许多新鲜东西,屋里正热闹,芃哥儿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小厮见了,以为他只是想去找人玩,远远跟在后头。 谁知一转眼贾芃就跑到了贾珍的院里。 贾芃性格好,好奇心又重,哪里都吃得开,只是这个院子,自己从未来过,下人们带自己也是绕着走。 小孩儿便趁此机会,跑了进来。 却见屋里冷森森的,浸着一股凉意。 外头也不见丫鬟婆子或是小厮,只有一扇门虚掩着,贾芃走进往门缝里一瞧,只见里头坐着个干瘦苍白的老头,正盯着自己。 贾芃心里害怕,立即转身往外跑,正好撞上了跟着他过来的小厮。 小厮一把抱起他,道:“我的小爷哟,这地儿可不能乱走。” 贾芃抱住他的脖子,点了点头,看着院门离自己越来越远。 桔儿给尤清之请了安,又呈上了账本。 笑道:“有些姑娘们已经能绣些花卉了,我瞧着倒好,只是绣娘师父们都说手艺还未到家,且等着练呢。” 说着又拿出几张手帕来,递到尤清之手里。 尤清之翻看了一下,笑道:“比府里针线上的人也不差什么了。” 桔儿道:“奶奶说的是,只是绣娘师父们说了,要是只能绣成这样,奶奶也不必花费如此多的精力财力去培养她们。杏花庄这么多人,至少也得出几个响当当的名号出来。” 尤清之笑道:“绣娘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各人天赋不同,也不是人人都当得大师的。你瞧念恩,绣艺远远比不上英莲,可如今跟着黄大夫,已能帮着给人开药了。” 桔儿点头应是,笑道:“如今封妈妈两个女儿都在身边,连绣娘师父们都羡慕呢。” 尤清之问了一下杏花庄的近况,知道一切都好,便道:“你银蝶姐姐和鸾秀姐姐等着你呢,你下去和她们说话。” 不料桔儿扭扭捏捏的,不下去,又不说话。 尤清之笑道:“今日怎么扭捏起来,这可不像是你。” 桔儿忽地跪下,道:“桔儿要求奶奶一件事儿。” 尤清之道:“站起来好好说话。” 桔儿站了起来,看了旁边站着的莫嬷嬷一眼,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小声道:“族里七太爷家,最近派人到杏花庄说亲。” 尤清之恍然大悟,笑道:“是哪一位?” 桔儿轻声道:“就是奶奶让他管着小溪岭的那位茁小爷。” “原来是他。” 桔儿忙道:“奶奶,我绝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谁知道他家……好端端喊了媒人来。” 桔儿前一句还在解释,下一句又羞怯起来。 尤清之笑道:“我自然不会疑你。瞧着你也愿意,答应了就是,求我做什么?” 桔儿抬头道:“奶奶,我若嫁了人,还能在杏花庄做事吗?” 尤清之笑问道:“若我不应你你还不嫁了不成?” 桔儿想了想道:“回奶奶,来的路上,桔儿就想清楚了。当人媳妇儿没有当庄头快活,若奶奶不同意,不嫁就不嫁。 绣娘师父们不也是一辈子都没嫁人,如今在庄子里身边徒弟守着,也不差人家什么。 等我老了,也收几个义女,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尤清之见她是认真想过的,叹道:“他家这几年也起来了,贾茁也不怕娶不着媳妇,叫人来说媒,必是看中了你的好处。若这回拒了,就不怕将来后悔?” 桔儿笑道:“奶奶,从前我在花房当个小丫头时,哪有什么容得我来选。奶奶挑了我上来,又让银蝶姐姐细心教我,如今的日子,我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如今也有的选了,只是我也想清楚了,还是嫁人更容易让人后悔些。 若想得透些,茁小爷和七太爷家看中我,未必没有我是杏花庄庄头的缘由,我若真弃了这头,那才叫傻呢。” 尤清之笑道:“既如此,我还有什么话说。” 桔儿原以为这是否定的意思,脑海里显露出贾茁来送蚕茧,吞吞吐吐和自己说话的场景,不免还是有些遗憾。 随即抛开,扬起笑容,道:“那我回去就回了他家去。” 尤清之笑道:“谁说我不愿意了?” 桔儿眼睛一亮,问道:“奶奶?” 尤清之便道:“贾茁在小溪岭砌了房子,离杏花庄也不远。嫁人了,也不许耽搁杏花庄的差事。” 桔儿喜道:“我知道了,奶奶。” 尤清之又道:“总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家操持自己的婚事,回头我和周夫人说说,让她和绣娘师父们为你操持,这些日子你就等着做新嫁娘。” 桔儿羞道:“奶奶做主就是了。” 丫鬟们也都看着她笑。 贾芃走了进来,见众人都看着站在当中的桔儿笑,也凑了过去,瞧桔儿脸上是不是画了东西。 上回姑姑在自己脸上画了乌龟,大家伙儿也是这么笑的。 贾芃越瞧,桔儿脸越红。 尤清之笑道:“芃哥儿,你过来,让你桔儿姐姐下去。” 桔儿忙行了一礼,这才退下了。 芃儿笑着凑到尤清之身边,喊了一声母亲。 尤清之道:“你姑姑上学,刚才是去两位姨娘处了?” 贾芃摇摇头,看了眼跟着的小厮平安。 平安立即跪下道:“奶奶饶命,刚才,刚才小爷去了劲苍院。” 劲苍院是贾珍的院子,尤清之道:“起来,必是这小子自己的主意。” 平安松了一口气,方退下。 贾芃知道这次自己错了,笑着爬上榻,给尤清之捶背,讨好道:“母亲,芃儿知道错了。” “错哪了?” 贾芃眼珠子一转,笑道:“错在芃儿脑子笨,走错院子了。” 尤清之转身,把他拉到一旁坐着,才道:“你刚才可瞧见了什么?” 贾芃道:“我只看着一个老头,母亲,他是谁?” 尤清之道:“一个疯子,发起病来是会打人的。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去了。” 贾芃想起那双阴恻恻的眼睛,打了个冷颤,忙道:“母亲,儿子知道了,再不会去了。” 第177章 求娶 贾蓉散学回来,知道此事后,也是狠狠批了贾芃一顿,这才牵着弟弟回去。 惜春见两个侄子手拉手走了,叹道:“芃哥儿调皮,远没有小黑稳重呢。” 林如海贾敏夫妇的小儿子,大名林泽玉,小名小黑,竟是个小神童。 不过三岁多,在黛玉的教导下,已能背得上百首诗歌。 惜春不服气,硬拉着贾芃也要教他背诗。 谁知这小子七窍通了六窍,一首完整的都背不下来。 惜春气得不行,这小子也被逼得可怜,还是贾蓉帮他说了话:“芃哥儿还小,有些人就是开智晚些,姑姑多给他些时日。” 贾芃也用可怜巴巴地眼神看着惜春,惜春只好道:“算了算了,这早慧的名声是套不到你头上来,先放过你。” 喜得贾芃忙上前来作揖。 惜春这才被他逗笑了。 姨娘们也松了口气,自己又不敢说姑娘,又不忍心看贾芃抓耳挠腮的样子,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尤清之可不会插手。 若依着两位姨娘的养法,只怕又养出一个纨绔种子来。 有惜春和贾蓉林齐等在后头管着贾芃,自己还放心些。 这回听得惜春又把贾芃与小黑对比,便道:“你作诗上也远不及你林姐姐的,我从前可有说过你?” 惜春低头道:“不曾。” 尤清之摸摸她的发髻,道:“从前在扬州时,敏姑姑夸你比黛玉伶俐,你还会说‘各人都有各人的好’,怎么到了芃哥身上,就强求起来?” 惜春惭愧道:“嫂嫂我错了。” 尤清之道:“你教芃哥儿诗词,单单是为了让他追上小黑吗?” 惜春摇摇头,低声道:“我想让他成为蓉儿那样的人,而不是像哥哥……” 尤清之拍拍她的手,笑道:“你虽作诗比不上你林姐姐,可作画一道尤其擅长。芃哥儿不是那块料子,狠逼他也无用,不如看他喜欢什么。” 惜春醍醐灌顶,立即站起身来,道:“嫂嫂,我这就去找芃哥儿。” 尤清之摆摆手,让她走了。 银蝶端上茶来,笑道:“姑娘的性子,越发风风火火了。” 尤清之对她悄悄眨眨眼,莫嬷嬷见了笑道:“奶奶就别瞒我了,姑娘每回从杏花庄回来,都换了衣裳,可别当我老糊涂了。” 尤清之忙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嬷嬷去。” 莫嬷嬷叹道:“姑娘只在亲近人身边才如此,凡走出去,谁不说她婉婉有仪。礼仪规矩总之是做给外人看的,这样也就罢了。” 莫嬷嬷认识的那几个宫女,如今在杏花庄过得极好。 遂对尤清之和莫嬷嬷感激不止,又常和莫嬷嬷写信夸赞杏花村的人事物。 莫嬷嬷从前是奉主子的命令,来看着尤清之,不止为了银钱,更重要的是尤清之对这些女孩子的处置手段。 却没想到她比自己想得还要做得好。 不仅衣食不愁,还给她们请绣娘,请画师。又是关心她们眼睛,又不拘着她们整日里只在屋里绣花。 便知尤清之不是只想拿这些姑娘当作挣钱的工具。 京城的风声越发紧了,莫嬷嬷近两年也不怎么送信回去,唯恐给贾府惹来祸事,或者坏了主子的安排。 住得越久,越了解尤清之的性子和行事,莫嬷嬷也越发喜欢贾府的生活做派。 有时还在心里给惜春推脱:敬老爷早就上了折子,免了姑娘的选秀,规矩大差不差也就是了,很不必太过苛责。 惜春也很争气,该学的规矩一样也没落下,出门做客也从不失礼。 莫嬷嬷平日也很少再说“注意规矩”这样的轱辘话。 桔儿要出嫁,尤清之想着该拿什么给她添妆。 莫嬷嬷瞧着,让丫鬟们都下去,才轻声道:“桔儿如今都要出嫁了,奶奶也该想想银蝶和鸾秀这两个丫鬟的终身。” 尤清之叹道:“我哪里没想过。只是银蝶这个倔丫头,怎么也不肯嫁人的,我也不敢强逼她。 鸾秀她娘倒来和我求过,说是外头有个大地主,家里也有几百亩田地,前头妻子没了,膝下还有一个女儿。不知哪回在外头碰见了鸾秀,便让人打听前来求娶。 这地主年纪也不大,家里又有资产,鸾秀爹娘都极满意。只是我私心里觉着这地主配不上她。 再说,只见了一面,又不了解性情品行,便急冲冲地上门来求娶,可见这人莽撞。” 莫嬷嬷问道:“鸾秀自己怎么说?” “鸾秀说:自己又不是什么仙女,怎么一眼就瞧上了。便觉着这地主必是打听了,知道她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想借此靠上贾府罢了。” 莫嬷嬷道:“鸾秀是个好姑娘,相貌也不差,被人家看中也不算什么。只是这猜疑也有些道理。” 尤清之笑道:“总之鸾秀和我皆未看中,这地主怎么想的也无所谓了。” 莫嬷嬷笑道:“奶奶说的是。”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说着,鸾秀掀帘进来,道:“奶奶,三太奶奶和五太奶奶来了。” 尤清之和莫嬷嬷相视一眼,停下话语。 “快请。” 尤清之起身相迎,三太奶奶笑道:“你别多礼了,我听说你们家今日有喜事。” 尤清之让丫鬟扶着两位坐下,这才道:“叔祖母说的哪一件?” 两位老人都笑了,道:“你家难道还有许多喜事不成?” 尤清之笑道:“今日两位叔祖母到访,就是喜事一件了。” 三太奶奶和五太奶奶都被她逗笑,指着她道:“难怪你身边的丫鬟们个个都伶俐,看来都是随了你这个主子。” 尤清之了然,想必两位是知道了桔儿和贾茁的事。 遂挑眉道:“她们不过沾染我一二分罢了。” 三太奶奶道:“只她们脸皮还没你这么厚。” 尤清之用手帕捂嘴轻笑。 三太奶奶看了鸾秀一眼,道:“我听七房的说,茁小子求娶你家桔儿,你应下了?” 尤清之笑着应是。 五太奶奶道:“若桔儿嫁了,你打算让谁接手杏花庄呢?” 尤清之笑道:“桔儿做得极好,自然仍是她当差。” 五太奶奶点点头,三太奶奶见她慢吞吞的就着急,忙道:“桔儿定下了,你家鸾秀和银蝶可有了人家?” 第178章 求亲 鸾秀听了脸一红,悄悄避了出去。 尤清之笑道:“好端端的,叔祖母怎么问起这个来?” 三太奶奶笑道:“外头谁不知道你身边的丫头,个个都是会读书识字的,做起事来也是一把抓。前头以为你是不会放了她们出去的,我们也没敢来说这事儿。 既桔儿能定了七房家,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不眼红?” 尤清之也不知她们到底是看中银蝶和鸾秀的人,还是为了和府里的关系更近一步。 遂试探道:“到底她们是丫鬟出身……” 三太奶奶嗔怪道:“你也俗气起来不成?只瞧着出身,不看姑娘品貌作亲的,那才是轻狂人家呢。” 尤清之道:“叔祖母的心思我明了,可是家中人人都是这样的想头么?” 三太奶奶笑道:“怎么不是?我们虽与府上沾亲带故,细算起来也远了的。若不论这层,不就是个乡下人,连如今攒下来的产业,也是沾了府上的光。 再则说,你身边的丫鬟,有什么差的?又见过世面,又撑得住事,相貌品性样样都是上层,我们还怕配不上呢。” 尤清之想了想道:“不知叔祖母是为哪个小子求娶。” 三太奶奶道:“是我家的菂小子,想求娶银蝶姑娘。” 三太奶奶性子爽利,自然也更喜欢利落蛮横些的银蝶。 照她看来,这样的女子方压得住阵,撑得起家。 来时也问了贾菂这小子,一听自己说是来帮他求娶府里的银蝶姑娘,脸红得像个关公,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三太奶奶见他如此形容哪有不知的,拍了他一掌,叫他让开。 走出门时,贾菂还在那儿愣神呢。 五太奶奶也忙跟着说道:“我是替我家的萍小子求娶鸾秀姑娘。” “贾萍?是养鱼的那个小子?” 五太奶奶笑道:“正是他。” 说完又看了眼三太奶奶,道:“我和你说句实话,五房几年前就分了家的,萍小子这两年养鱼,每年也能攒下些银子。 萍小子行二,他老子娘也不跟着他住,以后成了亲,小两口只管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尤清之听了点头,朝着三太奶奶道:“三叔祖母,银蝶那丫头,铁了心不肯嫁人。我也不想强逼她,若她愿意,自然是好,若不愿意,叔祖母莫怪。” 三太奶奶叹道:“也罢,若银蝶姑娘不愿意,也是我家那小子没福气。” 五太奶奶忙问:“鸾秀姑娘那里……” 尤清之笑道:“鸾秀不比银蝶,她老子娘还在呢,我也得问问她们的意思。等有了结果,我再让人告知五叔祖母。” 五太奶奶笑道:“很是,很是。” 等两位老太太相携着走了。 尤清之才把银蝶和鸾秀叫上来,说了此事。 银蝶当即道:“我和奶奶说了,必是不肯出去的,凭谁来说都不好使。” 尤清之叹道:“我知道了。倒是鸾秀,你是怎么想的?” 鸾秀脸红道:“我比萍小爷还大两岁呢。” 尤清之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人家必是打听好了,才来求娶。” 见鸾秀说起贾萍,与之前说起那个地主时的形容大不相同,尤清之便明白了几分。 遂道:“你回去和你爹娘商量一下,决定好了再告诉我。” “是。” 鸾秀爹娘听了,却极不同意,劝道:“前头那个地主,不过长你几岁,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家产丰厚,你嫁进去就是当家主母。 你不愿意,我和你娘也就算了,只当奶奶到时候能给你找个更好的。 这萍小爷不仅比你小两岁,家中哪有什么资产,怕是连我们家也不如呢。 虽占了个族里小爷的名分,也不能吃不能用的,你这是何苦呢。” 鸾秀娘也道:“好闺女,趁着奶奶还未应下,赶快去回了他家。” 鸾秀却不愿意,沉默良久才道:“我知道爹娘说得有道理,只是我看中他这个人。 奶奶和我说,五太爷家已经分了家,日后我们俩单独过日子。他踏实肯干,日后未必起不来。” 顿了一下,鸾秀接着说:“爹娘是贾府的管事,我也是家生子,原本走到奶奶身边做个大丫鬟,已是不得了的出息。 只是女儿这几年跟着奶奶,也晓得如何上进。地主家有钱,到底没根基。我若嫁了贾萍,日后儿女也能跟着上学……若能搏一个前程,岂不是比当个地主婆好得多。” 鸾秀爹还想说什么,被鸾秀娘拦下,道:“你自小能干,又会说话,初给奶奶当差就被她看中了,家里也没帮上你什么。你若心里定了她,爹娘就应下。” 鸾秀点头,给父母行了一礼,道:“多谢爹娘成全。” 鸾秀爹叹了一口气,将她扶起来,道:“你自己有主意,就按你的意思。我回头就让你娘去回奶奶。” 鸾秀羞怯道:“是。” 尤清之得知这事成了,笑道:“萍小子还不错,堪配得上你。” 鸾秀笑道:“我一个奴婢,能嫁给族里的小爷,已是极体面的事儿了,只说我配不配得上他呢。” 尤清之劝道:“切莫把自己放低了,你要记住,是他家来求娶的你。若受了委屈,只管把架子摆出来,我替你撑着。” 银蝶笑道:“奶奶给了她令牌,就不怕她在五太爷家横行霸道?” 尤清之指着她笑道:“若是你我还担心些,只鸾秀本不是这样的人。” 银蝶哼了一声,对着鸾秀挤眉弄眼,把今日害羞不得劲的鸾秀给逗笑了。 银蝶在和奶奶玩笑的时候,却不知道外头还有人因着她魂也给丢了。 贾菂得知太奶奶去给自己说亲,还是自己早早放在心上的银蝶姑娘,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平日干惯的活计也是弄得一塌糊涂。 贾菂几次去贾府,或是领差事,或是去请安,总能碰见银蝶。 别人都觉得银蝶说话刻薄不好惹,贾菂却觉得这是聪明爽利不伪饰。 只是银蝶姑娘是尤家婶子身边的左膀右臂,自己一个种地种树的,哪能配得上她。 第179章 流言 遂贾菂只把这事儿藏在自己心里,未曾和任何人说起。 不想自己太奶奶主动提起此事,还亲去贾府求娶。 贾菂浑身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只想去外头围着贾府跑两圈。 又怕别人瞧着,只能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着。 好容易三太奶奶回来,自己连忙上前扶着,一脸傻笑。 三太奶奶见着他这傻样,叹道:“你还是把这心思放下。你尤婶子说了,银蝶姑娘不肯嫁人的。” 贾菂一愣,道:“为何?” 三太奶奶叹道:“也不能怪她,她从小跟在你尤婶子身边,如今又是贾府的大丫鬟,过得甚好,非得嫁人做什么?” 贾菂愣愣的,只傻傻跟在三太奶奶身后,问道:“银蝶姑娘还说了什么?” 三太奶奶见他把这事儿入了心,遂拉他到屋里,道:“我这回都没见着他,是你尤婶子说,她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 “太奶奶,您能不能再去帮我说说,若我娶了她,发誓一辈子对她好。” 三太奶奶叹道:“我和你尤婶子说了,她说要问问银蝶,只是我瞧着,应下的希望不大,你自己心里该明白。” 贾菂点头,只是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待到府里传出消息,七房的贾茁派人去杏花庄提亲,五房的贾萍也跟府里提了亲,三房这头却只送了一份礼过来,并没有别的什么话。 贾菂便知道,这是拒了的意思。 此后便有些浑浑噩噩的,做事也不如以往那样尽心了。 贾菂他娘死揪了他一回儿耳朵,骂了他一顿,这才醒悟过来些。 只是不知怎么这事就传了出去。 便有一些闲话出来,说银蝶仗着是贾府奶奶的亲信,连族里的爷们也看不上眼了。 气得银蝶在房里骂:“哪些丧了良心的,传出这样的话来,倒像是说我们奶奶看不上族里人一般。” 鸾秀笑道:“人家说你,哪里说到奶奶了?” 银蝶哼道:“我的确仗了奶奶的势,拒了三太爷家的小爷,怎么就传出我看不上眼族里的爷们了?岂不是说奶奶偏心我,只顾我的心意,不顾族里人的意思?” 鸾秀皱眉道:“这些人听风就是雨,明明你先不愿嫁人在前,拒了他家在后,怎么又传出这话来?” “我也猜得几分,不过是觉着我一个丫鬟,拒了族里的小爷,忒不识好歹了些。” 鸾秀道:“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只怕影响了你的名声,还是告诉奶奶。” 银蝶正想说什么,外头丫鬟叫:“银蝶姐姐,鸾秀姐姐,奶奶叫你们呢。” 银蝶叹道:“必是已经传到奶奶耳边了。” 果然,尤清之叫她们来,就是为着这事。 对着银蝶道:“这事是你受了委屈,我定会跟外头说清楚。” 银蝶笑道:“奶奶很用不着如此,我不觉着委屈,只是有些生气。 流言哪有容易澄清的,越把它放在心上反而被它困住了。不如抛开去,等族里有了新鲜事,众人也就淡忘了。” “奶奶,外头五房家的菂小爷求见。” 尤清之刚想说话,外头又有丫鬟通报。 尤清之叹道:“你们先回去,此事晚点再说。” 银蝶和鸾秀应是,方下去。 正碰上等在院门边的贾菂,银蝶对他哼了一声,这才被鸾秀拉着走了。 贾菂愣愣看她走远。 “菂小爷,奶奶叫您进去。” “哦,是。” 贾菂回过神来,跟着丫鬟进去。 “给婶子请安。” 尤清之瞧他一眼,道:“今日找我何事?” 贾菂垂眸道:“是为了族里的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我竟不知。” 贾菂惭愧道:“前些日子,家中太奶奶替我来求娶银蝶姑娘,银蝶姑娘拒了。我失意了一段时日,被人瞧见了,便传出……传出银蝶姑娘自视甚高,瞧不起族里的爷们。” 尤清之笑道:“原来这源头是你。” 贾菂低头道:“侄儿知道错了。” 良久抬头道:“婶子,侄儿要跟你表白一件事,我今生只想娶银蝶姑娘为妻。 我知道如今自己不够好,等我回去努力,有了自己的前程,我再来求娶。一次不成,我再来求第二次,第三次。” 尤清之叹道:“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今日也劝你两句。一则,银蝶早和我说了不想嫁人,拒了你也并不是因着你哪里不好。 她应不应你,你也是要过日子的,也是要为家人,为自己搏前程的,莫再说是为了银蝶努力,她本来就与这些无关,何苦要背上这重担。” 贾菂听说这话,像是被击中了一般,道:“侄儿知道了。” 尤清之接着说:“我还有一句,你今日和我说了这话,出去就莫再说了。 我也不知银蝶将来想法是否会变,但却知晓,若外头知道你非她不娶,不管是你的家人还是族里其他的亲友,不会怪你,都只会来劝银蝶。 若她再不应,今日这流言必会传得更狠些。倒是你,或许还能搏一个深情的美名。” 贾菂听完,向尤清之行了一礼,道:“多谢婶子教导。” 尤清之笑道:“你听得进去就好。出去该如何行事,你可知晓了?” 贾菂释然笑道:“侄儿知道了。” 尤清之便让他退下了。 贾菂一走,莫嬷嬷道:“他也算是个有心人了。” 尤清之道:“少年意气,此时开口便是一心一意,非她不娶,焉知以后会不会改。” 莫嬷嬷笑道:“我还以为奶奶见他诚心,会劝劝银蝶。” 尤清之摇头道:“这事上也不是比谁深情就要嫁给谁的。你看看,前头他只因求娶被拒颓废了几日,众人便传银蝶不好。 若银蝶心里也这么想,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便心软要嫁给他,此后人人求亲不成,便不吃不喝,等着女孩家被流言胁迫嫁人好了。 实则银蝶从前也未曾对他另眼相待,这回只不过无辜被牵扯进来,很不必为他人的深情负责。” 尤嬷嬷想了想,竟真是如此。 叹道:“只看这位菂小爷将来如何行事。” 第180章 揠苗助长 贾菂这回倒也没让尤清之失望,才出了府,便碰上了一位族叔。 那人笑道:“菂小子,这是又去求亲了?” 贾菂笑道:“您说笑了。银蝶姑娘早说了不想嫁人,谁求都不行的。再说,尤婶子也离不了她,这回听说外头传出一些话来,还专找我去问了。” 听说这话,那人也不敢再问,安慰了几句也就分开了。 贾菂一回家,他娘就迎了上来,问道:“你去那头做什么去了?” 贾菂笑道:“并没什么,只是去给尤婶子请个安。” 贾菂娘瞧着他神色还好,便道:“你是不是还想着那银蝶姑娘呢,若真是这样,娘再去一趟,跪着求也要把你这媳妇求回来。” 贾菂此时更加明白尤婶子话里的意思。 自己的心思未被人接受,顺理成章自己就成了弱势的那方。 人人都想来成全自己,便想通过谴责或苦求来逼迫银蝶。 贾菂便笑道:“银蝶姑娘早说了不想成亲,还累得娘去求什么,倒显得我不孝了。” “傻儿子,这有什么。你告诉娘,真就打算舍了这门婚事了?” 贾菂心里回了一声“没有”。 嘴上却说道:“本就没有的婚事,说什么舍不舍的,以后家里就莫要再提了。” 贾菂娘安慰道:“这才对,明儿娘找媒人再给你说个好姑娘。” 贾菂笑道:“娘,前头才被人拒了,又去别的姑娘家提亲,像什么话。儿子还年轻,先立业再成家也使得。” 贾菂娘只好应了,心里却觉着他还是想着银蝶。 不过见贾菂往后再也未露出失意的样子,做事也更加使劲,贾菂娘也就放下心来。 族里那些多嘴的人见贾菂自家都没说什么,此后流言也渐渐淡了。 却说惜春这头,自从上回听尤清之提醒,说贾芃的天赋或许不在读书作诗上头,惜春就热衷于让贾芃学习其他的技艺。 只可惜这小子琴棋书画,皆是不通,只自己还一脸正经的跟着师傅学。 师傅们也不好说这小子确实没天分,只劝说可能是年纪太小,看不出来,年纪大些再来学或许好些。 惜春也听出来师傅们的意思,只好偃旗息鼓,带着贾芃离开。 贾芃拉着惜春的手,讨好道:“姑姑,下面该学什么了?” 惜春看着他,叹道:“芃哥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自己喜欢哪样?” 贾芃扣了扣手指,天真地道:“侄儿一样也不喜欢,能都不学吗?” “不行!”惜春坚决道:“你若什么都不会,长大以后就是纨绔臭虫,姑姑就再也不理你了!” 贾芃委屈地嘟起嘴巴,举起双手让旁边的小厮平安抱自己,一边道:“姑姑凶我,我要去告诉母亲!” 惜春气得跺了跺脚,道:“我也要去告诉嫂嫂,你想当个纨绔!” 贾芃忙拍拍平安的肩,出声道:“快走快走,我们要赶在姑姑前面。” 惜春立即提起裙子,朝尤清之院子快步走去。 平安拿这两个小祖宗没法子,只能抱着他跟上惜春姑娘。 尤清之见惜春气冲冲地走进来,后头又跟着一个委屈巴巴的贾菂。 笑道:“你们姑侄俩今日怎么了?谁给了你们气受?” 惜春朝贾芃那边抬了抬下巴,道:“嫂嫂问他。” 贾芃低头,两个手转啊转,就是不说话。 尤清之朝着惜春道:“你是大姑娘了,又是姑姑,怎么能和三岁小孩一般见识,快坐我身边来。” 惜春走到尤清之身边,贾芃立刻也跟着上来,挨着尤清之另一边坐下,一边往那边看惜春的眼色。 惜春察觉到了,立马把头偏过去。 贾芃扬起的笑容又掉了下去。 尤清之看向贾芃道:“你是侄子,该听姑姑的话的,怎么今日还惹姑姑生气了。” 贾芃道:“姑姑自己要生气的……” 惜春立即转头道:“明明是你什么都不想学,只想当个纨绔。” 贾芃道:“纨绔是什么?” “你……”惜春又气又是无奈,说不出话来。 尤清之笑着解释道:“纨绔就是只知道在家挥霍家族财富,不务正业的人。” “哦。”贾芃仍是似懂非懂的。 尤清之便对着惜春道:“你说说,今日怎么回事?” 惜春哀怨道:“芃哥儿样样都学不会,样样也不想学,师傅们都让不想教他了。” 尤清之笑道:“他不过才三岁,若一学就会还了得。你这不是揠苗助长吗?” 惜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朝着贾芃道:“芃哥儿,这回是姑姑错了。这些不会没关系,姑姑再带你学其他的。 再不济,族里还有个大你许多的侄子,又会种田,还能写得一手好字。所做记录,连老爷都夸呢。你往后跟着他种田也使得的。” 贾芃虽对读书等都没兴趣,可对种田也没兴趣啊。 见姑姑还要拉自己去学些乱七八糟的,忙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尤清之。 尤清之笑道:“他比禾苗才长几寸,竟别带着他去捣乱了。” 惜春道:“要么读书,要么种田,总得学一样的。” 尤清之便道:“三岁愁什么,不如从小处做起,你带着他日常里描红。” 惜春眼睛一亮,拍手道:“嫂嫂说得是。” 惜春站起身,朝着贾芃招手道:“芃哥儿过来,姑姑带着你去描红,一天至少写十个,不,是二十个大字才好。” 贾芃没想到母亲心还狠些,这回姑姑有了主意,必是不肯放过自己的。 哀怨地看了一眼尤清之,听话地跟着惜春走了。 银蝶笑道:“芃小爷才多大,姑娘也太心急了。” “她是好心,只是用错了法子。” 林齐和贾蓉这些时日都在给贾琏补功课,望着他这次能考上生员。 闲时听说了贾芃上学这事,便把他喊了过来。 贾芃好容易逃脱姑姑的“魔掌”,高兴地来见师叔和哥哥。 “师叔,哥哥~” 贾蓉见贾芃一蹦一跳地过来,皱眉道:“像什么样子,好好走路!” 贾芃看了哥哥一眼,只觉得是祖父上身,立马端正身姿,慢慢走上前来请安。 第181章 练武 贾蓉道:“我听说这几日,你跟着姑姑上学?” 贾芃点头道:“是。” 贾蓉又道:“我还听说,你把姑姑气倒了?” 贾芃抬头瞧了瞧哥哥和师叔的脸色,见两人形容严肃,也不敢说话,只能点点头。 贾蓉见他这乖觉的样子,也不忍心,拉他到自己身边,道:“姑姑是为了你好,若是不喜欢,也得好好说。她是长辈,你要知道孝顺,懂了吗?” 贾菂点点头,瞧着贾蓉不像刚才那般严肃,拉拉他的衣角,求道:“哥哥,我这几天可听话了,每天写二十个大字呢。” 贾蓉笑道:“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就说。” 贾芃喜道:“哥哥再带我去骑马。” 贾蓉前些日子带他在马上坐了一回,想让他忘了劲苍院的事儿。 不想贾芃是忘了,却心心念念骑马来。 他年纪尚小,两个姨娘更是把他当作心肝来宠,上回不过在马上坐坐,都没跑呢,两位姨娘就吓得不行。 虽不敢说贾蓉这个哥哥什么,但贾蓉看着那紧张劲,也觉着没意思。 今日又听贾芃说起此事,便道:“你去求姑姑,让她借小粟给你骑一骑。” 贾芃嫌弃道:“小粟是姑姑的宝贝,如今她自己也舍不得骑呢。而且也太矮了,我想骑大马。” 贾蓉给他额头来了一记,笑道:“你自己还没小粟高呢,还敢嫌弃起来。回头我告诉姑姑,让她收拾你。” 林齐也道:“你姑姑长大了,方才不骑小粟了。你还小,骑它不正好?只是你还敢嫌弃小粟,我待会儿就告诉你姑姑,往后小粟也不许你骑了。” 贾芃忙朝着林齐道:“林师叔,我再也不敢了。您和哥哥可千万不要告诉姑姑。” 林齐和贾蓉等着贾芃自己说出许多条件,这才装作勉强答应下来。 二人便让人先去问了惜春,等下人回说姑娘同意了,这才把贾芃带到马场去。 让马夫牵了小粟来。 贾蓉亲扶贾芃上去,说道:“不许让人松开缰绳,也不许乱喊乱叫。” 贾芃甜甜点头答应。 贾蓉又和马夫说:“牵着马走走让他过回瘾就是了,千万看好他。” 马夫应是。 林齐也叮嘱贾芃:“我和你哥哥去找武师傅练武,就在马场那边。你若不想骑了,就让平安送你回去。” “我知道了师叔,你和哥哥去。” 林齐点点头,带着贾蓉走了。 还未走远呢,贾芃就道:“平安,快抱我下去。” 平安奇道:“小爷不骑了?好容易蓉小爷应这一回,再来可说不准了。” 贾芃道:“你快抱我下来,我要去找哥哥。” 平安没法子,只能抱他下来。 贾芃立即朝林齐、贾蓉刚才走的的方向跑去。 小粟昂起头,朝贾芃的方向喷出两股气来。 马夫笑着安慰道:“别气了,不骑你还不高兴。” 贾芃带着平安偷偷跟在林齐和贾蓉身后,瞧着他们跟着武师傅打了会拳,又拿起剑来对打。 两位少年身姿矫健,一招一式都透露出无尽的锐气,看得贾芃两眼放光。 平安在后头道:“我的小爷哟,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去骑马呢。” 贾芃呆呆地看着,头也不回地道:“小声点,别打扰了师叔和哥哥。” 林齐用剑锋挡掉贾蓉刺过来的剑,对他朝墙角处使了个眼色。 贾蓉往那一瞧,看见了贾芃的衣角。 两人收回剑,贾蓉朝那头冷声道:“还不出来?” 贾芃对着平安指了指自己,小声道:“说得是我?” 平安不忍再看,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贾芃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衣裳上的灰,走了出来,笑道:“师叔和哥哥好厉害。” 贾蓉没好气道:“不是来骑马的吗,怎么又跟着到了此处?” 贾芃嬉笑道:“哥哥,我知道我想学什么了。” 贾蓉和林齐相视一眼,贾蓉开口道:“你想学什么?” 贾芃挺起小身板,抬高下巴道:“小爷我要学武。” 贾蓉捏捏他的脸,笑道:“小屁孩,站起来还没桩高呢,就大言不惭起来。” 贾芃使劲摆弄开他的手,道:“哥哥等着,我去求母亲和姑姑去。” “练武?”惜春一听说,惊讶道:“你知道练武有多辛苦吗?” 贾芃想了想,道:“琴棋书画姑姑都叫我试了,练武不能让我也试一试吗?” 惜春没了话,看向尤清之。 尤清之看着贾芃道:“这是你自己提出来要试的,可不许喊苦喊累。” 贾芃笑道:“母亲放心。” 两位姨娘坐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尤清之只当没瞧见。 晚饭后,贾芃还让平安跟着自己去了两位姨娘院里请安。 陈姨娘拉着他的手道:“练武是个苦事儿,你是府里头的小爷,就该跟着蓉小爷一般,安安心心读书,将来考个功名。” 一旁的高姨娘也点头表示赞同。 贾芃笑道:“姑姑教我背诗,一月也背不上一首来,可见我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 高姨娘又道:“就算如此,府里家大业大的,也不愁吃喝,何必去自找苦吃。” 这不就是母亲和姑姑说的纨绔吗? 贾芃赶紧摇摇头,道:“我才不当纨绔呢。好姨娘,母亲总不会害我。再说,若我真觉着苦,觉着累,再弃了这事不迟。” 贾芃说到母亲,两位姨娘都不敢再劝。 总不能说大奶奶没安好心。 这些年大奶奶是如何对贾芃的,众人也都看在眼里。 虽不是事事亲力亲为,可贾芃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衣食住行上也同贾蓉无异。 两位姨娘没了话说,贾芃忙道:“姨娘说好给我做的荷包呢,我等好久了,也没见着。” 陈姨娘笑道:“早得了,只等着你来呢。” 说着让丫鬟去房里把做好的荷包拿出来,又亲给贾芃系上。 整理一番,笑道:“芃哥儿好样貌。” 贾芃自得的笑了笑。 高姨娘又道:“我和陈姨娘没读过书,比不得奶奶和大姑娘有见识,芃哥儿要听奶奶的话,知道吗?” 第182章 启蒙读物 贾芃点点头,又说了几句笑话,逗得两位姨娘笑得合不拢嘴,这才回去了。 此后,贾芃便练起武来。孜孜不辍,未曾歇过一日。 惜春怜惜他年纪小,但也没阻止,只是经常去给他开小灶。 尤清之也嘱咐武师傅千万要循序渐进,又让奶娘每日给他按按腿脚。 奶娘看着他每日腿脚上的青紫,心疼地掉下泪来。 贾芃安慰道:“奶娘,我不觉着疼。师傅和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奶娘笑道:“小爷本就是人上人了。” 贾芃趴在枕头上,嗡声道:“我才不要当纨绔臭虫。” 贾芃从小性子好,会说话,能讨人喜欢。 但性子懒散,十分受不得累,要不是尤清之吩咐下去,不要轻易抱他,恐怕他连路都不想走。 这回坚持了这许久,连贾敬都侧目,找了个时间,专去瞧了一回。 见贾芃老老实实跟着武师傅扎马步,打拳,虽还有些笨拙,但却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既没喊苦喊累,也没撒娇耍赖。 点了点头,足足看了一刻钟,等武师傅让贾芃休息时才走了出来。 “老爷。” “给祖父请安。” 贾敬点点头,看着武师傅道:“师傅觉着我这孙儿如何,可有练武的天赋。” 武师傅笑道:“回老爷,芃小爷年纪尚小,但筋骨不错,我瞧着比蓉小爷还好些。更可贵的他的性情,小小年纪能坚持得下来,我看有祖上之风。” 贾芃听得武师傅夸他,笑容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贾敬笑道:“师傅莫要如此夸他,倒让他傲起来了。” 武师傅道:“老爷有所不知,练武之人心里必得先有一股傲气,而后生勇,对战时才能临危不惧。” “原来如此。”贾敬道:“我对此不大通,还得请武师傅多多教导他。” “职责所在,自当尽心尽力。” 贾敬又看向贾芃道:“好好跟着师傅学。” “我知道了,祖父。” 贾芃应道,又扭扭捏捏走到贾敬身边,道:“祖父,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贾敬见他撑不过一刻钟,便又露出从前的小儿姿态,想到他不过三岁,遂笑道:“你要求什么?” 贾芃忙道:“我跟着师傅练武,已经很累了。祖父能不能帮我和姑姑求求情,别让我描红了。” 贾敬皱眉道:“怎能不识字呢,我看你姑姑做得极好。” 贾芃知道走贾敬这条路没法了,只得放弃。 贾芃知道在府里能说服祖父的,只有母亲和姑姑。 姑姑是绝不会答应的,只能去求求母亲。 晚间便和尤清之说起此事。 惜春听完又要说他,尤清之忙拦住,对着贾芃道:“芃哥儿将来想做什么?” “练武啊。” “练武是想从军?” 贾芃歪着头想了想,道:“练武只能从军么?” 惜春道:“难不成还用来打架斗殴?” 贾芃“哦”了一声,道:“那我以后就去从军。” 尤清之笑道:“军中有将士,有谋士,还有士兵,芃哥儿想做什么呢?” 贾芃立即回道:“儿子自然想当将军。” 尤清之便道:“当将军可不容易,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 贾芃笑着朝尤清之道:“母亲再说说。” 尤清之摸摸他的头,道:“《孙子兵法》中,智排在第一位,因为这是作为将领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品质。 一个有‘智’的将领,才能在战场中准确判断形势,制定最为有效的战略和战术,从而取得战争的胜利。 唯读书最开智,你想当将军,怎能不读书识字呢?” 贾芃耍起了小聪明,便道:“那我不当将军了,就当士兵好了。” 尤清之笑道:“你练武再厉害,在战场上时,以一敌十已是不得了了,以一敌百更是奢谈;可若是一个好将领,便可以用最小的损失搏最大的收益,以少胜多也是常有的事儿。” 惜春也道:“嫂嫂说得对,柏举之战,吴王亲自挂帅,以孙武、伍子胥为大将。吴军灵活机动,因敌用兵,用迂回奔袭,后退疲敌、寻机决战、深远追击的战法,以吴军三万人大胜楚国二十万军队。 除此之外,赤壁之战、巨鹿之战,皆是以少胜多的例子。” 尤清之赞许地点点头。 惜春对四书五经并不感兴趣,倒是对一些游记和史书十分喜爱。此时说起来,自然是滔滔不绝。 贾芃听得两眼放光,忙道:“姑姑再和我仔细说说。” 惜春笑道:“刚才嫂嫂说得《孙子兵法》,着书的人就是刚刚我所说柏举之战中的大将孙武。你若想知道,等你识字了,自己去看就是。” 贾芃忙跑到惜春身边,道:“姑姑,那我能先学《孙子兵法》的字吗?” 惜春摆了会儿架子,等贾芃给自己忙前忙后端茶送水,这才勉强道:“好,看在你孝顺的份上,姑姑就应了你。” 贾芃立即欢呼了一声,引得屋里众人也笑了起来。 此后,《孙子兵法》就成了贾芃的启蒙读物。 鸾秀不过几月就要嫁人了,尤清之便又提了一个两个二等丫鬟上来。 一个叫墨痕,一个叫蕙香,都是府里的家生子。 原本和文晓、文知一起送到贾敬房里伺候的,不料贾敬说无需这么多人,只留下了文晓文知。 尤清之便让她们做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 这回鸾秀要嫁到族里去,再在自己身边伺候就太不像话了。 尤清之遂把这两个丫鬟提上来,让鸾秀这几个月先教教她们。 好在她们在房里伺候也有几年了,自是知道大丫鬟的职责,没几天就能上手。 尤清之便打发了鸾秀回去准备婚事事宜,不必再来伺候了。 鸾秀心里还有些不舍,又有些放心不下。 尤清之笑道:“我总不能离了你就做不了事了,现如今你在还好,你若嫁人了我找谁去呢,还不如现在就让她们做熟了。” 鸾秀只好答应下来,只是教导墨痕、蕙香两人更仔细用心了。 银蝶私下里还问起尤清之,道:“奶奶,往后鸾秀就真不来府里做事了?” 第183章 下雨 尤清之笑道:“怎么,你舍不得?” 银蝶偏头掩饰自己的不舍,嘴硬道:“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只是担心墨痕和蕙香两人不顶事。” 尤清之便道:“放心,我自有差事交给她呢。” 银蝶忙问:“好奶奶,您就先告诉了我。” 尤清之示意银蝶凑过来,小声道:“前儿三太奶奶和我说,她年纪大了,精力也不大跟得上,让我另找个人接手监管作坊的事儿。” 银蝶瞪大眼睛,喜道:“奶奶是说?” 尤清之用食指抵住嘴边,“嘘”了一声,道:“这事儿未作准之前,别露出去了。” 银蝶笑着点头。 等回了房,见鸾秀来收拾东西,笑看着她不说话。 鸾秀便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都要走了,你没半点不舍不说,还只坐在那儿笑。” 银蝶笑道:“你是回去嫁人过好日子了,就该高高兴兴的,丧着脸做什么?总归都在族里,你或想着来给奶奶请安,或是我出去瞧你,日子还长着呢。” 鸾秀听说这话也笑了,又从自己箱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来,递给银蝶,笑道:“这是奶奶寻常赏我的,我嫁过去了,房里姑嫂妯娌们都没有,我也不好穿戴,不如你拿了去。” 银蝶接过来,打开一看,皆是钗环等物。 银蝶放在一边,戳了她额头一下,道:“你这个傻丫头,平日见着挺机灵的,这时又糊涂起来。这些都是奶奶赏你的,你见多了也就觉得不值什么,若放外头当铺去,能换好些银子呢。” 鸾秀笑道:“我那儿还有好多,这些你和其他小丫头分了。” 银蝶没好气把匣子推到鸾秀那边,道:“奶奶是个大方的,我虽不如你,家里还有父母在,可这些东西也未曾缺了。你别说什么姑嫂妯娌都没有,自己也不好穿戴的话。哪怕不穿戴,摆在嫁妆里也是底气。” 鸾秀只好道:“我们相处这些时日,同亲姐们也无异了,你好歹也挑两件,也当是我的一份心意。” 银蝶只好随手捡了支钗子,又劝道:“你这大方的性子,难怪那些小丫头们都喜欢你。往后嫁了人可不能如此行事了,这世上得寸进尺的人也不少。” 鸾秀笑道:“我知道了。” 虽这么说,鸾秀还是给丫鬟们都送了一样东西。 正值惜春带着芃哥儿来给尤清之请安,见丫鬟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的,笑问道:“今日嫂嫂房里是有什么喜事?” 贾芃跟着道:“什么喜事?” 尤清之笑道:“鸾秀要嫁人了,正送她们东西呢,难道不是喜事?” 芃哥儿急忙跑到鸾秀面前,伸手道:“鸾秀姐姐,我的呢?” 鸾秀笑道:“我这儿可只有女孩家的东西,没有小爷能用上的。” 贾芃点头道:“没事儿,鸾秀姐姐给我。” 惜春道:“芃哥儿,你要女孩儿东西做什么?” 贾芃头也不回道:“送给母亲呀。” 说着想起什么,又朝着鸾秀说道:“好姐姐,你能送我两样吗?” 鸾秀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贾芃回头看了看惜春的脸色,才小声道:“我还有姑姑呢,她可会醋了。” 鸾秀被逗得不行,蹲下身来,把匣子递到贾芃面前。 贾芃便挑了一个钗子,一朵珠花,跑到尤清之和惜春面前。 尤清之没用手接,把他抱到榻上,道:“芃哥儿孝敬我的,亲给我簪上。” 贾芃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钗子插进尤清之的发髻里,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笑道:“极美。” 众人都笑。 惜春也照样让贾芃给自己戴上珠花。 尤清之笑道:“鸾秀姐姐送你东西,你可有道谢?” 贾芃忙向着鸾秀道:“多谢鸾秀姐姐。” 鸾秀笑道:“不敢当小爷的谢。” 贾芃无措,看向尤清之。 尤清之便道:“不谢就不谢,等过些日子你鸾秀姐姐成亲了,也算是你的嫂子了,你可要记得给她添妆。” 鸾秀脸一红,避了出去。 贾芃好奇地问:“母亲,添妆是什么?” “添妆就是向新嫁娘赠送财物礼品,当作她们的嫁妆一起出嫁。” 贾芃道:“哥哥和我说,族里的萍哥哥也要成亲了,我要给他添妆吗?” 惜春笑道:“鸾秀姐姐嫁的就是萍哥哥呀。” 贾芃道:“这不就是两喜临门?” 惜春指着他笑道:“明明是‘双喜临门’。” 贾芃摆摆手:“都一样,都一样。” 尤清之想起从前的惜春,也是这么胡乱用词的,不由得一笑。 在鸾秀和桔儿出嫁之前,府里这段日子最重要的就是贾琏的院试。 贾敬和林齐、贾蓉三管齐下,硬塞也要把学问塞到贾琏脑子里。 贾琏过得实在辛苦,每日只有晚上抱着王熙凤送来的合欢花枕头才能睡着。 这也属是歪打正着。 王熙凤是见着合欢花寓意好,听着也喜庆,遂让人晒干了,自己缝了枕头送到金陵。 却不曾想到这合欢花枕头本就有助眠的功效。 贾琏也不知情,只觉得这份心意感人。 离院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金陵这一带便下起雨来,连绵不绝。 尤清之瞧着不对劲,便让人去打听周围的天气以及河里的水位。 回来的人报,江南一带这些日子都是大雨,河里的水位也确实有上升。 尤清之不放心,便把这事儿告知了贾敬。 贾敬等人这些天只顾着院试,并没注意这场雨已经连着下了一旬。 听得尤清之这么一说,也有些心慌。 贾琏呆愣愣地,还在默念文章。 林齐和贾蓉紧张地看向贾敬。 贾敬踱步一会儿,道:“我这就修书告知甄家还有各县县令,让他们叮嘱百姓们注意水患。” 又看向尤清之道:“为防他们不放在心上,我亲去各个县城走一遭,族里就托给你了。” 林齐和贾蓉忙道:“师父\/祖父,我也跟着你去。” 贾敬点头道:“也好,你们也去见见世面。” 贾琏回过神来,赶忙问道:“伯父,那我呢?” 第184章 送走奶娘 贾敬便道:“你自在家读书就是。” 贾琏点头应是。 尤清之忙又让丫鬟们帮贾敬和林齐贾蓉等收拾东西。 送走了三人,尤清之独在屋里想了想,吩咐鸾秀:“你去三房,告知三叔祖。就说今年雨水多,现河里水位也上涨了,为防洪灾,还请告知族人,早做准备。” “是。” 鸾秀领命下去。 尤清之又道:“银蝶,你去作坊里说一下,这些日子坊里停工。顺带和她们说一下,为防洪灾,先把家中粮食和细软收拾好,准备随时转移。” 银蝶也听吩咐下去了。 惜春和贾芃见这严肃的氛围,也有点心慌,待在一旁不敢说话。 尤清之瞧见了,勉强笑道:“你们别担心,只是防范于未然罢了。” 惜春点点头,道:“嫂嫂放心,你只管去做事,我会照看好芃哥儿。” 贾芃也道:“母亲,我会听话的。” 尤清之夸道:“真是好孩子。” 又向着莫嬷嬷道:“嬷嬷,我这有一事儿想托给你。” 莫嬷嬷道:“奶奶只管吩咐。” “还请你带着惜春和芃哥儿先去杏花庄避一避。” “嫂嫂……” 尤清之摸摸惜春的头,笑道:“你和芃哥儿在杏花庄,我也就放心了。若出事了,我自会赶去与你会合;若无事,只当你带芃哥儿去杏花庄玩几日。” 又向着贾芃道:“我家芃哥儿还没去过杏花庄呢?” 贾芃点点头。 尤清之见惜春仍是一脸倔强地看着自己,叹道:“回头我会送信去尤家,让尤家太太和两个姐姐和你一起去,你得招待好她们,是不是?” 惜春道:“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贾芃见姑姑露出哭腔,显得有些无措和着急。 尤清之笑道:“你看你,都吓着芃哥了。” 惜春看看贾芃,道:“嫂嫂,你让嬷嬷带芃哥儿去,我就在这陪着你。” 尤清之笑道:“你若替我着想,便应该照应好自己和芃哥儿才是,怎么此时倒固执起来。” 惜春只好道:“嫂嫂,我听话,你可千万要来找我们。” “是是是,好姑娘,快让人去给你们收拾东西。” 惜春点点头。 尤清之冲着香杏和奶娘道:“山里冷,你们多收拾些保暖些的衣裳。” 香杏应是。 尤清之见奶奶支支吾吾地答应,遂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说?” 奶娘便道:“回奶奶,我能不能先去给家里送个信。” 尤清之想了想,道:“自然可以。只是芃哥儿也大了,我早想着让你归家。不如就趁着这回,你干脆就辞了奶娘的差事算了。” 奶娘忙跪下求道:“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着芃小爷长大,小爷房里的事儿都是我管着,我去了不知还乱成怎样。求奶奶开恩,留我在小爷身边。” 府里小爷的奶娘可是个好差事,相当于房里的总管一般。 加上贾芃年纪小,又不是那等顽劣之辈,就更好伺候了。 自己好容易争上这份差事,月例和赏赐又多,日常里除了偶尔伺候贾芃,别的都能吩咐丫鬟,怎么会想着出去。 再说,家里头也还靠着自己呢。 尤清之听了皱眉道:“我知你向来做事仔细,对芃哥儿也好,只你把自己看得也太重了。离了你芃哥儿房里就乱起来?若真是如此,我更不能放你在他房里了。” 奶娘见奶奶语气坚决,忙朝着贾芃道:“芃哥儿,你快帮妈妈求求奶奶。” 贾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尤清之,道:“妈妈不是常说,为了我,家中的小哥哥没人照顾。您走了,还有平安他们呢,妈妈放心去。” 奶娘瞬间哑然。 尤清之道:“墨痕,你包十两银子,送田妈妈出去。” 奶娘知道这事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站起来给尤清之行了个礼:“奴婢深谢奶奶。” 墨痕便过来引她下去,奶娘最后看了贾芃一眼,方走了。 惜春看了看贾芃,道:“田妈妈走了,你不伤心?” 贾芃虽对田奶娘有些不舍,但还是说:“妈妈常和我说起想念家中的小哥哥,这回她回去了,就能长长久久陪着小哥哥了。” 尤清之心中暗笑,恐怕这田奶娘是想事先给儿子铺路,让芃哥儿对奶兄弟有个好印象。却没想到这一根筋的贾芃以为她是单纯在思念儿子。 尤清之朝着贾芃道:“田妈妈走了,你房里还是得有个管事的人,你自己可有人选?” 贾芃道:“让平安管就是了。” 惜春道:“总得有个大丫鬟跟着照顾你。” 贾芃便道:“哥哥房里都没有,我也不要。” 尤清之笑道:“既如此,就依你的。” 又把平安叫进来,道:“田妈妈回去了,此后芃哥儿房里一切事务都由你掌管。” 平安不想天上掉下个馅饼,忙接到怀里:“是,奶奶。” “明日你和姑娘还有芃哥儿一起去杏花庄,芃哥儿日常穿的用的,都给他收拾带好了。” “是。” 尤清之便摆手让他们下去。 又让人收拾了几大车的粮食和药物,跟着惜春等人一起去杏花庄去。 这头三太爷听鸾秀回完话后,沉思片刻,问道:“你家老爷呢?” 鸾秀道:“回三太爷,老爷带着林公子和蓉小爷去各县城查看了。” 三太爷道:“这意思是,这洪灾是要做准了?” “回三太爷,老爷说了,即使有一分可能,也要用十分心力来应对。天灾谁能料准呢,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三太爷点头缓缓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你们奶奶,族里这头,我会告知各家。” 鸾秀笑着行了一礼,这才告退了。 三太奶奶看着银蝶打着伞走远的身影,道:“往年春日即使多雨,也没有这么下的。老头子,不会真会有洪灾。” 三太爷叹了一口气道:“敬侄儿说得没错,尽人事,听天命。菂哥儿!” “在呢,太爷爷。” “你去族里各房都通知一声,让他们各家都派一人去祠堂,我有重要的事儿宣布。” “是,太爷爷。” 贾菂冒着雨跑了出去。 第185章 冒雨捞鱼 众人聚到祠堂里,听三太爷说了此事。 下头立马就议论纷纷起来。 三太爷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安静。 “你们也知道这场雨已经下了许久,心里也该有些数。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若不幸真有了那一日,不要怪族里没有伸手拉你。”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不敢说话。 散了后,有听话的回去收拾东西,也有些觉得小题大做的,并未放在心上。 但看着贾府把惜春姑娘和贾芃小爷都送到山上的庄里去了,一车车粮食也跟着送了过去,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把家里的金银细软都收拾了,随时准备跑路。 只是家里还有养了家禽的,这下犯了难。 逃命时总不能还想着领着鸡鸭等这些牲口。 可这大多是这些人家中最宝贵的财产,一时又换不了银钱。 便只好安慰自己,说不准就没事。 尤清之知道他们有这些想法也正常。 这年头,有时家中牲畜比人还值钱呢。 想了想,便让鸾秀给贾萍去个信,就说府里要收鱼干,让他把塘里的鱼都捞了,先送新鲜的一百斤到府里,剩下的涂上盐巴,用火熏干。 鸾秀便道:“奶奶,府上也不缺这些,何必去买。他们自己不听就不听,总之你该提醒的也提醒了,若出了事,也怪不着我们头上。” 尤清之笑道:“人都说女生外向,我瞧着不是。你都要嫁给他家了,怎么还向着我这头?” 鸾秀这些日子被打趣惯了,也不像从前那般羞涩,笑道:“我是向着理儿这边。奶奶也别太吃亏了。” “哪能吃亏呢,”尤清之说道:“鱼干存放得久,府里头,庄子里,都吃用得上。若真有了灾祸,这可就是保命的粮食。” 鸾秀想了想,便道:“奶奶说的也是,我这就让人去传话。” 不料贾萍这头也想着把鱼捞上来再说,若有了洪灾,就什么也保不住了。 听说府里要收,心里不禁欢喜起来。又有鸾秀让小厮提醒:“萍小爷,鸾秀姐姐还说了,若有了灾祸,粮食为重中之重。” 贾萍笑道:“我知道了,你替我多谢鸾秀姑娘。” 小厮笑了一声,告退走了。 池塘里的水位也高了许多,鱼儿们下雨天也十分躁动,不断地跃出水面。 还好这时还未及播种的日子,大雨并未影响到稻田。 贾萍先去冒雨放了水,才跑到家中喊兄弟们一起帮忙。 叔伯兄弟们也二话不说,披上蓑衣,就跟着贾萍去了。 五太奶奶忙又带着媳妇们在家烧好热水,等着他们回来。 此时还未入春,又是在水里干活,冷得刺骨。 贾萍捞到一半,看着叔伯兄弟们嘴上一边发出“嘶”的抽气声,一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 遂大声道:“捞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兄弟们都欢呼起来,只叔伯们还不肯走:“你看前头还有许多大鱼,先捞完再说。” 贾萍拗不过他们,只得重又埋头苦干,争取早点干完好回去。 鱼被一担担地抬回家中,媳妇们先把要送去贾府的鱼预留出来,剩下的直接开膛破肚,然后把鱼用盐抹了放在一边。 内脏也舍不得丢下,积攒了两大盆子。 大媳妇愁道:“这许多,怎么吃得完呢。” 五太奶奶想了想,道:“你们拿个盆装好,一家送些过去。” 大媳妇“唉”了一声,连忙去厨房拿盆。 正巧贾萍他们抬了最后一担鱼回来,撞上要出门送东西的娘和婶子们,便问道:“娘和婶子们要去哪?” 贾萍娘看着他们一个个即使穿了蓑衣,里头的衣裳也湿透了,忙道:“你们别管了,快回去洗个热水澡,喝点热汤。” 贾萍接过自家娘手上的盆子,笑道:“外面还下雨呢,反正我们都湿透了,再跑一趟也不算什么。” 其他兄弟们也都接了过来。 妇人们抢不过,便说了这都是要送到哪家的。 贾萍等应了一声,蓑衣也未脱,直接又跑出去了。 这一举动,倒歪打正着,让族人们都知道五房家这回连塘里的鱼都捞上来了。 一家有了动作,其他家也心慌起来。 又赶忙跑到贾府,问收菜的管事,还收不收其他的牲畜了。 管事的笑道:“只要收拾得好,又易保存,府里自然是收的。我们奶奶以防万一,这些天还从外头买呢。” “这话怎么说?” 管事的早就听了尤清之的吩咐,见这位来了兴趣,此时便道:“这位爷您想想,若有了灾情,什么最重要?” “粮食?” “对咯。到时候这东西花钱也买不着呢。爷您这边能送多少过来?” 那人笑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管事的也不恼,笑道:“行,到时候您来找我就是。” 一旁的小厮“切”了一声,被管事瞪了一眼。 小厮便道:“这人刚开始还想着求府里收他家的牲口呢,一听说粮食重要,就要再想想了,我呸。” 管事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骂道:“臭小子!满嘴没句好话,好歹那是族里的爷们,你给我放尊重些。” 小厮谄媚笑笑:“是是是,您说得对。” 管事也笑,看着他道:“奶奶本就是想让他们多存些粮食,你懂什么。” 小厮忙自贬几句,又夸奶奶和管事的料事如神。 管事摇摇头,又去看马车刚拉来的粮食去了。 七太爷这头,贾茁便想着先把家中长辈们送到小溪岭去,年轻兄弟们在家等消息。 趁着刚吃完饭大家都在,便开了口:“老太爷,不如我先送您和太奶奶还有爷奶们先去小溪岭?” 七太爷听了道:“你说得是,我们这些老骨头留在这里只能给你们拖后腿。” 贾茁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太爷抬手让他闭嘴,又道:“我是这个意思。” 说完想了想,道:“到底小溪岭不是咱们自己家的,这样,你去各房说说,让各家的老人一起去。” 贾茁道:“只是小溪岭只有几间房子……怕是住不下。” 贾茁爷爷便开口道:“就送各房太爷和太奶奶去,我们这一辈的就先留下。” 第186章 上山 贾茁应下,和兄弟一起去各家劝说太爷太奶奶。 其余各房听说七房有心,也十分乐意。 老人们的事了了,族里的妇人又问能不能把孩子也送上去。 贾茁挠挠头道:“小溪岭只有几间屋子,去了也住不下呀。” 众人没了法子。 眼见这雨仍是下个没停,众人心里的担忧也越发严重起来。 有人去求三太爷,能不能和贾府说说,让族人们都去杏花庄避避,说是那庄里又宽大,房子也多,挤挤也够住了。 三太爷还未说话,就被一旁的三太太一口唾在脸上:“你们好大的脸。杏花庄那头都是姑娘家,寻常人都进不去,你们说句话就想占别人的地儿,好不害臊!” 那人抹抹脸上的唾沫,讪笑道:“三婶子,侄子哪里敢有这想头,只是这也没法子不是?只借住一段时日,借住。” 三太爷看着他道:“是你爹让你来问的?” 这人是四房的,三太爷也知道,他这一辈的兄弟,就只老四最喜欢占便宜,老六就喜欢跟在后头摇旗呐喊,企图顺点肉汤喝。 那人笑笑,道:“不仅是我爹的意思,谁不这么想呢。也是我家愿意站出来,就算背了占便宜的罪名,能给大伙儿带点好处心里也愿意的。” 三太奶奶扁扁嘴,又想开口骂人了。 三太爷道:“这法子是别想了,我没那么大的脸。你和你老子说,少打些鬼主意,人家心明眼亮,宁愿讨好,也别得罪了去。” 那人只好道:“知道了,三叔。” 等人一走,三太爷就把家里人聚集起来。 “你们听好了,我和老婆子先去小溪岭等着。若真要逃命,就先往杏花庄和小溪岭跑,千万记住了。” 贾菂问道:“这是为何?” 三太奶奶推了他一下,道:“难不成你也想去占那府里的便宜?” 三太爷道:“说什么呢,那府上粮食多,下人也多,还有许多会功夫的。我们也不想着占人家的,跟着后头仗点势也好。” 三太奶奶叹道:“你说得也是,真到了那日,只怕人心难测。” 三太爷吩咐下去,便和三太奶奶收拾了东西,坐上了去小溪岭的马车。 几兄弟在路上互看不顺眼,又打了几回嘴上的机锋。 只是这时候最担心的还是家里的孩子们,没一会儿众人又安静了下来。 下了马车,贾茁扶着老人们先去屋里休息,等安置好了,又冒着雨下山了。 雨又接着下了十多天,尤清之也已经五六日没收到贾蓉的来信了,正有些心慌,忽闻外头有人来报:“奶奶,老爷他们回来了。” 尤清之惊喜地站起来,忙去贾敬院里请安。 贾敬一见着她,便道:“你也别多礼了,我已收到了江宁县的来信,那边有一处堤坝已经塌陷,已有人因此丧命了。我们收拾些东西,即刻去山上避难。” 尤清之忙道:“家中金银古董等物都在库房锁好,其余书籍也让人送到庄子里去了。” 贾敬点头,又问:“粮食和药材衣物这些呢?” 尤清之道:“已经备了大量,都在庄里。” 贾敬叹道:“你办事,我放心。族里我已经派人去说了,没有什么要准备,我们即刻就出发。” 说着又问:“惜春和芃哥儿,还有贾琏呢?” “惜春和芃哥儿已被我先送到杏花庄了,琏二爷如今也跟着太爷们在小溪岭读书。” “行,外头马车可备好了?” 小厮回道:“老爷,都在外头等着了。” 贾敬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尤清之也自觉没有什么落下的,便吩咐丫鬟们,带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一起走。 林齐弱弱地说了一句:“还有珍大爷呢。” 贾敬等人一愣。 贾蓉道:“我去请。” 尤清之点头,又叮嘱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这是救他,是孝心,强硬些也不怕。” “我知道了,母亲。” 外头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贾珍果然如尤清之所料,不肯出门。 贾蓉该劝的话也劝了,危险也说了,贾珍只固执地死也不肯出院门半步。 贾蓉心一横,抬手给了他后颈一手刀,直接把他砸晕了。 寿儿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 贾蓉皱眉道:“愣着做什么,叫人把他抬马车上去。” “大爷没死?” 贾蓉被他气笑了:“谁和你说他死了,要想他死,直接把他扔这儿就是了,我何苦跑这一趟。” 寿儿忙打了自己几嘴巴,笑道:“是奴才蠢,是奴才蠢。” 贾蓉皱眉道:“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喊人来抬他出去。” “是是是。” 好不容易等众人都上了马车,族里的人也都背着大包小包跟了上来。 贾蓉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放下方道:“祖父,我瞧着族人都是和我们一个方向。” 贾敬这些天也累坏了,此时正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听了贾蓉的话,开口道:“只求个相互照应罢了,不用管。” 贾蓉忧心道:“是。” 贾敬睁开双眼,看了眉头紧皱的林齐和贾蓉,笑道:“别把他们看成忧患,他们跟着我们是能受到庇护,可外人看着我们族里聚在一起,也是有些威慑的。” 贾蓉笑道:“是孙儿小气了。” 贾敬便道:“不是小气,是小心,这不是坏事。最艰难的时候,人性的最低点就越容易显露出来。冷心冷肺一点反而是好事。” 贾蓉和林齐沉默下来,反复琢磨这些话。 小溪岭房子少,已经被太爷太奶奶们占住了。 这时最好的去处就是杏花庄。 桔儿事先就和绣娘师父和姑娘们说好了,只怕府里的人要来避难。 众人也都没意见。 把屋子都收拾了出来,自己这些人挤在往常上课学艺等的大院子,打上地铺已经睡了几日了。 尤清之又早让人收拾了屋子,也顾不上什么尊卑长幼,都是几个人挤一间。 连贾敬贾蓉连带贾珍祖孙仨都分到了一处稍大些的院子,另还有个林齐在此。 都到这时候了,几人也未嫌弃。 第187章 见不得女人 只有贾珍悠悠转醒,看见贾敬坐在自己床前,吓了一跳。 贾敬把视线从手中的书移到贾珍的脸上,道:“你醒了?” 贾珍坐起身,抱紧身前的被子,道:“这是哪儿?” 贾敬道:“杏花庄。” 贾珍便回想起来,是贾蓉这小子打了自己,然后掳到这里来,遂骂道:“这个不孝子,竟敢打老子!” “若是不把你打晕,说不准你过几天就要被淹死了。他救了你一命,这还算不孝子?” 贾珍神情阴鸷,阴阳怪气道:“孝,孝极了。父亲也是,如今有了两个孙子,我这儿子的死活您还放在心上呢。一片慈心,真是感人肺腑。” 贾敬斜眼看了他一眼,见贾珍仍是一副癫样儿,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拿着手上的书就朝着贾珍头上一顿乱打。 “蠢货!畜生!我叫你气我!我叫你气我!” 贾珍这几年未出来走动,又不见阳光,变得苍白又瘦削,此时竟被贾敬这个年过半百的打得连连往角落缩。 外头下人听见了动静,忙推门进来,劝住贾敬。 贾敬也打累了,顺着小厮的话坐了下来,喘匀了气。 这才对着一旁的贾珍道:“你如今的苦果都是你自己酿下的,怪不得旁人。 这几年也没人关你,是你自己愿意待在院里,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也是你自己选的。如今做出这副德行是想吓住谁,要不要你老子给你驱驱邪?” 贾珍低垂着头不说话,又变回这几年劲苍院里寡言的形象。 贾蓉和林齐也听说了消息,赶了过来。 见战局已经结束,两人对视一眼,先上前给二人请了安。 贾蓉又对着贾珍道:“父亲,儿子今日一时心急,伤了父亲,请父亲恕罪。” 贾珍看向地面不说话。 贾敬道:“刚才我和你父亲已经说了,这事儿不怪你。” 贾蓉又向贾敬和贾珍的方向行了一礼,道:“多谢父亲宽宏大量。” 贾珍这时突然出了声:“我一人独住习惯了,叫人给我单独安排个屋子。” 贾蓉为难道:“回父亲,杏花庄屋子已经不够了。” 贾珍道:“这么多屋子,几个主子挤一起,像什么话!把那些奴才赶出去就是了!” 贾敬又想把手里的书扔过去,想了想还没看完,便又收了回来。 骂道:“没有这些奴才伺候饿死你这个爷!” “我是主子!” “天灾面前谁管你是不是主子,要不你下山去试试,看洪水淹不淹你这个主子!” 贾珍沉默一会儿,道:“还有没有别的庄子,我不想待在这儿。” 贾蓉道:“离这儿最近的就是小溪岭了,只是那头也没空房子,父亲去了也得和太爷们挤一起。” 贾珍道:“也行,就去这里。” 贾蓉看看贾敬,不敢答应。 贾敬看着贾珍道:“给我说出个缘故来。” 贾珍语出惊人道:“这杏花庄女人太多了,我住不了。” 贾珍自从被赵婆子“阉”了之后,梦里都是赵婆子那双憎恶的眼睛,加上自己身体上的缺陷,就更不想见到女人了。 贾敬被噎到说不出话来。 还是贾蓉开口道:“祖父,我让人安排把父亲送过去?” 贾敬摆摆手,道:“去。” 贾珍跟着西风“跋山涉水”终于走到了小溪岭。 几年没出来,太爷太奶奶都认不出来了,问西风:“这位是?” 西风道:“这是大爷。” 四太爷惊呼:“贾珍?” 西风见贾珍不搭理众人,应道:“正是。” 老人们都围了过来,三太奶奶看着贾珍道:“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傻孩子,胡姨娘死了,你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好歹她还给你留下了芃哥儿。” 四太奶奶也道:“正是这话,人总要向前看。” 胡姨娘难产而死,贾珍从此一蹶不振,不再出院门,不知情的众人自然以为他是死了爱妾,心如死灰了。 贾珍也意识到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被赵婆子刺伤不举的事儿,眼珠活泛了些,但仍是不肯开口说话。 贾琏此时听到屋外的动静,跑了出来,见着贾珍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好半天才道:“大哥哥。” 贾珍看到他,心里苦笑,恐怕这事儿也就这几个老人不知道。 贾琏见贾珍如此,也有些唏嘘,对于贾敬从前劝自己妻妾之争的话又多了几分理解。 贾珍不理他,他便朝着西风道:“伯父和林齐蓉哥儿可回来了?” 西风道:“回来了,此时都到杏花庄了,大爷也是从杏花庄过来的。” 贾琏“唔”了一声,又道:“我能搬去杏花庄吗?” 怕西风误会,忙道:“伯父给我的功课我都做完了,这也没人指点啊。正好珍大哥哥过来,住我的屋子,我就去住那边珍大哥哥的屋子。” 西风道:“二爷,杏花庄可比不得这里,您还有个单独的屋子,如今老爷都和蓉哥儿还有林公子挤一处呢。” 贾琏想了想,自己吃苦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场院试,耽误了恐怕又得辛苦几年,遂狠下心道:“挤就挤。” 西风点头,让寿儿带着贾珍进屋子收拾,这才带着贾琏回杏花庄了。 贾敬见贾琏来了,也没说什么,也没告知他今年的院试恐怕办不成了。 反而找出许多关于水患和治水的文章来给贾琏看。 贾琏想想也有道理,只以为伯父这是心疼自己,所以在给自己押题。 剩下这些时日便在死啃这些书和文章。 贾琏苦读的时候,上山避难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这日银蝶从外头走进来,道:“奶奶,外头刘三奶奶求见。” 尤清之皱眉道:“这时候?是哪家的?” 银蝶道:“奶奶知道的,就是前几年在金陵同知刘大人府上落水的吴小姐,后头嫁给刘三公子的那位。” “是她?” 银蝶道:“我叫人打听了,旁边的庄子就是刘家的,想必也是来山上避难了。” 尤清之点点头:“你把她请进来。” 不一会儿,刘三奶奶就跟着银蝶走了进来:“给尤夫人请安。” 尤清之笑道:“别多礼,快起来。” 第188章 故意落水 刘三奶奶站起来笑道:“早就听闻杏花庄的名声了,只可惜无缘得见。好容易能造访一回,又是碰上了洪灾。” 尤清之指着另一边椅子道:“坐下说话。” 刘三奶奶从善如流,两手扶膝一弓腰,行了个半蹲礼,这才坐下。 尤清之道:“这外头还下着雨呢,路也湿滑,何苦跑这一趟。” 刘三奶奶笑道:“按理我该叫您一声婶子,好容易这么巧碰到了一处,怎能不过来请安呢?” 尤清之笑笑,喝了一口热茶,又道:“外头天还冷着,先喝口热茶。” 刘三奶奶点头,喝了一口。 素日也见过尤清之行事,是个直来直去,连甄家也不怕的。 刘三奶奶知道和她兜圈子也没意思,便朝着跟着自己的婆子丫鬟道:“你们也下去喝杯热茶。” 婆子丫鬟们垂手站着不说话,也不出去。 尤清之偏头看了一眼银蝶,银蝶会意,便笑道:“各位妈妈和姐妹们雨天前来,又冷又累,不如跟着我去隔壁厢房烤火吃茶?奶奶们说话,若有吩咐,喊一声就是了。” 几个丫鬟都看向了前头的婆子。 尤清之放下茶碗,茶盖发出清脆的一声,众人心里一颤。 尤清之冷声道:“银蝶,带她们下去。” 那婆子方谢了一句,行礼退下了。 尤清之笑看着刘三奶奶道:“我只见过和我说话,让我把丫鬟婆子叫下去的。你倒不同,把自己人请下去了。” 刘三奶奶苦笑道:“什么‘自己人’?不过是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罢了。” 尤清之垂眸道:“这是你的家事,我倒不好打听了。” “实不相瞒,我这次也是听公婆的吩咐而来。” 尤清之淡笑着看着她。 刘三奶奶站起来道:“我们家这回虽得了消息,府里上下都跑到庄子里来了,并无人因着洪灾丢了性命。可是也走得匆忙,衣物粮食都带得不多……只怕撑不了许久。” 尤清之皱眉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三奶奶跪下道:“我家公婆打听了消息,知道夫人前些日子送了大批粮食上山。” 尤清之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刘三奶奶,用手帕擦了擦嘴边不存在的茶渍,道:“接着说。” 刘三奶奶道:“我知道如今说这话,是我家厚颜无耻,只是这灾情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还请夫人能发发慈悲,拉刘家一把。” 尤清之笑道:“既你说慈悲两字,那佛说普度众生,外头缺衣少食的不知多少,缘何要度你刘家而不度其他呢?” 刘三奶奶道:“若夫人愿意送一批粮食去刘家的庄子,刘家愿意用银两同重量还之。” “这说着还像人话了。不过,”尤清之看着刘三奶奶道:“我不愿意。” 刘三奶奶苦笑道:“既如此,就算了。” 尤清之道:“你不再求求我了?就不怕回去不好交差?” 刘三奶奶扶着桌腿站了起来,一旁的鸾秀过来扶她坐下。 刘三奶奶笑着摸了摸肚子,道:“我这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刘家也不会把我怎样。” 尤清之叹道:“你有身孕,怎么刘家还让你过来?” 刘三奶奶笑道:“我当年使了手段才嫁进刘家,他们对我不喜也不奇怪。这回不过想让我来卖可怜罢了。” 这位刘三奶奶未出嫁时,只是县令家的一个小庶女。 她父亲想把她送到上司那里做姨娘,借以往上爬。她姨娘不敢说话,嫡母自然也只听父亲的。 她眼看着自己姨娘在嫡母面前打了一辈子的帘子,怎么甘心如此。 正好刘家大公子娶妻,自己便求了嫡母,想跟着去见见世面。 嫡母知道她过不了多久就要嫁给老头子做妾,心里也有几分怜悯,自己便利用这些许的怜悯,成功跟着进了刘家。 其实刚开始也并没有什么筹谋,自己一个姑娘家,只盼望着表现出众些,宴席上有哪家夫人奶奶看上自己,或许还能劝得父亲转圜。 只是来了才知道,凡是参加宴席的,多是各个府上的千金小姐,自己容貌才情家世都算不上一等。 还是姑娘家的吴淑燕正有些灰心,带着丫鬟在池塘边坐着。 便见刘家的丫鬟们来说,让众人移步。 自己的丫鬟荷儿多嘴问了一句:“好姐姐,敢问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笑道:“我家三爷要带着甄家的小公子来摘荷花,怕冲撞了姑娘们,误了姑娘们的雅兴,恳请见谅。” 吴淑燕笑道:“无妨。” 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拉着荷儿避开众人的视线,进了一处假山。 荷儿小声惊道:“姑娘!” 吴淑燕拉着荷儿的手道:“好丫头,你就让你家姑娘搏一回。” 荷儿不知所措,吴淑燕又道:“这回怕是最后一回出来了,若不成,我就死心嫁到孙家去。” 荷儿见自家姑娘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咬唇道:“姑娘想怎么做?” 吴淑燕道:“待会儿刘家三爷一来,我就跳下去,你只管大声喊救命就是。” 荷儿担心道:“姑娘又不会水,万一这儿水深,姑娘岂不是危险?再有就算按姑娘想的,刘家三爷救了你,可他若也不是什么良人,误了姑娘怎么办?” “好荷儿,总没有比嫁给那孙家的老头做姨娘更差的了。再说,瞧他知道进来前先让女眷们避开,便知他还通点道理。” 荷儿还想再劝,便听见刘三和甄家小爷的声音。 吴淑燕忙掩住荷儿的嘴。 荷儿点了点头。 听见刘三和甄小爷乘船向这边靠近。 吴淑燕对着荷儿使了使眼色,走到假山边,远远瞧着又有两位公子走来,其中一位正与自己对视了。 吴淑燕也顾不得那么多,心一狠,就跳了下去。 荷儿立马大声喊起救命来, 吴淑燕紧紧抓住岸边的石头,见刘三游了过来,立马就放了手,让身体沉下去。 水立刻就进入自己的口鼻中,吴淑燕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然后心肺处便是一阵剧烈的撕裂和灼烧感。 第189章 自说自话 脑子随之像要炸开了一般。 吴淑燕忽觉眼前一片漆黑,荷儿的声音也逐渐听不到了。 她终于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这时才有些后悔,不该用自己的命来搏。 吴淑燕拼命摆动手脚并把头往水面伸去,不过几息身体就开始变得乏力,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幸得刘三及时赶到,把自己捞了起来。 吴淑燕看向荷儿,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这才晕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 刘家因着甄小爷也落水的事自顾不暇,并不愿意搭理吴家。 好在嫡母据理力争,死也不肯承认是吴淑燕故意落水的。 “大夫都说了,我家女儿差点就没命了,夫人想想,她一个闺阁女儿家,敢拿自己的性命玩笑?” 种种迹象都表明吴淑燕是故意落水,只这一个理由无法反驳。 刘夫人又说只能让吴淑燕做刘三的姨娘。 嫡母又道:“我家老爷只是个县令,虽女儿无故在您家落水,又被您家公子看了身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总之我们是不敢有二话的,只求您给我家女儿一条生路,否则她要么出家为尼,要么白绫一条吊死算了。” 这话说的,只让人觉着刘家若不给一个交代,便坐实了仗势欺人的名声。 刘夫人哪里能被这些言语挟制住,又想讥讽过去,被赶来的刘三打断了。 “母亲。” “你怎么来了?” 刘三先给刘夫人和吴夫人行了礼,才道:“儿子愿娶吴姑娘为妻。” 房内早就清醒过来,正听着嫡母和刘夫人你来我往的吴淑燕动了动眼皮。 刘夫人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刘三朝母亲和吴夫人拱手道:“吴姑娘在府里出了事,我虽是为了救人,但也污了她的清白。今日母亲和吴夫人都在,小子不韪,想求娶吴姑娘。” 整个屋子都沉默了下来,吴淑燕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单。 好半天才听到刘夫人说:“罢了,你自己愿意,我还能说什么。” “多谢母亲。” 吴淑燕的双手松开,耳边似乎听见嫡母高兴的声音,心神一松,又昏了过去。 回府后,父亲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同知大人家的儿媳妇,总比孙家老头的姨娘好多了。 软言和自己说了好几句,还叮嘱吴淑燕嫁进刘府后,一定要贤惠孝顺,伺候好公婆和丈夫。 只有吴夫人冷眼旁观,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吴淑燕待身子一好,便去给嫡母请安。 可婆子却说夫人身子不好,懒怠见人。 吴淑燕强笑道:“母亲病了,女儿更要随侍左右,请妈妈再帮我通传一声。” 吴夫人听下人说她不肯走,只能将吴淑燕请进来。 “给母亲请安。” 吴夫人看也不看她,道:“你好事将近,好好待在屋里就是,出来晃什么?” 吴淑燕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跪在吴夫人的面前,道:“母亲,我知错了。” 婆子见此,忙带着丫鬟们出去。 吴夫人才狠狠道:“大姑娘好心机,好手段,如今有了前程,你可称心了?” 吴淑燕拜倒在地:“求母亲责罚。” 吴夫人冷笑道:“你都要成刘家的三奶奶了,我一个小小的县令家眷,岂敢责罚你?只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世上明眼人多得是,你那点子心机,还不够人看的!” 吴淑燕抬起头苦笑道:“女儿知道,只是若不如此,就要被父亲送给孙府老爷为妾,女儿怎么甘心。” 吴夫人听到这话,心里憋闷的一口气才出了一点。 看着她道:“你不愿意,该当和父母讲,千不该万不该做出此事。” “有用吗?”吴淑燕看着吴夫人的眼睛问道:“可是母亲,我说我不愿意有用吗?” 吴夫人看着她那双明亮的双眸,心虚使自己的眼神不受控制的偏到一边。 刚听丈夫说起此事时,自己也劝过两句,何不给吴淑燕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总好过给老头子做妾。 可是丈夫说,孙家是甄家的外家。甄家势大,吴家凑不上去。 这回听说孙老爷想纳妾,吴大人好容易搭上了线。 孙老爷是甄大人的舅舅,只要能在甄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不仅自己的仕途说不定能进一步,正在相看人家的儿子说不定还能再往上一层找。 若吴淑燕是吴夫人亲生的,吴夫人说不准还再劝几句。 此时听到了自己儿子也能因此得益,吴夫人也心动了。 安慰自己道:反正是老爷做的主,自己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吴淑燕见吴夫人不敢看她,又磕了一个头,道:“无论如何,女儿也要深谢母亲在刘府替女儿说话。今日就不打扰母亲了,女儿告退。” 吴淑燕站起身,行了一礼,这才走了。 吴淑燕在尤清之处自顾自说起了此事,众人都有些吃惊,这不是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吗? 尤清之蹙眉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吴淑燕笑说:“我不说您也猜得到。再说,那位在我跳水之际与我对视的小公子,就是贵府敬老爷的爱徒林公子。” 尤清之道:“既你说了,我也有个疑惑想要问问你。” 吴淑燕:“夫人请说。” “那日在刘府帮你的丫鬟如今在何处?” 吴淑燕有些讶然,不想她问起这个。 便道:“母亲让她陪嫁,只是我给了销了奴籍,放她归家嫁人了。” 尤清之道:“原来如此,我瞧她也算忠心,如今却不在你身边。” 吴淑燕笑道:“她帮我做了那事儿,吴家和刘家都不会容她,还不如出去。” 尤清之略点点头。 吴淑燕又自顾自地说道:“刘家规矩多,长辈妯娌们也都不喜我。这时规矩多反而有规矩多的好处了。” 外头银蝶这时说了一声:“姑娘来了。” 鸾秀走过去打开帘子,让惜春进来。 丫鬟们忙又打了热水过来,给惜春洗了洗手,又用帕子擦干,涂了香脂。 屋子里忙而不乱,尤清之只含笑看着。 吴淑燕看了惜春一会儿,又偷偷看了尤清之的宠溺的神情,心叹传言果然没错,这位惜春姑娘是府里头的心尖尖。 第190章 算计 收拾完,惜春走了过来:“给嫂子请安。” 尤清之朝她招招手,笑道:“过来见过刘三奶奶。” 惜春笑着向刘三奶奶福了福身子,道:“刘三奶奶好。” 刘三奶奶忙以平礼回之,笑道:“惜春姑娘也好。” 惜春含笑站到尤清之身后。 尤清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对着刘三奶奶道:“你也坐。” 刘三奶奶此时不好再接着之前的话头说,便绞尽脑汁说了一些夸赞惜春的话语。 尤清之笑道:“也别怪我自夸,谁见了她不说一声好呢?” 惜春嗔怪道:“嫂嫂~” “好了,不说你,”尤清之看着惜春道:“不是让你看着芃哥儿描红,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惜春笑道:“芃哥儿在庄里住了些时日,上上下下也混熟了。嫂嫂也知道他那张巧嘴,以往只哄我们,这回连绣娘师傅们也哄过去了。前两日答应给他做一件骑装,上头还要绣上骏马,现下已过去量身形了。” 尤清之摇头轻笑:“我说这几天没再缠着我要呢,原来有了其他的招儿。” 刘三奶奶见尤清之姑嫂俩说得兴致勃勃,像是忘记自己一般,这时故作惊叹道:“贵府芃小爷才几岁,已能会骑马了,果然是家学渊源不成?” 惜春看了看尤清之,方笑道:“不过是匹果下马,身形矮小,小孩子也骑得的。” “那也不错了。” 尤清之看了看外头,道:“雨停了。” 众人都向外看去,连日的阴沉沉,稍一放光,倒觉得有些刺眼。 尤清之又朝着刘三奶奶道:“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下,不如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去?” 刘三奶奶似是惊了一下,忙道:“不急,再坐坐也无妨。” 惜春皱眉,自家嫂嫂明摆着送客,刘三奶奶这般真有些不识趣了。 这时外头银蝶又进来道:“奶奶,刘家的妈妈让我来问问,外头雨停了,该回去了。” 刘三奶奶站起身,哀求地看向尤清之道:“婶子……” 尤清之一叹,对着银蝶道:“你和那妈妈说一声,就说我与刘三奶奶投契,留她多说会儿话。” “是,奶奶。” 银蝶下去,刘三奶奶道:“多谢婶子。” 尤清之道:“我能留你一时,还能留你一世不成?早晚你也要回去的。” 刘三奶奶捏紧手里的帕子,道:“还求婶子帮我一回。” “我帮你什么?” “不瞒婶子说,我在刘家实是没有立足之地了。公婆不喜我,丈夫对我心里也有芥蒂,妯娌们对我也多有看不起的…… 但若是婶子能让我跟着你几日,她们看在贾府的份上,好歹能看重我几分。” 尤清之冷冷看着她,道:“我问你,今日你到杏花庄走一遭,是刘大人夫妇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刘三奶奶一顿,道:“婶子慧眼如炬,的确是我的主意。只是我并没有坏心,婶子得了钱财,刘家得了粮食,两全其美之事。 我……我不过是想促成此事,之后能在刘家更站得住脚罢了。” 尤清之又问道:“你如今有了孩子,按说境况也该好一些,为何还要有此举?” “这……”刘三奶奶一狠心,咬牙道:“这孩子是我算计得来的。” 众人一惊,尤清之也有些讶异。 惜春忙站起来道:“嫂嫂,我先下去了。” 尤清之点了点头,香杏忙上前给惜春系好披风。 惜春一走,刘三奶奶想着反正话都说出口了,干脆全盘托出:“我嫁入刘家后,除了新婚之夜,刘三就没进过我房里。我若不搏一把,哪来的这个孩子?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往后我也算有了盼头。” 尤清之微眯了下眼睛,轻笑道:“搏一把?这是我今日听你说的第二回了。你父亲要送你给上司做妾,你要搏一把,丈夫不回房,你也要搏一把。你的赌运倒是好,两回都赌赢了。第一回是婚事,第二回是孩子。” 刘三奶奶苦笑道:“我也是没办法。” “你未出嫁时,只想着摆脱那桩烂婚事;成亲以后,便想着有个孩子傍身。现如今又想得刘家上下的看中,看来我这儿是你赌的第三回。” 刘三奶奶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道:“是。” 尤清之忽地笑了,刘三奶奶抬头看向她,问:“婶子觉得我心坏?还是觉得我是个笑话?” 尤清之道:“人嘛,追求自己想要的并没有错,只是谁在帮你托着呢?刘家可能因你少了一门好姻亲,刘三也可能再也不能娶自己心仪的女子,最后还要被你算计,让你有了这个孩子。 回看一路,竟只有你自己还有你最痛恨的父亲得益,这才像个笑话。我这儿是你赌的第三回,怎么叫人不担心呢?” 刘三奶奶忙道:“我只求婶子让我跟着你几日,说几句好话,并没有别的什么。” 尤清之道:“你能给我什么呢?” 刘三奶奶听说这话身子瞬间塌了下来。 尤清之又道:“你尝到了‘搏一把’给你带来的好处,若有不顺心,便又想用这一招。只是拿我们这些无关的人来搏,你也不能总当别人是傻子。” 刘三奶奶好半天才道:“多谢婶子教诲。” 尤清之叹道:“你若听得进去,便记住一点,刘家的人如今不喜你是果,你前头算计婚事是因。既到了今日这一步,刘家和你都只能接受,放宽心些,如今你的境遇已比从前好多了。” 刘三奶奶缓缓道:“是啊,是我得陇望蜀了。” 尤清之从手上摘下来一个镯子,戴在刘三奶奶的手上,拍拍她:“今日听你喊几句婶子,这个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刘三奶奶知道她这是给自己做面子,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婶子。” 尤清之笑道:“起来,你家庄子离这儿近,若是方便,多来走动也行。” “婶子?” 尤清之道:“还要粮食?这可不成。” 刘三奶奶忽地笑了,眼眶里含着泪,道:“我没什么能给婶子的。” 第191章 大雨 尤清笑道:“若我日后求上门,你也不要随意打发了我就是” 刘三奶奶忙道:“婶子福慧双修,怎会有那一日?” 尤清之笑着摇摇头,道:“天也不早了,再不回去可真就要歇一晚了。” 刘三奶奶站起来道:“今日打扰婶子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尤清之站起身,送她走至院门口。 刘三奶奶扶着丫鬟,转身道:“婶子留步。” 尤清之点头,看着她渐行渐远了。 回来坐下,莫嬷嬷亲给端了一杯热茶过来,道:“这位刘三奶奶心思也太多了些,奶奶往后可要远着她?” 尤清之叹道:“她那般境地,心思不多些怎么过得好。” 莫嬷嬷道:“也不怪刘家不喜,谁喜欢这样算计自家的儿媳妇。” “嬷嬷说得是,往后如何,还得看她自己的。本就和我们无关,说几句话也不怕什么。” “奶奶一片好心。” 尤清之摇头笑道:“什么好心,她要求的粮食我也未曾给她,不知她回去又如何交差?” 刘三奶奶回到庄子里,就先去给刘夫人请安。 刘夫人看了看她的肚子,道:“坐下说话。” “是。”刘三奶奶慢慢坐下,才道:“儿媳才薄智浅,未能劝服尤夫人。” 刘夫人叹道:“我想着也是,谁肯这时候卖粮食呢。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就该拦住你。” 刘三奶奶忙笑道:“虽粮食未买成,尤夫人倒是说往后多走动,还送了儿媳一件镯子当作见面礼。” 说着伸出手腕上的镯子显给刘夫人看。 刘夫人看向她身后的婆子,见她点头,方笑道:“这是人家的礼数,你收下就是。” “是。” 刘夫人看着外头的天道:“只盼着这场雨别再下了。” 说起雨来,众人的心情又压抑了下去。 老天并没有听到凡间的祷告,到了深夜,外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打在瓦片上的雨滴顺着缝隙聚在一起,顺势落到地上,犹如瀑布般,发出嘈杂的响声。 尤清之被吵醒,转头看向倚在自己身边的惜春,见她睡得好好的,松了一口气。 又把被子给她掖好。 银蝶听到动静,点燃一盏油灯,披着衣裳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奶奶醒了?” 尤清之轻轻应了一声,坐起身来。 银蝶忙放下灯盏,拿来一件衣裳给尤清之披上。 尤清之道:“惜春睡着呢,我们去外头说话。” “是。” 两人走至外间坐下,银蝶又把炭火移了过来。 尤清之拉了下她的手,发现冻得似块冰一般,忙道:“你也别忙活了,快过来烤火。” 银蝶笑着“唉”了一声。 这时鸾秀也醒了过来,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银蝶不见了。 便起身来找,见两人坐在榻上发呆,笑道:“奶奶怎么醒了?银蝶也不叫我一声。” 尤清之笑道:“我就想出来坐坐,怎么一个二个都起来了。” 鸾秀走了过来,见桌几上空荡荡的,笑道:“我给奶奶烧壶茶去。” 尤清之忙道:“快来坐下,也不缺那一壶茶水。” 银蝶也笑道:“还不快过来,倒显得我不懂事一般。” 鸾秀笑了笑,只好过来挨着银蝶坐下。 尤清之瞧着外头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担忧道:“外头的人不知如何了。” 不止尤清之这么想,小溪岭的太爷太奶奶们也睡不安生,操心着外头的后辈。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场大雨又这么下了整整两天。 在山上已经能看到许多房屋被洪水冲倒,田地也全都被淹了。 贾菂等几个兄弟找了几个山洞,尽量让妇孺小孩们先进去。 这些男人们又在外头砍了些树枝,搭了些简易的棚子,挤在一块儿躲雨取暖。 当看到山脚的的房屋一瞬间被洪水冲垮,一些妇人和小孩忍不住哭了起来,男人们的眼眶也都发红。 贾敬趁着雨停,忙让东风西风几个去看族人的情况。 见到东风等人,族人立即像看到了希望,欢呼起来。 东风等众人冷静下来,才道:“你们怎么样,可有人落下了?” 贾菂道:“敬叔祖消息及时,族人们都上山了,并没有伤亡。” 东风刚松了一口气,又有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出来,泣道:“求求这位爷,救救我儿子。” 贾菂忙道:“三婶,籍哥儿这是怎么了?” 妇人哭道:“他烧了两天了,这里又没大夫又没药的,我就没说。可今日晨起越发烧得厉害,已开始说胡话了。” 东风三两步走到妇人身边,接过孩子,道:“这里离庄里有一段路,路上泥泞,不太好走。我们这些人步子快,若这位夫人放心,我送他到庄里去。” 那妇人跪下磕头道:“多谢这位老爷,多谢。” 东风忙抱着孩子避开,冲着西风道:“这儿就交给你了。” 西风点头道:“你先去。” 东风把孩子裹在胸前,几息之间就走得没影了。 妇人见此,放松一笑,又晕了下去。 身后的妇人们忙接住她,扶她到山洞里坐下,喝了两口水才缓过来。 西风等人也跟着进了山洞看了会环境,发现中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全是人和粮食等物。 西风见这些人隐隐以贾菂为首,便把他拉至一边,道:“老爷和奶奶都想帮族里,只是有心无力。” 贾菂听到这里,眼神黯淡了一瞬,道:“无事,府里也有难处。” 西风又道:“如今老爷都和琏二爷等挤一处呢,实在空不出屋子来。你算算,这儿有多少孩子,我们看能不能去庄子里挤挤。” 贾菂眼睛一亮,道:“当真?” 西风道:“老爷让你们莫怪,庄里已是尽力了。” 贾菂忙道:“大恩大德,何谈怪罪。只要这雨不再下了,我们这些大人倒还撑得住,主要是担心孩子们。庄里能收留他们,我们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西风道:“莫要说这些闲话,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下起来,得趁着这段时日,先把孩子们带过去。” 贾菂点头,转身走到人群当中,大声道:“大家伙安静一会儿。” 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过来。 第192章 策论 “敬叔祖说了,庄里勉强能挤出几间空房子,可以先把孩子们送过去。”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又嘈杂了起来。 贾菂爬上一块大石头,喊道:“都别说话了!家里有孩子的,把衣物和口粮收拾好,到我这儿来记名。” 人群中传来一声:“怎么还要带口粮啊。” 西风正想说不用,听见这句话,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也就没再说话。 贾菂压根不理会他,直接说了一句:“不想去的可以不去。” 又有人问:“那得拿多少啊,也不知道要待多久。” 贾菂也拿不准,看向西风等人。 西风一跃,也跳上石头,大声道:“先带三天的口粮。” 孩子三天能吃多少,众人听了,忙去收拾。 不一会儿,就领着孩子们过来了。 西风吩咐手下把粮食等物都绑在马背上,小些的孩子就用布裹住捆在人身上,大一点的用绳子系在腰上,由大人拉着走。 跟着西风下来的不过十余人,但孩子实在太多。 贾菂便道:“这位兄弟,不如我喊几个人送你们到庄子,然后折返回来就是。” 西风也怕孩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便道:“这样也好。” 贾菂便过去喊了几个兄弟,一起护送孩子。 到了杏花庄,贾敬听说贾菂等人来了,忙喊人进来。 “见过叔祖父。” 贾敬看着这些小辈们穿着简便的衣裳,裤脚鞋子上满是泥泞,皱眉道:“外头还冷着,怎么就穿这么点?” 贾菂笑道:“孙儿们年纪小,火气大,不怕冷。再说,穿多了反而不好活动。” 贾蓉见了,默默扯了扯林齐的袖子,两人走了出去。 贾琏见状,也跟着出去。 三人走至另一房里,贾琏道:“你们俩出来干嘛呢?” 贾蓉看他一眼,道:“我在想,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贾琏挠挠头,道:“你有什么主意?” 林齐道:“我们总有想不到的,与其在这儿乱想,不如去问问尤大奶奶。” “师叔说得对。” 贾琏忙道:“我也去?” 贾蓉道:“这是自然。” 贾琏对这位尤大嫂子有点怵,讪笑道:“还是你们去,有什么我能做的,叫我就好。” 贾蓉道:“本不打算喊上琏二叔,只是你跟了出来,就一起去。” 说完和林齐对视一眼,两人半架着贾琏去了尤清之的院子。 东风抱了贾籍过来,先去找了温大夫。 温大夫说是风寒,不打紧,开了一副药,喝了两回,烧便退了。 黄氏如今正有身孕, 也不便照料孩子,尤清之便把贾籍抱了回来,和贾芃住一起。 贾芃经过一回洪灾,也懂事了很多,还会哄着小弟弟喝药。 贾蓉等人来时,贾芃正和贾籍头碰头打双陆。 听丫鬟说哥哥来了,贾芃立马丢下手里头的“马”,迎了过去。 “哥哥!”贾芃径直跳到贾蓉的怀里,好在贾蓉气力不小,一下子接住了他。 贾芃又对着贾琏和林齐喊道:“二叔叔,师叔。” 两个人都笑着对他点点头。 贾蓉见他赖在自己身上不肯下来。便直接抱着他走了进去。 三人先给尤清之请完安,见榻上坐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孩,贾蓉便笑道:“哪来的小孩儿,怎么在母亲这里?” 贾芃忙让贾蓉放自己下来,走到贾籍身边道:“这是六太爷爷家的籍哥儿。” 又拍拍贾籍的手道:“你别怕,这是我哥哥。” 贾籍点头,轻轻唤了声“哥哥”。 贾蓉笑着应了一声,摸摸他的头。 对贾芃道:“你带籍哥儿出去玩,我和母亲说会儿话。” 贾芃嘟嘴道:“芃哥儿不能听吗?” 尤清之笑道:“籍哥儿刚吃完药,你做哥哥的,带着他回去睡会儿。” 贾芃看了看贾籍,见他果然一副恹恹的样子,便道:“好。” 尤清之喊来平安,叫人把他俩带了下去。 又看向贾蓉等人,道:“说。” 贾蓉率先开了口:“母亲,庄子里屋子才修没几年,又未受洪水肆虐,方似如今这般安稳,庇护府上。 只是山下……我远远瞧见,大多房子都被冲塌,就算洪灾过去了,日后百姓们又如何过日子呢。” 尤清之叹道:“如今该操心的,还不是过日子的事儿,而是如何活下去。你们能看到的不过还是冰山一隅罢了。” 林齐道:“师父在愁族人的事儿,我们也不好打扰,还请您给我们指一条路,让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贾蓉忙道:“儿子也愿意。” 两人说完见贾琏迟迟不语,都转头看他,贾琏忙道:“我也是。” 尤清之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说完看着贾琏道:“我听说老爷最近让二爷在看治水的文章,你可看出什么章程了?” 贾琏想了想道:“建造堤坝,规划水道,泄洪分洪……” 尤清之道:“还有吗?” 贾琏摇摇头,惭愧道:“我还只晓得这些。” 林齐便接着道:“依这次来看,监测也十分重要,若能提前预知水位上升,当地官员便应该早日疏散百姓,保护粮食财物。” 贾蓉也道:“师叔说得是,这回跟着祖父到各乡县走了一圈,竟有一大半官员未料及此事,听祖父说完,才急急忙忙让人去投掷水签测水位。若是早点就有防备,江宁县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说到江宁县,两人气压瞬时降了下来。 江宁县是贾敬带着两人去的第一个县,原本应该是最早疏散的。 可当地官员却未曾重视,等几人赶回府的路上,已收到江宁县有人因洪灾丧生的消息了。 贾琏未曾和贾敬等人一起去,感受并没这么深刻,此时也不敢说话。 尤清之道:“你们说得都有理。你们都写过策论,这回我也出个考题,就以‘洪灾后重建’为题,不拘规格文采,只求实用。” 贾蓉道:“母亲,可这个时候了,就该先做事而不是做文章。” 尤清之笑道:“虽说纸上谈兵不可取,但行事也得有本而来,不可想一出是一出。” 第193章 少年意气 见贾蓉还有些不乐意,尤清之接着道:“你们有这心思是好事儿,只是也得拿出本事来让我瞧瞧,我才好放心让你们做事。” 林齐也道:“蓉儿,听大奶奶的。” 贾琏跟着道:“是啊是啊,我们读书做文章才是正理。” 贾蓉看着尤清之道:“母亲,若是这篇文章能入您的眼,我是不是就能跟着你做事了。” 尤清之笑道:“这是自然。” “好!”贾蓉猛地站起来,道:“我这就回去写。” 说完行了一礼,大踏步走了出去。 林齐和贾琏也朝尤清之拱拱手,忙追了过去。 莫嬷嬷看着三位少年的背影,叹道:“少年意气,已有锋芒了。” 尤清之笑道:“这是好事儿。” 莫嬷嬷跟着笑道:“奶奶说得是,是好事儿。” 这时银蝶走了进来,道:“奶奶,药材已按着黄大夫给的方子,一样一样地装好放在马车上了。” 尤清之道:“正好族里有几个小辈送孩子过来,如今还在老爷那儿呢,你赶紧让人送过去。” “唉,知道了。” 银蝶忙又出去。 到了贾敬院里,迎面就瞧见了贾菂。 银蝶也没把之前求亲的事儿放在心上,并没多看他一眼,也没什么害臊的心思,径直和贾敬道:“老爷,这是我们奶奶收拾出来的药材,打发我过来让小爷们带回去。” 贾敬叹道:“她有心了。” 说着指着贾菂道:“你都交给他。” 贾敬并不知晓求亲这事儿,可这些兄弟们都知道的,便下意识地注意起二人的反应。 银蝶便走到贾菂身边,递出两张方子,道:“菂小爷,上头这张方子是治风寒的,若有人发热,服一两剂就好了,若还是不好,奶奶说了,只管送到庄里来; 有个红戳的是奶奶专让黄大夫配好,待下山后,让人放在屋里烧了熏蒸,消除流毒。” 贾菂伸手接过,垂眸道:“我知道了,银蝶姑娘替我多谢婶子。” 银蝶又道:“奶奶还说了,饮食上必须煮熟,喝水也都得烧开才行,切记切记。” 贾菂点头道:“我记下了。” 众人见两人相处如常,便又收回了视线。 银蝶说完,便和贾敬告退。 贾敬又叮嘱贾菂等人道:“虽现在天放晴了,但洪水退去还要一段时日,让族人先不要下山。” 贾菂等人应是。 这才牵着马慢慢下去。 众人见贾菂等人回来,也放下了心,围着两辆马车打量了起来。 贾菂便道:“这里都是尤婶子送过来的药材,若有人病了,来领药就是。” 众人都念起了佛。 这时候的药材和粮食可比金银这些还宝贵些,尤清之肯送这么两大车过来,不是一句大方能形容的了。 孩子们如今都由杏花庄的姑娘们照顾着,尤清之便带着银蝶几个把府里所剩粮食和药材都一一清点在册。 桔儿看着最后的数字,惊叹道:“竟有这么多!” 尤清之摇了摇头,叹道:“除去这个月我们自己用的,这些也是杯水车薪罢了。” 莫嬷嬷道:“奶奶放心,朝堂也该知道消息,会派人下来赈灾的。” 尤清之道:“但愿如此。” 朝堂上,皇帝和大臣们的确在为着这事儿犯愁。 无他,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 皇帝气得把折子扔到了户部官员的脚下,骂道:“去年税收两千多万两银子,外加四百多万石粮食,现如今和我说国库空虚,朕问你们,钱呢!” 满朝官员赶紧都跪下,低头不敢回话。 皇帝来回踱步了几圈,道:“盘大人,你是户部尚书,你来和朕说说,国库的钱花到何处了。” 盘大人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道:“回圣上,去年税收的确不少,只是边关的军费就花了大半,此外还有官员的薪酬赏赐,各处建设,确实是捉襟见肘了。户部账册一清二楚,臣等不敢妄言。” 皇帝气急反笑:“难道堂堂一朝国库,连赈济灾民的钱都拿不出来了?朕要你们有何用!” 盘大人跪下道:“请圣上降罪。” “朕就是把你们都杀了又有何用!你自己说说,国库如今还剩多少钱?” 盘大人道:“回圣上,国库存银总数共剩二百四十九万两。” 皇帝一脚踢到旁边的桌子上,道:“至少给我拨出五十万两银子来。” 户部官员左右看了看,心里犯了难。 盘大人道:“臣遵命。” 皇帝又派了自己的心腹大臣为钦差,亲下江南一带赈灾。 朝堂的事儿一团乱,皇帝心绪不佳,瞧着后宫的妃嫔们打扮得光彩夺目的,狠狠申饬了一番。 甄太妃担心金陵的娘家,太上皇正安慰着,忽得听小太监说今日皇帝发作了一位妃嫔,甄太妃垂下眼眸,眼珠转了转,道:“江南水灾,想必皇帝忧心,心里不爽快也是有的。” 太上皇哼笑一声,道:“只是太小家子气了些,堂堂皇帝,为着这点事,就心浮气躁起来。” 对着小太监道:“你去回禀皇帝,就说朕这头愿从私库里出二十万两银子赈灾,让内务府送去户部。” 小太监忙笑道:“是。” 皇帝听说这话,首先想到的不是那二十万两银子,而是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报到了太上皇那里。 皇帝强压住火气,朝着小太监道:“你替朕多谢父皇。” 回头就把宫女太监们都赶了出去,只剩下皇后在屋里。 皇后见他气得直在殿里打转,拉着他坐下来,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抚慰道:“太上皇的眼线不少,圣上早就知情,这会子气什么?总之太上皇也拿出了二十万两银子,不是一句空话。” 皇帝长呼了一口气,道:“你瞧着,等这二十万两银子一出去,众大臣又要对他歌功颂德了。” 皇后又把茶给他添上,道:“这些都是其次,关键是那些百姓能得些好处。若是歌功颂德能让太上皇再多出些银子,臣妾愿意日日给太上皇祈福念经。” 皇帝被这话逗得一笑,看着皇后道:“还是你懂朕的心。” 第194章 张扬 洪水退了以后,贾敬便带着人分批下山。 尤清之和惜春等人是最后一批。 这时节必定不会太平,尤清之还留了几十个好手,守在杏花庄。 因着武师傅也留在庄里,尤清之便把贾芃也留下了。 另黄夫人和尤太太及两个妹妹,尤清之也劝说留在庄里。 等尤清之下山时,一路上已能看到灾民的身影了。 惜春小心透过帘子,看着跟在马车周围不断祈求哭诉的百姓,心有不忍,道:“嫂嫂……” 尤清之摇摇头:“若不是我们马车外头这许多下人守着,只怕他们已经扑上来了。这时候出手,反而坏事。” 惜春只好道:“嫂嫂说得是。” 尤清之摸摸她的小辫,笑道:“别担心,回府再说。” 惜春“嗯”了一声,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尤清之道:“嫂嫂,我也大了,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只管吩咐。” “嫂嫂知道了。” 尤清之回府后,次日一早,便先带着账本册子前去见贾敬。 贾敬翻看了一下,叹道:“虽说你早有准备,只是外头灾民这么多,全花了也撑不了几日。” 尤清之道:“能撑到朝廷的赈灾粮下来就行。这些粮食,粗细混着熬成糊粥,就去城门口分发给灾民。” 贾蓉问道:“为何要去城门口?岂不是太张扬了些。” “这时候,越张扬越好。我们贾家一府之力,哪里能救得百姓?从前听说江南一带还有‘斗富’的盛事,我们如今也和金陵城的官员富商们斗上一回!” “好主意!”贾敬合掌道。 林齐也道:“这些官员本就因着灾情一事儿,身上背着罪名呢,这时候看见贾府施粥,必定不甘落于其后。” 尤清之笑道:“前儿让你们做的策论可写好了。” 贾蓉点点头,让小厮把三人的都拿上来。 贾敬问道:“什么策论?” 尤清之道:“前儿这几个小子来找我,说是想让我指使他们干活,帮助族人和受灾的百姓们。 我便让他们做一篇关于灾后如何重建的策论。正好老爷在这儿,也帮儿媳看看。” 贾敬赞许地看了看他们,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纸张,看完便递给尤清之。 尤清之略看了一下,心里便也有了底。 贾琏仍是侧重于灾后如何改建和修造大坝等工程,而林齐和贾蓉的重点就放在百姓身上。 林齐提出,朝廷应减少赋税,整治官员,让江南一带的百姓能够休养生息。 而贾蓉便从小处着手,觉着粮食和房屋重建等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最为重要。 三人都写得不错,贾敬道:“若是你们三个写之前讨论一番,必会更加全面。” 贾琏无所谓,林齐和贾蓉却有些赧然。 他们两个年纪相当,总喜欢各处都比一比,争当做得最好的那个。 贾敬这么一说,倒觉着自己从前的举动有些稚气。 尤清之道:“先不说他俩,二爷的这篇文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贾琏笑道:“不敢当嫂子的夸赞,也是伯父前些日子让我看了许多文章,勉强凑出这一篇罢了。” 尤清之对着贾敬道:“老爷可有送二爷去工部的想法?” 贾敬道:“你猜的不错。” 贾琏忙道:“可我不是要去考秀才的吗。” 贾蓉拍拍额头道:“二叔叔,没人告诉你,今年的院试办不了吗?” “啊?那我怎么成亲?” 贾敬瞪他一眼,道:“过不了院试谁还不准你成亲了不成!” 贾琏讪笑道:“是侄儿误了,先前总说过了院试就回去成亲,我一时没转过弯来。” 几人连日阴郁的心情,也因着贾琏这话轻笑了一下。 贾琏突然反应过来,忙道:“伯父要送我去工部?怎么送?捐官么?可是二叔不是在工部吗?能不能换个地儿啊?”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贾敬的眉头拧成了团。 贾蓉忙推了他一下,贾琏声音立即戛然而止。 “不捐官。” 贾敬这话一出,众人都奇了。 不捐官,不科举,还能如何做官? 尤清之道:“将士能因功封赏,你也可因着其他的功劳封官。” 贾蓉道:“祖父和母亲是想让二叔去修大坝?” 贾琏瞪大双眼,指着自己道:“我?我能行吗?再说,我一无功名,二无政绩,谁敢把这等大事交给我?” 贾敬道:“若是修大坝一事儿,所费银两你父亲愿出一半呢?” “那怎么可能?修大坝的钱,整个荣国府都拿出来只怕都顶不了事儿。” 尤清之道:“建座大坝,至少得费几十年呢。老爷的意思不是修一座新的大坝,而是将这次决堤的大坝整修好。” 贾敬道:“正是你说的这话。” 贾琏道:“若是修得好,我不用读书考试就能当官?” “大致可以。” “那我这就去给父亲写信。” “慢着,”贾敬喊住贾琏,扬了扬手里贾琏的文章道:“你才看了几本书,这文章做得也就能骗骗外行。我去给你请个师父回来,在家给我好好学,等出师了,才好出去做事。” 贾琏呼出一口长气,道:“我听伯父的。” 贾敬摆摆手,让他回去写信了。 林齐贾蓉握握拳,正要开口说话,被尤清之打断了。 “老爷,儿媳还想求您一件事儿。” “你说就是。” 尤清之看了林齐、贾蓉一眼,道:“儿媳想让齐弟和蓉儿带人去北边收粮食和药材。” 贾敬看向二人,道:“你们怎么想的?” 林齐贾蓉跪下齐声道:“师父\/祖父,学生\/孙儿愿意前往。” 贾敬抚须深思了一会儿,道:“你们未曾出过远门,也未曾和商人打过交道……” 贾蓉笑道:“孙儿也是出过远门的,京城到金陵一路,也算见识过了。至于打交道,不过你情我愿,钱货两讫,心里有数些也不难。” 尤清之也帮着劝道:“雏鸟要成为雄鹰,也得初试羽翼,这次正是个机会。老爷若是担心,多派些人手跟着他们。” 贾蓉忙道:“不必带太多人,金陵这边尚忙不过来呢。” 第195章 北上 尤清之瞪他一眼,道:“你也得理解长辈的心。” 贾蓉笑了一下,道:“那就听祖父和母亲的。” 贾敬见母子两个你来我往把事儿都定下了,只好道:“那就如此,我身边东南西北几个,都跟着你们。另一队人随着车队,一队人暗中跟随。” “是。” 贾敬突然道:“温大夫何在?” 尤清之道:“黄大夫留在杏花庄养胎,温大夫如今正在府上。前头熏蒸屋子的药就是他配的。” 贾敬点头道:“想必你也想到了。” 尤清之轻轻点头。 见二人打哑谜,贾蓉问道:“祖父和母亲说的什么?” 贾敬便对着林齐和贾蓉道:“你们三个可曾查阅过往年洪灾记载?” 林齐和贾蓉齐齐点头。 贾敬叹道:“那你们可知洪灾过后最怕的是什么?” 贾蓉想了想道:“缺衣少食,民心不稳?” 尤清之摇头道:“不,是瘟疫。” “你母亲说得对。” 瘟疫! 这两字一出来,林齐和贾蓉都紧皱起眉头。 瘟疫的杀伤力比洪灾还可怕些,甚至会牵连更广。 林齐忙道:“可有法子?” 尤清之道:“你们放心,这附近所有的水井我都让人淘洗干净,又让人烧开才用。其余乡县我也用了老爷的帖子去了信,叮嘱当地官员向当地百姓宣扬不要吃生水腐食。只要杜绝了这两项,瘟疫出现的可能性便少了大半。” 林齐道:“只是若没有吃的东西,他们难免会吃那些脏东西。” 尤清之道:“你说得对,所以我们要尽早施粥,并把这消息传出去。其余的,也只能看命了。” 贾蓉道:“那儿子和师叔什么时候走?” 尤清之看向贾敬。 贾敬叹道:“你安排。” “儿媳擅自用了老爷的名帖,还请老爷恕罪。” 贾敬道:“事从权急,这事儿你做得好。” 尤清之行礼道:“那儿媳先带他们下去了。” 贾敬点头。 几人告退出来,林齐迟疑着道:“我还没和我娘说一声。” 尤清之笑道:“你跟我到院子里再说。” 林齐心里有些紧张,不敢和母亲说这事儿,唯恐她不同意。 不料刚到尤清之院门口,就瞧见周夫人正在和惜春说什么。 周夫人转身瞧见了他们,笑道:“姑娘看,他们来了。” 惜春也转头看了过来。 众人厮见完毕,都坐下了。 林齐站起身,向周夫人行了一礼,道:“儿子想求母亲一件事。” 周夫人道:“你是我儿子,只要母亲能给的,自然都会应你。” 林齐低下头道:“儿子想和蓉儿一同,去北边买粮食和药材回来。娘放心,师父和大奶奶把府里身手最好的都派给我们了。” “行,娘答应了。” 林齐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拉着他在身边坐下,道:“大奶奶在庄子里就我说起此事了。知子莫若母,我晓得你定是想去的。 娘不是不担心,只是经了这次洪灾,娘也想清楚了,哪里都不能保你安然无恙,这金陵未必就太平了,还不如送你们出去闯闯。” 贾蓉听到这里,忙朝着母亲和姑姑道:“周夫人说得是,江南如今是最不太平的地方,母亲和姑姑出行必得多带些人在身边,以防万一。” 惜春刮刮自己的鼻子,臊他道:“蓉儿好孝心。” 贾蓉脸一红,尤清之轻拍了惜春一下,道:“你也真是个好姑姑。” 这下轮到惜春脸红了。 尤清之又招手让林齐和贾蓉到自己身前,让银蝶端来两个匣子。 道:“这里头是账册和二十万两银票,你们拿着。江南水灾,粮食药物价格必会上涨,你们别与那些人多纠缠,只要能接受,就都买回来,灾情不等人。” 两人点头,接过匣子。 尤清之又叮嘱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俩的安危是顶顶重要的,切不可为了身外之物冒险。” 贾蓉眼圈一红,道:“母亲,我知道了。” 尤清之拍拍他,道:“下去收拾东西,我安排人明日一早送你们出城。” 两人向尤清之和周夫人拱手行礼,相携着去了。 这二人一转身,周夫人的泪就掉了下来。 “奶奶莫怪,我这心里实是不好受。” 尤清之道:“我明白。” 惜春拿出手帕,帮周夫人擦了擦泪。 周夫人接过来,笑着说:“好姑娘,多谢你。” 惜春轻轻摇摇头,走到尤清之的身边,让香杏把一个布包拿过来。 忽地全倒在桌几上,只见其中全是珠宝首饰,还有一些金银锞子。 惜春道:“这些都是长辈们赏的,还有往日我攒的月例银子,我也用不着,都给嫂嫂,您拿去用。” 尤清之从中间拿出一串粉红碧玺手串,道:“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好容易给你攒到这些同色的珠子串成一串,上头的翡翠吊坠也是你自己选的,以往都舍不得拿出来,真就不要了?” 惜春偏过头不去看它,沉重点头:“不要了,嫂嫂拿去。” 尤清之笑着把手串套在惜春的手上,笑道:“家里若想换钱,宝贝且多着呢,很用不着你这些,快收回去。” 惜春摸摸手腕上的碧玺珠子,道:“可我不能白看着你们操心,什么也不做呀。” 周夫人突然“哎哟”一声,道:“我都忘了,尤家两位姑娘还让我给奶奶带了封信来。” 尤清之笑道:“我昨日才回来,怎么今日就托你带信了?” 周夫人笑道:“或有话不能当面说也不一定。” 鸾秀接过信,送到尤清之手上。 尤清之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些不方便当着尤太太说的话。 婉之扬之两个,让姐姐尽管把当初贾珍赔给她们的十万两银子花了。 两人在信中说:“这十万两银子她们本就不该拿,现如今正好物归原主。此时正值危难之际,花了才让银子用得其所。” 尤清之一叹:“我有幸,得你们这几个好妹妹。” 惜春道:“两位姐姐说得对,嫂嫂你就拿去。” 尤清之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粮食和药材。如今只等朝廷赈灾粮下来,日子就好过了。你快把这些收回去。” 第196章 活物 尤清之让香杏把这些东西收好,香杏瞟了惜春一眼,见她嘟着嘴不说话,只得上前来收拾。 尤清之这才笑道:“嫂嫂还真有件事儿想托你。” “嫂嫂快说。” 尤清之转头看向周夫人,问道:“我在杏花庄这些时日,瞧着有些姑娘们手艺已很能拿得出手了。” 周夫人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绣娘师傅们精益求精,说她们缝缝手帕还看得上眼,要是绣大件还得多练练。 只我从前那点微末手艺,只是多在花样上费些巧思,已不愁卖不出去。大奶奶是想让她们绣些东西拿出去售卖?” 尤清之便道:“我是想赚钱,但寻常的绣品能赚多少?还得绣娘师傅所说的,绣大件才行。” 周夫人愁道:“若是要绣大件,只有几位绣娘师傅们出手。但平日里她们还得教那些姑娘们,绣上一幅就得好几个月呢。” “这样,”尤清之道:“先不说大件,你让姑娘们先从手帕和小扇屏风绣起,但不要用从前那些花啊草啊的绣样,就绣十二生肖或是别的什么活物。” 周夫人道:“凡用手帕的都是夫人姑娘们,活物怕是不合适。” 尤清之笑道:“这些夫人姑娘们,要什么手帕没有。只是我们杏花庄出来的,非得是能拿来珍藏于家中,而不是拿来用的。” 周夫人咂舌:“那得绣成什么样才行?” 尤清之道:“自然是百里挑一,万里挑一的才够格。” “可姑娘们如今手艺尚不到家……” 尤清之道:“我心里早有打算,杏花庄从始至终绝不出凡品。手艺是练出来的,家里头不缺布帛针线,只管让姑娘们动手,绣得不好留着自己用就是。” 周夫人被这话说得也是心神一漾,握紧拳头道:“我听大奶奶的。” 继而又发愁:“可我只擅画山林草木这些,绣娘师傅们也极少绣活物,哪来的花样呢。” 尤清之笑着把惜春轻轻推到周夫人身边,道:“你瞧,我给你找了个画师。” 周夫人拉着惜春的手道:“我知姑娘常年学画,如今已十分擅长了吗?” 惜春忙道:“雕虫小技,且得学呢。” “香杏,”尤清之吩咐道:“你去姑娘院里,把她前些日子画得那幅马拿过来。” 香杏笑着应了一声,立即出去。 惜春道:“嫂嫂帮我夸下海口,待会儿若是周夫人觉得不好,叫我怎么收场呢。” 周夫人拍拍她的手道:“好姑娘,虽你嫂子是个不晓得谦虚的,但也从不说大话。” 尤清之笑道:“我就知有人懂我的。” 惜春羞红了脸,偏过头去。 不一时,香杏便拿着一幅画过来。 尤清之接过,放在桌上展开,一幅骏马图便展露在眼前。 惜春站在一旁说道:“北宋李公鳞擅长人物画,但早年却是以擅画马闻名。” 说完笑看了尤清之一眼,道:“嫂嫂知道我想画马,便不知从那里搜罗了好几幅李大师的画来,我临摹了几幅,才下手画了这幅《骏马图》。” 周夫人夸道:“姑娘画得极好。马的英姿神态全都跃然于纸上了。” 尤清之道:“你瞧瞧,若是当作绣样,能不能绣出来?” 周夫人又仔细看了一番,想了想道:“我也不敢说准,还得请教绣娘师父们。” “这是自然,”尤清之转头和惜春说:“惜春,你跟着周夫人去杏花庄,帮着画绣样可好?” 惜春立马道:“我就在家里也画得的,嫂嫂不要送我走。” 尤清之本就想把她留在杏花庄,她非要跟着下来。 本想借着此事劝她和周夫人上去,不料她反应竟这么大。 见尤清之不说话,惜春紧紧挽住她的手:“嫂嫂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总之我是不去的。” 尤清之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就留在这里。只是从今日可别想着玩了,安心在家帮我忙才是。” 惜春这时才露出笑容道:“我知道了。” 周夫人见这惜春这副小女儿模样,也宠溺地笑了笑。 尤清之留周夫人住了一晚,等次日一早送走了林齐和贾蓉,周夫人便拿着那幅《骏马图》回了杏花庄。 尤清之又问鸾秀施粥的事儿可准备妥当了。 鸾秀道:“回奶奶,粮食都装到马车上了,就等着您这边发话呢。” 尤清之道:“外头乱得很,让身强体壮的前去押送和看守。” “奶奶放心,老爷特派了几十个好手过来。” 尤清之点头道:“也好,你让负责施粥的叮嘱百姓一声,让他们莫食生水腐食。” “唉,我知道了。” “行,去。” 鸾秀应是,忙去前院分派。 尤清之放不下心,手里拿着账本,心思却飞了。 银蝶端上一碟子点心,摆放在桌上。 盘子碰在桌上发出的声响,惊了尤清之一下。 银蝶道:“奶奶,要不还是回房先休息一会儿。” 尤清之放下手中的账本,问道:“府外如何了?” 今晨送林齐贾蓉时,贾府门前已挤满了灾民。 还是找个了不起眼的小门,才顺利把他们送了出去。 莫嬷嬷在一旁回道:“外头那些灾民听说府里要在城门口施粥,已追着马车过去了。” 尤清之回想今晨看到那些灾民的眼神,如今还有些发瘆。 叹道:“但愿莫闹出什么事来才好。” “奶奶放心。” 尤清之点头,正巧惜春过来,尤清之忙打起精神,笑道:“不潜心画画,怎么过来了?” 惜春从身后拿出一张画纸,笑着说:“嫂嫂你瞧。” 尤清之接过来,发现竟是一只狸奴。惟妙惟肖,毛发也都根根分明,十分生动。 “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惜春搅了搅手上的帕子,嗫嚅道:“上次我把狸奴带着和我一起睡那回画的。” 贾府一直养着几只猫,还是从京城里带来的。 惜春甚是喜爱,去年有一日不知想起来,躲过香杏的眼睛,把猫带到了床上一起和她一起睡。 香杏第二天伺候惜春起床,不经意压住了猫儿的尾巴,猫尖叫一声蹿了出来,抓伤了香杏的手臂。 第197章 闹事儿 尤清之忙让黄大夫来看了,清洗了伤口,又涂了药才好。 黄大夫安慰道:“这是家养的猫儿,干净得很,想必没什么大事。” 尤清之仍是不放心,这时候可没什么狂犬疫苗。 好容易挨了半个月,那猫没出现什么异常,香杏也一切都好,手上也没留疤,尤清之才放心了。 尽管最后没事,尤清之头一回狠狠责罚了惜春。 香杏来求情:“奶奶,我从前养猫也被抓过咬过,并没有什么事。这次也是我没注意,压到了猫尾巴,它才发怒抓人,怪不得姑娘。” 尤清之叹道:“你没事是你的运气好,并不是就是她没错了,你们都不许来求情。” 惜春也知这事儿是自己胡闹,甘愿受罚,又与嫂嫂和香杏保证,再也不会做此事了。 此时说起来这件事儿,惜春还觉得有些羞愧。 尤清之笑睨了她一眼,道:“吃一堑长一智,前话莫要再提了。我说呢,往常你每画点什么,都要拿给我看,这幅却没见过。” 惜春见嫂嫂不纠结前头那事儿,忙坐到尤清之身边,道:“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莫嬷嬷笑道:“我虽不懂,但如此逼真,可见是真的好。” 尤清之也点头夸了一句,又道:“你把十二生肖都画一遍给我看看。” 惜春看了莫嬷嬷一眼,轻声道:“嫂嫂,龙也画得?” 尤清之一愣,她对这些东西还没这么敏感,没想到这茬。 尤清之看向莫嬷嬷,莫嬷嬷轻笑道:“奶奶别担心,这儿就我们几个屋里人,传不出去。” “多谢嬷嬷。” 莫嬷嬷又道:“姑娘,只有皇室朝服上能绣龙形图案。除了圣上的龙袍外,亲王郡王的朝服上有五爪龙形图案,称做蟒袍。 其余除非得了大功勋,譬如贾府祖上贾源贾演两位国公,当时太祖就赐了四爪蟒袍。” 尤清之道:“这些朝服应是由宫中的绣娘所制。” “奶奶这回猜错了。” 尤清之笑道:“我年轻,没见过世面,还请嬷嬷指教。” 莫嬷嬷轻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龙袍朝服皆是在江南所制。” “江南三大织造?” 莫嬷嬷道:“正是。江宁的锦缎,杭州的丝绸,苏州的刺绣,皆是天下数一数二,内务府遂把这差事交给了江南织造。” 尤清之皱眉道:“那就是在甄家手里,难怪他家和内务府关系如此紧密。” 莫嬷嬷深知有些话主子能讲,自己却不能讲,便不再接话。 惜春问道:“嬷嬷,除了龙以外,可还有什么禁忌?” “除了龙凤和明黄色,别的倒没什么了。” 尤清之松了一口气。 便和惜春道:“这次是嫂嫂没想好,我见着你这幅狸奴图倒开窍了。” 惜春歪头看向她。 尤清之道:“你看你这幅狸奴图,毛发精细,眼神灵动,又有好几样颜色,让人看了心里亮堂快活。 不比昨日看的那幅《骏马图》,大多是黑色,在画上还好,若是绣起来,远远瞧去极容易像是沾了墨水似的。若是篇幅极大的也就罢了,绣在帕子上极为不协调。” 惜春想了想道:“嫂嫂说得极是,那我让人去把《骏马图》拿回来?” “先别急,你先多画几张狸奴图,再想想还有什么适合绣在布帛上的才是。” “我知道了,嫂嫂。” 正说着,银蝶进来道:“奶奶,外头出事了!” 尤清之立马起身道:“出了何事?” 众人也紧张地看向银蝶,银蝶拍拍胸口喘了一口气,才道:“本来好好的,灾民们排着队领粥呢。 有几个人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又是男子,插队不说,还推搡其他人。府里派去的护卫看不惯,便出面提醒,说着说着那群人就动起手来。” 尤清之问道:“可把那群人押起来了?” 银蝶道:“是都押起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群人叫嚷着贾府的人打人,没有天理,惹得好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施粥那处如今都闹成一团了。” “我记得今日负责施粥的是鸾秀她爹李管事。” 鸾秀听到施粥的地方乱了,心里正慌着,听得着话,连忙道:“回奶奶,正是我爹。” 尤清之道:“这时候不怕外头说我们不好,以暴制暴就是。你去叫几个能打的,告诉李管事,粥照常施,谁敢捣乱,就给他们一点教训。” 神出鬼没的连华这时又冒了出来,道:“奶奶,让我去。” 要说能打的,府里的确没几个能比得上连华。 尤清之道:“那好,你带上几个人,就说是我说的,凡是在施粥的地方闹事的,贾家用不着客气,先收拾了再说。另外把闹事的人都给我记下来,从此不许来贾家领粮食物品。” 连华拱拱手,带着几个小厮骑着马去了。 见莫嬷嬷紧皱眉头,尤清之道:“嬷嬷别担心,外头这些乌合之众,伤不了连华。” 莫嬷嬷愁道:“我倒不怕有人能伤了她,我是怕她下手没轻没重,别把人给打死了。” 这话说的,弄得尤清之这会儿也有些犯愁了。 连华骑马赶到时,施粥的仍是许多人排着队,但还有许多围在一块儿看热闹和起哄。 连华大喊一声:“都给我让开!” 声音洪亮,冲破了人群的嘈杂,众人转头看向她。 贾府派来的护卫正押着那五六个闹事的人,也没动他们半分毫毛,他们还是在不停地哀嚎。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也只跟着谴责护卫,要求放人。 护卫们有嘴说不清,如今连华来了,正如神兵天降一般。忙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让连华进来。 连华走到被护卫们押着那几个人站着,用马鞭指着他们道:“就是他们几个在闹事?” 其中有个男人立马道:“我们就是来领粥的普通百姓……” 话还没说完,就被连华抽了一鞭子:“我问你了?” 这男子便“哎哟”一声,比之前那些哀嚎真切多了。 旁边一位忙道:“怎么还打人啊你!” 连华又是一鞭子过去:“我让你说话了?” 这几个左右看看,都觉得这女人不太好惹,不敢再说话了。 连围观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 第198章 施粥 护卫答道:“连华姑娘,这几个插队不说,还推搡老人。我们不过说他几句,他们不但不承认,还动起手来。” 连华道:“你们也动手了?” 护卫冤枉道:“我们哪敢啊,不过反手压住他们,结果他们非嚷嚷着说是被我们打伤了,还说贾府的人欺压百姓。” 连华环视一周,围观的人下意识都退了一步。 连华走到那几个男人面前,问:“你们都是哪伤着了?” 这几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连华便拉了一个人出来,道:“你说,你伤着哪了?” 那人忙摇摇头道:“没伤着,没伤着。” “这么说,你是故意冤枉我们贾府,来捣乱的?” “不不不不不,”那人瞟了连华一眼,道:“就是那几位爷不小心推了几下。” 连华眯起眼睛,道:“推哪了?” 那人颤颤巍巍指了指手臂:“就,就……就胳膊。” 连华“哦”了一声,伸出手指,朝着他指的地方戳了一下,只听得细微的“咔嚓”声,接着那人一下子就痛得跪到了地上,抱着胳膊嚎叫起来。 其余人互相对了对眼神,觉着演得太过了些。 心想这到底是个女人,能有多大气力。再说不就是轻轻戳了一下吗,至于喊成这样,没见围观的人都撇嘴了。 只有这些贾府的护卫,多多少少和连华交过手,知道她的厉害,此时抽了一口冷气。 连华没管他,走到下一个人身前:“你又伤哪了?” 这人也随意指了下胳膊,连华一戳,又倒下一个。 这时其他人也慌了,连华没再和他们废话,把他们的胳膊都卸了。 轮到最后一个时,已跪在地上求饶:“姑奶奶,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来捣乱了。” 此时从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这位姑娘,可别听他的!” 连华转身道:“刚才哪位在说话?” 人群中便挤出一个男人来,道:“姑娘,我是六合县洪梅村的洪大强,这几个都是村里的无赖,专门坑蒙拐骗的。” 那仅存的一个还未挨打的指着他就道:“你说什么呢你!” 连华转身,把最后一个人也给撂倒了。 连华拍拍手,道:“你接着说。” 洪大强对着那几个“呸”了一声,这才接着道:“洪灾过后,这些人把我们村里仅存的粮食也抢走了,我们村只好来城里看看。幸得贾府开恩施粥,谁承想又碰上了他们。” 连华笑道:“原来还是惯犯。” 那几个人连连捂着胳膊,磕头求饶。 连华转身面对人群,道:“我们贾府最懂规矩的,自然不会欺压百姓。这些都是恶人,我们这是替天行道,你们说对吗?” 众人忙道是是是,有人还叫起好来。 连华道:“不饿啊?还不快去领粥!” 众人恍然,肚子还饿着呢,怎么就耽搁了这半日,忙散了前去排队。 护卫对连华道:“这些人怎么办?” 连华想了想道:“押到粥铺旁边跪着,等今日施粥完了直接送官。” “要不给他们包扎一下?” 连华“啧”了一声,道:“你想啥呢,我好不容易控制手劲打成这样。再说,包扎好了再让他们出去害人啊。” 护卫轻声道:“就怕到时候有人用这事攻讦我们贾府。” 连华摆手道:“不怕,有主子在呢。” 连华说的主子是皇帝,但护卫以为是大奶奶的吩咐。 知道连华姑娘是奶奶的心腹,也就没说什么,押着这几个去了粥铺旁边。 凡来领粥的瞧见了难免都问几句,得知是来捣乱的,不免得又骂几句。 有些小心思的灾民见此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洪灾之前,贾敬看出不对劲,最先把消息传给了甄家,想着他到底是这金陵城官位最大的,传令下去给地方官疏散百姓就是。 可甄应嘉这小子让人去打探了水位后,首先想到的是先把家里人和金银财宝转移到高处去,并未通知各地方官。 还是这城里其他的官员瞧见甄家往山上家庙里搬东西,这才想着去打听。 人人皆是望风而动,百姓们也嗅到了不寻常,才多少做了些准备,可丧生的人还是不少。 现在洪水退去了,官员们也都回到了自己府邸内。 洪灾死了这么多人,圣上是必定会问罪的。 甄家掌管的江南三大织造,宫里还有个深受太上皇宠爱的太妃在,自然是稳坐钓鱼台。 可今晨下人刚出门,就见外头围着一大群灾民,赶紧回来把门关上,前去禀报甄应嘉。 甄应嘉也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下人又来报:“老爷,外头的人都散了。” “散了?去哪了?” 小厮道:“听说是贾府的人在城门口施粥,这些人听了消息,一窝蜂都去了。” “施粥?”甄应嘉沉吟了会儿,道:“你去把太太请过来。” “是。” 不一时,甄夫人便到了书房。 “老爷。” 甄应嘉摆手道:“别多礼了,我问你,家中还有多少粮食?” “老爷何故操心起此事?” 甄应嘉挥退下人,这才道:“今晨府外围满了灾民,你可知道?” 甄夫人点头,又道:“不过我听说如今全散了。” 甄应嘉叹了一口气:“贾府派人在城门口施粥,他们都涌到那里去了。” “这不是好事吗?” “糊涂!”甄应嘉斥了一声,道:“这金陵是甄还是姓贾!怎么能轮得他家出风头,快去安排,我们甄家也要施粥!” 甄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站起身道:“我知道了,老爷。” “你去。” “是。” 甄夫人回房,黑着脸叫人把甄大奶奶喊了来。 甄大奶奶一进门,瞧着婆婆面色不好,忙收了脸上的笑意。 “给太太请安。” 甄夫人“嗯”了一声,皱眉道:“你可知贾家在城门口施粥的事?” 甄大奶奶:“儿媳也是刚知道。” “也该来回我一声才是。我就是把府里中馈交给你,也不能把我当成聋子瞎子。” 甄大奶奶忙跪下道:“儿媳不敢。” 第199章 跟风 甄夫人又道:“别跪着了,安排人下去,明日甄家也要在府门口施粥。” “是,那儿媳先下去了。” 甄夫人闭着眼睛摆摆手。 甄大奶奶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进了自己院门,甄大奶奶吩咐丫鬟:“你去问问,今日太太见了谁?” 丫鬟道:“回奶奶,刚甘二家的来回过了,太太刚从老爷书房回来。” 甄大奶奶冷笑道:“我说呢,在哪里吃了气,发在我头上。” “奶奶噤声,可别让别人听去了。” 甄大奶奶叹道:“算了,你把账本拿来。” 贾府施粥第一日,虽出了些小岔子,但连华简单粗暴解决了。 晚间这些人就被护卫们送到了六合县的县衙。 六合县县令听说宁国府贾家来人,忙亲自出来相迎。 护卫拱手道:“大人,我们是来报官的。” “这是?” 护卫道:“我贾府在金陵城门外施粥,这几个专门来捣乱的,有人认出是六合县的人,大人您瞧瞧。” 六合县县令仔细打量了会儿,一个衙役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大人,这就是洪梅村那几个泼皮无赖。” 县令便道:“原来是他们几个。” “只是……”县令指着这几个龇牙咧嘴扶着手臂的人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护卫道:“就是我们制止他们时不小心下手重了点。大人放心,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是是是。” “我们还要回去交差,就先告退了。” “好,我送你们出去。” 行至府衙外,有百姓围了过来,问道:“大爷们,刚刚听说金陵城门口有人施粥,是不是真的?” 护卫高声道:“自然是真的。” “去了都能领到?” “都能领!” “哎呀,真是菩萨显灵了。” “真好真好。” 灾民们纷纷跪下道谢。 护卫忙道:“大家快请起,这都是我们老爷和大奶奶的吩咐,我们就是听令行事。” 灾民们仍是不断磕头。 护卫们无所适从。 县令站出来道:“好了,都起来,别耽误人家办差。” 衙役们也上前维持秩序。 护卫们挤出包围,赶紧上马飞快跑了。 这些灾民们见人走了,没理会县令,赶紧回去通风报信。 衙役们指着散了的百姓道:“大人你看他们!” 县令叹道:“算了,我要是也能拿出粮食来施粥,他们也会把我捧到天上去。空头县令,唉,算什么父母官。” 衙役们都不说话了。 县令又道:“你找个大夫给那几个无赖看看,别让他们死了,那就麻烦了。” “唉。”衙役应了一声,前去请相熟的大夫。 大夫一家也想着连夜赶去金陵城呢,被衙役薅了过来。 没法子,只能帮那几个把脉,又看了伤口。 这才道:“这下手之人必是高手,外头看不出来,里面骨头都裂了。” 无赖忙哭道:“大夫,你可得救救我们呀。” 县令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大夫摇头:“敷上药,包扎固定,再吃几副药下来,几个月也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县令松了一口气:“那麻烦大夫给他们诊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如今药都被水泡坏了,哪里还能找得到。” 无赖们傻了眼。 县令便道:“那就麻烦大夫帮他们包扎好,恢复好坏看他们的命。” 大夫点头,帮他们包扎好了。 县令忙又让人用县里的马车送大夫一家进城。 大夫自然感激不尽。 等送走大夫,只剩下县令和县丞时。 县丞才开口问道:“大人为何要请大夫给他们诊治?这几个在周围几个村里名声都烂了的,我们抓了几次了。 因着犯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关个十天半月只得放了。这回遇上了贾家,弄死他们也算为民除害了。” 县令摇头道:“贾家势大,可与甄家如今势不两立。若是打死了人,就是一桩把柄,在朝堂上一参,那可就是重罪。” 县丞道:“大人您说说,贾家难道不知道这事,怎么还敢动手打伤灾民?” 县令叹道:“若不动手压制住这些人,杀鸡儆猴给其他人看看,难保不会闹出更大的事儿。” “更大的事?” “民乱!” 县丞一惊,道:“不能。” 县令哼笑:“有什么不能的,饿急眼了,再被人挑唆几句,想着反正就是一个死字,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县丞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县令道:“还好有贾家出头施粥,今日对闹事的又以雷霆手段镇压住了,还能安生一段时日。” 县丞也道:“这次还是贾老爷四处散播水位上涨的消息,不知道救了多少人。想必等事完了,圣上必有赏赐。” “别想别人赏赐不赏赐的了,我们这些人,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次日一早,贾府仍是在原来的地儿支了棚子施粥,今日人更多更挤了。 李管家让人回去问尤清之,要不要再送些粮食过去。 尤清之跟来传话的人道:“你和李管事说,上午先这么着,若是中午还是有许多人,再送粮食过去。” “是。” 果然不出尤清之所料,还未及中午,便有消息传出来,甄家在府外也开始施粥了,且都是白粥,没放半点粗粮。 尤清之安排拿来煮粥的都是粗粮更多,和平常百姓家吃的没两样。 听说甄家施的都是白粥,好多百姓过年过节才舍得吃上几回呢,呼啦啦便走了大半。 只有些老人和妇孺小孩挤不过,留在城外。 李管事松了一口气,感叹大奶奶料事如神。 第三日,尤清之又按温季林给的方子,熬了一大锅药水,送到城门口去。 里头都是清热解毒、芳香开窍的中草药,有预防的功效。 尤清之本以为到底是药,若是不舒服,必定没人去喝。 晚间才知道,这一大锅都分完了,还有人来问明日还有没有。 问了李管事才知道,贾府施粥已在百姓中有了声名,若做了什么众人也只会往好处想。 就算身子没有不适,也觉得贾府派人送药必是有利而无害的。 第四日,甄府也开始派药了。 银蝶不忿,骂了几句。 第200章 帖子 “沽名钓誉!要不是看到贾府做了,他们才想不到这些呢。” 尤清之笑道:“做好事嘛,论迹不论心。只要甄家粮食和药材都拿出来了,名誉给他们又何妨。” 银蝶道:“奶奶,你是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说的,听了真叫人生气。” “外头又有什么新闻?” 银蝶道:“有人说我们贾府小气,粗粮细粮混着煮粥,不比甄家大方,那里的粥啊,全是用细米煮的,又香又稠~” 银蝶模仿得怪模怪样地,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银蝶跺脚道:“你们还笑呢,外头都说我们贾府比不上甄家。” 尤清之笑道:“好银蝶,快别恼。让他们尽管去甄家领粥去,还给我们省了些粮食呢。” 银蝶撑不住也笑了,“到底奶奶想得周到。” 此后,尤清之这头便逐渐减少了施粥的量。 甄大奶奶拿了账本去给甄夫人看,甄夫人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怎么每日花费一天比一天多?” 甄大奶奶回道:“太太,外头领粥的灾民越来越多了。” “贾家那头呢?” 甄大奶奶思忖着答道:“贾家那头,好像是听说去领粥的人日渐少了。” 甄夫人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让小厮出去打听了,说是贾家施的粥大多是粗碴子粥,这些人自然是拣好的挑。” 甄夫人摇头道:“这可不行,家里就没有粗粮了?” 甄大奶奶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下等的婆子也不吃那些,哪里存了粗粮呢。” “罢了,你去外头看能不能买到粗粮,我们也同贾家一般,混着来。” “太太,”甄大奶奶愁道:“这外头的粮食一天比一天贵了,从前细粮的价如今都买不到粗粮了呢。” 甄夫人扶额道:“那就只好这样了。只不过这么多人,府里的余粮也撑不了几日,你明日不必再备那么多。 还有,明日给各家官眷下个帖子,请她们到府上来,我有要事相商。” “是,太太。” 贾甄两家大手笔施粥,金陵城内外官员都瞧着呢。 这些官员苦于没有这两家家资丰厚,又不敢跟他们打擂台。 只好在旁边观望着,看谁先开口,好上去添把柴,将来问罪时也有些话说。 如今甄家开了口,贾家却没动静,众人有想投靠贾家的也不敢动作。 刘家。 一家子坐在正堂里,个个紧皱着眉头。 自从甄宝玉在刘家落了水,虽没有出什么大事,甄夫人也心里不大爽快。 往常宴会什么的,也不大拉上刘家。 这次帖子送上了门。 刘家却犹豫了。 沉默了半晌,刘夫人开了口:“别想那么多了,帖子都到手上了,还能不去不成?” 刘大人叹道:“你说得是,明日若甄夫人说起赈灾一事,就说家中愿出五万两银子,十石粮食。” 众人听了眼睛一闪,刘大站起来道:“父亲,这也太多了,只怕捐了出去,家里也就不剩什么了。” 刘大人横了他一眼,道:“这是你老子的买命钱!等这阵子过去了,圣上降罪,我这官位是别想保住了。与其到时候抄家抄了去,不如这时候捐出去还能搏个美名。” 听得刘大人这么一说,儿子儿媳们都心慌了起来。 金陵城内除了甄家,就是刘大人官位最高。 几个儿媳虽比吴淑燕家世略好一些,但也都属高嫁,在娘家也十分有身份体面。 若是刘家败落了,这以后的日子可得怎么过呢。 一直静静坐在上头的慈眉善目的刘老太太听得儿子这么说,忙朝着大孙子道:“好孩子,可得听你爹的,他一个人撑起刘家不容易。” 刘大人出身寒门,也是十年寒窗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本想着也算是有了些根基,好好培养膝下三个儿子,刘家不怕没有光耀的那一天。 谁知道大儿子中庸,二儿子老实,剩下个老三,脑子稍灵活些,可连个秀才都未考上。 刘大人听母亲叹了一句自己不容易,情不自禁眼眶就红了起来:“老太太……” 刘老太太拍拍他的肩:“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家里有的都是你这些年挣回来的,该花就得花。若做不了官,我陪你回乡下教书去。” 刘大人弯腰在刘老太太面前站着,此时便笑道:“我听老太太的。” 大难临头各自飞,各家媳妇都打起了算盘。 公公嘴里的五万两银子和十石粮食必是公中出的,这些年都是婆婆掌管中馈,也不晓得还能剩多少银子。 只是光听话音就知道恐怕也不剩了什么了。 刘夫人心里也不好受,看着几个儿媳妇眼转子转的跟什么似的,越发起了心头火:“你们也不必怕,就是家里有了抄家的那日,大不了让我儿签了和离书,放你们归家就是!” 三个儿媳妇赶紧跪下道:“儿媳不敢。” 三个儿子也赶紧跟着跪下。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谁也不说话了。 吴淑燕膝行两步,跪到前头道:“老太太,父亲母亲,儿媳有话要说。” 刘夫人向来不喜欢她,皱眉道:“你有身孕,回去休息,这事儿不用你管。” 吴淑燕磕了一个头道:“还请母亲让儿媳说几句话。” 刘老太太朝吴淑燕招招手:“孩子,你过来。” 吴淑燕起身,走到老太太面前。 刘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吴淑燕摇摇头。 刘夫人见状更是心烦:“这是说正事的地儿,你少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 吴淑燕赧然,稳了稳心神,才道:“儿媳嫁妆中有三千两银子,愿归与公中,一道捐出去。” 吴淑燕的生母钱姨娘小时候家里穷,才卖到吴家做丫鬟。 后来不知怎么钱家做生意发了笔小财,想把钱姨娘赎回去。 可这时钱姨娘已然做了吴县令的妾室,不肯归家了。 钱家觉着对不住这位姑奶奶,常常以银钱补贴。 等吴淑燕出嫁时,钱家还送来了三千两银子给她添妆。 第201章 捐粮 吴县令和吴夫人自然欣然接受,再给她打些木头家具,做了幅头面,就这么把吴淑燕嫁到刘家。 吴淑燕此时说出这话,惊了一堂的人。 刘夫人站起来道:“你这话可是真心的?” 吴淑燕点头,看了刘三一眼,道:“儿媳自知对不住刘家,也对不住三爷。此时是刘家危难之际,三千两不值什么,只当我为从前的罪过赎罪。” 刘夫人走上前两步,“好,好,是我从前错看了你。” 吴淑燕道:“母亲,儿媳还有一个条件。” 刘夫人皱眉退了一步看着她:“你说。” 吴淑燕道:“儿媳想请父亲母亲把这些银子捐去给贾家而不是甄家。” 刘大人略带深意看了一下这个三儿媳妇,道:“这是为何?” 吴淑燕垂眸道:“一则,甄家和刘家早有嫌隙,就算把家里有的都送过去,人家也不一定能帮我们说话; 二来,甄家广发请帖,官眷富商不知凡几,刘家这些东西在当中也不起眼,极可能就打了水漂。 反而是贾家,不说在京中的势力,单论这次洪灾,就算有了大功。贾家在金陵这几年,不怎么交际,但行事极为规矩,也不欺压下官百姓,可见是个正直的。 若有他们帮刘家说几句,不比去烧甄家的热灶强些?” 吴淑燕一番话,引得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刘老太太拉着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你多为刘家想想,老婆子我记你的好。” 吴淑燕羞惭道:“老太太不怪孙媳妇从前行事不谨,就是大恩大德了。” 刘大人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们刘家从前与贾家也不亲近啊。” 刘夫人忙推开他,拉着吴淑燕的另一只手道:“我知道尤夫人之前见过你,还送过你镯子,想必她见你还有几分喜欢。若府里把这事交给你,你可能做好了?” 吴淑燕不敢说当初只是尤夫人帮她做的面子,而且当时还把她说得羞愧不已,硬着头皮道:“儿媳愿意一试。” 刘大人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安排马车,你带着银子和粮食去。” 刘夫人道:“哪用得着这么急?万一贾家不肯收怎么好?” 刘大人叹道:“你明日还要去甄家赴宴,若是甄家先开了口,那就不好再拒了。只有今日把东西送走,明日你还好说些。” 刘夫人一愣,道:“你说得是。” 转头和吴淑燕道:“你这儿可还有什么要说?” 吴淑燕摇摇头。 “那行,我现在就去外头吩咐。” 刘夫人急匆匆地就走了出去。 吴淑燕也回房去取银子。 大儿媳和二儿媳看着事就这么定了,还跪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 刘大人对下头跪着的大儿子一家和二儿子一家道:“你们也都下去。” 几人应是,这才下去了。 大儿媳和二儿媳素来看不上吴淑燕,也因着有她做对比,在刘夫人面前还有几分面子。 今日这事儿一完,明儿可就说不准了。 两个妯娌凑到了一起,刘大奶奶说:“二弟妹,你说咱们要不要也拿三千两出来?” 刘二奶奶低声道:“大嫂,你可别糊涂。想想大姑娘和成哥儿,总得给他们留点东西。” 刘大奶奶叹道:“你说得也是,只是今后三弟妹在婆母面前恐怕是要把你我比下去了。” “比下去就比下去,我是坚决不会把嫁妆交出去的。” 刘二奶奶生怕大嫂也傻傻拿出一笔钱来,那自己可就显得太自私凉薄了。 接着劝道:“大嫂若是心里过不去,若刘家将来败落了,再拿钱出来养家不迟。” 刘大奶奶自然也是不想拿钱出来的,此时听二弟妹这么说,便附和道:“你说得有理。” 吴淑燕回房拿银票,刚出来,便撞上了跟过来的刘三。 吴淑燕停住脚步:“三爷……” 刘三笑道:“我送三奶奶过去。” 这还是吴淑燕嫁进来后,第一回见着刘三在自己面前表露出如此明显的笑意。 吴淑燕一愣,笑道:“那就多谢三爷了。” 到了府外,刘夫人已让人把粮食和银两都运上了车。 刘三把吴淑燕扶上马车,自己翻身上了一匹马,对着府外的刘大人和刘夫人点头道:“父亲,母亲,我去了。” 刘大人点点头,刘三“架”了一声,带着车队走了。 刘大人夫妇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去。 尤清之听说刘三夫妇前来拜访,还带了几大车的粮食。 奇道:“我听说这次甄家下帖并没有落下刘家,这时候把粮食送到我这儿就不怕得罪了甄家?” 莫嬷嬷不喜吴淑燕,便道:“奶奶,可要去回了他?” 尤清之想了想,道:“罢了,去问问老爷有没有空,若是有空,便让刘三去见见他,刘三奶奶就请进来。” “是。” 银蝶出去回话。 莫嬷嬷便道:“奶奶切莫因着刘家惹上麻烦。” 尤清之笑道:“贾甄两家闹到今日,已是水火不容,也不怕这点麻烦了。虽她从前行事是让人不喜,总得让人进来说说话,才知道这次的来意。” 莫嬷嬷叹道:“奶奶总说自己心狠,却不想是最最心软之人。” 尤清之摇头轻笑。 过了一会儿,银蝶便引了吴淑燕过来。 “给婶子请安。” 尤清之笑道:“你有身子,别累着了,快过来坐。” 吴淑燕笑着坐到下首。 尤清之笑看了眼屋门外,那里站着跟吴淑燕过来的婆子和丫鬟,轻声揶揄道:“可用请这位妈妈下去喝茶?” 吴淑燕羞红了脸,轻摇头道:“不必。” 尤清之心里便有了数,这回来刘家上下都是知情愿意的。 吴淑燕咬了咬唇,这才正色道:“婶子,我这次是替刘家前来捐粮食和银子赈灾,还请您收下。” 尤清之道:“我贾家全府上下,都没有个正经官职。若是要捐钱捐粮,你怕是找错了地方。” 吴淑燕坦然笑道:“我知婶子是个爽快人,我也就快言快语了。” 第202章 差别 “甄家明日宴请金陵城内各家官眷和商贾夫人,明眼人一瞧就是为了筹集赈灾粮一事儿。 刘家也接到了帖子。只是刘家上下都觉着,良禽择木而栖。 反正贾家也在施粥施药,还不如送到您这来,到时候上头问起来也不至于一笔带过了。” 尤清之目光闪了闪,道:“你倒是真实诚。” 吴淑燕赧然道:“上次婶子教我,我回去仔细想了。从前总顾着自怜自身,没发现身边人全被我连累了。婶子放心,我这次就是为了送赈灾粮过来,绝无别的想法。” 尤清之笑道:“这我是信的,毕竟贾府与我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怕那些别有心思之人。” 这话略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尤清之扫了吴淑燕一眼,见她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还真有些刮目相看。 要是脸皮薄点的,听了这话早就不自在了。 尤清之收起笑意,认真问道:“除了捐银捐粮,刘家可有所求?” 吴淑燕想了想道:“并无。” “当真?” 吴淑燕道:“我公爹身为同知,此次洪灾死了这么多百姓,按理要问罪的。公爹自己也说了,这些钱粮是刘家为灾情尽的一点绵薄之力,也是赎罪之意。” “你还真敢说。” 吴淑燕笑道:“婶子都看透我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莫嬷嬷也在心里点点头,这回看这位刘三奶奶,心里像是清明了许多。 尤清之看着吴淑燕面前没动过的茶水,吩咐墨痕:“墨痕,刘三奶奶有孕在身,不宜喝茶水,你去屋里取那罐椴树蜜过来,剜一勺和了温水,端给刘三奶奶尝尝。” 吴淑燕忙道:“婶子快别忙了,我往日在家也吃得茶水的。” 墨痕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尤清之笑道:“你身子重,自然该小心些。” 吴淑燕放松腰背,叹道:“多谢婶子了。” 莫嬷嬷想她有身孕,端坐着必然不适,便拿了个靠枕给她在腰后垫着。 吴淑燕忙道:“多谢嬷嬷。” 莫嬷嬷笑着摇摇头,又退到了一边。 墨痕也端上两杯蜂蜜水来,放到尤清之和吴淑燕面前。 “你尝尝。” 吴淑燕端起来喝了一口,品了品道:“这蜜和我从前喝的倒不同。” 尤清之笑道:“这是上用的椴树蜜,产自东北一带。据说到了每年寒冬时就会封山,由当地官员领着几百人浩浩荡荡进山采蜜,就这样,每年也就一两千斤罢了。” 吴淑燕叹道:“果然不凡。” 喝完蜂蜜水,吴淑燕捏紧手里的帕子,道:“我这次来,还想跟婶子说几句心里话。” 上次自己前来拜访,尤清之和嬷嬷也知自己有身孕的,那时候可没什么靠垫和椴树蜜。 吴淑燕也觉着自己从前做事惹人厌,更知尤清之和莫嬷嬷这样聪明人向来不喜人算计。 于是便道:“婶子一番话,把我骂明白了。从前我一味自怜自身,完全看不到周围人因我所受的困苦,还抱怨刘家未曾善待我,说起来真是羞愧。 这回我算是明白了,没有人必须同情你,接受你。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和喜欢,还得看你能为人家带来什么。” 尤清之未接话,吴淑燕接着道。 “这次我把自己的嫁妆钱拿出来赈灾了,公婆瞬间就对我换了态度,连三爷也待我温和了许多。” 说起刘三,吴淑燕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尤清之皱眉道:“你想清楚了这是好的,但切莫矫枉过正。嫁妆是女人在夫家的根基,你可想过以后?” 吴淑燕道:“婶子别为我担心。总之从前是我欠刘家了,这就算还了一部分。我小心思多,名下还有一个铺子,只是没归我管着,一年还有些分红,不愁养不起自己还有孩子。” 吴淑燕从前把心思都藏在心里,知道尤清之看透了她,干脆啥也没瞒着。 这种全部说出来的感觉,吴淑燕觉得不错,常年压在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些似的。 尤清之点点头,又问:“刘家这次捐了多少来?” 吴淑燕道:“共是五万三千两银子,十石粮食。” 这时候一石等于一百斤,十石就是一千斤。 对于一个同知来说,五万两银子和十石粮食并不多。 心里这么想,尤清之也就这么问了。 吴淑燕摇头道:“家里都是婆婆掌家,我也不大清楚。” 这头贾敬也问了刘三同样的问题。 林齐和贾蓉去了北边,贾敬便把心思放在了贾琏身上。 又从外头请了一位潘老先生来教贾琏。 这位潘老先生也并非无名之辈。 先祖曾是前朝治水名臣,曾提出过“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法子来治理黄河。 在这位先祖的主持下,黄河沿岸一带,尤其是淮扬间修了许多堤坝和决口,使淮河和黄河两水并流入海。 这一工程完工后,河道数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大的水患,从前修的大坝,如今还在用着。 只是这等功臣,也因着前朝末期朝政腐败,官场倾轧,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先祖临死前留下遗命,潘家子弟此后不许为官。 先祖死后,潘家子孙便说要扶棺回乡,从此就没了音讯。 其实潘家回乡后不久,前朝就被太祖皇帝推翻了。 潘家谨记先祖遗命,拿剩下的钱买了百多亩土地。 从此就在淮河边上当个小地主。 不是没钱,而是再买多了也守不住。 虽不科举做官,家中子弟也都读书识字,尤其是先祖留下来的几本治水手录,更是珍藏于家中。 这次贾敬不知怎么打听到这位,亲自前去拜访,本只想着能把潘家这几本治水手录求回来也好。 不想等贾敬赶到时,潘家的丧事刚办完。 因着这次洪灾,潘老爷子膝下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妇,就这么丧生于淮河。 幸得还留下孙子孙媳,带着一个小曾孙女,潘老爷子才没跟着一起去。 听说贾敬来求祖上的治水记录,潘老爷子摆摆手:“没了,全都被我烧了。” 贾敬一惊:“烧了?” 第203章 手录 潘老爷子看着屋子里儿子儿媳的牌位,道:“我儿子本就逃到半路了,突然想起来那劳什子手录,非得回去拿,这才……” 贾敬忙歉道:“对不住,老先生,您节哀。” 潘老爷子摇摇头,道:“无事,只是帮不了官爷了。” 贾敬身上并未着官服,只是他气势威严,带着护卫,又是来求手录的,潘老爷子便猜是哪位听说过潘家旧事的官员。 贾敬也未纠缠,带着人走了。 刚走片刻,潘老爷子便听旁人在讨论:“听说这可是宁国府老爷?”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刚刚有人都去问护卫了。” 潘老爷子走近外头说闲话的人问道:“你刚刚说那是宁国府老爷?就是金陵的贾家?” 潘家一家子和善人,在这里人缘不错,这人便道:“潘大爷不知道么?他不是专来拜访你的?您老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和国公府都能有往来了。” 潘老爷子没空和他磨闲话,赶忙追了出去。 护卫瞧见他,赶紧吩咐停马。 走到马车前道:“老爷,潘老爷子追出来了。” 贾敬赶紧掀开帘子下来。 “老先生。” 潘老爷子看他一眼,道:“你是宁国府敬老爷?” 贾敬道:“祖上的确曾是宁国公。” “这回水灾预警是你四处传的消息?” “是。” 潘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你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不敢当。” 潘老爷子道:“你随我来,我把手录交给你。” 贾敬疑惑道:“老先生不是说都烧了吗?” 潘老爷子道:“烧的是祖上留下来的真本,我从小就是拿着这些手录启蒙的,早就倒背如流了。” 贾敬喜道:“那就麻烦老先生了。” 贾敬又跟着潘老爷子回了潘家。 众人见潘大爷又把敬老爷请了回来,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不过看着重重护卫,也不敢跟进去。 潘老爷子走到家里才想起来,家中的纸笔早就泡坏了。 贾敬道:“老先生别急,我这就让人去马车上拿。” 潘老爷子点头。 不一时就拿了上来。 贾敬又亲自上前磨墨。 潘老爷子一边写一边问:“敬老爷要这手录是作何用?” 贾敬答道:“家中有一子侄,与诗书一道不通,但对治水一道有几分天赋。我听说潘家盛名,遂来求手录,让他多开开眼界。” 潘老爷子点头:“敬老爷也是煞费苦心了。” 又问:“敬老爷又是如何料到金陵一带或有水灾的?” 贾敬手上动作未停:“说来惭愧,金陵连日大雨,还是我那儿媳妇提醒,才想着让人去测看水位。” “原来如此。” 贾敬见潘老爷子边写边问,一点都没耽误,还能和自己对答如流,心里便又冒出了一个主意。 等潘老爷子写完,贾敬让护卫拿过去晾干收好。 又让人端上一百两银子上来。 潘老爷子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贾敬忙道:“我不能白拿您的。” 潘老爷子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若不是看在你算潘家半个救命恩人的份上,我是必不会把手录给你的。我若收了这钱,便是污了祖上清名!”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贾敬道:“我知潘家风骨,不敢以银钱辱之。老爷子,不知你可愿意收徒?” “不收!” 潘老爷子的孙子孙媳在里屋听得直着急。 爷爷钱也不肯收,如今能去宁国府当先生也不肯,那手录真就是白给人家了。 潘家纵是从前有些家底,如今也不剩什么了,不如趁此攀上宁国府,日后也就不愁生计。 潘老爷子治家严明,孙子孙媳心里有想法也不敢出去说。 孙子看了眼围着桌子打圈圈的女儿,捏了一下拳,抱了她过来,道:“乖蔓蔓,去找祖祖玩去。” 潘雨蔓才两岁不到,听爹爹这么说,笑着点了点头。 潘风易便悄悄抱了女儿放到门前。 护卫们瞧见了,也未说什么,还扶着小女孩跨过门槛。 “祖祖~” 潘老爷子回过头,看见小曾孙女,脸上立马扬起了笑容:“哎,小乖乖,你怎么来了。” “找祖祖玩~” 潘老爷子抱起她,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必是孙子孙媳妇让她进来的。 贾敬逗了逗小女孩,笑道:“好乖巧的女孩儿,不比我家那个,简直是个混世魔王。” 潘老爷子见他话语嫌弃,嘴上却带着笑,便知这位“混世魔王”必是贾府老爷心中的掌上明珠。 潘老爷子回过神,对着潘雨蔓道:“叫老爷。” 潘雨蔓呆呆地看着他,奶声奶气道:“老爷,祖祖。” 潘老爷子一笑,取过袖里的手帕给她擦擦嘴角的口水,才指着贾敬道:“这才是老爷。” 潘雨蔓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笑眯眯地说:“老爷~” “哎,”贾敬应了一声,又让手底下的人去把马车上的盒子拿过来。 打开盒子,里头是个小玉马。 递到小女孩面前:“老爷来时没带礼物,这就当是老爷的见面礼。” 两岁的孩子懂什么,不等潘老爷子拒绝,潘雨蔓就接了过来,放在手里摩挲了两下,就献给潘老爷子看:“祖祖看~” 潘老爷子无奈笑道:“是,小乖乖,快多谢老爷。” “多谢老爷。” 贾敬笑道:“不必。” 又看着潘老爷子道:“老先生不收徒是有何顾虑?” 潘老爷子紧盯着曾孙女,见她用玉马放在脸边蹭,忙先拿过来擦干净了才还给她。 听得贾敬这么问,潘老爷子便道:“老爷既寻到潘家来,就该知道潘家的祖训:家中子弟不可为官! 虽这两三百年下来,旁支该做的都做了。只是我这一脉可是嫡支,自当谨遵祖训!” 贾敬道:“老先生祖上只说子弟不许为官,可没说不能做官员的师父。”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 贾敬笑道:“老先生莫急,听我说完。 祖上潘大人乃是前朝治水名臣,上百年过去了,有些工程后人还在用着。 潘大人当初不许子弟为官,是因着前朝官场腐败,不容忠臣良臣。 可潘大人的功绩刻在史书上,刻在戴村坝的石碑上。 这些手录都是他的心血,老先生就不怕埋没了?” 第204章 上了贼船 潘老爷子沉默了。 贾敬见此赶紧又添一把柴:“老先生,就算不为这个,就为您怀里抱着的孩子,也得为她以后想想。” 潘雨蔓不知所以然,认真地看着贾敬说话。 潘家这些年下来,剩下最值钱的就是田地。 可这次洪灾,耽搁了春耕,今年的收成就要大打折扣。 家里泡坏的东西都要重新购置,屋子也要修葺,又是一笔大费用。 潘老爷子无言良久,半晌才道:“若是去当贵府当先生,束修怎么算?” 贾敬见他松了口,忙道:“先生只管开口。” “一年五十两银子!” 贾敬道:“可!” “既如此,贾老爷就先回去。过两日我再去府上拜访。” 贾敬应道:“我在府上候着老先生。” 贾敬告辞,又留下两人及一辆马车,在此听候。 潘老爷子不愿意麻烦人,当晚叮嘱了孙子孙媳照顾好小曾孙女,次日一早收拾了东西就去了贾府。 贾敬早和贾琏打好了招呼,带着他亲自到府门口接人。 马车刚停下,贾琏立即迎上前去,口中直呼:“见过师父。” 潘老爷子下了马车,看了看面前对自己弯腰拱手的后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贾琏,荣国府大房子弟,正跟着伯父读书。” 潘老爷子见他还算恭敬,心里放松了些。 他早知道自己的直脾气,也怕得罪这种勋贵,为潘家惹来祸事。 见贾琏举止有礼,言语谦逊,潘老爷子点了点头。 这时贾敬走上前来,道:“琏儿,在外头站着做什么?还不迎了你师父进去!” “师父,请!” 潘老爷子跟着走了几步,才忽地停下来:“叫我师父是怎么回事?贾老爷昨日可没有拜师的事?” 贾敬笑道:“老先生是说未行拜师之礼?放心,我们贾府一向懂规矩,全都备好在府上等着呢。” 潘老爷子顿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贾敬和贾琏不等潘老爷子反应,先将人请进了书房。 贾琏二话没说,当即跪下献茶拜师。 潘老爷子端坐着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世事无常,潘家本就不愿沾染官场。你若拜我为师,除了治水,我也给不了你什么。你可想清楚了?” 贾琏低头,把茶举得更高些:“还请师父收下学生。” 潘老爷子端过茶来,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愿张扬,今日收你为徒,往后就不要传出去了。” 贾琏回头看向贾敬,见他点头,方道:“学生谨遵师命。” 潘老爷子这才喝了一口茶,表示收下这个徒弟。 可是才考问几句,潘老爷子才发现上当了。 贾琏不过懂些浅显的道理,哪里像贾敬所说的有天赋? 可已经敬了茶,拜了师,这艘贼船算是上定了。 见贾琏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潘老爷子扶额,问另一头坐着旁听的贾敬:“这就是敬老爷所说的,在治水一道有几分天赋?” 贾敬笑道:“名师出高徒,有您教导,一块朽木也能雕成玉石。” 潘老爷子无奈,让贾琏把从前学的都丢了,自己从头开始教导。 见两人渐入佳境,贾敬悄悄退了出来,便瞧见小厮正往这儿来。 贾敬怕打扰书房的二人,赶紧走上前,轻声问:“有何事?” 小厮答道:“回老爷,金陵同知刘家三爷三奶奶带着银子和粮食过来拜访。” “是为了赈灾?” 小厮笑道:“小的也不知道,奶奶说让我来问老爷,要不要见见这位刘三爷。” 贾敬沉吟片刻,道:“你把他叫去厅堂,我见见他。” “是,老爷。” 刘三听说贾敬愿意见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跟着小厮到了厅堂。 “见过贾老爷。” “嗯,”贾敬打量他一眼,道:“你坐。” 刘三垂眸,坐到最下首。 贾敬开门见山:“你刘家这次捐了多少东西?” 刘三不知何意,迟疑道:“共五万两银子,十石粮食。” “堂堂同知,这些怕有点少。” 刘三赶紧起身道:“回贾老爷,家父虽是同知,除了每年的冰炭和敬炭,从未做过别的贪赃枉法之事。” 贾敬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父亲做的什么,你当儿子都知情?” 刘三道:“我虽无功名,但家父这些没少和我说。况且,此次是刘家危难之际,哪还敢有藏匿。” 贾敬低声念了两句:“冰炭,敬炭……” 念完又冷笑了一声。 刘三感觉自己的里衣都要被冷汗浸透了,稳住声音道:“冰炭敬炭乃官场常态,家父只能随波逐流,不敢将刘家变成众矢之的。” 贾敬叹气不说话了,看着茶水热气出神。 刘三也不敢擅自坐下,只能傻傻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贾琏的到来才惊醒了贾敬。 贾敬道:“这才多久?你今日就学完了?” 贾琏嬉笑道:“回伯父,师父说了,贪多嚼不烂,让我先把今日教的弄明白。” 贾敬淡笑着点头:“听你师父的就是,此后我就不管了。” 说着又向他介绍刘三:“这是刘同知家的三公子。” 贾琏拱手道:“三公子。” 贾琏口中称贾敬为伯父,那必是寄住在贾家的荣国府琏二爷。 刘三心里一转,赶忙回礼:“琏二爷。” 贾敬叫来文知,让她去告知尤清之,刘家的东西收与不收让她自行决定。 贾敬说这话时,并未避讳刘三,刘三听了心头一紧,只盼望吴氏真能和尤大奶奶说上话。 贾敬和刘三这个小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让贾琏招待他,自己去找潘老先生说话。 贾琏如今刚拜师,心里正十分称意。 他又能言善道的,一会儿便与刘三称兄道弟起来。 刘三忙推脱道:”内子称尤大奶奶为婶子,您与尤大奶奶是同辈,哪能与我称兄道弟?我该是您侄儿才是。” 贾琏哈哈一笑,道:“侄儿就侄儿。” 刘三又奉承几句,从贾琏嘴里套出在学治水的话来。 刘三便问贾琏师从何人。 贾琏原本笑盈盈的脸立即耷拉了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205章 牵着鼻子走 师父说的不准出去说师承何人,贾琏心里有数着呢。 刘三本见贾琏十分和颜悦色,这才有所试探。 见贾琏变脸如此之快,心里一惊,忙道:“小子只是好奇,二爷莫怪。” 贾琏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是,是,是。” 贾琏重又挂上了笑容,和刘三谈天说地起来。 刘三抹了抹额头上出的冷汗,心道:高门大户的都是人精子,自己再不能只看表面,轻易去试探对方。 随后的对话中,刘三便逐渐处于一个附和的角色,再不敢多试探一句了。 尤清之这边听到文知的回话,心里有了数,贾敬是觉得刘家并不是站在贾府对立面的。 遂笑着和吴淑燕道:“老爷既这么说了,那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你放心,必会一笔一笔记录在册,以待将来查问。” 吴淑燕站起来道:“我自是信婶子的。天色不早了,公婆还在家中等消息,我就不打搅婶子了。” 尤清之笑道:“我送你。” 一面又吩咐人去叫刘三。 回府路上,刘三没再骑马,而是和吴淑燕一起上了马车。 两人沉默片刻,刘三开口:“尤大奶奶答应了?” “是。” 吴淑燕不说话,刘三也不好再问下去。 吴淑燕过了会才道:“尤婶子是个聪慧的良善人,并非因着我的面子。只要能帮上灾民,又不会惹上麻烦,她定是会收的。” 刘三点头,又道:“你也是个聪慧人。” 吴淑燕摇头笑道:“聪慧的坏人?” 刘三不说话了。 吴淑燕挺直腰背道:“我从前算计过三爷两次,一次是为了婚事,一次是为了孩子,我在此向三爷道歉。” 刘三未料及她主动提及此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吴淑燕道:“我如今做什么也弥补不了从前的过错了,三爷若想休了我,我也没话说。” “这……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就别说这话了。” 吴淑燕立即反客为主:“好。既三爷不打算休我,也就不能如从前那般对我了。” 刘三咂舌:“你想怎样?” 吴淑燕道:“自然是别的夫妻怎样,我们就怎样。” 刘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道:“好,我答应你。” 吴淑燕嫣然一笑,像是换了个人般:“三爷今日可是见了敬老爷?” 刘三今日见了两人瞬间变脸,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人牵着走的傻子,还未想好该怎么还回去,嘴巴先开了口:“是,还见了琏二爷。” “琏二爷?”吴淑燕又问:“三爷和琏二爷说了些什么?” 刘三感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把贾琏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吴淑燕。 治水? 吴淑燕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冒出几个念头来。 刘三自认为落了下风,便问道:“三奶奶在想什么?” 吴淑燕抬眼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回去怎么和老爷太太回话。” 看着吴淑燕那双带笑的眼睛,刘三“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了。 回到刘府,刘大人和刘夫人得知贾府收下了,放下了心。 刘夫人又打起精神来,次日去甄府赴宴。 到了宴请这日,甄府宾客众多。 因着灾情,甄家也未敢铺张。 一时府上人潮涌动,明明看着一团热闹,却因着此时谁也不敢玩笑,显得有些压抑安静。 等众人落座了,甄夫人才开口。 “今日请众位过来,不为别的,单为了赈灾一事。我家老爷已经打听了消息,朝廷已派了钦差大臣前来赈灾。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们这些人家,都是在金陵盘桓多年的,如今百姓有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不知众位可愿率先捐奉。” 安静了一会儿,没人敢先出声。 甄夫人便朝着下首使了使眼色。 一名官眷站起来道:“我赵家愿意捐十万两白银,外加十石细粮,十石粗粮。” 甄夫人赞了一句:“好!赵家愿意慷慨解囊,待钦差大人问起来,我甄家必一五一十回禀。” 众人听了便接连站起来,说自己府上愿捐多少多少。 甄夫人忙笑着安抚众人坐下,方道:“各位莫急,总要一家一家来。” 说完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笑看着众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刘夫人道:“刘夫人,贵府老爷可是同知,在这金陵城乃是数一数二的门户。不知贵府捐多少呢?” 刘夫人微微一笑:“不敢欺瞒夫人。我家已将赈灾的银子和粮食都送到贾府尤大奶奶手上了。” 又是尤氏,甄夫人皱眉。 一直站在甄夫人身后的甄大奶奶笑道:“难不成夫人还记着从前的旧事,不愿与甄家同进同退?” 明明是甄家记仇,设宴从不请刘家。 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刘家在大义面前小心眼似的。 刘夫人笑道:“我不知大奶奶说的什么,我只知道,贾甄两家都在施粥施药,皆是积德行善之家。捐到哪里不都还是要到百姓身上,何必拘泥于贾家甄家? 至于大奶奶说的同进同退,我们都是圣上的臣民,难道只有以甄家马首是瞻,才叫同进同退不成?” 甄大奶奶一噎,不知该回什么。 甄夫人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退至身后。 甄大奶奶连忙低头,退到一边。 甄夫人对着刘夫人笑道:“我这儿媳妇不懂事,说错了话,夫人莫怪。” 刘夫人一笑:“自然不会。” 甄夫人又问道:“不知贵府捐了多少?” 反正到时候都会披露出来,刘夫人也就没隐瞒:“不过五万两银子,十石粮食。” 厅里便传来一声嗤笑,此时厅里安静得很,这声笑便显得十分突兀。 刘夫人向那处看去,只见是刚才最先应声的赵家女眷。 刘夫人便道:“我这两年少有出门,不知这位是?” 众人都看了过来。 赵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得罪了同知夫人,心里慌了一瞬,想起甄夫人给自己的保证,稳住心神,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回夫人,家中老爷是同夏县县令赵言易,刚调来金陵不过几月。” 刘夫人笑道:“原来是赵夫人。刚刚你缘何发笑?不如说出来与众人同乐。” 第206章 升米恩斗米仇 赵夫人讪讪道:“只是想起家中小儿趣事,无意笑出声,绝无嘲讽刘家的意思。”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甄夫人不悦,端起茶杯遮掩自己厌烦的深情。 刘夫人冷笑道:“嘲讽刘家?我竟不知刘家有什么地方值得嘲讽的。难不成赵夫人是觉得我刘家捐得太少?” 赵夫人捏紧手里的帕子,嗡声道:“金陵除了贾甄两家,就要数刘大人官职最高,理当为我们做个表率。您可不能小气啊。” 刘夫人也站起身,大声道:“我家老爷不说对朝廷有多少功劳,可在任上时也算恪尽职守。 至于贪污受贿之事,也是半分不敢沾染,自然没有赵家家大业大。赵夫人若不信,去刘府查抄一遍?” 满堂寂静,无一人敢出声。 赵夫人尴尬地站在那里,连甄夫人都不往那看一眼。 好一会儿,甄夫人才对着刘夫人道:“好了,她刚来,不知道也是有的,你也别同她计较。” 刘夫人一笑,坐了下来:“甄夫人都开口说话了,我自然不会计较。” 赵夫人见甄夫人替她说话,感激一笑,连忙坐下,再也没开过口。 有了这一出,厅堂上的气氛又冷寂了下来。 甄夫人重新扬起笑容:“既刘家的钱粮都捐去贾家,也就罢了。至于你们府上的,还请留个单子给甄家,我也好整理入册。” 众人道是。 一场宴会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赵夫人留到了最后,还想和甄夫人说几句话。 赵县令刚来不久,就出了洪灾这事,真真是时运不济。 便想着走走甄家的门路。 甄夫人也正好想找个人充当先锋,便把这差事交给了赵夫人。 原先计划进行得好好地,却被这位一声哼笑打乱了所有。 此时甄夫人哪里还想见她,让人强送了她出去。 回头就在屋里砸了茶碗,吓了刚进门的甄大奶奶一跳。 “太太……” 甄夫人见是她,叹道:“外头的单子都收齐了?” 甄大奶奶对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会意,马上上来把瓷片打扫了。 甄大奶奶又回道:“太太,都收齐了。” 说着把账册递了上来。 甄大奶奶略翻了翻,愁道:“这点子算什么。” 甄大奶奶:“太太,这都是金陵官眷的捐奉……刘夫人说了那话,谁还敢捐大笔的银子……不就证实自家贪腐之名了吗?” 甄夫人一掌拍在桌上:“这个赵家!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甄大奶奶忙道:“太太莫急,虽这些人家捐奉少了,好在还有那些商户。” “账本呢?” “单子还未整理,待到明日我再呈给太太。” 甄夫人也觉有些劳累,便把此事交给了甄大奶奶。 当晚,甄大奶奶和陪房一起整理商户捐奉单子时,便是两份账本。 陪房惊讶,大奶奶这是连赈灾的捐奉都要薅一把? 甄大奶奶也是胆大包天,见两个陪房战战兢兢,哼笑道:“这些商户还要求着甄家收他们的银子呢,你们怕什么?” 陪房口气委婉:“从前是不怕,可这是赈灾的银子……上头若是查出来,那可是死罪。” 另一个也劝道:“钦差大人就在路上了,这事儿恐怕做不得,奶奶还是三思。” 甄大奶奶看了看一张张单子,还是舍不得就这么放过。 只好道:“算了算了,就一五一十记下。到时候还不是由得我们家去采买。” 两陪房对视一眼,奉承道:“还是奶奶有主意。” 甄家这次实打实募捐了不少银两粮食。 等各家把东西都拉到甄家后,甄家的粥棚便也开始施粗细粮混着的粥了。 可是升米恩斗米仇,吃惯了好的灾民怎还愿意吃这个,纷纷抱怨了起来。 况且这几天众人可是眼看着一车车粮食从各家运送到甄府,想也知道粮食必是不缺的,越发不爽起来。 刚开始只是抱怨,见甄家没反应,便有人在粥棚闹起事来。 更有甚者,还在甄家院墙外头扔泥巴石块。 这日正打中了刚回府的甄应嘉。 甄应嘉捂住自己额头上的伤口,道:“是谁!” 护卫们立即翻过围墙,往外追去。 可始作俑者早就混进了灾民群里,找不出来了。 护卫只好回来复命:“回老爷,是灾民,已经找不到了。” 甄应嘉挡开丫鬟帮自己擦拭伤口的手:“灾民?府上不是一直在施粥施药?怎么还有灾民往府里扔石头?” 护卫低头不作声了。 甄应嘉又看着旁边站着的丫鬟,问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丫鬟抿抿嘴:“回老爷,前段时日府里施的都是细粮熬的粥,现如今是粗细混着的,外头那些人,便多有怨言了。” “太太就没管?” 丫鬟跪下,不敢回答。 甄应嘉甩袖,愤然离去。 又让甄夫人来见自己。 甄夫人来时,大夫正给甄应嘉上药。 甄夫人惊呼:“老爷怎么受伤了?是谁伤了老爷?” 甄应嘉没理他,等大夫包扎完走了,这才道:“我倒要问问你,我把施粥的事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做的?” 甄夫人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应嘉道:“外头的风声你就半点不知情?甄家都被骂成什么样了?” 甄夫人笑道:“原来为着这事儿。老爷也别气,那些不过是些愚民。给他们一口吃的就该感恩戴德,如今还敢叫嚣起来了。 贾府从前不也被骂过,等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甄应嘉指着自己额头道:“这就是你说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甄夫人惊道:“这是那些灾民干的?当真是胆大包天,老爷没把他们抓起来?” 甄应嘉撑着桌子,不耐烦用手指不断敲击杯身。 护卫低声道:“太太,那些灾民是在府墙外扔的石头,追出去早没影了。” 甄应嘉又道:“贾家怎么做的,有个好先例在前头了,你就不知道学学?” 甄夫人恨得咬牙切齿,长吸一口气才道:“我知道了,老爷。” 甄应嘉不耐烦地摆手让她回去。 第207章 动乱 甄夫人走出屋子,只觉得心烦气乱,扶着婆子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在房里给菩萨上了香,又抄写了两遍佛经,这才吐出心口那股郁气。 吩咐丫鬟道:“去把你们大奶奶叫过来。” “是。” 到了甄大奶奶院里,丫鬟道:“大奶奶,太太叫您去见她。” 甄大奶奶笑道:“好姐姐,太太是有何事吩咐?” 一边说着,一边塞了个荷包到丫鬟手里。 丫鬟会意,飞快掖入袖中,道:“奶奶小心着,太太这回是气狠了。刚从老爷处回来呢,好像是为着灾民闹事的事儿。” 甄大奶奶笑道:“好姐姐,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丫鬟:“奶奶,我先回去复命了,您可紧着些来。” 丫鬟走了,甄大奶奶没好气道:“走,看我们这位太太这次又如何撒气。” 到了甄夫人门前,甄大奶奶扬起笑容,快步走了进去:“给太太请安。” 甄夫人冷眼看着她道:“老爷今日被灾民砸伤了,你可晓得?” 甄大奶奶瞪大双眼,惊道:“竟有此事?老爷如何了?可有大碍?” “老爷那儿没大事。我问你,这些灾民这么闹事,你就没有对策?” 甄大奶奶垂眸道:“还请太太示下。” 甄夫人道:“人家尤氏不过大你才几岁,也是当家奶奶。我虽厌烦她,她此次赈灾一事做得也实在让人无法指摘。 倒是你,总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儿。要我如何放心让你管家?” 甄大夫人忙跪下:“儿媳知错。只是儿媳实在愚钝,还望太太多教教我。” 甄夫人道:“贾家现成的例子,你就不知道多学学?” 甄大奶奶抬头道:“太太是说,找几个人杀鸡儆猴?” “正是。我们堂堂甄家,还能被区区一些百姓辖制住?” 甄大奶奶道:“我知道了,儿媳这就吩咐下去。” 甄夫人点头道:“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了,切莫再出差错了。” “是。” 甄宝玉这时从外头跑了进来,一头扎进了甄夫人怀里。 甄夫人脸上扬起笑容:“你这是从哪来的?闹得一头汗,快让奶娘帮你把里衣换了,仔细着凉。” 甄宝玉笑道:“太太别担心,我待会儿就去换。” 说着又看甄大奶奶一眼,道:“大嫂子跪着做什么?” 甄夫人看向下头:“那事儿也不能怪你,你也起来。” 甄大奶奶站了起来,笑道:“多谢太太宽宏。” 甄宝玉:“太太说的什么事?” 甄夫人道:“不是大事。你今日来就是单为着来请安?” 甄宝玉笑道:“好太太,我都多久没出门了,你帮我和老祖宗说说,让我出去转转。” 甄夫人皱眉道:“这时节出去做什么,外头乱得很呢。你好好听老太太的话,在家认真读书才是,老爷刚还问起你的功课呢。” 听说“老爷”两字,甄宝玉立时萎靡下来,道:“是,太太。” 甄大奶奶道:“太太,那我就先下去了。” 甄夫人点点头。 甄大奶奶退了下去,没一会儿就被甄宝玉追了上来。 “大嫂子。” 甄大奶奶回头,见是甄宝玉,笑道:“宝玉,你这去哪儿?” “好嫂子,太太不肯跟我说,你好歹告诉我,刚才你们说的什么?” 甄大奶奶想了想道:“外头灾民砸伤了老爷。” “为何?” 甄大奶奶见甄宝玉一副不知世事的样子,便道:“为着我们施的粥里头加了粗粮。” “就为了这个?”甄宝玉松了一口气,道:“那便换回细粮好了。” 甄大奶奶哭笑不得,这才真真是锦绣纱罗,裹了根无知的木头脑袋。 只是甄宝玉是全府上下的宝贝,甄大奶奶也懒怠教他,敷衍了几句,打发走了。 第二日,甄府施粥的铺子就多了许多护卫守着,府外围墙也有人巡逻。 灾民们倒是安分了两日,不过私下里竟形成一个小团伙,第三日就假意纷争,趁乱打翻了粥棚。 外头瞬间就乱了起来,尖叫声不绝于耳,连深宅大院里头也听到了消息。 护卫寡不敌众,也怕失手打死灾民,纷纷躲进府里,关上了大门。 这回闹得老太太都听到了动静,赶紧把甄应嘉夫妇叫来。 “今日这事,怎么闹得?” 甄应嘉忙道:“老太太莫担心,我已让人去找衙门官役来平息动乱。” 甄老太太叹了一句:“本是府里发善心,怎么闹到这个地步,往后怎么收场呢。” 甄应嘉的腰又弯下去一分:“本就是为了那点子粗粮细粮的小事,干脆换回从前那样,都拿细粮出去施粥,想必那些刁民也就不会闹了。” 甄老太太见甄夫人不说话,便问她:“你是怎么说?” 甄夫人垂眸道:“老爷说得有理。只是各府捐来的粮食本就有粗有细,这法子也只能维持一时平和,长远来看也不是道理。” 甄老太太点头:“你说得对,可现如今如何平民愤呢?” 甄夫人道:“依儿媳愚见,不如停几日。让这些人知道些厉害,免得他们没个畏惧。” “不可!”甄应嘉道:“我甄家募捐闹得沸沸扬扬,金陵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突然停了施粥施药,外头还不知怎么想!” 甄老夫人厉声道:“你闭嘴。我看你媳妇说得十分在理。没道理喂饱了他们,反倒再咬甄家一口。我说的,外头施粥停了。什么时候灾民老实了,我们甄家什么时候施粥!” 甄应嘉拿老太太没法子,只能偷偷瞪甄夫人。 甄夫人看也不看他,听老太太的吩咐下去了。 甄老太太看着儿子,叹道:“你媳妇年纪也上来了,又是当家的太太,心里有分寸。 倒是你,我听说你光是这月就挑剔了她几回。她就是个菩萨性子,心里也该有气了。” 甄应嘉忙道:“儿子并没有说她什么。” 甄老太太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你们平日里如何,我不管。只要甄家稳稳当当地就行。” 甄应嘉笑道:“老太太放心,您是太上皇的乳母,妹妹在宫中又十分得宠,甄家稳当地很。” 第208章 贾英求助 尤清之收到甄府停了施粥的消息,心里头还有些古怪,遂问起外头的消息。 银蝶去外头打听了回来,幸灾乐祸道:“奶奶,听说甄家这几日也不单施白粥了,外头有人不满,往甄府里扔石头,把甄大人的头都给打破了。” 尤清之却没半点高兴,问道:“扔石头的人可抓到了?” 银蝶见奶奶皱眉,也敛住笑意:“没抓到呢。” “甄家就没追究?” 银蝶回道:“甄府外的灾民那么多,怕是不好找的缘故。奶奶是担心有人故意闹事?” 尤清之点头道:“按理说,灾民们最怕的就是饿肚子。只是掺了些粗粮,心里就是有些不满,何至于冒着被抓的风险挑衅甄家呢。” 莫嬷嬷皱眉:“奶奶是说背后有人煽动?” 尤清之道:“我也不敢说准了,可总觉得有些古怪。” 屋子里的人听了这话,心里头也愁起来。 连华站出来道:“奶奶,若有用得上我的,只管吩咐。” 尤清之看着她笑道:“到还真要派你去才行。你现在带上两队护卫,骑上高马,去城门口巡逻,若有人出手闹事,直接拿下!” 连华拱手应是。 尤清之又对鸾秀道:“甄家停了施粥,今日城门口人必然有许多,你让你爹多备些粮食过去。” “是。”鸾秀也退下了。 银蝶眼巴巴地道:“奶奶,那我呢?” 尤清之笑道:“可有你的忙呢。你去吩咐一队护卫,扮成灾民的样子,混在领粥的队伍里,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是。” 银蝶说着又要往外走。 尤清之忙道:“等等,还有一件事。你去找老爷要他的名帖,就说要请官府派人来城门口维持秩序。” “唉,我知道了。” 尤清之吩咐完,自己又复盘了一遍,略放下一点心。 莫嬷嬷端过一杯茶来,在尤清之耳边轻声道:“奶奶,要不要我传个消息给主子爷?” 这还是莫嬷嬷第一次在尤清之面前说起自己和皇帝的联系。 尤清之用手摩挲了一下茶杯:“嬷嬷可方便?” 莫嬷嬷道:“不瞒奶奶,主子爷如今身边也有人盯着呢,我也好久没传话回去了。” “那就先不说了,”尤清之道:“或许就是虚惊一场,何必冒险,等有消息了再说。” 莫嬷嬷应是。 过了一会儿,鸾秀回来复命,还带回来一个眼睛通红,头发衣衫都十足凌乱的贾英。 “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回奶奶。” 贾英忙道:“是,多谢鸾秀姐姐。” 鸾秀进门:“奶奶,我爹带着人去了。” 尤清之笑道:“那就好。刚听你说话,外头是谁?” 鸾秀道:“回奶奶,是贾英小爷。” “英小子?怎么不叫他进来?” 鸾秀轻声道:“英小爷在外头打了一架,现在形容不整……” 尤清之道:“我一个婶子,还讲究侄儿穿着不成,叫他进来。” 鸾秀点头,转身掀开帘布:“英小爷,进来。” 贾英笑了一下,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嘶”了一声才道:“多谢鸾秀姐姐。” 鸾秀轻摇头,示意他进来。 贾英一进来,先给尤清之拱手请安。 尤清之察觉不对劲,道:“英哥儿,你抬起头来。” 贾英缓缓抬起头,只见面上一块青伤,嘴角也有些血迹。 尤清之忙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不等他回话,尤清之又一叠声地吩咐:“快来人,带英哥儿去蓉儿房里收拾一下,把脸上的伤涂上药,免得待会儿肿了。” 贾英见尤婶子关心自己,忍不住掉下泪来。 跪下道:“还请婶子帮我。” 尤清之一顿,先让丫鬟别忙,看着他道:“你说。” 贾英道:“婶子给我的农书我都看了,我这几年也学着育种。几年下来,产量越发稳了,且禾穗都颗颗饱满,去年我还给婶子割了一把上来,您都是看过的。” “我记得,你接着说。” 贾英抹抹眼泪,吸了一下鼻涕,接着道:“我这次又挑了五十斤良种出来,原本打算春耕就种下去的,谁曾想洪水给耽搁了。 可我大伯大娘说家里没粮……非要让我把那袋粮食送过去孝敬太爷太奶奶。我怎么抢也抢不过,我娘也说了算了。 可那是我这几年的心血啊。婶子,您帮帮我,把我那袋种子拿回来,我愿意拿更多的粮食和他们换。” 尤清之一掌拍在桌几上:“混账!” 贾英低头用袖子抹泪。 尤清之道:“莫嬷嬷,你带着英哥儿下去收拾。” “是,奶奶。” “婶子……” 尤清之安抚道:“你放心,婶子会帮你要回来的。” 贾英这才跟着莫嬷嬷走了。 尤清之吩咐鸾秀道:“你带着人去一趟六房,把英哥儿的东西给我拿回来。就说这是我要的,别让人说英哥儿不孝。” “是,奶奶。” 银蝶从外头进来:“奶奶,还是我去。鸾秀到时候也是嫁到族里去的。我与族里没得干系,得罪人的事还是我去,免得她日后不好做人。” 尤清之扶额道:“是我没想到,那鸾秀你留下,让银蝶去。” 鸾秀应是,用唇语对银蝶道了声谢。 银蝶白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六房也不是真的没粮,只是眼红贾英一个分出去的小子,靠着两亩地养活了自己和娘亲,还得了府里尤大奶奶的青眼。 况且贾英确实有两把刷子,头一年还能说是靠着勤勉和仔细,后面就越干越像样了。 往往是他田里的禾苗最先出穗,一颗颗还沉甸甸的,饱满得很,几乎每年亩产贾英的田里都是头名,让人看了怎么不眼红。 六房的人也开始后悔把这小子分了出去。 此次洪灾,六太奶奶吩咐家里粮食要省着点用,便有人打起了主意。 “奶,您说英哥儿她娘家里头,不知道还有没有存粮?” 六太奶奶没想那么多,便道:“想必是有的。他们家就两个,一年能吃得了多少,你也不用为他们操心。” 第209章 阴阳怪气 见六太奶奶误会了,那人讪笑,走到一边。 另一个孙子便道:“他家既有剩余,怎么也不拿点过来孝敬太爷太奶奶。” 六太奶奶没好气道:“咱们是分了家的,三节两寿给我们买份点心就是他的孝心了。家里饿不着你们,别总想着去挤榨英哥儿。” 见老太太不吃这套,大孙子便去太爷耳边吹风。 六太爷也后悔把贾英娘俩分出去,听了这话,便道:“还是算了,你也是英哥儿大伯,该顾着这个没爹的侄儿。 我们几个老的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心心念念替我们要孝敬了。若真是孝顺,你们倒是多拿点出来啊!” 大孙子脸色难看了一瞬,道:“爷,我也想多拿点出来孝敬您,可也要有啊。” 说完又轻声道:“爷,英哥儿他每年怎么亩产那么高的?还不是种子好的缘故。他不过才几亩地,若是把那良种分给我们全家来种,每年得多多少产量啊。” 六太爷听到这里,从躺椅上起身,猛吸了一口烟袋:“你是想要英哥儿的种子?” 大孙子笑道:“英哥儿原本就与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也是该的嘛。” 六太爷嘬嘬烟嘴:“英哥儿这小子也是个刚烈的性子,心里怕是还对分家的事有怨。这样,你从家里拿粮食去和他换。” 见六太爷松了口,贾英的大伯大伯娘赶紧背了粮食去找贾英。 贾英自然是不肯换的:“这种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再过两年稳定了,会交给族里,让人人都有良种可种。大伯大伯母还是回去。” 贾英大伯此时态度还算和蔼:“你这傻孩子,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事总要先紧着家里呀。” 贾英固然不肯,不管大伯大伯娘怎么说,都不愿意交换。 大伯娘见劝不动,也来了火:“英哥儿,六房如今也没剩多少粮食了,你太爷太奶奶,还有你爷奶,总不能饿着。你是个孝顺孩子,不会忍心让长辈挨饿?” 贾英娘忙道:“自然不会,家里还剩余些粮食。英哥儿,快给你大伯大伯娘拿点回去。” “娘!” “英哥儿听话。” 贾英无奈,只好往厨房走去。 贾英大伯也想跟着过去,被贾英大伯娘拽了回来:“你傻了,谁把种子放厨房,去侧边屋里找!” 贾英大伯想也是,便往右边仓房走去,那正是贾英放种子的地方。 贾英娘忙拦在前头:“大哥大嫂,英哥儿去给你们拿粮食了,这屋子还是别乱闯了。” 两人见状,越发觉着种子就在里头。 大伯娘一把抱住贾英娘,贾英大伯便赶紧推门进去,果然见里头放了几袋未脱谷壳的粮食。 贾英在厨房听到娘的叫喊声,赶紧出来,见大伯娘抱着娘,大伯又进了仓房。 气急之下猛地把大伯娘撞到地上,又发了疯似的朝大伯踢去。 贾英大伯不方便抵挡,被他狠踢了一脚。 见这小子疯了似的,也有些害怕,一边放下粮食和贾英扭打起来,一边厉声道:“我可是你大伯,你敢和我动手,小心我告到族里!” 到底贾英才是个半大小子,比不得他大伯年轻力壮,一会儿就落了下风。 贾英娘见儿子这个样子,也吓坏了,边护着儿子边道:“好孩子,算了,算了。” 贾英看见娘挡在自己身前,才冷静了一瞬。 贾英大伯趁此片刻,赶紧背上种子带着大伯娘跑了。 临走时还丢下一句:“我们粮食可是背过来和你换的,不欠你们家。” 贾英还想去追,被贾英娘拦住:“好孩子,他们那么多人,你抢不过的。” 贾英心底的委屈这时才涌了上来:“娘,那是我的种子。” “是,是你的种子。这次没了,我们再种再留。” 贾英甩开他娘的手,用袖子抹了下脸:“我去贾府找尤婶子。” 说完就跑到了贾府,正在门口踌躇着。 就这么刚好碰到了送李管事出去的鸾秀,才被带到尤清之这里。 此时六房家正看着种子高兴,完全不知贾英大伯是如何“换”回来的。 见银蝶带着四个小丫鬟,四个小厮,风风火火来了六房,还不知是何意。 六太奶奶先站了出来道:“银蝶姑娘,你这是?” 银蝶行了一礼:“六太爷,六太奶奶。” 说完便指着堂中的那袋种子,吩咐小厮道:“把我们的东西拿回去。” 六房的人忙来拦。 六太爷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银蝶扬起标准笑容,一字一句道:“六太爷,这种子是我们贾府的。” “你胡说!”贾英大伯站出来道:“这明明就是我刚从贾英那换回来的!” 银蝶冷笑一声:“换?真真是笑死人,我都快不认识‘换’这个字了!” 六太爷皱眉道:“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银蝶对着贾英大伯,挑眉道:“就是这位,拿一袋子陈粮去‘换’人家的良种,别人不愿意,还敢动手抢。” 六太爷瞪着贾英大伯:“你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贾英大伯低头道:“爷,是那小子先动的手。” 六太爷用拐杖戳在他的膝盖上,贾英大伯吃痛,一下子就跪下了。 其他人忙来求情。 银蝶没管他们,让小厮把粮食抬了回来。 众人又都看了过来。 银蝶笑道:“英小爷本就是听我们奶奶吩咐育种,见人来抢种子,生怕误了奶奶的事儿,哭着来府里给六房的各位求情。 我们奶奶说了,丁是丁卯是卯,英小爷孝顺没错,可要和差事分开。 我们奶奶还说了,若是六房缺粮,向府里说一声就好了,何必去朝一个孩子伸手。府里日日在外头施粥呢,也不差六房这几口。” 六太爷脸色难看:“家里不缺粮,你拿着东西走。” 银蝶笑着行了一礼:“是,多谢六太爷通情达理。” 贾英大伯忙喊住:“等等,英哥儿今日还打伤了我。” 银蝶转身,故作惊讶:“这位爷还和侄子打起来了?我说呢,英小爷满脸青肿,奶奶问他怎么也不肯说,原来是为了伯父遮掩。真是个老实孝顺的孩子。” 说完又看了贾英大伯一眼:“啧啧,可惜没碰上好长辈。唉~” 第210章 借势 六太爷狠狠瞪了贾英大伯一眼:“你快给我闭嘴。” 贾英大伯低头,不敢再说话了。 银蝶“哼”了一声,带着人和种子走了。 贾英大伯在后头唾了一口:“我呸!得亏菂哥儿没娶了她,简直是个恶叉!” 六太爷道:“你还敢说!从今日起,你给我跪祠堂去,每日不跪够两个时辰不许回来!” 众人忙来求情。 六太爷看着大儿子道:“英哥儿是你的孙子,他爹没了,你大儿子一蹿腾,就要把他娘俩分出去。 现在他有了出息,你不想着拉拢,还敢给这混账求情!” 六太奶奶冷幽幽地出声:“当初分家可是你点了头的,这次换种也是你的主意” 六太爷被老妻把面子里子都掀了,呼吸急促起来:“那都是他们的主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六太奶奶真是要被这些人气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说多少次,英哥儿他娘俩不容易,好容易把日子过起来了。我们不说帮扶一把,还非得去给他们找麻烦!” 六太爷撇嘴:“你刚才看见种子不也挺高兴的嘛。” “我那是……我那是,我还不是以为那是英哥儿自己愿意换的,哪晓得是这小子抢回来的。” 六太爷两撇胡子抖了抖:“所以还是这小子的错。两个时辰不成,去给我每日跪四个时辰!” “爷,奶。” 六太爷气道:“还不快去!” 贾英大伯又向爹娘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爹才被骂了不顾孙子,哪还敢帮大儿子讲话,偏过了头去。 等贾英大伯走了,六太爷也回了房。 贾英他大伯娘才道:“奶,四个时辰啊,还不把腿给跪坏了,您帮我和爷求求情。” 六太奶奶道:“求什么求,我还没罚你呢!这个月全家的衣服都由你来洗!” 贾英大伯娘瘪嘴,只好应是。 银蝶带了人出来,在巷子里迎面碰上一个妇人。 “姑娘。” 银蝶停下脚步:“您是?” 妇人忙道:“我是贾英他娘。” 银蝶恍然大悟:“您这是要去哪?” 贾英娘苦笑道:“我想帮英哥儿把种子要回来。” 银蝶指着后头小厮抬着的袋子道:“不必了,我们已经要回来了。” “我知道,我在外头都听见了。实在是多谢姑娘。” 银蝶道:“不必谢我,我也是听我们奶奶的吩咐。” “是,是是。” 银蝶见她一副胆怯不安的神情,叹道:“原本我不该多说,您就当我多管闲事。” 贾英娘忙道:“没有没有,姑娘只管说。” 银蝶便道:“英小爷年纪小,但聪慧能干,奶奶都看在眼里。以往待他也与别的侄儿不同,这您知道的。” “是,我们娘俩也十分感激大奶奶。” “我并不是要替我家奶奶揽恩,”银蝶接着道:“我家奶奶看重英哥儿,族里没有不知道的。您是英哥儿的娘,有我们奶奶撑着,就该硬气一点,要懂得借势。” “我,我知道。只是……那些人到底是长辈。而且,大奶奶事多,我们也不敢叨扰。” 银蝶道:“我们奶奶常说,英小爷太过老成了。您是英小爷的娘,您觉得呢?” 贾英娘心头一震:都是自己不顶事,以至于如今贾英在家里扮演了一个大人的角色。 受了委屈也不会想着找自己求救,而是去找尤大奶奶。 恐怕是因为知道了,就算和自己说了,自己也只会劝他算了。 银蝶见她愣住了,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句,您别往心里去。我们奶奶常夸英小爷孝顺,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贾英娘强笑道:“是,多谢姑娘。” 银蝶又道:“奶奶也没和我说要回这种子后放哪,要不直接送您家去。” 贾英娘忙道:“行,我在前头带路。” 送了贾英娘回去,银蝶这才回去复命。 此时贾英也已经换了贾蓉的衣裳,脸上也擦了药。 可能是贾英常年在田地,身量比贾蓉还壮实些,衣裳显得有些紧。 贾英头回穿这样精致的衣裳,也觉得有些别扭。 尤清之笑道:“想是有点小,得让人给你改改。” 贾英推脱道:“不必了,等我回去换下,洗干净了再给婶子送来。” 尤清之怕他不自在,没接着说衣裳的事儿,转而道:“银蝶去六房把种子要回来了。听她说回来的路上碰上你娘,也想帮你去要回种子来着,干脆就送你家去了。” 贾英忙拱手道:“多谢婶子。” “英哥儿,你看了许多农书,没有师父教导,已能自己试着育种,这是你的好处。只是,育种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知道吗?” 贾英点头道:“我知道的,婶子。等亩产稳定了,我会把种子分给族里。” 尤清之笑道:“我不单单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学会仗势。” “婶子……” “下次若有这样的事儿,你只说是我的吩咐,这良种不能动。若还有人敢像今日这样,你也不要怕麻烦,只管来告诉我就是。” “我下次再也不会让人抢我的东西了!” “婶子信你这话,只是你今日也瞧见了,我不过让银蝶去说几句,这事就解决了。但于那时的你来说,是不是觉得那是天大的难题?” 贾英想起今日种子被抢的气愤与委屈,还有在贾府门口踌躇的无措,轻轻点了点头。 尤清之道:“你现在只不过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受制于人。等你成长起来了,回首想起此事,才知道今日遇见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贾英问道:“婶子,可就算有一天我有了成就,还是有人要以孝道来压我……我又该如何做呢?” 尤清之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这才轻声道:“本朝重孝道,重声名,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儿,你娘拦着你也是为了这个。 可辈分不是唯一衡量地位的东西,你看你敬叔祖,比太爷们低一辈,平日里礼数也做全了。可太爷们敢拿辈分压他吗?” 贾英眼睛发亮:“我知道了,婶子。” 尤清之笑道:“是个聪明孩子,你回去,别让你娘着急。” 第211章 钦差来了 贾英给尤清之行了一礼,兴冲冲地走了。 刚回家,就见自己娘正在门边徘徊张望。 “娘。” 贾英娘见他回来了,忙迎了上来:“英儿,你回来了。” 又看着他的衣裳道:“你这是?” 贾英笑道:“我衣裳破了,这是蓉小爷的衣裳,婶子让我先换上。” 贾英娘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一遍,道:“你穿着也好看,待会儿脱下来洗了,还回去,娘照着再给你做一身。” 贾英笑道:“娘,用不着。我穿这个下地干活不方便。” 说完又问:“娘,我的种子呢?” 贾英娘拉着他来到仓房前头,只见门外上了一把大锁。 贾英娘把钥匙拿了出来,递给贾英:“这是你的东西,好好守着,娘再也不会劝你随便给人了。” 贾英低头掩饰泪意,左手死死攥着钥匙。 贾英娘道:“娘没用,过去总教你让这儿让那儿,委屈你了。” 贾英又想拿袖子抹泪,被贾英娘拉住:“你这孩子,这么好的料子是能拿来擦鼻涕眼泪的?快去换下来,我待会儿洗了还回去。” 贾英破涕为笑,“娘,衣裳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 贾英娘也笑了,“自然是我儿子重要,听话,快去把衣裳换了。” 贾英“唉”了一声,拿着钥匙回房去了。 贾英娘看着贾英欢快的背影,又看了下仓房门口的大锁,忽地笑了。 到了晚上,连华回来复命,外头只有几句小口角,并没人闹事。 还未松口气,扮成灾民的护卫传信回来,的确发现有几个人举止可疑,不像是为了那口吃的来的。总喜欢往人群里挤,不时说些挑唆之语。 尤清之看完便递给莫嬷嬷,莫嬷嬷看了便道:“这岂不是害群之马,奶奶要不要直接把他们抓起来?” 尤清之想了想道:“不行。现在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多少,若一次抓不尽反而打草惊蛇。况且我们也不能无缘无故抓人审问,那是犯了刑法。” 银蝶道:“要不然报官?” “可他们不过说几句话,又没闹出事来,官府也不好定罪。” “那可怎么好?” 尤清之道:“先让他们继续打听消息。” “连华,你明日还是带着人去守着。” “是。” 尤清之看向莫嬷嬷:“如今只能等着钦差大人过来了。” 莫嬷嬷应是,到了晚上,还是放心不下,送了信给皇帝。 这次皇帝派来的钦差是唐晋卿,曾任河南巡抚,乃是皇帝的心腹。 还在路上时,唐晋卿就让人快马加鞭去江南一带打听民情。 发现受灾最严重的金陵并没有百姓往外逃难还有些惊奇。 得知是前几年回乡的贾家先预警了众人,而后又带头施粥,这才晓得金陵人士并没有北上逃难的缘故。 唐晋卿便打算把金陵放在后头,先去附近受灾的地方。 可皇帝又火急火燎地来信,让唐晋卿先去金陵。 密信上说金陵有煽动民心的人混在灾民里,唐晋卿心里一紧,吩咐随行官员押送粮食和银两南下。带着几个护卫连夜赶路,紧赶慢赶到了金陵。 甄家不知怎么得了消息,便想先去迎接,派了人在城门口守着。 可唐晋卿行事低调,城门口又满是灾民,就这么混了过去。 再打听到消息,便得知钦差大人先去了贾府。 甄应嘉把下人骂了狗血淋头,只好在府里等着。 贾敬得知唐晋卿上门拜访,赶紧让人迎上来。 “贾将军。” “唐大人,请坐。” 唐晋卿坐下,连声夸赞:“我听说这次是金陵洪灾多亏了您提前预警,不知挽救了多少性命!还有灾后施粥施药,更是功德一件呀!” 贾敬抚须,自得道:“不瞒你说,这都是我儿媳妇的功劳。是她先提醒我去监测水位,施粥施药也全是她在负责。” 尤清之在金陵一带的名声大得很,但怎么也不会传到京城去。 唐晋卿除了知道她收养了两百多个被拐的女孩儿,又开了个绣坊,其余就一无所知了。 不好谈论女眷,唐晋卿便岔开话题:“贵府珍大爷呢,怎么不见?” 贾敬便吩咐道:“去,让大爷出来见客。” 文晓为难,轻声道:“老爷,大爷还在小溪岭呢。” “他没跟着叔父婶子们下来?” 文晓摇摇头。 唐晋卿见其中似有隐情,尴尬地端起茶杯喝茶。 贾敬挥退文晓,朝着唐晋卿坦然道:“犬子在山上清修,不好来拜见大人了。” 唐晋卿笑着应是:“无妨,我还有差事在身,叙旧等事暂可放在一边。” 贾敬道:“你等等。文晓,你去和清丫头屋里说一声,就是钦差大人来问赈灾的事儿,让她派个人来回话。” 文晓应是,转身去了。 贾敬看着唐晋卿说道:“我那儿子不顶事儿,如今家里内外上下都是我儿媳妇做主。你要是问赈灾的事儿,她身边的人怕比我还清楚些。” “那您平日里作何消遣?” 贾敬泰然道:“不过去族学里上上课,平日里教教侄子孙子罢了。” “原来如此。” 唐晋卿也搞不懂这一家子了。 得知钦差大人来了,尤清之操心这段时日,真想把一切都丢出去。 便赶忙让莫嬷嬷前去回话。 莫嬷嬷便拿着名册账本赶了过去。 “给老爷请安,给钦差大人请安。” 唐晋卿忙抬手假扶了一把:“嬷嬷请起。” 莫嬷嬷站起身,把名册账本放到唐晋卿旁边的桌上:“这是这段时日赈灾的账本名册。” 唐晋卿点头,还未问出口,莫嬷嬷接着道:“奶奶吩咐人扮成灾民,混在人群里,果然发现有人想借灾民起事。 只是贾府日日施粥,老百姓不至于没了活路,加上府里护卫和衙役看得紧,他们也不敢动作。” 贾敬惊道:“有反贼?” 唐晋卿也一脸惊讶:“贾将军不知此事?” 贾敬道:“外头没闹出事来,我也就没过问。倒是衙役这事我是知道的,是清丫头从我这儿拿的名帖去找的官员。” 唐晋卿点头,又问莫嬷嬷:“若是我想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府上护卫可有把握?” 第212章 不想当圣人 莫嬷嬷看了眼贾敬,方回道:“奶奶说,若老爷首肯,便听钦差大人的吩咐。” 贾敬自然不会阻拦:“让清丫头自己做主就是。” 唐晋卿笑道:“那就好。事不宜迟,不如今日就动手。” “大人,还有一事儿。” “嬷嬷请说。” 莫嬷嬷便指着账本名册道:“我们奶奶说,先前金陵城乱得很,贾府才在外头赈灾施粥,还收了几家送来的捐奉。如今钦差大人来了,这些东西都交由您处置。” “这……”唐晋卿犹豫:“贵府做得极好,这可是功德一件。不单圣上到时候会有赏赐,就说金陵城的百姓,也要对贾家感恩戴德的。贵府大奶奶就此甩开手,岂不是前功尽弃?” 贾敬开口问莫嬷嬷:“这都是清丫头自己的意思?她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莫嬷嬷笑道:“那也得看对谁了。奶奶说了,天灾无情,百姓可怜。之前做得都是应有之意,又不是拿来邀名邀利的手段。” 唐晋卿对着贾敬赞道:“您这儿媳妇可真是淑质英才。” 贾敬自得抚须:“过奖,过奖。” 莫嬷嬷去见钦差大人,银蝶和鸾秀也在屋里和尤清之嘀咕:“奶奶,真就把这事儿交出去了?” 尤清之边翻着惜春这些日子作的画,一边应道:“是啊。” 银蝶嘟嘴:“奶奶这些日子为了赈灾的事儿费了多少心血,那什么钦差大人一来,倒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尤清之捏捏银蝶的脸,笑道:“你这丫头,既知道我这些日子为了这事儿操心,怎么还要我握在手里?” 鸾秀在一旁拿着火斗熨衣裳,见尤清之和银蝶玩笑,开口道:“银蝶也是心疼奶奶,多好的功劳,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尤清之笑看她一眼:“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只是一来这事儿本就麻烦得很,我懒得操心;二来嘛,你们怎就知道,我这不是以退为进?” 银蝶双眼一亮:“奶奶的意思?” 尤清之朝鸾秀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这才轻声笑道:“你们俩是我的心腹,我才把这话告诉你俩。等出了门,可别再抱怨,误了我一番打算。” 银蝶鸾秀对视一眼,笑着应是。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们这是做好事,得了民心,又是一份功劳。只是我又不是皇帝,又不能当官,要民心做什么?需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再则,皇帝才最要民心。我大大方方地给出去,钦差大人能不觉着贾家不慕名利?能不去圣上面前,替我们贾家美言几句? 圣上要民心,我们贾府要君恩,如此两厢岂不是正好?” 银蝶抚掌而笑:“果然奶奶想得深远。” 鸾秀犹豫道:“可原本就是奶奶慈心,才做的这事。” 银蝶翻了个白眼:“奶奶又不是圣人,事做了,还不能拿些好处?再说了,就算是圣人,好歹也留了个‘圣人’的名号呢,说来说去不也是为了名?” 鸾秀忙朝着尤清之道:“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 尤清之笑道:“我知道。银蝶话说得粗,但未尝没有道理。世上能有几个圣人?纵是多了去了,我也不想当的。” 鸾秀笑着应是。 尤清之拍拍两人的手:“我还记得几年前,我问大姑娘说,什么是坏人。惜春答:做坏事的人就是坏人。 如今我也要说一句,不管是为着什么,我该做的都做了。不亏欠外头那些灾民,也不亏欠自己的心。” 鸾秀忙道:“奶奶别多心,我只是觉着您明明是做好事,却把自己说得有心算计似的。” 尤清之笑道:“做好事是真的,有心算计也是真的。我若是心里这么想,嘴上说着大义,那才叫伪君子呢。” 银蝶狡黠一笑:“那奶奶怎么只和我们俩说,连莫嬷嬷都不告诉呢。” 尤清之横她一眼:“我虽不是伪君子,但我是真小人呀,这下你可满意了?” 银蝶“噗嗤”笑出声,连鸾秀也掌不住笑了。 尤清之等她们笑完了,这才道:“你们出去若有人问起,口中只能感念圣上派来赈灾的钦差大人总算到了。你们是我身边的人,可不能胡乱抱怨。” 银蝶鸾秀点头:“奶奶,我们都知道的。” 外头传来丫鬟们的声音,三人便默契地各做各的事儿来。 却是莫嬷嬷,来传话让尤清之派护卫和钦差大人一起去抓人。 尤清之问道:“钦差大人可说了需要多少人?” “奶奶,您是不知道,这位唐大人身边就带了四个随从,只能靠我们府里的护卫了。” 尤清之想了想道:“也罢。反正这些日子差不多也摸清了。连华,还是你带队,跟着钦差大人去。” 连华拱手应是。 尤清之等人帮不上忙,只能在府里等消息。 贾敬将唐晋卿送到府门口时,连华已经带着人,骑马在门口等着。 待贾敬、唐晋卿一出来,连华利索下马:“见过老爷,大人。” 虽连华上下皆是一副男子打扮,但还是能轻易地看出这是一个女子。 唐晋卿身后的护卫青行轻声说道:“大人,是个女人。” 贾敬看他一眼,嗤笑了一声:“女人怎么了,你们四个加上唐大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唐晋卿瞪了青行一眼:“多嘴!” 护卫赶紧退了一步:“属下知错。” 连华也不在乎这些:“大人,什么时候去抓人?” 唐晋卿指着后头的护卫和马匹道:“这是不是太张扬了,容易打草惊蛇。” “回大人,平常都是我带着他们去城门口巡控,百姓们都习惯了。” “你们四个,”连华指着唐晋卿身后的四个:“骑上马跟在后头就是了。” “大人?” 唐晋卿见贾敬没说话,后头那些护卫们也见怪不怪的,便吩咐手下:“听这位姑娘的。” “是。” 唐晋卿又看向连华:“这位姑娘,那我做什么?” 连华皱眉道:“您得下命令啊。我们奶奶说了,我们家无官无职,不得擅扣百姓,得让钦差大人下令才是。” 第213章 抓人 唐晋卿看向贾敬:“贾将军,这……” 贾敬道:“我家是无官无职,清丫头说得对。唐大人,请。” 唐晋卿只好转身开口:“众位,拜托了。” 连华微微点头上了马,再一抬手,带着人走了。 贾敬道:“唐大人,随我进去等消息。” 唐晋卿也不知道贾府这些人靠不靠谱,心里有些担忧,愁着一张脸和贾敬去厅里喝茶。 连华带着一行人到了城门口,果然百姓见惯了,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众人下马,青行跑到连华身边道:“姑娘,这么多人,怎么认出来反贼?又怎么抓人不至于引起骚动?” 连华瞥他一眼:“你们四个就在这守着,若是有人往外跑,你们追就是。” 青行一愣:“是。” 灾民里面混着贾府的人,连华等人自然认识。 这些人就守在要抓的人身边,等府里人过来,立即控制住,由护卫捂着嘴带走。 旁边的人若看过来,只解释一句“抓贼”就是。 灾民们只是来讨口饱饭吃,也不敢多管闲事,一下子就押了许多人出来。 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便往外逃窜。 与领粥的灾民相向而行,手上又空空如也,一看便知不对劲。 青行忙带着人前去拦截。 不想这些人也有些功夫在身上,几人便厮打起来。 百姓们也逐渐把目光转了过来。 混在里面的人抓得差不多了,连华让护卫维持秩序,自己也加入了厮打的行列。 青行见连华一个姑娘家闯进来,其余护卫站在一边看着,一边抵挡一边怒骂道:“你们眼瞎了,还不来帮忙?” 护卫们不但不生气,反而大笑起来。 连华一脚踢飞了一人,笑道:“这几个小喽啰,还不够我练的。” 青行这才发觉原本你来我往的“战场”,如今已躺了好几个下去。 这些人也见过连华的手段,知道自己打不过,便想着逃跑。 见有人要逃,护卫们这才围了上去,把人抓起来。 连华拍拍手上的灰,朝灾民们大喊一声:“别看了,去吃饭。” 百姓们对连华也熟了,连连点头应是。 有好事的问:“连华姑娘,这些人犯了什么事啊?” 连华瞪他一眼:“别瞎打听,吃你的饭去。” 那人忙畏缩起来:“是,是是是。” 百姓们便都笑起来。 连华翻身上马,招手道:“走,回府。” 护卫们齐声应是,声音整齐洪亮,青行等人的心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青行想跟着连华一起回去,但又看着那些被抓的反贼,叹了一口气,只好守在后头。 好在身边还有贾府的护卫,青行便打听起连华的事儿。 说起连华,护卫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我们连华姑娘,那可是这个。府里上下没一个是她的对手。就连武师傅,那可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人,也只能跟连华姑娘过几十招罢了。” 青行问道:“她一个姑娘家,怎么练成这样的?” 护卫自豪道:“知道什么叫练武奇才吗?那就是连华姑娘这样的!天生神力,感悟又强!若得她指点你几招,不说武艺突飞猛进,也能有点子长进的。” 旁边的护卫也插了一嘴:“就是有点疼。” 想起和连华的过招时的“惨状”,护卫们禁不住打了个颤。 旁边反贼讥笑道:“一群男人,被个女人压着打,还好意思在外头说嘴,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青行瞪他:“把他嘴给我堵上!” 护卫笑道:“不用。” 走到反贼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啧啧两声,旁边护卫发出几声轻笑。 反贼怒道:“要杀要剐,尽管来,别做这些辱人之举!” “你是男人?” 反贼挺胸:“自然。” 护卫笑道:“我记得,刚刚连华姑娘一脚就把你踢飞了,你连她衣角都没挨上呢。” 护卫们哄笑起来,青行也不自觉露出笑意。 反贼摸摸胸口的隐痛,没脸再说话了。 护卫便道:“打不过就打不过,说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啧,手下败将。” “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都被抓起来了,还想报仇呢?恐怕是在想屁吃!” 反贼捂住心口,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青行劝道:“这位兄弟,你还是别说了。” 青行真怕反贼被气死了,到时候不好审问。 护卫看他一眼:“得,你是钦差大人的人,自然是听你的。” “多谢了。” 护卫摆手说不必,又瞪了那反贼一眼,这才走到前头去了。 反贼还想再骂,被青行拦住:“行了!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再敢说话把你嘴堵住!” 反贼吃了一肚子的气,这才不说话了。 一个时辰未到,连华便回来复命。 唐晋卿一惊:“怎么这么快?都抓住了?” “是,”连华回道:“我们早都埋伏好了,就等着大人过来下令。” “那人呢?” “在后头押着呢。” 唐晋卿看向贾敬,贾敬喝茶当没看见。 唐晋卿只好看向连华:“还请姑娘带人,随我将他们押至衙门监牢。” 连华自是点头答应。 唐晋卿于是起身告辞。 贾敬客气留客,唐晋卿道:“如今已是麻烦贾府许多了,我是为了公事前来,就该住到衙门去才是正道理。” 贾敬笑说也是,便起身送客。 临上马时,唐晋卿又拜托贾敬:“此事干系重大,还未尘埃落定之前,还请贾将军及府上不要走漏了消息。” 贾敬道:“我知道利害,你放心。” 唐晋卿这才安心上马离去。 等进了衙门,见了几个官员,略打听了金陵的灾情,唐晋卿这才关门谢客。 到了晚间,便叫了青行过来询问捉拿反贼一事。 青行几句带过抓人的过程,着重感叹了连华的飒爽英姿和超强武艺。 唐晋卿看着喋喋不休的青行,扶额道:“我问的是如何捉拿的那些人,又没有问连华姑娘到底使了哪些招式,你说这些做什么?” 青行嘿嘿一笑:“回大人,人家贾府早就安排好了。埋伏的埋伏,抓人的抓人,还能安抚百姓。完全没有我们四个的用武之地嘛。” 第214章 刘同知与胡知州 唐晋卿叹道:“这贾府的尤大奶奶真不是一般人呀。” 青行自得一笑:“那是,连华姑娘跟着的主子,那能是一般人吗?” 唐晋卿见青行被吃了迷魂汤一样,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唐大人可休息了?” 外头传来金陵知州胡大人的声音。 唐晋卿点头,让青行前去开门。 “唐大人。” 外头进来两位穿着官服的男子。 唐晋卿起身,问胡知州:“这位是?” 刘大人行礼:“下官是金陵同知刘同邦。” “原来是刘大人,两位请坐。” 刘同知愧道:“下官是来请罪的。” 唐晋卿拍拍桌上的账本道:“是罪是功,自有圣上定夺,此时定罪还为时尚早。 江宁知府已上了请罪的折子,圣上调查清楚后,自有发落。” 胡知州和刘同知垂首应是。 唐晋卿又道:“既圣上还未撤了你们的职,就不能耽误了差事。” “自然。” “我问你们,金陵人口多少?此次洪灾又有多少伤亡?” 胡知州回道:“金陵八个县,总计九十万人口……” “此次洪灾伤亡数呢?” “这……”胡知州看向刘同知。 刘同知从袖口拿出一本折子,双手呈上。 青行见状接过来交给唐晋卿。 刘同知趁着唐晋卿看折子的空当,接着回道:“此次洪灾,多亏贾府敬老爷带着学生和孙子四处奔走,大多百姓有了准备。 只是……仍有一千三百多人丧生于此,还有四十多个至今未寻到踪迹,只怕是凶多吉少。其中光句容县就足有七百余人丧生。” “句容县的县令是谁?” 胡知州听到此处,偏头看了刘同知一眼。 刘同知目不斜视继续说:“乃壬辰年同进士吴埔正。” “胡知州。” “下官在。” 唐晋卿问:“这位吴县令是与你相熟?” “大人说笑了,我与吴县令并无往来,只是他与刘同知倒是极有渊源。” “哦?此话怎讲?” 刘同知抢先答道:“这位吴县令是下官的亲家,我那小儿子娶了他家的姑娘。” “原来如此。刘大人可知为何句容县死亡人数如此之多?” 刘同知回道:“下官只统计了人数。为了避嫌,还请大人吩咐其他人去调查。” 唐晋卿越听越觉得两家不像亲家,倒像是冤家:“你接着说。” “除人员伤亡外,金陵除了城府等地,大多农田、房屋、桥梁等被洪水冲毁,百姓损失惨重,大多流离失所。 幸得贾甄两府施粥,我们便让人在城门口搭盖棚屋,散放衣物。” “是是是,”胡知州也补充道:“我们每日都派人去城门口守着,以免灾民闹事。” 唐晋卿沉思良久:“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金陵城才多大,若是人人都聚集此处,没事也要闹出事来。” 刘同知应是:“只是苦于各乡县并无存粮,灾民们只有往金陵城走。只怕后头人会越来越多。” 胡知州也道:“大人说得没错,人多容易闹事。前头甄家原本也施粥,后头有灾民闹事,砸伤了甄大人。甄家为了给那些灾民一个教训,已经停了好几天了。” 唐晋卿低声骂了一句“愚蠢”。 刘同知听清了,没有作声。 胡知州也听到了,但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说什么?” 唐晋卿看着他:“我在路上便听说甄家召集金陵各官员及富商,募捐得了许多银两和粮食,你们可知实数?” 胡知州忙道:“回大人,甄家还未募捐前,就已经在赈灾了,定不会贪污各家捐奉。至于实数,下官也不清楚。” 说完又看了刘同知一眼:“下官听说刘大人捐奉到了贾家,另还有几位富商也同是如此。贾甄两家人品贵重,行事规矩,下官们自然不好打听。” 刘同知道:“胡大人说得是。” 唐晋卿让青行把账本拿过去给两人一观。 只见里头桩桩件件,银两粮食,每日消耗,都记录得十分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后又附着刘家及金陵几家富商的捐奉明细。 胡同知翻看完:“这是贾府的账本?怎么在大人手上?” 刘同知翻到最后,见刘家的名字在最上头,银两和粮食分毫不差,便又交了上去。 唐晋卿点点桌子:“这是贾府亲自交到我手上的,此后,金陵城外那些都归由官府管理。” 刘同知和胡知州都一惊,却没有再说什么。 唐晋卿又吩咐道:“这账上还有二十八万五千三百两白银,另又有粮食共一百余石。你们俩吩咐下去,明日金陵城照常施粥。 不过,从明日起,要派人去各个乡县,先行抚恤。 在当地搭盖简易棚屋安置百姓,散放衣食,并给淹毙人口棺殓银。 此外,进一步勘查下一层村庄的灾情,核实范围和受灾程度,以及灾民人口。划分极贫、次贫区别大小。” 胡知州道:“大人,这些银两和粮食只怕不够。” 唐晋卿也愁着这事儿:“赈灾的银子和粮食已在路上了,这些都是必要的,不要怕花费。” 胡知州应是:“下官待会儿就去吩咐衙役。” 刘同知想了想道:“大人,金陵辖内乡县众多,只怕人手不足。若是让地方官员统计,只怕其中又有藏掖。” 或是官员怕担罪,隐瞒少报;或又有人想多些赈灾银两和粮食,隐瞒多报。 唐晋卿摆手道:“紧要关头,不必计较这些。户部到时会派人复勘,若有差错,必定问罪。” 刘同知放下心:“大人英明。” 唐晋卿看了看外头:“天色不早了,两位大人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只怕还要跟着我下乡县视察。” 刘同知应是,行礼欲退下。 却见胡知州一动不动,刘同知便也停住了脚步。 胡知州笑道:“刘大人先行便是。” 刘同知挑眉:“无妨,我等胡大人。” 胡知州看向唐晋卿,见他无动于衷,只好从袖口掏出一张请柬,恭敬放在唐晋卿身前的桌上:“这是甄府托我给大人的请帖。甄大人说,您一路舟车劳顿,劳心费神,本不该打搅。 只是赈灾一事,兹事体大,甄大人想请您到府上一叙。” 第215章 反贼 唐晋卿笑问道:“怎么甄家也打算交出账本,交由官府处置?” 胡知州拇指和食指不停搓着袖口:“下官不知。” 唐晋卿看了看这张精致的请帖:“我事多,实在抽不出空来。你去问问甄大人,若不是交捐奉账本,我也就不登门拜访了。” 胡知州只好应是。 如此两人方退下。 刚走出府衙,胡知州便看着刘同知道:“刘大人可真是殚精竭虑,收集了这许多消息,这些日子怕是辛苦坏了。” 刘同知拱拱手:“胡大人说笑了,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胡知州嗤笑一声:“我就等着刘大人如何将功补过了。” “多谢胡大人吉言。” 胡知州略抬了抬手,以示行礼,转身上了马车。 刘同知看着胡家的马车慢慢走远。 “老爷?” 刘大人回神:“走,回府。” 刘同知回府了,而胡知州的马车却向着甄家去了。 甄应嘉听了胡知州的转述,问道:“他真这么说?” “是。” 甄应嘉又问:“贾府的账本你看到了?” “回大人,真真切切。上头各府捐奉以及这些时日所耗粮食银两、布匹药材,都记得一清二楚。” “贾府就这么交了出去?” 胡知州也道:“下官也在纳闷,也不知道贾府怎么想的。” “罢了,”甄应嘉道:“明日起,我甄家会恢复施粥施药。这位钦差大人总没话说了。” “大人,还有一事,下官心里还有些疑惑。” “你说。” 胡知州道:“今日钦差大人带着贾府的护卫,押送了几十人,如今关押在衙门监牢里。” “是什么人?” “看穿着打扮像是灾民?” 甄应嘉皱眉:“灾民?他一个来赈灾的,抓他们干什么?” “下官也不知情。听手下说,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只是钦差大人吩咐,不许打听,又有他手底下的人守着,下官也不敢多问。” 甄应嘉突然想起来往甄家砸石头泥巴的那些灾民,忙问道:“今日城门口可有动乱?” “除了抓人,并没有什么。对了,贾府抓人时说的是抓贼。” “抓贼?”甄应嘉哼道:“其中定有隐情。这位钦差大人也是有意思,抓人不从官府派人,倒是去找贾家。” 胡知州垂首不说话。 甄应嘉看着他道:“务必把那些人的身份给我打听清楚。” “是,大人。” “行了,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 “下官告退。” 胡知州一走,甄应嘉便去了甄夫人房里。 二人相见坐下,甄应嘉便道:“明日起,甄府恢复施粥施药。” 甄夫人看他一眼:“老爷不担心有人再闹事?” 甄应嘉睨了甄夫人一眼:“因噎废食!” 甄夫人心里一团怒火,强压了下来:“那我到时候多派些人在外头守着,若有人闹事,直接押送到衙门去,就说他们想造反。这是死罪,杀鸡儆猴,有了前例,其他刁民也不敢作乱了。” 甄应嘉忽地瞪大双眼:“你刚才说什么?” 甄夫人莫名:“我是说,多安排些人守着。” “不,不是这个。” 甄应嘉下榻,让丫鬟帮他把鞋穿上。 一边又对甄夫人说:“明日不必施粥了。你把账本整理好,明日我要交给钦差。” “老爷?” 甄应嘉道:“你莫要多说了,听我的就是。” “是,老爷。” 甄应嘉飞快转身走了。 “太太?” 甄夫人垂眸,谁也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你让人去和孙氏说一声,让她把捐奉账册,还有这些时日的花销账本整理好,明日一早送到我这儿来。谨慎些,都是钦差大人要查问的。” “是,太太。” 甄大奶奶听说消息,气不打一处来。 带着人连夜把账目重做了一遍。 这头甄应嘉回了书房,自个在屋里踱步了半个时辰。 反贼? 甄应嘉瞬间想到胡知州刚才说的话,还有监牢里关着的那几十个年轻男子。 前朝三年大旱,朝廷赈灾不力,众多百姓缺食而逃,成为流民,继而成为流贼,小规模的民变时有发生。 太祖皇帝当年不过西南驻军一个小千户,因为手底下的兵士们常年拿不到军饷,于是奋而揭竿。 不料一路有如神助,最终推翻了前朝,成了皇帝。 灾民挑衅甄府本就有些古怪,若是反贼,就说得通了。 对于反贼来说,甄贾两府施粥施药是不利于他们的。 灾民们只有走投无路的那一步,才会被迫铤而走险,聚众为盗。 就像前朝那般,灾民们从劫掠富户到公开对抗官府,只是时间的问题。 想通这些,甄应嘉也不想着掺和赈灾的事了。 若真有反贼混在甄家施粥的队伍里,闹出大动静来,那就是甄府首当其冲被问罪。 甄家就是再多十几位娘娘在宫里也不好使了。 造反这两个字是沾也沾不得的。 甄应嘉想通之后,顿时心惊胆颤。 多亏甄夫人多说了一嘴,自己才把这事弄清楚了。 第二日一大早,甄应嘉便带着账本去了府衙。 唐晋卿此时也在为赈灾的事儿发愁。 圣上硬挤才挤出五十万两银子,恐怕还不如金陵这些官员富商捐奉的多。 此外,更是一丁点粮食都没有拿出来。 此次不单是金陵一处受灾,附近的州府也都有殃及。 贾府撑了这么些时日,到自己手上还剩二十多万两银子,和一百余石粮食,已是不易。 但于大局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唐晋卿知道灾年粮食必会上涨,于是一路上,逐渐用赈灾银换成粮食,跟着车队南下。 昨晚送走刘、胡两位,下属便传来消息,粮食价格猛涨,他们不敢再买,便送信过来请唐晋卿指示。 唐晋卿愁得一晚上都没睡着,早上起来白发都多了几根。 只是外头还有一堆事,唐晋卿只好强打起精神,起来处理事务。 青行叩门:“大人,体仁院总裁甄大人来了。” 唐晋卿顿了一下,把疑惑放在一边:“你请他去前厅,我待会儿就过去。” “是。” 唐晋卿把书桌上的公文整理一番,这才起身去见甄应嘉。 第216章 晒书 “甄大人。” 甄应嘉闻声立马站起身:“唐大人。” “请坐!” 甄应嘉刚坐下,唐晋卿便问:“甄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甄应嘉还想寒暄几句,不料唐晋卿直接问了出来,只好从身后小厮手中拿出账本:“这是金陵各家捐奉明细。” “甄大人这是?” 甄应嘉微扯嘴角:“唐大人是圣上钦点的赈灾钦差,这些捐奉自然要交由你处置更为妥当。” 青行上前接过账本,唐晋卿笑道:“甄贾两家此次赈灾之功,我定一五一十记下,留待将来启奏圣上。” 甄应嘉勉强一笑:“多谢唐大人了。” “贾府昨晚已把粮食等物运送到府衙,不知甄府这边?” 甄应嘉立即道:“我即刻回府叫人送来。” “那就多谢甄大人了。” “不敢。” 甄应嘉把事说完,便告辞离去。 青行撇嘴道:“大人,这甄大人也不是什么好的。您不是叫人查了,贾府送信给他家,他却只想着自己逃命,半点没想到疏散百姓。 要我说,就该奏报上去,让圣上撤了他的职!” 唐晋卿叹气:“哪那么简单。他是江宁织造,洪灾一事,从知府到县丞,都能追责。唯独甄家,顶多参他一本不顾民生,况且,”唐晋卿指了指账本:“还有这些东西,尚可借此辩驳一番,伤不了甄家的筋骨。” 青行表示不屑:“贾府无官无职,比这些人做得还多些。” 唐晋卿翻看着账本,头也未抬:“我们只需把自己的事儿办好,其他的莫多嘴。” 青行心里一紧:“是,大人。” 甄家募捐而来的物资可比贾府多多了。 光白银就有两百多万两,粮食却只有一千多石。 这时候粮价飞涨,两百多万两银子也买不了多少粮食。 唐晋卿越想越头痛。 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尤清之把施粥一事甩开了手,趁着天气晴朗,便带着惜春在府里晒书。 惜春捧过来一本给尤清之看:“嫂嫂,您看,这书都有一股霉味了。” 尤清之接过来,略翻了一下,笑道:“不过前些日子受了些潮,晒一晒便好了。” 鸾秀也拿过来一本略有发霉的书:“奶奶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尤清之便吩咐众人:“若有发霉的,用棉布擦拭干净,有褶皱的放到一边,待会儿用火斗熨平。” 丫鬟们便笑着应是。 几人忙活了一上午,整个院里便被书摆得满满当当。 惜春叹道:“这么多书,嫂嫂都看过了么。” 尤清之边洗手边回惜春:“前人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丘壑内营,立成鄄鄂。我不能行万里路,只能读书来补上了。” 银蝶在一旁把手绢递给尤清之擦手,笑道:“姑娘不知道,奶奶小时候,尤家的老爷逗弄她,说要给她置办嫁妆,那时候奶奶就惦记老爷书房里的藏书了。” 尤清之假意瞪她一眼:“说这个做什么?” 银蝶闭上嘴巴,冲惜春眨眨眼。 惜春笑看着尤清之,指着院里的摊开的书卷:“这都是嫂嫂的嫁妆么?” 尤清之摇摇头:“只有一部分是尤家带过来的,其余都是这些年,慢慢积攒下来的。我这都不算什么,贾府的藏书恐怕更多呢。” 惜春狡黠歪头:“嫂嫂若有外头寻不到的书,我去给你找。” 尤清之捏捏惜春的小脸,笑道:“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姑子,哪里还能再寻到呢。” 众人听了都笑。 惜春脸红道:“我给嫂嫂买就是。” 说完指着院里那片有霉斑的书:“这些都不用了,我给嫂嫂买新的。” 莫嬷嬷笑道:“姑娘可真是说的小孩话。” “嬷嬷这话是怎么说?” “姑娘不曾去过书肆,那里除了四书五经等科举用书,便是些诗集话本等。恐怕奶奶要的书,少有书肆有呢。” 惜春看向尤清之:“果真如此么?” 尤清之便微微点头:“许多珍本,收藏的人家是不会外传的。再说了,你可知这些书有多贵?你攒下的那些月例银子,说不准一部书都买不到呢?” 鸾秀惊道:“这些书这么值钱?” “可见家里没有底子的学子,要金榜题名有多难。” 惜春想到教自己绘画的冯志行:“难怪冯先生听老爷说,让他在书房随意借书时那般高兴。” 尤清之道:“前头冯先生请辞,说要去考举人,今次不是耽搁了?” “唔,我打发人去看了冯先生。他只说自己时运不济,好在此次家人平安,日后再做打算。” 惜春说完,又瞄了尤清之一眼:“我还让人送了些东西过去。” 尤清之并没问是什么,只是笑道:“你自己做主就是。你也大了,该学着自己管事,不必事事都来回我。” 惜春腻到尤清之身边,嗔道:“我就喜欢嫂嫂管我。” 尤清之笑着点了点她。 外头又有文知来回话:“给奶奶,姑娘请安。” 尤清之笑道:“可是老爷有什么吩咐?” 文知笑回:“族里停了课,林公子和蓉小爷又不在,老爷正无事做。听说奶奶带着姑娘晒书,便让我来问一声,奶奶的书可晒完了?若是晒完了,老爷那头借姑娘过去接着晒书。” “嫂嫂,”惜春在尤清之耳边轻声道:“我去看看老爷处有没有什么珍本,到时候求了来送你。” 尤清之忍俊不禁:“你这丫头,还想着这事呢。我若有想要的,自会去找老爷开口,你快别献宝了。” 惜春嘟嘴,尤清之推她过去:“快走快走,待会儿太阳都要落山了。” 文晓也笑着上来拉姑娘。 惜春临出门了,还回头道:“嫂嫂,你可等着我啊。” 众人都笑起来。 等惜春一走,尤清之问银蝶:“杏花庄那里,稳婆什么都安排好了?” 胡月当初难产的事儿,尤清之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不好受。 如今黄氏挺着个大肚子,尤清之看着也觉得胆战心惊。 银蝶回道:“都安排好了。温大夫每日在城门口忙着义诊的事儿,他一个男子,又不好独独住在杏花庄。好在黄大夫自己心里有数,这一胎又向来稳健,奶奶放心。” 第217章 芃哥儿 尤清之叹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趟,哪能不担心。” 又问银蝶:“除了稳婆,大夫总得备一个。温大夫不方便,你们去外头问问,金陵城可有什么女大夫?” 莫嬷嬷摇头:“哪儿能找到呢?单有黄大夫一个就已是不易了,就这黄大夫还只在我们这些亲近人家里走动,也不敢出去坐诊引人非议的。” 尤清之不悦道:“又说什么男女大防,又不许女子行医。难不成男人的命是命,女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奶奶息怒。” 银蝶上来给尤清之捶肩:“奶奶难道忘了念恩了?” “念恩?是了,我听说她如今跟着黄氏学医。只是听黄氏说,出师还早着呢?” 银蝶笑道:“黄大夫不过是谦辞,再说,像黄大夫那样天赋异禀的能有几个,念恩在她眼里自然还不能出师。 我听桔儿说,现如今杏花庄的绣娘们有什么小病小痛的都去找她,有能为着呢。” 尤清之听说这话方露出几分笑意:“如此才好。芃哥儿在那没闹?” 银蝶笑道:“武师傅下山后,芃小爷也闹着要回家。还是三姑娘把他劝住了,如今在杏花庄教他三姨武功呢。” “这小子,”尤清之笑不可抑:“钦差大人到了,下面也太平许多,抽空把尤家太太姑娘还有芃哥儿接下来。” 银蝶笑着应是:“我这就去叫人安排马车。芃小爷不在府里,少了许多热闹。” 却不知尤清之带着惜春晒书的当儿,黄氏已经发动了,平安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儿。 杏花庄到底是绣娘们的地方,尤清之下山后,来避难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杏花庄。 武师傅一走,贾芃也闹着要回府。 还是扬之想法子哄住了他。 贾芃这日晨起练功,瞧见黄大夫挺着大肚子在外头走动,便走过去问:“黄嬢嬢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芃哥儿,”黄氏惊道:“这么早,你怎么就起来了?” 贾芃摆出打拳的架势:“我练功呢。” 黄氏摸摸他的头:“真是个好孩子。” 贾芃略退了一步躲开黄氏的手:“黄嬢嬢还没说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走动呢。” 黄氏失笑:“我肚子的孩子闹腾得厉害,躺也躺不住,便出来走走。” 贾芃点头,看向黄氏肚子,满眼的担心。 贾芃从小在尤清之院里长大,原本也以为自己是尤清之亲生的。 但是在奶娘和丫鬟的口里总能听到一点半点,贾芃心里便有了疑惑。 他性子直接,先问了两位姨娘。 姨娘不肯说,自己就去找了母亲。 尤清之并没瞒着他,把胡月因着生他难产而亡的事儿说给了他听。 贾芃如今见着黄氏怀着孕,总联想到自己的生母胡月。 “我扶黄嬢嬢回去。” 黄氏笑道:“好,多谢我们芃哥儿。” 黄氏走到门口时,便觉着不对劲,身下仿佛有水流出。 怕吓着贾芃,黄氏强撑着走到椅子边坐下,这才和贾芃说:“芃哥儿,你能帮我把念恩和稳婆叫来吗?” 贾芃瞪大双眼,呆了一瞬,立刻转身往外跑:“快来人啊,嬢嬢要生了,嬢嬢要生了!” 贾芃声音大,一下子把周围的人都闹了起来。 念恩这些时日都是跟着黄氏一起睡,听见声音,立即穿上外衣就出来:“师父要生了?” 黄氏朝她伸手:“莫急,我心里有数。你扶我去备好的厢房去。” 念恩无措道:“师父还能走吗?” 黄氏拍她一下:“我以往是怎么教你的?你也糊涂了不成?” 念恩小心翼翼扶着黄氏,嘴上不停念叨着:“我知道,生产可用八珍汤。人参、白术、白茯苓、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甘草,加以姜、枣为引,以资生化气血,亦可为佐使之用。” 黄氏正要点头夸她一句。 被进来的稳婆堵住了嘴:“我的天老爷哟,孩子都要出来了,你们还在这吊书袋呢。还不扶着去房里去。” 念恩吓坏了,愣愣听稳婆的话行事。 黄氏笑道:“她不过还是个姑娘,没见过这些,怕也是有的,您老别说她。” 稳婆是个爽利人:“您也是头回生,哎呦,我也是第一次见有人都要生了,还有心思说这些。您啊,也是个心大的。” 黄氏随稳婆进了产房,便朝着念恩道:“你还是大姑娘,快出去,别吓着你了。” 念恩噎了噎口水:“师父,您教我,我不怕。” 黄氏又开始阵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念恩赶紧上前帮她揉按穴位,稳婆见了便问:“这位姑娘还懂医术?” 念恩点头道:“都是师父教我的。” 稳婆问黄氏:“您还是位女大夫呢?” 黄氏看着自己的肚子,轻轻点了点头。 “哎呦,可真是了不得。姑娘,你这按的是什么穴位,可能教我几招?” 念恩急道:“婆婆,您先顾着我师父。到时候你要学什么我都告诉你。” 稳婆拍拍胸脯:“您二位就放心。我这个稳婆的名声十里八乡都知道,接生的没有上千也有成百,稳着呢。” 黄氏放松心情,调整自己的呼吸,笑道:“那就托您老的福了。” 黄氏生产,贾芃喊来人后,便自己一个人跑回房里躲着。 谁来叫他也不肯出去。 扬之耐不住,强行踢开门,端着早饭进去。 见贾芃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赶紧放下东西上前查看:“芃哥儿?” 掀开被子,只见芃哥儿捂着脸在床上不肯起来。 扬之拍拍他的背:“芃哥儿,可是吓着了?” 贾芃好半天才转身爬起来:“三姨。” 扬之便见着他双眼含泪,鼻子一抽一抽的。 贾芃向来爱玩爱笑,扬之哪里见过他这样,赶紧拿出帕子给他擦脸,一边安慰道:“吓坏了,这次可多亏了你,你可是大功臣。” “我?” 贾芃刚擦干净的鼻子又冒出一个鼻涕泡来。 扬之忍不住笑了。 “三姨~” “好了好了,不笑你。芃哥这次做了好事,回头下山了我给你去大姐姐面前请功。” 贾芃吸吸鼻涕,看着扬之道:“三姨,我知道我不是母亲亲生的。我还知道,我生母就是为了生我难产死的。” 第218章 母女平安 扬之蹙眉:“谁敢在你面前多嘴!” 贾芃低头戳戳手指:“是你大姐姐。” “大姐姐?”扬之反应过来:“你这臭小子!什么我大姐姐,那不是你母亲吗?” 贾芃嘿嘿傻笑。 扬之假意瞪他一眼,双手比划了一下大小:“你这么大点的时候,大姐姐就把你抱回自己院里了。胡姨娘生了你,你不忘她是好的。 只是我大姐姐把你养这么大,你可不能被外人挑唆,与大姐姐离心才是。” 贾芃笑着点头:“芃哥儿孝顺母亲,还孝顺三姨。” “那我呢?” 婉之从外头走进来。 贾芃连忙补充:“也孝顺二姨。” 婉之莞尔一笑:“就你嘴甜。” 贾芃瞄了扬之一眼,朝婉之问道:“二姨也知道胡姨娘吗?” 婉之听了,生气地看着扬之:“你怎么和芃哥儿说这些!” “二姨,三姨没说,是我自己问的。” 婉之坐到一旁,轻声问贾芃:“谁和你说起胡姨娘了?” 扬之在一旁幽幽出声:“是你大姐姐。” “大姐姐?”婉之皱眉道:“你还小,大姐姐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扬之却觉得尤清之做得没错:“那贾府里那么多人,心思各异,说不准就有人在芃哥儿面前胡乱说一通,还不如直接告诉芃哥儿呢。” 婉之用水打湿帕子,将芃哥儿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大姐姐都和你说什么了?” “母亲说,我生母是胡姨娘。她很喜欢我,还给我攒了好多东西,不过现在我太小了,母亲说等我长大了再给我。” 婉之点点头,又问芃哥儿:“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闲话了?” 芃哥儿想了想道:“我在花园里玩,听到丫鬟说:胡姨娘那种人,母亲还帮她养孩子。……府里就我一个小孩子。” 婉之正想安慰他,贾芃歪头问:“二姨,丫鬟说胡姨娘是那种人,那种人是什么人?” 胡月和赵婆子是尤家出来的,婉之扬之自然熟悉。 更别说胡月做了贾珍的姨娘,还把赵婆子接了出去后,尤太太就在家里骂了三天三夜,如今提起来还恨得不行。 婉之扬之对视一眼,便对着贾芃说道:“我们和胡姨娘不熟,也不清楚她的为人。” 贾芃扁扁嘴:“我知道那不是好话,胡姨娘不是好人吗?” 婉之摸摸他的头:“人总有喜恶,大姐姐那样好的人,外头还不是有说她坏话的。芃哥儿不必在意这些。” 扬之道:“总之胡姨娘在时,我大姐姐可没憋屈过她,也没想过要害她,你可不能对我大姐姐有芥蒂。” “我自然不会,”贾芃哼道:“三姨不信我。” 扬之捏捏他的小脸:“你要怪啊,就怪你那个倒霉爹。” 贾芃懵懂抬头:“我没爹。” 扬之笑道:“你没爹,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婉之蹙眉:“好了,扬之,别和芃哥儿说这些。” 扬之朝着贾芃耸了耸鼻子:“不说就不说,谁让我们小呢。” 贾芃肚子“咕”地一声叫了,脸霎时变得通红。 婉之扬之相视一笑,婉之拉扬之起身,对着贾芃道:“时间不早了,吃饭要紧,我和你二姨在外间等你。” 贾芃捂着肚子,连忙点了点头。 三人在外间才吃了饭,便听到外头的报喜声:“黄大夫生了!黄大夫生了!” 这么快? 扬之起身出去问:“怎么这早晚就生了?黄大夫身子可还好?” 外头传来英莲的回话,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喜意:“母女平安,我姐姐正守着黄大夫。稳婆说是极安稳的,还有力气说话呢。” 婉之和贾芃此时也走到了门口,听说这话,脸上都挂上了笑意。 贾芃冲了出去,扬之一把拉住他:“芃哥儿,你去哪?” 贾芃回头道:“我去看看。” “你就别去添乱了,等黄大夫收拾好了再过去。” 贾芃嘟嘴似是不情愿,婉之笑拉着他:“你如今也当哥哥了,总得给妹妹一份见面礼。” 贾芃停住要往外走的脚步:“见面礼?” “是,见面礼。” 贾芃忙拉着婉之回房,把带过来的东西通给翻了一遍。 左挑右选才拿出一把刀鞘上镶着宝石的短刃。 这是贾芃磨了好久才从贾蓉处要来的,为此写了一个月的大字。 贾芃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刀鞘,突然抽出了刀刃,把婉之唬了一跳。 “芃哥儿,小心伤着。” 贾芃捧着刀拿给婉之看:“二姨看,这是未开刃的。” 婉之接过来细看,果然是把未开刃的匕首。 扬之道:“你要拿这个送给小妹妹?” 贾芃点头:“我头回当哥哥,当然要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妹妹。” 说完又摇头晃脑道:“我姑姑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这是己所欲,施于人。二姨三姨觉得不对么?” 扬之捂嘴偷笑:“你倒是会举一反三。你姑姑单只教了你这个,没教你送礼要投其所好么?” 婉之点了点扬之的额头:“你这张嘴啊,叫我怎么说呢。” 贾芃忙问:“二姨,投其所好是什么意思?” 婉之笑道:“就是说,你想要让别人高兴,就得迎合其喜好。就比如你想给小妹妹送见面礼,不是要送你自己喜欢的,而是要送小妹妹喜欢的。” 贾芃不知怎么,笃定地说:“小妹妹定会喜欢这把匕首的。” 婉之劝不动,扬之觉得无所谓,两人便收拾一番带着贾芃去见黄大夫。 黄氏生产顺利,此时已收拾好了。 听婉之扬之带着贾芃来了,在里间笑道:“多谢姑娘们挂记,还要多谢芃哥儿,得亏你扶我回来,还帮着我叫人。” 贾芃亲耳听到了黄氏说话,那颗心才完整地放下。 扭捏道:“不用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我该做的。” 众人听了发出善意的笑声。 贾芃更加不好意思,连忙道:“我给妹妹带了见面礼。” 黄氏偏头看了看在身侧躺着的宝贝女儿,对着念恩说:“念恩,你抱妹妹出去给芃哥儿看看,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第219章 坦腹晒书 “唉。” 念恩应了一声,小心抱着小姑娘出去。 众人都伸头去看,只有芃哥儿偷偷退了一步。 扬之笑道:“你妹妹来了,怎么还往后躲。” 贾芃瞟了瞟那边:“她也太小了。” 念恩坐下,贾芃才看到小姑娘的全貌。 刚出生的婴儿,尚看不出来美丑,扬之牵着贾芃走到念恩身边。 小姑娘像是意识到大家都在看她,手伸向天空,一抓一抓的。 贾芃伸出手指一碰她,立刻就被小姑娘抓紧了。 贾芃有些害怕:“三姨。” 扬之拍拍他的肩:“别怕,小妹妹喜欢你呢?” “真的吗?”贾芃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她怎么不睁开眼睛看我?” 念恩笑道:“她还小呢,过几天才能睁眼。” 贾芃点点头,一只手任由小姑娘抓住,另一只手从胸口把那把短刃拿了出来,放到小姑娘的襁褓上, “这是?” “这是我给妹妹的见面礼。” 众人面面相觑,如今送见面礼都兴送短刃匕首了? 察觉外头突然安静了一瞬,黄氏在里间问道:“怎么了?” “芃哥儿送了把匕首给妹妹。” 黄氏笑道:“这有什么,还有人专门拿刀剑镇宅辟邪呢。念恩,你帮妹妹把匕首收好。” 念恩笑着应是。 黄氏又说:“芃哥儿,我替妹妹多谢你。” 贾芃嘴角不可抑制地往上扬。 念恩收起匕首,怀里的小姑娘便“嗯额”地哭起来,贾芃的手指也被她放开。 念恩赶紧抱她起身回房。 贾芃收回被握住好一会儿的手指,还有些恋恋不舍似的。 婉之道:“好了,黄大夫和小妹妹都要休息了,我们先回去。” 贾芃只好一步三回头跟着二姨三姨走了。 惜春被叫去晒书,未等开口,贾敬便随便拣了几个理由,送了惜春和尤清之一箱子的珍本。 连在书房教导贾琏的潘大人听闻都啧啧赞叹。 惜春自然不客气,照单全收。 看着人把书送去尤清之的院子了,这才问贾敬:“老爷,嫂嫂说有许多珍本,外头有钱都没地买的,您就这么给了我和嫂嫂?” 贾敬正把书翻开晾到架子上,斜睨了她一眼,道:“我膝下就你们几个,给你哥哥还不如拿去烧火,只能给你们这两个丫头了。” 惜春凑到贾敬身边,帮他擦拭书上的霉迹,试探着问:“还有蓉儿和林哥哥呢,老爷也不帮他们留?” “他们有手抄本了。” 惜春哼了一声:“我就说呢,不然也不会给我。” “你这丫头,”贾敬笑骂道:“珍本和手抄本能一样吗?” 惜春强辩回去:“都说物以稀为贵,手抄本多了,珍本自然就不那么值钱了。” 贾敬直起身子,用手捶了捶后背。 惜春赶紧迎上去,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 贾敬喝了一口茶,笑看着惜春道:“你跟着清之丫头,怎么没把她的大气学来,倒学了些出内之吝的脾性。” “我才不小气呢,老爷多送些给我,赶明儿他们想看了,我也让他们抄去。” 贾敬笑指着她:“说来说去,是盯上我的书了。” 惜春笑道:“世上我最最敬佩的人就是老爷和嫂嫂,你们都有一大堆的藏书,我自然要见贤思齐。 好老爷,你再赏点给我呗。待来年,我也学着你们晒一院子的书。” 贾敬被她这赖皮样逗得忍俊不禁:“惜春可有听说过袒腹晒书的典故?” 惜春摇摇头。 “据说东晋有个叫郭隆的人,年轻时无书不读,有博学之名。有日见着富贵人家晾晒棉裘绸缎,郭隆无物可晒,便袒腹在日下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晒书。” 惜春笑道:“这人真真是诙谐。” 贾敬用手虚点了点她:“真正博学之士腹中装书,你若把这些书拿去,只为了哪一日拿出来显摆,那才是本末倒置。” “老爷,我知错了。” 贾敬道:“我知那些话不是你的本意。这样,你先把我刚给你的书看完,我考过你了,你便可以再拿些书回去。” 惜春爱画画,并没那么爱读书写诗,便开始讨价还价:“要不您考嫂嫂?” 贾敬摇头:“清丫头我放心,你不行。” 惜春想了想,狠下心道:“行,我记下了,赶明儿就去苦读去。” 贾敬听了越发高兴,站起身来又跟着小厮丫鬟们去整理书籍。 晒书的院子就在书房的外面,贾敬父女俩的对话都传到了潘老先生和贾琏的耳朵里。 潘老先生便叹道:“贾老爷实在是会教孩子,与孙女玩笑几句,道理也讲了,还能让她心甘情愿去读书。” 贾琏抽抽嘴角:“那姑娘是我伯父的小女儿,不是孙女。” 潘老先生愣了一下,又想起贾敬之前的确提过自己家里有个女儿,只是自己没想到才这么点大,“咳咳,贾老爷身体不错。” 贾琏:“……是。” 潘老先生有些不自在,便转移起话题:“贾老爷这样的人,想必养育出来的子女必定十分出色。” 贾琏想到尚在小溪岭还未下山的贾珍,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夸赞之语,于是便道:“伯父只有两个子女,大哥哥如今在山里‘清修’,还有就是外头晒书的妹妹了。” 清修? 潘老先生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也不想打听贾府的家事,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便又带着贾琏学算术去了。 次日一早,还未等桔儿送信下山,尤清之派来接尤家母女和芃哥儿的马车就到了。 尤家太太见山下这些日子都太平,早想着回去了。 连忙收拾东西要带着扬之婉之走。 只是之前闹着要下山的贾芃此时却不肯回去了。 说什么要等着黄氏一起回去。 以往他与黄氏并不算十分亲近,扬之便晓得不肯走定是为了那个刚出生的小姑娘。 扬之劝道:“芃哥儿,你不是想要回去找武师傅练功吗?” 贾芃犹豫了会:“师傅说基本功要练好,我在庄子里也练得的。” 见他铁了心不走,扬之只好跟着尤太太回家去。 尤清之听说黄氏平安生产的消息,兴高采烈地让人收拾东西,想带着惜春去杏花庄住几天。 不想贾蓉的一封来信,把杏花庄一行的事给拖住了。 第210章 贾蓉来信 尤清之正想着,不知贾蓉和林齐如今到哪了,墨痕就从外头拿回一封信来:“奶奶,蓉小爷打发人送信回来了。” 听说是贾蓉来信,尤清之立马接过来拆开。 惜春也凑到尤清之身边一起看。 前头还是问好和报平安的意思,可到后头,贾蓉就描述了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出了金陵后,两人开始碰见越来越多的灾民。 他们或是面容恳切,乞求自己能从马车上扔点吃食。 或是目露凶光,眼睛直直看着自己这一行马车,又迫于旁边众多护卫不敢上前。 贾蓉和林齐见着有个妇人扯着孩子不断向自己的方向磕头,嘴边一边喊道:“求求大爷好心,赏口吃的,孩子都没活路了。” 两个少年心有不忍,便想让护卫拿几张饼子给那孩子。 却被东风拦住了。 东风指着周围其余的灾民道:“这些人都盯着我们呢,先不说会不会给我们一行人惹来麻烦,就是给了那妇人,她又岂是可以守得住的?” 贾蓉和林齐沉默下来,放弃了这个想法。 等马车行驶一段路,已看不到那妇人和小孩后,贾蓉恨恨道:“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当地的官员在做什么!” 林齐叹道:“只怕是迫于无米之炊。从前江南一带向来是天下的粮仓,还有‘苏常熟,天下足’之说。只是到了前朝和本朝,江南的粮食却还要靠北方供应了。” 外头赶车的南风不解:“两位爷,这是为何?” 贾蓉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外头北上逃荒的百姓:“左右不过利益二字。 江南一带不缺农田,但如今种的粮食有许多都被商人买去用作酿酒或是作他用去了。” 林齐接着道:“是啊,江南亦属繁华之地,人口众多,消耗自然也多,才会到今日这个局面。” 南风便说:“都是这些商人坏了事。” 贾蓉摇头:“话不能说得这般绝对,江南的商税可是每年税收的大头,于国也有益处。” 林齐却觉得错多在商人身上,二人便在马车里争辩起来。 南风摇摇头,把马车赶得更快了些。 好在两人辩得口干舌燥之后,相视一笑,约定等有空了各写一篇文章出来。 贾敬教学生,不单教学问,还教官场,教争辩。 常常一个问题,即使林齐贾蓉两人意见相同,也要他们两个各执一方,争辩一番。 然后各自总结做一篇文章。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二人的习惯。 日子长了才知道好处,两人便逐渐懂得,事物都有其两面性。 你想坚持自己的政论,就要把好处一一摆出来,还要备好如何解决和避免弊端的法子。 到了晚上休息时,贾蓉眼前还不停浮现出那个妇人和孩子乞求的眼神。 见贾蓉翻来覆去,林齐便道:“蓉儿,快些睡,明日还要赶路呢。” 贾蓉坐起身来:“师叔,你说如今粮食最多的地在哪?” 林齐起身,点燃了一盏灯,拿到床边来:“国库,还有……各地的粮仓。” “是,国库空虚,还要备着边关的粮草,拿来赈灾是别想了。可各地的粮仓里面总有粮食。” 林齐想了想到:“就算圣上下旨开仓放粮,可江南本地的粮仓支撑不了如此多的灾民。” “如果我说的是北方的粮仓呢?” “蓉儿,你说的这是傻话。一则,粮仓本就是为着防备当地遇着荒年,没有道理要赈灾别的地方。 二来,没有圣上的旨意,擅自开仓放粮是死罪。你我不过是白身,连上奏的本事都没有,哪里能求来旨意呢。” 贾蓉轻声道:“师叔,你说朝廷赈灾是为了百姓,还是害怕灾民起义作乱。” 这话是大不敬,但林齐只看了一眼贾蓉,缓缓道:“都有。” 贾蓉便笑:“怕是后者更多。” “蓉儿,慎言!” “师叔放心,我绝不会在外头露出这想头。我只是在想,朝廷必会担心江南灾民作乱,若有人上奏,愿替江南百姓担保,去‘借’北方的粮呢。” 林齐摇头:“谁会愿意,又有谁会敢呢。” 贾蓉不作声了。 外头传来东风的声音:“两位爷,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呢。” 两人这才吹灯躺下。 次日,贾蓉便打发人送信回金陵。 信里并没有说要家里怎样,只是把自己和林齐的话都写在了信里。 信的最后,贾蓉写到:自己不过是有些蠢念头,就算可怜灾民,也万万不愿意把家里拖进泥潭。 信看完,惜春担心地看向尤清之:“嫂嫂……” 尤清之长叹一声,笑道:“老爷教出两个正直的孩子。” 说完站起身,吩咐银蝶:“你把东西收拾好送到杏花庄去,再让人去告知温大夫一声。芃哥儿不愿下山,就让他再住些时日。” 银蝶应是。 尤清之转身看向惜春:“走,随我去见老爷。你大侄儿专请我来当说客,自然不能辜负了他。” 惜春笑着应声,走过来挽着尤清之。 贾敬正在书房看书,听尤清之带着惜春来请安,便让她们直接到书房来。 “老爷安好。” “好好好,你们别多礼了,坐下说话。” 说完又看着尤清之:“你瞧瞧我这书房里的书,比你收藏的如何?” 尤清之笑道:“我那儿算得了什么,怎么能与老爷书房比。 儿媳还未多谢老爷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些藏书。” 贾敬摆手:“将来我百年之后,这些书都留给你们二人。或早或晚罢了。” 惜春叹了一口气。 贾敬瞪眼:“你叹什么?” 惜春笑道:“我是叹老爷必会长命百岁的,这些书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到我和嫂嫂手上?” 贾敬仰头大笑。 侧间的贾琏听到笑声分了心,被潘老先生一戒尺打到头上。 “哎哟。” 潘老先生指着贾琏刚刚写的那行:“错了,重算!” 贾琏摸摸头:“知道了,师父。” 书房里,尤清之把贾蓉的信拿给贾敬。 贾敬不解,尤清之笑道:“这是蓉儿的来信,老爷看了便知道了。” 第211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贾敬打开信,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惜春见贾敬发怒,担忧地看向尤清之。 尤清之轻轻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 贾敬站起身,在书桌前徘徊了两圈,骂道:“读了几本书,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难道他以为这法子只有他知道?怎么别人不说单单他来说?” 尤清之对惜春眨眨眼,惜春会意,拉着贾敬坐下:“老爷息怒,蓉儿在信中也没说要家里怎样。” 贾敬嗤道:“那还写信回来说这些做什么!小孩子把戏,当你老爷看不明白?” 尤清之这时才开口说话:“老爷,要北上买粮,哪里缺他们两个。当初让他们北上,不就是想让他见见世间百态和百姓疾苦。 您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若只是冷眼旁观,或是不思对策,那才是辜负了您的教导。” 贾敬深叹:“就像齐儿说的,若无旨意,开仓放粮那是死罪。就算我递折子上去,圣上也未必能答应。” 尤清之垂眸不说话了。 贾敬看着她道:“蓉儿这小子,必是知道我不会答应,所以写信给你。我看着,你倒是被他说动了。” 尤清之沉静道:“我知这有难处,可是老爷,《汉书》里说: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遭受洪灾的百姓总得有口吃的才能活下去。 粮食就摆在那里,不能凭空变出来。以北方之存粮,赈江南之灾荒,轻重缓急,总有个计较。” 贾敬摇头:“话是没错,但想法太过纯稚。圣心难测不说,就是北方当地的官员百姓,肯将存放的粮食让出来?” “就如蓉儿所说,我们借或是买呢?” “钱从何来,何人敢作保?”贾敬看着尤清之:“我知你们都是好孩子,但这事太大,就算把整个贾府搭上,也未必能成。” 尤清之狡黠一笑:“贾府一家自然不成,若是把钦差大人、甄家、知府知州等上下官员全都拉上呢。” “不可能,他们不会答应。” 尤清之笑道:“蓉儿出了主意,我们做长辈的难道和他说世俗经济,教他知难而退?” 贾敬没好气瞪她一眼:“他倒是找了个好说客。” 惜春在贾敬身后给他捶肩,笑道:“老爷,您就试试。” 贾敬再一次叹气:“我当年选择回金陵,到了今日也不知是对是错。” 这就是妥协了的意思。 尤清之忙起身笑道:“我这就让人去请钦差大人。” 贾敬摆手道:“去去。” 尤清之行礼退下,惜春忙奉承道:“我就知道老爷是菩萨心肠。” 贾敬没好气道:“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还有清丫头,往常最清醒审慎的一个人,怎么这次非要帮着那小子。” “蓉儿是嫂嫂儿子,帮他有什么错的。而且嫂嫂和我说了,金陵如今安稳了,外头却还乱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难不成袖手旁观,贾府就能保全自身?” 贾敬拍拍她,示意她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清丫头说得没错,我也是为着这个,才肯松口。” 惜春撇嘴:“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别是马后炮。” 贾敬指着外头:“滚滚滚,别在这里气我了。” 惜春“哼”了一声,给贾敬倒了杯热茶,这才施施然走了。 贾敬又看了一遍贾蓉的来信,摇头笑了一回,便亲自拿去焚了。 尤清之派去的人到了衙门,却没找到唐晋卿。 衙役说唐大人去底下县城视察去了。 小厮只好让衙役等唐大人回来后,千万告知贾府老爷请他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唐晋卿到了太阳落了山,才紧赶慢回到了衙门。 听衙役这么一说,哪怕在田里乡间走了一天,也强撑起精神让马夫直接去了贾府。 这次唐晋卿来金陵后,第二次登贾府的门。 贾敬瞧他倒像是老了几岁似的,脸上的皱纹都似深刻了些。 贾敬叹道:“唐大人辛苦了。” 唐晋卿苦笑:“皇命在身,百姓深陷泥潭,我半分不敢懈怠。” 贾敬问他:“唐大人,我瞧你先到了金陵,可赈灾的银两和粮食怎么迟迟未到?” “这……”唐晋卿摊手道:“我也不瞒贾将军,赈灾的银两和粮食到不了金陵。” “这是为何?” 唐晋卿回道:“金陵虽受灾严重,但丧生人数最少,发放赈灾粮也最早。金陵之外的苏州扬州,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那里没有贾家甄家,每天都有人死于饥饿和风寒。事从权急,我让他们把赈灾粮运到周围的城池了。” 话题沉重起来,贾敬问他:“金陵有贾甄两家,其余地方也有世家大族,就没人站出来?” “有,但太少了。江南大多粮仓被洪水冲毁,世家大族就是有这个心,也无粮可赈。这时候金子银子也换不来粮食。” 贾敬点头:“我也略有耳闻。” “贾将军也听说了外头的消息?” “我这几年收了个学生,名叫林齐的,还有我孙子贾蓉,被我打发到北边买粮食去了。” 唐晋卿向前倾了倾身子:“什么时候去的?” “洪灾过后几天,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山东了。” 唐晋卿刚要兴奋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贵府的心思怕是白费了。江南水灾的消息一传出去,各地的粮食价格疯涨。我从京中一路走来,粮食越来越贵,也越来越难买。” “是,所以我让他们去的山东。” 唐晋卿无奈笑道:“贾将军以为这些商人从哪儿收来的粮食?” 贾敬微眯眼睛:“我给了他们二十万两银子,唐大人可知能买多少粮食回来?” 唐晋卿摇头叹道:“我的人打听的消息,如今外头的粮价,每升米竟涨至五十六文,是从前的八倍! 百姓买不起,只能等着上头赈灾。 户部拨出五十万两,加上太上皇的二十万两,全拿来买粮食又能买多少?” 唐晋卿有苦说不出,白头发呲呲往外冒。 今日见贾敬,又听说他打发学生和孙子北上买粮,心思一松,不知不觉诉起苦来。 贾敬道:“我这儿有个法子,唐大人可愿一听?” 第212章 信差 “贾将军请说。” “开仓放粮!” 唐晋卿苦笑:“圣上早给江宁知府下了旨意,命他开仓放粮。可江南一带的官仓粮仓,经了洪水,早没剩下什么。” “我是说山东的粮仓。” 唐晋卿摇头:“不可!” 贾敬直直看着他:“我未曾听闻山东近年来有何天灾人祸。” 唐晋卿叹道:“贾将军,我知你是为了江南的灾民,可这法子并不现实。” 贾敬讥讽一笑:“除非唐大人有神通,能把粮食凭空变出来,否则就等着江南百姓活活饿死。” 厅堂里安静了许久,唐晋卿方道:“我奉命赈灾,不敢懈怠。若能以我之命,换来灾民所缺之衣食,虽死无悔。” 贾敬也没客气:“那是挺划算。” 唐晋卿哭笑不得:“贾将军,您……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贾敬道:“你说虽死无悔,为何不敢上奏?” “圣上慈心,心系百姓。可朝堂大臣、山东官员与百姓可愿?” “那好,”贾敬说到正题:“若是借呢?” 唐晋卿直起身子:“若如此,债主是谁?欠债的又是谁?谁来还,何时还?还多少?贾将军可有想过?” 贾敬哼道:“我一个闲散老人家,又不为官做宰的,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唐晋卿摇头笑道:“贾将军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说不上难题不难题。为今之计,先要求得圣上的旨意。若唐大人愿去请旨,我贾府愿联名上奏。” “您容我想想。” “随你,就是不知晚一日能饿死多少百姓。” “贾将军……” 贾敬接着说:“我若是你,现在就去找知府知州商议,联合江南一干官员,以官身名誉替江南灾民作保。” 唐晋卿站起身,拱手道:“多谢贾将军,我定会争取。” 贾敬打量了他一下,摇头:“你不行,以你的名义去个信。从甄家起,把上下官员都请到我府上来。” “贾将军?” 贾敬叹道:“你只比我儿子大几岁,如今做到这个位子,又深受圣上信重。不能为着这事丢了你的前程。” “可您……” “我什么?我为民请命,就算不合规矩,圣上顶多收了贾府的爵位。 我那倒霉儿子不说也罢,我孙子立志科举,这传到头的爵位,不值什么钱。” 唐晋卿弯腰躬身道:“我与将军非亲非故,将军不必如此对我。” 贾敬毫不心虚,自吹自擂:“我们一家子都是好人,见了好官,惺惺相惜难道不成?” 见唐晋卿还是一副不敢当的模样,贾敬起身略扶他一把,轻声道:“我徒弟和孙子将来若能入仕,你可得帮我罩着。” 唐晋卿一惊,猛然退了一步:“这,这,这……” 见他说不出话来,贾敬仰头哈哈大笑。 唐晋卿才意识到这又是个玩笑,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听到贾敬的大笑声,守在外头的青行打了个寒颤。 便听到一旁站着的文晓幽幽说:“自从洪灾过后,老爷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青行听了更是不解,自己主子每日愁得慌,怎么贾府老爷和主子谈话,笑得如此开心。 若是好事,也该听到主子的笑声。 青行越发把耳朵支起来,留心里头的动静。 却见一旁的文知推了文晓一把:“快把你那些话本子丢出去,连老爷都敢玩笑。” 文晓笑道:“我正经说事,文知姐姐为何说我拿老爷玩笑?” 文知瞪她一眼:“姑娘一来,老爷难道没笑,怎么又是你口里所说那话了?” 文晓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原来姐姐也看了我那话本,不然怎么知道我说的什么呢?” 青行本想听里头的动静,不知不觉心思就被这姐妹俩的对话吸引了过去。 文晓瞥了青行一眼,见他一脸正经,并未看向自己这边,红着脸捏了文知一把:“你可少说话。” 文知看了一眼青行,也不说话了。 青行面朝厅堂,神色未改,心里却在暗暗想:也不知她们说的什么话本,怎么不说了呢。 正想着,贾敬和唐晋卿走了出来。 青行忙把思绪拉回来。 “世叔留步。” 贾敬“嗯”了一声:“明日我在家中候着。” “是。” 青行跟着唐晋卿上了马车,这才问:“大人,您和贾老爷这是?” 唐晋卿回去时的神色已比去时好了很多,便笑道:“认了一位长辈罢了。” 青行看着唐晋卿的表情,脑海里又冒出那句:“我家老爷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青行愣神时,唐晋卿吩咐道:“我待会儿写一封信,你让人送到江宁知府那去。另外带人去金陵所有官员家里传个话,请他们明日到贾府一聚。” 见青行许久未回答,唐晋卿奇怪,抬头看他,见他眼神虚无,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大人?” 唐晋卿叹气:“跟着我跑前跑后,你也辛苦了。明日你休息,让青为跟着我。” 青行打起精神:“大人,我不累。您只管吩咐属下。” 唐晋卿只好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青行应是,到了府衙,等唐晋卿一下车。 便又带着人去传话去了。 唐晋卿看着府衙的大门,又笑又叹:“青行这是二过家门而不入了。” 青为过来开门,正听说这话,见唐晋卿今日回来晚了,但好似又高兴了些,便笑道:“大人今日碰见喜事了?” 唐晋卿便往书房走便摇头而笑:“是喜是悲,是福是祸,难料难料!” 江宁知府并不在金陵,唐晋卿只能让人快马加鞭送信过去。 让人送走了,唐晋卿又铺开纸张,计划借粮事宜。 尤清之在贾敬和唐晋卿谈话时也没闲着,单独把莫嬷嬷叫到房里。 “嬷嬷,今日老爷请了钦差大人过来,是为了赈灾的事情。” 莫嬷嬷点头:“老奴猜到了。” “嬷嬷,”尤清之拉住莫嬷嬷的手:“你与圣上通信,几日可达?” “这……奶奶,不是老奴不肯说,实在是……” 尤清之忙道:“嬷嬷不能说,那就不说。我问嬷嬷,可否替贾府当一回信差。” 第213章 配不上 莫嬷嬷问:“是为了赈灾的事儿?” 尤清之点头。 莫嬷嬷道:“我冷眼瞧着,金陵有钦差大人坐镇,已经安稳下来了。” 尤清之叹气,拉着莫嬷嬷在自己身边坐下,摘取贾蓉信里对外头灾情的描述,对莫嬷嬷复述了一下。 随后又说:“金陵我们能看到的是安稳了,可也只是附近的几个县城。蓉儿直说,他在外头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莫嬷嬷叹道:“主子爷也是有心无力啊。” “圣上是圣明之君,必不忍心见百姓流离失所。我也知里头的难处,所以便和老爷商量了个法子。” 莫嬷嬷忙问:“是何法子?” “我贾府愿和江南臣民联名上奏,借山东粮仓,赈江南之灾。” “好,奶奶写个折子交给我就是,我有法子,顶多十日便能传到宫里。” 尤清之没想到莫嬷嬷这么轻易就答应 ,“嬷嬷?” 莫嬷嬷笑道:“我虽对官场不了解,但也晓得老爷和奶奶做这事,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尤清之不知该怎么说,莫嬷嬷拍拍她的手:“我替奶奶当回信差。” “多谢嬷嬷。” 尤清之忙写了个条子,让银蝶亲送给贾敬。 贾敬不解,第二日清晨尤清之和惜春来请安时,便问起此事。 尤清之笑道:“老爷算算,您说服金陵官员要多久,说服整个江南的官员又要多久? 加上路上的行程,朝堂的争论,就算好容易求得了旨意,发到江南又要一段时日。山东路途遥远,运粮又浪费时间。 等着这些粮食到,我们还不如直接带着灾民去逃荒算了。” “你这丫头,”贾敬笑骂道:“哪怕说的是正理也一股子促狭味。” “老爷,若您今日能劝服金陵所有百姓,我们便先偷偷给圣上上奏,一边给蓉儿去消息。” “为何要偷偷上奏?” 尤清之道:“若是大张旗鼓,朝堂上就要沸反盈天了。不如联合圣上,先斩后奏!” 贾敬沉吟良久,方说:“时间不等人,就按你说得这样,我昨晚写的折子,你拿回去。” 尤清之忙道:“还是先等今日唐大人与金陵各家商定了才好。” “你放心,我有把握。” 尤清之又说:“老爷,儿媳多嘴提一句,您最好在折子讲清楚,今次借粮,会照数归还,而不是用银钱抵之。至于利息,恐怕要您和各位大人商议。” 贾敬便问为何。 尤清之答道:“现在外头的粮商囤了许多粮食,借机哄抬粮价。可若是山东的粮食一到,江南的百姓花大价钱购买粮食的就会大大减少。 商人也不会傻到要把这些粮食烂在手里,定会降低价格。等到他们价格降到合适的地步,我们再出手购买。 一则用于赈灾和灾后重建,二来若是有多的,可以先还山东一部分。” 贾敬点头:“你和惜春在这坐下,我重写一封给你拿去。” 尤清之和惜春相视一笑,尤清之问惜春:“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若惹得圣上不悦,必会降罪贾府。惜春怕不怕?” 惜春摇头笑道:“我不怕。” “凭着什么不怕呢?”尤清之接着问,“可不要说相信老爷和我的搪塞话。” 惜春想了想道:“圣上看重民心,老爷和嫂嫂所做的事情,就算惹了圣上不悦,可却是为了江南百姓。圣上若为了这事罚贾家,传了出去,叫百姓们怎么想。” 尤清之点头赞同。 惜春又狡黠一笑:“再说老爷和嫂嫂是和江南百官联名上奏,为的不只是表明江南的迫切和官民一心,更是为了‘法不责众’四字。” 尤清之赞许地摸了摸惜春的鞭子:“小姑娘长大了。” 惜春装作害羞,扑到了尤清之的怀里。 “好了好了,大姑娘,庄重些。” 惜春把帕子从眼前拿开:“我还是小姑娘呢。” 尤清之恍然想起惜春小时候,恨不得一天长大,让人人都叫她大姑娘。 可年岁长了后,反而想当小姑娘了。 姑嫂两人在厅里笑闹,文晓走进来笑道:“奶奶,姑娘,唐大人来了。老爷说,让奶奶和姑娘先回去,东西到时候我给奶奶送去。” 尤清之和惜春笑着应是,文晓便引着二人从另一扇侧门出去,尤清之和惜春虽奇怪,但想着可能是怕撞见外客,便没有多说什么。 原来贾敬刚出厅堂,便见着小厮引着唐晋卿到了。 贾敬便转身,想让尤清之和惜春先回去,不料听到姑嫂这么一番对话,停住了脚步。 唐晋卿一夜未睡,整理了借粮事宜,瞧见贾敬站在外头,兴冲冲地便走过来:“世叔……” 贾敬“嘘”了一声,示意他先别说话,两人便把尤清之和惜春的话都听到耳朵里了。 等二人一走,唐晋卿叹道:“世叔府上的女眷也是世事通达啊。” 贾敬自得一笑:“那是自然。” “刚刚那两位是?” 贾敬停住,转身打量他,见他满脸皱纹,还长着白发,又比清丫头大了十多岁,心里暗道配不上。 便冷声道:“无礼!” 唐晋卿忙拱手道歉:“晚辈无状,无意冲撞女眷,还请世叔宽恕。” 贾敬“哼”了一声:“随我到前厅去。” “是。” 唐晋卿跟在贾敬后头,还不死心:“我听说世叔有个幼女,如今该上七八岁了。刚刚说话之孩童,应就是贵府千金?” “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晋卿看了眼贾敬的神情,试探道:“不瞒世叔,晚辈家中有一子,今年刚满十二岁,去岁已考上了童生。” 有林齐和贾蓉这两个在,贾敬自己也是个十分会读书的,听说这话也并未觉得怎样,只是“嗯”了一声。 唐晋卿又说:“晚辈斗胆问一句,贵府千金可许配了人家?” 贾敬才明白他的意思,霍然转身,瞪着唐晋卿:“你在想屁吃!” 唐晋卿哭笑不得:“世叔……” “叔你个头!一口一声世叔,你还想跟我做亲家!呸呸呸,等这事一完,从此你的脚别踏我贾府的门!” 第214章 越俎代庖 唐晋卿赔笑道:“世叔,不,是贾将军。您先别忙着把话说绝,改日我带犬子前来拜见,您瞧瞧他再说。” 唐晋卿出身世家,族内已经内定他为下一任族长。 偌大家族,领头之人必须清醒明智。 宁国府与“四王八公”割席,虽远在金陵,圣上口中却偶有提起。 此次赈灾,也可看出宁国府上下为民之心,更可喜贾府主子吕端大事不糊涂。 光听刚才那小姑娘几句话,也可窥见其兰质蕙心。 唐晋卿膝下有三子,若无意外,大儿子往后便是要同自己一般,成为唐氏一族的领头羊。 他的妻子,也该是个大气端方,聪明睿智的贤内助。 得亏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不然贾敬现下就得把他赶出去。 惜春是府里上下的心尖尖,连最小的贾芃都知道。 贾敬虽常和惜春吹胡子瞪眼,实际里也是把这个女儿当成心头肉来疼的。 把女儿嫁出去,给别人操持一家子的事儿,贾敬想想都接受无能。 贾敬不理唐晋卿的疯话,一甩袖子走到前面去了。 唐晋卿赶忙追上,也不再纠缠,想着大儿子端方持重,相貌也称得上俊美。 到时候多带他上门拜访几次,见了自家的诚心再说。 出了院门,青行见前头走着的贾老爷脸色铁青,自己主子倒是一脸荡漾,心中满是不解。 想看看两位丫鬟姐姐有何反应,却只见文知文晓两个路过自己,瞪了一眼走过去了。 青行挠挠头,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们,只得默默跟在后头。 尤清之安排人,在前院布置了一个院子,留给他们谈事。 贾敬到了先到主位坐下,喝茶不理唐晋卿。 唐晋卿笑笑,把手中的册子递到贾敬面前:“这是晚辈昨晚略算了一下的数据,请贾将军看看有何不妥。” 贾敬摆手道:“这是你们的事儿,我不管。” 唐晋卿笑道:“不是什么机密,您肯替江南百姓作保,理应知情。” 贾敬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接了过来。 前头的都一略而过,贾敬翻到最后几页,指着册子问:“三年后还粮,利息半成?” “晚辈也是想着,江南经此一灾,需休养生息,才能缓过劲来。若利息太高,江南百姓也拿不出来啊。” 贾敬叹道:“你昨日所说,如今的粮价是从前的数倍。三年过后,若无灾情,粮价便会恢复到从前的价格。 你借的是今时的粮,还的却是从前的价,人都说无商不奸,我看你比奸商还狠些。” 唐晋卿苦笑:“若不如此,江南百姓如何还呢。” “靠着百姓还,还一辈子也还不清。我问你,圣上可有提起蠲免收税的事儿?” 唐晋卿点头:“圣上下了旨意,江南受灾严重的地方,田赋全行蠲免三年。” 贾敬想了想,便问唐晋卿:“你说能不能求求圣上,若山东肯放粮,能不能也给山东蠲免田赋。” “您这法子……” “这粮食我们照还,三年之内必还清,还不清我们拿银子抵。只是利息不提了,江南减免的田赋,山东照样减。” “还是要看圣意。” “这是自然。” 贾敬又问文知:“今晨让你裁的三尺长宽的纸,可得了?” 文知回道:“已让人裁好了。” 贾敬点头:“你让人把笔墨备好,放在院子外头,每进来一位大人,让他们自己把名字写纸上。” 文知应是,赶忙出去吩咐。 “贾将军这是?” “你还是喊我世叔顺耳些。” 唐晋卿还想和贾敬攀亲家,自然不想乱了辈分:“贾将军还未说此举是何意。” 贾敬吹吹茶水上的热气:“贤侄未听说过签字画押么?” 唐晋卿惊得站起身来,也不管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事了:“这不是骗人吗?” 贾敬皱眉道:“都是为了百姓,这叫计谋,怎么能叫骗呢!” 唐晋卿咽了咽口水:“晚辈听您的。” 贾敬又领着唐晋卿出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第一行第一列。 唐晋卿不慌不忙,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贾敬那行的下头。 到了巳时,官员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门口摆着笔墨纸砚,小厮满脸笑意,劝说众人先记好姓名,再进院子。 刘同知二话没说,爽快在唐晋卿下头添上自己的名字,丫鬟便引着他进去。 其余人不解,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下子院子外头围了一圈人。 贾敬稳坐厅内,唐晋卿也只好耐住性子,偶尔向外头张望。 至于刘同知,并不知道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一旁呆坐着。 直到甄应嘉姗姗来迟,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围了上去。 “甄大人,您来了。” 甄应嘉看着众人,笑道:“诸位怎么不进去?看来贾府有点招待不周啊。” 众人讪讪,不敢跟着说贾府的坏话。 外头站着贾府的丫鬟小厮,一个个眉目从容,一声不闻。 没人接话,甄应嘉咳咳两声:“钦差大人请我等到贾府来,却不迎客,是何道理?” 众人忙让出位置,甄应嘉才看到那张长有三尺的大纸。 文知双手把笔呈上:“请甄大人在纸上签上您的名字。” 甄应嘉走上前来,见上头已有两个贾敬和唐晋卿大名,狐疑道:“贾老爷这是何意?” 文知微微摇头:“奴婢不知。” 甄应嘉心里骂了一句花里胡哨,但见贾敬和唐晋卿先写上了名字,心里也没那么多的戒备。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甄应嘉遂接过笔来,于贾敬并排,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文晓见了便迎上来:“请甄大人进院。” 甄应嘉甩了甩袖子,抬头挺胸进去了。 其余官员见状,忙跟在后头一起签名。 贾敬等众人都坐好了,便起身道:“江南洪灾,多亏各位尽心。金陵如今百姓尚有衣穿,有吃食饱腹,离不了各位的捐奉。” 众人纷纷应和。 甄应嘉笑道:“贾府施粥施药,功劳不小。只是圣上钦点赈灾的唐大人还在,贾老爷说这话不免有些越俎代庖。” 第215章 患民之患 唐晋卿想开口说话,被贾敬按了回去。 “甄大人说得没错,只是今日请众位前来,是我的主意。 金陵之外,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终日不得食。 我虽还了俗,但也算半个出家人。见灾民如此凄惨,我贾府上下怎么忍心,连犬子都上山清修为百姓祈福去了。 于是请钦差大人前来商议,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遂请各位前来沾沾光,以后流芳百世也说不准呀。” 来了来了,他又来了,甄应嘉心里警铃大作。 从贾珍赌场那回,甄应嘉便知道这贾敬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老狐狸,这番话铁定是什么陷阱。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开口。 甄应嘉道:“贾老爷是又要让我们捐钱捐粮?我甄家倒没什么,只是这里坐着的,哪家不也是着了灾的?一而再再而三来盘剥我们,也不是什么法子。” 贾敬抚掌:“甄大人说得有理,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唐晋卿这时方起身道:“诸位,我也不瞒你们,拨下来赈灾的银子只有少没有多的。如今尚还不及想如何恢复江南从前的光景,最最要紧的是救命。 可粮价猛涨,各位的捐奉买不了多少粮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在这里求各位替灾民们伸出援手。” 刘同知上前一步:“唐大人,我刘府愿倾尽全府之力。” 唐晋卿忙道:“多谢刘同知。” 其他人看着直瞪眼。 贾敬哼笑:“刘大人,你刘家拿出的粮食够金陵城施粥半日吗?” 刘同知哑口无言。 刘府家中人口多,加上奴仆,上上下下已经节衣缩食了。 贾敬笑道:“我请各位来,并不是要搜刮盘剥你们。而是请各位与我宁国府一道,联名上奏,请求圣上开仓放粮。” 刘同知提醒贾敬:“金陵的官仓和义仓的粮都已经拿出来了。” “我求的是开山东的粮仓!” 此话一出,底下瞬间议论纷纷。 甄应嘉紧皱眉头:“此事没有先例。” “那我们就当第一例!” 刘同知未料到贾敬胆子这么大,劝道:“圣上未必能答应。” “你这是揣测圣意!” 刘同知忙拱手说不敢。 甄应嘉道:“贾老爷,山东粮仓也有重用,若拿来赈灾,置山东百姓于何地?” “是我话未说清楚,是借粮!三年之内,江南必会将粮食如数归还。” 下面又是一阵骚动。 贾敬环视众人:“圣上乃圣明之君,爱民如子。钦差大人奉皇命前来赈灾,宵衣旰食,夙夜不懈。你们呢,除了那些捐奉,还做了什么!” 官员们不敢直视贾敬的眼睛,纷纷垂眸看地上。 甄应嘉暗骂这老狐狸多管闲事! 贾敬又道:“众位进我这院子之前,可都签字署名了。不管你们愿不愿,我就当你们答应了。今晚我就让人把折子递上去!” 这一下贾敬就犯了众怒,好几个官员都站起来,表示不忿。 贾敬把杯子掷在地上,瓷片破裂声瞬间使众人冷静了下来。 贾敬指着他们道:“食于民则患民之患。你们里头大多都是读书人,做了官,领着俸禄,忘了吃的粮食是谁种的,穿的衣裳是谁织的了? 怎么,联名上奏不敢,是怕得罪了谁,耽误你们的仕途?” 厅里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贾敬转头看向甄应嘉:“甄大人觉得呢?” 甄应嘉冷笑:“贾老爷设了局,字都签了,我们还有什么话说。” “好,甄大人应了。” 甄应嘉无语,被贾敬的不要脸征服了。 贾敬看向下首坐着的官员们:“你们呢?” 没有人说话,刘同知几次欲张嘴,还是没开口。 贾敬转而叹道:“此事虽无先例,但赈灾不利,削职降官却是常事。按先例,”贾敬在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你们其中大多数,该是官降五级。” 贾敬啧啧感叹:“五级啊,爬上去可不易。更别提你们其中有些人,都降不到五级,到最后官位都得丢了。” 沉默良久,有位县令站了出来:“贾老爷,您说这话没错,可我们跟着您联名上奏,难道就能保住官身?” 贾敬道:“我不敢和你保证这个。我只说一句,你们与我联名上奏,替整个江南作保,至少你辖内的百姓会感激你。 至于官身,一切还要看圣上的旨意。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下头便有人交头接耳:“若圣上应了折子,我们这些担保的,总还得留个官身在,不然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替江南作保!” “是啊是啊,反正宁国府和钦差大人的名字都在上头了,他们都不担心,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的怕什么。” “就是,就算没成,好歹留个好名声。” “……” 众人在下头议论一番,这才打定了主意。 刘同知率先站了出来:“下官愿与贾府一同上奏。” 其余人等也纷纷站起身,齐声道:“下官愿与贾府一同上奏。” “好好好,”贾敬神采飞扬地站起来:“大难当前,方见人心。各位的壮举,我记下了。” 唐晋卿给众人躬身行礼:“多谢诸位。” 众人忙回礼:“下官不敢。” 唐晋卿又对着一旁的甄应嘉道:“多谢甄大人。” 甄应嘉咬牙拱手回礼:“都是为了百姓,唐大人不必言谢。” 贾敬看着外头正挂在当空太阳,笑道:“时辰已到隅中了,也到了饭点。” 众人便想着是要留饭的意思,不料贾敬话头一转:“各位想必急着回去吃饭,我就不留诸位了。” 甄应嘉今日被摆了一道,心里不爽得紧,便出言笑道:“这就是贾府的待客之道?” 贾敬拍拍他的肩:“贾府不比甄家,余粮不多,得省着点用啊。” 甄应嘉瞟了一眼旁边的唐晋卿:“贾老爷说笑了,我甄家如今也是勉强过日子。” 贾敬似笑非笑:“哦。” 哦?甄应嘉要被气死了。 咬牙强笑:“那我就告辞了。” 贾敬:“甄大人慢走。” 等众人都走了,唐晋卿转身深鞠了一躬:“多谢贾将军。” “还叫将军?” “贾兄?” 第216章 两份旨意 贾敬甩手道:“滚滚滚,我可不耐烦见你了。” 唐晋卿忙追上去:“贾将军,我已给江宁知府去了信。金陵这边多亏了您,可其他地方官员……” 贾敬停住脚步:“唐大人,我就是一个无官无职的老头子。” 唐晋卿无言以对,贾敬又道:“金陵官员联名上奏的事我会处理,其余的我插不了手。” 唐晋卿应是,又再三谢之,才提出告辞:“唐将军,晚辈今日就会离开金陵,借粮一事,就拜托您了。” 贾敬这回没再挤兑他,送他出府。 回来先写了一份折子,让人给尤清之送去。 然后重新起草一份,先是歌颂圣上与朝廷爱民之心,又强调了江南百姓之困局,最后落笔于借粮之必要,和金陵官员之诚心。 贾敬又检查几遍,夹带上金陵官员们签名之纸张,让人呈往京城。 想了想,又给扬州林如海去了信,除了问贾敏等人安好外,又给唐晋卿说了几句好话。 若林如海站在唐晋卿这边,或许唐晋卿办事能更方便些。 尤清之便托了莫嬷嬷,先把私下里那封折子递了上去。 另外又和贾蓉去了信,让他前往山东德州,备好车马船只,预备着等消息。 没过几天皇帝便收到了莫嬷嬷的消息,暗卫递到自己手上时,才知道是贾府的折子。 皇帝哼笑道:“朕安排人看着她,她倒是人尽其用了。” 说完翻看奏折,不同于贾敬明面上的那份折子,这里头从贾蓉北上买粮伊始,到自己连哄带骗集齐金陵官员联名上奏一事,一五一十都写得清清楚楚。 江南灾情严重,皇帝早已知情。 尤其是贾府在金陵抓的那几十人,已经让人严加审问过了。 这些都是民间一伙叫“洪门”的乱党,以小洪拳为名,自诩是为救天下苍生而建。 后散到五湖四海,形成不同分支。 而在金陵的这伙,都属于漕帮,徒众昔皆以漕运为业。 洪灾过后,这些人无以为生,便借机想煽动灾民起事。 贾府人机警,才把他们抓住了。 可在外头的还不知有多少。 百姓们活不下去了,便只有一条路走,哪还用得着反贼煽动。 加上太上皇近来偏又频频召大臣议事,不仅赐了义忠亲王唯一在世儿子郡王的爵位,还日日带在身边听候,引得满朝堂都侧目。 皇帝也是愁得嘴角都起了好几个泡,底下伺候的人都加倍小心。 山东粮仓丰厚,若是开仓必能缓江南之灾情。 可若是前线起了战事……皇帝此时也是满心纠结。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皇帝收起折子,去了皇后那儿。 两人是少年夫妻,皇帝年少时不得宠,在兄弟里面也并不算出类拔萃,皇后跟着自己在妯娌间受过不少委屈。 帝后两人也算是同甘共苦过,情分甚好,有了烦心事,皇帝也只能找她说说。 二人相对用完饭,皇后挥退众人,坐到榻上,用枕头放在自己身前,然后朝着皇帝温婉地笑笑。 皇帝神情一松,坐到皇后身侧,把头靠在皇后身前的枕头上。 皇后便给他轻轻揉按起头上的穴位来。 两人都未说话,就这样过了许久,皇帝突然出声:“皇后,你说父皇把皇位传给朕,是看重朕真有治世之才,还是觉着朕软弱易掌控?” 皇后的手一顿,又接着揉按:“父皇的心思臣妾不知,可圣上励精图治,不遑暇食,未曾辜负过天下百姓。” 皇帝一叹:“可为何朕在位时,天灾不断,是上天也觉着朕德不配位?” “圣上为何如此作想?” 皇帝把皇后的手拿下来,起身坐好,把怀里的折子递给皇后:“皇后看看。” 皇后连忙站起身:“圣上,祖训说,后宫不得干政。” 皇帝叹气,并未强要她看,问道:“若是皇后有一件眼前的难事,有人给你出了个法子,可这法子并不能两全。皇后应是不应?” “圣上觉着应好还是不应好?” 皇帝沉吟道:“若应了,可缓眼前的难题,却也怕是留了后患。” 皇后想了想,谨慎答道:“臣妾觉得,若眼前的难题非解不可,只能事急从权。” “皇后说得是。”皇帝站起身,朝外头走去:“皇后休息,朕还有事。” “圣上!”皇后喊住他。 皇帝回头:“皇后还有事?” “您已经半月未踏足后宫了。” 皇帝拧眉道:“谁又说了什么!” 皇后垂眸:“臣妾今晨去给太上皇请安……” 皇帝气得一脚踢在旁边的柱子上,强忍着没有骂出声来,鼻翼扇动,喘着粗气。 皇后立即跪下:“圣上息怒。” 皇帝平复了半天,过来扶起皇后:“此事非你之过。父皇那里,你搪塞着过去。” 皇后应是,又道:“圣上若是空了,倒可以去蕴常在那里坐坐。” 皇帝脑海中便显现出一个美人模样:“朕知道了。” 皇帝走后,宫女们上前扶皇后回殿:“娘娘,您怎么不留住圣上,还往蕴常在那儿推。” 皇后摇头笑笑:“蕴常在娇柔秀美,又善解人意,圣上本就甚喜她。她每日里常来与本宫闲话,本宫也多了许多意趣,总得让她得点好处。” 宫女们心中虽不忿,也未敢多说些什么。 皇帝回了乾清殿,下旨给山东督粮道颜希深。让他和贾蓉等接应,把粮食运到江南。 又放心不下,把暗探叫来,另又写了一封手谕,让他交给莫嬷嬷。 旨意内容与贾敬所求大差不差,只不过山东百姓蠲免田赋只一年。 第二日下朝,皇帝便被太上皇叫到自己的寝殿。 皇帝跪下请安,上头扔下来一本册子,皇帝打开一看,正是昨日让人送到山东的圣旨。 “江南水灾,开山东的仓,你怎么想的!北边若有战事,你拿什么去填!” “父皇,江南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已有内乱,若闹出事来,更是内忧外患啊。” 太上皇冷声道:“朝廷拨了款项赈灾,也派了钦差前去。若是灾民作乱,便是唐晋卿办事不利,理当革职查办!” 第217章 何老太太 “父皇……” 太上皇打断他:“若怕灾民作乱,多派些人去镇压就是。他们没粮没钱,能撑得几日!” 皇帝眼神一暗,低头应是。 太上皇叹道:“皇帝,你自小性子孤僻古怪,可为民之心是好的。可一国之君,不能行妇人之仁。” 皇帝低着头,余光看着起居郎手中不停写着的笔,又把身子躬得更深了些。 走出太上皇寝殿,皇帝想着那封被暗探送到贾府的手谕,心中竟生出一股子痛快。 见着日头好,想起皇后昨日所说的蕴常在,心中一动,转身往后宫走去。 不料却未寻到人,宫人只说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 皇帝笑笑,又吩咐龙辇往皇后宫里去。 贾府收到皇帝的手谕,尤清之忙命人快马加鞭送到贾蓉手中。 贾蓉和林齐这些日子东奔西走,二十万两银子花了大半用来买粮,先让人送回了江南。 接到尤清之的信,两人欢喜雀跃,拿着所剩银两,到处联系船只和镖局。 东风等人并未插手,只跟在身后护卫,看着他们与船商车队讨价还价,甚至有时被拒之门外。 林齐与贾蓉越挫越勇,竟让他们俩给办成了。 等到尤清之派人送来圣上的手谕,林齐两人立即去了山东督粮道。 可巧了,此时管理山东督粮道的颜希深领命去了外地,此时督粮道衙门正是群龙无首,无人敢开仓。 本朝各省除江南外,督粮道各一人,山东道驻德州,并未驻在山东省城。 林齐贾蓉二人没有法子,只能让人骑快马去济南府找山东总督。 不料一天一夜过去,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山东总督不愿下令开仓,皆因他未收到圣上旨意,不敢冒然开仓。得先上折子,问清圣意。 二人见状,只得又去督粮道。 哪怕把圣上手谕拿出来,督粮道的官员们只推托到颜希深身上:“还是等颜大人回来再说。” 林齐和贾蓉又问:“颜大人何时会回来?” 官员们对视一眼,摇头道:“我们也不确定。” 林齐和贾蓉又等了两日,还是未等来颜希深的消息。 两人心急如焚,贾蓉在屋内焦躁道:“圣上手谕都在我们手上了,他们这些人为何还是不肯放粮?” 林齐劝慰他:“开仓放粮需得朝廷批示,胆敢擅自妄为者,轻则充军,重则处死。他们未接到旨意,单凭着我们手上的手谕,不敢冒险也是有的。” “如今我们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师叔,要不我们去颜大人家中问问,到底他去了何处,再亲自去找他就是。” 林齐想了想:“只好如此。” 事不宜迟,两人立时去了颜府拜访。 听得外头有两个少年前来,还递了宁国府的名帖,颜希深的母亲何老太太忙让人请进来。 林齐和贾蓉两个面如冠玉,且身姿挺拔,气质不俗,她见了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给老夫人请安。” “快别多礼。彤儿,翠儿,快让他们上前来。” 何老太太是个颜控,身边的丫鬟们个个也是如花似玉,见她们前来拉自己,林齐和贾蓉忙都避开。 何老太太瞧见更是觉得两人谦谦有礼。 林齐两人这才表明来意:“老夫人,晚辈此次前来,是想来问问,颜大人如今在何处办差,我等有要事寻他。” “老婆子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为了何事寻他?” 贾蓉从怀里把皇帝的手谕拿出来,呈给何老太太看:“老太太,这是圣上的手谕。” 何老太太摆摆手:“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听。” 贾蓉只好念了一遍,何老太太道:“我糊涂了,怎么未曾听说过江南有水灾。” 旁边的大丫鬟便道:“老太太,确有其事,外头都传遍了。” 何老太太叹了一声,把贾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起江南的近况。 贾蓉想了想,便把路上遇见的几桩事说了一遍,何老太太揪心地直掉眼泪。 贾蓉见此有些无措。 何老太太用帕子擦干眼泪,拍拍贾蓉的手:“我那个儿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一天天耽搁下去,那些人饿都饿死了。这样,老婆子给你们想法子。” 贾蓉和林齐相视一眼,忙起身道谢。 何老太太便让人将督粮道大大小小的官员叫来家中。 有丫鬟听吩咐下去了,颜老太太又问起手谕的事儿。 贾蓉便和她细细解释起来,听说这粮是借的,三年后便会还回来,还能蠲免山东百姓一年的田赋,何老太太听了直点头。 等官员们都到了,何老太太直接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开仓。 众人见又是林齐和贾蓉在何老太太身边站着,便知又是他两人搞的事。 有位官员站出来道:“老夫人,我们也要等朝廷的批复,没有允许不敢开仓。” 贾蓉又把圣上的手谕拿出来,这人便道:“这上头连圣上的大印都未盖,我等焉知是真是假。” 林齐叱道:“难道我们还敢假传圣谕不成?” 众人都不应声。 贾蓉把手谕,宁国府的名帖,还有贾敬临走时交给他的一块玉佩,一一摆在厅堂的桌上。 冷声道:“这是宁国府的名帖,我祖父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壬戌年的两榜进士,父亲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母亲是圣上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还有这块玉佩,乃是太祖皇帝赐予我宁国府老祖宗所物。 我宁国府以这些作担保,各位还要疑虑圣谕真假吗?如今江南百姓水深火热,早一日便能多救多少人?还请各位大人谨遵圣谕,立刻开仓放粮!” 这些官员还是一再推诿,想等圣上明旨下来再说。 何老太太听完便说:“人命关天,不必拘泥于常法。” 官员们又说颜大人不在,他们不敢擅自行事。私自放粮,触犯国法,有朝一日朝廷怪罪下来,他们担不起罪责。 何老太太见这些大男人,一个个枉顾性命,贪生怕死,一巴掌拍在桌上:“老婆子作主,开仓放粮!将来圣上怪罪,我与希深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你们!” 第218章 徐州府 官员们见此,还是不肯痛快答应。 何老太太便朝着贾蓉道:“孩子,你帮我立个字据。” “这……” 贾蓉有些犹豫,怕因此连累了何老太太和颜家。 何老太太便吩咐丫鬟:“彤儿,给我拿纸笔来。” “是。” 林齐走到贾蓉身边,拍拍他的肩:“写,这是圣上的旨意。” 贾蓉点头,写了一份字据,并在上头先写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指印。 林齐也依样照做。 何老太太朝那些官员们“哼”了一声,在字据上按下指印,扔到他们的面前:“如此可好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只好同意开仓放粮。 林齐和贾蓉给何老太太深行了一礼:“多谢老太太大义。” 何老太太将他们扶起:“好孩子,事不宜迟,你随他们去。” 贾蓉指着桌上的圣谕和玉佩道:“这两样东西老太太收好,当个凭证,将来也有话说。” 何老太太想想也是,便让丫鬟收好,这才送两人出去。 林齐和贾蓉二人之前的准备也派上了用场,督粮道一开仓,粮食只需让人搬回车上,便能往南送。 两人不敢耽搁,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江南。 唐晋卿早派了人来接应,直到这时,两人才卸下重担,睡了足足一天一夜才恢复精神。 唐晋卿听说两人醒了,忙让人请过来。 “林齐\/贾蓉见过唐大人。” 唐晋卿忙扶起二人:“快别多礼了,是我要多谢你们。” 林齐和贾蓉挺直站好,唐晋卿观两人相貌堂堂,眼神坚毅。尤其是林齐,男生女相,可那眉宇之间的正气生生把那丝柔媚压了下去。 唐晋卿心里叹了一句:麒麟子也。 自己往常总自得于长子聪明早慧,若比起这两个来,那就全然不够看的了。 林齐拱手道:“我二人无事,唐大人只管驱使。” “你们也许久未归家了,不怕家里人担心?” 贾蓉回说:“我们已给家里去了信。” 唐晋卿叹道:“也罢,外头搭了棚子,正在施粥。你们去看看。” 两人应是,带了人下去。 唐晋卿接到粮食后,便分发到各个州府。 此地为徐州府,是离山东最近的州府,也是逃荒的灾民聚集最多的州府。 外头摆了三个施粥的棚子,灾民们一个个排队领粥,除了管事的偶尔叮嘱几句,没有人说话,都眼巴巴地跟着队伍前进。 连几岁的孩子,也像是饿过了劲,吵闹哭声都没有,紧紧抓着身旁大人的衣角。 与贾蓉想象之中的情景全然不同。 林齐看出他的疑惑,指着粥铺道:“这里大多数是逃荒到此地的,就是为了一口饭吃,谁还敢把这饭碗打破。再说,你瞧瞧这些人,还有力气闹得起来吗?” 贾蓉长叹一口气:“师叔,我们还能替他们做什么?” “得看他们需要什么?” 贾蓉想了想,走到队伍旁边,与灾民攀谈起来:“大伯,你们如今住哪?” 贾蓉经过一段日子的奔波,面容并不像从前那般细嫩,但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位公子哥。 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灾民们下意识都退后一步,将眼神避开。 林齐也走上来道:“各位莫怕,我二人是唐大人家中小辈,特来问问你们如今还缺些什么?” 唐晋卿是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这些日子也是他在安置灾民,搭棚施粥。 灾民们听说他的名字,一下子就放下了戒备:“不缺不缺。两位爷,这粥能施到什么时候啊?” 洪灾过后,各州县官府也都施过粥,可没几日便没了。 这些人哪还敢再要求什么,只盼着能多坚持几日。 贾蓉便笑道:“恐怕也不会有太长时日了。” 听到的灾民瞬间急起来:“什么?那可怎么了?天爷哟,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贾蓉见他们误会了,忙就近跳到一个大树桩上,大声喊道:“各位听我说,朝廷施粥是一时之策,更重要的,是让你们能恢复生计。”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有人问:“我们什么都没了,田地被淹了,房子也被冲垮了,朝廷会管吗?” 贾蓉指着粥铺:“圣上派钦差来赈灾,还四处筹措粮食,不会置你们于不顾的。” 灾民们连连点头,颂赞起圣上的圣明仁德来。 再者是听贾蓉这么一说,仿佛看到了希望,连精气神也似提起来了些。 贾蓉又大声道:“各位继续领粥。” 说完跳下桩子,走到林齐等人身边,拍拍胸脯,轻声说:“我真是该死,差点酿成大祸。” 东风笑道:“无妨,刚刚小爷处理得极好。” 贾蓉摇摇头,深叹一口气:“这些百姓如今就同惊弓之鸟一般,经不起半点风声,我们还是不要向他们打听了。” 林齐也点头赞同。 唐晋卿事忙,两人没多打扰,便自己带着人去徐州府四处逛了一圈。 徐州城中的房子都保留得很好,打扫干净还能住,这也是徐州百姓并未往外逃荒的原因。 可其余逃难过来的灾民,或是挤在破庙,或是随便拣几块板子就在野外睡了。 倒是邻河的农户,房子都被冲毁,如今都聚到施粥处附近,和其余逃难的灾民住在一起。 林齐和贾蓉商议了会儿,觉得他们能帮的就是解决灾民们住的问题。 两人去看了农户们被洪水冲垮的房子,发现多是用土砖搭建。 于是又去找了几个会夯土砖的泥瓦匠,教护卫们做土砖。 听说有工钱,一下子就来了几十个人。 人多力量大,林齐贾蓉来者不拒,带人一起去山上挖黏土,泡了又踩,踩了又泡,就这么反复几次,最后加上干草,倒进模具晒干,就制成了土砖。 两人与护卫百姓们同吃同住,从金陵出来时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如今手脚都是茧子。 林齐天生肤白,晒了这么久,也只是皮肤微微发红。 不同于贾蓉,已经成了一块煤炭。 林齐羡慕地看着贾蓉:“怎么我就晒不黑呢?” 百姓们见着“肤白貌美”的林齐,只敢远远避开,不比贾蓉,如今已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第219章 颜家 贾蓉如今对自己的肤色也甚是满意,听了这话,只是自得一笑。 林齐拍拍他的肩:“蓉儿,晒好能用的土砖有多少块了?” 贾蓉随意在一旁的水洼里把手洗净,往身上胡乱擦了几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翻看:“已有上万块了。” “这边仍让人继续制砖,能用的先让人去砌房子。” 贾蓉点头,喊来众人,如此吩咐了一番。 虽然心里早有猜测,可来做事的百姓们亲耳听到,这些制好的土砖是给他们砌房子的时候,还是万分激动,甚至给林齐和贾蓉跪下道谢。 两人招架不住,只得先避开。 第二日,林齐和贾蓉照常跟着众人上山,百姓们倒没像昨日那般激动,只是笑容就没从脸上掉下来过。 林齐和贾蓉看着也觉得甚是欣慰,感觉这些时日的辛劳有了价值。 唐晋卿忙得停不住脚,偶然听说有百姓向他道谢,夸赞他家中的子弟时,不解地问青行:“他们说的什么?” 青行日日跟着他东奔西走,自然也不知情。 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林齐和贾蓉两人在外头行事,都是打着唐晋卿子侄的旗号。 施粥了一段时日,唐晋卿本想着以工代赈,让百姓们砌房开垦,却没想到这两个已然干起来了。 唐晋卿亲自去看了一眼,正瞧见贾蓉和林齐打着赤脚,和百姓们一起踩泥。 另一边装模具的装模具,夯土墙的夯土墙,脸上全是汗与笑意。 唐晋卿正愣神时,一旁挑土的百姓从自己身边路过,见他身着官服,便站住看了一眼,赶忙放下担子:“您是唐大人。” 唐晋卿回神应是,那百姓举起大拇指:“这两位小爷啊,真不愧是您家的,您教得好啊!” 唐晋卿在徐州还是头回见这两个呢,哪里教过他们,但又不好拆穿两人说谎,只好强笑应是。 等这百姓走了,青行忖度着说:“主子,要不我去把那两位公子请过来?” 唐晋卿摆手叹道:“不必了。” 说完转身回去,行至半路,唐晋卿突然道:“要不我让人把唐琪接来?” 不等青行应声,唐晋卿又肯定一句:“是了,也得让他出来见见世面,看看什么是卓尔不群之辈,免得将来不知天高地厚。” 唐晋卿打定了主意,便立刻给京城家中去了一封信,让夫人送大儿子到自己身边来。 这封信到时,朝廷正因江南众官员联名上奏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一派与太上皇一派针锋相对,再加上中立一派在此事上隐隐也站在太上皇这头,觉得山东粮仓需得以备战事。 此时,冲在最前头的宁国府和唐晋卿就成了众矢之的。 唐家如今门可罗雀,连既往交好的人家也怕惹祸上身,不敢亲近。 唐夫人接到唐晋卿的来信,气都不打一处来,一边吩咐丫鬟给儿子收拾东西,一边骂:“别人赈灾都是名誉天下,你爹倒好,惹了这么一个麻烦。现在还要你去江南,你一个孩子,去了能做得了什么?” 唐琪坐在一旁翻看着书卷,抽空答道:“娘,不是每个赈灾的钦差大人都是名誉天下的,有贪污被罚的,还有被杀被害的,多得很呢。” 唐夫人把他的书一把抢过来:“你这孩子,说这话是要气死你娘!” 唐琪书被拿走,这才发觉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忙赔笑道:“我爹定然平平安安。” 唐夫人没好气把书扔到他怀里,唐琪整理好褶皱,放到一边:“娘,爹让我去江南必有他的道理。” 唐夫人捏着帕子,紧了又紧,让丫鬟婆子们都下去,这才轻声道:“你也有这么大了,娘也不瞒你。你爹之前和我说过,想替你求娶宁国府的大姑娘。” 唐琪愣了一瞬,笑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做主就是。” 唐夫人叹道:“总先把如今这关走过去,才好提这事。” 唐琪应是。 唐晋卿本想着让唐琪见见林齐和贾蓉,却没想到他们接到一封信后,便来向自己请辞。 二人本是自由身,唐晋卿没有理由留下他们,只能让他们回金陵。 这封信是德州寄过来的。 林齐贾蓉担心何老太太,便留了两人在德州候着,想等颜希深回来后向他解释一番。 却没想到督粮道衙门的役属怕担事,联合起来向山东巡抚报告了颜希深母亲强行开仓放粮一事。 山东巡抚往日与颜希深素有不睦,便立马下令捉拿了颜希深母子,并上了表奏,弹劾他母子二人。 贾府的人忙去巡抚府求告,帮颜家解释求情,却被拒之门外。 之前林齐和贾蓉等人在时,只求见了山东总督,因而巡抚并不知道圣谕一事,也未想着调查,先把颜希深母子押下再说。 贾府护卫没法子,只能给贾蓉去信。 贾蓉和林齐收到信后,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回金陵找贾敬和尤清之出主意。 颜希深刚办差回来,什么都不知情,便被衙役押到牢里。 正在牢里的何老太太见了儿子,哭得稀里哗啦,直说自己对不起儿子,对不起颜家。 颜希深一慌,赶忙安抚住母亲,才问起事情始末。 听完后,颜希深宽慰母亲:“娘这事做得没错,如果是我在,也一定会开仓放粮的。娘不必自责。” 何老太太道:“此事是我做的,却牵连你也跟着受牢狱之苦……” 颜希深不想让母亲沉浸在自责当中,便问何老太太:“娘,宁国府小公子给您的圣谕,你放在哪了?” 何老太太想了想说:“管家说这是圣上的旨意,得放到祠堂供着,我就放那去了。” 得知圣谕在祠堂,颜希深松了一口气,对着何老太太说:“娘放心,有圣谕在,等他们调查清楚,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何老太太这才把心放到肚里,又和儿子说起林齐和贾蓉来:“你是没看着,实在是长得好,又文气又不扭捏,既谦恭有礼又落落大方,我瞧着比你小时候还强百倍。” 颜希深见何老太太瞬间把担忧抛掷脑后,兴奋地夸赞起别人家的公子来,也是哭笑不得。 第220章 归家 正值周夫人下山,拿了几件绣品回来,与尤清之和惜春一同观赏。 周夫人笑说:“奶奶和姑娘瞧瞧,这些中哪一样是绣娘师傅们绣的,哪些是姑娘们绣的?” 尤清之和惜春仔细查看,只觉得都好,分不出来。 尤清之喜道:“姑娘们手艺已能赶上师傅们了不成?” 周夫人摇摇头,从里头挑出一张,指着狸奴眼睛道:“奶奶您瞧,绣娘师傅能巧妙地把不同颜色的丝线层层晕染,让狸奴眼中便似有光流泻,更为生动些。” 惜春接过来对着光一瞧:“果真如此。” 尤清之抚摸着其他的绣样,赞道:“姑娘们的也不错,绣线齐平匀密,狸奴须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周夫人又从盒子里拿出最后一张绣品:“奶奶看这件。” 尤清之眼前一亮,接了过来,这并不是一张狸奴图,而是一朵牡丹花。 周夫人在旁解释道:“这花蕊用的打子针法,花瓣用了掺针,使得晕染自然,错落有致。 绣娘们花了大心血,都用在选线上头,那些颜色我都看不出来差异,绣娘师傅们却能细细分辨出来。 还有这花叶花茎,连脉络都一一绣出来了。那上头的露珠,也是受了绣狸奴眼睛时的启发,用了垫绣,加了光影,竟也像是真的一般。” 惜春用手摸了摸花蕊,又抚了抚露珠,叹道:“真真是神乎其技,若不是凑近了看,倒像是真有人滴在上头似的。” “只可惜这一朵花,就用了绣娘师傅一个多月的时间。” 尤清之喟叹道:“有什么要紧,我虽先头说,杏花庄出来得绣样,都得样样是珍品,可也不知该是什么样的绣品才称得上。 这朵牡丹,外头难道还找得出来?我改日叫人把这幅绣品裱了,仍送到杏花庄去,给姑娘们做个表率。” 周夫人笑着应是。 惜春和周夫人这两个爱画画的,又谈论起画中如何表现光影,尤清之在一旁笑盈盈听着。 银蝶笑着进来道:“奶奶,林公子和蓉小爷回来了。” “真的?” 三人都喜得站了起来。 银蝶笑回说:“可不是怎么?如今都进了府门,先去给老爷请安了。” 尤清之拉住周夫人的手:“你也别急,待会儿他们必会过来的。” 周夫人激动地抓紧她的手:“奶奶说得是。” 果不其然,贾敬听两人说了颜家的事,便说会上折子帮他澄清此事。 二人略松了一口气。 贾敬又朝着贾蓉道:“你母亲和姑姑也许久未见你了,你先去给她们请安。” 贾蓉忙应是。 出了贾敬的院子,林齐便说:“蓉儿去,大奶奶和惜春妹妹多日未见你,我就不去打扰了。” “有什么要紧,师叔和我一同去。” 林齐推说道:“我也回家一趟,让人给我娘去个信。” 贾蓉想了想也是,也就没再劝他。 两人正往外走,正碰上了来问消息的银蝶。 贾蓉忙走上前问:“银蝶姐姐,是母亲让你来接我的?” 银蝶先行了一个礼,方笑道:“小爷,奶奶让人备了一桌好饭菜,正等着您和林公子呢。” 林齐忙说:“多谢大奶奶盛情,只是我还要回家去见我娘。” 银蝶笑道:“可就巧了,周夫人今日正找奶奶说话,碰上了你们回来。” 贾蓉听说,高兴地揽住林齐:“这回可别想跑了,” 林齐无奈摇头,只得跟着贾蓉过去。 到了尤清之院里,那可真是“各找各妈”。 周夫人围着林齐直打量,尤清之和惜春也细细瞧着贾蓉。 惜春脱口道:“怎么黑成了这样?” 贾蓉笑开,露出大白牙,更显得皮肤黑了一度:“母亲,姑姑,你们不知道,我如今都会夯土砖、砌房子了。” 贾蓉长高了,也瘦了,尤清之和惜春听他这么一说,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泪来。 贾蓉忙哄道:“母亲,姑姑,我没事儿,就是黑了点,捂捂就白了。” 尤清之噗呲一笑,笑骂了一句:“谁说这个来着?” 贾蓉见母亲笑了,便也嘿嘿傻笑起来。 这头周夫人母子也说完了话,周夫人擦干泪,笑说道:“还不给大奶奶请安。” “大奶奶安好。” 尤清之佯装不悦,说:“早说让你叫我大姐姐,就学着你娘那般客套。” 林齐又行了一礼:“大姐姐。” 尤清之笑说:“这才是。” 林齐抬头,只见惜春站在尤清之后头,朝他刮了刮鼻子,做出“老古板”的口型。 林齐朝她一笑,又微微低头,守礼不肯往那边瞧。 贾蓉又问:“怎么不见芃哥儿?” 惜春道:“芃哥儿多了个妹妹,如今守在杏花庄呢。” “妹妹?”贾蓉想:我那老子不是不成了吗? 周夫人笑道:“是黄大夫的孩子,不知哪里来的缘分,只要见了芃哥儿,不哭也不闹了,庄子里姑娘们都说是奇事。” 贾蓉放下心来:“原来如此。” 尤清之想了想,看着贾蓉:“你父亲如今还住在小溪岭,你出了一趟远门,也去问个安,意思意思,别让人说闲话。” 贾蓉兴致缺缺:“我知道了,母亲。” 一时惠香上来说:“奶奶,席摆好了。” 尤清之招呼众人:“行了,都入座。用完饭,有的是时间说话。” 几人用饭时,林齐贾蓉的动作惹得尤清之三人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惜春笑道:“人都说狼吞虎咽,我今儿可是见着了。” 贾蓉囫囵个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这才说:“在外头吃饭都得抢着吃,若慢了,哪还有人等着你。” 周夫人一边给林齐夹菜,一边劝道:“如此还不伤了脾胃,快慢着些。” 林齐贾蓉也意识到如今回家了,用不着再急着填饱肚子,把动作放慢了下来。 贾蓉吃饱喝足,这才叹道:“原来只有我们这等人家讲究养生一道,寻常百姓家里,只盼着能吃饱就行了,哪还顾得上脾胃不脾胃的。” 尤清之颔首:“出去一趟,哪怕只看到这一点,也算是有长进了。” 第221章 当海盗去 饭后,林齐和贾蓉两个发起困来,尤清之便让他们回去休息。 林齐想着和周夫人多待会儿,两人便辞了贾府回家。 贾蓉这一睡,就睡到了次日清晨。 见着眼前熟悉的帐顶,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回家了。 贾蓉翻身起床,张妈妈听到声音,便进来伺候他穿衣。 贾蓉笑道:“我自己来就是,妈妈不用管我。” 张妈妈退了一步,看着贾蓉,心疼道:“哥儿瘦了。” 贾蓉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这是壮实了。” “是,是壮实了。” 张妈妈又去给他打水洗漱。 贾蓉见她忙忙碌碌地停不下来,开口询问:“妈妈有话说?” 张妈妈踌躇片刻,方道:“自从江南洪灾,我那儿子便想方设法托人给我来了信,想接我回京城去。” 贾蓉放下帕子:“妈妈怎么想的?” 张妈妈用手把帕子拧干,低头道:“我想着,我老了,哥儿如今也用不着我。家里大爷如今不碍事,有老爷和大奶奶在,我没有不放心的。” 贾蓉虽有些不舍,但还是笑说:“妈妈照顾我这么多年,也该回去享享福了。” “蓉哥儿……” 贾蓉宽慰这位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乳母:“早先来金陵时就应让妈妈回家去,我也是没想到,一下子又耽搁几年。 我待会儿就去给妈妈打听去京城的车队,有了消息再差人告诉妈妈。” 张妈妈应是,等贾蓉走了,亲手把贾蓉的被子整理好,又把院里的小厮丫鬟们都敲打了一遍,环视一圈,方回去收拾东西。 贾蓉出了院门,先去给贾敬请安。 贾敬也许久没见这个孙子,想听听他一路上的见闻,顺便祖孙两个一起用个饭。 不料贾蓉这个小子,推说要去给母亲请安,抛下他这个老头子就走了。 贾敬笑骂道:“这臭小子!一点都不懂雨露均沾的道理!” 一旁的丫鬟小厮们都偷笑,知道贾敬并不是真心责怪。 没法子,贾敬只得将东风等人喊过来,问起林齐贾蓉这一路上所作所为。 另一头,贾蓉也在跟母亲和姑姑说起这些,一直说到砌房子的事,贾蓉都是一脸兴奋。 直到说到何老太太母子被抓,贾蓉的语气才瞬转直下:“何老太太帮了我们,帮了江南的百姓,如今累得她一个老人家,还有并不知情的颜大人都被押到狱中,是我们之过。” 惜春反驳道:“蓉哥儿不必过分自责,分明是那山东巡抚的错,还未调查,就凭着一面之词下了定论。 还敢弹劾颜大人,等圣上知道了,必会收拾他!” “母亲……” 尤清之让丫鬟们都下去,这才问:“蓉哥儿是担心圣上不认那份手谕?” 贾蓉点头:“圣上未下明旨,如今朝堂为着这事儿争论不休,若是圣上一派不敌,那我们和颜家……” 尤清之道:“山东的粮食都到了江南了,京城必也得了消息,圣上如何行事,只看这几日就是。若是圣上不认,这份手谕我们和颜家就当没见过。” 贾蓉震惊开口:“那我们贾家,就是假传圣旨,就算是为了百姓,那也是死罪!” 惜春撇嘴:“若真如此,圣上就是昏君。” “姑姑噤声!” 尤清之瞧着贾蓉一脸严肃,玩笑道:“若真是如此,圣上也不值得我们效忠。我领着你们南下出海,做海盗去。” “好呀好呀。”惜春连连应和:“我还没见过海呢。” “母亲~” 贾蓉见尤清之将这等大事说得如此简单,也是哭笑不得。 尤清之给贾蓉夹了一块袖口饼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我们想得再多,也要圣上裁夺,还不如想好退路。” 贾蓉想想也是,问尤清之:“母亲可想好出海的路了?” 尤清之见他当了真,不留神呛了一下,两人赶紧端茶的端茶,抚背的抚背。 尤清之摆摆手,平息了一会儿,便好了过来。 接过贾蓉端过来的茶,笑放到一边,指着他道:“你这孩子,我说的不过玩笑话,你竟当真起来。放心,圣上不会不认的。” 贾蓉问是为何? 尤清之想了想道:“一来,圣上下这道手谕,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今日的局面,他定然已经料到。 二来,我贾府好端端的,何故去犯这等死罪,真是不要命了不成?就算圣上说那手谕是假的,人人心里也有数。” “就是天下人心里有数又如何?圣上不认,那我们贾家只得认罪。” 说完贾蓉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激动道:“是了,天下人心里有数,江南百姓里也有数。若圣上说这手谕是假的,那我们贾府在民间的声誉岂不更厉害些。要降罪给我们,圣上和朝廷也得好好想想。” “行了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昨晚你就没吃饭,赶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贾蓉笑着应了一声,由着母亲和姑姑不停给自己布菜。 刚吃了一口,贾蓉想起来又说:“母亲,张妈妈儿子想接她回京城去。” 尤清之看他一眼:“你怎么想?” “我本也想着给她养老,只是她待在奶兄身边,怕是更高兴些。” 尤清之点头:“我待会儿就叫人打听车队去,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贾蓉笑道:“不用母亲操心,我自己带人去问就是。” 尤清之瞧他出了一趟远门,懂事能干许多,也未阻拦。 又吩咐银蝶,拿了一百两银子,并两匹绸缎,送到张妈妈处。 贾蓉见此,突然想起出了一趟远门,竟没给家里人带什么东西。 心里打定主意,等出门打听车队时,去珠宝首饰铺看看。 朝堂这边,连着吵了许久,也没吵出个章程来。 直到山东巡抚弹劾山东督粮道颜希深的奏折到了京城,朝廷百官才晓得粮食都已到了江南了。 皇帝一派正撸起袖子打算今日再干一场,此时却懵了神,粮食都到了,我们还吵不吵? 倒是太上皇一派愣了一会儿,把颜希深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立即让皇帝下旨,斩了颜希深母子,以儆效尤。 皇帝拍板道:“是朕下的旨,让颜希深开仓放粮,以赈江南!你们要不把我先斩了?” 第222章 唐琪 众朝臣赶紧跪下,皇帝忍了许久,就看这些人能吵到什么时候。 见无人吭声了,皇帝把山东巡抚弹劾颜希深的折子扔到地下:“赈灾的事,要是靠你们在朝堂上做这些口舌之争,江南的百姓们都成饿殍了! 还有这山东巡抚,是非不分,蠢材也!着人命他立即将颜希深母子释放!” “是。” “再有,传朕的旨意,山东督粮道开仓放粮,赈济江南百姓,于民有功,于国有益,蠲免山东百姓田税一年。” “圣上……” 有大臣想出来说此行不妥,被皇帝一派的官员声音压了下去:“圣上英明。” 皇帝冷冷地看着下头:“若有人还有异议,就自己拿出银子粮食来,填补山东粮仓。” 底下无人应声。 刚下朝,皇帝便被太上皇的太监拦住了:“圣上,太上皇请您去一趟。” 皇帝甩袖:“走。” 皇帝进了太上皇的寝殿,太上皇却没见他。 皇帝在殿里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才有小太监过来回话:“回圣上,太上皇说今日身子不适,就不见您了。” 皇帝朝着里头拱手道:“还请父皇千万保重龙体。” 太监笑笑,招手叫上来一个女子。 “奴婢给圣上请安。” “这是?” 太监笑道:“太上皇说了,皇家最要紧的是要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圣上忙于朝政,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太上皇瞧着这位姑娘素日里细心周到,特赐她在圣上身边照料。” 皇帝冷眼瞧那女子一眼,女子似被灼了一下,赶紧低下头。 “儿臣多谢父皇。” 皇帝转身走了,太监笑着对那女子说:“元春姑娘,跟着圣上去。将来步步登高,可不要忘了奴才。” 元春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朝着太监行了一礼:“多谢公公。” 太监摆摆手,自去向太上皇回话去了。 元春赶紧快步追上皇帝。 皇帝乘着龙辇,并不理会她,元春只得跟在其余宫女身后。 到了皇后宫里,皇帝下了龙辇,瞟她一眼:“就在外头守着。” 元春忙应是。 皇后带着蕴常在出来迎驾,瞧见元春眼生,也并未问什么,迎了皇帝进去。 皇帝站了几个时辰,腿脚发麻,若只有皇后在,早随意躺到榻上去了。 只是见蕴常在站在皇后身边,不想损了自己威严,遂坐下问道:“朕怎么瞧着你二人形影不离似的?” 皇后拉着蕴常在的手道:“蕴常在性子温婉淑宜,与臣妾意气相投,极说得上话的。” 皇帝看着蕴常在,似笑非笑:“温婉淑宜?朕倒没看出来。” 蕴常在不管私下如何与皇帝使性子,闹脾气。但在皇后面前,皇帝与自己调笑总觉得万分别扭。 便打恭行礼道:“嫔妾先行告退,不打扰圣上与娘娘了。” 皇帝也没心力和她说笑,闭眼在一边假憩。 皇后笑着对蕴常在点了点头,蕴常在又朝着两人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恭送蕴常在。” 蕴常在停住脚步:“你是在养心殿伺候的?” 元春心里一紧:“回常在,奴婢之前在甄太妃宫里伺候。” 蕴常在“唔”了一声,没说什么走了。 元春这才松了口气。 圣上的旨意先到了山东,山东巡抚赶紧把何老太太母子放了出来。 直到山东蠲免田税一年的消息传遍了,大多数百姓才知道开仓放粮的事儿。 只是百姓们并不在意,他们关心最多的不过就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听说这事,反而大赞皇恩浩荡。 江南的灾民们也逐渐听说了此事,都说要给圣上修长生祠。 唐晋卿哪敢拦,只得放任他们去。 这时唐琪也到江南几天了,在唐晋卿口中听说了无数次林齐和贾蓉的名字。 就连走出去,百姓当中也对着自己大夸特夸,夸完又略带点可惜地看着自己:“您也不错。” 唐琪在京城也属天之骄子,听了自然不服气。 向青行打听了林齐贾蓉的所作所为,虽心里也是十分敬佩,但也不甘于后。 去山东请督粮道开仓放粮自己做不到,那就跟着灾民们砌房子去。 累了一天下来,唐琪心里舒服了很多,预备着明日再去。 晚间却被唐晋卿叫了过去:“明日你就跟着我,别过去了。” 唐琪道:“为何?” 怎么林齐和贾蓉这样做,众人夸赞,我照着做还不行? 唐晋卿没好气道:“你还敢说,今日有人来和我告状了。说你在,大伙儿都不敢动作。专来帮你说话,让你在家休息。” “他们白天时明明还夸我了,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闭嘴,人家是给我父子俩面子!” 唐琪还要说什么,被青行拉了一把:“大公子,走。” 唐琪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只得跟着青行出去。 “青行,我真有那么差吗?” 青行笑道:“公子怎么会这么问?京城与您差不多大的子弟中,您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若是同那位林公子和贾公子比呢?” 青行挠挠头道:“这有什么好比的,他们比公子年长些。” 唐琪攥紧拳头:“不过一二岁罢了。” 沉默良久,唐琪问:“今日那些百姓们为何来告状?” 青行回道:“您年纪小,气力也小,踩的黏土不紧实,他们都得再踩一遍。 再有就是……您动作也慢,那些人怕碰着你,不敢使大力气。就连吃饭,都要看您先吃饱走了,他们才敢真去抢饭吃。” “那林公子和贾公子在时呢?” 说起这个,青行的语气都像兴奋了些:“那两位不比常年劳作的百姓差什么,上手也快得很,吃起饭来也是跟狼似的,哪还用得着让。” 说完意识到什么,青行连忙补充:“那两位自小练武,有一把子力气,公子不必同他们比。” 唐琪道:“差就是差,我认就是。但将来,我未必比不上他们。” 青行笑着“唉”了一声:“公子这么想就对了。” 次日起,唐琪不再去夯土砖,而是帮着发放粮种的衙役们算账。 第223章 买粮 他算得又快又准,省了衙役许多麻烦,也得了一些称赞。 唐晋卿见了,略感欣慰。 皇帝除了蠲免百姓田税外,还给灾民划分了土地,让他们自行开荒。 开垦出来的荒地,皆归灾民所有。 加上朝廷发放粮种,百姓们一大半都去开荒去了。 就连贾府附近的族人,能干活的也去了,白日里贾府这一条街便安静下来。 贾蓉这日送完张妈妈回来,给尤清之和惜春各买了一对耳坠,巴巴地送了来。 “儿子身上的钱都花了,只能给母亲和姑姑买这些,你们别嫌弃。” 尤清之笑道:“我知道你的孝心。只是你如今大了,手里没钱可不行。” 贾蓉忙笑说:“我如今不出门,连月例银子也花不出去呢,母亲不必担心。” 说完贾蓉又从身上掏出一本账本递给尤清之:“母亲给我的二十万两银子,只剩下不过四、五万两了。” 尤清之接过账本随便翻看了一下,笑道:“原就是让你拿出去花的,剩下这些已不得了。我再给你和林齐一项差事。” “母亲请说。” 尤清之把账本又递还给他:“你们拿着剩下的银子,去米肆看看,看能不能买些粮食回来。” 贾蓉问:“母亲买这些粮食是作何用处?要粗的还是细的,新的还是陈的。急要还是不急?” 尤清之赞道:“出趟远门果然是长进了。这样,你和你师叔两个慢慢想,粗细新陈都使得,我不急着要,只需把这银子花得值就是。” 贾蓉笑着应下,行礼走了。 惜春在内间换上贾蓉送的耳环,出来时却不见贾蓉:“嫂嫂,蓉儿呢?” “我让他给我做事去了。” 惜春好奇问道:“嫂嫂让他做什么?” “让他去买粮。” 惜春脱口而出:“外头粮价虽降了些,可比起从前还是高得厉害,嫂嫂怎么这时候让他去买粮?” 尤清之奇道:“你怎么知道?” 惜春“哼”了一声:“嫂嫂小瞧我吗?” “不不不,我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家惜春姑娘竟晓得这些了。” 惜春腻歪到尤清之身边:“这回洪灾耽搁了春耕,就算山东开仓放粮,一时也补不上缺口。 那些粮商没那么容易松口,我叫人一打听,果然如此。降是降了,比起从前来,还是高两三倍呢。” 尤清之扶正惜春的身子:“我竟养出一个女诸葛了?” “嫂嫂~” “好了好了,没笑话你,我夸你呢。明日我们笑蓉儿去。你一个姑姑都晓得,他却猜不到,该罚!” 惜春笑着应和,又让尤清之看她的新耳环,尤清之狠夸了一番,这才罢了。 贾琏跟着潘老爷子学水利,林齐也有点感兴趣,便也跟着旁听。 贾琏站在书房外,使劲给林齐使眼色,林齐却半点没把心思往外面瞧。 贾蓉便又在外头学猫叫,被贾敬背后一掌,差点把魂都吓没了。 “哎哟!” 贾蓉回头:“祖父?” 贾敬朝着书房里看过来的三人道:“潘先生继续,我去教训这小子。” “祖父~” 贾敬瞪他一眼:“跟我走!” “是。”贾蓉垂头丧气跟在贾敬身后,进了隔壁的书房。 “你出去几日,心也野了,忘了读书才是正经事了。” 贾蓉忙道:“祖父,我没有。” 见贾敬面无表情看着他,贾蓉低头解释:“张妈妈要回京城,我去给她打听车队了。” “府上只能你去打听?” “我……” 贾敬道:“你自己不读书便罢了,刚刚还去打搅别人做什么?” “祖父,母亲吩咐我和师叔办差。” 得知是尤清之吩咐的,贾敬咳咳两声:“你母亲让你们做什么?” 贾蓉偷偷翻了个白眼:就知道祖父只偏心母亲和姑姑两个。 “母亲让我们去粮市买粮。” “买粮?这时候?” 贾蓉点头称是,又问祖父:“有什么不妥么?” 贾敬皱眉道:“你自己没有觉得不妥?” 贾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贾敬叹了一声,懂了尤清之的意思。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让他们自己出去闯一闯。 贾敬招呼贾蓉坐下:“你在这儿等着,什么时候你师叔过来,你们再回去商议。” 贾蓉听话坐下,心里却一直想着贾敬的那声叹气。 母亲说买粮的事不急,又不拘陈新粗细,应不是给自家用的。 可买来又有何用呢? 赈灾的粮食都派发下去了,连施粥的铺子都撤了,应不是为了灾民。 还山东粮?也不应该,那是整个江南的事,母亲才不会傻傻出钱。 贾蓉看向上头坐着看书的贾敬:“祖父,请您指教。” 贾敬瞥他一眼:“自己想去。” 贾蓉赶紧上前给贾敬倒茶,一边讨好道:“孙儿愚钝,您好歹教教我。” 贾敬道:“你回来后,可打听过粮价?” 贾蓉摇头:“孙儿想着,山东粮一到,这些粮商怕粮食压在手里,必会降价。” “是降了。”贾敬接着说:“你觉得百姓还缺不缺粮?” 贾蓉想了想:“缺。” “这就是了,百姓还没恢复生计,只能花钱买粮,粮商会降价但不会降太多。想恢复到从前,等百姓们能自食其力那一天才差不多。” 贾蓉恨恨道:“就没个律法,整治这些奸商吗?” 贾敬又把书本拿起:“‘由也升堂矣;未入室也。’你不仅未入室,连登堂都早着呢。还敢指点起朝廷来了?” 贾蓉垂头忙道不敢。 恰好林齐怕贾蓉有事找,潘先生一说下课,林齐赶忙就出来了。 贾敬便叫他二人自去商量去。 林齐听完便道:“我看还是先找人去粮市打听打听各家的粮价,再想法子。” 贾蓉觉得师叔说得是,连忙吩咐小厮前去打听。 等那五六个小厮回来一对,金陵的粮市上,每家铺子粮价都一样,一分一毫都不差。 是降价了,但还是从前的两三倍。 贾蓉叹道:“果然是我们想得太过理所当然。我说母亲怎么把这差事交给我。既如此,我们还是去问问母亲。” 林齐应是,两人便相携着来找尤清之。 第224章 扬之出策 尤清之听他们说完,笑道:“好在你们还晓得请教老爷,惜春都比你们想在前头了。” 两人眼睛一亮,贾蓉道:“姑姑早猜得了么?” “可不是,我才说买粮,她便知其意。你们两个小子,也是白长了岁数了。” 贾蓉反以为荣:“我们两个怎能和姑姑比?” 林齐在一旁笑着点头。 尤清之笑道:“既如此,你们想个法子,看能不能把粮价拉下来。” 贾蓉指着自己鼻子:“我?母亲也太高看我和师叔了。” “你们先回去想想,想出来了再和我说。” 林齐、贾蓉对视一眼,拱手说是。 正值尤清之请了两个妹妹来贾府玩,因着林齐、贾蓉二人来,都避到了内间。 两人一走,莫嬷嬷才引着三位姑娘出来。 尤清之问道:“刚才我们说的,你们都听到了?” 三位姑娘微微点头。 尤清之又问:“你们也都说说,如何才能把粮价拉下来?” 婉之最大,率先站出来道:“不如让官府出面前去劝说?” 扬之反驳道:“二姐姐这法子无用。这些粮商大费周章,从外地把粮食运来,就是打着借机发财的心思。 名利二字,他们灾年涨粮价,可见并不重名,唯求利也。官府若能劝说或是强压,早就这么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听到这里,尤清之来了兴趣:“扬之,你说说你的法子。” 扬之想了想道:“粮价这么高,不过是物多则贱,寡则贵的缘故。若江南粮食多了,粮价自然就下去了。 刚才蓉儿说,粮市上所有的铺子的粮价都是一样,可见这是那些粮商们早就串通好的。” “大姐姐,”扬之兴奋道:“若这时有人从外头运一批粮食过来,以低于他们的价格出售,还告诉百姓,后头会有源源不断的平价粮食到此。你说那些商人还会固执着不肯降价吗?” 扬之越说越神采飞扬,脸上洋溢着骄傲快活的表情。 她的一番话,把屋里的人都听呆了。 惜春跑过去抱着她:“扬之姐姐,我可服了你了。” 扬之得意一笑,摸了摸惜春的小脸。 婉之在一旁微笑看着两个小妹妹。 尤清之高兴道:“银蝶,把我年前收的那批宝石拿出来,给姑娘们挑挑。” 银蝶笑着“唉”了一声,回身拿出来一个匣子。 尤清之打开,指着里头的宝石道:“你们三个自去分了,自己想好要嵌在什么首饰上,我再让人打去。” 扬之从里头挑了一颗珍珠出来,笑着朝婉之道:“这颗珠子好,正好能嵌在姐姐出嫁的冠上。” 婉之羞红了脸:“你又胡吣!” 尤清之拉过婉之的手:“你别理她,和我出去说话。” 婉之微微点头,随大姐姐出去。 尤清之让婉之坐到自己身边,轻声问道:“扬之那话不是白说的,是有人上门提亲?” “大姐姐~” 尤清之认真说:“这是大事,你可别瞒我。” 婉之抿抿嘴,轻声道:“有户姓李的人家,前些日子请了媒人上门。不过娘还未应,说要问了大姐姐才好。” 尤清之看着花容月貌的婉之,沉思了会儿,问她:“你自己觉着呢?” 婉之缓缓摇头:“娘和大姐姐做主就是。” 尤清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性子也太软了些,多跟你妹妹学学。” 婉之理所当然道:“我比不得娘历事多,也不如姐姐有见识,还不如听你们做主。” 尤清之叹了一句:“你自己总得心里有数才好。” “大姐姐,”婉之摇摇尤清之的手:“我知娘想让我嫁到大户人家去,可我身无长物,何必苦攀,只要略过得去就行了。 再有,外头有些人家,不过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来求娶我,想想也没意思。” 扬之走出来道:“怎么没意思?我看有意思的紧!” 尤清之笑看着她:“你又有什么话说?” “二姐姐性子太好了,嫁到高门还不被人欺负了去,不如找个攀炎附势的人家,大姐姐帮你撑着排面,他们自然不敢憋屈你。” 婉之嗔道:“三妹妹,你说的什么话!” 扬之回嘴:“二姐姐说我哪里说错了?” “好了好了,扬之过来。” 尤清之招呼扬之,与婉之坐到自己对面,朝着婉之笑道:“你也别生气,我们姐妹间的闲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也是为着你好。” 婉之点头,扯扯扬之的袖子:“三妹妹,你别恼。” 扬之恨铁不成钢,扶额道:“你瞧你,刚刚还生气呢,大姐姐一说你又软了,叫我如何放心?” 婉之这回也是真生气了:“我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妹妹到底想让我如何呢?” 姐妹俩吵架,惜春有些无措,紧紧挨着尤清之。 尤清之没去劝解,反而吩咐银蝶道:“你去尤家问问太太,这李家是哪个李家,再让人去打听一下这位李家的公子。” 扬之接着说:“银蝶姐姐,可别忘了打听他家老太太、太太,还有兄弟妯娌小姑子,一个都别落下了。” 丫鬟们都笑了,莫嬷嬷笑道:“扬之姑娘这说的都是内行话。” 银蝶笑着应是,出去吩咐小厮。 姐妹俩这时对视上,又都笑开了。 尤清之问扬之:“刚不是还说给你二姐姐找个攀炎附势的人家就行了,如今还替她操这心做什么?” 扬之叹道:“二姐姐嫁出去了,要和他家里人过一辈子的,若对着这种人,也不是没趣味?还不如待在家中,将来我立业了,也能养着姐姐。” 婉之皱眉:“你还想着招赘的事不成?” 扬之不理她,把怀里的纸张递给尤清之:“大姐姐瞧瞧,这是惜春妹妹刚给我画的手链。” 尤清之接过来,点头道:“极好,蕙香,你去把宝石拿来,我们挑挑嵌什么好。” 几人便又探讨起来,当没听见婉之那句问话。 婉之见大姐姐这般,便晓得了她的意思,微微叹了一声。 扬之转头,拿着一颗翡翠珠子给婉之看:“二姐姐觉着这个镶钗子上好,还是做耳坠好?” 第225章 上京 婉之笑道:“你长得好,戴什么都好看。” 扬之点头:“二姐姐说得是。” 众人都笑了,连婉之也撑不住笑了出来。 尤清之偷偷给扬之竖了个大拇指。 林齐、贾蓉出了门,冥思苦想半日,还只想着如何从粮商身上下手。 次日清晨,两人正商量着出门瞧瞧,却见小厮提了早膳回来,一边布菜一边抱怨:“厨房管事妈妈也懒怠了,林公子和小爷要个蒸蛋也没有。” 这是贾府的事儿,林齐不好说话,贾蓉便道:“不许多嘴,哪里就缺那份蒸蛋了。” 小厮忙应是。 贾蓉想了想又问:“母亲和我说家里并不缺粮食,怎么连个鸡子都没有?” 小厮答道:“我的小爷哟,粮食自然是不缺,可家禽鸡子这些哪还有新鲜的,只能出去买。 今儿个出去采买的小子,听说鸡子要十文一个,不敢擅自做主,空着手回来了。汤妈妈只说,今日耽搁了,明日必有的。” “十文一个?” 贾蓉想起自己去山东路上,借宿在农户家里,鸡子一文钱一个农户就感天谢地了。 小厮接着说:“可不是,这些人也不知多少钱收来的,就敢卖这么贵,亏他们做得出来。 我听说族里十三爷又预备着把鸡养起来了,到时候鸡子多得是,看他们还敢不敢涨价!” 林齐、贾蓉眼睛一亮,站起身来:“走,不吃了,我们去找母亲去!” 尤清之也正和惜春用早膳,忙招呼他们坐下一起吃。 林齐和贾蓉哪顾得上这个,先一股脑把事说完。 尤清之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道:“所以你们的法子是?” “母亲,那些粮商们都是串通好的,若有一家降价,其余也会跟着降。” 尤清之笑问他们:“你们如何让其中一家降价呢?” 林齐答道:“若他们紧紧抱团,我们就使人开一家新粮铺,只是要粮食充足才使得。” 贾蓉接着说:“倒也简单,我们就如从前一般,去别的地方收粮,运到江南来就是。” 尤清之点头:“你们预备着打发谁去?” “母亲,我和师叔带着人去不行吗?” 尤清之叹道:“上次那一回就罢了,到底读书是正事,我可不帮你们求情了。” 十几岁的少年郎,哪怕是在外头吃苦头,也比待在家里新鲜些,两人听了只得罢休。 贾蓉看着尤清之桌上的粥饼,叹道:“母亲和姑姑想吃什么,只管打发人去买,别委屈了自己。” 惜春笑话他:“空口说白话,倒拿出银子来。” 尤清之假意瞪了惜春一眼,才朝贾蓉道:“你母亲我最不会的就是委屈自己,别听你姑姑瞎说。若真操心,早些把粮食的事办了。” 两人应是,来向贾敬要人。 不料贾敬听说此事,却劝他们出门。 “只顺路把这事办成就是了。最要紧的,琏儿回京城成亲,你们两个也去京城走一趟。” 林齐忙道:“我就不去了。” 贾敬瞪他一眼:“你是我徒弟,同我儿子一般,有什么见外的?” 贾蓉也跟着劝:“是啊师叔,我们自家在京中有府邸呢,又不怕麻烦外人。” “我……师父,我是不想见那个人。” 贾蓉还未反应过来,贾敬叹道:“终有一日你要去京城的,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要同他共事。无论你是胆怯还是厌恶,彻底给我丢到一边去。” 贾蓉这时才知说得是林齐的生父,撇嘴道:“他见了师叔才该心虚呢,怕的该是他才是。” 林齐被贾蓉缠着,这才点头应下。 贾琏要回京成亲,自然要请潘老先生。 潘老先生推托年纪大了,又不爱热闹,给贾琏送了一份贺礼,就不去京城了。 贾琏只好作罢。 得知贾琏回京成亲,林齐和贾蓉也一同去京城,尤清之便带着惜春在家备好贺礼。 尤清之又把贾蓉叫来:“蓉儿,你们走的哪条路上京?” “先走陆路到扬州,再坐船上京。” “上京,谁要上京?” 贾蓉回头一看,却是贾芃。 尤清之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孩?怎么到我府上来了?” 贾芃炮弹似的冲到她身边,尤清之正预备着接住他,他自己猛然停住了:“给母亲、姑姑请安。” 惜春哼笑道:“谁是你姑姑?” “母亲~” 尤清之捏捏他的脸:“你姑姑打发人去接你几次了,你都不肯回来,这下她生气了,我可不帮你。” 贾芃走到惜春面前,讨好笑笑:“姑姑,芃哥儿错了。” 惜春瞥他一眼:“有了妹妹万事足,还来找姑姑做什么?” 贾芃叹气:“可惜黄嬢嬢不肯让我把妹妹抱回来。” 他这一叹,把惜春的气也叹没了,倩笑地看着他:“若你再大些,温大夫得拿大棒给你赶出来。” 贾芃歪头道:“温大夫为何赶我?” 惜春一羞,没好意思说出口。 贾蓉帮姑姑解围:“芃哥儿过来。” 贾芃躲到尤清之身后,探头看他。 尤清之奇道:“这是你哥哥,你怕什么?” “哥哥病了。” 尤清之看了看贾蓉:“你病了?” 贾蓉也觉得莫名其妙:“儿子无事。” 尤清之低头看贾芃:“芃哥儿,你为何说哥哥病了?” “黄嬢嬢教念恩姐姐,面色晦暗,多是气滞血瘀所致。哥哥脸黑成这样了,想是淤得很了。” 众人一愣,哄堂大笑起来。 贾蓉又气又笑,脸都涨红了,却显得更黑了些。 上来揪住贾芃的耳朵:“这个庸医,我抓了你上衙门去!” 贾芃忙求饶:“哥哥饶命,芃哥儿再不敢了。” 贾蓉这才放过了他。 贾芃一回来,尤清之只觉得家里多了一个开心果似的,揽了他过来问道:“在山上这么久,可把功课落下了?” 贾芃摇头,从桌上摸了个点心放进嘴里:“母亲放心,我日日练着呢?” 说完手又往桌上伸,被惜春打了一掌。 惜春拉过他的手,用帕子擦拭干净,幽幽道:“让你写的大字可写了?” 贾芃顾左右而言他:“母亲,谁要上京?” 第226章 对骂 尤清之递了块点心给他:“你琏叔叔要回京成亲,你林叔叔和哥哥也回去。” 贾芃讨好地把点心递给惜春,手胡乱在衣裳上擦了擦:“母亲,我也想去。” 贾蓉忙道:“你个小邋遢,谁愿意带你!” 贾芃朝贾蓉扑了过去,把手上的油污擦在贾蓉的身上:“这下哥哥也邋遢了。” 贾蓉把他提溜到半空中,晃了两下,贾芃非但不害怕,还嚷嚷着再来再来。 贾蓉哼了一声,轻轻把他放下,贾芃又攀着他的衣裳往上爬。 尤清之和惜春坐在一旁笑看着两人玩闹。 好一会儿,贾芃又来求:“好母亲,我也想上京。” “你上京做什么?” 贾芃眼珠子一转:“琏叔叔成亲,我去京城给他道喜。” 惜春笑道:“你现在就可去给琏二哥哥道喜了。” 贾芃摇摇头:“没有诚意。” 尤清之指着贾蓉说:“去求你哥哥去,若他应了,母亲就答应你。” 贾芃转头看向贾蓉,却见贾蓉立即把头偏到一边。 贾芃嘴巴嘟得能挂个油壶:“我刚刚得罪了哥哥,他不会带我去了。” “谁说我不带你去?” 贾芃惊喜转身:“哥哥?” 贾蓉道:“若想跟我上京,每日二十个大字,还得在回来之前,把《三字经》和《百家姓》背了。” 贾芃犹豫了会儿,又偷偷看了惜春一眼。 反正待在家里这些也逃不过,还不如跟着哥哥出去玩。 贾芃便点头答应。 贾蓉看向尤清之,尤清之叮嘱道:“去也行。芃哥儿平日难得生病,但路上总比不得家里,你若带他去,必会辛苦些。” 贾蓉低头看看眼巴巴的贾芃:“母亲放心,我待会儿去找温大夫,备上些常用的药丸子。” 尤清之道:“我正要让人送东西过去,顺便拿回来就是了。倒是你,回来都多少天了,小溪岭那头怎么还没去?” 贾蓉只好点头:“我今日就去。” “带上芃哥儿。” “母亲?” 尤清之想起婉之和自己转述,芃哥儿觉着自己没爹的事,也是头疼。 与其让他无知无觉,还不如让他亲去见见。 “无事,不该听的别让芃哥儿听。” 贾蓉只好应是。 “现在就去,免得回来时天色太晚。” 贾蓉应是,惜春提醒道:“别忘了换件衣裳。” 贾蓉一把掳起贾芃:“知道了,姑姑。” 贾芃跟着学话:“知道了,姑姑。” 两人随便换了件外裳,就上了去小溪岭的马车。 见贾芃在帷裳前探头探脑,贾蓉有些头疼:“芃哥儿,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贾芃头也不回:“芃哥儿知道,母亲说了,去小溪岭。” “小溪岭有谁?” 贾芃想了想,回头看哥哥:“有小溪?” 贾蓉扶额苦笑,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芃哥儿,我们是要去见父亲。” 贾芃踢了踢自己的衣角:“哦。” 贾蓉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问:“芃哥儿想不想见他?” 贾芃叹气道:“三姨说,他不是个好的。” 贾蓉沉默一会儿,交代弟弟:“待会儿到了,我做什么你做什么,别怕。” 贾芃“唔”了一声。 到了小溪岭,贾蓉把贾芃抱下马车,又让人去请贾珍。 半晌,寿儿来请:“蓉小爷,芃小爷,大爷请你们进去。” 贾蓉牵起芃哥儿的手,两人一起进去。 “给父亲请安。” 贾芃跟着行礼:“给父亲请安。” 贾珍未作声,贾芃悄悄抬眼,发现贾珍正盯着他,连忙又把头低下。 “你把这孽种带过来做什么?” 贾蓉赶紧捂住贾芃的耳朵:“父亲!” 贾珍瞪眼:“我恨不得把胡月一家挫骨扬灰,你还敢把他带到这来!来人,去山上给我找根棍子!” “这……” 小厮们都不敢动。 贾珍气急,站了起来:“好,你们不去,我去!我教训孽种,我看谁敢拦!” 贾芃挣脱贾蓉的手,朝着贾珍大声道:“竖子!老贼!匹夫!” “你,你你你,”贾珍气得退了两步,又骂了些污言秽语。 贾蓉还愣着,贾芃赶紧又把哥哥的手捂在自己耳朵上。 贾珍见此,便上来要动手抢他。 贾蓉这时却反应及时,一把抱起贾芃,退到了门外。 “父亲保重身体,儿子们告退了。” “告退了,略略略。” 贾蓉捂住贾芃的嘴巴,朝寿儿点了点头,三两步带着贾芃下山了。 到了山下,贾蓉才把贾芃放下,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谁教你骂人的?” 贾芃嘿嘿一笑:“姑姑教的。” “胡说!姑姑怎会教你骂人?” 贾芃嘟嘴道:“本来就是嘛,姑姑给我读三国,曹操兵败,就骂了袁绍匹夫竖子。” 贾蓉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可怜弟弟被父亲骂了,贾蓉让护卫让出一匹马来,把弟弟抱上去,然后翻身上马:“芃哥儿,哥哥带你骑马回去。” 贾芃大喜,摸摸马背,又摸摸缰绳:“哥哥太好了。” 贾蓉一笑,轻轻踢了下马肚,带着贾芃回去了。 尤清之自然也担心贾芃,见他俩无事,贾芃神情比去时还高兴些,放下了心。 贾蓉见弟弟和姑姑说话,偷偷把小溪岭的事告诉了母亲。 尤清之哪里能想到还有这一出,惊了一下便道:“算了,由着他去。总归你们去请安是做给别人看的,其余的你们兄弟忖度着来。” 贾蓉笑着应是。 尤清之又道:“你们既然要路过扬州,别忘了去敏姑奶奶那儿走一趟。” “是。” “给你琏叔叔还有林家的礼我都备好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贾蓉回道:“左右不过这几日。” 一旁的惜春忙道:“还有我给林姐姐的礼,一会儿帮我带上。” 贾芃拍拍自己的胸脯:“我给姑姑带。” 惜春笑说:“还有我们的芃哥儿笔墨纸砚,千万千万别落下了。” “姑姑~” 尤清之朝他招手:“芃哥儿过来。” 贾芃凑到尤清之身边,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尤清之轻声道:“到了外头,可不许随便骂人了。” 第227章 出门 贾芃扬起嘴角:“母亲,在小溪岭可以随便骂人?” 尤清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可别装傻。” 贾芃嘿嘿一笑。 尤清之又让银蝶端出一个银盘,掀开上面的红布,对着贾蓉道:“这是送给你琏二婶子的,单独放一边,别搞混了。” 贾蓉上前一看,却是一扇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 “这是杏花庄的绣娘们绣的吗?” 尤清之点头:“蓉儿觉得如何?” “巧夺天工。” 银蝶笑着翻转了一下屏风,见背面却是一朵百合花。 贾蓉惊呼道:“双面绣!” 尤清之点头:“这是绣娘们这几年绣得最好的一幅,等闲我都不会拿出来。” 贾蓉可惜道:“如此珍品,外头想买都找不着呢。不如母亲另找份珍贵的贺礼,这件就放家里留着。” 尤清之睨他一眼:“正是外头找不着,我好给他们指路呢。” “母亲是想?” 尤清之点头:“姑娘们如今都能上手了,绣娘们也能腾出手来,精进自己的手艺。有了第一幅,就有第二幅。” 贾蓉会意点头,贾芃又插嘴道:“我成亲了,母亲也要送我。” “你也喜欢?” 贾芃看了眼屏风,只觉得好看,说不上喜欢,便摇了摇头。 惜春问他:“那你要来做什么?” 贾芃道:“我媳妇说不定喜欢。” 还是个小豆丁呢,就晓得帮他媳妇备礼了,众人都笑起来。 尤清之笑道:“好好好,母亲记下了。” 又看着贾蓉说:“你别醋,你媳妇也有。” 贾蓉耳根子发烫,连忙告退:“儿子先下去了。” 贾芃忙跟上:“您小儿子也下去了。” 尤清之甩甩手:“快走快走,让我清静会儿。” 贾芃追上贾蓉:“哥哥不高兴了?” 贾蓉摇摇头:“没有。” 贾芃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又叹什么?” “哥哥的父亲不是好人。” 贾蓉瞥他一眼:“那也是你父亲。” 贾芃摇头晃脑,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 两天后,贾琏、林齐、贾蓉贾芃四人来与尤清之告别。 尤清之笑着对贾琏道:“琏兄弟眼瞧着成家立业了,嫂子事多走不开,不能亲去京城。在此预祝你夫妇二人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贾琏人逢喜事,满面红光,拱手道:“多谢大嫂子。” 尤清之又朝林齐道:“林兄弟,你稳重些,帮我看着这两个。” “弟弟知道了。” 贾芃走上前,拉着尤清之的衣角:“母亲。” 尤清之摸摸他的头:“不过几个月就回来了,母亲和姑姑在家里等你。” 贾芃轻轻点头。 惜春道:“别忘了读书写字。” 贾芃低头,走到贾琏身边:“琏叔叔,我们走,新娘子等急了。” 众人都笑。 尤清之道:“去,老爷在外头等你们。” 四人行礼,出去了。 贾敬不过嘱咐几句,看着他们上了马车。 正转身回去,被人喊住:“老爷!” 贾敬转身:“是你?” 寿儿讪笑道:“正是小的。老爷,大爷病了。” “嗯,给他请个大夫。” 寿儿忙道:“已请了,大夫说是气急攻心,需要静养。” 贾敬疑道:“谁又气他了?” “蓉小爷和芃小爷……主要是芃小爷。” 贾敬讥笑:“他倒是好气量。怎么,打发你来告状?” 寿儿忙回:“并不是,是,是大爷他绝食了。” 贾敬摆摆手:“你回去。” “老爷……” 贾敬哼笑:“谁还差了他一口饭了?若他好端端一个人,能把自己饿死了,那就是他该死。早死早投胎,你多劝劝你家大爷。” 寿儿噎住,只能垂头丧气回去。 贾府一下子走了四个小子,真是静了下来。 好在没过多久,鸾秀和桔儿又要同一日成亲。 尤清之又属娘家,又属婆家,两边忙碌。 这是洪灾过后族里第一场喜事,热闹得不得了。 桔儿出嫁后,白日多还是待在杏花庄,到了傍晚,贾茁便来接她,两人情分甚好。 七太爷家离杏花庄和小溪岭又远,两边不干涉。 好在桔儿也知事,常常催着贾茁回来看望长辈,倒比从前还回来得多些。 这日桔儿又同贾茁回来,便上贾府来见尤清之。 “给奶奶、姑娘请安。” 尤清之笑道:“还叫奶奶呢?” 桔儿笑盈盈地:“给婶子、姑姑请安。” 尤清之又让她坐下,这才问:“近来可好?” 桔儿满脸笑意:“好着呢,奶奶前儿说的双面绣,姑娘们如今也会了,只是还有些手生。赶明儿我拿几件给奶奶瞧瞧。” 莫嬷嬷在一旁笑道:“奶奶哪里是问这个,是问你如今夫妻可和睦?” 桔儿露出羞意:“回奶奶,挺好的。” 尤清之见她改不了口,喟叹道:“听你一声婶子也是难事。银蝶,还不把我给侄媳妇备的礼拿上来,拿人手短,接了我的礼,就不好不改口了。” “奶奶,婶子……奶奶,您就让我喊奶奶,总归我是您麾下的,叫奶奶应当应分。等我和茁哥儿一道,我再喊您婶子。” “好好好,只是这礼你得收下。” 桔儿只得应下。 外头蕙香又道:“奶奶,鸾秀姐姐回来了。” 尤清之便笑:“正好撞一块了,快请她进来。” 鸾秀见桔儿也在,愣了一下,方说:“给奶奶、姑娘请安。” 尤清之无奈,眼神示意银蝶,银蝶便又拿出一件礼来,递到鸾秀面前。 “奶奶这是?” 尤清之笑道:“你们婚后初次登门,这是婶子给侄儿媳妇的改口礼。” 鸾秀一羞:“多谢奶奶。” 尤清之见几人眉来眼去的,便道:“你们下去说话,银蝶也去。我和姑娘看会儿书,有蕙香和香杏在就使得。” 三人称意,连忙应是。 银蝶、鸾秀、桔儿三人进了从前的房间,三人对视一眼,噗呲笑了出来。 桔儿道:“奶奶让我喊婶子,我真是浑身别扭。” 鸾秀跟着说:“我也是。” “说正经的,”银蝶拉着二人坐下:“你们嫁人后觉着怎样?” 桔儿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往日做什么,如今还做什么。” 鸾秀抿抿嘴,没有说话。 银蝶轻轻推了推她:“你呢?” 第228章 拜访林府 鸾秀挤出一抹笑意:“我也挺好的。” 两人同一屋檐下相处这些年,听她这话,银蝶知她有些遮掩。 便拉过她的手:“你从来比我样样都周到些,又是五太奶奶亲来向奶奶求的亲,不该过得不好才是。是萍小爷给你气受了?” 鸾秀忙摇头:“他倒是于我极尊重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鸾秀苦笑道:“我初初进门,长辈妯娌们都好,只是家中除了太爷太奶奶,连爷奶偶尔都得下地干活。” 鸾秀伸出细嫩的双手:“你瞧我这双手,能干得了什么?” “他们家说你了?” “倒是没有,我只下地了一天……长辈就叫我不用去了。我便想着在家帮着婆婆婶婶做饭,第一日就差点把锅给砸了。吓得我婆婆如今都不敢让我进厨房。” 银蝶和桔儿都笑起来,鸾秀嗔道:“哪有你们这样的人,我认真抱怨,你们只当是玩笑。” 两人敛住笑意,桔儿问:“可是妯娌们心里不爽快,挤兑你?” 鸾秀叹道:“时日还短,她们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我想着,若是我有个妯娌同我这般,我也是要心里不舒服的。” 银蝶皱眉:“你家萍小爷怎么说?” “他说,”鸾秀脸上浮现一朵红晕:“让我跟他喂鱼去,在岸上看着就行。家里若有话,他帮我挡着。” 银蝶笑道:“这还不好?安心做个闲人就是。” 鸾秀看着银蝶,认真说:“有什么好的?奶奶身份贵重,府里奴仆成百上千,日日也没见闲着。什么忙人闲人,我如今竟像是个废人。 连我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别人又怎么看我?我如今是知道你为何不肯出去了,待在奶奶身边,总归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出去了我都不知还能做什么。” 桔儿一直在杏花庄做事,嫁人了也未变,遂不知该怎么劝好。 银蝶见鸾秀实是苦恼此事,可奶奶还未发话,又不敢先告诉她作坊一事。 想了半天方道:“要不去求求奶奶?” 鸾秀忙拦住:“快别去,这都是家事,奶奶也不好插手,倒让她为难。” 银蝶只好作罢。 到了晚间,银蝶伺候尤清之就寝时,便提了一句:“奶奶,那膏脂作坊您打算什么时候再开起来?” 尤清之恍然:“你没说我还真忘了,只是那些药材什么的不知还够不够。这样,你明日再把鸾秀给我叫来,我有话吩咐她。” 银蝶忙喜道:“哎,明儿一早我就去。” 尤清之笑指着她说:“我说你怎么提这个,原来是替鸾秀说的。” “鸾秀哪里知道有这项差事,今日她回来我才想起来。” 尤清之从镜子里睨了她一眼:“我原以为你早就漏出去了。” 银蝶走到尤清之身后帮她整理发钗,求饶道:“奶奶,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知道从前错了,可我如今可改了好些,您就别说我了。” 尤清之拉住她的手:“若不信你,那时就不会告诉你。只是你从前在我面前都是横冲直撞的,如今拐着弯说话,我还有些不适应。” 银蝶笑道:“奶奶不适应也晚了,我已非复吴下银蝶矣。” 尤清之笑着摇摇头。 此后,作坊又开了起来,族里女人有了事干,鸾秀也接了三太奶奶的班。 五房自然满意,三房的妯娌们却长吁短叹。 连贾菂的娘都偷偷说,若是娶了银蝶,这桩差事也轮不到五房。 贾菂听后,劝了自家娘半天,才答应不再说这话。 离了金陵,贾琏等人先到了林府。 林如海忙着公务,贾敏只好带着林泽玉接待几位。 四人齐齐请安。 娘家人前来,贾敏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忙让四人免礼。 林泽玉一脸严肃站在贾敏身后,贾芃偷偷地对他做鬼脸。 贾敏瞧见便笑:“你就是芃哥儿。” 贾芃一心和林泽玉做鬼脸,并没有听见。 贾蓉见林叔叔紧皱眉头,低头又看见自己弟弟正对着人家歪嘴吐舌。 恨不得捂面遮羞,于是一手把贾芃的脸盖住:“林叔叔莫怪,这小子最是淘气。” 贾芃把哥哥的手推开,贾蓉赶紧拉住他:“芃哥儿,姑奶奶问你话呢。” 贾芃笑着对贾敏道:“姑奶奶问芃哥儿什么?” 贾敏朝他招招手,等他走到身边才问:“芃哥儿刚才做什么呢?” 贾芃学着林泽玉的样子,把眉头皱起:“哥哥不高兴,我逗他玩儿。” 贾蓉忙道:“芃哥儿,那是林叔叔,不是哥哥。” 贾芃惊讶地看了看林泽玉:“叔叔?” 林泽玉点点头,喊他:“小侄儿。” 贾芃似是受到了震撼,蔫哒哒地走回到贾蓉身边。 贾敏担心道:“芃哥儿怎么了?” 贾蓉怕贾芃语出惊人,忙捂住他的嘴巴:“姑奶奶放心,他就是困了。” 贾芃瞪着露在外面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贾敏便笑道:“既如此,府里早备好了住处,你们带芃哥儿先去休息一会儿。” 四人应是。 贾蓉临走时又说:“母亲给姑奶奶和林姑姑送来的东西,我让府上的人收好了。还有姑姑送给林姑姑的,也一并在里头。” 贾敏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林姑姑去袁先生那儿去上课了,等她回来,我与她说。” 贾蓉方和贾琏等行礼,一把提起贾芃退下。 贾敏“哎”了一声,见其余人都像司空见惯,连贾芃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还朝着自己招手,忍俊不禁道:“这两兄弟真是……” 说完看着一脸严肃的林泽玉,也满是无奈:“小黑,你姐姐快回来了。” 林泽玉的眼睛亮了亮:“我去接姐姐。” 说完恭敬行礼后往外走,贾敏忙示意丫鬟婆子们跟上。 黛玉如今并不在府里,而是拜了一位袁先生为师。 这位袁先生也是大有来头,进士出身,曾授翰林院庶吉士。 后因仕途不顺,无意吏禄,便辞官隐居扬州小金山,又称金山居士。 因着贾雨村那事,林如海又四处打听,才寻得这位先生。 第229章 认义子 只是袁先生诗弟子不少,女弟子尤众,林如海不能请他来府中,只得黛玉每日乘坐马车来回。 林泽玉在府外接了黛玉下马车,连忙告诉姐姐:“今日家中来了客人。” 黛玉牵起弟弟的手,又问是谁。 林泽玉皱眉道:“琏表哥,还有一位林哥哥,另还有两个,一个是大侄子,一个小侄子。” 说得不清不楚的,旁边的丫鬟便道:“是荣国府琏二爷,还有宁国府的蓉小爷和芃小爷,剩下一个是敬老爷的弟子,也姓林。” 黛玉忙问:“惜春妹妹可来了?” 丫鬟摇摇头。 黛玉失望地叹了口气。 林泽玉想了想,安慰姐姐:“大侄子说惜春姐姐给姐姐送了东西来。” 黛玉笑道:“我就知会如此。走,姐姐带你看看去。” 姐姐高兴了,林泽玉才露出几分笑意,跟着姐姐去看礼物。 到了晚间,林如海同四个小子吃了饭,又叫至书房考校了一回。 回房便同贾敏说起此事。 “琏儿不错,只是比林齐和蓉儿就差一等了。上次敬大哥哥给我写信,说想让他去修水利。若是他做得像样,以后也有前程。” 贾敏一边给他篦发一边笑道:“若他能成才,荣国府也有支撑。我瞧着这些子侄后辈们,心里也放下一桩事。” 林如海拍拍贾敏的手:“莫怪人说多子多福,我若是能多几个兄弟子侄,也就不用全然指着小黑撑起整个林家了。” 想起林泽玉那张苦大仇深的脸,贾敏摇摇头,赶紧转移话题。 “那位林公子实在长得好,我瞧着扬州各府子弟,没有能比得上他的。” 林如海点头赞道:“更可叹他又不止这一样好处,真不知他那父亲是怎么想的。” 贾敏疑惑:“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林如海一叹,把周夫人的事告诉贾敏。 贾敏一叹:“蓉儿他母亲只和我赞过周夫人和林齐,倒没想到还有这番隐情。” 说完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放下梳子,朝着林如海道:“我倒觉得,林齐身上有几分老爷年轻时的风采。” 林如海摆手:“若论学识,我自夸这个年纪不比他差,可若是论起相貌,我也是远远不及他。” 贾敏笑道:“我却觉得老爷不差他什么,更可巧他姓林,竟像是老爷的儿子。” “又是胡说,我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林如海站起来,拉着贾敏的手往外走。 丫鬟们赶紧又修剪灯芯,让烛火更亮些,又赶紧让人上茶。 贾敏道:“快别上茶了,待会儿睡不着。让人煮两杯牛乳过来才是正经。” 丫鬟应是。 夫妻俩又在外间榻上坐下。 贾敏接着刚才的话说:“黛玉我自不必说,只是我辛辛苦苦生养的儿子,相貌上怎么偏没半分像老爷,倒神似我那个二哥哥。皱眉时更像,他又偏爱皱眉,简直是个鬼见愁。” 林如海笑道:“民间多说外甥像舅,不是没有道理。” “我只盼着他像老爷,谁知竟不成。若能得林齐这么一个儿子,我才算称心如意了。” 林如海看向贾敏:“你的意思是?” “老爷不如收他做义子,我们多了一个儿子,黛玉和小黑又多了一个哥哥。” 林如海今日考校林齐与贾蓉,心中也喜之。 只是还是有些犹豫。 贾敏便说:“老爷若有顾虑,就当我白说一句,不必放在心上。” 林如海叹道:“我若多这么个儿子,自然是好,对黛玉和小黑两个也好。只是于林齐来说,能有几分好处呢?” 贾敏嗔他一眼:“老爷乃是前科探花,如今又身为巡盐御史,将来在朝堂上更进一步也未可知,难道还能埋没了他?” “话不能这么说。” 贾敏见林如海也有几分心动,遂劝道:“林齐的身世,我看日后还有麻烦。敬大哥哥自然能替他说话,但若是加上我们林家为他正身,岂不是更好?” 林如海沉吟片刻,方说:“这样,我先给敬大哥哥去信问问,这事儿先别声张。” 贾敏喜道:“那我也给蓉儿他娘写信,让她帮我们在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林如海笑着点头。 贾敏又问他:“怎么没听老爷提起芃哥儿?” “这小子,”林如海无奈摇头:“说他顽劣,又极听蓉儿的话。但我让他背诗,他给我背兵法,让他写字,他给我打拳。 可喜他性子又极为可爱,聪明灵慧不必多说,若是好好教养,将来又是一个林齐、蓉儿这样的人物。” “老爷这话也有失偏颇,但见他又能背出兵法,又能打拳,便知是好好教养长大的。难不成只有读书好才是好事?” 林如海笑道:“是,是为夫说错了。” 贾敏叹道:“珍儿实在是糊涂,落得如今的下场,我也没话说。好在贾蓉如今也长起来了,有敬大哥哥和他母亲看着,将来走不了弯路。” 这都是贾敏的娘家人,林如海心里清楚,贾敏再怎么说贾珍也无事,自己若多说一句,又得被她排揎,遂懂事闭嘴不提此事。 贾敏又道:“我瞧着小黑性子实在难相处,除了能在黛玉面前能笑笑,我平日里见着他,都觉得欠他几百万银子似的。” 林如海哭笑不得:“哪有这么说儿子的,小黑知道了,还不伤心。” 贾敏撇嘴:“至他懂事后,老爷哪回见他哭过。倒是芃哥儿这般,若是小黑能多与他相处一段时日,我倒是想看小黑被他气气,改一改脾气。” 林如海又想起贾芃今日打完拳,走到自己身边,扎了个马步:“姑爷爷看着,我还能扎马步半个时辰。” 贾蓉捂脸:“芃哥儿过来,姑爷爷要休息了。” 贾芃长叹一声,有些可惜地看着他:“我下次再扎马步给姑爷爷看。” 林如海看了看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林泽玉,抚额道:“姑爷爷知道了,芃哥儿不错。” 贾芃听姑爷爷终于夸了自己,心满意足,没再展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 等几人退下,还听贾芃追问贾蓉:“哥哥,我今日给不给你长脸?” 第230章 叔侄对头 贾敏见林如海独自发笑,便问他在笑什么。 林如海便把贾芃今日言行告知了她,把贾敏笑得直揉肠子。 “真不知他母亲怎么养的,我倒是想去请教请教。” 林如海自己说完,也觉得好笑,夫妻俩说笑一场,倒把前段时日繁碌愁绪去了大半。 第二日清晨,贾敏特把贾芃叫来,让他给自己打了一套拳,带着丫鬟们连连叫好。 贾芃越发来了兴,贾敏院子一时热闹极了。 黛玉领着泽玉来给母亲请安,刚进院门就听到了母亲和丫鬟姐姐们的惊叹声。 黛玉有些疑惑,院门外的丫鬟解释道:“姑娘,大爷,里头是芃小爷给夫人打拳呢。” 黛玉听完,露出笑意,牵着泽玉往院里走,没有注意到泽玉一脸生无可恋。 贾芃刚打完一套拳,贾敏拿着手帕给他擦汗,转头看见了黛玉和泽玉,笑着朝他们招招手:“黛玉,小黑,快过来见见芃哥儿。” 小儿也知道美丑,贾芃一见黛玉,惊为天人,脱口而出:“这位姐姐是仙女吗?” 黛玉一下子羞红了脸。 泽玉“哼”了一声,拦在黛玉的身前,冷声喊他:“小侄儿。” 贾芃不理他,越过泽玉,拉起黛玉的手:“仙女姐姐,你跟我回金陵。” 泽玉气得直跺脚:“我姐姐哪儿也不去,就和我在一起!” 两个小豆丁在黛玉面前你推我挤,于黛玉面前争宠,把贾敏和一干丫鬟婆子们逗得捧腹。 黛玉虽也觉得好笑,但看弟弟和小侄儿都恼了,忙拉开两人。 对着贾芃道:“你是芃哥儿,我可不是姐姐,是你姑姑呢。” 贾芃从善如流:“仙女姑姑,你跟芃哥儿回金陵。” 泽玉又要急起来,黛玉忙道:“你家里不是有一个姑姑了?” 贾芃嘿嘿一笑:“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众人又笑作一团,黛玉也拿帕子挡住笑颜,只有泽玉一人不高兴,眉头皱成了山字。 贾敏看着都愁,朝泽玉招招手:“小黑过来。” 泽玉冷冷地走到贾敏身边,贾敏把他额上的山字抚平,笑道:“谁还能把你姐姐抢走了不成?芃哥儿是晚辈,又是客人,你就是这么招待的?” 林泽玉看向在黛玉面前讨巧卖乖的贾芃,额头上的山字又悄然出现。 他大跨步走到贾芃面前:“芃哥儿,我是你叔叔。” 贾芃“哦”了一声,又看向黛玉。 林泽玉走到两人中间:“我是你叔叔,你要听我的。” 贾芃装作没听见,问黛玉:“仙女姑姑真的不能跟芃哥儿回去吗?” 黛玉笑着摇摇头。 贾芃叹气,走到贾敏身边。 林泽玉又跟上来:“芃哥儿,我是你叔叔。” 贾芃看他一眼:“小黑叔叔。” “不行!只有父亲母亲还有姐姐能叫我小黑,你要叫我林叔叔,或者泽玉叔叔。” “我知道了,小黑叔叔。” 林泽玉冷脸都维持不住了,委屈地看着贾敏:“母亲,芃哥儿不听我话。” 贾敏难得见他这样,摊手道:“母亲也没办法。” 贾芃还在一旁碎碎念呢:“我自己家里有姑姑,还有一庄子的姐姐,还有黄芩妹妹。” 说完又看一眼黛玉,叹了一声。 黛玉见弟弟委屈也不落忍,便朝泽玉说:“小黑昨日给姐姐背了《弟子规》,要不要也背给母亲听听?” 林泽玉点头,抬头挺胸,开始背诵。 贾敏自然也是一脸高兴,只有贾芃觉得这位“小黑叔叔”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眼睛看着他,魂却飘走了。 等泽玉把《弟子规》背完,贾敏想摸摸他的头,林泽玉却微微偏开,贾敏只好赞道:“小黑越发长进了。” 林泽玉恭敬行礼:“多谢母亲夸赞。” 说完又走到黛玉身边。 贾敏心里一叹:自己膝下一子一女生来早慧,黛玉尚且与父母十分亲近。倒是小黑,除了黛玉外,自己总觉得他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不过姐弟俩情分甚好,做父母的自然看着也高兴。 林泽玉偷眼瞧贾芃的反应,却见他在神游,皱眉道:“芃哥儿可启蒙了?” 贾芃听见有人叫自己,转头向泽玉看去。 林泽玉只好又重复一遍:“芃哥儿可启蒙了?” 贾芃点点头。 “如今念何书?” 贾芃想了想道:“作战篇。” 作战篇? 林泽玉哪里听说过这个,赶紧看向姐姐。 黛玉也摇摇头,问贾芃:“芃哥儿说的是兵法么?” 贾芃点头说是,又嗫嚅道:“可这篇我还不会背。” 林泽玉问他:“里头说得什么?” “我只会讲故事,小黑叔叔要听么?” “勉强可以听一听,你说。” 贾芃眼睛放光,一边比划一边说起逸而劳之和晋公大败楚王的故事来。 他极会讲故事,动作语言还能随着故事情节改变节奏,一下子便把院子里上下人等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 连做事的丫鬟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头,倒茶的丫鬟一不小心就把茶溢了出来。 “哎呀,夫人饶命。” 贾敏微微蹙眉,轻声说了一声:“下去,轻声些。” 丫鬟赶忙擦拭干净,安静退下。 贾敏悄悄看向林泽玉那头,却见他虽紧皱眉头,但脸上的神情却随着故事情节不断变来变去。 心里更是把让叔侄俩多相处的想法加深了一层。 好容易讲完,贾芃口干舌燥。 贾敏赶紧让丫鬟上茶。 贾芃摇摇头:“姑奶奶,母亲不让我喝茶,让丫鬟姐姐给我倒杯白水。” 贾敏笑道:“是姑奶奶没想周到。快去,给芃哥儿倒杯白水来。” 贾芃伸出两根手指:“姑奶奶,要两杯。” “好好好,给我们芃哥儿倒两杯。” 林泽玉走到贾芃面前:“芃哥儿,你还会讲什么故事?” 贾芃记着仇呢:“只有我祖父、母亲、姑姑,哥哥,还有林叔叔、琏叔叔、周奶奶、黄嬢嬢……能叫我芃哥儿,你可以叫我……嗯……你可以叫我贾芃侄儿。” 贾芃报了一连串的名儿,最后才引出这句“侄儿”。 黛玉笑道:“这么多人都叫得,我们叫不得么?” 第231章 赠礼 贾芃羞怯地看了黛玉一眼:“仙女姑姑可以叫。” 说完又看向贾敏:“姑奶奶和姑爷爷也可以叫。” 偏林泽玉也来了性子,越不让他喊,他偏要喊:“芃哥儿。” 贾芃看他一眼:“小黑叔叔。” “芃哥儿!” “小黑叔叔!” “……” 两个人较上了劲,一句接着一句。 贾敏和黛玉忙一人拉一个,相互劝解几句,两人这才罢休。 却说这头,林如海起了要认林齐做义子的心思,便更加关注于他。 没想越看越满意,觉得他学识人品皆为上等。 如今只等贾敬那边的消息。 又有贾琏等人还要上京,林如海身上有公务,林家又离不开贾敏。 若让黛玉和泽玉远上京城,夫妇俩也不甚放心,只好备了些礼,又打发人送他们上船。 林如海见泽玉看着远去的船只愣神,笑问道:“小黑舍不得芃哥儿?” 林泽玉眨眨眼,认真回话:“芃哥儿聪慧,不在我之下。” 林如海听说这话有些惊讶,林泽玉亦早慧,在扬州隐隐有神童之名。 可能也是因着如此,他自小有些傲气。 除了父母长辈和姐姐,其余人等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林如海问他:“何以见得?芃哥儿可是连一首诗都背不出来。” 林泽玉认真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像是疑惑他为何会问出这样浅显的问题:“兵书艰深晦涩,芃哥儿却能一字不差背下来,还能绘声绘色把兵书里的故事讲给人听,儿子却不行。” 林如海笑着抚须:“我儿说得有理。” 送走贾琏等人,扬州林府又恢复了平静,改变的仅仅只是林泽玉的书桌上多了几本兵书。 没过几日,金陵贾府。 尤清之收到了贾敏的信和一大车的赠礼。 尤清之和惜春各坐一头,自己看着自己的信件。 惜春先笑出来,忙朝外头道:“林姐姐送我的东西,快让人拿上来。” 丫鬟们应是,去箱子里整理。 尤清之笑道:“你林姐姐又送了你什么?” 惜春笑着卖了个关子:“嫂嫂待会儿就知道了。” 不一会,丫鬟们一个个把黛玉的礼摆满了整个小厅。 惜春下榻,一样一样的数:“林姐姐听说我喜欢李成的画,特在家中寻了一幅他的《寒林平野图》送我。只可惜洪灾耽误了,这回打发人一起送了来。 还有这些难得的颜料、皖南宣纸,生宣、熟宣、半熟宣,林姐姐都给我备了好多来。” “黛玉有心了。” 惜春又道:“林姐姐还说,她和袁先生学诗,认得许多同窗。众姐妹在一处结了一个蕉园诗社,以诗文会友,切磋才艺,蔚然成风。” 尤清之轻轻点头,这才是黛玉该过的日子。 又问惜春:“府里只你一个女孩儿,若是觉得日子无趣,嫂嫂也着人去打听金陵有没有这样的先生。” 惜春忙道:“嫂嫂饶了我,我单只爱绘画一道,又不擅作诗。更何况,我与嫂嫂在一处,并不觉得无趣。若是嫂嫂心疼我,多带我去杏花庄走几趟就是了。” “正好,再不去,今年的杏花又看不成了。” “太好了,”惜春喜道:“我今年再画一幅杏花图,送予林姐姐,让她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尤清之点头,看着惜春让丫鬟们把东西一件件收好。 银蝶又早让人备好了马车,和香杏收拾了奶奶和姑娘日常用物和换洗衣裳。 尤清之让人和贾敬打了声招呼,预备着和惜春在杏花庄住几日。 贾敬如今在族学里教课,回来了又可与潘老先生下棋谈古,并不寂寞。 听说尤清之和惜春出去玩,反而劝她们多玩几日。 不一时,两人便到了杏花庄,桔儿早迎了上来:“给奶奶、姑娘请安。” 尤清之笑道:“你忙你的去,我和惜春在杏花庄住几日,有日子说话。” 桔儿笑着“嗳”了一声,直到把尤清之和惜春迎到空着的院子里,这才预备着行礼退下。 尤清之忙道:“若看见周夫人空着,就说我来了,有事找她。” “知道了,奶奶。” 惜春问尤清之:“嫂嫂找周夫人做什么?” 尤清之戳戳她的额头:“好姑娘,快去山上走一趟,若有开的好的,给我折一枝回来插瓶。” 惜春努努嘴:“嫂嫂是想支开我?” “是,”尤清之笑着瞪她一眼:“事以密成,言以泄败。等尘埃落定了,嫂嫂一定告诉你。” 惜春笑道:“我等着。不过嫂嫂要插哪个花瓶,我先看了,再去折杏花。” 惜春爱画画,又极会搭配,于色彩上也有见解。 对于“未来大画家”的要求,尤清之不敢不从,让银蝶把花瓶拿出来。 银蝶苦笑道:“奶奶,姑娘,我们没想到这些,如今哪找得着花瓶呢。” 尤清之正要说算了,外头传来周夫人的声音:“奶奶要找花瓶?” 尤清之笑道:“你来了,我正找你。” 周夫人点头,给尤清之行礼,尤清之忙避开:“林齐如今叫我姐姐,你就算我的长辈,我没和你行礼就算了,你可别与我纠缠这个。” 周夫人笑道:“我也是看着在庄里,您好歹也是主子。” 尤清之嗔她一眼,拉起她的手坐下,解释花瓶的事:“我见山上杏花开得好,想让惜春给我折几枝插瓶,临了才知没带花瓶。” “这有什么的。” 周夫人看向惜春:“姑娘,我屋里有几个素白瓷瓶,总归是比不上你们府里的瓷器。你若不嫌弃,让人去拿就是了。” 惜春行礼笑道:“多谢周婶子。枝头杏花繁茂,正合素白花瓶。那些繁复的瓷瓶,反而不配。” 周夫人淡笑点头:“我也是这话。” 尤清之朝惜春道:“既如此,你带人去拿就是了。香杏,你看好姑娘,千万别摔着。” “嗳,知道了,奶奶。” 惜春笑着行礼退下。 周夫人看着惜春走远,这才看着尤清之道:“我一见惜春姑娘,心里就如同吃了蜜一般。她一笑啊,我的心都化了。真不知你怎么养的。” 尤清之笑说:“你也别夸我俩了。我这头正想与你说,正有人看上了林齐,托我来说情呢。” 第232章 被盯上了 周夫人忙道:“奶奶快别说,我前儿个和齐儿说起他的婚事,他一口就拒了,说是没有那个心思。 干脆我也不提这话,奶奶也把这话收回去,免得让这姑娘白担了一回婚事被拒的名声。” 尤清之笑说:“我从不与人做媒,哪里是说这个。” “不是说有人看中了齐儿?” 尤清之用眼神示意银蝶领着丫鬟们下去,这才轻声说:“先荣国公嫡女贾敏,后嫁给姑苏林家。如今这位姑爷,现任巡盐御史,兰台寺大夫。” 周夫人点头:“我倒是听齐儿说过一嘴,说是他们上京途中,还要去林家拜访。” “就是他家。” “奶奶还是把话说明白些,您这般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尤清之笑道:“不是坏事,林姑父看中林齐,想收他为义子。我这位姑母,专写信给我,让我帮她在你面前美言几句。” 见周夫人有些犹疑,尤清之忙说:“做亲戚也没有强买强卖的,你母子若不愿意,我帮你回了就是。他们都是明理之人,不会因着这个就坏了我们的情分。” 周夫人笑道:“我原不是为着这个,不瞒你说,林齐从小主意大,我这当娘的,还是要问问他的意思。” “这个不急,你们定下了,和我说一声就是。” 两人说说笑笑,又聊起杏花庄的绣娘们来。 惜春带着丫鬟们折了花枝,挑了最好的一支送回来。 尤清之因问道:“姑娘怎么不见?” 来送花瓶的丫鬟笑道:“姑娘打发人在杏树下设来了书案,如今正作画呢。” 尤清之朝着周夫人摇摇头:“你瞧瞧。” 周夫人含笑道:“我瞧着好。” 尤清之无奈一笑。 周夫人的信到了京城的那日,贾琏等人刚刚弃舟登岸。 贾老太太自是极高兴,早打发人安排了轿子来码头接人。 贾琏是回家,其余三人也要先面见长辈,遂打算一同去荣国府。 几人未进轿,而是齐齐上了马,悠悠走在轿子后。 贾琏近两年未回家,因他本相貌就不差,如今似长开了些,英俊潇洒更上一层。 还有身旁的林齐和贾蓉,一个清新俊逸,一个气宇轩昂,皆是仪表不凡。 就连贾蓉身前小小的贾芃,也显得十足的灵动可爱。 惹得一条街上的路人们都频频侧目。 一旁引路的管事也与有荣焉,笑得嘴都要咧开了。 几人神色自若,没有想过因着这一露面,就被附近酒楼上一位王公贵族盯上了。 “外头骑马那几个小子是谁家的?” 一旁的太监忙吩咐下去:“快叫人去打听。” “是。”侍卫领命下去。 …… 贾琏等人进了府,鸳鸯带了一干婆子丫鬟来二门处相迎。 “见过琏二爷,林公子,蓉小爷,芃小爷。” 贾琏笑道:“这位姐姐是?” 一旁的婆子忙说:“这位是鸳鸯姑娘,年前才顶了老太太身边大丫鬟的缺。” 贾母年纪大了,记性也不那么好。丫鬟时常在换,名字还是那几个,免得老人家不好支使人。 能占住“鸳鸯”的名字,想必是贾母的心腹。 贾琏一笑:“原来是鸳鸯姐姐。” 林齐、贾蓉等也轻微点了下头。 鸳鸯笑道:“不敢当琏二爷一声姐姐。老太太知道众位爷要回来,日日都盼着,各位随我进去。” 贾琏点头,几人跟着丫鬟婆子们进去。 几人方入房时,便见正面榻上坐了一位鬓发如银的老人。 贾琏忙走上前跪下:“孙儿见过老祖宗。” 其余三人也跟着上前拜见。 贾母忙起身扶起,细细打量贾琏一番,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好,好,琏儿出息了。” 贾琏笑着应是,被贾母笑说脸皮也厚了。 众人都笑。 贾母又看向林齐等人,啧啧惊叹。 贾蓉小时候长在京城,她是见过的,可才几年,从前还有些畏缩的形容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翩翩年少,落落大方。 至于林齐,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站在厅堂中,都显得格外鲜亮些。 贾母惯爱美人,见了这几个,一时间眉开眼笑。 王夫人和邢夫人端坐一旁,笑看着老太太拉着这个,又看看那个。 贾蓉等哪里受得了这般热情,遂用脚轻轻踢了踢一旁左顾右盼的贾芃。 贾芃抬头看哥哥一眼,狡黠一笑,挤到贾母身前:“老祖宗,我是芃哥儿。” 贾母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见他长得虎头虎脑,双眼灵动,遂笑着将他搂到怀里:“是老祖宗的错,忘了我们芃哥了。” 贾芃愣了一下,习惯性逗长辈们开心:“老祖宗没错,是芃哥儿长得太小了。” 贾母听了更高兴,笑道:“芃哥儿年幼,不着急长大。” 贾芃也不习惯被人这样搂着,遂朝着哥哥使眼色。 死道友不死贫道,贾蓉轻轻地把眼神偏开。 最后还是贾琏给他解的围。 “见过大太太,二太太。” 邢夫人和王夫人笑着点点头。 王夫人又嘱咐几句:“琏儿将要成亲,可不能像从前一般,有个正经事做着才好。” 邢夫人笑道:“这是自然,老爷送他去金陵,不就是想着让他立业成家?” “琏儿婚后怕是要留在京中?这样也好,这么一大家子,总归要交到你们小辈的身上。” 贾琏正不知该如何回话,邢夫人又开口道:“我家老爷心心念念想让琏儿考取功名。不过照我说,考不上也没什么,好歹有个爵位在。至于家里,等他媳妇进了门,哪里还怕没人管?” 王夫人淡淡笑了一下,低头喝茶。 一直站在一旁的贾琏目光闪了闪,没想到邢夫人会回护自己。 贾母瞥了那边一眼,放芃哥儿下去:“去和你哥哥,一起见过两位太太。” 贾芃点头,挡开丫鬟来抱自己的手,从榻上滑溜了下去。 跟着林齐等来拜见两位太太。 等一一拜见过,贾母便命两个老嬷嬷带这四个去见贾赦贾政。 邢夫人忙起身道:“老太太,我带他们去就是了。” 贾母笑说:“也罢。” 几人遂与贾母和王夫人作辞,随着邢夫人往东过荣府正门,到了贾赦所住院中。 第233章 一模一样 林齐心中觉着有些奇怪,但自己是客,遂把疑问按在心中不提。 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贾蓉忙捂住贾芃的眼睛,与林齐一同避开。 贾琏倒是习惯了贾赦风流的脾性,心中还暗想家中怎么没出个胡姨娘和赵婆子那样的人物。 见了林齐和贾蓉的形容便笑道:“太太请她们下去。敬伯父家的规矩,府里的爷们不许丫鬟们跟着伺候。” 贾府的男人多是贾赦贾珍之流,就连最“正经”的贾政,单是名义上的姨娘就有两个。 邢夫人哪想得到宁国府还有这样的规矩,连旁边的丫鬟们都十足惊讶。 邢夫人只好让丫鬟们退下,一面让四人坐下,一面又让人去外面书房请贾赦。 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请几位爷到书房说话。” 邢夫人站起来笑道:“既如此,你们自去说话就是。” 几人又起身辞别邢夫人。 贾琏落到后头,向邢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太太替我说话。” 邢夫人一愣,没想到他还能和自己道谢。 回过神来,贾琏早走远了。 贾赦在书房等着,四人拜见过,他略过儿子贾琏,把林齐等人夸了又夸。 贾琏也未着恼,安静站在一边。 不过贾赦同这些小子也没什么可说的,一时便没了话。 朝着贾琏瞪了一眼:“你大伯父告诉我,你拜了位先生为师?” 贾琏恭敬答道:“是。” “你要成亲,怎么没把你师父请来?” “师父年纪大了,不便出行。” 贾赦一年多未见贾琏,只觉得这个儿子不仅样貌长开了,心思自己也看不太透了。 贾赦想在他面前逞逞做父亲的威风,只是贾琏一句一答,恭敬有礼,噎得自己不知说什么好。 见贾赦不说话,贾琏低头道:“儿子还要带林兄弟和侄儿去见二叔,晚了怕老太太那边又有吩咐……” 贾赦正架在那里,听贾琏此话一出,忙让他们先去。 送至穿堂前才回转,嘴里骂道:“兔崽子,有你求老子的时候!” 贾政自然同贾赦不同,忽视了贾芃这个小的,好好考问了贾琏等人一番。 贾琏都是对答如流,更不用说林齐、贾蓉两个。 贾政见了又是高兴,又想起死去的贾珠,还有宝玉那个孽根祸胎,心中悲愤交加。 贾蓉见弟弟被二叔爷一语略过,摸了摸他的头。 却不知贾芃根本想不到这些。 从看见贾政的第一眼,贾芃就一直处在震惊当中,眼睛都瞪圆了。 又有老太太那边来人,说是让琏二爷等人去上房吃饭。 贾政强笑道:“既老太太叫了,你们便去。” 众人又退出来。 贾芃拉扯着贾蓉的衣角非让抱。 贾蓉以为芃哥儿今日刚下船,又见了这许多人,有些困倦,便把他提起放到了怀里。 贾芃看看旁边提灯引路的丫鬟,凑到哥哥耳边,悄声说:“哥哥,小黑叔叔跟二叔爷长得一模一样。” 贾蓉只启程那日匆匆见过林泽玉一面,没留神过这些,学着弟弟轻声说话:“真的假的?哪有这样像的?” “真的真的,”贾芃拍拍自己的胸脯:“我不骗哥哥。” 林齐在一旁笑问道:“你们兄弟在说什么?” 贾蓉朝他使了个眼色:“芃哥儿有些困了,我们回去说。” 林齐会意,点了点头。 贾蓉又朝贾芃道:“芃哥儿有话,待会儿我们回家去说。” 贾芃听话点头。 贾政的院子原就离贾母处不远,几人不过一会儿就到了。 鸳鸯掀帘出来相迎,见贾蓉抱着贾芃,笑道:“芃小爷是困倦了?不如让丫鬟抱去里间休息。” 贾芃忙让哥哥将自己放下,唯恐被人抱走了,朝鸳鸯说:“鸳鸯姐姐,我现在不困了。” 鸳鸯笑笑,掀帘让众人进去。 丫鬟们在摆饭,贾母正搂着宝玉说话,见鸳鸯回来笑问她:“你在外头说什么呢?” 鸳鸯笑道:“回老太太,我见芃哥儿叫蓉小爷抱着,以为芃小爷困了,想叫人抱里间去睡会儿。” 贾母便道:“叫奶娘抱去就是了。” 贾蓉等人行礼道:“老祖宗,芃哥儿不喝奶后,奶娘就给打发了。” 贾母皱眉:“这是怎么说?是奶娘犯了事?” 贾蓉摇头说不是。 贾母轻叹了句:“不合规矩。” 贾蓉只当没听见,指着一同与贾母坐在榻上的宝玉,对贾芃说:“芃哥儿,这是宝叔叔,去给宝叔叔请安。” 贾芃听话,上前对着宝玉行礼。 宝玉的心神早在林齐走进门时就系在了他身上,见他人品出众,心中似有所失,起了呆意:天下竟有这等人物!我若比他,竟成了泥猪癞狗之辈。 宝玉对贾芃点了点头,走到林齐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因问:“这位哥哥是?” 林齐皱眉,微微偏过头去。 贾母笑道:“你不认识他,他是你敬大伯父亲传弟子,你只叫他林哥哥就是。” 宝玉忙起身躬身行礼:“林哥哥。” 林齐冷然回礼。 宝玉想与他搭话,便问林齐平日里做些什么。 林齐道:“读书,写文章,做学问。” 这些都是宝玉所不喜的,心里对林齐的印象下了一层。 于是转移话题,又问林齐家中等事,惹得林齐更加不悦。 只是碍于在人家中做客,遂强按住不发,说了几句敷衍过去。 好在丫鬟们上来回话:“老太太,席面备好了。” 贾母笑道:“宝玉,请你哥哥侄儿们入座。” 宝玉笑着应是。 因着有男客,姑娘们都没来。 贾母便与这些小辈们一齐用饭。 荣国府规矩重,用饭时一声不吭,略看哪道菜一眼,丫鬟便用公箸夹取到面前的碗里。 贾琏如今都不大适应,更别提林齐等人。 连没心没肺的贾芃都胃口大减。 饭毕,王夫人上来服侍贾母,一边又道:“儿媳已让人备好了房舍。” 贾母点头:“你有心了。” 贾蓉正想婉言谢绝,被贾芃的一声惊呼打断了。 贾蓉转身看去,只见宝玉不知怎么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自己的玉往地上摔去。 第234章 砸玉 却原来,刚才不过错眼的功夫,宝玉又去和林齐攀谈起来。 林齐不耐,回了几句,便把贾芃拉到身前问起话来。 他叔侄俩说话,倒是把宝玉晾到一边。 宝玉耐着性子听了会儿,不过是些家常闲话。 正想插嘴,又见贾芃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出来给林齐献宝:“师叔,这是念恩小姨给我搓的保和丸,给你尝尝。” 说完从荷包里掏出一颗丸子塞到林齐嘴里,又塞了一颗进自己嘴里。 宝玉笑道:“芃哥儿不给我一颗么?” 贾芃看了看他,有些心疼地拿出一颗给他。 宝玉笑道:“不如芃哥儿连这荷包一起给了我,回头我让人给你弄更好的来。” 贾芃赶紧把荷包捂住:“这是英莲小姨给我绣的,我谁也不给。” 宝玉也不恼,把胸前的通灵宝玉摘了下来,递到贾芃面前:“我拿这个和芃哥儿换,如何?” 贾芃还未说话,袭人走上前笑道:“二爷又糊涂了,这是什么物什,哪能和侄儿换丸药吃?还是慎重戴上才好。” 宝玉见袭人说完,贾芃更不敢要了,林齐也是一副敬谢不敏的态度。 顿时起了气,一把把手中的玉掷到地上:“什么罕物,人人都不稀罕,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吓得众人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赶紧上前搂住宝玉:“孽障!好端端又是生的哪门子的气,若不高兴,要打要骂都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面泪痕,泣道:“人人都没有,偏我一人有。往日里也没见着什么好处,你们要紧这玉,倒比要紧我还厉害些。” 贾蓉此时早站到了贾芃身后,贾芃看看师叔,又看看哥哥:“宝叔叔是疯了吗?” 贾蓉赶紧捂住他的嘴,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好在一屋子人,都只看着宝玉那头,没听到贾芃真心的疑问。 贾母忙哄道:“这玉是你打娘胎里出来就跟着你的,一刻也未离身,谁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哪里敢怠慢了它。她们这般,不都是为着你?” 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也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袭人忙上前来又把通灵宝玉给他戴上。 不一会儿,宝玉又原样一般,和众人说说笑笑起来。 贾蓉此时才朝贾母说:“老祖宗,东府早收拾好了院子,我与师叔和芃哥儿就不留宿西府了。” 贾母皱眉:“东府空了几年,到底缺了人气。” 贾蓉笑道:“正因着如此,祖父才让我回去瞧瞧。” “可有人伺候?” “当年南下时,母亲就留了几房下人,加上这次跟着的,尽够使了。” 若是平时,贾母必得再苦留几句。 只是刚刚闹出宝玉砸玉的事,贾母心里不大爽快,便道:“既如此,你们就回去。有什么少的缺的,只管找二太太来要,万不要外道了。” 王夫人也在旁附和。 贾蓉等人点头应是。 贾母又吩咐:“多找些人,点上灯,送他们到东府了再回来。” 王夫人便对周瑞家的点了点头,周瑞家的赶紧出去叫人。 贾琏也将三人送到夹道这才回去。 刚走近宁国府,便有人提着灯站在外头:“是蓉小爷回来了?” 贾蓉应了一声,那几人忙迎了上来:“见过蓉小爷。” 贾蓉看着领头的男人:“你就是罗管事?” “正是。” 贾蓉又指指林齐和贾芃:“这是祖父弟子林公子,还有我兄弟贾芃。” 罗管事连忙带着众人请安:“见过林公子,芃小爷。” “得了奶奶的信,我们早把院子收拾好了。请各位爷入府。” 贾蓉点点头,一边抱着芃哥儿,一边与林齐说起宁国府的布局。 “母亲必是把你们安排在我院子附近了。” 罗管事笑道:“蓉小爷只猜对了一半。奶奶来信说,托林公子看着两位小爷,遂只让我们收拾了一个院子,让林公子住正房,两位小爷住厢房。” 林齐忙说:“大姐姐很不必如此,我是客,理应住厢房才是。” 贾蓉笑说:“正房厢房有什么要紧,只是祖父视你为子,何故说是客呢?你是长辈,自当是居正房才是。” 林齐也无话可说,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院子,贾蓉朝罗管事道:“这里没有别的事,你们就下去。有我金陵带上的那几个服侍就可。” 罗管事愣了会儿,低头应是。 正准备退下,贾芃捧住哥哥的脸:“哥哥,我饿了。” 罗管事赶紧笑道:“芃小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吩咐厨房。” “你让厨房送几个饼子过来就是。” 饼子? 罗管事有些诧异,只得点头出去吩咐。 贾蓉摸摸贾芃的肚子:“不是才用了饭,怎么就饿了。” 贾芃撇嘴:“老祖宗家里的饭菜不好吃。” 林齐笑着捏捏他的脸。 厨房听说三位爷要吃饼子,犯起了难。 饼子,说难自然不难。 最便宜的外头两文钱就能买一个。 只是厨房不敢怠慢,想了个法子,用面粉摊了几个饼子,不过又加上“几”碟子小菜。 于是贾蓉只要几张饼子,端上来的确是满满一个桌几。 贾芃和林齐相视摇头,只是见贾芃已经开始大快朵颐,遂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晚间,贾母把身边的丫鬟叫来:“今日有客在,我也未细问,谁和宝玉说了什么?怎么好端端又要砸他那玉。” 玻璃走上前道:“回老太太,那位林公子和芃小爷说话,二爷凑上去要用玉换芃小爷荷包……袭人拦了一下,二爷脸上挂不住,便愤而砸玉。” 贾母皱眉:“宝玉不过逗弄下侄儿,何至于拦着。袭人也小家子气了些。” 鸳鸯和袭人自来交好,此时便笑道:“袭人向来有些呆性,老太太也是知道的。” 贾母一叹:“就是看着她克尽职任,这才把她与了宝玉。罢了,这也是她的好处。” 鸳鸯一边扶着老太太上床,一边说:“只是我瞧着琏二爷这会子回来,竟像变了一个人般。” 贾母笑道:“都要娶亲的人了,自然不能像从前那般混账。” 第235章 发疯 琥珀上前给贾母换衣裳,一面又笑说:“恭喜老太太又要添一位孙媳妇。” 贾母自然也高兴:“只盼着他们尽早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才是家族繁荣之相。” 贾母又一叹:“蓉儿如今才是脱胎换骨。” 鸳鸯思忖着老太太的意思,转而说道:“蓉小爷就罢了,单说那位林公子,真真是戏文里的才貌仙郎,快把二爷都比下去了。” “我瞧着也是,可惜不是咱们家的人。” 宝玉就住在贾母暖阁外的碧纱橱里,此时也拉着袭人的手道:“这位林哥哥,真真是满天的精华灵秀都到他身上去了。我这等须眉浊物,真是白长了这么些年。” 丫鬟们都偷笑。 晴雯睨他一眼,笑说:“往日二爷常同我们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这回林公子是什么做的?嗯?” 宝玉笑着指了指她。 又发出与贾母同样的惜叹:“只可惜林哥哥不是咱们家的人,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处。” 袭人一边伺候他脱衣裳,一边道:“好歹这位林公子要住一段时日的,听说他极会读书,年纪轻轻身上已有了功名。二爷该同他论些经济学问才是。” 宝玉甩开她的手,扭到一边去。 袭人也不敢深劝,忙又赔笑上去,这才罢了。 次日一早,林齐带着贾蓉贾芃练完功,三人休息片刻,用完早膳。 这个院子里头有棵大槐树,槐树底下又修了一个小亭,三人便捧了本书,自看自的。 只不过贾芃的那本“书”,是惜春给他画的故事,就那么小小的一册,快翻烂了也没见着第二本。 又有罗管事送来一封信:“林公子,这是金陵给您来的信。” 林齐接过来,一眼认出周夫人的笔迹,心里一紧,赶紧拆开看。 贾蓉在一旁担心道:“发生了何事?” 林齐迅速扫过一遍,放下心来,把信交给贾蓉。 贾蓉看完笑说:“看来我与师叔要亲上加亲了。” “别胡说!我还未应呢。” “什么?是什么?”贾芃急得直跳:“我应,我应!” 贾蓉把信给他:“你自己看。” 贾芃有模有样地看了一遍,幽怨地看向师叔和哥哥:“我看不明白。” 贾蓉没理他,问林齐:“师叔为何不应?” 林齐叹道:“我身世复杂,何必牵扯他人。” 贾蓉劝他:“姑爷爷要认你做义子,自然这些都考虑过,师叔何必顾忌这些。” 说完又笑:“我说呢,怎么姑爷爷偏爱考你,原来是存了这份心思。” 林齐摇头道:“螟蛉有子,蜾嬴负之。林大人膝下有子有女,何必再认我作义子呢?” 贾蓉把在一旁捣蛋的芃哥儿箍在怀里,一边道:“依我看,一则姑爷爷真是看重你的人品才貌,二则是姑爷爷晚来得子,怕是担忧家族后续不继。” 越说贾蓉越觉得林齐吃亏,反而劝道:“如此说来,师叔还是莫要趟这趟浑水。” 林齐苦笑:“哪里就到了这地步。” 两人突然发现贾芃没了动静,低头一看,见他翻白眼吐舌,倒在贾蓉怀里。 两人相视一笑,林齐假装急道:“芃哥儿怎么了?快让人去请大夫!” 贾蓉赶紧说:“不必了,瞧这样子,怕是已然没救了。” 贾芃眼珠子转了转,轻轻抬了抬手,“虚弱”道:“哥哥,还能救。” 两人憋不住,大笑出声。 贾芃知道自己露了馅,羞得把脸埋到贾蓉怀里。 见状,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外头宝玉听了笑声,不等小厮通报,快步走了进来:“什么趣事?也说与我听听。” 笑声戛然而止,连芃哥儿都把头探出来看他。 忧心忡忡问哥哥:“宝叔叔今日又发疯怎么办?” 贾蓉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是咱们家,他不敢发疯。” 贾芃放心地点了点头。 几人相见完毕,宝玉拣起刚刚林齐放在一边的书,却见是一本《酉阳杂俎》,不是什么科举用书。 宝玉遂笑道:“我就知林哥哥不是那等沽名钓誉,国贼禄鬼之流。” 听得贾蓉直皱眉:“宝叔叔,这不过是师叔闲时打发日子的书。再有,难不成我们读书科举就是沽名钓誉,做官就当得国贼禄鬼?” 宝玉一愣,忙说:“我并非这个意思。” 林齐也道:“在下虽非什么官迷禄蠹,但也不比贾公子这等雅人高士。你我二人,并不相契,以后还是少往来。” 宝玉似被雷打了一般,瞬间愣在了当处。 茗烟见状不妙,赶紧上前扶住他,就这么硬生生架了回去。 林齐担心道:“他不会出事?” 贾蓉摆摆手:“师叔放心,将来比这更古怪的还有呢,我们瞧着。” 贾芃心有余悸:“找个大夫给宝叔叔看看。” 贾蓉叮嘱他:“芃哥儿往后莫要再说这话,那府里头的人最爱多心,反而要疑你是否在咒他。” 贾芃嘟嘴道:“这里不好,我想回金陵了。” 林齐笑说:“我答应了你姑姑要看着你写大字的,不如就现下。” 贾芃哀叹一声,还是听话和林齐去了书房。 却说宝玉这头,袭人等见茗烟把宝玉扶了进来,瞬间拥了上去:“这又是怎么了?” 茗烟苦着脸道:“我哪里又知道了,二爷不过和东府几位爷说了几句话,就成这样了。” 袭人等人忙又叫人去请大夫,一面又和丫鬟们把宝玉抬到床上。 里头贾母也听到了动静,被丫鬟搀着走进来:“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丫鬟们忙让开位置,让贾母坐到宝玉床边。 贾母又一叠声地问:“可请了大夫?” “回老太太,已让人去请了。” 贾母见宝玉直直地看着天上,心里一急:“今日跟宝玉的是谁?” 茗烟在外听闻,赶紧进去,到老太太身边跪下。 “我问你,宝玉今日去见了谁?说了什么话?一五一十地都给我说出来。” 茗烟苦着脸,把今日宝玉与林齐、贾蓉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第236章 去族学 贾母紧皱眉头道:“若无事,让宝玉不要往东府去了。” “是,老太太。” 不一时,小厮引着与荣国府相熟的王太医过来。 “太夫人。” 贾母忙道:“别多礼了,快来看看我的宝玉。” 王太医行礼,走到榻前给宝玉把脉。 又看了看宝玉的面色、舌质。 随即笑道:“太夫人放心,并不是什么病症。贵府二爷只是一时的心神不稳,略休息几日就是。” “可用吃药?” “不必吃煎药,待会儿我叫人送丸药来,临睡时用姜汤研开,吃下去就是了。” 贾母松了一口气:“多谢王太医了。” 王太医淡笑摇头,收拾东西领着药童走了。 贾母又看了看宝玉,吩咐袭人:“守好宝玉。” “是,老太太。” 宝玉病了的事,一下就传遍了整个荣国府。 王夫人来看了一趟,邢夫人也打发了人来问。 探春又约着迎春一起来看他。 见了二姐姐和三妹妹,宝玉略恢复了点精神,还能坐起来说几句话。 探春因问道:“二哥哥今天又是撞了什么?才听说昨日摔了玉,今儿又病了。” 宝玉一愣,袭人便在一旁说了这两日的事。 迎春惯不会管这些,只在一旁听着。 探春叹道:“原是二哥哥也有错,倒不好再怪人家。” 宝玉露出一丝笑意:“到底三妹妹懂我的心。只可惜林兄弟的人品。” “那位公子既是读书人,二哥哥若想同他交好,只与他们论读书的事就是。主雅客来勤,二哥哥好容易碰上这么个公子,听说是相貌又好,人品才学也是一等一,与他相交总也有些好处。” 宝玉微微露出不悦:“三妹妹也不用拐弯抹角来劝我。” 探春到底和宝玉是隔母所出,见他不悦,也就不深劝,说起别的趣事来。 王夫人听下人说探春劝宝玉的话,叹道:“探春很有些见地,有她多劝着宝玉,倒还好些。” 下人们自当附和。 王夫人又道:“两个姑娘的这季的衣裳可得了?” 周瑞家的忙道:“都送到姑娘房里了。” “我记得谁送来几匹哆罗呢的料子,叫人拿去给姑娘们做两身衣裳。” “是,太太。” 宝玉病了,又被贾母拘在房里不得出,林齐贾蓉等方得了清净。 又有贾蓉记挂着祖父让自己去族学看看的事,遂挑了一日,带着林齐和贾芃去了族学。 贾敬当年南下,给族学定了规矩,又叮嘱贾政时常查问。 可从宝玉起,这规矩慢慢就成了摆设。 族学离宁国府不甚远,不过一里之遥。 是日一早,三人便到了族学。 只是从卯时等到了辰时末,才有一位老先生慢悠悠地走进来。 三人上前问好,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老先生忙让请起。 “不知敬老爷可回来了?” 贾蓉笑道:“祖父不便奔波,此次便没有回京。” 老先生摇头一叹:“原我还想与他亲自请辞,罢了。” “老先生何出此言?” 当初贾敬给族学请了两位进士先生,一位早被气走了。 这位尹老先生便是留下的那一位。 尹老先生叹道:“当年敬老爷亲自到家请我,束修也相当可观,我便厚颜来此教书。只是我这些年,辜负了敬老爷,无颜再留此处了。” 贾蓉忙问为何。 “你们若真想知道,还请避到隔壁。” 贾蓉看向林齐,两人点头应下。 带着芃哥儿进了隔壁没人的小屋子,又嘱咐芃哥儿不要说话。 芃哥儿安静一会儿,才刚耐不住,便听到外头传来学子的声音。 芃哥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贾蓉和林齐留心听外头的动静。 只听得外头都在与尹先生问好。 又一时,大概是都到齐了,尹先生便开始教学。 便又只听得尹先生一人的声音。 贾蓉朝芃哥儿“嘘”了一声,和林齐走到窗户边朝学堂里看。 这一看,贾蓉心就沉了下去。 里头倒头就睡得占了大半,剩下的多不过在挤眉弄眼,递暗号儿。 尹先生咳嗽几声,几人朝上头看了一下,便又低下头来仍复原样。 别的贾蓉或许不熟悉,却有一个人和贾蓉极为相熟的,正是宁国府正派玄孙贾蔷。 他从小跟着贾珍过活,贾蓉小时与他最相亲厚,常相共处。 只是贾敬归府后,他年纪小,又被奶娘或是其他身边人挑唆了几句。不愿被束缚,便不想跟着宁国府去金陵。 贾敬当初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耐烦应对,更何况是他。于是便留了两房下人跟着,在府里另辟了一个住处给他。 这也是贾蓉回来这几日,两人都未碰过面的缘由。 再过了一时,那些“学子”们更坐不住了,又打闹起来。 贾蔷在一旁,翘着腿看着,眼波一转看到了站在窗户前的贾蓉。 他便站起来,大声道:“蓉兄弟,你怎在此处?” 尹先生已停了话,却没有人意识到,全都看向了窗户前的贾蓉。 林齐刚才不过略看了一眼,便带着芃哥儿走到院子中间。 听见有人喊贾蓉,回头去看。 却见贾蓉走了进去,向尹先生行了一礼:“劳累先生了,我让人送先生回去。” 尹先生一叹:“老夫告辞了。” 尹先生走了,这些人也没当回事,贾蔷走上前来攀住贾蓉:“好哥哥,你怎么才回来,让弟弟好等。” 贾蓉挡开他的手,扫视底下那些人一圈,冷声道:“明日休课,诸位不必来了。” 下面顿时乱作一团。 贾蓉也未在意,说了这句话,便甩袖出去了。 林齐和贾芃知道他怕是气得狠了,也未说什么,与他一同回府。 贾蔷被抛下,愣在当地。 有人上来问他:“刚才那是东府的蓉小爷?” 贾蔷瞪他一眼:“蠢货!闭上你的嘴!” 那人心里不舒服,却没说什么,讪讪离开。 族学里头也是分等级的,一等是宝玉这样的,二等便是贾蔷贾兰这等子弟。 其余便是一些旁支的小子。 见贾蔷也发了火,众人不敢再问,收拾东西回去了。 贾蓉回到府上,气得想砸茶杯。 第237章 贾芃的“吐槽” 拿起来一看,钧窑的,弄出去不知能换多少粮食,又放了下来。 贾蓉在屋里转来了几圈,哪样也舍不得。 只好瘫坐在椅子上。 林齐拍拍他的肩,贾芃也担心地爬到他怀里。 贾蓉叹气,把芃哥儿放在自己身边,看着林齐道:“刚才那个小子,也是我弟弟,如今跟个纨绔子弟没什么不同。若是当初我非拉着他去金陵,或许……或许他也能同我和芃哥儿一般。” 林齐劝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若自己知道争气,也不会如此这般。” “孟母为子三迁,若是带他去了金陵,总比如今好些。” 贾芃忙道:“我知道孟母。” 林齐笑问:“芃哥儿和你哥哥说说。” 贾芃便把这故事说了一遍,然后又看着贾蓉道:“哥哥不生气,你又不是他娘。” 贾蓉满腹愁绪被贾芃一扫而光,他站起来,把贾芃抛了几次,笑道:“府里有马场,我带芃哥儿跑马去。” 贾芃欢呼一声,搂住哥哥的脖子。 贾蓉带着贾芃跑了几圈,心里这才好受些。 回了院里,又听管家说贾蔷前来拜访。 贾蓉摆摆手:“让他回去。就说我不想见他。” “是。” 贾蔷听完,忙道:“罗管事,你可和哥哥说了是我。” 罗管事苦笑:“怎么没说?只是小爷说了,他不想见您。” 贾蔷怔住,只得转身回去。 罗管事回去复命,又说:“族学的事,其实老爷早知道了。只是……老爷说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 贾蓉失笑:“我知道了。” 罗管事退下,林齐担心道:“只是你今日那话,怕是会惹麻烦。” 贾蓉哼笑:“我是不怕的。先生是自己请辞,又不是我赶走的。祖父早想和他们撇开关系,闹得大了,我亲自去请祖父分宗!” 林齐让其余人退下,这才道:“这话师父说得,你却说不得。” 贾蓉一叹:“我知道了,师叔。” 贾芃见哥哥回了京城后,一日要叹好多次气,拧紧了眉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 贾蓉笑道:“芃哥儿,宁国府也是我们的家。” 贾芃生在金陵,长在金陵,对京城没什么归属感,遂摇了摇头:“这里不是……” 贾蓉安慰他:“芃哥儿给母亲和姑姑写信。” 贾芃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只是贾芃识字不多,会写得更少,只能由他复述,林齐代笔。 待听到贾芃说:这里老祖宗家里有个宝叔叔,经常发疯,吓人得很。 林齐停下了笔墨,笑道:“芃哥儿,不能这么说。” 贾芃点点头:“我知道,写信不能像说话。师叔就帮我写上:宝叔叔,疯病也。” 林齐愣住,贾蓉哈哈大笑。 “师叔,你就替他写上。” 林齐摇摇头,只好按原话写上。 贾芃几乎是把来京后碰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说了出来,掺杂了许多自己的“总结”。 例如老祖宗喜欢搂人,大太太说话少,二太太总是笑。 赦爷爷身上一股子香味,熏人得很。 政爷爷长得太像太像小黑叔叔了。 絮絮叨叨地,林齐写满了好几张纸。 贾芃喝了口水,还要再说,贾蓉忙拦住:“好了,留点下次说。” 贾芃想想也是,遂应下。 林齐在信的最下方,写上“林齐代笔”四个字。 又让贾芃自己把名字写上,这才完了。 另外,林齐和贾蓉也都写了信送回去。 族学里头的那些人回去,不敢说自己在学堂里的事儿,只说贾蓉让他们不要去了。 这些人的父母长辈们自然不得意,便扬言要去宁国府问问贾蓉。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不得已才把实话说了出来。 得知是这些小子有错在先,自己不占理,只好把去讨公道的心放下。 又有人道:“到底他还小,又不是敬老爷亲自发话。再说,前头还有个政老爷摆着呢。” 其余人忙都附和。 “这样,明日一早,你们照常去,我看还有人赶你们不成。” 次日,这些子弟们倒是早早到了族学。 没人拦他们,可等到巳时末,也没见着先生的身影。 这些人只得又怏怏回去。 因着贾兰今日回来得早,李纨皱眉道:“今日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贾兰让丫鬟们都出去,这才说:“蓉哥哥去族学,正碰上叔伯兄弟们漠视先生,在学堂里胡闹。于是放话说,让我们今日都不要去了。 儿子本想着,或许蓉哥哥只是一时之气,没敢和母亲讲。只是我们今日去,却连先生的影子都没见。” 贾兰是个省事的,虽是贾政正经孙子,在学堂里也从未聚众闹事,或是摆架子乱作弄。 李纨也常劝儿子以读书为要,当初知道东府贾老爷替族学请来进士先生,喜得在家里念佛。 此时便急道:“这可怎么是好?原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他们不好,同你有什么相干。如今先生走了,今后又是个什么道理?” 贾兰失落地摇了摇头。 李纨又问儿子:“老爷可知道此事了?” “想是还不知。” 李纨道:“既如此,你这些日子就在家里读书,母亲想个法子把这事露给老爷。” 只是贾政是公爹,李纨只得去找王夫人。 听了儿媳的来意,王夫人皱了皱眉:“这蓉哥儿看着倒好,怎么他一回来,闹得族里沸反盈天的。” 李纨心里知道缘由,但没说话。 “你去,我自会和老爷说。” 李纨赶紧起身行礼:“多谢太太。” 等她一走,王夫人吩咐丫鬟:“去看看老爷在做什么,若无事,请他到房里来。” 金钏应下,赶紧出去。 有了宝玉后,贾政王夫人两个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听了金钏回话,贾政没多想,到了王夫人房里。 得知是为了族学的事,贾政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贾敬当初南下金陵时,事事都安排好了。 如今规矩乱了,又被贾蓉和林齐撞破。 贾政气道:“原就是宝玉开了这个头,先坏了规矩,我要管他,你和老太太偏拦住。我亲儿子立身不正,我当父亲的尚管不得,如何又去监管族学!” 第238章 玫瑰香露 贾政越发暴跳如雷:“来人,把宝玉给我叫过来!” 王夫人劝道:“老爷,宝玉才病了一场,还未大好,何苦再累他跑一趟。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宝玉……” 贾政气急,你说前门楼子,他说大马猴子。 这的确不全是宝玉的错,但八分是贾政监管不当的错。 要么拿了宝玉,要么自己亲去族里认错。 贾政自然不能舍了自己的脸,拉宝玉出去打一顿,才好说话。 可王夫人非要护着宝玉,贾政只好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太太……” 王夫人抬手示意丫鬟闭嘴,转而问起宝玉的病情来。 得知他精神一日好过一日,放下心来,吩咐道:“劝他好生静养。另宝玉这一回病了的缘由,不必惊动老爷。 倘若吹到老爷耳里,又要闹上一场,终是他自己吃亏。” “是,太太。” “前儿有人送了两瓶玫瑰香露来,让人都给宝玉送去。” “唉,知道了,太太。” 金钏听令下去。 到了宝玉房里。 听说金钏来了,宝玉笑着坐起身:“姐姐来了。” 金钏笑着见礼,把玫瑰香露递到袭人手里:“这是太太给二爷的,叫人挑一茶匙和一碗水,就香得不得了。” 宝玉忙对着袭人道:“累金钏姐姐走一趟,你让人多弄几碗,大家尝尝味儿。” 金钏笑说:“这玫瑰香露是上用的东西,据说可和血平肝,宽胸散郁。这么着一点,金贵着呢。我们没病没痛的,谁喝这个?” 宝玉便罢了,又让袭人上好茶来。 转而拉着金钏的手:“好姐姐,你今日口脂色不大鲜亮,配不得你,我与你做些回去用。” 金钏轻笑:“我的爷,今儿老爷才说要找你,还是太太劝住了。你近来还是收收心为好。” 宝玉唬了一跳,忙问:“老爷为何要找我?” “还不是为着学堂的事。” 宝玉一叹:“我也听说了。” 见宝玉愣愣地,金钏抽回自己的手:“我还要去给太太回话,二爷好生休息。” 袭人出来送她,拉着她道:“族学那头又是怎么着?老爷可说要如何处置?” “主子的事,我们哪里晓得。” 袭人愁道:“屋里那个,往常我劝他十回,能去上三回学就是好的。若是老爷恼了,又是一场好打。” 金钏不经意地打量了她一眼:“有老太太、太太在呢。” 袭人愣住:“是了,有老太太、太太在。” 金钏点点头,转身走了。 袭人回到屋里,心里有些发堵,见宝玉还是因着老爷问起一事,显得有些怏怏。 遂强打起精神说:“太太送来的香露,我给二爷弄一碗来。” 宝玉道:“你去弄,给自己和晴雯也倒一碗来。” 袭人忙说:“那样精致小巧的瓶子,不过才拿了两瓶来,留你一人吃都不够。我们做奴婢的吃那个做什么?” 晴雯也无心争着一口吃的,只是听袭人如此说,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宝玉笑道:“什么金贵东西,不都是给人吃的。我瞧着你们吃着好,我心里一高兴,病也就好了。若是再想吃,去找太太要就是了。” 晴雯听了冷笑:“就是太太给再多,也不是给我们这等子人的。有人且帮你留着呢。”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羞,又是恼,忍了性子道:“好妹妹,原是我的不是。” “姐姐这等贤良人,我们哪敢说你的不是!” 晴雯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袭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还是麝月上前揽住她:“姐姐,你带我去弄。” 袭人看了宝玉一眼,只见他又在发呆,“嗳”了一声,和麝月出去了。 再说贾政这头,满腹愁绪,因着这是家事,又不好同清客们说。 想了想,抬脚去了赵姨娘处。 赵姨娘自然是百般柔顺,让贾政心里略舒服了些。 赵姨娘伺候好贾政,又絮絮叨叨说起一些小事来。 贾政也并没有不耐烦,眯着眼在一旁听着。 “我听丫头们说,东府敬老爷收的那个徒弟,长得貌什么安?说得和神仙似的。” 贾政笑道:“想必是说貌若潘安。” “就是这个,到底老爷有学问,我却说不出来。” 贾政笑着摇摇头。 赵姨娘又叹道:“只可惜那两个得罪了宝玉,便再没有往我们府里来过,我想见一见也不能。” 贾政正起身子:“得罪宝玉?这又是怎么说?” “老爷不知道?这……我也不敢说,老爷去外头随便找个人问。” 贾政“哼”了一声,欲穿鞋往外走。 赵姨娘赶紧蹲下身子帮他把鞋穿好,又送到门口才转身。 贾政到了自己院子,问小厮:“往日跟宝玉的是哪几个?” “常跟二爷的好像是茗烟、李贵几个。” “把他们给我叫来。” “是。” 李贵和茗烟两个听说老爷找,心里一慌,只能去见贾政。 不一时,贾政书房进来两个大汉,打千儿请安。 贾政认得其中一个,正是宝玉奶母之子,名唤李贵的。 因问道:“这几日,宝玉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们一五一十都给我说出来!若有隐瞒,我先揭了你们的皮!” 吓得李贵和茗烟忙双膝跪地,磕了几个头,连连答应“是”。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把宝玉摔玉一事,还有东府和林齐等人的争执说了一遍。 贾政气得目瞪口呆,喝令小厮:“去,去把宝玉给我叫来!莫说病了,就是要死了,抬也给我抬过来!” 小厮们答应了一声,便往宝玉房里去。 宝玉才听金钏言语,眼下惊魂未定,又听说贾政让人来拿他,更是慌得直在屋里打转。 又听外头袭人说:“二爷正病着呢,有什么急事?” 小厮道:“老爷说了,抬都要给人抬去。姑娘也别为难我们,让二爷跟我们走。若晚了,又是一场气。” 宝玉知推脱不过,忙叮嘱晴雯:“你去找老太太、太太,就说老爷叫我。叫她们赶紧来救我,赶紧!” 晴雯忙点头,转身就出去了。 第239章 宝玉挨打 宝玉走出来,道:“走。” 袭人揪着帕子看小厮领着宝玉走远了。 忙说:“你们守着屋子,我去找老太太、太太。” 麝月忙道:“姐姐快别忙,晴雯已去求老太太、太太了。” “这就好,这就好……” 一见宝玉,贾政眼都涨红了,也不暇问他一句。 喝令小厮:“关上门,堵上嘴,着实打死!有人要想传信到里头去,一并打死!” 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 宝玉本就虚着,就这么一会子,脸色更加惨白。 众门客仆从忙来相劝,贾政哪里肯听,反而叫人打得更用力些。 贾琏要成亲,贾母便挑了个好日子,斋醮去了,可巧又碰上宝玉挨打。 晴雯拉着鹦鹉道:“好姐姐,老太太回来,你可千万告诉她。要紧,要紧!” “你放心,先去找二太太。这儿老太太一回来,我就禀告此事。” 晴雯忙谢过,又转身去了王夫人房里。 王夫人听说,也顾不得什么,急急忙忙赶到书房来。 “快住手!谁敢打我的宝玉!” 小厮顿住,贾政又喝道:“再打!再打!” 王夫人早抱住板子,泣道:“老爷要管教儿子,好歹看夫妻份上。我就这么一个孽障,今日老爷要他死,我也活不了了。索性把绳子来,勒死我们娘俩,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依靠。” 贾政深叹:“这又算个什么?他从前混在姐妹丫鬟堆里,我觉不好,你们护着;托病不去上学,你们也护着;这回去外头说读书做官的是国贼禄蠹,那他老子算什么!传了出去,朝堂上下又算什么!” 王夫人一愣,哭道:“原是孩子话,谁又多嘴传到老爷耳里。他没出息,到底是你我的儿子,若珠儿还在,随你打死了去,我也管不得了!” 贾政听了此话,想起贾珠,不免也落下泪来。 此时王夫人又让丫鬟媳妇等上来,搀扶宝玉回去。 王夫人来得及时,不过才打了十几个板子,小厮们也不敢下死手,遂宝玉还能自己走动。 又早有大夫在宝玉房里等着,为他疗治。 “太太放心,二爷不过是些皮外伤,抹上药,几日便好了。” 宝玉也道:“我也不大疼,太太莫要哭了。” 王夫人又在一旁抹泪:“我的儿,你也叫我省心些。老爷最喜读书人,你非得同他对着干,难道有什么好处?” 宝玉低头垂眸:“儿子知道了。” 王夫人又看了伤口一回,让丫鬟们好生照看。 方回房责问下人:“老爷今日都见了谁?” “回太太,老爷今日去了赵姨娘房里,然后不知怎么又回书房了,还把李贵和茗烟叫过去问话。” 王夫人冷笑:“赵姨娘说了什么?” “这却不知,赵姨娘自己说,并没有说什么。是老爷突然想起什么,把她骂了一顿,忽然就走了。” 王夫人叹道:“罢了,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去收拾几样东西,送到东府去,就说宝玉言语冒犯,给他们的赔礼。” “是,太太。” 贾蓉等接到赔礼,奇道:“事都过了这许多天,好端端地送什么赔礼。” 罗管事回说:“听说今日西府二老爷把宝二爷打了一段。” “原来如此。罗管事,你把这几样东西拿出去当了,给我换些银子来。” “这……” “让你去,你去就是了。” 罗管事只得应下:“是。” 罗管事退下,林齐笑道:“这荣国府的事样样都可听说,倒也奇了。” “人多嘴杂是正经的,又那里头多又是家生子,扯出萝卜带出泥,一人知道了,一家子就知道了,再过两日,全府也就知道了。” 林齐见贾芃听住了,又点了点桌子,示意他继续写大字。 “那位宝二爷刚挨完打,这赔礼就送到我们这边了。倒像是我们招来的。” 贾蓉嗤笑一声:“别管她。” 林齐叹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贾蓉见贾芃在一旁磨洋工,笑说:“再写不完,我把你送东府,和你宝叔叔玩去。” 贾芃忙道:“哥哥,我认真写。” 林齐笑笑,和贾蓉不再说话,一面守着贾芃一面看书。 贾蓉是贾政孙子辈的,贾政于族学一事虽心虚,也没想着跟贾蓉说什么,而是让人备上一份大礼,又去请尹先生。 只是尹先生百般推脱,不愿再去上课。 贾政只得罢了。 又有老太太午后回来,听说宝玉挨打一事,又叫贾政去见他。 贾政遂又与老太太抱怨了一回。 老太太道:“凭你什么难处,也不能打我的宝玉。” 贾政低头不语。 老太太道:“你管教儿子是好的,只是宝玉他外头好,里头弱。若有个好歹,你心里就称意了?还有二太太,你这是要她的命!” “我知道了,老太太。” “族学那里,也不只姓尹的一个先生。让其他人顶上就是了,你再在外头慢慢寻摸一个好的。” 贾政只得应是。 又这么过了半个多月,终于近了贾琏的婚期。 大婚前一日,大件家具、瓷器、床桌器具等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从王家一路浩浩荡荡的延伸到荣国府。 贾赦觉得面上有光,王夫人也与有荣焉,荣国府上下一片欢声笑语。 丫鬟仆妇们都在讨论这位未过门的二奶奶。 大婚当日,贾琏人逢喜事精神爽,昨晚几乎一夜未睡,今日仍是神采奕奕。 贾琏来请贾蓉同他一起去接亲,又笑对林齐道:“林兄弟就罢了。你若去了,我这新郎官的风头都被你抢去了。” 众人都笑。 林齐摇摇笑笑,大婚这日便独带着芃哥儿去荣国府赴宴。 宝玉出来露了面,瞧见林齐,犹豫的当儿,又被人请回去了。 林齐只当没看见。 贾芃倒不认生,与左右攀谈起来。 得知这位丰神俊朗的公子是宁国府贾老爷徒弟,打量林齐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林齐习惯了,垂眸坐在偏僻处,只偶尔与贾芃说话时,才露出一丝笑意。 却没想一转头,就与那个最不愿见到的人对上了眼。 第240章 林世美 “林翰林,你也到了?” 林思槐回神,笑笑点头,又指着那头与贾芃说话的林齐问:“路大人可知那两位是?” 路大人笑道:“他们才来京城不久,翰林不知道也是有的。连我也是刚刚听说。” “是哪家的公子?” “那个大的,可是宁国府敬老爷在金陵收的徒弟,小小年纪已经考上了秀才,不得了啊。还有那个小的,是敬老爷的小孙子。” “金陵……” 路大人笑道:“我倒忘了,翰林也是祖籍金陵,那位小公子倒是你的同乡。” 林思槐愣愣道:“是啊,是同乡。” 林齐正百无聊赖与贾芃说话,转头就看到“陈世美”。 林齐心里一慌,却见林思槐与自己对视一眼,便像见了鬼一般。 心里冷笑,越发死死盯住他。 林思槐擦擦头上的汗:“路大人,我身子有点不适,就先告辞了。” 林齐见林思槐避开自己,不觉笑出声来。 “师叔笑什么?” 林齐笑道:“师叔高兴。” 贾芃嘿嘿一笑:“师叔高兴,我也高兴。” 林齐无奈地捏捏他的脸。 京城嫁娶讲究排场,一切的气派都要在迎娶上体现出来,大有模仿帝王仪仗的趋向。 只是因着婚姻是人生大事,虽然这些举措逾礼,官府一般也不干涉。 王熙凤坐在红缎绣花八抬大轿上,盖头掩住了她的羞怯和兴奋。 仪仗队敲敲打打,一路上唢呐高奏,鼓乐喧天,吹吹打打地一直把轿子抬进了荣国府的大门。 王熙凤下轿后,有喜婆往她手上塞了一个红轴扎口、里头装着五谷杂粮的宝瓶,王熙凤下意识地接过。 两人又拜了天地,跨了火盆。 直到被喜婆引着跨过放置了马鞍的门槛,与贾琏肩并肩坐在新床上,王熙凤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又有王夫人上来,把贾琏的右衣襟压在王熙凤的左衣襟上,嘴里说了两句吉祥话,又让喜婆上来举行仪式。 贾琏好不容易等到能挑起红盖头,见了里面那张美人面,顿时就愣在了那里。 王熙凤也是直直地看着他。 待到围观的女眷们发出善意的笑声,新婚夫妇两个顿时脸红,把脸偏开,引得众人越发笑出声。 喝完交杯酒,吃了半生不熟的面食,恋恋不舍的贾琏才被众人推出去宴客。 王夫人自然也要出去管事。 王熙凤打量了一下新房,见凡所布置都合自己的心意,在心里点了点头。 有长辈妯娌前来与她闲话,王熙凤自然不惧不羞,大大方方地应付过去。 有位族里的妯娌便夸赞起王家豪富,王熙凤嫁妆丰厚的话来。 王熙凤心里十分得意,嘴上谦词了几句。 又有人指着新房一角,放置在不起眼处的绣屏说:“你们只看到那些摆设,却不知这样的绣品才算得无价之宝呢。” 众人都被这话吸引了过去。 新房里皆是大红大绿,一朵百合花悄然地玉立在珠光宝色之中。 “这话怎么说?” 这妇人像是有些见识,便道:“我小时候祖母带我去王府,太妃娘娘房里就有这么一件,也是这么似的以假乱真。 只不过不是百合,而是芍药。据说是老王爷为讨太妃娘娘开心,花了上万两银子,派人专去江南找了顶顶好的绣娘绣的。” 其余人等听了纷纷咂舌,连王熙凤也多看了几眼。 喜儿、乐儿两个提前几日先到了荣国府布置,自然知道这绣样还有一样好处。 遂走上去翻转了一下绣屏,又引得众人惊呼了一声:“双面绣!” “啧啧啧,不愧是王家,这样的东西也能找出来。” 王熙凤对自己的嫁妆心里有数,自然知道这不是那里头的东西。 这时若不解释,到时候送礼的闹出来才不好看,于是问乐儿:“我记得嫁妆中并没有这个,是谁送来这样的大礼?” 乐儿笑道:“姑……奶奶放心,姑爷说了,这是宁国府尤大奶奶送您的新婚大礼。” “原来是尤大嫂子……” 众人听了,心里有了数。 只是到底今日的主角到底是床上坐着的王熙凤,遂又埋在心里,只等以后再说。 晚间闹洞房,林齐没去掺和,偏贾芃非要去。 贾蓉只好带他玩闹了一会儿,才回去。 路上,贾芃兴致勃勃地:“二婶子好看,像母亲。” 贾蓉笑道:“你懂什么。” 尤清之清秀,王熙凤艳丽,两人完全是两个类型的美人。 贾芃扁扁嘴,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贾蓉敷衍答道:“是是是,芃哥儿说得对。” 到了院里,洗漱完,刚才还喋喋不休的贾芃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迷瞪瞪地靠着哥哥。 贾蓉正想说话,林齐“嘘”了一声,把贾芃打横抱起,放到内间床榻上。 出来才说:“我今日看见他了。” “他?”贾蓉疑惑了一下,反应过来:“林世美?” 林齐失笑:“他叫林思槐。” 贾蓉嗤笑一声:“这名倒是配他,又多‘心’,还有‘鬼’!” 林齐笑道:“我原以为我看见他,或是上去揍他一顿:或是觉着心里恶心,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蓉儿,”林齐嘴角的笑容越发往上扬:“可我见他对我避之不及的样子,我突然想通了。 他将我们弃如敝履,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可你没瞧见,他怕我。哈哈哈哈,他怕我!” “师叔……” 林齐一向是个清醒审慎之人,贾蓉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担心地看着他。 林齐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想得很明白。他不想认我,我也不想认他。但我总有一天,会站在比他还高的位置,看他如何忐忑不安,不得安宁。” 贾蓉拍拍他的肩:“我信师叔。” 林齐抬眼看他:“我打算认林大人为义父。你……” 贾蓉锤了他一拳:“师叔把我当什么人?你比我哥……不对,你比我爹还亲呢!你要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都听你的。” “只是,我这样行攀附之事,岂不是与那畜生无异了?” 第241章 菩萨\/阎王 贾蓉笑道:“师叔忒想多了,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你原本没爹才认爹,又不是明明有爹了,还要四处认爹。” “你也是个贫嘴滑舌的,什么这爹那爹的。” 见林齐笑了,又如往常一般,贾蓉又玩笑几句,这才分别睡下。 至于荣国府的贾琏与王熙凤,自然是巫山云雨,琴瑟调和。 第二日夫妻两个来见长辈妯娌亲戚,荣国府上下才仔细打量了这位新二奶奶。 随即心中惊叹。 只见她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穿着气派。 贾母见了她,喜不自胜,叮嘱贾琏要好好待人家。 贾琏此时自然无有不应的。 王熙凤一一拜见过长辈,又朝贾蓉道:“多谢尤大嫂子的礼,只是太过贵重了些。” 贾蓉笑道:“婶子不必客气,琏叔叔在金陵待了许多日子,母亲把他当自家兄弟看待。母亲说不能回京城,这份礼到了,二婶婶也不能怪了。” “哪能呢。” 贾母笑问道:“你大嫂子送的什么?值得你这般谢她?” 王熙凤笑看着贾母:“我年轻,也没见识,还是昨日有位婶子说起来,我才晓得有多贵重。” 王夫人道:“说得我们这些人也起了心了。到底是什么?” “一副双面绣的绣屏。” 贾母笑说:“这值得什么,我记得家里有个绣匠,也能绣得双面绣的。” 王夫人道:“那个绣娘年纪上来了,如今眼睛不好,再不动手了。” 贾母便一叹。 王熙凤笑说:“我在家也见过双面绣的,只是没这个好。这幅绣屏,双面异色,花样也不一样,绣艺也可称得上上乘。单一面拿出来就不得了,更何况是双面?” 贾母道:“这就罢了,是件稀罕东西,你可叫人收好了,日后传家也使得的。” 宝玉忙说:“二嫂子,赶明儿拿给我看看。” 王熙凤瞧他一眼,笑道:“有什么不行的?” 贾母搂住宝玉:“你是个猢狲,别弄坏了那稀罕东西。” 宝玉笑道:“赶明儿我让尤大嫂子也送我一幅。” 贾蓉笑笑不搭话,厅里冷了一瞬。 王熙凤又笑着说起了别的,这才又热闹了起来。 见过这些长辈,贾琏又招呼贾蓉、贾芃去前院。 用完饭,贾蓉提出告辞,贾政忙喊住他:“蓉儿,到我书房里来一趟。” 贾蓉看看贾芃,贾芃忙道:“我和哥哥一道。” 贾蓉点头,牵着贾芃去了。 到了书房,贾政几番犹豫,才开口:“你祖父那里……” 贾蓉笑道:“政爷爷不必担心,祖父和我说了,他虽算族长,但久居金陵,名不副实。这族里的事,他管不得也不想管了。” “那尹先生……” “我不知政爷爷是听说了什么,只是尹先生是自己请辞的。 他原本就是祖父请回来的,他要走,我们自然也不好拦。” “你说的是。” 贾蓉笑笑:“若政爷爷没有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 贾政笑道:“去去。” 贾蓉带着贾芃回府,见他眉头紧皱,笑问:“芃哥儿在想什么?” 贾芃一脸严肃:“哥哥将来娶妻了,千万看看他的兄弟。” “这又是怎么说?” “你看小黑叔叔就知道了。” 贾芃叹息着摇摇头,每一回见贾政他都要惊叹半天。 贾蓉只当他又在说孩子话,并没放在心上。 贾琏这日喝完酒回来,王熙凤亲自给他擦脸更衣。 贾琏叹了一声:“还是娶了媳妇得好。” 王熙凤一笑,见他半倚在榻上,让丫鬟们去拿解酒汤。 趴在他身旁轻声问:“今日拜见长辈,我瞧着宝玉与东府的蓉儿倒像是不大和似的。” 贾琏顺势搂住她,笑道:“东府那两个与宝玉本不是一路人,不干我们的事,随他们去。” “二爷倒是和我说说,日后行事,我也有个偏向。” 贾琏坐起身子,认真道:“宝玉是这府里老太太、二太太的心肝,他倒是没什么坏心思,日后哄着也就罢了。只是东府那两个,千万别得罪了。” “这话倒奇了,你还是那边蓉儿的叔叔,比那什么林兄弟又年长,怎么还怕得罪了他们。” 贾琏想起从前读书时的苦命日子,摇了摇头:“那一家子,若同你好呢,就是菩萨;若不好了,跟阎王差不多了。” 王熙凤拿帕子捂嘴笑。 贾琏自己也笑了,转而又说:“你只看珍大哥哥就知道了。” “珍大哥哥又是怎么说?” 贾琏叹道:“是呢,你在京城,不知道也是有的。” 贾琏遂把胡姨娘,赵婆子、媚儿等事说了一遍。 “珍大哥哥从前何等样人,族里没人不奉承他,如今却隐居在山上,不肯见人。唉……” 王熙凤听说媚儿“死”了,只以为是尤清之的手段,心里还有几分敬佩。 又听说胡姨娘难产,赵婆子还胆敢杀贾珍,也惊得一时合不拢嘴。 贾琏笑道:“这回你知道了,那赵婆子伤了珍大哥哥,敬大伯父还叫人好生安葬了,直说是珍大哥哥作的孽。 还有尤大嫂子,她房里有个会武的丫鬟,打了珍大哥哥,就这么着,大伯父还拍手叫好呢。” “这位大伯父倒是……我也不知怎么说了。” “大伯父对我倒是好,”贾琏一叹:“说起来林兄弟和蓉儿两个这些年也为了费了不少心。” 正值平儿端了醒酒汤上来,贾琏接过,习惯性地打量了她一眼。 王熙凤心里便有些不舒服,笑道:“我娘家还是武将出身呢,早知也该让我婶子给我陪嫁个会武的丫鬟。将来二爷若是厌了我,欺负我,我好歹有个保障。” 贾琏笑着往王熙凤脸上拧了一把:“学点好,我又不是那种贪花好色的人?” 王熙凤嗔他一眼:“果真么?” 贾琏摇头笑笑,把醒酒汤一饮而尽。 “我们成完婚,再过一段日子,我又要去江南了。” 王熙凤急得站起来:“二爷又去江南做什么,那我呢?” 贾琏拉她坐在,安抚道:“我自然想与你长长久久,一刻也不分开。只是我一个男子,总得出去干番事业。大伯父都给我铺好了路,我再退缩,也没脸见人了。” 第242章 王熙凤回门 王熙凤似有不悦:“那二爷如何安置我?” “我正想与你说此事。你若跟着我去江南,恐怕不比在京城安稳舒服。” 王熙凤陷入了纠结。 新婚夫妇,自然是如胶似漆,不愿同他分离的。 可王熙凤好容易从姑娘变成奶奶,姑母又承诺了让她管家。 她自来争强好胜惯了,最喜卖弄才干。 当了管家奶奶,揽过府里上下事务,她早就摩拳擦掌了。 可如今贾琏叫她去江南…… 王熙凤两头都放不下。 “二爷要在江南徘徊多少日子?” 贾琏摇头叹道:“尚未可知,至少也按年来算了。” 见王熙凤攥着手帕不说话了,贾琏有些失望,道:“你留在荣国府也是好的。” “不……二爷容我想想。” 贾琏笑着摇摇头,自去洗漱了。 第二日,贾琏去见贾赦,留王熙凤一个在家。 平儿见王熙凤兴致不高,问道:“奶奶在忧心什么?” 平安喜乐几个,平儿最得王熙凤的心。 王熙凤回神,让她坐在杌凳上,这才说:“二爷不过几日又要去江南了。” “奶奶才嫁进来几日,这又是怎么说?” 王熙凤眼波流转:“你说,我派谁去伺候的好?” 平儿心里一凛:“二爷往常身边伺候得那些,想必也尽够了。奶奶若不放心,再挑一家忠心的陪房,看着二爷就是。” “你这丫头,我说得哪里是这些。” “若不是这些,还有什么?” 王熙凤笑道:“二爷年纪轻轻,自然是挑一个房里人给她。我心腹里头,唯你一个最贴心,不如叫二爷纳了你,当个姨娘如何?” 平儿站起来,冷笑道:“这话也是能浑说的?是了,我就是奶奶取笑的一个玩意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天底下也没有牛不喝水强压头的道理,奶奶说这话也是白讨个臊!” “难不成我们二爷配不上你?” 平儿不答话,扭过头去拭泪。 王熙凤忙拉过她:“好平儿,是我胡说,该打该打!” 平儿破涕而笑,又说:“我打小跟着奶奶,从没有过二心。奶奶再拿话试我,我剪了头做姑子去!” 王熙凤使劲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反辖制起我来了。我倒是想把二爷拴到身边,可江南上千里呢。与其让他在外头沾花惹草,还不如让自己人看住他。” 平儿想了想道:“奶奶更不该了,二爷与您情投意合的,何必再插一个人进去。人都说夫唱妇随,奶奶不如跟着去的好。” “你也这么说?” 平儿点头。 王熙凤叹道:“可荣国府的管家权……” 平儿自然也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奶奶若不知如何抉择,不如回去问问太太。” 王熙凤点头说是。 又有外头乐儿说:“奶奶,二太太房里玉钏姐姐来了。” “快请。” “见过二奶奶。” 王熙凤笑道:“可是太太那里有什么吩咐?” “太太说,请奶奶过去说说话。”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太太,我随后就来。” 玉钏又笑着行了一礼,这才走了。 王熙凤吩咐丫鬟给她换衣裳,过了一刻钟才到王夫人房里。 王夫人先问了她些日常闲话,又让陪房拿出账册和对牌来:“我年纪大了,也懒怠管事,正好你嫁进来能为我分忧。” 王熙凤赶紧推辞道:“姑母,我年轻未经过事,哪里能管这么一大摊子。” 王夫人只当她在客套:“我还在呢,有什么不懂的,问一句就是。” 王熙凤只好道:“这也罢了,只不过姑母太着急了些。我连荣国府有几间院子都不晓得,如何管得开,不过过段时日再说。” “也好,等你熟悉了府中事务,可不能再推托。” 王熙凤笑着应下。 到了回门这一日,夫妇两个到了王家。 王子腾特请了一天假,在家等着侄女侄女婿。 二人拜见过叔婶,王子腾对王熙凤嘱咐了几句,带着贾琏去了书房。 郭夫人见王熙凤满面春风,心下一松,让众人都下去,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昨日圣上下旨,你叔叔升了九省统制。” 王熙凤忙起身行礼,喜道:“恭喜叔叔婶婶。” 郭夫人拉她坐下:“这九省统制听着好听,实则乃是明升暗降,远不如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要紧。” 王子腾到底与贾府牵扯太深,圣上是不可能再放任他在京营节度使这等要紧的位置上。 王子腾由权力中枢调任北部边防,改换成圣上的心腹上位,这是圣上要把权力捏在自己的手上。 “那叔叔……” 郭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叔叔心里有数。这事连你兄弟们都没告诉,你也不要传出去了。” 王熙凤不解,但还是点头答应。 郭夫人转而笑道:“琏儿对你可好?” 王熙凤露出一丝羞怯,笑着点点头。 郭夫人道:“不日,你叔叔要奉旨出都查边,我欲一同前往北边。” 王熙凤急道:“二爷才和我说要去江南,叔叔婶婶又要北上,留我一个在京里,还有什么趣味?” “琏儿要去江南?” 王熙凤点头:“正是呢,说是宁国府敬大伯父帮他铺好了路,不清不楚的,我也没问。” “他没说要带你一起去?” 王熙凤叹道:“我瞧他意思,是想让我跟着去。” 郭夫人皱眉:“那你呢?” “我……姑母让我管家呢。” 郭夫人瞪她一眼:“糊涂!我看你就是想逞强逞威风。” “婶婶,您从前还说管家权是第一要紧事呢。” “那你好好管着,等琏儿从江南拖家带口回来,必得好好多谢你这位奶奶。”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 王熙凤气一弱,低头不作声了。 郭夫人道:“你舅舅难道甘心从这个位置下来?还不都是为了圣心!” 瞧王熙凤一脸迷惘的样子,郭夫人叹气:“这些事与你们年轻的不相干。” “女儿只是不明白,我的事怎么又和圣心扯到了一块儿?” “君臣、夫妻是一样的道理。总是君压臣一头,夫压妻一头。” 第243章 贾琏挨打 王熙凤抿了抿嘴。 郭夫人接着说:“我也不同你说什么夫妻情分。只是你总得有个孩子傍身,否则凭你怎么能,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管家权还在姑母那里……” “你这就是本末倒置了。除非你想借着管家权捞油水,否则就当你姑母帮你管着就是。” “荣国府往后可是二爷的,我帮他管着,他能不感激我?” 郭夫人叹道:“男人的感激顶什么用?你有这心,说出来哄哄他就是了。 琏儿继承爵位和荣国府那是名正言顺,是你们的终究是你们的。 既他有志气,又有可靠的长辈看着,你就跟着他出去闯一闯,难道不比在窝在府里头的强?” 王熙凤从小也是个爱玩爱闹的,听到这里有些心动。 郭夫人道:“你出嫁做了奶奶,我的话不听也罢,我也不管你了。” 王熙凤忙拉住郭夫人:“婶婶,我听,我听还不成吗?” 郭夫人这才笑了,又高声吩咐丫鬟:“吩咐厨房,把姑娘往日爱吃的都送上一份来。” 王子腾这头问起贾琏的打算,得知他预备再下江南,也十分高兴。 “那凤丫头呢?” 贾琏思忖着道:“此去江南一路奔波,恐怕多有不便……” 王子腾想了想道:“新婚夫妻,没有相隔两地的道理,你想个法子,让她同一起去。” “只是……” “你不愿意?” 贾琏忙道:“小婿不敢。只是怕委屈了凤儿。” “你只说是我说的,她不肯,叫她自己来找我。” “是。” 王子腾又查问他几句,见他比两年前果然很有长进,越发满意。 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这么多年,官不是白做的。 江南水灾,开仓放粮一事,背后有宁国府的手笔,王子腾心里很清楚。 最重要的,金陵水患宁国府有功,圣上虽未有赏赐。可就连贾敬那个徒弟,不过还是个秀才,如今都在圣上那里挂了名了。 这事虽然知道的人少,但前几日王子腾受召单独见圣上,还被问起过这个小子。 言辞之中对林齐、贾蓉两个多有赞赏。 日后他俩只要争气,能挣个进士出身,前程无忧矣。 王子腾叮嘱贾琏:“凡事有不懂的,只管去请教敬大老爷。” 贾琏点头应是。 午间用完饭,两人回程途中,贾琏说起去江南的事儿。 才刚开口,王熙凤便说:“我自然要与二爷同去。” 贾琏惊喜道:“你果然愿意么?”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二爷难道想把我抛下?” 贾琏忙说:“这自然不是,只是我瞧你前几日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王熙凤睨了他一眼:“二爷真以为我吃不了苦?我还不是想帮我们大房拿着府里的管家权。” 贾琏摇头一笑:“我和你透个底。我这几年也算了一下府里的账,府里这几年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这话从何处说起?” “你但凡多住些日子便晓得,如今府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当初还了户部四十万两银子,但其日用排场费用,仍不能将就俭省。外头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王熙凤皱眉道:“如二爷所说,竟是裁剪用度,俭省为要。” 贾琏摇头:“我们当小辈的,没有置喙的余地。就是你拿了管家权,裁剪谁?将就谁?竟是把一府的人都得罪了。若不改制,金山银山往里填也不够。” 王熙凤心中大骇:难怪姑母就这么轻松把管家权交出来。 “我婶子也与我说,是我们的终究别人抢不走,让我不要执着于管家权。” 贾琏之前所担忧的,不过是王夫人和王熙凤同为王家出来的。 不说她姑侄两个是否同心,就算日后两房有争端,焉知王家将来站在谁的身后。 今日见了王子腾,又听王熙凤说了此话,贾琏心里落下了一个石头。 “你放心,就是去了江南,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王熙凤浅浅一笑,乖顺地倚靠到贾琏的肩头,眼神中却射出一股厉色和精明。 回到荣国府,贾琏让王熙凤先回院子,自己先去见贾赦。 贾赦听说贾琏求见,冷了他一会儿,才让他进来。 贾琏进门时,一个举止有些妖娆的丫鬟擦肩而过,还对他抛了个媚眼。 贾琏赶紧低头躲过,进去问安。 贾赦正用手帕擦着古董花瓶,看都不看他一眼:“稀客呀。” “儿子不敢。” 贾赦把花瓶放到多宝阁上,坐下方道:“你来为了何事?” “儿子不日就要去江南。” “哦?是吗?” “前儿大伯父同您说起的修整江南水坝一事……” “你大伯父的主意不错,可惜你老子拿不出这许多钱。” 贾琏早知会因此事被老子拿捏,特去请教了歪主意多的贾蓉。 此时便笑道:“既如此,那儿子就留在京城。将来随便捐个官,倒比这个实惠,还不用吃苦受累。” 贾赦抬眼打量贾琏:“你真是这么想?” “整修水坝,全是些脏活累活。就算不用自己动手,也要整天在日头下晒着。我若不是为了父亲,谁愿意去干这个?” 贾赦被气笑了:“为了我?” 贾琏正色道:“父亲为了儿子前程煞费苦心,儿子岂敢辜负。再有,儿子也是为了想给父亲争一口气。” “这又是怎么说?” “修整水坝隶属工部行事,儿子若做成了,您在二叔面前也有光。” 贾赦哼笑:“我是这荣国府的大老爷,世袭的一等将军!需要这点子给我贴光贴彩?” 贾琏忽地忘了贾蓉的话,讥讽道:“是儿子想错了。” 贾赦听了,顿时气得站起身。 喝了一声,又骂:“下流囚攮的!偏你这么能!这么知道!别忘了,我死了埋了化成灰,还是你老子!” 贾琏不作声,只管低头听训。 贾赦见了越发生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劈头盖脸地混打一气儿。 贾琏不敢还手,脸上都被打破了两处。 贾赦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才活动一时就气喘吁吁起来。 指着贾琏道:“混账!还不离了我这里!” 贾琏捂着脸行礼退下。 第244章 同心同德 王熙凤见贾琏一瘸一拐地伤着回来,唬了一跳,一叠声打发人去请大夫。 贾琏忙拦住:“不过是些皮外伤,让人找个上棒疮的丸药来,我服一粒也就好了。” 王熙凤急道:“这时候,往何处寻呢。” 贾琏一笑,抽动了脸上的伤口,“嘶”了一声,才道:“你叫人去东府找蓉儿,他那里必有的。” 王熙凤忙吩咐:“平儿,听说了没有?还不快去。” 平儿“嗳”了一声,赶紧出门往东府去了。 贾蓉听说西府二奶奶身边的丫鬟求见,让人请进来。 “请蓉小爷安。” 贾蓉问道:“姐姐前来,是琏二婶子有何吩咐?” “我们二爷说蓉小爷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请小爷寻一丸子给我。” 贾蓉忙便让小厮去拿。 又问:“是谁受伤了?” 平儿蹙眉道:“是我们家二爷。” “琏叔叔?是赦爷爷打得他?” “我也不知呢。才二爷去见老爷,回来就这样了,脸都被打伤了两处。” 正好小厮拿着药箱上来,贾蓉翻拣了一下,拿出两个巴掌大的瓷瓶。 “这一瓶是治棒疮的,消肿了就停药。另一个是祛疤的,效果极好,你也拿去,以备不时之需。” 平儿忙接过来,感激道:“多谢蓉小爷。” 贾蓉道:“你替我问候一句,我就不去看望了。” 平儿答应着去了。 里间陪着贾芃写字的林齐走了出来:“看来琏兄弟父子也不大和。” 贾蓉笑道:“说起来,宁荣两府上的子弟,好似父子都不相和。我们回来才多少日子,琏叔叔和宝叔叔都被老子揍了。就连我那个老子,当年也没少挨打。” 贾芃突然冒出来个头:“还好我和师叔都没老子。” 贾蓉举起拳头扬了扬:“你没老子管,可长兄如父,要不要哥哥让你尝尝滋味。” 贾芃非但不怕,反而站出来摆出架势。 兄弟两个“过”了几招,贾蓉一把掳起他,抓住贾芃的双腿,让他倒立在半空中。 贾芃赶紧抱拳:“我输了。” 林齐上前把他放下来,朝着贾蓉道:“他还小,仔细伤了他。” 贾蓉揉了揉贾芃的头,笑说:“师叔放心,我有分寸。” 见贾芃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去和林齐抱怨,林齐又温柔地帮他重新拢起来。 贾蓉站在一边笑道:“看来师叔将来必是个慈父。” 贾芃冲他嘟嘴,林齐却淡笑着不答话。 平儿拿了药回来,王熙凤赶忙让贾琏服用完,等他安稳躺好了,这才问:“好端端地,是谁打的二爷?” 贾琏嗤笑:“还能是谁?” “是老爷……老爷要教训儿子,也不该伤了二爷的脸,这回可怎么出去见人呢。” “如此正好,趁着脸上伤未好,我在家好好陪你。” 王熙凤让丫鬟们都下去,这才道:“二爷总得和我说说缘故,我才好放心。” 贾琏便把整修水坝一事说了一遍。 “本我也可走捐官的路子,譬如治国公之孙,马明,也是靠着捐纳,得了个五品同知的官职,只是从未见他去官府点过卯,叫外头说着好听罢了。 整修水坝,是做实事,可我无名无分,圣上怎肯交给我?伯父便出了个主意,让府里出一半的钱。 虽然花钱比捐纳多些,但只要我把这差事做好了,日后便有了长久的前程。” 王熙凤皱眉:“二爷实话告诉我,这府里是不是要有什么变故?” 贾琏叹道:“荣国府如今还能摆着国公府的牌子,全凭老太太这位正一品夫人撑着。说句不好听的,等老太太百年后,家里就没一个有能为的。 老爷如今屈居马棚后头的院子,心里多有怨气,老太太一咽气,必会同二叔翻脸。 二叔也不过是工部从五品员外郎,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升过官。 我们这一辈,珠大哥哥没了,剩下一个宝玉和环儿,一个被溺惯坏了,一个颇为顽劣,众人都看不上他。” 贾琏握住王熙凤的手:“我从前也以为荣国府如日中天,直到敬伯父一桩桩一件件,细细说与我听,我才晓得其中的厉害。” 王熙凤愣愣道:“那我们王家?” 贾琏笑道:“王家叔叔是个聪明人,你可知他如今已升了九省统制,就要去巡边了?” 王熙凤点头。 贾琏又道:“这就是了。四王八公,还有所谓四大家族,绑得太深了。圣上是不愿看到如此景象的。王家叔叔趁此机会避开京中风云,这是好事。” “二爷为何同我说这些?” 贾琏轻笑:“我回京时,贾蓉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尤大嫂子交于我的。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同心同德。 我一路上在想,大嫂子是提醒我与谁。原本以为是让我与林兄弟和蓉儿两个。可我刚才所见,伤在我身上,你倒是比我还急些。 我才恍然大悟,大嫂子原来是让提醒我们夫妇两个同心同德。” 贾琏说得正高兴,见王熙凤低头不作声,疑道:“凤儿在想什么?” 王熙凤正想“同心同德”何意呢,听此问忙说:“我只是感激二爷……” 贾琏笑道:“你不怪我表面光就好了。不过你放心,我将来必会给你挣上一份凤冠霞帔来。” 王熙凤故作贤淑,轻轻点了点头。 又想起什么,王熙凤忙说:“可二爷这回被打,是老爷那里不愿意了?” 贾琏冷笑:“你放心,老爷会去公中要的。” “可二爷不是说府里如今萧疏了?” 贾琏笑道:“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可府里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好上一层。 只是各人只顾着肥自己的腰包便是了。你我就在家中等着就是。”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平儿故意放大的声音:“金钏姑娘怎么来了?” 王熙凤点点头,让贾琏休息,出去迎客。 金钏见了她便笑道:“给二奶奶请安。太太得知二奶奶今日回门,想找二奶奶过去说话。” 王熙凤笑道:“你等等,我换件衣裳,同你一道儿过去。” 第245章 花钱“捐官” 金钏笑着应了一声。 王熙凤转身回去,轻声对贾琏道:“二爷放心,我自有法子推了。” 贾琏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平儿帮王熙凤换了件出门的衣裳,两人与金钏一道儿,到了王夫人房里。 “给二婶请安。” 王夫人见她来了,放下手中的佛珠,又在丫鬟端上来的盆里净手,一面说道:“你来了,快坐。” 王熙凤笑着点头,等王夫人坐定后,才在她下首坐了。 “兄长嫂子可好?” 王熙凤笑回道:“极好的,叔叔近日还升了九省统制,要出城巡边了。” 王夫人念了一声佛,喜道:“真是可喜可贺。” 王熙凤微笑附和。 王夫人又道:“怎么我又听说,琏儿伤了?” 王熙凤感叹自己这位姑母消息灵通,故作愁道:“真是呢,不知怎么惹恼了大老爷。我一个新媳妇,也不敢说什么。” “琏儿没和你说?” 王熙凤咬唇,摇了摇头。 “琏儿也是,连你都要瞒着。”王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他自小没了母亲,大老爷也并不怎么管他,小时候他常跟在珠儿身后,还跟着珠儿喊过我母亲。” 说完又笑:“谁知天底下的缘分,竟这么巧,你又嫁给了他。不是我说,琏儿除了女色上,其余也挑不出来毛病。 就连这个,如今都改了。我只盼着你们两个往后早点开枝散叶也就好了。” 王熙凤佯装羞怯,低头不语。 王夫人又道:“既你已回门,不如从明日起,跟着我慢慢接手府中事务?” 王熙凤心中发冷,若不是贾琏先与她交了心,今日这位姑母几句话,又挑拨了夫妻感情,还想把烂摊子甩给她。 王熙凤强压住恶心与怒火,笑说:“原是应该如此,只是二爷如今又伤了……我身为妻子,自然不好随意抛开。” 王夫人点头,只好道:“这也就罢了,待他好了再说。” 王熙凤温声应是,这才告退。 是夜,荣国府里,贾赦翻来覆去,闹得姬妾也不得安睡,起身点灯问他:“老爷可是哪里不适?可要让人去请大夫?” 贾赦冷声说了一句“不必”,心里还想着贾琏的事儿。 贾赦只要眼没瞎,就能看出了贾琏这两年变化极大。 贾赦这几年也没少往金陵送礼,只盼着敬大哥哥多教教这小子。 眼见着教出来了,若就因一时之气,真就让这小子回京,跟在贾政身后做个“上等管事”,贾赦想着眼睛便气红了。 再有今日贾琏那话也没说错,贾赦就是想踩贾政一脚,所以贾琏越有出息越好,越在工部显功劳越好。 贾赦遂打定了主意,挟制贾琏还是气死贾政,他理所当然地选了后者。 贾赦忽又来兴致,拉着姬妾上床云雨,不过撑不了一时,也就完了。 姬妾翻了个白眼,自去吹灯不提。 第二日,贾赦整理着装,一早就去给贾母请安。 贾母还在梳洗,听丫鬟说大老爷来请安。 贾母笑道:“鸳鸯,你去外头瞧瞧,看看今日太阳打哪边出来的?” “老太太就爱说笑话,我们可不敢和您取笑大老爷。” 贾母摇头笑笑:“你让他进来。” “是。” 不一时,鸳鸯便引了贾赦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 “嗯,起来坐。” 贾赦坐下,见丫鬟给贾母端上来一碗白粥,并几碟子小菜,皱眉道:“厨房就送了这些来?也太单薄了些。” “我年纪大了,克化不动,晨起喝碗白粥,还舒服些。你别见风就是雨,哪里像个大老爷。” 贾赦咬牙应是。 鸳鸯在一旁道:“大老爷放心,就是白粥,厨房也不敢敷衍。这米是南苑稻,细长香糯,需得泡上一刻钟,再用鱼片、鸡骨熬制成汤,把这汤水用来煮粥,才得了这么一碗。” 贾赦叹道:“这也就罢了。老太太若还想吃什么新鲜的,只管吩咐儿子,我叫人去搜罗。” 贾母方露出几分笑意:“知道你的孝心。只是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见见我的吃食?” “自然不是,”贾赦跪下道:“儿子有一事想求老太太。” 贾母沉吟半晌,让鸳鸯带丫鬟婆子们出去,这才问:“你又要求什么?” “儿子想给琏儿捐个官。”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照我说也该如此,他到底已成了亲,身上有个官职,说出去也好听些。” “江南水患,多处堤坝被冲毁,儿子想让琏儿去江南带人修整堤坝。” “这事儿你想就能得的?再说,琏儿可有那个才干?修整堤坝事大,若有差池,就会连累整个荣国府。” 贾赦抬头道:“敬大哥哥已给琏儿请了位极擅水利的先生,琏儿已在金陵拜完师了。” 贾母皱眉:“为何不同我说?” 贾赦沉默不语。 贾母长叹一口气,问他:“那你说说,如何让圣上把这差事交给琏儿?” 贾敬曾写信告诉他,至少要二十万两银子打底。 贾赦心一横:“只需四十万两银子。” 贾母冷笑道:“大老爷好大的口气,只需四十万两银子?说得这般轻松,想必无需公中插手。” 贾赦低头:“儿子也不是傻子,心里有数。这几年为了元春,府里送进宫里的,至少也得有七八万两了。” 贾母气得站起身来:“好啊,你好啊,我生了个好儿子!” “老太太息怒。” 外头又传了鸳鸯的声音:“老太太?” 贾母朝外头大声道:“去外头守着,不许人进来!” 丫鬟们对视一眼,也不敢站在此处,都去前厅等着。 贾母见贾赦仍直挺挺地跪着,坐下捶了捶自己的心口,心痛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临了临了,竟生了这么一个逆子。” 贾赦膝行到贾母身前:“儿子不敢。” 贾母狠狠地给他两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贾赦任打任骂,就是不肯松口说算了。 过了一会儿,贾母擦干眼泪,低头看着贾赦:“元春进宫,是为了整个荣国府。她一个千金小姐,如今在宫里干着伺候人的活计,你当伯父的,就不心疼心疼她?” 第246章 苏合香丸 “我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让元春挣上个娘娘,延续府里荣光。可您瞧几年了,宫里头可有动静? 一年一年的,银子几百上千地往宫里送,全都打水漂了。 依儿子看,安心等元春到了年纪出宫,老太太帮她找个家世好点的鳏夫嫁了,我这个当伯父的给她添份嫁妆,才叫心疼她呢。” 贾母双手紧紧扶着椅把儿:“我已得了消息,如今太上皇已把元春赐给圣上了。” 贾赦眼睛一闪:“元春可得了位分?” “……尚未。不过以她的品貌,将来受宠也不是难事。” 贾赦认真叹道:“老太太这就想错了。我是男人我还不明白,送到嘴边的肉不吃,要么是太饱了,要么是不喜欢。太上皇都把元春赐给圣上了,何不把名分也定下? 这下倒好,圣上不接茬,更是不尴不尬了。我知道,老太太见自家孙女自然千好万好。可您也想想,但凡进了宫的,哪个挑得出毛病?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圣上一夜宠幸一个都得快十年了,哪里轮得到元春?” 贾母被他这一箩筐的话气得呼吸急促,拿起手边的茶碗就向贾赦砸去。 “混账!你就这么说家里的姑娘!” 贾赦一时不备,被茶碗砸在额角。 先是畏缩了一下,然后竟又站了起来,拍拍衣裳,坐到贾母跟前的脚踏上。 “老太太,实话总不好听。您说元春一个千金小姐,如今在宫里伺候人,叫我当伯父的心疼她。 说起来也好笑,当年可不是我要把她送到宫里去的。她爹娘都没见心疼,我这当伯父的还能说什么。 再有,就是元春真就一时转了运,得了圣上青眼,当了娘娘。我这隔房的伯父又有什么好处? 要花钱也行,老太太想个法子,把迎春也送进宫去。往后公中送多少银子进去,我绝无二话!” 老太太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女儿,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叫她进宫,既是被人吃了还没个声呢。” 贾赦也不在意这话,笑笑:“既聪明灵慧的圣上不喜欢,或许就爱迎春这种粗粗笨笨的姑娘呢。” 贾母见此也寒了心,冷声道:“你就死了这条心!” “儿子原也没想到这些,还是老太太提醒了我。大房琮儿还未长成,我瞧着没什么大出息,往后跟着他哥哥混口饭吃得了。 再有就是琏儿与迎春,老太太您选一个。要么出钱让琏儿去江南,要么您再找找各府的老亲,把迎春也送进宫去试一试。 二房就是不说环儿那个小子,元春宝玉两姐弟,府上是没亏过他们的。总不能好处都被二房一家占了。” 贾母气得捶胸,说不出话来。 贾赦也怕把老太太气出毛病,连忙走到外头叫丫鬟:“来人啊,老太太不好了!” 丫鬟婆子们一惊,赶紧跑了进去。 鸳鸯先冲到房里,拿了一丸苏合香丸,给贾母服了,又上前给老太太抚气。 贾赦急道:“可有人去请太医了?” 贾母此时好转了许多,气闷道:“不许去!你少气我几句,比什么太医都好使!” 贾赦赶紧跪下:“儿子不敢。” 老太太早时候还好着呢,这会子气成这样。 丫鬟们都知道必是贾赦说了什么,嘴上不说,心里却对他厌烦极了。 由着他跪在那里,几个人围着伺候老太太。 贾母休息了一下,好转了许多。 对着跪在下头的贾赦说:“你这是铁了心了?” 贾赦低头不语。 “我就算把这钱交给你,你就能保证圣上能应此事?” 贾赦道:“敬大哥哥已在信中说得一清二楚。” 贾母沉默,心中想得更深一层。 当初江南水患,贾敬带头联名上奏一事,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因着有关宁国府,贾母就算深居后宅也听说了消息。 心里还为宁国府担忧过。 可贾赦话中的意思,却透露出重要的一点信息。 那就是:虽宁国府远在金陵,可在圣上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更有就是,圣上对他还颇为信任。 贾家一门两国公,当年的风光无限,小辈们不知道,史老太太可是亲眼见过的。 如今满朝堂上,贾府竟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这也是贾母不愿同贾敬一般,远了那些世交老亲的缘故。 万一有谁参了贾府一本,到时候连个求情说话的人都没有。 眼下贾敬远在金陵,又与圣上搭上了线,贾母心思又有些乱了。 沉吟片刻,贾母吩咐鸳鸯:“你让人把二老爷和二太太叫过来。” 鸳鸯忙应下不提。 原是刚刚贾赦喊老太太不行了,一时就传到了外头。 慌得众人都赶了过来。 鸳鸯才出去,便先迎面碰上了王夫人。 王夫人连声问道:“老太太怎么了?” “回太太,不过一时憋住了气,服了药,如今好多了。” “这就好,我进去看看老太太。” 鸳鸯忙拦道:“太太,大老爷在里头呢。” 王夫人脚步一顿,正当时,贾政、邢夫人等人也急匆匆地赶到了。 鸳鸯便进去通报。 贾母一叹:“叫他们都进来。” 贾政这才领着众人进去。 见老太太端坐在榻上,下头还跪着一个贾赦。 众人不明所以,都跟着跪下。 贾母打量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宝玉?” 王夫人忙回说:“老太太,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今日设宴,给宝玉也下了帖子,他一早就去赴宴了,故而不在。” 贾赦回头瞪了贾琏一眼:“不争气的孽障!你睁眼瞧瞧,这些世家可有请过你!” 贾琏低头听训,不发一言。 一旁的贾政闻言有些羞愧,王夫人的脸色也变了。 “好了,”贾母不悦道:“琏儿这几年在金陵,与这些子弟并无往来,人家怎会给他下帖?” 贾赦作揖:“老太太说得是。” 贾母一噎,这才注意到贾琏脸上的伤,看了王熙凤一眼,又问:“琏儿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贾琏抬头看了前面的贾赦一眼,回道:“是孙儿不小心被树枝挂了,并没什么大碍,老太太不必担心。” 第247章 赝品 贾赦“哼”了一声。 贾母了然,必是大儿子打的了。 也不愿多管他父子二人的事,贾母让下人们都出去。 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并排跪在身前,身后的大房和二房的人却泾渭分明,分至两拨跪着。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说:“府里欲花钱给琏儿捐个官。” 贾政忙道:“应是如此,这等事老太太做主就好。” “需得四十万两银子。” 众人心里一惊,贾政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贾琏也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忙埋头掩饰自己的惊讶:自己这老子有点狠啊,真敢说! 王夫人着急道:“捐的什么官,要这许多钱,大老爷莫不是让人骗了?” 贾赦冷笑一声:“我也不至于糊涂至此。” 贾母叹道:“事儿是真的,是个实差,只要琏儿把差事做妥当,日后也有前程。” 王夫人忙问:“是什么差事?” 贾赦转头看向贾政:“去江南修大坝。二弟可要送宝玉去?若宝玉愿去,这四十万两银子府里出了,我绝无二话。” 这是个辛苦事儿,更算不得什么高官厚禄,王夫人尚还看不上,攥着帕子不作声了。 贾政羞愧道:“宝玉无才无能,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贾赦还要出言,贾母打断兄弟二人:“正好你们都在,四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你们商量个章程出来。” 众人沉默不语。 贾母道:“公中的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王夫人双手指甲都抠到了肉里,答:“回老太太,不过二十八万两余现银。” 贾母惊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众人皆纳罕,王熙凤心中咂舌:堂堂荣国公府,钟鼎食鸣之家,公中只有二十八万两银子,说出去谁信。 自己独一个的嫁妆,收拾收拾出来,怕也抵得上府里一半了。 贾母冷声道:“你叫人把账本拿来!” 王夫人低头应是,出去对周瑞家的说:“你去我房里,把左边漆木柜子里的账本拿来。快去快回!”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面露不虞,转了转眼珠子,点头去了。 待到账本到了贾母手上,贾母并未仔细查探,而是直接递给贾赦:“你自己看。” 贾赦接过来,转而又交给贾政:“哥哥没本事,你看。” 贾政愣了一下,仔细翻阅起账本子。 贾赦忽地嗤笑一声,贾政回神,顿时面红耳赤。 二房掌管府里中馈这么多年,别管这账本有没有差错,结果就摆在那里。 贾政气极,把账本扔到王夫人身前:“你就是这么管家的?” 王夫人泣道:“老太太、老爷明鉴,儿媳绝不敢在其中弄鬼。近几年各地多有天灾,庄子里收成不好,进益也就少了。 日常花用、亲戚间的交情往来、平常应酬,还有上上下下月例银子,哪一样是能省的? 我管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老太太、老爷心里疑我,我只能以死明志了!” 贾母往大房那里看去,只见贾赦撇嘴冷笑,邢夫人则在一旁幸灾乐祸。 倒是贾琏王熙凤夫妻两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王夫人在贾母这里有前科,若说她一点没贪,贾母也是不信的。 只是若追究起来…… 贾赦是个没笼头的马,今日若不叫他满意,出去胡吣两句,王夫人的名声就全完了。 贾母如今是投鼠忌器,怕误了元春和宝玉两个亲事前程。 老太太正要说话,外头听见鸳鸯的声音。 “老太太,东府蓉小爷让人送了东西来,说是急事。” 贾母不解贾蓉这又是哪一出,便道:“叫人拿进来。” 婆子们便从外头拿进来一对古董花瓶。 “东府来的人可在?” “回老太太,放完东西就回去了。” 满屋子的人都不晓得这是何意,但王夫人却识得这一对古董花瓶,正是那日她叫人送去东府的赔礼。 鸳鸯又背对众人,在老太太耳边细声说了几句话,一下子就见贾母的精气神都散了。 原来,贾蓉收到花瓶后,便让罗管事拿出去当了。 没想到被当铺退了回来,说这是仿的赝品,并不值什么钱。 贾蓉得知后,也是啼笑皆非,便让人去查了一查。 谁知一查便吓了一跳。 原来,王夫人身边陪房周瑞家的女儿,嫁给外头一个叫冷子兴的古董商人。 这些年来,王夫人逐渐变卖古董维持府里开销,都是经由这个冷子兴的手。 不过也不知这对赝品,王夫人是故意送来恶心人,还是无意拿错了东西。 这是西府的事儿,原本贾蓉也不想插手。 可今日好端端的,贾琏叫人来求助,只说老太太身子不好,怕家里有动荡,特来请个主意。 贾蓉心里也知道,贾琏是想着老太太没了,如何分家产的事儿。 到底在贾蓉这里,贾琏比二房的宝玉好些,于是便让人把这对花瓶送到西府。 又叮嘱了小厮:“若老太太真不好了,就把这些话告诉琏二叔。若老太太无事,就只告诉老太太就是了。” 鸳鸯被小厮拉去告诉了这话,也吓了一跳。 说轻了,这是二太太轻忽亲戚;说重些,家里那些值钱的古董、摆件,如今是真是假还不好说呢。 贾母听鸳鸯说完,想想府里竟到了如此地步,顿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众人都上来劝,王夫人心里惴惴不安。 这些年来,拿出去的东西不知凡几,有些王夫人自己也忘了。 再有冷子兴让人做的仿品,几乎以假乱真,王夫人不信贾蓉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眼力。 可当日王夫人送过去的赔礼并不只这对花瓶,为何别的没送回来,单单送了这对来。 鸳鸯又是和老太太说了什么,竟引得老太太这样伤心。 王夫人越想越怕,走上前去抓住贾母的手,泣道:“老太太千万保重,宝玉还要靠您老人家照看呢。” 贾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又闭上了。 良久,贾母撑着鸳鸯的手坐起来:“我老了,也不知哪一日就是大限。趁着我如今还在,不如先把家产分了,免得将来兄弟阋墙,闹得外头笑话。” 第248章 分产不分家 “老太太……” 众人惊呼。 贾母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迟早有这一日。” 不等众人再劝,贾母又对着贾赦说:“我这老婆子还活着,见不得荣国府就这么散了。若是分了家,传出去,人家也只当你这个大老爷不孝不悌。今日只分产,不分家,你觉得如何?” 贾赦忙回:“老太太做主就是。” 贾母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你们两房的婆婆媳妇儿,把家中产业积蓄一一都清算了,再一同商议个章程。” 邢夫人顿时眉开眼笑,李纨和王熙凤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王夫人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贾母挥挥手:“我也累了,你们先下去。” 众人上前劝慰几句,这才退下。 临出门时,贾母忽道:“王氏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这话一出,众人都一顿,贾政深觉没脸,甩袖先走了。 其余人瞟了一眼王夫人的神情,一齐散了。 王夫人转身回去。 贾母坐在榻上,闭目养神,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花瓶:“那东西是你送到东府的,人家看不上,如今仍退给你,你自己好好收着。” “老太太……” “王氏!” 贾母睁眼,露出寒光:“金陵的事儿我还没忘呢!你如今的勾当,我不说出来,是给元春和宝玉留着脸面。邢氏为人愚钝,我只当你是个好的,却原来养出来一个家贼!” 王夫人慌得跪倒在地:“老太太这话,儿媳怎么经受得起。我原是有苦衷的,府里要维持体面,花钱如流水一般。前儿琏儿大婚,几万两银子忽而就没了。 我是管家媳妇,若办得不好,外人见了,只当我不尽心。我拿东西出去典当,只为了应对一时,等府里缓过神来,必是要赎回来的。 东府那里,实是下人们不经心……” “好了!”贾母打断她:“你竟是聪慧得很,什么话也说得出来。我也不是老糊涂了,不想同你争辩这些。 今日留你下来,是叫你心里有数些。花瓶是蓉儿送来的,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琏儿同那头走得近,今日没声张,是看我的面子。 可你这个把柄就已捏在了人家的手里,到时候你再出去说这些,看外头的人信不信你!” 王夫人慌得跪行到贾母身边:“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怒目瞪着她:“你如今晓得厉害了!” 王夫人跪在下头,掩面哭泣。 贾母叹道:“你行事有亏在先,为今之计,在分产之事上,不要与大房争执计较,也不要私下里耍什么手段。” “……儿媳不敢。” “蓉儿为何偏偏今日送花瓶过来,就是为大房撑腰的意思。分产一事,我不会偏向二房,你心里有数就好。” “可宝玉……” “我还有些体己,并不在分产之列。宝玉将来,我自有打算。” 王夫人忙道:“我替宝玉多谢老太太。” 贾母摇头叹息,让王夫人退下。 又有贾琏出了门,让王熙凤先回去,转身就去了东府。 一进贾蓉院子,贾琏兴奋地给了贾蓉一拳:“好小子!今日那花瓶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贾琏笑道:“你就别瞒我了,老太太听完鸳鸯的话,脸色都变了,就连二太太也一脸慌张。你定是抓住了什么把柄。” 贾蓉摇摇头,问他:“今日之事,结果如何?” 贾琏一脸兴奋地把事情全程描述了一遍。 说完又担忧道:“谁不知道管家油水多,只是我们家老爷太太,一个是花钱如流水,一个只想往自己怀里揣。 就是分了产,只怕还没轮到我,家产就挥霍完了。” “我瞧着凤婶子是个强干的,不如交由她管着?” 贾琏摸摸脸上的伤,笑道:“你婶子是要同我去江南的。” “那我也没法子了。” 贾琏又看向一旁的林齐,林齐笑着摇了摇头。 贾芃伸出手:“琏叔叔,我有法子。” 贾琏笑问道:“芃哥儿有什么法子?” 贾芃背着手走了两圈,才开口说:“只要琏叔叔再分一次家就是了。” “你不懂。” 贾蓉道:“谁说芃哥儿不懂,我看他给你出了个好主意呢。” 贾芃哼道:“琏叔叔看,我哥哥都说是好主意呢。” 贾琏朝着贾芃作揖:“请芃小爷献策。” 贾芃得意地爬到椅子上,平视着贾琏:“你怕赦爷爷把家产花光了,先让赦爷爷先分些家产给你,以后自己花自己的就好了。” “算是个主意,可我那老子怎么肯?” 贾蓉道:“你想个法子,把四十万两银子全都弄江南去。” “大老爷盯着呢,我要是敢提这话,”贾琏指着脸上的伤:“还得挨顿打不说,银子也不可能拿到手。” 林齐皱眉道:“这是你们荣国府的家事,蓉儿本不应该插手。琏兄弟还是回去自己想想。” 贾蓉上前拍拍贾琏的肩:“琏叔叔,我师叔都说话了,你还是回去。” 贾琏失望转身回去,刚踏出院门就又跑了回来:“蓉儿,你还没说花瓶的事儿呢。” 贾蓉道:“叔叔不必知道,老太太心里有数。” 贾琏虚点了点他,这才真回去了。 “师叔,真的不告诉他吗?” 林齐摇头:“你是隔房的侄孙,掺和进去有什么好处?安心看你的书才是。” 贾蓉点点头,把西府的事儿放到一边。 叮嘱贾芃:“师叔和我把你当大人,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芃哥儿可知道?” 贾芃眨巴眨巴眼睛,乖顺地点了点头。 他年纪虽小,有时候爱说些孩子话,但从未误过正事。 贾蓉笑着捏捏他的脸,抱他在身边坐下,继续给他念兵书。 再有贾琏又回西府,刚一进门,就被小厮请到了贾赦院里。 刚进去,发现邢夫人和王熙凤都已经到了。 小夫妻俩对了个眼色,贾琏便上前请安。 贾赦问他:“蓉儿那里说了什么?花瓶是怎么回事?” “回老爷,蓉儿不曾告诉儿子。” 贾赦哼笑:“你莫不是在哄骗我?” 第249章 先斩后奏 贾琏忙道:“儿子不敢。老爷只管让人去问。” “罢了,”贾赦道:“分产一事,你们怎么说?” “听父亲的。” 邢夫人道:“老爷放心,我保管算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让大房吃亏。” 贾赦冷眼看向王熙凤,她是二太太的内侄女,要是姑侄两个串通一气,把邢夫人耍得团团转不是难事。 王熙凤心里也不痛快,如今真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贾琏眼珠子一转:“太太带着凤儿清查家产,不如带上二妹妹。” 虽说迎春是自己女儿,贾赦还是不放心:“迎春太老实了些。” 贾琏笑道:“又不是让妹妹去争去抢,只是跟着太太和嫂子见见世面。” 贾赦只好道:“就依你所说。” “那儿子儿媳就先退下了。” 贾赦随意摆摆手。 贾琏忙带着王熙凤回房。 王熙凤让丫鬟们都下去,恼怒地看着贾琏:“原来二爷也不信我!却还要请个监工!” 贾琏忙上前赔笑:“好凤儿,这话实是误了我的心。你没见过二妹妹几次,还不清楚她为人,真真是针扎一下都不知道动的。她要是敢来监工你,我倒是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王熙凤的火气下来了一点:“这话又是怎么说?我瞧着二妹妹不比三妹妹那般鲜艳明媚,但也是个温婉美人,更比不得我这样没规矩的,举止礼数上样样都周到。” 贾琏叹息一声:“姐妹们都在老太太处一同教导,礼数上自然不差,可性子却是天差地远。大姐姐进宫了,四妹妹去了金陵,这两位不提。二妹妹、三妹妹同吃同住的,竟也养出两样儿的脾性。” “二爷打算如何?” 贾琏道:“太太行事上有些……糊涂,只怕这事儿还要看你。叫二妹妹跟着,一来是让老爷放心,二来,你当嫂子也教教她。” “这就罢了,”王熙凤叹气:“你也说太太行事糊涂,就是大房二房分产了,谁来管呢。” 贾琏凑到王熙凤的身边,被她推开:“大白日的,正经说事儿呢。” 贾琏抓住她的手,笑道:“谁不正经了?” 王熙凤甩开他,赶忙站起身:“事儿正多着呢,万一哪里又来叫人……我才进门,二爷给我留点脸。” 贾琏挺直坐好,又招手让王熙凤过来:“不闹你,正经和你说事儿。” 王熙凤抚了抚发髻,这才又坐下。 贾琏道:“实话告诉你,我同老爷说得二十万两银子,老爷却和老太太说是四十万两银子。这多出来的二十万两……你可有法子,攥到我们自己的手里。” 王熙凤沉吟半晌,抬眼看他:“二爷可是真心问我?” 贾琏笑道:“再真心不过。” “我有个法子,只是二爷恐怕要吃些皮肉上的苦痛。” 贾琏眼睛一亮:“你说。” “分产一事,本就是因着这四十万两银子闹出来的,这是定数,全家人都知道。” 贾琏点头,王熙凤接着说:“等这四十万银子单独拿出来,二爷不如先斩后奏,派得力的人手先把银子运到金陵去。之后老爷要问罪,也不敢明目张胆去追。 原是老爷先骗了老太太和一家子,若是闹出来,老爷自己也没脸。” 贾琏喜得捧着王熙凤的脸亲了几口:“好凤儿,娶了你真是我上辈子积了德了。” 王熙凤推开他,用手帕擦脸,嗔道:“好没羞的爷们儿!” 贾琏看着她笑。 王熙凤又指着他脸上的伤道:“这儿还没好呢,若是你依我刚才说的话做了,老爷不收拾你一顿才是怪事。” 贾琏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万两银子呀,再挨几顿我也愿意。” 瞧他那样子,王熙凤又觉好笑,又有点心酸。 “二爷也想想,二十万两算什么,大头还不是在老爷手上?二爷就甘心拿着四十万两银子,家产就不要了?” 贾琏叹气:“太太虽糊涂小气些,但又没有自己的孩子,对琮儿也不过是面子情,若说她能闹出什么大事我是不信的。 老爷不爱出门,就好摆弄些古董,还有满屋子的姬妾,这就是花钱的大头了。只是若管家,这两位是都不行的。” 王熙凤数了数家里的几个人,计上心头:“你说让二妹妹来管家如何?” 贾琏嗤笑:“你但凡同她多说几句话,就知道这主意是绝对不成的。” “我却不信,我手把手教她,还有不成的?” 见贾琏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王熙凤朝着窗外喊:“乐儿!” 乐儿掀帘进来:“奶奶有什么吩咐?” “你去请二姑娘过来,就说我找她有要事。” “嗳,知道了,我这就去。” 贾琏摇头笑笑,刮了一下王熙凤的鼻子:“我去和蓉儿商议回金陵的事儿,早些做打算,饭就不在家里用了。你们姑嫂说话,可别欺负了我妹妹。” 王熙凤“呸”了一声:“你也是当哥哥的人!把小姑子交给嫂子就甩手不管了。” “怎么不管,”贾琏边往外走边说:“我这不是给她娶了个好嫂子。” 丫鬟婆子们这下都听到了,纷纷笑出声。 王熙凤对着外头啐了一口,撑不住也笑了。 不一时,迎春便到了。 “给嫂子请安。” 王熙凤忙起身扶起她,又拉着她的手坐到榻上。 一边打量她一边笑道:“妹妹好样貌。我进门几日,还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今日妹妹在我这儿用饭可好?” “老太太那里……” “妹妹放心,老太太今日身子不爽,叫我们不必过去伺候。你哥哥今日也不回来,就我们姑嫂两个。” 迎春本就不擅拒绝,得知贾琏不在,心里反而松快了些。 微微点了点头。 “妹妹爱吃什么?我叫人去吩咐厨房。” “我不挑,嫂嫂定就是。” 迎春向来没什么主见,不过,这府上的事儿,谁又会问她呢。 王熙凤故作不悦道:“妹妹这是与我见外的意思?” 迎春忙道:“我并无此意。” 见她急了,王熙凤拉住她的手道:“人都有喜好,有爱的,也有厌的。若是家里穷得叮当响,那是没得挑。妹妹这样的千金小姐,不挑才是错呢。” 第250章 无枝可依 迎春一愣,旁边的司棋答道:“回二奶奶,我们姑娘胃口小,凡厨房送来豆腐皮的包子,枣儿熬的粳米粥,倒还能多吃几口。” 王熙凤温声问迎春:“她说得可是?” 迎春微微点头。 王熙凤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笑容未变,吩咐平儿:“你可听见了,让人去厨房说一声,挑几样妹妹爱吃的送来。” 平儿笑着应是出去了。 王熙凤又问迎春平日里爱做什么。 迎春还未说话,司棋又答道:“二奶奶,我们姑娘素日里就爱下棋……” 王熙凤皱眉道:“我和姑娘说话,你为何一再插嘴!” 司棋忙欠身道:“二奶奶饶命。” “出去!” 司棋看了迎春一眼,见她仍是低头不语,转身下去了。 王熙凤拉着迎春的手道:“我并不是要下妹妹的面子,实在是这丫鬟不懂事,往日也是这般的不成?” “二嫂子也莫怪她,谁让她跟了我这么个主子。” 王熙凤嗔道:“她一个丫鬟,难道还能挑主子的不是?妹妹摆起小姐的谱来,下狠手收拾一顿,看谁还敢驳你!” 迎春摇头:“何苦呢,闹出去又是一桩麻烦事。” “谁敢说你麻烦,你说出来,我叫你哥哥去处置。” “嫂嫂放心,我有吃有喝,又有下人伺候,已是极好的日子了,何必累得哥哥替我操心。” 王熙凤笑道:“你哥哥心里念着你,生怕你在府里受了委屈,巴巴地叫我与你说说话。 他如今正闲着,再说我也不是摆设,难道不能替你撑腰?” 听得是哥哥叫嫂子问自己,迎春心里一动。 四春当中,元春父母俱在,母亲还是当家太太,在府中时算是过得最好的。 其次是探春,赵姨娘虽不堪,但好歹也是个亲娘。 她又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在老太太面前也能说上几句笑话。 惜春当年还受奶母哄骗过呢,迎春同她比,只有更差的。 她也是自小没了亲娘,贾赦又是个老不正经,一屋子的小老婆,哪里看得到这位庶女。 嫡母邢夫人也是只顾自己,贾琏更不用说,兄妹俩面都没见上过几次。 小小年纪的迎春,虽然是出身公侯家的小姐,但在这偌大的府中,没有人真正把她放在心里。 虽被养在了贾母、王夫人身边,也只是明面上未受到什么苛待罢了。 迎春心里觉得,姐妹之中,自己相貌才学都不出众,何必再争强好胜惹人笑话。 久而久之,迎春就在这种自我开导之下,甚至可以做到无知无闻的地步。 只要不是要她的命,只要不是让她没有立足之地,她似乎什么都可以忍受。 “妹妹爱下棋?” 迎春应是。 王熙凤叹道:“只可惜我才疏学浅,字还没认清呢,更别提这些琴棋书画,不能和妹妹手谈了。” 迎春笑说:“嫂子出身望族,必是谦词哄我。” “谁哄你来着,我在家骑马打架倒来得几下子,若提起这些学问来,只怕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 王熙凤说话诙谐,逗得迎春笑出声来。 又有丫鬟上来摆饭,迎春看过去,果然刚刚司棋说的两样都有。 姑嫂两个用完饭,丫鬟们有条不紊将桌子撤下。 二人漱完口,王熙凤又说:“这次叫妹妹来,还有一事要请妹妹帮忙。” “嫂嫂但讲无妨。” 王熙凤轻声道:“府里两房要分家产,你哥哥求了老爷,让你跟着我一同去清查财物。” 迎春心里一惊,还未想清楚,先推拒道:“我哪里能?” “你是大房唯一的姑娘,有什么不能的?” 王熙凤让平儿出去守着,接着说:“老太太把你教养的极好,但有一件紧紧重要的事却落下了。” 迎春疑惑地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道:“妹妹难不成一辈子在家做个姑娘?” 迎春脸上浮现红晕:“嫂子好没羞,这话也是你一个做嫂子能说得的?” 王熙凤笑道:“妹妹别误了我的话,我哪里敢说那些教坏了你。更有我才进门几天,哪敢插手妹妹的婚事。 只是我是个直肠子,说不来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儿。我只说,妹妹将来找了如意郎君,两人总不能靠着这些风花雪月过日子,到时候谁来管家呢。” 迎春红着脸低头沉思。 王熙凤道:“我和你哥哥的意思,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也不管家,教不了你什么。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你跟着我和太太学学。” 迎春仍有些犹豫,她已经不适应这样出风头的事情。 王熙凤见状,断然道:“你不用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你就到我这儿来。” 正值贾琏走了进来:“二奶奶好大的口气,谁又由得你定了?” 迎春忙起身行礼,贾琏摆手让她坐下,拿起摆在王熙凤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王熙凤朝着外头道:“平儿,叫你在外头守着,怎么二爷回来也不吭一声。” 贾琏笑道:“若不是我叫她不要出声,哪还晓得你就是这么欺负我妹妹。” 迎春忙又站起身说:“嫂子并没有欺负我,是为了我好呢。” 王熙凤拉她坐下:“你哥哥说疯话呢,你只别理他。” 迎春细细看贾琏的神色,见他脸上眼里全是笑意,这才放下了心。 王熙凤又说:“不过妹妹知道我是为你好,也不枉我费这些心。” “多谢嫂子,”迎春说完又看着贾琏:“多谢哥哥。” 贾琏摆手道:“不必谢我,往后跟着你嫂子行事,自然有你的好处。” 迎春细声应是。 王熙凤见贾琏回来以后,迎春又变回沉默寡言的样子。 便笑道:“妹妹先回去,明日一早再来我院里。” “是。” 迎春欠身给哥哥嫂子行礼,这才走了出去。 司棋在外面站了半天,见迎春出来,赶紧迎上去。 直至到了内室,司棋才道:“姑娘,二奶奶和你说什么了?” 迎春凝眸看着杯中的茶水:“并没说什么。” 司棋叹道:“二奶奶看着倒像是个厉害的,又是二太太的内侄女,听说往后府里要由她管家呢。” 第251章 嫂子比哥哥好 见迎春仍是无动于衷,司棋又道:“既二奶奶看重姑娘,姑娘也时常去她那儿凑个趣儿。老爷太太又不管事,老太太年纪又大了……” “好了,”迎春打断她:“你去把我昨日看的棋谱拿来。” 司棋一愣,咬着唇去了。 迎春自己打棋谱没一会儿,探春也来了。 “二姐姐。” 迎春抬头,见是探春,笑道:“你从哪儿来?” 探春在棋盘另一边坐下:“还说呢,老太太病了,太太不知怎么,也说身子不适。我想来寻你,丫鬟又说你被琏二嫂子叫去了。” “大房二房要分产,你可晓得?” “你说什么?”探春惊道:“二嫂子和你说的?” 迎春点了点头。 探春又问是何故。 “我也不知。” 探春愣愣地:“一家子亲骨肉,老太太还在呢,怎会如此?” 迎春道:“明日起,家中就要清查产业……二嫂子叫我跟着去看看,学些经济学问。” 探春想起刚刚去给王夫人请安,却未与自己提起一点半点,心里冷了一瞬。 强笑道:“这是好事儿,你哥哥嫂子想着你,姐姐就只管去。” “二嫂子是个好的,三妹妹不如和我一道去。” 探春看着棋盘,像是在考虑下哪一步,头也没抬地说:“二姐姐也说了,是为了大房、二房分产的事儿。说起来我是二房的姑娘,跟着二嫂子去像什么话。” “三妹妹……” 探春笑道:“二姐姐不必担心我。既二嫂子没说分家,那往后我们就还是在一处,姐姐有什么见闻,难道不说与我听。” “自然不能。” “这才是呢。我下好了,该姐姐下了。” 迎春点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棋盘上。 贾琏院里,王熙凤也在抱怨:“我看二妹妹身边的丫鬟也没什么规矩,总是抢姑娘的话儿。二妹妹也不知打发了她。” “叫什么名儿的?” “好像是叫司棋。” 贾琏想了想,哼笑道:“打发了她怕是更麻烦呢。” 王熙凤疑惑:“这又是怎么说?” “我们家四个姑娘,身边都有一个大丫鬟。抱琴随大姐姐入宫了,入画还有四妹妹的乳母等人,都被东府打发了。 剩下二妹妹和三妹妹身边的,一个是司棋,一个是侍书。 单说二妹妹身边的这个司棋,她姥娘就是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父母也在老爷身边伺候。 其叔叔婶婶又在二房做事,两边都不差。不然你以为她怎么能上当主子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王熙凤道:“就算是如此,难道就能辖制主子姑娘?” “也是二妹妹性子懦弱才如此,你看三妹妹,敢说敢做的,凭那丫鬟有什么靠山,难道能有比老太太还大的?”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也是当哥哥的没本事,不能给妹妹撑腰,反过来还数落妹妹懦弱! 我瞧着二妹妹不是那等不知事的人,就是怕麻烦人罢了。 受宠的才能有恃无恐呢,二妹妹有谁宠了?” 贾琏脸上过不去,讨好地笑笑:“如今这不是有你了?” 王熙凤因问道:“你也是哥哥,东府珍大哥哥怎么能打发了四妹妹的丫鬟,你却不能?” 贾琏苦笑:“珍大哥哥能自己当家做主,你看我,如今还要伸手要银子呢。再说……哼,珍大哥哥比我还没良心呢,还不是靠着尤大嫂子。” 贾琏说着又笑:“果然嫂子比哥哥好呢。” 王熙凤想想也笑:“正是如此。”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贾琏问她:“你如今也与二妹妹处了一日,前头那一回话,可要收回去?” 王熙凤是个好强的性子,别人越说干不成的,她越要把事情做成了给人家看。 遂大力拍了一下桌子:“只要二妹妹不是个傻子,我就不信教不出来!” 贾琏捧起她的手吹了吹,笑道:“二奶奶这手是什么做的?别伤了我这上好的酸枝木桌子。” 王熙凤笑着啐了他一口,两人都笑了。 次日一早,王熙凤领着迎春去给邢夫人请安。 而后三人一齐去了荣庆堂。 王夫人和李纨此时也到了,正在门外等着。 不一时鸳鸯走出来行礼后道:“老太太身子不适,让大太太、二太太自去清查。” “还有”,鸳鸯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上拿出一本账册:“这是老太太旧年的账本,太太们拿去做个对照。” 王夫人一愣,邢夫人赶紧一把抢到了手上:“多谢老太太。” 鸳鸯点头,环视一圈众人,又进去了。 几人站住了一会儿,王熙凤开口道:“两位太太只管吩咐,我和大嫂还有二妹妹一定唯命是从。” 王夫人笑道:“怎么迎春姑娘也来了?” 邢夫人忙说:“她年纪大了,未过几年就要说亲。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要教导她管家一道。” 迎春看向王熙凤,王熙凤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老太太教导出来的姑娘,说出去谁还敢嫌弃不成?” 邢夫人听完哑了火,王熙凤接着说:“二太太说得是,只是我们想着,纸上谈兵总没有上手来得好。趁此机会,也让妹妹试试,我们也好趁机松松手。” 王夫人转头对李纨道:“你瞧瞧,你也是当嫂子的,我没想起来就算了,你怎么也忘了你三妹妹。” 李纨笑说:“儿媳这就叫人去喊三妹妹。” 王夫人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探春也到了。 邢夫人对这些都不在意,再来七八个姑娘也无妨。 兴冲冲地领着人到了库房。 迎春和探春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几人先到了银库,里头摆满了箱子,着人打开一看,却是一多半都是空的。 清点了一番,果然只有二十多万两。 邢夫人眼里,这已是极多的了,并没觉得什么。 王熙凤和李纨昨日也都知道了这个数,此时并没觉得如何惊讶。 只是看着这些空箱子,不免还是觉得有些黯然。也不知当年荣国府如日中天时,这库里又是怎样一番情景。 迎春倒是一板一眼的记下,只有探春暗自心惊。 第252章 《太上感应篇》 探春虽是个姑娘家,心思比家里的爷们还明白些。 自东府大老爷说要还户部银子,府里头四十万两银子抬了出去。 除了赖家的人跑了,府里头仍是照样儿过日子,从未有过俭省。 探春心中担忧,也没她说话的份儿。 原以为这样的世家大族,除非圣上下旨抄家,哪能轻易就倒的。 看到这二十多万两银子,探春心里算了一算,吓了一跳。 若还不省俭,不知府里还能撑得多少年? 几人看完银库,重新锁好,又去看别的库房。 古董库、绸缎库、瓷器库、毛皮库、药材库等,众人都走了一圈。 就连金银铜锡器皿陈设等物,还有各色紫檀、黄花梨木的床榻几案屏风妆台等上好的家具,四个年轻媳妇和姑娘一样样儿都记录在册。 更别提珠宝首饰、皮毛绸缎,还有文房四宝,书画古董这些。 琳琅满目的好东西,叫迎春、探春两个都写得手软。 邢、王两位夫人有媳妇和姑娘效劳,倒是好生端坐在库房外头,只有邢夫人偶尔还进来打量一番。 就这样清查了七八日,才把府里库房的东西记录得七七八八了。 清查完这日,王熙凤把账册交给邢夫人,拉着迎春的手回了自己房里。 贾琏正半躺着犯困呢,听外头丫鬟喊“奶奶”和“姑娘”,知道定是二妹妹也来了。 赶忙坐起身子,随意拿了本书在看。 王熙凤和迎春进门,见他正对着窗户看书。 迎春欠身请安,王熙凤将她扶起:“我们这样忙碌,给他一个闲人请安做什么?” 贾琏笑着从榻上下来,随意打了个千儿:“给二奶奶和姑娘请安。” 迎春赶忙侧身避开,王熙凤却坦然受了他的礼,拉着迎春到榻上坐下,笑道:“还不给姑娘上茶。” 贾琏也未生气,果然上来给她们倒茶。 “多谢哥哥。” 迎春双手接过茶,又看向贾琏刚刚随手扔在一边的书。 “哥哥也爱看《太上感应篇》?” 贾琏胡乱拿了一本,哪里看过,只好打着哈哈:“略看了一点,谈不上爱不爱的。” 王熙凤问他:“书里写得什么?” 贾琏答不上来,迎春也看出哥哥的囧境,忙回说:“是劝人止恶修善,受辱不怨的书。” 贾琏听完皱眉,拿过书来,翻开一看。 开篇便是: “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 贾琏看着迎春道:“劝人止恶修善就罢了,妹妹为何说受辱不怨呢。” 迎春顿了一瞬:“不过是我自己的想头。既是福祸自召,那无为而治岂不是最好的处世之道。怨恨……又有什么用?” 贾琏在姑嫂两人对面坐下,方道:“迎春可知我这几年跟着谁读书。” “东府的大老爷。” “正是呢,”贾琏笑道:“大伯父可是真真正正修过道的,他读过的道家经文传记必定比你多些。我虽没看过,却也知道你这想头错了。” 迎春略微歪了歪头,疑问地看向哥哥。 贾琏接着道:“你别以为哥哥这几年是去混日子的,若不是江南水患,说不定我也是个秀才了。” 王熙凤和迎春都笑。 “道家老庄所说无为而治,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不妄作为,遵循自然。若妹妹想成无所作为,那老庄这些人写书传道做什么,岂不是言语行动相违背?” 王熙凤半懂不懂的,只觉得侃侃而谈的贾琏身形都高大了许多,在一旁连连点头。 迎春愣了一下,低头沉思。 “再有,”贾琏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大伯父说了,得道的早就超出三界之外了,留在世上的多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且休信它。 还有这书,既劝人止恶修善,就该给恶人看才是。妹妹这样清清白白的女孩儿,看这些做什么?” 王熙凤抚掌而笑:“这话说得极是。” 贾琏见迎春仍是兴致不高,便把贾敬拿《刑律》当法器“镇压”贾珍一事说了出来,倒惹得姑嫂俩笑了半天。 贾琏笑完,故作玄虚道:“去年我在大伯父书房翻出一本修仙秘籍。” 王熙凤和迎春顿时双目炯炯看了过来。 “开篇就写了四个大字:外传者死!” 王熙凤吓了一跳:“快别说了,担心真犯了忌讳。” 迎春也连说:“哥哥别说了。” 贾琏笑道:“我看到这四个字,也吓成你们这样呢,哪还敢再看下去。” 王熙凤拍拍心口:“后来那书丢哪了?” 迎春也紧盯着贾琏开口。 贾琏想起来,自己先笑了半日,才说:“我把这秘籍交给了伯父,说是害怕不敢看。伯父问我,是哪一页害怕,他帮我撕了。” 王熙凤和迎春一愣,笑得直揉肠子。 丫鬟们也都强忍着笑,上前给奶奶姑娘拍背顺气。 好半日,众人都笑饱了。 贾琏看着迎春道:“你瞧瞧,这才是正经道理。若是靠着受委屈,就能过上好日子,那岂不是人人争着抢着受委屈。” 贾琏话里有话:“妹妹待嫁闺中,是府里的千金小姐,凭谁家里有什么亲戚,也不敢跟主子姑娘犟嘴。妹妹性子好是妹妹的好处,也不是他人用来踩你的手段。” 司棋脸上刚还带着笑意呢,听说这话脸上一白。 姑娘性子懦弱,自己虽没有坏心思,但总爱抢白姑娘。 久而久之,心里还嫌姑娘懦弱不堪,日常行动里也带出了几分。 二爷这话,表面是在规劝姑娘,内里却是敲打自己。 司棋心里直打鼓,怔怔地站在那里了。 迎春听哥哥说完,无措地看向嫂子。 王熙凤笑道:“妹妹记住了,这是你哥哥说的,往后有事你只管找他。” 贾琏便笑:“有什么不成的?” 又道:“我去东府找林兄弟和蓉儿去,你们姑嫂两个自去用饭。” 迎春站起身道:“哥哥还是留下和嫂子一道用,我也得回房去了。” 第253章 立威 王熙凤拉住她,笑道:“就是你不在,你哥哥也成日想着往东府跑呢。留下我一个有什么趣味,妹妹就当陪我。” 贾琏对着迎春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迎春只好又留下与王熙凤用饭。 两人用完饭,王熙凤拉着她走到外间坐下。 “妹妹这些天跟着记账,心里可有成算?” 迎春不解地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心中叹气,一个姑娘家,好容易掺和进这等大事。 就算是自己,自傲于出身王家,也算是在锦绣堆里长出来的。 可这些日子整理了贾府的库房,也惊叹于荣国府底蕴之厚,心中未免没有想法。 偷眼瞧着那位三姑娘,做事也不差什么,但细微处却比迎春多了几分灵气与活泛。 不过于王熙凤来说,迎春老实有老实的好处。 至少这样的小姑子,若是教好了,那就是自己在府里的助力。 “我是说,妹妹觉得,这家产该怎么分?” 迎春摇头笑笑:“这样儿的大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王熙凤笑着睨了她一眼,媚态横生,一下就把迎春给瞧住了。 王熙凤低头看自己身上,又问:“妹妹在看什么?” 迎春回神笑道:“嫂子仙姿佚貌,哥哥好福气。” 王熙凤笑着来拧她的嘴,姑嫂两个倒是玩闹了一会儿。 笑了半日,王熙凤让丫鬟上来帮自己和迎春拢头发。 平儿在一旁笑道:“奶奶自己胡闹就罢了,二姑娘好好地一个斯文小姐,也被你带坏了。” 王熙凤瞪了她一眼,在妆奁前挑了一支发簪,亲自插在迎春的头上。 “嫂嫂……” 王熙凤按住她的肩膀,笑道:“你这几日还没见惯这些金银首饰?家里海了去了,一支小小的发簪,也值得你和我推拒?” 迎春从镜子里看向自己身后的王熙凤:“我怕我辜负了嫂子。” 擅棋者擅谋,迎春并不是笨,但她骨子里悲观的一面占了主导,认为自己的人生一眼能望到头。 你越挣扎,反而会落到更悲惨的境地里去。 贾琏前头近二十年没管过她,王熙凤刚进门,又好心教导她,迎春不信没有别的什么缘由。 王熙凤对这平儿使了使眼色,平儿点头,带着丫鬟婆子们下去。 王熙凤方道:“我若说没有别的心思,那是打自己的嘴。只是这事儿,只有妹妹能帮我们做得。” 迎春因问何事。 “我与你哥哥,即将要去江南了。” 迎春愣住,偌大的府里头,只有三妹妹能与她多说几回话。 好容易多了个嫂子,原以为将来多了个走动的去处,却未曾想又要走了。 迎春低头含泪道:“原来如此。” 王熙凤笑着把帕子递给她:“妹妹哭什么,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我在南边人生地不熟的,就盼着妹妹给我写信来呢。” “嫂嫂也想着给我来信。” “这是自然。” 王熙凤整了整迎春的发髻,拉她到窗户边坐下。 “我前头问妹妹家产怎么分,妹妹还未回我。” 迎春想了想道:“按我朝《律例》,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以子数均分。 大老爷袭爵另说,按理家产要与二房平分。” 王熙凤点头又问:“虽是如此,可这些财物产业,又不是成双成对的,如何分匀得开? 就算是一对儿花瓶,难道两房一家一个?” 见迎春沉思,王熙凤笑问道:“若是大房由妹妹做主,你想要争哪些?” “嫂子莫要笑话我,我也不知哪些更值钱。” 王熙凤笑道:“这几日妹妹只看到府里的库房,忘了外头还有产业了?” “嫂子是说田庄铺子?” 王熙凤点头:“府里的东西都是死物,总有用尽的一日。那些田庄收入,还有房租地税,才是长长久久的进益。” 迎春若有所思。 王熙凤道:“我说与你这些,放在心里就好,将来出了门子,自己管家理事了,心里有个分辨。” 迎春含羞点头。 王熙凤又道:“我是贾家的媳妇儿,原是不该说这话。只是你哥哥当儿子的都说了,我也就不怕了。 家里的老爷太太,都不大顶事儿,我和你哥哥的意思,是想你管着大房这头。” 迎春讶异:“我哪里能行?” 见王熙凤看过来,迎春又说:“就算我能行,老爷太太也不会应的。” “这是我和你哥哥的事儿。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学管家?” “我知道嫂子是好心,只是……” 王熙凤打断她:“也算不得什么好心,我也是觉得妹妹性子好,想求妹妹约束一二,不至于将来我和你哥哥回京,府里只剩下个空壳了。” 迎春沉思了半日才道:“我愿意跟着嫂子学管家,只是若我不成器,哥哥嫂子还是另想法子。” 王熙凤这才笑了,拉着她道:“妹妹别的都不差什么,就是太和气了。若要管家,先把威严立起来。” 姑嫂两个在房里嘀咕了一下午,到了天色将暗的时候,王熙凤才派人将迎春送了回去。 正要回房,却撞见迎春奶母朱妈妈,鬼鬼祟祟的从迎春房里出来。 看见迎春众人,似是吓了一跳,笑道:“姑娘回来了。” 司棋道:“妈妈在姑娘房里做什么?” 朱妈妈眼珠子转了两圈:“姑娘前儿说要赏我个荷包,谁知没了动静,我就来问问。进了屋子才晓得姑娘不在。” 司棋冷眉竖眼道:“妈妈想是记错了,我整日里跟着姑娘,可没听说过什么荷包!” 朱妈妈笑道:“你也别急,只问姑娘就是了。” 司棋早知道迎春的性子,知道这是个息事宁人的主儿,担忧地看向迎春:“姑娘……” 迎春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意:“我并没有说过荷包的事儿。” 朱妈妈愣了愣,仍是没放在心上,笑道:“那就是老婆子记错了。” 迎春又道:“司棋,你去房里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司棋高兴得瞪大了眼睛,笑着从朱妈妈身边走过,不防被她一把抓住。 第254章 迎春奶母 “姑娘难道还疑心我拿了什么东西不成?” 迎春垂眸避开奶母的视线,轻声说:“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只未查过妈妈,索性大家去搜一搜,倒是洗净妈妈的好法子。” 一面又吩咐绣桔:“你也去妈妈房里看看,若是没有,将来我们院里谁也不准再说妈妈的短儿!” 绣桔忙应下。 朱妈妈是拦住这个拦不住那个,只好坐在地上撒泼,一边哭一边道:“姑娘也搜起我的屋子了!姑娘不想想怎么长大的了? 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丢了东西,反要往我的房里找。就是有什么,难道姑娘还要治我的罪?” 迎春本就不善言辞,奶母这么连消带打的一套,看得迎春又是气,又是愧。 强忍着泪道:“往日妈妈要我什么没给?只说是暂时拿去借一肩儿,何曾还回来过?我不想生事,又念着妈妈年纪大了,常常不计较,妈妈越发上脸了。” 朱妈妈停了一下,仍是在地上哭闹。 司棋走出来道:“姑娘,别的倒还没什么,只是二奶奶前几日给姑娘的翡翠镯子不见了。” 朱妈妈一边哭,一边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袖口。 迎春忙说:“你叫人再去找找,别是放在什么地儿忘了。” 司棋却没再往屋里去,径直蹲下,一把抓住朱妈妈的手,便要往她身上寻。 朱妈妈自是不肯,两人竟扭打起来,一时不防,那翡翠镯子就从朱妈妈袖口掉了出来,一下子摔成了两半。 院子里忽然就静了下来。 朱妈妈趴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哭道:“姑娘饶命,实是我老糊涂了,输了钱,只能暂借这镯子一时,一日半晌就能赎回来的。” 司棋“呸”了一声:“妈妈还狡辩呢。不告而取就是偷!这回抓着你的现行,扭了你去见老太太,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妈妈瞪了她一眼:“你这个小蹄子,我什么时候偷姑娘东西了?这不正要和姑娘说,你就上来抢了。 若不是你,这镯子今日也不会碎!” 司棋一时噎住,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便要上前动手,其余丫鬟们忙都上去拦。 迎春说了一句什么,全被吵嚷声盖住了。 迎春被闹得头疼,要是以往,自己避过去,只要不惹到她的身上来,随便她们怎么吵便是。 但这几日也有了几分长进,知道这些人闹成今日这样,也因她这个姑娘不成器儿。 迎春气沉丹田,大声道:“够了!” 司棋一顿,想起今日贾琏的话,脸白了一下,立马停了下来。 司棋一停,其余的人也不嚷了,朱妈妈才得以脱身。 朱妈妈还以为迎春帮她说话,笑着看了这些小丫鬟几眼,挽了挽耳边散乱的头发。 迎春又说:“我做不了主,去请太太过来。” 朱妈妈惊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迎春身边道:“姑娘,万万不可啊。” 见迎春偏头只不理,朱妈妈又气又急,她又欺迎春素日好性,对着丫鬟们说:“全是你们这些小蹄子蹿腾的姑娘!你们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奶母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处? 偏咱们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哄骗了姑娘的东西去。 往日我们家难道供给姑娘的少了?谁来要了?算到今日,少说也有二三十两了。 我们这一向的钱儿,岂不白填了限呢!” 绣桔要说话,被司棋拦住。 迎春泣道:“我何曾向妈妈要了什么东西,妈妈又怎么说供给了我?” “府里哪一处不要花钱,除了老太太太太们,时常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的供给?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罢了。” 迎春想说什么反驳她,又说不出来。 外头传来王熙凤的声音:“原来咱们家的姑娘是靠奴才花钱养的,满天底下也没听说过这样的新闻。” 迎春转身去看,却见王熙凤正扶着邢夫人走进来。 却原来,乐儿送迎春回来,瞧见苗头不对,赶紧去回了王熙凤。 王熙凤现下又不管家,只好去请了邢夫人来。 迎春忙上前见礼:“给太太、嫂子请安。” 邢夫人点点头,又看向朱妈妈。 朱妈妈讪笑道:“太太和二奶奶怎么来了?” 王熙凤笑睨着她:“就是这位妈妈花钱养的我们家姑娘?好歹说清楚些,我做嫂子的,没得要谢妈妈几回。” 朱妈妈偷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忙低下头说:“二奶奶想是听错了。” 王熙凤也不同她计较,扶着邢夫人进了院子。 迎春也进去奉茶。 奉茶毕,邢夫人道:“今日你院里又闹得什么?” 迎春咬唇,轻声把事儿说了一遍。 邢夫人又问去朱妈妈房里搜查的是谁。 绣桔站了出来,拿出来几张当票:“太太您看看,全是旧日老太太赏的,如今只剩下这个了。” 邢夫人接过来看了一眼,怒道:“真是反了天了!” 朱妈妈赶紧跪下请罪,说些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等语。 王熙凤皱眉:“还留她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绑了出去,等候太太发落!” 立时就有仆妇上来绑人,押了朱妈妈下去。 邢夫人又骂司棋和绣桔:“你们也是昏了头了,姑娘的东西就由得她拿?” 司棋道:“原是朱妈妈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每每拿了东西,我们说话,总推说是姑娘应了的……” 绣桔在一旁哭道:“姑娘虽不怕,我们是做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今日又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竟是要准折起来。 还是今日太太和二奶奶撞上了,若往后问起来姑娘为何使了这些钱,倒是我们这些人就中取势了?” 迎春在一旁愧得满脸通红。 王熙凤瞧见了便说:“说起来全是姑娘的不是了,你们一个个地倒推得干净!” 司棋拉了绣桔一把,两人跪下,直说不敢。 邢夫人道:“你们先出去,等我问完姑娘,再来问你们的罪!” 第255章 打发人 司棋和绣桔忙都退出去门外站着。 邢夫人看着迎春道:“你这么大了,那奶妈子行这等事,你也不说说她。如今三姑娘那儿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等事来,传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迎春低头,半晌答道:“我也说了两次,她只不听,我也没法子了。况且她是妈妈,只有她说我的,没有我说她的。” “胡说!你不好了她原该说,如今她错了,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份来。她敢不听,你就该回我,我自有法子治她。” 王熙凤趁机道:“二妹妹老实仁德,便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随了她去。只是像这等人,越放纵她,她往后还要变本加厉的。 如今就敢拿姑娘房里的东西出去当卖,将来又花言巧语的和你借贷些钗环衣履做本钱。她是做奶娘的,你未必又是周接她些。” “正是你嫂子说的这话。” 王熙凤又拉迎春到邢夫人身边:“如今太太要给你做主,有什么越性一并说出来。” 邢夫人愣了一下,也道:“你说。” 迎春看了王熙凤一眼,见她对着自己微微点头。 迎春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妈妈爱喝酒,偏又爱赌,输了便找我哭,我日常若有省下来的月例银子,一并都给她了。 但当卖一事女儿实不知情……那些都是老太太、太太们赏赐下来的,女儿不敢随意送人。” 邢夫人又要开口骂她,王熙凤忙道:“妹妹心里还是有数的,是那奶妈子太不知事了。太太,这回可如何是好?” 王熙凤是出身如日中天的王家,又是二房王夫人的内侄女,如今她来请教自己,邢夫人有些得意,又不知该如何处置那朱妈妈。 一时就架在了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熙凤心里着急,假意叹道:“二妹妹到底养在老太太房里,只怕还是得先回了老太太。” 邢夫人忙说:“我也正想说这个。” 邢夫人又想起贾母原就不大喜她,邢夫人又懒怠去伺候,遂有些犹豫:“老太太如今在病中……” 王熙凤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过来,笑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太太也可处置了她,只报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一声,叫缓缓说与老太太就是了。” 邢夫人想了想,便道:“就如你说的这样罢了。把那婆子打发了出去,再去搜查一番她的屋子,看还没有什么。这些当票也留着当个罪证。” 王熙凤内心觉得这手段太绵软了些。 若是她出手,必定让这婆子吐口血出来才是。 但如今她是个没有管家权的新媳妇,王熙凤便没有说话。 邢夫人又对王熙凤说:“我们大房也就这么一个姑娘,你与琏儿做哥哥嫂嫂的也该记挂着她。” 王熙凤连忙应是。 邢夫人又叮嘱了迎春几句,便要出门,见司棋和绣桔站在门口,不悦道:“这两个丫头也不大成事,不如一并打发了出去,叫人另选好的来。” 两人跪下哭道:“原我们从小儿跟着姑娘长大的,哪能离了此处,求太太开恩。” “就是这样的才不好,打量着姑娘好性,越发不尊重起来了。我再挑好的与姑娘使。” 司棋和绣桔听了这话,知道免不了要出去的了。 又知迎春是不能做主求情的,一时灰了心,便朝着迎春磕了两个头,泣道:“姑娘往后心硬些,我们竟不能伺候了。” 迎春手紧紧捏着帕子,走到她们身前,给邢夫人行了一礼:“她们两个就是有过错,根也在我身上,还请太太饶她们一次。” 邢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真真是天生一副搓得团挛捏得扁的糯米心肠,随你去!” 邢夫人说完便带着丫鬟仆妇们走了。 王熙凤拉着迎春走到一边:“我瞧妹妹今日听了我的话,要把屋里的规矩抓一抓。太太要送她们出去,你又为何不应下?” 迎春咬唇道:“她们是从小跟着伺候我的,情分还是有的,这是其一。” “二来,”迎春抬头看了王熙凤一眼:“她们的性情我也摸准了,没有坏心,只要我自己撑起来,这样泼辣的丫头倒还能顶事些。 再说,我今日保住了她们,她们多少也有几分感激之情,往后自然更忠心于我。 还有,若是我不站出来求情,只听太太发落房里的丫鬟,还与从前有什么两样?” 王熙凤眼睛发亮,拉着迎春的手打量了一圈,啧啧叹道:“我就知道妹妹不是拙人,心思灵巧更胜我几分。” 迎春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我也只会这些小道,不如嫂子这般杀伐果断得好。” 王熙凤拍拍她的手,又说:“我还要让人去看着,先回了。” 迎春点点头,送她出了院门才回来。 又有司棋和绣桔两个殷勤地上来伺候。 迎春叹道:“原你们就不做这些,让那些小丫鬟来就是了。” 司棋默默给迎春添上茶,才道:“姑娘……” 迎春摩挲着衣带:“从前的话不必再说了,也是我这个做主子没能为。只是往后这屋里,好歹按着规矩来。” 司棋和绣桔对视一眼,忙欠身应是。 王熙凤这头从迎春院里出来,径直去了邢夫人处。 先碰上了迎春乳母之媳朱成媳妇。 正因她婆婆得了罪,想来向邢夫人求情。 撞见了王熙凤,忙上前来请安。 王熙凤笑问是谁。 朱成媳妇便答道:“我婆婆是二姑娘的乳母,我是朱成媳妇。” 王熙凤冷笑:“原来是你们。” 朱成媳妇赔笑道:“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迷了心窍,不小心拿了姑娘的东西。 我们这就拿钱赎去,还请奶奶和姑娘,看着往日从小吃奶的情分上,救出她老人家才好。” 王熙凤本就觉得太放过了朱家,听完越发火上来了,叫人上来:“你喊人看住这几个,把朱奶奶一家子都查抄一遍!” “是。” 朱成媳妇忙说:“奶奶这又是怎么个说法?我们好端端地来求情,去抄我们家是什么道理?” 王熙凤冷笑道:“好个体面的乳母!好个孝顺的媳妇儿!我是王家出来的,没吃过你们朱家的奶儿! 莫打量着我也是个好性,由得你们在这里摆弄!” 第256章 朱家 朱成媳妇便嚷嚷起来,王熙凤二话没说就让人堵住了她的嘴,押着去见邢夫人。 王善保家的听说迎春乳母出了事,邢夫人还说要打发了司棋出去,也来替外孙女儿求情。 两行人便碰到了一处。 王善保家的一眼就认出了王熙凤身后被押着的朱成媳妇,笑问道:“问二奶奶好。奶奶这是哪去?” 王熙凤知这位是邢夫人的心腹陪房,便回说:“我正要见太太。” 说完也不理会儿,径直往前去了。 王善保家的只得跟在身后。 邢夫人看王熙凤呼啦啦又带了人来,皱眉道:“事儿不是完了?这又是唱哪一出?” 王熙凤恨恨道:“太太莫怨我多事,这朱家的也太不成器了。朱妈妈盗窃主家财物,太太心慈,未追究就罢了。这朱家媳妇还敢来求情,当太太的话是什么?” 邢夫人最恨人不将她看在眼里,遂对着王熙凤说:“你还把她带来做什么?趁早把这一家子赶出去就是!” 王熙凤给邢夫人奉茶:“儿媳想着名正言顺才好。这样的胆大包天的奴才,想必一家子不止这一项罪名,索性搜集全了,拿出去问罪。” 后头的朱成媳妇听完,急得“呜呜”出声。 不一会儿,平儿便带着人回来了。 顺便还带着一盘子的金银首饰。 “回太太,二奶奶,这都是从朱家搜出来的。” 邢夫人站起来看了一下,气道:“好啊,好奴才!这朱家竟是个贼窝!” 朱成媳妇唬地跪倒在地上磕头,王熙凤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丫鬟便把她嘴里塞的棉布拿了出来。 朱成媳妇忙开口说:“太太明察,这都是我婆婆拿回来的。说……说,说都是主子们赏的,我们全然不知是偷来的呀。” 平儿笑道:“太太,这倒是对上了。我带人去朱家住处时,这朱成正在家里喝大酒呢,得知犯了事,也是这么推到他娘身上的。” 邢夫人叹道:“前儿说来求情,好歹还有几分孝心。罪到临头了,这儿子儿媳也只顾着自己了。倒不如我这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 “太太这话说得叫人伤心,难道我们二爷、二妹妹还有琮弟不是太太的儿女?” 邢夫人便笑:“你说得是。” 王熙凤又说:“再说,太太何必同朱家的作比,您儿女比他们出息百倍,您老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邢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贾琏虽同自己没情分,娶了个儿媳妇倒是好。 王熙凤又指着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的朱成媳妇:“太太别操心了,这事儿我去料理。” 邢夫人只需这一点子尊重就够了,摆摆手让她去做。 王熙凤做事倒也奇异,她先让人将朱成和朱成媳妇的言行告知了朱妈妈,气得朱妈妈直在屋里跳脚。 然后把朱家不该得的东西都搜刮了干净,留下一座空房子,就把这三人放了回去。 朱妈妈一回去,就把儿子儿媳妇打骂了一顿。 接下来的这几日,朱家就乱了套。 朱妈妈原是迎春的乳母,每月都有月钱银子,日常里还能带吃食布料回家。 朱成媳妇原是看在朱妈妈的份上嫁了进来,如今婆婆的差事丢了,朱成更是没出息,只会在家里喝大酒。 这下子三人都没了差事,朱成又不愿出去干苦力活,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朱成媳妇便在家里闹了起来,成日里打鸡骂狗的。 朱妈妈自然不会坐等挨骂,婆媳两个便在家里锣对锣鼓对鼓地对骂,成日里热闹得很。 朱成媳妇长得不错,朱成怕媳妇跑了,要么不说话,要说话了,也是每每站在媳妇这边。 朱妈妈小时候要去照顾迎春,常常见不了儿子。 于是便尽其所有把能给的都给了儿子,儿子想要什么,也想方设法去弄。 等他大了,又给他娶了一房媳妇。 还做奶娘时,儿子儿媳都是百般孝顺,她心里十分得意。 如今她犯了罪,被主子赶了出来,这两个便露出了真面目。 朱妈妈和儿媳妇对骂时都没怎么伤心,直到儿子也说事到如今都是她的错时,朱妈妈才真正觉得以往的心思都是白费了。 还没半月,朱妈妈便似老了几十岁。 保养的一头黑发也近全白了。 又有荣国府来人,说要把房子也收回去,朱成和朱成媳妇才着急起来,急问朱妈妈往后怎么办。 朱妈妈笑着啐了他们一脸,大骂两个白眼狼。 不过从荣国府把房子也收回来后,这三人的消息便也不知道了,想来也不会好过,此是后话不提。 再说贾琏听说王熙凤把朱家人都放了,还说她手段太软,就该押送到官府问罪才是。 送去官府自然是好,只是那到底是迎春的奶母,王熙凤不想因着这事伤了与迎春的情分。 王熙凤也看出了那一家子的德行,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遂只笑笑,认下“心软”这话,不提其他。 “明日我家叔叔婶婶就要启程北上了,使人来信,我想回去看看。” 贾琏便道:“原该我陪你去,只是家里还有分产的事儿……” 王熙凤笑道:“这有什么,你能帮我在老爷太太面前说句好话就是了。” 贾琏自然应下。 次日一早,王熙凤去荣庆堂和邢夫人处请完安,便坐着马车回了王家。 郭夫人正指挥着小厮们搬东西,听王熙凤来了,忙让心腹婆子看着,换了身衣服去见她。 “坐,今日乱得很,我也没什么好茶招待你。” “婶婶把我当外人呢。” 郭夫人笑了笑,让她坐下。 “这回叫你来,一则有些东西要给你,你走时顺便带回去。” 王熙凤点头应了。 郭夫人又道:“荣国府老太太不大出来交际,连带着你们也不好出来。前儿我去了一个宴会,好多夫人都来问我绣品的事儿。我哪里知道,只好跟着打哈哈过去了。” “是件稀世珍品,早知道我顺便带来给婶婶看看。” 郭夫人摆手道:“我不是说这个。” 王熙凤一双凤眼看着郭夫人,等着她说下文。 第257章 分产 “这宴会是东平郡王办的,他家的郡王妃就想要一件。我只推说不知情,要先问问你。 郡王妃便说,若是你肯割爱,她愿意出一万两银子。” 王熙凤惊得站了起来:“这样值钱?” “可不是,也不知道这位尤大奶奶知不知道,哪有人这样大手笔送礼的。” 王熙凤便道:“我听二爷说,这位大嫂子是个顶顶有手段的,不像是不知道这绣品贵重。不过,这绣品就是她名下杏花庄出来的,想必她那儿也不缺。” “你说这绣品是杏花庄出来的?” “婶子也听说过杏花庄?” 郭夫人赞叹道:“若果真如此,她就相当于有了个聚宝盆了。” 转而又道:“就是她不缺,你也要好好保存,有人花再多钱你也不能让出去。” 王熙凤心里正为这一万两银子震惊呢,听说这话,忙说:“我哪有那样不知礼的,拿着人家送的礼送人。” 郭夫人笑说道:“你叔叔让我告诉你,只管让琏儿跟着敬老爷,比留在京中有好处。” “婶子还说呢,二爷如今也一心想去江南,不想留在京中。” 王熙凤又把荣国府分产一事细细在郭夫人耳边说了。 “你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儿,此时别插进去才好。” 王熙凤点头,又笑着把教迎春,还有处置乳母一事说了。 郭夫人叹道:“如此正好,又不伤你们姑嫂的情分,还在琏儿面前露了心软的一面。 他嘴上说你心软,但你若真行了狠毒之事,他就要第一个疑你怕你了。” 王熙凤想说她们如今夫妻情分甚好,细想想,又觉得婶子的话有道理。 “还有,”郭夫人接着说:“除东平郡王妃外,还有几家王妃夫人私下也同我说了绣品的事儿。我一一都记下了,等你到了金陵,把这些都告诉这位尤大奶奶,算是感谢之意,还能讨她个好。” 王熙凤心里有数,一一接过。 两个正说着往后该如何行事时,荣国府正在细数产业。 贾母看着跪在下头的子孙,缓缓地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家业自有律例可依,只是或多或少,未必十分公平。如今趁着我还活着,不如早早把家产分了,免得将来你们两个兄弟又生嫌隙。” 贾赦贾政忙拜倒在地:“儿子不敢。” 贾母接过鸳鸯递过来的账本:“这是你们两房的太太自去清算出来的,没有半点虚假。” 邢夫人王夫人应是。 贾母因问道:“同我给你们的账本相比,差了些什么?” 邢夫人看了王夫人一眼,低声道:“别的小物件倒没什么,只是论贵重的,同那本老账本相比,少了一件慧雯挂屏和一盆大珊瑚树,还有二十八件金银器皿,二十六对古董花瓶,和九十多六块上等宝石。除此之外,绫罗绸缎也少了一百二十三匹。” 有零有整的,想必邢夫人没在这上头少花心思。 贾赦觉得她小家子气,回头瞪了她一眼。 贾政却觉得这都是王夫人之过,又是气恼又是羞,把头低下去了些。 贾母瞧着儿子儿媳的行状,心里叹了一声。 王夫人忙说:“府里迎来送往,逢年过节也要去各个老亲家送礼,自然会比从前少些。所有数目账本,我都交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一查便知。” 贾母虽知这话五分是假的,但少不得要为她描补:“我也着人查了,的确如此。赦儿,你觉得呢。” 贾赦也不想纠结那些,点头道:“儿子自然信老太太的。” 邢夫人落了败,低着头强压住自己的不忿。 “既如此,就看剩下的产业,你们兄弟俩商量着要如何分?” 贾赦看了贾政一眼,道:“儿子是想,家中的田庄地亩,我与二老爷七三分才好。” 王夫人忙说:“按律例,平分才是。” 贾赦看着贾母道:“老太太,儿子不是想多吃多占,既这田庄地亩我多分了些,在其他的地方,我补给二房就是。” “政儿,你说呢?” “……儿子觉得平分得好,免得夹缠不清。” 贾赦哼笑道:“按律例,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就是分给二房这许多土地,以二老爷的品级,多出来的土地可是要交税的。 我这儿正好有剩余,不如分在我的名下,少交许多税。我也是为了二房着想,若是二老爷觉得亏了,我把每年少交的税补给你?” 贾政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如今才委顿在这从五品的官职上,听得这话,羞得满脸通红。 “不必了,就听大哥的,七三分。” 王夫人还要说什么,被贾政瞪了回去。 贾琏跪在后头松了一口气。 在贾母的主持下,两房把其余剩下的产业物件也都一一分割干净。 贾母因问贾赦:“如今分了产业,大房何人管家?” 邢夫人一双眼睛登时瞧了过来。 贾赦道:“琏儿媳妇儿不是在?叫她管着。” 邢夫人眼里的光又黯了下去。 贾琏忙说:“父亲……” “你又要说什么?” 贾琏道:“我想带王氏去江南。” 荣国府上原有一个王氏,贾赦脑子转了会儿才说:“你要带你媳妇去江南?” “是。” “不行!”贾赦断然道:“男人家出门做事,她跟着做什么!是不是她和你说的?” 贾琏忙回说:“是儿子的意思。” 贾琏羞怯地挠了挠头:“儿子还没儿子呢,父亲难道不想抱孙子?” 这话一出,引来几声笑,荣庆堂严肃的氛围才散去了一些。 贾赦抖了抖胡子:“叫你媳妇儿管家,我赏几个丫鬟跟你去就是。” 贾母皱了皱眉,不大赞成此事。 只是大房也的确需要个可靠的人管家,遂也不出声了。 贾琏笑道:“我去做正事的,带着她们算什么?再说,我有好好的正妻在呢。我和王家叔叔说了,他也十分赞成。” 听到了王子腾先应了,贾赦犹豫了一下。 贾琏又笑说:“照儿子的意思,太太身子康健,二妹妹年纪又大了,叫她俩管着就是了。” 第258章 各出二十万两 邢夫人眼睛一亮:“琏儿说得不错。” 贾赦嗤笑了一声:“莫叫我说些不好听的话来。” 贾母打断他:“琏儿需得四十万两银子,分了产,你们大房更不够了。我这儿还有一些体己,先拿出二十万两银子给他。 只是未叫人说我偏心,另又有二十万两我收着,将来要给宝玉的,你们谁也没话说。 还有几个姑娘,就是元春和惜春,从前也在我眼前养过的,我也留了些好东西给她们,往后就当我这做祖母的给她们添妆。” 贾母的体己自然是按她的意思分,没有遗言才按律例。 即使贾赦不甘心,也是无可奈何。 李纨在后头跪着,见老太太全然忘了珠大爷和兰儿,顿觉心酸,偷偷抹了抹泪。 贾母又朝着贾赦说:“琏儿是你儿子,我的话,剩下的二十万两银子该由你出。” 贾赦自然答应:“回头我就让人去私库里把二十万两银子交给他。” 贾琏听得咂舌:可见府里长辈们个个体己可观着呢,只有公中穷就是了。 不过贾琏也没有那个振作荣国府的心,这关头,他也只想着怎么喂饱自己的私库了。 贾母点点头,撑了一日也累了,不想再见他们,便开口道:“如今分了产,管家的事你们两房都回去商量,莫在我眼前争辩。” 贾政早就耐不住要走,听说这话,连忙道:“老太太休息,我们先下去了。” 贾母点点头,扶着鸳鸯的手进了内室。 众人也都行礼退下。 贾赦带着邢夫人和贾琏回了自己院子,盯了两人半晌,吩咐下人:“去把二姑娘请过来。” 迎春也极少见这位父亲,听说老爷叫,心惊胆颤地到了。 见到贾琏也在,还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才算放下了心。 “见过老爷、太太,见过哥哥。” 贾赦点点头,抚须道:“分产的事儿你听说了?” “女儿略有耳闻。” “既分了产,二房就不能再管大房的事。依你之见,往后大房该由谁管家?” 迎春顿了顿,去看贾琏的眼色。 贾琏便向邢夫人处抬了抬下巴。 迎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自然是由太太管家。” 邢夫人笑道:“二姑娘懂事了。” 贾琏对着迎春使眼色的动作并不隐晦,贾赦和邢夫人都看到了。 贾赦皱皱眉:“你哥哥说让你跟着太太管家,你怎么说?” “……女儿听父亲的。” 见迎春还算乖顺,贾赦满意地点了点头。 贾赦觉得邢夫人为人蠢钝不堪,又克扣异常,若她总管,难免又会出岔子。 思虑片刻还是说:“不如让小王氏留在京中?” “您老不想抱孙子了?” 贾赦瞪了贾琏一眼:“你有种现在就给我生出来。” 贾琏抽了抽嘴角:“父亲,妹妹还在呢。” 贾赦看了迎春一眼,咳咳两声:“趁小王氏还在,你让她教教你妹妹,日后大房由你妹妹管着。” 迎春惊得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向哥哥。 贾琏走到她旁边:“还不多谢老爷。” “哥哥……” “嗯?” 迎春咬了咬唇,轻声道:“多谢老爷。” 邢夫人就眼睁睁地瞧着到手的管家权就这么丢了,心里跟火烧一样,又不敢出言驳斥。 她一向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 本以为分了家业,终于能接过管家权,以公肥私一把,没想到到嘴里的鸭子都能飞了。 只能就这么看迎春跟着贾琏走了。 自己却还要满腹委屈去奉承贾赦。 贾琏和迎春出了贾赦院子,朝着路口招了招手,便上来一个婆子。 贾琏因问道:“二奶奶可回来了?” “回二爷,刚听外头的小子说,二奶奶的马车刚到,怕是已经回院子了。” 贾琏点点头,从袖中扔了个荷包给那婆子:“拿去买酒吃。” 那婆子一听里头的铜钱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多谢二爷,多谢二爷。” 贾琏摆摆手,让人走了。 又回头看迎春:“你嫂子回来了,你跟我回去。” 迎春瞧着那婆子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熙凤正指挥着丫鬟们收拾箱子。 贾琏进门笑道:“你这是回去打秋风了?” 王熙凤笑睨了她一眼:“呸!亏你说得出来!” 又朝迎春招了招手:“妹妹怎么同他一起来了。” 迎春微微欠身行礼,走到王熙凤身边。 贾琏笑道:“你们说话,我出去做贼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迎春惊讶地微微张口,又着急地抓着王熙凤的手:“嫂嫂……” 见迎春是真心担心贾琏,王熙凤笑着说:“你哥哥说疯话呢,别理他。” 又朝平儿道:“平儿,你帮我看着,有几个箱子不用动,其余的记下来送到小库房。” “知道了,奶奶。” 王熙凤拉着迎春到了房里,又拿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妹妹莫见怪,这是冷茶,姑娘家吃了不好,待会儿让人送热茶来。” 迎春道:“嫂子也是姑娘家,如今虽天气渐暖了,也很不能吃冷茶呢。” 王熙凤见迎春如今还敢提醒自己了,也不计较冷茶还是热茶,笑说:“我听姑娘的。” 迎春微红着脸应了。 两人坐下,同时开口。 “妹妹。” “嫂嫂。” 王熙凤笑道:“妹妹先说。” “父亲说让我管家……” 王熙凤抚掌而笑:“这下妹妹信了?” 迎春点点头,苦恼道:“可我还有许多不懂呢。” “别着急,我还没走呢。” 王熙凤拍拍她的手,又转身回房里拿出几本书来,交给迎春。 迎春定睛一看,却是几本棋谱。 “嫂嫂……” 迎春的眼里似有泪珠转动。 王熙凤笑道:“我这小姑子也太容易讨好了。你可别哭,待会儿哭肿了眼出去,人家还以为我这做嫂子的欺负你了。” 迎春破涕为笑,嗔了她一眼,摸着棋谱道:“多谢嫂子。” 王熙凤坐下,轻声说:“我今日不在,府里分产的事儿怎么说?” 迎春摇头说不知,王熙凤便没再打听。 第259章 “家贼” 账本没到迎春手上,王熙凤又怕不知道哪一日就要南下了,便没多管,教起迎春如何驭下。 迎春想起刚刚贾琏赏赐婆子的事:“哥哥手中有钱,那些人自然上赶着回话伺候;老爷是家主,除了钱还有权,人人都以他为主。” 迎春抬头看了眼王熙凤,想了想还是说:“又譬如宝玉,老祖宗最爱他宠他,他母亲又是当家太太,府里上下自然也是百倍奉承。 可我这三样全无,如何服众呢?” 王熙凤见她心里明白,叹了一声:“傻姑娘,等你有了管家权,府里谁还敢小瞧你。” “可我瞧着太太满心不愿,她若吩咐我什么,我做女儿的,又不能驳她。” 王熙凤便细问今日谈话详情。 听完之后松了一口气:“你和你哥哥都推说让太太管家,这就很好。 管家一事是老爷交给你的,怪不到你头上。至于太太那里,虽说不能怠慢了,但也不能什么都听她的。 若是她想插手管家权,你要么推说按规矩来,要么去找老爷就是。” 迎春听了“规矩”二字,心生一计:“嫂嫂,你不如教我把规矩都定下,我往后事事都照着规矩,总不会出错了。” 王熙凤道:“这怎么行,那你岂不是与傀儡无异。” 迎春笑着说:“我自问不聪明,嫂子要教我,难不成日我就能出师? 我不是疑嫂子,我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做不来的。 不如好好地把规矩定下,我只当个监管的,岂不更好?” 王熙凤听了,想了会儿说:“妹妹说得也有道理,只是管家也不单只监管即可,还要定主意,下命令。” 迎春拉住王熙凤的手:“这便罢了,凡事总有先例,我事事按着例来,谁也不能说什么。 我只怕我人小势微,服不了众。” 王熙凤思忖片刻便道:“我教妹妹两招。 当家做主需严,既有了规矩,若有违反的,不论是谁,妹妹必要按规矩处置了。 二来,妹妹身边最好有几个左膀右臂,需得忠心耿耿,做事又得力的才好。 三就是恩威并施。我冷眼瞧着,这府里拜高踩低的多。你哥哥有钱赏赐,自然有人听他的话。 妹妹是管家的却不能这样做,免得养大了下人们的心。 月例银子不能少,按日子发出去。若有人做得不好,你只管罚。若有人做得称了你的心,你也只能挑一个最好的来赏。” 迎春不解道:“这是为何?” “下人一多,难免串通一气,将来欺妹妹面嫩,合起伙来欺瞒你,你还想不到呢。 若妹妹只赏了一人,其余人自然不服气,倒想方设法来讨你的好。” 迎春恍然道:“原来如此。” 王熙凤又说:“我也不懂这府里的规矩,这样,明日我陪你一起去见太太,到时候三人一齐儿把规矩定下来。 好歹你是她女儿,你讨她几分好,日后行事也便宜些。” “可老爷那里?” “你放心,”王熙凤笑道:“老爷还尚顾不上这头呢。” 迎春满心疑惑,王熙凤道:“你哥哥必给你顶上的。” 前儿贾母说王夫人是家贼,今儿贾琏也去做“家贼”了。 他怕走漏了风声,托林齐和贾蓉帮他找了船和镖队,早就在外头备着了。 今日急匆匆地出门,就是为了这事。 他送迎春回来,回头便去找了贾赦,只说外头找好了船,现在来拿钱,准备先把银子送大伯父那儿去。 贾赦想着这二十万两银子,回头老太太那边会补上,也没疑什么,让心腹带贾琏开了自己的私库,叫他把银子运出去了。 贾琏让人看着这头,又带着人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虽觉得刚刚说完他就来要,心下有些不舒服,但以为这是急事,也叫鸳鸯带他去库房里搬银子。 贾琏双管齐下,两边都没耽搁,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银子都运出去了。 下人们都以为贾赦知道,竟也没人去回他。 直至过了一整夜,到了次日清晨,有小厮来讨好:“老爷,库里的二十万两银子都被二爷运上船了。” 贾赦“嗯”了一声。 小厮又笑道:“二爷这是要干大事呀,四十万两银子这么运出去,将来还不得当个老大的官。” 贾赦听他说话粗,觉得有些好笑:“什么大官不大官,还得看圣上用不用他。” 小厮忙赔笑着说是。 “不过,你刚刚说四十万两银子?” 小厮笑道:“可不是,您这儿二十万两,老太太那儿二十万两,昨儿二爷领着我们连夜就运走了。” 说完还叹呢:“也就是我们荣国府这样的人家,不然谁家能随便就拿出四十万两银子,卖我十万次还不够呢。” 贾赦猛地一脚把他踢到了门边:“蠢货!还不去把那个孽种叫来!” 小厮不防备被踢了一下,一时竟动弹不得,旁边的小厮赶紧应下,把他抬了下去。 又连忙叫人去叫贾琏。 贾琏早在家里等着了,王熙凤非让他在衣裳里头多穿一件夹袄,回头打得好歹没那么疼。 贾琏笑道:“天气渐热,再穿那个,非得捂出痱子来不可。你放心,他年纪大了,打人没那么疼。” 王熙凤没好气地把夹袄扔到床上:“谁前儿挨了打在家里喊哎哟的,今儿不听我的,回头我也不管了。” 贾琏笑着来拉她的手,外头就传来了平儿的声音:“二爷,奶奶,老爷叫二爷去回话。” 王熙凤也顾不上气了,回头看贾琏:“要不二爷跑了。” 贾琏摇头笑笑,拍拍她的手:“你在家备好药等着爷。” 王熙凤又气又急,又听外头小厮一直在催,不忍心再看他,转身对着床榻:“二爷去。” 贾琏叹了一声,这才去了。 王熙凤见他走了,急得在屋里打转。 平儿见她实在着急,便道:“奶奶不是还要带着二姑娘去给太太请安,老爷院子离太太那儿近……” “是了,平儿,快给我换身衣裳,我要去给太太请安。” 第260章 陈茶 贾琏出了门,外头小厮苦笑道:“我的爷哟,您快跟着我过去。老爷今晨发了好大的火,这回您可悠着点。” “老爷说什么了?” 贾琏边走边问。 “小的哪里知道。今儿柱子伺候的,被老爷踢了一脚,路都走不得了,也没法来给二爷回话。” 说话间就快到贾赦院子了,贾琏从袖口掏出两个约摸五两重的银锞子,交给了这小厮:“这钱你拿着给柱子看病,有剩下的也给他。” 小厮接过:“我替柱子多谢二爷。” 小厮把银锞子收好,提醒贾琏:“我瞧着老爷这回气得很了,要不我去告诉老太太。” 贾琏心道:我又不是宝玉,谁知老太太会不会管。 便道:“用不着,老爷总不能把我打死。” 说话间已到了贾赦的门外,贾琏让小厮退下,自己单独进去。 “给老爷请安。” “逆子!” 贾赦二话没说,冲着贾琏就是一脚,贾琏下意识想躲,犹豫了一瞬,还是任由这一脚踢到了身上。 然后又用手撑起身子,跪在地上。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把那二十万两银子给我追回来!” 贾琏低头不语。 “混账东西,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贾琏道:“老爷,昨日分产,老太太说得一清二楚,老太太和您各出二十万两银子给儿子……您这又是说得哪里的话?” 贾赦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下流囚攮的,你还敢堵起你老子来了。 我这话告诉你,好叫你知道,你就是将来真就为官做宰了,我还是你老子,你再狠再厉害,也难出我的手心。” 贾琏觉得脸上发烧,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烧起来了。 嘴上仍答道:“儿子知道了。” “钱总不能飞了,你到了金陵,再把银子给我还回来!” 贾琏抬头看着他:“可儿子已去信给了大伯父,他已知晓此事。将来若问起来……还请老爷教儿子怎么说。” 贾赦顿住,盯着他的眼睛:“这是你的事儿,银子是我的,必须给我拿回来。” 见贾琏垂着头不说话,贾赦冷笑一声,坐到椅子上,就让贾琏这么跪在那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贾赦耐不住在屋子里打圈儿。 “你还是不肯?” 贾琏只觉口干舌燥,干咽了一口口水才说:“老爷,我是您儿子,这家业迟早要交到我手上的,您急什么?” 倒反天罡!倒反天罡! 贾赦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急还是你急?你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敢惦记家业了。我今儿干脆打死你了事!” 贾赦见贾琏仍“执迷不悟”,气恼道:“既你崇敬你大伯父,我今儿也学他一回,教训一下逆子。” 贾赦朝着外头喊道:“来人,叫人拿大棒来!” 贾琏也没少挨过打,只是极少用棍棒等物,都是贾赦胡乱从手边拿个什么混打一通。 这回听说这话也慌了,连忙朝着外头的小厮使眼色。 小厮会意,趁乱退下。 王熙凤这边也正带着迎春与邢夫人说话。 邢夫人原因着管家权一事对迎春有些不满,见她俩来请教,十分高兴得意。 让丫鬟上了好茶来。 王熙凤见这茶汤色浑浊不清,略喝了一口还有一股子陈气,轻微皱了皱眉。 邢夫人因问道:“你喝着不好?这可是进上的茶,年前老太太赏下来的,我自己尚舍不得喝呢。” 王熙凤便知茶是好茶,大概因着时间久了,又未好生保存,生了异味。 遂笑道:“太太的茶自然是好的,是我味轻,惯喝不来这些。” 邢夫人其实也觉得这茶还不如白水呢,只是既大伙儿都说这是好茶,邢夫人怕露了怯,也一味夸赞它。 听王熙凤说这话,邢夫人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见你皱眉,还以为你瞧不上呢。” 王熙凤笑道:“我前儿回王家,婶子托我给太太也带了几样茶回来,也是上好的,只不过更清爽些,不比太太的茶浓厚。 我是担心太太不喜欢,故而皱眉。” 王熙凤胡诌几句,邢夫人信以为真,心中更爱这个媳妇一些,笑逐颜开地说:“你也太多心了,我哪里就敢嫌弃不喜了。亲家太太倒是心热,竟还记得我。” “太太这么说,儿媳就放心了。” “平儿,”王熙凤回头吩咐平儿:“你去把我给太太备的礼送来。” 其实哪里就备了礼了,只是话赶话就说到了这里。 平儿思忖着道:“是奶奶昨儿亲自分好的那份?” “可不是,我屋里汝窑瓶子旁边放的那一份,就是太太的,你亲去拿来。” 平儿答应着去了。 王熙凤对着邢夫人笑说:“我婶子要北上了,放心不下我,送了好多东西来。我想着,往各处送些东西,也是个礼数。” 邢夫人点头道:“你想得很是周到。” 平儿回去,进了王熙凤房里,见汝窑瓶子旁边只摆着一对掐丝纯金双鱼戏珠活环手镯。 原来王熙凤今日带它时,被贾琏看见了。 笑话她这么一大坨银子戴在手上,也不怕压坏了手。 王熙凤虽当即就反驳了回去,回头再看,也觉得这对镯子有些俗气,出门时便随手脱下放在了几上。 平儿见了一笑,找了个精致的匣子装好,又拿了几包上好的茶叶,才回去复命。 邢夫人见了这对大金镯子,果然满意地很,一边让陪房帮她收好,一边又笑着吩咐丫鬟:“我这儿的茶你们二奶奶喝不惯,快拿这茶下去,冲泡了来。” 丫鬟忙应是,接过平儿手里的茶下去了。 王熙凤心里更加了解自己这位婆婆了,虽说有些见钱眼开,但也易讨好。 三人喝完茶,便说起正事。 邢夫人今日得了重礼,自己又没有管家的名分,只有配合不提,遂几人商量起规矩来倒也算顺遂。 只是最后还是免不了说几句酸话。 王熙凤想了想,看着王善保家的说:“我记得这位妈妈是司棋的姥娘?” 王善保家的讨好笑笑:“回二奶奶,正是。” 第261章 求情 王熙凤朝着邢夫人道:“我瞧着司棋不错,敢说敢做的,日后妹妹管家她也能做个帮手。” 王善保家的和司棋两个听完眼睛一亮,只听邢夫人怎么说。 若王熙凤不提,邢夫人还没想到此事。 只是想着迎春身边的大丫鬟是自己心腹陪房的外孙女,邢夫人心里满意了许多。 指着王善保家的笑道:“我记得你前儿还来给司棋求情?” 王善保家的讪笑道:“这丫头没坏心思,脑子快,嘴也快。心里念着二姑娘,绝对不敢欺主的。” 司棋站在迎春身后,略低了下头。 迎春回头,轻轻对她笑了一下。 司棋一愣,心里更加责怪自己之前昏了头。 主子姑娘待她向来好,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 自己反而嫌弃姑娘懦弱,有时还敢做起姑娘的主来了。 司棋心里暗暗道:往后我必对姑娘忠心耿耿,为姑娘冲锋陷阵。 没管司棋怎么想,王熙凤领着迎春交接府里事务,一桩桩一件件都写了定例,往后一切按例行事。 邢夫人见自己的份例比以往只有多没有少的,心里也极满意。 荣国府上下都有月例,只是这些主子们,谁也不是靠着月例银子过日子的。 除了迎春和探春两个,平日额外要点新鲜东西,才会让丫鬟拿着月例银子托婆子们带进来。 其余剩下赏丫鬟婆子们,也没个花钱的地儿。 邢夫人家世单薄,嫁妆也不多。 她虽没有儿子,如今这般克扣,不过是为了将来老了,有个靠处。 见王熙凤和迎春两个商量着要把她的月例提为每月三十两,邢夫人正高兴,外头又传来丫鬟急急忙忙地回话声。 “太太,不好了,老爷说要把二爷打死。” 王熙凤瞬间站了起来,双目竖起:“你说什么?” 迎春也站起来,紧张地看向那丫鬟。 丫鬟怔了一瞬,才道:“老爷让人把二爷绑了,叫人拿了大棒,扬言说要把二爷打死。” 王熙凤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走,迎春忙拉住她:“嫂嫂……” 王熙凤回头,厉声道:“妹妹也要拦我?” 迎春从未见过王熙凤这般颜色,惊了一下,还是紧紧拉住她。 转身对邢夫人道:“还请太太带我们去给哥哥求情。” “是,是,我也该去的。”邢夫人连忙也站了起来。 贾赦到底是王熙凤的公公,迎春怕王熙凤冲动之下,忘了世情规矩。 新媳妇得罪了公婆,日后他们自然有千百种手段治你。 王熙凤此时也冷静了些,拉着迎春的手道:“多谢妹妹。” 迎春摇摇头,扶着王熙凤出门。 又轻声吩咐司棋:“你去请老太太。” 司棋点头,让绣桔上来跟着姑娘,飞快地往荣庆堂去了。 邢夫人的住处离贾赦院子并不远。 三人刚出门,便隐隐听到贾琏的哀嚎声。 王熙凤的脚步越来越快,迎春只得费力强扶着邢夫人跟着她的脚步。 邢夫人只得勉强跟上。 进了门,只见贾琏趴在春凳上,底下穿着的一条青纱小衣上,此时全是血渍。 “住手!”王熙凤大喊。 小厮见终于来人,松了口气,赶忙放下了板子。 贾赦气道:“我的话,谁敢拦!继续给我打!” 小厮左看右看,只得又举起了板子。 王熙凤二话不说,上前夺了板子,一把扔了出去。 贾赦气得指着她:“你,你……” 迎春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忙走到他跟前跪下:“求老爷饶了哥哥。” 邢夫人看着那血也是一阵心悸,劝道:“何至于此了。” 贾赦朝她一瞪,邢夫人劝说的想法便失了一半。 只是想想那金手镯,邢夫人还是又说了一句:“老爷好歹注意身子,有什么说不得的,发这样大的火气,回头又说头疼了。” 贾赦只当是耳边风,见王熙凤敢夺小厮的板子,嗤笑一声,拿了大棒亲自来打。 贾琏见王熙凤来了,也不再哀嚎,偷偷对她眨了眨眼。 王熙凤想上前挡住,贾琏忙道:“王氏出去!” 王熙凤错愕地回头看贾琏。 贾琏对着迎春道:“二妹妹,扶你嫂子出去!” 迎春:“哥哥……” “嘶……听话。” 迎春看了嫂子一眼,拉着愣愣地王熙凤出去了。 却见司棋正领着鸳鸯过来了,迎春急问道:“老太太呢。” 鸳鸯回说:“二姑娘,老太太病了,哪里敢劳动她老人家来。老太太吩咐了我来劝大老爷。” “那鸳鸯姐姐快进去。” 鸳鸯看了看站在一旁未出一言的王熙凤,点头进去了。 迎春问司棋:“你可说了这回老爷是动真格的?” 司棋答道:“我都说了,连老爷说要把二爷打死的话也说了。” 迎春听完心里闷闷的。 往日宝玉挨打,老太太哪一回不是亲去看,还定会骂二老爷一顿。 这回老爷打哥哥这样厉害,老太太也只让鸳鸯来“劝”老爷。 老爷那性子,又怎能是她能劝动的? 果然,鸳鸯进了门,也瞧见贾琏这回是伤得厉害了。 忙上前劝道:“大老爷,您快别打了。老太太让我传话来,二爷是您儿子,前儿为了他前程,四十万两银子也肯花得。 今日好端端地怎么又打他?他是您儿子,打坏了他,你自个怎么自处呢?” 不提这四十万两银子还好,说起来贾赦更气,厉声道:“叫老太太放心,我还有个琮儿呢,打死这一个,我把这四十万两银子给琮儿,总不至于没了香火!” 说着又接着让小厮打。 鸳鸯无法,只得出来。 “我先回去回老太太,看老太太怎么说。” “鸳鸯姐姐……”迎春想喊住她,她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迎春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 王熙凤此时也回了神:“好妹妹,你让人去东府找林兄弟和蓉小爷。” 迎春立马应是。 司棋道:“姑娘,还是我去。我堂兄就在外院做事,我去找他,他出去容易得很。” “好好好,你快去。” 见司棋走了,里头贾琏的嚎叫声也听不见了。 王熙凤紧张地抓住迎春的手:“妹妹……” 第262章 皮开肉绽 迎春拍拍她的手:“我进去看看。” 邢夫人忙拦住她:“我最知道老爷,你们越劝他反而要打得更厉害的。还是去请老太太来得好。” 迎春便说:“嫂嫂放心,我亲自去求老太太。” “二姐姐,莫去了。” 探春忽从小路上走来,一边说道:“我刚从老太太处出来,老太太用完药,已经睡下了,谁也不敢打搅。” 迎春忙问:“老太太就没有说什么?” 探春看了眼王熙凤,把迎春拉到一边:“老太太本就因着分产的事儿心里不大爽快,昨日琏二哥哥偏又急着去拿银子,老太太不高兴呢。” “这可如何是好?” 探春朝院子里看了看,担忧道:“真就打得这样厉害了?” 迎春着急的扭着帕子:“可不是,都见血了。” 正说着话,司棋跑了过来:“姑娘,林公子和蓉小爷、芃小爷都来了,已到了二门口。” 邢夫人忙说:“有外男来,你们两个姑娘先避开。” 迎春和探春听了,忙避到隔壁的厢房。 邢夫人本想劝王熙凤也避一避,见她满脸担忧看着院里,叹了一声,也不说了。 林齐三人一时就到了,先上前给邢夫人和王熙凤行礼。 邢夫人忙道:“快别计较这些了,你们快进去看看。” 林齐是外人,便转头示意贾蓉。 贾蓉点点头,先于林齐一步进去。 此时的贾琏早已疼得面色苍白,也没有力气再嚎了。 强撑着到现在,看到贾蓉等到了,心思一松,便昏了过去。 贾蓉唬了一跳,忙上前探他的鼻息。 知道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小厮们也不敢再打,赶紧收起了板子。 贾赦见贾琏没了动静,一时也愣在了那里。 贾芃记事起,贾琏就住在金陵的贾府,虽情分不如哥哥和师叔,但贾芃也一直当贾琏是自家人。 如今看他被打成这样,自小护短的贾芃气上心头,吼叫一声,上前把拿着板子的小厮打了个遍。 他年纪小,又是家里的小爷,小厮们都不敢还手。 却没曾想他那么小的个头,打起人来还真疼,小厮们赶紧连连求饶。 林齐和贾蓉检查了贾琏的伤情,见没伤着骨头,放心了一点。 这时才有心思管贾芃的事儿。 林齐因道:“芃哥儿,你打他们做什么?他们也是听令行事。” “听谁的令?” 贾蓉偏头看了看一旁想上前又有些惧怕的贾赦:“自然是赦爷爷。” 贾赦刚才在气头上,完全是不管不顾,要把贾琏的“硬骨头”打弯。 此时见贾琏没了声响,也慌了下神。 听见贾蓉这话,尚没反应过来,就被贾芃一个头顶在肚子上。 “呔!妖孽!我今日就要收了你!” 贾赦不妨一下子被撞倒在地上。 旁边的小厮想扶又不敢扶。 贾芃又大跨步骑到贾赦的身上,一通乱拳打在他的胸口。 贾赦忙求饶:“芃哥儿,爷爷错了,你快下去。” “你还敢不敢打我琏叔叔了。” “不敢了不敢了。” 林齐见状,上前把贾芃提溜到一边,又亲手扶起贾赦:“赦老爷,芃哥儿年纪小不懂事,看见他叔叔被打,气急之下冒犯了您,您千万不要同他计较。” 贾赦看了眼旁边朝他挥拳的贾芃,捂着生疼的胸口:“不计较,不计较。” 林齐低头瞪了眼贾芃:“芃哥儿,还不同赦老爷请罪。” 贾芃收起拳头,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赦爷爷,这是芃哥儿最近刚学的大圣拳,厉不厉害?” 贾赦咳咳两声:“厉害厉害。” 林齐无奈,又对着贾芃说:“赦老爷宽宏大量,原谅你不敬之举,还不多谢赦老爷。” 贾芃听话作揖:“多谢赦爷爷。” 贾赦抽了抽嘴角:“不必了。” 此时贾蓉小心避开了贾琏的伤口,让小厮用春凳抬了贾琏出去。 王熙凤赶紧跟了过去。 贾蓉拱手道:“赦爷爷,我们先过去了。” 贾赦悻悻然:“你们去。” 于是院子里的人呼啦啦地全走了。 贾赦恨恨地看着那群小厮:“若琏儿有个好歹,你们也别活了!” 小厮们欲哭无泪,面苦心也苦,只得在心里哀求老天爷:千万让二爷赶快好起来。 邢夫人让隔壁厢房的迎春和探春先回去等消息,然后走进来道:“老爷,不如我拿你的帖子去请太医来。” “嗯……”贾赦背过身道:“就去请那个相熟的王太医。” 邢夫人忙应下,领着丫鬟们下去了。 王熙凤引着小厮们把贾琏抬到了自己院里,正要往自己屋里领。 平儿忙拦住:“奶奶,我让人收拾了一间厢房,就让二爷去那儿。” 王熙凤想了想道:“你说得是,叫他们把二爷抬进去。” 林齐和贾蓉贾芃跟着过来,三人守礼地没进院子。 王熙凤忙亲自来请:“都是自家兄弟侄儿,今日二爷还多亏了你们救下,就别顾忌这么多了。” 平儿也劝说道:“大夫也快到了,奶奶不便出面,还请三位爷帮忙看着。” 三人只好点点头,跟着平儿到了厢房。 大夫还未到,贾琏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嘴里呻吟着喊痛。 王熙凤心急如焚,连连往外头看:“平儿,你去叫人催催,怎么大夫还没到?” 林齐上前探探贾琏的额头,皱眉道:“有些发热了,不能再死等下去。” 说完转身朝王熙凤拱手说:“还请琏嫂子带着丫鬟们回避一下,再让小厮送盆干净的水来。” 王熙凤看了眼趴在榻上的贾琏:“我这就去,就拜托林兄弟和蓉儿了。” 林齐点点头,送了王熙凤等人出去。 关上门,和贾蓉一道将贾琏中衣褪下。 只是此时贾琏臀部早就皮开肉绽,与中衣黏在了一块。 稍一褪,贾琏就被痛了醒来,见是林齐几个在此,还笑了一下。 抽了一口冷气,强撑着问:“没伤筋动骨?” 见他反正醒了,贾蓉索性一股脑把中衣撕扯了下来。 痛得贾琏哀嚎出声,把外头的鸟雀都惊走了。 第263章 发热 王熙凤听见这声,心都抽了一下,站在窗户边听里头的动静。 “臭小子,我没被打死,要被你这么一手给痛死了。” 贾蓉笑道:“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这儿都是爷们,谁耐烦和你唧唧歪歪。” 说着指着窗外王熙凤的身影:“不如我喊婶子进来?” 贾琏见了心头一暖,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顿觉恶心,哕了一声。 “快别让她进来了,仔细看了吃不下饭。” 贾蓉把手里的湿毛巾“啪”地扔在他背上:“怕婶子吃不下饭,就不怕我们吃不下饭?” 贾琏“哎呦”一声,讨好笑笑:“好侄儿,你别作弄我了。” 贾蓉哼笑一声,还要说话,听见外头王熙凤问:“蓉侄儿,你叔叔怎样?” 贾蓉自然知道王熙凤是心疼贾琏,不想自己再弄痛了他。 “婶子放心,琏叔叔好着呢。” 贾琏忙道:“我还好,你不用担心。这是早料到的,你可别气坏了身子。” 外头的丫鬟们都看着王熙凤笑,王熙凤一时红了脸:“呸!谁担心了?谁气了?” 贾琏脸皮却比她厚多了,对着林齐等人自得地笑。 三人无言以对,看着小厮帮他擦拭身子。 又有贾琏不时地喊疼,贾芃蹲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半块饴糖:“琏叔叔,给你吃。” 贾琏咬着牙,看了看那块被咬了半口,还半化不化的饴糖,心里有些嫌弃,强笑道:“好芃哥儿,你留着自己吃。” “叔叔别和我客气,”贾芃转头看贾蓉:“师叔和哥哥明儿还能让我吃块糖呢。” 可怜见地,贾芃自小饭量大,又爱吃甜食。 尤清之平常对他多有管控,叮嘱众人不许给他吃糖,唯恐他坏了牙齿。 到了京城,林齐和贾蓉自然也少给他吃糖。 这一块,还是昨日勉强背了篇文章,林齐赏了他的。 谁知珍惜到这等地步,今儿还留着一半呢。 贾蓉笑道:“我可没说过这话,明儿哪有糖给你?” 贾芃又眼巴巴地看向林齐,林齐也只轻轻摇了摇头。 贾芃看了会儿手里的半块饴糖,狠心把它送到贾琏嘴里:“还是给琏叔叔吃。” 贾琏嘴里一下子被塞进一块糖,先尝到的不是甜味,而是芃哥儿的手汗味。 看着眼前贾芃湿漉漉的眼睛,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叔叔谢谢芃哥儿。” 贾芃咧嘴笑笑:“琏叔叔客气了。” 林齐拉着贾芃过去洗手,贾蓉笑道:“芃哥儿的糖好吃,我当哥哥的都没从他嘴里抠出过饴糖呢。” 此时贾琏也尝到了甜味,也不计较手汗不手汗的了:“芃哥儿这是心疼我。” 这些话全被王熙凤听到了耳里。 原本贾芃把贾赦和小厮都打了一顿,先就称了王熙凤的心。 心里早对他生了十二分的喜欢,如今见他又懂事又暖心,心里更爱。 走至一旁吩咐喜儿:“你去买些小孩爱吃的东西来,算了,别出去买,还是家里做的干净。你拿几个钱去厨房,让厨房的做些来。” 喜儿愁道:“奶奶,我哪儿知道小孩爱吃什么。” 平儿笑道:“你也傻了不成,你不知道难不成奶奶就知道了?你去厨房问问妈妈们还管事些呢。” 喜儿听完便笑,赶忙出去了。 此时大夫和太医也到了,王熙凤避到侧间,留心听他们说话。 大夫见这儿有宫中的太医,自然退至一边。 王太医看了贾琏的伤口,按压了各处,知道没伤了筋骨,放下了心。 “好在只是皮肉上的伤,日后不会有大妨碍。” 林齐道:“还请太医再看看,我见他似有些发热。” 王太医赶紧摸了摸贾琏的额头,又把脉诊断。 “二爷可有口舌干燥之感?” 贾琏的精神比刚才又差了些,回道:“确有此感。” 王太医叹息一声:“脉反无热,口干燥而渴,此为阴伏,是瘀血也。这是脉络破裂,离经之血瘀滞于体腔,壅遏积聚所致。” 王熙凤在一旁听他长篇大论地掉书袋,又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十分严重。 忍耐不住,走到门帘外出声:“可有疗治之法?” “这是?”王太医看向贾蓉。 贾蓉笑道:“这是我琏二婶子。” 王太医抚须:“原来是贵府上的二奶奶。” 芃哥儿走过去拉着王太医的袍子:“老爷爷,你快帮我琏叔叔开药。” 王熙凤再次在心里给芃哥儿加码了一份喜爱之意。 王太医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开药。” 小厮忙把纸墨摆了上来。 王太医一挥而就,把药方写下,递给小厮:“抓了药,用三碗水煎服成一碗即可。若晚上退了热,二爷就不大紧。若是烧仍不退……你再使人来叫我。” 小厮忙接了出去抓药。 贾蓉挥挥手,让跟着的小厮端上来一个匣子,从匣子里拿出一味药丸来。 “还请王太医帮我看看,琏二叔叔能不能用这味药。” 这是尤清之在他们临走时交给他们的,说是有这丸子有保命的功效,让他们千万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王太医闻了闻药丸,只识得几味药。 “老夫见识浅薄,还得看看药方才好。” 贾蓉也没遮掩,把方子一并教给了他。 王太医看了,心中震撼:“这方子叫什么?” 贾蓉笑道:“是一位长辈自制的方子,并没有什么名儿。” 王太医又看了方子几遍:“这方子可有人用过?” “里头的药材价格珍稀昂贵,叫人收集了几年才制得了几颗。 不过这位长辈确实用这药救过一位被牛顶破肚子的农夫。” “你说被顶破了肚子还能救得回来?蓉小爷,你可别哄我。” 贾蓉笑道:“我哄您做什么?我还指望你把琏叔叔治好呢。” 王太医摇摇头道:“我没见过这方子,不敢说准。” 贾蓉一叹,林齐便说:“蓉儿先把这丸药收好,王太医已开了药了,先看看疗效再说。” 贾蓉只得罢了。 把丸药收好,王太医却死死拿着方子不肯放手。 一旁的大夫也小心凑了过来,想瞄一眼把太医都惊到了的方子长什么样。 第264章 药方 王太医余光瞟见了,忙用手盖住:“这是人家的方子,你看做什么?” 这大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退了几步。 心中腹诽:您老不是也看了吗?还拿着不肯还呢。 贾蓉笑道:“大夫上前看,不打紧。我这位长辈不但医术上佳,也最是慷慨。手上但有方子,从不珍藏密敛的。 只是这味丸药用材十分珍贵,遂没有流传出去。” 王太医皱眉:“医者仁心,只是这方子寻常人家的确用不起。” 大夫听完,也不想再惹麻烦,摆手道:“那便罢了,我一个普通大夫,拿它也无用。” 林齐心中猜度王太医还有别的意思,拦住贾蓉。 “我看琏兄弟这儿有王太医守着就够了。” 大夫会意,忙背起药箱:“正是,有太医在此,我也就不用再班门弄斧了。” 王太医还在研究方子呢,一点没往那头看。 平儿赶紧进来,笑道:“我领这位大夫出去。” 大夫笑着点点头,跟着平儿走了。 到了二门,自有小厮前来接应。 平儿让身后的小丫鬟递给大夫一个荷包:“这是给您的出诊费。” “在下并未诊治,哪能再拿这诊费。” 平儿笑道:“累您走一趟,难道就不费事?您就只管收下。” 大夫知道这等大户人家自然不会在乎这一点半点,遂未再推拒,收下告辞了。 到了午饭的点儿,王熙凤特在外头庭院里设了宴,让林齐等人和王太医一并用饭。 王太医想谢绝告辞。 平儿忙劝道:“王大人,我们奶奶请您今晚留宿一夜,以防我们二爷晚上又发热起来了。” 王太医摆摆手:“我今日不当值,有什么事,你叫人去寻我就是。” 贾蓉勾住王太医的肩往庭院里走:“王爷爷,既不当值,留宿一晚又何妨?您还怕二婶子不给你诊费啊?” “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呢。” 贾蓉笑道:“不打紧。” 贾蓉转身对平儿说:“还请平儿姐姐叫个人去王爷爷家里通报一声。” 平儿笑着应下。 王太医拿他没办法,无奈地指着贾蓉摇头道:“蓉小爷,你这个人呀。” 贾蓉笑笑不说话。 用完饭,喜儿拿了一根糖葫芦上来,递给贾芃:“芃小爷,这是我们奶奶让厨房做的?” 贾芃眼睛放光:“是琏婶婶给我的?” 喜儿笑着点点头。 贾芃刚想伸手去接,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师叔和哥哥。 林齐笑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贾芃赶紧点头,接过糖葫芦珍惜地吃了起来。 还剩三四颗的时候,林齐开口了:“芃哥儿,给师叔吃一颗。” 贾芃数了数,师叔吃了一颗自己还剩三颗。 心里满意,把糖葫芦递了出去。 林齐果然没客气,吃了一颗。 “我呢?” 贾蓉也开口了。 贾芃又珍惜地数了数,哥哥吃一颗,还剩两颗,也还成。 又递给了哥哥。 贾蓉却一口气连吃了两颗。 这回贾芃只剩一颗了。 众人都紧张地看了过来,担心被欺负的小孩要开始哭闹了。 却不想,贾芃只是愣了愣,然后珍惜地小口小口把仅剩的一颗糖葫芦吃完了。 吃完了还长叹一声:“什么时候能吃糖葫芦吃饱就好了。” 一旁的丫鬟们都捂嘴偷笑。 林齐端过茶杯,让贾芃漱了漱口吐了。 王太医觉得这三叔侄有意思,笑问贾芃:“芃小爷,你哥哥抢了你糖吃,你就不恼?” 贾芃疑问地看向师叔。 林齐轻轻把他往王太医那里推了一把:“王太医问你话,芃哥儿如实回答就好。” 贾芃跑到王太医面前道:“王爷爷,你说错了。” “哦?我哪里说错了?” 贾芃一板一眼地说:“哥哥没抢我的糖,他是要,不是抢。他要了,我自己愿意给的,为何要恼?” 王太医一下被问住,顿了会儿才说:“可他们吃了你就不能吃了。” 贾芃皱眉打量了下眼前的长辈,似乎他问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师叔和哥哥吃了我当然就不能吃了,难道吐出来再吃?” 贾芃想想觉得恶心,哕了一声,劝告王太医:“王爷爷,别人吐出来的东西不能吃!” 王太医被贾芃的殷殷告诫封印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丫鬟们憋了半日,脸都涨红了。 直到林齐和贾蓉都放声笑开了,众人才跟着笑出声。 连站在王太医身后的药童都笑得浑身发抖。 王太医的老脸也红了。 林齐喘过了气,把贾芃叫至自己身边:“王太医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我和你哥哥多吃一颗,芃哥儿就会少吃一颗。” 贾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误会了王爷爷的话。 贾芃走到王太医的面前,露出自己两排的整齐的小牙齿。 王太医不知其意:“芃小爷这是?” “王爷爷看我的牙好不好?” 王太医点头道:“小爷的牙长得很好。” 贾芃笑了:“多谢王爷爷夸我。母亲说了,人要学会克制。吃太多糖就会坏牙,到时候又疼又丑,更不能吃好吃的了。” 贾芃回头看哥哥:“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贾蓉赞许地点了点头。 “吃多了糖会坏牙?” 贾芃退后一步,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眼王太医:“王爷爷,您是太医,连这个也不知道啊。” 王太医的脸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想起自己家里同样爱吃糖,但又总嚷嚷着牙疼的小孙子,拱手道:“还请芃小爷不吝赐教。” 贾芃无辜摊手:“我不是大夫,我也不知道啊。” “……” 林齐笑道:“王太医不如留心身边,不吃糖和吃糖多的人牙齿相比,是否有差距。若是大多数吃糖多的人,多有龋齿之苦,想必这两者之间会有联系。” 王太医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小册子记下。 贾芃好奇地凑了过去。 王太医也喜欢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要是话再少些就更好了。 遂指着册子上的记录和他说了起来。 贾芃刚吃完饭,正是犯困的时候,此时见册子上的字就和一个小虫子似的,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楚。 第265章 贾芃的笑话 见他头一点一点的,贾蓉冲王太医笑笑,一把搂起他。 喜儿忙说:“我去收拾一个厢房出来。” “不必,就送琏叔叔养伤的屋子去就是。” “可……” “有何难处?” 王熙凤正在贾琏屋里呢,喜儿摇头笑笑:“蓉小爷把芃小爷交给我,我送他过去。” 贾蓉心下一转,猜得了几分。 把半睡不睡的贾芃交到她的手里:“这小子有点沉,麻烦这位姐姐了。” 喜儿不以为意,笑着接过,差点把体重扎实的贾芃给摔了。 贾蓉手没有全松,顺利地接过弟弟。 也没生气,拍拍贾芃的脸:“芃哥儿,让这位姐姐送你去厢房睡觉,好不好?” 贾芃强睁开眼睛,见是给自己冰糖葫芦的姐姐,听话地点了点头。 贾蓉把贾芃放到地上,让喜儿牵着他过去。 喜儿见两位小爷都没有生气,松了口气,略地行了一礼,牵着贾芃走了。 贾蓉和林齐仍是陪着王太医闲话。 王熙凤等大夫走了后,一直在贾琏身边守着。 见喜儿领着贾芃来了,笑问道:“芃哥儿吃完饭了?” 贾芃此时反应比平时要慢,仔细看了看王熙凤,才意识到这是琏叔叔的新娘子。 笑着喊了一声:“婶婶~” “唉,”王熙凤笑着搂过小孩儿:“芃哥儿怎么来了。” “我来午睡。” 午睡? 王熙凤打量了下厢房,刚想让人搬个贵妇榻进来。 贾芃却自顾自地爬上了贾琏的床,还记得小心地没有碰到叔叔的伤口,倚着贾琏,自己把被子盖好,就这么睡着了。 王熙凤瞪大了双眼,小声道:“睡了?” 平儿走到床边,见贾芃已经呼吸匀称,还发出细微的鼾声,忍不住笑了笑:“回奶奶,睡着了,都打上鼾了。” 王熙凤紧张了一上午的情绪,也被贾芃这别具一格的动作弄乱了。 忍不住笑了一声。 平儿见她好容易笑了,松了口气,把一旁的饭菜端上来:“奶奶,好歹吃点东西。”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哪里吃得下,你让人送下去。” 平儿朝着喜儿使了使眼色。 喜儿会意,开口道:“二爷担心奶奶看了伤口后,失了胃口,怎么奶奶没看也这样了?可怜二爷一片苦心,就这么浪费了。” 平儿忙接着说:“可不是。” 王熙凤指着两个丫鬟:“好啊,打趣起我来了。你们有胃口,帮我把这些东西都吃了。” 喜儿“噗嗤”一笑,平儿因说道:“你这丫头,今日是疯了不成?” 喜儿也不理会,笑看着王熙凤说:“我吃了,奶奶可不能吃了?” 王熙凤看着贾琏那头,没心思同她计较,随意道:“吃吃。” 平儿偷偷瞪了她一眼,提醒她注意说话。 喜儿嗔她一眼,蹲到王熙凤的面前:“我今儿给奶奶说个笑话。” 王熙凤皱眉道:“哪有那心思,你今日话多得很,快离我眼前。我要是恼了,可不是白说的。” “芃小爷的笑话奶奶也不听?” 王熙凤顿了顿,低头看着她:“你说。” 喜儿便把“糖葫芦事件”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又歪头问王熙凤:“我吃了这些奶奶就不能吃了,奶奶不恼?” 王熙凤早被这故事逗笑了,见她还敢问这话,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坏丫头,赶明儿让你专门吃剩饭。” 丫鬟们都笑。 喜儿笑嘻嘻地接过平儿递过来的粥,递到王熙凤的面前:“奶奶好歹吃几口,也没辜负我们芃小爷今日的笑话。” 王熙凤嗔她一眼,接过粥来喝了两口便罢了。 见她实在吃不了了,平儿才让小丫鬟把饭菜端下去。 王熙凤漱了漱口,又走到贾琏旁边探探他的额头,得知并没有发烫才放下了心。 又见睡在贾琏旁边,轻轻打着小呼的芃哥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 平儿在一旁小声道:“就这么看着,芃小爷还真与我们二爷有些相似,竟像是奶奶和二爷的儿子。” “胡说,”王熙凤看着芃哥儿:“我才几岁,哪有这么大的孩子?不过……要是将来我儿子能像芃哥儿这般就好了。” “自然会的。” 贾芃的眼睛动了动,王熙凤忙“嘘”了一声,见他又睡安稳了,才小心朝平儿招了招手:“我们过去说话。” 平儿点点头,扶着王熙凤,主仆两个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外间。 “你去我嫁妆里找找,看有没有给小孩子的东西,收拾出来,我要送给芃哥儿。” 平儿应了一声去了。 王熙凤又怕人来人往吵了芃哥儿和贾琏休息,便让丫鬟们都下去,她独一个守在贾琏床旁。 她昨晚就没睡安稳,今日的事儿又是一件接着一件,不知不觉,王熙凤倚在床榻前睡着了。 贾芃睡着睡着,只觉得身边有个大火炉,热出了一身的汗。 他迷迷蒙蒙地醒过来,见旁边躺着琏叔叔和婶婶。 又见琏叔叔满头大汗,嘴里不知说得什么。 贾芃模仿大人们去摸了摸琏叔叔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厉害。 心里一慌,怕琏叔叔要被热死了,忙把贾琏的被子掀开。 想喊人,又对旁边的婶婶不熟,觉得吵醒婶婶不礼貌。 贾芃到底还是个小孩,惊惶之下,竟哇哇大哭起来。 王熙凤立刻就醒了过来,忙问贾芃:“芃哥儿怎么了?” 贾芃抽抽噎噎地指着贾琏:“叔叔要被热死了。” 王熙凤赶紧摸了摸贾琏的额头,慌了神,忙大声朝外面道:“来人!快来人!快叫太医!” 平儿在外头听了,一面叫人去喊太医,一面又赶紧进了房里。 见王熙凤和贾芃两个各在贾琏一侧,对着趴伏的贾琏哭泣。 不知情的,还以为贾琏已经死了。 平儿忙上来看了看,见贾琏只是发热,拍了拍胸口,安抚道:“奶奶放心,太医马上就到!” 又一边对着贾芃说:“芃小爷,快别哭了。” 贾芃一顿,竟真的就不哭了。 跪在贾琏身边,用小手给贾琏扇风。 王熙凤见了心里一酸,更是掉了泪来。 好在太医一直在外头守着,听说有人喊,被林齐和贾蓉两个架着就过来了。 第266章 平安符 王熙凤此时也顾不得避讳,赶忙让开了位置,让太医看诊。 王太医坐下,翻了翻贾琏的眼睑,然后又给他把脉。 贾蓉见弟弟双眼通红,把他提溜过来抱在怀里。 “哥哥……” 贾蓉拍拍他的背:“芃哥儿放心,有王爷爷在呢。” 贾芃搂住哥哥的脖子,嗡声说好。 见王太医诊脉时紧皱眉头,王熙凤咬着唇不敢出声。 良久,王太医一叹:“再烧下去只怕要不好。” 王熙凤着急开口:“那可如何是好,还求太医救救二爷。只要您能治好二爷,要什么我都愿意去帮您找来。” 王太医摇头,对着外头道:“前儿我开的药,再叫人煎一碗来。”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丫鬟出去煎药了。 王太医让药童将药箱打开,取出银针,脱了贾琏的衣服,预备给他针灸。 见那一根根似冒着寒气的银针,贾蓉用手捂住了贾芃的眼睛。 贾芃把哥哥的手拉下:“我不怕的。” 贾蓉轻扯了下嘴角,让他看了。 又因退热的穴位大多在正面,王太医只好让人拿了一床柔软的棉被垫在贾琏的臀部,再让人把趴伏的贾琏翻转过来。 就这么着动作,贾琏也未喊疼,可见实在是烧得糊涂了。 看着贾琏包扎好的伤口又浸了血渍,王熙凤泪如雨下,却强忍着没有出声,唯恐打搅了太医施救。 良久,太医拔了针,又扶起贾琏吃完药。 守了一会儿,见贾琏烧退了些,才放下了心。 只是过了一个多时辰,贾琏又烧了起来,弄得院里又是人仰马翻。 这时天色渐晚,院里和屋内都点满了灯,丫鬟婆子们端着水盆走来走去,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加上贾琏王熙凤新婚,院子里还有大红的装饰未曾换下,更显得多了几分悲凉。 贾赦听说,和邢夫人到了贾琏院子外头,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敢进去,转身走了。 邢夫人只好独自进去。 “太太。” 邢夫人摆摆手:“你们二爷如何了?” 丫鬟苦着脸回道:“回太太,今儿烧了第三回了,还未见好。”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是从前在庙里求的平安符,你去悄悄放到琏儿枕头下,但愿菩萨保佑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丫鬟道:“太太亲自去。” 邢夫人摇头:“我这就回去了。” 丫鬟只好又送她出了院门,这才拿着平安符去回王熙凤。 如此在王熙凤耳边说了几句,王熙凤看着手里的平安符:就冲这个,哪怕邢夫人为人再如何蠢钝克扣,自己也会尊重孝顺于她。 王熙凤照着邢夫人的话,把平安符压在了贾琏枕头下,默默念了几句佛,退回到床边看着。 邢夫人走后,贾政王夫人也跟着贾母到了。 众人赶紧出去请安。 贾母见王太医穿着六品服色,便知他是御医。 因问贾蓉:“这位供奉贵姓?” 贾蓉等回道:“姓王。” 贾母点点头:“王供奉,我这孙儿如今可好?” 王太医摇摇头:“在下也无甚把握。” 贾母惊道:“就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王熙凤一听,忍不住哭出声来。 贾母也流了几滴泪,众人赶紧来劝。 贾母又问贾赦和邢夫人何在。 丫鬟回道:“大太太倒是来看了一回。” 却没说贾赦怎样。 贾母泣道:“我常说你们要教儿子,不敢动用大刑,你们不肯听我的。前儿我没了珠儿,如今琏儿也不好了,叫我心里如何过得去。” 贾政听闻,羞愧地低下了头。 王夫人也在一旁抹泪。 贾蓉瞧这一屋子哭的哭,劝的劝,没谁要亲去看看贾琏。 对着王太医拱手道:“还请王爷爷再去看看琏叔叔。” 王太医连连点头,随贾蓉出去。 林齐和贾芃也未开口,行了一礼,默默退下了。 到了贾琏房里,贾蓉又拿出那颗药丸:“死马当活马医,让琏叔叔吃了这颗药试试。” 林齐忙说:“蓉儿不可,琏兄弟若真不好了,用了这药,你怎么担得起责?”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琏叔叔去死?” 林齐朝王太医问道:“太医觉得这药可用不能用?” 王太医更不敢担责了:“我也不敢说。” “用!” 几人转身去看,却见王熙凤扶着丫鬟走进来。 “蓉儿,我信你。” “婶子……” 王熙凤亲自从匣子里把那颗药丸拿出来,让平儿略扶起贾琏的头,喂了进去。 王太医忙上前帮忙。 林齐一叹,拉着贾蓉坐下。 贾芃小心地窝进哥哥怀里,紧张地看着床上的琏叔叔。 贾母坐在正房里等着消息,贾政王夫人劝她回去休息,贾母总也不愿。 贾母心里也有些愧疚,早知打得如此厉害,当时她就该亲自来劝诫,总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 于是愈发不肯走了。 没一会儿,贾赦与邢夫人也到了。 两人上前请安,贾母理也不理贾赦,责怪邢夫人:“你是琏儿母亲,连隔房的叔婶都在这里守着,却不见你的身影。可见到底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也不会心疼他。 可怜我琏儿有一个残暴的亲爹,又有这样一个母亲,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说着又哭了起来。 邢夫人听完脸上发热,不敢说话。 贾赦也低头听训,并不反驳。 众人又上来劝说,贾母擦干眼泪,责问贾赦:“我问你,好端端地他犯了什么罪,值得你下这样的狠手?” 贾赦动了动嘴唇,回道:“就是冲撞了我几句。” 四十万两银子是贾赦说出去的,贾赦当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自己的脸,只得随便捏了个借口。 贾母站起身子,用拐杖狠狠地打了他几下,才无力地坐在榻上。 “你们这对父子,竟是前世的冤孽!要是琏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有什么好处!” 贾赦也没曾想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有些后悔。 若是琏儿没了,自己膝下就剩贾琮这个小冻猫子,那他大房真就没个能撑起来的人了。 贾琏所在的厢房,没人说话,只有药童在太医身边绞毛巾弄出的水声。 第267章 干要就是抢 正房里传来的哭声、骂声和众人的劝告声,细细碎碎地传了过来。 让厢房里的人更添了几分烦躁。 贾琏其实也听不见那些声音,但因着身子难受,无意皱起了眉头,呻吟了几声。 王熙凤便觉得贾琏同样不耐烦这些,于是风风火火地走到正房。 朝着坐在上头的长辈们行了一礼:“老祖宗,老爷太太们,二爷有太医守着,定会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劫。眼下天也黑了,还请长辈们回去休息,等二爷好转,我再与长辈们报信。” 贾母瞧这个新孙媳妇,往日娇艳的脸上此时全是冷肃,衣裳头饰也十分简便,不同往常华丽。 心里先怜惜了几分,招手让她行至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辛苦你了。等琏儿好了,我定要他好好谢你。” 王熙凤强笑道:“多谢老祖宗。” 贾母拍拍她的手,叹了一声。 王夫人也上前来劝慰王熙凤:“琏儿到底年轻,定是会挺过去的。” 王熙凤低头应是,又劝众人回去。 老太太如今上了年纪,其余人也跟着相劝。 贾母只好乘着轿子回去了。 贾政和王夫人待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只剩下贾赦和邢夫人两个。 贾赦咳咳两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才道:“照顾好琏儿。” 王熙凤应是,低头掩饰自己眼底的冷意。 待了一会儿,贾赦困意上来,掩口打了个哈欠。 邢夫人劝道:“老爷还是回去休息。” 贾赦往贾琏的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邢夫人拍拍王熙凤的手,跟着贾赦走了。 王熙凤起身送到门口,突然踉跄了一下,还好平儿在身边及时扶住:“奶奶,您也去休息。” 王熙凤摇摇头:“我们再去看看二爷。” 平儿心里一叹,扶着王熙凤过去。 却见喜儿高兴地跑了过来:“奶奶,二爷退热了!” “当真?”王熙凤喜了一下,又揪心起来:“还要再看看,但愿不要再反复了。” 喜儿点头,走到王熙凤另一边,扶着她往厢房走。 见贾琏面色果然好了许多,王熙凤喜得只念佛。 王太医道:“二爷脉象平稳了许多,想必不会再发热了。” 王熙凤盈盈一拜:“多谢太医。” 王太医摆摆手:“不敢当,只怕还是那颗丸药的功效。” 王熙凤又看向贾蓉,欠身道:“多谢蓉侄儿。” 贾蓉抱着贾芃避开:“婶子折煞我了。我又不懂医术,还是得谢王太医。至于那颗丸药,不一定就是它的功劳。” 王太医在一边道:“蓉小爷,能否让我把这方子抄下来。” 林齐拦住贾蓉的话:“敢问太医要用于何处?” “不管怎么说,琏二爷退热是吃了这味丸药之后。老夫想研制这方子,看它是否真有如此神奇之功效。” 贾蓉也反应了过来:“这方子所用药材都是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非王公贵族之可得。遂家中长辈从未把这方子泄露出去过。 可王爷爷您不单在宫中当值,还常游走于京中勋贵官员之府邸。您要了这方子去,莫不是……” 王太医指着林齐和贾蓉笑道:“二位爷都是人精子,我的确是想把这方子献上去,可不是给什么王公贵族。” 王太医朝着天上拱了拱手:“我是想献给那位。” 贾蓉双手抱胸:“那我家中长辈有什么好处?” 王太医睁大了双眼:“给那位还要好处?” “干要啊?” 贾芃在一旁摆摆手:“王爷爷,不能干要,干要就是抢。” 王太医觉得自己今日可能是太累了,眼皮子直跳。 “我自当帮小爷这位长辈请功。” 贾蓉这才笑了:“多谢王爷爷了,请功不请功倒无所谓,只是我家中长辈并不追逐名利。若那位不想把这方子公之于众,就不要说出这方子出自我家长辈之手了。” “这……”王太医不懂这是为何。 林齐解释道:“不瞒太医,这两位大夫心中唯愿悬壶济世,不喜觥筹交错。若这方子真有奇效,传了出去,那位又不肯公开,将来他们就没安宁日子可过了。” 王太医抚须叹道:“原来如此,我自当帮他们陈情此事。不过……他们?不止一个人?” 林齐笑而不语。 王太医笑指了指他们三个,只得应了。 王熙凤只管守着贾琏,无意听得几句,心中想着要叮嘱房里的丫鬟们,不要此事传出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平儿见王熙凤一心扑在贾琏,下去让厨房送来两桌吃食。 “请太医和几位公子去隔壁用饭。” 王熙凤回过神来,愧疚道:“是我不该,忘了此事。平儿,你带太医和林兄弟他们过去。” 贾蓉在芃哥儿耳边说了什么,芃哥儿点头,走到王熙凤身边:“我要跟婶婶一道用饭。” 王熙凤没心思吃东西,想劝贾芃跟着哥哥去,却见三人已走出去了。 只好道:“好,平儿,你拿些吃的东西过来。” 平儿喜得赶紧出去吩咐。 不一时,厢房外头就摆了一桌吃食。 贾芃又拉着王熙凤前去用饭。 王熙凤只好跟着过去,给贾芃亲自布菜。 贾芃胃口好,吃饭吃得很香。 他又极会哄人,说这个好吃,给婶婶尝尝,又说那个解腻,劝婶婶吃两口。 就这么着,王熙凤终于好好吃了一顿饭。 平儿等人也才放下心来。 用完饭,又过了半个时辰,贾琏终于没再发热,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王太医把脉也说安稳了。 到了这时,贾蓉便来向王熙凤告辞。 王太医也说该回去了。 王熙凤谢了又谢,这才送他们出去。 王熙凤又守在贾琏身边。 这时,院子外头传来敲门声。 小丫鬟惊了一下,问外头是谁。 司棋答道:“好姐姐,还请开下门,是我们姑娘来探望二爷。” 得知是迎春,小丫鬟赶紧把门打开,接了迎春进来。 “嫂嫂。” 王熙凤愣神,转头去看。 却见迎春清凌凌地站在外间。 王熙凤赶紧迎了上去:“这么晚了,妹妹怎么来了?” 第268章 贾琏醒了 “哥哥可好些了?” 王熙凤拉着她走到贾琏床前:“好多了,太医也说安稳了。” 迎春放下了心,担忧地看向王熙凤:“短短一日,嫂子也憔悴了许多。现下哥哥已然安稳,你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王熙凤笑着点点头。 “那……那我先走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王熙凤有再多的话,也不好再留她。 叫丫鬟们多点几个灯送迎春回去。 转过头来回到贾琏身边,又几次去探贾琏的额头,见没有再发热,才放下心来。 迷迷糊糊守了一夜,直至次日清晨。 贾琏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时迷蒙了一会儿,转头看见王熙凤趴伏在自己床前。 只见她头上发饰全无,身上披着一件银红褂子,必是丫鬟给她披上的。 再打量她面上,两只眼睛虽紧闭着,细看却有些红肿。 更有熬了一夜,王熙凤脸色有些发暗,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如从前美艳动人。 贾琏轻笑一声,觉得这时的王熙凤比从前还要摄人心魄些。 他一出声,王熙凤立马就惊醒了。 “二爷醒了?二爷醒了!快来人!” 王熙凤忙站起来喊人。 平儿等人推门进来:“二爷醒了?” “醒了醒了,平儿,快去让人请太医!” “哎,知道了,奶奶。” 贾琏想去拉王熙凤的手,一下子扯到了伤口:“唉哟!” 王熙凤慌地凑过来问:“二爷哪里不舒服?” 贾琏强笑道:“伤口有些疼。” 王熙凤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哎呀,我这都忘了。快快快,来几个人,帮我把二爷身子转过来。” 说着就要去掀贾琏的被子。 贾琏紧紧抓住:“好奶奶,你喊我的小厮进来。”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怎么着,我什么没看过?” 此话一出,丫鬟们的脸都红了。 贾琏咳咳两声,示意王熙凤回头看。 王熙凤见丫鬟们形容,面色略有羞涩,快步走了出去。 又有小厮进来帮贾琏翻身。 就这么翻身一下,贾琏疼出了一身冷汗,为了撑住自己的男子气概,强忍着没有出声。 “我睡了多久了?” 小厮苦笑道:“我的二爷哟,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太医都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还好有菩萨保佑,二爷终于好了。” 贾琏心有余悸,他还这么年轻,才刚娶了媳妇,为了二十万两银子死了,那就亏大发了。 过了一会儿,王熙凤复又进来,身后的喜儿端着一碗白粥,和几碟子小菜。 “二爷许久没进吃食了,太医说等你醒了,先吃点清淡的。” 抬头看她,却见已是上了妆,换了衣裳头面的美貌佳人了。 贾琏笑着点点头,喜儿便把盘子放在床前的矮几上。 贾琏便又笑看着王熙凤不语。 王熙凤嗔她一眼,坐下来亲手喂他。 丫鬟们一笑,退下并把门也关上了。 吃了几口小菜和半碗白粥,王熙凤便放下了:“许久未进食,还是先少吃几口。” 贾琏没吃饱,但也没计较,伸手拉住王熙凤:“这回真吓着了。” 王熙凤低头看着他的手:“再有一回,我可不奉陪了。老话说小仗则受,大仗则走,老爷这样打你,你就不该就这么生受着。” “打的时候我觉得还好,那些小厮看着呢,不敢太用力,只是打的数太多了,下次救兵早点到就好了。” 王熙凤拍了他一下:“还敢有下次?” “不敢不敢。” 王熙凤长叹一声:“我这回可晓得你为何心心念念想去江南了。这府里头,就没几个把你放在心上的!” 贾琏冷笑一声:“我如今也不稀罕。” 见贾琏面带讥讽,王熙凤劝道:“二妹妹是个好的,昨晚太爷和林兄弟他们走了,深夜了也想着来看你一回。” “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管她看在谁的面子,来了总比不来的强。” 王熙凤从贾琏的枕头下拿出平安符:“这是大太太给你的,不管有用无用,我都念这份心。” 贾琏拿过来看了几眼,缓缓道:“我知道了。” “还有林兄弟、蓉儿和芃哥儿,这回真是对你有大恩了。” 贾琏嘿嘿一笑:“那都是自家人,不必同他们客气。” 王熙凤摇头道:“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呢,你来我往才好。” 贾琏自然答应,偷偷觑她一眼:“你见了林兄弟了?” “自然见了,昨晚人家可是守到你安稳了才走。” 贾琏假咳两声:“你觉得论容貌,林兄弟比我如何?” 王熙凤昨日一心扑在贾琏身上,哪有心思去看林齐的模样,奇怪地看了贾琏一眼:“二爷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王熙凤越发起了疑心,打算有机会了好好看看这位林兄弟。 贾琏生怕王熙凤多想,赶忙说道:“我们和蓉儿他们说一声,还是早点回江南。” “可你还有伤在身呢?” “那就等伤口结痂了就走。这些日子,你就在家把东西收拾好就成。” 王熙凤现在也不想留在府里,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正好外头传来平儿的通报声:“奶奶,蓉小爷和太医到了。” 王熙凤忙起身出去,请两位进来。 今儿来的不是王太医,而是另一位鲍太医。 只说是没什么大碍,注意伤口换药就成了。 众人方放下了心。 又让人送鲍太医出去。 王熙凤也跟着出去,想了想停下了脚步,问贾蓉:“林兄弟和芃哥儿怎么没来?” 林齐是外男,昨日要不是情况紧急,也不会在贾府多停留。 眼下贾琏病情好转,自然不会再过来。 至于贾芃,昨日哭了许久,晚间也未睡好,眼下还在呼呼大睡呢。 贾蓉笑道:“芃哥儿还睡呢,师叔守着他,便没过来。” 王熙凤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贾琏对着贾蓉使了使眼色,贾蓉莫名,让人都下去,走到贾琏身边:“琏叔叔想说什么?” “那什么,你叫林兄弟少往我这儿跑。” “什么?”贾蓉生气道:“师叔对你也不错,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好好,往后我们都不来了!” 第269章 牛黄和百灵脂 贾琏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贾蓉冷笑:“那你什么意思?” “那什么,林兄弟长得那副容貌,不是把我给比下去了嘛。” “你今日才知道?” 贾琏笑骂道:“你这臭小子!那不是你婶子在吗?” 贾蓉不屑地看着他:“难不成师叔不在,您就成了婶子心中天下第一美男子了?” 贾琏笑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相视一笑。 贾琏道:“我们尽快启程回金陵。” “可你身上的伤……” “在家里养病也是养,船上养病也是养,只要不让我骑马,都是一样的。” 贾蓉点点头:“我这就去让人打听船只。” 贾琏看着他道:“这回多谢你了。” 贾蓉朝他捶了一拳:“回头给我当牛做马才行。” 贾琏笑道:“这自然可行,不过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再帮我个忙。” 贾蓉问是何事。 贾琏招招手,叫他附耳过来:“你扶我去如厕,刚才你婶子在,我都要憋死了!” 贾蓉立马退后几步,捏着鼻子道:“我去喊小厮帮你。” 说完马上跑了。 贾琏只能傻眼看着,等小厮上来扶他。 荣国府分产一事,早就传到了皇帝的耳里。 他还私底下和皇后抱怨:“这些勋贵们个个底子厚实,连个老太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四十万两银子分给儿孙。就朕这个老爷最穷,想起来真没意思。” 说起来皇后也是出身勋贵,不过当年娘家拥护的并不是当今,而是另一位王爷。 谁也未曾想到太上皇会突然把皇位传给当今,如今娘家有个承恩侯府的名头,但圣上并不怎么施恩于承恩侯府。 好在皇后也不在意。 她生母早逝,父亲和继母也不怎么管她。 哪怕被指给当朝王爷为妻,成了王妃,娘家对她也不怎么热络,唯恐拥护的那位王爷疑心他们有二心。 后来她成了皇后,娘家人多次求见,她也不怎么理会。 不过皇后心里也明白,正因为她同娘家疏远,圣上才放心和她抱怨这些。 皇后没接着皇帝的话说,转而问道:“荣国府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是同母所出,如今史老太太还在世,好端端地怎么要分产。” 皇帝便说了贾琏出钱修大坝一事。 皇后取笑道:“原来圣上也占了便宜。” 皇帝自己想想也笑了:“这么说起来,怪朕这个皇帝没银子,害得荣国府分产了?” 想起自己如今渐渐掌握了些权势,京营也被握到自己的手中,皇帝心里舒服了许多。 帝后正说着话,有太监递上来一封信。 皇帝打开一看,正是暗卫转诉贾琏挨打,性命垂危之事。 纸上写道:幸得贾蓉拿出一药丸,贾琏如今才好转。 皇帝把这句话来回看了几遍,吩咐下去:“传太医院王树生。” “嗻。” 皇后忙问道:“圣上龙体不适?” “昨日荣国府贾赦将贾琏打了个半死,是王树生看的诊。” 皇后摇头叹道:“臣妾也是看不懂他家的事了。” “哼,不过是为了些权势财富,父不成父,子不成子罢了。世上这样的事儿还少?” 这话有些影射太上皇的意思,皇后不接话了。 皇帝站起身道:“皇后先休息,若觉得没意思,叫蕴贵人来陪你说话就是。” 皇后笑着应是,送他至殿门口。 皇帝见了王太医,开口便问:“贾蓉给你的方子呢?” 王太医身子一震,深深感受到圣上对京城各家监控之紧密。 其实荣国府也没有什么值得皇帝监控的,那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看着不过是个安享富贵的糊涂公子。 还是贾敬在皇帝面前提了贾琏的名字,皇帝才让人监视一二,却没想正碰上这个大热闹。 王太医恭恭敬敬地把方子从袖口拿出来,呈到太监手上。 皇帝略看了看方子:“依你所看,这方子真有起死回生之效?” 王太医躬身道:“回圣上,若说起死回生,只怕是夸大了些。只是它能发挥多大的功效,还得让人多试验几番。” “既如此,朕就把这事交给你,有了结果,立即来报!” “只是……” “说。” “回圣上,这药方中的药材,皆是上品之药。” 皇帝又看了一遍方子:“若说这灵芝人参,冬虫夏草也就罢了,这牛黄、百灵脂是什么?” 王太医回道:“正是这两味药最难得。牛黄乃是牛胆囊内取出的一味药。《神农本草经》中有说:牛黄乃百草之精华,为世之神物,诸药莫及。” “这也简单。” 王太医苦笑道:“并非每头牛体内都会有牛黄,往往一千多头牛能发现一两头就不易了,所以才有‘千金易得,牛黄难求’的说法。” 皇帝皱眉道:“太医院没有储备?” “有,但不多。” 皇帝沉吟道:“那这百灵脂呢?” 王太医擦擦头上的汗:“回圣上,臣也只在医书里见过。” “你说。” “据说在南方深山罕至之处,有一种寒号虫,当地人也叫寒号鸟。他专以人参、灵芝等天材地宝为食。这百灵脂……就是这寒号虫的粪便。” 皇帝麻木着一张脸听完:“这百灵脂可易得?” 王太医摇摇头:“臣活了这么多年,也只在书上和这张方子里见过。” 皇帝把方子拍在桌子上:“那便罢了,你退下。记住,这张方子你从来没有见过!” 王太医诺诺道:“臣遵旨。” 这才退下了。 皇帝独自看了会儿方子,把它压在了桌案下头。 这药方看起来虽好,皇帝是想要,但一来这药方未经过验证,只贾琏一例也算不得什么。再有他如今正值壮年,身体康健,还没有那般迫切。 这些药材也不是一时能得的,着急也无用。 其实就是贾蓉等人不说,皇帝也不会把这方子传出去。 且说如今明令禁止宰杀耕牛,但若是这方子传了出去,自会涌出有权有势有钱之人为了牛黄不择手段。 若有一味药叫人黄,这些人连人都敢杀呢,更何况牛。 如今朝廷正是缺粮之际,皇帝不会任由一张药方引起风波。 第270章 勋贵小气 皇帝放下这些心思,先发了一道旨意下去。 赐贾琏工部六品主事一职,负责金陵附近整修大坝等水利事宜。 荣国府两家分完产,贾琏养伤的日子,王熙凤便开始收拾家当,准备去金陵。 忽有门吏急忙来报说:“有太监老爷前来降旨。” 荣国府已多年没有接过旨意,听得这话,慌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等忙让人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连有伤在身的贾琏也被抬了出来跪接圣旨。 贾母心神不定,带着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还有迎春探春等人在荣庆堂等消息。 直到管事的来回:“回老太太,圣上下旨,赐琏二爷工部六品主事,择日启程前往金陵,负责水利事宜。” 贾母听了方心神安定,更坚信宁国府早和皇帝搭上了线。 忙朝着王熙凤道:“今儿是琏儿的好日子,你叫人摆几桌宴席,好好庆上一日。” 王熙凤自然笑着答应了。 太监宣旨完,笑道:“恭喜赦老爷了。” 贾赦笑着拱手,拉他到一边去,塞了两张银票到他手里。 太监垂眸一瞟,见是二百两银子,不着痕迹地塞进袖里。 “这位大人,您是圣上宫里伺候的?” 太监冷下脸:“赦老爷打听过了些。” 贾赦忙打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瞒大人,我家中有个侄女儿,如今也在圣上宫中伺候。老太太担心孙女,我多嘴问一句,我这侄女如今可好?” “您说的是元春姑姑?” “是是是。” “赦老爷,我说这个您可别生气。宫里想一飞冲天的多着呢,还是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您说是不是?” 贾赦强笑着点头,更是对元春得宠的事儿灰了心,坚信自己没选错。 恭恭敬敬送走了这太监。 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在京城各家的眼里还算不得什么。 皇帝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下旨,就是想把贾琏“花钱买官”的事儿传出去。 最好再多几个能出钱出力的。 江南冲毁的大坝多着呢,再来几十个主事皇帝也可以广开大门的嘛。 只是这动静的确让京中各家都来打听,只是听说是花了四十万两银子,才得了一个六品的工部主事。 心里计较了一下,觉得不大划得来,还是算了。 气得皇帝暗自在宫里骂这些勋贵小气。 贾琏得了官职,荣国府摆宴,上下好好热闹了一日,倒是贾琏这个正主,一人在屋里养伤。 等宴席散了,贾母叮嘱王熙凤:“虽说圣上旨意,说是择日启程,但还是越早出发越好,你回去和琏儿好生商议。” 王熙凤点头应下,退下不提。 迎春回头与探春说了两句话,也追了上去。 “嫂嫂。” 王熙凤侧身笑着等她。 迎春上来挽住王熙凤的手,小声道:“既然圣上旨意说是择日,晚几日也不打紧。哥哥有伤在身,养养才好。” 王熙凤嘴角上扬,正要说什么,后头又传来丫鬟的声音。 “二奶奶,二姑娘等等。” 王熙凤和迎春停下脚步,转头去看。 “二奶奶,老爷让我传话,说是让二爷早日启程,以免误事。” 王熙凤冷声道:“我知道了。” 丫鬟方行礼退下。 王熙凤对着迎春说道:“妹妹瞧,再停留几日,有人恨不得来赶你了。我们还是趁早走了的好。” 迎春也无话可说了。 见气氛凝住,司棋拿出个荷包给迎春:“姑娘,您把这个忘了。” 迎春接了过来,笑道:“还真是。” 说着从荷包里头拿出个玉马出来,送至王熙凤眼前:“嫂嫂你看,我把这个送给芃哥儿好不好?” 贾蓉等把贾琏从贾赦手下“救”了出来,迎春和王熙凤都十分感激。 林齐和贾蓉都大了,为避免闲话,姑嫂两个这些日子搜罗了许多小孩的东西,送去给芃哥儿把玩。 王熙凤接过玉马,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妹妹本没多少积蓄,你往后别拿这些出来了。” “我那儿都是姑娘家的东西,再找也没有了。” 王熙凤把荷包交还给司棋:“姑娘的东西,你都看好了。日后姑娘管家,你也要摆出架势来,别让你家姑娘被欺负了。若有人多嘴,你只管上去打脸!” “我知道了,奶奶。” 迎春笑道:“我虽软弱,但也固执呢。嫂嫂放心,没人敢欺负我,我定替嫂嫂守着家业。” 王熙凤使了个眼色,让丫鬟们都退下几步跟着,带着迎春走在前头。 “妹妹年轻管家,必有人欺你脸嫩,你若撑不住,只管去找太太。 我瞧着太太最爱的不过是银子,抓住这一条,每月立个名目送她些银子首饰,她就能站在你这边说话了。 我不在,太太若是能帮你,你管家行事也便宜些。” “我知道了,嫂嫂。” 王熙凤点点头:“老爷那里,若是他要往公中拿钱,你也不要强拧着。我瞧他……算了,你记住这话就行。” 迎春也知道王熙凤未毕之意,咬唇答应了。 这日之后,王熙凤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但凡值钱的东西,都打包进箱子。 自己陪嫁的大件家具,不便带走的,也一一让人锁进了小库房。 贾琏见她如此,笑话她:“二奶奶这些日子教妹妹管家,难道没瞧见荣国府的库房账本。这些家具,就是你我不在,谁还能贪图这些不成?” 王熙凤哼笑道:“你们荣国府再富贵,我也不曾拿到一点半点。二爷也别小看那些家具,我叔叔婶婶也是花了好些年才找齐这些好木头。 我也不贪图你们的,这些家具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将来我还要留给我的儿女呢。” 贾琏听了,心思一动,苦于有伤在身,只好把那些心思甩开。 先是上头下了旨意,后又是王熙凤这样大张旗鼓地收拾东西,不一时,贾琏即将去金陵当差的消息就传遍了族里。 这荣国府后街有户人家,也是族里的子弟,叫作贾芸。 父亲早逝,如今家中就一个寡娘。 多亏族里偶尔接济一二,如今也长到了十七八岁。 第271章 卜世仁与倪二 这日贾芸回家来,见他母亲正在炕上拈线。 见他进来,便问去了哪里。 贾芸笑道:“我又没什么正事,在外头胡逛罢了。” 卜氏叹息道:“你也大了,我想着也该成家了。改日娘去找媒婆帮你说桩亲事。” “我一穷二白的,谁家姑娘能看得上我?” 卜氏低头拈线,不作声了。 贾芸转而笑道:“我听说琏叔叔和琏二婶子一家要去金陵了。” 卜氏笑着说是。 贾芸坐下喝了口水,有心想说些什么,看着母亲还是没说出口。 倒是卜氏先说了出来:“我听说这回琏二爷领了旨意,去金陵当差的。要是你也能跟着去办差,就是辛苦些,日后好歹有个差事。” 贾芸摆手道:“我是那门子的人,琏叔叔在京时我就不大攀得上他,他去了金陵几年更认不得我了。再说……我若是去了金陵,家里就剩你一个人怎么行。” 卜氏忙说:“我无病无灾的,还有你舅舅在,你担心什么。我如今的心病唯有你的亲事,等你有了差事,又娶上一门好媳妇,我也就没有什么多求的了。” 贾芸笑道:“娘说这些做什么,等我有了差事,自然要让娘享福的。” 卜氏听了高兴,更下定决心让他跟着琏二爷出去闯一闯。 “我的儿,族里这么多人,多少人想巴望着依附两府弄个差事呢。若在京中,我又在府里太太奶奶面前说不上话,差事更没有你的份儿了。 这回琏二爷去金陵,离京远了些,他们不愿意去,你去。 你放心,我还等着享你的福呢,就在京里等你回来。” 贾芸也不愿就这么浑浑噩噩活一辈子,站起来道:“那我听娘的。” “这才是。等我找府里相熟的管事婆子递个话,我去二奶奶那儿帮你求一求。” 卜氏自来不擅交际,能说出这话,算是下了大决心了。 贾芸忙拦道:“娘不用去,我亲去拜访还好些。也让琏叔叔瞧瞧我。” 见儿子坚决不肯,卜氏才罢了。 贾芸出了门,思量了一路,觉得先去见贾琏不好。 贾琏之前受了伤,自己没想着去拜见,这回想要差事了,巴巴地去求,他们夫妇看在眼里,更瞧不上自己了。 知道贾琏与宁国府蓉兄弟关系亲近,贾芸想着先去拜访宁国府。 若贾蓉帮他在琏叔叔面前说上一二好话,这事也就成了。 边走边想,一下子就到了宁国府门前,刚想上去和门房说话,却见自己两手空空,忙又转身回去。 想了想,走到母舅卜世仁家,想借几两银子回去。 却没想到被舅舅舅母讥讽排揎了一顿,钱也不曾借到。 贾芸赌气离了母舅家门,不想又撞上了一个醉汉。 这醉汉是贾芸邻居倪二,是个泼皮,专放债吃利钱的。 却不想这倪二听说了卜世仁的事,大怒:“要不是令舅,我便骂不出好话来。真真气死我倪二。 贾二爷放心,我这里有十五两银子,你只管拿去。” 一面说,一面果然从随身的搭包里掏出一卷银子来。 贾芸想着这倪二往日颇有义侠之名,便想着借这钱一用,改日加倍还他便罢了。 “老二,今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等我回去按例写了文约过来给你。” 倪二大笑:“我是想着结交二爷,又怎么图你的利钱。若是要写什么文契,我何不去放给别的人使去。” 贾芸笑道:“既你信我,我就不写罢了,有何着急的。” 倪二拍拍肚子:“二爷自去忙,我还到那边有点事情去。” 贾芸笑着点头,目送他走了。 贾芸以往与倪二也并不相熟,又怕其中有诈,或是倪二醉中慷慨。 只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若倪二清醒过来要追究,自己再写份文约给他就是了。 贾芸拿着银子走到银铺里,将那银子称一称,竟有十五两三钱四分二厘,比倪二说的十五两还多些。 贾芸记在心里,等手上有钱了,必得按数还他。 想着贾蓉什么没见过,这外头的东西别人也看不上眼,想了想,贾芸只得往贾芃身上下手。 于是便拿着银子去古董店搜罗,看有没有小孩喜爱的玩意儿。 听说贾芃如今正练武,贾芸在店里软磨硬泡,终于花光了这十五两银子,把店里一把古剑拿了下来。 拿着古剑,贾芸兴奋地往宁国府去了。 宁国府这头,王熙凤又送了一箱子东西过来,都是从外头搜罗,给小孩儿的玩意儿。 贾芃高兴极了,拿这件看看,又摸摸那件。 贾蓉笑道:“在扬州,姑祖母也是送了好多东西给你,到了京城,又有婶子送你玩意儿。怎么,芃哥儿竟是个狐狸精不成?” 贾芃露出天真的眼神问哥哥:“狐狸精是什么?” 林齐瞪了贾蓉一眼,蹲到贾芃身边:“别理你哥哥。” 贾芃侧头问林齐:“师叔,狐狸精是什么?” “狐狸精……狐狸精就是受人喜爱的意思。” 贾芃立马自得道:“我是狐狸精。” “……” 贾蓉哈哈大笑。 林齐无奈一笑,领着贾芃研究这些东西怎么玩。 又有小厮上来报:“廊下的芸二爷求见。” 贾蓉想了想这位芸二爷是谁,才说:“请他进来。” 林齐道:“蓉儿,我带芃哥儿先出去。” 贾蓉忙说:“师叔不必走,你是祖父唯一的徒弟,让族里人见见你也好。” 林齐虽觉得贾蓉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但他当初又答应了尤大姐姐看好贾蓉、贾芃两个。 于是到了京城以后,林齐便同个鸡妈妈一般,死死守住这两个人。 听贾蓉这么说,也没有推拒,在一旁坐下了。 不一时,小厮领着贾芸过来。 “见过林公子,蓉小爷,芃小爷。” 贾蓉见他长得斯文清秀,十分面善,笑道:“什么小爷不小爷,芸二哥找我何事?” 贾芸把那把古剑拿了出来,一面说道:“只因我有个朋友,有几个钱,家里开古董铺子的。因着这回举家回乡,把这古董铺也不在此开了。 便把账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了,该贱卖的贱卖了。还有一些东西,都分着送与亲朋好友,这个古剑便送与了我。” 第272章 古剑 贾芸接着道:“我与我母亲商量,若要转卖,不说有没有人要,也卖不出原价来。若说送人,也没个人配使它。 听说芃小爷如今练武,想来想去,送给他才不算糟蹋这把剑了。” 贾蓉接过剑来,抽出剑鞘,虽是把古剑,还略有些锋芒,是把好剑。 笑道:“这剑只怕不便宜,我也不能白占芸二哥的便宜,你说个数,我就当买下来。” 贾芸笑说:“值得什么,小爷看得起我,叫我一声二哥,我还能同你说这个?” 贾蓉便又把剑递还给他:“芸二哥如此说,我和芃哥儿也不敢受了。” “这……” 贾芸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林齐和贾芃。 贾芃虽眼馋那把古剑,但也没说什么。 见贾芸看过来,还回笑了一下。 贾芸倒也十分伶俐乖觉,发现贾蓉不是那等好奉承的,便诚实道:“不瞒小爷说,此次我是有事相求。” 见他如此贾蓉倒还放了心。 “芸二哥只管说,我若能帮得上忙,自然不会推辞。” “听说西府琏二叔叔授了官职,要去金陵当差,不知可缺人差使?” 贾蓉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芸二哥想跟着琏叔叔去金陵?” 林齐也看了过来。 贾芸苦笑道:“我也上了十七八岁了,读书不成,也无甚田可种。不过想求份差事,养家糊口罢了。” 贾蓉想了想说:“芸二哥莫怪,我依稀记得,你是西廊下五婶子的儿子。” “正是。” “芸二哥若去了金陵,打算如何安置五婶子呢?” 贾芸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若没有差事,守着我娘也无益。趁此出去闯一闯,闯出个名堂来,到时候再把她接到我身边孝顺也不晚。 如今我一清二白,就让她先安稳待在京中,左右邻里都是熟人,我托他们照顾一二就是。” 贾蓉理解地点了点头,指着桌子上的剑道:“二哥说这好友,只怕你是胡乱说来诓我的。” 贾芸面有讪意,把借钱买剑一事吐露了个干净。 “等我领了差事,发了工钱,自会连本带利还他。” 贾蓉笑道:“我替二哥去和琏叔叔说一声,看他愿不愿意也就是了。” 贾芸忙作揖道谢。 贾蓉扶住他:“你我二人同辈,二哥如此多礼,叫我怎么受用得起。” 贾芸只得一笑罢了。 贾蓉知道这十五两银子对贾芸来说是笔大钱,若是把剑退还给他,他转卖出去又要舍去几两银子。 再有他见弟弟时不时去偷瞄那把剑,知道芃哥儿心中也是极为得意它的。 于是便道:“我不过说句话,实在受不起二哥的大礼。不过这剑的确是把好剑。这样,我原价买下来如何?” 贾芸忙说不必,劝他收下。 “二哥是嫌价钱低?” 贾芸道:“这是哪里的话?小爷口口声声叫我二哥,就不能当我这个哥哥给兄弟的见面礼?” 贾蓉还要再劝,外头又有管事来说:“小爷,蔷小爷来了。” 贾蓉瞬间冷了脸,贾芸意识到不对。 从前贾蓉在京中时,与贾蔷关系极好,两人常常在族里胡闹,贾芸虽年长些,也听过这两位的名声。 “你让他回去……等等,你让他进来。” “是。” 管事的下去,一会儿就领了贾蔷进来。 “蓉哥哥。” 贾蓉态度并不热络,指着林齐道:“还不去见过师叔。” 贾蔷撇撇嘴,走到林齐面前作了一个揖:“拜见师叔。” 林齐皱眉“嗯”了一声。 贾蔷又走到贾蓉身边,看了一眼贾芸:“这位兄弟看着眼熟,不知是哪家的?” 贾芸一愣。 贾蓉几年不在京中,都知道他是西廊下五婶子的儿子。 自己在族学时没少与他碰面,还时常同他打招呼,他却只说眼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 正要说话,只听贾蓉冷声道:“这是五婶子家的兄长。” 贾蔷“哦”了一声,没搭理贾芸,搭上贾蓉的肩:“蓉哥哥,听说你就要去金陵了。” 贾蓉皱眉拿开他的手:“是。” “能不能带上我?” 贾蓉犹疑地看向他:“你去金陵做什么?” 贾芸也留神打量他。 “你不在,这京中也没甚好玩的。我和你一起去金陵,以后兄弟俩还与从前那般,一同说说笑笑多好。” 贾蓉脸色愈发难看:“不必了,你我如今不是同路人,日后各自寻自己的出路去。” 贾蔷一愣,强笑道:“哥哥这是说得什么话。” “说的实话!”贾蓉瞧着这位从前最好的兄弟和玩伴,冷声道:“我如今潜心读书,没有心思同你玩了。” 贾蔷讪讪道:“原是这样。” 见他不说话了,贾蓉反而有些心软,道:“你往后可有打算?” “……打算?”贾蔷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当初分产时,叔祖并未亏待我。有了那些东西,尽够我使一辈子的了。” “既如此,你自去。留在京中,只要你不作奸犯科,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差什么。何苦去什么金陵?” “我……” 贾蓉便不再理他,与一旁的贾芸说些京城这几年的事儿。 贾蔷见他同贾芸要好,更是心里一团火在烧似的。 往屋子里瞧了瞧,正看见桌上摆着的古剑。 他拿起来,强插嘴道:“这把古剑倒好,哥哥可能送与我?” “不能!” 接二连三被贾蓉拒绝,贾蔷的脸色也有些发青了。 林齐瞧他三个形容,叹了一声,也不去管。 揽了贾芃到身边,与他说起故事来。 贾蓉和贾蔷都不说话了,贾芸在中间也不大好过,解围道:“这古剑是我送与芃小爷的,故而蓉小爷不便送你。” 贾蔷听了面上略有愧色,说来他与贾芃的关系,和贾芸相比更近些,自己却没想着要送贾芃什么。 贾蔷对着贾芃那头笑道:“芃哥儿,我那儿好玩的多着呢,赶明儿我收拾收拾,送几箱子给你。” 贾芃正听故事呢,听他这么说,也不答应,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哥哥。 贾蓉道:“不必了,我弟弟读书练武,且忙着,没有空闲玩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 第273章 贾蔷 贾蔷此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朝着贾蓉吼道:“他是你弟弟,我就不是你弟弟了?玩物丧志?你从前不是同我这般玩过,怎么,如今你是读书人,是世家公子,看不起我这等纨绔子弟了?” 说着说着,贾蔷竟然大哭起来:“知你回京,我喜得不得了。族学里见了一次,没说几句话,你就给我摆脸色。他们胡闹,我又没掺和,先生也不是我逼走的,可你就这么厌了我。 我几次三番来府里,你也不曾见我。这回好容易见着你,你也只顾着和这个云那个雨说话,我说一句,你驳一句,哪里把我当弟弟。” 口齿不清地又说了一堆,就只坐在椅上擦眼泪了。 贾蓉就这么看着,也不劝,也不动作。 贾芸只好上前安慰道:“蔷小爷,有话好好说,莫要哭了。” 见是贾芸来劝,贾蔷更是来了火,一把把他推开。 贾蓉从后面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到后头去。 “贾蔷!谁让你动手的!” 贾蔷唬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哭声也止住了。 贾芸笑道:“无事无事,我就是一时没站稳。” 贾蓉叹息一声,两人都不敢说话了。 贾芃也被刚刚贾蔷连哭带闹惊住了,故事也顾不得听,瞪着大眼睛看热闹。 林齐拍拍他的背,道:“你芸哥哥送了你古剑,我们出去给他练一段可好?” 贾芃尚舍不得呢:“师叔,我还想看。” 贾蓉正气着,听贾芃如此说,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只好瞪了他一眼:“芃哥儿,听师叔的话!” 贾芃扁扁嘴,走上前去牵住贾芸的手:“芸哥哥,我练一段给你瞧瞧。” 贾芸也是被这两兄弟弄得满头大汗,听贾芃如此说,正好借机脱身,忙答应不提。 林齐也跟着他们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贾蓉贾蔷兄弟。 沉默许久,贾蔷抬头看了贾蓉一眼:“哥哥怎么不说话?” 贾蓉心里正不得劲得很。 一是贾蔷是他幼时亲近之人,见他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心里又着急又无奈。 二来,贾蓉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心中还有一丝庆幸之意。 贾蓉走到门前,看向院里拿着树枝比划的贾芃。 贾蔷也跟了过来。 “蔷哥儿,我又不是你爹娘,不指望你有什么出息,也谈不上看得上或是看不上你。 只是我与从前的贾蓉相比,改变的太多了。如今你我不相契,缘由在我不在你。” “哥哥……” 贾蓉笑道:“我也不诓你骗你,我如今性情变了,心思也变了。我自己觉得好,不能为了你变成从前的样子,也不能强求你为了我改变。 前儿哥哥不见你,我向你道歉。只是金陵一事就罢了,那里你人生地不熟的,可没有京城好玩儿。” 贾蔷诺诺道:“那不是还有你在?” “等我回了金陵,便要在家中潜心读书,准备乡试。你跟着我,有什么趣味?” …… “哥哥如今有了新弟弟,往后哪能再记得我?” 贾蓉好不容易平心静气与他说几句,见他仍是抓不住重点,气道:“我喜欢芃哥儿,是因着他听我的话!” “那我也听你的话!” “听我的话,就待在京城!” “我……哼!” 贾蓉气笑了:“蔷哥儿,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还作这般小儿之态?” …… 贾蓉哼笑道:“我如今劝你是为你好,金陵你叔祖在呢。这回回来,祖父还交代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你这个样子去见他,只怕要脱层皮出来。” 贾蔷对这位出过家的叔祖没什么印象,也不怎么怕他:“何至于此。” 贾蓉拍拍他的肩:“行了,只要你往后安安稳稳,不胡作非为,我还是把你当兄弟。今日不早了,我还要去见琏叔叔,就不送你了。” 贾蔷指着院子里的贾芸:“那他呢?” 贾蓉皱眉:“关你屁事!” 贾蔷一噎,气冲冲地出去了。 林齐见贾蔷走了,走到贾蓉身边:“可说通了?” 贾蓉摇头叹道:“我也不知。师叔,若不是祖父和母亲,我如今只怕比他还不堪些。” “既如此,蓉儿,你该知道师父和尤大姐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再有一个贾蔷,可没人花费这许多心思为他。” 贾蓉怔怔道:“正是如此,我才没想着要把他带去金陵。只要他以后不作奸犯科,我也会护着他。” 林齐拍拍他的肩:“这才对了。” 贾芃一套招式打完,贾芸把他夸了又夸,气势、动作、招式乃至神情都夸了个遍。 以往也有人夸,只是没贾芸这样细致。 贾芃笑得脸都裂开了:“我还会打拳呢,新学的大圣拳,我给芸哥哥打遍看看。” 贾芸面有难色:这回又夸什么好呢? 好在贾蓉开了口:“芃哥儿,好了,天色晚了,芸二哥要回去了。” “芸哥哥?” 贾芸赶紧道:“是是是,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可惜不能看芃哥儿打拳了。” 贾芃面露惋惜:“好,下次我再给打给你看。” 贾芸忙应下不提,辞了林齐贾蓉等回去。 贾芸走后,林齐见贾芃恹恹的,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见温度正常。 笑道:“就这么想显摆?” 贾芃摇摇头,从林齐的膝头爬上去,搂住林齐的脖子,抽咽了两声:“芸哥哥说他娘在家里等他……” 林齐拍拍他的背:“芃哥儿想娘了?” “嗯……” 林齐和贾蓉相视一笑。 “再过几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了,马上就能见到娘和姑姑了。” 贾蓉走过去,从怀里把手帕拿出来,给贾芃擦了擦鼻涕眼泪,然后嫌弃地把手帕塞到贾芃手里:“这是你弄脏了,到时候洗干净了给我。” 贾芃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见他如此听话,林齐和贾蓉心软软的。 贾蓉便拿了那把古剑来哄他。 林齐便道:“贾芸的事儿你放在心上,还有买剑的银子,他是借来的,也不知那人好不好相处。你早日送还与他,免得酿出什么祸事来。” 第274章 还钱 贾蓉自然答应不提,让小厮包了十五两银子送过去。 贾芸辞了贾蓉等人回家,正路过倪二家门。 贾芸顿了顿,摸了摸怀里的几钱银子,叹了一声,转头回去了。 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卜氏的脚步声。 “外头是谁?” 贾芸笑道:“儿子回来了。” 卜氏赶紧把门打开:“可见到琏二爷和二奶奶?” 贾芸进了门,一面把门关上,一面把今日的事儿告诉他娘。 又恐他娘生气,便把卜世仁的事隐去。 卜氏叹道:“你有求于人,是得带些东西去,只怕人家看不上。” “是个意思罢了。” 贾芸又问他娘吃了饭不曾。 他娘说吃过了,还与他留了饭,让小丫头子拿过来与他吃。 这丫头不过才七八岁,是家里实在过不下了,看哪家能给口饭吃就行,也不用发月例银子的。 卜氏偶尔还要去同族里妯娌应酬,或是年节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遂寻了这么个小丫头在家。 平日里除了帮卜氏做点家事,就是去府里时带在身边,不至于看起来不成样子。 贾芸吃完饭,又说起那银子:“虽与倪二这么多年的街坊,我也不曾同他打过交道。回头我还是写个立约给他,免得将来他来找麻烦。” 卜氏道:“原该如此。” 忽然外头又传来敲门声,贾芸心里一紧,难道说曹操曹操到,那倪二酒醒找上门来了不成? 贾芸硬着头皮打开门,却是贾蓉身边的小厮。 “芸二爷。” “这位兄弟,是小爷还有什么吩咐?” 小厮笑道:“芸二爷客气了,我家小爷说托你买的那把古剑,还没把钱还你呢。” 说着从怀里掏出银子来塞给他。 贾芸一愣:“这……” 小厮接着说:“芸二爷放心,小爷答应你的事必给你办到了。” 说完拱手行礼,转身就走了。 贾芸看着他飞奔回去的身影,又看了看怀里的银子,叹了一声。 卜氏也担心是那倪二来闹事,见贾芸回来,连忙问起是谁。 贾芸把银子摆在桌子上:“喏,人家收了剑,却把银子退回来了。好在那位小爷应了,帮我在琏二爷面前说一声,今日也不算白在外头走一遭了。” 卜氏心还慌慌的,忙道:“既有了银子,你趁早去倪家把银子还了。” 贾芸想想也是,把原来剩下的那几钱银子和这十五两银子放在一处,出门去了倪家。 叩门三声,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是谁?” 贾芸道:“我是住在隔壁的贾芸,请问倪二爷可在?” 倪二女儿听说,忙把门打开:“原来是贾二爷,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贾芸忙问:“倪二爷可在?” “我爹喝了酒,回来就睡了,这会子也该起了。” 倪二女儿忙朝着一旁编笼子的男人喊道:“大成,去叫爹起来,就说贾二爷找他。” 那男人忙起身进去叫人了。 倪二女儿给贾芸倒了一杯茶上来:“贾二爷稍等。” “无妨,多谢嫂子。” 倪二女儿笑了一声,下去了。 不一会儿,倪二从后头出来:“贾二爷来了。” 贾芸忙站起身:“倪二爷。” 倪二笑道:“贾二爷叫我一句老二就是了。大成,去把家里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二爷。” 贾芸忙推辞,倪二便说:“二爷放心,那茶是别人拿来抵利钱的。他家原是倒卖茶叶的,也算得上是个富商。有人诱他进了赌场,一来二去,生意也不做了,家产也败完了。 借了我的钱,只说那茶叶抵利息,我想着有总比没有的好,遂留了一些。” 见大成还是直戳戳地站在那里,倪二皱眉道:“大成,还不快去!” 那叫大成的男人忙进去找茶叶了。 倪二介绍说:“这是我的女婿,没有什么出息,就是老实些。” 贾芸点点头。 拿出银子来摆在桌上:“倪二哥,这是今日借你的银子。只不过我囊中羞涩,还不得你利钱了。” “利钱的事原就说不用。不过,二爷的事儿办成了?” “办成了。” 倪二笑道:“你我做了这么些年的街坊,二爷从没和我张过口。也不知是不是二爷嫌弃我是个泼皮,怕低了你的身份,还是怕我难缠,利钱重?” 贾芸忙说:“倪二哥何出此言。只是我见你平日所相结交的,都是有胆量有作为的人,似我这等无能无力的你倒不理。我哪敢厚着脸皮与你张口。” 倪二听完大笑:“二爷好会说话。不瞒二爷所说,我倪二也算不得什么好人,那些来与我借钱的,没有几个是为了养活生计的,左右都是些吃喝嫖赌之徒。 二爷是个正派人物,我们和您比不得。” 正说着,大成端了茶上来。 倪二又让他下去,大成一言不发,低着头下去了。 倪二指着外头的大成道:“他爹借了钱,把他抵给了我。我想着正好没个儿子,索性叫我女儿招赘,娶了这个小子。您瞧瞧,这就是您口中所说有胆量有作为的人,为了几两银子,卖儿鬻女的多着呢。” “嗐,”倪二拍拍自己的肚子:“大哥莫说二哥,我倪二就是靠着利钱吃饭,也没理说他们。” 说了这么一番话,贾芸反而对这倪二更加刮目相看了:“我往日听说倪二哥素有义侠之名,今日更加深信了。” 倪二略有点得意:“我倪二也是看人下菜,有人说我是义侠,骂我的人也多着呢。” 倪二又想留贾芸喝酒,贾芸忙推辞:“我娘还在家中等我,回晚了未免她担心。” 倪二只得罢了,送他出门。 心里高兴,又让女儿出去给他打两瓶好酒。 倪二女儿无奈地看他一眼,依言出去给他打酒了。 次日一早,贾蓉便使了人来找贾芸,引他去见贾琏。 贾琏其实正缺可靠的人使,得知族里有人愿跟着他去,心中自然称意。 不过还是摆了些派头,装模作样和贾芸说了一上午,才施施然道:“若你诚心想跟着我,就回家去收拾好东西,等我消息。” 第275章 向导 贾芸得了准话,喜不自禁,连连作揖:“多谢琏叔叔了。” 贾蓉派人来说贾芸的事时,贾琏心中就先取中了他。 他也知贾蓉那人不是好给人面子的,能替贾芸传话,必是觉得贾芸本就是个好的。 如今说了一上午话,贾琏更是满意:“既如此,你就先回去。” 贾芸忙回去告诉他娘,母子两个俱各欢喜。 这头等贾芸走了,王熙凤进了屋子,笑道:“好容易抓了个壮丁,能安稳听你啰嗦的,就这么放走了?” 贾琏伤还未好,只能整日趴在榻上,闲得快要发霉了。 但凡能留个人同他说话,他就能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如今连迎春也不大敢来看他了。 贾琏道:“这贾芸可是要跟着我去金陵的,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你们家这么多侄儿,我哪里认得清。他是哪家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贾琏回说:“这我却不清楚。” 王熙凤嗔他一眼:“我叔叔当年带兵打仗时,婶婶常召集叔叔下属家中女眷来府里,说些家常话。若他们家中有难处的,也定会伸出援手。 你这个‘将军叔叔’倒好,连侄儿家里还有什么人都不知。” 贾琏朝外头喊了一声随从小厮:“昭儿!” “二爷?” “你去查查贾芸家里。” 昭儿笑道:“二爷,哪用得着去查,这位芸二爷家中就一个寡母,他是廊下五奶奶家的儿子。” “……原来如此。” 王熙凤道:“既如此,我让人包二十两银子,再拿两匹绸子送去。贾芸出远门,还不知几时能回来。有这些钱,他也能好生安置这位五嫂子。” 贾琏高兴地看着她说:“我是个‘糊涂将军’又如何,谁叫我娶了个聪慧过人的‘将军夫人’?” 王熙凤呸了一声:“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说出去笑掉大牙。” 王熙凤比了个“六”的手势:“二爷如今才是个六品主事呢。” 贾琏也不恼,笑道:“等我使把劲,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那我可等着了。” 夫妻两说笑完,王熙凤果然让人送了银子和绸缎过去。 卜氏和贾芸见了自然是千谢万谢。 母子两个高兴完,卜氏又有一些愁绪。 “我在家中用不着银子,这些你都带走,都说穷家富路,在外头没钱可不行。” 贾芸忙推说:“我是去办差的,又不是出去玩的。跟着琏二爷,难道还缺我吃喝不成?这些钱您留着使,别舍不得用,等我挣了钱,托人送回来。” 卜氏笑道:“我在家也没个花银子的地儿。” “我不在家,娘也出去走动走动,与人闲话几句也好。” 见贾芸执意不肯把银子带走,卜氏只好道:“既如此,娘就帮你收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贾芸也笑着答应了。 卜氏高兴道:“明儿你去你舅舅那里看看,这趟出了远门,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也把这好消息告诉他,让你舅舅也高兴高兴。” 贾芸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我不去。” 卜氏疑道:“这又是怎么了?” 贾芸只好把那日去借银子的事说了一遍。 听说哥哥先用铺子伙计赊欠银子的事堵住儿子的嘴,后又挤兑了儿子一顿。 等临走了留儿子吃饭,嫂子又说家里没米下锅,要去外头借粮。 偌大一个香料铺的东家,说饭都吃不起了谁信,只不过连口饭都不愿舍给外甥吃罢了。 卜氏气不打一处来:“既他们这样对你,往后我只当没这个娘家!” 贾芸见他娘气成这样,反而劝慰道:“何至于此,往后少走动就是了。往后我不在家,还得靠舅舅照拂你一二。” “很用不着,我的儿,你娘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不必别人照拂!” 贾芸却不放心,只是也知道卜世仁不是个可依靠的人,遂也没再劝。 想了想,拿了些碎银子,从糕点铺子买了几样点心,去了倪二家中拜访。 “倪二哥,我过些日子就要去金陵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留我娘一个人在家中,我不大放心。若是有什么麻烦,还请二哥关照一二。” 倪二自然答应:“二爷放心,这几条街我倪二管着,保管没人敢欺负你娘。” 贾芸这才笑着回去了。 进了家门,却见卜氏正招待两位年轻人。 见贾芸回来,卜氏笑道:“芸儿快来。” 那两个年轻人站起来拱手道:“芸二爷。” 贾芸也拱拱手:“二位是?” “我们是蓉小爷的护卫,我们家小爷临走前,想给家里人买些东西回去。想请二爷当两日向导,不知二爷可有空?” 贾芸尚来不及说话,卜氏也回道:“有空有空。” 贾芸无奈笑笑:“自是有空的,不知是什么时候?” “明后日便可。” 贾芸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府上候着。” 护卫们拱手行礼,笑着走了。 原来,贾蓉和林齐等的确是想买些京中新鲜的东西回去,倒也不缺这么个向导。 不过贾芸正好出现了,三人对他观感都不错,便想着请他来。 到时候也借机接济他一些银子,让他好好安置寡母。 次日,贾芸早早就到了宁国府。 来时,正碰上林齐监督两兄弟练功。 贾蓉二话不说,拉着他一起扎马步。 可怜贾芸哪里练过这些,颤颤巍巍地跟着蹲了小半个时辰。 稍有松懈,贾芃就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自己,贾芸只好又强支撑一会儿。 好容易蹲完了,林齐让他去廊下坐着。 见贾芸扶着腿,扭曲着脸走过去,贾芃禁不住笑出了声。 林齐瞪了他一眼:“待会儿我把你写的字给大伙儿看看,让别人也笑笑你。” 贾芃那笔字,跟鸡抓得似的。 这么大的孩子也有自尊心,听师叔这么说,贾芃不敢再笑话别人了。 林齐又让贾芃打完两遍拳,便让两兄弟先去洗漱一番。 转头对贾芸道:“芃哥儿年幼顽劣,对不住了。” 贾芸忙笑道:“哪里哪里,芃小爷性情天真可爱,不作伪饰而已。” 林齐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等用完早饭,四人带着护卫出了门。 第276章 选婿 出去逛一圈,贾芃看什么都新鲜,零零碎碎买了一堆,跟着的随从小厮手上拿满了才罢休。 走了一上午,贾蓉让小厮先把东西送回府里去,领着师叔去了京中有名的酒楼。 小二先上了茶来:“各位爷,今日想吃点什么?” 贾蓉笑着把食单递给贾芸:“二哥久在京中,就由你来点。” 贾芸自然答应不提。 又有贾芃闹着要开窗看景。 小二笑道:“这位小爷,这外头就是街市,无甚景可看。若是想看景,不如换到对面的包厢去?” 林齐低头看着贾芃:“要不要换?” 贾芃摇头道:“我就是要看街市的景。” 林齐只好给他开了窗,让他站在凳子上,一边用双手护着他。 店小二只当这又是一位小祖宗,也没多说什么,笑着听贾芸点菜。 好容易点完,店小二出去,就被穿着侍卫衣裳的人带到了另一间包厢。 小二诚惶诚恐地跪下请安:“奴才参见王爷。” 忠顺王爷问他:“那边包厢是什么人?” 贾蓉等一行人进了酒楼,早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忠顺王爷是这家酒楼的常客,只是外头不知道罢了。 皇帝信重这位弟弟,约摸着也有臭味相投的意思。 ——兄弟俩都喜欢打听官员的私事。 那荣国府更是像个破篓子似的,有什么事,都不用派人查探,在外头一打听就知道了。 今日忠顺王爷来酒楼,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新闻。 小二忙回道:“奴才听了两句,好像是宁国府家的小爷。” “果真?”忠顺王爷眼睛一亮。 林齐、贾蓉贾芃初进京时,忠顺王爷就注意到了几人。 尤其是林齐的样貌,忠顺王爷很是满意。 忠顺王爷膝下,不论嫡庶,总共八子一女。 这唯一的女儿还是王妃所出。 不止忠顺王府对她千娇百宠,连帝后也十分喜爱她,破格封她为永安公主。 皇后曾经有一子一女,皆在潜邸时就早夭了。 碰巧永安的生辰同这位已逝的皇女是同一日,帝后两人遂移情于永安,对她也是十分宠爱。 就这么多人的溺爱下,永安却并没有养出一副跋扈的脾气,性子反而冷清得很。 不喜参加贵女们的宴会,也不爱热闹,就喜欢在家读书。 忠顺王爷向皇帝诉苦,说好端端一个小乖乖,如今长成了一个书呆子。 皇帝却极为满意,骂了弟弟一顿,又和皇后说了一声,送了许多宫中的藏书过去。 帝后喜欢,忠顺王爷能有什么法子,只好顺着永安。 不过,太上皇幼女崇宁长公主的事给忠顺王爷敲响了警钟。 崇宁是皇帝和忠顺的妹妹,可驸马却宠妾灭妻,把公主当个摆设。 那小妾当初是跪在崇宁脚下哭求,崇宁才允了她给驸马做妾。 大致是驸马这些年宠出来的胆子,竟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出言讥讽崇宁。 崇宁要罚她,驸马却反责怪公主跋扈。 崇宁只得进宫哭诉。 听说此事,皇帝大怒,决心要让驸马下狱,却被太上皇拦住了旨意。 皇帝怕和太上皇直接起冲突,忠顺却不怕,亲去求见太上皇,要求下令严惩驸马。 崇宁的驸马是修国公长子侯孝康。 本朝没有驸马不能入朝做官的规矩,修国公府当初求娶公主时,太上皇见侯孝康长得一表人才,才将崇宁下嫁。 这侯孝康的确也算青年才俊,娶了公主后,官位也步步高升,称得上是春风得意。 恐怕也是得意久了,才敢做出这等事来。 可当初正值皇帝与太上皇争权,太上皇自然不能为了给公主出气,把站在自己这边的修国公推远。 骂了忠顺一顿,下旨叱责了那小妾一顿就算了。 太上皇不干人事,皇帝也没再追究。 忠顺王爷同崇宁之间也说不上有多么深厚的兄妹之情。 只是他也有女儿,不免有些唇亡齿寒之意。 忠顺王爷也不敢怨怪太上皇和皇帝权衡之下,不把公主的颜面放在心里。 只是从那之后,忠顺王爷便求了皇帝,永安的婚事由他做主。 皇帝听了笑道:“永安才多大,你这个当父亲就想把她嫁出去了?” 忠顺王爷气冲冲地把侯孝康骂了一顿,然后一面假装哭泣,一面道:“若是永安嫁了个这样的驸马,还不把我这当爹的心疼死。” “胡说!有朕在,谁敢欺负永安!” 忠顺瞟了皇帝一眼,嗫嚅道:“万一皇兄哪一日突发奇想,把皇位传给哪位皇侄儿……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永安的驸马是不是皇侄儿的哪位重臣,我哪里得罪得起。” 忠顺越说越顺口:“要不皇兄告诉我,你属意哪位皇侄儿,我这当叔叔的先去讨好讨好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也想往外说这话,用来打太上皇的脸呢。 结果蠢弟弟拿来堵自己,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就是朕死了,你是他皇叔,难道他还敢无视你的意思?” 忠顺嬉皮笑脸道:“皇兄是万岁,我是千岁,自然是我死在皇兄前头。” 皇帝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在这胡搅蛮缠,到底想要什么?” “臣弟只是想自己给永安选个世间最好的驸马。” 皇帝“嗯”了一声:“你说来听听。” “第一,必须洁身自好。” 皇帝打断他:“你等等,洁身自好的标准是什么?” “自然是心里眼里只有永安一人,不能和别的女人有瓜葛。” 皇帝嗤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府里那些莺莺燕燕,比我宫中的妃嫔还多些。” 忠顺王爷不以为耻:“皇兄,我是男人啊。” “怎么,你要给永安招个女驸马?” 忠顺一噎:“皇兄,永安好歹是个公主,总要比寻常女子占点世间男子的便宜。” 皇帝哼笑一声:“你接着说。” 忠顺重振旗鼓:“二嘛,必须长得好。若永安日日对着一副丑样子,还怎么过日子?” 这个皇帝也赞同,没出声制止。 “第三,得要是读过书,有才华的,日后能陪永安吟诗作对。 第四,家中长辈要慈爱省事,没有糟心小姑子,小叔子。 第五…… 第六……” 第277章 忠顺王爷 忠顺细细数了十多条,这才歇下一口气:“还有没想到的,我日后再补上。” 皇帝越听越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世上哪有这样的男子。 只是瞧着忠顺难得正经的样子,皇帝于是答应他,让他先去寻摸人选。 忠顺王爷平日里有些荒唐,但皇帝若吩咐他什么正事,他也从未误过事。 这回真是把选婿一事当成正经事来做了。 京中适龄的男子都被忠顺调查了个遍。 只是总有不足之处。 直到那日,见了林齐,忠顺王爷眼前一亮。 论起来,以往那些子弟,单相貌仪态,就没有能比得上他的。 旁边的贾蓉也不错,只是略黑了些,忠顺王爷还是比较喜欢林齐。 等到忠顺王爷把这两个打听了个底朝天,反而贾蓉倒比林齐好些了。 家世不提,反正没有哪家能比皇家高。 只是林齐就那么个攀炎附势,狼心狗肺的爹,就把他拉下去一截。 本朝以孝治国,永安嫁过去,岂不是要面对两个婆婆。 再有,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忠顺王爷担心林齐又是林思槐第二。 至于贾蓉他爹也是个夯货,但有个能对儿子下死手的祖父啊。 比起给儿子求情的修国公,忠顺对贾敬的观感不要太好。 加之根据调查的消息,尤清之虽是后母,但做事大气,也不往贾蓉身边插人。 如今贾蓉院里除了几个打杂的老婆子,连个女孩儿的影儿都不见。 小姑子没有,但有个小姑姑,性情也极好。 至于贾芃,忠顺只晓得兄弟俩感情甚好,别的也就没多打听。 不过贾蓉现在年纪也不大,焉知以后会不会变。 忠顺王爷只是把他纳入选婿名单罢了。 听说今日碰上贾蓉和林齐出门,忠顺王爷来了主意,一面在侍卫面前吩咐了几句,一面又径直往贾蓉包厢去了。 得知这位是忠顺王爷,林齐领着众人下跪行礼。 贾芃好奇,偷偷地把头抬起来看王爷,被贾蓉一掌把头压下去。 忠顺王爷笑道:“都起来。” “是。” 贾芸哪里想到跟着他们出门,竟然还能碰见王爷,不免有些战兢。 贾蓉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贾芸微微点头,稍退后一步。 忠顺王爷自顾自地坐到主位,笑道:“你们谁是贾蓉?” 贾蓉上前一步:“正是学生。” “你祖父如今可好?” 贾蓉低头屏息,唯恐行差踏错:“祖父身子尚康健。” “唔……”忠顺王爷沉吟一声:“倒是有日子没见他老人家了。” 贾蓉不敢再答。 这屋里只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贾芃还敢搭话:“伯伯也认识我祖父吗?” “芃哥儿!要称王爷!” 贾芃被哥哥吓了一跳,见哥哥满脸严肃,不敢再胡闹。 对着忠顺王爷拱手道:“王爷,对不起,芃哥儿知错了。” 忠顺王爷自然不会同一小童计较。 招手让贾芃走近:“你就是贾芃?” 贾芃意识到这是位得罪不起的人,乖乖地点了点头。 “你爹还好?” “我……”没爹。 “咳咳!” 贾蓉知道贾芃想说什么,出声打断。 贾芃回头看看贾蓉,见哥哥低着头,想了想,对着忠顺王爷道:“王爷,他身子尚康健。” 一听就知道是学着哥哥回话,忠顺王爷笑着点点头,从腰间扯下一个玉佩给他:“这是本王赏你的。” 贾芃见哥哥点了点,才收下来:“多谢王爷。” 忠顺王爷满意了,笑道:“今日我做东,请你们用饭如何?” 众人哪里敢拒,只得依言坐到下首。 只是这顿饭简直是煎熬。 忠顺王爷自然有太监伺候,见几人不敢动筷,便叫来几个美貌侍女,替她们布菜。 林齐和贾蓉对视一眼,不知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席间香风涌动,贾蓉灵机一动,偏头打了几个喷嚏。 立马又站起来请罪:“学生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你这是有什么毛病?” “……” 贾蓉道:“学生并无毛病,只是受不了胭脂香气。” 忠顺王爷一喜,我永安也不喜欢啊。 “正好,正好!” 贾蓉正想着这“正好”两字应在何处,忠顺王爷已让侍女们都下去,换上太监伺候。 林齐和贾蓉贾芸心惊胆战地用饭,只剩贾芃一个,没心没肺得饱餐了一顿。 吃完还说呢:“没家里的好吃。” 忠顺王爷笑道:“哦?这家酒楼的大厨可是师从宫里的御厨,你怕是在说大话。” 贾芃挺起小胸脯:“赶明儿我请您去我家吃饭,您就晓得了。” 忠顺王爷哈哈大笑:“如此,那就约好了。” 林齐和贾蓉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忽然,窗外传来喧闹声。 忠顺王爷起身走到窗边,贾芃也想跟过去,被哥哥拉住了衣领。 贾芃扁扁嘴,只得罢了。 “外头闹什么呢?” 立马就有侍卫回话:“回王爷,是有一女子在外头卖身葬父。” 忠顺王爷啧啧作叹,又朝贾蓉和林齐道:“你们也过来看看。” 林齐和贾蓉贾芃只得站到另一扇窗户往外瞧。 果然外头跪着一素衣女子,旁边还有一副被竹帘盖住的尸体。 此时已有许多百姓在此围观。 “可怜呀。你们觉着呢?” 林齐道:“只怕是诈,王爷瞧她身着,衣裳虽素净,但细看便知是好料子。就算家中没有积蓄,把这衣裳当了,也能换些银子安葬亡父。” …… 忠顺王爷瞪了手下一眼:你们连这都疏忽了! 侍卫心里发苦,自己哪还来得及找身农妇的衣裳给那女子。 再说,王爷叮嘱了要寻个美貌的女子,就是再美貌,穿得灰头土脸的,那美貌也掉来了几分不是? 忠顺王爷只好找补道:“或许是家道中落,只剩下这一身衣服了。” 林齐:“……王爷说得是。” “可惜了,花容月貌的,若是落到恶人的手里,只怕日后是要受人磋磨啊。”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 忠顺王爷见他们不接话,索性带他们下去,侍卫们立马让人群散开,独留几人站在那女子面前。 凑近一看,这女子果然长得不俗。 第278章 要臭了 忠顺王爷留心看两人神情,却见林齐和贾蓉两个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忠顺王爷皱眉:这两个小子是还没开窍? “贾蓉。” “学生在。” 忠顺王爷指着掩面哭泣的女子道:“你不如买了她回去,做个丫鬟也好。” 贾蓉真是看不懂这王爷想做什么了,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堂堂亲王用不着拿这个来试探自己。 贾蓉想了想,干脆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放置在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抬眼看了一下贾蓉,跪伏在地上:“多谢公子,日后小女子必当牛做马,服侍公子。” 贾蓉道:“不必,你拿着这银子安葬了你父亲,独自去寻生计。” “公子这是何意?奴家虽是女子,也知君子重诺的道理。既是卖身葬父,公子出了银子,奴家往后就是公子的人了。” “那我把银子收回来?” 忠顺王爷咳嗽两声,压住笑意。 那女子却以为王爷在提醒她,泪眼婆娑看着贾蓉:“奴家家里就剩我一个了,公子若不要我,奴家只有去死了。” 贾蓉叹息一声:“先拿这银子去安葬了你父亲,你若诚心想做丫鬟,去找个正经的牙行。” “奴家……” 贾蓉打断她,指着头顶的太阳道:“这么热的天,你再耽误下去,你爹都要臭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忠顺王爷大笑起来。 那女子也哭不下去了,低着头做委屈状。 忽又从人群中传来指责声:“这位兄弟,你说话也太伤人了。她已经如此可怜,你为何还要这般欺辱于她。” 忠顺王爷眯着眼睛看过去,见是位面如傅粉的男子。 对着侍卫使了个眼色,让说话的那个男子进来。 忠顺王爷在那摆着,进退之间还有许多侍卫守候,旁人一猜便知他身份不凡。 那男子先上前给忠顺王爷行礼。 “你识得本王?” 男子心里一转,把京中的王爷细数了一圈,年龄相貌都能对上的,应该是忠顺王爷。 “学生曹鹏涛,祖上乃是懋烈侯,如今父亲任礼部侍郎。曾听父亲言说过王爷的英姿。” 忠顺王爷有些嫌弃,恭维之语太过收敛了。 忠顺王爷“嗯”了一声,问他:“你刚刚那话是何意?” 曹鹏涛看了贾蓉等人一眼,见着林齐时皱了皱眉,转而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兄弟说话太过刻薄了些。” 贾芸有些担心这人是来找麻烦的,紧皱着眉头站在贾蓉的身后。 林齐、贾蓉老神在在地看着曹鹏涛,贾芃也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看忠顺王爷,又看看曹鹏涛。 忠顺王爷道:“蓉儿,他觉得你说话刻薄,你觉得呢。” 一声“蓉儿”,叫得贾蓉身子抖了抖。 曹鹏涛神色一变,听王爷的口吻,倒像是和这位极为熟稔的样子。 贾蓉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见解?” 事到如今,曹鹏涛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只是觉得这女子太过可怜,公子何不帮人帮到底?想必你家中也不多这么一个奴仆。” 贾蓉扯了扯嘴角:“既如此,曹公子收留了她。” “我……” 曹鹏涛去看忠顺王爷的眼色,见他极赞同的样子。 又因曹鹏涛围观时就几次听见忠顺王爷叹息这女子可怜,曹鹏涛想了想,扯下手中的玉佩,放在那女子面前:“等你埋葬了你父亲,拿着玉佩去找城南曹家,自有人会安置你。” 那女子往忠顺王爷那边瞟了一眼,接过玉佩:“多谢公子。” 曹鹏涛心满意足,转头去看,却见忠顺王爷带着贾蓉等人走远了。 曹鹏涛想去追,却被侍卫挡在了身后,只得罢了。 四人又跟着忠顺王爷逛了半个时辰,才得脱身回去。 送走贾芸,林齐问贾蓉:“你从前可见过忠顺王爷?还是师父与王爷相熟?” 贾蓉皱眉道:“我就是未离京时,也没有资格去见王爷。至于祖父那里,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未知缘由,林齐不免有些担心:“京城乃多事之地,你我尚未得功名,还是莫去沾染官场,以免被人利用。如今之计,我们还是早回金陵的好。” 贾蓉自然答应。 三人说着话,贾蓉不由打了几个喷嚏。 林齐笑道:“蓉儿,晓来频嚏为何人啊?” 贾蓉笑着摇头:“只怕无人念我,反而是有人在骂我。” 骂是不存在的,忠顺王爷等贾蓉等人辞去了,转身就进宫求见皇帝。 听说忠顺来了,皇帝十分高兴,连忙召见他。 “你来得正好,朕真有事要同你讲。” 忠顺王爷只好先把自己的事儿放到一边,聆听圣意。 “今儿礼部侍郎曹迈来求见,说是要替他儿子求娶永安。我已让人去查过了,他这儿子长得极好,又有才学。我看堪配得上永安。” 忠顺忙问:“是那个懋烈侯的后人?” “你也知道?” 忠顺撇撇嘴表示不屑:“这懋烈候当年不过是太祖打过来时,第一个归降的官员罢了,封了候还有脸往外说。” “你这又是哪里听来的?” “我今日都碰到那小子了。不够聪明所以显得有点蠢,还没修炼到家就敢在我面前鬼祟。他爹脸皮有三里厚,就这么个小子,还敢来求娶我家永安!再啰嗦我把他家门都给砸了。” “行了行了,你不满意那就算了,别给朕惹事。等那些人来参你,还得朕帮你收拾烂摊子!” “不满意不满意。” 皇帝叹道:“我看永安是要被你耽误成个老姑娘了。” 忠顺王爷挺着肚子,笑呵呵地说:“不瞒皇兄,我今儿还真碰上个好人选。” “哦?还有你看得上的人?” “皇兄也知道他的。” “你说来听听。” 忠顺王爷走近几步,直到皇帝书桌前,弯腰轻声道:“就是宁国府那个叫贾蓉的小子。” “贾蓉,你怎么想起他了?” 忠顺王爷便把今日设计一事告知了皇帝。 待听到“你爹要臭了”那句,皇帝笑得呛了一下。 忠顺王爷赶紧去替他拍背,一边笑道:“您瞧瞧,若皇家多了这么一个女婿,我们也多听些笑话不是?” 第279章 不准定亲 皇帝挡了他一下,示意他退回去,又说:“你是为了听笑话,还是为了永安呀?” 忠顺王爷笑道:“皇兄还不懂我的心吗?我自然是为了永安。” 皇帝摇摇头:“你这番试探恐怕人家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拆穿你罢了。” “那也是他聪明不是,总比那曹什么鸟的好。” 皇帝懒得纠正他:“就这么定了?” 忠顺王爷忙摆手道:“不行不行,万一是他还没有开窍呢?或是到时候长歪了呢?” “不过,”忠顺王爷讨好笑笑:“皇兄能不能下旨,先让那小子不准定亲。” 皇帝皱眉道:“这怎么能成?没有这样的道理。” “当年父皇给我们赐婚时,那些进宫选秀的闺秀不也是要由父皇下旨赐婚才行。皇兄就下个旨意下去,说贾蓉的婚事要由皇家做主。 要是到时候我永安看不上他,皇兄再给他挑个好的媳妇就是。” 皇帝还是有些犹豫,忠顺王爷硬是歪缠着,让他应下了。 只不过最后皇帝还是未下明旨,只是给贾敬去了个消息。 贾蓉完全不知婚事被人拿捏了,正在荣国府与贾赦贾政等说话。 原来,贾蓉等人出去碰见忠顺亲王的事儿,不知怎么已经传了出去。 荣国府便使人来请他过去用饭。 贾蓉这才发觉这府中之人,竟大多精通变脸之道。 自己不过在外头碰巧遇到了个王爷,荣国府上下却待他十分殷勤起来,连素日不大热络的王夫人也对着自己十分慈爱。 贾蓉苦笑,把这些人敷衍过去,逃也似的回了宁国府。 之后几人就未再出府过,终于挨到了回金陵的这一日。 拜别了贾母等人,几人上了船。 贾琏要养伤,有王熙凤守着,林齐等人未去打扰。 几人在船头站了会儿,便要先往船舱去。 路过一行船夫时,贾蓉脚步一顿,抓住一人的衣领:“贾蔷!你怎么在此!” 贾蔷见贾蓉认出了自己,想着反正船已经离了岸,也不再做掩饰,把帽子甩开:“哥哥,我要跟你去金陵。” “胡闹!跟着你的人呢?” 那一行船夫中又走出两个人:“蓉小爷。” “等到了下个码头,我让人靠岸,你们送他回去。” “我不回去!” “我们分家了,金陵贾府容不下你。” 贾蔷红着眼道:“我有银子,我就不信住不了金陵。” “随你。” 贾蓉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齐轻叹一声,牵着贾芃跟着下去了。 贾芸想劝慰贾蔷,被贾蔷狠狠推了一下。 见他如此,贾芸也冷了劝慰的心,转身走了。 甲板上,只剩下贾蔷还有两个小厮。 “小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不行,我就不信哥哥不管我了。” 得知贾蔷硬犟着不走,贾蓉也没说什么,只不过也没管他。 倒是那两个小厮被折腾得不行,贾蔷没带丫鬟婆子,什么事儿都得小厮伺候。 不仅小厮私下抱怨事多,贾蔷也觉得他们伺候得不得劲。 \"你去哥哥那里,叫他匀几个丫鬟给我。\" 小厮依言去了。 贾蓉听完冷笑:“我这儿没有什么丫鬟婆子,你回去劝劝他,叫他早点回去为好。” 小厮只好苦着脸回去回话。 贾蔷又问:“哥哥在做什么呢?” “回小爷,蓉小爷在守着芃小爷写字呢。” “写字?你给我寻套笔墨纸砚来,我也要去写字!” 小厮心累,好在贾蔷别的都没带,银子是带够了的。 花了笔钱,还真寻来一套笔墨纸砚回来。 贾蔷兴冲冲地往贾蓉舱房去了。 贾芃在京中待了这么多天,练武没落下,但写字是怠慢了的。 林齐和贾蓉初时还提醒他,见他后来总是耍赖偷懒,就非得让他吃个教训不可。 及上船后,贾芃终于想起了姑姑布置过的大字,数了数,竟差了上百页。 急得贾芃在舱里团团转。 林齐和贾蓉看完了笑话,才安抚道:“还要一段时日才能到金陵,你从今日起努力赶,说不准还来得及。” 贾芃掰了掰手指,点点头:“我现在就写。” 林齐和贾蓉看书,贾芃在一旁写字,舱房里一片安宁。 贾蔷的到来,让三人都皱了皱眉。 贾蓉道:“你来做什么?” 贾蔷从小厮手里接过笔墨纸砚,放在桌上:“我也要写字。” “回去写!” “我不!” 贾蔷自顾自把纸铺好,没人意识到要给他研墨,他也不见外,和贾芃共用一个,提笔却不知道写什么。 贾蓉冷笑:“你写,我看着你写。” 贾蔷往贾芃纸上看了一眼:“你写的什么?” 贾蔷一来,贾芃也分了心,习惯性咬着笔头,被林齐敲了敲桌子,赶忙把笔头拿出来。 “《千字文》。” “千字文?那我也写。” 贾蔷又吩咐小厮:“去,给我找本《千字文》来!” “慢着,我这儿有,你拿去。” 贾蓉从书堆里翻出一本给他。 贾蔷高兴地接过,见贾蓉还是冷着一张脸,撇撇嘴,果然坐下写起字来。 贾芃留心看他的字,嗯……比自己写得还丑。 悄悄地把一本字帖推过去。 贾蔷看看字帖,又看看林齐和贾蓉,拿了字帖临摹起来,果然好些。 不到一刻钟,贾蔷便觉得无趣了。 有心想停下,但那头贾芃还在认真写呢。 咬着牙又坚持了一刻钟,这才找了个借口走了。 贾蓉摇摇头,让他回去了。 原以为他就此死心,不会再来,却没想第二日又来写字了。 且每回都比上一次坚持得久些。 林齐和贾蓉也没拦着,不过也没有因此给他什么好脸色。 贾芃在船上“补作业”的空当,尤清之和惜春才收到他们即将回金陵的信。 知道王熙凤等人要来,尤清之先让人收拾了一个大院子。 正和惜春商量着要在院中添置些什么东西,文知来了。 “给奶奶、姑娘请安。” 尤清之笑道:“快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文知一笑:“什么好东西?” 尤清之示意银蝶去拿,却是一些绣着狸奴的手帕。 第280章 贾蓉“选秀” 文知眼睛一亮:“好精巧的手艺。” 惜春笑道:“姐姐若喜欢,多拿几条回去。” “这都是绣娘们练手剩下来的,你们若觉得好,留着自己用就是了。” “谁舍得用它,”文知笑道:“奶奶赏了我,我拿回去也好好馋馋文晓那丫头。” 众人都笑了。 文知这才说起正事:“奶奶,老爷让我来,是请您和姑娘去见他。” 自从林齐等人走后,贾敬除了去家塾里教书,就是与潘老先生钓鱼下棋,日子过得神仙一般。 偶尔抽查一下惜春的功课外,平常也不让尤清之姑嫂去给他请安。 好端端地要见她们,尤清之心里涌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惜春倒没多想:“可是为了二哥哥二嫂子的事儿?” 文知摇头道:“好像也不是,今儿老爷收到一封信,看了之后就不大高兴,然后就吩咐我过来了。” “罢了,”尤清之起身说:“到老爷那儿再说。” 两人遂到了贾敬院里。 上前请安完毕,贾敬叹道:“别多礼了,你们看看这封信。” 尤清之接过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有些发愁。 当初贾敬求情免了惜春将来选秀,却没想到贾蓉要去“选秀”了。 惜春看完信,紧蹙眉头:“这也太霸道了些,难道我们就由得他们挑拣?” 贾敬叹道:“皇家的规矩,自来如此的。只不过这永安公主受宠些,与王爷选妃无异了。” 见惜春忧心忡忡,尤清之安抚她:“惜春放心,老爷在你还小的时候,就求了免你选秀,我们不掺杂到那里头去。” “可蓉儿……他向来有主见,定是不愿意就这么把婚事定下的。” 贾敬道:“也容不得他愿不愿意了,谁能违拗过皇家?” 既然改变不了眼下的局面,尤清之问:“不知这永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知道她是忠顺王爷唯一的女儿,帝后也十分宠爱她,其余的全都不知了。” 尤清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贾敬这时像是想通了,道:“罢了,人家公主就未必看得上他。就是看上他了,也是他占了便宜。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呢。” 求不来的人正在家里挨骂,曹迈过了好多日,才听说儿子曹鹏涛在外头碰上了忠顺王爷。 曹鹏涛说完当日的事儿,洋洋得意道:“我瞧着那几个小子不大会看眼色,王爷三番两次都说那女子可怜,他却全然冷心冷肺,话语之间尽是刻薄。” 曹迈叹气,看着自作聪明的儿子,问他:“那女子可来府中寻你了?” 曹鹏涛一愣:“儿子并没听说。” “你走,求娶永安公主的事儿你就别想了。” “爹……” 曹迈道:“是你自己蠢,怪不得别人。那女子后面销声匿迹,明显就是王爷设的圈套。本来没你的事,你偏抢着往里头钻。” 曹鹏涛仍不甘心,曹家眼见着日益败落。 若他能争得永安公主驸马之位,不仅有皇帝的扶持,就连忠顺王府也会在朝堂上拉扯他。 “爹,你再帮我去求求。忠顺王爷不喜欢侯驸马,谁都知道他是因着驸马宠妻灭妾的缘故,圣上若是把公主赐婚给我,我定不会做出此等事情。 那些女人总比不得公主身份尊贵,公主要打要骂,我绝无二话。就是公主不允我纳妾……儿子也是愿意的。” 话语之中,竟带着几分委曲求全之意。 曹迈道:“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去,安心读书,日后科举中仕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曹鹏涛在心中呐喊,有捷径不走为何还要苦心读书? 凭什么女人能选秀,进宫做娘娘,做王妃。男子就非得苦读,就算有了功名,还不是得日日上朝当班。 不像他娘,天天在家喝茶插花就行了。 曹鹏涛想,若是他生在则天皇帝的朝代,以自己的容貌,薛怀义能算哪根葱。 说起相貌,曹鹏涛就想起了那日见到的林齐。 心中更恨:不知那是谁家的子弟,恐怕就是凭着那一副容貌得了忠顺王爷的欢心。 贾蓉全然不知自己入了忠顺王爷的眼。 船行进途中,要靠岸采买补给。 林齐要带着贾芃出去逛逛,贾蔷想跟着去,被贾蓉叫住。 “哥哥。” 贾蓉叹气:“你还是不肯回去?” 贾蔷嬉笑道:“我最近还不听你的话吗?哥哥为何非要让我回去?” “你不回去也行,只是以后可不能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了。” 贾蔷笑道:“不就是写字吗,弟弟写就是了。芃哥儿能做得,难道我做不得?哥哥放心。” 贾蓉见他这几日果然老实跟着贾芃写字,觉得贾蔷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心想,祖父能把自己教好,自己难道就不能教贾蔷“从良”? 都说长兄如父,自己就当多了一个“儿子”。 “既如此,你以后就跟着我。若是不听我的话,我立刻就让人送你回京。” 贾蔷高兴地蹦了起来:“好,我保证听话。” 贾蔷见哥哥松了口,放肆了些:“哥哥,我们也出去逛逛,我还没出过京呢。” 贾蓉冷着脸,到底还是应了他。 只是一到了街上,贾蔷又摆阔了起来,有的没的买了一大堆,美其名曰是给婶婶姑姑等带的礼物。 大庭广众之下,贾蓉没说什么,等到了船上,贾蓉将贾蔷拉到一边。 “你这回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贾蔷道:“哥哥要借钱?我这儿还有一万多两银子。” “京里呢?” 贾蔷眼神开始飘移:“我把家里的银子都带上了。” “什么?”贾蓉大惊:“我若没记错,祖父当年南下,交到你手上的银子可是有五万两。这才几年,你只剩一万多两了?” 贾蔷嗫嚅道:“京中处处都要花钱。” “你还敢骗我!你一个人,就是把银子当饭吃,当衣裳穿,也用不了这许多。快说!你钱都用到了何处!” “我……总不过都是京中子弟都玩的那些,斗鸡投壶,狗撵兔子那些。” 第281章 长兄如父 “有无赌注?” 贾蔷回道:“不过才十两银子一把。我也不知,怎么就输了这么多。” “才”十两? 贾蓉听得来了气:“若是有朝一日,你银子用完了,你吃什么喝什么?” 贾蔷笑道:“我也不总输,也有赢的。只是赢了未免要请众人喝酒,反倒比输了还亏些。往后弟弟也吝惜银子些,再也不请客了。” 见贾蓉仍是冷着脸,贾蔷复盘了一下对话,才知道又惹哥哥生气了。 “哥哥放心,叔祖给我的田庄我都收得好好的,每季都有产出,再怎么也不会把我饿着。” 贾蓉冷静了一下,知道他就是不懂事,骂他也无益。 “蔷儿,你从小没了父母,我老子疼你比疼我更甚些。我俩一同长大,吃穿待遇一般无二。 当初你听了你奶娘的话,不肯跟祖父回金陵。祖父也一一替你安排好,并不曾亏欠你。” “我知道……” 贾蓉叹道:“可往后呢?你仍是依着宁国府过日子?” 贾蔷低头,良久才说:“我不比芃哥儿,与你是同父所出。我是外头的弟弟,几年不见,你我兄弟也生疏了,也靠都靠不得了?” 贾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又说什么里头外头的。你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日,我做哥哥的难道会不管你? 只是你总要成家立业的,难不成我要养你一家子,再往后,再让我的儿子养你的儿子,我的孙子养你的孙子?” 贾蔷支支吾吾道:“我有钱有地的,哪里就要哥哥养了?” 贾蓉哼笑一声:“像你这样花钱,只怕难说。” “那我把银子都交给哥哥?”贾蔷试探着问。 “拿来!” “你真要啊?” 贾蓉伸出手:“你若放心,只管交给我。若是不放心那就算了。” “我给我给,”贾蔷跺了跺脚:“我给还不成吗?” “现在就拿给我。” 贾蔷朝着贾蓉哼了一声,拿了随身的钥匙开了箱子,拿出一个匣子来递给贾蓉。 “钥匙呢?” “喏,给你。” 贾蓉接过,直接开了匣子。 数了数里面的银票,刚好一万两银子。 “剩下的呢?” 贾蔷求饶:“哥哥,我总得留点银子傍身。” “拿来。” 贾蔷也想发火了,只是这几日见识到了贾蓉的冷漠,生怕哥哥又赶他走。 扁扁嘴,把身上的银票和银子都拿了出来。 贾蓉把零碎银子还给他,把银票都收了起来:“这里是一万零六百两的银票,我写个字据给你,就当哥哥借你的。” 贾蔷忙说不必。 贾蓉到底还是写好了:“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你把这个收着,未免以后找我多要。” 贾蔷一把夺了过来:“我才不会。” 贾蓉又叮嘱他:“到了金陵之后,你平日里跟着我,不许往外跑。” “那还有什么意……” 贾蓉打断他:“我刚才就说了,你听话我才带你去。” 贾蔷只好先答应下来,反正哥哥说了他忙着读书,他偷偷溜出去谁能知道。 说着说着,天色渐暗,只能看到天边的一点余晖。 贾蓉道:“可要去我那头用饭?” 自出京以后,这是贾蓉头回邀他。 贾蔷喜出望外地答应了。 贾芸去找贾琏说话了,船舱只剩林齐和贾芃两个。 贾蔷爽朗地走进来,先和林齐打了招呼,又看着贾芃道:“芃哥儿,今儿蔷哥哥和你一道儿用饭。” 林齐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贾蓉,师叔侄之间一个眼神,林齐便懂了。 贾芃年幼,只觉得这位蔷哥哥像个醋坛子,看谁都像是要和他抢哥哥似的。 贾芃才不在意呢,哥哥就是哥哥,怎么会被人抢走呢。 林齐不动声色地用完这顿饭。 到了晚间,等贾芃睡着了,才把贾蓉拉到甲板上去吹风。 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点点繁星点缀在其中,仿佛又多了一条银河。 两人站了许久,贾蓉问林齐:“师叔不问我?” 林齐笑道:“你既做了决定,定有你的道理。” 贾蓉心里一松,用肩膀顶了顶林齐的肩膀:“多谢师叔。” 林齐笑笑,两人又站了一会儿。 林齐忽然道:“如此美景,要是你姑姑在好来了。” 贾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师叔为何提起姑姑?” 林齐一怔,随后道:“我只是想着,你姑姑能看到的话,就能画下来了。” 贾蓉想想也对,跟着叹了一句可惜。 林齐道:“太晚了,还是早些休息。” 贾蓉点头,二人分别去睡了。 从这日以后,贾蓉便把贾蔷“绑”在了身边,走哪带到哪。 贾蔷刚开始还有些兴奋,甚至还对贾芃炫耀。 贾芃却一点都不羡慕,问问琏叔叔就知道了,自家哥哥逼人读书时,简直是鬼见愁。 师叔温柔又有耐心,比哥哥可好多了。 对此,贾蔷表示十分得意,贾芃表示十分同情。 过了几日后,贾蔷便有些受不住。 贾蓉给他安排了每个时辰要做什么样的事儿,严苛极了。 散漫惯了的贾蔷自然开始抱怨。 贾蓉道:“你读书我也读书,你练字我也练字,你不是喜欢跟着我,如今抱怨什么?” 贾芃躲在林齐身后,幸灾乐祸地笑话贾蔷。 贾蔷瞥见了,指着他道:“那芃哥儿呢?” 贾蓉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同芃哥儿一样?” 贾蔷点了点头。 贾蓉也没用年龄攻击他,便道:“那好,从明日起,芃哥儿做什么你做什么。” “好!”贾蔷信心十足,不信自己连个不足五岁的小童都不如。 正好过来送东西的贾芸在心里偷笑。 别人不知道,贾芸是知道的。 贾芃年幼,怕他伤了根基,武师傅只让他每日练一个时辰的功。 贾芃习惯了,轻轻松松就能完成。 可贾蔷这种四肢不勤的公子哥,能像自己那样扎一刻钟的马步就不得了。 只见贾蔷兴奋地朝贾芃走去:“芃哥儿,我们晚上做什么?” 晚上? 贾芃想了想,指着一旁的鸠车,这是王熙凤让贾芸带过来的。 “今晚玩这个。” “好呀!”贾蔷大喜:“我会玩,我教你。” 第282章 梧桐苑 贾蔷的高兴才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卯时,天将微微亮,贾蔷就被贾蓉从床上拖起来练功。 勉强挨过一个时辰,贾蔷中途就算有偷工减料,此时也已经是精疲力尽,四肢酸软了。 见贾芃风卷残云地干了两大碗饭,贾蔷哭丧着脸,一口也吃不下去。 “哥哥,我先回房休息了。” “不行!” 贾芃接着提醒道:“蔷哥哥,吃完饭,我们该写字了。” “啊啊啊啊啊。” 贾蔷仰头大喊,贾蓉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等贾蔷看过来时,又是一副冷面模样了。 贾蔷就这么“水深火热”地度过了一段时日,终于抵达了金陵。 此时众人已从船改换成了马车,一路往贾府里去。 尤清之正陪着惜春作画,两位姨娘无事寂寞,也来作陪说话。 忽闻小厮来传报:“奶奶,小爷们回来了,琏二爷和琏二奶奶也到了,正在门外下车。” 喜得众人都站起身来,尤清之便带着她们接出大厅。 男人们先去拜见贾敬了,尤清之迎出去时,最先看到的就是王熙凤。 不愧是书中写的“神妃仙子”,尤清之心里赞叹。 时人年轻的媳妇和姑娘,打扮多为淡雅含蓄,而王熙凤却不同。 只看她的打扮,珠光宝气,张扬外放,无论放在何处,你定能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王熙凤也快速扫过一眼,迎上来见礼:“大嫂子。” 但说尤清之叮嘱贾琏“同心同德”四字,王熙凤弄懂其中意思后,就现在心里对这位大嫂子多了几分感激。 加之婶婶的提醒,王熙凤早已决心与尤清之拉近关系。 尤清之笑着扶起她,大家归了座。 惜春上前欠身行礼:“见过二嫂嫂。” 王熙凤听贾琏说起过惜春,是这全家的宝贝,忙起身携着惜春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赞叹道:“好妹妹,真真是水葱似儿的玲珑人,多亏我来了金陵,不然何以得见呢?” 惜春却半点也不见羞怯,大大方方地听着。 王熙凤见此,心中更奇了。 就是像她这样的,凡是出门做客,也总要装一装腼腆的。 正想着怎么说下文,尤清之先开了口。 “琏儿素来住在府里的,你既来了,也没有去外头的道理。咱们西北角上有一三进的院子,白空闲着,我叫人打扫了,你和琏儿只管住下。” 王熙凤还想推辞几句,贾敬那边遣人来说:“让琏儿媳妇放心住下,琏儿明日就要出门。” 王熙凤一惊,尤清之道:“琏儿刚回来,怎么明日就要出门?老爷怎么说的?” “回奶奶,老爷和潘先生说,事不宜迟。” 王熙凤看着跟来的贾琏小厮:“二爷怎么说?” “回二奶奶,二爷说,这里都是自家人,让奶奶安心住下。” 尤清之道:“正是这话,琏儿要出门办公,你与我们在一处,大家也亲密些。” 王熙凤只好道谢应允,又说:“住处也就罢了,只是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 尤清之亦随其愿。 这事定下,尤清之吩咐人领着去放东西。 不一时,贾敬见了几人,放林齐等人回来。 贾芃按捺不住,冲到了最前头。 “母亲,姑姑,我回来了。” 惜春眼睛一亮:“是芃哥儿!” 说话间,贾芃已经跑了进来,走到尤清之面前磕了个头:“拜见母亲。” 尤清之赶忙把他拉起来,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对惜春道:“我瞧着,是长高了些?” “是,好像是长高了。” 贾芃嘻嘻一笑,喊了一声姑姑。 见王熙凤在此,也拱手行礼:“见过二婶婶,多谢你送我的那些玩意儿。” 王熙凤笑着应了。 尤清之指着一旁坐着的姨娘道:“两位姨娘也想你了,快去同她们说说话。” 贾芃自然应下,两位姨娘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搂过他笑道:“前儿给你做的衣裳,怕是小了,等我回去改大些给芃哥儿穿。” 贾芃也不客气,细数着要在衣裳上绣些猫儿狗儿,姨娘见了反而更是高兴:“好好好,姨娘给我们芃哥儿绣。” 这时,贾琏等过来了。 众人厮见过,尤清之嘱咐贾琏:“我给你们收拾了梧桐苑,你带着熙凤下去休息一会儿。晚间我要替她治席接风的。” 贾琏自是笑着应下不提,领着王熙凤去了梧桐苑。 梧桐苑是个三进的院子,正房、厢房、倒座房等,细细数下来共有二十多间屋子。 丫鬟小厮们在搬运物事儿,贾琏带着王熙凤走了半个时辰,才把这院子都转了一圈。 这院里有一棵大梧桐树,树下有个小亭,亭边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淌着活水。 王熙凤叹道:“大嫂子真是有心了,屋里摆设一应俱全,我竟不用添东西了。 还有这院子,比荣国府的还大些,怪道你心心念念要来金陵。” 贾琏笑道:“我从前一个人在此,可没这么大的院子,我瞧大嫂子是为了你才是。” “胡说!她都未曾见过我。” 贾琏指着头顶的梧桐树:“俗话说,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这梧桐苑不是为了你这只熙凤,难不成还是为了我?” 王熙凤嗔他一眼,问他:“我听说你明日就要出门,可你伤还没好全呢。” “放心,我心中有数。我明日不过是出去打听外头条石、木桩还有糯米这些价格,光采买就要花些时日呢。” “这些我都不懂。急匆匆地跟着你来,如今倒好,你出去了,留我一个在家里。” 贾琏拍拍她的手:“你若是觉着无趣,就往大嫂子屋里去。” “听你的便是。” 送走贾琏与王熙凤,尤清之看着贾蓉道:“你也是,既蔷哥儿要来,为何不先给我来个消息。银蝶,你让人快去收拾个院子出来。” 贾蓉忙拦道:“银蝶姐姐,快别去。母亲,蔷儿跟着我就行。” “如此,跟着蔷哥儿的人呢?你那院子怎么住得下。” “蔷哥儿就带了两个人,不怕什么。” 听这话兄弟俩不像是商量好的,其中怕是有什么古怪,尤清之暂揭过不提。 第283章 蛐蛐儿 对着贾芸道:“芸儿要跟着你琏叔叔办差,我就给你收拾了离梧桐苑近的一间小院子,你日后行事也便宜些。” “多谢婶子。” “还有齐儿,你娘尚在杏花庄,我已叫人去了信,等她回城了我再使人告诉你。” 林齐拱手道:“多谢大姐姐。” 尤清之摆摆手:“舟车劳顿,你们都回去休息一会儿,晚些时候到老爷那儿去用饭。老爷虽嘴上不说,心里念着你们呢。” 众人笑着答应了。 贾蓉让大家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母亲,带蔷儿回金陵的事是我自作主张,不过,我定会看好他,母亲不必费心插手。” 尤清之道:“蔷哥儿是你兄弟,他来我自不会说什么。你要管着他我也不反对,可也别耽误了你自己的学业。” 贾蓉扬起嘴角:“儿子知道了。” 尤清之看着高兴的贾蓉,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永安公主的事儿告诉了他。 见贾蓉的脸瞬间掉了下去,尤清之叹道:“你是为何生气?是觉着有损你男子的尊严,还是不想别人摆弄你的婚事?” “自然是后者,”贾蓉此时有些后悔:“我就不该出门,怎么就碰上了王爷?” 惜春好奇问起,贾蓉便把“卖身葬父”的故事说了一遍。 惜春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如此不解风情,公主尚看不上你呢。” “那自然最好。” 惜春笑他:“你若是当了驸马,还愁什么科举,别人想也不得呢。” 贾蓉冷笑出声:“那我从前的书不是白读了,以色侍人,能得几时久?” “若论美色,有林哥哥在,谁还看得到别人。王爷选中了你,只怕是瞧着你有别的好处。” “好处难不成还是罪过不成?” 见贾蓉真起了气,惜春不再笑话他,叹道:“只是此事已成定局,谁也违拗不了。” 贾蓉沉默了。 尤清之道:“也说不上定局不定局,尚早着呢,王爷看中你,公主却未必。只是近几年你是别想定亲的了。” 贾蓉听此才露出几分笑意:“这倒是件好事。” 尤清之笑骂道:“不知好坏的小子,一个是你,一个是齐儿,听到定亲的事儿就摇头。 你看琏儿娶妻后,我瞧着满身喜意,比从前还高兴些。” 想起贾琏时常的炫耀之语,贾蓉打了个颤:“我才不羡慕呢。母亲要想家中办喜事,先帮我找个姑父才是正理。” 惜春一听,红晕由腮至耳,骂道:“混小子,你在外头也学坏了,我看打你一顿才是正理。” 说着话,贾蓉早已跑了。 惜春跺脚道:“嫂嫂,你看蓉儿。” “好好好,回头我们收拾她。” 惜春恨恨道:“但愿他被绑去做个驸马!” 好清奇的诅咒,尤清之撑不住笑了。 第二日,叔侄兄弟几个都出门了。 贾琏是做正事,林齐等是为了探访粮价。 得知粮价只比水患前高了一两文钱,林齐和贾蓉相视一笑。 倒是贾蔷初到江南,看什么都新鲜。 到了街市,一眨眼的功夫,就挤到人家斗蛐蛐儿的地儿去了。 围了一圈人,就数他喊得最大声。 贾蓉无奈,挤进去把他拉了出来。 “哥哥,这金陵果然好玩,就是那蛐蛐儿不成,还没我的大将军强。可惜奴才不懂事,喂错了东西,把大将军害死了。不然我带他过来,打遍金陵无敌手也不在话下。” 林齐道:“蔷儿,赌博为害甚于虎,你年纪尚小,趁早把那些心思都丢了。” 贾蔷心里不以为意,却嬉笑着答应了。 贾蓉一眼就瞧出他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转而问他:“蔷儿,你那大将军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贾蔷伸出一只手:“五百两银子呢。” “好,”贾蓉来了主意:“你随我回去,我有事找你。” “不会又是读书练功。” 贾蓉笑道:“非也非也,是蛐蛐儿的事儿,你可满意了?” 贾蔷忙接话:“满意满意。” 几人回了府,贾蓉把他带到院子里,指着草丛灌木道:“你里头必有蛐蛐的,你去抓。” 贾蔷指着自己:“我?” “嗯,就是你。五百两买一只蛐蛐儿,这买卖只赚不赔。你这几年挥霍了那么多银子,趁此赚回来。” “哥哥,我又不是什么商贾,能做得这事吗?” “你说得也是,不过也有法子。蛐蛐儿你来捉,回头我让你小厮出去卖就是了。什么时候把那四万两银子赚回来,这事就算完了。” 四万两!能买多少蛐蛐儿! 贾蔷一时算不出来,只知道是许多。 “这怎么可能!” 贾蓉道:“你若觉得不行,那就跟着我读书练功,不许出门。你若每日能抓十只蛐蛐儿,我就放你出去玩。” “当真?” “当真!” 贾蔷立刻就答应了。 贾蓉吩咐道:“你们谁都不许帮忙,谁要是帮忙,也不用出去卖蛐蛐儿了,叫他出去卖你们得了。” 下人们忙应是。 贾蔷已跑到草丛里挖土了,贾蓉见此,满意地点点头,拍拍衣裳回去了。 尤清之正和王熙凤闲聊,说起杏花庄的事儿。 “大嫂嫂,那些王妃夫人如今都想要一件杏花庄的双面绣。谁要是先得了,在京中那可是顶顶有面子。” “可出了价了?” “少则有几千,多则万儿八千的也有。就连嫂嫂送我的那幅,东平王妃就愿意出一万两银子。” 尤清之点点头,对她道:“我与京中官眷们并不相熟,你可愿做个中人?” 王熙凤自然愿意,想要绣品的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门户,自己若能做这中人,其中好处不消细说。 “嫂嫂若不嫌弃我年轻,我自当尽心竭力的。” 尤清之道:“这中人可不是好当的。我这里的绣品,半年或许也拿不出一幅来,京中那些夫人,给谁不给谁,可是门深学问。” 尤清之越这么说,王熙凤越巴不得接手此事,沉吟片刻道:“嫂嫂放心,我凡事按着高低先后来办,便是有不知道的,我再来同你商量。” 第284章 骑马 “如此也好。你放心,你当了中人,这绣品卖了出去,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利。” 王熙凤自然先推辞一番,最后才答应。 忽又有丫鬟来报:“奶奶,蔷小爷在东边院子里刨土呢。” 刨土?京中如今时兴这个? “他是想种些什么?” 丫鬟扯扯嘴角:“听说是在抓蛐蛐儿。” 尤清之笑道:“西边园子空着,我正想种点花儿树儿的。你竟叫他别刨东边了,往西边去才是。” 丫鬟应下,径直去了。 “难怪我见蓉儿和芃哥儿个个都是促狭的性子,原来随了你这个娘。” 尤清之淡笑不语。 她让贾蔷往西边去还有另一个缘由。 西边有一侧门,出去的巷子直接能到家塾,贾敬这个时候,也快从家塾回来了。 尤清之也摸不准贾敬对这位侄孙是个什么样儿的态度,干脆让他自己看看。 揭过此事不提,尤清之问王熙凤:“凤妹妹可会骑马?” 王熙凤道:“我幼时跟着叔叔兄长常骑的,不过定亲之后,就没再碰过马了。” “我家惜春也从小学骑马,最近日头好,天气不热不冷的,你早上若无事,竟带着她骑马去。” 王熙凤听了笑说:“我都嫁人了,再混玩儿叫人笑话。” “笑话什么?长日漫漫,总要找些好玩儿的打发时日。我虽不大会骑,偶尔也陪着惜春慢走两圈。你这样会骑的,丢开更可惜了。” 王熙凤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听说这话便答应了。 尤清之又道:“你来得匆忙,想必没带骑装。我瞧着你与我身量差不多,正好我这儿有一件没上身的,你先试试,若不合适,让丫鬟们改改就是。” 银蝶听了,果然拿出一件大红色骑装来。 尤清之和惜春翻了古籍,又看了许多名画,发现古时有一种专为女儿家骑马打猎穿的胡服。 这胡服不比如今的衣裳形式多样且复杂,多为贴身的上衣,长裤和革靴。 惜春将之改良了一下,画了个样式,叫针线房依样做了一件儿,果然又方便又好看。 王熙凤走近了一看,赞叹道:“这是江南时兴的?果然与京中不同。” 银蝶笑道:“二奶奶,这是我们姑娘自己画的样式,让丫头做的。” 王熙凤听了更喜爱了。 尤清之便吩咐银蝶:“你领二奶奶去里间换下。” 银蝶笑着点头,拉着王熙凤去了。 换了衣裳,除了臂膀处有些紧,倒是极合适的。 银蝶笑道:“果然合身,待会儿把肩膀处放一寸就好了。” 王熙凤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着有些别扭。” 银蝶笑道:“头饰不大合适,我给您重新挽个头发可好?” 王熙凤自然答应。 平儿忙说:“姐姐教给我,我回头给我们奶奶挽去。” 银蝶笑看了她一眼,低头替王熙凤梳头,一面道:“这有什么,妹妹一看就知。” 不一时,就挽了一个类似男子的发髻来,不过较之更加精致些,还插了些金翠玛瑙珠花,以做固定头巾之用。 王熙凤对镜打量了一会儿,十分满意。 银蝶笑道:“二奶奶本就是千娇百媚之姿,如此打扮,更添一分英气,又是另一种美貌了。” “好个巧嘴,”王熙凤回身拉住她的手:“嫂嫂怎么调教的你?” 银蝶眨眨眼:“您问我们奶奶去。” “问我什么?” 尤清之和惜春走了进来。 王熙凤忙起身,尤清之赞叹道:“好个美人,我就想着这大红色配你,果然不错。” 惜春也连声应和。 王熙凤略有几分羞意:“嫂嫂就会打趣人。” “实话而已。”尤清之朝惜春笑道:“喏,你凤姐姐也会骑马的,这回给你找着伴了。” 惜春喜道:“真好。凤姐姐,你可不知道,我嫂子可娇气了,不是嫌热就是嫌冷,总有借口不陪我骑马。” 尤清之笑着轻轻拧了一把她的小脸:“好啊,你就是这么说我的。” 惜春忙跑到王熙凤身后:“姐姐救我。” 王熙凤被这对姑嫂闹得没法儿,劝了这个又劝那个。 忙活了半日,人家姑嫂又凑一堆儿去了。 王熙凤笑骂了两句,三人却更加熟络了。 正笑闹着,丫鬟又来回:“奶奶,蔷小爷被老爷抓走了。” 尤清之还未说话,惜春道:“再探再报!” “哎!”丫鬟笑着去了。 尤清之摇摇头,也没管她。 不一时,又有丫鬟来回:“奶奶,蓉小爷去求情,老爷又把蔷小爷放了。” 惜春叹道:“还以为老爷又要请家法呢。” 贾珍“自闭”后,贾敬已经很久没有打人了。 今日从家塾回来,碰见贾蔷趴在地上,拱着身子不知在找什么。 贾敬拧眉喊了一声:“蔷儿!” 贾蔷回头,见是贾敬,赶紧站起来请安。 “你在此处寻什么?” 贾蔷见他神情严肃,不敢答话。 “快说!” 贾蔷情急之下灵机一动:“孙儿昨日丢了块玉佩,遂四处寻寻。” “玉佩?是在园子里丢的?” “是。” “何不让他们一起找?” 贾蔷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不出一个好借口,贾敬冷哼道:“可见你在唬我,随我回去!” 贾蔷无法,丧着脸跟着他走了。 回了院子,贾敬道:“蓉儿叫我别管你,我瞧着不可。你年纪还小,明儿跟我去家塾上学。” “……叔祖,哥哥没让我上学。” “胡说!你不上学还能做什么?” “抓蛐蛐儿……” 贾蔷用蚊子嗡嗡大的声音答道。 “你说什么?” 贾蔷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孙儿说,抓蛐蛐儿!” 贾敬没想到得了这么一个答案,愣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抓蛐蛐儿?” “是,”贾蔷瞟了他一眼,又忙低下头:“您问哥哥就知道了。” 贾敬冷静坐下,吩咐下人:“去把蓉儿叫来。” 得知贾蔷被贾敬带走,贾蓉和林齐正往这儿来。 两人一进门,贾蔷就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哥哥”。 贾蓉瞪他一眼,和师叔上前请安。 贾敬指着贾蔷道:“是你让他去抓的蛐蛐儿?” 第285章 老鼠屎 “是。” 贾敬紧皱眉头:“你说蔷儿不用我们管,你来教他,就是这么教的?” 贾蓉低下了头。 “叔祖……” 贾蔷想替哥哥说话,被贾蓉瞪了一眼,撇撇嘴只得罢了。 “祖父,能不能先让蔷儿先回去?” 贾敬深深看了他一眼,让人送贾蔷回去。 贾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了贾敬的院门,又径直往西边园子去了。 ——今儿一只蛐蛐儿还没抓着呢。 “祖父,蔷儿以往在族学,不过是混日子。如今来了金陵,除非有人守着他,他也是读不进去书的。” “所以干脆就不读了,去,去抓什么蛐蛐儿?” 贾敬气得有些语无伦次。 贾蓉笑道:“他不是喜欢斗蛐蛐儿嘛,我想着,给他找点事做,免得他出去闯祸。” 贾敬瞧他心里有成算,气消了一些,叹了一口气说:“如此不成,你忙着读书,就让他随我到家塾上学,也不求他将来能得功名,至少学些世俗道理在肚子里,才算是正道。” “我怕他顽劣,气着您。” “谁能有你父亲顽劣,我当初没被气死,如今更不可能了。你叫他明日就去上学,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家塾那么多学生,也不多他一个了。” 贾蓉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贾蔷得知之后,哀嚎半日,不敢违拗,次日一早就去上学了。 可他倒好,才第二日,便带了蛐蛐盆往家塾里去,带着族中的子弟们斗起蛐蛐儿来。 先生知道后,忙去告诉了贾敬。 如今家塾学风甚好,可别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贾敬听后,大为恼火,让人绑了贾蔷,扬言要请家法。 贾蓉从前见贾敬打贾珍还觉着没什么,自从见识过贾赦打贾琏,父子离心后,便不大中意这样的法子。 亲生父子都能因此反目,更何况贾蔷呢。 贾蓉来求情,贾蔷哭喊着再也不敢了。 林齐也在一边相劝,贾敬只得罢了,最后又发话,永不许贾蔷再去家塾! 贾蓉领了贾蔷回去,让贾蔷贴墙站了半个时辰,直到他的腿止不住的发抖后,长叹一声,开口道:“蔷儿。” “哥哥……我知道错了。” 贾蓉想了想道:“不上学就不上学。” 听了这话,贾蔷来不及高兴,就又听贾蓉说:“你明日照样儿去西边园子抓蛐蛐儿,” 贾蔷想了想,抓蛐蛐儿再怎么说都比上学好玩,忙答应不提。 贾蓉看着他不知事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声,回去了。 尤清之知道此事后,也不再管他。 倒是贾蔷似也不在意,每日里只在园子里抓蛐蛐儿,不过再也没提起出去玩的事儿。 渐渐地,天一天比一天热了。 贾琏的大坝此时已经投入了修建,更见不着人影。 好在王熙凤与尤清之等人也熟稔了,每日里过来闲谈相叙,倒也不大寂寞。 至于绣品,不过才出手了一幅,卖了一万二千两银子,买主正是当时的东平郡王妃。 听说郡王妃拿到绣品后,特设宴邀了京中名门女眷相赏,出了一日好风头。 尤清之前儿说与京中女眷都不相熟的话都是实话,知道东平郡王妃是通过王熙凤拿下了这幅绣品,雪花一样的信件送到了王熙凤的手里,都是来求杏花庄的绣品的。 王熙凤忙来给尤清之报喜,若是一幅绣品能卖一万两银子,这么多出手,还不发了? 没想到尤清之却拒了:“物以稀为贵,若京中人人都有了,这绣品也不这么值钱了。” “可这么多银子,嫂嫂就甘愿放手?” 尤清之笑道:“眼光且放长远些,越珍稀珍贵的,这些达官贵人越是趋之若鹜。我们如今该稳坐钓鱼台才是。” 王熙凤似有所悟:“越难得越值钱。” “正是这话。” 王熙凤笑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我一一回信就是。” “辛苦你了。” 王熙凤道:“谁让我拿了钱呢。” 两人说着话,平儿进来:“大奶奶,奶奶,外头有人拿了对牌过来,说是二爷的吩咐,来拿银子的。” “我记得此事,”王熙凤道:“平儿,你去房里拿两千两的银票过来,交与他就是了。” 平儿“嗳”了一声,答应着去了。 王熙凤向尤清之解释道:“这是钱家的人,家里倒卖木材的,二爷那时出去询价,这钱家自己就找上门来了,且价钱都比别人便宜些。 二爷怕有诈,遂调查了一番,原来其中还有嫂子的缘故。” 尤清之奇道:“我从不曾认得什么钱家,你们别是查错了。” “没错没错,说来也是转了好几圈。嫂子不记得钱家,可记得刘县令?就是金陵从前的同知大人,他家的吴三奶奶,娘家姨娘的娘家,就是这钱家了。” 说起来都绕口,尤清之想了一会儿,道:“就是那吴氏的舅家?” 王熙凤笑道:“就是他家。二爷说,钱家当家人说了,他们是得了外甥女儿的信,知道要修整大坝儿,遂赌了一把,把家产都抵出去,收了许多木料石材。 当时久等都卖不出去,心里着急,便想贱卖了也回点本。又是这吴氏劝住,也不知她哪里来的消息,说是我们二爷定会出来采买的,等着就是。” 尤清之沉思了会儿便想到了,定是贾琏那个大嘴巴自己说出去的。 不想这大嘴巴反而帮了他自己的忙。 “价钱可合适?” 王熙凤低声道:“比外头低上两层呢,只没往外说罢了。不过说起来,还是要多谢嫂子。” “这又从何说起?” 王熙凤笑道:“钱家可说了,这是外甥女儿出的主意,本想分她两成利的。可这吴氏说,她从前承了你的情,这两分利让给二爷了,这才这么便宜呢。” 尤清之也没想到当日小小的举动,还有今日的结果。 轻摇圆扇道:“这吴氏,岂不是报错了恩,明明是承了我的情,却报在了琏儿身上。” 王熙凤自然知道这是玩笑之语,嗔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若是嫂子觉得亏了,只管说出来,但凡我有的,没有舍不得的。” 第286章 中暑 尤清之笑道:“前儿王家叔叔使人从北边给你寄回来的皮子,你送了几张过来,我瞧着极好。” “我还说呢,大夏天的,好端端地送这些来。若是嫂子喜欢,我再让人送些过来。” “我这儿尽够了,只告诉你一声,金陵冬日湿冷得很,你自己留着,别到处送人了。” 王熙凤笑着说:“除了嫂嫂这里,我也没处送人去。” “说起此事,听说新上任的道台大人已到了金陵,到时定会宴请各府。届时你随我去见见金陵各家夫人,若有合得来的,日后多多走动就是。” “也好。” 尤清之忽听外头有人说话,朝着窗外道:“银蝶,外头是谁?” 银蝶掀帘进来:“奶奶,蔷小爷的小厮来说,蔷小爷抓蛐蛐儿时晕过去了。” 王熙凤皱眉道:“这么高的日头,他怎么还去抓蛐蛐儿?”失心疯了不成? “可请了大夫?” “已让人去请了。” 尤清之叹气:“我们过去看看。” 等两人行至贾蔷院里,大夫已经看诊出来了。 “大夫,这孩子是怎么了?” 大夫看着屋里好几个的冰盆,有些摸不着头脑:“贵府小爷发热恶寒,脉弦细孔迟,因是津液不足,中暍所致。好在并不严重,暂以补阳气为主,少佐以解暑之药,便能好转。” 尤清之放下了心:“劳烦大夫了。” “不敢。” 大夫跟着丫鬟出去开方子了。 贾蔷身边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厮,尤清之不大放心,还是在外头守着。 不一会儿,贾蔷醒了过来。 “小爷,您可醒了。” 贾蔷觉得身子有些头晕乏力,却先问小厮:“我今儿抓的蛐蛐儿呢?” “哎哟,我的小爷哟,您自己都晕过去了,谁还顾得上什么蛐蛐儿?大奶奶和二奶奶都在外头守着呢。” “哥哥可来了?” “蓉小爷在学里,谁敢打搅?” 贾蔷失望地“哦”了一声。 小厮见状,先出去回话:“大奶奶,二奶奶,小爷醒了。” 尤清之便道:“待会儿丫鬟会把药送过来,你守着蔷儿喝了,我们就先过去,有什么事就使人来回我。告诉蔷儿,晚些时候我让蓉儿来看他。” 小厮忙笑回:“小的知道了,多谢奶奶。” 尤清之便带着王熙凤回去,见王熙凤忧心忡忡的,尤清之问道:“妹妹在愁什么?” 两人沿着园子里的长廊回去,避开了炙热的阳光。 王熙凤用帕子按了下颈上的薄汗:“这天儿也太热了,我在外头走一圈尚热得不行,也不知二爷如何了?” 尤清之恍然大悟,原来是担心贾琏。 贾琏倒还好,那些在做工的人岂不是更辛苦。 想了想,尤清之道:“我让人去问问黄大夫,让她开个解暑的方子。你派几个人在大坝旁边支几张大锅,就地熬煮。让琏儿等人不至于因天热伤了身子。” 王熙凤感激道:“那就托嫂嫂帮我弄方子来了。” “不值什么。” 贾蓉、林齐散了学,先来见尤清之。 等尤清之把贾蔷的事一说,贾蓉的眉头就皱成了一个山字。 尤清之笑道:“你也不至于愁苦成这样。我瞧他心智跟芃哥儿差不多,这回病了,下次也知道教训了。 不过你也不能总让他去抓蛐蛐儿,夏天便罢了,冬日里抓什么?” 贾蓉气笑了:“儿子又怕他出去不学好,或是闯祸,又不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了。” 尤清之道:“我想到一个清净的地儿,不知你肯不肯送他去。” “母亲说得是何处?” “小溪岭。” 那里有贾珍在…… 贾蓉犹豫的空当,尤清之接着说:“那里极清净,又比府里凉爽。加上贾茁正领着人忙着喂蚕,没人同他玩闹,蔷儿只要不去抓蚕,抓什么都使得。还是你担心你父亲?” “父亲从前倒是极疼爱蔷儿的,如今却不晓得了……” 尤清之道:“你们两兄弟商量便是,只有一点,可别再让他傻傻在日头下出去。。” 贾蓉拱手道:“儿子知道了,今日蔷儿多谢母亲看顾了。” “他是你兄弟,还叫我一声婶婶,我不过白吩咐几句,你也别太往身上揽了。” 自贾蔷来了后,还真没让尤清之操心过。 所有事务,都被贾琏接手了过去。 就连贾蔷身边两个小厮的月例,都是贾蓉用自己私房银子垫的。 尤清之不觉得贾蓉是担心自己把心思放在贾蔷身上,从而忽略了他。 反而觉得贾蓉好像是怕麻烦自己似的。 心里疑惑,尤清之也把这话问出了口。 贾蓉见母亲拆穿了他的心思,怔愣了一会儿,抿了抿嘴道:“我原本就是个大麻烦,祖父和母亲为我操心不少。蔷儿又是我擅自带回来的,本该就是我负责的事儿……” “蓉儿,说句实话,我初次见你时,的确说不上喜欢你,最多就是对你有几分可怜。 如今我可是把你当亲生的看待,你还与我见外不成?” 贾蓉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意:“儿子错了。” “这还差不多。” 贾蓉又玩笑道:“既母亲嫌儿子见外,儿子能不能把蔷儿放您这儿养着?” 尤清之翻了个白眼:“滚滚滚,得寸进尺!” 贾蓉赶紧笑着赔罪,这才罢了。 尤清之又朝着林齐道:“我知道,你们大了,有些事不愿同长辈说。齐儿你素来稳重,又一向同蓉儿交好,多开解开解他,别让他钻牛角尖。” “我知道了,大姐姐。” “嗯,今儿我和惜春用饭,你们回去看看蔷儿。” 林齐、贾蓉便行礼告退。 出了院子,林齐时不时的往后看。 贾蓉疑道:“师叔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贾蓉虽觉得奇怪,可心里装着贾蔷的事儿,也没有多问。 贾蔷听说哥哥想送他去和珍叔叔住一段日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贾珍从前对贾蔷称得上是溺爱,论起来比贾蓉强百倍。 听说去与贾珍同住,贾蔷自然称心。 反正哥哥忙着读书,也没时间陪自己玩。 第287章 修大坝 贾蓉倒也没耽误,等大夫来复诊,说贾蔷病全好了,就把贾蔷打包扔到了马车,往小溪岭去了。 贾蔷一走,往日闲了来围观小爷抓蛐蛐儿的丫鬟小厮们少了一件趣事儿,贾蓉却松了口气。 又有贾琏好几日没回府,王熙凤有些担心,去信也只回了句忙,便没了下文。 尤清之觉得王熙凤是太闲了,只能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贾琏身上。 不过见她忧心的模样,出了个主意:“我们不如去大坝处瞧瞧?” “这合规矩?” 尤清之笑道:”我们在马车上,又不出去招摇撞市,谁管你这些?” 王熙凤听此忙应了。 也不再等,两人即刻就让人备了马车出去。 到了大坝处,远远只见一群人干得热火朝天的,并不见贾琏的身影。 银蝶下了马车,跟护卫大哥说了一下,便有人去寻贾琏。 大坝施建处搭了个遮阳的棚子,贾琏刚从外头进来,喝了碗避暑汤,爽快的咂了一声。 小吏们跟了进来,贾琏便招呼着众人喝汤。 众人纷纷夸赞起来:“多亏贾主事家有贤内助,自从有了这解暑汤,中暑的人少了许多,还没耽误工期。” 贾琏十分得意,谦辞了几句,又说:“天气还是太热了,解暑汤也无济于事。我看从明日起,卯时上工,戌时下工,午时到未时让那些人都回去算了。” “这……”其他人有些犹疑:“怕是会耽误了工期,我们担待不起啊。” 贾琏看向贾芸。 贾芸读书不成,算学却很好,贾琏便把账房的事儿交给了他。 贾芸算了算道:“若如主事这般所说,其实每个人每日也做了六个时辰的工,并不差什么。” 小吏们算了一下,果然如此。 可这些人又用不着在外头风吹日晒的,自然也不想早出晚归。 “主事,可到了戌时,外头天都黑了,如何做得工?” 贾琏道:“那就酉时下工,至于怕耽误了工期,再招些人就是。” 贾琏是这座大坝的“金主”,也因着如此,他有极大的话语权。 既他愿意花钱招人,谁还能多说什么。 只是等贾琏把这话对苦工们一说,原以为会与之前王熙凤使人来派解暑汤一样,收获众人的欢呼,可苦工们面面相觑,竟都不作声了。 贾芸皱眉道:“天气炎热,主事免去你们最热的时辰做工,还提前一个时辰放你们回去,你们还在担忧什么?” 有个汉子站了出来:“大人,您不会扣我们的工钱?” “是啊,大人,有了解暑汤,我们都撑得过去,中午也不必休息。” “我们就靠着工钱养家呢。大人,我们知道您是好心,可工钱才是最重要的啊。”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 贾芸沉默了,他没想到这些人第一时间并不是欢喜能少做工,而是担心因着少做工而少了工钱。 贾琏咽了咽口水,大声道:“大家放心,工钱还是原样发,不会少了大家的。” 苦工们这才放下了心。 人群中又传出了一道声音:“那中午那顿饭还有吗?” 自己在外头多吃一口,就能给家里省一口,灾情将将过去,许多百姓家里也只是勉强支撑着过日子。 虽只有一个人说这话,但所有人的目光炯炯往贾琏这边看过来。 贾琏振臂大声道:“都有!往后中午每人两个饼子两个馍馍,随你们吃了还是带回去都可。” “喔……” 众人欢呼起来,有人甚至朝着贾琏跪下磕头。 贾琏叉着腰,顿觉豪情万丈,贾芸也是与有荣焉。 站在后头的小吏们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贾琏,只觉得他被这些庶民的恭维冲昏了头脑。 积少成多,别看每个人就少了一个时辰,多了两个馍馍,这么多人这么多天下来,至少得好几百两银子。 百姓们吃苦吃惯了,照原样也没人会说什么,这些银子拿去干什么不好,浪费在这上头。 尤清之和王熙凤也听到了欢呼声,王熙凤便挑起帘子往外头看。 尤清之笑道:“放心。” 王熙凤放下帘子:“嫂子,我是不是得相思病了?怎么时时刻刻就只想着二爷?” 尤清之似模似样地拉过她的手把脉,眉头渐渐拢了起来。 王熙凤原以为她在玩笑,见她神情严肃,心也提了起来。 “嫂子,我真病了?” 尤清之长叹一声,道:“是病了,‘闲’病。不过我这儿有方子,保证药到病除。” 王熙凤没好气地缩回手:“嫂子就会拿我取笑。” “你只等着罢。” 两人说着话,护卫找到了贾琏。 贾琏听说王熙凤来了,撒腿就跑了过来。 刚想上马车,想到尤清之还在车上,又退后一步,拱手道:“给两位奶奶请安。” 尤清之笑看了王熙凤一眼,打开车门下去,银蝶赶紧来扶。 下了马车,尤清之道:“我去前头转转,你们说会儿话。” 贾琏忙说:“多谢嫂嫂。” 然后猴急地上了马车。 银蝶打着伞领着尤清之到了一处树荫下,寻了块平整的石头,铺上帕子让尤清之坐下,又站在一旁给她打扇。 “也不必打扇,今日还算不得热,树下又有凉风,你别忙了。” 银蝶依言放下,闷闷不乐的。 尤清之拉她坐到身边,问道:“谁又惹了我们银蝶姑娘不高兴?” “奶奶~” 银蝶嗔了一句,让其余人都走远了些,才说:“大热天的,奶奶本能好好在家待着……” 尤清之笑道:“你这丫头,怎地这么小气?我与她交好,陪她走一趟算什么?” “我就是看不得奶奶受委屈。大爷是个摆设,本就委屈了您。二奶奶和二爷夫妻情深,在您面前显摆什么?” 尤清之“噗嗤”笑了出来:“你可真替我操心,你若也想夫妻情深,我这就替你找个好女婿,可别拉扯上我。” “我是不嫁人的。” 尤清之哼道:“你不想嫁人,难道我就想嫁人?” “可您这不是已经嫁了人了?” “人在哪?” …… 第288章 避暑 尤清之笑道:“千人千面,万人万解。我又不是那等恨人有笑人无的,她同我好,我便愿见她好。你也快别替我烦这闲心。” 银蝶这才笑了。 又有蕙香领着人,拿了铜壶去附近的农户家打井水。 那些村姑庄户见了蕙香等衣裳款段,岂有不爱看的,竟都围了过来。 蕙香笑道:“谁家有水井?可能让我打壶水来?” 里头忙挤出来一个老媪:“姑娘,我家有,你随我来。” 蕙香点头,领带着人随她过去。 “我家里头有口甜井,水又清甜又凉快,庄里头都晓得的。” 蕙香原是想打点水给奶奶洗手,并不是为了喝,听见老人家这么说,也只笑着应了。 小丫鬟上去打水,蕙香便留心看着院里。 虽有些逼仄,倒也干净,门前还摆着锄、犁等物。 不过一会儿,小丫鬟打好了水过来。 蕙香笑着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给老媪:“多谢老人家了。” 老媪千恩万谢地接过,喜得只念佛。 等蕙香走了,她家孙女还盯着看呢。 老媪拍了她一下:“死丫头,还不去干活!” 小姑娘撇撇嘴,低着头去了。 王熙凤知尤清之在外头等着,只说了一刻钟,便赶了贾琏走,下车来寻尤清之。 尤清之见她脸红红地,笑道:“正好蕙香打了水来,你也来洗洗。” 王熙凤依言洗了手,平儿又递上帕子擦净。 “今日多谢嫂子了。” “这回你放心了?” 王熙凤双手合十:“只盼着老天爷开开恩,天快些凉起来。” 尤清之笑道:“人也见了,明儿我带你去庄上避暑去。” 王熙凤因说:“庄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嫂子请我。” 尤清之卖了个关子:“你随我去就知道了。” 第二日,尤清之让惜春告了个假,只说去庄里避暑,让先生也不必来了。 留了银蝶在府里守着,领着王熙凤和惜春去了杏花庄。 杏花庄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 原先这庄子是以杏花杏树得名,耕地不多,佃户也不多,十足的冷清。 水患过后,离庄子外二里地的荒地,竟陆陆续续有人就此开荒,变成了一个小村子。 杏花庄卖出了绣品,绣娘们手上也多了银子,她们有吃有喝的,钱也没处使,因而手头松得紧。 常使银子让外头的人送些新鲜瓜果玩意儿进来。 久而久之,除了外头的农户们,还有些商人瞅见了商机,一有什么新鲜物事,就先往这儿送来。 尤清之等刚坐下,桔儿就端了一碟子荔枝过来,下面还铺着一层碎冰。 “这是昨日外头才送过来的,说是广州府运回来的,极新鲜,二位奶奶尝尝。” 尤清之笑道:“前日蓉儿送过来手掌大的小篮子,说是花了八两银子。芃哥儿吃完还想要,我让人出去寻,只说没有了。” 桔儿剥开一颗,递到尤清之嘴边:“我这儿还有,小爷若想吃,待会儿我让蕙香装了去。” “何必如此,只怕不便宜。” 桔儿笑道:“说出来奶奶要笑话的,娘子们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听说有荔枝这样新鲜东西,把钱合起来买了两大筐子。 我听说之后,说了她们两句。她们只说有钱不花拿来做什么,倒堵得我没话说了。” 王熙凤细心听着,并不插话。 尤清之偏头把核吐在帕子里,才道:“荔枝虽性温,但吃多了易上火,你看着些娘子们。” “知道了,奶奶。” 尤清之朝她招招手,桔儿便俯身过来,如此说了几句话。 桔儿笑看了王熙凤一眼,答应着走了。 尤清之和惜春一人一边拉着王熙凤的手去了一间房里,又让丫鬟们出去候着。 “好嫂子,好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 尤清之没好气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快随我去换了衣裳。” 等王熙凤在屏风后换上缭绫浴袍,却不大好意思出去了。 惜春已然下水,尤清之拉着她出来:“这儿就我们几个,你羞什么?” 王熙凤嗔道:“是我羞?是嫂子太不羞了!谁知你带我来做这个?” “这个是哪个?” “你……我……” “什么你啊我啊,”尤清之指着浴池里的惜春:“你瞧。” 王熙凤大眼瞧去,便见惜春如同一条鱼一般,轻盈地穿梭于水中。 王熙凤一下子呆住了。 惜春游到岸边,朝王熙凤招手:“凤姐姐快来,我教你游水。” 尤清之轻轻将她推到岸边,朝惜春使了眼色,悄悄出去寻周夫人。 林如海夫妇得知周夫人母子应了收义子之事,欢喜万分。 本想亲来金陵定下此事,又苦于公务在身,不能成行,只好耽误了下来。 尤清之这回来,除了避暑,也是为了替贾敏传信。 听尤清之说完,周夫人笑道:“齐儿是晚辈,该是他登门拜访才是。” “姑母说好歹要见见您才是。” 周夫人因说:“却也不怕,真有缘分,总有见到的那日。不如商量个日子,叫齐儿去扬州一趟,我这儿倒不要紧。” 尤清之便道:“如此,我先和姑母去封信商量一下。” “也好。” 周夫人喝了口茶,又开了口:“正好你来了,我也有件事儿要与你说。” 周夫人踌躇片刻:“庄里的娘子们都长起来了,我也没什么可教的,从明日起,我就请辞回去。” 尤清之皱眉:“可是你有什么顾虑?还是你觉得庄里有何处不妥?” 周夫人笑道:“我说的原不是什么客套话,是真觉得庄里用不上我了。我如今也是白拿了工钱。” 周夫人来杏花庄是教画的,如今绣娘们个个都有一手好画技,都是她的功劳。 这几年周夫人在杏花庄过了一段最快活的日子,私心里她是不愿意离了这里的。 可她又是不愿占人便宜的性子,遂还是开口请辞了。 尤清之道:“夫人可听知道《清明上河图》?” “自然听过的。” 尤清之便笑了:“既娘子们如今不用教了,夫人正好甩开手,专一画画如何?” 第289章 心神惊惧 不等她开口,尤清之接着道:“《清明上河图》那样的篇幅,若是能绣在缎布上,该是如何的光景?” 周夫人豁然道:“你是想让我临摹《清明上河图》?还是在缎布上?” “正是,张择端大师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把它画完,用腊刀临摹在缎布上就更难了。可若是真能把这幅画绣出来,那真真算是传世之作了。” 周夫人的心思又被勾了起来:“可我只听说过,从没见过这传说中的《清明上河图》。” 尤清之笑道:“真迹我没有,仿的却有几件,等我过段日子叫人送来。 只不过真迹我也不曾见过,你估量着去,也不求一模一样的。” “你若信我,只管叫人送来,我虽不敢说准了,必得尽心尽力地完成了。” 见周夫人应了此事,尤清之自然高兴不提。 尤清之在杏花庄待了半月,这才带着恋恋不舍的王熙凤和惜春回府。 王熙凤才品出些趣味,又得回去了,不免有些恹恹,竟完全忘记了还在日头下监工的贾琏。 等回了府,三人才坐下,贾芃便来找麻烦了。 “母亲不带我出去玩,又好久都不回来。” 尤清之捏捏他的脸:“你前儿去了京城多久?我可说过你?” 贾芃一时没转过弯,觉得有些理亏,忙又转换了神情,讨好笑道:“往后我再也不离母亲一步了。” 尤清之喝茶不理他,忙得他在地上团团转。 王熙凤拉他到身边,给他擦了擦汗:“你母亲逗你玩呢。” 又朝尤清之嗔道:“芃哥儿还是个孩子呢,嫂子也不让让他。” “我还是他娘呢,他怎么不让让我?” 王熙凤只好冲芃哥儿道:“你娘惯会强词夺理,婶婶和你玩。” 贾芃却又跑到尤清之身边端茶打扇,极力讨好。 贾芃在府里原就受宠,自王熙凤来了之后,更是处处想着他惯着他。 好在还有个惜春看着,贾芃到底还没成了个混世魔王。 尤清之也不想处处都随了他的心意,任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等他打扇的手速慢了下来,尤清之便知道他有些累了。 拉他来面前站着,一面让丫鬟拧了湿帕子过来给他擦脸,一面道:“我在庄里玩,还想着让人给你送荔枝来呢,你全忘了?” 贾芃这时候又嘻嘻笑了。 王熙凤抚掌道:“倒显得我不是人了。” 尤清之把贾芃往王熙凤处一推:“喏,你婶婶性急恼了,芃哥儿快去哄哄。” 贾芃这傻小子也当真了,忙来王熙凤面前作揖道歉不提。 王熙凤忙笑着搂了他在怀里给他打扇。 惜春这时倒过来挨着尤清之坐了。 本是一派和谐的场景,外头又有人慌慌张张地进来,说是贾蔷从小溪岭回来了。 尤清之皱眉道:“回来就回来,慌手慌脚的做什么?” “回奶奶,蔷小爷是自己跑回来的,刚到门口就撅过去了,掐人中也不成,外头都说不成样子了。” “跟着的小厮呢?” “没见着,门房说只看见了蔷小爷。” 尤清之一面往贾蔷院子里走,一面问:“大夫可来了?” “已叫人去请了。” “不成,墨痕,你去温家看看,不拘谁有空,请一个过来。” 墨痕忙答应着去了。 尤清之又吩咐道:“还有小溪岭,让人去查探一下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地蔷儿独自跑了回来。” “是。” 尤清之快步到了贾蔷房里,见他面色苍白,嘴里在呓语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尤清之忙让人打温水来给他擦身子,自己又避到了外间,等人来回话。 尤清之匆匆忙忙地走了,惜春和贾芃等人也有些着急。 王熙凤便安慰两人,让他们先去梧桐苑坐一坐。 惜春强笑道:“凤姐姐带芃哥儿去,嫂嫂忙着蔷儿的事,府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回话,我帮着应付一会儿。” 又叮嘱贾芃:“听婶婶的话儿,待会儿我让人去接你。” 贾芃懂事地点点头。 王熙凤叹气,领着贾芃回院子了。 没一会儿,墨痕便带着黄大夫来了。 来不及寒暄,尤清之先让她去诊脉。 过了一会儿,黄大夫出来,尤清之忙问:“可有大碍?” “我已替他针灸过了,算是稳了下来。他这是心神惊惧之下又中了暑气,待我再给他开个安神的方子。” “心神惊惧……” 尤清之在想小溪岭有什么能让贾蔷心神惊惧,甚至能害怕得独自从小溪岭跑了回来。 小溪岭离贾府坐马车都要半个多时辰,也不知贾蔷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在这炎炎夏日里头怎么回来的。 尤清之正想着缘故,又听黄大夫在旁边道:“这孩子的脚底也磨出了泡,我刚刚已擦拭干净,用银针挑破了。倒也不必包扎,不碰脏污就是,还好得快些。” “这回真是多谢你了。” 黄大夫笑道:“你我的交情,哪还用得着说这些。” 外头又有人来回话。 黄大夫便道:“我这就回了,有什么事儿只管叫人来唤我。” 尤清之让人送她出府,这才把外头的人叫来回话。 “奶奶,我们的人刚到半路上,就碰到茁小爷了。都说小溪岭的人找蔷小爷都找疯了,也不知他怎么下山的。” “跟着蔷儿的小厮呢?” “就在外头候着呢。” 尤清之道:“把他们叫上来回话。” 两个小厮一进门,就跪下止不住地磕头求饶。 银蝶厉声道:“闭嘴!听奶奶问话!” 小厮忙都噤声俯地。 “小溪岭发生了什么?蔷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小厮愣了一会儿才说:“回奶奶的话,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们日夜跟着蔷儿,还敢说不知情!” 小厮哭丧着脸:“昨夜小爷还好好地呢,今儿一早,我去喊小爷起来用饭,就没找着人了。奶奶饶命,我们真不知道小爷怎么不见的。” 见问不出话,尤清之让人把这两个小厮押了下去。 刚好贾茁也来了,尤清之也问了问他。 贾茁只说贾蔷到了小溪岭后,时常跟着他去养蚕捉鸟,每日快活得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第290章 “偷”人 尤清之点点头,让贾茁暂且先回去。 如今看来,只有等贾蔷自己醒了,才能知晓他在小溪岭发生了何事。 小厮被押下去了,贾蔷这儿也没个主事的人,尤清之只得在这守着。 不一时,贾敬等人也听说了消息,来此探望。 尤清之把黄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众人放下心来。 贾蓉道:“我进去看看蔷儿。” “也好,他最敬重你,你在此陪陪他也好。” 贾蓉答应着进去了。 知道贾蔷无事,贾敬便打算回去,尤清之起身相送。 刚行至院门,就听到贾蔷的尖叫声。 众人一顿,连忙转身回去。 踏进房里,只见贾蔷缩在床角,一脸惊恐。 贾蓉想上前安慰,贾蔷又惊声尖叫起来,甚至把头埋到了膝盖里。 尤清之察觉到了什么,道:“蓉儿,你们先出去!” 贾蓉担心地看着贾蔷,被林齐拉走了。 贾敬冷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清丫头,这事随你处置,要杀要剐都使得。” “我知道了,父亲。” 贾敬“嗯”了一声,抬腿出去。 尤清之深呼一口气,缓缓靠近缩成一团的贾蔷,温声道:“蔷儿,是婶婶。” 贾蔷仍是一动不动。 尤清之接过蕙香手里的汤药:“大夫来看过你,说是中了暑气,先把药喝了可好?” …… 尤清之又靠近了一点:“蔷儿……” 贾蔷胡乱用手一挥,就把尤清之手上的药给打翻了。 “奶奶!” “无事,”尤清之用帕子擦了擦手:“你让人再煎一碗药来。” “是。” 尤清之又朝着贾蔷笑道:“这回床帐也脏了,是不能睡人的了,蔷儿先起身,我让丫鬟换了新的来。” 见贾蔷仍是未动,尤清之直接上前拉他。 贾蔷挣扎了一下,还是被尤清之强拉了起来。 丫鬟们立即重新铺上新的床帐。 尤清之把贾蔷按在椅子上,又把药强灌了下去。 “你这孩子也是,既想回来了,就该给我来个信,我使人去接你才是。亏你记得去时的路,竟还能找回来。” 贾蔷尚在惊惶之中,尤清之便不打算问小溪岭的事,只当不知情就是。 果然,听尤清之如此说,贾蔷哑着嗓子道:“我沿着车辙印回来的。” 尤清之端了一杯茶给他漱口,一面道:“还好没走丢了。还有跟着你的小厮,玩忽职守,我把他们关起来了,等你病好了再发落。” “……送他们回京。” 尤清之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你这没人伺候也不成,我先让蕙香先跟着你可好?” 贾蔷咬咬唇:“好。” 尤清之拍拍他的肩,贾蔷顿时瑟缩了一下。 尤清之暗骂了一句,笑着拉他到床上躺好:“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和蕙香说。” “多谢婶婶。” 虽说熊孩子惹人讨厌,可一瞬间变得如此乖巧,更显得有些可怜。 好在黄大夫开的安神药有助眠的功效,贾蔷躺下不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尤清之出了院门,贾蓉还在外头等着。 “母亲……” 尤清之点点头,示意他边走边说。 “祖父的话我听到了,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小溪岭除了贾珍,贾蓉想不出还有谁敢欺负贾蔷。 尤清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他做什么,能把蔷儿吓成这样子?” 贾蓉愣了一下道:“他如今那个鬼样子,谁见了不怕。说不准是半夜扮鬼把蔷儿吓着了。” 看来贾蓉还是没想到关窍。 见贾蔷现今对男女的态度,只怕贾珍做了更牲畜不如的事情。 尤清之也没提醒他,只说:“这回是我之过,原不该出这主意让你送蔷儿过去。你放心,我定会帮蔷儿报仇。” “是儿子要送蔷儿过去的,母亲不必自责。报仇的事儿,母亲只管说话,儿子愿意代劳!” 尤清之不想他插手此事:“你安心读书去,我自有章程。” “那儿子去照料蔷儿。” “不用,蔷儿如今怕你。” 贾蓉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那他为何不怕母亲?” “……应是我守了他一下午的缘故。” 贾蓉似信非信,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从那之后,贾蔷便闭门不出,除了尤清之,也不愿别人去看他。 等他病好了,尤清之叫连华带人把贾珍套了麻袋绑回来,扔到了苍劲院里。 连华把麻袋松了,贾珍被强光刺了下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上头坐的是谁。 待看清是尤清之,他怒目而视,呜呜说不出话来。 尤清之使了个眼色,连华便把堵嘴的木塞拔了出来。 “尤氏!王八羔子,丧良心的小娼……” “啪!” 连华一巴掌打掉了贾珍的一颗牙。 尤清之笑道:“哎呦,大爷年纪上了,可得好好保养,省得没牙只能喝糊糊了。” 贾珍捂着脸,吐出一口血水,支支吾吾地又骂了几句。 尤清之皱眉:“拿杯水给他漱漱口,没口齿的人话说不清,听得我们烦闷。” 连华直接拿了茶壶灌下去,又抓着贾珍的头摇晃了几下:“大爷,咽下去,你这满口血的,我们也懒得收拾。” 看着连华凌厉的眼神,贾珍下意识把茶水吞了下去。 连华哼笑了一声,贾珍面上不禁有些难堪。 “你们先出去,我和大爷许久未见,叙叙话。” 连华应了一声,检查了一下贾珍身上的绳索,带着人下去了。 尤清之走到贾珍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对贾蔷做了什么?” 贾珍把身子略往后仰了一点,扬起嘴角:“怎么着,你真当自己是贾家人啊,什么都要管。” “我只是不姓贾,但还是这家里头的人。不像你,也只剩这个姓了。” 贾珍怒火中烧,苦于挣脱不得,只能死死瞪着尤清之。 尤清之笑道:“连华就是太仔细了,其实不绑你也使得的。我虽是女人,可大爷也算不得男人不是?” 这下可戳到了贾珍的痛点,他奋起想用头顶开身前的尤清之。 而尤清之稍退后一步,他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291章 畜牲 “奶奶?” 门外传来连华的声音。 “无事。” 尤清之坐下,喝了一口茶:“大爷说不说的也不打紧,反正有什么我只算在你的头上。” “你这般对我,就不怕父亲和贾蓉对你心有芥蒂?” “不会不会,”尤清之笑道:“大爷以为,父亲和蓉儿会站在谁那边?” 贾珍吐了一口血沫:“你就是个迷惑人心的妖孽!这府里的人都被你蒙蔽了!” “妖孽不妖孽的有什么所谓,总比行事卑劣的畜牲强!” “你!” “你不说也行,我走了。” “等等……” 尤清之停住脚步。 贾珍的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我和蔷儿,孤男寡男的,能做什么大奶奶不清楚?” 说完舔了舔唇,用腻味的口吻接着道:“蔷儿年轻貌美,比女子还有趣味呢。” 外头的贾蔷听到这里,抑制不住地蹲下身子,捂着耳朵不想听下去。 但尤清之清冷的声音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大爷说笑了,你忘了你不行的事了?蔷儿若不从,你也就能恶心人罢了,能成什么事?蔷儿也就是年纪小,一时吓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贾蔷怔住了。 他初到小溪岭时,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贾珍请安。 贾蔷父母早亡,是跟着贾珍长起来的,说视贾珍为父也不为过。 在京中时,他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因此族人都不敢触逆于他。 后头宁国府举家回乡,他不愿跟着,日子也没往常那般快活。 这回到了金陵,除了贾蓉外,他心里唯二念着的就是贾珍。 因而贾蓉要送他去小溪岭,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一大半都是贾珍的缘故。 见着贾珍与从前大不相同,贾蔷还唬了一跳,倒也没嫌弃,每日晨起都要先给他请完安,再出去寻贾茁等人玩耍。 那一日深夜,贾蔷猛然惊醒,只见床前有个人影,唬了一跳。 忽听见贾珍的声音:“蔷儿,是我。” 贾蔷还是戒备着:“叔叔怎么来我房里?” 贾珍坐着不说话。 贾蔷便想下床出去叫人。 不防被贾珍拉住,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贾蔷哪里见过这个,心内早突突地跳了起来,急得满面红涨,又羞又怕。 “叔叔,快放我下去!” 贾珍却不理会,双手胡乱往贾蔷身上摩挲了起来。 好在贾珍久不见天日,身子孱弱,贾蔷竟使劲挣脱了他。 待跑了出去,贾蔷也不敢喊人,他虽年纪小,但也知道这是乱了人伦的事。 被自家叔叔亵玩,闹出去自己也没脸活了。 听见贾珍追了出来,贾蔷一慌,不敢走大路,趁着夜色就往山下跑。 这也是小溪岭守山的人没有发现他下山的原因。 贾蔷在京中上学时,什么没见过。 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 贾敬当日定下规矩,除族内子弟外,不许旁亲故友来家学,拆散了许多对“鸳鸯”。 可渐渐地,不是有了这位太太的话,又是应了那位奶奶的托,家学又多了许多亲戚家的子弟。 不过是假借上学读书,其实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不曾有一些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 贾蔷虽年幼,但对龙阳之好也觉得不足为奇。 只是他不曾想到视之为父的贾珍,会对他做出这等事来。 贾蔷松开了耳朵,尤清之的话继续从房里传来:“这次我是让连华偷偷把你绑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大爷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贾珍惊骇道:“你想杀了我?” 尤清之笑了:“我这样清清白白的好人,怎么能沾上你的血。不过,我要是你啊,早就不活了。 都说祸害遗千年,我看你就是。不过,活也有活法,苟活也是活。 大爷,往后你就在这里‘好好’活着,不过外头可就没你这个人了。” 尤清之说完,便走了出去。 贾珍偏头骂道:“你站住,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尤清之出门,看了贾蔷一眼:“随我走。” 贾蔷点头,跟在尤清之的身边。 身后,连华已带着人把门窗都封好。 走着走着,到了贾蔷往日抓蛐蛐儿的园子。 那里已种上了各色花草,不比从前零乱了。 见贾蔷闷闷不乐的,尤清之屏退众人,笑道:“蔷儿从前可见过龙阳之好?” 贾蔷点点头。 “所以这本就不是一件罕事,你只当有男子向你求爱,你不喜他,拒了就是了,不必再放在心上。” “……可他是我叔叔。” “你可别把他当叔叔,我们如今都不同他玩。” 见尤清之说得诙谐,贾蔷面色轻松了些。 尤清之想了想道:“我这儿有一故事,蔷儿可要听听?” 贾蔷忙点头。 尤清之又觉得有些不妥,遂又不说了。 贾蔷急得抓耳挠腮,倒把贾珍的事丢在了一边。 晚些时候,贾茁来了,只说这回贾珍又不见了。 贾敬瞟了尤清之一眼:“那就让人去寻。” 贾蔷低下了头,往尤清之身后躲了一步。 贾蓉打量了几人一眼,若有所思。 外头哪寻得到人,贾府下人全出动了,还要加上官府的人,寻了三天三夜,只在山崖处寻到一件贾珍的外衣。 但看此情景,要么是跳崖身亡,要么是被山中野兽分食了。 众人哭丧着脸,捧着那件外衣来给贾敬报信。 贾敬掩面道:“如此,我竟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众人纷纷来劝。 惜春不知内情,掉了泪来。 尤清之对贾蓉使了使眼色,贾蓉忙掐了身边的贾芃一把,轻声说了一句:“快哭。” 随后揉揉自己的眼睛,登时就红了眼眶。 贾芃傻眼,哭不出来,只能把头埋进哥哥的怀里。 贾敬又对尤清之道:“清丫头,珍儿的丧事,就托给你了。” “儿媳知道了。” 尤清之吩咐人把大门至内宅的门都开了,用一色净白的纸糊住。 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 除贾敬外,其余上下等人都成服。 又一面派人设灵堂,一面让人四处报丧。 第292章 一切从简 一时,亲友旧顾们都来探丧,贾琏、贾芸听说,也放下手头的事,赶回了府里。 如今“贾珍”停灵正寝,择了吉日成殓。 贾蓉贾芃是亲子,都应守灵在侧。 贾琏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然后过来见贾敬。 贾敬推说丧子之痛,痛不欲生,犯了旧疾,不愿出来见人。 彼时族里众人都来了,尤清之便托了贾琏在外做主。 内里领着王熙凤、惜春与族里女眷等人应灵旁哭泣。 其余合族人丁并家丁诸人,都各循旧制行事,并不紊乱。 里头贾敬又放出话来:贾珍乃横死,竟该早日出殡辞灵。加之天灾刚过,不必太过抛费,一切从简。 众人听了虽觉得贾敬心狠了些,但想起这位老爷行事本就与常人有异,遂也略过不提。 丧信一去,亲朋你来我去,不能胜数。 尤清之又趁此机会,把王熙凤引荐给金陵各官眷。 甄夫人似模似样地“安慰”了尤清之几句,暗里实则讥讽她如今成了寡妇。 官眷们听在耳里,不敢插嘴。 扬之不忿,又怕给姐姐惹麻烦,咬牙瞪着甄夫人。 婉之上前扶住姐姐,尤清之趁势靠在她的肩头哭泣起来。 众人都觉心酸,忙来相劝:“人已辞世,哭也无益。夫人还是莫管其他,且商议如何料理。” 尤清之拭泪道:“我倒是想大办一场,以慰大爷之灵,只父亲又吩咐不许抛费,我竟两难了。” 外头的人不知底细,倒也真替她考虑起来。 甄夫人此时再说什么,反而显得刻薄了。 唐夫人便道:“世人都说‘丧与其易,宁戚。’后人悲切才是真孝,也不必靡费图好看。” 唐晋卿这个救灾的钦差,如今被皇帝“贬”到了金陵做道台。 只说他跟着江南众官员借了粮,自然要盯着江南还完这笔账。 唐夫人也随他举家来了金陵。 她一发话,众人纷纷附和,甄夫人倒是冷着脸不说话了。 尤清之点点头:“只好如此。” 外头又有人来回话,尤清之便带了歉意道:“杂事繁多,我竟不能陪了。” 众人忙说不必费心。 尤清之又拉着王熙凤的手:“凤妹妹,你替我招待诸位。” 王熙凤遂应下不提。 她虽年轻,但也精明才干,能说会道。 加之唐夫人在,又极向着贾府说话,王熙凤自然更得心应手。 虽与金陵女眷并不相熟,有惜春在旁提醒,倒也算得上尽如人意。 尤清之出了门,银蝶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尤清之点点头:“你去告诉他,就说大爷去了,我忙于丧事,抽不出空来。” 银蝶憋笑去了。 就这么原话告诉了贾珍。 原来贾府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 待在苍劲院的贾珍也似有若无地听到了哀乐声。 只是想出去也不能,只能在屋里砸东西。 守着的护卫只能给连华去信,连华来问银蝶奶奶的意思。 贾珍听说,愣了半晌:“你说谁去了?” 连华双手抱胸:“我们家大爷去了。” “大爷?不是老爷?” 连华嗤笑:“我们家老爷身子健朗着呢,您没听错,是我们家大爷。” “那,那,那那我是谁?” “谁管你是谁。” 贾珍忽而惊道:“尤氏!她想害死我!” 连华无趣地拍拍手:“你好端端地在这站着,谁想害死你。” “我要见老爷!我要见我爹!” 奶奶的话带到了,连华也不想理他,转身却见贾敬站在树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连华一慌,怕坏了奶奶的事,瞪了贾敬身后的护卫一眼。 这里都是尤清之的心腹,因而贾敬一到护卫便上前拦住。 贾敬却一语道破贾珍在此,护卫无法,只得让他进来。 “老爷,这……” 贾珍也看到了贾敬,忙扒着窗棂哭啊喊啊,求贾敬救他出去。 到了这时,贾珍也学会了审时度势,竟没有再拉扯尤清之骂一句话。 连华忧心地看着老爷:若是老爷让放人,要不自己先把他打晕了送回去? 正想着,贾敬发话了:“救你什么?你不是好好活着吗?” 贾珍傻眼:“可外头的丧事……” “那是我儿贾珍的丧事,与你不相干。” 连华松开了拳头。 “我,我我我……” 贾珍惊惶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贾敬见此又道:“我已上了折子,让蓉儿承袭爵位,此后,就没有贾珍这一号人了。” “父亲!爹!那我呢?” 贾敬也不理会,吩咐连华:“苍劲院是我儿的院子,如今他早早去了,未免睹物思人,从此以后,将这苍劲院封了,再不许人进来。” 连华脆声应是。 贾敬转身想走,贾珍在后头又哭又闹。 贾敬停住了脚步,贾珍以为迎来了希望,却听贾敬对连华说:“清丫头不是与黄大夫交好,怎么不拿一副哑药来?随他这么闹,外头的人听见了如何好?” 连华拱手道:“我知道了,老爷。” 贾珍听闻,瘫坐在地上。 灵堂之上,贾蓉领着两个弟弟哭灵。 贾芃懵懂,贾蔷倒真心地掉了几滴眼泪:一则为了从前那点子情分,二来他以为尤清之是为了给他报仇杀了贾珍。 若是叔祖和哥哥知道怎么得好,一个是贾珍的爹,一个是贾珍的儿子,贾蔷想想便几欲要昏厥过去。 贾蓉见贾蔷面色灰白,借着烧纸的空当侧身挡住了贾蔷,轻声说:“蔷儿若是身子不爽,先下去休息一会儿,这儿有我守着就成。” 贾蔷心里更添一层愧疚,可又说不出口,脸色也愈发不好了。 又有客来上香,贾蓉只得跪回自己的位置。 贾蔷撑了一会儿,竟生生往后倒了下去,好在身后的贾芃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把头撞伤。 贾蓉忙让小厮上来把贾蔷抱回去休息。 贾蓉看了一眼贾芃,心内叹息:只怕那人也只能得姑姑和蔷儿几滴真心的泪罢了。 正想叫贾芃也回去休息,只听外头鼓乐一奏,是烧黄昏纸的时候了。 这晚贾府人客来往不绝,幸得外有贾琏贾芸,内有王熙凤,尤清之也省了五六分力。 第293章 算盘 便觉得哪怕贾珍再死几回自己也应付得来。 既说了一切从简,停灵七日后,“贾珍”便出殡了。 这日外头热闹非常,一路上,金陵各家都有祭棚街祭,贾蓉一一谢过,出城而去。 走不多时,大殡已至法元寺。 早有法鼓金铙,幢幡宝盖,并法元寺接灵众僧齐至。 “贾珍”的灵柩入了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 随后,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以待尤清之死后与其同葬。 尤清之听说这风俗后很满意,反正那棺柩之中是空的。 等她死后,尤清之便能有两个卧室了。 一干事完,外头贾琏贾蓉等款待一应亲友,里面的堂客皆是尤清之和王熙凤张罗接待。 一应谢过乏,至未末时分方散尽了。 等扬州贾敏派来的吊唁的人到了,才发现贾府已然去了孝棚和灵幡。 打听了一下,才知“贾珍”已然出殡了。 暂把诧异放在心里,回去跟老爷夫人说一声就是。 几人先去给贾敬请安,见他形容尚好,放下心来。 林如海贾敏夫妇最怕的就是贾敬因着丧子之痛把身子败坏了。 “老爷夫人说,还请您千万节哀,珍大爷若在世,也不愿您为此伤神伤身。” 贾敬叹息:“如海和敏儿有心了,蓉儿还未长成,我定会保重身子。” 贾蔷低下了头。 贾蓉拍了他一下:“站直了!” 贾蔷赶紧把身子挺起。 尤清之给这些人安排了食宿,请他们下去。 贾蓉让师叔把芃哥儿带走,想独自和贾蔷说会儿话。 贾蔷见此却跑了,贾蓉“诶”了一声,到底没追上去。 贾蔷无处可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尤清之院里。 银蝶刚给王熙凤送东西回来,碰见了贾蔷:“二爷怎么不进去?” 贾珍死后,贾敬便吩咐下来,以后他就是老太爷。 往后对内对外都称尤清之为太太,贾蓉、贾蔷、贾芃便按排行称大爷、二爷、三爷。 贾蔷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我就胡乱逛逛。” 银蝶拉他进来:“太太今儿一早还说起二爷呢。” 贾蔷惊地把手抽出来道:“说我什么?” 反应之大,把银蝶也吓了一跳。 “太太只说姑娘和几位爷正长身子,孝期不能食用荤腥,想着能不能换个法子给你们补补。” 贾蔷愣愣道:“不过孝期四十九日罢了,婶婶不必费心。” 银蝶笑道:“二爷自个和太太说去。” 时又有在金陵所居的薛家姨夫没了,尤清之正打发人去祭拜。 薛家也居在金陵城中,可宁国府回金陵后,两家并不怎么往来。 想来是宁国府犯了众怒,要与四王八公和四大家族割席,加上还有王夫人之故。 贾敬自然想不起来金陵还有个薛家,尤清之是晚辈,若是她低头,先去拜访薛家,或还好些。 只是尤清之一到金陵就忙着绣娘们的事儿,哪还能想到薛家。 就是想到了,尤清之也不想去俯就。 她并不是讨厌薛姨妈或者宝钗,只是薛蟠实在是个祸害。 一旦沾上,那就没半点好处。 可薛蟠也不是一日就长成这样的,父母皆在,也没有别人插手的份。 尤清之若插手,只能把薛蟠送去和贾珍作伴,那薛姨妈和宝钗就能恨死自己。 不提这些,贾珍死了,薛家倒是使人来吊唁,路上也设了祭棚。 王熙凤还跟自己抱怨,薛家姨父姨妈也不亲来。 谁知不过半月,竟传来薛家姨父去世的消息。 王熙凤是薛姨妈内侄女,自然要亲去吊唁,刚才银蝶去送东西,也是为了此事。 尤清之见银蝶拉了贾蔷进来,笑道:“逝者已逝,蔷儿还哭丧着脸做什么?” 此话一出,贾蔷的脸更丧了:“婶婶……” 尤清之让他坐下,又让丫鬟把冰盆往他那边挪了些。 一面拨拉着算盘算账,也不再和他搭话。 听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贾蔷的心绪平缓了些。 尤清之瞥见,笑道:“蔷儿可要学学?” “嗯?学什么?” 尤清之把算盘推到他面前。 贾蔷点点头,尤清之便教起他来。 过了一会儿,贾芃从外头跑进来,横冲直撞地扑到榻上,一下子就把贾蔷正拨拉着的算盘弄乱了。 贾蔷心火一起,怒道:“贾芃!” 贾芃一慌,跑到帘子后头躲着。 贾蔷也一慌,尤清之还在对面坐着,自己却吼了她的儿子。 亏她还愿意与自己说话,教自己算盘…… “芃哥儿!” 尤清之的声音传来。 贾芃把脸藏进帘里:“儿子不在!” 丫鬟们偷笑,贾蔷也扯了扯嘴角。 “你过来!” 贾芃顿了顿,慢慢踱步到尤清之跟前:“母亲,儿子错了。” “错在何处?” 贾芃眼珠子转了转:“儿子不该瞎跑。” 尤清之指着算盘道:“你二哥在学算盘,正算到一半,你冲过来就把他的弄乱!若是你打一套拳,刚打到一半,我就来捣乱,你气是不气?” “气……” “那你该如何?” 贾芃一步一步挪到贾蔷跟前:“二哥,我错了,你罚我。” 贾蔷强笑道:“我知芃哥儿并非有意,不必言错。” 贾芃立马朝尤清之道:“母亲,二哥原谅我了。” “你过来。” 贾芃叹气,伸手到尤清之面前,尤清之狠打了两下。 贾蔷忙道:“我重算就是了,婶婶不必罚芃哥儿。” 芃哥儿向尤清之呲了呲牙,又把手伸到贾蔷面前。 贾蔷不解:“这是?” “吹吹,”贾芃又把手往前伸了伸:“二哥给我吹吹。” 贾蔷哑然失笑,给贾芃吹了几下。 “不疼了。” 贾芃又笑起来,挤到尤清之身边。 尤清之拿这臭小子没办法,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满脑门的汗。 又怕他着凉,让丫鬟给他换了件干爽的里衣。 等贾芃换完衣裳出来,又闹着要吃果子,尤清之依言让丫鬟端了个果盘来。 贾芃并不先吃,也叉了一块送到尤清之的嘴边。 等尤清之说了让他自己吃,他才大快朵颐起来。 丫鬟也给贾蔷面前放了一个果盘,琉璃盏配着新鲜果子,在炎热的夏季显得十分诱人,贾蔷却没半点胃口。 第294章 报应 尤清之打量了一下贾蔷的神色,“蔷儿。” “我在。” 尤清之拍拍身旁的贾芃:“去找你姑姑去。” 贾芃看了母亲一眼,又看看对面的二哥,叹了一口气,抱着果盘去了。 “这孩子。”尤清之摇头笑笑。 银蝶朝着丫鬟们使了使眼色,众人都退下,只剩银蝶一个在门前守着。 对坐良久,贾蔷开口道:“婶婶,要是叔祖知道是你杀了叔叔,那可如何是好?还有哥哥和芃哥儿那……” 尤清之悠悠道:“蔷儿为何觉得是我杀了你叔叔?” “……叔叔难道是自戕?” 尤清之面不改色:“是。” 贾蔷怔忡,“是为着小溪岭的事?” 尤清之摇摇头,从胡月和赵婆子的开始,主动把故事补完。 “自那以后,你叔叔性子越发古怪,也不肯出来见人,心里恐怕早存了死志。小溪岭的事只不过是个导火索,他自知没脸再活着,撞柱身亡了。” 贾蔷愣愣道:“那赵婆子也是撞柱身亡……难不成是报应?” “也许。蔷儿,你叔叔这是丑事,传扬出去他死后也不得安生了。今儿听了之后,以后就把这事忘了。” 知道贾珍不是尤清之杀的,贾蔷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婶婶。” 尤清之满意地点了点头。 “守丧期间不能出门,你想做些什么打发日子?” 贾蔷垂眸:“婶婶想让我去上学?” 尤清之笑道:“芃哥儿幼时不爱读书,你姑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通让他试了一遍,不想阴差阳错,他倒是爱上了练武。 我也不是想劝你上学,只是像从前在京中那样混日子,你哥哥定是要收拾你的。 你想想学点什么,我尽可以去给你请个师父回来,学着就当打发时光也好。” 贾蔷把这些全想了一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一样也不成,练武……” 贾蔷回顾了下在船上的苦日子,连连摇头:“练武我也不成的。” 尤清之心里叹气,面上笑道:“你前儿为抓蛐蛐儿中了暑气,如此用心,是喜欢抓蛐蛐儿?” “不喜欢抓,斗蛐蛐儿倒是喜欢。” “单看你花了上万两银子在这上头,可见你斗蛐蛐儿也是不成的。” 贾蔷吃惊地看着婶婶:“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了。” 尤清之笑道:“你哥哥为了这事,气得几夜都睡不着觉,嘴里长了几个大燎泡,你不知道。” “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 “也不是不能玩,玩总玩出个名堂来。你若是斗蛐蛐儿斗成京中第一了,你哥哥再说你,我帮你说话。” 贾蔷也笑了:“婶婶,哪有这种名号的。斗蛐蛐儿多看蛐蛐儿的强弱,非人力所能掌控的。” 尤清之问:“这就是你花五百两银子买蛐蛐儿的缘故?” “正是。” 尤清之便不屑道:“那也没什么意思,斗输斗赢岂不是只看谁能花钱买到更好的蛐蛐儿,拼到最后便是斗钱而非蛐蛐儿了。” 贾蔷还想反驳,输赢还关乎喂养调教、运气等。 只是细想想,往往还是看蛐蛐儿而非人,便又把话噎了下去。 “你可还想去抓蛐蛐儿?” 贾蔷摇摇头,又道:“可哥哥让我抓蛐蛐儿把过去败光的钱还上……” 这孩子性子还有点拧,尤清之正想说什么,银蝶进来回话:“太太,林公子和大爷来了。” 贾蔷立马起身。 林齐和贾蓉进来,先给尤清之请安。 “你们都坐。” “是。” 贾蓉坐下,见贾蔷神色比前些日子好了很多,笑问道:“母亲和蔷儿说什么呢?” 贾蔷紧张地看向尤清之。 “我还没说你,是你让蔷儿抓蛐蛐儿赚钱?你有这样的好主意,怎么不早去抓,倒来使派弟弟?” 贾蓉抽了抽嘴角:“儿子是想治治他斗蛐蛐儿的毛病。” “这么说,只要他不斗蛐蛐儿,就不用去抓了?” “不用了。” 尤清之笑着朝贾蔷道:“你听说了,以后不用去抓蛐蛐儿了。” 贾蔷小声嗫嚅道:“可我还想斗呢。” 贾蓉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不斗了,再也不斗了。” 尤清之道:“好了,此事就这么着,以后再也不许说了。” “儿子知道了。” “侄儿知道了。” 贾蓉又道:“既如此,我在家中守孝,你往后就跟着我读书。” 贾琏当年年纪“大”了,尚能逼出一个童生来,贾蓉不信贾蔷就这么不开窍了。 贾蔷傻眼,用恳求的眼神看向尤清之。 尤清之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先别急。 “蔷儿意不在读书,用不着像你们那般用功。你和齐儿又忙,干脆列出几本书单来,我守着蔷儿看完,略通些世俗道理也就罢了。” “还是儿子守着他。” 尤清之道:“蔷儿,你想跟着谁?” 贾蔷低着头说:“我想跟着婶婶。” “蔷儿你……” “好了,”尤清之打断他:“守着读书罢了,又不必费什么心,也值得你争这个。” 贾蓉只好道:“儿子听母亲的。蔷儿,不许在此胡闹。” “我知道了,哥哥。” 贾府有一荷花池,池沿有一带竹栏相接,直通池中一溪馆。 溪馆旁种满香叶天竺葵,以作驱蚊虫之功效。 贾蓉等人未归家时,贾敬常与潘老先生来此垂钓。 如今两人都忙着,尤清之便让人在此给贾蔷收拾出一间书房。 另又让府内各管事每日到此处回话。 溪馆三面环水,虽为炎夏,微风一过,池面皱碧铺纹,荷花微摆,令人神清气爽。 尤清之每日等儿子们过来请完安,便带着贾蔷到此读书。 惜春这段时日也不用上学,遂常常相伴在侧,偶指点贾蔷一二句。 到了巳时末,日头上来了,便又一道带贾蔷回去用饭。 贾芃长到如今,也没这个待遇,他没心没肺的,并不觉得怎样。 倒是两位姨娘常常劝他多在尤清之面前走动。 贾芃面上哄着姨娘,背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姨娘们见此,倒也不多话了。 贾蔷刚开始还打算“洗心革面”,坚持了五六日,便觉着有些枯燥。 第295章 一捧雪 这日,尤清之正听管事们回完话,走到隔间去看惜春画荷花图。 贾蔷期期艾艾地走进来:“婶婶,姑姑。” 尤清之转身,招手让他过来看画。 “姑姑画得极好。” 惜春停笔,偏头问他:“好在何处?” 贾蔷说不出来。 惜春教他:“若是人物,你就夸传神,山水夸壮阔,鸟雀夸栩栩如生。写意夸精工,色彩夸清丽,记住这些,若有人再问你,好歹有话说。” 贾蔷听此有些诧异。 惜春笑道:“如此,你再品评一下我这幅画?” 贾蔷稍稍扬起嘴角:“姑姑的荷花图,笔墨自然,设色清丽,光彩熠熠,栩栩如生,当乃神图也。” 惜春点头:“孺子可教也。” 众人都笑,贾蔷也笑眯了眼。 尤清之摇着团扇:“今日的书读完了?” 贾蔷的笑容瞬间消失,摇头道:“并无。” “都说循序渐进,今日就先休息一日。” 贾蔷惊喜地看她。 尤清之指着窗外的荷花池道:“外头的莲蓬看着新鲜,我让人撑艘小船,蔷儿去摘些回来,到时候送到厨房做莲子粥。” 贾蔷自是喜出望外地应下。 惜春忙道:“叫两艘船,我与蔷儿比比。” 尤清之没有不应的。 两人坐了船,往荷花深处滑去。 惜春会水,尤清之又让连华跟着,贾蔷的船上也有会水的护卫,也不必担心。 尤清之正让人把惜春的画拿去裱了。 银蝶引着王熙凤过来。 “嫂嫂。” 尤清之点头:“薛家可还好?” 王熙凤叹气:“姨妈见了我,跟我哭了半日,也不大管事。倒是薛家妹妹虽年幼,倒还有几分章程,不至于乱起来,勉强把丧事办完了。” “我依稀记得薛家还有一个小子。” “我正为这事发愁,”王熙凤拉着尤清之坐至窗前:“我这位表弟名叫薛蟠,我只匆匆见过一面。我家二爷私下和我说,单这几日,便可看出他性情奢侈,言语傲慢,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往后这薛家,还不知如何支撑。” 尤清之笑道:“你愁什么,又与你们不相干。” 王熙凤悄悄道:“我那姨妈托我,想让那薛蟠来贾家家塾上学。” “怕是不成,老太爷早说了,家学只许族内本姓子弟来此读书。” “我也是这么回了,”王熙凤道:“只她母女俩恳求,我就是带个话。如今话带到了,也就罢了。” 让薛蟠来贾家家塾读书,是宝钗的主意。 薛家是皇商,但一应事务都是薛父操办,如今他忽然离世,薛家一时慌了手脚。 宝钗也知自家哥哥如今未经历练,怎能接下这么一大摊子。 见贾琏王熙凤前来奔丧,才想起贾府家学的事来。 自贾敬回金陵后,族内家学家风严谨,除了林齐、贾蓉这两个活招牌,也多了三、四个年轻的秀才。 宝钗此求,一是想借此约束哥哥,二来也是为借宁国府的名头,震慑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人。 听说贾家不允,宝钗只得罢了。 薛蟠正怕贾府应下,被人管辖着,不能随意挥霍。 如今见贾家回绝了,便觉天从人愿,笑道:“我虽未管过事,不过跟着学学就是,妈和妹妹尽管放心,我如今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专心学做买卖。” 薛姨妈和宝钗也觉着,薛蟠经历正事,或许从此改了脾性,也是一件好事。 也没有别的法子,让他接手了一应事务。 这日厨房往各处都送了莲子粥,只说是姑娘和二爷的孝心。 贾敬问文知:“蔷儿如今读书怎样?” 未及文知回答,贾敬又道:“罢了,才几日,能读出什么名堂来,总比去园子里抓蛐蛐儿强上百倍了。” 文知笑着说是。 “你把他明日到我这儿来,跟着我读。” “知道了,老太爷。” 听说明日要跟着贾敬读书,贾蔷慌地跟尤清之说不想去。 尤清之笑道:“你自去跟老太爷说,他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不会逼你的。” 贾蔷嗡声道:“琏叔叔和哥哥可不是这么说的。” 尤清之哭笑不得,“你尽管去,我仍在凸碧溪馆等你。一时不来,我就叫人去接。” 贾蔷次日一早,丧眉耷眼地去了贾敬的院里。 昨日莲子粥的孝心时效还未过,贾敬面色温和,“你如今读什么书?” “《广韵》、《尔雅》。” “嗯,”贾敬抚须道:“学到哪一篇了?” 见贾敬细问,贾蔷鼓起勇气道:“叔祖,我不想读书,也不想做官。” 贾敬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你想作何?” 贾蔷摇头,又说:“婶婶说不着急,慢慢找就是了。” 说完瞟他一眼:“婶婶还在凸碧溪馆等我,孙儿先告退了。” 说了告退,贾蔷腿仍没有动作,等着贾敬发话。 “你去。” 贾蔷惊喜抬头,作了一揖,转身跑了。 到了凸碧溪馆,尤清之和惜春果然在此。 贾蔷兴奋地跑过来:“给婶婶、姑姑请安。” 尤清之笑道:“你来,今日不读那些书了,我找了新奇的书给你。” 《广韵》、《尔雅》对贾蔷来说的确枯燥了些,他坐不住也是有的。 尤清之想了想,叫银蝶把《一捧雪》找了出来。 贾蔷接过:“一捧雪?我从不曾听过。” 尤清之笑道:“世上科举当以四书五经为重,这样‘旁门左道’的书自然更少人知。” “杂书?婶婶准我看杂书?” 惜春道:“你却小瞧了它,虽是世人口中的杂书,但其自有它的道理。” 贾蔷苦笑:“姑姑若叫我说实话,凡是书我都不爱读。四书道理也不曾少了,侄儿半个字却看不下去。” 这样无赖般的话,惜春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尤清之笑道:“蔷儿,你只看这书名,猜猜写的是什么?” 一捧雪?贾蔷想了想,“是写冬日?” 尤清之摇头笑笑:“‘一捧雪’非雪也,乃是书中苦主莫家家传的玉杯。” 贾蔷追问道:“一玉杯有甚好写的?” “玉杯不过一引子,引出事来,引出人来,非是单写这一玉杯。” 第296章 话本子 贾蔷来了点兴趣,惜春道:“你也只管去看就是了。” 总比那些书有意思,贾蔷想了想,拿着书去了书房。 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贾蔷才把这书看完。 和尤清之叹道:“这汤勤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真真可恨。难得雪艳乃世间一奇女子,竟有胆气刺死汤勤。” 尤清之笑道:“‘审头刺汤’乃是书中重中之重。如今孝期不便,等出了孝,我领你去看这出戏去。” 贾蔷忙摆手拒绝:“咿咿呀呀的,也没个趣味儿。” 尤清之道:“还早着呢,先不说这个。这书看完了,你还想看什么?” 贾蔷狡黠一笑:“侄儿只想看杂书,如《一捧雪》这般的就是了。” 尤清之假意叹道:“我这儿还有一故事,苦于无人写出来。” “什么故事?” 尤清之便把“香菱”一事稍加润色,告知了贾蔷。 “……那蛮横公子打死了人,却有人庇佑,掳走香菱去了。” “那姑娘的父母呢?” “书中没交代,我也不知。” 贾蔷听入了神,见尤清之不说了,忙问:“后头的事呢?” 尤清之笑道:“哪有什么后头的事,我只听到这里就不知了。” 银蝶眼睛闪了闪,这前头的事倒是能和英莲家的对上,后头知府和蛮横公子的事却没有听说过了。 惜春走进来说:“嫂嫂说的是在苏州看的话本子?” “便是了。” 贾蔷越发好奇:“怎么姑姑也知道?” 惜春笑道:“我怎么不知,为着这个……” “为着这个怎么了?” 此事关乎英莲,惜春闭口不谈此事:“苏州当年抓拐子的事闹得那么大?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贾蔷朝着尤清之道:“婶婶,那话本子可还在?” “早丢了。” 贾蔷叹息一声,心里痒痒的,想知道下文。 尤清之笑道:“没有后文,自己写就是了。” 贾蔷眼睛一亮:“谁能写?” “我要管家理事。”——尤清之。 “我要读书画画。”——惜春。 贾蔷想了一圈,府里各人都有各人的事,谁也指望不上。 “不如花钱找个秀才补完。” 尤清之笑道:“外头的人怎么知道你的心思,若不合你的意,又是白忙一场。” “那可如何是好?” 惜春指着他笑说:“府里就你一个闲人,就你来写罢。” “姑姑,您就别打趣我了,我字还不知能不能认全呢,更何况是写话本子?断断不能成的。” 惜春道:“不会的学就是了。” 贾蔷苦笑着看着尤清之。 “你姑姑说得有理。我这杂书却多,你钻研几年。都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等你看个几百本,也不怕写不出来了。” 贾蔷听说要钻研几年,更不想了:“我定是不能的,婶婶和姑姑快饶了我。” 尤清之笑道:“也罢也罢,如此,我这儿还有四书,你就从《大学》读起。” “婶婶,我又不想做官,读那个做什么?” “《大学》乃教人修身治人,就是不科举做官,读来也有好处。” 贾蔷弱弱道:“侄儿只想看杂书……” 尤清之装作为难的样子:“那太爷和你哥哥那里怎么交代呢?” 惜春出来助攻:“如此,上午看四书,下午看杂书,两厢都不耽搁,如何?” 贾蔷仍不满意。 尤清之道:“如此,也不拘于上午下午,凡你每日背上一段,并能释意,我就给你一本杂书如何?” 贾蔷想了想,自己看一本书要花上一个多月,算下来,不过一个多月才背一段,很划得来,连忙应了。 惜春自告奋勇,今日当一回贾蔷的先生。 尤清之趁机抽身出去,让人给周夫人去了封信。 贾敏前几日又送了一马车的各色礼物来,还有一封信,是托尤清之和周夫人道个歉,不能亲来金陵拜访。 另又提起希望林齐能抽空去趟扬州,择个良辰吉日,请至亲良朋,于林家观礼,正式认下林齐这个义子。 尤清之先和林齐说了此事,他自是无可无不可。 虽知周夫人不会有异议,尤清之还是想等她回话了,才作打算。 倒是贾蓉还在孝中,不能与林齐同行,颇为遗憾。 送走了林齐,贾蔷也找到了事做。 加之孝期,贾府关门谢客,倒是过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这一日,贾芃缠着惜春要听故事,贾蔷自告奋勇:“芃哥儿过来,二哥给你讲。” 贾芃怀疑地看了看他。 贾蔷瞪眼:“你以为哥哥的书是白看的么?” 惜春拍拍芃哥儿:“找你二哥玩去。” 尤清之近日托惜春画一幅貔貅图来,忙着查阅书籍画纸,惜春只想早些打发了两位侄儿。 贾芃只好朝贾蔷道:“二哥,我想听打仗的故事。” “打仗?”贾蔷想了想,“那哥哥就给你说《三休樊梨花》。” 贾芃没听过,乐颠颠地跟着贾蔷去了。 尤清之这边又接到一封急信,是贾敏叫人送来的。 说林如海忽然中毒,暂查不明真相。 贾敏放心不下黛玉和泽玉两个,遂托付给贾府一段时日,等扬州事了,必定重谢。 原来林齐到了扬州后,林如海宴请族中长辈及亲朋好友,于林家祖祠观礼见证。 林如海先拜过列祖列宗,上正香,三拜九叩。 礼毕,又让林齐上香续礼。 而后,林如海夫妇居正堂而坐,由林齐三叩首后献茶敬之,如此方礼毕。 林如海和贾敏极其重视这位义子,遂一切礼节都按古礼进行,也是向外头宣告的意思:往后林齐就是林家的人了。 等正礼完了,林如海又带着林齐到众宾客前献茶,逐一让酒,是为谢众人前来祝贺之意。 如此一番下来,林齐也心存感激。 加之林齐也是博学多才之人,黛玉和泽玉从父亲那了读了林齐的几篇文章,便对这位哥哥极为推崇。 到了晚上,只剩下自家人。 林齐拿了早备好的礼送与黛玉和泽玉。 二玉也随之还礼。 黛玉的是自己绣的两色针线,泽玉送的是自己珍藏的古籍。 第297章 林如海中毒 贾敏笑道:“我瞧着齐儿和黛玉真有几分相似,确有兄妹的缘分。” 林如海轻咳两声,用下巴指了指泽玉。 贾敏忙道:“小黑……也不错。” 泽玉紧紧抿着嘴,眉心皱起小山。 “好了好了,今儿你们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贾敏只想把这小子打发走了事。 林如海又朝林齐道:“为父要当值,申时末你来书房,虽你师父不在,也不能把功课落下,有甚不懂的,只管问我。” “多谢义父。” 林如海满意地点头。 三人告退,林齐先把黛玉和泽玉送回了院子,才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林齐本打算待几日,便回金陵去。 只贾敏不允,苦留他在此,林如海也是这话:“林府也是你家,如今认我为父,也该在我面前尽孝一段时日才是。” 林齐只得答应下来。 既认了义子,林如海半点也不藏私,用心教导林齐学问外,偶又指点他官场隐晦的“规矩”。 林齐自问没什么可报答的,闲时便给泽玉讲学。 贾府有个猴子似的贾芃,林齐都有法子降住,更何况多智的泽玉。 他又与别的先生不同,就是再枯燥的学问,也能想法子讲出趣味来(都是教贾芃练出来的)。 不但泽玉服他,黛玉上学回来,也爱听他讲学。 林如海贾敏见此更是喜不自胜,越发觉得林齐与自家有缘。 这日,林如海正在书房评林齐的文章,忽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来。 林齐慌忙扶住他:“义父!” 林如海想说什么,却又呕逆出一口鲜血。 林齐一面叫人去请大夫,一面忙让林如海坐下。 下人们也慌了神,乱成了几路,有去叫大夫的,也有去请夫人的。 见林如海气息紊乱,林齐狠下心,从怀里掏出玉瓶,把里头的丸药倒出来,喂到林如海嘴边。 等贾敏匆忙赶来,林如海已好转许多。 林如海看向林齐,林齐会意,带着下人们下去,独留夫妻两个在书房里。 “老爷?” 林如海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刚刚齐儿不知给我吃了什么丸药,我已然好多了。” 贾敏泣道:“大夫每旬都来请脉,老爷今日为何无故吐血?想是外头的那些都是庸医,不可信的。” “我只怕是中毒。” “中毒!”贾敏惊道:“谁敢毒害老爷?” 林如海笑着安慰她:“我也未必说准了,还得大夫诊了脉再说。只是我近来从未用过外头的东西,若真是中毒,你与齐儿和两个玉儿岂不是也处在危险之中。” 贾敏恨恨道:“我知道了,必是府里出了背主的奴才,我这就让吩咐人去查。” “等等,”林如海拦住她:“我的意思,是想让你和齐儿领两个玉儿去金陵避一避。” 林如海心里清楚,这事不单单是奴才背主的事儿,只怕还关乎朝堂,关乎江南盐政。 再待在扬州,林如海怕那些人对家人下手,遂好声好气地劝说贾敏。 临了贾敏也只答应让林齐带着黛玉泽玉去金陵避上一避,死也不肯离了扬州。 “老爷想想,偌大林府,我若不在,岂不是更乱?齐儿带两个玉儿去了金陵,我也好生大干一场,等这里太平了,我亲去接他们回来。 老爷也不必再劝,我心已决,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不从的。” 林如海只好答应下来。 外头林齐说话:“义父义母,大夫来了。” 贾敏擦擦泪,赶忙避到屏风后。 “齐儿,请大夫进来。” 林齐打开门,把大夫往里迎。 大夫给林如海把完脉,又去看了看吐出来的黑血。 “这……这……” 林如海道:“大夫但说无妨。” “林大人,您这像是中毒,又不像是中毒。在下医术不精,也无法分辨得出来了。” 林如海叹道:“多亏我这义子刚才给我吃了一颗丸药。” 富贵之家自有一些珍藏密敛的方子,大夫理解地点点头:“想是这药丸对症,如今林大人脉象还算安稳。” 贾敏忙问:“这毒对日后可有妨碍。” 大夫道:“林大人身子保养得宜,遂不算大妨碍。若是体弱之人用了这毒,只怕阎王爷也难保了。” 贾敏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林齐道:“还请大夫先开个方子。” 大夫点头,写下一个方子:“这药吃上两日,驱了余毒就好。至于保养的方子,没有大人从前用的药膳最好的了。” 林如海点点头,林齐道:“多谢大夫了。” 大夫轻轻点头,背上药箱:“今日之事,在下定会保密。” 林如海笑道:“不必,若有人问起,大夫只管往狠里说,就说我中了毒,如今只能困顿在床上,起不来身了。” 大夫也未怎么吃惊,他医术在扬州称得上名号,常被达官贵人请去府里诊脉。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心里清楚得很。 林齐送大夫出去。 贾敏方从屏风后出来。 林如海笑道:“如此你放心了。” 贾敏狠拍了桌子一下:“一日抓不出下毒之人,我这心就一日放不下。” 林如海轻笑摇头:“你先把齐儿和两个玉儿送走,他们一走,我先上折子请罪抱病,然后封府不许进出,到时候随你怎么查。” 贾敏点点头,也不再拖时日,立马让下人给三个孩子收拾了东西,只让黛玉泽玉带了一两个十足忠心的下人前去。 林如海叮嘱了黛玉和泽玉一番,又托了林齐,千万照顾好弟妹。 林齐自然答应。 黛玉眼中含泪:“父亲的身子……” 林如海笑道:“大夫都说无碍,你们也不必担心。扬州将起风波,你们去了金陵,我和你母亲减了顾盼之忧,又不必担心投鼠忌器。 等此间事一了,父亲就派人去接你们。” 黛玉含泪应了。 林如海把泽玉眉间的小山抚平,“小黑要听哥哥和姐姐的话。” 泽玉认真道:“父亲若觉得不好,便辞官回家,等我将来重振林家门楣。” 林如海一怔,笑着应下。 贾敏听见红了眼眶,搂了泽玉在怀里:“好孩子……” 泽玉虽不适,在这个时候却没有挣脱。 第298章 对头 知道黛玉泽玉要来,尤清之先让人收拾了两个院子出来。 惜春知晓后道:“林姐姐还是与我住一处就是了。” “等她来了,你们姊妹俩儿自去商量。你们都大了,不比小时候,再收拾出一处来,若你林姐姐不住,就当她的书房。” 惜春笑着应了。 马车到了贾府,早有衣帽周全的小厮迎上来。 林齐下了马,走到马车面前,“妹妹,已到了。” 泽玉先从马车出来,看了看贾府的门匾,林齐双手掐住他的腋下,把他抱了下来。 泽玉慌了一下,抓紧了林齐的手。 林齐把他放下:“无事。” 泽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府内又出来几个年轻媳妇,扶了黛玉出来,笑道:“林姑娘可算到了,太太和姑娘早等着了。” 众人又都簇拥着几人进去,先去拜见贾敬。 贾敬把林齐撇在一边,先招黛玉过来问了几句近况。 黛玉一一都答了。 贾敬笑笑,看向了林泽玉。 这孩子…… 外甥像舅,也没有这么像的…… 贾敬惊讶了一下,问了几句话,就放过了。 “去见过你们尤大姐姐。齐儿先留下,我有话问你。” “是。” 文晓来领姐弟俩过去。 惜春耐不住,早在门前等着,见黛玉来了,立马迎了过去:“林姐姐。” “妹妹。” 黛玉松开弟弟的手,也迎了上去。 泽玉皱了皱眉。 黛玉转身看泽玉:“这是你惜春姐姐。” 泽玉作揖道:“惜春姐姐。” 惜春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小黑。” 小黑沉默。 惜春噗呲笑了出来:“我这儿还有你兄弟呢。” 黛玉也笑了,上前拧惜春的嘴:“你这个坏丫头。” 泽玉不知所以然,看着两位姐姐玩闹。 银蝶出来笑道:“姑娘们,快别在外头站着了,太太和二奶奶等着呢。” 惜春忙拉了黛玉进去,泽玉亦步亦趋地跟着。 里头也不止尤清之和王熙凤在,贾蓉贾蔷贾芃三兄弟也在此等候。 众人厮见过,大家归了座。 尤清之搂了黛玉在身旁坐着,问她近来身子如何。 大舅舅刚才也问了此话,黛玉心中一暖,答道:“已许久不用药了。” “如此方好。你妹妹是个贪凉的,你切莫学她。” 惜春挤了过来:“嫂嫂又编排我。” 王熙凤笑道:“惜春妹妹极省心的,我来这么久,还未曾见她病过。” 惜春俏皮地眨了眨眼。 黛玉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我们家的孩子摔打惯了的,黄大夫反而说好呢。” 尤清之刚说完这话,一旁坐着的泽玉啪地摔到了地上,见众人看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贾蓉走上前摸了摸他的骨头:“疼不疼?” 泽玉摇摇头,站了起来。 贾蓉又各处捏捏,松了一口气:“没有大碍。” 众人都放下了提起来的心。 贾蓉把贾芃提溜起来,放到泽玉的面前:“跟叔叔道歉!” 贾芃对对手指:“对不住。” 泽玉冷着脸不说话。 原来,尤清之和黛玉等说话,贾蓉等人在一旁听着。 贾芃尚记得泽玉,对着他挤眉弄眼,泽玉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他。 贾芃着急,又不敢打断长辈们说话,便用脚去勾泽玉的椅子。 不妨气力用过了头,把泽玉给摔了。 黛玉知道泽玉的脾性,便想开口劝说。 尤清之拉住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贾芃等了半日,也不见泽玉开口,委屈地看向哥哥。 泽玉突然道:“我也有哥哥。” 贾芃:“嗯?” 泽玉努力绷着脸:“芃哥儿,你这是对长辈不敬。” “哦。” 贾蓉见两人僵住,把茶碗放到贾芃手里,贾芃就直接往嘴里送。 贾蓉扶额,一手把茶捂住:“给林叔叔敬茶道歉。” 贾芃左右看看,大家忙都把视线移开。 贾芃只好把茶端到泽玉面前:“请叔叔喝茶。” 泽玉接过喝了一口,方道:“日后行动不可毛躁。” 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个小叔叔,贾芃很不服气,伸出两个手指头:“我有两个兄长。” 泽玉瞥他一眼:“兄长贵精不贵多。” 贾芃回头,嫌弃地看了贾蔷一眼。 贾蔷:我? 两个小子说得兴起,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弄得众人满头雾水。 尤清之笑道:“蓉儿,带着你林叔叔先去安顿了再来。” “儿子知道了。” 小子们都跟着去了。 尤清之又与王熙凤等人陪着黛玉到了新院子。 “你惜春妹妹照着你的喜好布置的,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去找她。” 黛玉笑道:“再没有不爱的,多谢妹妹。” 惜春挽着她的手:“今儿我在姐姐房里安歇。” 黛玉自然答应。 尤清之让二人留下整顿,又敲打了下人,便与王熙凤仍往自己院里去。 王熙凤笑道:“这回家里越发热闹了。” 这话真真说准了,惜春和黛玉还好,两人极为得宜,每日里如同蜜里调油一般,形影不离。 只泽玉和贾芃两个,竟是一对冤家,三天两头都要闹一场。 林齐和贾蓉只好在其中斡旋调解。 贾敬尤清之等都不去管他。 贾敏也是每隔几日就让人送信过来,黛玉泽玉见此也放心不少。 泽玉年纪虽小,但极为聪慧,忽略那张脸,贾敬倒是极为喜爱。 偶尔指点他读书。 泽玉性子冷淡,别的人都可,一旦碰上贾芃,必得闹个别扭。 黛玉私下也问弟弟,是否真不喜芃哥儿,他却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黛玉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既不是不喜芃哥儿,为何总与他争执?” 泽玉抿嘴,把昨儿马场的事儿说了一遍。 昨日休沐,贾敬给众人放了一日假,林齐和贾蓉便各带着自己的弟弟跑了两圈,贾芃极为兴奋,在马上尖叫。 泽玉虽没那么外放,眼神也透露出高兴。 等跑完,林齐翻身下马,又把泽玉抱了下来。 那头的贾蓉另上了一匹马,叮嘱了贾芃几句,兄弟俩又跑了出去。 见泽玉盯着贾芃看,林齐问道:“泽玉可想学骑马?” 泽玉连连点头。 第299章 荷花宴 贾芃骑马是武师傅教的,林齐虽擅骑马,可也担心弟弟出什么差错。 可惜今日休沐,武师傅也回家去了。 正好马夫正把小粟牵出来晒太阳,林齐灵机一动,让人去找惜春借马。 知道是给泽玉学马,惜春立时答应了。 却没想泽玉刚上了马,贾芃跑了回来,指着他哈哈大笑:“小黑骑小粟,哈哈哈哈哈哈哈。” 泽玉气得脸都红了,闹着要下马,不肯再骑了。 黛玉听完叹道:“原是姐姐胡闹,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泽玉忙说:“不怪姐姐,是芃哥儿胡闹。” 黛玉又问他:“哥哥和蓉儿怎么说?” 说起这个,泽玉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哥哥和蓉儿罚芃哥儿给马儿们刷毛了。” 泽玉少有表露这些情绪,黛玉见此,反而觉得欣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离贾珍“去世”过了百日,贾府把热孝除了。 圣上的旨意也下来了。 贾蓉降等袭爵,封为正四品奉恩将军。 贾敬不许庆贺,接了旨意,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未放在心上,日子仍旧是照往常的过。 如今尤清之忧心的只有一件,那就是婉之的婚事。 都说婚姻大事,真是丁点都马虎不得。 从前那户来提亲的李家,家里有上千亩良田,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 他兄弟四个,他排行最小,可却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三个哥哥读书都不成,如今帮着家里打理产业。 只他年纪轻轻中了秀才。 李家虽有田有钱,在县官面前还是得恭恭敬敬的,遂一心只想把这个老四供出来做官。 不知怎么就打听到了尤家,急急忙忙叫人来说亲。 尤清之查清楚后,便不怎么取中他家,叫人拒了。 如今又有一个毕家,也是皇商。 尤太太先听媒婆说了这毕家有百万家资,喜不自胜,忙给尤清之来了信。 这毕家的倒是独子,尤清之叫人打听了,人品相貌皆不错。 正想着,惜春和黛玉走了进来。 “嫂嫂安。” 尤清之笑道:“你不是和黛玉学诗,怎么有空来寻我?” 惜春对着黛玉努努嘴:“瞧,我嫂嫂醋了。” 尤清之没好气道:“黛玉,你快替我拧她一下。” 黛玉拉着惜春推到尤清之的怀里:“我可不听,到时你们姑嫂好了,留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惜春赶紧求饶,尤清之方放过了她。 “你诗学得如何?” 惜春的眼神飘来飘去:“尚可。” “我明白了。” 惜春不依了,歪缠尤清之:“嫂嫂笑话我。” 黛玉在一旁坐下,替惜春说了几句话。 尤清之笑着放过了她。 “你们这回找我,又是想出什么新鲜的玩意?” 惜春跪在尤清之身后,殷勤地给她按肩:“嫂嫂,我能不能请婉之姐姐和扬之姐姐过来玩?” 尤清之想了想道:“先不急,我们来了金陵后,还未曾办过宴会。家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正好请金陵各家夫人姑娘前来赏荷。” 惜春犹疑:“可嫂嫂向来不爱这些。” 尤清之从肩膀处拉着惜春的手,看着对面的黛玉道:“我把这事托给你们可好?” 黛玉想了想,“若嫂子放心,我就与妹妹试试。” 惜春也答应了下来。 尤清之便放心把这事交给了她们,除了宴请名单,其余的都不插手。 另一面又把蓉儿喊来。 “这回的荷花宴,我会宴请皇商毕家的公子。” “母亲的意思?” “这毕家请了媒人去尤家说亲……我让人略查了查,还是不大放心,趁此见见他人。” 贾蓉懂了:“母亲放心,我会与他接触。” “本无往来,他家接了帖子,心里必定先有了防备。只是不见他人,我实在不放心。” 贾蓉沉思片刻:“不如我去试探一下他。” 贾蓉说完,愣在了当场。 ——想起了京中“卖身葬父”一事,原来自己也被试探过。 “蓉儿?” “儿子在。” 尤清之笑道:“你也不必费事,日久见人心,也不是见一面就定了,且得考察呢。” “我知道了,母亲。” 黛玉和惜春安排管事,下人们素来晓得府里姑娘比爷们儿的话还好使些,只有听吩咐的份儿。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黛玉和惜春一件件顺下来,倒是极有条理。 尤清之听完她们的安排,满意点头。 只补充了一点:“荷花宴在池边,千万把各处看紧,可别让人落水了。” 黛玉道:“我们已让人检查了各处凭栏,还派了会水的丫鬟婆子守在池边,定不会有什么意外。” 惜春笑道:“嫂嫂是怕再来一个刘三奶奶?” “是,”尤清之无奈道:“不仅怕这个,还怕刘三爷刘四爷呢。女子敢拿清白搏的没有几个,男子们可没有贞操可守。” 黛玉满心疑问,惜春:“我晚些时候和姐姐说。” 黛玉微笑点头。 贾府破天荒举办宴会,金陵四处都惊动了。 金陵有名号的都收到了请帖,只甄家迟迟没有收到。 甄夫人虽不屑,但真没收到帖子,还是气了一场。 还是甄大奶奶给婆婆出了个主意,就说甄家也要在那一日办海棠宴。 脸上过不去的甄夫人一口答应,让甄大奶奶前去操持。 甄大奶奶脸僵了僵,白给自己揽了活儿。 甄家这一出,明显是要跟贾家打擂台。 本是高兴的事儿,这会子却两难了,金陵各府接到帖子的人家,都四处打听,想着抄别人的答案。 惜春和黛玉听说,气得来和尤清之抱怨。 尤清之只好把相看的事儿告诉了她们。 “原就是单为了毕家,其他人来不来的有什么要紧。” 惜春还是不悦:“甄家就是故意恶心人。” “得罪了我们家的姑娘,是该回敬回敬他家。” 惜春忙道:“嫂嫂可有好主意?” “你自个儿先想想。” 惜春蹙眉:“他家不是要开海棠宴,我们叫人偷偷去把她家的海棠全薅了,看她们还赏什么!” 尤清之听了这“好主意”,笑得喘不上气来。 黛玉也撑不住笑出声,倚在旁边的桌几上。 惜春红了脸,一时去拦那个,一时又去捂这个。 第300章 恶心回去 众人止了笑,尤清之方道:“总之是咱们家先下的帖子,咱们占着理呢。若是用这样的手段,反而让自己落了下层。” 黛玉微微垂首:“嫂子说得有理。” 惜春噘嘴道:“那可如何是好?” 尤清之便把当初贾珍赌钱的事说了一遍。 “此事是先珍大爷之罪,本是他以身试法,太爷偏说他是‘以身饲虎’,其中道理,你们可懂了?” 惜春沉思片刻:“厚脸皮之道?” 黛玉笑道:“亏大舅舅疼你,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黛玉觉着呢?” 黛玉婉言道:“大舅舅虽是颠倒黑白,倒也让人抓不出错来。最妙的就是咱们自己先报了官,否则事后说是‘以身饲虎’也没人信了。” “正是这话。”尤清之笑说:“此为阳谋,先珍大爷不争气,有套就钻。太爷投鼠忌器,又不能真把他送进牢里去。 若是不报官,就被人捏住了把柄,索性因势利导,先下手为强,把事摊到平面上。” “不过,”尤清之拉拉惜春的小辫:“厚脸皮也是要的。” 二人都笑。 尤清之接着说:“甄家要与我们打擂台,明眼人都知道,可你见谁往外说了?无非大家各自隐下,听风声罢了。” 惜春明白过来:“别人都不说,我们自己说。” 尤清之点头,让银蝶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银蝶眼神发亮,笑着去了。 不到一日,金陵各家又听到了消息。 贾家知道甄家要办海棠宴,碰巧又与贾家的荷花宴是同一日。 尤夫人派了心腹丫鬟到甄府拜访,只说是为免各官眷夫人们忙不过来,想同甄家商量商量,能不能让这海棠宴推迟几日。 甄夫人听银蝶说完,整个人都惊了,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问她:“你刚才说的什么?” 银蝶脸上的笑容未变,云淡风轻道:“甄夫人,我们家夫人的意思,这月良辰吉日多着呢,何必撞在一日。想请贵府把海棠宴推迟。” “我家夫人让人查了,这月的十八日,二十三日,三十日都是好日子,甄夫人看着安排。” 甄夫人讥讽道:“你们贾家是天王老子不成,我们家办宴还得避开你们?” 银蝶笑道:“甄夫人说笑了,我们贾府也不是不通礼数的人家。若早知贵府要在这日办宴,定是也会避开的。” 甄夫人一噎,这话没法子反驳,总是贾府先给各处去了帖子,几日后甄府才想着办这海棠宴的。 “我若是不答应呢?” 银蝶叹气:“我们夫人只是想与贵府商量商量,甄夫人不答应我们哪有什么法子?如此,奴婢就先告退了。” 银蝶和身后的丫鬟们欠身行礼,转身就往外头去了。 甄夫人捂着胸口,朝着她的背影骂道:“贱蹄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破烂货!多早晚我要撬了她的牙!” 此时银蝶已施施然走远了。 媳妇丫头们忙来相劝。 甄夫人喝茶顺了口气:“尤氏这又弄得什么鬼?” 众人哪里知道,都不作声。 过了几日,贾府又有动作,给众人重新下了帖子,说是荷花宴推迟了。 贾府在此事上本就是“苦主”,如此一来,一个守礼克制还饱受委屈的形象就立了起来。 甄夫人原以为自己赢了,外头却出现了风言风语。 尤清之在金陵几年,行事低调。 她身上有二品的诰命,除了甄家那位老太太,她的品级在金陵这些人家中是最高的。 好不容易办一次宴,还要被甄家这般伎俩,迫不得已改日子。 如今外头都传甄家跋扈不让人。 关键是唐家。 唐家与贾家不同。 贾家虽有爵位,却没有实职。可唐晋卿这个道台是有实权的,且官位也比甄应嘉高上一品。 皇帝早看不惯甄家,只是太上皇仍在世,甄太妃又受宠,暂不能动他。 唐晋卿这回被调到金陵,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收集甄家的罪证。 可甄应嘉也是个老狐狸,来了几个月,唐晋卿还一无所获。 唐晋卿听唐夫人说了此事后,冒出来一个主意——不如从女眷处下手。 甄家在金陵风光无限,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就是宁国府回乡也比不得他家。 甄应嘉当官这么多年,又有宫里甄太妃的消息,自然也知道唐晋卿这位从前的天子近臣似敌非友。 近几个月行事低调了许多。 可如今甄家骑虎难下,只得把这海棠宴办下去。 宴会倒是安然无恙地办了,只是甄夫人总觉得这些人眼神不对劲。 宴席上,还被唐夫人当面玩笑:“往后谁家要办宴,先来问过甄夫人,不然撞上了怎么好?” 唐夫人是笑着说的,其余人等面面相觑,都不敢笑。 甄夫人僵着一张脸,还得甄大奶奶出来打圆场。 “这海棠宴本是上月就定下的,不想和贾府碰到了一日。原是没收到贾府的帖,不知其事,遂给各府下了帖子。 这海棠花花期又短,若要推迟,竟是只能与各位赏花枝了。” 唐夫人似笑非笑:“原来如此。” 甄大奶奶忙又说起别的来,把这话岔了过去。 话说穿了自己也没脸,等晚间送走了宾客,甄夫人只得把甄大奶奶排揎一顿了事。 如此,惜春仍觉得不大解气。 “也太便宜甄家了,总没有伤筋动骨的。” 尤清之自然知道甄家没几年好日子了,可又不能说出来。 笑道:“你还想如何伤她的筋骨?她不过是想恶心我们,还回去也就是了。 她若不找到我们的头上,谁愿意为她费心,各自做各自的事儿罢了。” 惜春想想觉着有理,就此放过,仍与黛玉操持荷花宴。 此次宴席一是打着除孝的名号,二是为庆贾蓉袭爵。 到了十八这日,贾府悬灯结彩,来往宾客不绝,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贾敬带着贾琏等在外院应酬官客,而尤清之与王熙凤则在内院单请堂客。 蕙香等领着众媳妇在竹帘外伺候,墨痕又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听呼唤。 第301章 相看 凡女眷带来的人,一早就被带着去别处管待去了。 又有台上参了场,须臾,小厮捧了戏单至阶下,由回事的媳妇接了,才递与里头听事的丫鬟。 用一小茶盘托上,走至上席。 尤清之接过推让唐夫人,唐夫人只得点了一出吉庆戏文,其余人也推说不点。 王熙凤接过笑道:“各位都不点,就由我代劳了。” 众人都笑应下。 王熙凤便点了两出,又命随便拣好的唱罢了。 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各家跟来的放了赏,大家便更衣才到荷花园来,另献好茶。 荷花池里,几个驾娘撑着两只棠木舫,隐在荷花丛中。 船舫上还有两个唱评弹的娘子,吴侬软语,娓娓道来。 琵琶和三弦清脆动听,丝丝入耳。 众人都赞叹。 唐夫人笑道:“夫人好巧思。” 尤清之骄傲道:“这场宴会都是家中姑娘们一手操办,哪里是我的功劳。” 贾珍“去世”时,唐夫人匆匆忙忙见了惜春一面,听此忙道:“怎么不见你家小姐?” 尤清之拿团扇往另一处指了指:“与各府小姐们在那处玩乐。” “既这样,不如叫人请来?” 尤清之便回头让银蝶把惜春和黛玉叫来,想了想,也让婉之和扬之也过来。 四人便过来请安问好。 众人有见过惜春的,也有一二家不曾见过的。 倒是其余三人,众人倒是头一回见。 尤清之便一一介绍过。 见个个都月貌花容,亭亭玉立,众人都夸赞不绝。 唐夫人一手拉着婉之,一手拉着扬之,问几岁了,又连声夸赞。 松了她们两个,又拉着黛玉、惜春,也着实细看。 笑道:“你们家的姑娘个个都好,我都不知该夸哪一个了。我家中只有三个魔王,见了别人家的姑娘,真是不知怎么羡慕得好。” 早又有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四份来,唐夫人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拿着赏丫头们。” 四人忙拜谢过,方行礼退下。 银蝶来上茶,和尤清之使了使眼色。 尤清之会意,微微点头。 等再吃了一回茶,尤清之让王熙凤带着众人在园中略逛一逛,自己往院里去了。 毕家是皇商,本与贾府无亲无故,这回接了帖子,心里却有数,是为了求娶尤家二姑娘的缘故。 毕应辰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往贾府来了。 等贾蓉来找他说话的时候,毕应辰知道这只是第一道关卡,小心应答着。 贾蓉越问越多,他便渐渐开始招架不住,额头上浮出薄汗。 干脆咬牙道:“贾将军,还是让尤夫人直接问我。” 毕应辰心想:若是尤夫人,大概是不会问自己农、工、商、矿诸学,如何富国利民。 “将军?”贾芃惊道:“哥哥,他叫你将军?” 贾蓉头疼,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爵位封号,干脆捂住弟弟的嘴,一把提起把他扔到贾蔷的怀里。 贾蔷以为自己接了一块秤砣,好险没砸在地上。 贾芃拍拍他的肩:“二哥把我放下。” 贾蔷听出了他口中的嫌弃,越发不肯放下,涨红着一张脸,强撑着道:“二哥带你看戏去。” 贾芃见哥哥不理自己,怏怏地趴在贾蔷肩头,还记得用双脚盘住二哥的腰,以给他省点力气。 尤清之听说毕应辰想见自己,贾蓉也肯替他传话,起码目前看来,这位毕公子应当不错。 她叫人把婉之喊来,想让她在屏风后见见这位公子。 不想叫来了一个,跟来了一串。 扬之扬言要替姐姐掌眼,黛玉和惜春也跟着点头。 尤清之只得让她们避到里间,再让贾蓉把毕应辰带上来。 毕应辰刚进了院子,三人便从窗户偷眼往外瞧。 只见他容长脸,长挑身材,大概十八九岁,生得十分斯文清秀,竟像是一个读书人。 扬之回头道:“二姐姐,你快来看看,若觉得他长得不好,趁早让他回去。” 婉之偏过头去,含羞带怯:“你们自看,何必拉扯我。” “总要你觉着好才是,若你不喜欢,也不必再打听了。” 婉之还没回话,惜春忙道:“不好不好,很配不上婉之姐姐,连林哥哥一半都没有呢。” 黛玉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谁能和我哥哥比?” 惜春耸耸鼻子,“哼”了一下,拉了婉之到窗前:“婉之姐姐自己看。” 婉之刚抬眼往外瞧,却见毕应辰也看了过来,登时红了脸,起身走到一边:“坏妮子们,再不和你们好了。” 其实毕应辰只是无意往这边瞟了一眼,哪里就看到了什么。 扬之见姐姐羞得厉害,拢了两个小的在怀里:“我们替姐姐掌眼。” 此时再往外看,哪里还有人,早进了屋子了。 银蝶进来,小声笑道:“好姑娘们,千万轻声些。” 婉之垂头坐在一边,另外三个听话地点了点头。 银蝶给四人上了茶水点心,方才出去。 尤清之先客气问了几句,便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想娶我妹妹?” 霎时间,毕应辰的脖子至脸上红了个彻底。 “是。” 尤清之便笑了:“是你父亲母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爹娘先取中了尤二小姐……小子也是愿意的。” “他们见过我二妹妹?” 毕应辰咽了咽口水:“家母曾在城东江家赴宴,见过尤安人和二小姐。” “原来如此。” 毕应辰接着道:“我家略有些薄财,愿以二十万两银子下聘,求娶尤二小姐。” 这事尤清之知道,盖因着这二十万两银子,尤太太极称意毕家。 尤清之也觉得这是好事,起码看出这家人的诚意。 “若夫人肯应允,小子断不会委屈尤二小姐。” “这是空话。” 毕应辰稳稳心神,因着着急语速也加快了些:“家母慈爱,家中仆妇众多,若有幸娶了二小姐,必定事事都如她的心愿,不必费她半点心思。 家父行商,常常走南闯北,家母多是跟着一块儿。 二小姐若是想管家,自然都是交到她的手里;若是不想管,反正我家人口不兴,我又只管着金陵几处铺子,顺带管着也就罢了。” 第302章 福气 婉之听红了脸,三个妹妹捂着嘴偷笑。 尤清之淡笑顿首:“我知道了。” 一个小丫头轻轻地从里间出来,笑着和尤清之点了点头。 尤清之笑指着贾蓉道:“他与你年纪相仿,若合得来,日后多走动。” 毕应辰连忙拱手:“是。” “蓉儿。” “儿子在。” “随秋院的亭子里有几盆墨兰,你领毕公子去挑一盆。我初次见毕公子,一时也忘了备礼,以兰花赠公子,还望你不要嫌弃。” 毕应辰忙道:“小子不敢,多谢夫人。” 尤清之对贾蓉眨了眨眼,贾蓉点头,引毕应辰去了随秋院。 扬之等拉着害羞的婉之出来。 尤清之因问道:“婉之觉得如何?” 屋子里的人都看了过去。 婉之低垂着头,半晌才细声道:“大姐姐觉得好就好。” 扬之噘嘴:“我觉得他瘦弱了些,没甚男子气概。” 婉之抿抿嘴,小声反驳:“男子气概又不是单看这个……” 扬之挨着尤清之坐下,哼道:“还没嫁呢,二姐姐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婉之听说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清之捏了捏扬之的小脸:“不许这么说姐姐。” 扬之嘴一撇,不说话了。 尤清之笑道:“我觉得他倒也不差,再看看。” “婉之。” 婉之抬头:“姐姐?” 尤清之笑说:“我让蓉儿领他去随秋院,那儿清静,我已让人看守了,必不会有人闯进去。 你去和他见一面,说说话。 虽刚才看着听着还好,但碍于我的身份,他有所隐瞒也是有的,见了你或还好些。” “……只怕不合规矩。” “哪里有这么多的规矩,世家大族规矩多,也不都是盲婚哑嫁的。” 惜春接着道:“嫂嫂说得对,凤姐姐前儿也说,他与二哥哥订婚前也见过的。” “那……那我就去见见。” 尤清之点头,“连华,你带着二姑娘过去。” “是,奶奶。” 贾蓉和毕应辰到了随秋院,倒真有十几盆兰花在此,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珍品。 贾蓉让毕应辰随意挑拣,毕应辰环视一圈,只挑了其中较为普通的一盆。 贾蓉也不在意,领着他出了花房。 却见院内亭子里已坐了一位佳人,隔着轩窗纱帘只依稀能看到几分曼妙的身影。 贾蓉远远瞧见亭子外不远的连华,趁着毕应辰愣神的当儿,悄悄走了。 等毕应辰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贾蓉的身影。 毕应辰会意,亭中必是那位与自己说亲的尤二小姐。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往亭子走去,到三尺外在停下。 拱手道:“尤姑娘。” 婉之也微微欠身:“毕公子。” 两人又相对无话了。 良久,毕应辰开口道:“尤姑娘平常作何消遣?” “……只读书写字打发日子罢了。” 毕应辰露出几分惭愧之色:“我也只上过几年学,就被我爹拉回来做生意了,只怕比不得姑娘。” 婉之莞尔:“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帮着家中管铺子,也比我强多了。” 毕应辰扬起嘴角。 两人又沉默了。 这回是婉之先提起话题:“我想知道,公子是迫于家里的意思,还是你也……” “我,我听我娘说,姑娘标致和悦,容色俊雅,行至端庄,自也是称意的。” 婉之拧着手帕:“我姐姐虽是宁国府当家夫人,可她行事方正,不一定能帮衬上你家的生意。” 毕应辰忙道:“我家并非单是为了攀附宁国府而求娶你。” 婉之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毕应辰接着说。 “家父早就和我说了,尤太太并非尤夫人生母,你与三小姐也非尤夫人同父所出。 尤太太……好财,行事略浅薄,三小姐也很有些常人不及的‘活泼’。 尤家并没有什么家资产业,除了尤夫人,也没有什么体面的亲戚。 可姑娘你人品贵重,若是能娶你为妻,乃小子前世修来的福分。” 婉之此时已被他的百般挑剔和“屈尊降贵”气得浑身发抖,讥讽道:“娶了我这样人家的姑娘,我竟不知公子的福气在在何处!” 婉之此时早已没了刚才的羞怯,她掀帘出来,含泪狠狠瞪了毕应辰一眼,转身往外头走了。 婉之模样标致,书里写她花为肚肠,雪为肌肤,尤可见她的美貌。 毕应辰不防一下子见了这样一位美人,登时怔怔定在当处。 看婉之将要出了院门,连忙去追,被连华挡住,脱不得身。 不一时,贾蓉回转来,便要送毕应辰出去。 “将军,我实是不能就这么走了。刚刚我说错了话,得罪了尤姑娘,还请将军再让我见她一面,就说两句话。” 贾蓉笑道:“毕公子想是喝醉了,刚才家慈想问问你家的布料,和毕家做笔生意,哪来什么姑娘不姑娘?” “将军……” 贾蓉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毕公子想清楚,得不得罪得起我贾家!若是外头传了我二姨什么不好的名声,你毕家也不必留在金陵城了!” “我……” 贾蓉把刚才他放下的兰花递给小厮:“送回花房去,好生养护。” 又转身看向毕应辰:“毕公子,请。” 毕应辰胸口剧烈起伏,盯着贾蓉不放,直直站着说不出话。 良久,他对贾蓉行了一礼,沉默地离开了。 婉之去了随秋院,三个小姑娘正围着尤清之说说笑笑。 只是毕应辰还没走呢,大家也只说他的事儿。 黛玉不肯随意评人,依着尤清之不肯张嘴。 倒是扬之和惜春两个,总嫌毕应辰长得不够好,配不得二姐姐的好相貌。 尤清之笑道:“你只说你二姐姐,你自己呢。” 扬之坦然直言:“我自是要拣一个可心如意的方肯跟他过日子,不然不娶也就是了。” 黛玉疑问地抬头看尤清之,尤清之摸着她的小辫说:“扬之自小便扬言要招赘的。” 黛玉明白地点点头,又靠在尤清之的怀里。 扬之自恃貌美,除了自己姐妹并惜春,寻常人等都不放在眼里。 初见黛玉,便知她也不差自己什么,只各人都各有风姿罢了。 第303章 回了 往常跟着尤太太出门,也有人玩笑要给扬之说亲。 扬之毫不遮掩,张口便说自己已立志招赘,弄得众人面色讪讪。 更有多事的来劝她,说一些嫁人才是正道的套话,扬之全都一一怼回去了。 此后她在外头的名声便不大好听。 尤太太和婉之都劝过她,她言之凿凿道:“传出去有什么不好,我还嫌传得不够远呢。不然好人家的公子怎么知道我要招赘,找到我们家来?” 尤太太恨得直拧她的嘴:“好人家的公子能来做赘婿,你发梦呢!” 扬之便说:“若没有,我立个女户,也不说嫁娶之事了,总之也不能拣烂货来将就。” 尤太太和婉之拿她没有法子,只得由着她去。 扬之也知道若和宁国府和扬州林家相比,自己的家世定是比不过的。 扬之也并没有嫉妒或是自卑,可到底与黛玉不熟,又觉她也是非凡俗能比的,遂有几分在意黛玉的心思。 见黛玉听说自己要招赘,并没有流露出鄙夷,也没有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来劝她,心里更爱了她几分。 惜春道:“只三姐姐的样貌,寻常人也配不得。老天爷怎么偏生把女儿家生得这样好,却不见几个好男子呢?” 黛玉歪头一笑:“我哥哥难道不好?蓉儿难道不好?” 惜春眼睛一亮,拉住扬之的手:“三姐姐,你瞧瞧林哥哥,我就没有见过比他长得更好的。” 扬之不屑道:“我心里有数,也非好高骛远之人。你林哥哥是周夫人独子,才识过人,将来是要蟾宫折桂的,哪能入赘我尤家。 我非是配不得这样的人,而是他与我本就不配罢了。” “再说,”扬之戳了一下惜春的额头:“我只说要拣一个可心如意的,又不是要强求他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 就是天王老子想入赘我家,我心里进不去,也是白忙活。” 众人都笑。 尤清之便道:“既如此,只看你二姐姐心不心仪就是,你们两个不许再挑拣人家的毛病。” 扬之和惜春这回倒是听话应下了。 刚说完这话,婉之快步走了进来,众人都看过去。 扬之正想说什么,看见婉之红红的眼眶,登时跳了起来:“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扬之一边问一边就要气冲冲地往外去寻人。 婉之忙拉住她,强笑道:“连华姐姐守着呢,谁能欺负得了我。你快些坐回去,免得惹人笑话。” 扬之着急地看着她:“那好好地,二姐姐哭什么?” 婉之走到尤清之面前,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大姐姐,你去回了他家。” “好,我这就让人去说。” 尤清之看向银蝶,银蝶立马点头下去了。 “香杏,你不是说前几日猫房有母猫下了崽,带姑娘们去看看。” “大姐姐……” “嫂嫂……” 三个姑娘担心地看着婉之,都不肯走。 尤清之佯装生气:“这儿有我呢,你们难道还不放心?” 惜春和黛玉相视一眼,拉着扬之出去了。 妹妹们刚出去,婉之的眼泪便一颗颗落了下来。 尤清之拉她坐下,心疼地给她擦眼泪。 婉之一下子抑制不住,抱着尤清之呜呜地哭起来。 “没事没事,姐姐给你撑着呢,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哭了一会儿,刚才那点委屈也没了,婉之用帕子擦擦泪,惭愧道:“姐姐的衣裳也被我弄脏了,我陪姐姐去换一件来。” 尤清之笑说:“元词曾写,玉人垂泪滴珍珠,似梨花暮雨。用不着换,今儿我还要谢妹妹赠我一场珍珠雨。” 婉之破涕为笑:“大姐姐尽会拿我取笑。” 见她情绪不稳,尤清之原不想此时开口问她。 婉之却一五一十地把毕应辰的话复述了一遍。 “他心里恐怕还不明白,他对尤家成见之深。我如今想来,他是为了表达娶我的决心,才列举尤家种种不妥。” 尤清之问她:“既如此,那你的意思呢?” 婉之挺直了腰背:“我是尤家的姑娘,自然是同尤家休戚与共。他看不起尤家,看不起母亲和三妹妹,那就是看不起我。” 婉之认真地看向尤清之:“大姐姐,他如今尚是求娶,我还未嫁到他家,他就敢当着我的面说尤家的不是。 如果我嫁给了他,就算一时两厢情好,他的成见也会慢慢消磨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 就算是情深几许,也会有貌合神离的那一日,更何况我们之间不过是初次相见,尚谈不上情分。” 尤清之赞赏地看着婉之:“好妹妹,你说得极对。不过是一个毕家,不必把他放在眼里心里,随他去。” 婉之微笑着点点头。 尤清之让丫鬟打了水来,两人洗了脸,复又上了妆。 尤清之笑道:“前头的宴也该散来了,还是你们凤嫂子帮衬着应酬,这会子我也得去送送,妹妹就在我房里休息一会儿。” 婉之点头应下。 这边三个小姑娘现下哪有心思去看猫崽儿,刚跟着香杏出去,就缠着连华问话去了。 连华嘴严,自然不肯说。 三个姑娘围着直喊好姐姐。 连华心里暗爽,还是劝说道:“姑娘们,没有太太的话,我哪里敢说,你们快去寻别人去。” 惜春叹气:“连华姐姐不肯说,别的人定也不敢说,我们还能找谁去呢?” 扬之哼道:“总归是那姓毕的得罪了二姐姐,我们只找他的麻烦就是!” 说着就要往前院去。 惜春同仇敌忾,黛玉不知怎地也和她们“同流合污”,跟着便走。 还是香杏在前面拦了。 “好姑娘们,快些回去。前院还有客呢,若冲撞了你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扬之一顿,转身看向惜春和黛玉:“两位妹妹回去,我从前也练了些拳脚,姓毕的猴子身板,我吹口气就能飞了。” 尤清之扶着银蝶从身后走来:“谁这么大的口气?” 扬之嘟着嘴不说话。 惜春忙左右拉扯了两位姐姐的衣裳,谄媚笑笑:“嫂嫂~” 第304章 心血来潮 “扬之过来。” “大姐姐……” 尤清之叹道:“外头宾客众多,你这般急慌慌地出去寻人,是想帮你二姐出气,还是想坏了她的名声?” “我……” “我们不过是相看那小子一回,既没瞧上,及早甩开手。切莫再同他家扯上关系了。” 扬之跺脚:“二姐姐委屈成那样,必是那小子说了甚不好听的来。就这么放过了他,我过不去!” “糊涂!”尤清之瞪了她一眼:“性子何必这样急躁!要还回去什么时候不可?你为了出口气,把你和扬之的名声糟蹋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黛玉和惜春也劝:“三姐姐,我们另找机会。” 扬之抿着嘴不说话。 尤清之拉过她的手:“这还是我头回办宴,你两个妹妹也操持了这么久。你若闹出去,亏得是谁?” 扬之这才后怕,她自己倒是没什么,若连累了大姐姐…… 咬唇道:“大姐姐,我错了。” 尤清之虚指了指黛玉和惜春:“还有你们两个,再跟着扬之胡闹,我一块儿收拾。” “我们不敢了。” 尤清之这才笑了,“去,婉之在我房里,你们同她说说话。毕家的事儿都过了,谁也不许再提。” “是。” 尤清之去前头会客,扬之等又回去。 到了晚间,客都走了,尤清之让人送信给尤太太,说是要留两个妹妹玩几日。 尤太太自是答应不提。 黛玉和惜春同住,婉之扬之自然也是同住一房。 等姐妹同睡下,扬之耐不住开口:“二姐姐……” 婉之知道扬之想问什么,便道:“三妹妹,不早了,早些歇了。” “二姐姐,你不告诉我,我睡不着。” 婉之叹气,坐了起来。 门外隔断守夜的小丫鬟听到了响动,轻声问了一句:“二姑娘?” 扬之也坐了起来:“无事,你歇下。” 小丫鬟应是,又躺了回去。 婉之轻声道:“原是他没看上咱们家,也没甚好说的。” “没看上咱家,为何叫人来说亲?”扬之恍然道:“是了,还有大姐姐在呢。谁不知珍大爷没了,蓉儿又没长成,如今是大姐姐当着宁国府的家。 想是这毕家企图娶了姐姐,就能攀上宁国府。” 婉之缓缓点头:“就是如此。” 扬之忽然回转过来:“若是如此,他为何要告诉姐姐?” “这……” 扬之轻轻“哼”了一声:“姐姐定是诓我。” 那人言辞之中对尤太太和扬之多有贬低,婉之哪里会告诉妹妹。 只好又找了个借口:“他是看不起我们家罢了。” “为何?” 扬之声音大了些,又立刻压低了说:“凭什么看不起咱们家?” 婉之道:“他家有百万之资,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比得过。我听他话中略有些高高在上,与在大姐姐面前大不相同,遂未取中他。” “那姐姐何故哭泣?” 婉之轻笑:“你不常说我脸皮太薄?不过被人刺了心,略受了些委屈,心里过不去,因而掉了几滴眼泪。 我不说也就罢了,你这小妮子偏生来问,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扬之接受了这个说法,撇了撇嘴:“百万家资算什么,将来我也能挣得来,二姐姐的嫁妆我来出。” “好好好,”婉之让她好生躺下:“好妹妹,快些睡。” 等姐妹俩都重新躺下了,扬之看着头顶的床幔:“姐姐信我。” 黑夜中,婉之扬起了嘴角:“我信的。” 次日一早,尤清之让子侄们都不用来请安。 黛玉和惜春也累了这些时日,遂只打算带着姑娘们玩闹一日。 尤清之见婉之扬之手拉着手前来,笑道:“妹妹们都来了一时了,你们当姐姐倒还迟些。” 姊妹们给尤清之请安问好,三个小的又凑到一堆窃窃私语去了。 婉之在尤清之对面坐下。 “昨日睡得可好?” 婉之微微颔首:“极好的。” 尤清之笑道:“惜春常盼着你们来府里玩,这回黛玉来了,你们又投契,正经多住些日子,不急于回去。” 刚拒了能拿出二十万聘礼的毕家,婉之正不想回去听尤太太唠叨,如此忙答应了下来。 那三个又凑了上来。 “嫂嫂,昨儿我们结识了好些姑娘。能不能邀了她们前来,宴集结社,闲厅对弈?” “这有何不可的?”尤清之笑道:“我做东道,不过别的不管。你们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去找银蝶。 要收拾哪一处,也只管吩咐下去。” 三个小姑娘忙应下。 尤清之又朝婉之道:“你是姐姐,妹妹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只管说他们。” “我知道了。” 黛玉和惜春便来拉婉之过去商量,独留扬之一个挤在尤清之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尤清之把账册关上,嗔了她一眼:“说。” 扬之嘻嘻一笑,伸出手来:“大姐姐,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借钱做什么?” “我要做生意,做布匹生意!” 尤清之明了,那毕家就是做布匹生意的,扬之这是要和他家打擂台。 “不借!” 扬之蹙眉:“为何?姐姐既应了我招赘,我将来总得想个法子养家。女子不能科举做官,先就绝了我一条路。 我又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叫我去种田也不成。我想来想去,只有行商这个法子。” 尤清之告诉她:“我早给你和婉之备了可观的嫁妆和产业,你就是娶十个八个,也保准养活得起。 若说为了养家,我不借。” 扬之眼珠一转:“大姐姐能给我和二姐姐每人一百万银子吗?” “你这丫头,真敢狮子大开口,我可伺候不了你了。” 尤清之想起身出去。 扬之拉住她,赖着不肯走:“好姐姐,你若把银子借给我,我给你赚来。” 尤清之一顿,转头看她,笑道:“你真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百万银子,是你随口就能挣到的吗?” 扬之噘着嘴:“姐姐总要让我试试,才知道能不能成。” 尤清之重又坐下:“好,既你要做生意,总要有个章程。说出来我听听,才好决定要不要借给你。” 第305章 哥哥妹妹 “所谓生意,不过是价值交换。低价进高价出,赚其中差价罢了。” 尤清之叹气:“这样浅显的道理,外头几个人不晓得。若真如你口中这般简单,世上哪还有穷人?” 扬之被大姐姐当头一棒,愣着说不出话来。 尤清之拉她挨着自己坐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说要做布匹生意,货源何来?客源何来?现今市价如何? 我只挑这个几个问你,你可能回答?” 扬之汗颜:“我不能。” “这就是了,”尤清之拍拍她的手:“我非是要拦阻你行商贾之事,而是你这样凭意气用事,我借给你的钱也只能拿出去打水漂。” 扬之无精打采道:“读书尚有先生,我去何处学经商呢?” “学技艺的行当尚有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更何况是经商,岂不是让别人来抢自家的生意?” “我明白了,大姐姐。” 尤清之笑道:“你已有了寻常人没有的资本,用不着这般着急。” 扬之困惑地看向大姐姐。 “一是本钱,我原是给你和婉之都备了嫁妆,既你要招赘,就可抿去这一笔。这些‘嫁妆’够你拿去做生意了。” “二就是你大姐姐我,我有二品诰命,有能递奏折上达天听的公爹,有四品奉恩将军的儿子。 虽不能帮你侵轧你的对手,可至少能保证别人不会侵轧到你的头上。” 尤清之还有些话没有告诉她,她杏花庄的生意皇帝还白拿着分红呢。 扬之笑道:“若是我做生意赔了本,无人愿入赘如何?” “那就趁早放手,姐姐自然会赏你一口饭吃。” 扬之自然不服,又是给尤清之端茶倒水,一时又给她捶肩打扇。 “好姐姐,你聪慧能干,给我支个招呀。” 尤清之等她把自己服侍得妥妥当当了才说:“你今日心血来潮,忽说起什么布匹生意,想又是为了毕家,这我不答应。” 见扬之脸上浮现羞惭之色,尤清之方道:“姐妹们不是说要宴集结社,请各家小姐们前来。你先去瞧瞧,这些小姐们最爱把钱花在何处。” 扬之不解:“惜春妹妹和黛玉妹妹也是大家小姐,我只看她们就晓得了。” “那你先说说。” “除去衣食住行,惜春妹妹也不好穿着打扮,只喜收集古画。另就是那些颜料,有些难得的比金玉还贵呢。 至于黛玉妹妹,这才几日,我尚看不出来。” 尤清之笑道:“这就是了,惜春从小学画,故而在这上头花费得多些。可黛玉就少了这些,可见闺秀们也不全然都精于画技。 我让你去瞧的,是众人都喜欢的,还有你能想法子弄来的东西。 譬如颜料,就是你明白赚得多,你没有弄来颜料的本事,想也是白想。” 扬之豁然开朗:“多谢大姐姐指教。” 尤清之嗔道:“我也不大通这些,只是比你长了些年岁,看得多了,略懂了一些。你若决心要经商,日后苦头可够你吃的。” “我不怕吃苦。” 尤清之轻抬下巴,“姐妹们叫你去呢,快别缠着我了。” 扬之转身,便见惜春正朝自己招手。 “大姐姐,我去了。” “去去。” 王熙凤送走贾琏,正来和尤清之说话。 见四位姑娘在外间说话,大声笑道:“姑娘们商量什么好事,也不告诉我!” 四人转身,欠身行礼:“凤姐姐。” 王熙凤笑说:“快起来快起来,你们在说的什么?” 惜春笑道:“我们正想请你呢,赶明儿我们结诗社,凤姐姐不来可不成。” 王熙凤忙摆手:“姑娘们别笑话我,我连书都难得读上几本,早死了作诗的心了。” 众人都笑。 “姑娘们自说话,我去找你们大姐姐去。” 四人方应是。 王熙凤刚坐下,就轻声道:“昨儿的事可成了?” 尤清之摇头:“不成,往后莫说了。” 王熙凤笑道:“我说也不急,婉之妹妹这样的品貌,还愁找不到好人家? 若这是我的亲生妹子,该让别人去庙里跪求七七四十九日,应了他的诚心,我才值得挑拣挑拣他。” 尤清之方笑了:“我也是这话。” 王熙凤道:“既拒了毕家,嫂嫂可有别的人选?” “过些日子再说。” 王熙凤低声道:“不是我说,我们家的姑娘真没有一个差的,嫂嫂何不往高处去寻?” 尤清之看了看外头:“香杏,让姑娘们去旖霞院说话。” 外头惜春道:“可是嫂嫂嫌了我们了?” “是,你们快些走。” 惜春走进来做了个鬼脸,才跟着姐姐们去了。 王熙凤捧腹大笑:“惜春妹妹比我幼时还淘气些呢,更可喜她又会吟诗画画,又会策马扬鞭,竟比我好上一大截了。” 尤清之笑道:“若你生了个这样的混世魔王,才有得你愁呢。” 王熙凤嗔她一眼:“我不怕的,尽管让她来。” 书里王熙凤生了巧姐儿,又流了一个成型的男胎。 说起来,这巧姐生于七月初七,倒推十个月,该是今年九月、十月份怀上的,那可就快了。 也不知还准不准。 “大嫂子。” 王熙凤喊道:“你想什么呢?” 尤清之笑回:“我正想着你那话。” “嫂子听我的没错,婉之妹妹这样的人品,也就是家世略低了些,难道比我差了什么?” 王熙凤接着道:“也不是人人都看家世选媳妇的,嫂子若不放心,就把她嫁到我王家去,岂不比外头寻的好?” 尤清之看她一眼:“你说的是谁?” “我哥哥呀。” 尤清之:……我谢谢你啊。 王熙凤轻咳两声:“我哥哥那人是不成材,可叔叔婶婶早给他铺好路了。他就在我叔叔手底下过日子,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也就罢了。” “你都成亲了,你哥哥缘何还未娶妻?” “前头订了一门亲事,都到纳采、问名了,那家姑娘忽而一病没了,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都说丈高的的灯台——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书里没几个好哥哥,偏生妹妹们生了魔障,还一心为哥哥打算。 第306章 薛宝钗 《留余庆》中提到“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王熙凤把女儿托付给王仁的那日,恐怕也未想到王仁是这般薄情寡义的小人。 尤清之道:“婉之性情温婉,善解人意,我只求她寻个房里清净的人家,高门什么的都在其次。 前头说得那李家、毕家,虽门户比不得你家,可若是我妹妹受了委屈,我必得给他们好苦头吃。 你哥哥纵然是富贵窝出来的公子哥,可若是我将来打上门去,岂不是亲戚也做不得了,也伤了我们彼此的情分。” 王熙凤想想王仁的做派,还真是怕有这一日。 便叹道:“罢了罢了,婉之妹妹说与我兄弟,还真是糟蹋了她。” 两人把这事撩开了手,王熙凤因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芃哥儿?” “姐妹们大了,我就没让他们过来。” “丫鬟们整理物件,翻出一个金项圈来,想是我小时候戴过的。我让人重新炸了,回头让芃哥儿去我那儿拿。” 尤清之笑道:“快别忙,你竟留下给你的儿女。芃哥儿那小子,给什么也送出去了。” “这话从何说起?” “前儿你见过的黄大夫,生了位千金,还是芃哥儿给她叫的稳婆。怕是因着这个,芃哥儿便一口一个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往那儿送。 吃的玩的也就罢了,我和黄大夫交好,她便收下,回头又制了些补身子的药丸子来,倒也不碍什么。 只是前几日黄大夫给我送了一个大包袱,里头全是长辈们给他的玉佩玩件儿。 芃哥儿派去的人说是送给妹妹的,黄夫人见是这样贵重的,连忙让人送回来了。” 王熙凤掩面笑道:“竟是天生的缘分不成?嫂嫂赶早定下了给他做个小媳妇。” 尤清之也笑,又说:“人家手心里捧着的千金,哪里肯轻易许人。再说,到底年纪还小不懂事,只当兄妹走动。” 见王熙凤有些犹疑的样子,尤清之问道:“你又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王熙凤让丫鬟们都下去,方回说:“老爷给二爷来了信,问我肚子有没有动静。” 尤清之翻了个白眼:“我说了你可别不爱听,大老爷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们才成婚多久,琏儿忙于公务,你珍大哥去世又耽误了些日子,何愁这个?” 王熙凤拉住尤清之的手:“爱听爱听,嫂子多说些。” 尤清之睨了她一下:“京里的事蓉儿都与我说了,你们夫妇心里有怨也不怪,可千万不要在外头露出来。” “我知道的,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说半句怨言。”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姑娘们进来,说要给谁谁家送帖子。 又叹要请的姑娘太少,不甚热闹。 王熙凤因笑道:“我薛家有个表妹,也是读书识字的。如今她正出了孝,你们下帖,她保准过来。” 惜春又问她是何名,多大年纪。 王熙凤一一回了。 惜春便也给薛家下了一份帖子。 宝钗自她父亲死后,见哥哥每每不能依贴母怀。 便不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薛太太见贾府给女儿下了帖子,称意道:“前儿你刚出孝,错过了荷花宴,我还道可惜。好孩子,这回宁国府大姑娘给你下帖,你也去玩一日。” 薛宝钗自是应下。 薛家刚出孝,各省中所有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人,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 还是宝钗事后查阅账本才知道不妥,连金陵几处生意,都渐亦消耗。 宝钗知道哥哥生性莽撞,告诉了他,他若一时怒起伤人,又是一桩官司。 可她一个女儿家,只得心里暗暗着急,竟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如今接了宁国府的帖,真真是场及时雨。 薛宝钗只盼往后能与贾府多走动,好歹震慑震慑外头那些管事伙计。 薛蟠听说妹妹要去赴宴,立时拍胸脯要亲送妹妹过去。 薛太太和宝钗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薛蟠骑着马把宝钗送到了贾府,对着轿里的妹妹说了两句话,又策马走了。 宝钗叹气,只怕是这些日子母亲好容易听了她的劝,拘了哥哥一段时日。 如今趁机出去玩罢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年轻媳妇的声音:“薛姑娘到了。” 薛宝钗沉下心,如今这宴才是最重要的。 金陵贾府虽是祖宅,但占地十分可观。 大致可分为三路,中路是住家的府邸,有内宅五进。 本是贾敬住着正堂,可他嫌离家塾太远,便住到了西路去了。 而后林齐、贾蓉等小子们也随太爷搬到了西路。 今儿要说的是东路,又叫东花园。 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应有尽有。 只是贾府主子不多,除了惜春和尤清之爱走动的几处,平常也未精心打理,只是定期整修罢了。 前儿荷花宴本就是常去的地儿,因而惜春和黛玉便省了一道心。 这回只宴请姑娘,惜春和黛玉还起劲些。 在东花园寻了一日,才定下一处院子。 又说要如何如何装扮,婉之扬之也觉得新鲜,纷纷在一旁跟着出主意。 直到日头落了,尤清之才见她们回来。 本脸上还带了笑,见着黛玉被连华抱在怀里,忙急得站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伤着了?” 黛玉羞红了脸,忙让连华把自己放下:“嫂嫂别急,我并没有伤着,只是……” 惜春从她身后探出头道:“只是林姐姐气力不足,走得双腿发抖罢了。” 黛玉嗔了她一眼,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尤清之笑道:“这有什么,你往日都要从旖霞院走到西院去上学,晚间还要去跑两圈马,日渐练了出来,她们自然比不得你。” 见婉之和扬之也是一副力竭的模样,尤清之忙让人扶她们坐下捏腿。 香杏一边给惜春擦手,一边道:“太太恕罪,我们都劝姑娘们乘轿而行,可姑娘说很用不着。二姑娘和三姑娘林姑娘不好抛下妹妹,便也说不用了。” 惜春嘟嘴:“香杏姐姐,你站哪边呢?” 第307章 彩头 尤清之瞪了她一眼:“还说呢,姐姐们顾着你,你可没想着姐姐。今儿罚你睡前给姐姐们按腿。” 惜春忙说:“好好好,我给姐姐们赔罪。” 婉之和扬之本想拒了,却见黛玉可怜巴巴地看向尤清之:“嫂嫂,你竟是罚她,还是罚我们呢?” 尤清之笑道:“你们也该罚,她爱走路就随她去,怎么姐姐反去听妹妹的话?” 婉之等脸上便露出几分羞意。 尤清之又问她们选中了何处。 惜春一一说了,尤清之点头道:“你们有了章程,我也就不管了。等姑娘们来了,也只靠你们招待。 不过我既说了我做东道主人,彩头自然由我来出。” 尤清之朝银蝶道:“银蝶,快拿出来给姑娘们看看。” 银蝶笑着应下,从房里拿出一个花冠来。 这花冠以带翅幞头为底,由玳瑁、金玉、罗绢制成,上头又缀满了用绢布制成的上百朵象生花。 众人都惊叹不已。 那花似真的一般,扬之凑近了瞧才知道是绢布制的:“这样的花冠,我从未曾见人穿戴过。” 惜春笑道:“嫂嫂竟真的让人做了出来?” 众人都看向她,蕙香拿出了图纸:“这花冠的图纸是我们姑娘画的,太太特从外头找了绣娘和匠人做出来。” 惜春有些羞赧,又有些得意:“这花冠名为‘一年景’,乃是南宋时女子所佩戴之头冠。我见古画中好看,便随手画了下来,谁知嫂嫂真让人做出来了。” 扬之叹道:“上头有牡丹、桃花、菊花、山茶等花,凑齐了一年四季,难怪叫作‘一年景’。” “就是三姐姐说得这样。” 尤清之笑道:“这花冠所用之物虽不贵重,可也是难得得很,外头想必也没第二件了。你们争点气,最好让花冠仍落在咱们家。” 四人相互瞧瞧,都抿着嘴笑,却不出声。 尤清之摇头笑笑,众人一起用过饭,尤清之吩咐丫鬟们千万要记得给姑娘揉揉腿脚,方放她们回去了。 到了这日,薛宝钗来得不早不晚,院里已来了几位姑娘。 因着荷花宴上已见了一回,众人只刚开始有些拘谨。 又有扬之和惜春两个小皮猴在,一时就熟稔了起来。 姑娘们本觉得黛玉模样有些清冷,说了几句话,才知道她也是个风趣的姑娘,也有人拉着黛玉去赏花。 婉之比她们都大上几岁,坐在一旁,笑看着妹妹们玩闹。 忽听见丫鬟说:“薛姑娘到了。” 众人都看过去。 只见宝钗上着青瓷色银线描边挑秀白蝶穿花上襦,下身着象牙色曳地长裙。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秋水。 惜春是主人,忙迎上去:“薛姐姐。” “贾妹妹。” 两人行过时揖礼,惜春又引她与众人厮见过。 虽这大多数姑娘都出自官宦人家,宝钗却也不卑不亢,一一见过。 见这些姑娘多是有同伴的,也不随意插进去,反而在独坐一旁的婉之身旁坐下。 婉之笑道:“薛妹妹怎么不去和她们赏花?” 宝钗含笑说:“我初来,与姑娘们并不相熟。正好见姐姐独坐在此,姐姐不嫌弃也就是了。” 婉之笑说岂敢。 宝钗道:“只怕还未去拜见过夫人。” “这宴都是妹妹们蹿腾出来的,我大姐姐并不管,只让姑娘们随意玩闹,不必去拜见。” “原来如此。” 婉之不想冷落了她,便和她说起话来。 但见她博古通今,殚见洽闻,凡所谈及她都能接话。婉之赞叹道:“我常说家中这些姐妹已是不错的了,谁知你比她们还强些。” 宝钗笑道:“姐姐过誉了才是,我不过多读了几本书,并不敢卖弄。” 又有惜春怕冷落了婉之和宝钗,便来相邀:“两位姐姐若不去,回头写不出好诗来。” 婉之本想回了她,见着宝钗在旁,便不好说话,依言拉着宝钗的手去了。 等人都齐了,便有说书的女先儿前来。 说的便是《万秀娘仇报山亭儿》,这书新鲜,众人一下都听住了。 倒是宝钗心中暗暗纳罕,掩在心中不提。 等女先儿走了,又有一行丫鬟前来,在亭子里各处摆了新鲜点心水果,供人取用。 惜春又让众姐妹们作诗。 众人都问何题何韵,叙咏何物。 惜春笑道:“无题无韵,凡目之所及,皆可叙咏。” 香杏又捧出“一年景花冠”,众人都围过去看。 “好美的花冠,贾姑娘难不成是让我们咏这花冠?” 惜春笑道:“我才说目之所及,并不限何物,姐妹们随意些才好。至于这花冠,是我嫂嫂仿了宋朝仕女古画,让人做出来的。就当今日的彩头了。” 姑娘们便上前细细看了一遍,心中甚喜,决心要使出十分力来。 个个都低头沉思起来。 惜春倒不在意,让丫鬟给她铺了画纸,想把园中风光画下。 黛玉也在一旁指点。 等众人都写得差不多了,方挥笔把自己得的诗写下。 顿饭工夫,香杏把姑娘们的诗都一并誊录出来,递与姑娘们品评。 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已。 又从中选出两首最好的来,却在第一第二中有了异议。 黛玉指着其中一首道:“据我看来,这首当得第一。另一首虽也好,到底伤于纤巧些。” 宝钗看了她一眼,正想说话,众人却都顺着她的话称是了。 香杏在一旁笑道:“这确是薛姑娘所写,当得第一了。” 众人都上前道贺。 薛宝钗一一谢过。 又有姑娘说想拆了别的名录,黛玉笑道:“既定了第一,第二也没有彩头,何必寻根溯源,既我们共得第二罢了。” 众人深觉有理,便就此放过。 丫鬟们把笔墨等撤下,上了酒菜来。 银蝶也带着人来,叮嘱道:“姑娘们,这虽是果酒,喝得多了也醉人,可当心些。” 众人都应下。 银蝶又朝婉之道:“二姑娘,太太说了,今儿您最大,妹妹们有不妥的,托您管着。还有林姑娘,如今正吃着补身子的药呢,可不能碰那酒。” 惜春把她推到院门口:“好姐姐,我们都知道的,你去告诉嫂嫂,不用操心我们。” 第308章 毕太太 尤清之本也想带着王熙凤来看一眼,不巧外头又有一桩麻烦事。 尤太太的心腹婆子急慌慌地上门了。 前儿尤清之给尤太太去了信,说是没看中毕应辰,遂留妹妹们住些日子。 尤太太心中是满意这这毕家的。 只大女儿看不中,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谁知没过几天,毕太太又找上门来,先是赔罪了一番。 尤太太本还觉得拒了人家的亲事,见她登门,心里头还有些别扭。 听说这话,便问是因何赔罪。 毕太太一顿,不敢说实话,只说毕应辰出言不逊,得罪了尤二姑娘,仍提起这桩亲事。 尤太太自是婉言拒了。 毕太太便说能把聘礼加到三十万两银子。 尤太太犹豫了一下,毕太太接着道:“我那蠢儿子头脑简单,说话常常不过脑子。得罪了别人心里还没数呢,我已好好教训了他。求您宽容宽容,再给他个机会。” 尤太太叹道:“我那个大女儿,就是宁国府当家夫人,对这两个妹妹真是没话说,两个姑娘也肯听她大姐姐的。她不愿意啊,我这当娘的也没法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当娘的,您的话尤夫人自然也得听两句。” 毕太太接着说:“再则,您也不是把闺女往火堆里推。我夫妇两个就应辰一个孩子,日后身家都是要留给他的,总也不会委屈了您家千金。 我知尤夫人也是心疼妹妹,求您带个话,这回确是我那孽子出言不逊,要打要骂,只管吩咐。只求再相看相看我那个孽子。” 尤太太虽然心动,但也不敢答应。 她这些年也看清楚了这个大女儿。 你若听她的,她自然好吃好喝给你供着,还在外头给你做面子,出风头。 若你惹她不高兴了,她自然有法子憋屈你。 尤太太如今过得这般逍遥自在,全靠了大女儿。 再有两个小的,那也是唯她们大姐姐是从。 尤太太也不是个傻的,毕家的银子虽好,可若得罪了大女儿,连带着两个小的也得罪了,她这做娘捏着再多钱又有什么意思。 “毕太太,我这……也没法子啊。” 毕太太好声好气地说了这么久,见尤太太仍说不出个准话,只得道:“尤太太再考虑考虑,我就先回去了。” 尤太太也松了一口气,扶着婆子送客出门。 毕太太刚下了马车,毕应辰就屁颠颠地来接她:“娘。” 见毕太太冷着脸,毕应辰心沉了下去,只是隐隐还有些期待。 扶着毕太太刚进了正堂,毕应辰让丫鬟婆子们都下去:“娘,您帮我解释清楚了吗?” 毕太太瞪了他一眼:“解释?怎么解释?我没被人家用棒子打出来就是好事!” “娘,那……” 毕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尤二姑娘还在贾府陪姐姐呢,也是尤太太怕还没有听说过你那些话,不然只怕我连门都进不去。” “那,那尤太太怎么说?” “人家咬死了不肯,这门亲事就算了。” 若是没见到尤二姑娘还好,既见到这样一位绝代佳人,还差点成为自己的妻子,毕应辰怎肯放手。 “娘,您再帮我解释解释。我那日就是一时昏了头,没有贬低尤家的意思,我就是想表白表白求娶的诚心。” 毕太太没好气地道:“你就是个蠢货!你还没有贬低的意思?那些话哪一句不是贬低? 再求我们也是没脸,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 毕应辰跪在毕太太身前:“娘,您不是也喜欢尤二姑娘,您帮我出出主意啊。” 毕太太感觉自己这几天老了好几岁,看着膝下的儿子,叹道:“我自问在家从没有说过尤家不好的话。尤家都是妇孺,与你也没有交际往来,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些话?” 毕应辰愣了愣道:“娘想给我说亲,我便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外头都这么说。” 毕太太跟着毕老爷走南闯北,自然也练出了一副暴脾气,听说这话,真想当头给他来上一拳。 “蠢材!外头的话是能信的?我是你娘,我的话你不信,你去听外头的流言!外头还传我是母老虎呢,你怎么不说!” ……本来就是啊。 外头偷听的毕老爷缓缓后退了两步。 丫鬟们抽了抽嘴角,都习惯了。 毕太太见儿子这么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死死拧了一下他的耳朵:“臭小子,我还能给你挑个差的?” 毕应辰“哎哟”着喊疼,等毕太太松了手才说:“……我以为爹娘想卖儿求荣,借机攀上宁国府呢。” 毕太太闭眼,喘着粗气。 毕应辰仍跪在那里:“娘……除了二姑娘,我谁都不娶。” “不娶你就当个老光棍,我怕什么!” 毕老爷期期艾艾从外头进来:“那什么,你不想抱孙子啊?” “呸!”毕太太啐了一口:“孙子也是跟你们姓毕,关我屁事!” “儿子还在呢,你说话……好歹文雅些。” 毕太太拍了一下桌子:“文雅个屁!你儿子就是个脑子缺根筋的蠢货。仗着兜里有几两银子,竟还抖起来了。 人家尤家好说也是官宦人家,尤太太是六品的敕命,我见着要行礼称安人的。 还有尤大姑娘,二品诰命,前儿办了一个荷花宴,金陵寻常命妇姑娘谁不想去她面前奉承。 你这个蠢货儿子倒好,人家既愿意让姑娘见他,心里必有几分愿意,他三两句话,把人家全家骂了一顿。” 毕夫人越说越气:“你再在我面前逼逼赖赖,我,我一刀剁了你!” “太太啊,使不得使不得。” 毕老爷赶紧去拦:“儿子不听话,只管打骂,可不敢动刀啊。” 毕老爷那是见过毕太太动刀的。 从前出去跑货的时候,夫妇俩碰到过山匪。 好在当时是跟着镖队一起的,毕老爷颤颤巍巍地拉着毕夫人躲在马车里。 有山匪直冲马车而来,毕老爷心怦怦跳的当口,毕夫人捡起旁边的大刀砍断了人家一条胳膊。 最后虽然有惊无险,可那一幕久久留在毕老爷心中,至今不敢忘却。 第309章 举家搬迁 毕太太看着毕应辰哭哭啼啼的样子,更烦了,又把毕老爷骂了一顿。 父子两个,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耷拉着脑袋听训。 等毕夫人骂舒服了,这才看着儿子道:“这是人家挑你,不是你挑人家。尤家姑娘不知多少人想娶呢,你就死了这条心。” 毕应辰看向他爹。 毕老爷叹气。 见毕应辰失魂落魄地走了,毕老爷问太太:“真就不能再叫人说和说和?” 毕太太也可怜儿子,但心里也清楚,叹道:“你若有个女儿,外头有人来求亲。说,虽然你爹是个惧内的窝囊废,你娘是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但我还是愿意娶你。 你肯让你女儿嫁个这样的人吗?” “那自然是……自然是不愿的。”毕老爷瞟了毕太太一眼:“我是惧内,可我不是窝囊废啊。” 毕太太冷笑:“是,听信传闻,所以你儿子更是蠢上加蠢。” 毕老爷闭上了嘴。 毕太太叮嘱道:“这些日子我们也不出门了,就在家里守着他,免得他去别人家做什么傻事。” 谁知一语成谶,才过了两天,丫鬟忽来回:“公子不见了。” 毕太太赶紧打发人去找。 毕应辰在哪呢? 他偷偷出了门,先去了贾府,可没有拜帖,门子怎么会帮他通传。 他又辗转来了尤府,尤太太倒是让人放了他进来。 谁知他刚进了门,径直就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认错。 尤太太唬了一跳,问清了事情原委,这才知道他在婉之面前说了些什么。 这下尤太太也给他得罪了,叫人把他赶出去。 毕应辰却死死抱住柱子不肯走。 尤太太无法,只得让人去叫尤清之。 尤清之听婆子一转述,顿时来了火。 自己还没找他麻烦,他自己倒找上门来了。 尤清之叫连华带上几个身手好的,随自己回尤家。 王熙凤自然不肯错过,非要跟着来凑这个热闹。 终究连华等人没派上用场,等她们赶到时,毕应辰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尤太太站在一边,已被毕太太这一手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贾家太爷对她那便宜大女婿也就这样了,更有毕应辰身板本就不大壮实,几十个板子下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还是尤太太在一旁相劝,毕太太才让自己带来的人停下手。 见尤清之来了,尤太太慌忙迎上去:“清之,这,这可和我没关系啊。” 尤清之朝她点点头,又看向毕太太。 “见过尤夫人。” “您是?” 毕太太指着趴在春凳上的毕应辰道:“这是逆子。” 尤清之嗤笑道:“毕太太要教训儿子,怎么寻到我尤家来?” 毕太太自己理亏,尤清之再怎么讥讽也只能受着。 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孽子蠢钝如猪,听了外头的传言,竟敢在姑娘面前大放厥词。夫人要杀要剐,我毕家都应。” 尤清之走到毕应辰身边,用脚尖踩了一下他的伤处。 刚刚痛晕过去的毕应辰又痛醒了过来。 尤清之蹲下道:“毕公子,我也打听了一下你家的传闻。听说你爹是个惧内的窝囊废,你娘是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这样的人家,我怎么敢把妹妹嫁给你。” 毕太太:……还真有这样的传闻啊。 毕应辰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摇了摇头。 尤清之又看向毕太太:“你儿子我家没看上,你带着他回去。” 毕太太应是,毕应辰胡乱说了些什么,被毕太太一耳光打在脸上:“闭上你的嘴!” 尤清之道:“我妹妹清清白白的名声,就靠毕太太守着了。” “是,是,夫人放心。” 毕家的人走了,尤太太拍拍心口:“我的亲娘,这当娘的也太狠得下心了。” 尤清之叹气:“太太,日后不必再见毕家的人,这事也不许和两个妹妹说。” “我知道,你放心。” 尤清之和尤太太叮嘱了几句,又上了马车回去。 王熙凤啧啧叹道:“这毕家的还真是狠心。你可打听清楚了,别不是后娘。” 尤清之正心烦着,白了她一眼:“那大老爷也是琏儿后爹?” 王熙凤推了她一下:“说毕家呢。” 尤清之叹道:“这毕太太是个聪明人,她自己动手总比我们动手的强,打成那样,明面上也不好追究他家了。” 毕太太的意思是:我打了你就不许再打了哦。 王熙凤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明面上?嫂嫂私底下还想怎么收拾他家?” “你别想多了,”尤清之没好气道:“我可不是那种违法乱纪之人。” 王熙凤撇撇嘴:“不说就不说。” 尤清之正找人去调查毕家,却听说毕家已在变卖金陵的产业,打算搬去他乡了。 尤清之一叹,这毕应辰虽是个蠢货,可叹他有一对好爹娘。 尤清之的人盯着毕家举家搬走,到底也没再对毕家做什么。 此是后话不提。 尤清之和王熙凤回了贾府,姑娘们的宴还没散呢。 只不过两人也没那个心思去掺和了。 申时过,惜春等送走了姑娘们,往尤清之院里来。 尤清之笑道:“未见彩头,可见是你们输了。” 惜春俯在尤清之耳边说了几句,尤清之笑看着黛玉道:“委屈你了。” 黛玉依偎到尤清之身边:“有甚委屈的,薛姑娘的诗确实作得好,并不比我的差。再者,我是主,她是客,何必同她相争呢。” 尤清之满意地笑了,黛玉这是把贾府当自己家,才敢说这话。 王熙凤拉着婉之坐了,细细打量,心里叹了一声可惜。 自己兄弟要是争气些,她好歹也在大嫂子面前争取几句。 倒是扬之拉着惜春走到一边,窸窸窣窣说着什么,众人都未管。 婉之扬之在贾府住了一段时日,便来向尤清之请辞。 尤清之苦留不住,只好送她们回去。 荷花宴后,许多人见着了婉之扬之两个。 王熙凤在女眷中吃得开,便有人问起尤家姑娘,听说没定亲,众人心里都打起了算盘。 尤清之但凡出门赴宴,必有人在她面前拐着弯夸自己家的子侄兄弟。 第310章 曲圣 尤清之并未一口回绝,只说不着急。 事后便让人一家一家的调查。 倒也有两家好的,只尤清之这回却不敢掉以轻心了。 前儿毕家那蠢货不是看着也好,谁知他是个没脑子的草包。 王熙凤笑话她:“皇帝老爷选女婿也没这么难的?” 尤清之哼笑:“就是皇帝选女婿才没这么难呢。” 也不是随便就说这话,前儿也有来给贾蓉说亲的。 皇帝暗示自家先把人留着,别急着娶妻,尤清之只得都一口拒了。 问起来,就说家里老太爷不允,自己也没有法子。 众人听了,倒不好再劝。 唐晋卿当初刚到金陵时,就带了唐琪上门,这回倒没说什么求亲的事,只说想让唐琪拜在贾敬的门下。 贾敬目光如炬,早看清了他父子的“狼子野心”,推说精力不济,令其另请高明。 这回毕家的事,贾敬也听到了一二风声。 也晓得儿媳如今愁着她娘家妹妹的亲事,不由也为惜春着急起来。 皇家一贯脸皮厚,好东西尽等他们先挑,好人也得等他们先挑。 眼下不着急,等惜春长成了,还不都只剩下歪瓜裂枣了? 尤清之见父亲急匆匆地把自己喊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也是哭笑不得。 “父亲,惜春还小呢。” 贾敬皱眉道:“她是小,婚事也不着急,我这也是未雨绸缪。你瞧林齐怎样?” 林齐也是尤清之看着长起来的,自然没有什么不好可说的。 “可齐儿到底年岁长了些。” 贾敬笑道:“除了年纪,还有什么不好?” “只是,他们向来是以兄妹相处,并无别的情愫。硬凑一块儿,岂不是别扭?” 贾敬睨了她一眼:“我几时说要将他们凑作一堆了?” 尤清之疑道:“父亲的意思是?” “唐晋卿想让他儿子拜师于我,那个小子眼下瞧着不错,我打算弄过来养着。” “……” 贾敬抚须道:“你瞧瞧蓉儿和齐儿,哪个不好?不好也不会被皇家看上了。” 得,您成了养好女婿专业户了。 见尤清之不说话,贾敬咳嗽两声:“你觉得哪里不妥?” “父亲,唐家可有这意向?别我们剃头担子一头热。” “那是自然,”贾敬道:“若不是他家来请,我还想不到这个呢。” 尤清之道:“我听父亲的。” 贾敬赞许点头:“你放心,若这唐琪不成器,或是惜春不愿,这事就算我没说过。” 尤清之应下不提。 贾敬又道:“你在府中多办几次宴,请尤家二姑娘、三姑娘多出来见见人。她们都是好姑娘,也叫外头的人知道知道,到时自然有好的求上门来。” 尤清之也未曾想到父亲还能想到两个妹妹,遂笑道:“那就借父亲吉言了。” 尤清之辞了贾敬回去,正碰上黛玉和惜春两个在屋里等她。 “嫂嫂回来了。” 尤清之让她们先坐,先去里间换了件衣裳才出来。 “你们看什么呢?” 惜春把手往后一缩,笑道:“什么也没看。” 尤清之伸出手:“拿过来。” 惜春看了眼黛玉,“姐姐替我作证,这可不是我要给的。” 黛玉含笑点头。 尤清之接过“书”,略翻了一下,嘴角抽了抽:“这是蔷儿写的?” “是。” 尤清之仔细看了两页便放下:“……就当我没看过。” 惜春忙捧了诗集出来:“嫂嫂拿这个洗洗眼。” 黛玉戳了她一下:“你这个促狭鬼。” 尤清之叹道:“果然人不能还未学会走就先跑,若是蔷儿再想写故事,情节都在其次,竟先让他把语句写通顺。” 两人便笑。 “蔷儿怎么找上了你们?” 黛玉道:“他也知写得不好,遂不敢拿给嫂嫂看。找我们给他参详参详。” “蔷儿也是胡闹。这样,你们劝他去家学里读书,把《笠翁对韵》、《广韵》、《尔雅》、《说文解字》这些书,跟着先生认真学上一遍。 把那些切韵、平仄、对仗等学会了。再想写故事,我领他正经拜师去。” 原先贾蔷推脱,尤清之没强扭他。 如今他这极不爱上学的,都能写上这么一段,虽然故事老套,语句也不通,在尤清之看来也难得了。 惜春道:“还有这样的师父?” 黛玉笑道:“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既作诗有诗仙,作曲也有曲圣呢?” “曲圣是谁?” “元曲四大家之首关汉卿,你未曾听过他的《窦娥冤》、《望月亭》吗?” “是了,”惜春抚掌而笑:“但见古往今来这些戏词,词藻极妙,可见都是有文采的才写得来呢。” 惜春又忧心道:“只是蔷儿这文采……” 尤清之笑道:“我已打听了一位先生,这可不是一般人,人都说‘南洪北孔’,‘南洪’说得就是这位洪先生了。 他本也是仕宦之家的子弟,曾在国子监读书,可历经二十年科举不第。 后又因故被劾下狱,革去了国子监监生之名,诸多好友亦受其牵连。 如今年纪上来了,便回到钱塘过活,说句穷困潦倒也不为过。 我们家别的没有,好歹有几两银子,蔷儿捧着丰厚的束修前去,恭恭敬敬地拜他为师,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黛玉轻蹙眉头:“既为国子监监生,何故被劾下狱呢,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差错?” 黛玉一语中的,惜春却只顾着听故事呢。 尤清之道:“原是他曾写了一篇《长生殿》,一时轰动了京城。谁知次年因在先皇太后忌日演出《长生殿》,故而被弹劾。” 惜春等黛玉提起,才意识到问题:“那蔷儿拜他为师,会不会……” “狱也下了,罪也受了。再说,”尤清之轻声道:“如今皇帝都换人做了,谁还追究他收不收徒?” 黛玉道:“如此最好。” 惜春也喜道:“说不定我们家将来也要出个关先生这样的人物了。” 尤清之把贾蔷的书摊开在她们面前:“你看一眼再说这话?” 惜春“噗呲”笑出了声。 而后又愁道:“太老爷说了,不许蔷儿去家学读书呢。” 第311章 收徒 尤清之道:“太老爷爷为何不许?还不是那小子有错在先。你们只管让他去太老爷面前磕头认罪再说。” 两人相视一眼,点头答应了。 出了门,惜春道:“我早看出来了,我这两个侄儿,都是极别扭的性子。让蔷儿去磕头认罪倒使得,只让他开口求去家学里读书,他是断断不肯开口的。 多劝几句,说不准他就敢说不学不写的话了。” 黛玉歪头笑道:“你这话说得老成,果然是个好姑姑。” 惜春气得只想咬她,两个追追闹闹地行到了园子里。 黛玉实是没有气力,只得求饶:“好妹妹,我错了,你好歹饶我一回。” 惜春横了她一眼,和丫鬟一起把她扶到廊前坐下。 惜春挥退众人,才小声道:“前儿蔷儿领着学里的子弟赌博,太老爷发话,永不许他再进家学。 虽我知若蔷儿恳求,太老爷必是应的,可一来蔷儿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说不准便说不学了。 二来,太老爷已然发了话,如今再让他进家学,岂不是显得太老爷行不顾言。” 黛玉点头,又说:“我瞧大舅舅也不在意那些。” 惜春笑道:“我有一计,我与姐姐来当他的先生。” 黛玉只略想了想便说:“我是成的,你去问问蔷儿愿不愿意。” 贾蔷听说写话本子还能拜师,自然愿意,他如今还想着“香菱”的事呢。 两位姑姑当自己的先生,总比学里那些老学究强,贾蔷自然也答应。 一旁的贾芃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而一旁的林泽玉眼中却是满满的羡慕。 尤清之听说贾蔷没去家学,而是由黛玉和惜春两个教导。 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她们不能耽误了自己的功课。 如今最重要的,是唐琪拜师的事。 贾敬给唐晋卿去了信后,他夫妇两个便带着唐琪前来拜访。 尤清之接见了唐夫人,刚说了几句,贾敬便打发唐琪过来了。 尤清之知晓,这是让她见一见的意思。 难怪贾敬能想起他来,唐琪果然不错,相貌堂堂不说,接人待物也都有礼有节。 尤清之让银蝶把早备好的礼呈上,唐琪谢过不提。 尤清之笑道:“我同夫人说话,仍叫唐公子去见我们太老爷。” 唐夫人说是,叮嘱几句,让唐琪仍去贾敬身边听训。 唐琪便朝着唐夫人和尤清之行礼,跟着墨痕出去了。 尤清之又狠夸了唐琪几句,唐夫人又回夸了蓉儿等。 因问起家中四位姑娘。 尤清之笑道:“我那两个妹妹要上学,早回尤府去了。这里林姑娘和我家大姑娘,如今也上学呢。” “果然是世宦书香的大家小姐。我若有个女儿,定也让她像你家姑娘这般,诗书礼仪为伴。” 没准的事儿,尤清之并不想多谈论惜春,便把话题引向了林齐、贾蓉等人。 儿子要拜贾敬为师,唐夫人自然也想听这些师兄弟,两人倒没冷场。 一时王熙凤也来了,既有她在,那必是更热闹的。 唐夫人说起贾琏,在她的口里,贾琏竟成了那一等为国为民的忠臣义士,将来必是要扶摇直上的,直夸得王熙凤合不拢嘴。 尤清之见这两人相互恭维地痛快,偷偷松了口气。 却见贾敬这边,唐琪刚进院门,还未看到贾敬,就先看着堂前站着一排人,听见响动,齐刷刷地看向自己。 刚回金陵时,家里还只有惜春和贾蓉两个孩子。 后头又多了林齐、贾芃,现在又来了贾蔷和林泽玉,西院更加热闹了。 前儿荷花宴众人都有一面之缘,只未曾想过贾敬会收他为徒。 唐家上门,贾敬便把这几个都喊来,见过师弟师叔。 唐琪先拱手行礼,众人醒悟过来,忙回礼之。 林齐辈分最大,他站出来替唐琪一一介绍了。 刚说完,里头文知出来:“各位公子,请随我进去。” 唐晋卿见了林齐几个,也是连连夸赞。 又听说林泽玉是扬州林如海之子,细细打量了片刻。 唐晋卿和林如海是同科进士,只他是传胪,林如海却是探花。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唐晋卿觉得自己的才学不比林如海差什么,落到二甲,全是吃亏在了脸上。 眼见得这泽玉可没继承到林如海的好相貌,不得不说,唐晋卿心中有一些暗爽。 自己比不得林如海俊美,可儿子比他儿子长得好啊。 “唐大人?” 唐晋卿回神:“贾兄?” 贾敬指着林泽玉一旁的林齐道:“他除了是我大徒弟,还是我妹夫林如海之义子。” “……” 唐晋卿刚刚那一点子的小确幸又没了。 尤清之设宴款待了唐家,又选了个良辰吉日,让唐琪前来拜师。 既有了这一层关系,唐夫人也和尤清之王熙凤等走得更近了一些。 这日唐夫人设宴,尤清之和王熙凤自然要去做客。 惜春和黛玉也到了。 唐夫人拉着她们说了几句,让丫鬟领她们去和姑娘们说话。 又和尤清之问起,她给尤家两位姑娘也下了帖,怎么不见尤家两位姑娘来。 尤清之笑道:“她们因事不便前来,托我给您请罪。” 唐夫人道:“这有什么,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 一时外头又有客来,唐夫人道:“你今日别急着走,我有话同你说。” 说完便去外头迎客了。 甄夫人和甄大奶奶也到了,唐夫人知道贾甄两家不和,遂也未将她们安排在一处。 本甄家是这金陵的地头蛇,谁都不敢招惹。 岂料前几年来了一个贾家,便不太把甄家放在眼里。 今年又来了一个唐家,甄应嘉还让甄太太奉承着点。 甄太太向来是被奉承的那个,哪里做得出奉承别人的事。 脸上带着僵笑,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倒是辛苦甄大奶奶在一旁找补。 唐夫人略回了几句,忙让丫鬟带甄家两位进去。 她也知道甄夫人的意思,唐大人透露过几句,如今甄家是有求于唐家的。 只是看她那张不情不愿的脸,话说得再好听,唐夫人都听不下去了,更何况那话还不大好听。 第312章 实惠 唐夫人设宴,各自相安无事。 等宴散了,唐夫人着人送了宾客,回转来找尤清之。 “多亏你好性,没得和她争执,否则我这主家就要闹笑话了。” 刚才众人听戏时,甄夫人又拿婉之的亲事说话,让尤清之没得太挑了,免得眼高手低,将来妹子嫁不出去。 尤清之只回了一句:“尤家姑娘自然是要精挑细选的,比不得甄家。” 甄夫人气得指着尤清之:“你!” 唐夫人忙拿话岔了过去,尤清之怕她为难,让丫鬟领着她去更衣,避开了甄夫人。 现听唐夫人这么说,尤清之笑道:“我们自来是要互相刺两句的,外头的人看都看腻了。” “你放心,甄家也快了。” 尤清之目光闪烁:“我可什么都没听过。” 唐夫人便笑了。 王熙凤道:“甄大奶奶倒是个好的,可怜她跟在婆婆跟前伺候,还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唐夫人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不好的还要往后瞧。” 王熙凤还待再问,尤清之拉住了她:“甄家的事有何好说的,我还没问夫人今日要和我说何事呢。” 唐夫人眼睛亮亮的:“我问你,你家二妹妹的婚事可定下了?” “早着呢,还得慢慢相看。” 唐夫人笑道:“我这也有一个好的,你不然也看看?” 尤清之迟疑道:“这……” “你放心,”唐夫人摆摆手:“我托大,尤二姑娘还得喊我一声婶子。都是自家人,没甚不好开口的。看不中就直说,其余都不必顾忌。” 尤清之这才来了点兴致:“既夫人也说好,看看也无妨。” 唐夫人笑睨了她一眼:“我也是看出你这个当姐姐的心思,找妹夫只往那实惠处找,才厚着脸皮说和。” 王熙凤笑道:“夫人这话新鲜,实惠处是怎么说?” “民间有句老话:低头娶,仰头嫁,世人都望把女儿往高门里嫁。我在京中也见多了世家豪族,以二姑娘的品貌,又有你嫂子这样一位姐姐,嫁入高门该不是难事。” 王熙凤叹道:“我也说这话,若往低处寻实在是委屈了二妹妹。” 尤清之笑道:“我也不是要往低处寻,只婉之和我也不想高攀豪门,门当户对也就罢了。” “这就是了,”唐夫人接着说:“若求高门反而容易,要求一个好人却难得。” 王熙凤还是不明白:“嫁入高门又有何不好的呢?” 唐夫人笑道:“仰头嫁是好,却也要好好想想这句‘低头娶’。 好好一个世家公子,何故要低头娶?” 王熙凤凝神沉思:“夫人是想说,这世家公子必有不妥的地方?” 唐夫人摇摇头:“既是俗话,便是泛指,哪有个个都有‘隐疾’的? 只是凡低娶,女子一进门就矮了一头,自然要细心供奉公婆,尽心相夫教子,这样的媳妇,是对家里头最好不过的。 不过公主就另当别论了,没谁能比皇家的家世高,也没有娶谁比娶公主更得益。” 王熙凤沉吟道:“你们倒把我弄糊涂了。说来说去,竟都是为了利益二字。” 尤清之笑道:“也不敢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只世上这样的人多。 不往远的说,单说我和你婆婆,论出身,也算得上高嫁。 两府难不成不想往高门找?不过一来两府都有了继承爵位的嫡子,没人家愿意。 二也是我们身后无人撑腰,嫁进来之后,只能依靠夫家,不敢有别的心思。” 邢夫人若也有个京营节度使的娘家,绝不会甘愿在荣国府当个影子人,整日奉承贾赦以自保。 “那我……” 尤清之笑道:“按我说,高嫁低嫁姑娘家都易受委屈。你和琏儿这样的最好,门当户对,两厢情愿。” 王熙凤心满意足地闭嘴了。 唐夫人便也笑说:“我也是这话,自家的女儿自家心疼。你嫂子是看重妹妹,前怕狼,后怕虎,故而看谁都有不足之处了。” 这话真真是说到了尤清之心底里,若不是晚了,尤清之还真想让贾敬也给自己“培养”两个妹夫。 “夫人竟知道我的心,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 唐夫人笑道:“这是我家大人提起来的,他也是金陵人士,将满十八,已有了秀才功名。 当初赈灾时,被招揽了来核算账本,外子瞧他才思敏捷,遂收了他为徒。” 怎么这些人都爱收徒? 像是听见尤清之的心声,唐夫人接着说:“说出来你们别笑话,我家大人实是个心眼小的。 见唐琪拜了你们家太爷为师,散了学,嘴里念的都是师父师兄师侄,他便觉得这儿子是给你家养的了,遂也要收个徒弟来孝顺他。” 唐夫人边说边看向了尤清之,尤清之默默低头喝茶:这可不是贾敬给自家养的嘛。 王熙凤不知其中还有一层意思,只顾着笑了:“夫人定是揣测错了,唐大人心胸宽广,必是远见卓识,看中了人才,哪里是为了这个。” 唐夫人也没纠结于此,接着说道:“他家祖上曾中过举人,略积攒了些家资,不过比起你家自然是不够看的。 兄弟四个,他排名最幼,却最会读书。外子也说,教导几年,来年下场,必定高中的。” 尤清之便道:“也算是少年英才了,按理我也该听过,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高淳县的李家,你叫人去一查便知。” “原来是他家。” 唐夫人问:“你知道?” 尤清之叹道:“他家也叫人去尤家说过亲的,只是我叫拒了,哪里知道是唐大人的徒弟。” 唐夫人摆摆手:“那时我们还未来金陵,也未收徒,你哪里能知晓。不过可惜了,那也是个好孩子。” 气氛有些凝滞,王熙凤笑说:“这是说亲不成,两家都恼了?” 唐夫人笑指着她道:“清之,你快捶她。” 王熙凤站起来道:“可不关我的事,我又没个徒弟妹妹的,叫我操这份闲心。” 她一闹,众人都笑了。 说笑完,尤清之皱眉道:“夫人,李家可知你要给这李公子说亲?” 第313章 实诚人 唐夫人一叹:“就是他家把这事托给了我们,外子便一口答应了,我也只好接手了此事。不过,我也说句实话,他家就是那想高娶的了,不然也不会拖到今日还未定亲。” 王熙凤奇道:“才说男子都喜低娶,怎么他家却要高娶?” 唐夫人看向尤清之:“细说起来,他家伯祖父曾中过举人,却因官场无人,几次大挑,都未能得一官半职,只好屈居县学当了个教谕。 后又不甘心,几次上京会试,都未曾考中进士,心灰意冷之下,就这么一病没了。 他家中子弟都读书,唯一执念就是做官,如今好容易有这么个极会读书的,又怕重蹈覆辙,遂想攀一门好亲事,好给这小子铺路。” 尤清之略觉困惑:“若说以前还好,只是他已拜了唐大人为师,何愁这个?” 对于这点,唐夫人也哭笑不得:“许是他家觉着多多益善。” 王熙凤便道:“戏文上还有榜下捉婿的呢,他既想高攀,先中了进士,还愁娶不到官家小姐?” “……他家里人说:万一他未中,年纪又上来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实在的实话。 三人沉默了。 良久,尤清之开口问道:“这是他家里人亲口所说?” 唐夫人想起来又笑了一场:“怎么不是,就是他娘的原话,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实诚人。” “我瞧夫人倒像是极喜欢他家。” 唐夫人便道:“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人,直白算什么,比那些遮遮掩掩的强多了。” 尤清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不瞒夫人,我原也打听过他家,知道他家是心心念念想把李四供出来做官,这才心有疑虑。” 唐夫人听此,忙问:“你和我说说,我实在觉得他合适,才敢跟你开口。若你查出有什么不好,我也不敢耽误别家的姑娘,竟把这事回了就是。” “也不是不好,只是我素来多心,因而顾虑得多些。 一则他家兄弟四个,三个哥哥都成家理事了,只他一个还在读书。父母必也有所偏好,既有偏好,难免兄弟之间有争端,我担心家事不宁。 二则就是科举一事,哪里能说得准的。他家对李四寄予厚望,若是不中,往后在家中如何自处;若是中了,又要如何报答家中供养之恩? 夫妇一体,我也是担心婉之跟着李四受委屈。” 唐夫人深叹一声:“可怜你想得周全。” 王熙凤啧啧称道:“我原想着嫂嫂是担心李四忘恩负义,成了陈世美之流,哪里想到这些。” 尤清之笑道:“他家既想高娶,已然超越陈世美之道了。” “这话很是,”唐夫人笑道:“清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门亲事说不准还真能成。” 尤清之和王熙凤都看过去。 “李家太太也和我交了底,他家三子成亲后,他家老爷便给四个儿子分了家。 三个大的读书不成,田地多分了些。李四分的田少,却多拿了银子。 李老爷也发话了,李四往后科举花费都从自己的私库里出,什么时候花完了,也不用再考了。” 见尤清之眉眼间带了笑意。 唐夫人接着说:“李家太太还说了,不管李四往后中不中举,能不能做官,他们夫妇二人都是要跟着大儿子在金陵养老的。” 王熙凤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李四得做高官,他家里耐得住不去共享富贵?” 唐夫人笑道:“这又是李家太太的原话了,她说官家小姐规矩多,排场大,若他儿子比儿媳妇娘家官小,她还得给儿媳妇陪笑,还不如在家当老太君。” 王熙凤捧腹:“还真真是个实诚人没错。” “那若是有朝一日当得高官了?”尤清之微微偏头问道。 唐夫人虚点了点她,一叹:“这就是不好的地方了,只怕这李四是做不得高官的。” 尤清之和王熙凤都疑惑不解。 唐夫人缓缓开口:“母子一脉相承,李四也是个实诚人……外子先未教他学问,就先教他少说话为妙了。” …… 两人忍俊不禁,唐夫人掩面道:“笑笑,将来成了你妹夫你就知道苦了。” 尤清之强忍着摆出一副严肃脸:“八字还没一撇呢,夫人可别说这话。” “你还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 尤清之想了想道:“但见夫人刚才所说,李家两位老人倒是极好极清醒的,只他那几个兄长呢。” 唐夫人伸出三根手指:“李家那位伯祖父后,到李四这儿,已是第三代了。他家往后想改换门庭,还得看李四这位弟弟呢,自然不敢说别的。” 王熙凤道:“什么第三代,夫人和嫂嫂打的什么哑谜?” 尤清之便道:“原是本朝有一条陋规:冷籍不能科举。” “何为冷籍?” 尤清之叹道:“若三代以上家族无人中举,便归为冷籍。” “这样……” 唐夫人提醒道:“清之,往后不可再说这是陋规,小心被人抓住了把柄。” 尤清之心惊了一下:“是我失言。” 王熙凤没在意她们说什么,也想不到什么陋规不陋规的,如今还想着李家的事呢。 “什么把柄?什么失言?” 唐夫人和尤清之相视一笑,唐夫人道:“说李家呢,你们觉得如何?” 王熙凤也看向尤清之。 “唐大人收了徒弟,也带去给我们太老爷瞧瞧?” 唐夫人轻笑:“好好好,你只管下帖。” 此时天色已晚,唐夫人苦留两个留下用饭,尤清之和王熙凤回府时,天已然全黑了。 见两位太太马车到了,婆子媳妇们忙来接应。 进了门,四处都有灯,倒也没那么黑灯瞎火。 王熙凤让提着灯笼的丫鬟走远了一点,才轻声问道:“嫂嫂是取中了李四?” 尤清之微微摇头:“说取中还为时过早,只他有唐大人和唐夫人作保,比起别的人,我还放心些。 等他来府上,我见见再说。” 王熙凤笑道:“等他来了,嫂嫂可千万叫上我,也让我看看这实诚人的模样。” 第314章 名声 送走王熙凤,尤清之刚进院子,蕙香迎了上来:“太太,三姑娘来了。” “婉之呢?” 蕙香低声道:“三姑娘自个儿来的,看上去不大高兴。林姑娘和姑娘先太太们回来一步,三姑娘也不去找妹妹们说话,在屋里等了您一下午。” 扬之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走出来:“大姐姐。” 尤清之加快了脚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进去,一面道:“我今儿去唐府赴宴了,叫妹妹好等。” 扬之跟着姐姐坐下,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和你二姐姐吵嘴了?” 扬之又把头垂下去了一些。 银蝶示意丫鬟们跟她出去。 关上门,扬之才嗫嚅道:“大姐姐,毕家的亲事是不是因着我……” “当然不是,”尤清之断然道:“你是听谁胡乱说了什么?” 原来唐府给尤家下帖子,扬之本高高兴兴的,想着还能在唐府和姐妹们相见,和惜春再“共谋大计”。 姐妹俩正说那天要如何穿着打扮,尤太太好好地插了一句嘴:“你只少在外头说些胡话罢了。” 扬之莫名其妙:“我何曾说过什么胡话?” 婉之拉住尤太太:“娘,你这又说得什么?” 尤太太叹气:“你正议亲呢,毕家那桩好亲事没了,多可惜。 三姐儿在外头还是少招摇些。” 婉之紧皱眉头:“毕家哪里算什么好亲事,娘莫要再提了。” 尤太太只好道:“罢了罢了,你大姐姐也不许我再提。” 扬之忽而问:“毕家的事和我有关?” “怎会?”婉之忙解释道:“是我未取中他,你也忘了?” 扬之心生疑窦,尤太太那话,分明是说毕家的事有她的缘故。 只是二姐姐拦着,扬之也未再追问。 昨日晚间,趁着婉之不在,扬之三言两语便从尤太太嘴里把话套了出来。 扬之听说完后,一时哑言。 今儿一早,扬之忽说不去唐家赴宴了,婉之疑她病了,便要留下来照料她,也不肯去。 扬之见此更是愧疚难当。 尤清之早叮嘱过尤太太不许和两个妹妹说此事,尤太太昨儿说漏了嘴,忙来描补。 婉之知道尤太太把事儿告知了妹妹,好性子的她不免也说了母亲几句。 尤太太心虚之下,越发抱怨两个女儿不孝顺不听话。 “从前我说了几回,叫三姐儿不要说那些话,谁家好姑娘天天把招赘挂在嘴边。这回好了,连你的亲事也毁了。” “娘!”婉之正要说她,扬之径直跑了出去。 婉之想要去追,尤太太怕扬之是去告状,担心尤清之来找麻烦,越性拉着婉之不肯放了。 尤清之听完,长叹了一口气。 “大姐姐……” “我问你,你往后可还是想招赘?” “……招!” 尤清之方笑了:“这就是了,我们家姑娘实诚难道还是坏处了?本就要想招赘,别人问你,你说的实话,又没害人害己,有甚怕人说的?” 婉之咬唇:“可我害了二姐姐……” “这话又怎么说起?”尤清之道:“那毕应辰原是看中了你二姐姐,苦着求着要娶婉之,是我们未取中他罢了。 太太说你毁了这门亲事,简直是无稽之谈。若不是你,恐怕我们还真被毕应辰骗过去了。 说起来你还帮了忙,让我们看清了这人。” 扬之神色轻松了一些,又愁道:“可我连累了二姐姐的名声,往后她可怎么说亲呢?” “什么名声?”尤清之哼笑:“我们是伤天害理了,还是违法乱纪了?外头长舌之人的废话,莫要放在心中。 有人若是听信了这外头的传言,譬如毕应辰这等蠢货,我们家也是断断不会要的。” 扬之抿着嘴点了点头。 “婉之是个好姑娘,多少人求上门来,我只怕委屈了她,因而迟迟不敢应下。我尚愁挑花了眼,你还愁无有心人?” 扬之苦笑:“虽说‘一家养女百家求’,可我更担心‘一马不行百马忧’。” 扬之的担心未必没有道理。 唐家在金陵也是有名有姓的皇商,突然举家搬走,自然会有人探究其原因。 一来二去,便查到了尤家头上。 虽说明面上看是唐家理亏,也未见得尤夫人对唐家挟嫌报复,可众人心里头未免还是有些打鼓。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这些人一拥而上,如今只拒了个唐家,有一家迟疑,别的也都跟着另打算盘了。 不过,尤清之也丝毫不在意。 “若真如此,这马也非什么好马,竟帮我筛了他们去了。” 听大姐姐如此说,扬之方露出几分笑意。 她走过来依着尤清之坐下:“大姐姐,你能不能别怪太太啊?” 尤清之睨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怕她说你告状?” 扬之摇摇头:“太太也是为了我和二姐姐好,只是她想岔了。” 尤清之戳戳她的额头:“我这回不说她。若是她再欺负我妹妹,我可要打上门去了。” 扬之莞尔。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银蝶叫厨房端了两碗燕窝粥来。 “太太,三姑娘,天也晚了,喝碗粥就歇了。” 扬之午后就没进什么东西,见尤清之没胃口,把两碗都用了。 “也懒怠让丫鬟给你收拾屋子了,今儿你就与我睡。” 扬之嘻嘻一笑:“那自然好。” 次日天明时,黛玉和惜春便往尤清之房中来。 见丫鬟正在给扬之梳头,惜春忙走进来:“三姐姐几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扬之笑道:“昨儿才来。” “二姐姐呢,怎么不见?” “你二姐姐在家呢,独我来了。” 惜春眼睛一亮:“可是那事成了?” 扬之朝她使了使眼色,换好衣裳的尤清之从里头走了出来:“何事成了?” 惜春眼神漂移:“是,是……” “大姐姐好没趣儿,我们的秘密你也要打听吗?” 扬之忙开口说道。 惜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两圈,不说话了。 尤清之眼含笑意,瞪了她们一眼:“可别闯了祸,再来叫我收拾烂摊子。” 惜春忙道:“我们做正事呢,怎会闯祸。” 第315章 醋精 尤清之不理她,朝黛玉笑道:“我只放心你了,她们若做坏事,你可得来回我。” 黛玉抿着嘴笑。 惜春噘嘴表示不服,被扬之拉了一下,忙闭上了嘴。 用完早膳,黛玉和惜春先去西院上学,午后才去给贾蔷“补课”。 扬之也和大姐姐告辞。 尤清之未多留她:“好好与你二姐姐说话,她心里只有比你更难受的。” “我知道了。” “还有太太那里,”尤清之道:“她若再说此事,你便说回去,问她为何要传出爱财的名声?” 扬之禁不住笑了:“我才不问呢。” 尤清之没好气道:“到底你们是亲母女。” 扬之又千姐姐万姐姐的央告,尤清之才放过她,看着她进了马车方回转来。 王熙凤又打发人来,说是贾琏回来了,今日就不过来说话了。 家下又有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尤清之一一处理完,一时又到了饭点。 银蝶让人摆饭,尤清之略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银蝶让人收拾了下去,蹙眉道:“怎么偏生挤到了这一日来回话,太太也没个休息的空儿。” 尤清之笑道:“昨儿我又不在,可不是挤到了今日。” “太太回房歇个午觉。” “不忙。” 尤清之想了想,先去小书房给唐家和李家写了个帖子,请他们过几日来贾府一叙。 着小厮送了出去,尤清之松了口气,被银蝶强压着回房休息。 西院这边,林齐和贾蓉如今已不往学里去了,每日在家中苦读。 偶又被贾敬打发去唐府,跟在唐晋卿身后受教。 孟子曾说“易子而教”,贾敬深觉有理。 并不是觉得“责善则离”,而是贾敬觉着自己久不在官场,林齐和贾蓉跟着唐晋卿能学到更多。 从前不好说,如今唐琪是他徒弟,贾敬便厚着脸皮把林齐和贾蓉扔过去了。 至于唐琪、林泽玉和贾芃,上午仍是去学里。 午后唐琪和林泽玉跟着贾敬读书,贾芃则去找武师傅。 这日正好林齐和贾蓉从唐府回来,远远碰见黛玉和惜春正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往东边里去。 林齐顿了顿,贾蓉已高声喊道:“姑姑,林姑姑。” 黛玉和惜春停住了脚步。 香杏笑道:“是林公子和大爷。” 贾蓉此时已快步走了过来,行礼道:“侄儿见过姑姑。” 贾蓉已长成了一个大人模样,见他这样恭恭敬敬地,黛玉和惜春都笑了。 “你从哪里来?” 贾蓉笑道:“我与师叔刚从唐府回来。” 林齐此时也跟了上来。 黛玉和惜春欠身行礼,口呼兄长。 林齐看着黛玉道:“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黛玉露出笑意:“已大好了。不过咳了两声,嫂嫂便大费周章请了黄大夫过来,白白让我吃了一个月的补药。” “身子为重,等回头我亲去拜谢大姐姐。” 惜春忽笑了一下。 黛玉问道:“妹妹笑什么?” 惜春道:“林哥哥和姐姐是兄妹,为何一个称嫂嫂,一个称姐姐呢?” “我先与贾府有亲,自然该称嫂嫂。哥哥则是从大舅舅那里称呼而来,遂称姐姐。” “这就是了,”惜春挽着黛玉的手:“就算都是亲戚,也该分个先来后到。 嫂嫂原是为了林姐姐请的大夫,并不看在林哥哥的面上。 林姐姐自个谢了就好了,林哥哥何必再谢一次。” “我……” 林齐想说什么,后头传来贾芃等声音,再回头,惜春已拉着黛玉走了。 林齐道:“我这是何处惹了惜春妹妹?” 贾蓉拍拍他的肩:“不怪师叔,是我姑姑醋了?” “醋了?” 贾蓉低声道:“你可别说出去,我姑姑是醋坛子成精。小时候是缠着我母亲,谁敢争宠她就要哼唧。 如今林姑姑来了,也是这样。刚刚是瞧着林姑姑和你亲近,醋坛子就打翻了。” “可我是妹妹兄长,关心几句罢了。” 贾蓉叹气,模仿惜春的语调:“我姑姑不是说了,亲戚还分前来后到呢。” 林齐哑然失笑。 贾芃此时已冲了过来,径直跳到贾蓉的怀里。 林齐瞧着泽玉一板一眼地走过来,也笑着把他抱了起来。 泽玉心一紧,紧紧抓住林齐的衣领。 林齐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你瞧芃哥儿。” 泽玉看过去,只见贾芃正搂着贾蓉的脖子说话。 两只手慢慢松开,虚扶着林齐的肩膀。 林齐见此没再多说什么,日后习惯了自然好了。 唐琪靠着柱子叹气:“我怎么就没个哥哥抱我呢?” 众人都笑了,泽玉嘴角也微微上扬。 林齐笑道:“我们先去见过师父。” 众人应是,两对兄弟在前走着,唐琪跟在身后,悄悄往惜春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唐晋卿在家里大夸林齐和贾蓉,原本还不服气的唐琪,真见着了这两位,倒也心服口服。 原本唐晋卿就心心念念想让他与贾府结亲,唐夫人见了贾姑娘后也是赞不绝口。 倒让唐琪对这位贾姑娘也起了一点好奇之心。 刚刚与师兄和师侄站在这里说话的姑娘,定是那位贾姑娘和林姑娘无疑。 原以为成了师兄妹,总有见面的那日。 可他来贾府上学这么久,还是头回见人呢——虽然就是一道背影。 贾蓉转过头来,见唐琪已落后了几步,笑道:“小师叔是走不动了?可要为侄的抱你?” 唐琪笑骂了一句,不再去想贾姑娘的事,快步跟了上来。 黛玉未来得及和哥哥告别,就被惜春拉走了。 出了西院,惜春才放慢了脚步。 黛玉问道:“妹妹今儿怎么了?” 惜春咬咬唇:“林姐姐,你和我好还是和林哥哥好?” 黛玉笑着往她腮上拧了一把:“你就是为了这个?” 惜春长大了,也没小时候那般理直气壮,有些羞赧:“林姐姐有哥哥疼,自然是好。都怪林哥哥不会说话,把你说得和外人似的,我才不高兴的。” 黛玉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道:“我才识得哥哥几日,自然是你比他亲。” 惜春得寸进尺:“那小黑呢?” 第316章 马场 黛玉嫣然一笑:“那你和大嫂嫂好还是和我好?” “……” “一般好。” 黛玉“哼”了一声,惜春深觉难为情,反去哄姐姐去了。 因着秋收,家塾里停了课,学子们都回去农忙。 族里白日冷清了些,贾府却更为热闹了。 如今天气日渐凉爽,林齐和贾蓉几个带着贾芃、林泽玉几个在马场跑马习射。 贾府祖上以武晋身,不管是京城的宁国府,还是金陵的老宅,府上都有一块面积广阔的马场。 贾敬听说后,也说武事亦当该习,并不拘着他们。 倒是惜春往常也有骑马的习惯,黛玉来了后,偶尔也会陪她走几圈。 现下马场被男儿们占领了,惜春不服,去和老爹爹抱怨。 贾敬自然偏向女儿,便让贾蓉等避开家里的姑奶奶。 林齐、贾蓉等没有二话,一口答应下来。 贾芃觉得和师叔哥哥们一起骑马射箭太高兴了,恨不得每日都泡在马场,哪里肯罢手。 偷偷带着小叔叔来朝尤清之告状。 “姑姑也太霸道了,我们这么多人要让她一个。” 尤清之正查杏花庄的账本,这几个月算下来,除去杏花庄、王熙凤等各处的分红,竟还挣了两万多两银子。 这可是剔除了给“皇帝”的分红,自个独得的。 贾府那么多田庄地亩,每年的收成不一定还比得上这几个月呢。 尤清之高兴地拨弄着算盘,完全没听贾芃说了些什么。 “母亲?娘!” “欸,”尤清之回神,笑眯眯地道:“芃哥儿刚才说什么?” 贾芃见母亲高兴,越发觉得有戏:“娘,姑姑不许我们去马场。” “为何?” 为何? 贾芃道:“因为姑姑也要骑马,可我们也想骑马啊。” 尤清之知道这小鬼是来告状的了,斜了他一眼:“你姑姑又不是今日才说要骑马,你们仗着人多就想欺负人了?” 贾芃两下翻身上榻,跪坐在尤清之身后给她捶背:“学里才放一月假呢,等我们上学了,就不和姑姑抢了。” 尤清之笑道:“既你这么有道理,你自去和你姑姑说。” 贾芃苦着脸:我要是敢说就不来求娘了。 泽玉在尤清之对面坐下,安安静静喝着银蝶端上来的杏仁羊奶。 见贾芃在尤清之身后挤眉弄眼,示意自己开口。 “大嫂嫂,芃哥儿眼睛抽筋了。” “哦?”尤清之笑道:“必是骑马吹了风,等我请大夫来给他扎两针就好了。” “小黑叔叔!” 泽玉垂眸看向自己的茶碗。 尤清之把账本合上,让银蝶收好,拉着芃哥儿坐下。 “你姑姑每日在马场才待多久?” 贾芃心虚,抠抠自己的手指。 尤清之冷笑:“我看你姑姑往常是白疼了你了。” 贾芃忙道:“没有没有,我孝顺姑姑。” “孝顺是说说就好的?不说孝顺,总得讲理。你也上学了,不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 贾芃嘟嘴,有些委屈。 自己就是想撒撒娇,想让娘帮自己和姑姑说两句,姑姑说不准就同意了。 “芃哥儿是想和您撒娇,让您和惜春姐姐求求情。” 贾芃一愣,看向泽玉。 “是你泽玉叔叔说的这样?” 贾芃羞赧地点点头。 “不行,我若说了,你姑姑是必应的。没得懂事的孩子反而受委屈。” 贾芃难为情地道:“娘,我知道错了。但您能不能不要把我告状的事告诉姑姑啊?” “告什么状?” 惜春和黛玉带着贾蔷进来。 贾芃瞬间躲到了尤清之身后,泽玉站了起来,眼睛亮亮地看向黛玉。 三人先给尤清之请安问好,才各自坐下。 黛玉拉着弟弟说了几句话,因问起怎么今日这个时候过来。 泽玉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惜春听到一半已走过去揪住贾芃的耳朵:“好呀,原是来告我的状,难怪还让嫂嫂别告诉我?” 贾芃忙拱手求饶认错。 惜春这才放了手。 贾芃忙又跟在惜春身边殷勤伺候。 惜春由着他忙前忙后完,这才道:“也罢也罢,这一月我就把马场让与你们。” 贾芃这时反说:“不用了,姑姑用完,我们再过去。” 惜春还想说什么,尤清之道:“也不用你让,你想去仍旧去。” 贾芃连连点头。 尤清之招他过来,捏捏他的小脸:“你去和师叔还有哥哥说,在马场骑马射箭算什么,若有真本事,去外头山头打猎去。” 贾芃几乎跳了起来:“娘!您说的是真的?” “先去问过你师叔和哥哥们再说,若都想去,我才考虑呢。” 贾芃笑咧了嘴:“好,我去和师叔和哥哥们说。” “小黑叔叔,我们走啊。”贾芃招呼泽玉。 黛玉微微颔首,泽玉这才拉着贾芃跑出去了。 尤清之看向贾蔷:“蔷儿怎么不去?” 贾蔷拍拍自己的胸脯:“婶婶,我是文人!不和他们这些武夫为伍。” 尤清之满头黑线,看向在一旁偷笑的黛玉和惜春:“你们可别把蔷儿忽悠坏了。” 贾蔷义正言辞:“姑姑们没忽悠我。” 黛玉憋不住,把头转到一边,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惜春尚能撑住,在旁附和贾蔷。 尤清之笑道:“我和你姑姑们说话,你去寻你哥哥去。” 贾蔷叹了一声,恹恹地走了。 尤清之又吩咐下去,让人寻座山围一块地出来,先把山中猛禽或驱或赶,确保围场安全。 丫鬟们依言过去找东风等人。 惜春听得心痒痒:“嫂嫂,我和姐姐们能不能也去啊。” 尤清之刚想答应,又想起里头还有唐琪,自己还打算把李四叫上,姑娘们去自然是不方便的。 “我们也去,不过不和他们一块了。杏花庄和小溪岭也隔着一座荒山,因着时常有人走动,早没了什么猛禽。 桔儿说雉鸡、野兔的倒时常见到,我们姐妹们就去那儿,累了正好杏花庄玩几日。” 惜春听说能打猎就高兴了,也不定要和兄弟侄儿们一起,忙应下不提。 “姐姐,”惜春兴致勃勃地拉着黛玉:“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们快快去练射箭。” 第317章 打猎 尤清之忙拦住:“你也不看看自己和黛玉的胳膊腿,练这么几日,能拉开弓就不错了。” 惜春面露惋惜:“那可如何是好,我还想同他们比一场呢。” 尤清之挑眉:“好主意呀。比就比,若是谁赢了,这一月马场就归谁。” “可我们尚拉不开弓呢。” 尤清之笑道:“这怕什么,我们有连华呢。” 连华正坐在外头手剥松子呢。 ——古来“高手”皆寂寞。 没了搞事的人,连华一身功夫都没了用武之地。 听见太太叫自己的名字,连华走了进去:“太太叫我?” 惜春忙过去挽着她的手:“连华姐姐可会打猎?” 连华道:“我在宫里长大,从未打过猎。” 惜春紧张地看向尤清之,生怕打猎一事泡汤。 尤清之笑道:“连华该听说过围猎。” 连华点头:“每年秋弥盛会,圣上都会带人去南苑围场打猎。只可惜我当初年纪尚小,未被选上。” 惜春忙问:“连华姐姐可知道如何围猎?” “我也是听说的,姑娘想听我就说一遍。” “想听,连华姐姐快说。” 黛玉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首先应是布围,由人统领,按照次序和方位展开,把猎物们围在一个大的范围内。 其次是撤围,驱赶野兽往更小的猎场靠拢。 最后就是把合围,所有的猎物被驱赶到事先定好的猎场中心,然后让人捕捉和射杀。” 惜春听入了神,已想象到自己满载而归的景象了。 尤清之打断了她的想象:“虽连华说起来简单,其中可是有学问的。” 惜春忙道:“嫂嫂教我。” 尤清之笑道:“我哪里会这个?只是你教芃哥时读了那么多兵书,就没学会一点半点的排兵布阵?” 惜春灿然一笑:“是了,我竟忘了,猎物就是我们的敌人。” 黛玉虽不通这些,但看着惜春身上洋溢出的活力,心里也激动了几分。 惜春拉着尤清之的手:“好嫂子,你快去和林哥哥他们说,我们要同他们比一场。”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去说。” “等等,”惜春轻咬下唇:“要不要和他们说说围猎的事儿?否则岂不是不公平?” 尤清之笑道:“这场比赛可是男子对女子,围猎可都是我们女子的主意,他们想起来就罢了,若想不起来,能怪得了谁?” 既是比赛,惜春自然是想赢的,听嫂嫂都这么说了,惜春勾起了嘴角。 尤清之打发人去了,惜春便急急忙忙要收拾东西往杏花庄去,她想先去看看地形。 尤清之又问黛玉的意思:“你妹妹是个人来疯,你要是跟着她去,可有苦头吃。不如过几日与我同去。” 黛玉眨了眨双眼:“我想和妹妹一道儿,若是累了,我就坐下等她。” 惜春感动地搂住黛玉:“我就知道姐姐和我最好。” 尤清之无奈,只好把她们都托给了连华。 “你们俩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也不劝你们。只千万千万不要受伤,否则我就再也不许你们离了我眼前了。” 惜春和黛玉含笑点头,表示记下了。 连华拱手道:“太太放心,我一手牵一个,保准姑娘们不掉一根毫毛。” 见惜春已然急不可耐的样子,尤清之只好让丫鬟们给她俩收拾东西,送她们上了马车。 惜春走了,贾蓉这边还不知道呢。 听贾芃说母亲答应他们外出打猎,贾蓉等也高兴得不得了。 倒是林齐看向泽玉:“大姐姐是这么说的吗?” 泽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姐姐说,若是哥哥们和侄儿们都答应了,她才应允此事。” 贾蓉捏了捏贾芃的小脸:“你倒是会传话。” 贾芃粲然一笑:“差不多,差不多。我知师叔们和哥哥都会答应的。” 贾蔷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手里还多出来一把折扇:“唉,打猎不如读书啊。” 唐琪来了许多次,这才第三回见着贾蔷。 听他这么说,唐琪笑道:“蔷儿如今读何书?” 贾蔷打开折扇,扇了扇风,自得道:“《诗经》。” 唐琪正想说什么,贾蓉笑道:“蔷儿果然有长进了。” 唐琪一顿,贾蔷看上去与他差不多大,还在读《诗经》,这也算长进? 泽玉站在他身前,轻声道:“蔷儿几月前才重新开始读书。” 泽玉小小年纪,一口一个蔷儿、芃哥儿,唐琪深觉有趣,在他的手上胡乱摸了摸:“那的确是很有长进。” 泽玉生气,瞪了他一眼,走到哥哥面前,一言不发。 林齐瞧见他头发乱了,随手把他头发理顺抿好。 泽玉眉头还是皱的,眼神里却浸出笑意。 贾蓉夸了贾蔷几句,见贾蔷已然飘飘然了,忽道:“看来蔷儿极会读书,科举想必也不在话下。” 贾蔷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我志不在此。” 贾蓉笑道:“可惜了。” 贾蔷萎靡下来,不敢再吹嘘了。 又有尤清之派银蝶来给他们下“战帖”,以马场一月的使用权为彩头。 姑娘和公子分成两队,各带领两队护卫,最后以猎物数量来分胜负。 唐琪用肘轻轻顶了林齐一下:“师兄,贾姑娘还会打猎呢?” 林齐笑道:“只见过她骑马,别的还真没见她练过。” 银蝶还在与贾蓉说话:“太太说了,大爷这队人多,遂她与二太太,还有尤家两位姑娘都进姑娘的队里。” 贾蓉还笑呢:“母亲一年都懒怠骑一次马,如何打猎?还是让她做裁判。” 银蝶笑道:“太太说了,她若是做裁判,必是偏向姑娘那队的,竟还是不做的好。 若太老爷有兴致,就请太老爷来做裁判。” 贾蓉沉默,那队有母亲和姑姑在,祖父心更偏呢。 银蝶走时笑道:“大爷和公子们可别轻敌,我们可是有连华在呢。” 没说这话时,贾蓉确实有些轻敌。 母亲、婶婶、二姨三姨还有姑姑,全都是纤纤弱质,怎能和他们这些“壮汉”相比。 恐怕连弓都拉不开呢。 听银蝶说起连华,贾琏等人心里才有了些紧迫感。 第318章 君子远庖厨 几人商量着找处地方加强习射,银蝶含笑道:“这几日姑娘们都不去马场,大爷和公子们尽可去那儿。” 贾蓉狐疑道:“母亲和姑姑们不用练习?” 银蝶担心姑娘们的计谋泄露,笑说:“姑娘们已跟着连华去杏花庄练骑射了。” 贾蓉因笑道:“原来如此。” 贾蓉等还在马场练习骑射的时候,连华已带着惜春和黛玉在山里走过一圈。 因着杏花庄和小溪岭之间时常有人走动,山上早趟出来一条小路。 黛玉力弱,惜春只让她在小路上等候。 她却跟着连华上下查探。 雪雁给自家姑娘找了个树桩,在上面铺了手帕,扶黛玉坐下。 一面笑道:“未曾想我还能跟着姑娘来打猎呢。” 黛玉走了一路,清丽的脸上染上一层绯红,“别说你了,我哪怕身子大好,也不曾想到这日。” 说起来黛玉又笑了:“都是大嫂嫂和惜春爱玩爱闹,又有主意又有花样。” 说着话,耳边传来惜春的惊呼声。 黛玉紧张地站了起来,往山顶看去。 不一时,一行人哗啦啦地从山上下来。 “姐姐,你瞧这是什么?” 惜春怀里抱了一个毛绒绒的松鼠过来。 因要给黛玉看,手微微一松,那松鼠便跳了下来,见四处都是人,慌不择路,径直跳到黛玉身上去了。 “哎呀!” 黛玉惊呼,下意识的抱住它。 雪雁上前想把它赶走,松鼠越发把身子往黛玉怀里挤。 “无事。”黛玉试探地摸了摸松鼠。 又问:“你从哪儿寻来的?” 惜春走近摸了摸它,叹道:“刚刚碰到一只灰狐,差点把它吃了,多亏连华姐姐眼尖。” 黛玉道:“那灰狐呢?” 连华默默把一剑飞杀的狐狸往身后藏了藏。 惜春也怕吓着了姐姐,便不肯说。 黛玉会意,笑道:“《礼记》曾说‘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孟子又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我并不敢妄言孟子和《礼记》,书中自有它的道理。 只单单挑出这两句来,我是不认同的?” 惜春眉眼弯弯,“何故?” 黛玉笑道:“君子既有仁心,就该阻止杀戮。若是不观不动,而后也大啖禽兽之肉,岂非伪君子也?” 尤清之若在此,定会深表赞同。 譬如贾珍这类贵族子弟,他们是不会亲自动手去害人的。 虽书中未提及贾珍的事儿,可贾赦想要几把扇子,贾雨村为了讨好他,设计诬陷石呆子拖欠官银,抄家了事。 贾赦明知石呆子无辜,可还是坦然接受了扇子。 这就是所谓“伪君子”,只要手上不沾血他们便觉得自己清清白白了。 此话不提,再说回黛玉和惜春。 惜春未深想过这话,听黛玉这么一说,也深觉有理。 “姐姐,可我这样的又杀生又吃肉的,岂不是伪君子都做不得了?” 黛玉笑睨了她一眼:“连华姐姐昨儿还说,圣上每年都要秋弥呢,难道圣上都称不得君子?” 惜春“哼”了一声:“我可不敢说这话。” 黛玉笑道:“君子坦荡荡,我既喝酒吃肉了,便没想做那出家人。我都来打猎了,难不成还计较杀生?” 连华让护卫把狐狸拿下去,“我只担心姑娘们怕见血,姑娘们竟引经据典起来。 我可不懂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到了山中,便只论弱肉强食了。” 黛玉脸一红:“连华姐姐说的才是正理,我不说了。” 惜春看着黛玉怀里的松鼠:“姐姐,你养了它。” 松鼠的身子一顿,明亮的大眼睛转了转,一下子从黛玉怀里跳出来,往山里头跑了。 连华想去追,黛玉忙道:“不必追了。” 惜春也说:“也罢,回头我们围猎,要是再碰着它,也算一个数呢。” 众人都笑起来,可见惜春想赢的心了。 惜春走了一圈下来,心里有了数,带着众人回了杏花庄。 这时尤清之已把婉之和扬之送了过来。 正巧与刚回来的黛玉和惜春碰上。 四人相互见过,又去拜见了周夫人。 见惜春头发都乱糟糟地,周夫人笑道:“回头真上了围场,可不能梳这样的发髻了。” 惜春忙请教。 周夫人拉惜春去房里坐下,给惜春拆了发髻,把头发梳顺。 又把头发拢起来至发顶,拿了一张手帕正套结在发顶之髻上,然后仍用惜春的缀珠玉花钗固定住。 “好了。” 惜春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笑眯了双眼:“嬢嬢,这发髻叫什么名儿?” “此乃巾帼髻,乡下要干活的女子,为了方便省事,多梳此髻。” “巾帼髻?”惜春笑道:“巾帼不让须眉,看来我这回定能赢了。” 说完看向周夫人:“嬢嬢,回头我赢了林哥哥,你可别恼。” “不恼不恼,回头你们赢了,多给我送些肉来。吃人嘴软,我保管不多说什么?” 众人都笑,黛玉等走进来,拉着惜春打量了几眼:“妹妹天生丽质,梳什么头都好看。” 惜春极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在姐姐们面前,我可不敢担这词。” 周夫人掩面而笑,又朝着黛玉招手。 “伯母?” 周夫人:“我听你大嫂嫂说了,黄大夫说你的身子已无什么大碍,可还是得细心保养,多吃多动都有好处。 可也别太逞强了,须知循序渐进才好。” 黛玉心头一暖:“是,多谢伯母教导。” “前儿我回家,因问起你哥哥你平日爱做什么,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我便搜罗了些新奇玩意儿,你若不嫌弃,到时候都拿走。” 黛玉看向惜春那头,扬之也重新梳了发髻,几人正挑选簪什么钗子更好看。 周夫人笑道:“她们常来的,同自家孩子一般,不会计较这些。 我样样儿都备了一份,只有两件是独给你和泽玉的,我这儿也只此两件,再多的也没有了。” 黛玉幼时来过一趟金陵,周夫人也见过她,那时也只当贾府的亲戚对待。 第319章 椰雕 心底觉得小姑娘玉雪可爱,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可如今林齐认了林如海夫妇为义父母,周夫人投桃报李,也把黛玉当自家姑娘待了。 黛玉只得点头:“多谢伯母。” 惜春凑了过来:“嬢嬢要给姐姐什么好物儿?” 周夫人便从旁边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两个金碗。 这些见惯了金器的姑娘们有些失望。 黛玉道:“可是有什么不同?” 周夫人笑道:“你们瞧瞧,这碗就该是她的。这可不是什么金碗,而是椰雕。” 椰雕? 众人都凑了上来,细细打量。 黛玉道:“椰雕自前朝就有‘天南贡品’之誉,我父亲说家里也有一件,只珍藏在库里,不敢随意摆出来。” 周夫人笑道:“你家那件定是皇家赏赐的,便不敢随意摆放,我这件定是比不上的了。” “只能摆放高台,日夜供奉,再珍贵也没趣儿了。不如伯母送我的这件,能让我随取随用呢。” 周夫人听完,更加高兴了。 “原是庄里的娘子们手松,有些跑腿的行商想方设法地弄些新奇的物件,引娘子们去买。 我去瞧了,什么椰雕碗、椰雕罐、椰雕笔筒的都有。 因这边的风俗,要给干亲家的孩子打副金碗筷,几个月前我便托了人打了这个来。” 周夫人怕惜春等心里不舒服,忙把这事解释清楚。 惜春几个却全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问起那些椰雕来。 周夫人笑道:“都有都有,除了这件云蝠镶金的,其余的我都给姑娘们备下了。” 众人忙来道谢。 外头又有人来请周夫人过去,周夫人叮嘱姑娘们几句,便出去了。 黛玉让雪雁将匣子收好,又插进去和姐妹们说话。 惜春在山里走了一趟,便把地形图画了出来。 几人讨论了一个下午,等丫鬟们进来点灯了,才意识到天色暗了。 周夫人仍旧未归,想是被娘子们缠住了。 婉之便带着妹妹们用完饭,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便各自歇下。 第二日一早,惜春按捺不住,早早就起了。 香杏因叹道:“还有好几日,姑娘也太着急了。” 惜春在妆奁前坐下,一边看着地形图一边道:“别太麻烦,就梳昨儿的巾帼髻。” 香杏只得听她的,轻声道:“林姑娘还没醒,二姑娘、三姑娘房里也没动静。姑娘洗漱完,先用早膳。” 惜春盯着图纸,无知无觉地应了一声。 等黛玉和扬之婉之都起来时,惜春早坐在桌前写写画画了。 黛玉因笑道:“这妮子疯魔了,若是输了,该要哭个三天三夜才能好的。” 惜春抬起了头,忧愁道:“林姐姐快把这话呸出去,不吉利。” 众人都笑。 奈何不了惜春,黛玉红着脸呸了两声。 又引众人笑了一场。 见惜春如此上心,三个姐姐都来给她出主意。 只是听惜春说完她的“战术”,几人都无话可说了。 扬之先开口道:“我挑不出错来。” 婉之和黛玉也都连连点头。 “我这是纸上谈兵,初次围猎,我心里没底。” 扬之笑道:“那就先试试呗。” 众人都看过去。 扬之接着说:“那山就在旁边,若心里没底,试试就好了。等把猎物围住了,也不杀不抓,仍旧放归山中便行。” 惜春心动了,嗫嚅道:“这是不是犯规了?” “大姐姐可说了?” 惜春摇摇头。 “那就得了,”扬之微微仰头:“叫人回去问问大姐姐就是,若是犯规,那就另说。若没有,正好把护卫调派过来。” 惜春听完,迫不及待地让人去贾府回话。 马场如今热闹得紧,除了林齐、唐琪、林泽玉、贾蓉贾蔷贾芃,李四也被唐晋卿打发过来了。 全是因为唐琪回去和父母炫耀,唐大人和唐夫人都来了兴致。 唐夫人给尤清之下了拜帖,今日便带着李四到访。 尤清之头回见李四,竟是个十分俊美的冷面公子。 待下人把李四带下去,唐夫人笑道:“你觉着如何?” 尤清之还未说话,王熙凤便道:“相貌上堪配得上我二妹妹了,只是我瞧着性子闷了些。” 唐夫人也不遮掩:“就是相貌英俊,他家方觉得能往上头攀一攀。他家资不丰,若再长得丑一点,姑娘嫁去他家图什么?” 王熙凤笑道:“这就罢了,我二妹妹生性随和,内敛温柔,若是夫君是个闷性子,两个人只能在家眼对眼了。” 唐夫人被这话逗得捧腹,“你别急,若谁和他过日子,保准不冷清。” “这话怎么说?” “今儿是外子叮嘱他,来贾府做客需得三缄其口。他不开口,你们便觉得闷了。等他露了真面目,你们知道了‘厉害’,倒宁愿他闷一点了。” 王熙凤看向尤清之,“大嫂嫂觉着呢?” 尤清之笑道:“你还能想起我来?外头不知情的还道那是你二妹妹呢。” 王熙凤不依,撒娇了几句。 唐夫人叹道:“你们妯娌倒处得好。” 尤清之可没有探究别人家事的想法,忙岔开道:“有道是日久见人心,您和唐大人也莫要再叮嘱什么。 我们家里头的人都心宽,他既没有坏心,都不会与他计较。” “今儿他头回来,下次我们也就不说了。” 说完李四的事,唐夫人又问起打猎比赛的事儿。 “到底孩子多了热闹,玩起来也尽兴。” 尤清之笑道:“琪儿和李四都在,你不如也来。” “我连马都不会骑,快别说打猎了。” 王熙凤笑说:“这怕什么,我们家姑娘连弓都拉不开呢。” 唐夫人惊奇道:“那怎么比?” “山人自有妙计,您若加入我们这队,才好告诉你呢。” 唐夫人笑道:“这有什么,你们不嫌弃,我就跟着去便是。” 王熙凤便把围猎的主意说了一遍,又殷殷叮嘱切莫透露了出去。 唐夫人自然应下。 李四被小厮领到马场时,贾敬和唐晋卿已到了。 贾敬把林齐等叫过来,众人厮见过。 贾敬这时才听说打猎比赛的事儿,当仁不让地要做裁判。 第320章 畸轻畸重 唐晋卿意兴盎然,要与贾敬同为裁判。 因问起姑娘们怎么不见,文知便禀告两位,姑娘们已去杏花庄了。 唐晋卿笑说:“莫不是要先下手为强?” 贾敬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家的姑娘可不会使这等手段。” “是我失言,该打该打。” 香杏回禀过太太,得了令来请护卫,正好碰上贾敬等也在马场,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这是惜春身边的丫头,贾敬一眼便认了出来。 “见过老爷,见过唐大人。” 贾敬点头:“可是姑娘那里缺什么?” 香杏笑道:“回老爷,并不缺什么。太太说,家中东南西北四位护卫长,每人各领二十人,东西归为姑娘那队,南北归为公子这队。 姑娘心急,想让东风和西风先随行上山。” 贾蓉等都停住,听香杏回话。 唐晋卿似笑非笑地看向贾敬:“贾兄,不会真被我说中了?” 贾敬瞪了贾蓉等人一眼:“看什么看!都回去练去,回头输了,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众人忙都回头,装作认真的样子,耳朵却支棱了起来,留心贾敬等说话。 贾敬小声道:“你这丫头,没见这还有外人吗?怎么什么话都说?” “外人”唐晋卿站在一旁抽了抽嘴角。 香杏不自觉也放低了声音:“姑娘没有那个意思。” “不是想现下就开始打猎,然后积少成多?” 香杏忍俊不禁:“并没有,昨儿连华打了只狐狸,已叫人送下来给太太了。还有只松鼠,也放归了山林。” “我就说嘛,”贾敬声音忽然提高:“我们家的姑娘怎么会用这种歪门邪道!” 唐晋卿默默无言。 贾敬抚须又问:“那为何又要现下就叫护卫们上山啊?” 香杏顿住,往唐晋卿那儿看了一眼。 贾敬会意,也盯着唐晋卿。 唐晋卿笑道:“好好好,我离得远些就是。” 便往儿子和徒弟那儿走去。 贾敬带着香杏又走远了些,这才让香杏接着说。 听她说完,贾敬十分得意:“你放心,我这就让东风和西风挑些好手上去。” “多谢老爷。” 贾敬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姑娘要是还缺什么,你偷偷唤人和我说。” “……是。” 唐晋卿还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已经投靠了“敌营”,见贾敬明目张胆地偏心,便拦住了香杏。 贾敬皱眉:“唐大人这是做什么?” 唐晋卿笑道:“贾兄勿恼,只是我与你同做裁判,自然不能有所偏好。” “那是当然。”贾敬十分“坦然”。 唐晋卿嘴角微微上勾,对于贾敬的厚脸皮,已经有了几分波澜不惊的意味。 “既贵府千金们带了护卫练习,那齐儿他们也应如此。” 林齐和唐琪的名同音,贾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是个慈父。” 唐晋卿一愣,也未做解释。 林齐等人此时都围了过来。 唐晋卿笑道:“孩儿们放心,有我替你们做主。” 贾敬不屑地“哼”了一声。 唐琪少见父亲这样开朗的样子,隐在师兄身后观望。 “贾兄觉得呢?” 贾敬沉吟片刻:“那就让南风和北风也各挑二十人跟着你们练习。” “还有。”唐晋卿再度开口。 贾敬嫌弃地瞟了他一眼:“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啊。” 唐晋卿轻笑:“听说贵府姑娘选的杏花庄附近的山野,想必府上对那处早就有所了解。 若是公正,就该另选他地,与我们一般才好。” 贾敬没好气道:“我家姑娘只会去庄里,哪能往山野里钻,何来了解?” “那附近庄户告诉姑娘们不就成了?” “你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唐晋卿笑道:“贾兄莫恼,就算我多心好了,那就仍定在那处。” 贾敬气极,此话一出,若不更改,岂不是坐实不公? 向来是自己这般憋屈别人,还没被别人这般憋屈过呢。 正想开口,香杏站了出来:“太老爷,姑娘们若在此,也定会答应唐大人的要求。” 香杏朝着唐晋卿笑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姑娘们也不想担个不公占便宜的罪名。 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讲来。若是合理之要求,我今儿先给姑娘们应下!” 贾敬抚掌大笑:“说得好!唐大人只管说,我给孩子们和香杏作保!” 唐晋卿常被贾敬挤兑得说不出话来,这回贾敬没理,好容易占了上风。 不想惜春贴身丫鬟的一番话,自己倒做了小人了。 连儿子唐琪看自己的眼神都略带几分鄙夷。 唐晋卿瞪了他一眼,唐琪忙往林齐身后站了站。 林齐和贾蓉垂下眼眸,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几个小的目光灼灼地看向唐晋卿,想看看他还怎么说。 唐晋卿干咳了几声:“暂无别的了。” 香杏盈盈一笑,欠身行礼,退下去找东风和西风了。 李四忽然叹了一口气。 唐晋卿怒目道:“你又想说什么?” “师父,你此次行事如此刻薄,到时候我们输了,岂不是更丢脸?” 唐晋卿被傻徒弟气红了脸,贾敬倒是笑了:“你这小子倒是有悟性。” 李四嘴唇动了动,轻声谢了一句。 贾蓉等却也觉得李四的话言之有理,不敢耽搁。 叫了北风和南风过来,让他们教自己射箭。 至于李四,早被唐晋卿喊去一边教训。 “我知道你着急娶亲,要讨好贾家,可不能踩着师父啊!” 李四瞪大了双眼:“师父,我绝不敢这么想啊。” 唐晋卿气道:“那你刚刚那话……” “实话,师父,都是实话!” 李四忙和师父解释:“我听林师兄说了,那些姑娘只会骑马,并不曾练过射箭,本就是我们占了便宜……” “您倒好,”李四叹道:“还争这些,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您自己说说这回是不是略刻薄了些?” 随后想起什么,李四还叮嘱几句:“师父向来是个公正之人,虽我和琪儿都在此队。可这回您是裁判,切不能畸轻畸重。” 第321章 斤斤计较 唐晋卿被气笑了。 “姑娘们都要同你们比打猎了,我哪里知道她们连箭都不会射呢。 你这臭小子,我替你们说话,你倒怪起我来了。” “徒儿不敢。” 唐晋卿哼了一声:“你们就没信心赢了此局?” 李四叹道:“师父横插一脚,若是赢了,胜之不武,若是输了,那就丢脸丢大发了。” “你还是怕耽误你的亲事。” 唐晋卿的逼问下,李四终于图穷匕见:“师父,若是尤太太和尤姑娘误会了,您可得托师娘帮我解释。 这都是您的主意,我并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男子。” 唐晋卿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你师父就是斤斤计较是。”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李四忙道:“徒儿说错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唐晋卿才后悔因着李四长得标致就收了李四为徒。 才几个月,这小子已经把他气得没脾气了。 此时唐晋卿完全忘了发现李四博闻强记时的见猎心喜了。 “滚去练习,若输了,亲事也别想了!” 李四大惊失色:“师父!” “还不去?” “是。” 李四垂头丧气地奔回了马场。 尤清之这头也收到了消息。 唐夫人笑骂了一句:“这人真是,斤斤计较!” 唐晋卿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贾敬笑道:“古之遗语,今俗人嚏,为‘人道我’。 唐大人必是得罪人多了,遂频嚏不止。” 唐晋卿也在想有人背后说他,李四不会,他已当面“骂”过自己了。 想来想去,唐晋卿只能想到唐琪,暗下决心回去要收拾他一顿。 面上却插科打诨混了过去。 既唐晋卿也要做裁判,尤清之问了唐夫人之后,便把比赛之日定在了唐晋卿下次休沐之时。 又选了两座相邻的山作为赛场,并让香杏把这个消息带回庄里。 香杏回去后,略有些忐忑地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惜春笑道:“香杏姐姐做得极对,我们本不用他们相让。” 其余姐妹们也纷纷附和。 香杏道:“可那儿山野我们并不熟悉,姑娘们如何布局?” 惜春想了想道:“嫂嫂不是要先行让人把山中猛禽驱走吗?我们让他们把图纸绘来,若他们画不来,就派个记性好的来回话,我细细问过,也能画下来的。” 扬之颔首:“就依妹妹的话做。” 香杏记下,回头让人去传话。 黛玉问道:“那旁边的那座山呢?” 众人都看向惜春,此事她是最积极的那位。 惜春想了想道:“明儿我就召集护卫,先试试我的法子,看能不能成。” 无人反对,惜春第二日一早便带人上山了。 黛玉力弱跟不上,婉之是不大感兴趣,遂陪着黛玉在山下等候。 杏花庄的娘子们听说此事也坐不住了,央求周夫人和桔儿想来看热闹。 周夫人和桔儿自然应了。 山脚下一时便热闹了起来。 英莲也搀着封氏过来看看。 封氏眼睛治好以后,便在庄里做些浆洗衣裳的活计。 后头英莲刺绣分着了银子,都把银子交给了封氏,也不许她娘再做活。 念恩也是,如今跟着黄大夫做事,每月的月钱也都托人送到杏花庄。 封氏身旁有两个女儿作伴,又不愁生计,看上去也年轻了许多。 丫鬟们给婉之和扬之备了坐垫,其余娘子们不拘这些,随意在草地上坐下。 因见了一位老妇人,黛玉便让雪雁把多余的垫子送了过去。 封氏和英莲听雪雁说完,忙朝着黛玉和婉之那头行礼道谢。 黛玉也看见了英莲眉心那颗胭脂痣,顿了一下,想起了大嫂嫂口中的香菱。 婉之笑道:“杏花庄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只英莲有幸,还有母亲作伴。” “我听说是大多是被拐来的,怎会是孤女?” 婉之叹道:“世人有所偏见,凡是女子被拐,便觉得有伤风化,不肯认她们。 这样的父母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娘子们便都称自己无父无母了。” 黛玉未曾想到这些,内心一震:“原来如此。” “说这些做什么?”婉之笑道:“她们有师父们疼爱,并不比别人差什么。如今有了手艺,还能赚银子,姐妹们说说笑笑,比你我的日子还有趣味些呢。” 黛玉朝娘子们看去,见她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或是说笑,或是采花编环,脸上洋溢着十足的生气。 “姐姐说得是。” 婉之把目光转向了山上,“也不知三妹妹和惜春妹妹如何了。” 惜春和扬之正跟着护卫们慢慢缩小包围圈呢。 她们预备把猎物们都赶到山中一块平地,然后活捉了它们。 可惜春和扬之渐渐发现,与自己预想中的不同,虽也有四五十号人,可山野实在宽阔,她们驱赶之时,总会有野禽偷偷溜走。 因着惜春和扬之比不过连华和护卫们,在她们这儿溜走的野禽最多,两人逐渐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强耐住性子,惜春和扬之带着一队人从山上往下赶,而另一队人则从山下往上赶。 终于,两队人马在平地处集合,竟也围了三四十只野禽。 惜春可惜道:“山中的雉鸡飞得太高,我们竟围不住。” 扬之看着平地处的野禽们,“山中飞禽最多,我看应分出一些人来,用箭取之。” “可我们围猎的人又不够了。” 连华道:“姑娘们放心,就是这法子不行,就我一个也能赢了大爷他们。” 惜春噘着小嘴:“谁都知道连华姐姐武艺高强,可若是全靠你一人,我们哪好意思赢呢。” 连华无奈,她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扬之叹气:“我们回去再商量。” 连华指着平地处的野禽们:“姑娘,那这些还抓不抓?” 惜春惋惜地摇摇头:“放了,说不准过两日我们还来呢。” 连华点点头,招手让东风和西风把人撤了。 那些野物们见有了空当,纷纷四处逃散。 惜春和扬之灰头土脸地下了山。 山脚下的姑娘们还等着她们凯旋归来,见众人两手空空,不禁愣住。 惜春有些脸红:“这回才围住了三四十只,我们便都放了,过两日再来一次。姐姐们可都要来捧场!” 第322章 渔网 娘子们都笑着应下。 惜春等又回庄里,商议下一回的举措。 黛玉道:“我们如今用的围猎的法子,寻常猎户并不会如此作为。 我曾听母亲说起,圣上围猎多是捕猎体型较大的猛禽,譬如黑熊、猛虎、麋鹿这些。 这山中多为身轻矫健的野物,围猎之时便易逃脱了。” 连华有些懊恼:“想是林姑娘说得这样,是我先时未想到此处。” 惜春道:“不关连华姐姐的事,你若不告诉我们,我们连这个法子也想不出来呢。” 扬之也说:“妹妹说得是。这法子是好的,只是不适宜这儿罢了。 姐妹们也不必丧气,今儿不还围住了三十多只猎物呢。” 众姐妹听说,心里都轻松了些。 惜春沉吟道:“我们最后打猎的那座山,同今日是一样的。嫂嫂为了避免我们受伤,早驱走了山中的猛禽。 若要赢,还是得想个法子。” 连华有心想说,凭她和东风、西风等护卫们,也能有信心赢了公子们。 但她亦看出来姑娘们并不想依靠此道,遂站在一旁不说话,只等姑娘们决定。 婉之听妹妹们说了半天,这才笑道:“我想不出法子,白说几句,妹妹们先听听。 围猎的法子是有用的,如今的难题,一是猎物易逃脱,二是人手太少,不能兼并围猎和射猎。 也许并用不着想别的法子,因地制宜,把遇到的难题解决了就行。” 众人都觉得有理。 扬之开口道:“若人手够的话,这两个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黛玉笑道:“人手是要不来的,我们也不屑去要。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这儿别的没有,‘臭皮匠’倒多,怎么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法子?”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 扬之作势要来扭她,黛玉忙躲到了婉之身后:“二姐姐,你看她。” 婉之拦住扬之:“好了,说正事呢。” 扬之嗔了黛玉一眼:“林妹妹冰雪聪明,快快拿出个法子来。” 黛玉轻抬下巴,示意众人去看惜春,轻声道:“你们看那呆子。” 只见惜春正愁眉苦脸,看着图纸发愁呢。 见妹妹这样重视此事,三个姐姐也不玩闹了,坐下来一起想法子。 事实证明,“臭皮匠”再多,一时也想不出锦囊妙计。 周夫人过来,见这几个愁眉苦脸的,笑道:“若真是一筹莫展,出去走走或许好些,你们这样眼对眼的干着急,我瞧着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香杏也劝道:“今儿日头正好,姑娘们出去走走,说不准灵光乍现,事儿就解决了。” 姊妹们便被丫鬟们拉着出去散心。 当初尤清之着人修建杏花庄时,着人在山间挖了一处泉眼,建造石壁渠道引流到庄里。 除了庄里娘子们日常用水,其余便汇成了一条小溪,往山脚下流去。 行到溪边,心绪繁杂的惜春没好气地往溪里扔了一块石头。 婉之拉着惜春,蹙眉告诫她:“既是比赛,便会有输有赢,我瞧你也太执着了些。” 惜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可我不想输。” 婉之笑道:“谁会想输呢,可总得有人输,不是我们,就是蓉儿他们。 我们尽力而为就是,输得起才是君子风度。” 惜春抿嘴微笑:“我知道了,二姐姐。” 扬之和黛玉在她们几步之外,朝她们招手:“快来,这儿还有鱼呢。” 婉之便牵着惜春过去,溪中果然有鱼。 最大的也不过拇指大小,数量倒是多,成群结队在水里游来游去。 来打水的娘子们笑道:“姑娘们别看鱼儿小,都是喝这山泉水长大的,入口没有半点腥气。 裹上一层面糊炸了,倒是一味好零嘴。” 惜春忙问:“这位姐姐,你们还在此钓鱼?” 娘子们听说此问,笑得前仰后合。“姑娘真真会说笑,这样小的鱼,如何钓得起来? 就是想钓鱼,也寻不到合适的饵呀。” 惜春脸一红,“姐姐们,是我没见识,你们就别笑话我了。” 娘子们收了笑声,脸上却仍带着笑意,“小鱼要配细网,姐妹们谁想吃了,自己拿细网捞上一把,送去厨房让姑姑们炸了就是。” 惜春跃跃欲试:“好姐姐,我们可能捞上一回?” “有什么不成的。姑娘们在这等着,我把水拿回去,顺便把那网带来。” “多谢姐姐了。” 娘子们笑笑,抱着净瓶去了。 扬之笑道:“妹妹是想到了什么?” 惜春歪头轻笑:“三姐姐也想到了,怎么问我?” 扬之点了点她的鼻头。 不过片刻,娘子们便拿了她们所谓的“细网”来。 黛玉见了便笑:“这也能叫网?竟是我们用来糊窗户的纱呢。” 娘子们笑道:“林姑娘慧眼,就是按照窗纱式样所做。不过这网是用细麻搓制的线制成,比那纱结实许多,轻易不会坏的。” 惜春问话的当间,扬之已接过了渔网去捞鱼了。 可这溪水里的小鱼灵活极了,几次三番都躲了过去,竟像是在溜扬之玩儿一般。 气得扬之恨不得下水去捉。 “三姐姐,那儿,那儿。” 黛玉也跟在身后指点,婉之只得在旁守着这两个妹妹,生怕她俩一不留神掉水里头去了。 扬之试过几次,放下渔网,恨恨道:“鱼儿狡猾,待我脱了鞋袜,去水里抓她。” 婉之瞪她,“已立了秋,不许你下冷水!” 扬之跺脚,着急道:“那鱼儿狡猾得紧,我在岸上捞,它们便往石头缝里去。不下水如何捞得上。” 黛玉幼时多病,家里人极重保养,也不赞成扬之下水。 “三姐姐,咱们听二姐姐的。” 见扬之仍嘟着嘴生闷气,黛玉笑道:“三姐姐说那鱼儿狡猾,我们却担心三姐姐脚滑,若掉进溪里,那可就闹出笑话了。” 扬之禁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笑骂道:“你这妮子,就会拿咱们取笑。” 黛玉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婉之。 见二姐姐不悦地看着溪里,扬之忙来道歉不提。 第323章 藤蔓 婉之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多早晚去干嘛了,现在来耍乖讨好,回头我告诉大姐姐,看她怎么治你。” “好姐姐,你大人有大量,我再不说要下水的话了。” 婉之这才笑了。 又有惜春细细拉着娘子们问完渔网的事儿,才注意到这里。 “姐姐们怎么了,还不曾捞到鱼吗?” 扬之朝着溪里努嘴:“喏,那鱼儿都成精了,哪里捞得着。” 庄里的娘子们笑道:“姑娘们,这都是有技巧的,小鱼灵活,直接捞可不行。” 惜春忙说:“还请姐姐们给我们开开眼。” “这有何难。” 娘子们分成两队,一队在下游拉着网,一队在上游拿着木枝驱赶,不一会便捞了两网上来。 又有娘子在木盆里装了水,鱼一上来便都倒进了木盆里。 “招式”之娴熟,一看就都是老手。 惜春在一旁瞪大了双眼,怔怔道:“娘子们这也是围猎呀。” 一旁闲着的娘子们听了笑道:“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围猎不围猎的,绞尽脑汁就是为了一口吃的罢了。” 惜春忙说:“这回真是多亏了各位姐姐们了。” 娘子们不解她的意思,笑笑不说话。 木盆里的小鱼渐渐多了起来,婉之便不让娘子再捞了,“我们不过吃个趣味儿,用不着许多。” 香杏没让娘子们动手,带着小丫头把木盆送到了厨房,守着姑姑们炸好,只端了一碟子回来。 “我拿这些给姑娘们尝尝味,剩下的姑姑们留着自个吃,或是送到爱吃这口的娘子那儿都使得。” 厨房做事的姑姑们都笑着应下。 香杏提着食盒回院子时,惜春等也都逛够了回来。 香香把炸小鱼端到桌子上,笑道:“这是姑姑按照娘子们所说做出来的,姑娘们尝尝。” 扬之先拿箸搛了一块吃了,“果然没有什么土腥味。” 众人尝过,都觉着不错,只婉之和黛玉两个有些不喜油大,略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惜春和扬之虽喜欢,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也只吃了几口便抛下来。 香杏无奈,撤下了碟子,让小丫鬟分食了。 惜春率先提出了用网的法子。 黛玉皱眉道:“此法虽能解决猎物逃脱的数量,可山中地形复杂,树木又多,就算有那样大的网,也只能原地埋伏,于围猎来说是无益的。” 扬之赞同地说:“山野不比小溪,林妹妹说得是一点,还有,山野实在太宽了,若不能布置天罗地网,那些猎物总能寻到缺口。” 众人像是抓到了点思绪,又想不出来法子,一个个都坐下冥思苦想。 良久,惜春道:“先不想这个,我们得想想驱赶的法子。刚才娘子们把鱼驱赶到下游,其实并没有别的诀窍,就是把动静闹大而已。 我觉着之前我们围猎时太谨慎了,各人只盯着自己跟前的一处,其实也不必这样。 猎物们警惕,听到点动静便会落荒而逃,我们只需把动静搞大就是了。” 其余三人听完,都深觉有理。 扬之道:“若依妹妹这样说,我便知道网该用在何处了?” 姐妹们都看过去。 扬之站起来道,“我们现下的围猎,是分为两队,人手便少了。 不如像捕鱼一样,直接铺网在底下等着,我们只需从上往下赶就行了。” 惜春抚掌赞道:“三姐姐说得极是,这样一来,便可省下一队人来,让他们带上弓箭,射杀飞禽这等不好围猎的野禽。” 两人一拍即合,看向婉之和黛玉。 婉之笑道:“你们的主意都好,只是网从何来呢?” 黛玉也微笑看着她们。 惜春想了想道:“山中猎户也有用网铺设陷阱的,我们使人去问问,看能不能买些过来。” 连华总算找到了用武之地,“姑娘放心,我这儿就带人去问。” 黛玉道:“连华姐姐,你可别忘了,还要问问猎户们如何做陷阱。” 连华应下,飞一般往外头去了。 几人好容易想出了一个主意,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松了没多久,又有了难题。 连华跑了附近各家猎户,的确收了一些捕兽网回来。 这些捕兽网都是做陷阱之用,可对于一群野禽来说,却太小了些。 惜春道:“不如我们把这些网重新编成一张大网好了。” 连华摇头,“怕是不成,就算用这些制成一张大网,野禽们群起而攻之,只怕撑不了许久。” 惜春又要咬唇,被香杏嗔了一眼,忙对着她笑笑。 扬之道:“既如此,我们想个别的办法,重新织张结实的网出来。” 可是,拿什么来制呢? 姐妹们又开始发愁。 黛玉忽想起来,前儿雪雁陪她在山中小路处等候时,坐着的树桩旁边,有成人拇指粗的藤蔓。 因雪雁见山中有野花,想拿那藤蔓编个小篮子,摘些花回去。 黛玉只当雪雁小孩心性,便随着她去。 不料见她久久蹲在那处,便问了一句。 雪雁苦笑道:“姑娘,这藤蔓结实得很,我扯了半天,又用匕首割了,都弄不断它。” 黛玉忽把这事说了,惜春道:“林姐姐的意思,那藤蔓可以拿来做网?” 黛玉笑道:“不如让人先割一段下来试试?” 连华不愿见姑娘们灰心丧气,可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只想能找点事做做。 听黛玉这么说,忙道:“我这去砍来。” 匆匆地就往山上去了。 不一会就拖了长长的一根藤蔓下山。 惜春忙问:“连华姐姐,这藤蔓果真坚韧么?” 连华摇摇头,众人将要失望,连华接着说:“我也不知它坚韧与否,只用我的大刀砍下去就断了。” …… 连华配大刀,自然是超出常理的。 众人又来了兴致。 惜春虽未习武,但也有佩剑。 都是和林齐等一道儿,从贾敬处赏下来的。 惜春往常只做房里装饰之用,这回打猎,便带在了身边。 拿出来朝藤蔓砍了几下,藤蔓却只受了些“皮外伤”。 惜春赞叹道:“好生坚韧。” 连华一叹,从她手里接过剑来,一剑就把藤蔓砍断了。 …… 第324章 罘於 “我来!” 扬之接过剑,对着藤蔓狠狠砍了两下,藤蔓仍旧未断,可也比惜春那点子强些。 英莲从外头走了进来,笑道:“姑娘们砍这藤做什么?” 惜春喊了一声英莲姐姐,“我们胡玩呢,姐姐怎么来了?” 英莲举着食盒笑说:“我娘做了些蜜饯,叫我拿过来给姑娘们尝尝。” “多谢英莲姐姐了。” 香杏上前接过放回屋里去。 英莲指着地上的藤蔓说道:“姑娘们若要这宽筋藤,我那儿有炮制好的,不必姑娘们辛苦动手了。” “这藤叫宽筋藤?” 英莲笑道:“可不是么。这还是一味药呢,我姐姐说,是用来治跌打损伤的。” 惜春忙问:“英莲姐姐,你们是怎么砍的?” 英莲笑指着剑说:“山里人都叫这藤砍不死、牛挣藤。用剑是不成的,得用磨得锋利的刀来砍。 我姐姐前儿带我上山采药,用得就是一把柴刀。” “依你所说,这藤确实是坚韧之物?” 英莲笑道:“确比山里别的藤蔓好些,我听姑娘的意思,并不是拿来入药。” 惜春颔首回道:“我们想用它来织一张大网,英莲姐姐觉得可能成么?” 英莲心下一转,便明白这些姑娘们是在为打猎一事发愁。 “我心里觉着能成,姑娘们瞧,那猎户家里的捕兽网,我想着还不如它呢。” 扬之是个行动派,听英莲这么说,立时拿了一张网来,用剑一挥,捕兽网便开了个口子。 “果然比网还好呢。” 英莲又笑问道:“姑娘们打算织多大的网?” 惜春忙道:“那自然是越大越好。” “那就难了,这藤乃是天生地养,也不知有没有那样长的。” 惜春可怜巴巴地看向连华。 “姑娘放心,昨儿我上山就看到几根长的,估摸着得有八丈多。” 惜春忙上前去撒娇:“那就拜托连华姐姐了。” 连华心里咕噜噜地冒着泡,拍拍胸脯:“姑娘放心,我这去砍来!” 惜春忙道:“连华姐姐别急,今儿晚了,明日再去不迟。” 连华顿了顿,答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惜春等才起来,便听见外头都是娘子的说笑声。 “外头在笑什么呢?” 香杏笑道:“也不知连华何时起的,带人砍了好些宽筋藤放在大院子里,娘子们都看热闹呢。” 惜春忙往外走,被黛玉喊住:“你好歹先梳洗了。” 惜春顿住,忙笑着坐回来。 香杏给她梳了头,正要上钗环,黛玉道:“我来,你去打水给她洗面。若晚了一点,凭外头是什么藤蔓,都要化成精跑了。” 香杏低头笑着出去打水,惜春脸上笑嘻嘻地,随黛玉怎么说。 两人梳洗完出门,婉之和扬之也已到了,还有许多娘子们围着凑热闹。 “谁会织网?” 众人面面相觑。 有娘子站了出来:“姑娘若是放心,我们来给姑娘制网。” 惜春问道:“姐姐们可会么?” 娘子们都笑了:“我们素来拿针拈线的,姑娘就是要编个花儿出来,我们也能的。” 惜春抚掌笑道:“那就托给姐姐们了,赶明儿抓住了猎物,一半送给姐姐们。” “好说。” 娘子们极有默契,她们把藤蔓一条条铺好,然后不断在院里穿梭,很快,一张大网逐渐成形。 惜春等都看呆了。 “姑娘们觉得如何?” 惜春赞叹道:“极好,多谢姐姐们。” 娘子们拿出手帕擦擦头上的薄汗,“能帮上姑娘们就好。” 娘子们像是天神专派来帮忙的,事儿一完,便笑着退下,做自己的事去了。 惜春提溜着大网的边,雀跃道:“成了!” 黛玉笑道:“网是有了,你可知如何收网?” 惜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林姐姐就不能让我再高兴一会儿。” 娘子们织网时,连华一直靠在一棵树闭目养神,听说这话才睁开眼说:“我已打听过了,猎户家里常用的就是捕兽夹和绳套,到时候铺设一些在网里。 至于收网,姑娘们可看过桔槔,我们若是能依着山脚的大树,四方各做一个桔槔出来,收网也就容易了。” 惜春等不曾听说过。 连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这是个省力的工具。 惜春道:“也不要紧,连华姐姐带我们做上一回也就是了。” “只是,”连华又说:“这样大的网,只怕要专去找匠人做几个桔槔,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惜春抿抿嘴,“我写封信给嫂嫂,看她有没有主意。” 众人都说好。 尤清之收到信后犯了难。 她知这桔槔是农户用来取水的工具,大致是用了杠杠原理。 可她哪晓得妹妹们忽要这个,一时也找不到人,找不到物。 尤清之便让银蝶去问太老爷。 贾敬听了笑道:“什么桔槔,不就是军中所用的辘轳和滑车。这简单,你让丫头们放心,过几日,我就让人送上去。” 银蝶应下,回去回话。 贾蓉等都好奇得紧,不敢来问,便推贾芃出头。 贾芃二话没说,走到贾敬面前:“祖父,师叔和哥哥们叫我来问问,银蝶姐姐说什么了,是不是姑姑们的事儿?” 跟在后头的贾蓉等人黑了脸,这小子真是吃不得半点亏。 贾敬似笑非笑:“你姑姑来信说,她们如今能百步穿杨了,让我多多督促你们,到时输得不要太难看。” 贾芃嘟嘴道:“我才不信呢。” 贾敬作势要敲他,贾芃忙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说:“我就说不来,师叔和哥哥偏要让我来。” 行事如此“嚣张”的贾芃虽躲过了祖父的责骂,但还是落到了师叔和哥哥的魔爪下,好生“折磨”了一番才放过。 赶跑了孙子,贾敬带人去库房里找了半天,才把滑车和别的器具,以及辘轳的图纸找了出来。 这是贾府老祖宗打仗时留下的,一直留在金陵的老宅里,贾敬也是翻找库房时发现的。 这库房都是遭过水患的,原还担心这些东西已绣得不能用了,找出来才看到铁器上头涂了一层沥青,一点锈迹都不曾有。 第325章 全肉宴 倒是那些木头都朽了,贾敬怕耽误女孩们的事,赶紧让人拿了图纸给匠人们,重新打了几副出来。 贾敬着急,匠人们也不敢耽搁,紧赶慢赶也用了三天才做了出来。 贾敬忙让人送去了庄里。 连华对这些倒是在行,三下五除二便在山脚下组装好。 急不可耐的惜春忙带着人在山上按照计划试了一场。 因这回是要把猎物赶到山脚,惜春便让周夫人不许娘子们再去凑热闹。 那什么辘轳的她们也不知道顶不顶用,要是伤了娘子们就不好了。 因着桔儿前几日来查出了身孕,杏花庄如今周夫人管着,自是把话都传到庄里各处。 此话不提,惜春和扬之带了三十人上山,剩下十人则在山脚四处等候。 猎物一旦落网,他们便利用树后的辘轳,把网吊起来。 至于婉之和黛玉,也是同娘子们一般,在庄里等着。 心焦了半日,才看到惜春和扬之兴冲冲的回来。 黛玉瞧她兴高采烈的模样,低声道:“成了。” “成了!” 惜春一边大声说着一边疾步走过来:“二姐姐,林姐姐,成了!” 婉之笑问:“怎么不见猎物?” 扬之坐下喝了一大口水:“在后头呢,我打量着有上百只。” 黛玉惊了一下:“都抓回来了?” 惜春笑道:“并没有,有些还是小崽子,我们都放回去了。还有一些,叫人送去厨房收拾了,顺便给父亲和嫂嫂也送些回去。” 黛玉颔首:“涸泽而渔不可取,正是妹妹这样才好。” 惜春还未从刚才的兴奋中脱离出来,拉着黛玉的手,细细地把全程讲了一遍。 又道:“还是有些漏网之鱼,我看到时候我们上山的人把网拿上,或许比今日还好些。” 黛玉瞧她这快活的样子,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尤清之收到了杏花庄的野物,又听回话的人说了一场,一时也高兴得不得了。 忙让厨房做了,想了想,小子们那里并没有送,只叫人告知了贾敬。 贾敬并不总是和小子们一块儿用饭,这回却让小厮把他们一个个都叫过来了。 丫鬟们上了菜退下,贾敬未动筷,小子们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贾敬一道道菜介绍过去:“今儿老夫请客,都是好菜。你们瞧瞧,这里有芫爆鹌鹑,挂炉山鸡、八宝兔丁……” 一桌的肉菜,未见一点绿色。 贾芃吸溜了一下口水,被哥哥瞪了一眼。 贾敬笑道:“小孩子好吃,你瞪他做什么?” 贾蓉心里发慌,祖父这是要放什么大招吗? “祖父,母亲说芃哥儿偏食,嘱咐每餐都要用些青菜。” 贾芃最不爱青菜,听完恹恹地低下头。 贾敬挥挥手:“今儿都听我的,不必吃什么青菜。” 贾芃双眼放光:“祖父,你真是太好了。” 贾敬接下这声夸,招呼众人:“都吃,把这些菜都吃完。” 等贾敬动了筷,小子们才动起手来。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满满的一桌菜,真被这些人吃得干干净净。 丫鬟们收拾了,又端上茶来。 贾敬这才缓缓道:“刚才你们吃得那些,都是你姑姑几个在山上打的。” 贾蓉正喝茶,听此呛了一声,“这才多久,姑姑们竟这么厉害了?” “我前几日还说你姑姑们能百步穿杨了,你还当我哄你呢。”贾敬自得一笑:“你姑姑们聪慧,若是做猎户,也能养活你们这群小子的。” 被归为“这群小子”的李四、林齐和唐琪相视苦笑。 论起来,他们该是惜春的兄长。 贾芃也不服,武师傅常说他有天赋,他心中也有几分自得。 更有在他心里,姑姑们虽聪慧,也只是在读书一道。 于武事而言,该是他们占优势的。 “是不是连华姑姑教了姑姑们什么绝招?” 贾芃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贾敬笑道:“到了山里,各凭本事。” 贾芃和惜春一般,在这事上好胜心极强,“我这就再去练练。” 贾蓉拉住他:“都多晚了,明日再练!” 贾芃叹气,噩耗接踵而来。 贾敬道:“芃儿今日少吃了一餐青菜,明日你们看着,叫他补上。” 贾芃:……祖父没有心。 林齐等人在一旁偷笑。 贾敬炫耀完,便把他们赶走了。 林齐等一道儿走了出去,“你们觉着姑娘们是怎么打了那许多猎物的?” 能做出满满一桌菜,起码得五六只往上了。 贾蔷道:“姑姑们弱不禁风,哪能打猎,说不准都是护卫们打的。” 贾蓉摇头:“若是如此,祖父不会这般炫耀。” 林齐看向泽玉:“泽玉觉得呢?” “兄长和侄儿们为何想打听姐姐们的法子,是想偷师?” 唐琪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泽玉打断他:“师兄,可这是比赛,并不是对抗,我们该自己想法子才是。” 林齐拍拍泽玉的肩:“泽儿说得极是。” 林泽玉是个骄傲的人,却极佩服林齐这个哥哥。 林齐一夸他,泽玉强压住嘴角不笑出来。 只有才比他高一点的贾芃看了出来,却没有揭穿,只是对他做了个鬼脸。 唐琪还在说:“也不知贾姑娘他们有没有打听我们的战术。”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李四突然接话:“师弟,我们并没有战术。” …… 贾芃年幼,脑子还是根直线,他才不去想姑姑那儿用的什么战术,只一心练习,等着比赛那日。 林齐等也逐渐下了功夫,整日泡在马场。 惜春她们又在山里试了几次,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这几回婉之和黛玉也参与了,不过她们只在山脚处等候。 如贾蔷所说,她们也知自己不如惜春和扬之矫健,便不去山里给她们添麻烦。 法子成了,惜春等人如今便开始研究起那两座山的图纸。 地形不同,得靠着众人能随机应变,可对山坡有更多的了解也是有益的。 惜春快速把图纸临摹了十多份,分给了护卫们熟悉。 日子飞快地过去,终于到了唐晋卿休沐这日。 第326章 君子寡言 两座山都是邻近自家的庄子,前一日众人便到庄里先安置了下来。 姑娘们来给唐夫人等请安。 只见黛玉手臂上坐着一只小松鼠,正双手抱着花生啃食。 “哎呀,”王熙凤笑道:“哪儿来的松鼠?” 姑娘们都坐下,惜春才把打猎的事儿一一道来。 “几次下来,我们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剩下的野物也都没那么警惕。 还有些没等我们赶呢,就自投罗网了。” 众人都笑。 惜春指着黛玉腿上的松鼠:“这小松鼠后头就赖着不走了,林姐姐同它有缘,便养了它。” “你林姐姐喜欢就好。” 尤清之和惜春等说话,唐夫人却热情地拉着婉之闲聊。 婉之不解其意,也不敷衍,有礼有节地一一回复。 唐夫人见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越发觉得若亲事成了,真真是徒弟的福气。 扬之倒瞧出了几分意思,在一旁正襟危坐,生怕说错做错了什么,又连累了姐姐的亲事。 尤清之瞧见,心内叹了一声,笑着让她们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一早,众人分别在山下聚集。 这儿是相邻的两座山,尤清之让人在山脚下都搭了草棚,供人休憩。 两座草棚之间不过相隔二十余米,林齐等人隐约能看到姑娘们那处有几个大家伙。 贾芃开口问道:“祖父,那儿是什么?” 贾敬当作没听见。 贾芃只好看向唐晋卿,“唐爷爷?” 唐晋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似是几个吊杆。” “吊杆?吊杆怎么打猎?” 贾敬抚须笑道:“你要想学,等输了大可去请教你姑姑。” 贾芃“哼”了一声,“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 林齐等还望着那边,贾敬道:“还等什么,快上山去。” 众人收回心思,拱手上马,临走时贾敬到底还是叮嘱了注意安全的话。 看他们带着护卫上了山,唐晋卿这才道:“贾兄,贵府千金们这是用的何计?” 贾敬笑道:“你家夫人不是在吗,等她回去你再问。” 唐晋卿问不出什么来,急得心里痒痒,干脆也打马上山,跟着儿子们一道儿去了。 贾敬悠然地坐回草棚下,随手拿了一个果子吃着。 林齐等人上山途中也还在讨论“吊杆”。 贾芃没见过,其他几个却都知道。 这是用来铺设陷阱所用。 唐琪笑道:“我说呢,姑娘们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打得猎物来? 只是陷阱这东西可是要碰运气的,才一日,必是打不到什么猎物的。” 贾蓉却没这么乐观,“没这么简单,瞧祖父胜券在握的样子,姑姑们必是有别的主意。” 林齐道:“别多想了,我们做回自己的事。” 贾芃此时见了一只兔子,早已蹿了出去,护卫们赶紧赶上。 其余人见此,也纷纷往四处散开。 唐晋卿此时跟了上来。 只是他是文官,并不擅武事,追了半日,连根毛都没打到。 气喘吁吁地靠着树干休息。 李四孝顺,偷偷拿了一只山鸡给唐晋卿,“师父,您拿着。” 唐晋卿看了看他身后的护卫,手上还提着山鸡、野兔等物,竟还有一只獐子。 “你别是拿别人的给我?” 李四嘴角抽搐了一下,“师父放心,这只山鸡是我自个儿打的。” 唐晋卿这才接过,笑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有这等本事。” 李家是大地主,别的进项都没有,全靠每年田庄地亩的出息。 “我爹爱打猎,带着我上山玩过。” 唐晋卿点点头,指着那山鸡,“那这只山鸡?” 李四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看他们只顾着寻找猎物去了。 轻声道:“我路过您几回了,见您两手空空的不好看,您就当这山鸡是你射中的。” 唐晋卿赞赏地看着他:“好小子,师父没白教你。” 李四嘿嘿笑了,“师父,我说你就不该逞强,跟贾伯父在山下喝茶多好。人都说,没有金刚钻……” “好了好了,”唐晋卿打断他,“我这就下山了,你快去忙。记得少说话啊。” 李四丧着脸,“师父,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唐晋卿拍拍他的肩,“好孩子,所谓‘君子之言,寡而实;小人之言,多而虚’。你是要做君子还是小人?” “君子!” 唐晋卿笑道:“这就对了,君子之言,要寡!” 李四:……得,还是让自己少说话的意思。 李四郑重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深刻理会了师父的意思,扶着唐晋卿上马。 唐晋卿还想叮嘱两句,却听到隔壁山上传来各种各样的嚎叫声。 心里一紧,立刻打马过去。 李四翻身上马,跟着唐晋卿过去。 林齐等人这会子也闻风过来了。 众人撞上,林齐忙问:“是不是那头出事了?” 树木深深,他们只能听得响声,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想带着护卫过去救人,唐晋卿拦住了他们,“放心,那头无事。” 唐晋卿指着山脚下的草棚,“我们的人都在山脚守着,若是有事儿,他们早该上去了。” 林齐等往山脚瞧去,山下的护卫们果然一动未动。 尤清之不会拿姑娘们的安危玩笑,众人都放下了心。 不过疑问又上来了,那座山里头的人到底在干嘛呢。 不一会儿,那座山里头动静开始大了起来。 贾蓉反应过来,惊道:“她们想把猎物赶下山!” 其余人也忘记了打猎的事,呆坐在马上看着。 惜春和扬之指挥着护卫们逐渐缩小圈子,直到把猎物都赶到了山脚。 山脚下的护卫早已严阵以待,黛玉和婉之也带着丫鬟们守着一处辘轳。 ——她们也想尽一点绵薄之力,好歹省出几个得力的护卫去前头帮忙。 倒是唐夫人和王熙凤有些着急,“这两个丫头,好生待着就是了,哪用得着她们。” 尤清之早吩咐了人在暗中守候,掩下担忧笑道:“姑娘们脸皮薄,做不来我们这样白拿功劳的事儿,就由她们去。” 唐夫人道:“你这当姐姐也是心大。” 正说着,她们远远已看到猎物奔走下来了。 第326章 君子寡言 两座山都是邻近自家的庄子,前一日众人便到庄里先安置了下来。 姑娘们来给唐夫人等请安。 只见黛玉手臂上坐着一只小松鼠,正双手抱着花生啃食。 “哎呀,”王熙凤笑道:“哪儿来的松鼠?” 姑娘们都坐下,惜春才把打猎的事儿一一道来。 “几次下来,我们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剩下的野物也都没那么警惕。 还有些没等我们赶呢,就自投罗网了。” 众人都笑。 惜春指着黛玉腿上的松鼠:“这小松鼠后头就赖着不走了,林姐姐同它有缘,便养了它。” “你林姐姐喜欢就好。” 尤清之和惜春等说话,唐夫人却热情地拉着婉之闲聊。 婉之不解其意,也不敷衍,有礼有节地一一回复。 唐夫人见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越发觉得若亲事成了,真真是徒弟的福气。 扬之倒瞧出了几分意思,在一旁正襟危坐,生怕说错做错了什么,又连累了姐姐的亲事。 尤清之瞧见,心内叹了一声,笑着让她们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一早,众人分别在山下聚集。 这儿是相邻的两座山,尤清之让人在山脚下都搭了草棚,供人休憩。 两座草棚之间不过相隔二十余米,林齐等人隐约能看到姑娘们那处有几个大家伙。 贾芃开口问道:“祖父,那儿是什么?” 贾敬当作没听见。 贾芃只好看向唐晋卿,“唐爷爷?” 唐晋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似是几个吊杆。” “吊杆?吊杆怎么打猎?” 贾敬抚须笑道:“你要想学,等输了大可去请教你姑姑。” 贾芃“哼”了一声,“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 林齐等还望着那边,贾敬道:“还等什么,快上山去。” 众人收回心思,拱手上马,临走时贾敬到底还是叮嘱了注意安全的话。 看他们带着护卫上了山,唐晋卿这才道:“贾兄,贵府千金们这是用的何计?” 贾敬笑道:“你家夫人不是在吗,等她回去你再问。” 唐晋卿问不出什么来,急得心里痒痒,干脆也打马上山,跟着儿子们一道儿去了。 贾敬悠然地坐回草棚下,随手拿了一个果子吃着。 林齐等人上山途中也还在讨论“吊杆”。 贾芃没见过,其他几个却都知道。 这是用来铺设陷阱所用。 唐琪笑道:“我说呢,姑娘们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打得猎物来? 只是陷阱这东西可是要碰运气的,才一日,必是打不到什么猎物的。” 贾蓉却没这么乐观,“没这么简单,瞧祖父胜券在握的样子,姑姑们必是有别的主意。” 林齐道:“别多想了,我们做回自己的事。” 贾芃此时见了一只兔子,早已蹿了出去,护卫们赶紧赶上。 其余人见此,也纷纷往四处散开。 唐晋卿此时跟了上来。 只是他是文官,并不擅武事,追了半日,连根毛都没打到。 气喘吁吁地靠着树干休息。 李四孝顺,偷偷拿了一只山鸡给唐晋卿,“师父,您拿着。” 唐晋卿看了看他身后的护卫,手上还提着山鸡、野兔等物,竟还有一只獐子。 “你别是拿别人的给我?” 李四嘴角抽搐了一下,“师父放心,这只山鸡是我自个儿打的。” 唐晋卿这才接过,笑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有这等本事。” 李家是大地主,别的进项都没有,全靠每年田庄地亩的出息。 “我爹爱打猎,带着我上山玩过。” 唐晋卿点点头,指着那山鸡,“那这只山鸡?” 李四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看他们只顾着寻找猎物去了。 轻声道:“我路过您几回了,见您两手空空的不好看,您就当这山鸡是你射中的。” 唐晋卿赞赏地看着他:“好小子,师父没白教你。” 李四嘿嘿笑了,“师父,我说你就不该逞强,跟贾伯父在山下喝茶多好。人都说,没有金刚钻……” “好了好了,”唐晋卿打断他,“我这就下山了,你快去忙。记得少说话啊。” 李四丧着脸,“师父,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唐晋卿拍拍他的肩,“好孩子,所谓‘君子之言,寡而实;小人之言,多而虚’。你是要做君子还是小人?” “君子!” 唐晋卿笑道:“这就对了,君子之言,要寡!” 李四:……得,还是让自己少说话的意思。 李四郑重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深刻理会了师父的意思,扶着唐晋卿上马。 唐晋卿还想叮嘱两句,却听到隔壁山上传来各种各样的嚎叫声。 心里一紧,立刻打马过去。 李四翻身上马,跟着唐晋卿过去。 林齐等人这会子也闻风过来了。 众人撞上,林齐忙问:“是不是那头出事了?” 树木深深,他们只能听得响声,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想带着护卫过去救人,唐晋卿拦住了他们,“放心,那头无事。” 唐晋卿指着山脚下的草棚,“我们的人都在山脚守着,若是有事儿,他们早该上去了。” 林齐等往山脚瞧去,山下的护卫们果然一动未动。 尤清之不会拿姑娘们的安危玩笑,众人都放下了心。 不过疑问又上来了,那座山里头的人到底在干嘛呢。 不一会儿,那座山里头动静开始大了起来。 贾蓉反应过来,惊道:“她们想把猎物赶下山!” 其余人也忘记了打猎的事,呆坐在马上看着。 惜春和扬之指挥着护卫们逐渐缩小圈子,直到把猎物都赶到了山脚。 山脚下的护卫早已严阵以待,黛玉和婉之也带着丫鬟们守着一处辘轳。 ——她们也想尽一点绵薄之力,好歹省出几个得力的护卫去前头帮忙。 倒是唐夫人和王熙凤有些着急,“这两个丫头,好生待着就是了,哪用得着她们。” 尤清之早吩咐了人在暗中守候,掩下担忧笑道:“姑娘们脸皮薄,做不来我们这样白拿功劳的事儿,就由她们去。” 唐夫人道:“你这当姐姐也是心大。” 正说着,她们远远已看到猎物奔走下来了。 第327章 输赢已定 山里没有什么猛禽,最多不过鹿、獐子、狐狸这样的。 只是当数量庞大时,不免还是有些心惊。 尤清之忙冲着外头的护卫道:“你们快去接应,免得有人受伤。” “是!” 王熙凤和唐夫人也从草棚里出来,紧张地看着山脚处。 忽见猎物们逃到山脚,突然又停住了。 连华大声道:“起!” 守着辘轳处的人忙拉绳索,一张大网把猎物们吊了起来。 一些逃脱掉的也被跟下来的护卫们射杀了。 那儿传来阵阵欢呼声。 尤清之转身道:“夫人,你帮我看好凤丫头,我去前头瞧瞧。” “你放心,我看着呢。” 王熙凤跟着快走了两步,被唐夫人拉住。 护卫们见太太来了,两边散开让她进去。 姑娘们此时也赶到了那张大网前头,兴奋地看着里头挣扎的猎物们。 “可有人受伤?” “回太太,无人受伤。” 尤清之这才松了一口气。 惜春转身看到她,飞奔过来,“嫂嫂,你瞧见了吗?你瞧见了吗?” “瞧见了,瞧见了,”尤清之捋捋她的头发,“你瞧瞧你,活像个疯丫头。” 惜春靠在她的肩头撒娇:“总算完了,打猎可真累?” “下回可还想玩?” 惜春摇了摇头,“要不是为了赢侄儿们,我才不费这个心呢。我还是想在家里画画儿。” 婉之扬之和黛玉此时也过来了,正好听到这话。 扬之笑道:“原以为我们是作陪的,没曾想你这个正主违着心呢。” 惜春连忙讨饶:“好姐姐们,多亏你们给我出主意。往后姐姐们有什么差使,我绝无二话。” 尤清之瞪了她一眼,“我瞧你还沾染上几分江湖气了,快快给我改回来。” 黛玉笑道:“嫂嫂别急,赶明儿叫她在家里苦读几月,保准又文气起来了。” 众人都笑。 这儿有连华和护卫们守着,惜春等都跟着尤清之回草棚里去。 唐夫人和王熙凤忙拉着几人摩挲,知道没事儿了才放心。 王熙凤叹道:“你们胆子也真是大,若是摔着破了相,到时哭出一缸泪来也医不好。” 惜春由着嫂嫂给自己擦脸抿发,一面道:“凤姐姐怎么不上山,可好玩了。” 王熙凤脸一红,不作声了。 尤清之拍了她一下,“你下次再带你凤姐姐玩一回?” 并不想再费心劳力打猎的惜春抿着嘴笑,不答这话。 王熙凤因问道:“刚才我瞧着野禽狂奔下山,怎么恰好停在了你们的网里?” 唐夫人和尤清之也有此问。 扬之解释道:“伯母和姐姐们在此,万一冲下山的野兽伤着你们就不好了。 我们便让人在山里砍了许多荆棘铺在那处,猎物们怕疼,就不敢过来了。” 唐夫人赞叹道:“到底你们有心。” 惜春抬头看向尤清之,“嫂嫂,那网是杏花庄的娘子们替我们织的,我答应了分出一半的猎物给她们。” 尤清之点头,“我待会儿让人送去。” “我刚才在网里瞧见好几只狐狸呢,到时候给嫂嫂做件大氅。” 尤清之笑道:“我哪里缺这个了,你把那些都送到庄里去,给娘子们做些袖筒也好。倒是那些野物,你们这一场下来,倒省得去外头采买了。” 惜春笑着点了点头。 婉之这头也给扬之收拾好了。 尤清之道:“今儿都累了,我们就先回去。” “可还未清算数量呢。” 尤清之摊手道:“私以为,我们已经赢了。” 惜春偏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众人捧腹,收拾收拾上了马车。 另一座山上,看呆了的众人面面相觑。 唐晋卿叹道:“你们输了。” 贾芃骑马往山下去,贾蓉喊道:“芃哥儿,你去哪儿?” 贾芃头也不回,大声回道:“我去找姑姑们取经去。” 林齐看着马上挂着的几只雉鸡,又看看护卫马上的一堆,笑叹了一口气:“我们也下山去。” 等到了山下,贾敬也没等着他们,已和尤清之等人一道回了。 小厮留下来回话,“太老爷和太太姑娘们都回去了。老太爷说,胜负已定,大爷和公子们若想去那头瞧瞧,尽管去就是。” 唐晋卿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回了。” “师父……”李四的话还未出口,唐晋卿就带着手下走了,连那只山鸡都没有放过。 林齐道:“我们去瞧瞧?” 众人都点头。 到了那头,护卫们正清点数量,贾芃也在旁上蹿下跳地欢呼着。 “哥哥,师叔,快来看啊!” 几人下了马,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护卫们正把大网拉开一个口子,把猎物们一个个地抓出来。 顺便把一些幼崽放归山林。 林齐带着泽玉去研究一旁的辘轳,其余人或是守着看大网,或是拉着护卫询问。 贾蓉看向贾芃,本以为输了后,这小子会有些垂头丧气,不料他竟兴奋得不得了,不停围着大网欢呼。 唐琪笑道:“芃哥儿,你输了怎还这般高兴?” 贾芃仰起下巴,“这可是我姑姑们和二姨、三姨想出来的主意。” 差距过大,贾芃早不计较输赢,反而十分的与有荣焉。 唐琪心想,这里头还有贾姑娘的主意。 不由得脸上一热,不再捉弄贾芃。 李四独自瑟瑟发抖,尤二姑娘这般聪慧,还能不能看上自己啊。 护卫们由着他们查看和问询,却没多透露些什么,“都是小姐们的主意,我们都是听令行事,公子和大爷想知道,回去问小姐们。” 贾芃按捺不住,“师叔,我们先回去。” 林齐受不住他歪缠,带着众人打道回府。 刚坐下,雪雁就给泽玉送了一本册子过来:“大爷,这是姑娘这些日子写的。姑娘说了,大爷定是想知道打猎一事的来龙去脉。” 泽玉接过,果然是姐姐们从头到尾的经过。 他让雪雁回去多谢姐姐,然后拿着册子去给林齐看,“兄长先看。” 贾芃跳了起来:“我要先看。” 泽玉皱眉拦住:“芃哥儿,要懂长幼尊卑。” 芃哥儿正想争论,香杏来了。 第327章 输赢已定 山里没有什么猛禽,最多不过鹿、獐子、狐狸这样的。 只是当数量庞大时,不免还是有些心惊。 尤清之忙冲着外头的护卫道:“你们快去接应,免得有人受伤。” “是!” 王熙凤和唐夫人也从草棚里出来,紧张地看着山脚处。 忽见猎物们逃到山脚,突然又停住了。 连华大声道:“起!” 守着辘轳处的人忙拉绳索,一张大网把猎物们吊了起来。 一些逃脱掉的也被跟下来的护卫们射杀了。 那儿传来阵阵欢呼声。 尤清之转身道:“夫人,你帮我看好凤丫头,我去前头瞧瞧。” “你放心,我看着呢。” 王熙凤跟着快走了两步,被唐夫人拉住。 护卫们见太太来了,两边散开让她进去。 姑娘们此时也赶到了那张大网前头,兴奋地看着里头挣扎的猎物们。 “可有人受伤?” “回太太,无人受伤。” 尤清之这才松了一口气。 惜春转身看到她,飞奔过来,“嫂嫂,你瞧见了吗?你瞧见了吗?” “瞧见了,瞧见了,”尤清之捋捋她的头发,“你瞧瞧你,活像个疯丫头。” 惜春靠在她的肩头撒娇:“总算完了,打猎可真累?” “下回可还想玩?” 惜春摇了摇头,“要不是为了赢侄儿们,我才不费这个心呢。我还是想在家里画画儿。” 婉之扬之和黛玉此时也过来了,正好听到这话。 扬之笑道:“原以为我们是作陪的,没曾想你这个正主违着心呢。” 惜春连忙讨饶:“好姐姐们,多亏你们给我出主意。往后姐姐们有什么差使,我绝无二话。” 尤清之瞪了她一眼,“我瞧你还沾染上几分江湖气了,快快给我改回来。” 黛玉笑道:“嫂嫂别急,赶明儿叫她在家里苦读几月,保准又文气起来了。” 众人都笑。 这儿有连华和护卫们守着,惜春等都跟着尤清之回草棚里去。 唐夫人和王熙凤忙拉着几人摩挲,知道没事儿了才放心。 王熙凤叹道:“你们胆子也真是大,若是摔着破了相,到时哭出一缸泪来也医不好。” 惜春由着嫂嫂给自己擦脸抿发,一面道:“凤姐姐怎么不上山,可好玩了。” 王熙凤脸一红,不作声了。 尤清之拍了她一下,“你下次再带你凤姐姐玩一回?” 并不想再费心劳力打猎的惜春抿着嘴笑,不答这话。 王熙凤因问道:“刚才我瞧着野禽狂奔下山,怎么恰好停在了你们的网里?” 唐夫人和尤清之也有此问。 扬之解释道:“伯母和姐姐们在此,万一冲下山的野兽伤着你们就不好了。 我们便让人在山里砍了许多荆棘铺在那处,猎物们怕疼,就不敢过来了。” 唐夫人赞叹道:“到底你们有心。” 惜春抬头看向尤清之,“嫂嫂,那网是杏花庄的娘子们替我们织的,我答应了分出一半的猎物给她们。” 尤清之点头,“我待会儿让人送去。” “我刚才在网里瞧见好几只狐狸呢,到时候给嫂嫂做件大氅。” 尤清之笑道:“我哪里缺这个了,你把那些都送到庄里去,给娘子们做些袖筒也好。倒是那些野物,你们这一场下来,倒省得去外头采买了。” 惜春笑着点了点头。 婉之这头也给扬之收拾好了。 尤清之道:“今儿都累了,我们就先回去。” “可还未清算数量呢。” 尤清之摊手道:“私以为,我们已经赢了。” 惜春偏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众人捧腹,收拾收拾上了马车。 另一座山上,看呆了的众人面面相觑。 唐晋卿叹道:“你们输了。” 贾芃骑马往山下去,贾蓉喊道:“芃哥儿,你去哪儿?” 贾芃头也不回,大声回道:“我去找姑姑们取经去。” 林齐看着马上挂着的几只雉鸡,又看看护卫马上的一堆,笑叹了一口气:“我们也下山去。” 等到了山下,贾敬也没等着他们,已和尤清之等人一道回了。 小厮留下来回话,“太老爷和太太姑娘们都回去了。老太爷说,胜负已定,大爷和公子们若想去那头瞧瞧,尽管去就是。” 唐晋卿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回了。” “师父……”李四的话还未出口,唐晋卿就带着手下走了,连那只山鸡都没有放过。 林齐道:“我们去瞧瞧?” 众人都点头。 到了那头,护卫们正清点数量,贾芃也在旁上蹿下跳地欢呼着。 “哥哥,师叔,快来看啊!” 几人下了马,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护卫们正把大网拉开一个口子,把猎物们一个个地抓出来。 顺便把一些幼崽放归山林。 林齐带着泽玉去研究一旁的辘轳,其余人或是守着看大网,或是拉着护卫询问。 贾蓉看向贾芃,本以为输了后,这小子会有些垂头丧气,不料他竟兴奋得不得了,不停围着大网欢呼。 唐琪笑道:“芃哥儿,你输了怎还这般高兴?” 贾芃仰起下巴,“这可是我姑姑们和二姨、三姨想出来的主意。” 差距过大,贾芃早不计较输赢,反而十分的与有荣焉。 唐琪心想,这里头还有贾姑娘的主意。 不由得脸上一热,不再捉弄贾芃。 李四独自瑟瑟发抖,尤二姑娘这般聪慧,还能不能看上自己啊。 护卫们由着他们查看和问询,却没多透露些什么,“都是小姐们的主意,我们都是听令行事,公子和大爷想知道,回去问小姐们。” 贾芃按捺不住,“师叔,我们先回去。” 林齐受不住他歪缠,带着众人打道回府。 刚坐下,雪雁就给泽玉送了一本册子过来:“大爷,这是姑娘这些日子写的。姑娘说了,大爷定是想知道打猎一事的来龙去脉。” 泽玉接过,果然是姐姐们从头到尾的经过。 他让雪雁回去多谢姐姐,然后拿着册子去给林齐看,“兄长先看。” 贾芃跳了起来:“我要先看。” 泽玉皱眉拦住:“芃哥儿,要懂长幼尊卑。” 芃哥儿正想争论,香杏来了。 第328章 莽夫 “香杏姐姐,是姑姑给我送册子来了?” 贾芃忙问道,一边用得意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小黑叔叔:你有姐姐,我还有姑姑呢。 香杏憋笑着点头,把手里的册子递给他,“姑娘说,诸君共勉。” 贾芃高兴地打开一看,脸上一红,连忙关上。 唐琪从他手上抢过来,“我瞧瞧……” “小师叔,你怎么也不说话了。” 贾蓉走过来,狐疑地看向册子。 唐琪立马和上,干笑道:“没什么,我们还是看林姑娘写的。” 林齐闻言不免也好奇地看过来,“小师妹写了什么?” 唐琪讪讪地递给他,“师兄看一眼。” 林齐放下手中的册子接过,看开一看,不由得失笑。 那里只写了两个大字:莽夫! 李四默默地点了点头。 林齐趁机教训两个小的,“前人有说‘一力降十会’,后头还跟了一句‘一巧破百茁’。当你们没有绝对的实力能赢时,就该智取胜勇。” “尤其是你,”林齐看向贾芃,“你自幼习武,将来想去军中打拼。更该晓得大局当前,好勇斗狠是无用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贾芃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齐把这惜春的字收好,“等我闲时叫人把这幅字裱了,挂在你房里,你要把今日的事儿铭记于心。” 莽夫,贾芃一想到这两字,就觉脸烧起来了一般。 师叔还要挂在自己房里…… 贾芃垂首应下。 “知耻而后勇,”林齐摸摸贾芃的后脑勺,“我们芃哥儿将来必是个智勇双全的人才。” 贾芃红着脸“嗯”了一声。 在场的众人,将来大都是要走文举一道,只有贾芃一个是正经习武的。 官场上的唇枪舌剑少年们并不畏惧,真刀真枪的战场才真真要人性命。 林齐看着贾芃长大,不愿束缚他的抱负和期望,只想让他在面临真正的战场时,能够用武力和智慧好好地武装自己。 贾蓉笑道:“芃哥儿,日后跟着姑姑看兵书时,看你还是否与往常那般,只顾着听故事去了?” 贾芃以往的学习,可不就是在听故事吗。 “莽夫”二字如今长在贾芃的心里,听哥哥这话,贾芃羞得直躲到林齐身后。 恰好泽玉也在林齐的身侧,两人眼对眼,贾芃正担心小黑叔叔取笑自己。 却见泽玉把头转了过去,“惜春姐姐说了,这二字是让诸君共勉,并不是单指芃哥儿一个。” …… 李四赞赏地看向泽玉,心想,这个小兄弟是个明白人呀。 林齐清清嗓子,替惜春找补,“小师妹赠字,意不在嘲讽我们,而是在……警醒我们。” 众人都不说话,贾蔷“嘿嘿”笑了两声。 屋里更沉默了。 倒是李四把赞赏的目光移向了贾蔷。 还是贾蓉把这事岔过去了才算完。 尤清之这儿也热闹着,姑娘们絮叨完,都回去休息了,只剩王熙凤还在这儿陪着说话。 小丫头来报“琏二老爷回来了,就在院外头候着。” 尤清之笑看了王熙凤一眼,“请进来。” 贾琏进来,先往王熙凤处瞧了一眼,玩笑着打了个千,“见过大太太、二太太。” 王熙凤嗔了他一眼:“受不起,二老爷折煞我了。” 贾琏还是习惯别人喊他二爷,只大伯父便要称太老爷,他和王熙凤也只得升了一辈。 贾琏笑笑,坐到王熙凤下首的椅子上。 丫鬟上了茶来,贾琏呷了一口,叹道:“还是家里的茶水好喝。” 王熙凤忙道:“你要吃,我让人送过去就是。” 贾琏忙摆手,“用不着。那里许多人,我们同吃同喝的,独摘出我来也没意趣儿。” 王熙凤也不强求,只想着到时候多送些吃食过去,人人都能分得也就是了。 倒是尤清之深看了贾琏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个觉悟。 贾琏嬉笑道:“我原想着早些回来,还能和林兄弟他们上山打猎去。可偏这几日遇着了事,一时又脱不开身。 大嫂嫂,若有下回,可得提早告诉我。” “耽误了公事可不成,”尤清之笑道:“如今你也要养家了。” “这不养着呢嘛。”贾琏笑看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摸着自己的肚子,“往后就要多一个了。” “什么意思?” 王熙凤抿着嘴不说话,喜儿笑道:“二老爷,我们太太有喜了!” 贾琏站起身,结巴地说:“有,有,有喜了?” 众人都笑,贾琏又大喊了几声,王熙凤忙道:“快别嚷了,都说胎还没坐稳,不许传出去。到时惊扰胎神,把孩子收回去。” 贾琏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尤清之觉着这是因为前三个月胎儿发育尚未稳定,容易流产,世人捏造出来的俗话。 可小心总没有坏事,尤清之叮嘱贾琏:“你忙于差事,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如今凤丫头有了身子,你就是不能陪在她身边,也切莫惹她生气。” “我哪儿敢。” 贾琏又“哎呦”一声,“今儿打猎你没去?可要叫大夫来瞧瞧?” 王熙凤嗔道:“我就跟着去看看,嫂子都没让我走近呢。”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殷勤地围着王熙凤打转。 尤清之笑道:“快带着她回去,日日待在我这儿,我也腻烦了。” 贾琏嘻嘻笑:“嫂子费心,您都两个儿子了,我这儿还没瞧见影呢。” 王熙凤拧了他一下,蓉儿和芃哥儿都不是嫂嫂亲生的。 大哥哥又死了,嫂嫂永远没法有自己的孩子,这话不是在刺嫂嫂的心吗? 尤清之却没放在心上,她没男人,还白捡两个儿子,不要太开心哦。 贾琏疼得“哎”了一声,王熙凤一瞪,忙收了声。 王熙凤挤出笑容,“大嫂嫂,我孩子就是你孩子。” 贾琏:……那还是不是我孩子啊。 贾琏一脸哀怨,尤清之笑道:“我知道了,你们回。等琏儿走了,使人送个信来,我闲了就去陪你说话。” 王熙凤这才放心地笑了,“多谢嫂嫂。” 王熙凤出了门,加快步子往自个儿院里走去,急得贾琏忙去扶住她,“祖宗哟,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第328章 莽夫 “香杏姐姐,是姑姑给我送册子来了?” 贾芃忙问道,一边用得意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小黑叔叔:你有姐姐,我还有姑姑呢。 香杏憋笑着点头,把手里的册子递给他,“姑娘说,诸君共勉。” 贾芃高兴地打开一看,脸上一红,连忙关上。 唐琪从他手上抢过来,“我瞧瞧……” “小师叔,你怎么也不说话了。” 贾蓉走过来,狐疑地看向册子。 唐琪立马和上,干笑道:“没什么,我们还是看林姑娘写的。” 林齐闻言不免也好奇地看过来,“小师妹写了什么?” 唐琪讪讪地递给他,“师兄看一眼。” 林齐放下手中的册子接过,看开一看,不由得失笑。 那里只写了两个大字:莽夫! 李四默默地点了点头。 林齐趁机教训两个小的,“前人有说‘一力降十会’,后头还跟了一句‘一巧破百茁’。当你们没有绝对的实力能赢时,就该智取胜勇。” “尤其是你,”林齐看向贾芃,“你自幼习武,将来想去军中打拼。更该晓得大局当前,好勇斗狠是无用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贾芃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齐把这惜春的字收好,“等我闲时叫人把这幅字裱了,挂在你房里,你要把今日的事儿铭记于心。” 莽夫,贾芃一想到这两字,就觉脸烧起来了一般。 师叔还要挂在自己房里…… 贾芃垂首应下。 “知耻而后勇,”林齐摸摸贾芃的后脑勺,“我们芃哥儿将来必是个智勇双全的人才。” 贾芃红着脸“嗯”了一声。 在场的众人,将来大都是要走文举一道,只有贾芃一个是正经习武的。 官场上的唇枪舌剑少年们并不畏惧,真刀真枪的战场才真真要人性命。 林齐看着贾芃长大,不愿束缚他的抱负和期望,只想让他在面临真正的战场时,能够用武力和智慧好好地武装自己。 贾蓉笑道:“芃哥儿,日后跟着姑姑看兵书时,看你还是否与往常那般,只顾着听故事去了?” 贾芃以往的学习,可不就是在听故事吗。 “莽夫”二字如今长在贾芃的心里,听哥哥这话,贾芃羞得直躲到林齐身后。 恰好泽玉也在林齐的身侧,两人眼对眼,贾芃正担心小黑叔叔取笑自己。 却见泽玉把头转了过去,“惜春姐姐说了,这二字是让诸君共勉,并不是单指芃哥儿一个。” …… 李四赞赏地看向泽玉,心想,这个小兄弟是个明白人呀。 林齐清清嗓子,替惜春找补,“小师妹赠字,意不在嘲讽我们,而是在……警醒我们。” 众人都不说话,贾蔷“嘿嘿”笑了两声。 屋里更沉默了。 倒是李四把赞赏的目光移向了贾蔷。 还是贾蓉把这事岔过去了才算完。 尤清之这儿也热闹着,姑娘们絮叨完,都回去休息了,只剩王熙凤还在这儿陪着说话。 小丫头来报“琏二老爷回来了,就在院外头候着。” 尤清之笑看了王熙凤一眼,“请进来。” 贾琏进来,先往王熙凤处瞧了一眼,玩笑着打了个千,“见过大太太、二太太。” 王熙凤嗔了他一眼:“受不起,二老爷折煞我了。” 贾琏还是习惯别人喊他二爷,只大伯父便要称太老爷,他和王熙凤也只得升了一辈。 贾琏笑笑,坐到王熙凤下首的椅子上。 丫鬟上了茶来,贾琏呷了一口,叹道:“还是家里的茶水好喝。” 王熙凤忙道:“你要吃,我让人送过去就是。” 贾琏忙摆手,“用不着。那里许多人,我们同吃同喝的,独摘出我来也没意趣儿。” 王熙凤也不强求,只想着到时候多送些吃食过去,人人都能分得也就是了。 倒是尤清之深看了贾琏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个觉悟。 贾琏嬉笑道:“我原想着早些回来,还能和林兄弟他们上山打猎去。可偏这几日遇着了事,一时又脱不开身。 大嫂嫂,若有下回,可得提早告诉我。” “耽误了公事可不成,”尤清之笑道:“如今你也要养家了。” “这不养着呢嘛。”贾琏笑看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摸着自己的肚子,“往后就要多一个了。” “什么意思?” 王熙凤抿着嘴不说话,喜儿笑道:“二老爷,我们太太有喜了!” 贾琏站起身,结巴地说:“有,有,有喜了?” 众人都笑,贾琏又大喊了几声,王熙凤忙道:“快别嚷了,都说胎还没坐稳,不许传出去。到时惊扰胎神,把孩子收回去。” 贾琏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尤清之觉着这是因为前三个月胎儿发育尚未稳定,容易流产,世人捏造出来的俗话。 可小心总没有坏事,尤清之叮嘱贾琏:“你忙于差事,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如今凤丫头有了身子,你就是不能陪在她身边,也切莫惹她生气。” “我哪儿敢。” 贾琏又“哎呦”一声,“今儿打猎你没去?可要叫大夫来瞧瞧?” 王熙凤嗔道:“我就跟着去看看,嫂子都没让我走近呢。”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殷勤地围着王熙凤打转。 尤清之笑道:“快带着她回去,日日待在我这儿,我也腻烦了。” 贾琏嘻嘻笑:“嫂子费心,您都两个儿子了,我这儿还没瞧见影呢。” 王熙凤拧了他一下,蓉儿和芃哥儿都不是嫂嫂亲生的。 大哥哥又死了,嫂嫂永远没法有自己的孩子,这话不是在刺嫂嫂的心吗? 尤清之却没放在心上,她没男人,还白捡两个儿子,不要太开心哦。 贾琏疼得“哎”了一声,王熙凤一瞪,忙收了声。 王熙凤挤出笑容,“大嫂嫂,我孩子就是你孩子。” 贾琏:……那还是不是我孩子啊。 贾琏一脸哀怨,尤清之笑道:“我知道了,你们回。等琏儿走了,使人送个信来,我闲了就去陪你说话。” 王熙凤这才放心地笑了,“多谢嫂嫂。” 王熙凤出了门,加快步子往自个儿院里走去,急得贾琏忙去扶住她,“祖宗哟,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第329章 性情大变 等回了院里,王熙凤坐下,才责备道:“老爷,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 贾琏还摸不着头脑呢,“我没说甚呀。” “你忘了,蓉儿和芃哥儿可不是大嫂嫂亲生的呢。大哥哥又命短,大嫂嫂连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 想是孕期,王熙凤情绪敏感了许多,不由得掉起泪来。 贾琏忙哄道:“怎地还哭起来了?” “我不能哭?”王熙凤柳叶眉竖起。 贾琏笑道:“能能能,你这会子就是要星星我也得想法子给你摘去。” 王熙凤“噗呲”一笑,随后又皱起眉头,“想你是为了儿子,非是为了我。否则从前你怎么不说要去摘星星,偏这会子说出口了。” 贾琏急得一个头两个大,眼珠子一转,笑道:“才说大嫂嫂的事儿呢,刚才是我说错了,该打该打。” 王熙凤“哼”了一声,随手拿起扇子来扇风。 贾琏皱眉道:“天都转凉了,怎么还打扇呢?” 安儿给王熙凤上了一盘果子,一面道:“大夫说这是胎火炽盛,血虚阳亢。让太太多喝水,用些滋阴的药膳或还好些。” 贾琏接过王熙凤手里的扇子给她打扇,“原来如此,请的哪位大夫?” “大太太相熟的黄大夫。” 贾琏放心地点了点头。 王熙凤睨他一眼,“你这个当爹的还没大嫂嫂替我费心呢。” 贾琏笑道:“大嫂嫂的恩情我都记着呢,日后慢慢还也就是了。不过我今儿还得替自己辩白一句,蓉儿和芃哥儿与大嫂嫂如亲母子无异,我说那话可是发自内心的。” “倒是你,”贾芃轻摇了摇头,“计较这些,原是你心里先存了疑,才计较这些呢。” 原以为王熙凤会反驳自己,半天未听到她接话,贾琏连忙去瞧。 却见她双眼含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王熙凤从前哪里露出这等可怜模样,贾琏忙搂住她哄:“我与你玩笑呢,都是我的错。” 王熙凤的泪还是掉了下来,“是我误了,说不准大嫂嫂没往那处想,偏我还提起来了。” “好了好了,”贾琏忙拿帕子给她拭泪,“大嫂嫂心胸宽广,不会同你计较的。” “还有你……” “是是是,是不会同我们计较的。” 王熙凤的情绪一下子又过了,嫌弃贾琏手笨,抢过帕子三两下把脸擦干净,朝外头道:“平儿,我饿得慌,把前儿芃哥儿给我送的榛子拿来。” 贾琏松了一口气,忙说:“我来替太太剥。” 平儿掀帘进来,“太太,大夫说了,这榛子您也得少吃,最好不吃。” 王熙凤摸摸自己的肚子,“那就不吃了。” 贾琏忙问:“不吃也不成,你可想吃点别的?” 王熙凤摇摇头,肚子又饿又没有胃口。 贾琏不由得有些着急,平儿笑道:“黄大夫说了,太太要少食多餐。咱们这还有些藕粉,我去冲泡一碗来,放点今年刚制的桂花蜜,太太可能入口?” 王熙凤咽了咽口水,“入得入得,你快去拿来。” 贾琏偷笑,不敢再多说什么惹人生气了。 贾琏不过在家待了两日,便又要去坝上了。 王熙凤没半点不舍,仍是高高兴兴地把他送走,倒惹得贾琏心里不大是滋味。 贾琏转身去见了尤清之。 “大嫂嫂,凤儿那里……” 尤清之笑道:“她那里许多丫鬟婆子守着,每隔几日大夫也会来把脉,必不会有什么差错。” 贾琏讪讪道:“大嫂嫂,这个倒罢了,只是我瞧着凤儿近来性子变了许多。一时多愁善感,外头的梧桐花落了,她也要哭一场。 您说说,这月份,梧桐花不落才是怪事呢,我又不能把花儿重新粘上去。” 尤清之笑了,屋里的丫鬟们也都勾起嘴角。 贾琏又说:“不说这个,我好不容易回来几日,她是横竖瞧我不顺眼,我夹个菜都要挤兑我几句。只今日我走了,她瞧着倒还高兴些。” “她怀着孩子呢,身子不爽,心里头自然也不舒服。你是做人丈夫的,要加倍体贴才是。” 贾琏叹气,“我哪敢回嘴呀,只是见她整日忧愁发气,怕她坏了身子。” 尤清之赞道:“这倒有个做夫君的样子了。” 贾琏嘿嘿一笑,“大嫂嫂,她和你好,你闲时多帮我劝劝她啊。” 尤清之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去。” 贾琏拱手行礼退下。 银蝶把贾琏刚才喝过的茶撤下,一面笑道:“早先见二太太一心挂在二老爷身上,这回瞧着,二老爷也不算辜负了这份心了。” “如今看着是不错……” “太太?” 尤清之回神,笑道:“瞧他说的,我心里也不安稳了。今儿无事了?我去那头瞧瞧她去。” “厨房蔡婆子刚才来问,护卫们带回来的野物堆成了山,一时也做不尽,想问太太怎么处置?” “留些我们自个儿吃,其余的送人。族里的长辈、黄大夫那里,还有唐家也送些过去。” 银蝶跟着她往外头走,“别的也没什么了,我在院里守着,若有急事,我再使人去唤您。” 尤清之笑着点头,刚走出几步又说,“芃哥儿说要两只活兔,可给他留下了?” 银蝶笑道:“恐怕早到了温家姑娘手上了。” 尤清之无奈的笑了,“这小子,跟谁学的?” 王熙凤听说大嫂嫂来了,忙快步走上去相迎,后头一大堆丫鬟跟在身后,伸手虚护着。 尤清之笑骂道:“我还能跑了不成?” 王熙凤瞧瞧身旁的丫鬟,苦笑:“我如今在家坐监呢,干什么她们都上来劝我。” 尤清之拉住她的手,“她们也是护主,生怕你出了差错。” 王熙凤笑道:“我心里明白,不然早就把她们打发了。” 劝了王熙凤,尤清之又叮嘱平儿等人:“你们太太知事懂理,有什么不妥的,你们相劝,她定是没有不应的,可也别事事拘束了她。大夫都说了,这胎稳着呢。” 见王熙凤仰着头自得地看着自己,像是得了什么赦令,平儿等人笑着应下了。 第329章 性情大变 等回了院里,王熙凤坐下,才责备道:“老爷,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 贾琏还摸不着头脑呢,“我没说甚呀。” “你忘了,蓉儿和芃哥儿可不是大嫂嫂亲生的呢。大哥哥又命短,大嫂嫂连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 想是孕期,王熙凤情绪敏感了许多,不由得掉起泪来。 贾琏忙哄道:“怎地还哭起来了?” “我不能哭?”王熙凤柳叶眉竖起。 贾琏笑道:“能能能,你这会子就是要星星我也得想法子给你摘去。” 王熙凤“噗呲”一笑,随后又皱起眉头,“想你是为了儿子,非是为了我。否则从前你怎么不说要去摘星星,偏这会子说出口了。” 贾琏急得一个头两个大,眼珠子一转,笑道:“才说大嫂嫂的事儿呢,刚才是我说错了,该打该打。” 王熙凤“哼”了一声,随手拿起扇子来扇风。 贾琏皱眉道:“天都转凉了,怎么还打扇呢?” 安儿给王熙凤上了一盘果子,一面道:“大夫说这是胎火炽盛,血虚阳亢。让太太多喝水,用些滋阴的药膳或还好些。” 贾琏接过王熙凤手里的扇子给她打扇,“原来如此,请的哪位大夫?” “大太太相熟的黄大夫。” 贾琏放心地点了点头。 王熙凤睨他一眼,“你这个当爹的还没大嫂嫂替我费心呢。” 贾琏笑道:“大嫂嫂的恩情我都记着呢,日后慢慢还也就是了。不过我今儿还得替自己辩白一句,蓉儿和芃哥儿与大嫂嫂如亲母子无异,我说那话可是发自内心的。” “倒是你,”贾芃轻摇了摇头,“计较这些,原是你心里先存了疑,才计较这些呢。” 原以为王熙凤会反驳自己,半天未听到她接话,贾琏连忙去瞧。 却见她双眼含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王熙凤从前哪里露出这等可怜模样,贾琏忙搂住她哄:“我与你玩笑呢,都是我的错。” 王熙凤的泪还是掉了下来,“是我误了,说不准大嫂嫂没往那处想,偏我还提起来了。” “好了好了,”贾琏忙拿帕子给她拭泪,“大嫂嫂心胸宽广,不会同你计较的。” “还有你……” “是是是,是不会同我们计较的。” 王熙凤的情绪一下子又过了,嫌弃贾琏手笨,抢过帕子三两下把脸擦干净,朝外头道:“平儿,我饿得慌,把前儿芃哥儿给我送的榛子拿来。” 贾琏松了一口气,忙说:“我来替太太剥。” 平儿掀帘进来,“太太,大夫说了,这榛子您也得少吃,最好不吃。” 王熙凤摸摸自己的肚子,“那就不吃了。” 贾琏忙问:“不吃也不成,你可想吃点别的?” 王熙凤摇摇头,肚子又饿又没有胃口。 贾琏不由得有些着急,平儿笑道:“黄大夫说了,太太要少食多餐。咱们这还有些藕粉,我去冲泡一碗来,放点今年刚制的桂花蜜,太太可能入口?” 王熙凤咽了咽口水,“入得入得,你快去拿来。” 贾琏偷笑,不敢再多说什么惹人生气了。 贾琏不过在家待了两日,便又要去坝上了。 王熙凤没半点不舍,仍是高高兴兴地把他送走,倒惹得贾琏心里不大是滋味。 贾琏转身去见了尤清之。 “大嫂嫂,凤儿那里……” 尤清之笑道:“她那里许多丫鬟婆子守着,每隔几日大夫也会来把脉,必不会有什么差错。” 贾琏讪讪道:“大嫂嫂,这个倒罢了,只是我瞧着凤儿近来性子变了许多。一时多愁善感,外头的梧桐花落了,她也要哭一场。 您说说,这月份,梧桐花不落才是怪事呢,我又不能把花儿重新粘上去。” 尤清之笑了,屋里的丫鬟们也都勾起嘴角。 贾琏又说:“不说这个,我好不容易回来几日,她是横竖瞧我不顺眼,我夹个菜都要挤兑我几句。只今日我走了,她瞧着倒还高兴些。” “她怀着孩子呢,身子不爽,心里头自然也不舒服。你是做人丈夫的,要加倍体贴才是。” 贾琏叹气,“我哪敢回嘴呀,只是见她整日忧愁发气,怕她坏了身子。” 尤清之赞道:“这倒有个做夫君的样子了。” 贾琏嘿嘿一笑,“大嫂嫂,她和你好,你闲时多帮我劝劝她啊。” 尤清之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去。” 贾琏拱手行礼退下。 银蝶把贾琏刚才喝过的茶撤下,一面笑道:“早先见二太太一心挂在二老爷身上,这回瞧着,二老爷也不算辜负了这份心了。” “如今看着是不错……” “太太?” 尤清之回神,笑道:“瞧他说的,我心里也不安稳了。今儿无事了?我去那头瞧瞧她去。” “厨房蔡婆子刚才来问,护卫们带回来的野物堆成了山,一时也做不尽,想问太太怎么处置?” “留些我们自个儿吃,其余的送人。族里的长辈、黄大夫那里,还有唐家也送些过去。” 银蝶跟着她往外头走,“别的也没什么了,我在院里守着,若有急事,我再使人去唤您。” 尤清之笑着点头,刚走出几步又说,“芃哥儿说要两只活兔,可给他留下了?” 银蝶笑道:“恐怕早到了温家姑娘手上了。” 尤清之无奈的笑了,“这小子,跟谁学的?” 王熙凤听说大嫂嫂来了,忙快步走上去相迎,后头一大堆丫鬟跟在身后,伸手虚护着。 尤清之笑骂道:“我还能跑了不成?” 王熙凤瞧瞧身旁的丫鬟,苦笑:“我如今在家坐监呢,干什么她们都上来劝我。” 尤清之拉住她的手,“她们也是护主,生怕你出了差错。” 王熙凤笑道:“我心里明白,不然早就把她们打发了。” 劝了王熙凤,尤清之又叮嘱平儿等人:“你们太太知事懂理,有什么不妥的,你们相劝,她定是没有不应的,可也别事事拘束了她。大夫都说了,这胎稳着呢。” 见王熙凤仰着头自得地看着自己,像是得了什么赦令,平儿等人笑着应下了。 第330章 通房 尤清之领着王熙凤回屋里坐下,又打量了一下王熙凤的形容,也没见着贾琏说得那样儿。 “刚才琏儿找我辞行,特叫我常来看看你。” 王熙凤冷笑了一声,“我想见嫂嫂,提脚就去了,也不必他费这个心。” 尤清之略觉奇怪,“是他得罪了你?” 正值平儿来给尤清之上茶,王熙凤深看了她一眼,“我同大太太说话,你们都出去守着。” 平儿顿首,“是。” “嫂嫂,”王熙凤不停用手指搅着帕子,“我这厢有孕在身,二老爷房里……连个侍妾通房也无。” 王熙凤抬头瞧了尤清之一眼,接着说,“按理,我该抬一个姑娘上来。嫂嫂觉得平儿如何?” “平儿面容娇俏,为人淳和,自是个好的。” 王熙凤心里一紧,“我瞧着她不如别的两个娇艳。” “那就换,你是主子,想提哪个上来不行?” 王熙凤气得把手里的帕子丢了,“真不是人!我还替他怀着孩子呢!” 尤清之喝了一口茶,这才问道:“是琏儿他跟你提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我……我自己想的。” 尤清之笑道:“那你把他当个人看!” “这话怎么说?” “你觉得他纳妾不是人,那就别给他纳妾,也不准他纳妾。” 王熙凤抿嘴道:“我自是不愿意放他去别的女人房里,我和嫂嫂说句实话,这只做给外头的人看罢了,免得我将来背上一个妒忌不贤的名声。 京城那头还想着法给他塞人。与其是别人,还不如平儿呢,好歹知根知底的,于我又忠心。” 尤清之叹气,主子们斗法,倒把平儿拉下泥潭。 书里夫妻两个若有什么嫌隙,只拿平儿出气。 又得亏她聪明清俊,贾琏之俗,王熙凤之威,她也能周全妥帖。不过其中的委屈,又哪是能说得出口的。 “我瞧你往日做事爽利,怎么偏在这儿钻牛角尖儿。京城离这儿上千里呢,哪能管得着这些。 若是琏二见异思迁了,我今儿又有另一番话说,可这会子你们夫妻情分正好,何必再插进来一个呢。” 王熙凤低着头摸摸肚子。 “你这样愁眉苦脸的,将来定要生个丑娃娃出来。” 王熙凤“噗呲”一笑,“大嫂嫂说甚呢?” 尤清之笑道:“我的话,什么嫉妒不贤的名声?只看你和贾琏两个的心罢了。他心里喜欢你时,自然样样服你;若有了别的心思,就是你样样做到顶了,他也能抓出你的错处来。 既如此,还不如快活一日是一日。真有一天他变了心,你也不曾白吃了委屈。” “也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想头……” 尤清之看着贾琏如今一颗真心确实扑在王熙凤身上,便劝道:“若京城那头再有话来,你就直接告诉贾琏,让他去应付他父亲去。” “他也不大耐烦呢。” “管他耐不耐烦,只说世俗规矩,也不好有这般一直盯着儿子房里的公爹。” 王熙凤心中从不讲究三从四德,想叫平儿做个挂名通房,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贤良。 二则,她如今有了身子,有平儿伺候,也好拴住贾琏的心,免得他去外头走邪的。 总而言之,这是古时女子的“通病”。 是上千年来世道对女子的训诫。 王熙凤这样桀骜的人,凡所见得的世间男人,但有点权职的,就没有不纳妾的。 按“规矩”,王熙凤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却又不甘心这样做。 这才别别扭扭把自己憋成这般,平儿不过是她的“陪葬品”。 若说别人是醋罐子,她就是那赘醋瓮。 家里丫头们多看贾琏一眼,她心里就要翻江倒海,哪容得了什么通房。 才听尤清之说完,王熙凤便道:“那我便把这心思收了?” 尤清之笑道:“快收了,正经人谁三妻四妾地堆在家里。琏儿公务繁忙,且让他在外头忙着。” 王熙凤笑着点头,另起话头,说起孩子的事儿。 王熙凤怀孕,底下人也各有心思。 贾琏年轻俊秀,平日里又爱说笑,对待王熙凤也是万般体贴,丫鬟们瞧了难免心热。 只是她们都晓得王熙凤平日的做派,并不敢亲近贾琏。 前些日子有个丫鬟在园子里和贾琏说笑了几句,王熙凤直接上前,当着贾琏的面把她打个烂羊头。 贾琏虽有些不快,可也没说什么。 等气消了反而去哄王熙凤。 只那个丫鬟彻底没了脸,被她娘接回去随便配了个小子,王熙凤这才没有追究。 事儿就被捂在了梧桐院里,外头的人都不知情。 这下子哪还有人敢动这心思。 不过等王熙凤有了身孕,下头又人心浮动了。 尤其是几个陪嫁丫鬟,这都是王家的家生子,陪嫁过来,除了伺候王熙凤,就是预备着在这时候能用来服侍男主子。 只有平儿心里明白,恨不得再远着贾琏些。 谁知正因如此,王熙凤反而更看中她。 好在尤清之此番打消了王熙凤的想法。 这事过去没多久,尤清之就听说王熙凤就把平儿嫁给了一个管事儿子。 因对平儿有些好感,尤清之让银蝶送东西过去时,顺便问了一嘴。 “他爹并不是府里的管事,现今跟着二老爷在坝上做事呢。平儿嫁的那个,原是留在京里收春秋两季的租子。 此番来回话,二太太见他模样不错,又年轻有能为。便把平儿许给他了。” 尤清之点头,“这倒是不错。” 银蝶道:“只是二太太又说舍不得平儿,等她成了亲,还是在身边伺候,只怕夫妻两个要相隔两地了。” “这也不怕,凤丫头迟早是要回京中的。” 银蝶也笑,“平儿跟在二太太身边说得上话,那管事一家也只有称心的,倒也无妨。 只是我原瞧着二太太最疼平儿,怎么先把她嫁出去?” 尤清之笑道:“凤丫头心里有数,我们却不必管。” “是。” 银蝶还想着和尤清之说两句笑话,外头蕙香来报,“太太,英哥儿来给您辞行。” “快请进来。” 第330章 通房 尤清之领着王熙凤回屋里坐下,又打量了一下王熙凤的形容,也没见着贾琏说得那样儿。 “刚才琏儿找我辞行,特叫我常来看看你。” 王熙凤冷笑了一声,“我想见嫂嫂,提脚就去了,也不必他费这个心。” 尤清之略觉奇怪,“是他得罪了你?” 正值平儿来给尤清之上茶,王熙凤深看了她一眼,“我同大太太说话,你们都出去守着。” 平儿顿首,“是。” “嫂嫂,”王熙凤不停用手指搅着帕子,“我这厢有孕在身,二老爷房里……连个侍妾通房也无。” 王熙凤抬头瞧了尤清之一眼,接着说,“按理,我该抬一个姑娘上来。嫂嫂觉得平儿如何?” “平儿面容娇俏,为人淳和,自是个好的。” 王熙凤心里一紧,“我瞧着她不如别的两个娇艳。” “那就换,你是主子,想提哪个上来不行?” 王熙凤气得把手里的帕子丢了,“真不是人!我还替他怀着孩子呢!” 尤清之喝了一口茶,这才问道:“是琏儿他跟你提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我……我自己想的。” 尤清之笑道:“那你把他当个人看!” “这话怎么说?” “你觉得他纳妾不是人,那就别给他纳妾,也不准他纳妾。” 王熙凤抿嘴道:“我自是不愿意放他去别的女人房里,我和嫂嫂说句实话,这只做给外头的人看罢了,免得我将来背上一个妒忌不贤的名声。 京城那头还想着法给他塞人。与其是别人,还不如平儿呢,好歹知根知底的,于我又忠心。” 尤清之叹气,主子们斗法,倒把平儿拉下泥潭。 书里夫妻两个若有什么嫌隙,只拿平儿出气。 又得亏她聪明清俊,贾琏之俗,王熙凤之威,她也能周全妥帖。不过其中的委屈,又哪是能说得出口的。 “我瞧你往日做事爽利,怎么偏在这儿钻牛角尖儿。京城离这儿上千里呢,哪能管得着这些。 若是琏二见异思迁了,我今儿又有另一番话说,可这会子你们夫妻情分正好,何必再插进来一个呢。” 王熙凤低着头摸摸肚子。 “你这样愁眉苦脸的,将来定要生个丑娃娃出来。” 王熙凤“噗呲”一笑,“大嫂嫂说甚呢?” 尤清之笑道:“我的话,什么嫉妒不贤的名声?只看你和贾琏两个的心罢了。他心里喜欢你时,自然样样服你;若有了别的心思,就是你样样做到顶了,他也能抓出你的错处来。 既如此,还不如快活一日是一日。真有一天他变了心,你也不曾白吃了委屈。” “也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想头……” 尤清之看着贾琏如今一颗真心确实扑在王熙凤身上,便劝道:“若京城那头再有话来,你就直接告诉贾琏,让他去应付他父亲去。” “他也不大耐烦呢。” “管他耐不耐烦,只说世俗规矩,也不好有这般一直盯着儿子房里的公爹。” 王熙凤心中从不讲究三从四德,想叫平儿做个挂名通房,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贤良。 二则,她如今有了身子,有平儿伺候,也好拴住贾琏的心,免得他去外头走邪的。 总而言之,这是古时女子的“通病”。 是上千年来世道对女子的训诫。 王熙凤这样桀骜的人,凡所见得的世间男人,但有点权职的,就没有不纳妾的。 按“规矩”,王熙凤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却又不甘心这样做。 这才别别扭扭把自己憋成这般,平儿不过是她的“陪葬品”。 若说别人是醋罐子,她就是那赘醋瓮。 家里丫头们多看贾琏一眼,她心里就要翻江倒海,哪容得了什么通房。 才听尤清之说完,王熙凤便道:“那我便把这心思收了?” 尤清之笑道:“快收了,正经人谁三妻四妾地堆在家里。琏儿公务繁忙,且让他在外头忙着。” 王熙凤笑着点头,另起话头,说起孩子的事儿。 王熙凤怀孕,底下人也各有心思。 贾琏年轻俊秀,平日里又爱说笑,对待王熙凤也是万般体贴,丫鬟们瞧了难免心热。 只是她们都晓得王熙凤平日的做派,并不敢亲近贾琏。 前些日子有个丫鬟在园子里和贾琏说笑了几句,王熙凤直接上前,当着贾琏的面把她打个烂羊头。 贾琏虽有些不快,可也没说什么。 等气消了反而去哄王熙凤。 只那个丫鬟彻底没了脸,被她娘接回去随便配了个小子,王熙凤这才没有追究。 事儿就被捂在了梧桐院里,外头的人都不知情。 这下子哪还有人敢动这心思。 不过等王熙凤有了身孕,下头又人心浮动了。 尤其是几个陪嫁丫鬟,这都是王家的家生子,陪嫁过来,除了伺候王熙凤,就是预备着在这时候能用来服侍男主子。 只有平儿心里明白,恨不得再远着贾琏些。 谁知正因如此,王熙凤反而更看中她。 好在尤清之此番打消了王熙凤的想法。 这事过去没多久,尤清之就听说王熙凤就把平儿嫁给了一个管事儿子。 因对平儿有些好感,尤清之让银蝶送东西过去时,顺便问了一嘴。 “他爹并不是府里的管事,现今跟着二老爷在坝上做事呢。平儿嫁的那个,原是留在京里收春秋两季的租子。 此番来回话,二太太见他模样不错,又年轻有能为。便把平儿许给他了。” 尤清之点头,“这倒是不错。” 银蝶道:“只是二太太又说舍不得平儿,等她成了亲,还是在身边伺候,只怕夫妻两个要相隔两地了。” “这也不怕,凤丫头迟早是要回京中的。” 银蝶也笑,“平儿跟在二太太身边说得上话,那管事一家也只有称心的,倒也无妨。 只是我原瞧着二太太最疼平儿,怎么先把她嫁出去?” 尤清之笑道:“凤丫头心里有数,我们却不必管。” “是。” 银蝶还想着和尤清之说两句笑话,外头蕙香来报,“太太,英哥儿来给您辞行。” “快请进来。” 第331章 种子 贾英进来,先跪着给尤清之磕了三个响头。 尤清之一叹,没拦他。 “婶子,我明儿就北上去了,特来给婶子辞行。婶子大恩大德,侄儿铭记在心。” 今年秋收,贾英的那两亩田,共收了将近八石的粮食。 因要交税,这事是瞒不住的。 更有早有人注意到贾英的田里稻穗压得禾苗都垂下头,与旁边的田地相比,一眼便能瞧出区别。 因此称粮时都盯着呢。 听说两亩收了八石粮食,立时就传了出去,全族都轰动了。 族里的老一辈的如今都管不了事,能撑住事的只有贾府,族人只得来请贾敬。 贾敬便叫人把贾英喊来,与此同时,唐晋卿也为这事找上了门。 族人面面相觑,怎么官府也找上门来了。 贾敬便道:“各位族兄们请先回去,这事有定论后,我再告知各位。” 族人们有些犹豫。 贾敬道:“我必不会让族里吃亏。” 族人们这才拱手谢过,先回去等消息了。 贾英年纪尚小,迷迷糊糊地跟着长辈们出去。 贾敬道:“英哥儿留下。” 贾英顿住脚步,忙又转身回来。 贾敬叮嘱道:“待会儿唐大人问你什么,只管如实告知就是。” “是,叔爷爷。” 刚说完,唐晋卿就急匆匆地进来了。 “贾兄,粮食的事儿……” 见贾敬身旁站了一位少年,唐晋卿收回嘴边的话,“这是?” 贾敬笑道:“你不是问粮食的事儿?这小子就是那两亩地的主人。” 唐晋卿眼睛一亮,“好啊,年轻有为!” 唐晋卿身上背着“债”呢,什么时候把山东的粮仓填满了才算完。 若真有增产的法子,那可真是捡着宝了。 贾敬道:“你也别忙,自个儿先去查验一番,再说后话。” 唐晋卿自然不是那样莽撞的人,早就派人去查探过了。 本朝规定,五尺为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可唐晋卿当初救灾时才发现,到了地方上,并不全按着这个标准来。 江南多为六尺一步,这就罢了,苏尺和官尺也有差异。 听说亩产四石,唐晋卿首先怀疑的是这“亩”属不属实。 早就让人去测过了,连带着其余的事情都调查了一遍。 “贾兄,该查的我都查了,这才赶着上门呢。” 说完又啧啧赞叹:“怎么你们贾氏一族竟出能人。” 贾敬听说眼尾露出几丝笑意。 贾英轻咬下唇,从挂在腰间的褡裢中,拿出自己日常记录的册子,递交给唐晋卿。 竟有五六本之多。 “这是我种田的册子,请大人过目。” 唐晋卿接过来,细细翻了一遍,心里惊叹。 单看这些,便能看出贾英的用心。 里头有些是用墨条写的,纸张处沾了些泥土,想必是下地时怕忘了,随手记下。 后头必得又用毛笔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遍,字也不错。 贾敬也暗暗点头。 唐晋卿叹道:“你这是把种田当作学问在学啊。” 贾英嘴角稍稍扬起,“婶子说,种田也是一门学问。” 唐晋卿看向贾敬,“他所说的这位婶子?” 贾敬笑道:“是我家的清丫头。” 贾英重重地点了下头。 唐晋卿暗笑,谁不知贾家的姑娘是嫂子教养长大的,既这般,是不会出错的。 妻贤夫祸少,但愿自家孽子能争口气,能被贾兄和尤太太看在眼里。 “你叫什么?” “小子贾英。” “贾英,”唐晋卿赞道,“好名字!” 他现在看贾英,是看哪哪儿好,“你这册子能不能送与我?” 贾英看向贾敬,见他点头,便道:“我可替大人誊抄一遍。” “也好,”唐晋卿问他:“若人人依你这册子里的做,亩产也能达到这么高吗?” 贾敬皱眉:“唐大人,他只是个孩子,可不敢应你这话。” 贾英咽咽口水:“大人,这册子里的确有些施肥排灌和育苗的法子,族里的人都知道,可并不是人人都能亩产这么高。” “哦?”唐晋卿道:“你是还有什么秘诀?” 贾敬道:“英哥儿,你想说便说,有人敢逼你,叔爷爷替你顶着!” “贾兄,”唐晋卿苦笑,“这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事。” 贾敬睨他一眼,“我英哥儿无官无职,该交的税也都交了。民生是大事,可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没主意,倒来强逼一个孩子。” 唐晋卿拱手,“贾兄见谅,我实是急了些。” 贾英笑道:“叔爷爷放心,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贾敬“哼”了一声,讥讽道:“还没个孩子懂事。” 唐晋卿接下这句话,只要能增产,再难听的话他也能听下去。 “亩产高的原因——是种子!” “种子?” 贾英点点头,说起这个,他也没刚才那般拘谨了。 “其实种田的都晓得良种的重要性,今年我这两亩田之所以能产这么多粮食,最重要的就是种子。” “那你这种子如何培育来的呢?” “其实就是同一亩田,同一批种子,长出来的水稻也是不同的。有些水稻杆高,株型也粗,却没有那些低矮的稻穗厚实。 还有如今种田间隔,若紧密了些,便容易缺肥生虫。而这些矮的水稻株,可以密植,稻穗也未见减少……” 贾敬和唐晋卿从没下过田,更有其中有些是贾英自创的词汇,其实听得一知半解的,却还是连连点头。 贾英干脆通通说了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 文知文晓等人见刚刚还腼腆着的贾英,说起种田来如此滔滔不绝,不觉也在心里赞叹。 见他说完,忙上来给他添茶。 贾英又变回了刚才腼腆的样子,“多谢姐姐。” 贾敬和唐晋卿也才回神,唐晋卿总结道:“你的意思,这些种子是你培养了几年才得的,而且还得精心侍弄才这样的产量。” 贾英想了想,点头应是。 “那这种子?” 贾英看向贾敬,“我还小,只会种田,大人和我叔爷爷商量。” 唐晋卿又看向贾敬。 贾敬道:“英哥儿,你先回去。族里谁来问你的话,你就告诉他们,是我说的,不许打听。” 第331章 种子 贾英进来,先跪着给尤清之磕了三个响头。 尤清之一叹,没拦他。 “婶子,我明儿就北上去了,特来给婶子辞行。婶子大恩大德,侄儿铭记在心。” 今年秋收,贾英的那两亩田,共收了将近八石的粮食。 因要交税,这事是瞒不住的。 更有早有人注意到贾英的田里稻穗压得禾苗都垂下头,与旁边的田地相比,一眼便能瞧出区别。 因此称粮时都盯着呢。 听说两亩收了八石粮食,立时就传了出去,全族都轰动了。 族里的老一辈的如今都管不了事,能撑住事的只有贾府,族人只得来请贾敬。 贾敬便叫人把贾英喊来,与此同时,唐晋卿也为这事找上了门。 族人面面相觑,怎么官府也找上门来了。 贾敬便道:“各位族兄们请先回去,这事有定论后,我再告知各位。” 族人们有些犹豫。 贾敬道:“我必不会让族里吃亏。” 族人们这才拱手谢过,先回去等消息了。 贾英年纪尚小,迷迷糊糊地跟着长辈们出去。 贾敬道:“英哥儿留下。” 贾英顿住脚步,忙又转身回来。 贾敬叮嘱道:“待会儿唐大人问你什么,只管如实告知就是。” “是,叔爷爷。” 刚说完,唐晋卿就急匆匆地进来了。 “贾兄,粮食的事儿……” 见贾敬身旁站了一位少年,唐晋卿收回嘴边的话,“这是?” 贾敬笑道:“你不是问粮食的事儿?这小子就是那两亩地的主人。” 唐晋卿眼睛一亮,“好啊,年轻有为!” 唐晋卿身上背着“债”呢,什么时候把山东的粮仓填满了才算完。 若真有增产的法子,那可真是捡着宝了。 贾敬道:“你也别忙,自个儿先去查验一番,再说后话。” 唐晋卿自然不是那样莽撞的人,早就派人去查探过了。 本朝规定,五尺为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可唐晋卿当初救灾时才发现,到了地方上,并不全按着这个标准来。 江南多为六尺一步,这就罢了,苏尺和官尺也有差异。 听说亩产四石,唐晋卿首先怀疑的是这“亩”属不属实。 早就让人去测过了,连带着其余的事情都调查了一遍。 “贾兄,该查的我都查了,这才赶着上门呢。” 说完又啧啧赞叹:“怎么你们贾氏一族竟出能人。” 贾敬听说眼尾露出几丝笑意。 贾英轻咬下唇,从挂在腰间的褡裢中,拿出自己日常记录的册子,递交给唐晋卿。 竟有五六本之多。 “这是我种田的册子,请大人过目。” 唐晋卿接过来,细细翻了一遍,心里惊叹。 单看这些,便能看出贾英的用心。 里头有些是用墨条写的,纸张处沾了些泥土,想必是下地时怕忘了,随手记下。 后头必得又用毛笔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遍,字也不错。 贾敬也暗暗点头。 唐晋卿叹道:“你这是把种田当作学问在学啊。” 贾英嘴角稍稍扬起,“婶子说,种田也是一门学问。” 唐晋卿看向贾敬,“他所说的这位婶子?” 贾敬笑道:“是我家的清丫头。” 贾英重重地点了下头。 唐晋卿暗笑,谁不知贾家的姑娘是嫂子教养长大的,既这般,是不会出错的。 妻贤夫祸少,但愿自家孽子能争口气,能被贾兄和尤太太看在眼里。 “你叫什么?” “小子贾英。” “贾英,”唐晋卿赞道,“好名字!” 他现在看贾英,是看哪哪儿好,“你这册子能不能送与我?” 贾英看向贾敬,见他点头,便道:“我可替大人誊抄一遍。” “也好,”唐晋卿问他:“若人人依你这册子里的做,亩产也能达到这么高吗?” 贾敬皱眉:“唐大人,他只是个孩子,可不敢应你这话。” 贾英咽咽口水:“大人,这册子里的确有些施肥排灌和育苗的法子,族里的人都知道,可并不是人人都能亩产这么高。” “哦?”唐晋卿道:“你是还有什么秘诀?” 贾敬道:“英哥儿,你想说便说,有人敢逼你,叔爷爷替你顶着!” “贾兄,”唐晋卿苦笑,“这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事。” 贾敬睨他一眼,“我英哥儿无官无职,该交的税也都交了。民生是大事,可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没主意,倒来强逼一个孩子。” 唐晋卿拱手,“贾兄见谅,我实是急了些。” 贾英笑道:“叔爷爷放心,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贾敬“哼”了一声,讥讽道:“还没个孩子懂事。” 唐晋卿接下这句话,只要能增产,再难听的话他也能听下去。 “亩产高的原因——是种子!” “种子?” 贾英点点头,说起这个,他也没刚才那般拘谨了。 “其实种田的都晓得良种的重要性,今年我这两亩田之所以能产这么多粮食,最重要的就是种子。” “那你这种子如何培育来的呢?” “其实就是同一亩田,同一批种子,长出来的水稻也是不同的。有些水稻杆高,株型也粗,却没有那些低矮的稻穗厚实。 还有如今种田间隔,若紧密了些,便容易缺肥生虫。而这些矮的水稻株,可以密植,稻穗也未见减少……” 贾敬和唐晋卿从没下过田,更有其中有些是贾英自创的词汇,其实听得一知半解的,却还是连连点头。 贾英干脆通通说了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 文知文晓等人见刚刚还腼腆着的贾英,说起种田来如此滔滔不绝,不觉也在心里赞叹。 见他说完,忙上来给他添茶。 贾英又变回了刚才腼腆的样子,“多谢姐姐。” 贾敬和唐晋卿也才回神,唐晋卿总结道:“你的意思,这些种子是你培养了几年才得的,而且还得精心侍弄才这样的产量。” 贾英想了想,点头应是。 “那这种子?” 贾英看向贾敬,“我还小,只会种田,大人和我叔爷爷商量。” 唐晋卿又看向贾敬。 贾敬道:“英哥儿,你先回去。族里谁来问你的话,你就告诉他们,是我说的,不许打听。” 第332章 不是亲者强来亲 “是,叔爷爷。” 贾英行礼退下。 贾敬这才认真地看向唐晋卿,“我的意思,良种难得,但我家不打包票。 若是贾英成事,这是一件大功劳,你得在朝堂上替他请功。 若这亩产只是昙花一现,也与这孩子无关。一切种种你都叫人查探过,贾英并没有欺瞒虚报。” 唐晋卿忙道:“我明白贾兄的意思。” 贾敬点头,又问他:“那你的打算?” “两亩共收了八石粮食……” “近八石!”贾敬纠正他。 唐晋卿笑道:“是,差二十四斤就满八石。依贾英刚才所说,这是优选几代才培育出的良种,我觉着一颗也不能浪费。 我想着,我按高价全部收了,再分发给农户栽种。若是来年每亩产量都到了三石以上,再逐渐往外推广…… 事成,这贾英可就要一飞冲天了!将来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贾敬听完却沉默了一会儿。 唐晋卿有些着急,“贾兄,我真是能为粮食的事儿急出心火来,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贾敬缓缓出声:“我是个自私之人,这良种必须优先分发我贾氏族人,也不多要,每家按地亩领取。” 于君于民,粮食都是重中之重。 族里的一双双眼睛,如今都盯着这良种。 优先领良种是不影响大局的小事,却能安抚族人,也能提高贾英在族里的声望。 唐晋卿也觉得这是一桩小事,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贾敬又强调了一遍:“唐大人,官场的事儿我不管。可贾英是我族里孙辈,他又年轻不知事,只会种田,可别有什么牛鬼蛇神来攀扯他。” 唐晋卿连连点头,“贾兄放心。” 贾英拐出贾府,刚走近家门,就见屋里屋外站满了人。 见他回来,都没见过几次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拉他,“哎哟哟,我们英哥儿回来了。早就听说你能干,没想到长得还这样一表人才。” “说亲了没有?我娘家侄女长得极好……” 贾英心里一慌,灵活地避开众人,往屋里去了。 只见自家太爷端坐在正堂,爷奶和伯父伯母等人正满脸笑意和自己娘说话。 贾英他娘从幼时起直至出嫁,都没有接受过这样多的“好意”,她只能紧紧地握住荷包里的钥匙,感受到指尖坚硬的触感,心里方觉得好些。 也是贾英娘最先看到了贾英,立刻站了起来,“英哥儿,你回来了。” 六太爷睁开了一直眯着的双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英哥儿回来了?” 贾英上前请安,“太爷爷,我回来了。” “好好好。” 六太爷拍拍英哥儿的肩,“好小子,好小子!” 贾英他大伯母也夸了几句,又问:“听说官府的人也来了?英哥儿你年纪小,可别遭人糊弄了。” 六太爷不会直接指责孙媳妇,只是瞪了孙子一眼,“管管你媳妇儿,别不懂装懂乱说话。” 贾英大伯母脸上一讪,闭上嘴不说话了。 六太爷比这些年轻人可见世面得多。 当年贾氏一族出了贾代化贾代善兄弟,一门两国公,一时风头无两。 在金陵,但凡你姓贾,人家都得高看你一眼。 六太爷难道不眼馋?只是家中没有这样的人才和机遇罢了。 如今家里几个读书都不成,还是贾敬侄儿一家回府后,家里人日子才好过了些。 若是他有生之年能看到贾英做官,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六太爷又说家里办了一桌好菜,让贾英娘带着贾英去家里吃饭。 贾英此刻更加明白了尤清之当年之语的含义——“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 贾英娘看了儿子一眼,见他点头,才诺诺应下。 自前次抢粮的事儿后,贾英娘也不管别的了。 反正儿子比她能干,听儿子准没错。 六太爷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众人也都跟着出去。 贾英送至门口,朝着外头围着的人群道:“敬叔爷说,粮种的事官府会有打算,不许外头的打听,也不准我透露出去。” 刚想开口询问的众人一噎,六太爷拿着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都回去,围着这儿做什么!” 六太爷转身对贾英道:“你进去拴上门,晚点到家里吃饭。” 贾英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太爷。” 六太爷又拿拐杖挥了挥,赶走了围观的人,这才被儿孙们扶着走了。 唐晋卿一边给皇帝上了折子,一面带着人去贾英家收粮。 贾敬的要求,唐晋卿也一一兑现了。 贾氏族里先按田地大小分下发了粮种。 族里老人都知道这种子珍贵,叫儿孙们把这些种子好生收着,只等来年开春后下种。 外头的人听说官府发粮种,倒是乐颠颠地去领了。 尽管官府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良种,是给他们拿回去种的。 无可避免地,还是有人没把话当回事,拿回去就当粮食吃了。 唐晋卿听说后气得不行,还是唐夫人劝他:“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把这些阳奉阴违的都记下,日后官府再发放什么,先把他们剔除了出去。 将来眼馋别人田里收获多,也没人理他。” 唐晋卿叹道:“我哪里是气这个,只是良种难得,我这是可惜。” 唐夫人低头掩饰自己的无奈,“再可惜人家也落了肚了,还不如先想个法子,杜绝此事。” “夫人说得是。” 唐晋卿又坐了一会儿,又急匆匆地往外头去了。 唐夫人忙道:“今日休沐,你又出去做何?” 唐晋卿头也不回:“我去让衙里一趟,夫人自个儿用饭。” 唐晋卿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先把派到各个乡县的粮食收回来,等来年要播种时,再让官府的人看着他们撒到地里,他方才能安心。 发了一半又收回,没领到的百姓们多少有些怨言,只不敢找上门来。 唐晋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半个月后接到皇帝批复,唐晋卿更庆幸把粮种收了回来。 皇帝登基之后的几年,各地每每有天灾。 皇帝家也没余粮了。 山东的粮仓也十分要紧,北边若有战事,粮草不可或缺。 第332章 不是亲者强来亲 “是,叔爷爷。” 贾英行礼退下。 贾敬这才认真地看向唐晋卿,“我的意思,良种难得,但我家不打包票。 若是贾英成事,这是一件大功劳,你得在朝堂上替他请功。 若这亩产只是昙花一现,也与这孩子无关。一切种种你都叫人查探过,贾英并没有欺瞒虚报。” 唐晋卿忙道:“我明白贾兄的意思。” 贾敬点头,又问他:“那你的打算?” “两亩共收了八石粮食……” “近八石!”贾敬纠正他。 唐晋卿笑道:“是,差二十四斤就满八石。依贾英刚才所说,这是优选几代才培育出的良种,我觉着一颗也不能浪费。 我想着,我按高价全部收了,再分发给农户栽种。若是来年每亩产量都到了三石以上,再逐渐往外推广…… 事成,这贾英可就要一飞冲天了!将来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贾敬听完却沉默了一会儿。 唐晋卿有些着急,“贾兄,我真是能为粮食的事儿急出心火来,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贾敬缓缓出声:“我是个自私之人,这良种必须优先分发我贾氏族人,也不多要,每家按地亩领取。” 于君于民,粮食都是重中之重。 族里的一双双眼睛,如今都盯着这良种。 优先领良种是不影响大局的小事,却能安抚族人,也能提高贾英在族里的声望。 唐晋卿也觉得这是一桩小事,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贾敬又强调了一遍:“唐大人,官场的事儿我不管。可贾英是我族里孙辈,他又年轻不知事,只会种田,可别有什么牛鬼蛇神来攀扯他。” 唐晋卿连连点头,“贾兄放心。” 贾英拐出贾府,刚走近家门,就见屋里屋外站满了人。 见他回来,都没见过几次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拉他,“哎哟哟,我们英哥儿回来了。早就听说你能干,没想到长得还这样一表人才。” “说亲了没有?我娘家侄女长得极好……” 贾英心里一慌,灵活地避开众人,往屋里去了。 只见自家太爷端坐在正堂,爷奶和伯父伯母等人正满脸笑意和自己娘说话。 贾英他娘从幼时起直至出嫁,都没有接受过这样多的“好意”,她只能紧紧地握住荷包里的钥匙,感受到指尖坚硬的触感,心里方觉得好些。 也是贾英娘最先看到了贾英,立刻站了起来,“英哥儿,你回来了。” 六太爷睁开了一直眯着的双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英哥儿回来了?” 贾英上前请安,“太爷爷,我回来了。” “好好好。” 六太爷拍拍英哥儿的肩,“好小子,好小子!” 贾英他大伯母也夸了几句,又问:“听说官府的人也来了?英哥儿你年纪小,可别遭人糊弄了。” 六太爷不会直接指责孙媳妇,只是瞪了孙子一眼,“管管你媳妇儿,别不懂装懂乱说话。” 贾英大伯母脸上一讪,闭上嘴不说话了。 六太爷比这些年轻人可见世面得多。 当年贾氏一族出了贾代化贾代善兄弟,一门两国公,一时风头无两。 在金陵,但凡你姓贾,人家都得高看你一眼。 六太爷难道不眼馋?只是家中没有这样的人才和机遇罢了。 如今家里几个读书都不成,还是贾敬侄儿一家回府后,家里人日子才好过了些。 若是他有生之年能看到贾英做官,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六太爷又说家里办了一桌好菜,让贾英娘带着贾英去家里吃饭。 贾英此刻更加明白了尤清之当年之语的含义——“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 贾英娘看了儿子一眼,见他点头,才诺诺应下。 自前次抢粮的事儿后,贾英娘也不管别的了。 反正儿子比她能干,听儿子准没错。 六太爷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众人也都跟着出去。 贾英送至门口,朝着外头围着的人群道:“敬叔爷说,粮种的事官府会有打算,不许外头的打听,也不准我透露出去。” 刚想开口询问的众人一噎,六太爷拿着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都回去,围着这儿做什么!” 六太爷转身对贾英道:“你进去拴上门,晚点到家里吃饭。” 贾英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太爷。” 六太爷又拿拐杖挥了挥,赶走了围观的人,这才被儿孙们扶着走了。 唐晋卿一边给皇帝上了折子,一面带着人去贾英家收粮。 贾敬的要求,唐晋卿也一一兑现了。 贾氏族里先按田地大小分下发了粮种。 族里老人都知道这种子珍贵,叫儿孙们把这些种子好生收着,只等来年开春后下种。 外头的人听说官府发粮种,倒是乐颠颠地去领了。 尽管官府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良种,是给他们拿回去种的。 无可避免地,还是有人没把话当回事,拿回去就当粮食吃了。 唐晋卿听说后气得不行,还是唐夫人劝他:“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把这些阳奉阴违的都记下,日后官府再发放什么,先把他们剔除了出去。 将来眼馋别人田里收获多,也没人理他。” 唐晋卿叹道:“我哪里是气这个,只是良种难得,我这是可惜。” 唐夫人低头掩饰自己的无奈,“再可惜人家也落了肚了,还不如先想个法子,杜绝此事。” “夫人说得是。” 唐晋卿又坐了一会儿,又急匆匆地往外头去了。 唐夫人忙道:“今日休沐,你又出去做何?” 唐晋卿头也不回:“我去让衙里一趟,夫人自个儿用饭。” 唐晋卿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先把派到各个乡县的粮食收回来,等来年要播种时,再让官府的人看着他们撒到地里,他方才能安心。 发了一半又收回,没领到的百姓们多少有些怨言,只不敢找上门来。 唐晋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半个月后接到皇帝批复,唐晋卿更庆幸把粮种收了回来。 皇帝登基之后的几年,各地每每有天灾。 皇帝家也没余粮了。 山东的粮仓也十分要紧,北边若有战事,粮草不可或缺。 第333章 傻儿子 江南本是税收“大户”,因水患皇帝免了田税,今年便上供不了一点。 皇帝比唐晋卿还着急上火些。 听说金陵有个小子,种田亩产近四石,皇帝病急乱投医,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 江南如今已能自给自足,山东粮仓没填满如今才是皇帝心腹大患。 皇帝吩咐唐晋卿,让贾英带着一半的良种去山东奉旨种田。 唐晋卿也知山东粮仓的重要性,虽有些可惜,但还是带着旨意去见了贾敬和贾英。 贾英未曾想过自己的事竟然还能传到皇帝耳里,心慌之后忙道:“北方和南方气候水土都不同,小子并不敢保证产量。” 贾敬心里骂了皇帝几句,“唐大人,英哥儿说得是正理,你要不再上个折子说说清楚?” 唐晋卿苦笑:“贾兄,圣上的意思,让英哥儿即刻启程,先去山东庄户里了解一下当地的水土气候,因地制宜……” 贾敬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贾英瞧见了不免好笑,也不像刚才那样紧张。 贾英想着,这事是有风险,最多不过辜负了皇帝的期望,仍打道回乡种田就是。 可若是成了…… 贾英想到此处心里也未免激荡了几分。 “叔爷爷,我愿意去山东。” 贾敬深看了他一眼才说:“好!英哥儿,你是个赤诚的孩子,才能有今日这番作为。 事若不成,叔爷爷亲让人去接你。若是成了,英哥儿,你要记住什么才是你的底气!” 贾敬以往都把心思放在家学里,对贾英并不怎么关注。 还是芃哥儿嘴碎,才知道清丫头喜欢这个小子,经常着人给他送吃食衣裳。 贾敬不怕贾英此番没有作为,皇帝若是怪罪,他也会挺身替贾英辩驳。 可他担心贾英少年心性不定,外头的妖魔鬼怪勾引坏了他。 贾英躬身应是。 “唐大人,圣上可说让他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 贾敬也懒得说什么,朝贾英道:“你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收拾东西。我会让人打听顺路的镖局,到时候和他们一起上路。” 唐晋卿忙道:“我已都安排好了,五日后启程。” …… 贾敬拍了拍贾英的肩,“你回去收拾东西。” 贾英朝两人拱手,退下。 刚出了门,就听见贾敬讥讽唐晋卿的声音。 秋日的太阳温和,贾英攥紧拳头,往家里去了。 直到启程前一日,贾英方来和尤清之辞行。 尤清之让银蝶把收拾好的包袱拿出来。 “这里头有几件衣裳,我都让人按你的尺寸做大了点。你如今还在长身体,到时候若还是不合身,就花点钱,找个婆子给你改改。 还有两件大氅,北边可不比这里,到了冬日,寒冷刺骨,穿上能好些。” 贾英笑着点头接过。 “这里头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些琐碎银子。银票你贴身收着,那些碎银子用来打点。” “婶子,我有钱,那些粮种卖出去,唐大人给了我一大笔钱。” 尤清之笑道:“穷家富路,出门不易,傍身银不能少。你就当借我的,将来再还给我,好不好?” 贾英眼尾有些发红,抱着包袱快速地点头。 尤清之见此嗓子也有些发干。 银蝶赶忙岔开,“太太,您忘了,还有春松的事儿呢。” “是了,”尤清之忙道:“英哥儿,你年纪尚小,身边不跟人可不成。我给你安排了个人,你带他去做些杂事。” 贾英笑道:“婶子,不用了,家里让茂哥哥跟着我去。” 贾茂是贾英大伯母的二儿子,只比贾英大一岁。 尤清之皱眉,“这是六房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贾英笑道:“是六房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尤清之不解。 贾英解释道:“太爷爷让我选个叔伯或者兄弟跟着,是我选的茂哥哥。” “为何?” 银蝶也疑惑地看过去。 贾英大伯夫妇从前可找了他不少麻烦。 贾英道:“六房知道我受了官府的差使去山东,还以为我出息了。只是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个种田的,种得不好,仍要回来。 我原想说出来,却觉着不说也没什么。我娘又不能跟着去,他们当我出息了,或许对我娘还照顾些。” 尤清之微微顿首,“那为何要选贾茂?” 贾英笑道:“我本来年纪就小,也不能往弟弟处寻,最好找个兄长。别的哥哥从前就爱支使我,到了山东也未必能听我的。 可茂哥哥老实,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怕他管我。” 尤清之笑睨了他一眼:“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贾英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婶子,我还没说完呢。大伯和大伯母虽不喜欢茂哥哥,可到底这是他们的儿子,我这儿就算捏了个质子在手上,她们以后也不敢去欺负我娘了。” “你娘那里尽管放心,我隔三差五就叫她来喝茶,别人不敢欺负她。” 贾英笑道:“我知道婶子的好意,只是我娘说每回来府里,她心里就发慌,心里胆怯。” 尤清之惊道:“她从前未和我说过呀。” “我娘也不是怕您,就是怕人多,我也是近几回才晓得。” 大抵是社恐。 尤清之点了点头,叹道:“只是你这回也不知能不能在年前赶到山东?若是在路上过年,那也太可怜了些。” 贾英娘也在家里说了此话,听婶子又说了一遍,贾英顿觉窝心。 尤清之又道:“原想着你走了,你娘一个人在家过年,还想请她来府里热闹热闹,不想她又怕热闹。” 贾英笑道:“婶子不用操心这个,太奶奶会喊我娘去过年的。那些人都见惯了,我娘觉着好些。” “这样也好。” 外头传来贾芃的声音:“娘,你儿子来了。” 贾蓉也跟着喊了一声。 尤清之没好气道:“再大声些,叫外头都晓得我有两个傻儿子。” 外头又是一阵笑声。 众人都进来。 用到“众”这个字,说明至少得三个人。 林齐、李四、唐琪、贾蓉贾蔷贾芃都来了。 第333章 傻儿子 江南本是税收“大户”,因水患皇帝免了田税,今年便上供不了一点。 皇帝比唐晋卿还着急上火些。 听说金陵有个小子,种田亩产近四石,皇帝病急乱投医,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 江南如今已能自给自足,山东粮仓没填满如今才是皇帝心腹大患。 皇帝吩咐唐晋卿,让贾英带着一半的良种去山东奉旨种田。 唐晋卿也知山东粮仓的重要性,虽有些可惜,但还是带着旨意去见了贾敬和贾英。 贾英未曾想过自己的事竟然还能传到皇帝耳里,心慌之后忙道:“北方和南方气候水土都不同,小子并不敢保证产量。” 贾敬心里骂了皇帝几句,“唐大人,英哥儿说得是正理,你要不再上个折子说说清楚?” 唐晋卿苦笑:“贾兄,圣上的意思,让英哥儿即刻启程,先去山东庄户里了解一下当地的水土气候,因地制宜……” 贾敬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贾英瞧见了不免好笑,也不像刚才那样紧张。 贾英想着,这事是有风险,最多不过辜负了皇帝的期望,仍打道回乡种田就是。 可若是成了…… 贾英想到此处心里也未免激荡了几分。 “叔爷爷,我愿意去山东。” 贾敬深看了他一眼才说:“好!英哥儿,你是个赤诚的孩子,才能有今日这番作为。 事若不成,叔爷爷亲让人去接你。若是成了,英哥儿,你要记住什么才是你的底气!” 贾敬以往都把心思放在家学里,对贾英并不怎么关注。 还是芃哥儿嘴碎,才知道清丫头喜欢这个小子,经常着人给他送吃食衣裳。 贾敬不怕贾英此番没有作为,皇帝若是怪罪,他也会挺身替贾英辩驳。 可他担心贾英少年心性不定,外头的妖魔鬼怪勾引坏了他。 贾英躬身应是。 “唐大人,圣上可说让他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 贾敬也懒得说什么,朝贾英道:“你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收拾东西。我会让人打听顺路的镖局,到时候和他们一起上路。” 唐晋卿忙道:“我已都安排好了,五日后启程。” …… 贾敬拍了拍贾英的肩,“你回去收拾东西。” 贾英朝两人拱手,退下。 刚出了门,就听见贾敬讥讽唐晋卿的声音。 秋日的太阳温和,贾英攥紧拳头,往家里去了。 直到启程前一日,贾英方来和尤清之辞行。 尤清之让银蝶把收拾好的包袱拿出来。 “这里头有几件衣裳,我都让人按你的尺寸做大了点。你如今还在长身体,到时候若还是不合身,就花点钱,找个婆子给你改改。 还有两件大氅,北边可不比这里,到了冬日,寒冷刺骨,穿上能好些。” 贾英笑着点头接过。 “这里头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些琐碎银子。银票你贴身收着,那些碎银子用来打点。” “婶子,我有钱,那些粮种卖出去,唐大人给了我一大笔钱。” 尤清之笑道:“穷家富路,出门不易,傍身银不能少。你就当借我的,将来再还给我,好不好?” 贾英眼尾有些发红,抱着包袱快速地点头。 尤清之见此嗓子也有些发干。 银蝶赶忙岔开,“太太,您忘了,还有春松的事儿呢。” “是了,”尤清之忙道:“英哥儿,你年纪尚小,身边不跟人可不成。我给你安排了个人,你带他去做些杂事。” 贾英笑道:“婶子,不用了,家里让茂哥哥跟着我去。” 贾茂是贾英大伯母的二儿子,只比贾英大一岁。 尤清之皱眉,“这是六房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贾英笑道:“是六房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尤清之不解。 贾英解释道:“太爷爷让我选个叔伯或者兄弟跟着,是我选的茂哥哥。” “为何?” 银蝶也疑惑地看过去。 贾英大伯夫妇从前可找了他不少麻烦。 贾英道:“六房知道我受了官府的差使去山东,还以为我出息了。只是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个种田的,种得不好,仍要回来。 我原想说出来,却觉着不说也没什么。我娘又不能跟着去,他们当我出息了,或许对我娘还照顾些。” 尤清之微微顿首,“那为何要选贾茂?” 贾英笑道:“我本来年纪就小,也不能往弟弟处寻,最好找个兄长。别的哥哥从前就爱支使我,到了山东也未必能听我的。 可茂哥哥老实,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怕他管我。” 尤清之笑睨了他一眼:“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贾英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婶子,我还没说完呢。大伯和大伯母虽不喜欢茂哥哥,可到底这是他们的儿子,我这儿就算捏了个质子在手上,她们以后也不敢去欺负我娘了。” “你娘那里尽管放心,我隔三差五就叫她来喝茶,别人不敢欺负她。” 贾英笑道:“我知道婶子的好意,只是我娘说每回来府里,她心里就发慌,心里胆怯。” 尤清之惊道:“她从前未和我说过呀。” “我娘也不是怕您,就是怕人多,我也是近几回才晓得。” 大抵是社恐。 尤清之点了点头,叹道:“只是你这回也不知能不能在年前赶到山东?若是在路上过年,那也太可怜了些。” 贾英娘也在家里说了此话,听婶子又说了一遍,贾英顿觉窝心。 尤清之又道:“原想着你走了,你娘一个人在家过年,还想请她来府里热闹热闹,不想她又怕热闹。” 贾英笑道:“婶子不用操心这个,太奶奶会喊我娘去过年的。那些人都见惯了,我娘觉着好些。” “这样也好。” 外头传来贾芃的声音:“娘,你儿子来了。” 贾蓉也跟着喊了一声。 尤清之没好气道:“再大声些,叫外头都晓得我有两个傻儿子。” 外头又是一阵笑声。 众人都进来。 用到“众”这个字,说明至少得三个人。 林齐、李四、唐琪、贾蓉贾蔷贾芃都来了。 第334章 李季烨 几人先给尤清之请安,然后贾蓉上前攀着贾英的肩,“英兄弟,你可真厉害!” 贾英自嘲道:“我是在泥地里打转的人,也不读书识礼,还是你们厉害些。” “英兄弟,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这世上多得是沽誉钓名、国贼禄鬼之流,于国无益,于民无助。 还不如耕种买卖,反而没有更要紧的害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把事儿做到极致,英兄弟也能做种田的状元。” 众人听完都笑。 林齐也道:“你此去是做实事去了,世上就该多些像你这般的人。比许多读书人还强出百倍!” 贾英听完脸热,他自小读不进书,却极佩服会读书的人。 听出林齐和贾蓉话语里的真心,贾英心里也涌出一股自豪感。 贾芃挨着尤清之坐下,看着师叔和哥哥轮番地夸赞英哥哥,不免有些可惜。 ——当初他也不爱读书,姑姑差点让他去跟着英哥哥种田了。 不过哥哥也说了,他还可以去考武状元。 贾芃安慰好自己,往桌子上顺了个果子吃。 贾蓉拿出一封信交给贾英,“这是给山东督粮道颜希深颜大人之母何老太太的信,托英兄弟顺路帮我送一趟。” 贾英慎重点头,“我定会好好地送到颜府。” 林齐和贾蓉回了金陵后,仍与何老太太有信件往来。 其实哪里用得着贾英送信。 只不过想着贾英在山东孤立无援,信中所写,不过是托何老太太能照拂他一二。 小子们说完话,贾英就提出告辞。 尤清之最后叮嘱了几句,也未一味地和贾英说好听的话。 “族里这么多兄弟,你如今脱颖而出,不过种田比人家好些,不能太过轻贱自己,也不能太过飘浮。 张岱《四书遇》中说: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此去山东,这是你的机遇,也该晓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贾英应道:“我明白,我就是去种田的,别的我一概不掺和。” 敬叔爷爷前儿也跟他说了这话,比婶子说得更为直白。 直说他若有出息,出息也是从种地处来。 若是耽于别的事情,便连这一项好处也没了。 尤清之见他明白了,正想让人送他出去,香杏和雪雁端着东西过来了。 “这是姑娘和林姑娘给英小爷备的,是些常见的药丸子,还有几本农书。” 贾英看向婶子。 尤清之笑道:“这是你两个姑姑的心意,你只管收着。” 贾英重重点头。 众人拥簇着他出去,尤清之叫住贾蓉,“你站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贾芃收回脚步,转头看她。 “你不用。” 贾芃朝她做了个鬼脸,跟着师叔们去了。 “母亲?” “你先坐。”尤清之沉默了会儿才问:“你觉得李季烨此人如何?” 贾蓉见母亲憋了半天,却原来是问这个。 “李师叔博闻强记,一本书略看两回,就能背个七七八八,比我们省好些心思。” 尤清之笑道:“我哪里是问这个?我是说他品行如何?” “不是坏人。” “就这些?” 贾蓉笑道:“母亲,您是要考察他什么?总得先说出来,儿子才好回你。” 经了毕应辰一事,尤清之在妹妹的婚事上谨慎了好些,可不敢再大喇喇地摆在台面上。 见贾蓉这样问,干脆道:“若你是当爹的,你可愿把女儿嫁他?” ……当爹?嫁女儿? 贾蓉好好地想了想,“儿子不愿意。” 尤清之忙问:“这是为何?” “李师叔品行端正,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可就是性子太闷了,不爱说话。” 李四若是听到了此话,定要对天喊冤。 为了给尤太太和贾府一个好印象,他憋了好多话在心里没说,却没想被人冠上一个性子闷的头衔。 尤清之听了贾蓉的话却有些疑惑,唐夫人不是这样说的呀。 贾蓉见母亲皱眉,细想了一遍,“母亲是要与二姨说亲?” 见母亲应是,贾蓉道:“二姨若不嫌他性子闷,倒也是桩不错的亲事,总比那姓毕的强上好些。 祖父说李师叔有过目不忘之才,将来定能榜上有名,也不至于让二姨低就。” “你祖父还说他什么?” 尤清之不信儿子,却信父亲看人的水准。 贾蓉笑道:“祖父喜欢和李师叔说话,他常说李师叔不该拜唐大人为师,合该是他的徒弟。” 尤清之也笑了,唐晋卿能收他为徒,唐夫人也说他是个实诚人,就连贾敬也喜欢他。 正如贾蓉刚才所说,至少李四不是坏人,也不至于是个糊涂人。 “母亲知道了,你去。” 贾蓉笑道:“儿子好些时候没和母亲用饭了,今儿就赖一日,请母亲赐饭。” 尤清之自然应下。 母子两个刚用完饭,贾芃急匆匆地跑进来,哼道:“母亲和哥哥吃饭不叫我,你们吃独食!” 尤清之用手戳了戳他的肚子:“你肚皮圆滚滚地,从哪里吃了回来?” 贾芃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使劲吸了口气,肚子却没多大起伏,惹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贾芃脸一红,“明儿我也要和母亲用饭。” 贾蓉把他扯到身边坐下,“师叔们呢?” 贾芃指着外头,“就在后头。” 林齐等人果然从外头走来。 尤清之道:“今儿怎么回事,都往我这儿凑?” 贾蓉但笑不语。 林齐等人请安坐下,一时众人都未开口。 尤清之直接看向李四:“李公子,刚才蓉儿和我说,你性子闷,不大爱说话?” 李四霎时瞪大眼睛看向了贾蓉:你就是这么在外头说我的? 贾蓉也愣愣地看向母亲:你就是这么卖儿子的? 其余人来回看,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李公子?” 李四忙站了起来:“尤太太,我,我,我性子不闷。” 尤清之嗔怪地看向贾蓉:“蓉儿也是,怎么胡说。” 李四咽了一口口水,“蓉大爷没有胡说,我在贾府是不大说话,但是……但是我是装的。” 第334章 李季烨 几人先给尤清之请安,然后贾蓉上前攀着贾英的肩,“英兄弟,你可真厉害!” 贾英自嘲道:“我是在泥地里打转的人,也不读书识礼,还是你们厉害些。” “英兄弟,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这世上多得是沽誉钓名、国贼禄鬼之流,于国无益,于民无助。 还不如耕种买卖,反而没有更要紧的害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把事儿做到极致,英兄弟也能做种田的状元。” 众人听完都笑。 林齐也道:“你此去是做实事去了,世上就该多些像你这般的人。比许多读书人还强出百倍!” 贾英听完脸热,他自小读不进书,却极佩服会读书的人。 听出林齐和贾蓉话语里的真心,贾英心里也涌出一股自豪感。 贾芃挨着尤清之坐下,看着师叔和哥哥轮番地夸赞英哥哥,不免有些可惜。 ——当初他也不爱读书,姑姑差点让他去跟着英哥哥种田了。 不过哥哥也说了,他还可以去考武状元。 贾芃安慰好自己,往桌子上顺了个果子吃。 贾蓉拿出一封信交给贾英,“这是给山东督粮道颜希深颜大人之母何老太太的信,托英兄弟顺路帮我送一趟。” 贾英慎重点头,“我定会好好地送到颜府。” 林齐和贾蓉回了金陵后,仍与何老太太有信件往来。 其实哪里用得着贾英送信。 只不过想着贾英在山东孤立无援,信中所写,不过是托何老太太能照拂他一二。 小子们说完话,贾英就提出告辞。 尤清之最后叮嘱了几句,也未一味地和贾英说好听的话。 “族里这么多兄弟,你如今脱颖而出,不过种田比人家好些,不能太过轻贱自己,也不能太过飘浮。 张岱《四书遇》中说: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此去山东,这是你的机遇,也该晓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贾英应道:“我明白,我就是去种田的,别的我一概不掺和。” 敬叔爷爷前儿也跟他说了这话,比婶子说得更为直白。 直说他若有出息,出息也是从种地处来。 若是耽于别的事情,便连这一项好处也没了。 尤清之见他明白了,正想让人送他出去,香杏和雪雁端着东西过来了。 “这是姑娘和林姑娘给英小爷备的,是些常见的药丸子,还有几本农书。” 贾英看向婶子。 尤清之笑道:“这是你两个姑姑的心意,你只管收着。” 贾英重重点头。 众人拥簇着他出去,尤清之叫住贾蓉,“你站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贾芃收回脚步,转头看她。 “你不用。” 贾芃朝她做了个鬼脸,跟着师叔们去了。 “母亲?” “你先坐。”尤清之沉默了会儿才问:“你觉得李季烨此人如何?” 贾蓉见母亲憋了半天,却原来是问这个。 “李师叔博闻强记,一本书略看两回,就能背个七七八八,比我们省好些心思。” 尤清之笑道:“我哪里是问这个?我是说他品行如何?” “不是坏人。” “就这些?” 贾蓉笑道:“母亲,您是要考察他什么?总得先说出来,儿子才好回你。” 经了毕应辰一事,尤清之在妹妹的婚事上谨慎了好些,可不敢再大喇喇地摆在台面上。 见贾蓉这样问,干脆道:“若你是当爹的,你可愿把女儿嫁他?” ……当爹?嫁女儿? 贾蓉好好地想了想,“儿子不愿意。” 尤清之忙问:“这是为何?” “李师叔品行端正,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可就是性子太闷了,不爱说话。” 李四若是听到了此话,定要对天喊冤。 为了给尤太太和贾府一个好印象,他憋了好多话在心里没说,却没想被人冠上一个性子闷的头衔。 尤清之听了贾蓉的话却有些疑惑,唐夫人不是这样说的呀。 贾蓉见母亲皱眉,细想了一遍,“母亲是要与二姨说亲?” 见母亲应是,贾蓉道:“二姨若不嫌他性子闷,倒也是桩不错的亲事,总比那姓毕的强上好些。 祖父说李师叔有过目不忘之才,将来定能榜上有名,也不至于让二姨低就。” “你祖父还说他什么?” 尤清之不信儿子,却信父亲看人的水准。 贾蓉笑道:“祖父喜欢和李师叔说话,他常说李师叔不该拜唐大人为师,合该是他的徒弟。” 尤清之也笑了,唐晋卿能收他为徒,唐夫人也说他是个实诚人,就连贾敬也喜欢他。 正如贾蓉刚才所说,至少李四不是坏人,也不至于是个糊涂人。 “母亲知道了,你去。” 贾蓉笑道:“儿子好些时候没和母亲用饭了,今儿就赖一日,请母亲赐饭。” 尤清之自然应下。 母子两个刚用完饭,贾芃急匆匆地跑进来,哼道:“母亲和哥哥吃饭不叫我,你们吃独食!” 尤清之用手戳了戳他的肚子:“你肚皮圆滚滚地,从哪里吃了回来?” 贾芃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使劲吸了口气,肚子却没多大起伏,惹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贾芃脸一红,“明儿我也要和母亲用饭。” 贾蓉把他扯到身边坐下,“师叔们呢?” 贾芃指着外头,“就在后头。” 林齐等人果然从外头走来。 尤清之道:“今儿怎么回事,都往我这儿凑?” 贾蓉但笑不语。 林齐等人请安坐下,一时众人都未开口。 尤清之直接看向李四:“李公子,刚才蓉儿和我说,你性子闷,不大爱说话?” 李四霎时瞪大眼睛看向了贾蓉:你就是这么在外头说我的? 贾蓉也愣愣地看向母亲:你就是这么卖儿子的? 其余人来回看,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李公子?” 李四忙站了起来:“尤太太,我,我,我性子不闷。” 尤清之嗔怪地看向贾蓉:“蓉儿也是,怎么胡说。” 李四咽了一口口水,“蓉大爷没有胡说,我在贾府是不大说话,但是……但是我是装的。” 第335章 蛐蛐 哦?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李四紧张地搓了搓手,“我说话不大中听,师父嘱咐我……君子寡言。”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太太可去问问太老爷,我话很多的……” 贾敬和李四的确聊得来,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天王老子都敢蛐蛐。 昨儿还批判了吕洞宾和铁拐李两位神仙,说他们老不正经,还不要脸,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尤清之见他手足无措,忙安抚他坐下,又不免替儿子找补两句。 “蓉儿说你品行端正,博闻强记,我正说要他向你好好学学。” 李四感激地看向贾蓉,贾蓉则心安理得收下他的感激。 尤清之又问他们近来写了什么文章, 众人有了话说,便讨论起来。 李四这回不做那“寡言的君子”了,积极发表自个儿的意见,不时往尤清之处瞟一眼。 尤清之注意到了,却没有再打趣他。 李四的确是个实诚之人,读书也好。 官做不做得好暂放在一边,做她妹夫的事儿倒是可以再想想。 过了两日,尤清之又给尤家下帖,请两个妹妹来府里玩。 扬之和尤清之说了几句,便和黛玉和惜春玩儿去了。 尤清之把李四的事儿略和婉之说了一下。 婉之不如上次那般羞怯,听姐姐把李家和李四种种都说了一回,便道:“他可知我家的事?” 尤清之这时又恨不得把毕应辰抓来再打一顿板子了。 两个妹妹见了他都落下了心事。 “唐夫人是他师娘,定是都说了的。” 婉之便笑道:“既如此,姐姐觉得好,我便嫁。” 尤清之拉着婉之的手道:“傻姑娘,尤家和你何曾有什么可让人指摘的?你还把毕家的事儿放在心上?” 婉之笑道:“姐姐多虑了。吃一堑,长一智,前头事事说清楚了,再提后话,免得咱们白费心思。” “这还罢了。”尤清之道:“你可想见见他?” 婉之笑问道:“长相可还俊美?” “比姓毕俊远了。” 有些人活着,但他是用来拉踩的。 婉之笑道:“那就不必见了,我自诩长得不算丑,也不怕成亲后他嫌弃我。” 婉之不愿意,尤清之也未强求,只是又与她说了些李四的事。 婉之都记在了心里。 “你先回去和母亲说一声,等过些日子,我和唐夫人通个气,让官媒去尤家提亲。” 婉之浅笑应下。 只尤太太听说后不大高兴,嫌弃李家是乡下人,不够体面富贵。 婉之柔声劝道:“大姐姐说李公子学识渊博,又有唐大人教导,将来中举不是难事。” 尤太太是个实际的人,“那你姐姐可说了没有,等那李四中举之后,她要替他打点,寻得官职?” 婉之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的儿,他还未中举,就算不得数,你姐姐这是哄你呢。若不然,怎么不往进士举人处给你找人家?” 扬之快人快语,“娘,你也不瞧瞧,外头的进士举人有几个不是老头子,怎么配得上我二姐姐!” 尤太太喏喏:“那还有勋贵家的公子呢……” 婉之蹙眉,“娘,我觉得李公子极好。” 尤太太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死丫头,若那小子不能中不了举,白费我养你这么大。” 扬之又在一旁悠悠出声,“娘,连您也是大姐姐养着的呢。” 尤太太真想给她来一下,扬之却也不怕,死死盯着尤太太。 尤太太有些怵这丫头,也不敢骂她。 “我记得你大姐姐公爹不是也收了两个徒弟,怎么你大姐姐不想想那两个?” 扬之斜着眼说:“林公子没爹,娘在大姐姐庄里管事,家里什么都没有,娘你看得上?” “不是还有一个,好像是唐大人的儿子?” 扬之起身含笑围着尤太太转了两圈,“娘,你摸牌摸糊涂了。不说唐公子比二姐姐小几岁,李公子可是唐大人的徒弟,你拒了人家徒弟的亲事,再想嫁给人家的儿子?” 尤太太撇嘴,忽又想起了什么。 “你二姐姐就算了,你这儿不是正好?女方大两岁的也不要紧。” “我是看得上,不过我得招赘啊,娘你替我去唐家提亲。” 尤太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婉之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紧张不安,也被眼前的母亲和妹妹给吵没了,两头相劝才平息了“战火”。 “娘,大姐姐说,李家会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 尤太太碎碎念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全没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 扬之过来搂住尤太太,“娘,你还有我呢,将来我招赘,一定得你也看上了才作数。” 尤太太睨她一眼,禁不住也笑了。 果然没过多久,李家请了官媒来提亲,唐夫人也一道儿过来。 尤太太见唐夫人也到了,方觉得脸上有光,矜持了几句,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定了亲之后,尤家和李家走动也多了些。 李家太太常让人送些山货过来,尤太太虽嫌弃了几句不值钱,但心里也觉得李家有心。 比起贾珍这样的女婿,尤太太起码能在李太太面前摆摆架子,李四也不敢当面撅她,给她没脸。 渐渐地,尤太太也说这门亲事不坏了。 李太太头回见婉之和扬之,惊为天人。 直拉着两个姑娘不放手,把她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尤太太假意谦虚了几句,心里却十分自得,觉得便宜了李家。 倒是扬之,今日行事十分规矩,不敢多说多动一下。 不料李太太看着她脱口说道:”我听说三姑娘是要招赘?” 扬之心一紧,不知该如何回话。 尤太太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了。 婉之拉住妹妹的手:“伯母,我三妹妹早已立志招赘的。” 李太太叹道:“三姑娘,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一言一行都要按规矩来。可招赘不是易事,太规矩了可不成,早晚被人欺在头上。” 扬之试探道:“伯母这话我不明白。” 李太太不大好意思地看向婉之,没有意识到在给自家儿子挖坑,“我也不懂什么,就是一些粗话。这男女亲事,到底女子吃亏些。” 第335章 蛐蛐 哦?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李四紧张地搓了搓手,“我说话不大中听,师父嘱咐我……君子寡言。”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太太可去问问太老爷,我话很多的……” 贾敬和李四的确聊得来,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天王老子都敢蛐蛐。 昨儿还批判了吕洞宾和铁拐李两位神仙,说他们老不正经,还不要脸,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尤清之见他手足无措,忙安抚他坐下,又不免替儿子找补两句。 “蓉儿说你品行端正,博闻强记,我正说要他向你好好学学。” 李四感激地看向贾蓉,贾蓉则心安理得收下他的感激。 尤清之又问他们近来写了什么文章, 众人有了话说,便讨论起来。 李四这回不做那“寡言的君子”了,积极发表自个儿的意见,不时往尤清之处瞟一眼。 尤清之注意到了,却没有再打趣他。 李四的确是个实诚之人,读书也好。 官做不做得好暂放在一边,做她妹夫的事儿倒是可以再想想。 过了两日,尤清之又给尤家下帖,请两个妹妹来府里玩。 扬之和尤清之说了几句,便和黛玉和惜春玩儿去了。 尤清之把李四的事儿略和婉之说了一下。 婉之不如上次那般羞怯,听姐姐把李家和李四种种都说了一回,便道:“他可知我家的事?” 尤清之这时又恨不得把毕应辰抓来再打一顿板子了。 两个妹妹见了他都落下了心事。 “唐夫人是他师娘,定是都说了的。” 婉之便笑道:“既如此,姐姐觉得好,我便嫁。” 尤清之拉着婉之的手道:“傻姑娘,尤家和你何曾有什么可让人指摘的?你还把毕家的事儿放在心上?” 婉之笑道:“姐姐多虑了。吃一堑,长一智,前头事事说清楚了,再提后话,免得咱们白费心思。” “这还罢了。”尤清之道:“你可想见见他?” 婉之笑问道:“长相可还俊美?” “比姓毕俊远了。” 有些人活着,但他是用来拉踩的。 婉之笑道:“那就不必见了,我自诩长得不算丑,也不怕成亲后他嫌弃我。” 婉之不愿意,尤清之也未强求,只是又与她说了些李四的事。 婉之都记在了心里。 “你先回去和母亲说一声,等过些日子,我和唐夫人通个气,让官媒去尤家提亲。” 婉之浅笑应下。 只尤太太听说后不大高兴,嫌弃李家是乡下人,不够体面富贵。 婉之柔声劝道:“大姐姐说李公子学识渊博,又有唐大人教导,将来中举不是难事。” 尤太太是个实际的人,“那你姐姐可说了没有,等那李四中举之后,她要替他打点,寻得官职?” 婉之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的儿,他还未中举,就算不得数,你姐姐这是哄你呢。若不然,怎么不往进士举人处给你找人家?” 扬之快人快语,“娘,你也不瞧瞧,外头的进士举人有几个不是老头子,怎么配得上我二姐姐!” 尤太太喏喏:“那还有勋贵家的公子呢……” 婉之蹙眉,“娘,我觉得李公子极好。” 尤太太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死丫头,若那小子不能中不了举,白费我养你这么大。” 扬之又在一旁悠悠出声,“娘,连您也是大姐姐养着的呢。” 尤太太真想给她来一下,扬之却也不怕,死死盯着尤太太。 尤太太有些怵这丫头,也不敢骂她。 “我记得你大姐姐公爹不是也收了两个徒弟,怎么你大姐姐不想想那两个?” 扬之斜着眼说:“林公子没爹,娘在大姐姐庄里管事,家里什么都没有,娘你看得上?” “不是还有一个,好像是唐大人的儿子?” 扬之起身含笑围着尤太太转了两圈,“娘,你摸牌摸糊涂了。不说唐公子比二姐姐小几岁,李公子可是唐大人的徒弟,你拒了人家徒弟的亲事,再想嫁给人家的儿子?” 尤太太撇嘴,忽又想起了什么。 “你二姐姐就算了,你这儿不是正好?女方大两岁的也不要紧。” “我是看得上,不过我得招赘啊,娘你替我去唐家提亲。” 尤太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婉之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紧张不安,也被眼前的母亲和妹妹给吵没了,两头相劝才平息了“战火”。 “娘,大姐姐说,李家会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 尤太太碎碎念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全没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 扬之过来搂住尤太太,“娘,你还有我呢,将来我招赘,一定得你也看上了才作数。” 尤太太睨她一眼,禁不住也笑了。 果然没过多久,李家请了官媒来提亲,唐夫人也一道儿过来。 尤太太见唐夫人也到了,方觉得脸上有光,矜持了几句,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定了亲之后,尤家和李家走动也多了些。 李家太太常让人送些山货过来,尤太太虽嫌弃了几句不值钱,但心里也觉得李家有心。 比起贾珍这样的女婿,尤太太起码能在李太太面前摆摆架子,李四也不敢当面撅她,给她没脸。 渐渐地,尤太太也说这门亲事不坏了。 李太太头回见婉之和扬之,惊为天人。 直拉着两个姑娘不放手,把她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尤太太假意谦虚了几句,心里却十分自得,觉得便宜了李家。 倒是扬之,今日行事十分规矩,不敢多说多动一下。 不料李太太看着她脱口说道:”我听说三姑娘是要招赘?” 扬之心一紧,不知该如何回话。 尤太太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了。 婉之拉住妹妹的手:“伯母,我三妹妹早已立志招赘的。” 李太太叹道:“三姑娘,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一言一行都要按规矩来。可招赘不是易事,太规矩了可不成,早晚被人欺在头上。” 扬之试探道:“伯母这话我不明白。” 李太太不大好意思地看向婉之,没有意识到在给自家儿子挖坑,“我也不懂什么,就是一些粗话。这男女亲事,到底女子吃亏些。” 第336章 传宗接代 “我在乡里可见多这样的事儿。有人打着入赘的名号,专门去女方家里吃绝户的。 若是女子撑不起来,辖制不了男人,吃得骨头都没剩下的我也不是没见过。” 扬之问道:“那伯母的意思,我竟不该招赘?” 李太太哈哈大笑,“怎么不招赘?你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嫁出去了,尤家就得靠你传宗接代了。” …… 扬之还没想到自己身上原来还有这样大的责任。 尤太太和婉之也怔住了。 关键是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说这个。 李太太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人的命啊可说不准。如今看着你两个姐姐比你命好,将来日子是好是坏还在后头呢。” 尤太太:…… 婉之:…… 扬之在李太太身边坐下,“我长于闺中,年轻不知事,请伯母多教教我。” 尤太太瞧她这“矫揉造作”的样子,暗自撇了撇嘴。 倒是李太太被哄得极为高兴,“好姑娘,我哪里能教你什么?我胡乱说说,你觉得有道理,就听两句,没道理就当听个响,甩过头就忘了。” 扬之笑着点头。 李太太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我们乡下不把招赘叫招赘,叫作倒插门。这‘倒’就要‘倒’到底。 这世道不是讲究什么‘夫为妻纲’,倒过来是什么?那就是‘妻为夫纲’!” 扬之瞪着一双大眼睛,连连点头。 李太太拍拍扬之的手:“但凡家里不至于过不下去的,都不会让儿子倒插门。他家穷,你家富,这就要留心了。 钱财什么的千万不能经他的手,他若听话呢,你就给他点好处。不听话,趁早断了,另招好的。” 李太太看了婉之一眼,凑近扬之道:“姑娘人品相貌样样是上等,可若招赘,家世上就得低就。 可比起嫁人也有好处,男人得对你恭恭敬敬的,生孩子还能和你姓。” 婉之端坐在一旁,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扬之还问呢,“伯母,这么多穷小子,我该怎么挑呢?” 李太太笑道:“老话说‘日久见人心’,有些人看着老实,心里一肚子坏水;有些人看着蠢,也能生奸计。 要想过得好呀,还得姑娘自个儿能撑起来。心里有数,任谁也欺负不了你。” “那李四哥哥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扬之突然问道。 “他精着呢!” “怎么精?”扬之歪头道。 李太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朝着婉之讪讪笑道:“姑娘放心,四小子他不是那种算计人的孩子。就是……他也不是那种吃亏的人。” 尤太太忽然开口:“不吃亏好。” 李太太笑道:“亲家说得是,四小子不吃亏也是对外头的人,这样的才好呢。” 李老爷心善,常常接济附近的穷困乡亲,偶尔也偷偷给佃户减免些租子。 渐渐地,也有了些济弱扶倾的好名声。 有人“慕名而来”,想借机骗点银子。 李四不晓得怎么知道了此事,当即要扭人送官,告人家欺诈。 慌得那几户人家忙把银子还回来。 李老爷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人家银子都还回来了,此事就算了。 不想李四就是不肯放过此事,还当面说他爹这是在姑息养奸。 李老爷拗不过儿子,只得去报官。 按律例,欺诈与盗窃同罪,除了归还财物,官府还判了三个主谋监禁三年,加责四十个板子。 李老爷得知后,还去问李四,是不是判得太重了些。 李四“教育”了他爹一顿,又说好人不该白白被人骗,又说这些人是狡诈之辈,放纵下去会害更多人。 更有说他爹这是是非不分,是那罪犯的帮凶。 李老爷被说得呆若木鸡,再也不敢烂好心了。 尤太太端着官太太的架子,婉之是待嫁的闺秀,面前的又是未来婆母,两人都是少言寡语。 只有扬之和李太太极为投缘,常常一道儿说话。 婉之也大致看出了未来婆母的性子,对出门后的生活也不那么惧怕了。 二妹妹定了亲,尤清之放下了一桩心事。 近一段时日,便在家里给婉之预备嫁妆的事儿。 天渐渐冷了,扬州有一段时日没有来信。 黛玉有些担忧,今儿便问起此事。 尤清之也未意识到此事,忙宽慰道:“你先别急,我叫人去打听打听。” 银蝶掀帘进来,带着一阵冷风,“太太要打听什么?” 尤清之道:“敏姑母近一月都不曾来信了,你打发人去扬州看看。” 银蝶扬起手上的信件,“可巧了,我才拿了贾夫人的信回来。” 黛玉高兴地接过来,见上头是写给尤清之的,忙又递与嫂嫂。 尤清之看了一遍,笑着递给黛玉,“姑母要来接你回去了。” 惜春忙凑过去看,贾敏此时竟已在路上了。 黛玉和惜春向来是同吃同住,尤清之给她收拾的院子都空在那里。 这时正好再收拾一遍,等着姑母下榻。 接到信没两天,贾敏果然到了。 她先去见了贾敬,然后又给贾珍上了炷香,这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的女儿。 黛玉年岁渐长,身子也不比从前孱弱,竟更显出她之绝代姿容,稀世俊美,让人望之心惊。 可眼下有一桩顶顶重要的事儿,就是选秀! 林如海和贾敏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把她往宫里送,任人挑选。 若黛玉身子孱弱,尚可报备户部,再打点一二,也能免去选秀。 可这个当头,林如海坐着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不知多少眼睛盯着林府。 若稍有不慎,告林如海一个欺君之罪,全家都难幸免。 贾敏隐下满腹愁绪,将黛玉和惜春招致到自己身边,细细问了几句话。 尤清之笑道:“姑母舟车劳顿,请先到院里休息,晚辈们待会儿再来给您请安。” 贾敏搂过黛玉和惜春,“你们姐妹二人陪我去。” 黛玉和惜春自然应下。 贾敏又朝着尤清之道:“清丫头,你抽空帮我给周夫人下个帖子,我好容易来了金陵,总要见一见她。” “我知道了,姑母。” 第336章 传宗接代 “我在乡里可见多这样的事儿。有人打着入赘的名号,专门去女方家里吃绝户的。 若是女子撑不起来,辖制不了男人,吃得骨头都没剩下的我也不是没见过。” 扬之问道:“那伯母的意思,我竟不该招赘?” 李太太哈哈大笑,“怎么不招赘?你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嫁出去了,尤家就得靠你传宗接代了。” …… 扬之还没想到自己身上原来还有这样大的责任。 尤太太和婉之也怔住了。 关键是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说这个。 李太太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人的命啊可说不准。如今看着你两个姐姐比你命好,将来日子是好是坏还在后头呢。” 尤太太:…… 婉之:…… 扬之在李太太身边坐下,“我长于闺中,年轻不知事,请伯母多教教我。” 尤太太瞧她这“矫揉造作”的样子,暗自撇了撇嘴。 倒是李太太被哄得极为高兴,“好姑娘,我哪里能教你什么?我胡乱说说,你觉得有道理,就听两句,没道理就当听个响,甩过头就忘了。” 扬之笑着点头。 李太太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我们乡下不把招赘叫招赘,叫作倒插门。这‘倒’就要‘倒’到底。 这世道不是讲究什么‘夫为妻纲’,倒过来是什么?那就是‘妻为夫纲’!” 扬之瞪着一双大眼睛,连连点头。 李太太拍拍扬之的手:“但凡家里不至于过不下去的,都不会让儿子倒插门。他家穷,你家富,这就要留心了。 钱财什么的千万不能经他的手,他若听话呢,你就给他点好处。不听话,趁早断了,另招好的。” 李太太看了婉之一眼,凑近扬之道:“姑娘人品相貌样样是上等,可若招赘,家世上就得低就。 可比起嫁人也有好处,男人得对你恭恭敬敬的,生孩子还能和你姓。” 婉之端坐在一旁,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扬之还问呢,“伯母,这么多穷小子,我该怎么挑呢?” 李太太笑道:“老话说‘日久见人心’,有些人看着老实,心里一肚子坏水;有些人看着蠢,也能生奸计。 要想过得好呀,还得姑娘自个儿能撑起来。心里有数,任谁也欺负不了你。” “那李四哥哥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扬之突然问道。 “他精着呢!” “怎么精?”扬之歪头道。 李太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朝着婉之讪讪笑道:“姑娘放心,四小子他不是那种算计人的孩子。就是……他也不是那种吃亏的人。” 尤太太忽然开口:“不吃亏好。” 李太太笑道:“亲家说得是,四小子不吃亏也是对外头的人,这样的才好呢。” 李老爷心善,常常接济附近的穷困乡亲,偶尔也偷偷给佃户减免些租子。 渐渐地,也有了些济弱扶倾的好名声。 有人“慕名而来”,想借机骗点银子。 李四不晓得怎么知道了此事,当即要扭人送官,告人家欺诈。 慌得那几户人家忙把银子还回来。 李老爷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人家银子都还回来了,此事就算了。 不想李四就是不肯放过此事,还当面说他爹这是在姑息养奸。 李老爷拗不过儿子,只得去报官。 按律例,欺诈与盗窃同罪,除了归还财物,官府还判了三个主谋监禁三年,加责四十个板子。 李老爷得知后,还去问李四,是不是判得太重了些。 李四“教育”了他爹一顿,又说好人不该白白被人骗,又说这些人是狡诈之辈,放纵下去会害更多人。 更有说他爹这是是非不分,是那罪犯的帮凶。 李老爷被说得呆若木鸡,再也不敢烂好心了。 尤太太端着官太太的架子,婉之是待嫁的闺秀,面前的又是未来婆母,两人都是少言寡语。 只有扬之和李太太极为投缘,常常一道儿说话。 婉之也大致看出了未来婆母的性子,对出门后的生活也不那么惧怕了。 二妹妹定了亲,尤清之放下了一桩心事。 近一段时日,便在家里给婉之预备嫁妆的事儿。 天渐渐冷了,扬州有一段时日没有来信。 黛玉有些担忧,今儿便问起此事。 尤清之也未意识到此事,忙宽慰道:“你先别急,我叫人去打听打听。” 银蝶掀帘进来,带着一阵冷风,“太太要打听什么?” 尤清之道:“敏姑母近一月都不曾来信了,你打发人去扬州看看。” 银蝶扬起手上的信件,“可巧了,我才拿了贾夫人的信回来。” 黛玉高兴地接过来,见上头是写给尤清之的,忙又递与嫂嫂。 尤清之看了一遍,笑着递给黛玉,“姑母要来接你回去了。” 惜春忙凑过去看,贾敏此时竟已在路上了。 黛玉和惜春向来是同吃同住,尤清之给她收拾的院子都空在那里。 这时正好再收拾一遍,等着姑母下榻。 接到信没两天,贾敏果然到了。 她先去见了贾敬,然后又给贾珍上了炷香,这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的女儿。 黛玉年岁渐长,身子也不比从前孱弱,竟更显出她之绝代姿容,稀世俊美,让人望之心惊。 可眼下有一桩顶顶重要的事儿,就是选秀! 林如海和贾敏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把她往宫里送,任人挑选。 若黛玉身子孱弱,尚可报备户部,再打点一二,也能免去选秀。 可这个当头,林如海坐着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不知多少眼睛盯着林府。 若稍有不慎,告林如海一个欺君之罪,全家都难幸免。 贾敏隐下满腹愁绪,将黛玉和惜春招致到自己身边,细细问了几句话。 尤清之笑道:“姑母舟车劳顿,请先到院里休息,晚辈们待会儿再来给您请安。” 贾敏搂过黛玉和惜春,“你们姐妹二人陪我去。” 黛玉和惜春自然应下。 贾敏又朝着尤清之道:“清丫头,你抽空帮我给周夫人下个帖子,我好容易来了金陵,总要见一见她。” “我知道了,姑母。” 第337章 选秀 贾敏来得突然,王熙凤近日嗜睡,丫鬟们不敢吵醒她,因此耽误了迎客。 王熙凤醒来后,忙来找尤清之,想去给姑母告罪。 稍晚些,尤清之便带着她过去。 贾敏果然未歇下,正在与黛玉和惜春说话。 “见过姑母。” 贾敏扶她起来,“你有身子,不必多礼。” “近来不知怎么,总是贪吃贪睡的,请姑母见谅。” 贾敏笑道:“有什么要紧的,孩子才是大事。” 王熙凤松了一口气,对着尤清之笑笑。 众人说过一回话,外头丫鬟传话:“公子们来了。” 黛玉和惜春忙避至内间。 呼啦啦地进来一群小子,贾敏先看了泽玉一眼,见他个子长了,性子倒没什么变化,仍是那样一板一眼的。 好久没见母亲,也没见他有别的什么表现。 贾敏也不管他,一一都问过去,又给众人送了见面礼。 又想起来,因问尤清之,“我听说婉之定亲了,是哪一位?” “他是金陵道台唐晋卿大人收的徒弟,现下并不在此。” 贾敏点头,“若无事,我也见一见他。” 尤清之笑道:“我明儿就去信唐府,叫他也来见一见姑母。” 黛玉的信里时常提到婉之,贾敏本就喜欢尤清之,爱屋及乌,也把婉之和扬之当成自家姑娘。 这时候才问了一句。 尤清之指着唐琪介绍道:“这是唐大人之子,如今拜在父亲的名下。” 贾敏点点头,在她心里,唐琪比林齐差远了,略夸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 众人都拜见过,贾敏便让他们回去。 连同王熙凤和黛玉惜春也都被贾敏劝走,只留下尤清之一人说话。 “清之,姑母这回问你要个主意。” 尤清之道:“姑母只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大选三年一次,两年前圣上就免了一次,明年的选秀,黛玉正好到了年龄……” “姑母不想让黛玉妹妹去选秀?” 贾敏叹道:“若我能选,自然是不肯的。我闺中也有一手帕交,大选过后,宫里竟一句话也没传出来。 她家里也不敢去问,既这么就不了了之,如今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下场。宫墙深深,我怎放心黛玉?” 尤清之不免也担心起来,“姑母,我哪里懂这些?” 书里并未写过黛玉选秀的事儿,尤清之转念一想:是了,黛玉幼时丧母,后林如海又去了,接连守孝,自然是用不着选秀的。 “姑母,若是女孩儿先定了亲,又是怎么说?” 贾敏长叹道:“若放在前朝是不行的,可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便去了这条规矩。 可这时又哪里去寻一桩亲事?我和你姑父也不敢随意将她许人,否则不是刚出虎口,又进狼坑? 况且……你姑父位置扎眼,中毒之后他原想辞官,谁知圣上竟不允,还派了太医来扬州诊脉。 真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能了。” 两人相对坐着沉默。 尤清之本想说先定亲,等选秀过了后再退亲,此时也不知如何相劝。 贾敏见尤清之也没主意,不由得有些失望。 “惜春也大了,你也该早做打算。” 尤清之道:“父亲早请了折子,给惜春求了免选……还有,父亲原不想收徒,那唐琪,是父亲养的‘小女婿’。” “还是大哥哥有先见之明,”贾敏不由得落泪,“都怪我和你姑父,就没有替她想到这些。 玉儿幼时三天两回地就要病一场,我只想着她能康康健健的,我便万事大吉了,竟忘了这等大事。” 尤清之忽抓紧贾敏的手:“姑母,何不直接去求圣上? 正因为姑父的位置扎眼,圣上不会愿意见着黛玉嫁给别的皇亲贵族,除非……” 贾敏接着道:“除非,他要黛玉进宫为妃。” 盐税自古就是税收的大头,巡盐御史是什么?那是皇帝的钱袋子! 太上皇当年缺钱时,便让巡盐御史多发盐引,同时提高税银。 皇帝是动动嘴就行了,巡盐御史可不好做。 只得在盐引单价提高的同时,把每引所能带的盐重量提高。 总之,皇帝缺钱就开始打盐税的主意,巡盐御史又要应付皇帝,又要不至于让盐商太吃亏,以免他们掀桌子。 这是官场和盐场的博弈,最好大家的日子都能过得去,还能满足皇帝的要求。 太上皇退位之前,江南的巡盐御史换了三人,可见皇帝对巡盐御史不放心到了极点。 林如海是太上皇最后选中的人,林如海这些年行事谨慎,当今瞧着也满意他。 可女儿是他们夫妇的骨血! 圣上已有四十多岁,黛玉才十多岁,贾敏如何忍心? “姑母,成不成的,总得试试。” “好,”贾敏拍拍尤清之的手,“等我回去,我就让你姑父上折子。” 说完此事,尤清之便要告辞。 “你等等,我还有东西给你。” 丫鬟们端出一个个匣子来,里头都是珍贵的头面首饰。 “婉之要成亲了,这是我做姑母的一点心意。” “姑母,这太贵重了。” 贾敏叹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比不得你对林家和黛玉的万分之一。你应收下,合不该与我外道才是。” 尤清之只得替婉之收好。 贾敏也是抽空过来,才在金陵待了五六日,把想见的人都见过,便急急忙忙带着黛玉和泽玉回去了。 刚回扬州,林如海来接她们母女三人。 贾敏便迫不及待地和林如海说了上折子的事儿。 林如海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此事了,圣上刚下了旨意,近年灾情不断,国库紧张,明年的大选就不必办了。” 贾敏高兴道:“菩萨庇佑!清之也为这事悬着心呢,我叫人给她送个信去。” “也好。” 贾敏又道:“明年不成,再过三年,黛玉的年纪还是在选秀之列,你也该学学敬大哥哥……早早替黛玉打算起来。” 养女婿? 林如海失笑,“还是敬大哥哥有主意。” 贾敏叹道:“别人只看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无比风光,却不明白其中利害。如今连儿女的婚事,也要殚心竭虑。” 第337章 选秀 贾敏来得突然,王熙凤近日嗜睡,丫鬟们不敢吵醒她,因此耽误了迎客。 王熙凤醒来后,忙来找尤清之,想去给姑母告罪。 稍晚些,尤清之便带着她过去。 贾敏果然未歇下,正在与黛玉和惜春说话。 “见过姑母。” 贾敏扶她起来,“你有身子,不必多礼。” “近来不知怎么,总是贪吃贪睡的,请姑母见谅。” 贾敏笑道:“有什么要紧的,孩子才是大事。” 王熙凤松了一口气,对着尤清之笑笑。 众人说过一回话,外头丫鬟传话:“公子们来了。” 黛玉和惜春忙避至内间。 呼啦啦地进来一群小子,贾敏先看了泽玉一眼,见他个子长了,性子倒没什么变化,仍是那样一板一眼的。 好久没见母亲,也没见他有别的什么表现。 贾敏也不管他,一一都问过去,又给众人送了见面礼。 又想起来,因问尤清之,“我听说婉之定亲了,是哪一位?” “他是金陵道台唐晋卿大人收的徒弟,现下并不在此。” 贾敏点头,“若无事,我也见一见他。” 尤清之笑道:“我明儿就去信唐府,叫他也来见一见姑母。” 黛玉的信里时常提到婉之,贾敏本就喜欢尤清之,爱屋及乌,也把婉之和扬之当成自家姑娘。 这时候才问了一句。 尤清之指着唐琪介绍道:“这是唐大人之子,如今拜在父亲的名下。” 贾敏点点头,在她心里,唐琪比林齐差远了,略夸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 众人都拜见过,贾敏便让他们回去。 连同王熙凤和黛玉惜春也都被贾敏劝走,只留下尤清之一人说话。 “清之,姑母这回问你要个主意。” 尤清之道:“姑母只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大选三年一次,两年前圣上就免了一次,明年的选秀,黛玉正好到了年龄……” “姑母不想让黛玉妹妹去选秀?” 贾敏叹道:“若我能选,自然是不肯的。我闺中也有一手帕交,大选过后,宫里竟一句话也没传出来。 她家里也不敢去问,既这么就不了了之,如今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下场。宫墙深深,我怎放心黛玉?” 尤清之不免也担心起来,“姑母,我哪里懂这些?” 书里并未写过黛玉选秀的事儿,尤清之转念一想:是了,黛玉幼时丧母,后林如海又去了,接连守孝,自然是用不着选秀的。 “姑母,若是女孩儿先定了亲,又是怎么说?” 贾敏长叹道:“若放在前朝是不行的,可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便去了这条规矩。 可这时又哪里去寻一桩亲事?我和你姑父也不敢随意将她许人,否则不是刚出虎口,又进狼坑? 况且……你姑父位置扎眼,中毒之后他原想辞官,谁知圣上竟不允,还派了太医来扬州诊脉。 真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能了。” 两人相对坐着沉默。 尤清之本想说先定亲,等选秀过了后再退亲,此时也不知如何相劝。 贾敏见尤清之也没主意,不由得有些失望。 “惜春也大了,你也该早做打算。” 尤清之道:“父亲早请了折子,给惜春求了免选……还有,父亲原不想收徒,那唐琪,是父亲养的‘小女婿’。” “还是大哥哥有先见之明,”贾敏不由得落泪,“都怪我和你姑父,就没有替她想到这些。 玉儿幼时三天两回地就要病一场,我只想着她能康康健健的,我便万事大吉了,竟忘了这等大事。” 尤清之忽抓紧贾敏的手:“姑母,何不直接去求圣上? 正因为姑父的位置扎眼,圣上不会愿意见着黛玉嫁给别的皇亲贵族,除非……” 贾敏接着道:“除非,他要黛玉进宫为妃。” 盐税自古就是税收的大头,巡盐御史是什么?那是皇帝的钱袋子! 太上皇当年缺钱时,便让巡盐御史多发盐引,同时提高税银。 皇帝是动动嘴就行了,巡盐御史可不好做。 只得在盐引单价提高的同时,把每引所能带的盐重量提高。 总之,皇帝缺钱就开始打盐税的主意,巡盐御史又要应付皇帝,又要不至于让盐商太吃亏,以免他们掀桌子。 这是官场和盐场的博弈,最好大家的日子都能过得去,还能满足皇帝的要求。 太上皇退位之前,江南的巡盐御史换了三人,可见皇帝对巡盐御史不放心到了极点。 林如海是太上皇最后选中的人,林如海这些年行事谨慎,当今瞧着也满意他。 可女儿是他们夫妇的骨血! 圣上已有四十多岁,黛玉才十多岁,贾敏如何忍心? “姑母,成不成的,总得试试。” “好,”贾敏拍拍尤清之的手,“等我回去,我就让你姑父上折子。” 说完此事,尤清之便要告辞。 “你等等,我还有东西给你。” 丫鬟们端出一个个匣子来,里头都是珍贵的头面首饰。 “婉之要成亲了,这是我做姑母的一点心意。” “姑母,这太贵重了。” 贾敏叹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比不得你对林家和黛玉的万分之一。你应收下,合不该与我外道才是。” 尤清之只得替婉之收好。 贾敏也是抽空过来,才在金陵待了五六日,把想见的人都见过,便急急忙忙带着黛玉和泽玉回去了。 刚回扬州,林如海来接她们母女三人。 贾敏便迫不及待地和林如海说了上折子的事儿。 林如海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此事了,圣上刚下了旨意,近年灾情不断,国库紧张,明年的大选就不必办了。” 贾敏高兴道:“菩萨庇佑!清之也为这事悬着心呢,我叫人给她送个信去。” “也好。” 贾敏又道:“明年不成,再过三年,黛玉的年纪还是在选秀之列,你也该学学敬大哥哥……早早替黛玉打算起来。” 养女婿? 林如海失笑,“还是敬大哥哥有主意。” 贾敏叹道:“别人只看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无比风光,却不明白其中利害。如今连儿女的婚事,也要殚心竭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