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捡了个太子回家》 第1章 男倌(修改) (温馨提示: 1本文双男主文,不懂什么是双男主的百度一下,介意的慢走不送。 2注意看简介前几句,介意的慢走不送。 3脑子寄存处。 4希望大家能多多评论,给作者一些建议,你们的评论和催更都很重要,作者我也会每条都认真看哒,必要时候大家也可以一起讨论!总之,真的很重要,求求啦~! 最后祝大家看文愉快。) ——分割线—— “别让他跑了,都给老娘警醒着点!” 尖锐的嗓音传入耳中,将纪砚尘昏沉的意识拉回了些许,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整个人还是茫然的。 他似乎正被人架着往前走。 是谁? 纪砚尘艰难地抬起头想要看清周围都是什么人,可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周围声音也很嘈杂,似乎有很多人? 叫卖的、斥责的、…还有马蹄踩在地上的声音。 这里是哪儿? 纪砚尘脑海一团浆糊,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时架着他的其中一人开口了:“真没想到咱们这次运气这么好,随便在外面走着也能捡到个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捡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是在说他吗? 纪砚尘被拖行在地上,四肢都瘫软着,好似没有任何知觉。 另一人附和:“是啊。啧啧,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比世子都好看。” “害,也不能这么比。世子和这人就不是一挂的,这人…嘿嘿,天生就是在青楼挂牌子揽客的主儿。你是没看见,之前刚扑出来那会儿,咱们妈妈都被他迷得哟。” “嘿嘿……这么说这人第一次还是得便宜妈妈了。” “嘘,小声点。被妈妈听见你不想活了?” “行,行。不过我说真的,这人被咱们捡到也算是他自己造孽,谁叫他别的马车不扑,偏偏来扑我们妈妈的,这不自己往火坑里跳嘛。” “谁知道,说不定他自个儿就是打算出来卖的呢。”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 他们在说什么? 纪砚尘迟钝地思考着,本能觉得这两个人说的话很恶心,让人想吐。 “哟,这不是王妈妈,这是从哪儿回来啊,身后这是……” 又有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们停了下来。 女人尖细的嗓音响起,是刻意做出来的娇媚勾人:“刚从寺里回来呢,菩萨让我多多积德行善呢。这不刚见到个人牙子,就从他手里买了个倌儿回来。以后好吃好喝的供着,可不就是积德行善呢。” 那人干笑,语气很不自然地附和:“是,是……” 王妈妈像是看不出来一样,笑呵呵地说道:“苏老爷以后若是有空,也常来我们醉玉楼坐坐。这姑娘有姑娘们的好,倌儿也有倌儿的好,人这一生总要什么都试过了,才不枉来这一生,您说是不?” 这回没人回了,那苏老爷似乎匆匆跑了。 纪砚尘迟钝的大脑终于思考出了结果,顿时如遭雷击。 倌儿? 倌儿?! 男倌! 他竟然被青楼的人捡到了,那个王妈妈还要将他留在青楼当男倌! 她知道他是谁吗?! 她怎么敢!! 纪砚尘忽然挣扎起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了身边的人。 那两人根本没防备,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 纪砚尘慌不择路,撞翻了一个小摊,本就没什么力气的身体猛地扑了出去,狠狠摔在道路中央。 急促的马蹄声飞快靠近,似乎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纪砚尘却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他双眼无神地趴在雪地里,心想: 他是要死了吗?也好,死了也好,总比被卖进青楼做男倌儿好? “吁!!” “什么人,不要命了吗?” 一个低沉冷肃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的是马蹄不安的踩动的声音。 贺成江心情不爽,皱眉盯着那满身脏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跟着一并冲出来的人不知是不是也被吓着了,此刻才反应过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道: “饶,饶命,世子饶命!” 贺成江眯起眼睛正欲说话,一旁忽又着急忙慌跑出来个中年女人。 女人身形微胖,眉眼满含风霜,摇着手里的帕子慌慌张张喊:“哎哟,真是抱歉真是抱歉。没想到新来的小倌会突然冲出来,扰了世子爷的雅兴,实在不好意思。还请世子爷恕罪,我这就让人把他拖下去,绝不碍了世子的眼!” 说罢她转头狠狠瞪着那跪在地上的男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拖下去!” 男人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去拖那伏在地上的人。 贺成江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大冬天的,那人只穿了件看不出颜色、仿佛刚从泥地里滚出来的薄薄单衣,露在外面的手,青白发紫,就连手背上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贺成江又看向那挡在他马前的女人,认出来她是那醉玉楼的老鸨,语气不辨喜怒: “这人你们醉玉楼的?” 老鸨怔了下才意识到贺成江在对她说话,连忙赔笑着点点头:“是的是的。世子爷有所不知,这人是刚入我们醉玉楼的,没来得及挂牌子呢。没想到今日会冲撞了世子爷,我回去肯定好好看着,不再出来碍您的眼。” 贺成江没什么表情。 梁夏民风一向开放,男风馆并不稀奇,甚至许多达官贵人也喜好这口。 贺成江偶尔会与兄弟去馆子里听曲赏舞,虽从不叫人作陪,却也是对这些有所耳闻。 只是真正的男倌儿,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着。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正被人拖着走的男倌身上。那人被抓着胳膊拖在地上,垂着头长发散乱地披在身上。因为拉扯,他单薄的中衣领口被扯开了一些,露出一片斑驳的锁骨和胸膛。 贺成江倏忽眯起眼,伸手拦下了拖着男倌的男人。 醉玉楼的老鸨脸色微变,紧张道:“怎么了,世子?” 贺成江没看她,利落地跳下马,来到男倌面前,蹲下身用马鞭手柄轻轻拨了拨他的衣领,看到了更多交错的斑驳伤口,其中一些明显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已经开始发炎流脓了。 “这是你馆子里的男倌?”贺成江头也不抬,沉声道。 老鸨脸上有些慌,硬着头皮颔首:“是,是啊。” “哪儿来的?” 贺成江又用手柄托着那人下巴轻轻抬起。 那是一张脏污的脸,额头有一条新磕出来的伤痕,双眼虽然睁着却没有半分神采,反而有些失焦,脸颊浮着薄红。 尽管脏污不堪,但单从那双凤眼就能看得出,这人相貌确实不凡,打扮一番恐怕比醉玉楼的花魁还要漂亮。 老鸨支吾着道:“今早刚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呢。” 贺成江的目光从眼前人右耳那枚翡翠耳坠上挪开,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烫得有些吓人。 他直起身看向老鸨,声音微冷:“身契呢?” 老鸨脸色微变,仍勿自强撑:“这…这奴家哪里会随身带在身上啊,都,都放在醉玉楼呢。” 贺成江盯着老鸨没有说话。 他一双眼如同幽潭,深不见底,冻彻心扉,看得老鸨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贺成江这才收回目光,听不出情绪的道:“这人我要了。晚些时候你带着身契来侯府,届时给你算银两。” 说罢,他便弯腰将那还在发烧的男倌抱起来,轻巧一跃便跳上了马背。 “啊这,这…这恐怕不妥啊,世子……”老鸨万万没想到会这样,脸色大变,青白交加。 贺成江垂眸看她,意味不明的轻哼:“有何不妥,莫非你怕我给不够你钱两?” “这…也不是。”老鸨神色古怪又纠结,“只是这倌儿性子烈得很,尚未调教好,怕,怕惹了世子动气啊。” 贺成江淡笑:“本世子鹰都能熬得,更何况是个人?” 老鸨被噎着了,脸色难看。 贺成江收了笑,深深看着这老鸨,声音渐冷:“此事就这么定了,本世子在西启侯府等着你送身契上门。…还有,别想着诓骗本世子。” 说罢,贺成江单手一甩缰绳,抱着人朝侯府而去。 烟雨街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没人会想到事情走向竟然如此离奇,更没想到那西启侯世子竟然当街带走了一个男倌,虽然只是刚被卖到馆子里没挂过牌子的,可到底是个男倌啊。 一时间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都是在讨论这件事。 那醉玉楼的老鸨在原地占了好半晌,之前那准备拖走男倌的男人走上来,有些担忧的开口:“妈妈,这下怎么办?” 老鸨回过神,狠狠剜了男人一眼:“废物,连个人都抓不稳,要你有什么用?!” 她真是气疯了。 那被贺成江带走的哪里是她刚从人牙子那买来的,分明是她今早出城时在路边捡来的。本来是瞧那人脸好,准备把人带回醉玉楼便写份契书将人绑住。 谁曾想那人都烧得神志不清了,还能有力气挣脱手底下人的禁锢,更没想到竟然好巧不巧还冲撞了贺成江。 老鸨几乎要将自己手上的帕子揪断,眼神狠戾:“废物!白给你吃那么多年饭了!” 男人是醉玉楼的伙房,长得五大三粗的,经常跟着老鸨干这种事,这也是第一次出差错。 他脸色难看地低着头任由辱骂,不敢吭声。 “还不滚回去,找死吗?!” 老鸨眼睛圆瞪,恨不得将眼前人生撕了。 第2章 治伤 浮筠院。 贺成江抱着意识恍惚的人大步跨入月亮门。 听见声音的锁云迎出来,看到自家世子爷怀里还抱着个脏兮兮的人,吓了一大跳,低低惊呼出声。 贺成江看过来,低声吩咐道:“烧些热水,顺便找件干净的衣服让人给他收拾一下换上。” 锁云微张着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就先福了福身应下,匆匆走了。 贺成江在院子里犹豫两秒,带着人转了个弯去了自己卧房的隔壁。 他到侯府门口的时候就让人去叫了府医,因此刚将人放在床上,门外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府医喘着气在门口给贺成江行礼:“世子。” “过来给他瞧瞧。” 贺成江招手让人进屋。 府医给床上的人把了脉,正打算说这人气虚体弱受了凉,就听见贺成江道:“他身上还有外伤,一并看了。” 府医一愣,随后拉开了床上人身上的单衣,那胸膛一露出来便把他吓了一大跳。 府医在西启侯府当职数年,从前又是军中大夫,各种重伤濒危不是没见过。 只是眼前人胸口这斑斑驳驳,溃烂流脓的伤口简直密密麻麻,饶是他也看得头皮发麻,触目惊心。 那单衣上的脏污很大部分都是他伤口的血混合污泥导致的,按理说这样恐怖的伤势,这人早该死了。可现在竟然还有口气在,这样强烈的求生意志,实在是府医头一次见到。 “怎么了?” 贺成江见他不动,挑了挑眉,心想莫不是救不成了? 府医回神,连忙行礼:“这位公子身上的伤着实有些严重,属下来时不知,没带麻草和剃刀。” 贺成江起身扫了一眼床上人的样子,看到他胸膛上的伤蹙了蹙眉:“我让招安去拿,你便在这儿看着他。”说罢,他朝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补充了一句,“尽量别让他死了。” “诺。”府医当即行礼。 出了屋子,贺成江叫来招安吩咐了一句便回了自己屋子。 …… 月照从外面匆匆回府,一进屋就看见贺成江正斜倚在软榻上,一只腿曲起踩在榻沿上,一手搁在膝上懒洋洋地吃着案上的点心。 他坐姿散漫又轻薄,盯着虚空某处发呆,慢慢咀嚼着口中食物,模样矜贵。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着就让人觉得眼前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月照走进来,对贺成江行了礼。 贺成江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平淡:“回来了。” 月照颔首:“昨日的猎物都已经处理好,按您的吩咐,那两只狐狸送去给了夫人,兔子送给了小姐。” “恩。”贺成江淡淡应了一声,继续漫不经心吃着点心。 屋外下人来来去去,不知道端走了多少盆污水。一开始贺成江还能听见隔壁传来的跟猫儿叫似的呻吟,后来渐渐就听不见了。 月照想起从外面回来时听到的那些传言,眉头微微蹙起:“世子,隔壁……” 他刚刚开口,府医便在屋外唤了一声。 月照停下,看向贺成江。 贺成江没什么表情,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人带进来。 府医低眉垂目地跨入屋中,跪在地上将隔壁人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世子,隔壁公子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好了。…那些伤看起来已经有不短时日,加上受伤后未能及时处理,就算治好了往后也是要留疤的……除了外伤外,那位公子还有很严重的内伤,已伤及根本,往后身子怕是不会好了。” 贺成江安静地听着他讲完,才问道:“他何时能醒?” “属下留了药方,世子只消让人去拿了药,给那公子服下。若是明日烧退了,应当就能醒过来,若是醒不来…”府医顿了顿,有些惋惜,“属下医术浅薄,若是明日不退烧,那怕是救不回来了。” 月照目光落在贺成江身上,看着他匀称修长的食指轻轻敲在膝盖上,无声思索片刻,点了头:“知道了。你下去,将药方给招安就行。” “诺。” 府医恭恭敬敬退下了。 月照看着贺成江,略有犹疑,正待他开口询问,贺成江率先开口了: “你去查查,醉玉楼是在哪儿找到那人的。” 月照一怔,嘴巴比脑袋更快:“您真的抢了醉玉楼的男倌儿?” 贺成江眸子扫过来,断眉轻抬:“什么?” 月照自知失言,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却也不敢真的瞒着贺成江,便支支吾吾将回来时从外面听来的那些传闻一一说了。 什么西启侯世子仗势欺人,抢了醉玉楼的男倌儿。 什么贺成江看中了那男倌儿的美色,一言不合就抢回府中,是打算将那男倌收走私用,当个见不得人的男宠。 反正现在外头是越传越离谱。 贺成江听完觉得好笑:“他们是这么说的?” 月照觑一眼自家世子的脸色,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外面都在说没想到…没想到您竟有龙阳之好。” 贺成江气极反笑,双腿曲起盘坐在榻上:“他们醉玉楼可真有意思。” 月照沉默,片刻后小心翼翼问道:“所以这是真的?” 他话音未落,一个白瓷茶杯便唰一下砸了过来。 月照脸色一变,灵活闪开,看着那茶杯在自己身后砸得粉碎,其中剩下的茶水溅了一地。 “你说呢?” 贺成江语气轻挑,尾音微微上扬,自带几分玩味。 月照瞬间挺直背脊,义正言辞:“那不可能。世子爷你怎么可能有龙阳之好,都是外面乱传的。下次再让属下听见这种话,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打烂他们的嘴!” “哼,你还挺忠心。”贺成江懒懒撑着脑袋。 月照谄媚一笑:“那是,属下对世子爷您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滚。” 贺成江弯着眼眸笑,语气却是冷的。 “好勒!” 月照原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贺成江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个人身上大部分都是刀伤,不是一个醉玉楼能搞出来的。去查,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落到醉玉楼手上的。” 月照闻言一凛,明白过来,正色颔首:“诺。” 第3章 苏醒 月色皎洁,清幽的冷光从树叶缝隙之间洒落,浅浅地照亮了一地狼藉。 破碎的车辕,四分五裂的车厢,就连上等的布帘都被树枝勾得七零八落,拼不出原本模样。 月光将提着长刀的影子拉得极长,扭曲又阴森。 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轻晃。 纪砚尘看着那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人,血从额头浸入眼睛,刺得生疼,他却不肯闭上眼睛。 他要将这人看清,将他刻进自己的心脏! 哪怕是死,他也要爬回来找他索命! 扭曲的影子在地上拉扯,生长,盘虬错节,缓缓举起了手中反射着森冷寒光的刀。 噗! 鲜血飞溅,在地上投下狰狞的影子。 “嘎——!” “嘎——!” 乌鸦从枝头跳起,振翅掠过林间,发出尖锐地、惊恐地鸣叫。 纪砚尘张着嘴,想要喊,嗓子却发不出声音。他抱着怀里凉透的尸体,血沾在他的手上、身上,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林中万籁俱寂,似乎只剩下了他、凶手和那个倒在怀里的尸体。 “快跑…”他看见尸体嘴唇开合,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快跑,皇兄,快……” 场景变换。 纪砚尘踉跄地跑在林子里,周围的树木如同张牙舞爪的凶兽,争先恐后地朝他伸出獠牙。 他的左手被人拽着,拼命地扯着他往前狂奔。 身后喊杀声混着呓语,令他大脑钻心地疼。 忽然间,一个扭曲的黑影从旁边的树梢上一掠而下,前头拉着纪砚尘的男人眼疾手快,横剑格挡,却被那强劲的扑势压在身下。 纪砚尘踉跄着后退,四肢无力,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看着被压在身下的男人喉管涌出汩汩鲜血,看着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艰难的开合嘴唇。 他听见含着血的哭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他们在喊他,在唤他,在说: “殿下快跑!” …… 屋中足足点了两盆炭火,烘得本就不大的房间如同盛夏一样暖和。 纪砚尘躺在床上,额头细汗淋漓,被子下的手指轻轻颤了颤,片刻后他整个人抖了一下,眼睫如同鸦羽般轻轻颤抖,随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血色如潮水般褪去,昏黄的烛火摇曳着将房间照亮。 纪砚尘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床顶,意识混沌恍惚,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刚苏醒,他没什么力气,便只看着眼前的幔帐发呆。幔帐上用金线绣着朵朵荷花,看起来精巧雅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纪砚尘意识昏沉,盯着那荷花看了好一会儿,又一次模模糊糊昏睡了过去。 等他意识再次回归身体,逐渐苏醒时,首先听到的便是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 “世子,醉玉楼的人来了。”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低沉的嗓音:“来的是谁?” “是醉玉楼的一个小厮。” 贺成江轻呵一声,眼神冷然:“那姓王的还真有胆量。” 醉玉楼的老鸨便姓王,平常去她家的客人都喜欢叫她王妈妈。 月照看了看贺成江的脸色,又小声道:“这人现在正在前门等着呢,您要不要见见?” “不见。”贺成江脸色不好,“你去看看他要做什么,若是带了身契…呵,就买下来,若是别的,你自己看着处理。” 月照无法,只得点头走了。 贺成江这会儿正坐在纪砚尘所在的屋中,因为屋中太热,他脱了外衣,轻慢懒散的靠坐在软榻上,一副纨绔样子。 似是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身上,他抬眸,正巧对上了一双平淡清冷的眼眸。 微微一愣,贺成江从软榻上起身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醒了?” 纪砚尘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贺成江让锁云去叫府医,自个儿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纪砚尘:“喂,能说话吗,该不会是个哑巴?” “…能。” 纪砚尘看了他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铁片互相刮擦的动静,顿时就让贺成江皱起了眉。 他摸了摸下巴:“嗓子坏了?” 纪砚尘沉默须臾,挣扎着道:“水。” 贺成江瞬间恍然,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亲自给纪砚尘倒了杯水。但看着他躺在床上浑身裹着纱布的样子又停住了,他在纠结怎么喂他喝水。 就是这稍一愣神之时,纪砚尘先挣扎着抬起了上半身。 他身上的伤昨天才处理包扎,现在一动扯到了伤口,脸色顿时比方才更加惨白 ,仿佛下一秒又要晕过去。 贺成江见状连忙把水杯递了上去。 纪砚尘没有力气,只能伸着脑袋就着贺成江的手喝水。他像是渴极了,喝得很快,有些仓促,根本顾不得什么礼仪仪态。 有清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从下巴一路滑到喉咙,没入那雪白的纱布之中,晕湿一小片水渍。 贺成江眯了眯眼,盯着他领口的纱布有些出神。 纪砚尘很快喝完了一杯水,脱力地摔回床上,又扯到了伤口,疼得轻轻抽气。 贺成江将杯子搁在一旁,拿出手帕慢慢擦拭手指上沾上的水渍,开口:“现在能回答问题了吗?” 纪砚尘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他唇瓣润湿,泛着潋滟水光,舌头意犹未尽地轻轻舔了舔嘴唇,令那有些发白的嘴唇多了几分血色。 他声音依然有些哑,但比之前好多了:“你想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纪砚尘盯着他,语气淡淡:“…子规。” “子规?”贺成江挑挑眉,“又闻子规啼月夜…挺好。姓呢?” 纪砚尘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被一刀割喉的男人,声音喑哑:“没有。” “嗯?” “没有姓。” 闻言贺成江沉默了,他看着纪砚尘,似乎要从他的眼中看出闪躲,但最后他只在这个人眼中看到了茫茫空寂,就像是屋外那满地的雪,清冷惨白。 恰在这时,屋外锁云的声音响起: “世子,府医到了。” “让人进来。”贺成江收回目光,看向门口。 第4章 男宠 府医给纪砚尘把脉的时候,月照从前院回来了,他见府医在屋中便只对贺成江行了一礼,立在一侧没有言语。 贺成江扫他一眼,见他没有把子规的身契给他,心里便有了计较,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月照立刻跟上。 出了门,站在浮筠院中的空地上,月照便开了口:“那醉玉楼的小厮没把身契带来。” 贺成江没说话,月照便继续道:“那小厮说,昨个回去之后王妈妈就把那公子的身契烧了,说既然世子喜欢就把人送给您,也不收银两了,只希望您以后能多多照拂醉玉楼的生意。” “呵。”贺成江轻嗤,“她可真够不要脸的。” 月照也对此深以为然。 那小厮可是当着府外那么多人说的,几乎每个来看热闹的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恐怕满炬城的都知道他们家世子收了个醉玉楼的男倌。 他忍不住道:“世子,要不要我叫人去将那不要脸的老妪收拾一顿?” 贺成江想了想,笑了:“不必。既然她要送我这么个人情,那我收着就是,也不是什么坏事。” 月照从小跟着贺成江一起长大,对他的心思多有了解,听他这么说,再看看他的表情顿时意识到,他们家世子这是想借着这次的传言把他浪荡纨绔的形象深入人心了。 他有些犹豫:“世子,这怕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贺成江淡淡瞥他。 “您这牺牲也忒大了,以后哪家姑娘还敢跟您议亲啊。”月照撇撇嘴,眼瞅着贺成江的神色。 他是真的觉得不值得。 就算要装个废物,也不至于找个男倌啊。 他们家世子不管是样貌身材还是武艺都是一顶一的,这样糟蹋自己的名声,以后怕是娶不到好媳妇。 贺成江哼笑:“这么看来,你很关心我的婚姻大事嘛。” “那可不。”月照根本没注意到贺成江的脸色,自顾自道,“世子爷你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若是把名声糟蹋了,恐怕名门世家的小姐都不愿意嫁给您了。” 贺成江慢慢踱步到月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这么为我着想了。” “嘿嘿,都是属下该做的。”月照咧嘴一笑,表情有些憨傻。 “你都这么为我着想了,实在让我心生感动。”贺成江又道。 月照此刻沉浸在被夸的喜悦中,有些兴奋地看着贺成江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贺成江思索片刻:“这样。这几日你不用跟着我了,换云青过来当值。” 月照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贺成江。 贺成江露出笑容,他气质轻狂浪荡,这么一笑更添了几分痞气,若是放在外面定要迷倒一大片未出阁的小姐。 可现在却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头上。 月照一下子收了笑:“世子,我才过来不到半个月。” “我知道。” “说好一人一月的。”月照委屈。 “我知道。” “世子……”月照泪眼汪汪。 “你好好休息,争取下次轮值的时候,把婚事定下来。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本世子也为你着急。” 月照:(?д?; ) 贺成江不再看月照,径直进了屋。 府医正将纪砚尘的手放回被子里,见到他立刻行礼:“世子,这位公子暂时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这身子还要好生将养,身上的伤也需要每天换药。” “知道了。” “属下告退。”府医也不拖泥带水,告退离开。 贺成江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与纪砚尘对视:“你从哪儿来?” “襄州。” 纪砚尘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回答得很快,他明显已经从府医口中得知了贺成江的身份,回答之后便道:“多谢世子救命之恩,来日子规一定报答这份恩情。” “来日?” 贺成江似笑非笑的看他,“本世子最不相信的就是来日这两个字。” 纪砚尘一愣,疑惑地看着贺成江:“那世子想要如何?” “你现在就有一个报答我的机会。” 纪砚尘抿抿唇,他被贺成江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有些不自在,但因为身上的伤不能移动,只能就这样直挺挺躺着,与他对视。 “你想要什么?”纪砚尘闭了闭眼,问。 话语在喉头滚了滚,贺成江轻笑起来,眉眼弯起来,竟显出几分柔情蜜意来:“本世子要你做我的男宠。” 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后纪砚尘问:“你想要什么?” 贺成江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床上的人。 他穿着一身银织锦缎,肤色健康,微翘的桃花眼弧度浅浅,瞳孔漆黑犹如夜空,其中闪着稀碎的荧光,星星点点,熠熠生辉。 这样的一张脸本是温和的,可他左边眉毛却在三分之二处断开,中和了那份温和显出几分凌厉与威慑。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本世子要你做我的男宠。” 纪砚尘气得苍白的脸颊涨红,被子下的手攥得紧紧的,青筋直跳。 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你!”纪砚尘几乎喘不上气,好半晌才咬着牙,“你莫非是在耍我?!” 贺成江懒洋洋看着他的每一个变化:“本世子为何要耍你?” “我是男人!”纪砚尘咬牙切齿。 “我知道啊,不然也不是男宠了。”贺成江理所当然,末了还对他一笑,“你说是?” 要不是现在动弹不得,要不是如今他身体尽废,要不是床头没有利器,纪砚尘现在真的恨不得将眼前人一刀宰了。 他怎么敢说出让他做男宠这种话来的! “看来你不愿意?”贺成江挑了挑眉,依然带着笑。 纪砚尘几乎咬碎了牙齿:“不愿!” 贺成江轻哼一声,他身体微微前倾,身前的银饰轻轻摩擦发出轻微的细响。 他收了脸上的笑容,那张脸忽然冷沉下来,淡淡道:“看来子规还没有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纪砚尘即便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也丝毫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他嗤笑:“什么处境?西启侯府的世子就是这么挟恩图报的?不知道你这些所作所为,侯爷清不清楚。” “啧。” 第5章 处境 “子规说的话真是伤人。我对你一心赤忱,你却要这样伤我。”贺成江吊儿郎当的,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竟带着几分让人战栗的缱绻。 纪砚尘紧皱着眉,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将坐在床边这个浪荡子弄死。 贺成江凑近了一些,俯下身迫使纪砚尘与自己对视。 这时候若是有人从外面进来,一定会误以为两人此刻正在亲吻。 纪砚尘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瞪着眼睛凌迟着贺成江,咬牙切齿:“滚开,离我远点!” 贺成江将他的话无视,脸上依然带着那惯常的轻挑笑容: “真伤人啊,子规。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恐怕就在醉玉楼里了,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挂出牌子供人采撷了。” 纪砚尘一怔,虽然不明白他口中的醉玉楼是什么地方,但直觉不是什么好地方。 “哦,你还不知道醉玉楼是什么地方?” 贺成江轻轻笑着,呼吸洒在纪砚尘的脸上,如同一根羽毛轻轻骚过,痒痒的,很不自在。 “子规以前在襄州有没有去过青楼?” 纪砚尘一顿,目光刹那钉在贺成江身上,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薄红,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直咳嗽。 贺成江让开了一些,看着他咳得耳廓都红了,觉得眼前人真有意思。 他促狭的笑起来:“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怎地这样了。子规以前难道就没有偷偷去过?” “你!” 纪砚尘如今对贺成江的感观直降到底,狠狠瞪着他,没了半点好脸色。 “我什么?如果没有我,子规现在就已经是青楼里的男倌儿了呢。”贺成江继续逗着,觉得纪砚尘的每一个反应都颇为好玩。 他还从没见过连提到青楼两个字都要面红耳赤的人呢。 “你闭嘴!”纪砚尘额头冒起青筋,他本就刚刚退烧,现下被贺成江这样逗弄,冷静下来后脸色比先前更白了几分。 贺成江却不肯就此放过他,目光锁着他的眼睛,淡道:“怎么,子规觉得在青楼里做男倌比做我的男宠要好?” 纪砚尘没有说话,他已经不想再和贺成江说话,便转开头闭上了眼睛。 贺成江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就算进了醉玉楼,你若是不想,也没有人能逼你,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 纪砚尘不理会他,但被子下的手却攥紧了。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他纪砚尘如今虎落平阳,但选择死亡的资格还是有的。 “子规啊,你还真是天真呢。”贺成江闷闷笑了两声,“以前一定是哪个名门世家的小公子?受尽宠爱、不谙世事,真是有些天真的可爱。” 纪砚尘依然没有理会他,只是呼吸却乱了。 贺成江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继续道:“你想知道醉玉楼调教人的手段吗?我正好知道,趁这个时候,同你好好讲讲?” 纪砚尘不想听,但贺成江显然不会听他的。 世子的嗓音低沉醇厚,如同水滴落入泉中,漫不经心中带着纠缠不清的缱绻: “他们会很尽心的给你治伤,如果可能的话,一点疤痕都不会让你留下。然后他们会像是熬狗一样,不给你吃的,每天可能只会有一小碗水,既填不饱肚子也解不了渴。 如果这样你还是不肯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那么……” 说到这里贺成江忽然停下来,他观察着纪砚尘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却不肯继续说下去了。 纪砚尘咬紧牙关,不管贺成江说什么都坚决不理会他。 “子规真倔强,这样的性子他们会给你喂药。”贺成江低声在纪砚尘耳边道,那姿势简直引人遐想,“你知道是什么药吗?那药不会让你死,只是会让你很热、很渴…很想要。” 贺成江的话好像有某种诡异的魔力,让纪砚尘也热了起来。 他额头浮出薄汗,耳朵被呼吸轻轻擦过,漫上细细密密的痒意。 “滚!”纪砚尘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低喝道。 贺成江听话后仰,笑眯眯地欣赏着纪砚尘现在的模样。 纪砚尘是很好看的。 他眉目清俊,凤眼狭长,看起来就像是高山雪原神圣不可侵犯的清冷雪莲,又因为重伤不愈,整个人多了一股细瓷一样的脆弱。 如今,在贺成江的那些话语挑拨下,他眼含羞怒,眼尾泛起红晕,他以为自己眼神很凶很凌厉,可在旁人看来这样的他更适合被人压在身下凌虐。 贺成江不得不承认,如果纪砚尘真的成了男倌,一定会是醉玉楼的金字招牌,那些达官贵人哪怕一掷千金也会想要和他睡一晚的。 毕竟…… 没有谁不想将这样一个如同九天谪仙一样的人拉下欲望的深潭。 贺成江有些感慨地伸手摩挲了一下纪砚尘的脸,眼神幽深漆黑,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情绪。 “子规,我可以疼你,爱你,忍让你,但醉玉楼不会。你不听话,他们只会折磨你,到那时候,你连死都做不到的。”贺成江很轻地对纪砚尘说着,面对他如刀子一样凌厉的眼神丝毫不惧。 “你可以好好考虑。” 贺成江收回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贺成江或许不是好人,但也不会趁人之危,至少也应该等你伤好是不是?” 纪砚尘抿唇,呼吸微微急促。 贺成江浅笑:“等你伤好,若是实在不肯,我不强留。只是,子规啊,你也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体,拖着这样残破的身体,要是一出门就被醉玉楼的人抓回去了怎么办呀?” “这就不劳世子你费心了!”纪砚尘咬牙切齿。 贺成江耸耸肩,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纪砚尘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才颤抖着闭了闭眼。 早就有传闻说西启侯府的世子是个荤素不忌的浪荡子,可真正见面时纪砚尘还是被贺成江的不要脸惊到了。 堂堂侯府世子,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说出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的! 真是不要脸! 第6章 舞剑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更何况纪砚尘身上的伤已经不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了。按府医的话来说,那简直相当于将浑身骨头全都打碎了一遍重新来过。 纪砚尘光是在床上就足足躺了一个多月。 他终于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正值腊月底了。 这会儿正是南方最冷的日子,屋外飘着莹白的雪,连天空都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纪砚尘披着锁云准备的大氅,伸手推开房门。 他目光落在瘦削纤细的手背上,多日卧病在床受病痛折磨,早就让他变得形销骨立。 变化最明显的便是他这一双手。 纪砚尘已经不太记得年前时自己的手是什么模样了。 他正出神时,一个汤婆子被递到了眼前。 浮筠院大丫鬟锁云捧着用锦布包着的汤婆子递过来,声音温和:“公子,你身子不好,别着凉了。” 纪砚尘将汤婆子接过来,透过锦布透气的口子往里瞧了一眼,淡淡的茶香从中透出来。 不得不说,自从他被贺成江带回来,就没被亏待过。 吃穿用度、伤药供给,他得到的都是上好的。 被贺成江留在身边照顾他的下人也都是恭恭敬敬、不辞辛劳,从未说过他的丁点不是。 如果不是那家伙提出的那个要求,纪砚尘觉得留在西启侯府养伤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坏就坏在,贺成江的要求。 纪砚尘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他堂堂梁夏太子,哪怕虎落平阳,受人追杀,也是断然不可能留在后院当个见不得人的男宠的。 纪砚尘眼睫微垂,收拢双手,将整个单薄瘦削的身子藏在厚重的狐裘大氅里,踏出了房门。 西启侯府世子的院子自当该是全府顶好的。即便是深冬腊月,这院子里依然颇有几分韵味。 纪砚尘缓慢地走在打理的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上,来到院子中央,这里四四方方隔出一个不小的空地,边上长着一株歪歪扭扭地梅树,树下是一方小桌。 微风拂过时,红梅翩然飘落,如同下了一场肆意飘香的红雨。 “公子要在这里坐坐吗?” 锁云看纪砚尘盯着那株梅树出神,小声问。 纪砚尘摇摇头,目光倏忽落在树后的游廊中,在红漆廊柱边靠着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 他不由自主走过去,踏上台阶,拿起了那把剑。 锁云见状神色闪了闪,想说这是世子的,可想到世子之前的吩咐她又顿住了,沉默下来。 贺成江从未想过拘着纪砚尘。 因此那日谈话后,他便特别吩咐了院里的人。 除了书房之外,整个浮筠院纪砚尘可以自由来去,想做什么也不必回禀。 眼下纪砚尘也只是拿起了一把贺成江随手搁在廊下的剑而已,这并不算什么。 锁云并不担心纪砚尘会持剑伤人,先不说他如今的身子脆弱不堪,这整个浮筠院也不是看似那么简单。 这院子的每一个下人都是会武的,是贺成江特地训练出来的忠心下属。 “噌——” 剑身擦着银质的剑鞘被抽出,寒光清闪,银白的剑身清晰地倒映出纪砚尘的眉眼。 真是一把好剑啊。 他与自己的倒影对视,手腕忽用力,唰一下抽出长剑,锋利的剑锋如一轮弯月掠过空气,被纪砚尘稳稳握在掌心。 锁云愣了一下,有些惊讶。 这把剑重量可不轻,适合充满力量感的招式,普通人拿一会儿就会手软,更何况是身体孱弱的纪砚尘。 “公子?” 锁云疑惑地看向纪砚尘,看到他此刻的样子时愣住了。 纪砚尘瓷白的脸没有表情。羽扇一样的长睫下垂,掩盖了他此刻眼中大部分神彩。他的目光一直垂着,看着斜指向地面的剑锋和自己颤抖的手,他心底深处忽地涌现出难以言表的愤懑。 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废了。 从此,纵剑勒马皆离他远去。 此后再无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梁夏太子,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从地府爬回来的废物。 他忽然很不甘心。 手中忽地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纪砚尘丢掉雪白的剑鞘,横剑一扫,稳稳停在了廊柱前。 锁云惊讶的挑起眉。 纪砚尘动作熟练轻松,在他手中沉重的长剑似乎也没了重量,随着他的动作抽、刺、压、点,凌厉狠绝 。 他持剑走下游廊台阶时,锁云被他身上的气势吓了一跳,心有余悸的退开好几步。 她感觉眼前这位公子身上的气质从握剑的那一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长剑握于手中,他就像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旁人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锁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她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剑锋刺破空气发出轻啸,拉回了锁云的思绪。 她看着穿着黑色大氅的瘦弱男子挥舞手中利刃,他似是发了狠,舞得越发快了,身形如风,剑光四溅,令人目不暇接。 贺成江走进院子里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男子在梅树下,剑锋利落,气势如虹。飞落的红梅都成了他的陪衬,剑势之下如一场嫣红血雨,唯美中又藏着隐晦的怨愤与杀意。 纪砚尘回身横扫,看见了立在廊下的贺成江,心中越烧越烈地愤怒燎了原,他跨前几步,长剑刺入被扫到路边的雪堆,用尽力气挑起,劈头盖脸朝着贺成江而去。 然而他终是身体虚弱力道太小。 被挑起的残雪星星点点,在空中划过惨淡的弧线,落在了院门口的台阶下,半点都没沾到贺成江。 那一瞬间,纪砚尘身上所有力气都好似被卸去了,剑柄脱手砸在地上发出哐当脆响,打碎了他可笑的梦。 纪砚尘闭了闭眼,竭力平复呼吸,缩回大氅内的手颤抖着,手腕已经疼得麻木。 锁云等人也看见了贺成江,对他福身行礼。 贺成江走下台阶,伸手准确地拽出纪砚尘的手,看着他发红的手腕儿,语气怜惜宠溺:“怎地选了这么重的剑,手腕儿都红成这样了。” 纪砚尘仿佛被烫到,猛地缩回手,恶狠狠瞪着他:“别碰我!” 贺成江并不脑,笑盈盈的:“没想到子规还学过武,刚才舞得真好看,下次送你一把轻一点的剑。要是手腕儿坏了,我会心疼的。” 纪砚尘被他的话恶心到了,退后两步,落荒而逃。 云青捡起地上的剑,拭去剑上残雪递了过来。 贺成江看了一眼,接过随手挽了个剑花,用剑身接住了一片飘落的红梅。 看着雪白之中点缀上的一点艳红,他轻轻一笑,轻描淡写地将那红梅斩成两半,随后将剑收入鞘中,再次看向了纪砚尘的房间方向。 醉玉楼在野外路边随手捡到的人竟然会如此纯熟的剑招。方才那干净利落的招式,非是从小习武者不可得。 贺成江随手将长剑丢给云青,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 他的子规啊,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7章 热敷 纪砚尘匆匆回了房间,将紧跟着想要进来伺候的锁云关在了门外。 无奈,锁云只能隔着门询问屋内的人:“公子,奴婢去将府医叫来给您看看手。” 纪砚尘看着不受控制颤抖的右手,心里郁郁,负气般拒绝:“不了,我没事。” 锁云有些担心,可病人自己不想寻医,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轻声温柔道:“那奴婢守在门口,您有事唤一声就行。” 这次纪砚尘没有回应,锁云也弄不清他的态度,只能站姿笔直地立在门口。 他们家世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公子平日里清冷寡言,但礼数行为方面怎么看都是名门世家才能养出来的矜贵公子。 因此鲜少会有现在这样的模样,想来是刚才受到了打击。 锁云对此也只能轻叹口气。 将心比心,若有一日告诉她从此以后只能拖着残破的身体,一身病体的活下去,她心情也不会好的。 …… 纪砚尘心情不好,站在房间中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焦躁地踱了几圈,最后坐在椅子上,垂着眼脸色阴沉。 他右手握成拳撑在桌面上,手腕泛着针扎般的疼,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如今每次看到他这破败不堪的身体他就会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些为了将他送出襄州那虎狼之地,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死在路上的人。 那其中有他带出来的三十二个侍卫,还有那个总是皇兄、皇兄地叫着他的七皇弟。 他们同他一起南下,一起走进了那噬魂夺魄的地狱深渊。 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他,只剩他…… 真不公平! 该死的人没死,该活的人却一个都没活下来! 纪砚尘肩膀轻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越想心中便越是涌起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 他不甘心! 他怎能如此! 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尸体至今还躺在荒山野岭里,任由虫蚁野兽啃噬,他怎么甘心拖着这样破败的身体苟延残喘! 他们用尸体拖着他从地狱里爬回来,他就要化作厉鬼,让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一个一个的,下去给那些死去的人赔罪! 谁也逃不过!! 纪砚尘咬紧牙关,眼尾因为愤恨微微泛起了红晕。 “笃笃。” 一阵敲门声忽而打断了他的思考,将他从那血海深渊中拖了出来。 “谁?” 纪砚尘喉咙发紧,声音喑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 门外静了静,贺成江的声音传进来:“我。你开门,让府医给你看看手。” 纪砚尘皱起眉,刚想说自己没事,就再次听门外的人道:“子规,一个多月了,你应该了解一些我的性格了,别让我说第二次。”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愠怒,声音都沉冷了一些。 纪砚尘抿紧了唇。 这一个半月来,他的确对贺成江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这人是个不正经的浪荡子,但好歹是将门世家的孩子,说出的话几乎没有收回的可能。不仅如此,他骨子里还是个很强势的人,不太喜欢有人拒绝他,所以如非必要纪砚尘不想和他闹翻。 他起身打开了房门,抬眼冷扫了一眼站在门口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一声不吭转身坐回了桌前。 府医紧随贺成江进屋,对纪砚尘恭恭敬敬:“还请公子将手给我瞧瞧。” 纪砚尘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贺成江,不情不愿的伸出右手。 他实在太瘦了,那双手就像是骨头包了一层皮,每一个骨节都格外清晰分明,皮下的血管也根根分明。 府医摸着胡须叹了口气:“公子太瘦了,平时还是多吃点,好生养着身子才能快些好起来。 纪砚尘如今只觉得府医这句话很刺耳,冷笑:“废都废了还能怎么好?” 府医噎了一下:“话,话也不是这样讲的。虽然公子底子是坏了,但好好养着,也不是不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 纪砚尘抿着唇,眼神凉凉的,并不回应府医的话。 府医只得闭嘴,看了看他的手腕,又给他把了脉,才收回手:“公子的外伤已经痊愈,剩下的也就是调理身体的问题了。调理的药方属下上回已经一并交给了招安小兄弟,还请世子放心,只要按着方子好生调养,公子的身体便不会继续恶化。” “他的手呢?”贺成江轻嗯了一声,又问。 “这个简单,只消用热敷即可。” 说罢,府医便告辞走了。 贺成江看了纪砚尘一会儿,坐到了他的对面:“刚才府医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纪砚尘现在就像个刺猬,听见他的话立刻就想起了之前,冷嗤一声:“怎么,世子等不及了?” 贺成江眯了眯眼睛,他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主儿,既然纪砚尘主动提起这件事便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好。看来子规已经想明白了。” “我,绝不以色侍人!”纪砚尘咬牙切齿。 贺成江并不意外,他早就看出纪砚尘看似柔弱可欺,其实骨子里是骄傲的。这样一个傲骨铮铮的人是不会雌伏于他人身下的。 他指尖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片刻后面不改色地点头:“好。我说过,不会强迫你。既然你已经做下决定,那么我不强留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便当做我贺成江做善事了,子规挑个时间自行出府,我不阻拦。” 纪砚尘愣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贺成江这么简单就放自己走了,他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古怪地看着贺成江,想知道他在做什么鬼。 贺成江见状,又露出那一惯的笑:“怎地这么看着我,难道子规又反悔了?” 纪砚尘瞬间清醒过来,别过脸。 他管他在做什么鬼呢!既然已得自由,他自不会再继续待下去。 更何况,他还想着要回去把那一个个将他害到如今地步的人都千刀万剐呢! 纪砚尘几乎是迫不及待起身:“既然如此,我就…” 他话没说完,就忽的被贺成江拉住了。 纪砚尘立刻瞪过来。 贺成江笑得无奈:“我放你走,不是赶你走。不必这样着急,现在天色不早了,你恐怕还没出城天就黑了,难不成你想摸黑赶路?” 贺成江说的很有道理,纪砚尘只得坐了回去。 锁云没多会儿就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将浸了水的热帕递了过来。贺成江面不改色地接住,拉过纪砚尘的右手细细给他敷在手腕上。 微烫的帕子让纪砚尘下意识缩了下手。 好在贺成江抓得很稳,半点没让他动弹。 等帕子覆上皮肤,他才微抬起眼,对纪砚尘笑了笑:“虽然子规就要走了,但我还是会心疼的。你的手很好看,要是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纪砚尘一怔,不知道是被那帕子烫的,还是怎地,耳廓微微泛起了红。 贺成江看见了,漆黑的眼眸微深,片刻后转开了目光,可拉着纪砚尘的手却没有放,反而更用力了一些,像是要将眼前的人紧抓在手中。 第8章 算计 次日一早,天一亮纪砚尘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贺成江的浮筠院。西启侯府前院的门房似乎一早就知道他会来,在他出门时叫住了他。 纪砚尘脚步一顿,看了过去。 他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天生眉眼就显得清冷刻薄,西启侯府的下人从没见过这样的主子,抖了一下,才有些磕巴的道: “那,那个,公子…” “我叫子规。” “啊?”下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子,子规公子,世子知道你今日要走,特地吩咐我要把东西给你。” 纪砚尘眉眼沉沉,心想贺成江留人的手段来了。 他心中冷笑:“什么东西。” 那下人看了看纪砚尘的脸色,回头进了屋拿出一个雕着镂空荷花的红木锦盒。 锦盒狭长,不是纪砚尘想象中的东西,这不由令他蹙起眉:“这是什么?” “小,小的不知。”下人小心翼翼的道。 不知为何,在面对眼前人时,他心里的紧张比面对他家世子爷时还要强烈,腿肚子都在发抖。 纪砚尘没理他,伸手打开了锁扣。 只听咔哒一声,锦盒被打开。看到其中东西的时候纪砚尘瞳孔缩了缩,难掩愕然之色。 下人有些好奇,幅度很小地探头瞅了一眼,顿时吓得缩回了目光,捧着锦盒的手都轻轻颤抖起来。 纪砚尘凉凉地扫他一眼,将其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把长剑。 握在手上那一刻,纪砚尘心中微惊。 与他昨日所拿的那把剑不同,这把剑的重量明显轻了很多,他可以轻易握住。长剑没有剑镡,抽出剑刃时那雪白刀身如同明月留在人间的一抹残光,清冷、皎洁、凌厉非常。 这把剑应当还没有尝过血,看起来清清泠泠的,和纪砚尘还真有几分相配。 纪砚尘想到贺成江昨日说的要给他寻一把轻便的剑来。他原以为这话只是随口一句戏言,却不想不过一夜功夫,他就给了他这样一把顺手的好剑。 使用这把剑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负担,或许当初学来的那些凶悍剑招都不能用了,但有这样一把剑在手中,换一种路数也不是不行。 纪砚尘的目光有些留恋,深深看着这把剑,最终却面无表情地放回了锦盒之中。 “拿去还给你家世子。” 他不能要。 他被贺成江带回来养伤已经是欠了他的恩情,既然不能答应他的要求,那他便也不能再带走任何东西了。 他光是穿着这一身贺成江置办的衣服离开就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 那下人见状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不成。不成啊公子。” 他声音紧张发颤,尤其是对上纪砚尘不耐烦的黑眸,更是差点吓破了胆,但还是强撑着道:“世子,世子还留了话给您。” “什么话?” “他说黔州近来不安全,有许多陌生人进出城中。公子身子不好,回家时…更,更要小心些,带上他送的东西也好有份保障。” 纪砚尘微愣,首先感到的是一阵刺骨的寒意。 从襄州到黔州炬城,横跨四州三十七城,如此遥远的路途,如此费心劳力的追杀,那些人是真的想将他碎尸万段,让他再也没有能力爬回郢都,没有能力去将他们一个个的扒出来…… 到底是谁? 纪砚尘闭了闭眼,握紧的手骨节青白,恨意与惊惧在心中交织纠缠。 他不明白,到底是谁如此恨他? 深吸一口气,纪砚尘目光重新落在那柄剑上,沉默片刻,伸手将那长剑拿起,转身走出的侯府大门。 那下人抱着锦盒又在身后喊他。 纪砚尘眉目更加沉冷,目光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还有何事?” “世、世、世子让人给您备了马,就就就,就在门口。”下人颤抖着声音。 纪砚尘看到了那匹马,上好的汗血宝马、千里良驹,这贺成江对他是否过于好了些? 他图什么? 纪砚尘目光瞥向浮筠院的方向,微抿唇:“替我谢谢世子。告诉他,今日恩情子规往后必然报答!” 说罢,他拉过马辔动作娴熟地上了马,最后看了一眼西启侯府门口的匾额,策马朝着城门而去。 …… 屋中点着淡淡的梅香,贺成江懒懒靠在软榻边:“他是这么说的?” 云青颔首。 他寡言少语,平日里非必要是不会说话的。 “派人跟着他。…看着醉玉楼的那些人有什么反应?” “已经派去了。”云青语速飞快 ,“醉玉楼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公子已经走了一些时间了,若外面的那些传言是他们有意为之,想必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贺成江笑了笑:“会有的。醉玉楼舍不得放过他。” 云青一怔,有些疑惑地看向贺成江,但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欲望,便只能换了个话题:“侯爷已经启程从玉崇关回来,今日应当就能回到府中。外面那些传言若是传到侯爷耳中,怕是不好。” “没什么不好,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去守着,醉玉楼一旦有异动,立刻派人来寻我。”贺成江并不在意云青的提醒,随口吩咐道。 云青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 纪砚尘策马一路出了京,并不知道自己一路行径都被人盯着。 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要回到郢都,要揪出要害他的人,为此他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另一边醉玉楼的伙房从小厮那里听说西启侯世子上回抢去的男宠走了,还是大摇大摆骑着马从侯府大门出城的,顿时脸色微变,打发了小厮便转头去找了王妈妈。 王妈妈最近总算因为纪砚尘的事消了气,再次见到男人脸色又垮了下来:“你个挨千刀的废物来做什么,皮又痒了?” “没,没…哪能啊,我是听说了个消息特地来找妈妈您呢。”伙房瑟缩了一下,勉强笑道。 王妈妈嗑着瓜子,挑了挑眉,涂着厚厚胭脂的脸上褶皱横生,好整以暇地瞥着她:“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伙房垂着头,压下眼底的一抹暗色,小声道:“我,我听说上回咱们被侯府世子抢走的那个男倌跑了。” 王妈妈没想到又是和那个让她倒了血霉的男倌的事,脸色一沉,一口瓜子壳直接吐在那伙房脸上:“你找死呢!狗娘养的,还敢跟老娘提他,嫌自己活够了是不!” 她利着脸,操起桌边还沾着血的鞭子就要朝伙房挥过去。 伙房连忙抱着头蹲下,着急大喊:“妈妈!妈妈别打!我是来给您出主意的!” 鞭子没落下,王妈妈眯缝着满是皱纹的眼睛,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老娘今天就要看你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伙房松了口气,惨白着脸凑到王妈妈耳边,小声道: “那男倌长得好,现在还惹了世子厌弃。只要我们将他抓回来,醉玉楼还愁笼络不了那些有钱的主儿吗?” 说着,他还观察着王妈妈的表情,见她脸色稍缓还有些犹豫,加把劲儿道:“妈妈,你想想那人的脸。就算是那样了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呢,这要是好好收拾打扮一下还得了!” 王妈妈被这么一说,也想起了刚见到纪砚尘时的模样。 伤重的男子跌跌撞撞从山坡上跑下来,披头散发的一头栽在了他们马车的旁边,当时真是把她吓了一跳。 后来一时兴起挑起那人的脸看了一眼,王妈妈就呆住了。 虽然那张脸糊了泥巴,还有血迹,脏污不堪,但光是那因为发烧迷糊而水波潋滟的眼睛,就搅得她心都化成了春水。 当时她就断定,这男人不仅能吸引来女人,那些有着特殊癖好的男人更是会对这样一个漂亮的就跟谪仙一样的人儿感兴趣。 这种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那可是一个赛一个的肯花钱。 只要将那人绑在她的醉玉楼,以她调教人的手段,管你脾气再烈性子再傲,最后也是不得不低头的。 王妈妈对这些可太熟练了,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决定带纪砚尘回城。 现在想起那人的脸,王妈妈还有些心神荡漾。 她心神一动,觉得伙房说得颇有道理。 第9章 客栈 暴雨如瀑,一缕缕的水流顺着房檐瓦片的凹槽急促流下,淋湿了檐下的泥土积起又浅又小的水洼。 这样的天气,几乎不会有人冒雨赶路。 因此路边客栈的生意在今天格外火爆,店内喧嚣四起,留宿的客人围坐在大厅之中,桌前摆着几碟牛肉和几坛酒,在谈笑中推杯换盏,丝毫不在乎有多少酒洒出了瓷碗。 客栈的掌柜在柜台后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小二忙得热火朝天脚不沾地,偶尔停下时掌柜就像头上长了眼睛似的随手操起桌上的某个东西砸过去,骂骂咧咧: “他娘的废物,老子是养你吃白饭的吗!没看见那边客人在唤吗,还愣着,信不信老子一算盘弄死你这狗娘养的!” 小二被砸得踉跄一下,不敢和掌柜犟嘴,连忙甩甩肩膀上的帕子迎上了不远处已经拍桌喊起来的客人,连连赔笑。 就在这时,客栈的大门忽的被人从外面推开,风雨一起灌了进来,瞬间扰了门口几桌客人的兴致。 “妈的,哪个王八蛋!敢搞你爷爷!” 立刻有人拍桌而起。 闪电在夜空中划过惨白的光线,短暂照亮了门口人的装扮。 那人披着的黑色披风已经彻底被雨水淋湿,脸庞被宽大的兜帽遮住,只露出一张些微发白的薄唇。 这人手里拿着把古朴寻常的长剑,像是没听见有人怒喝一样抬脚走了进来。 掌柜见状,连忙腆着脸赔笑:“哎哟客官,客官消消气,别动怒别动怒。都是我们店里思虑不周,扰了各位的雅兴,咱们给各位每桌送坛好酒,今天的花销全给您对半儿算,您看这样行不?” 小二也十分机灵地上前关了门。 见掌柜都这么说了,那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还是狠狠瞪着进来的人,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纪砚尘面无表情地要了个房间。 用的钱是贺成江提前挂在送他的那匹马上的,或许是知道他不好意思欠人人情,所以他没有提前说,只是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这样的做法让纪砚尘有些迷茫。 他感觉这不像是不着调的贺成江能考虑到的事,却又觉得并不违和。 好像贺成江总是这样将很多事情都考虑得周到又全面。 “爷,要不要点些小菜填填肚子?”掌柜的声音将纪砚尘唤回,赔笑着问,“要是不想在大堂吃我让人给您送房间里也成,还有衣服和热水……” 纪砚尘确实有些饿了,他现在的身体经不起饿,一会儿就觉得有气无力的,便冷淡道:“随便弄点,送到屋里。” “好,好嘞!您放心!”掌柜的谄媚着,热情的取下牌子要亲自送纪砚尘去房间。 纪砚尘随着他走上台阶,在就要上到二楼的时候顿了顿,目光随意扫过那些在大堂推杯换盏的客人,状若无意的问道:“你们客栈客人挺多。” 掌柜笑得格外开心:“哈哈,您说笑了,这也是老天爷赏饭吃,要不有这么大雨,咱这儿也不会这么热闹了。” 纪砚尘点点头,在掌柜格外热情的邀请下进了屋子,环顾这简单的房间一圈,淡淡道:“楼下马厩里有我的马……” 他话还没说完,那八面玲珑的掌柜就立刻领会:“您放心,肯定给您喂得饱饱的!” 纪砚尘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当着掌柜的面关了门。 掌柜哼着歌高高兴兴下去了。 纪砚尘眼神却冷了。 这里不对劲。 他也是刚才上楼的时候才发现的。 这个客栈位于黔州和金州的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因为两州距离最近的城池太远才会有客栈开在这里供路过的人中转休息。 可赶路的人哪有如此悠闲的,若只是为了两地观光也不可能在一个途中客栈如此热络地喝酒聊天。 他们不累吗? 哪有途经借宿者如此精神的? 就算有,也不该有这么多,几乎占满了整个客栈的大堂,那里每个人都好像在享受这场雨。 这不对劲! 那些恐怕不是途经的商客与旅人…… 纪砚尘闭了闭眼,嘴唇因为淋了雨而发白,轻轻颤抖着。 他想起了自己入门时那几个对他不满的酒客。 全都是膀大腰圆,面相凶恶之辈。 一个客栈中留宿的客人,怎么会几乎全是这种类型,就像…就像…… 纪砚尘猛地睁开眼睛,额头青筋浮现。 他想起了那些一路将他追杀到黔州炬城的刺客。 何其相似! 他们不是来借宿的,他们是来要他的命的!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纪砚尘面露凶光,瞪向门口:“谁!” 他咬牙切齿,唇齿间的寒意难以掩饰。 小二的声音传进来:“客官,您的吃食准备好了,您开开门,我给您放进去。” 纪砚尘没有说话,他在房间中立了一会儿,听见门外响起小二第三次疑惑地呼唤,这才不耐烦的打开门。 小二立刻赔笑:“客官,您的饭菜。” 纪砚尘扫了一眼他托盘里的碗碟,一碟满满当当的牛肉,一碟青菜和一碗白森森的米饭。 他呼吸放缓,给小二让开了路。 小二立刻将饭菜端上桌,恭恭敬敬的:“您吃着,有什么吩咐叫我就是。” 纪砚尘叫住准备离开的人,湿漉漉的墨发还在往下滴水:“提些热水上来,我要沐浴。” 小二愣了愣,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饭菜,随即从容点头:“是,您稍等。” 纪砚尘将他的每一个反应收入眼中,确认了另一件事—— 这客栈不干净,恐怕那送给他的饭菜也有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现在就拔剑斩了眼前的小二,但就在即将出手时他冷静了下来。 纪砚尘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是打不过这么多的追杀者的,若是这个时候就和他们闹翻了,他是讨不到好处的。 心中思量间,小二已经提着热水上来了。 他亲自将水倒入浴桶,还带了一件干净清爽的衣物极尽谄媚殷勤:“客官您慢慢洗,水冷了再叫我就是。” “嗯。” 他一走纪砚尘便关上了门。 他淋了不短时间的雨,现在身上正僵冷着,的确需要洗个热水澡缓缓,不然肯定会再次生病。 他可不想还没到郢都就先自己把自己在路上折腾死。 等他再将小二叫上来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没了许多,他也换上了干爽的衣物撑着脑袋神色恹恹。 小二眼睛很明显的亮了亮,小心翼翼地唤了纪砚尘一声。 纪砚尘斜他一眼,眼神冷得彻骨。 “收拾干净,然后滚出去,别来打扰我。” 他说的阴沉发狠,小二却半点不生气,笑呵呵地收拾了东西,贴心的给他关上了门,美滋滋的下了楼,殊不知他刚一关上门,屋内神色倦怠的男人就立刻变了脸色,眼神阴郁深沉,带着强烈的杀意。 他真的很想弄死这一整个客栈的人,可他如今的身体已经做不到了。 他需要另外想办法。 不能硬刚,便只能逃。 目光落在紧闭的窗户上,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纪砚尘神色沉郁,眉眼里带着明显的烦躁。 第10章 奔逃 要逃要战都只是一个念头罢了。 具体要怎么做却并不简单轻松,纪砚尘现在的身体不复从前,若是动静太大惹了人注意,他恐怕逃不出这周围就会被发现。 思索片刻,纪砚尘忽而起身来到窗边。 只是浅浅打开一条窗缝便有刺骨的冷风与寒雨灌入房间中。 现在正值隆冬腊月,冒雨逃离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却也是活下去唯一的可能。 建在半路上的客栈房间简陋,站在门口就能将房间看尽,根本就不是能藏人的。 留下来,他是打不过那么多凶神恶煞的追杀者的。这里之所以能有这么多人,很可能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看来这些人背后的人已经等不及要他去死了。 脑海中飞快就做下了决定,纪砚尘伸手就要将窗户拉得更开。 就在这时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 这让他动作一顿,呼吸都放缓了。 他不做回应,门外传来小二低沉的声音:“公子,我来给您换壶新茶。” 纪砚尘闻言扫向桌上的茶壶。 他因为不知道茶壶中是不是也有药,所以一口也没有碰,现在那茶壶里多半还是满的。 而且他也从未说过要让人换茶,这人怎么这会突然来了。 “不用了,我已经休息了。”纪砚尘压低声音,回绝门外的人。 小二顿了顿,片刻后却又敲门道:“客官,现在天冷,咱们掌柜的说要给各位多送条床被,小的给您拿进来?” 纪砚尘瞬间抓紧了窗板。 不对劲。这人为什么非要进来? 除了等不及了外,纪砚尘猜不到别的原因。 这整个客栈来要他命的人,恐怕已经等不及了。 他也不能再拖下去。 一把抄起桌上的剑,纪砚尘拉开窗户,顾不得寒风冷雨拍在身上冻得一个哆嗦,他动作迅捷的从屋内翻了出去。 窗板在狂风的作用下猛一下拍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 小二一愣,已顾不得什么,猛地就撞开了房门。 门板啪一下发出巨响,险些四分五裂。 小二只来得及看到窗口一闪而过的衣摆。 “跑了!” 小二惊呼一声,冲到了窗边,迎着风雨模糊看见纪砚尘动作如同灵活的小兽,冲向马厩。 “跑了!人跑了!”他脸色剧变,连忙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大堂的人本来就在纪砚尘进门时大部分注意都落在他身上,加上小二嗓门大,他这一喊大堂内许多人都听见了。 坐得满满当当的众人哗啦站起来大部分,有人冲上了楼,有人朝着门外而去,动作十分迅捷。 可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那些推开客栈大门的人一出门就看见一道人影骑着马飞快跑远,马儿的嘶鸣在暴雨中变得格外虚幻飘渺。 “妈的!快追!” 有人怒喝一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向了马厩。 不一会儿,数十匹马便一起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纪砚尘消失的方向追去。 …… 暴雨喧嚣,冷风如一把把钢刀,一刀刀地凌迟着纪砚尘的皮肉。 几乎是刚从窗边跳下去,他浑身就已经被暴雨淋透了,那丝丝寒意如同锥心刺骨的针,一下又一下刺进肉里,而且还专挑关节处扎,又酸又痛又麻痒。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停歇。 身后的那些人如同黑暗里朝他迫近的疯狗,毫无怜悯之心地朝着他呲着獠牙。 纪砚尘不敢在官道上跑,那里遮挡物太少,几乎一眼就能让人看见他,太容易被抓住行踪了。 他只能往山林里跑。 至少密集的树林可以稍微遮挡那些人的脚步。 晚上的林子里漆黑无光,除了发泄似的雨声,没有别的任何动静。 纪砚尘一边纵马,大脑一边飞快运转。 忽而,他甩起马鞭用尽全身力气抽了一下马屁股。 马儿尖锐嘶鸣一声,红了眼似的狂奔起来。 纪砚尘却抓住这个时机,竭尽全力护住头和心口身子一歪摔下了山坡。 这是他一早就发现的陡坡。 林中漆黑,若是他能脱离奔马藏在这些灌木丛里,很可能能利用马将人引开。 灌木被折断的声音被暴雨淹没,纪砚尘手在地上乱抓,终于抓住了一根树藤,止住了自己不断下冲的势头。 “咔!” 纪砚尘猛抽一口气,脸色瞬间白得透明。 他摔下来的势头有些猛,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树藤,这么一扯,手臂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脱臼了。 纪砚尘躺在漆黑的山坡下,脚下勉强着了力。 他不敢出声,艰难地捂着自己左手臂,耳边听着狂乱的雨声和急促的马蹄声。它们由远及近,最后从他头顶飞奔而过,没有丝毫迟疑。 直到那些声音终于渐渐远去,纪砚尘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他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挣扎着扶住自己的手臂。 以前学武时,他和师父学过正骨。 那时是为了若有一天上战场,可以有一个保命的本事。 那时的纪砚尘如何也不会想到,最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用到了这个方法。 真是讽刺。 他学习这些是为了保家卫国护佑百姓,可到头来那些他想要保护的人却成了害他至此的人。 纪砚尘眼眶如同烧着一样,手上一用力,咔嚓将脱臼的左臂正了回来。 他有些虚弱地又休息了一会儿。 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声后,他才缓慢又艰难地从坡下爬了上来,朝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他走得不慢。 无人操控的失控惊马不会吸引那些人太久注意,他现在必须在那些人反应过来找到他之前找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他需要休息,若是继续泡在这样阴冷的环境里一定会发烧。 他这样想着,脚步已然有些踉跄。 只是纪砚尘以为那些骑马而来的便是想要找他的所有人,因此当他一身狼狈颤抖的走回官道上时,看到那些提刀立在道上的大汉时,表情难掩愕然。 是其中一人率先反应过来,指着纪砚尘大喊: “他在这儿!” “他在这儿!快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纪砚尘整个苍白得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死了一样,也被这一嗓子惊醒了有些混沌的大脑。 看着朝他跑来的众人,他眼神利起来,猛地抽出长剑。 冷白剑光如残月,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冲得最快那人的胸口。 第11章 疯魔 闪电如同利刃划破夜空,惨白的光清晰照亮了眼前一幕。 纪砚尘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握剑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雨水从头浇下,从他额头一路淌到下巴,成了一条流不尽的水柱。 闪电点燃了他眼中的愤怒与杀意,就连那漫天的暴雨与冷风都好像不再冰冷。 那些准备上来抓住他的人都被这一剑惊住了。 谁都没想到纪砚尘真的会动手。 那被一剑贯穿的人也瞪大了眼睛,因为看纪砚尘瘦削,所以他压根没料到他还能临死反扑,上来连自己的刀都还没拔出来就先被捅了一剑。 他甚至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捅了。 “你……”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纪砚尘,喉咙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就在下一刻,纪砚尘手腕微微一转紧接着将长剑狠狠抽出。 鲜血如柱,零星几滴溅在了纪砚尘的衣服上,飞快晕开,衬得他的皮肤更加冷白。 那人噗通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一个劲的抽搐,口鼻不断涌出鲜血,死状凄惨。 纪砚尘冷冷看着,剑锋上的血被雨水冲刷着一点点变淡。 “他杀了三哥!” 不知是谁忽然这么喊了一声,所有人如梦初醒,同时被激怒,纷纷拔刀凶恶地瞪着纪砚尘。 “艹!” “小子,你以为东家想要你的活口,我们就不敢动你吗?”一大汉恶狠狠地看着纪砚尘。 纪砚尘此刻大脑已经有些混沌,他没太听清男人的话,只觉得好像有无数人在身边怒啸,他们似哭似笑,围绕着他,那眼睛里充满了恶毒、杀意与贪婪。 纪砚尘环顾这些看不清脸的人,忽而冷笑,如同地狱归来的厉鬼:“想杀我?…就凭你们?哈哈,就凭你们?也想杀我,也配杀我!” 他好似终于被这连绵数千里的追杀彻底逼疯了,脸色惨白,面目癫狂。 雨水将他浇得狼狈如狗,他疯了一样,挥动手中的剑刃,声音尖锐仿佛含着浓浓的血腥。 “来!来啊!” “来杀孤!你们不是想要孤的命吗?!” “来啊!看看这条黄泉路到底是孤走,还是尔等!!!” “来啊!!!” …… 那些人看着纪砚尘当场发疯都有些震惊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目标竟然还是个疯的。 “老大,现在怎么办?”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没人愿意和一个疯子对上。 疯子疯起来是不要命的,但他们还想活着啊,这要是稍不注意和老三一样死了可怎么办? 老大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本来是听说要抓的人是个瘦弱的病秧子才会接。 可没想到这个病秧子一个照面先杀了他兄弟,现在又是这样一副癫样,真他妈倒霉催的! 他早就在心里把那个请他抓人的王八蛋骂了八百遍。 如果可以,他的确不想继续抓人。可想到那人承诺的一千两却还是犹豫了。一千两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够他们兄弟吃吃喝喝好久了。 不止老大一个人在眼馋那一千两,立刻有人开口:“妈的,那可是一千两!” 这话瞬间让一大部分想要退缩的人停下了。 是啊,那可是一千两! 就算是个疯子又怎么样,为了一千两,冒点风险也是可以的,毕竟可能死的也不一定是他们自己呢。 “大哥,上!我们兄弟这么多人,还怕拿不下这个疯子不成?” “是啊,想抓这小子的明显不止我们,若是继续犹豫,那些追进山里的可能就发现了不对劲,到时候我们可就不好分了!” 好几个人开始附和起来。 做他们这行的就没有能抵抗银子诱惑的,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看纪砚尘的眼神都变了。 老大也渐渐偏向于了抓住纪砚尘。 没等他正式下令,就先有人率先提着刀冲向了纪砚尘。 这一下就像是一滴水忽然落入油锅,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这些人开始接二连三,争先恐后的扑向纪砚尘。 他们都被一千两刺激的眼红了,一个接着一个,都想要第一个将人抓住,好多分一点银子。 纪砚尘的意识已经彻底疯魔了。 他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影朝他扑了过来,每一个人都狰狞恶劣,像是地府鬼物,一拥而上,想要将他拉回漆黑无底的深渊。 “去死!” 纪砚尘眼尾绯红,剑光如残月,散发着凌厉嗜血的冷光。 一人躲闪不及,剑光顷刻掠过他的脖颈,微凉的感觉令那人顿时瞪大眼睛。直到倒下,他眼中才慢慢浮现出惊惧。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死的会是他,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他死死盯着纪砚尘的方向,看着他剑光之下鲜血飞溅,仿佛要将连天的暴雨一并染成血色。 就算曾经武功高强,能以一敌百,如今的纪砚尘也已经成了个废人。 凭借着骨子里那股疯劲,他或许能短暂地占据上风,可体力终有用尽的一日,更何况是如今的他。 没多久,他挥剑的速度便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身上多处被伤到,鲜血将他的衣服近乎染红。 纪砚尘像是感觉不到痛,依然凭借肌肉记忆挥动着,想要借此挥退那些靠近过来的魑魅魍魉。 可对方的人数终究是太多了。 纪砚尘的剑猛地被人一把挡开,手上一时失了力气,长剑脱手而出,落在了不远处。 众人见这疯子没了武器,喜形于色。 接二连三地扑上去,将纪砚尘摁在地上。 纪砚尘半边脸被压在泥地里,眼神依旧发着狠、泛着红,仿佛要用眼神将眼前的牛鬼蛇神尽数碎尸万段。 “嘶,真他妈烫!”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骂骂咧咧的,摁着纪砚尘后脖颈的手更加用力几分。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人发了高烧。 饶是如此,在这样一个病秧子手上还死了好几个兄弟,这才是让人感到惊讶。 纪砚尘已经烧迷糊了,眼神带着恨意,咬牙: “放开孤!” “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 “孤要杀了你们,孤要让你们下去给我皇弟磕头赔罪!” “孤要你们…” 第12章 救我 纪砚尘话没说完,头发就被人抓住被迫抬起来。 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脸朝一侧倾泻,有血迹从嘴角滑落下来,又飞快被雨水冲刷变淡。 “孤个狗屁,你以为你是谁?” “还皇弟,就你这种注定被人压在下面玩弄的贱货,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他妈的还害了老子这么多兄弟!” 说话间,又是两巴掌甩在纪砚尘的脸上。 剧痛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一些,那些簇拥在四面八方的妖魔鬼怪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双狠狠控制着他的手,以及面前那个五大三粗的魁梧壮汉。 “你……” 纪砚尘皱起眉,声音又低又哑。 站在他面前的明显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抬起手又给了纪砚尘一巴掌:“妈的,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老子戳瞎你的眼睛!” 纪砚尘被扇得偏开了头,满嘴的血腥气。 “妈的,真晦气!”那老大一脸烦躁,他一看到四周躺着的那些尸体,就觉得胸腔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这时,纪砚尘身后一人伸手扣着他的脸往上一抬。 暴雨打在脸上有些疼,纪砚尘下意识眯起眼睛,又因为高烧,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有人低低笑了两声,声音猥琐恶心:“老大,我听说这人是要被卖进青楼接客的,啧啧,这张脸可真好看,不知道c起来是什么味道。” 纪砚尘心中一惊,挣扎了一下。 可他的力气早在刚才发疯的时候就用完了,现在完全是虚脱的状态,根本挣脱不开这些人的魔爪。 那老大一愣,眯起眼睛看向了被迫仰着头的纪砚尘。 一道闪电正巧划过天际,惨白的光照亮了纪砚尘的脸。 那张脸浮着红晕,眼睛微眯着迷离又勾人,尤其是那张微张着的,急促喘息着的薄唇。 别说,这么一看,真的是比女人还漂亮。 没等老大开口,旁边一人拍了拍那说话的人,骂骂咧咧:“你他妈真不嫌恶心,这可是个男人,能有那些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好?” 那人不怒反笑:“我也是好奇啊。听说那些有钱的达官贵人家很多喜欢这口的。我这不也是想试试吗?能让那些有钱人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引发了周围人的想象,一想到那人是眼前这个疯子,单想着那张脸就让他们咽了咽口水。 纪砚尘感觉很多视线落在身上,顿时怒发冲冠,一口狠狠咬住那抬着自己脸的人的虎口,用尽了浑身力气。 “嘶!” 那人倒吸口冷气,恼火地抬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这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若是真落在纪砚尘的脸上,就算不死也要将他打成重伤。 纪砚尘半点不惧,他哪怕是死也绝不会让这些人得逞的! “咻——!” 突然间,一支羽箭掠过空气,噗一声贯穿了那人的小臂,鲜血滴答点在纪砚尘的脸上,令他露出微愣的神色。 “啊!!!” 惨叫如同划破空气的闪电,令所有人同时戒备地看向了羽箭飞来的方向。 一列轻骑训练有素地缓缓从官道远处慢慢走过来,那些坐在马上的人,各个穿着皮质的护甲,只有为首一人手握长弓,身穿银色的铠甲和头盔,雪白的甲胄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明亮刺眼,让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纪砚尘也看到了这一队轻骑,他比在场的这些人更加了解梁夏的各地兵种,几乎是在看见这些马上人的穿着时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这是镇守西境的玉水军。 这是西启侯所统领的军队,所以毫无疑问,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是谁。 “贺……”纪砚尘嘴唇颤抖,他只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后续的话都好像被雨声吞没了,在这茫茫雨夜中埋进了泥土里。 贺成江戴着头盔,看着被许多人压着的男人,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对身后做了个手势。 那些轻骑士兵就像是接到命令的猛兽,瞬间扑了出去。 马蹄溅起浑浊的泥水,声音如同雷鸣,纪砚尘眼神又渐渐恍惚了。 他听着耳边的惊叫和求救声,好似又被拉入无止境的黑暗之中,恶鬼从四面八方而来,他的护卫和他的弟弟,哪怕最后一刻都在用身体为他抵挡刀剑。 贺成江策马来到纪砚尘的面前。 纪砚尘茫然地抬起头,闪电照亮他的脸和他眼中的痛苦与绝望,贺成江坐在马背上,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就好像消失了,世界都安静了。 纪砚尘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听见贺成江对他说:“子规,我来救你。” 纪砚尘痛苦地颤抖起来,他发出很轻的,无人听到的呜咽,他好像又听见了声音从遥远的天际而来,他们对他说: “殿下,活下去。” 纪砚尘睁开眼睛,他颤抖着对贺成江伸出手:“救我。” 贺成江,不管你想要什么,救我。 他冰冷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那手宽大,指腹和手掌都带着厚厚的茧子,磨得他的心也跟着手疼起来。 他被贺成江一把拉了起来,抱上了马。 此刻,周围的一切也都逐渐尘埃落定,看着那些被压制着,跪在地上痛哭求饶的人,纪砚尘只觉得可笑又疲惫。 他不想去想这些人会怎样,也不想思考明天会怎样。 他现在好累,只想睡觉。 纪砚尘闭上眼睛,滚烫的脸颊贴在贺成江的铠甲上,感受到了冰凉,就此沉沉睡了过去。 第13章 目的 周围很吵。 纪砚尘觉得自己仿佛站在闹市中,看不清脸的人来来往往,喧嚣着,吵得他脑仁疼。 他浑身上下都疼,就像是有火正在炙烤他的灵魂,令他不得安宁。 他浑浑噩噩地站在街道上,很长时间才想起这里是郢都的白马大街。这条街是整个郢都除了玄甲大道外最宽敞的街道,两边商贩店铺鳞次栉比,也是整个都城最热闹的街。 以前还在郢都的时候,纪砚尘时不时就会被七皇弟纪清川拉着前来此处游玩。 他还记得,纪清川喜欢走在身边,给他讲最近听来的趣闻。 风吹过路边店门口挂着的彩铃铛,叮叮叮的脆响温柔明媚,淡淡的荷花香从不远处的香粉店铺里飘出来。 纪清川走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个折扇扇着风,笑得像是个小傻子: “皇兄,听说林家庶子又被他家阿兄揍了,揍得可狠了,鼻青脸肿的。” 纪砚尘看向他,眉眼也温和下来: “你怎地成天听些这样的八卦?也不知道好好做功课,再过两年就要及冠了,你这样往后如何到朝堂上为父皇分忧?” 纪清川挠挠头,笑得天真: “这不是有皇兄你嘛。你是天之骄子,又被父皇重用,根本用不上我!我以后就想游山玩水,逗鸟玩乐,当个闲散王爷多好呀,不用努力,反正皇兄会养我的。” 纪砚尘无奈摇摇头。 这已经不是纪清川第一次与他说这样的话。 他觉得很无奈,这孩子好像铁了心地要放纵,对功课半点也不上心,每天都只是嘻嘻哈哈的。 纪砚尘还想劝几句。 天空中忽然飘下片片晶莹的雪花,他有些愣,停下来抬起头。 飞雪簌簌,天空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他有些疑惑,感觉到了冷。 “下雪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原本喧闹的白马大街一下子安静了,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都消失了。街上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一直往前走没有停下的纪清川。 “阿川?” 纪砚尘喊了一声,心底忽然有些慌。 “阿川,你去哪儿!” 他往前追,却距离纪清川越来越远。白马大街消失了,被密布的树木覆盖,纪砚尘莫名出现在了陌生的林子里。 纪清川停了下来。 他回头对他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往常,傻傻的很信赖他的样子。 纪砚尘快跑向他,松了口气,想要伸手拉他:“怎么跑这么快,叫也叫不住,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走,该回去了。” 最后一个话音未落,纪砚尘摸了一手的湿润。 他低下头,一下子愣住了。 血色如同潮水涌上来,纪砚尘手指颤抖起来,踉跄着后退,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他闻见空气里的血腥气,有什么靠在他的颈侧,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流入衣领,飞快就冷了。 他不敢去看靠在他身上的是谁。 痛苦好像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连哭也哭不出来。 有人在拽他的手,似乎想要将他从靠着他的人身下拉出去,他四肢僵硬无比,完全使不上力气。 他想起来了,这个靠着他的是谁… “阿川。” 纪砚尘嘶哑着开口,声音痛苦挣扎。 这是他的阿川,在他们被追杀时,是他用身体给他挡下了致命一剑。 这是他的阿川啊…… 纪砚尘颤抖着醒过来,大汗淋漓,不住地哆嗦着,即便醒过来也一直在呢喃着阿川。 烛火昏暗,一只手伸出来,拿着帕子给他细细地擦汗。 空气中萦绕着梦里熟悉的荷花香。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又听见了店铺门前的铃铛响。 纪砚尘带着极其微弱的希冀看过去:“阿川?” 贺成江动作一顿,弯着眼睛对他笑: “子规,我要吃醋啦。” 纪砚尘恍惚了一下,昏迷前的记忆才慢慢回笼,让他想起了这人的身份:“……世子。” 贺成江有些遗憾:“你要是能叫我成江就好了,淮之也行,我不介意你唤我的表字。” 纪砚尘抿起唇不说话。 贺成江将给他擦了汗的帕子洗了一遍,又给他擦了擦脸和脖颈,叹了口气:“再睡会儿,子规。别怕,我来救你了。” 纪砚尘眼睫颤了颤,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他的确很累,但仍然总是时醒时睡,并不安宁。 贺成江便一直守着他,后半夜是靠着软榻休息的,不曾离开半步。 等府医来换药的时候,纪砚尘已经清醒了很多。 他一言不发的配合,看着贺成江想了很多。 等人走了,贺成江才轻笑着揶揄道: “子规怎么一直看着我,难不成想明白了?决定要以身相许了?” 纪砚尘半靠着床,脸色还是极为苍白: “是你。” 贺成江顿了一下:“子规,你说什么呢?” “这些都是你故意的,贺成江。”纪砚尘看着他,眼神很深,像是要看透这个人的灵魂。 贺成江沉默许久,慢慢收敛了笑意,但姿势更随意了:“何以见得?”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子规能有什么身份?”贺成江又笑了。 “子规不是我的名字。”纪砚尘淡淡道,“你早就知道了?知道我其实是失踪很久的太子纪砚尘。” “你竟然是太子殿下?!”贺成江露出惊讶的神色。 纪砚尘好似累了,长呼出一口气:“别装了贺成江。你早在放我走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从襄州逃到黔州,虽然途经三十余城,但不是不可能。你早就查到襄州没有子规,所以联想到我的身份,这很正常。” 贺成江慢慢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他就知道,子规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我不想再计较那么多东西了,贺成江。”纪砚尘慢慢道,语气里充满了疲惫,“我只问你,你知道那天那句话代表了什么吗?” 贺成江与他心照不宣。 纪砚尘所提到的是他那天在官道上出现,对他说的话。 他说:“子规,我来救你。” 贺成江从软榻上下来,走到床边,俯身凑到纪砚尘的面前,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呼吸交织在一起,有些烫。 纪砚尘下意识想后仰,可他本就是靠着床的,根本无处可退。 “子规很聪明,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也是有目的的。” “你要什么?”纪砚尘硬着头皮。 贺成江直视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真的给人一种好像脱光了赤条条站着的感觉。 纪砚尘皱着眉转开了目光。 贺成江声音很轻:“我们家世世代代守着西境,防着凉上。我要的其实不多,只想我贺家全家都能好好的。你明白吗,子规。” 纪砚尘愣了愣,略微思索后他就明白了。 梁夏到安帝手中后,世家的势力便与日俱增,他们挟制着朝堂上的权力,却还不知足想要更多。 安帝早就为此焦头烂额了。 他一边怨恨世家,一边忌惮着手握兵权的几大家,尤其是西启侯。 自从西启侯贺尧获得爵位镇守玉崇关后,接连的几次胜仗让西启侯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大江南北,这样的声势如何不让皇帝忌惮,让世家眼红。 哪怕西启侯近些年已经有所收敛,也根本无济于事。 总有一天,安帝会将目光放在西启侯府身上。 纪砚尘闭了闭眼,心情有些复杂。 第14章 疼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在皇帝面前保住你们贺家,对吗?” 贺成江笑,说话时气息洒在纪砚尘的脸上,温温地、痒痒地:“这样当然最好。” 纪砚尘终于忍无可忍推开他,脸色不好:“那要让你失望了,父皇是不会听我的话的。你与我交易不如与其他皇子谈,相信他们会很乐意得到西启侯的支持的。” 贺成江坐到了床边,也不气恼:“所以太子殿下不想吗?还是说,经过这些天的追杀后,你已经害怕了,决定放弃那个位置了?” 纪砚尘闻言,双手缓缓握起,眼神也变了。 害怕?放弃? 怎么可能! 如果他放弃了,那些为了让他活下去死在荒郊野岭的护卫又该如何申冤?还有阿川…如果他放弃了,阿川难道就白死了吗? 不,他绝不放弃。 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回去。他要让背后之人付出代价,要他们血债血偿! 纪砚尘的眼眶红了,眼中充满了恨意。 贺成江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伸手握住纪砚尘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纤细的指节,笑得惑人: “所以,阿砚,我们合作。我要贺家满门荣耀不被小人算计,你要回归郢都报仇雪恨,我们都有想要的,这个合作很划算。” 纪砚尘看着贺成江。 这人脸上带着笑,微垂着眉眼看着他的手,眼睫挡去了大部分眼中的情绪,只让人觉得这样的姿势暧昧又缱绻。 贺成江无疑是好看的。 他有将门世家的刚毅,又有江南特有的温柔,混合在一起一点也不突兀。又因为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点儿不正经,令他的一颦一笑都带上了几分邪气。 这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像是鹰,合该在高空肆意,也像是狼,生来就带着猎食者的凶悍。 纪砚尘叹了口气,蜷起手指回握住了贺成江: “知道了孤的身份,还要孤给你做男宠?” 贺成江愣了愣,大概没想到纪砚尘会主动拉自己。 沉默须臾,他抬起眼再次笑起来: “怎么办。就算阿砚不答应,现在全炬城也都知道你是我的男宠了呢。” 纪砚尘莞尔: “那看来,这个身份我是赖不掉了。” 贺成江看着纪砚尘的笑,忽有些失神,下意识倾身凑近他,笑声在喉间滚了滚,他低声道: “阿砚你就从了,我肯定疼你。” 纪砚尘没有再排斥贺成江的靠近,他看着眼前人的脸,想了想,干脆地凑上去贴了贴他的唇角,随即凑到耳畔低笑: “好啊,那世子疼我。” 贺成江眼神一暗,想也不想低头,衔住了床上人的薄唇。 纪砚尘有些惊讶,低低地轻哼出声。 光芒从窗户的缝隙间透进来,照亮一室暧昧,银铃轻轻细响,似是絮语呢喃,诉出一场荒唐。 不知过了多久,贺成江才放开纪砚尘。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他轻笑着伸手磨蹭了一下,似是调侃:“太子殿下千金一语,不会赖账?” 纪砚尘瞪了他一眼:“孤一言九鼎。” 贺成江一笑,飞快地在他脸颊啄了一下:“好。那阿砚你好好养伤,有什么就让锁云来找我。” 纪砚尘点头,看着贺成江大步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点着炭火有些热。 纪砚尘摸了摸脸,挣扎着躺下了。 他伤势未愈,极容易感到疲惫,刚刚那场谈话和吻已经让他精力耗尽,躺下没多久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 贺成江出了房间就直接离开了浮筠院。 云青悄无声息地从暗处出来,跟在了贺成江的身后。 穿过花园,走过一道月亮门。 贺成江终于停了下来,似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云青道:“你将月照、松云还有青崖调回来,以后专门跟在公子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云青愣了一下,虽然惊讶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贺成江又想了想:“之前的事处理好了吗?” 他所说的是当初纪砚尘被追杀的事。 除了他们到场时那批不入流的土匪外,追进林子里的还有不少人。 为了甩开这些人,贺成江特地吩咐过要处理干净。 云青回得很快:“我们找了个和公子相似身形的尸体做了伪装,成功转移走了那些人的注意。他们应该不会再对公子不利。” 贺成江点点头:“不能放松警惕,那些人不简单。难保他们不会发现。” “是,属下会一直注意这件事的后续的。 ” 贺成江颔首,继续往前走:“那几个俘虏怎么样了?” “都已经招了。”云青道,“他们说是醉玉楼的伙房让他们抓人的,还说事成之后给他们一千两。” “一千两。” 贺成江冷笑,“区区一个醉玉楼,为了阿砚舍得出一千两?这背后恐怕还有别人。” “属下稍后就去让人调查。”云青立刻道。 贺成江却摇摇头:“不必,这件事情不急。”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什么,嘴角慢慢扬起来,“等阿砚身体好了再说,那几个人别让他们死了。” “喏。” “阿砚那边……”贺成江还想说什么,突然间一个小小的人从花丛中跑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了贺成江的腿。 “阿兄!” 软软糯糯地声音如同百灵鸟的叫声一样清脆。 贺成江声音止住,将小孩抱起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哎呀,这是谁家的宝贝儿,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呀?一句阿兄叫的哥哥心都软啦。” 小姑娘笑得灿烂,一脸天真烂漫:“阿棠就是阿兄的宝贝呀~” 这位就是贺成江的妹妹,西启侯唯一的女儿,贺岁棠。 贺成江笑起来,抱着她继续往前走:“天气这么冷,阿棠怎么还在外面乱跑呢,手手都是凉的,心疼死阿兄了。” 贺岁棠闻言干脆将小手放在贺成江的脖颈处取暖,咯咯地笑:“那阿兄给我暖暖。” 贺成江哭笑不得,但也放任小姑娘胡闹,带着她快步去了暮云院。 这是整个侯府的主院,也是侯爷和夫人的住处。 ——分割线—— 求求评论和催更呀~ 新书很需要这个,希望大家能多多评论,不管说什么都可以,每一条我都会认真看的!所以,求求啦~希望大家能喜欢这本书! 第15章 太子 两人进院子时,张嬷嬷正好从小厨房出来,手中端着刚出锅的点心。一见到他们立刻就露出了笑容:“世子,小姐,你们可算来了。” 没等贺成江打招呼,贺岁棠就先看上了嬷嬷手里的点心,吸溜着口水: “嬷嬷,你手里是什么呀?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张嬷嬷哪里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睛都笑弯了,端着碟子递到贺岁棠面前:“这是夫人专门给小姐准备的茶香松糕哦,小姐要现在尝尝吗?” “好呀好呀!” 贺岁棠眼睛都变成了松糕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拿走了上面最好看的一块,咬了满满一口。 看着她包得鼓起来的两颊,贺成江觉得好笑: “午膳没吃吗,这么快就饿了。” 贺岁棠眼睛弯成月牙,大方地将剩下半块塞进了贺成江的嘴里,等咽下后才嘿嘿道:“这下就不是阿棠一个人饿啦。” 整个西启侯府也就只有这位小姐敢将自己吃剩的糕点塞进世子嘴里。 毕竟是整个侯府当宝贝一样宠着的嫡小姐。 贺成江也不生气,捏了捏贺岁棠的脸颊,带着她进了屋中。 屋里点着炭火,很是暖和。 侯夫人于筱竹正坐在软榻上绣花,看见儿女一起进来,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来,伸手将贺岁棠抱进怀中。 贺岁棠在母亲怀中蹭了蹭:“阿娘,哥哥刚才在外面偷吃糕点啦!” 刚坐下的贺成江一愣,伸手在贺岁棠额头上弹了一下:“好呀你,一上来就告状,下次不带你出去玩啦。” 贺岁棠捂着额头,撅起小嘴:“阿兄打我,我要跟爹爹告状!” 于夫人哭笑不得,捏了捏女儿的鼻子,嗔道:“好啦。你就仗着你阿兄宠你,天天闹他,小心他以后不跟你好了。” “阿兄才不会呢。”贺岁棠嘻嘻笑起来。 贺成江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水,煞有介事的点头:“恩,阿兄不想和你好了。” 贺岁棠闻言一怔,随即气哼哼的偏开头:“那我就告诉爹爹!”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掀帘进来,带着笑意的声音里满是宠溺:“阿棠要告诉我什么呀?” 进门的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现在的西启侯贺尧。 贺岁棠一见到他立刻从于夫人身上下来,快步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爹爹,阿兄欺负我!” 贺尧将贺岁棠抱起来,扫了贺成江一眼,看不出喜怒,转而又对女儿笑了起来极尽宠溺:“他怎么欺负你了,阿棠告诉爹爹,爹爹帮你出气。” 贺岁棠有了支持,立刻叉起腰看向贺成江: “阿兄,你现在要是夸夸阿棠,阿棠就勉为其难地不告状啦。” 贺成江无奈,一家人看着贺岁棠这样狐假虎威的样子都是忍俊不禁。 于夫人声音温柔:“阿棠,不要这样欺负哥哥。” 她这样一讲,贺岁棠立刻乖了,抱着贺尧又蹭了蹭:“爹爹,阿棠好想爹爹呀。” 女儿在怀里撒娇的样子,让战场上总是威风赫赫的大将军心肠都软了。 他抱着女儿坐下,亲手给她拿了点心哄着。 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聚了聚,吃了顿团圆饭。 吃完饭后,贺成江便被贺尧叫去了书房。 父子俩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 “外面的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贺尧沉着声音问道,他的柔情向来只在妻女面前展现,就算是对儿子也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贺成江对此早就习惯了。 “就是父亲你听到的那样。”贺成江没有半点想要为自己遮掩的意思,语气也很自然。 “胡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贺尧转身,怒拍桌子。 贺成江根本面不改色:“我知道。” 贺尧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你的吗?” “我知道。”贺成江毫不在意。 外面人会怎么说他,这种事当然是他一早就能猜到的,无非就是说他浪荡,说他恶心,说他辱没了西启侯的名声。 可外面的人怎么说关他什么事呢? 他有他想做的事,不会因为外面人怎么说就放弃自己的想法。 更何况,今天的一切本来也是他有意促使的结果。 贺尧也了解自己的儿子。 虽然贺成江总是吊儿郎当不成体统的样子,但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是非道理,有分寸。所以,贺尧平时才很少管束这个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看着面色平静的儿子,沉声问: “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成江顿了顿,与父亲对视一眼,短暂沉默后开口:“我的确从醉玉楼手上带走了一个人。之所以放任流言四起,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那人的安全。” 贺尧立刻听出了异常:“他是谁?” 这次贺成江沉默了更长时间,直到贺尧越来越觉得事情严重时才开口坦白:“是太子殿下纪砚尘。” 贺尧手上的杯子一下子掉在桌上,茶水晕湿了纸张,两人却都没有管。 “太子?”贺尧眼睛眯起来,很快想到了半年前的那件事。 半年前,襄州水患严重,匪盗猖獗,太子殿下主动请缨前往平定灾患,却在进入襄州时被土匪袭击。运送粮草的队伍被冲散,一部分成为土匪的囊中之物,一部分则狼狈地退回了泽州。 这个过程中太子及其护卫尽数失踪。朝廷沿途搜索,只陆续找到了七皇子以及几个护卫的尸体。 也正是那时人们才发现,七皇子纪清川竟然偷偷出了京,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南下去了襄州。 太子失踪,七皇子身死的消息传回京中,皇后当场晕倒,此后更是一病不起。 安帝也是震怒,下令一路寻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惜,前前后后找了半年,至今也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在什么地方,朝中上下虽然嘴上不说,各个心里却都觉得太子已经凶多吉少了。 贺尧虽然远在玉崇关,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和那些人差不多的想法。 半年都没找到的人,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今天他儿子竟然会带给他这样一个回答。 “……你说的是真的?”贺尧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找了半年都没找到的太子,竟然在临近年关时出现在了炬城?该不会是有人想要害他贺家? 贺尧难免如此想到。 第16章 散步 “真的。” 贺成江简单将自己发现纪砚尘身份的过程说了一遍。 贺尧紧皱起眉。 他作为西启侯镇守边疆已经二十余年,从先帝在位的时候他便是西境军事的最高统帅,到如今更是西境人人称颂的不败战神。 西启侯的声望水涨船高,贺尧太清楚自己现在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是真心不希望被卷入皇室争端中。 哪怕那个人是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太子殿下也太过危险了。 “淮之,你知不知道救了太子意味着什么?”贺尧很不赞同儿子的选择。 “我知道。”贺成江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父亲,正是因为知道我才会这样做。 如今朝堂受世家把持,我们贺家如今荣已登顶,封无再封。若是梁夏四境此后再无战事也就罢了,可若是有呢?父亲,若是凉上起兵北上,我们该怎么办?不管输赢,都是把贺家送到皇帝手边,届时即便不动贺家,我们也逃不了。” 他说的诚挚,贺尧却依然皱着眉没有说话。 贺成江所说这些,他如何不知。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年,梁夏统共也才出了那么三个将帅之才,一个成了冀北铁骑的统领镇守北境,一个是东境钟家那个受封三军统帅的天才,一个便是他。 若是贺尧不管不顾卸了兵权,凉上若是趁此攻来,守住了还好,若是守不住,他要如何向西境百姓交代。 说句不好听的,从他们贺家被封西启侯开始,他们就已经无路可退了。 贺成江看着父亲的神色,抿抿唇,下了一剂猛药:“父亲,阿棠还小。若是安帝想要阿棠该怎么办?” 贺尧猛地睁开眼,常年沙场征战的气势瞬间散发出来,若是旁人在此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了,贺成江却不怕,他迎着父亲的视线,继续开口: “如果安帝要阿棠去郢都,要将她留在那里怎么办?我不想这样,人人都知道郢都是个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阿棠去,我不放心。” 贺尧闭上了眼睛。 如果仔细看能看出,他的双手握起,在很轻微的颤抖。 贺成江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也舍不得女儿去那种地方。 他贺尧的女儿应该是西境最受宠的姑娘,应该一辈子快快乐乐、干干净净,她不该沾上丁点郢都。 “你有几分把握太子会帮我们?” 许久,贺尧终于妥协了。 贺成江松了口气,脑海中闪过了不久前两人的吻,轻轻笑起来:“不多,至少六分。” 贺尧看着儿子脸上的笑,想起外面那些糟心的传言,顿时觉得很不顺眼,抄起桌上的茶杯砸了过去。 “笑个屁!” 贺成江眼疾手快,抬手接住了杯子,看了一眼:“爹,这可是阿娘最喜欢的那套海棠纹瓷杯,这要是碎了您恐怕剩下这七天都得在书房睡了。” 贺尧一听,连忙两步上前把茶杯从贺成江手里抢了过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碎了也是你武功不到家的问题,和我无关,你少在这儿攀扯!还不给我滚,看见你就烦!” “欸,那儿子这就滚啦。” 贺成江顺势一歪,像条泥鳅一样出了书房。 走下台阶他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一片片雪花就像是夜空白色的星辰,一阵阵鞭炮声从府外传进来,乒乒乓乓很是热闹。哪怕是隔着府门院墙贺成江也能想象到外面城中的热闹景象。 再过两天便是除夕了。 贺成江从云青手里接过伞,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 纪砚尘身体不好总是嗜睡,贺成江每次过来,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准备睡觉,好像以前在郢都从来没睡过好觉一样。 除夕这天,贺成江难得看到纪砚尘是醒着的,心里高兴。 他将刚从外面买回来的糕点放在床头,顺手牵起纪砚尘的手。 自从那天将他救回来后,纪砚尘的手就总是凉的,不管房间里点了多少炭盆总是烘不散他体内的寒气。 贺成江便双手捧着他的手轻轻搓着,用自己的温度给他暖。他总是微垂着眉眼,好像满心满眼都是给纪砚尘暖手这件事。 纪砚尘也不在意,一只手任由他牵着,另一只手上拿着书安静地看。 贺成江好奇,凑到他面前看了一眼:“兵书?” “嗯。” “怎地看起这个来了。” “无聊。” 贺成江莞尔,用手指轻轻挠了挠纪砚尘的掌心:“阿砚,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纪砚尘头也不抬:“知道,除夕。” “想不想出去走走?”贺成江又问。 纪砚尘终于抬起眼看了过来,微挑起眉好似在询问。 “你要是想,我们可以偷偷的在花园里走走。”贺成江贴上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不过要多穿一点。” 纪砚尘拿着书的手指蜷了蜷,几秒后放下: “好。” 屋外还在下雪,冷风吹动房檐上的银铃,却因为银铃中的铎舌被冻住,根本发不出丁点声音。 纪砚尘黑着脸走出屋,只觉得身上光是衣服就有好几斤。尤其是外面的狐裘大氅,饶是纪砚尘从小在北方长大也从未见过这么厚的。 贺成江从云青手中接过伞撑开,微微朝纪砚尘那边倾斜,牵着他: “能让本世子亲自撑伞的只有两个人。殿下,你真是赚到了。” 纪砚尘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故作叹息: “我还以为我是你的第一个呢,原来不是啊。” 贺成江:…… 他本意只是想要逗一逗纪砚尘而已,却没想到这人还真能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贺成江只短暂怔了一下。 他忽然凑到纪砚尘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哦,那我呢,我是殿下的第一个吗?” 纪砚尘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退开两步,有些恼火地瞪向贺成江。 贺成江笑得很好看,将他拉回来挑起眉,似在等他的回答。 纪砚尘语气平常甚至带着几分嘲弄: “敢爬孤的床的人都死了。某种意义上世子也算是头一个了。” 看着这人一本正经的样子,贺成江忍不住笑了起来,清朗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这么看来,我还要谢谢殿下的不杀之恩。” “不必。”纪砚尘翻了个白眼,甩开贺成江往前走,“世子的谢谢,我可受不起。” 第17章 谢谢 这是纪砚尘第一次在浮筠院之外的地方散步,还是和贺成江肩并肩一起。 除了浮筠院伺候的人和上次的门房外,侯府的其他下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纪砚尘。 他们远远地瞧见两人走在小道上,都有些惊讶。 尤其是看到他们家世子竟然还主动给身边人撑伞,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就更加觉得匪夷所思。 除了小姐之外,世子爷什么时候主动给人撑过伞啊。 “那是谁?” 有还没听说过外面流言的人疑惑了,小声地问身边的人。 “不认识。”其他人摇摇头,片刻后又有人想起什么,微微瞪大眼睛:“该不会像外面说的那样?” “哪样?” 那人愣了一下,又摇摇头:“没,可能是我想岔了。” 他越是这样子越是勾起周围人的好奇心:“到底是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外面说什么了?就算你现在不说,等我们哪天出府办事的时候还是能知道。” 这话有理,那人想了想妥协了:“好。不过这事儿你们也就听听,千万别往外传啊。” “还用你说。” 一堆人头对头地凑在一起聊天,丝毫没察觉有三人悄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月照听着他们的聊天,时不时点点头,回头对站在身后的青崖和松云说道:“你看我就说,咱们世子真的抢了个男倌回来。诺,就是他。” 青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松云则是一脸无奈,揉了揉眉心: “我现在相信了。月照,你被罚得不冤。” “是是,我说的都是真……恩?不对,为什么啊,我那也是关心咱们世子爷啊,而且我说的也没错啊。” 月照的声音吸引了正在聊天的几人,他们回头看见三个护卫打扮的人站在身后顿时吓了一跳,看清这三人的脸后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虽然这些侯府下人平时与浮筠院的人接触不多,但这三位他们还是时不时就会在世子身边看见的,很是眼熟。 所有刚才还在谈论世子身边人身份的下人都立刻跪了下来。 每个人的想法都非常一致。 完了,他们不会被灭口?! 松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语气微沉:“祸从口出,希望你们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几个下人面无人色,抖着声音承诺。 他们话音未落,一个带着笑意,自带几分懒怠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再也不敢了?” 几个人顿时一抖,脸都白了。 没想到竟然会惊动正主儿,他们今天是真的完了! 松云三人立刻回头,同一时间对贺成江单膝跪下:“世子。” 贺成江扫了一眼月照,先是淡淡问了一句:“月照,你的婚事可定下了?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跟本世子说说,本世子也好早日准备准备将你嫁出去。” 月照至今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一脸委屈地看着贺成江: “世子……” 贺成江却已经懒得看他了,转头对纪砚尘露出笑容:“阿砚,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护卫,以后专门保护你的安全。如何,本世子是不是想得很周到。” 纪砚尘挑眉,目光落在月照三人身上,光是瞧着这三人身上的气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就算是纪砚尘以前带在身边的护卫也不见得全都比眼前三人好。 “那就多谢世子了。” 纪砚尘低声道谢。他声音清清冷冷的,光是听着就让人想到雪山之巅不染尘埃的花儿。 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句话—— 没想到世子爷喜欢这一挂的,真新鲜。 贺成江丝毫不在意有旁人在,低低笑着对身边人道:“谢谢可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这话除了纪砚尘之外,所有人都听着抖了一下,脸色变得异样起来。 尤其是那几个下人,各个都快紧张得晕过去了。 心想,虽然早就听说他们家世子浪荡不羁,但真没想到这种语气,这种充满歧义的话,他能这么面不改色的当众说出来。 简直…简直…… 妈耶,要疯了! 纪砚尘扫了贺成江一眼,心中冷笑。 这家伙现在就是故意的,他那点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想了想,纪砚尘忽地侧身,微仰起头在贺成江耳边软声细语:“世子想我怎么谢,尽管开口,砚绝不反抗~”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是能让所有人都能勉强听清的程度。 那突然软和下来的语气,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贺成江笑容僵在了脸上,喉头滚了滚,忽然就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纪砚尘适时拢了拢自己的大氅退开两步。 他朝贺成江微微笑着,黑色的双眸中透着狐狸一样的狡黠,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有些可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颊被绒毛包裹,让贺成江无端想起了前些天的松糕,尤其是那张薄唇,有那么一瞬间贺成江真想毫不顾忌地咬上去。 几个下人在松云的目光下飞快跑了。 笑话,他们哪儿敢继续留下啊,他们家世子带回来的小倌也太大胆了,这种话是能当着人面说出口的吗! 松云和青崖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架起目瞪口呆的月照往角落里钻。 月照一脸懵逼,张口就要发言:“不是,我刚才是不是耳朵出,唔!唔唔……!” 松云一脸‘你是大傻子吗’的表情,一手死死捂住了月照的嘴。 贺成江扶额,片刻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有些低哑,满是无奈:“阿砚,我是会当真的。” 纪砚尘莞尔一笑,像是天上明月:“真巧,我也是当真的。” 贺成江眼神暗了暗,深深的看着纪砚尘:“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纪砚尘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猝不及防间,纪砚尘伸出手一把拉住贺成江的衣领,仰头主动将自己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这一下不轻,贺成江感觉自己的唇被磕破了,有淡淡的血腥味涌入口腔。 但他没动,只是微微睁大眼睛,好似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两人唇贴着唇,眼神交织。 贺成江在纪砚尘眼中看到了平静。 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片刻后,纪砚尘放开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唇,将上面的血迹晕开,笑颜如花:“世子,咱们那天不就已经谈好了吗?难道是你后悔了?” 贺成江抓住纪砚尘在自己唇上作乱的手,叹了口气又笑起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整个过程他是单纯的见色起意,纪砚尘则只是当作一场交易。 这样也好,大家都不走心,才能让这场本就建立在利益上的合作更加轻松。 贺成江轻轻摩挲着纪砚尘的手,又宠又无奈: “真是败给你了,太子殿下。” 第18章 阿棠 两人在园子里逛了半个时辰,纪砚尘走热了,脸颊微红,额头浮出浅浅薄汗。 贺成江拿出帕子给他擦拭,笑着问:“走累了吗,要不要回去?” 纪砚尘正欲点头,一个小团子忽然从小道的另一头飞扑上来,直直朝着纪砚尘而来。 “阿兄!!” 一声清脆的叫喊划破空气。 贺成江动作一顿,不等他做出第二个动作,发现不对劲的松云先惊了一下,顾不得在角落装蘑菇了:“小姐,等等!” 可惜,他的声音还是晚了一步。 纪砚尘猝不及防,只感觉身后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栽进了贺成江的怀里。 贺成江脸色一变,下意识搂住了怀里人的腰,低头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团子正抱着纪砚尘的腿。 不是贺岁棠还能是谁? 纪砚尘有些茫然,隐约记得自己被撞之前好像听见有人在叫阿兄,那声音软软糯糯的,不由得让纪砚尘想起了很久以前。 七弟纪清川比他小八岁,小时候也喜欢偷偷叫自己阿兄。 纪砚尘愣了愣,偏头往后看,却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团子正从身后抱着他。 西启侯府有小孩吗? 纪砚尘脑海中很快想起了有关西启侯一家的情报。 西启贺家几代单传,到了贺成江这一代也是如此,不过这一代贺家除了贺成江之外还有个女儿,似乎是叫…… “贺岁棠,看来你连你阿兄都不认得了。” 贺成江的声音传入耳中,有些严厉,但言语词句中仍然能听出很明显的宠爱,看得出来,这位小姐在贺家很受宠。 贺岁棠也才发现自己抱错了人,有些小小的尴尬。 她噘嘴,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可这明明是阿兄的衣服,我上次亲眼看见锁云姐姐带回来的!” 纪砚尘退开了一些,任由贺成江亲手帮自己理好了衣服,这才看向站在一旁像个白色小汤圆的贺岁棠。 贺成江将小家伙的嘀嘀咕咕听在耳中,捏着她的脸哭笑不得地轻斥:“谁告诉你锁云姐姐带回来的衣服就是阿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兄把自己穿过的衣服给你砚哥哥呢。” 贺岁棠气鼓鼓地拍开贺成江的手,轻哼一声,圆滚滚地眼珠子好奇地打量起纪砚尘。 须臾,她扯了扯贺成江的衣摆,小声问:“阿兄,阿棠怎么没见过这个哥哥?” “因为这是阿兄的新朋友。”贺成江对这小丫头半点脾气也没有,也小声地回她。 “真的吗?” “真的。” 贺岁棠小弧度咽了咽口水,拍了拍贺成江的手:“砚哥哥好看。阿兄终于找到漂亮朋友了,阿棠好欣慰呀。” “噗。” 不远处传出很轻微的笑声,贺成江无语凝噎,有些气恼的捏着小丫头的脸往外扯: “贺岁棠,阿兄我生气了!” “本来就是。” 两兄妹的互动看得纪砚尘也噗嗤笑出了声。 顿时两人同时抬头看向了纪砚尘,眼睛都好像要黏在他身上了一样。 纪砚尘微挑眉:“看我做什么?” 贺岁棠丢开自己阿兄,一下子窜到纪砚尘的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砚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比我阿兄还好看!阿棠好喜欢呀,你能不能多笑笑,阿棠给你吃点心~!” 纪砚尘一愣,耳朵一下子有些红。 孩子的赞美往往最让人招架不住,尤其是用那双天真灿烂的眼睛看着你时,最是容易心软。 纪砚尘没想到自己扛过了贺成江的调情,却没扛过他妹妹的撒娇。 这俩兄妹简直是他的克星。 纪砚尘摸了摸贺岁棠的头,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好看!”贺岁棠可开心了,“好看到阿棠都想嫁给砚哥哥了!” 童言无忌,却惊住了在场的大人。 贺成江一手将小孩捞回来抱起,嫌弃道:“你上次也是这样对你景哥哥说的,贺岁棠,你见异思迁的速度可真快。” 贺岁棠撇撇嘴,理直气壮:“因为砚哥哥好看呀。” 贺成江板起脸来:“你砚哥哥是阿兄的,你还是选景哥哥。” 闻言小姑娘愣了愣,目光在自家阿兄和纪砚尘身上来回扫视片刻,看得纪砚尘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们的关系该不会被这小姑娘发现了? 就在纪砚尘紧张起来时,贺岁棠开口了:“那我以后还能经常看见砚哥哥吗?” 贺成江闻言,睨着她:“怎么,贺岁棠,你现在就想把你阿兄赶出家门了?” 小姑娘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欢呼:“好耶,阿棠以后要每天和砚哥哥见面!” 贺成江:“不准打扰你砚哥哥。” 贺岁棠撇嘴,对纪砚尘伸出手,声音软软的撒娇:“阿棠想砚哥哥抱~” 纪砚尘一愣,猝不及防。 他还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 一时间各种抱孩子的姿势在心头掠过。 就在他犹豫时,贺成江抱着小姑娘往另一边偏了偏,低声道:“你砚哥哥身体不好,会累的。” 贺岁棠这时候倒是很乖,哦了一声,乖乖抱住阿兄对纪砚尘露出天真的笑容: “那砚哥哥可以再对我笑一下吗?” 纪砚尘蠢蠢欲动的手蜷了蜷,微顿后对小姑娘笑了起来,笑容温和明亮,就像是今晚的弯月一样。 贺成江的目光在纪砚尘脸上停顿须臾,声音微哑:“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纪砚尘轻轻应了一声。 倒是贺岁棠一脸疑惑:“砚哥哥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这话让两人都愣住了,这个问题就连贺成江也没想过,他不由得看向纪砚尘。 纪砚尘想想,轻轻摇头:“还是算了。我……”他的话没能说完,就看到了贺岁棠可怜兮兮的表情,顿时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充满了罪恶感。 “那砚哥哥是要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吗?”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 纪砚尘沉默了。 “阿娘说,除夕夜要大家在一起吃饭才能在来年万事顺心,怎么能让砚哥哥一个人呢……”小姑娘惯会装可怜,搞得纪砚尘都愧疚了。 贺成江叹了口气。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这小丫头只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不如心意就决不罢休的意思。 今天要是不能遂了她的意,自己恐怕要不得安宁,于是他主动开口: “那就一起吃。” 纪砚尘惊讶地看着他,似是不理解贺成江为什么会答应,他就不担心带自己去见侯爷和于夫人会出事吗? 贺成江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笑了笑: “一起,我爹娘不会介意的。而且……”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无奈,“你要是不去,这小丫头怕是要哭。她要是哭起来,我就遭殃了。” 纪砚尘看了眼贺岁棠,发现她的确是眼眶红红的,只好答应下来。 他刚一点头,小姑娘立马开心了,表情收放自如,令人侧目。 第19章 年夜 虽然答应了贺岁棠晚上同他们一起吃饭,但纪砚尘还是先回了浮筠院。他还没有那么没眼力见地去打扰别人一家团圆。 贺成江亲自送他回了院子,却没跟着进屋,只看着他的背影道: “好生休息,晚些我让人来接你。” 纪砚尘没说话,回头看着站在廊下的他,片刻后关上了门。 贺成江又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 松云三人被留在了院子里。 月照至今还一脸茫然,不懂发生了什么。好像他只是走了一月有余,这个世子府就已经格格不入,到处都是他看不懂的地方了。 青崖难得脸色缓下来,摸摸他的头:“没事,你年纪小,不懂也正常。” 月照:“我也就比你小三个月。” 松云也附和:“但你总归是我们里最小的弟弟。” 月照一下子沉默了,翻了个白眼,抱着剑靠在廊下再也不理人了。 锁云给屋里重新点了炭火,将热茶递给纪砚尘暖手,看着他冻得发红的指尖有些心疼。 公子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 纪砚尘看着某一处发呆不知在想什么,没注意她的视线。 锁云等屋子里暖和起来后就出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坐在炉子边烤火,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 等天色晚些,暮云院便来了人请他。 是贺成江身边的云青。 纪砚尘自个儿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这会儿又有些懒了,不太想动。但想想答应了贺岁棠的话,还是起身披了袍子出去。 云青见他,想到世子的嘱咐,带着纪砚尘走出院门,低声道:“世子让公子不用紧张,于夫人和侯爷那边都已经妥当了,您只管吃饱就行,别的都没事儿。” 纪砚尘有些意外,好奇贺成江是如何同于夫人和侯爷讲他的。 于夫人还好,侯爷那边肯定是瞒不住的。 虽然西启侯常年镇守西境,这么多年都留在西境安家,但好歹也是回过郢都的,他肯定是见过自己的。 正如纪砚尘所想,贺尧是认识他的。 只是当看到他被云青领进来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总是硬朗坚毅的脸上也闪过错愕。 贺尧的印象里,太子纪砚尘风光霁月、清冷出尘。一身大红绣金的锦衣穿在身上显得俊逸贵气,那张脸虽总是温和的,眼神却像极了先帝,无形中透着凌厉。 可如今,这张脸上带着病气,苍白又脆弱,脸上再没了半分的温和,像是结了冰,叫人不愿轻易靠近。 到底是怎样的境遇,才让当年意气风发,风头无两的太子变成了如今这样。 贺尧不敢想。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于夫人不知道纪砚尘的身份,看到他进屋时眼里带着心疼,主动让张嬷嬷将炭盆挪到了离他近的地方。 这顿年夜饭吃得并不算热闹,但却很让人放松。 于夫人一点也没有将他当成外人,语气始终温婉和善,恰到好处。 纪砚尘也不是不识趣的人。 吃完他便告辞了,留下他们一家人一起守岁迎新,自己回到了浮筠院中。 …… 刚走进屋里,门外便响起了锁云有些意外地声音:“世子,您怎么回了?” 贺成江不知道回了句什么,紧接着便有脚步声靠近过来。 推门声响起,纪砚尘看过去: “世子今日不陪着家人?” “本世子倒是想陪。奈何阿砚太惹人怜爱了,只是吃了一顿饭便让我家两位祖宗都开始心疼了。”贺成江哂笑,挨着纪砚尘坐在炉边,顺手一样拉过他悬在炉子上的手。 “这么一看,倒是我的不是了。”纪砚尘叹道。 贺成江挡了一下,说:“唉别!就咱俩,你别可怜了,可怜可怜世子我。都快忘记当初对我咬牙切齿的太子殿下长什么样了。” “那不也是世子选的吗?”纪砚尘笑,“才几天世子就腻了,叫我挺害怕的。” “你害怕什么?”贺成江问。 “都说见异思迁的男人靠不住。”纪砚尘抬眼瞧他,凤眼里点着炉子里的火光,星星点点的,“可不就害怕嘛。万一把我卖了怎么办?” 贺成江勾着他下巴抬起来,觉得好笑:“谁说我见异思迁了?” 纪砚尘毫不避讳地看他:“不是?” 贺成江目光落他唇上,眼神暗了暗:“真是天大的误会,这可不是见异思迁。”他弯起眼,“爷只是见色起意而已。” “那以后有了更好的,不就成了见异思迁吗?”纪砚尘也笑,语气温和下来,像是化了的冰。 贺成江磨了磨牙,心想太子殿下就是口齿伶俐。 “阿砚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啊。” 房间里一时只听得炭火噼啪作响。 纪砚尘默然须臾,抽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上暖着,袅袅热气升腾,将他脸上的神色搅得模糊。 贺成江也不指着这位爷给他也倒一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茶水叮咚轻响,似是唤醒了一室幽宁。 “帮我个忙。”纪砚尘忽而开口。 “嗯?”贺成江扬了扬眉,心里倒是不怎么意外,许是早就猜到会有这样一天了。 纪砚尘将自己的耳坠取下,递给贺成江:“拿着它去东郡,找钟迹白。” 贺成江拿起来,端详片刻:“你就不怕我阳奉阴违?” 纪砚尘目光与他对上,那眼神平静得有些冷:“只要安帝一天不重立太子,我就是梁夏唯一的正统皇位继承人。贺成江,这样的问题只会让我觉得你愚蠢。” 贺成江撇撇嘴,认命地收起耳坠:“好。谁让我喜欢您…这张脸呢。” 纪砚尘莞尔,笑容在火光里烤化,温柔似水: “那我就等着世子的好消息了。” 第20章 凌迟 年后第三日,贺尧便启程返回了玉崇关。 纪砚尘身上的伤也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府医给他拆了纱布,叮嘱道:“公子再不可那样了,若是再受了那样的伤,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纪砚尘淡淡应了一声,表情平淡,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府医也只能言尽于此,收拾好便走了。 贺成江下午进来就看见纪砚尘坐在窗旁的案几边,撑着头眯缝着眼睛,脸色还是苍白如雪,目光平静地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 “听说府医来过了。” 贺成江在他对面坐下,摸了摸他手边的茶杯,将冷茶倒掉续上新的。 “嗯。”纪砚尘头也没回。 贺成江也不恼,耐心问:“怎么说的?” “……要我以后别再受伤了。”他眼中染上几分厌色,“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话,背也能背下来了。” 贺成江想笑:“阿砚,恨不恨?” 这话令纪砚尘看了过来,他凤眼微抬:“什么意思?” 恨? 落得这个地步,怎能不恨? “想不想报仇?”贺成江又问。 纪砚尘眯起眼睛,端起茶水吹了吹,递到唇边时又还是放下了:“你将他们抓住了?” “那倒是没有。”贺成江耸耸肩。 真想要纪砚尘命的那些人哪有那么容易抓,各个都是培养出来的暗卫好手,滑起来跟泥鳅一样,硬起来又像是石头,自戕也不会留下活口。 纪砚尘眼中闪过失望,又看向了窗外。 “不过我们可以退而求其次。”贺成江的话峰回路转,让纪砚尘一顿。 “怎么退?” 贺成江微微前倾,单手支颐:“还记得醉玉楼吗?” 提到这个名字,纪砚尘脑海中便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侯府醒来时,贺成江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那每一个字的腔调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让纪砚尘一时有些尴尬。 贺成江倒是半点不尴尬:“还记得官道上的那些人吗?” 纪砚尘犹豫片刻,颔首。 虽然那时他在发烧,但那些人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些污言秽语让他一想起来就恼火。 “你抓住了活口?”纪砚尘当即反应过来。 贺成江一笑:“我特地让人留着活口呢,阿砚要去看看吗?” “去!” …… 地牢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气以及腐肉的气息。 纪砚尘涉阶而下,手里的灯笼摇晃着照亮黑黢黢的甬道。 如果不是被贺成江亲自带来,又亲眼所见这里的模样,纪砚尘真不会想到浮筠院的下面竟然还有这么个阴森的地下牢房。 贺成江果然不是他表面表现出来的这么肤浅。 来到底部,走在前面的贺成江回头伸出手,语气温柔:“阿砚小心点,可别摔着了,世子我会心疼的。” 纪砚尘扫他一眼,灯笼里烛火摇曳,将他眼中的冷意摇得温柔下来。 他回握住那只手,皮笑肉不笑:“那世子抓稳了。” 引着人一直往里走。 时不时就能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滴水声,隐约还有痛苦的呻吟和低低的不成语句的求饶声。 都是从两边的牢房中传出来的。 看得出来,这牢房里死过的人恐怕不只一两个,有些墙上的血迹都干涸发黑了,散发出丝丝令人恶心的臭味。 纪砚尘不喜欢这个味道,用帕子挡住口鼻一脸嫌弃。 贺成江笑他:“阿砚这么娇贵的样子,待会儿真的下得去手吗?” 纪砚尘闻言愣了一下,迎着光看向面前人的背影,嘴角倏忽上扬,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眼神阴鸷,声音却意外地听着温和。 “世子这么一提醒,真的有点下不去手了呢。” 半个时辰后。 贺成江看着溅在墙上新鲜的血,倏然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想起纪砚尘说自己下不去手的话,顿时觉得无语。 下不去手? 他可真是太下得去手了。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从架子上的人嗓子里扯出来,没多久又萎靡下去,那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纪砚尘慢条斯理地擦拭掉匕首上的血迹,将刀刃放在火上来回烤着,动作悠闲雅致,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贵族的优雅。 架子上五大三粗的汉子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疼醒,额头全是冷汗,嘴唇惨白干裂,看着纪砚尘的动作眼中全是破碎的恐惧。 他胸口剧烈起伏,嘴唇翕张,已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放…放过…放过我。我错了,错了,我该死,杀了…杀了我,求你……求求你,我该死…杀…啊啊啊啊啊!!!” 汉子浑身痉挛,痛得双眼圆凸,目眦欲裂。 纪砚尘却只是浅浅一笑,将血又慢慢擦干净,一边擦一边轻声道:“杀了你?那怎么行,做人应该知恩图报。既然你们不是要杀我,那我也应该留你们活口,你说对不对?” 那人痉挛颤抖着,脸上满是恐惧与绝望,只觉得眼前的已经不再是人了,那就是个从地下爬出来的恶鬼、疯子。 “你们想要拿我换一千两,那我从你们身上分别取走一千两,这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纪砚尘继续低语,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你浑身上下好像也没有一千两呢,你说该怎么办?” “杀了我…杀了我!”那人急促呼吸,绝望痛哭。 今天之前,他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之所以留着命苟延残喘到现在竟然是为了供眼前人泄愤。 不仅如此,这人竟然真的想一刀一刀地从他身上割下一千两肉来。 “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惨叫几乎穿透石壁。 贺成江抱手斜倚在墙上,听见开门声时他抬起眼看见纪砚尘走出来,用帕子用力又仔细地擦着自己的手。 两人对视,纪砚尘似笑非笑:“怎么,世子被吓到了?” “吓到不至于,就是有些意外。” “意外?”纪砚尘挑起眉,轻哼,“世子莫不是真以为孤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菩萨。” “噗。”贺成江笑起来,“那倒不是,就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罢了。怎么看,这也不是太子殿下这样风光霁月的人能做的。” 纪砚尘沉下脸,将帕子随手一丢:“孤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什么腌臜事没见过。世子未免太小看孤了。” 贺成江笑笑,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他也是听说过的。能在那种地方长大的从来都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纪砚尘身为太子,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反差总归有些过于大了。 纪砚尘不理会他的反应,兀自往前走,补充道:“更何况孤是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恶鬼,吃人这种事,最擅长了。” 贺成江微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火光将他的影子落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得有些狰狞,倒真像是恶鬼一样。 第21章 死了 今年宫里的年宴一点水花都没有。 不仅仅是宫中,整个郢都都充斥着低气压,就连街边摆摊的商户都早早收了营生,窝在家里闷闷的过年。 没人敢在这时候大办特办,那简直和找死没有区别。 太子失踪,皇子被杀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快半年,那种压抑着让人无法呼吸的气氛仍然在郢都上空盘旋着。 每个人都知道因为这件事安帝几乎愁白了头发,皇后更是当场就病倒了,养了半年都没能养好,至今也仍旧卧床不起。 几乎所有人这半年都很躁郁,谁也不想去触那些大人物的霉头。 就连平时总是在朝堂上吵得很凶的世家都难得的安分了一些,整个郢都都陷入了很诡异的和平和宁静中。 那宁静太过诡异,就像是压缩的火药,只要稍有火星就会将整个郢都炸得人仰马翻。 …… 雪花从空中坠落,将整座城池笼罩在洁白之中。 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路边的草木,掩盖了一地的荒芜。 马车停靠在庄子门口,并未吸引太多人的注意,每个见到它的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到访。 毕竟每个年初年末,主家都会派人过来一趟。 庄子最偏僻的一个院子门前,护卫恭敬地打着伞,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进院子中,自己则等在了外面。 院子里有几株苟延残喘的梅树稀稀拉拉点缀着几朵娇艳的红花,幽香弥散在空气中,并不多么浓烈。 几个人看到男人便立刻跪了下来,粗糙的嗓音刻意压低了一些。 “二公子。” 林雪青看着他们,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人找到了?” 那些人互相对视,跪在最前面的人犹豫着点了点头:“找到了,但只找到尸体。他太警惕了,入了林子从马上摔下来滚下了山坡,摔得面目全非。” 林雪青愣了愣,眼神中流露出意外,似是不相信: “确定是他?” 那人想了想:“我们找到尸体的时候,野兽已经将他的半边身体吃了,剩下的身上全是刀伤箭伤,基本都已经溃烂,看不出到底有多久了。不过当时进入林子的也只有他,应该……八九不离十。” 林雪青这一次很久都没有说话。 跪在地上的人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指示,想了想,将一个东西递给了他。 那是一块人皮,人皮上沾着血,有一团暗色的标记在上面。如果是旁人或许不会知道这是什么,但林雪青很小的时候曾经跟随母亲进过宫,在一次机缘巧合下他在纪砚尘的背上见过它。 是一块很小的胎记,属于纪砚尘。 林雪青没接那沾着血的皮,幽深的眼睛里都覆着寒霜,最后冷冷道:“将东西送去给皇后娘娘。” 地上的人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应下了。 人都偷偷走了,林雪青立在院子里沉默了片刻,最后抽出腰间别着的红木折扇,唰一下展开出去了。 门外等待已久的护卫立刻撑开伞,与林雪青一起离开了。 …… 乌鸦立在枝头发出嘎嘎嘎的叫声,惊落几团坠在树梢的积雪。 皇后病情加重的消息没两天就传出了宫,在整个郢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如此,渐渐开始有了很多人在私下偷偷议论。 太子身死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短短不过一个上午就传遍了整个郢都。 听说皇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还吐了血,将一众文臣吓了一大跳,最后这个早朝也就不了了之了。 … 林雪青到明月居的时候,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好已经聊上了,听见开门声纷纷停下看过来。 林雪青轻巧地收了手中折扇,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诸位都到了啊,看来是明昭迟了,真是抱歉。” 在座的都是郢都几个世家的庶子,平日里他们这些在家中没什么地位的庶子最能玩到一起。 其中一人听见林雪青的话立刻站起来:“怎会来迟,是我们来早了。明昭快来,坐这儿,专门给你留的位置呢。” “谢了。”林雪青笑着坐下,“诸位方才在聊什么?” 有人主动给他斟了酒水,笑说:“明昭还不知道外边儿传的那些消息吗?” “什么消息?”林雪青道了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太子殿下已死的消息。”另一人接道。 林雪青眉毛一扬,诧异无比:“不是还未找到踪迹吗?我不过几日未曾出府……难不成殿下已经被找到了?” 有人摇摇头:“听说只剩下了一张皮,其他的都被野兽吃了,啧啧,真是报应。” “一张皮?”林雪青茫然。 “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一张能证明身份的人皮,直接被人送到皇后娘娘宫里的呢,吓得皇后娘娘到现在还昏迷着呢。” “呵,要我说,纪砚尘也是活该。”有公子哥嘲讽着笑起来。 旁边的人也跟着笑:“是啊,谁让他老是跟咱们几家作对,皇上尚且要礼让世家三分,偏他是个油盐不进的,老是对着干,死了也是自己活该。” 林雪青目光扫过他们,表情也是松了口气:“死了也好,这段时间家主总是提心吊胆的,现在总算是尘埃落定了。陛下如何了?” “吐了血,早朝都是被人抬回去的。” 这话让包厢里有了极为短暂的安静,不知是谁笑声说了句:“我看陛下精神大不如前了。” 这话让所有人表情为之一振,干笑着道:“害,这也不是咱该瞎操心的。反正也不会怎样,我们这些庶出啊,也就每天吃吃喝喝玩玩,差不多了。” “弟兄说的是。我听说明月居新出了一道菜肴很是受欢迎,特地让厨房做了。来来,大家快尝尝味道如何!” 众人不约而同止住话头,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林雪青将酒杯里的酒喝尽了,和众人随口谈笑着。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消息的源头便是他。 第22章 消息 贺成江快步跨入院中,声音里带着玩味,还未看见人就先喊了一句:“阿砚,你猜猜今天我给你带了什么消息来?” 纪砚尘在檐下围炉煮茶,炉中水滚,暖暖的茶香飘出来,萦绕在鼻腔,让人放松。 他头也不回,淡淡道:“找着醉玉楼的问题了?” 自从上次地牢出来,纪砚尘也知道了醉玉楼出一千两要他的事。 他同贺成江一个想法。 醉玉楼是拿不出一千两的,说明背后指使醉玉楼的另有其人。 贺成江说正在让云青调查,纪砚尘便也没管了,一心等着消息,他相信贺成江既然说了要合作,就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诓他。 “不是。”贺成江一步跨过廊前三级台阶,将氅子脱下丢给身后的青崖。 他将云青派出去后,纪砚尘见他身边无人,就将青崖还了回去。贺成江没拒绝,反正纪砚尘近期都窝在府上哪儿也不去,留着三个护卫也确实多余。 他坐到纪砚尘身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信上没有字迹,不是正常从驿站寄来的,说明消息不是能摆在明面上的内容。 纪砚尘在心里否定了这是钟迹白来信的可能,微挑眉:“哪儿来的?” 贺成江:“郢都。” 噼啪! 炉中炭火炸了一下,丁点火星从缝隙中飘出来,又在空气中慢慢消散。 纪砚尘看着贺成江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想,阿砚应该会很想知道现在郢都是什么情况,所以一收到信就给你拿来了。怎样,想看吗?”贺成江莞尔,晃了晃信封。 纪砚尘喉头明显滚动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指跟着蜷了蜷。 这是他回到西启侯府后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情绪表露。 郢都来的消息… 郢都…… 会是什么呢?纪砚尘的心脏有些颤栗起来,许多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贺成江看着他,原本是想要用这封信从这位太子殿下身上拿点儿好处的,可这一刻那种逐利的心思却淡了,他将信递给纪砚尘,毫不犹豫道:“看。” 纪砚尘愣了,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这人这次不要好处了?有点不符合贺成江的习惯啊。 “你傻了?”纪砚尘只能得出这个结果。 虽然如此说,但他还是拿过了信,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直接撕开了信封。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这信封还是完好的,说明贺成江说一拿到就过来了是真的。恐怕信的内容,他自己都还没看过。 纪砚尘也只是稍微惊诧了一下,就抽出了其中的信纸。 贺成江回过神,哭笑不得。 他看出了纪砚尘的急迫,应该是怕他反悔,想要在那之前将内容看完。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唯利是图吗?”贺成江露出受伤的表情。 纪砚尘眼睛都懒得抬: “你自己觉得你跟无私搭得上边吗?” 那确实搭不上。他贺成江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要他做没有回报的事情,确实不太可能。 就连这封信也是动了恻隐之心才没提要求的。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还是挺了解他的。 贺成江嘴角扬起,心情很好。 纪砚尘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度。 贺成江吓了一跳:“里面写了啥?” 他没想到纪砚尘会是这个反应,这下子有些后悔了,拿来之前他应该先看看内容的。 纪砚尘很快就看完了,将信纸连带信封递回给贺成江。 “你自己看。” 恰巧此时,壶中的茶烧开了。 纪砚尘给自己倒了一杯,想了想又翻出来个空杯子涮了涮给贺成江也倒了一杯搁着。 贺成江将信反复看了几遍,又看着纪砚尘的脸,就算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始终面无表情,他也能感觉到他心情很不好。 “是因为皇后?”贺成江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以他得到的那些消息来看,纪砚尘对自己母后应该有着很深的感情,或许他在因为皇后病倒而难过。 纪砚尘没说话,看着炉子发起了呆。 贺成江也不说话了,将信纸放在一边,一言不发地陪在纪砚尘身边。 隔了很久,院子里又开始下起了细细的小雪,纪砚尘才忽地拿起面前有些凉的茶水喝了一口。意识到有些凉时,他皱起了眉,倒掉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 贺成江一直注意着他,觉得有些茫然了。 怎么现在看着又好了? 太子殿下的喜怒都结束得这么快的吗? 他正想着,纪砚尘开口了:“是你干的。” “什么?”贺成江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心情怎么样,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是你制造了我的假死。”纪砚尘肯定的说道。 贺成江回过味来了:“你没在难过啊?” 纪砚尘冷淡的看着他:“为什么要难过?” “你父皇和母后……” 贺成江难得有些呆,纪砚尘觉得有趣,托腮看他这个样子,语气平静得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母后不是脆弱的人,我了解她,她一定能好起来,不管是为什么。至于父皇……” 纪砚尘停下了,撑着头的食指轻轻敲了两下下巴,意味不明的嗤笑:“他那口血恐怕是瘀血,就像我的存在一样,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呵。” 贺成江意外的挑挑眉。 纪砚尘眼睛弯起来,眼中光芒碎如星光,原本嘲讽地表情瞬间化成了缱绻勾人的柔情蜜意。 这一瞬间好像周围的雪都融化了,温暖的光照进了贺成江的心里。 “你做得很好。”纪砚尘夸赞道。 贺成江呆呆地看着他,蓦地别过脸,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眼神慌乱中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妈的。 真他娘的勾人! “做什么?”纪砚尘笑容消失,又恢复了那清冷的样子。 贺成江舔了舔后槽牙,伸手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低头与他对视,咬牙切齿:“殿下,我都做得这么好了,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纪砚尘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紧接着听见这话。 须臾的怔愣后,太子殿下又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吐气如兰,嘴唇一开一合柔软得像是糕点:“好啊,那世子想要什么奖励?” 贺成江在心里骂了一句,毫不客气压住了眼前的唇,急切地撬开唇齿,长驱直入。 第23章 睡觉 “噗通!” 一团黑色的影子忽然从房檐上掉下来,结结实实摔在檐前地上,房檐上一只本想要抓住他的手僵硬片刻,飞快地缩了回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贺成江与纪砚尘分开,世子阴冷的目光扫过来,吓得地上的人打了个抖。 月照觉得自己三观碎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震惊、错愕、怀疑人生都写在了脸上。 他觉得自己今天就要死了,大概会被他们世子撕成碎片喂狗。 纪砚尘回眸扫了月照一眼,笑了一下:“这是做什么,房顶太冷了想下来暖暖吗?” “没,没有!”月照一个激灵蹦起来,浑身僵直。 他怎么觉得世子捡回来的男倌更吓人? 贺成江并没有将纪砚尘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除了已经有所察觉的云青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月照至今还对纪砚尘男倌的身份深信不疑。 毕竟太子的身份太过招眼,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算是身边人也一样。 “没事,不是在指责你。”纪砚尘站起来,一只手被贺成江拉着,他只能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拍了拍衣服,“外面确实太冷了,这里留给你们,我进去了。” “那我陪你进去。”贺成江跟着起来,至始至终都没放开纪砚尘的手。 月照呆呆地看着,表情有些破裂。 松云等房门关上才轻巧地跳下来,像是猫一样没有发出丁点声音,青崖也从暗处走了出来。 松云同情地拍拍月照的肩,坐在了原本纪砚尘的位置上:“节哀,照儿。” 月照转而瞪着松云又看向走过来的青崖,嘴角抽抽,两步越过他坐下来,压着嗓子用气音吼:“为什么你们不惊讶!” 松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可怜的孩子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他们家世子是真的喜欢这人,至少很喜欢那张脸。 “我怎么觉得你在用眼神骂我蠢?!”月照继续吼。 松云将炉上烤着的橘子塞进他嘴里,小声回:“乖,别闹。” 月照脸色一黑,想吐掉但想想世子就在距离他们一门之隔的地方,犹豫着咬了一口。 甜甜的汁水满溢,并不凉,他干脆把它当成松云一样嚼着。 松云看着他笑了笑,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看向懒得搬凳子直接坐在台阶上的青崖,也给他递了一瓣橘子。 青崖接过来,随手丢进嘴里,抱着剑发起了呆。 浮筠院来回走动的人很少,锁云这时候大概正在干一些琐碎的小事,比如收拾两位公子的衣服,检查炭火的余量、去拿洗好烘干的衣物什么的。 他俩作为公子的贴身护卫,平时反而是最悠闲的。 因为公子不出门,在浮筠院里不会有麻烦,因此他们成天除了看风景还是看风景,这些天都快闲出屁来了。 松云都有点羡慕云青了,可以出去调查醉玉楼。 他也想去。 …… 房间里,纪砚尘褪了大氅和外衣,掀开被子就想窝进被窝里。 他身体不好,变得特别畏寒且容易疲惫,也或许是因为在这里没什么事做,他这些天越发喜欢床了。 稍微在外面待得久一点就想睡觉。 贺成江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颈侧,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有些发痒。 “阿砚,你是在邀请我吗?” 纪砚尘翻了个白眼,挣了挣:“放开我,我想睡会儿。” 贺成江笑了起来,胸腔轻轻震颤,让紧贴着他的纪砚尘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两人离得这样近,紧贴在一起,有一种连灵魂都挨在了一起的错觉。 “一起吗?” 贺成江埋在纪砚尘颈间问,语气轻挑孟浪,似在邀请他与他一同做更加荒唐的事情。 纪砚尘扣住贺成江环在自己腹部的手,清清冷冷地喊他名字: “贺成江。” 贺成江没有回应,将纪砚尘压在了床上,烫热的唇贴在他的后颈轻轻吮吸,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离开时留下一个浅粉色的红印。 纪砚尘紧抿着唇,避免自己无意识发出声音来。 贺成江收紧手臂,轻笑着在他耳边问:“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睡?” 纪砚尘颈间被咬了一下,下意识微仰起头,眉头紧皱。他不太想答应,但贺成江从来都不是听话的性格,若是不答应他不知道还要做点什么。 没办法,纪砚尘只能哑着声音骂:“要睡就睡,你是狗吗,还咬人?” 他声音没压着,带着咬牙切齿的怒火,用手肘将身上人捅开一些,翻身躺到了床里侧,嫌弃的抹了把脖颈,把手上的口水擦在了贺成江的衣服上。 贺成江由着他擦,脱了外衣上床,压着纪砚尘索吻,吻得又凶又深。 纪砚尘被他吻得软了,眼尾像是涂上了胭脂,很红很诱人,让人很有食欲,想要一口将眼前的人吃个干净。 贺成江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不喜欢强迫任何人,也知道纪砚尘虽然表面默认了外面人所说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其实内心还是排斥的。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哪怕落魄了,被人残害成了个废人也不愿意雌伏他人。 贺成江很理解这样的心态,不介意现在这样的情况,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会更近一步,他也不在乎。 反正他真正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你越发放肆了。” 纪砚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一片清明,仿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一般。 贺成江食指轻轻刮过他的脸颊,在他身边侧躺将人抱住,随口回应:“还不都是太子殿下你惯的。” 纪砚尘挣了两下挣脱不开,只好放弃,冷哼一声侧过身背对着贺成江。 贺成江脸贴着他的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他的头发:“阿砚,你说如果钟迹白不帮你,反而将你的东西呈给皇上怎么办?” 纪砚尘沉默须臾:“那你就麻烦了,世子爷。” 贺成江笑:“那些追杀你的人还会来,这一次他们会将你追到哪里?西北还是西南,或者是凉上?他们不会再放过你,就算是假死也不会管用了,他们一定会要亲眼看着你死。” 贺成江的话让纪砚尘沉默了更长时间,最后在贺成江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淡淡回了一句:“不会。” 贺成江挑眉嗯了一声。 纪砚尘声音闷闷地传入耳中:“不会被安帝知道,钟迹白不会背叛我。” 他笃定的语气让贺成江愣了愣,环住他的手不自觉收紧,鼻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雪的味道,心里莫名其妙就升起了一丝不痛快来。 为什么纪砚尘这么相信钟迹白? 为什么他不能像钟迹白那样被信任呢? 怀着这两个问题,贺成江闭上眼睛,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第24章 噩梦 贺成江是被怀里人不安分的动静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被一声很轻的低吟惊醒,下意识低头去看。 天色已经很暗了,只有檐下微弱的红灯笼有光从雕花窗上透进来,浅浅映出了纪砚尘的脸部轮廓。 他还没醒,应当是魇住了。 “阿砚?”他低低唤了两声。 纪砚尘没听见,睡梦中眉头紧皱呼吸有些急促,他嘴唇开合,含糊的呓语传出。 贺成江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听清,他在说: “阿川快跑。” 贺成江想起来,纪砚尘失踪后朝廷派人沿路搜索,没找到太子的踪迹,却先发现了意料不到的人的尸体。 七皇子纪清川。 他被人一刀伤及要害,死的时候还睁着眼盯着某个方向,渗人得紧。 也正是那时,宫里才发现七皇子失踪了。 纪清川非皇后所出,他的生母是一位宫女,因为安帝醉酒后的一场荒唐而诞生,母亲死于难产,在生下他后就死了。 据说是皇后看他可怜,将人抱养在身边,和太子成了最亲近的兄弟。 谁也没想到七皇子竟然会为了跟着太子南下偷溜出宫,最后还葬身荒野。皇帝大怒,下令彻查,不仅要找到太子,还要找到谋杀皇嗣的凶手。 随后有人查出此事是襄州知府与流匪贼寇勾结所致。这事被呈到御前时一同被呈上的便是那知府畏罪潜逃被流匪在半道劫杀死无全尸的消息。 安帝最终派遣了二皇子前往剿匪,历经三个月这事才勉强完结。 可太子的踪迹依然没人找到。 那时的他大概还在襄州和黔州之间的某处艰难求生。 贺成江叹了口气。 怀里忽然传出一声很轻的抽泣,他愣住了低下头。 微弱的红光将纪砚尘的脸照得模糊,有水光在他颤抖的睫毛上浮现,他额头浮着薄汗,皱着眉很小声地难过。 像是怕被人发现,他就连在睡梦里也哭得很安静,只偶尔才会抽噎一下,口中含糊地含着一个名字。 这次贺成江听清了,他在喊子规。 贺成江皱起眉,他本以为子规这个名字是假的,是纪砚尘隐瞒身世随口编造的,却不想真有这个人。 是谁? 贺成江忽然很想把纪砚尘叫醒,亲口听他解释这个名字的归属。 如果不说,他就吻他,吻到他不得不解释为止。 贺成江眼神暗沉,伸手抓住了纪砚尘的下颚,张口前却又停下了。 他看到一颗眼泪从纪砚尘的眼角滑落,落在他给他当枕头的手臂上,雪白的里衣被润湿一个小点。 好可怜。 贺成江心软了,他松开了手,听见纪砚尘可怜的低喃:“别留我一个人…带我…一起走。一个人…好冷……” 他哭得太可怜了,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惹人怜惜。 贺成江所有的气闷都烟消云散了,他伸手抚平他的内心,低头吻了吻,一路往下舔去他的眼泪,温柔诱哄:“别哭,阿砚。别难过,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我还在呢……” 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的纪砚尘听见了,脸上的悲伤渐渐消失了,恢复了平静与乖顺。 他睡着的样子很乖,让贺成江觉得,如果能一直这么抱着他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贺成江还是没抱太久,他小心翼翼的将手从纪砚尘的颈间挪出来,扶着他枕在枕头上,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发麻的手。 房间里静谧温暖,有淡淡的香气萦绕。 贺成江下了床,没点灯,摸黑出了门。 门外的炉子已经撤了,主屋点了烛却很安静,应该是锁云点了等他的。 青崖已经看到他,撑开伞走了过来,给他挡住这一路飘落的雪花。 锁云正在主屋里整理东西,听见声音回头:“世子,要现在摆膳吗?” 贺成江点了点头:“阿砚还睡着,给他温点好克化的,晚点醒了端过去。” 锁云颔首出去了。 …… 纪砚尘这一觉睡得有些长,直到次日卯时才睁开眼。 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青丝从肩头披散垂落,如同绸缎一般。 房间里的炭盆早就熄灭了,窗缝里吹进来一股冷风,冻得纪砚尘一个哆嗦,下意识裹紧了被子。 他声音有些微哑,朝外喊了一声。 松云在外面应了,推门进来用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现在什么时候了?” “卯时。”见纪砚尘裹着被子很冷的样子,松云当即道,“属下去给公子添些炭火。” 纪砚尘应了,裹着被子靠在床板上出神。 卯时… 也就是说他睡了将近八个时辰,真是有够久的。 难怪他觉得嗓子发干,头也有些昏沉。 松云回来得很快身后跟着锁云。 锁云端着热水,看见他就笑了起来:“公子可算是醒啦,这下子世子可以松一口气了,刚才都差点紧张得让人去叫府医了。” 纪砚尘接过帕子,随口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世子在院子里练剑呢,待会儿公子可以去看看。”锁云这段时间一直伺候着纪砚尘的起居,与他差不多混熟了,笑着说道。 纪砚尘有些意外。 锁云看着他洗漱完,穿戴整齐,端起热水:“奴婢在廊下置了案几,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纪砚尘想了想,轻轻颔首。 锁云又笑起来:“那我待会儿将给您温着的粥端过去。” “好。” 纪砚尘走出屋,一眼就看到了在那棵梅树下练剑的男人。 男人一身漆黑劲装,表情褪去了平时的痞气,显得英气逼人,眼神如刀,每一下挥舞都能带起一阵风声呼啸。 纪砚尘找到了锁云所说的案几。案几正对着梅树,摆放着点心,看起来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他坐下来,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抬眼便对上了贺成江漆黑的目光。 他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凌厉的眉眼好似融化的冰雪,原本的锋利一下子变成柔软的水。 月照在一旁看得咋舌,觉得这样的世子真是没眼看。 第25章 信任 贺成江将剑丢给青崖,三步跨过院子来到纪砚尘面前,伸出手摸了下纪砚尘的额头。 他的掌心热度有些高,吓了纪砚尘一跳,往后仰皱起眉:“做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贺成江收回手,坐到他身边笑了一下,语气很温和。 纪砚尘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淡淡道:“没有。” “恩,是凉的。”贺成江撑着下颚。 锁云端着热腾腾的粥回来,看到贺成江时愣了愣,平时他们世子都要从卯时练到辰时,今天竟然提前结束了。 果然是美色惑人。 粥只有一碗,被搁在了纪砚尘身边,他挑挑眉看向贺成江:“你吃过了?” 当然没有,现在也不到平时贺成江吃早膳的时候,不过今天听到他这么一问,贺成江就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他笑起来,露出两个虎牙:“没呢,阿砚要和我分吗?” 纪砚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粥,拒绝道:“不,让锁云再给你拿一碗。” 锁云本来是想要去的,可紧接着就听见自家世子装可怜:“可是我好饿啊。” 她瞬间顿住,配合着补充: “这是世子昨晚让人一直给公子温着的,只有这一碗。” 贺成江用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纪砚尘,一副弱小委屈的样子。 纪砚尘额头跳了跳,依然冷硬:“那就让厨房做别的,反正饿不死。” 贺成江:“阿砚,你好狠的心。” 纪砚尘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一些:“这里没有第二个空碗。” “没关系,我可以吃阿砚剩下的。”贺成江笑了起来。 纪砚尘闻言干脆将粥往贺成江面前一推,淡淡道:“那你吃,我不吃了。” “别啊,我错了,你吃。”贺成江立马投降,叹了口气,有些遗憾,“本来就是给你吃的,不跟你抢了。” 纪砚尘一脸我不相信的看着他。 贺成江再三保证:“真的,不骗你。全都是你的,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不跟你抢了。” 纪砚尘这才放心,用勺子舀起粥送入口中。 甜甜的山药莲子粥从口腔滑入喉管,进入胃里,带起暖暖的热流,让纪砚尘舒服了许多,眼睛微微眯起。 贺成江一直观察着他,发现纪砚尘似乎喜欢吃甜的东西。 他就像是发现了对方的小秘密一样,弯起眼睛,十分愉悦的样子。 就在这时,云青从院外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廊下的两人,脚步意外的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犹豫着没有上来。 贺成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干嘛呢,事情查清楚了?” 云青表情一瞬间就平静了,不再去看纪砚尘,摇了摇头:“还没,不过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什么眉目?”贺成江反应不大,随口问。 “我们查到醉玉楼的老鸨和严家有往来,花魁风月就是严家送给醉玉楼的,目的是为了收集情报。”云青语气平静。 贺成江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点心丢进嘴里:“人呢?” 云青垂下头:“不知道主子想怎么做,我们没接触,只派人守着。” 贺成江闻言看向了纪砚尘,他已经喝完了粥,用帕子优雅地擦拭掉嘴角的残留,对贺成江挑挑眉。 “阿砚觉得应该怎么做?” 纪砚尘对西境的势力不了解,想了想,问:“严家是什么人?” 贺成江没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云青身上。 云青当即了然,回道:“回公子。严家世代从商,经常游走在西境与凉上之间做买卖,是近几年才在黔州立足的商贾之家。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家族应该与郢都严家有着密切联系。” 郢都严家? 纪砚尘回忆了一下。 梁夏世家一共八大家,其中以陈家为首,林家最末。至于严家,他还记得一些。这个家族以走商起势,在景阳帝时期以大量钱财从皇帝手中得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官职,以此走入朝堂之中,直到今日已经成了郢都最根深蒂固的八大家族之一。 如今,严家的商铺遍布梁夏各地,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的钱财,严家的家主更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掌握着国库钱财,势力早已经无人敢轻易撼动。 如果说云青口中的严家和郢都那个严家有关系,纪砚尘是相信的。 这样看来,这一路追着他跑了这么远的杀手背后很可能就有严家的手笔。 纪砚尘不自觉收紧五指,骨节捏得发白,眼神中流出了森冷的杀意。 这时,一只手覆在了手背上,拉回了纪砚尘的思绪,他眸光微动看向了贺成江。 贺成江嘴角扬着,目光落在他白皙的手腕上。 因为伤病,纪砚尘的手臂纤细了很多,因为长期躲藏不见天日,冷白发青,与贺成江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看着就让人觉得他脆弱易碎。 纪砚尘想要将手收回来,却被贺成江抓住,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件事交给你办,阿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放开手脚,出了问题我给你兜着。” 纪砚尘愣了一下,用力把手抽出来,揉了揉手腕儿:“真的让我来?” 贺成江点头:“我所有的人都听你调遣,我也一样,这样够吗?” “所有人?”纪砚尘眯了眯眼睛,有些惊讶。 将自己所有人交给另一个人调遣,这种话除了贺成江恐怕没人能说出口,这可是明晃晃地将自己的底牌都翻给另一个人看了,只要纪砚尘稍有异心,就能让贺成江损兵折将。 就连云青也意外地抬起头,看向了自家世子。 贺成江却好像并不知道这些似的,撑着下巴看着纪砚尘:“阿砚,我相信你,别怕,随便玩儿。” 纪砚尘皱起眉来,贺成江表现出的信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不明白贺成江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不会背叛他? 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吗? 这个问题终究不会有答案,纪砚尘也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做下了决定:“行,那就我来处理。” 第26章 出行 带着侯府标识的马车停在悦来楼门口。 贺成江一袭玄色云纹锦袍下车,将周围人都看愣了。 在炬城定居的人都知道,西启侯府世子出行向来是直接骑马,从马车上下来还是第一次见。 这还不算是最让人惊讶的,更让人惊讶的是,贺成江下了马车后紧接着回头对马车里伸出了手。 然后,人们惊愕的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开车帘,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从中走了出来,理所当然地扶在了贺成江手上,踩着脚凳走下来。 周围侯府的下人也是一个个面色如常见怪不怪的样子。 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家都开始好奇起这个突然出现在世子身边的陌生人是谁。 贺成江脸上带着笑意,亲手为眼前人拢好衣服,牵着他旁若无人的走进了酒楼。 悦来楼的掌柜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亲自前来迎接。 “哎呀,世子能光临小店,真是令我等蓬荜生辉呀!”掌柜微弓着腰,谄媚地对贺成江露出笑脸,脸上的褶皱都快堆到一起去了。 贺成江回以一贯随性的笑容:“钱掌柜,好久不见,可还有包厢?” “有有有!您常用的包厢都给您留着呢,还是老地方,二楼天字一号,您觉得怎么样?”钱掌柜一边笑,一边仔细观察贺成江的表情,余光也在有意无意地看他旁边那个披着大氅的白衣公子。 这公子以前没在炬城见过,应该是外来人,而且看他和贺成江的关系应该很不一般,就是不知道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都行。”贺成江点点头,带着纪砚尘就要上楼。 这时,纪砚尘伸手拦了一下,用清冷的语气道:“我想吃街边卖的梅花糕。” 贺成江愣了一下,钱掌柜很有眼力见,当即道:“这位公子想吃,小的叫人去给您买回来,您二位要不先上楼等着?” 纪砚尘目光落在钱掌柜身上,眼神清冷冻人,让他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 贺成江笑了起来,对钱掌柜摆了摆手:“没事,我去。阿砚挑剔得很,还是我亲自去买。” 纪砚尘这才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那你先上去。”贺成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眉眼举止中都带着妥协与宠溺。看向钱掌柜的时候那份温柔却又烟消云散,“钱掌柜,我家阿砚就拜托你带上去了,我稍后就回来。” 钱掌柜瞬间回神,连连应是,对纪砚尘的态度更加尊敬了。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唤得动西启侯家世子的,尤其是让世子爷这样退让妥协的,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公子请。” 钱掌柜恭恭敬敬地在前面领路,时不时还回头提醒纪砚尘小心台阶,可谓是体贴入微。 纪砚尘全程没有表情,那眼神清冷得很,不管看什么都好像高高在上的样子。 这更加让钱掌柜断定纪砚尘身份尊贵。 这种好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冷漠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养得起的。 就在他们走到走廊中段时,前方一个包厢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撞开,一个穿着破旧小厮服的少年从里面摔了出来,腰狠狠撞在栏杆上,脸色苍白地跪伏在地上。 钱掌柜吓的魂都快没了,惊叫一声。 “你想死,本公子可以成全你!” 阴冷恶毒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紧接着有人从中走出。 那人戴着一副红宝石抹额,穿着深色长袍,身上的配饰也是极度奢华,将其富豪子弟的身份展现得淋漓尽致。 纪砚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人,眼中浮现出鄙夷。 这就是炬城严家二爷的嫡子严魏盛。 严魏盛根本不在意走廊上有什么人,他两步来到那小厮面前伸手揪着对方的衣领提起来,眼神恶毒凶狠,眼里充满了阴鸷和暴虐。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人断了你的手脚?给脸不要脸,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严魏盛揪着那人的头将人狠狠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小厮闷哼一声,额头立刻鲜血如注。 纪砚尘皱起眉,眼中浮现出厌恶神色,他声音冷得像掺了冰碴子:“这就是悦来楼的水平,任由客人当众打人?…呵。” 他这话极尽嘲讽,骚得钱掌柜面红耳赤。 “公子消消气,消消气。这是个意外,我现在就让人处理干净!”钱掌柜说着对楼梯口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几个人上前来,将严魏盛几人围住。 跟在严魏盛身边的护卫见状双目圆瞪,怒喝:“什么人,敢和严家作对?!” 严魏盛也转过头来,眼中阴冷恶毒。 钱掌柜心里简直将这扶不上墙的严家小公子骂了八百遍,但脸上还是堆着笑:“严小公子,我们悦来楼也是要做生意的,见不得血光。您要有什么事儿,去屋里成不?” “你在命令我?”严魏盛眯起眼睛看着钱掌柜。 钱掌柜脸色一僵,暗自咬牙。 要不是严家在西境商路广,与他们悦来楼也有一些交易合作,他是一点也不想和眼前这人纠缠。 整个炬城都知道,现在严家是大爷当家,二爷一脉都是靠着老大家养着,也就是仗着自己是严家人,这严魏盛才敢这么嚣张跋扈。 钱掌柜还想劝什么,严魏盛的目光却已经越过他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纪砚尘。 纪砚尘没看这边,目光落在有些安静的大堂中。 大堂的客人们早就被楼上的动静吸引,纷纷抬头看过来,一部分被纪砚尘的脸吸引了去,一部分则在看被围住的严家小公子,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严魏盛看到纪砚尘立刻眼睛一亮,站起来剥开钱掌柜走到纪砚尘面前:“哟,公子哪位?以前怎么没在炬城见过,刚来的?” 纪砚尘被他的声音吸引,回过头,一双眼冷若冰霜,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来之前,云青已经将严魏盛的情况调查清楚。 梁夏民风开放,喜好男色的人不少,严魏盛便是其中之一。 这家伙仗着自己的身份干尽了不要脸的荒唐事,要不是严家人有钱,在黔州有不少人脉,就凭严魏盛干的那些事就够死几百遍了。 第27章 教训 钱掌柜一见严魏盛竟然凑到纪砚尘面前去了,魂都吓没了一半,连忙上来挡在中间:“严公子,这是我们悦来楼的贵客,是同世子爷一起来的,您别冲动。” 他本意是想让严魏盛收敛一点,别得罪了贺成江。 西启侯在西境的势力也不是严家能抗衡的。 可惜,严魏盛是个酒囊饭袋,那颗脑子早就被酒色腌入味了。 听到和贺成江有关,他的眼睛便更加肆无忌惮地落在纪砚尘身上,那赤裸裸的打量让纪砚尘皱起眉,下意识后退两步。 松云立刻挡了上来,把纪砚尘护在身后。 严魏盛眉毛一挑,不善地瞪着松云:“你谁?这有你什么事?” 松云握剑的手紧了紧,眼神凌厉:“严公子,我们世子马上就回来了,他不喜欢见血,您还是带着您的人进屋去。” 严魏盛眼神冷了下来:“老子不进去,你能怎么办?” 松云眼中带上了杀意。 严魏盛心里早就看不惯贺成江了,觉得他就是走狗屎运了能投胎投到侯府,要不是命好,就贺成江那种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块泥巴地里刨食呢。 “哼,什么贵客。我看就是贺成江养在身边的禁脔,早就听说他抢了个男倌回去,现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真不愧是能让贺成江那家伙看上的,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严魏盛冷嗤,目光肆无忌惮地越过松云落在纪砚尘的脸上,脸上淫秽的神色着实让人恶心。 纪砚尘眉眼冷肃,抬眸时眼底掠过阴狠的杀意。 “咻——!” 忽然,一道银色的流光擦着严魏盛的眼睛掠过,咚一下钉在了旁边的墙壁上,银质的尾端轻轻颤抖,尖端已经没入墙壁一寸。 严魏盛吓得浑身一震,踉跄得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眼睛。 “谁?!哪个王八蛋敢暗杀本公子!”严魏盛颤抖着声音怒喝,脸色却是吓得苍白,躲到了自己护卫身后。 整个悦来楼都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流光飞来的方向。 贺成江身长玉立,眼神冷得噬人骨血,许多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听见严魏盛的嚷嚷,贺成江轻呵,一步步走上台阶,玄色衣摆飘飞,带着森森寒气:“本世子今天就是真的在这儿废了你,又如何?严魏盛你以为严家敢为了你这个废物同西启侯府作对吗?” 他站在二楼走廊上,表情似笑非笑,眼中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与不屑。 “贺成江?!”严魏盛怒不可遏,浑身都被激得颤抖起来,可就算这样他也清楚贺成江说得对。 严家不敢为了他和贺成江作对。 “还有何高见?严公子。”贺成江来到纪砚尘身边,将手里暖和的糕点递给他,看也不看不远处的严魏盛,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 纪砚尘也好像无视了他,接过被油纸包裹着的糕点,纤长的指尖烫得微微发红,连忙又换了只手。 严魏盛咬牙,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个人,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 “不过就是个出来卖的,有什么稀奇!都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睡过了你也稀罕,恶心……” 贺成江好似被激怒了,单手将原本没入墙壁的银簪子抽出来,无视他周围的护卫狠狠将其插进了严魏盛的掌心。 严魏盛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周围的护卫脸色大变,却都被贺成江带着的护卫拦了下来,一时无人敢靠近过来。 钱掌柜早就一脸灰败,也不敢上来劝。 他现在无比后悔竟然让严魏盛进了悦来楼,这狗东西嚣张跋扈,脑子还进了水,竟然敢和贺成江叫板,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大堂发出几声短促的惊呼,大部分人都因为害怕惹麻烦飞快地逃离了悦来楼。 这可是西启侯世子和严家的恩怨,要是被波及到,他们这些小门小户都不知道会怎么悄无声息地消失。 贺成江抓着银簪头在严魏盛手上打着圈的碾,痛得他直翻白眼,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敢造我阿砚的谣。严魏盛你真以为你们严家是什么皇亲贵胄了是吗?还是觉得我贺成江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嗯?!”贺成江似笑非笑,语调与平常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可一世的凌厉。 严魏盛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就这么晕过去算了。 贺成江此刻在他眼前就像是恶鬼一样,面目可憎,凶神恶煞。 他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怒之下说了什么,心里也是后悔得不行。 这种话私下传播还好,在贺成江面前说就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你,你…不能杀我。”严魏盛痛得不行,颤抖着哀嚎。 贺成江笑意消失,将严魏盛的手钉在地上,起身把人踹翻在地,踩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睨他:“严魏盛,认清你自己的身份。再有下次,我真的要了你的命,信不信!” 严魏盛肋骨剧痛,强烈的窒息感让他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个字。 贺成江不再看他,从云青手里接过帕子细细擦拭自己的手,等全弄干净了才对纪砚尘伸出手:“今天真晦气,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吃饭,阿砚?” 纪砚尘嗯了一声,将只咬了一口的梅花糕放在他手心,转身往楼下走。 贺成江挑眉追上去,语气再也听不出刚才的半分冷冽:“怎么不吃了?” “太甜了,齁得慌。”纪砚尘淡声回。 贺成江很意外:“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纪砚尘停下来看他,等他与自己并肩才继续往前走:“谁告诉你的?” “每次你吃到甜的东西的时候就眯起眼睛,很高兴的样子,我看到好几次了。” “没有,你搞错了。” “……是这样?” 两人交谈的声音距离悦来楼越来越远。 钱掌柜一脸颓败地坐在地上。 完了! 得罪了贺成江,他的悦来楼完了啊! 都怪这该死的严魏盛! 严魏盛此刻已经被自己的护卫扶起来,掌心全是模糊的血,触目惊心。 钱掌柜猛地抬头,恶狠狠的瞪着严魏盛,恨不得将这个该死的蠢货碎尸万段! 第28章 哥哥 马车内,袅袅白雾从香炉顶端的缝隙飘出来,流淌在不大的空间中。 窗帘轻轻摇晃,偶尔露出外面一小部分的光景,细雪绵绵,人群来往,显得喧嚣又宁静。 纪砚尘单手撑着下巴,回忆刚才严魏盛的每一个反应,最后得出结论:“他不认识我。” “嗯?” 贺成江将他剩下的梅花糕吃完了,疑惑挑眉。 “如果那天醉玉楼是故意在那里守株待兔,准备将我带回去,不会那么容易被你截胡。…而且严魏盛不认识我,他好歹是严家二爷的嫡子。”纪砚尘冷静分析。 贺成江凑到他身边,半边身体靠着他,暖和的体温将纪砚尘包裹住。 “皇族除外,西境最值得人关注的就是西启侯府。每年想要进侯府的眼线不胜枚举,醉玉楼不拦我,未必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贺成江轻声道。 纪砚尘抬头,从下至上看着贺成江的脸,语气算不上多好:“那他们就更不应该放我走了。” 贺成江低头亲了亲纪砚尘的眼睛,被他一胳膊肘捅开,靠着车厢椅背笑起来:“阿砚说得对。” 纪砚尘皱起眉:“如果醉玉楼是故意这么对我的,为什么还放任你带走我?如果真的是偶然,又为什么要花一千两重新把我抓回去?这说不通…” 的确说不通。 醉玉楼一开始放手太容易了,显得纪砚尘一点也不重要,可若是真的一点也不重要,为什么又要花巨款让人把他带回去。 “阿砚,你都不知道自己多诱人。”贺成江轻笑,引来了纪砚尘又一记冷眼。 贺成江并不害怕,又黏糊糊地凑上来:“何必这样曲折。你若是想,我带你直接去找严魏庭也行。” 严魏庭是现在严家大房的嫡子,是严魏盛的堂哥,也是严家寄予厚望的下一代家主。 纪砚尘从云青那里了解过严家现在的情况,他微微挑眉:“你和严魏庭很熟?” “不熟。”贺成江笑了起来,下巴搁在纪砚尘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他的腰从后面抱着他,“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和他很熟。” 纪砚尘挑挑眉。 贺成江便解释道:“西境没有人不想和西启侯府交好,严家不会例外,严魏庭如果有机会只会牢牢抓住西启侯府伸出的橄榄枝。” 这话不假,西启侯就是西境的门面,手握二十万兵马,盘踞黔州多年,在这里没人敢和西启侯闹僵。 纪砚尘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先不了。我已经派月照去了醉玉楼,等他把我想要的消息带回来再说。” 贺成江嗯了一声,没问他让月照去做什么了,转移话题道:“想吃什么?” 纪砚尘一听就想起了刚才贺成江给他买的梅花糕。 糕点确实有些甜了,但不知为何贺成江这么一问的时候,他又忽然有点想吃了。舔了舔嘴唇,纪砚尘犹豫着道:“随便。” 贺成江轻笑,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叹息:“这世界上最麻烦的就是随便了,阿砚,你还真是难为我。” 纪砚尘面不改色:“我不挑食。” 贺成江顿了顿,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好。” 最后,他们换了一家名叫北仙来的酒馆,据说是炬城最有名的北方菜馆。 这次吃饭没了幺蛾子,难得能吃到偏北边的味道,让纪砚尘脸上的冷淡也缓和了一些。 贺成江一直观察着他吃饭时的反应,渐渐地终于发现了端倪。 纪砚尘有点懒,他的筷子不会越过自己面前第一排往后的菜,基本上是面前摆什么吃什么,其他的菜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仅如此,他好像没有喜好,就算贺成江中途将他面前菜换了,他也只是顿一顿就继续开吃,频率和动作都不会有多少变化。 这就像是常年养成的习惯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刻在了骨子里,让人很难通过他吃东西时的偏好来界定他的喜好。 真不愧是被先帝如此看重,精心培养那么久的太子殿下。 贺成江心里叹了口气。 他原本还想通过纪砚尘在饮食上的喜好来多讨点欢心呢。 纪砚尘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神色,笑了一下:“要是这么容易就让你看穿了我的喜好,我这二十年的太子不就白当了吗?” 贺成江眨眨眼,笑了,他单手撑着下巴也不动筷子,就单纯看着纪砚尘吃得优雅自得:“那怎么办?我也想讨殿下的欢心呀。” 纪砚尘挑挑眉,目光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过。 贺成江不依不饶:“要不太子哥哥主动跟我说说?” “咳!” 纪砚尘动作顿住了,差点呛到,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瞪向贺成江。 那声哥哥叫得他眼尾烧了薄红,耳廓也热起来,他很不自在的摸了摸,脸上浮现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贺成江明显被他的反应取悦了,弯着眼睛笑:“原来殿下喜欢人叫你哥哥?” 纪砚尘:…… 他放下筷子站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声音平直冷漠:“我吃饱了。” “诶!”贺成江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哭笑不得,“错了错了,我错了!阿砚……” 纪砚尘甩开拉过来的手,看也不看贺成江,径直下了楼。 松云一脸茫然地看着贺成江站在门口扶额,犹豫了两秒,果断跟上了纪砚尘。 说到底,他现在的主要工作其实是保护纪砚尘。 酒馆里人不少,气氛有些热闹。 纪砚尘快步走出去,想借着外面的冷风让自己冷静冷静。 然而他刚迈步要跨过门槛,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那人一身墨色修竹衣袍,护腕上有几圈精致的银饰,坠子在走动间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纪砚尘一下子又想起了郢都店铺外悬挂的彩带铃铛。 那些铃铛的声音也是这样清脆空灵。 两人面对而来,一时都有些猝不及防,好在双方反应也都挺快,稳稳停住了,并未撞在一起。 “抱歉。” 那人率先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好似潺潺溪流,低沉磁性。 第29章 伙房 纪砚尘微微抬眸,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地打量。 眼前挡路的人脸长得不错,眉目细微处能看出一些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 这种熟悉感只是一瞬就被身后追上来的贺成江的声音牵引,落到实处。 “严魏庭。” 纪砚尘闻声回头,看到贺成江大步走上来,站在他身后,漆黑眼眸里是熟悉的轻挑随性。 严魏庭也被贺成江的声音吸引了目光,对他浅浅一礼:“贺世子。” “有意思。”贺成江声音轻飘飘的,“你们兄弟俩今天是来回儿截我呢,怎么到哪儿都能见到你们严家人。” 严魏庭愣了愣,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贺成江轻声哼笑:“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你那位好堂弟今天做的好事?严家的消息什么时候这么滞后了?” 这话让严魏庭的表情更加迷茫,他似乎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纪砚尘目光从严魏庭身上收回来,表情冷淡地越过门槛,冷漠地留下一句:“你慢慢吵,我去车上等。” 这话就像是飞快冻结的冰,将贺成江的情绪瞬间冻结。 炬城常年不可一世的世子瞬间收声,绕开严魏庭追了上去,语气带着十足十的无奈:“阿砚,你这话真让我伤心。” 纪砚尘哦了一声,先他一步上了马车。 贺成江紧接着跟上,只是在进入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仍然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严魏庭一眼,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严魏庭目送马车离开,才看向身后的护卫:“我只是离开了炬城两天,严家就惹上了西启侯府?” 护卫也是一头雾水:“属下这就去查。” 严魏庭眉眼沉了沉,补充了一句:“也去查查那个跟在贺成江身边的人的身份。” 护卫点头,领命离开了。 严魏庭带着剩下的人走进北仙来,掌柜早就已经候着了,见人进来立刻迎上来: “严公子,您请的客人已经到了,现下正在二楼包厢候着呢。” 严魏庭颔首,在掌柜的带领下走上二楼,进入了其中一间包厢。 包厢内一个穿着绛紫色长衫的少年人正在喝茶,见到严魏庭进来露出一个笑容,头发上的银饰随着转动发出叮当轻响。 掌柜很有眼色地退下了,严魏庭带来的其他人也都守在了外面。 ……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纪砚尘依旧是扶着贺成江伸过来的手下的车,举手投足间都是身为贵族的优雅。 刚走下马车,伴随着显得十分欢快兴奋的声音,一人从府里跑了出来。 “公子,查到啦,查到啦!” 贺成江眼疾手快把人拦住,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刮过来人的脸。 月照瞬间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狗,委屈地往后缩了缩。 纪砚尘看着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越看越觉得这就像是贺成江养的小孩,高兴委屈的情绪直白又明确。 很难想象贺成江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能养出这样的小孩。 “进去说。”纪砚尘先开口。 他先一步跨入门槛,贺成江紧跟其后,月照脚步欢快地走在身后,清朗的少年音如一泓清泉: “公子,您走的那天,醉玉楼的伙房去过王妈妈的房间,待了一段时间才出来,离开了醉玉楼大概四天,说是回老家了。” 贺成江挑挑眉,那天他让云青看着醉玉楼,一有动作就告诉他。 月照所说的这些贺成江也是知道的,他意外的是纪砚尘为什么不来问他,而且这件事云青也知道,他却也没有问云青。 是仍然不信任他吗? “还有呢?”纪砚尘继续问。 月照轻咳一声,颇为骄傲的道:“伙房叫江涛,黔州前溪村人,两年前进的醉玉楼。根据醉玉楼的人说,这人脾气不错,和醉玉楼大部分人都能说的上话。有时候王妈妈发火打了人,他还会专门去看看,算是个挺和善的人。” 纪砚尘很满意地点点头:“行,那你今天就出发。” 月照一顿,不解地看向纪砚尘:“出发去哪儿?” “去前溪村。”纪砚尘道,“看看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之前和村子里其他人的关系怎么样,祖辈从哪儿来,事无巨细全都要查清楚。” 月照的脸肉眼可见的僵了:“不能让松云去吗?” 纪砚尘还没回话,贺成江就先好笑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你要是不想去就给我回玉崇关。” 一听要回玉崇关,月照立刻板正脸色:“不了,我觉得去前溪村挺好的。” 说完,小孩就一溜烟跑了。 纪砚尘看着他一骑绝尘的样子,挑了挑眉:“玉崇关很吓人?” 贺成江笑了起来:“还行。毕竟是边境,时有摩擦,风沙又大,军规严格,喜欢玩儿的小孩都不喜欢。” 听他这么说,纪砚尘倒是对这传说中屹立不倒的关隘产生了兴趣。 他此生前二十年一直居于京城,从未见过梁夏的山川河流,如今暂时摆脱了太子的身份也算是比以前自由了很多。 贺成江看出他的心思:“你若是想去,等入了春带你去看看,不过边境风沙大还危险……” 他话没说完,就被纪砚尘陡然冷下来的声音打断了:“我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是,是,你很强。”贺成江无奈,“是我担心,毕竟我还挺喜欢你这张脸的。” 纪砚尘根本不想理会这家伙,加快脚步朝着浮筠院走去。 贺成江没跟上去,而是转身去了暮云院。 第30章 江涛 严魏庭刚从北仙来出来就收到了属下的回禀。 得知严魏盛在悦来楼做的那些事脸色有些沉,但他在外人眼里一向温和有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推掉了其他事径直回了严家。 受伤的严魏盛早就被人送回来了,这会儿手上包着纱布还在鬼哭狼嚎。 他母亲何氏坐在旁边抹眼泪。 严魏庭一进来何氏就立马站了起来:“小庭啊,你可要为你弟弟做主啊,瞧瞧他都被人伤成什么样了!” 严魏庭目光落在严魏盛的手上,厚厚的纱布裹缠着看不出什么,但严魏盛眼里的阴毒没逃过他的眼睛。 “二叔母,您想要我怎么给他做主?” 严魏庭冷淡的询问让何氏卡了壳,愣了一会儿以为他真是在问自己想怎么做,咬着牙恨声道:“至少得废了那人两只手!” 严魏庭哦了一声,看向严魏盛:“堂弟,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严魏盛没想到严魏庭会在这时候回来,听到他这样的问话更是脖子一缩,表情心虚极了。 “这是肯定!那人敢伤了我们严家的孩子,怎么死都不过分!”何氏一看就是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心里指不定还觉得整个西境他们严家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大约是富贵日子过久了,她早忘了士农工商,商为末等。他们严家在真正的达官显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严魏庭冷眼看着她,又转向严魏盛:“看来你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你娘。” “能有什么前因后果?”何氏揪着帕子。 儿子一回来就请了大夫,她都只顾着心疼了,根本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在她心里,整个炬城也没什么人敢和他们严家作对。 “二叔母,你知道堂弟的伤是谁造成的吗?”就敢这样大放厥词,这话若是传到那位世子耳边,何氏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何氏此人胸大无脑,根本不在乎是谁,咬牙:“不管是谁,他都该死!” “是贺世子。”严魏庭语气冷淡道。 “世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何氏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不对,愣住,“你说是谁?” 严魏庭轻哼:“堂弟在悦来楼教训自己的小厮也就罢了,连世子和世子的人都敢大放厥词。想来是堂弟觉得自己已经成人,可以自己出去闯一番事业了。” 房间里刹那安静了。 何氏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严魏盛也愣住了。 严魏庭这是想要弃车保帅,当机立断舍了他? 他怎么敢? 严魏盛一时又是愤怒又是恐慌。 他这些年仗着是严家人干了不少蠢事,若是失去了严家庇护,他怎么活下去? 绝对不行! 严魏盛眼睛发红:“严魏庭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还没当上家主呢!” “父亲不在的时候,炬城严家就是我做主。”严魏庭冷声道,眼神冷冽极了,吓得严魏盛越发没了底气。 “不,不…阿盛不是这个意思!”何氏终于回过神来,表情也慌了,“侄儿,你弟弟他不是这个意思。这事…肯定也不能全怪你弟弟啊,全炬城的人都知道那贺世子是个混不吝的,你弟弟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严魏盛连忙点头:“对,对!明明是贺成江先动的手!我只是想教训我自己的人而已!” 严魏庭牵唇冷哼:“严家花银子养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摸黑严家,给严家找不痛快的。叔母、堂弟,希望你们能记得我说的话。若是贺成江因为这件事找上了严家,你们不要怪我不顾亲情。” 说罢,他已经没了和这两人纠缠的心思,转身出去了。 何氏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回头看自己儿子:“阿盛,你,你真的惹了贺世子?” 严魏盛前被贺成江捅穿了掌心,后又被严魏庭这样斥责,脸上惊怒交加:“我没有!明明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我只是教训个下人而已,谁让他要站在那儿!” 他气得捶了一下床沿,钻心的疼痛立刻从抱着纱布的手掌蔓延,疼得他满头满脸的冷汗。 何氏吓了一跳,又连忙让人去叫大夫。 严魏庭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离开二房居住的院子后才对身后跟着的随侍道:吩咐下去,这一个月禁了严魏盛的足,不准任何人放他出去。” 随侍颔首应下。 …… 月照花了五日便将纪砚尘想要的消息带回来了。 前溪村位于黔州西边,极为靠近玉崇关,每到打仗的时候越发兵荒马乱,因此整个村庄人口稀落,都是以前某些战事里无处可归的流民汇聚在一起建起的村落。 根据现存的村民所说,江涛两年前父亲病逝,家中再无亲眷。 他的母亲在其出生时便难产而死,父亲在后来曾经娶过一位同村的娘子,但在江涛六岁那年也死了,留下了一个妹妹,在前些年打仗的时候被卖给了人牙子。 “他有个妹妹被卖掉了?”纪砚尘挑眉问。 月照一个劲点头:“他爹不是个东西,那小姑娘被卖掉的时候才四岁,江涛那年也才八九岁,那小姑娘就换来了一小袋米。” 贺成江将一颗葡萄丢过去,正砸在小孩眉心:“这事不稀奇。乡下人人都喜欢生,偏偏又养不起,就只能卖掉,兵荒马乱的时候一小袋米能活很久了。” 纪砚尘轻轻嗯了一声,无所谓的样子:“他爹又是生了什么病?” 月照摇摇头:“这个没查到。村子里人说,江涛他爹生病之后就没见过人了,天天都是江涛起早贪黑照顾,从他家路过还经常能听见摔砸东西和咳嗽的声响。” 这在前溪村不是什么秘密。 几乎人人都听到过江涛的爹在屋里咳嗽的声音。 那时候人人都觉得他撑不过三两月,却谁也没想到竟然硬生生撑了一年有余。到现在村子里还竟然有人感慨江涛有孝心。 父亲生病一年有余,他一直是尽心照料着,半点怨言也没有。 这样的孝心实在难得。 “的确难得。”纪砚尘也轻轻点头,眼神飘忽地思索着。 第31章 来客 江涛看起来就是个为生活所困的普通人。 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从村子一路摸爬滚打最后侥幸进了醉玉楼,得到了一份还算稳定的活计。 他人缘好,在醉玉楼消息灵通,谁都愿意和他说上两句话,以后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娶了,不说大富大贵,日子也不会愁苦。 这样一个人没必要为了在老鸨面前显眼,三番五次地针对一个不知身份的落魄人。 没有理由。 事出反常必有妖…… 纪砚尘指尖轻敲桌面陷入了思索。 云青此刻也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月照时愣了愣,紧接着来到两位主子面前,禀道:“公子,刚得到消息,严魏盛被禁足了。” 纪砚尘敲击桌面的动作一顿,挑眉:“禁足?” “是。”云青点头,“是严魏庭下的命令。” “看来我威信不够呀,严家都舍不得为了讨好我放弃一个废物。”贺成江笑了起来,看起来可高兴了,眼底却是寒凉的。 纪砚尘冷淡目光扫过去。 贺成江立马收敛,从盘子里挑出一块点心丢进嘴里,眼睛弯成月牙对纪砚尘笑,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禁足正常。”纪砚尘的表情非常平静,“严魏庭不清楚你想怎样,肯定也不能放他继续在街上蹦哒。” 贺成江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脸拉到自己身边,用力亲了一口:“不愧是我们家阿砚,真聪明。” 纪砚尘脸色沉了沉,对着贺成江胸口就是一胳膊肘,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吩咐道: “继续盯着严家,以严魏盛的性格,我不信他真能被关住。” 云青看了眼暗暗揉胸口的世子,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当即领命离开。 月照这时也从亲眼目睹自家世子对捡回来的公子上下其手的冲击中回神,迫不及待问:“公子,我呢我呢,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纪砚尘原本想让刚从外面回来的月照休息休息,但看着他这样一副打鸡血的样子,有些好笑:“…你继续去盯着醉玉楼。” “好嘞!” 月照很快乐,只要不用看着自家主子在温柔乡里堕落,让他干什么都行。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盯就盯了近一个月。 纪砚尘没等到醉玉楼和严家露出破绽,先等到了另一个人。 …… 靠近城门的一家茶楼中。 一袭黑衣的刀疤男走进包厢,对正在喝茶的年轻人行了一礼,轻声道:“大帅,都打听清楚了。” 年轻人一袭藏蓝云锦,身材健壮眉目凌厉,远远看着都能被他那一身沙场煞气震得双腿打颤。 此刻他正端着杯热茶,冷冷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行人:“说。” “没听说西启侯府有什么客人。不过有传闻倒是说西启侯世子前段时间当街捡了个男倌回去,一直好吃好喝供着。”跪在地上的刀疤脸将自己打听来有关西启侯的所有消息都说了一遍。 提到男倌时,年轻人端着茶的手明显青筋凸起,似乎很生气。 “贺成江…”年轻人咬牙切齿,几乎捏碎茶杯,“胆子可真够大的。” 刀疤脸不敢说了,战战兢兢垂首。 咚一声,茶杯被重重搁在桌上,年轻人倏忽起身,大步朝外走去,跨上门口的骏马便朝着西启侯府而去。 彼时,纪砚尘正在院子里和贺成江下棋。 他纤细的手指轻捻着黑子,目光在慢慢占满棋盘的双色棋子里逡巡,眼神冷静而深沉,最终落在了一处空位。 贺成江嘴角抽了抽,幽怨地看着纪砚尘:“阿砚,你也太狠了。” 纪砚尘闻言抬眸,对上贺成江的视线,狭长凤眼微微弯起来,露出一个清浅的如同微风拂面般的笑容:“还行,你又输了。” 贺成江将白子丢在棋盘上,就差趴上面撒泼打滚了:“我本来就棋艺不精,你还不知道让着我!” 纪砚尘笑而不语,一颗颗将棋子收起来,眼睫轻垂如羽扇遮住了他眼中光芒,只是那脸上淡雅的笑容如何都让人移不开目光。将棋子全部收拢,他才抬眸:“我有些饿了。” 贺成江瞬间被转移话题:“早知道你会饿,我已经让锁云准备了茶点。” 他起身,伸手将纪砚尘拉起来,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等人站稳了也没松手。 纪砚尘这一个月被贺成江这登徒子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已经生不起气,脸上带着无奈:“放开我。” “抱一会儿。”贺成江笑着在纪砚尘耳边吹气。 纪砚尘耳朵十分敏感,被他这样一闹,微微后仰但也不再挣扎,只是耳廓泛起了红晕,仿佛要滴出血来似的。 贺成江很喜欢他这样的反应,将脸埋在他颈肩,轻轻嗅闻他身上的味道,声音闷闷的带着玩味的笑意:“阿砚,你好香呀。” “别胡说。”纪砚尘呼吸微沉,脖子上温热的感觉让他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青崖大步走进院子里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他们这些在浮筠院办事的人早就已经对世子和纪砚尘之间的亲密互动习以为常,青崖只是脚步微顿便快步走上前去。 “世子,府上来客人了。” 贺成江闻言抬头,大脑中回忆了一遍最近可能上门的人选,全都否定后才问:“谁?” 青崖垂首站着,语气有些古怪:“钟大帅。”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贺成江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僵住了,他危险的眯起眼睛:“钟迹白?” “是。” 纪砚尘挣脱了贺成江的手,上前两步急切问道:“他亲自来的?” 青崖点点头。 “他怎么会亲自过来?”纪砚尘仿佛自言自语般道,眉头微微皱起。 贺成江观察着纪砚尘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刚才还上扬的心情瞬间下沉。 “他不能亲自来?”贺成江与他并肩,状若无意般道。 纪砚尘闻言看向他,眉目舒展些许:“没有不能来,只是我担心东边会因为这件事不稳定。” 贺成江抿抿唇,语气淡了下来:“……一起去看看。” 纪砚尘没察觉到他的异常,颔首同他一起出了浮筠院。 第32章 见面 侯府前院厅堂内。 钟迹白坐于客座,手边放着侯府下人奉的茶,他却看都不看一眼,表情阴沉至极。他这模样吓得在堂内当值的下人个个脸色发白,腿肚子都在打颤。 纪砚尘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姿笔直的钟迹白,那张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脸比起记忆中的上次相见要黑了许久,他整个人气质也更加沉冷了。 听见声音,钟迹白转过头来,漆黑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在纪砚尘身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上门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偏偏对方的身份贺成江完全没办法,他只能朝旁走了一步,硬生生让钟迹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大帅亲自前来,真是让淮之受宠若惊。”贺成江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拉着纪砚尘坐在了靠近主座的位置。 钟迹白盯着他抓在纪砚尘手腕上的手,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漆黑的眼眸里流转着危险的光。 他声音低沉,语气冷硬:“我也不是来见你的。” 贺成江笑着打发了堂内所有人,这才坐到主位:“我知道,所以我一听说您来了就把殿下也一并带来了。” 钟迹白不说话,目光再次落在纪砚尘身上,深深打量着他,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你瘦了,怀溪。” 怀溪是纪砚尘的表字。 听到这个称呼,纪砚尘身体颤了颤,眼眶瞬间有些红了,握着茶杯的手用了力,捏得指节青白。 “……大帅。” 纪砚尘竭力维持着自己语调的平静,可每每想到过去半年他经历的那些事,他就难以遏制心中的万千情绪,极力隐藏也仍然能听出声音里的颤抖。 钟迹白的呼吸也有些乱了,他起身来到纪砚尘的面前,看着眼前已经算得上面目全非的太子殿下,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怀溪,跟我回奉安。襄州的事,我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你还可以回去当太子殿下,有钟家在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钟迹白声音里有着常年沙场征战的沉冷肃杀。 贺成江瞬间眯起眼睛,看向了纪砚尘。 他当初将纪砚尘捡回来,是看上了那枚耳坠所隐含的价值,以耳坠的成色哪怕纪砚尘不是什么皇亲贵胄,家境也绝不小,那时候他觉得如果能拉拢一个世家,对贺家的未来也算有用。 后来经过调查,他渐渐意识到纪砚尘的身份不简单,从而猜出了他隐瞒的身世,将人再次带回来的时候他想赌一个纪砚尘的野心。 太子虎落平阳,他不信纪砚尘会甘心,而他贺成江要一个贺家安稳,安帝给不了他就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纪砚尘是个很好的人选。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 连钟家都站在纪砚尘这边。 只要纪砚尘回到郢都,马上就能拿回自己的太子之位,而只要他能在世家的阴谋诡计里活下来,皇帝的位置就永远是他的。 只是要纪砚尘跟着钟迹白回奉安,贺成江心里不太舒服。 若是纪砚尘真的走了,未来荣登大宝时会不会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 贺成江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烦躁,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眼神深沉而复杂,或许就连他本人都很难说清此刻他眼神中的全部含义。 出乎贺成江预料的是,纪砚尘似乎早就猜到了钟迹白会这么说。 他抬起头,如今始终带着几分病气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的神色,那双眼深沉如墨,看一眼都能将人陷进去。 “不,大帅,我不跟你去奉安。” 纪砚尘拒绝了钟迹白,眼神好似千年不化的冰川,“我留在这里还有事。” “有什么事?” 钟迹白额头青筋跳了跳,猛然转头看向贺成江:“是因为他?” 贺成江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形中碰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谁也不想主动退让。 “不是。”纪砚尘回答得很平静。 钟迹白紧皱着眉。他非常看不惯贺成江,尤其是在炬城听说了许多有关贺成江的传言和评价,心中对这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家伙更加厌恶。 “不是什么?我都听说了!”钟迹白有些恼火,“怀溪,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吗?你堂堂太子殿下,就那样任由他这样侮辱你?!” 贺成江冷了脸:“大帅,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得好。” “侮辱我的不是他。”纪砚尘挡在两人中间,对贺成江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与大帅单独说。” 贺成江愣了一下,有些震惊的看着纪砚尘:“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让你出去你就出去。”纪砚尘厉声。 贺成江已经很久没看见纪砚尘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对自己说话了,他忽然就有些恼了,很想发火。 但考虑到旁边还有钟迹白,他还是生生压了下来,冷哼一声起身出去了。 厅堂内独留下纪砚尘和钟迹白两人。 钟迹白一直冷硬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明显的担忧:“怀溪,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砚尘眼尾泛红,双拳捏得咯咯作响:“是世家。他们想置我于死地,从襄州一直将我追至黔州炬城,若不是机缘巧合我被贺成江救下,现在很可能……”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脸上的愤怒和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此刻情绪的不稳定。 “那你就更应该随我回奉安,我能保护你,怀溪!”钟迹白伸手按住纪砚尘的肩膀。 纪砚尘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白哥,我要留下来。我要亲自调查襄州的事情,把每一个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都揪出来!” 他眼底充满了愤恨:“他们杀了阿川,还想杀我!我带来的三十余人全死在他们手上,世家该死,那些参与这件事的人也不无辜。” “我可以帮你查,你跟我回去,父亲也很担心你。”钟迹白摇摇头,表情严肃。 他提到父亲的时候,纪砚尘的表情明显一滞,眼尾更红了几分,他抿抿唇,哑声问:“师父身体可好?” 第33章 留下 “父亲很好。听说你出事的时候病了一段时间,如今已经好了。”钟迹白长叹口气,“父亲知道你还活着很高兴,他很想你能去奉安,怀溪。” 纪砚尘抿抿唇,再次坚定地摇摇头。 钟迹白见他心意已决,只好放弃:“罢了,我会将风行留给你,有什么事就让他送信给我,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帮你的,明白吗?” 纪砚尘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谢谢你,我只能信任你了,白哥。” “你从小随我父亲习武,我们算是一起长大。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就不必说这些。”钟迹白安抚道。 纪砚尘点点头。 双方沉默须臾,钟迹白坐下来,目光关切:“说说,你和贺成江是怎么回事?” “他救了我。”纪砚尘言简意赅,“我们达成了合作。” 钟迹白眯起眼睛:“可我怎么听外面的人说你只是他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 “这只是外界的说辞罢了。”纪砚尘丝毫不在意。 “怀溪,外面有人见过你的脸吗?”钟迹白沉吟片刻,皱起眉头,看起来十分严肃。 纪砚尘闻言想到了一个月前他与贺成江一起外出的事情。 那一趟出行,炬城见过他脸的人不下百余。 看他的脸色钟迹白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他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严厉: “怀溪,哪怕现在皇上已经承认太子已逝,你自己也不能真把这个消息当真了。难道你要一辈子待在西境吗,你总有一天会回郢都,你不能在自己身上留下给人诟病的把柄。” “只要贺家人站在我这边,没人敢拿这件事说什么的。”纪砚尘淡淡道。 钟迹白所说的这些他当然想过,只是与西启侯势力比起来,这样的牺牲对如今的纪砚尘来说不值一提。 “怀溪!”钟迹白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纪砚尘能说出的话。 他拍案而起,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纪砚尘:“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点太子的样子!” 纪砚尘淡淡回望,眼神平静无波。 钟迹白瞬间被这双眼震住了,满腔怒意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刻骨的寒意。 在纪砚尘的眼中,他再也看不见曾经的意气风发,剩下的只有一片灰败的死寂。 钟迹白很想问,失踪的那半年他在哪里。 可每每问题到了嘴边,他都说不出口,心里就像是被千万根针扎一般隐隐生疼。 “白哥,我已经不是太子了。”纪砚尘淡淡道。 “太子死在了新年,连尸首都没有,甚至入不了皇陵。” 他的每一个字传入钟迹白耳中都像是一把钝刀,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纪砚尘,他看起来太平静,就好像在说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的事。 “我要留下,不是因为我多么想当太子。”纪砚尘看着钟迹白的眼睛,“而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世家一路从襄州将我逼到黔州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钟迹白眯起眼睛,他所有的慌张都在纪砚尘这句话里收敛,脸上表情冷了下来,眨眼间便又变回了那个久经沙场的大帅。 “你觉得他们是故意的?” “不一定。”纪砚尘摇摇头,“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偶然,但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他们是想做什么呢?” 钟迹白表情也凝重起来。 如果真如纪砚尘所猜测的这样,世家将太子引至黔州的原因是什么? 黔州有什么? “我能想到的,你肯定也能想到。”纪砚尘表情缓和了一些,露出一个笑容来,“黔州肯定正在酝酿什么。但不论是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黔州乱起来,这里是梁夏西境。” “……”钟迹白无话可说了。 纪砚尘既然这么说了,就证明,他绝不会跟自己走了。 “你要留下可以。”钟迹白点点头,脸上掠过一丝无奈,“除了风行,我再留一人给你,他们会优先保全你的性命。” 纪砚尘张了张嘴,被钟迹白制止了:“记住,怀溪。你是太子,除了皇帝,梁夏没有人比你重要。哪怕不为你自己想想,也想想阿川,你还要为他报仇,不是吗?” 纪砚尘沉默了,闭了闭眼,点头应了。 钟迹白这才放心:“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就不继续留在府上了。不过我会在炬城再住三天,这三天里有任何事就去客栈找我。” “好。” 纪砚尘起身,将钟迹白送出厅堂。 贺成江靠在抄手游廊的栏杆边,脸色沉沉,看见两人出来表情才稍稍和缓。 “大帅这就要走了,不留下吃个便饭吗?” “不了。我先回客栈,怀溪……”钟迹白目光又落在纪砚尘的脸上,还是有些不甘心,“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 纪砚尘颔首,一路将钟迹白送到门口。 在准备跨出门槛的时候,钟迹白抬手挡了一下,低声叮嘱:“就在这儿,别往外送了。不管怎样,你的脸别让太多人看见,以免给以后招来麻烦。” 纪砚尘闻言默默收回脚,对钟迹白笑了一下:“好,那你慢走。” 钟迹白嗯了一声,跨出去时想起一件事,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放进纪砚尘手中,笑了一下:“这个收好。” 纪砚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起来:“当年师父还说这是一次性的。” 钟迹白也笑了起来,挥挥手:“老头子最喜欢你了,他哪里舍得真收回去。行了,哥走了,你多加小心。” 目送钟迹白的身影远去,纪砚尘忽然感觉手里的东西被人抽走了。 他微微一惊,转头便看见贺成江拿着白色的帕子展开,对其中的翡翠云纹耳坠皱了皱鼻子:“小气,怎么耳坠还有只送一只的。” 纪砚尘翻了个白眼,拿走耳坠就要往耳朵上戴。 贺成江伸手抓住他的手,嫌弃道:“拿去洗洗再戴,也不嫌脏。” 也就怔愣一瞬的时间,纪砚尘手里的耳坠就又被拿了回去,被贺成江随手丢给了青崖。 “……你又在发什么疯?”纪砚尘无语,只觉得贺成江莫名其妙。 贺成江轻哼一声:“爷爱干净,见不得脏东西。” 第34章 欲望 纪砚尘来不及再说别的就被贺成江拉着回了浮筠院。 路上目睹这一切的下人们都看出了今天世子表露出来的急切,所有人都不敢与这个时候的贺成江对视,匆匆低下头,听着脚步声远去后才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 每个人的猜测都不一样,也没一个人是靠谱的。 纪砚尘也察觉到了贺成江的不对劲,他有些疑惑,回忆着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可完全没找到贺成江有可能异常的源头。 令纪砚尘更意外的是,本以为回到浮筠院后,贺成江多少会问点什么,比如他和钟迹白说了些什么,又或者他和钟迹白是什么关系…… 可贺成江什么也没说。 他还记得去见钟迹白前,纪砚尘曾说饿,所以一回来就让锁云将准备好的餐食端上了桌。 看着比前几天明显更丰盛了一些的面条,纪砚尘的表情更古怪了。 贺成江这到底是在发了什么疯? 他看不懂…… 贺成江没有下午进食的习惯,便坐在旁边看着纪砚尘吃。 事实上纪砚尘以前也不会在下午进食,只是如今这副身体太过虚弱,进食量缩减太多,跟不上身体本来的消耗,才会在下午的时候觉得饿。 正吃着,贺成江忽然问:“月照他们,你用得可还习惯?” 纪砚尘一顿,疑惑地看着他:“还行。” “他们不好吗?难道没有按你的要求办事?”贺成江挑挑眉。 “挺听话的。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纪砚尘眉头微微皱起。 贺成江摇摇头,转而又问:“那我呢?” “你什么?”纪砚尘迷惑地看着他。 贺成江沉默了,微抿唇盯着纪砚尘看了半晌,直看得他有些不自然才移开视线,状似无意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和钟家关系这么好了?” 他倒是从未听说过。 纪砚尘终于听到他问这句话了,有种心里大石落地的感觉:“钟迹白的父亲钟珩是我师父。” 贺成江挑起眉,很是意外。 “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母后也不希望这件事情让太多人知晓。”纪砚尘说着垂下眼眸。 他想到了此刻还在郢都为他和阿川的死暗自神伤的母后。 他这一路九死一生而来,最对不起的就是为他而死的阿川,然后就是郢都的沈皇后。 贺成江如今一眼就能看出纪砚尘在想什么。 他忽然心生愧疚,有些后悔提起了钟家,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纪砚尘就先恢复过来,淡淡道:“我五岁跟着师父习武,和钟迹白情同手足,所以我信他。” 贺成江抿唇不语,他读懂了纪砚尘没说出来的另一个意思—— 纪砚尘信钟迹白,也只相信他。 品着这些话,贺成江觉得后槽牙痒痒的,很想抓点什么咬进嘴里磨一磨。 纪砚尘将吃完的面条放下,直视贺成江的眼睛:“你不用担心我会离开,至少在醉玉楼和严家的事情查清楚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况且,我们之间还有合作。世子,我没有忘记。” 贺成江发了会儿呆,忽然笑起来,又成了那个浪荡的世子爷。 他起身挑起纪砚尘的下巴,对他弯着眸子笑,仿佛春来冬去、冰雪消融:“什么约定?本世子记不太清了,殿下给提个醒?” 纪砚尘看着这张绝世容颜上不着调的笑容,嘴角也慢慢扬了起来。 他伸手勾住贺成江的脖颈,语调拉长:“哦,世子不记得了?” 贺成江看得出神,手腕忽然被抓住一拧。 纪砚尘用的是巧劲,趁着贺成江松懈一把将他摁在桌上,居高临下像只养足了精神的猫:“世子记性这么不好,怎么让人安心合作呀。” 贺成江被这样摁在桌上,桌沿抵着下腹不太舒服,轻轻挣了挣但也并不恼火,只偏头瞧他。 纪砚尘居高临下看人时,那玻璃珠似的眸子微微眯起,下巴干净光滑,一丁点胡渣都没有,看得贺成江有些口干舌燥,一团火从胸口一直往下腹烧。 “谁说我记性不好?”贺成江闷笑,像是盯住猎物的猛兽。 纪砚尘挑眉,正想说话,手猛地被挣开,他才刚退开一步就被搂住腰。 贺成江搂着他将人推到墙上,两人身体贴着身体,哪怕搁着衣物纪砚尘也能感觉到贺成江皮肤的灼烫。 不只如此,某人下边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立了起来,这会儿正不要脸地顶着他,丝毫不知羞耻。 纪砚尘瞬间红了脸:“放开我。” 贺成江笑声低哑,带着令人面红耳赤地欲望,呼吸喷洒在纪砚尘的耳朵上,像是情人间耳鬓厮磨: “别急啊殿下,让我回忆回忆,我们之前达成了什么合作…” 纪砚尘咬牙:“哪有这样回忆的!”他刚说完,耳朵就被一片湿润包裹。 纪砚尘浑身一震,身体有些许僵硬。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这么亲密了,殿下怎么这么放不开。”贺成江浪荡子一样轻声调笑。 纪砚尘眼尾都烧起薄红了。 这的确不是两人第一次亲热,只是贺成江一直很克制,从来没真的在纪砚尘面前展露过自己的欲望,今天是第一次。 感受着下腹某个顶着自己的东西,纪砚尘就越发心惊胆战。 他曾不止一次考虑过是否要与贺成江以这样的方式合作。 刚醒来的时候,他满腔怒火,想抓住一切自己想要抓住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那之后他觉得这没什么,对男人而言,这样的得失很容易选择。 可后来慢慢的,身为太子的尊严渐渐回归,他又开始犹豫。 就像钟迹白说的,当他有一天回到郢都,若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对他的名声非常不好。 世人不在乎故事的真假,只相信故事的精彩程度。 纪砚尘不想有人拿任何事来威胁自己。 为了贺家的力量,纪砚尘认为自己可以忍受贺成江偶尔的抚摸和亲吻,但不希望更进一步。 ……这对他们都没好处。 贺成江将纪砚尘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眼里的欲望渐渐冷却,心一点点下沉。 他松开了纪砚尘,退开几步。 纪砚尘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第35章 喝酒 他这个表情看得贺成江有些泄气,就像是努力了很久很想和捡回家的猫亲近一点,可最后却发现那只猫之所以会为任由自己抚摸只是一种施舍,它从来都没有真正想和自己亲近过。 贺成江什么也没说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锁云才进来收走了桌上的残羹冷炙。 纪砚尘觉得贺成江走的时候表情不对劲,忍不住问锁云:“世子去哪儿了?” 锁云一愣,回忆了一下才说:“应该是出去了,您有事吗?有事的话,我现在让人去把世子叫回来?” 纪砚尘摇摇头:“不必了,没事。” 锁云点点头,拿着东西出去了。 纪砚尘还是想不明白贺成江到底怎么了,细细想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这样头也不回地留下自己一个人走。 以往,他总要黏黏糊糊地在自己身上蹭好久才走。 难不成是因为今天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这样的欲望,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想来想去,纪砚尘觉得这个答案最有可能,于是他也不再继续纠结,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安静等着贺成江自己消化掉那些尴尬。 炬城,风月阁。 桌后穿着轻纱的女子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歌,含情媚眼有意无意勾着桌后正一杯又一杯给自己灌酒的年轻公子,可惜年轻公子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贺成江并不是一个人来喝闷酒的。 他出了浮筠院本来是打算去见见母亲顺便和妹妹一起玩儿,一家人吃个晚饭,缓解一下心里郁闷的心情。 走到半路时管事便找到他,说是周驰宴请他喝酒。 贺成江已经许久没有同炬城几个权贵世家来往,今天难得周驰宴开口请他,贺成江原本是想拒绝的,但转念又顿住,点了头让人备了马一骑直奔风月阁。 这里是与醉玉楼一样的风月场所。 以前贺成江每隔几日便会与周驰宴几人到这里喝酒聊天,有了纪砚尘后倒是没怎么去过了。 若不是今天刚在纪砚尘身上吃了瘪,贺成江也不会想来。 他到的时候一桌子人已经喝上了。 漂亮姑娘抱着琵琶歌声婉转,见他进来也没停,只是眼神明显亮了亮,眼波流转,如丝如媚。 贺成江权当没看见,坐下便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周驰宴是黔州布政使周为仁的小儿子,和贺成江差不多年纪,和他一样的混,烟花柳巷没少去,玩得也花,最喜欢的便是拉上一群人带出玩。 贺成江以前和他关系好,两人经常约着喝酒聊天,贺成江那些事情一多半都是从这位口中传出去的。 周驰宴一手抢走了贺成江手里的酒,挑起眉:“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让你这样喝?我是请你来吃酒聊天,你人来了,到现在一句话不说是啥意思啊?” 贺成江眯了眯眼,从他手里夺走酒杯,皱了皱眉,又放下杯子:“聊什么?” 他这一下把周驰宴弄懵了,疑惑地没接上话。 旁边一人闻言倒是接得快,呵呵笑开了:“聊聊您府上藏着的那位呗。” 贺成江抬眼看过去,也是个炬城权贵子弟。他隐约还记得这人的父亲应该是个同知,家里也算是有些家底的。 周驰宴抬手捅了捅那人,嘶了一声:“瞎说什么呢,不要命了?” 贺成江在炬城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他生气起来随手弄死一个同知的儿子还不是简简单单。 周驰宴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他拍拍贺成江的肩膀,想转移话题。 贺成江却忽然笑了一下,从到这里开始一直阴郁的表情瞬间消失,让人看呆了:“行。你要想听我就讲给你听,你想听什么?” 一开始问这个问题的人愣住了,看着贺成江的笑容才觉得害怕。 他刚才也就那么一顺嘴就说出来了,真没想贺成江能真的接这个话头,顿时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贺成江没等来回答,皱了皱眉。 旁边另一人试探着问:“世子爷真想说?” “说啊,为什么不说?”贺成江轻笑,是他们熟悉的浪荡的笑,“也不是什么多么重要的事,你们问。” 在场只有周驰宴觉得不对。 贺成江一来就喝酒明显是心情不好,可这段时间侯爷都在关上,没空责难他,侯夫人和那位侯府小姐都不是会让贺成江生气的。 周驰宴怎么琢磨都觉得应该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男倌的事。 可现在贺成江又一副什么事儿也没有的让人任意打听。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可这会儿他们都已经聊开了。 第36章 斥责 “听说,那是您从醉玉楼手上抢来的男倌?” 有人率先好奇的问。 贺成江斜眼看过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是呀,那天不是很多人都看见了吗。” 桌上安静了一瞬,几人顿时笑了起来,看贺成江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有人调侃:“没想到这么多年世子一直对花楼里的姑娘不感兴趣,竟然是因为喜欢男的啊。” “是啊,早知道出来喝酒的时候也顺便叫两个倌儿来伺候呢。” “这么久了,世子肯定已经享用过了,滋味怎么样啊?我们还没尝试过男人和男人呢。” 这句话让桌上安静了。 若说前面几句都是调侃,那这最后一句就有些过了,大家都觉得以贺成江的性格怕是要发火。 众人都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然而贺成江没有发火,不仅没有发火他还笑了起来,轻挑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上下打量:“曹公子也想知道?那简单,我现在就给你叫个倌儿上来,让曹公子亲自体会一下?” 曹公子一愣,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连忙摆摆手:“算了,还是算了。” “算什么,也是难得的体验。曹公子这么好奇,怎么不试试?”说着贺成江就要抬手把老鸨叫进来。 旁边人这才意识到贺成江不是没发火,他只是没像以前那样揪着人的头往桌上砸了而已。 刀子从以前的硬的变成了如今的软的,但依然让人疼。 周驰宴拉住贺成江的手,连声告饶:“算了算了,我的祖宗诶,你饶了我,行不?这今天我的局,你给我留点面子!” 贺成江眯着眼看周驰宴,最后点点头妥协了,又开始一杯杯的喝酒。 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气氛被自己搅得有多尴尬。 那曹公子被贺成江当众这样下脸面,脸色很不好,很快就起身告辞了。 周驰宴也没挽留,挥挥手就让人走了。 说到底也是这人自己招的,惹谁不好非得惹贺成江,这位可是炬城的祖宗,谁惹得起? 就连他周家都得退让几分呢。 有贺成江刚才那一手,房间里的气氛始终有些凝滞,最后周驰宴也看烦了,挥挥手让其他人都撤了。 姑娘们也都被打发走了。 周驰宴这才劈手夺走了贺成江的酒杯,皱着眉:“贺大,你今天是做什么?看我不顺眼呢,来砸我场子。” 贺成江喝了不少,脸颊微红,眼神却还是清明的,抿抿唇:“他自己招我。” “是,那也不至于这样?”周驰宴拧着眉,“不就是个妓子,你还真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了?” 贺成江蹙眉:“他不是妓子。” “不是是什么?被醉玉楼看上的还能是什么干净货色?”周驰宴也是有些生气了,才这样口不择言。 贺成江沉下脸,额头有青筋暴起,这脸色着实有些吓人。 周驰宴很少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心里发寒,忍不住抖着嘴唇:“你,你…你还不是真的?你喜欢上了一个妓子?” “他不是妓子。”贺成江固执地反驳。 周驰宴直皱眉,他觉得不太好。 贺成江这表情有些过于认真了,好像只要他多说那人一句不好,他就会立刻扑上来和他拼命。 “不是,你这……”周驰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敲响,风月阁的老鸨扭着腰走进来,用那满是脂粉气的帕子挥了挥,笑呵呵地对两人道:“哎哟,周二公子,贺世子,外边儿有位说是贺世子的朋友,想进来跟您二位说说话,您看您二位方便吗?” 周驰宴心里正乱着,有些烦:“什么人,去去去。没空,赶紧打发了!” 什么朋友还要让老鸨来问一句。 他现在烦得很呢,今天一定要从贺成江口中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才行。 老鸨僵了僵,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包厢门又被人推开。 一个黑衣劲装的男人打不走进来,表情凌厉冷漠,老鸨吓了一跳:“您,您怎么进来了?两位公子这会儿没空呢,您要有什么事儿下次再找世子!” “我就说几句话。”男人冷淡道。 他身姿笔挺,阔步走到桌边,目光凝在贺成江身上。 周驰宴吓了一跳,见来人是个陌生面孔,顿时怒了,拍桌而起:“你什么人?我不是说了不准进来吗,你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淡淡扫他一眼,他眼神冷漠又鄙夷,猛地伸手按在周驰宴肩上,稍稍用力便将这位四体不勤的公子按回了椅子上。 “别动。” 他像是威胁般低声道。 周驰宴顿时瞪大眼睛,瞪着这个陌生男人。 贺成江喝了太多酒反应有些迟钝,目光在男人身上停留片刻,死死拧眉:“钟、钟…” 钟迹白! 钟迹白冷哼一声,眼里的嘲讽越发明显:“贺成江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废物。” “你!”贺成江眼眶发红,拍案而起,死死瞪着钟迹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死他。 钟迹白嗤笑:“就你这样的也配陪在怀溪身边?呵,总有一天怀溪会跟我回去,整个梁夏如果有一个人会是怀溪最大的助力,那只能是我。你?呵…” 他言语未尽,但那话中的讽刺就连周驰宴都震怒。 这男人到底是谁,是谁竟然敢在炬城说这种话,他不要命了吗?! 贺成江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以他以往的脾气这时候拳头肯定已经落在钟迹白脸上了,可这次却没有。 他只是站在原地怒视着钟迹白。 钟迹白也的确说到做到,说完后就径直走了,不再理会包厢内的一切。 周驰宴有些错愕。 他刚才也以为贺成江会冲上去打架,还在想今天晚上恐怕很难收场了。 可贺成江竟然没上去打人。 这简直匪夷所思。 “兄弟,你到底怎么了?”周驰宴有些怵今天的贺成江了。 主要是一段时间不见,这人好像转性了一样,让人心底一个劲儿发毛。 贺成江身体轻轻颤抖,最后脱力一样坐回了椅子上,咬牙切齿:“……他说得对!” 周驰宴:……? 第37章 死人 周驰宴今天可算是开眼了。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走后,贺成江就变得一脸失魂落魄,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一样,看得周驰宴目瞪口呆。 他和贺成江认识这么多年啥时候见过贺成江这么窝囊的样子,简直惊为天人。 “你到底怎么回事?”周驰宴皱起眉,感觉事情有点严重。 贺成江皱着眉不说话。 周驰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真的和那个男倌有关?” 贺成江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凉凉的,似在警告:“他不是男倌。” 周驰宴倒吸一口冷气,上下来回打量贺成江,表情一言难尽:“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准备为了那个……人要死要活?” 贺成江还算有理智,他坐在位置上发呆,沉默须臾忽然有些开口: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 “在想……”贺成江眼神有些悠远,漆黑深邃的瞳仁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他低声呢喃,想要说点什么却忽然停下,目光落在周驰宴身上,甩了甩头,抬手扶住额头,“没什么人。” 周驰宴皱起眉,很快恢复正常,拍拍贺成江的肩膀:“贺成江,咱们认识也快十年了,你可别有一天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都不像你了。” 贺成江打起精神,眼睛眯起来,盯了周驰宴一眼笑了起来: “你放心,不会有让你看笑话的一天。” “说起来,刚才那人是谁?” “……”贺成江表情僵了僵,顺手又端起桌边的酒杯,眼神有些阴翳,“你最好别知道他是谁。” “怎么,知道了会死?”周驰宴挑眉。 贺成江看向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可说不定。” 周驰宴啧了一声,倒也不再追问:“反正你下次别再我的局上发疯就行。本公子今天本来只是想开开心心喝喝酒看看美人儿,结果你看看,被你搅和成什么样了。” 贺成江耸耸肩,不以为然:“我以为你故意让那些人来给我找不痛快呢。” 周驰宴气得吸气,对贺成江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这一晚贺成江和周驰宴一起喝了一晚上的酒,最后直接宿在了风月阁。 次日早上,他是被窗外铠甲震响的声音惊醒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到了年少时在军营里的生活,条件反射地翻身坐起,看到房屋中的一片狼藉才慢慢回过意识。 他和周驰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得不省人事的,竟然两个人七歪八倒地就躺在了这个房间里的地方,也没人来管管。 宿醉的原因,他站得摇摇晃晃,头还疼着,抻着脑袋往窗外看了一眼。 只见一道穿着整齐城防军正列队跑过长街,清晨外出的人们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朝两边避让。 贺成江皱起眉,揉了揉眉心,用脚踢了踢地上躺尸的周驰宴: “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起来。” 周驰宴嘟囔一声,在地上扭了一会儿,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看得贺成江想笑。 他干脆拎起周驰宴的衣领,将人丢到不远处的床上,然后才走出了门。 老鸨见到他眼睛一亮,连忙上前谄媚道:“哎哟~世子爷您醒了,昨个儿您和周公子都不让人进去作陪,奴家也不敢惹了您二位不高兴,也没让人去二位家中找人,您请见谅啊。” “没事。”贺成江并不在意,将昨晚的账付清,顺便给了点赏钱,这才问,“刚才外面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老鸨顿了顿,撇撇嘴小声道,“听说是醉玉楼出事了。” 贺成江眉头一拧:“什么?” 老鸨愣了一下,又想起贺成江家里便有一位以前是醉玉楼的小倌,害怕因为这件事触了他霉头,有些犹犹豫豫。 “说。”贺成江有些不悦。 老鸨见状不带丝毫犹豫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 …… 醉玉楼出了人命。 这件事一大早就惊动了按察司,并且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炬城。 贺成江回到府上。 刚走进浮筠院就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纪砚尘和旁边的月照。 他眉毛挑了挑,与纪砚尘视线对上一瞬,若无其事走上前:“死的是谁?” 他从风月阁老鸨那儿知道死了人,但却没不知道死了谁,回来看见月照就知道他肯定是回来给纪砚尘报信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月照在,昨晚还是出了事。 “严魏盛死了。” 回答他的是纪砚尘。 贺成江一顿,眉头皱起:“谁?” 月照重复了一遍,脸色也有点难看,他在为自己的失职自责,原本如果他仔细一点,那严魏盛或许不会死。 “他不是在禁足吗,怎么跑到醉玉楼去了。”贺成江一想起严魏盛的嘴脸就头疼,忍不住揉眉心,让锁云给自己弄点解酒药来。 “这就是耐人寻味的地方了。”纪砚尘目光落在贺成江身上,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转移话题,“你昨天喝了一宿的酒?” 贺成江顿了一下,含糊的应了一声。 纪砚尘倒没多问:“有人和你一起吗?” “有。” “那就行。这事不急,你先去睡会儿。”纪砚尘点头,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贺成江有些犹豫,目光在纪砚尘身上停留须臾,最后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也行,有什么事就叫我。” 第38章 问询 贺成江这一觉没能睡多久,大概半个时辰就被锁云叫醒了。 他还有些迷糊,眼睛发直,忍不住揉了揉脸,声音因为熬夜和困倦变得沙哑低沉:“怎么回事?” “断事司的人来了,说想问您几句话。”锁云给贺成江穿上外衣,小声道。 贺成江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有谁死了。 纪砚尘这时候推门进来,看见贺成江那掩不住的疲惫样子,皱了皱眉,对身后青崖道:“去给你们世子端盆冷水来,给他醒醒神。” 青崖愣了愣,有些为难。 主子怎么能用冷水醒神呢。 纪砚尘回头看他,眼神凌厉:“还不快去,难道是要等着我去?” 青崖暗暗叫苦,不得已去了。 贺成江其实一见到纪砚尘就醒了,只是脸上还有些宿醉的疲态,用冷水醒醒也好,便也没说什么。 趁他洗脸,纪砚尘便在旁边道: “你和严魏盛的事本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早该揭过了。可断事司的人还是来了,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贺成江愣了下:“我最近都和你在一起,能得罪谁?钟迹白吗,要是他,请动断事司的人也不足为奇。” 这话引来纪砚尘发冷的目光。 贺成江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懒得找台阶给自己下。 纪砚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我说直白一点,昨夜跟你喝酒的都有谁,和谁产生了口角?” 贺成江想说那可就多了。 他昨天心情不好,席上谁没被他阴阳怪气,就连周驰宴都受了气,要不是他们感情好,昨晚怕是会打起来。 纪砚尘看他想得出神,忍不住道:“贺大,你也是个大人了,总不会连自己说话和谁结仇了也不知道?” 贺成江被他这一说嘴角抽了抽。 他将帕子丢给青崖,随口道:“谁敢和西启侯府作对。” 纪砚尘皱眉:“你该不会其实还没贺岁棠大?” 这话中的讽刺有些过于明显了。 贺成江黑了脸,忍不住提高声音:“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纪砚尘挑眉,察觉到贺成江带着火气也有些不爽:“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怎么你世子爷身份大破天了?” 贺成江一个头两个大,他还没琢磨清自己对纪砚尘什么意思呢,又不爽他对自己这副冷淡态度。 凭什么,他对着钟迹白的时候就温温和和的,对着他就清清冷冷。 他贺成江好歹费心劳力地养了他这么几个月,不说要和钟迹白一样,也不能总像是个外人一样! “若不是此事关系到醉玉楼,又与严家脱不开关系,便是想让我管我也懒得管。”纪砚尘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会贺成江了,这人简直莫名其妙的。 贺成江看着他的后背,气得牙痒痒,可偏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甩袖去了前边儿花厅。 刚走进厅里,贺成江就看到断事司断事和副断事两人。 他们正坐在椅子上,喝着下人奉的茶。 见到贺成江进来两人都同时站了起来,对他行礼:“贺世子。” 贺成江简单应了一声,便直奔主题:“两位今天来是因为严魏盛的事情。” 断事叫曹恒江,是个看起来敦厚的老实人,表情有些不自然,颔首:“没错。这事虽然已经过去月余,但现下我们也没什么头绪,便想要来像世子再具体了解了解当时的情况。” 贺成江眯起眼睛看他,似笑非笑:“曹断事想知道什么?” 曹恒江一时沉默,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 他旁边的副断事见状,只能挑起大梁问:“我们问了一些当时在场的客人,有人说您月前同严魏盛发生口角的时候曾说过要杀了他,是否有这件事?” 贺成江一愣,这话听着像是他会说的。 他也没想到这还能被人说道。 不过他也没面露惊慌,淡笑道:“我可没说过杀人的话。家父是黔州都指挥使,受封勋爵,我又是世子,未来自当是要继承家族传统的,触犯律法的事我不做。”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连侯爷也搬出来了 两人自然只能笑着附和。 只是附和归附和,没人会信以为真。 就凭贺成江在炬城那个名声,他要是能带兵打仗,威慑南凉,那怕是要贺家祖坟冒青烟才成。 贺成江本来也不指望他们信,他只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虽然纪砚尘老是觉得他这不好那不好的,但贺成江自认为自己办事待人还是不含糊的。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到他头上拉屎撒尿。 副断事又问了几个问题,记下后才和曹恒江起身告辞。 贺成江又亲自把人送出门,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淡去。 这事恐怕真如纪砚尘说的,是有人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的。 只是贺成江还不知道,背后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想让他们西启侯府倒下,那可太蠢了。 他贺成江再厉害也只是个世子而已。 如果是想让他名声变臭,那又是为什么呢? 贺成江不是自贬,他的名声已经够废了。为了让安帝觉得他们西启侯府后继无人,他装了快二十年的孙子,现在炬城谁觉得他是个有能耐的? 恐怕人人都觉得他只是投胎投的好而已。 两者都说不通,贺成江实在是想不通,背后人想做什么。 总不能想把他关进牢里? 别说他没杀人,就算是真动手了又怎样,整个炬城谁敢把他关进牢里去? 就算他爹答应,他娘也不会同意的。 简直是白费力气。 第39章 用膳 北仙来二楼包厢内。 小二将最后一道菜放上桌,小心翼翼地推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穿着异域服饰的男子才开口,低声道:“这件事上你冲动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沉默须臾,语气沉沉:“严魏盛那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着还得让人费心盯着,死了也挺好。” “但这样的手段是没办法影响到贺家的。”异域男子道。 “谁说我要对付贺家了?”年轻男人抬眼,眼神冷淡地看着面前人,率先动起筷子吃了起来。 异域男子愣了愣:“我收到消息,断事司的人白日里去过贺家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年轻人嗤笑,“贺成江在炬城名声本就不好,满城也不止严家和他有口角争执,说不定就是哪个看不惯了,把那件事捅到断事司面上。而且,贺成江不是没事吗?” “但这恐会打草惊蛇。”异域男子蹙眉,“贺成江虽然废物,但却不蠢,他若是有心未必查不到,更何况他府上还有一个……” 他忽然顿住,没有把话说完,眉头微微蹙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反应引起了年轻男子的注意:“莫非你之前跟我说想要找的人如今便在贺成江府上?” 异域男人看了面前人一眼,放下茶杯轻嗤:“不该问的别问。” …… 白日里送走那两个断事司的人后,贺成江就知道自己是被人盯上了。 于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心中担忧,让人将贺成江叫去了暮云院,直到傍晚时才在贺成江百般安慰下放他回去。 回到院子里时,纪砚尘正在用晚膳。 贺成江站在院门口看向膳厅中那道挺得笔直的身影,心中积蓄的燥意如被凉风轻抚,消散了许多,只是当他想到某个昨天还来警告了他一番的家伙后,心中却又升起几分很恼火,燎得他牙根痒痒的。 锁云率先看见贺成江,立刻躬身行礼:“世子。” 贺成江被唤回几分思绪,点点头,抬脚走进膳厅,看着纪砚尘慢条斯理的理着鱼刺鬼使神差地坐下来,接过锁云递上来的碗筷,夹了块鱼干脆利落地剔了刺丢进纪砚尘碗里。 直到白生生的鱼肉落入碗中,纪砚尘的动作才是一顿,抬头看向了贺成江。 贺成江轻哼一声:“看什么看,本世子就是看不得你慢条斯理的,等你吃完不知道要到什么时辰去。” 纪砚尘蹙了蹙眉。 他总觉得贺成江这两天有些莫名其妙,就像是一点就着的炮仗,随时随地都似乎在发火。 不过纪砚尘没想在这个时候和贺成江争执什么,他干脆擦干净手,拿起筷子面不改色的享用起了贺成江的劳动成果。 纪砚尘如今身子骨不好,饭量也急剧下降,没吃多久便放下了筷子: “可以了,不用弄了。” 贺成江又皱起眉:“吃这么一点?” “够了。”纪砚尘淡淡道,转而问道,“断事司的人找你说了什么?” 贺成江从锁云手里接过温热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撇撇嘴:“还不就那些事,捕风捉影、没头没尾的,要是杀掉严魏盛的幕后真凶真是为了凭借这件事把我拉下水,那未免太小看我了。” 纪砚尘也是这个想法,他微微颔首:“所以我倾向于你在近期与其他人结了仇。” 贺成江闻言,目光再次落在纪砚尘身上。 纪砚尘像是没看见,站起身来:“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去休息了。” 他正转身,手腕儿就猛地被抓住向下拽去,纪砚尘不得不弯下腰,微挑眉间看向贺成江。 烛火在不远处发出轻响,屋外黄昏暗淡的余晖被纪砚尘遮住,令贺成江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纪砚尘有些不自在地挣动了两下,无奈的偏开头: “你又想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手上的力道就松了,贺成江也偏过头,看着一桌膳食闷声道:“你先回去。” 纪砚尘莫名其妙,看了贺成江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第40章 送行 纪砚尘走后许久贺成江才从膳厅中出来,锁云这才带着人进去收拾残羹冷炙。 贺成江径直去了书房。 青崖紧跟着进了屋,反手关上门,点上了烛火。 摇曳的火焰柔柔地照亮桌上的纸笔书籍。 贺成江的脸色却是阴沉的。 他其实早就对是谁在背后对自己下手有了猜测。 自从捡回纪砚尘,贺成江就没再怎么出去过,以前的酒肉朋友都已经很久没了联系,昨日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因为气闷跑出去喝酒。 那一桌子除了周驰宴外,几乎都被他得罪了遍。 那些人里能让断事司这么快找上门来的,只有一个…… 脑海中浮现出昨晚那位曹公子在离开时怨毒的脸,贺成江慢慢眯起眼睛。 桌上烛火啪一声脆响,明亮的火光陡然窜起,将书房照得更亮了一些,贺成江的声音紧接着传入青崖耳中。 “让人去查查曹恒江一家这些年的事。” 青崖反应极快,立刻转身出了门。 …… 贺成江吩咐的事情并不难,次日午后青崖便带着消息回到了府上。 他踏进院子里的时候,纪砚尘正坐在梅树下看着正渐渐凋零的梅花发呆。 这位天生气质清冷如高山雪莲似的公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主屋的窗棂下,他们家世子的目光正死死盯在他的身上。 青崖都怀疑,如果眼神有温度,砚公子的身上恐怕已经被世子烫出两个血窟窿了。 纪砚尘听见他进来的声音,目光投了过来,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进来。”贺成江的声音率先传了过来。 青崖立刻低下头,快步进了主屋。 纪砚尘挑了挑眉,对上贺成江的目光,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纪砚尘不知道贺成江和青崖在屋子里谈什么,他心里有好奇,但也只有一点。 对于是谁想要给贺成江找麻烦他不甚在意,纪砚尘现在最在意的是醉玉楼的事情。 按照月照所说,严魏盛死在醉玉楼花魁风月的床上,死于一把穿透胸腔的匕首,而风月是直到早上才发现身边人死了。 这其中疑点太多,且让纪砚尘心生不安。 他总觉得,严魏盛死在醉玉楼这件事不简单,且不会是最后一件意外。 看来,炬城要乱了…… 思忖间,纪砚尘忽然开口:“锁云,备马车,我要出府去。” 纪砚尘话说完没多久,主屋的房门便被打开,贺成江率先从外面出来,第一时间问道:“你要去哪儿?” 纪砚尘闻言回头,淡淡道:“白哥应当是今天离开,我去送送。” 闻言,贺成江皱了皱眉,毫不犹豫道:“我和你一起。” 纪砚尘不由多看了贺成江两眼,无所谓的收回视线:“随你。” 见到他的态度,贺成江磨了磨牙,回头对青崖道:“曹家的事情就按刚才所说的办,办不成你就别回来了。” 无辜承受了世子爷怒火的青崖:…… 准备马车花不了多长时间,两人很快就乘车抵达了钟迹白所居住的客栈。 纪砚尘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钟迹白领着几个人走了出来,明显是一早就看到了他们的马车专门下来迎接的。 双方视线对上,纪砚尘浅淡的眸子里立刻多了几分笑意。 “大哥。”纪砚尘轻声呼唤。 钟迹白点点头,凉凉的扫了一眼贺成江,开口:“随我上来说话。” 纪砚尘颔首,跟着走进了客栈, 到房间门外时,钟迹白又停下脚步,看向贺成江毫不客气道:“世子就别跟来了。” 贺成江脸色铁青眯起眼睛直勾勾看着钟迹白,那眼神颇有些不客气。 最终他只是轻哼一声,退后一步,看着纪砚尘咬牙道:“我在下面等你。” 纪砚尘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看了钟迹白一眼,最后对贺成江点点头走进的房间之中。 关上门,钟迹白便开口:“你可是改变主意了?” 纪砚尘闻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应当是了解我的,我作下的决定从不会轻易更改,以前是,现在也是。” 钟迹白与纪砚尘对视许久,最终无奈叹息:“我也猜到了,你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 纪砚尘牵了牵嘴角:“我今天是来为你送行的。” 钟迹白点点头,坐到了桌前,双方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钟迹白才再次长叹一声,常年征战沙场养成的气势收敛得干干净净,语气也温和下来:“怀溪,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纪砚尘颔首:“我明白。” “若遇上什么麻烦,贺成江帮不了你,便让风行前来寻我。”钟迹白又道。 “恩。”纪砚尘再次点头。 钟迹白张了张嘴,还想要说点什么,纪砚尘率先一步截断道:“白哥,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回去后代我向师父报个平安。” …… 纪砚尘在房间中与钟迹白聊了许久。 刚走出房间,他便看见下方大堂里正端着茶杯脸色阴沉的贺成江。这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疯,明显 是生气极了。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对上纪砚尘视线时噌一下站了起来,仰头死死盯着他。 那眼神充满了侵略性,仿佛会在下一秒将自己生吞活剥,让纪砚尘觉得有些许不适,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回头对钟迹白轻轻点头示意:“我走了,白哥。” 钟迹白凉凉的目光从贺成江身上挪开,换上了温和的笑容:“带上风行和与归,有什么事让他们来寻我。” 纪砚尘看了看守在房间门口的两人,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贺成江深吸两口气,压下心中烦闷,朝他伸出手低声问:“回去吗?” 纪砚尘点头,看着贺成江忽然伸出的手挑了挑眉,犹豫了一下才伸手牵了上去。 贺成江脸色瞬间由阴转多云,忍不住挑衅般看向楼上。 正对上钟迹白面无表情的目光。 贺成江不由得心情大好,脸上终于带上了几分以往玩世不恭的笑意,声音如同羽毛般轻缓:“走,我们回家。” 纪砚尘并没有看到他挑衅的举动,他不知在想什么,微垂着眸任由贺成江牵着自己离开了客栈。 第41章 莫名 回府的路上无人说话,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周围的下人各个战战兢兢,生怕哪个动作惹怒了两位爷。 就连青崖和松云这两位贴身保护主子的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回到浮筠院。 纪砚尘心里想着醉玉楼的事情并未注意到,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同时轻声道:“风行,你同我进来一下。” “是。” 风行快走两步,正准备进屋就猛地被人拦住,他一愣,有些迷惑地看向旁边的人。 正是西启侯世子,贺成江。 贺成江的脸色不大好,一手撑着门框目光紧盯着纪砚尘:“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纪砚尘闻言回头,莫名其妙的看着贺成江:“说什么?” 贺成江紧抿着唇并不说话,气氛因此而变得有些紧张。 纪砚尘微挑眉,正想说什么,忽地伸手按住纪砚尘的肩膀不由分说将他推进房间里,另一只手随手带上房门。 “砰!” 木门发出巨响,将被关在门外的风行吓了一跳,当即脸色就变了。 他上前想要推门查看纪砚尘的情况,却被青崖和松云一左一右拦住。 身后与归立刻摸上腰间剑柄,眼神凌厉而危险地扫视在青崖和松云的要害,随时准备着强攻,将自家主子从房间里救出来。 “两位,别轻举妄动。” 青崖不动声色地让了一步,依然牢牢拦住风行,只是将自己的要害藏了藏,声音低沉如同平静水面下渐渐积蓄力量的旋涡。 “砚公子不会有事。”松云也开口道,他要温和许多,劝道,“这事说到底是两位主子的事,二位若是这个时候闯进去,砚公子怕是也不会高兴。” 风行眯起眼睛,他们二人都是钟迹白一手在战场上带大的,精通侦查、潜行和暗杀,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骨子里就带着血性和傲气。 纪砚尘也就罢了,人家身份摆在那里,还是他们未来的主子,松云和青崖说到底也不过是贺家的护卫,他们二人自然是不愿意听松云所说的话的。 “若我非要闯进去呢?”风行冷声道。 松云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棘手,他自然是感觉到了这两人所表现出的傲气。 一时也是为难。 这两人未来会跟在纪砚尘身边,说不准他们之间还有精诚合作之时,现在若是闹得剑拔弩张未来他们之间麻烦,两位主子之间的关系恐怕也会因此出现裂痕。 松云旁观者清,自然看出贺成江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因此他并不想和眼前两人闹得太过。 “那就只能先越过我们了。”青崖冷声道。 这话像是一枚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荡起让人心惊胆战的波澜。 与归腰间长剑已经半截出鞘,眼神深沉而富有杀意。 松云一个头两个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双方之间气氛一触即发时,房门内传出纪砚尘低哑的声音:“风行,退下。” 四个字出口,风行和与归身上凌厉的气势瞬间一收,像是一下子归鞘的利刃,又变得平平无奇了。 松云正松了口气,就听见自家世子压抑着怒火地低喝:“滚远点!” “是!” 松云一个激灵,连忙回应,与风行对视一眼,四人很快消失在了房门前,藏进了既不会影响视野能够随时支援,又不会听见屋中动静的角落里,像是无形无质的影子。 …… 屋中。 纪砚尘推开贺成江,抹了抹被咬出血的唇,有些恼怒:“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贺成江不可置信。 “难道不是?”纪砚尘看他,凉薄的眼神像是冬夜清冷的月光,看得人心生寒意。 贺成江觉得后槽牙又开始痒了。 他现在真有种把眼前这个家伙碎尸万段吞吃入腹的冲动。 纪砚尘无视他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坐到桌边自顾自倒了杯茶:“贺成江,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已经及冠了,该不会是谎报年龄?” 贺成江被气笑了:“你说,我哪里不成熟?不是你在跟我生气吗?” 纪砚尘抿唇,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打量贺成江,看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你真的是贺成江?” 贺成江抱手与纪砚尘对视:“你嘴上的伤口还不能说明吗?” 纪砚尘闻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疼痛后便放下了,表情却严肃起来:“你怎么变蠢了?” 贺成江:“…?” “你再说一遍?”贺成江咬牙切齿。 “再说一百遍也一样。”纪砚尘淡淡的,“说罢,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别卖关子。” 贺成江咬牙切齿:“你就不想知道我今天和青崖在屋子里说了什么吗?” 纪砚尘闻言挑眉,看了贺成江须臾,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浅淡的唇被茶水晕开浅粉色,嘴角出一点殷红看得人移不开眼:“不是你嫌我烦,不想说吗?既然你想自己解决我还问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贺成江噎住了,心底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后槽牙更痒了。 “你怎么就知道不重要?”贺成江一字一顿。 纪砚尘瞥了一眼,淡淡道:“这一看就是小打小闹,是借着严魏盛的时候要找你麻烦。我上次就说了,真正的幕后黑手不会用这样拙劣又没有意义的手段。” 贺成江深吸一口气:“就算如此,你当真连问都不想问?” 纪砚尘觉得贺成江真奇怪,他想了想,又看了看贺成江的表情和眼神,原本冷漠无情的话在出口前却转了个弯,从善如流:“好,你觉得是谁想找你麻烦又准备怎么做?” 不知为何,贺成江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取悦了。 郁结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眉眼都飞扬起来,他眼眸里闪着冷芒,轻哼一声:“自然是要让曹恒江知道知道我贺成江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纪砚尘回忆了一下曹恒江的身份。 他先前就从贺成江手里了解过炬城乃至黔州所有权贵的身份,如今稍稍回忆便记起了曹恒江的身份。 按察司下属断事司断事。 怪不得事发当天下午,断事司就找上门来了…… 第42章 如果 “话说回来,为什么曹恒江要找你麻烦?”纪砚尘收回思绪,忽然问了个很犀利的问题。 贺成江一下子就沉默了,眼神有些心虚,飘飘乎乎的,就是不去看纪砚尘的眼睛。 纪砚尘明白了,这肯定是眼前这家伙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他画风一转,瞬间失去兴趣:“看来这和严魏盛的死没有关系,你自己注意点分寸就行了。” 说罢,他便转身要出去把风行叫进来,他还有事要吩咐呢。 谁知,他刚转身,身后人就像是被刺激到了似的,两步上前伸手搂住了他。 纪砚尘一顿,有了此前的经验,他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已经不以为意了,挣动了两下:“放开。” “要是把我换成钟迹白,你还会是这个态度吗?”贺成江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距离耳朵很近,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上,有一种野火燎原的灼烫感。 纪砚尘偏开头,终于后知后觉地从贺成江这句话里听出了那么点味道来,不由得气笑了:“贺成江你是不是疯了?” 他是怎么能说出这种鬼话的? “回答我。”贺成江紧了紧双臂,生出一种把纪砚尘永远禁锢在怀里的隐秘念头,声音微哑。 纪砚尘翻了个白眼:“钟迹白说不出那种登徒子才会说的鬼话。” 虽说参军的将士大多都糙得很,军中没那么多规矩,营地里大有满口污言秽语的士兵,但纪砚尘从没想过钟迹白会变成那样。 从他认识钟迹白的那天起,礼教规矩就仿佛是这位钟家大公子的代名词。 就连他母后也说过,如果不是钟家只有钟迹白一个嫡系子嗣,偌大的东境军还需要他的支撑,他这个人其实更适合进入国子监念书。 而事实证明,是金子总会发光。 钟迹白年少成名。十五岁便敢带着三条小船二十名士兵奇袭海上倭寇,甚至全身而退。随后一手建立了东境海军,为梁夏在海战方面争取到了胜利的希望。 十七岁,他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成为倭寇心中的噩梦,获得了“平海怒涛钟迹白”的称号,成为了梁夏名震四方的三将才之一。 纪砚尘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人会像贺成江那样浪荡随性。 至少钟迹白绝对说不出让他当男宠这种话。 贺成江没有被纪砚尘安抚到,反而觉得更不爽了,埋首在纪砚尘的颈肩,闷声冷哼:“你可真了解他。” “贺成江,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纪砚尘不得不再次郑重道。 颈间忽然一痛,纪砚尘吸了口气,脸色冷了下来:“贺成江!” 贺成江松口,轻轻吻了吻自己刚才咬的地方,听不出语气地低笑一声:“没关系,至少你现在还是我男宠呢。” 纪砚尘皱眉,用胳膊肘顶开贺成江,根本不想理会这发疯的家伙。 他没看贺成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衣料摩擦在颈间有些细微的疼,让他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面不改色地用力遮住的颈间皮肤,也将那仿佛标记一样的痕迹藏了起来。 等结束他才回头看向贺成江:“下次再咬,就把你牙敲碎。不信你试试。” 贺成江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刚才那一嘴像是疏解了他这两天的不爽,让他心情终于上浮了一些,脸上也带了些笑:“阿砚,想不想看好戏?” 纪砚尘一愣:“什么好戏?” “有人想搞我,我当然要搞回去,不然谁都以为我好欺负呢。”贺成江咧嘴一笑,眼中反射着微光,像是暗夜里盯住猎物的狼。 纪砚尘来了兴趣:“你准备怎么做?” “呵…等着瞧,第一场好戏明天就开场。”贺成江神秘一笑,拉过纪砚尘在他唇上研磨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好好休息,才施施然回了自己的房间。 纪砚尘稍稍挑起眉,站在原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43章 尤婉 翌日,悦来楼二楼包厢内。 看着下方一场闹剧,纪砚尘表情有些恹恹的:“这就是你所说的好戏?” 一场…捉奸大戏? 相比起自己的平静和无语,贺成江显得很是兴奋,眼睛里尽是兴味,津津有味地看着楼下的热闹。 热闹的主角是两个女人,一个是曹恒江结发二十余年的妻子,一位是曾经的醉玉楼女姬。 纪砚尘没想到贺成江将以曹恒江养外室这种事作为报复的开端。 在他看来,这样的手段实在算得好,不过吸引纪砚尘更多注意的,是那位女姬。 据说她在七年前就被曹恒江从醉玉楼赎身,此后一直偷偷养在外面,若不是今天被贺成江挑明,这件事还不知道能瞒多久。 女姬名唤尤婉,皮肤白皙,眉眼深邃,面容姣好,看上去不像是梁夏血脉,倒更有几分凉上的风格。 “那个女人,你让人查过吗?”纪砚尘看了一会儿,忽然来了兴趣,问。 贺成江挑挑眉,与他对视一眼便知道了他说的是谁,邀功似的开口:“当然查过。你别说,这个女人真挺有意思的。 ” “哦?” “你知不知道十三年前洛平之战?” “洛平之战……” 纪砚尘当然知道这场战役。梁夏建国百年,东临海,常有倭寇作乱,有钟家率二十精锐军镇守沿海,北有黎达三十六部,即便有威名赫赫的冀北军统领韩家镇守,每年仍是秋冬战争不断,西境更是与实力强悍的凉上国接壤,一年到头更是摩擦不断。 洛平之战便是双方在十三年前爆发的一场大战。这场战争十分惨烈,前西境军统领贺平山便是在那时候战死的。 也是这场战争使得如今的西启侯贺尧大放异彩,战争结束后便授封为西启侯。 纪砚尘未曾亲眼见过当时战争的惨状,但却在文书与老师们的描述中窥见过一二。 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战争使得两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战场上尸骸遍野,血腥味据说都连绵了数百里。 最终,是贺尧率领一队奇兵出其不意取下凉上统帅的首级才彻底终结了这场无休无止的杀戮。 贺成江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纪砚尘都觉得惊奇的悲悯和哀伤。 想来也是,在洛平之战中,他失去了自己的祖父,目睹了那么多死亡与离别,心里总是会有些波动的。 察觉到纪砚尘的目光,贺成江很快回神,再次恢复了那浪荡不羁的样子,单手支颐垂眸看着下方还在嘶闹的两个女人:“尤婉便是十三年前从凉上逃来炬城的。说来也巧,若不是曹恒江,我还查不到她。” “当时从凉上逃来黔州的人很多吗?”纪砚尘问。 贺成江沉默须臾,点点头:“多。黔州西南有一处山脉名为咸阴。其山势险峻,树丛茂密,毒虫野兽众多,十分荒凉。但同时,这片山脉也是两国之间的桥梁,穿过这片山脉能直接抵达洛平后方,再走一天一夜便可以抵达凉上距离梁夏最近的一座城池,阳城。” “洛平之战刚爆发时,凉军攻势凶猛,接连拿下黔州七座城池。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其中死在凉军刀下的有六成,逃往腹地的有三成,剩下一城许是看凉军凶悍,便顺着咸阴山一路西行,进入了凉上。” 说到这些的时候,贺成江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是在述说很叙述平常的事情一般。 只是纪砚尘却从他的眼睛里敏锐地察觉到一丝隐藏得极好的悲凉和憎恶。 “不过后来就玉崇关一战后形势便扭转了。”贺成江又道。 纪砚尘想起来,玉崇关位于洛平东边,位于险要之地,向来是易守难攻的军事宝地,洛平之战开始时,凉军便用计谋击溃了镇守关中的前西境军统帅,这才有了长驱直入的机会。 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纪砚尘也不知详情。 后来西启侯贺尧率奇兵潜入玉崇关夺取敌将首级一役,也同样成为了两国交战的转折点。 西启侯贺尧夺回玉崇关后,以玉崇关为据点,多次以少胜多,最终在洛平彻底击溃凉军,为梁夏迎回了最后的胜利。 凉上也因为这场战争元气大伤,许多年都不再有大规模的战争爆发了。 “当年战争结束后,父亲曾经清点过入境的凉上人,从中揪出了大量奸细。但当时凉上人终究是占据了黔州七城,其中人数过于庞大,总会有漏网之鱼。我十三岁起便开始帮助父亲私下调查这件事,这七年时间里也算是将凉上人清理了七七八八。没想到如今在我眼皮子底下竟然又出现了一个……” 贺成江语气转冷,看向下方那位尤婉姑娘时,眼中有很明显的杀意。 听完这些,纪砚尘终于明白了贺成江安排这一出好戏的原因。 尤婉身为凉上人,在黔州炬城生活了十三年,先是逃过了西启侯贺尧的追查搜捕,后又逃过了贺成江私底下的调查。 十三年不露丝毫踪迹,这女人定然是不简单。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了醉玉楼,那就更加值得好好调查了。 “当年侯爷追查奸细的时候没有查到醉玉楼吗?”纪砚尘想了想,问。 贺成江沉吟少许,开口:“这便是让我觉得稀奇的事情。父亲虽然不喜这些地方,但若是正事也绝对不会忽略这些地方。 尤婉十三年前就进入了醉玉楼成为女姬,以她的相貌和能让曹恒江替她赎身的手段,不可能没有名气。若是调查后确定为普通人便罢了,可我当年从父亲手中接手这件事的时候,卷宗内并没有有关她的信息。” “有人在刻意为她隐瞒。”纪砚尘皱起眉,“会是谁呢?” 两人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便是醉玉楼。 纪砚尘思索片刻后又摇摇头:“醉玉楼的确有很大的嫌疑,但它再怎样也只是一个烟花之地。若说是它背后的严家倒是有可能。” “不,不是严家。”贺成江摇摇头,“严家近几年才发迹,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掩盖尤婉的痕迹。” 纪砚尘抬眸,对上贺成江的目光:“若不是这个严家,而是郢都严家呢?” 刹那,包厢内一片寂静。 第44章 重伤 “郢都…严家。” 贺成江呢喃着,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想要确认这一点很简单,让人沿途去查查先帝时期严家人有没有频繁进入过西境就行。”纪砚尘低声道。 贺成江与纪砚尘对视一眼,立刻抬高音量将在门外守着的青崖叫了进来。 刚把事情吩咐下去,楼下就又传来了喧闹。 纪砚尘看过去,并不意外:“曹恒江还真是心疼这个外室,大老远的就跑回来了。” 贺成江之所以选择今天这个时候让这件事闹大就是因为今天曹恒江并不在炬城,他本应该在今早的时候出城前往永安镇调查另一起案子。 通过这件事,他们还能看看曹恒江的反应,以此也能进一步了解更多情况。 贺成江面无表情,看着下方一下马车就前去拉扯自己发妻的曹恒江,眼底涌出嘲讽:“真没想到,我只是想随便收拾一下曹家,竟然还牵扯出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纪砚尘慢悠悠抿了口茶,下结论道:“这个尤婉和曹恒江关系不简单。曹恒江从下车到现在只和这个女人对视过一眼,这个尤婉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她知道曹恒江不会对她动手,有恃无恐。”贺成江摸摸下巴,“呵,有意思,是谁给这个外室底气的?” 下方的闹剧在曹恒江出现后没有再持续多久。 等人散去,纪砚尘和贺成江也双双离开了悦来楼,途中纪砚尘便将与归派出去盯着尤婉了。 本以为今天依然会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可纪砚尘和贺成江都没想到,刚回到府中院落,两人就看见了慌慌张张的锁云。 锁云见到他们立刻上前行礼:“世子,公子。月照回来了!” 贺成江看着锁云慌张的表情,皱了皱眉:“回来就回来了,这么慌张做什么?” “月照回来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留下一句话后便昏迷了,府医说他差一点就回不来了。”锁云飞快说道。 贺成江闻言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纪砚尘。 纪砚尘一脸凝重,率先开口:“人在哪儿?” “就在旁边的厢房。” “去看看。” …… 厢房内,月照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缠满绷带,光是从那些绷带的数量就能看出他是从怎样危险的境地里逃回来的。 贺成江和松云在看见躺在床上的月照时,脸上闪过了强烈的怒意。 如今贺成江身边的五个贴身护卫都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一起训练,一起玩闹,也一起经历过生死,相互之间的情谊早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能概括的了。 虽然他们平时经常相互打闹玩笑,但在比他们年纪都小的月照面前,他们总会不自觉的照顾一二。 因此当看到月照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两人很难遏制住胸腔中的愤怒。 “他回来时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相比起,见到月照这样子而感到愤怒的贺成江和松云,纪砚尘更快冷静下来,他看向锁云问道。 锁云有些难过地点点头:“他说醉玉楼的花魁风月被人抓走了,他追过去时被发现,这才受了伤。” 纪砚尘闻言陷入了沉思。 贺成江也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好好照顾他,缺什么去库房拿。” 锁云连忙应声,看着贺成江跟着纪砚尘一起离开房间,又看向躺在床上的月照,叹息一声转身准备出去。 松云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要做什么?我来。” 锁云愣了一下,想起松云几人的关系,没有拒绝,同他一起走出了房间。 浮筠院主屋。 本来想回屋的纪砚尘被贺成江不由分说带了进来,之后贺成江便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发起了呆。 看着他的样子,纪砚尘在心中叹息。 “你也别太紧张了,月照会没事的。”纪砚尘坐下来,低声说道。 贺成江回过神,看向他:“你是在安慰我?” 纪砚尘抬眸瞥他,抿抿唇,给自己倒了杯茶并不说话。 “最开始是有点紧张,但后来就没有了。”贺成江嘴角弯了弯,忽然朝着纪砚尘凑近了一些,“不过你在安慰我,我很高兴。” 纪砚尘不想理会这家伙了,纯粹是在浪费情绪。 贺成江说完表情又沉了下来:“月照身手不凡,一般人不会让他负伤这么严重,要么那个袭击他的人很强,要么对方人数众多,我更偏向后一种。” 纪砚尘也被带着开始思索,他点点头:“不过是谁想要带走风月?风月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价值呢?要知道杀人灭口比带走一个人要简单太多了,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根本没必要带走。” “你说得对。”贺成江颔首,指尖习惯性地敲击在桌面上。 “不过更详细的信息还要等月照醒来我们才能得知。”纪砚尘道。 贺成江点头,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一个醉玉楼竟然牵扯出了这么多问题,又是当今太子,又是郢都严家,甚至连凉上的影子都有……” “是前太子,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纪砚尘淡淡道。 贺成江无所谓的耸耸肩:“为了以防万一,我得写封信给父亲。总觉得黔州不会太平了,玉崇关那边必须更加小心凉上的动静才行。” 提起这个纪砚尘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听说,这几年凉上因为皇位一直内乱不断?” “对。”贺成江点点头。 “前年秋凉皇意外病逝,没能留下一纸诏书,导致凉上已经乱了一年多了。” “照此推算,凉上新皇上位恐怕要不了多久了。”纪砚尘低声道。 “我和父亲认为凉皇登基后至少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恢复国力,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进犯的,除非他们自己活腻了。” 纪砚尘也觉得应该是这样,但他心里总是不安。 “哎,要不是梁夏如今……”贺成江叹了口气,说到一半就住了嘴。 纪砚尘知道他想说什么。 凉皇驾崩本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是当时梁夏稍稍趁火打劫一些,凉上就算不被吞并也会元气大伤。 可梁夏如今也在走下坡路,稍有不慎很可能得不偿失。 不得已,朝中只能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凉上自己内乱不断,什么都不敢做。 “说到底,如今的梁夏也早已经千疮百孔。”纪砚尘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第45章 遗漏 月照重伤昏迷不醒,贺成江本打算当晚就将松云派出去继续盯着醉玉楼的方向,却没想到当天傍晚时分,许久未曾回来的云青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云青并未从侯府正门入内,当一身狼狈的他从院墙上翻下来的时候,把正路过的锁云吓了一大跳。 云青看到锁云第一时间便问道:“世子在什么地方?” 锁云飞快冷静下来,知道云青这是调查有了结果,立刻道:“正在东厢房陪公子用膳。” 云青点点头,朝东厢房走了两步,忽地眉头一皱:“今日周围怎么这么安静,松云和青崖呢?” “青崖被世子派出去了,松云……”锁云迟疑了片刻,“还是等你从世子那里出来之后,我再带你去见松云,世子的事要紧。” 云青闻言,没再多问,快步去了东厢房。 …… 再见到云青,纪砚尘挑了挑眉,有一种所有事情似乎都堆在一起涌来的感觉。 云青行礼后便开门见山:“世子,属下奉命调查醉玉楼常客的信息,发现其中有凉上人的痕迹。” 凉上二字一出现,原本正在给纪砚尘剔鱼刺的贺成江立刻顿住,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继续。” “约三年前,一位名为魏池的商客便时不时会光顾醉玉楼,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由花魁招待,据调查这位商客与严家有交易往来,甚至与大公子走得很近。属下细查时发现此人最初的痕迹可追溯到咸阴镇。” “你去咸阴镇查过了?”纪砚尘闻言先问道。 云青点点头:“查过了。此人的身份天衣无缝,但属下查到魏家身边有不少异域人,且手中有一条隐蔽的商道能安全穿行咸阴山脉。” 云青口中的异域人如今只可能是凉上人。 贺成江的表情凝重起来:“盯紧这个魏池,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喏!” “……既然回来了,就先去看看月照。那魏池既然已经进出醉玉楼三年,也不急于这一时。”贺成江又道。 云青一愣,心中虽疑惑但并没有多问,很快退出了屋中。 锁云早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云青这才小声问:“月照回来了?” 锁云脸色复杂的点点头:“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他。” …… 屋中。 “阿砚怎么看此事?”贺成江将剔好的鱼肉放进纪砚尘碗中,语气平静的问。 纪砚尘想了想:“醉玉楼事件发生至今,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贺成江挑眉:“你是说……” “江涛。”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纪砚尘沉吟少许:“对醉玉楼的深入调查是从那一千两开始的,查到江涛之后就出了严魏盛的事情。此后我们似乎就再没听说过有关江涛的事情。起初我让月照看着醉玉楼也是让他盯着江涛,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命案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 “你觉得这是江涛或者其背后专门为了转移我们注意力做的手脚?”贺成江手上不停,一边思索一边说。 “有这个可能。”纪砚尘点头,“但我想不到江涛哪里值得一条人命来为他转移注意力。除非……” “除非他身上有重要的线索。”贺成江附和。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房间中陷入了宁静,只偶尔传出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纪砚尘下意识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垂眸间正好看见贺成江夹着剔好刺的鱼肉再次放入自己碗中。 他眼神微凝,不由得抬眸对上了贺成江的视线。 贺成江面不改色,继续夹起另一块鱼肉开始挑刺,一边漫不经心说道:“多吃点,你最近越发瘦了,再这样下去连我送给你的见雪都拿不起来了。” 纪砚尘嘴角抽了抽,很是无语。 见雪是之前他准备回京时贺成江送给他的那柄轻剑,自从被贺成江重新带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那把剑了。 现在忽然被提起,倒还有些恍惚。 贺成江似乎看出他的恍惚,淡淡道:“见雪就放在你房间里,你若是不喜欢我后面再寻别的送你。” “……不必了。”纪砚尘慢条斯理地将碗里的鱼肉吃完,制止了准备继续伺候他吃饭的贺成江,“可以了,我已经吃饱了。” 贺成江闻言有些遗憾的放下筷子,不知想到什么了,忽然问道: “钟迹白知道你喜欢吃鱼吗?” 纪砚尘:…… 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人,翻了个白眼:“我不喜欢吃鱼。” 贺成江嗤了一声:“那就是不知道咯。你看,还是我细心,才和你相处这么短时间就知道你喜欢吃鱼了。” 纪砚尘张张嘴,很想反驳。 他从来不喜欢吃鱼,以前在东宫他的膳食里是永远不会出现鱼这种东西的。 贺成江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笑得格外散漫:“你才不是不喜欢吃鱼,你只是讨厌剔刺罢了。” 纪砚尘闻言愣住,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过往,有些出神。 贺成江其实不是第一个说他喜欢吃鱼的人,纪清川曾经也说过,以前两人一起用膳时,桌上时常也会出现鱼类,那时的纪清川也会亲自动手给他剔鱼刺。 因此,每次看见他默默将鱼肉吃干净时,纪清川也会笑盈盈的说他很喜欢吃鱼。 贺成江眼睁睁看着纪砚尘的表情从平静到失神再到哀伤,顿时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他就不该提吃鱼这档子事。 他没想到这样随口提起的话题竟然会勾起纪砚尘过去的回忆。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贺成江心情也不好受。 深吸一口气,贺成江从位置上站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了陷入回忆的纪砚尘,那眼中的哀伤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你突然做什么?” 贺成江伸手捏了捏纪砚尘的脸颊,叹了口气:“你也吃饱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我陪你看看书,如何?” 纪砚尘早就习惯了贺成江这样随时随地介入自己生活的举动,并不拒绝,两人一同回到了房间之中。 第46章 醒来 明月高悬,东厢房的烛火早已经熄灭,整座炬城都已陷入深眠。 忽然,浮筠院中传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从西厢房靠近而来,没等锁云敲响纪砚尘的房门,门就先一步从内被打开了。 披着外氅的贺成江站在门内微微蹙眉:“怎么了?” “月照醒了。”锁云飞快道。 贺成江眉头一挑,压低了声音:“让人去请府医,我马上就过去。” 锁云立刻颔首,正要离去就又被贺成江叫住:“动静小些,别把公子吵醒了。” 锁云心领神会,低低应了一声快步返回了西厢房。 屋内,纪砚尘翻了个身,眉头微蹙,睡得并不踏实,但也并未从睡梦中苏醒。贺成江放轻呼吸回到床边,身后轻轻抚平他的眉头,等人再次睡熟才起身穿上外衣走出了房间。 贺成江走进来的时候,府医正在给月照把脉。 床上脸色苍白的月照看见贺成江立刻露出愧疚的神色,挣扎着想要起来,声音沙哑:“世子,我……” “别动,小心伤口崩开。”府医连忙伸手摁住他的肩膀,严肃斥责道。 贺成江两步上前,先是对府医道:“情况如何了?” 府医躬身行礼,忍不住摸了摸胡须,缓缓开口:“月照外伤严重,但并未伤到根骨,配合上我的伤药,修养半月足矣。” 贺成江颔首,随即看向月照:“不必愧疚,这半月好好修养,有关花魁风月的事我自有安排。” 月照只得点头,但表情仍有些忧心:“世子,属下还有一事要汇报。” 说罢,他的目光看向了房间中除了贺成江以外的其他人,其意思不言而喻。 贺成江心领神会:“锁云,你陪着府医前去取药,顺便将人好生送回去。” 锁云立刻应下,领着府医离开了浮筠院。 等外间的声音消失,贺成江才再次开口:“是什么事?” 月照虚弱地咳嗽两声,哑着声音艰难道:“那些将我打伤的人所使的手段与凉上人的习惯颇有相似,我恐怕这些人和凉上有关系,更重要的是,今日那些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贺成江眉头一皱:“又是凉上人。” 看来凉上人这些年真是一点也没有消停! “世子,你们已经与凉上人接触过了吗?”月照惊讶于贺成江的话,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脸色也相较刚才更加苍白了。 贺成江回过神,伸手按在月照的肩膀上,轻声道: “别慌。你可还记得他们将风月掠去了哪儿?” 月照平复了一下胸腔中的躁意,一边回忆一边道:“是西城郊的方向。” “我知道了,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好好养伤。”贺成江低声道,“凉上的动作越来越多,西境就要热闹起来了。我还需要你赶紧好起来帮我,可明白?” 月照听着贺成江的话,感动得眼眶发红:“您放心,我肯定尽快好起来。” 贺成江颔首,最后叮嘱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西厢房。 刚一走出来,贺成江的脚步就顿住了,目光落在那站在院落中的瘦削身影上。 月光倾洒而下,仿佛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轻纱,给人一种不太真实,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的错觉。 贺成江走上前,嘴唇抿了抿,伸手牵起纪砚尘的手,用掌心焐热他微凉的指尖,声音柔和: “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纪砚尘看向他,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谪仙。 他并未回答贺成江的问题,轻飘飘用另一个问题转移了话题:“月照醒了?” 贺成江点点头,牵着他回到了房间中:“离天亮还早,再睡会儿?” 他语气像是在哄小孩似的,轻言细语的。西启侯府的世子什么时候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若是这一步被他那些狐朋狗友看见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可惜,纪砚尘现在更关心的是月照那边的消息。 他微微摇头,低声问:“月照可有再说什么?” 贺成江顿了顿,有些无奈,强硬地将人摁在床上,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不管说了什么也不是现在该操心的事情,现在就该好好睡觉。”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话语中又带上了几分笑意, “或者,你不想睡的话,我们可以做点别的快乐的事情。你觉得呢~?” 纪砚尘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这家伙果然是正经不到三秒。 贺成江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低头轻吻他的嘴角,用带着魅惑的声音问:“所以阿砚你是想睡觉还是想和我做点别的呢?” “……滚。” 贺成江笑起来,松开了盖在纪砚尘眼睛上的手,顺势翻身上床,毫不客气地把人搂进了怀里。 纪砚尘别扭地挣扎了一下,却被贺成江搂得更紧了一下。 “睡,我陪你一起。” 对方的气息拂过耳畔,纪砚尘被烫到般偏了偏头,终是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继续挣扎。 第47章 打猎(一) 这一觉难得安稳。 纪砚尘从深眠中苏醒之时,首先涌入感官的是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他眼睫轻轻颤动着,缓慢的睁开双眼,一缕阳光随之流淌入眼眸。 房间中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纪砚尘躺在床上有些发愣,直直的看着床顶,发了许久的呆。 他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睡得这么安稳是什么时候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梦魇便如潮水在每一夜毫不留情地侵吞他的夜晚,以至于他每日都几乎在半梦半醒中艰难挣扎。 真是难得的自然醒的一天。 窗外传来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纪砚尘听了一会儿便知道贺成江又在练枪了。 那一次次有力的破空尖啸让纪砚尘忽然想起了昨晚用膳时贺成江所说的话: “再这样下去连我送给你的见雪都拿不起来了。” 他的目光转向房间另一端,那里有一扇精致的雕花屏风。 屏风遮住了视野,但纪砚尘知道后面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他那些或看完或看到一半的书,而在书桌背后的架子上,那把名为“见雪”的长剑安静地陈列其中。 纪砚尘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复杂的热流,大脑有一股冲动在不断蔓延,吞噬着他的理智。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外的锁云听见了动静,立刻轻敲房门:“公子,您醒了吗?” 纪砚尘下床的动作顿了顿,苍白的指尖微蜷。他低低应了一声,很快便由侍者端上了洗漱的热水和绢帕。 简单洗漱后,锁云一如往常地开口:“奴婢这就去取今日的早膳。” 纪砚尘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忽然开口:“不急。等贺成江练完再说。” 锁云愣了愣,有些惊讶。 自从重伤后,纪砚尘的身体就变得脆弱易碎,极为容易感到饥饿。 以往都是刚洗漱完就直接摆膳不等世子的,锁云没想到今日纪砚尘竟会说要等贺成江的这种话。 这位公子…不是对世子一直有点不冷不热的吗? “那…公子去廊下小案边坐会儿,奴婢给您端点点心垫垫肚子?”锁云只短暂犹豫了片刻便立刻道。 纪砚尘点点头,任由侍女们为自己打理好衣裳,这才走出房门。 院子里,贺成江专注地练着枪,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就连眼神也比平常更加凌厉。 纪砚尘坐在案几前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良久垂眸,看向自己握着茶杯的右手。 这双手青白细长,手背上一条条青筋如蜿蜒小蛇般交错盘绕,细看时能注意到手指间轻微的颤抖。 曾几何时,这双手就是他的骄傲,是他的意气风发,可如今…… 什么也不是了。 纪砚尘的心情沉入谷底,表情紧绷,如同羽扇的眼睫将眼中的一切都遮得密不透风。 贺成江又练了一会儿才停下,将手中长枪交给守在旁边的松云,他三两步跨过院落,来到廊下,动作散漫的挨着纪砚尘坐下,抽走他手中的茶杯顺势拉住了他的手。 纪砚尘被他的动作惊醒,掀起眼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贺成江露出一贯散漫的笑,半边身子都靠了过来,一双眼眸熠熠生辉:“阿砚,我们今天出去玩。” 纪砚尘愣了一下,更加疑惑了:“去哪儿?” “西郊。” “出城?”纪砚尘更惊讶了,同时也飞快反应过来:“是昨天月照带回来的消息需要出城?” 贺成江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阿砚的骑射应当很好,我们今天去西郊打猎怎么样?猎只狐狸给阿砚做衣裳。” 他这语气让纪砚尘一时不知道这趟出城到底是为了寻找线索,还是真的只是为了玩乐。 …… 贺成江吩咐下去没多久,出城的马匹就已经备好。 两人用过早膳后便带着一众侍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炬城,而炬城百姓对此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以前他们的西启侯世子就经常出城玩耍,也就这几个月出去得少了。 不久前人们还奇怪呢,现在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城的一幕,竟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这一次出城,贺成江并没有着急着策马狂奔,他驱策着马匹与纪砚尘齐平,淡笑着向他讲述自己以前打猎的趣事,那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有正事出城的样子。 纪砚尘表情也温和下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策马而行了。 如今坐在马背上,手握着缰绳,让他想起了以前种种,恍惚间嘴角带起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贺成江看着,心中莫名升起岁月静好般的愉悦。 一行人策马行至林边停下,贺成江率先下车,紧接着回头朝纪砚尘伸出了手似是想要扶着他下马。 纪砚尘瞥了一眼,直接无视掉这只手,独自一人跳下马,有些好奇的环顾四周。 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人为干涉的痕迹,应该不是如同皇家猎场那样的有专门人打理的地方。纪砚尘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这里有什么线索?” 贺成江顿了顿,无奈又受伤地看着纪砚尘:“阿砚,难道没有线索就不能出来玩吗?” 纪砚尘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可以。但你不像是会在这个时候出城玩乐的人,肯定有什么事情。” 话音落下,双方平静对视,最终还是贺成江先败下阵来。 他将一把弓弩递给纪砚尘,轻轻叹息:“好,是有事。但是咱们先打猎,好不好?” 纪砚尘立刻从贺成江的话语中判断出了重要信息:他的确是为了月照的事情而来的,但是月照给的线索应当不甚详细,因此贺成江需要时间探知具体的地点。这场打猎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他接过弓弩,仔细打量其结构,对着不远处的树比划了一下。 他和贺成江都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体是无法拉开沉重的弓弦的,想要狩猎就必须借助弩箭这样的工具才可以。 “咻——!” 破空的尖啸倏忽响起,下一秒,一支精巧的袖珍弩箭便被钉在了树干上,金属的箭尾轻轻颤抖,反射出摄人的冷光。 “不错。”纪砚尘看着被击中的树干,语气平平。 贺成江观察了一下纪砚尘的神色,无声的叹了口气,接过风行取回来的弩箭擦拭掉上面的木屑,才将其递还回去。 第48章 打猎(二) 纪砚尘伸手接过弩箭,却在握住箭身的时候被贺成江一用力拉到了近前。 “做什么?”纪砚尘皱眉,对贺成江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表达着不满,同时想要松开手退开。 可贺成江的另一只手却附上来,将他的手包住,掌心那温热的触感传递到指尖,驱散了他指尖的微凉。 纪砚尘眉头皱得更紧了:“你……” “阿砚。” 贺成江低下头,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低声用让纪砚尘有些不适地语气道:“一会儿我应该顾不上你,带着它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纪砚尘一愣,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找到风月了?” 贺成江莞尔,退后一步叹了口气,答非所问:“本来我是不打算将你带出来的,毕竟想了想又觉得,带上你或许更好一点。恩……所以,稍后我的后背就交给你了,可好?” 纪砚尘被他这一段话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拿着弓弩的手都开始轻轻发起抖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贺成江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一颗石子掉进湖水中,溅起一圈圈连绵的涟漪。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贺成江像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脸侧,笑着道。 纪砚尘回过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道: “你如果死了,我是不会给你报仇的。” 贺成江动作一顿,紧接着哭笑不得:“放心,阎王爷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收我。”接着他俯身到纪砚尘耳畔,用极轻的声音调侃道:“阎王爷说了,我会亲眼看着你回到属于你的位置上,看着你君临天下,受万民敬仰。” 纪砚尘心情更复杂了,但他很快压下了胸腔中涌动的复杂情绪,后撤一步: “所以,人在哪儿?” 贺成江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目光越过纪砚尘看向了林子里。 纪砚尘立刻心领神会,将弩箭扣进弓弩凹槽,扬了扬下巴:“那就走,早点找到人也是好事,免得夜长梦多。” 贺成江点点头,对松云使了个眼色,一马当先走进了林子里。 …… 炬城西城郊外,曲槐山。 一群穿着黑衣的人正在此处安营扎寨,中心的篝火发出噼啪脆响,火星迸溅,仿佛骤然炸开的烟花。 空地上支着三个帐篷,其中一个帐篷的表面沾染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火光静静摇曳着,模糊的照出了其中的几道人影。 “唔!” 低低的闷哼声从被风吹起的帐帘底部钻出来,被轻易撕裂在空气之中。 两个黑衣人忽然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回来。 两人没去理会周围的同伴,径直掀帘进入了帐篷之中。 火焰被帐帘带起风吹得摇曳。 将女子那布满淤青的脸映得更加惊恐异常。 两人都没有去看她如今的表情,只是很是恭敬地站在了不远处椅子上坐着的年轻男子身边。 其中一人口中发出陌生的音调,低声喊了一句:“殿下。” 年轻男子淡淡应了一声:“人呢?” 两人听闻这冷冰冰的两个字,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还,还没找到。” “没找到?” 两人的头低得更低了,仿佛再用力一点颈骨都会被他们自己直接折断。 “那你们回来做什么?”男子轻飘飘地开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在火光的映照下多了几分让人胆战心惊的血腥。 “…殿下恕罪。” 两人同时跪了下来,冷汗涔涔。 尉迟幸转眸,目光落在不远处靠在柱子上的女人脸上,那目光又把女人吓得低声呜咽,挣扎着蹬动伤痕累累的双腿,想要将自己整个蜷缩起来。 她不敢去看尉迟幸的眼睛,神色仓惶又惊恐,几乎流干的眼泪再一次从眼角滑落,在脏兮兮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痕迹。 尉迟幸饶有兴趣地踱步来到女人面前,蹲下来抓住女人散乱的头发抬起,露出阴鸷的笑容来:“哭什么呀,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女人呜呜地摇头哭泣,微张的嘴中鲜血淋漓,仔细看就会发现女人的舌头被切下了一大截,只剩小小的一节伤口处还在不断流出鲜血。 尉迟幸皱了皱眉,松开手嫌恶地用帕子用力擦拭自己的手,居高临下的用嫌恶的眼神看着不断挣扎着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女人。 “恶心死了。郑洪涛到底看上你哪点了?难道是看上你的蠢了?” 女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身体不住颤抖,比刚才更加惊慌恐惧了。 尉迟幸看得倒胃口,干脆将事情吩咐被跪在地上的两人:“看住她,要是人没了为你们是问!” “是。” 地上两人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应下。 尉迟幸抬脚走出帐篷,掀起帐帘时忽然一顿脚步:“昨天逃走那人呢?” 两人一愣,顿时更惊慌了:“属下无能,未能找到人,不过已经能确定那人便是来自炬城……” “废物!”尉迟幸脸色更沉了。 “让你们找人找不到,让你们杀人也做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来自炬城…我不知道那人从哪儿来吗?还是说你:不知道如今炬城有多少人?!” 两人脸色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尉迟幸深呼吸两口气,揉了揉眉角,眼神更加冷厉了。 “若是将人看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们就不要再来见我了。”最终,尉迟幸只是冷冷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等脚步声走远,两人才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冷汗早已经浸湿了他们的后背。 第49章 打猎(三) 距离营地不远处某处暗哨。 一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疲惫地皱了皱眉,目光仍然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四周并无明显的风吹草动。 忽然间,一只鸟从树梢间飞过,尖锐的鸟鸣一下子将人的疲惫清空。 “什么人?!” 那人猛然回头,看向飞鸟惊起的方向,目光中一只鸟掠过林间,树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簌簌作响。 那人愣了一下,皱起眉,有些疑惑:“……鸟?” 没等他再继续开口,忽然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在黑暗中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哼声。 那人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带着朝后仰,一支袖珍的弩箭正插在他的脖颈上。 鲜血顺着伤口边缘流淌而下,触目惊心。 噗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山林间簌簌的声响遮掩了大部分动静。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从暗处走出,俯身观察了一下尸体的情况,这个过程中又有几人从黑暗中走出。 “世子,的确是凉上人,看他们身上的纹饰应当是皇室死士。” 此话让贺成江眉头拧了拧,沉声吩咐:“尽快拔掉周围的钉子。” “诺!” 数名侍卫转身飞快消失在林子里,贺成江则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回头对上纪砚尘的视线:“走,我们继续往前。” 纪砚尘颔首。 …… 贺成江带出来的人各个都是好手,不仅随军征战过,也精通各种暗杀手段,对付周围的暗哨不成问题。 直到他们荡平周围的痕迹,营地之中尚且无一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贺成江带着人藏在一处隐秘的灌木丛后,观察了片刻营地中的情况,略一思索,对松云打了个手势。 松云立刻会意,带着几人飞快隐秘到了各处。 等一切安排妥当,贺成江才再次看向自己身后的纪砚尘。 纪砚尘此刻正在整理自己的弩箭,他面目沉静,没有半分紧张,也丝毫没有对自己状态的担忧。 贺成江伸手捧住纪砚尘的脸,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靠近,目光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内心。 “阿砚,万事小心。” 纪砚尘被突然打断动作,原本有些不满。 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心中的恼火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点点头,不躲不闪地对上贺成江的眼眸:“你也是。” 贺成江像是被瞬间安抚的猛兽,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用力在纪砚尘唇上亲了一口,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仿佛缀满了无数星辰:“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温热的触感消失,纪砚尘有些出神。 贺成江则已经飞快地消失在了这处藏身之所。 纪砚尘回过神,眉眼挂满了清冷,将自己藏进了更加隐蔽之处。 他知晓自己不是今天这场猎杀的主力,以他现在的情况想要下场也容易拖人后腿,与其不自量力,倒不如做一个旁观者,说不定还能留下些漏网之鱼。 营地里很快传来了嘈杂声响,金戈之鸣不断。 纪砚尘清楚这是双方已经交上手了,他靠在树干边,闭目听着动静,不用看也差不多想象到了不远处的情况。 只是很快,他皱起了眉。 有些不对劲。 纪砚尘睁开眼,漆黑的眸光映出远处营地仓惶摇曳的火光。 那里喊杀声不断,倒地的人全是营地里的凉上人。 这不对劲,之前死的那些暗哨都是凉上皇室的死士,他们被一击必杀是因为出其不意,所以没有漏出半点风声。 可现在…… 皇室培养的死士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除非这些人身份不对,根本不是什么死士,只是一些杂鱼而已。 可一些杂鱼怎可能让月照一身重伤地回去? 忽然间,纪砚尘察觉到什么,目光猛地一转,看向了林子的另一边,那里灌木丛簌簌抖动,似有什么即将从中钻出来。 纪砚尘瞬间将自己藏得更加隐蔽了。 他不清楚对方是否已经发现了他,也不确定来者是谁。 而很快,纪砚尘看到了灌木丛的人,那人穿着黑衣,侧边的头发被编成几股小辫,用金环固定。 从他的穿戴和头发上的金饰,纪砚尘很快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 凉上能佩戴黄金饰品的只有皇室血脉,这人是凉上皇室,尉迟家的人! 纪砚尘放缓了呼吸,抓着弓弩的指尖轻轻颤抖起来,既是紧张又是激动,同时无数思绪在他脑海中成形。 难怪一路而来如此轻松,难怪营地里的人战斗力如此不堪,都是因为这些根本不是皇室的人! 现在看来,月照能拖着重伤归来恐怕也不全是对方战斗力不济。 有可能还是被人主动放回来的,就是为了钓鱼。 真没想到,他和贺成江都以为这是一场针对凉上人的猎杀,如今看来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倒是瞬间反转了。 不过尉迟家的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倒是一件好事。 纪砚尘心中暗忖,抓着弓弩的指节用力得发白。 与此同时,对面的尉迟也抬起了手,在他身后的那些人纷纷将手握向了刀柄,眼中杀意毕现。 第50章 打猎(四) 贺成江脚步如风,如入无人之境般越过众多厮杀之人。他的目标很明确,正是那沾着血的帐篷。 外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 火光摇曳,人影接近到帐帘边,抬手掀起帐帘正欲说话便先看见一道白光在眼前掠过,他的喉咙一下子发不出声了。 贺成江目光平静,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剑尖上,一滴殷红血珠缓缓滴落渗进泥土之中,剑身倒映出那人怔愣的脸。 那张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震惊恐慌,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喉咙发出震惊的嗬嗬声,身形踉跄着连连后退。 贺成江则随着他的步伐一步跨入帐篷之中。 “老七,怎么回事?” 一个声音紧张地询问,同一时间帐篷内的烛火被熄灭,周遭一切都沉进了黑暗。 下一秒噗通声响起。 贺成江不用去看都知道是那个被自己割开喉咙的人彻底断气了。 他没有任何反应,手中紧握长剑,目光锐利地扫过黑暗。 骤然而至的黑暗令他看不见帐篷内的情况,但他的耳中还能听见一些声音,一个急促却有些微弱的呼吸,和另一个疑惑地嗓音: “老七?” 贺成江眸光刹那一厉,长剑倏然朝声音来源处而去,利刃破空的呼啸在刹那间便穿透了说话人的身体。 旁边传来惊恐又虚弱的惊叫,贺成江面不改色,用力抽出长剑,这才伸手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照亮帐篷,将一张面目全非满是鲜血的脸也照亮了。 贺成江垂眸短暂端详,得出了结论: “你就是醉玉楼的花魁,风月?” 风月目光呆滞,眼泪不要钱一样扑簌簌的滑落,喉咙中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像是被吓破了胆。 贺成江抬手捏住她的下颚,轻轻用力便透过对方张开的嘴唇看见了其中一截断舌。他皱了皱眉,没再企图与她说话,而是看向了那两个已经死亡的看守。 这一路,他也渐渐意识到了问题。 太简单了。 如果这是凉上人用来对付他们的计策,那未免被识破得太快了,更何况这还和凉上皇室有关。 而且,贺成江总觉得这两个用来看守风月的人死得太快了,且根本没有兵士、暗卫该有的警惕,就像是大街上随便拉来的一样。 有诈! 贺成江脸色陡然一变。 同一时间,乍起的破空声钻入耳中,贺成江全然是下意识躲避。 一只暗器飞镖立刻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唔!” 闷哼声在身边响起,贺成江的脸色顿时难看了。 他刚才这一让,自己虽然躲过了攻击,可飞镖却越过他钉在了风月的身上。 贺成江此刻没时间去确定风月的情况,他提剑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 帐帘猛然掀起。 凌冽寒光当头劈下,千钧一发之际,贺成江抬起手中长剑,剑刃与刀刃相互碰撞迸溅出灼目的火花。 贺成江目光阴冷的看向那朝自己挥剑的人。 这人蒙着面,从眉眼来看确实是凉上人,而且从此人的身手来看,很可能这才是那所谓的皇室死士。 脑海中飞快掠过一连串想法,贺成江手上用力,挡开不断朝自己脖颈压下来的刀。 蒙面人被推得退开两步,没等他站稳,贺成江已经两步上前提剑刺来。 两人眨眼间便连续过了好几招,贺成江也因此越发确认此人的身份,他一剑挥向那人的脖颈,被用刀刃艰难挡下。 贺成江像是早已经料想到了这一步,顺势抬脚踢在那人腰间。 蒙面人闷哼一声,摔了出去。 贺成江甩掉剑上的血,松云在这个时候跑了上来:“世子,我们中计了!” 刚才在帐篷中贺成江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现在看来带来的人都已经解除到了四周埋伏的人。 “情况如何?”他沉声问。 “还好,虽然中了埋伏,但大伙还算对付得过来,只是有两人不甚受了伤。”松云飞快答道。 贺成江目光还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继续道:“让人进去看看里面那个女人的情况……” 半空中忽然冒出几个异样的光点,贺成江脸色剧变,大喊一声:“躲开!” 这话把刚放松下来的众人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众人便听到数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松云想也不想连忙护住贺成江往帐篷里躲。 无数羽箭从天而降,仿佛阎罗的追命索,几名侍卫眨眼间便被捅了个对穿。 但好在贺成江带来的人都是手下的精锐,虽然应对仓促,但还是尽最大可能将伤亡降到了最小。 这场突如其来的箭雨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结束得有些仓促。 贺成江原以为相同的攻势至少还要再来一轮时,外面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不由得皱紧眉,主动掀起帐帘朝外看去。 “世子!”松云吓了一跳,连忙想上来保护他。 贺成江则直接径直走了出去,眉头微蹙地看着四周的景物。 不知道是不是风的原因,四周树叶摇曳的沙沙声不绝于耳,虽然肉眼范围内什么也没有,但却给人一种黑暗中隐藏了许多双眼睛的感觉。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缓缓从藏身之所走出来。 贺成江心中升起些许不安,不由得想到了留在外围的纪砚尘。 他虽然留了一些人在暗中保护纪砚尘,但如果是对上凉上皇室培养的人,那些人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就在贺成江谨慎观察周围时,他目光倏然一凝。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飞快走向营地外的一棵树前,在那棵树的树干上,一支弩箭正安静的被钉在上面。 贺成江脸色难看,伸手取下弩箭。 剑身上有一个极为隐蔽的标记,是他给纪砚尘的那把弓弩配套的箭矢! 是纪砚尘动手了,他一定比他们先一步发现了在周围埋伏的凉上人。 刚才戛然而止的箭雨很可能就是被纪砚尘打断的。 看着弩箭金属箭头上沾染的新鲜血迹,贺成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抓紧弩箭手背上青筋暴起: “追!” 第51章 打猎(五) 不久前。 纪砚尘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尉迟落下手臂。 令人意外的是,他身后的人并没有动静,他们仍如同狼一般锁定着营地方向,却没有一个有所动作。 纪砚尘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就在同一时间,一道道破空声在林间响起,一支支漆黑的利箭穿透树叶,落向营地的方向。 纪砚尘心中一惊,完全没想到这人手上还有弓箭手,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两个。 意识到这一点的纪砚尘心脏也在同一时间下沉入深谷。 弓箭手要求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在埋伏的弓箭手面前,周围的任何动静都不容忽视,那么他们的藏身之所就更不可能多么隐蔽了! 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纪砚尘双唇紧抿,第一时间抬起手中的弓弩,对准了不远处面对着营地,似乎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尉迟。 也是在他抬手的同时,尉迟就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样,猛然转头看了过来。 纪砚尘的瞳孔本能的收缩,想也不想发动了弓弩,弩箭刹那发出低低的尖啸划过长空朝着尉迟飞去。 尉迟偏头险之又险的躲开了这一支弩箭,脸上却被其尖锐的箭头割出了一道伤口。 那一瞬间,纪砚尘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在同一时间落在了自己身上,无数杀意如潮涌而来,他抿紧唇,与尉迟遥遥对望一眼,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掉头冲进了灌木丛中。 看着那道有些消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尉迟眯起眼睛,抬手抹了把脸颊,看到指尖殷红的血迹时眼底浮现出阴冷的杀意。 他伸手指向纪砚尘逃跑的方向,声音沉冷:“给我抓回来,要活的!” 他总觉得刚才那一眼,那个人给他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 …… 纪砚尘刚离开原本的藏身之所,风行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显然也明白己方已经被发现,神色凝重的与纪砚尘对视,低声飞快道:“殿下,跟我来。” 纪砚尘呼吸有些急促,点点头,在风行的带领下在林子里飞快穿梭。 身后的动静在一点点变大,仿佛有无数人正在黑暗中穿行接近而来,有许多时候纪砚尘都会恍惚地觉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没被贺成江发现的时候。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体力飞快流逝,胸腔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灼痛。 忽然间,风行伸手将他推进一处隐蔽的凹槽之中。 纪砚尘一个激灵,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这样不是办法,殿下。我去引开他们,你找个机会回去找贺世子,找到他就安全了。”风行安抚地拍了拍纪砚尘冰凉的手背,说罢扯开他的手掉头冲进了另一边的黑暗中。 纪砚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四周的黑暗就像是泥沼,夜风带起的树叶沙沙声就像是恶鬼的低语,无形中仿佛又一只只狰狞可怖的鬼手从黑暗中探出朝他抓来。 纪砚尘的呼吸越发急促,脸色苍白如雪。 他手中的弓弩跟随手臂不停颤抖着,目光有些呆愣地看着前方的黑暗,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见了被人一箭穿心的阿川。 他就倒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双目圆睁,双唇不断开合着。 “皇兄,皇兄……” “快跑……” …… 纪砚尘呼吸颤抖起来,他不由得将自己蜷缩起来,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眼眶酸涩刺痛。 不远处阿川的脸渐渐模糊,逐渐由变成了另一张脸。 那人同样是双目圆睁,只是伤口从心脏转至脖颈,他嘴唇开合着,却因为脖颈被割断而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眼中的关切和担忧却无比清晰。 纪砚尘被这一幕刺痛,用力闭了闭眼,竭力平复自己颤抖的呼吸。 “踏!” 忽然间,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纪砚尘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昏暗的树林,耳畔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纪砚尘攥紧手中的弓弩,眼神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清醒。 他依然能看见不远处对他说着什么的阿川和子规,但这一次他们却已经无法再影响到他的状态。 他像是黑暗中蛰伏的恶鬼,等待着敌人的靠近。 一些泥土从他藏身的上方簌簌落下,纪砚尘眼睛都没眨一下,幽深的瞳孔中来半点情绪都没有。 “人呢?” 有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纪砚尘目光动了动,视线慢慢抬高。 这是凉上的语言,纪砚尘还记得,他小时候曾经在凉上使臣那里听过,因此勉强能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按理说跑不远才对。”另一人疑惑开口。 纪砚尘慢慢眯起眼睛,整个人像是逐渐被拉满的弓弦,只需要一个机会便能在瞬间暴起,发动致命一击。 “应该就在周围,多半是藏起来了。” “殿下要活的。” “知道。” 纪砚尘听着他们的交谈,另一只手悄悄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还有一些贺成江交给他的弩箭。 它们将是他接下来的倚仗。 有脚步声逐渐朝自己的方向靠近而来,纪砚尘嘴唇紧抿呼吸放缓。 声音越来越近,纪砚尘缓慢地调整着自己姿势,以便于一会儿能更加轻松地发动攻击,这对他来说并不难,钟珩曾经教过他应该怎么做。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的另一边,忽然发出一声轻响。 头顶的脚步声瞬间停了,纪砚尘也一下子看了过去,目光在黑暗中散发着阴沉的冷意。 “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头顶有人开口。 紧接着一些杂乱的脚步声飞快远去,纪砚尘眼中的冷意消散,他愣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又等了一会儿,周围再没了异样的动静。 纪砚尘这才缓慢地从藏身之所出来,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看去,如果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去找贺成江。 然而…… 纪砚尘目光瞬间凝住了,目光在空中与另一个人交汇。 那人身长玉立,穿着一身锦衣华服,正安静地靠在一棵树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玩味与审视。 双方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尉迟幸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 “刚才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啊。梁夏的太子殿下,本该已经死了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纪砚尘呼吸一滞,第一时间抬起弓弩对准了尉迟幸。 第52章 打猎(六) 面对弩箭的瞄准,尉迟幸半点也不惊慌,反而还笑得更灿烂了,这笑容在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显得温柔似水。 “你看起来真狼狈啊,太子殿下。”尉迟幸轻声道。 纪砚尘也终于认出了这个人,不由咬牙切齿:“尉、迟、幸。” 十五年前,先帝寿诞,万民同贺。 当时的凉上也曾派出使团前来贺寿,其中随使团一同入京的便有凉上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纪砚尘面前这位,尉迟幸。 那一年寿诞,他与尉迟幸发生了争执。 虽无人知晓争执因何而起,但此事闹得极大,以至于后来纪砚尘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安帝责罚,接连好长一段时间都称病无法出府。 因着这件事,纪砚尘对尉迟幸简直恨死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在黔州炬城外见到这个家伙。 尉迟幸半点也没被纪砚尘吓到,他慢悠悠地靠近过来,正欲开口。 忽然,咻一声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廓飞过,钉在了后面的树干上。 尉迟幸脚步顿住,眸光微闪,最后无奈的耸耸肩,搁着几米远朝纪砚尘道:“你怎么还是和当年那样斤斤计较啊,真是一点没变。” 纪砚尘眼神沉冷,面无表情的再次扣入新的弩箭:“再敢靠过来,下一箭就不会射偏了。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何必呢。”尉迟幸叹了口气,“我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真要说起来,其实你应该谢谢我,如果不是我,你恐怕还看不清你那位父皇的心思。” “这与你无关。”纪砚尘眉目疏冷,与尉迟幸记忆中肆意明媚的皇长孙截然不同。 看得出,纪砚尘这十几年吃了不少苦。 这也正常,没了将自己当眼珠子一样疼的皇祖父,还有一个废物父皇,四周更是群狼环伺,想过得轻松都难。 能挣扎着活了十几年已经算是上天保佑了。 毕竟就算是身在凉上的他也听说过,郢都世家的手段呢。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纪砚尘的声音传入耳中,拉回了尉迟幸的思绪。 他对上那双漂亮阴沉的眸子,笑了笑:“还能干什么,太子殿下,你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你胆子倒是和小时候一样大。”纪砚尘冷声道,面色看不出任何异样,“不过你掩饰自己目的的手段退步了。” 尉迟幸一愣,微微挑眉。 纪砚尘却是继续问道:“你抓走风月是要找谁?” 这下尉迟幸是有些惊讶了。 “你怎知我是为了寻人?” “猜的。”纪砚尘随口敷衍,手中弓弩偏了偏从对准心脏移动到了头部,“回答我。” 尉迟幸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淡淡地直视纪砚尘的眼睛,身上刚才那副温柔似水的气质逐渐被阴沉代替。 “我不说又如何?纪砚尘,你刚才真的是射偏了吗。” 纪砚尘瞳孔微微一缩,眼中霎时杀意暴涨。 就在他准备激发弩箭时,尉迟幸冷冷道:“你的手,在抖什么?” 纪砚尘脸色彻底变了,弩箭瞬时被机簧探出,朝着尉迟幸的脸飞掠而去。 尉迟幸在同一时间也动了。 他猛然矮身躲开纪砚尘这支弩箭,速度极快地冲上前来。 虽然两人之间相隔几米,但纪砚尘如今各方面终究是不如从前了,尽管他也在同一时间后撤躲避,却还是被很快追上。 尉迟幸从身后伸手,想要扼住他的喉咙。 纪砚尘弯腰躲开,同时伸腿勾住对方迈开的右腿,用力一拉。 尉迟幸被拉得一个踉跄,手掌半途转向抓住了纪砚尘的手臂,在用力之前被纪砚尘用另一只手抓住。 两人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尉迟幸暗暗用力,一点点将纪砚尘压在地上,另一只手跟着抬起朝着他的脸毫不客气的招呼上去。 纪砚尘险之又险地躲开,腰部猛然用力,一腿将尉迟幸踹开了好几步。 尉迟幸扶着旁边的树站稳,沉默须臾忽然笑了起来。 纪砚尘已经飞快起身,再次用弓弩对准了尉迟幸,这一次,他们离得近,纪砚尘若是趁机对准他的要害必然能将人一击必杀。 可纪砚尘并没有动手,只是目光警惕地看着忽然宛若疯子一样笑起来的尉迟幸。 “原来你不仅仅没了太子之位,还把自己折腾成了废物。哈哈哈……真有意思,哈,哈哈哈………你看,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纪砚尘,最后都混成了这副样子。” 尉迟幸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纪砚尘皱紧眉,依然没有丝毫的放松警惕。 尉迟幸终于笑够了,抬起头盛满笑意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纪砚尘:“你要不要跟我走,纪砚尘?” 纪砚尘被他这话里的荒唐逗乐了,嗤笑:“跟你走?去哪儿?凉上?你一个落魄皇子能做什么,还不是要东躲西藏,躲避你那些皇兄皇弟的追杀,比起你我可好多了。” “噗,你哪点比我好?托着这样一具身体,你真的能活着回到郢都?”尉迟幸也笑,“还是说你指望着那个姓贺的能保你?你可别忘了,害你至此的人是谁,西启侯贺家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别到头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纪砚尘眼神冷淡,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尉迟幸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他们来时的方向忽然传来一连串异响。 他立刻闭上了嘴,笑意收敛脸色沉阴沉。 纪砚尘脸色倒是缓和了下来,原本在尉迟幸脸上的温柔笑意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看着尉迟幸:“至少,他现在是站在我这边的。” “呵,我们走着瞧。” 尉迟幸冷哼一声,当着纪砚尘的面转身消失在了林中。 没多久,林子里传出几声尖锐的鸟叫。 纪砚尘瞬间像是被夺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跪倒在地上。 弓弩跟着脱手摔到一边。 纪砚尘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手臂和手腕儿传出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恍惚间,纪砚尘听见有人在焦急的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转头,看着那飞奔而来的高大身影,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最终在那人跑到自己面前时控制不住地倒在了他身上。 “阿砚,阿砚?你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贺成江焦急地呼唤着他。 纪砚尘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急促的呼喊,忽然笑了一下:“我抓到了。” 贺成江一顿:“什么?” “那只狐狸,我抓到了。不过,没留住。”纪砚尘轻声说。 贺成江一时沉默,好半晌才抱住纪砚尘的身体,用力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身体里,他低低叹息:“没关系,下次再抓回来就是。” 纪砚尘失神的盯着贺成江的脖颈看了一会儿,慢慢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53章 闲话 纪砚尘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西启侯府。 他在自己熟悉的床上醒来,床边是贺成江疲惫的脸,他脑袋正一点一点的要往床上磕,看上去是在床边守了许久的样子。 见他马上就要脸朝下砸在床边,纪砚尘伸手拦了一下。 这一拦纪砚尘就被自己手腕上的绷带吸引了注意力。 绷带雪白,缠在他皮肤上倒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绷带更白还是他的皮肤更苍白。 贺成江终于一头磕在床沿上把自己磕醒了。 睁开眼对上纪砚尘的视线时他还有些茫然,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伸手探他的额头:“你终于醒了,差点以为你要长眠不起了。” 纪砚尘挑挑眉,哑着声音问:“我睡了多久?” “三天。”贺成江倒了杯温水,扶着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水,一边道,“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再养养,等精神好些了我再告诉你。” 纪砚尘就着他的手把水喝光,本来准备问风月的事情的,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只好又躺了回去。 等待府医过来的途中,纪砚尘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是怎么回来的?” 贺成江的动作一顿,有些复杂的看向他:“你真想知道?” 纪砚尘挑眉,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此次出行没带马车,他不可能是乘着马车回来的,那么…… “我把你抱回来的。”贺成江坐回到床边,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纪砚尘的表情却有些凝固了。 抱回来的…… 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贺成江点点头:“没错,全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纪砚尘:…… 他完全能想象这件事在外面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虽然贺成江养了个男倌的事情早已经传遍炬城,但好歹大家没看见什么实锤的证据,哪怕是他和贺成江一起出行也是坐着马车,这一次却是共乘一骑,招摇过市。 “你胆子是真的大。”纪砚尘无奈。 “越是这样光明正大,才越是没人怀疑你的身份。”贺成江笑了笑,“谁能想到堂堂前太子会在我怀里,被我一路抱着回府呢?反正也没人看清你的脸。” 纪砚尘:…… 好,他说的有道理。 …… 又休养了一天,在府医确认过彻底没事后,纪砚尘才得以有了下床的机会,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贺成江。 彼时,贺成江正在花园里陪贺岁棠。 他坐在凉亭之中,手边搁着小半碗鱼食,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旁边的湖中丢。 贺岁棠则在花园里疯跑,快乐地像只撒欢的小鸟。 纪砚尘沿石阶而来,贺岁棠一眼就看见了他,漂亮的葡萄眼瞬间亮起,像个小炮弹一样飞扑上来。 纪砚尘下意识伸手,将小姑娘接住,险些被她冲过来的力道直接撞倒。 凉亭中的贺成江一见到这一幕,腾一下站起来严厉开口:“贺岁棠,我有没有说过你砚哥哥身体不好?” 贺岁棠在纪砚尘怀中缩了缩脖子,有些小小的委屈:“阿棠忘记了嘛,砚哥哥对不起,阿棠不是有意的。” 面对天真乖巧的小孩,人总是要更宽容一些。 纪砚尘笑着捏了捏贺岁棠的脸颊,声音温柔:“没关系,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贺成江上前,将贺岁棠一把从纪砚尘的怀中揪出来,“伤都还没好,要是又受伤了怎么办?” 纪砚尘没好气地强调:“我不是瓷娃娃。” 贺成江撇嘴:“也差不多了。” 贺岁棠也在一旁煞有介事点头道:“砚哥哥要好好养身体,快快好起来,这样晚上和阿兄睡觉觉的时候才不会累。” 小姑娘语出惊人,不仅纪砚尘愣住了,饶是贺成江脸皮比城墙还厚也被她的话惊住了。 “贺岁棠!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贺岁棠理直气壮:“大家都在说,外面的哥哥姐姐们,还有阿翠姐姐也说,哼,阿兄真幼稚,睡觉还要砚哥哥哄,阿棠都不用人哄。” 纪砚尘&贺成江:………… 两人的表情都很不自然,贺成江更是气得忍不住用力捏了捏贺岁棠软乎乎的脸颊:“你再胡说,下次阿兄出去就不给你带糕点了。” 贺岁棠闻言气得鼓起了腮帮子:“阿兄,坏!” “总之下次不许再说了,类似的话也不准再听了。女孩子家家,什么都听都学只会害了你。”贺成江咬牙切齿,搓汤圆一样用力搓了搓贺岁棠圆鼓鼓的小脸。 贺岁棠被搓得呜呜叫唤,两只小短手不断扑腾着要抓贺成江的脸,只可惜两人差距实在太大。 纪砚尘看得好笑:“行了。你多大个人了还和小孩子计较。” 贺成江闻言终于松开了贺岁棠,轻哼一声。 贺岁棠脸颊被搓得红红的,被松开就立马一头扎进了纪砚尘的怀中,轻轻蹭了蹭纪砚尘的手,气呼呼地道:“砚哥哥,阿兄好坏,你不要哄阿兄睡觉了,来哄阿棠,阿棠可乖了,肯定不会让你累的。” 纪砚尘嘴角抽了抽,表情有些尴尬,忽然郑重地看向贺成江: “解决问题就要从根源解决。小孩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肯定是有人在她耳边说过类似的话。” 纪砚尘的话让周围的仆从瞬间变了脸色,尤其是其中叫做阿翠的婢女。 “说得对。”贺成江脸色也郑重起来,他转头原本温柔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沉,声音也带上了冰碴子,“谁是阿翠?” 他还记得刚才自家妹妹口中出现过这个名字。 仆从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阿翠则直接被吓得跪倒在了地上: “奴,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会多嘴了,请世子恕罪!” 贺成江的目光落在阿翠的脸上,眼睛眯了眯,轻哂:“私下议论主子,在小姐耳边议论这种事。阿翠,你胆子很大嘛。” 贺成江的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阿翠更是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松云,去找管家宋伯,就说阿翠教坏了小姐,从今日起将人赶出西启侯府。” 站在后面的松云立马应下,上前拖起恐惧得不停抽泣的阿翠快步离开了花园。 贺成江的目光则继续在周围人身上逡巡,冷声道:“往后我若是再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主子,就不再是赶出府那么简单了,你们大可以试试。”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脸色苍白如纸。 纪砚尘从刚才起就捂住了贺岁棠的耳朵,见事情差不多了,适时开口:“好了。回去,我还有事找你。” 贺成江点点头,回头的刹那脸上冰雪消融。 第54章 尸体 两人先将贺岁棠送去了暮云院,然后才一起回去。 路上的时候,纪砚尘便开口:“那个风月如何了?” 贺成江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想起松云后来的汇报,眉头蹙了蹙:“死了。那天帐篷里有埋伏,她中了暗器,当然就断气了。” 纪砚尘挑挑眉,虽然意外,但很快就释然了。 对于尉迟幸他还是了解的。这个人是那种既然知道他们要来,也知道他们为何要来,就绝对不会留下风月。 恐怕在月照暴露的那一刻,尉迟幸就已经给风月判了死刑。 他转而又问:“这些天炬城发生了什么?” 他还记得昨天他醒来后,贺成江说过的话。 贺成江沉吟着,摩挲着长出些许胡茬的下巴:“你还记得江涛此人吗?” 纪砚尘当然记得,不久之前他们还讨论过这个人的行踪,觉得此人恐怕与醉玉楼甚至醉玉楼背后的势力关系紧密。 “这个人找到了?”纪砚尘看向贺成江。 “他死了。” 贺成江的话让纪砚尘愣住,他完全没有料到江涛会死。 以他们的判断,江涛这个人牵扯颇多,按理说没那么容易死才对。 纪砚尘的表情不由变得严肃:“怎么死的?” “我们回城的那天,有人在醉玉楼后门的巷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死状凄惨,被人砍成了好几节,血迹至今没有清理干净。”贺成江一边回忆着收到的消息,一边开口。 纪砚尘眉头皱紧:“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尸体,尸体现在在哪儿?” 贺成江摇摇头,“是醉玉楼采买的两个小厮,据说其中一人当场被吓晕了过去。尸体则被断事司的人带走了。” “那仵作怎么说的?”纪砚尘点点头,紧接着问道。 “没查出异常。”贺成江道,“尸体都成了碎块,未必能查出什么有用的来。” “这倒是……”纪砚尘微蹙眉,“不过,你不觉得这件事也太蹊跷了。” 贺成江一时也沉默了。 他当然也觉得蹊跷。不久前,他们刚觉得江涛这个人和他们想查的事情牵涉颇深,此人就毫无征兆地死在了巷子里。 “你有让人去看过尸体吗?”纪砚尘忽然想到什么,问。 贺成江闻言,转头看向他,想了想便明白了什么:“云青见过。不过时间仓促,或许有些线索他也没能发现。” “如今尸体已经被断事司带走了……”纪砚尘陷入思索。 贺成江想也不想:“想去吗?我带你过去。” 纪砚尘一愣,有些惊讶:“你不是和断事司的人有仇?” 贺成江闻言有些好笑:“曹恒江是曹恒江,断事司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进去杀人不容易,想进去看一具尸体还不容易?” 纪砚尘懂了,想了想颔首:“那还是亲自去看看。” …… 当天傍晚贺成江便带着纪砚尘来到了断事司所在。 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从正门离开西启侯府,而是穿着斗篷悄悄从后门出来,两人身边带的人也只有松云和风行两人。 松云上前敲响大门。 没一会儿便有一人探出头来,看到松云后,那人脸上立刻露出殷勤又谄媚的笑容: “哦哦,是大人来了,进来。” 松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率先走入门内,等贺成江等三人进门后,他才朝开门的人丢去一个荷包。 那人手忙脚乱地接住,笑容更加谄媚了,点头哈腰道: “各位大人要看的尸体就在左边房间里。各位真是来得巧,若是明天来,说不准尸体已经被烧成灰了。” 纪砚尘闻言挑眉:“烧成灰?” 那人点点头:“在我们这儿,尸体不全的都得烧掉,毕竟不吉利。” 纪砚尘恍然,各地都有不同的习俗,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拿上东西走。记住,谁也没来,你谁也没看见。”松云摆摆手,语气冷淡地让人退下了。 那人连连称好,抱着荷包快步跑了。 纪砚尘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回头一看果然是贺成江。 他并不挣扎,任由贺成江拉着自己走向尸体停放的房间中。 在他身后,风行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眉头渐渐拧紧。 松云与他擦身而过,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别怕兄弟,以后看多了就习惯了。” 风行:? 什么叫…看多了就习惯了?? …… 停放尸体的房间中血腥气极重,若是不常接触此类事件的人恐怕刚走进门就会直接吐出来。 好在今天来的四个人都是在血海里摸爬滚打过的。 纪砚尘只稍稍掩了掩口鼻,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松云主动上前,撩开地上的白布,露出其中血腥的尸体。 尸体十分血腥可怖且并不完整,左耳和左手都不知去向,但饶是如此,依然能从那张勉强拼起的头颅认出,这正是醉玉楼的伙房江涛。 纪砚尘站在距离尸体几步远的距离,皱起眉: “尸体怎么没有全找到。为什么偏偏少了左耳和左手,这两个部位难道有什么?” “这的确奇怪,我们调查到的信息中并未提及这一点。”松云回应道。 贺成江盯着那张布满裂纹的苍白头颅看了好一会儿,眉头渐渐皱紧:“……我怎么觉得,他这张脸有些…有些眼熟?” “你见过他,或许是这个原因。” 当初纪砚尘刚被贺成江捡到的时候,便是他跪在马前求饶,贺成江觉得熟悉也正常。 “不。”贺成江却是摇摇头,“我应当是在别的地方见过。” 这话让纪砚尘也有些惊讶,他也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眼熟的感觉,不过目光在触及某个地方的时候他目光一顿,不由走到尸体前蹲下仔细观察起来。 “发现什么了?”贺成江挑眉。 纪砚尘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过了片刻他才缓缓的,用一种颇为复杂的语气道: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恩?” 第55章 往事 “我曾经见过他。” 回到浮筠院,纪砚尘才缓缓说道。 贺成江挑眉:“在哪里?” “十五年前,先帝寿诞,凉上曾派出使团前来贺寿,这件事你可曾听说过。”纪砚尘答非所问。 贺成江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十五年前,我记得。那年我曾跟着祖父一起进京参加寿宴。”提到这件事,贺成江更多的回忆被勾起,“我记得寿诞的最后一天你和凉上三皇子打起来了,因着这件事你似乎还被你父皇罚了。” 纪砚尘没想到贺成江也参加过那场寿宴,一时有些怔愣,好一会儿才有些苦涩的摇摇头。 “当时你的祖父也身居高位,会来参加寿宴倒也正常。”言罢,他深吸一口气,“……看来当年的事情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贺成江没说话,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其实,他也是被纪砚尘提起才想起来这件事。 十五年前,先帝寿宴最后一日。 皇宫中举行了空前盛大的宴会。那是贺成江生平第一次踏入金碧辉煌的皇宫,也是生平第一次距离皇室成员那么近。 身为一个五岁孩童,贺成江跟随在祖父身后,小脸严肃地紧绷,看似面无表情处变不惊,实则心里早已经紧张得不成样子了。 走完那条长长的宫道时,小小的他有一种度过了漫长一生的错觉。 也正是这份紧张,让他对宴会中途的一切都记忆模糊,只有临近尾声时发生的那件事记忆尤为深刻。 他只记得当时宴会还在进行,他正乖巧地坐在祖父身边,不敢有半点逾矩。 就在某一时刻,两名宫女急匆匆地跑入殿中,引起了先帝震怒。宫女慌忙跪地解释,称皇长孙在御花园与凉上的三皇子打起来了。 贺成江至今仍记得当时周围人的表情,震惊、错愕、慌张乃至窃喜…… 那是贺成江第一次知道人们脸上的表情可以如此丰富。 而他当时只是在想:不过是两个孩子打起来了而已,这在他们西境根本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不懂为什么郢都的人们要这样大惊小怪。 再后来,他跟随一众人匆匆赶到御花园,也亲眼目睹了皇长孙与三皇子打成一团的画面。 彼时的皇长孙不过是比他稍大一点的孩子,而凉上的三皇子已有十一岁,两人从身量上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但饶是如此,贺成江也看出皇长孙并没有吃亏,两人其实算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有几招就连他也想要拍手叫好。 只是,他没能看多久。 很快两人就被匆匆赶来的宫人分开。 贺成江不太记得当时周围人具体说了什么,但他记得在他随祖父离京听说皇长孙被罚了,在国子监连着请了好几日的假。 …… 记忆慢慢回笼,贺成江听到纪砚尘那句充斥着讽刺的话,笑了笑:“其实你要是不提起来,我也记不起来了。” 纪砚尘闻言扯了扯嘴角,表情完全说不上开心。 贺成江见状,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由衷道:“说实话,当年我还在心里为你喝彩过。” 纪砚尘一愣:“你说什么?”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了与指责截然相反的话,因此显得格外惊讶。 “真的。”贺成江笑了起来,“太子殿下,你当时打得特别好。要不是你后来向国子监请了好久的假,我又没多久就跟着祖父回了炬城,我们肯定早就是玩在一起了。” 纪砚尘听到他这些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都不知道我和他为什么打架。” “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对的。”贺成江笑了笑。 纪砚尘闻言挑眉,眼中充满了疑惑。 贺成江莞尔:“凉上人胆敢在我们梁夏的地盘上动手,光是这一点你就打得没错。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梁夏是软柿子呢。” 纪砚尘再次翻了个白眼,嘴角却遏制不住的开始上扬。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和贺成江在一起,真的很舒心。 “不过,你提起这件事做什么?”最终是贺成江出声挽回了已经歪到不知边际的话题。 纪砚尘收敛笑意,眉目沉了沉:“也因为我和尉迟幸这件事,我曾经和当时的使团有过近距离的接触。” “你还记得我们刚才看到的,江涛脖颈后那个极不起眼的刺青吗?” 贺成江回忆了一下,江涛的颈侧偏后的地方的确有一团刺青,只是那刺青的样式太过简单,远看就像是两条一长一短的伤痕,所以他才没将其放在心上。 不过,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你见过那个刺青?” 纪砚尘点点头:“见过。当时在使团中有一个尉迟幸的心腹,名叫郑洪涛。真要算起来,当初我和尉迟幸的恩怨和他也有点关系。当时我曾在无意中见过郑洪涛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这样的刺青。” 贺成江闻言摩挲起下巴,低声喃喃:“郑洪涛…江涛……都有一个涛字,这俩是同一个人?可这好像说不通,如果江涛就是郑洪涛,那不太可能瞒过月照的调查。” “也有可能这个人和郑洪涛一样是尉迟幸的心腹。”纪砚尘道。 贺成江目光忽然直勾勾落在纪砚尘身上:“也不对。” “哪里不对?”纪砚尘还没察觉到危险逼近,一边思忖着一边问。 这句话后,贺成江便没了下文。 纪砚尘没听到声音,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倏忽对上了一双放大的黑眸,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腰在下一秒就被搂住。 贺成江眯起眼睛与他对视,看得纪砚尘有些发毛。 “那刺青十分隐秘,很容易被人当作是普通伤痕看待,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它来的?” 纪砚尘:…… 他不由自主地抿起唇,将贺成江推开一些才道:“郑洪涛的左手被烧伤了,这是一个很容易辨别的特点。之所以消失,多半是被人带回去当证据。” “是吗?”贺成江由着纪砚尘将自己推开一些,挑着眉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纪砚尘蹙了蹙眉:“不然呢?” “那左耳呢?难道郑洪涛左耳也有什么标志?” 纪砚尘:…… 第56章 账本 两人沉默对视着,空气中气氛渐渐变得凝滞起来。 良久,纪砚尘长长叹了口气,脸上一闪而逝无奈之色:“你到底想问什么?” 贺成江后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抱手对他一扬眉,语气温柔了一些:“那天,你把谁放跑了,阿砚?” 纪砚尘表情僵了僵,随后苦笑着摇摇头:“怎么,你觉得我会隐瞒你吗?” “不。”贺成江摇摇头,深深看着纪砚尘,“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但…阿砚,你知道吗?从你醒来后,整个人就一直不太对劲,你的状态让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那天,到底是谁。” 纪砚尘惊讶。 就连他自己都没觉得自己和以前有哪里不对,贺成江这敏锐的观察力实在出人意料。 他正想着,一只手忽然出现在视野中。 纪砚尘吓了一跳,微微后仰躲开,抬眼看去。 贺成江不知何时倾身过来。他似乎是想伸手触碰他的脸,但因为被躲开,手干脆停在了半空中。 意外的,纪砚尘有些心虚,尤其是对上那双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时,那种心虚被放大到了极致,让纪砚尘第一次感受到了仓惶与无措交织的复杂情绪。 最终,贺成江收回手,撑住自己的下颚,微微挑眉: “所以,那天发生了什么?” 纪砚尘暗自松了口气,抛掉脑子里复杂的思绪,沉下心神:“那个人是尉迟幸。” 贺成江一愣,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凉上争夺皇位,但却出现在了这里,这只能说明……”纪砚尘飞快进入状态,“这里有他一定要得到的东西。” 贺成江皱起眉:“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西启侯身为西境统领,按理说对两国来往人员应该十分谨慎小心。 贺尧也的确如此,布政司对两国来往的记录每个月都会由军政司审核一遍,按照贺尧的要求是必须对记录上每一个凉上人的情况了如指掌才行。 可迄今为止他们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这要么是因为这些凉上人并未通过官道入境,要么是因为有人在为他们遮掩行踪。 这么简单的问题,贺成江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这些人还真是…会阳奉阴违!” 小小一个醉玉楼牵涉到这么多事情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但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西境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出现第二场洛平之战。 只是到那时就未必还有第二个贺尧出来力挽狂澜了。 贺成江的手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交错,显得有些狰狞:“有人想要西境乱起来……呵,真是好算计!” “我觉得,尉迟幸之所以抓走风月并不是因为她身上藏着秘密,而是想要通过风月引出什么人,可能是郑洪涛,也可能是我们未曾察觉的某人。”纪砚尘说道。 “有可能,不过他杀人太干脆了,也难保不是怕她吐露出什么对他不利的消息来。”贺成江点点头,思忖间又道:“如果他要找的人和江涛有关,或者直接就是其本人,那他一定会进城,我会让人在城中暗中搜寻。敢踏入我梁夏的土地,就要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纪砚尘喜闻乐见,点点头。 就在这时,房间外忽然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纪砚尘一顿,看向了房门方向。 “进来。”贺成江沉声开口。这规律的敲门声,是他和云青等几人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是双方一种身份的证明。 只要听到,贺成江就知道是他们来了。 推门进来的是青崖,他一身玄色劲装,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走入门内,先是对两人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 “世子,属下在曹恒江书房的密室中找到了一本账本,只是不是与郢都严家有关系,而是炬城严家。” 这话让两人同时挑眉。 “账本呢?”贺成江问。 青崖连忙将怀中账本拿了出来,递给贺成江,同时道:“这上面记录了严家二爷和曹恒江的一些往来,其中严家二爷赠予曹恒江的事物价值已经超过了五百万两白银。” 贺成江摊开账本,与纪砚尘一起慢慢翻阅,没多大会儿便将其看完了。 “严二能有这么多值钱的东西?”贺成江皱着眉开口。 炬城严家虽然如今是黔州最富有的家族,但那也是相较于西境的有钱,若真要与东境、郢都这些地方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严家一直是大房掌权,二房说白了就是被大房拿钱养着的,手上根本没有实权。 这样的处境,那严家二爷是怎么拿出超过五百万两白银价值的东西来的。 虽说这些东西前后的时间跨度不短,但这依然是让人咋舌的程度。 “他肯定拿不出来。”纪砚尘道,“就算是严家大房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能在这些年断断续续取出这么多珍品和白银的,如果不是郢都严家,就是凉上!” “这严家问题很大啊。” “青崖。”贺成江开口。 正等待着吩咐的年轻护卫立刻低下头,应了一声。 “找几个人,去查严家,严家每一个人这段时间的动向,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买了什么东西,事无巨细,我全都要知道!”贺成江沉声吩咐。 青崖立刻领命,快步走了。 纪砚尘看了贺成江一会儿,想了想:“你觉得严家和尉迟幸有关联吗?” “有可能。”贺成江点头,“严家都是在两国之间经商起家的,至今仍有不少两边人脉。如果尉迟幸和他们勾搭上,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西境作妖会少很多麻烦。 就算是我和父亲,也总有看不到的地方。” 纪砚尘赞同地点点头:“说不定可以去探探那位严家大房的口风。” 贺成江闻言看过来,微微挑眉:“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有时候未必不是件好事。想要水底的东西浮上来,就是要先将水搅混,不是吗?” “……说的也是。” 第57章 邀请 是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拖长的音调在街巷中回荡不休,更夫提着灯笼与铜锣,用力敲出“咚——咚!咚!”的声响。 四周民房悄无声息,城中大部分人都已陷入了深眠。 一道黑影自房梁上穿行而过,如同飘忽鬼影,从更夫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掠过。 房瓦轻响,黑衣人灵活地跳下房顶,稳稳落在地上,朝着巷道最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黑衣人脚步刹那顿住,猛然回过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漆黑的匕首,用嘶哑的声音低喝:“谁?!”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之中。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深处走出来,清冷的月光照在那人带着笑的脸上,仅一眼就让黑衣人脸色大变。 “郑先生,你的命可真硬,这是第几次了?在我眼皮子底下假死这件事。” 那人慢悠悠开口,脸上的笑容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变化,饶是如此,任何人都能从那双眼眸里看到毫不掩饰的杀意。 黑衣人震惊地连退数步,声音嘶哑得仿佛破风箱: “尉…尉迟,你怎么……” “怎么找到你的吗?”那人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地开口。他话音轻柔,却让人浑身发抖。 郑先生咬牙:“你到底想怎样?” 尉迟微笑,又往前走了一步:“听说你妹妹死了。先生不想报仇吗?只要你能替我办事,等我荣登大宝,届时易先生的才能必然位极人臣,想报仇还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 郑先生身体轻轻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尉迟家的人都是面热心冷,我怎能相信你能放心让我位极人臣?” “恩……”尉迟似乎被郑先生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摩挲着下巴,许久才笑起来,那笑容却更让人心底发冷, “我为何需要让你相信呢?郑先生,我想,西启侯府如果知道你活着的消息应该也会高兴?哦对,您见过他了吗?应该见过,听说那天放走他的就是您啊。” 郑先生浑身僵住,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难看。 尉迟微笑着等了一会儿,轻声问:“怎样?这一次,先生做出决定了吗?” 郑先生抿起唇,眼神晦暗不明,最终在眼前人无形的压迫下只能低下头,手中的匕首脱手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也像是他内心某种坚持破碎的声音。 “……好,我来帮你。” 尉迟笑得更灿烂了:“先生大义。” …… 悦来楼。 贺成江主动为纪砚尘推开门,以半保护的姿态让他先跨进了门槛。 正坐在包厢内饮茶的严魏庭听见开门声的第一时间便站了起来,只是在看到门口一幕时脸上表情明显惊讶。 在上次与纪砚尘照面后,他就让人去查了这人的身份。 只是查到的消息让他不太敢相信。 且不说贺成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离经叛道,光是这位砚公子浑身的气度就不像是能甘愿成为他人男宠的人。 可今日看到眼前这样一幕,严魏庭又觉得自己的判断似乎真的出现了错误。 贺成江身为世子,在炬城向来目中无人,他什么时候如此细心地照顾过一个人? 尤其是这两人进入包厢到落座的整个过程中,贺成江的目光就没有从带来的公子身上挪开。 那眼中的关切和小心翼翼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严魏庭全程看着人人口中高不可攀的世子仿佛对待一个瓷娃娃一样,伺候人落座,还主动替身旁的人斟茶,就差主动试温了。 这实在……有点没眼看。 将茶杯递给纪砚尘后,贺成江才终于好像想起来包厢里还有一个人,目光这才舍得从身边人身上移开,对上了严魏庭震惊又复杂的目光。 贺成江嘴角微扬,给自己斟了杯茶,主动打招呼: “真是好久不见了,严大公子。” 严魏庭回过神,连忙回礼,笑了笑:“能接到世子的邀请是庭的荣幸,上次之后一直不曾有机会代弟弟向世子道歉,实在让庭心中有愧。” 他主动提起严魏盛倒是让贺成江挑了挑眉,他不由笑起来: “严小公子实在让人惋惜。若是我早知道,当初也不会与他起争执了,毕竟对将死之人,世人总是多宽容。” 严魏庭身体微僵,嘴角不由一抽: “世子说笑了。魏盛有这个结局说到底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到底是你堂弟,你就不难过?”贺成江挑起眉,有些意外地看着严魏庭。 严魏庭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干脆放下了茶杯,自嘲一笑:“世子就不要取笑我了。严家的情况世子了如指掌,我与魏盛并不亲厚,他这些年也着实给我们严家招惹了不少麻烦,我若还在世子面前虚情假意,实在是有些不妥。” 贺成江轻哂,后仰靠在椅背上:“其实今天想见你的不是我。” 严魏庭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纪砚尘,颇为意外。 纪砚尘点点头,姿态优雅平淡:“是我想见见严公子。” 严魏庭不敢怠慢,立刻行礼,斟酌着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纪砚尘清冷的目光在严魏庭身上停留片刻,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轻声道:“我姓纪,‘一杯延万纪,物外任翱翔’的‘纪’。” 严魏庭手一抖,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杯。茶水瞬间洒了满桌,顺着桌边淌了他一身。 严魏庭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擦拭身上的水渍,难掩脸上的失态。 他的失态没有引起坐在对面两人的任何反应,他们就好像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坐在原地。 贺成江甚至还抽空给纪砚尘添了茶水。 等严魏庭收拾妥帖,贺成江才慢悠悠看过来,似笑非笑:“严公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阿砚的身份复杂,又不能唤人上来收拾,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就不好了。” 严魏庭脸色难看,一时接不上话。 纪姓乃国姓,如今整个梁夏能用这个姓的只能是皇室中人,而贺成江刚才那一番话无疑是在敲打严魏庭。 如果今天之后,纪砚尘的身份在炬城内乃至梁夏传开,他都会把这口锅扣在他的身上来。 真不要脸!这种要脑袋的消息难道是他想听的吗?! 严魏庭面上不显,实际上内心早已经将贺成江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就不该来应这场约,也不知道会不会将自己的命一起送出去。 第58章 突然发现 阳春三月的末尾,一场飘零的春雨来得悄无声息,沁人的寒气在整座城市内蔓延。 严魏庭手握伞柄从外面走进来,屋内的暖气渐渐驱散周身的寒冷。 他看见了坐在案几上的人,皱了皱眉,语气不冷不热:“你怎么来了,没人看见?” 那人笑了笑:“放心。就算发现了也没关系,没人会说出去的。” 严魏庭被他的话说得直皱眉头,走到桌边,深深看了他片刻:“别杀人。就算是乞丐也不行。” “你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那人轻笑起来,语气里带着玩味。 严魏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渐渐抿起,眼底闪过明显的不安。 那人的感官很敏锐,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异样,他轻轻敲了敲桌面,问:“你今天去见了谁?” 严魏庭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坐下来喝了口茶,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 “贺成江。那小子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突然要找我喝茶,还总是说些有的没的……” “这也怪你自己。”那人淡淡道,“擅自动了严魏盛,就等于将严家推上了赌桌,贺成江就算混得太孬也是世子,不可能看不见。” 严魏庭没说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没说话。 那人沉默的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除了贺成江之外,你今天没见其他人?” “没,就贺成江那混不吝的就快把我折腾死了,再来个人我今天可能就回不来了。”严魏庭长长叹了口气,一副疲惫到了极点的表情。 “……是吗。” 严魏庭看向他,有些疑惑: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我今天还应该遇见谁不成?” 那人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 “你觉得严魏庭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吗?” 贺成江给纪砚尘撑着伞,两人走在府中的花园里,漫不经心地聊着天。 “不知道。” 纪砚尘回答得很干脆,让贺成江不由侧目,有些好笑:“我亲爱的太子殿下,您就不担心他将你的事情说出去,让世家知道了,你就完啦。别忘了,他很可能和郢都严家有关系。” 纪砚尘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眼神有些飘忽,点了点头:“晚膳吃什么?” 贺成江噎了一下,很快就被带跑遍了:“西湖醋鱼?或者松鼠桂鱼?恩,不,还是算了,大夫说你最近要吃点清淡的,鱼片粥怎么样?” 纪砚尘:“干脆安排全鱼宴。” “也不是不行。”贺成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这会儿让人准备有些晚了,要不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梅花糕如何?” 纪砚尘:…… “您是半点听不出别人话里的讽刺啊,贺世子。” “那你想吃什么,殿下?” 贺成江笑着伸手与纪砚尘的十指相扣,暖热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手中,再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纪砚尘感觉着掌心的温度,从心底蔓延出一阵极为细微的麻痒。 他就这样任由人牵着,看着朝他这边倾泻的纸伞边缘滴落雨水,忽然道:“我想吃面,阳春面。” “好。” …… 窗外夜色深沉,夜风吹拂过院子里梅树的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纪砚尘一只手拿出一本书,面无表情的翻阅着。 贺成江坐在凳子上,用手指勾着身边人另一只手的手指,看着双方颜色差距极大的皮肤,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两人的指腹轻轻擦过,贺成江像是在把玩一件稀世璞玉一般,小心翼翼,翻来覆去。 屋外房檐上偶尔滴落几滴残留的雨滴,却并不妨碍房间中一片静谧安宁。 贺成江的内心却在随着那些落下的雨滴一起荡起浅浅涟漪。 他专注地看着那与自己十指交错的手,没由来地想到了那天在西郊‘打猎’的时候。 他将人独自留在后面,让他独自面对了尉迟幸。 贺成江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意识到不对劲时的心情,他仿佛还能听见心脏在胸腔中不要命地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每一下都格外用力,仿佛要直接从他的胸口蹦出来。 不仅如此,在意识到纪砚尘带走了埋伏的人后,他四肢百骸传来的酥麻和瞬间爬满背脊的冷汗,都在诉说着他的恐慌。 贺成江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 第一次偷偷跟着父亲上战场的时候,他面对第一个面露凶光的敌人时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那时对方眼中的杀意,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如此接近。 这一次,这种恐慌第二次到来,如同当头一棒,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他彷徨。 而这一切感觉的原因,只是他担心他受到伤害,担心他会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贺成江闭了闭眼,忽然倾身在纪砚尘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极轻,就像是羽毛轻轻扫过,只带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酥痒。 “你做什么?” 纪砚尘一贯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贺成江顿了顿,唇角微微上扬,在他的手背上啄吻着,直吻得纪砚尘下意识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贺成江在他抽身而退的前一刻用力抓紧,抬起头,以仰视的姿态对上纪砚尘的目光。 烛火映在他的眼底,就像是在他心底燎原的一场大火。 “阿砚,我突然发现……”贺成江嘴唇动了动,胸腔的心脏再一次激动起来,每一下心跳都像是敲在他的耳膜上。 贺成江直视着纪砚尘的眼睛,本能地想要从他的眼中攫取与自己相似的感情。 他就像是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见到了绿洲,因此急切地想要寻找到能缓解自己干渴的水源。 然而当他走近时,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 纪砚尘的眼底只有疑惑、平静和淡然,一如他清冷矜贵的气质一样。 有些话已经抵在了唇齿之间,却又在一瞬间让人心生胆怯。 纪砚尘微微挑眉:“什么?” 贺成江抿抿唇,又垂下眼看着被自己紧紧抓住了手,有那么一瞬觉得有点难过,但他还是笑了笑,如同以往那样漫不经心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得真好看啊,像是九天谪仙。” 纪砚尘嘴角下沉了一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抽出自己的手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没看完的书上。 贺成江依旧看着他,喉头轻轻滚动,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重新咽回去,只在心里悄悄道: “阿砚,我突然发现,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第59章 新的线索 纪砚尘敏锐的感觉,最近贺成江有些不对劲。 主要体现在,连续三次在他进门时停止了和松云的交谈,并且仿佛一个大傻子一样凑上来,要么问他累不累,要么问他喝不喝,要么就是把他拉到桌边投喂桌上新出炉的糕点。 这让纪砚尘恍惚有一种自己被贺成江当成了一只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的猪。 “来,阿砚,这是福源斋新出炉的龙须酥,我特地让锁云买回来的。”贺成江又将一小块白色的絮状糕点递过来,那双眼里充满了……慈爱。 至少,纪砚尘感觉这眼神就妥妥的是慈爱。 纪砚尘后仰躲开,伸手抢过他手里的点心,放进面前的碟子里,有些无语:“你……” “恩,怎么了?不喜欢吃?”贺成江挑眉,“那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让锁云买回来。” 在松云的眼里他们家世子大概是鬼上身了才会突然这么温柔似水,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这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噤,连忙跑了。 纪砚尘揉了揉眉心:“贺成江。” 他连名带姓的喊人,让贺成江立马正襟危坐起来,莫名给人一种小孩子乖乖坐好等待夸奖的感觉,这让纪砚尘更觉得心累了。 纪砚尘长长叹了口气:“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贺成江表情一僵,连带着身体也有些僵硬了。 纪砚尘眯起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贺成江握拳抵在唇边轻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紧张,沉默须臾,干巴巴道:“……没事。” 纪砚尘明显不相信,贺成江这副样子,他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不过贺成江明显不打算老实交代,甚至干脆玩起了转移话题的把戏:“关于严魏盛的案子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 虽然心里还藏着狐疑,但纪砚尘还是被贺成江成功带跑偏了。 “你还记得他死前曾经被勒令禁足的事情吗?”贺成江松了口气,飞快说道。 当然记得,这件事还是因他而起的。 “所以?”纪砚尘微微挑眉。 贺成江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玩世不恭:“按理说,他死的时候禁足还没有解除,为什么人会忽然死在醉玉楼?” “因为他是偷跑出来的,放他出来的还是严家后门的门房。”纪砚尘翻了个白眼。 这点消息他早就让月照查过了,如果不是后来那个门房找不到了,严魏盛的事情还不至于拖到今天都没有结果。 贺成江无视了纪砚尘的白眼,嘿嘿笑起来:“我们阿砚真聪明。” 纪砚尘:…… 这个贺成江果然是傻了! 好在,很快贺成江就再次收敛了笑意:“按察司的人找到了那个门房的尸体,他死在了城外,就在官道不远处。仵作给出的死因是失足跌落山坡,导致头撞到了石块。” 纪砚尘皱起眉:“这么巧?” “对,就是这么巧。”贺成江点点头,“不止如此,我还查到了一些这个门房和大房的关系。” “什么关系?”这消息一下子让纪砚尘来了兴趣。 “这个门房和大夫人屋里的丫鬟月枝关系很好,经常悄悄借着各种理由私下往来。” 纪砚尘立刻又问:“既然门房死了,那这个月枝呢?还活着吗?” “活着。”贺成江表情古怪起来,“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从大夫人屋里的洒扫丫鬟摇身一变成了大公子的贴身丫鬟。” 此话一出,房间中立刻安静了。 贺成江观察着纪砚尘的表情,心脏怦怦直跳。 自从前些天他发现自己对纪砚尘的感情出现了变化,一切就开始逐渐失控,他总是下意识想要靠近他,想要触碰他。 而随着他对纪砚尘的欲望逐渐变得强烈,另一种难过就越发清晰。 他清晰的感觉到纪砚尘对他没有感情,哪怕是和他调情的时候,那双眼也如月光般清冷。 这让贺成江有种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戏台上演独角戏的感觉。 纪砚尘不是戏中人,他站在台下,是一个观众,冷眼看着他所有的焦躁、期待和惶惶不安。 偏偏,每次看到他,贺成江都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的心。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被心中隐秘的欢愉和如荆棘般的难过撕裂了。 “你是说,这件事是严魏庭做的?”纪砚尘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同时也将贺成江飘飞的思绪统统拉了回来。 贺成江压下心底的失落,轻咳一声:“就算不是他,也和他脱不开关系。” “可是有一个疑点。”纪砚尘微微皱起眉。 贺成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用粗糙的拇指轻轻将他的眉头推平,轻声问:“什么疑点?” 纪砚尘只当他又是在‘发情’了,自顾自道: “为什么?严魏庭没有理由杀严魏盛,那毕竟是他弟弟。以严家二房如今在严家的地位,就算严魏盛想跟他抢家主之位也根本没可能。他为什么要杀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人?还用这样……招眼的方式?” 贺成江目光不曾从纪砚尘身上挪开,点点头:“说得有理。” “或许是因为,我们之前的恩怨?” 纪砚尘摇摇头,否定道: “有这个必要吗?说到底就算你真的因为那件事要打压严家,严魏庭只要将人推出来,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你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不可能迁怒于严家。你虽然是世子,但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炬城离郢都虽远,但也不是法外之地,你的顾虑只会比他们更多。” 这个问题的答案贺成江也给不出来。 他也就干脆不说话了,只安静地看着眼前人。 纪砚尘的话语渐渐在耳边变得缥缈,他盯着那张淡薄的唇出神,某种冲动自心底蔓延而上,却又有另一种锁链一样的无形之物,将他心中的猛兽牢牢束缚,不得而出。 第60章 震撼 那天有关严魏盛死因的讨论最终没有结果,纪砚尘在那之后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这天,贺成江推开他房间的大门,裹着一身暖春的花香,手里还拿着一本烫金的帖子,在纪砚尘眼前晃了晃。 纪砚尘:? “猜猜这是什么?”对上他的视线,贺成江弯唇一笑。 纪砚尘打量着那本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征的帖子,沉默须臾:“严家的拜帖?” 贺成江动作一顿,诧异地将帖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问:“你早就知道严魏庭会这么做?” “不知道。”纪砚尘慢悠悠喝了口茶,将手上正在看的书翻了一页,“猜的。” “猜得这么准?” “知道我的身份后,他来回也不过只有那几个选择。知道递拜帖,说明他还不算蠢。”纪砚尘答得漫不经心。 贺成江挑挑眉,看了纪砚尘一会儿,笑了笑将拜帖递给他。 纪砚尘接过来,将上面的字扫了一遍。 “你想在哪里见他?”贺成江一直看着他,眼神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变得格外温柔。 “都行。”纪砚尘合上帖子,将之随意放在桌上,“这里是西启侯府,你来安排。” “行,那就在花园里。我最近正好想和你一起在花园你坐坐,桃花开得正好,上次都没带你好好看看。这次正好,等打发了严魏庭我们就在花园里走走。”贺成江眼睛发亮地看着纪砚尘。 纪砚尘没什么反应,慢慢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旁边的书上。 贺成江用手支着下巴,出神的看着他,任由心底那份隐秘的喜悦蔓延至四肢百骸。 …… 翌日。 小厮一路领着严魏庭走进花园之中。 远远地,他便看见两人坐在桃树边的亭子里,粉色的花瓣如落下一场微雨。 亭中,纪砚尘垂眸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太子殿下依旧是那副清冷苍白的样子,尤其在这场花雨之中,更带给人一种遥远又不染尘埃的感觉。 在他的身旁,贺成江正伸手掀开茶壶的盖子,氤氲雾气缥缈而起,将那张硬挺立体的脸熏得模糊,隐约让人生出一种温和的感觉。 贺成江主动将茶水倒入瓷杯中,将其中一杯推到纪砚尘手边,眉眼弯弯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纪砚尘的注意力从书上挪开,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水,微微颔首。 贺成江便笑得更开心了,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下巴搁在上面和他一起看起了那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 这个气氛实在是太和谐了。 和谐到严魏庭觉得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即便心中异样,严魏庭还是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亭子前。 “公子,世子。”严魏庭站在台阶下,朝着两人拱手弯腰行礼。 两人听见声音,同时转头过来。 纪砚尘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平淡疏冷,倒是贺成江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严魏庭总觉得贺成江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和不满。这令他不由得回忆自己是否在什么地方招惹过这位世子。 “来了。”贺成江的手被纪砚尘拨下来,皱了皱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严魏庭感觉有无形的压力朝自己头顶压下,让他身体僵了僵。好在很快,纪砚尘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进来坐。” 严魏庭如释重负,步入亭中,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他终于看清了那杯让世子笑得格外开心的茶是什么了,清澈的茶水中两朵娇艳的桃花浮浮沉沉,仿佛一对情投意合的鸳鸯在水中嬉戏。 严魏庭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更甚了。 贺成江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手指上沾上的水迹,不咸不淡道:“反正严公子也不会留多久,就不添茶了,严大公子不会介意?” 严魏庭:…… 这赤裸裸的刁难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嘴角抽了抽,他只能干笑着点点头: “无妨,我不渴。” “不渴就好。”贺成江勾了勾嘴角,然后当着严魏庭的面将那盘离他很近的樱桃拿了过去。 这样一来,严魏庭面前彻底什么也没有了。 严魏庭表情越发僵硬,心里那份异样感简直翻天覆地,搅得他脑子都变得混乱起来了。 他不由得认真打量起贺成江来。 贺成江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将一颗樱桃递到纪砚尘唇边,语气是与对严魏庭时截然不同的温柔:“尝尝?” 纪砚尘和严魏庭同时沉默。 纪砚尘看了一会儿面前的樱桃,伸手想要将其拿过来,却被贺成江眼疾手快躲开:“有水,一会儿粘在手上不好收拾,要是因此着凉又要叫府医过来。” 纪砚尘:…… 他无声与贺成江对峙片刻,最终还是被贺成江的厚脸皮打败了,张嘴就着他的手将樱桃吃了下去。 贺成江的手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摊开掌心等在那里。 纪砚尘无奈,只好又将樱桃核吐在了他掌心。 贺成江脸上笑意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扩大,眼中没有半分不耐,甚至严魏庭还看出了一丝很隐蔽的愉悦和幸福。 严魏庭瞳孔剧震,目光不断在两人之间游走,大脑已经乱得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贺成江将樱桃核丢掉,用手帕擦了擦才好像终于注意到了坐在对面的严魏庭,心情颇好的开口:“严大公子今天来不是有事要说吗?” “啊?”严魏庭一激灵,对上世子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如芒在背,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此刻脑海一片浆糊,哪里想得出自己之前要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僵坐在那里,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纪砚尘无语地瞪了贺成江一眼,主动道: “我听说,炬城严家和郢都严家曾经都是同出一脉?” 有了纪砚尘开头,严魏庭终于勉强拉住了自己脱缰的思绪,轻咳一声点点头:“是,是有一点关系……” 第61章 心情不好 “恐怕不只是一点关系那么简单?”纪砚尘平淡的声音响起。 严魏庭沉默了。 他脸上的恍惚渐渐被纪砚尘的话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难说清的复杂。 严魏庭花了几天的时间,基本弄清了纪砚尘出现在炬城的原因。太子在去年夏天遇刺失踪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梁夏乃至四面八方的邻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太子的死讯也在年后不久传遍了梁夏南北15州府。至今为止这则消息仍然被张贴在每个府衙旁的布告栏上。 严魏庭不知道纪砚尘是怎么做到假死藏在黔州炬城,还和贺成江搞上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纪砚尘之所以如此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主动告知身份,并不是因为自己多么受他信任,而是这位有能力让他在将秘密脱口之前就先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严魏庭不想死,所以他今天必须有所表态。 “我们曾经是郢都严家的分支,因为和当时的主家闹了矛盾,所以脱离了主家,一路来到黔州才找到机会做起了生意。”严魏庭低声道。 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纪砚尘能说出刚才那句话,就意味着他们严家在这位眼前已经没了什么秘密。 “……是吗。” 纪砚尘依然是淡淡的表情,既没有满意地点头,也没有不满地沉下脸,严魏庭所说的这些根本没给他的内心造成任何波澜。 严魏庭抿抿唇,各种思绪在脑海中飞快运转。 他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纪砚尘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平静得像是深渊。 严魏庭被他看得下意识撇过了视线。 这一撇就又撇到了贺成江身上,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橘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刀,刀光雪亮,轻而易举便将橘子皮割了下来,如同一条长长的打着卷儿地袋子坠在半空中。 空气中隐隐弥散出淡淡的柑橘清香。 这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随意的动作,可严魏庭盯着贺成江那修长有力的手,没由来地觉得背脊发凉。 好像那把刀随时有可能从橘子上脱离,落在他身上,就像削橘子皮那样将他的皮一圈圈削下来。 这时,一只青白瘦削的手伸过来,一把从贺成江手里拿走了橘子,将之放回果盘。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半点没有沾到那把刀——当然这也有贺成江下意识躲了躲的原因。 严魏庭轻咳一声,缓解了一下嗓子发干的症状。 一杯茶紧接着被推到了自己面前。 纪砚尘温和的嗓音传来:“喝点,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谢,谢谢。” 严魏庭如蒙大赦般连忙端起来,润了润嗓子。 嗤! 贺成江随手将刀插在了削到一半地橘子上,橙色的果汁顺着刀口缓慢流淌出来。 严魏庭差点就把手里的茶洒了,有些狼狈的放下茶杯,双手放在膝盖上,背后早已经是冷汗淋漓。 “听说严公子家中是在梁夏和凉上之间跑商的?”纪砚尘继续平静开口,随手将书递给了贺成江。 贺成江脸上的表情顿了顿,紧接着严魏庭眼睁睁看着传闻中不可一世,浪荡风流的世子殿下像是个得了赏钱的小孩一样接过书,随便翻了起来。 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让严魏庭那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差点又成了浆糊。 他咳嗽两声,点点头。 “严公子经常跟着去凉上做生意吗?”纪砚尘又问。 这一次没了贺成江这个搅局的,两人的表情都不同程度地放松了很多。 严魏庭喝了口茶,扯了扯嘴角:“不瞒您说,在下是家中长子,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想要了解家中产业跟随商队南来北往也是必不可少的事。” 纪砚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们在凉上的人脉应该也不少。” 严魏庭拿着茶杯的手一抖,从杯沿擦出来的茶水晕湿了他的指腹,并不滚烫,反而有一种处在冰天雪地里似的冷。 没等他回答,纪砚尘便又开了口:“我正好有件事需要去凉上确认一下。” 严魏庭回过神来,哦哦两声,咽了口口水:“您说,我让人去给您打听。” 纪砚尘却摇了摇头:“不必,我要亲自去一趟。” 这话一出来,不仅仅是严魏庭愣住了,就连贺成江的脸色也变了,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 严魏庭还没说什么,贺成江就严厉制止:“不行。” 纪砚尘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对严魏庭道:“我希望能和你们的商队一起去一趟凉上,最好是近期就能出发的。” 严魏庭半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贺成江忽然一抬手制止了他,另一只手抓着纪砚尘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双唇抿成了一条坚硬笔直的线条。 两人无声的对峙让严魏庭有种无所适从的惶然感。 好在很快贺成江就看了过来,用不容置疑的严厉语气道:“你先回去,后面的事等我联系你。” 严魏庭如蒙大赦,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临走前,他偷眼看了看纪砚尘,并没有从这位表情冷淡的太子殿下脸上看出任何端倪,心中泛起嘀咕。 守在亭子外的护卫领着严魏庭远离了亭子,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贺成江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从他前来拜访到勒令他离开的整个过程里,他都表现出了超出寻常的对纪砚尘的关注。 这种关注不像是臣子对太子,反倒而有一种…… 严魏庭没敢往下想,那个念头还没出来他心里就有种大逆不道的紧张感,这让他没由来的又咽了口唾沫。 “到了,严公子。”松云站在大门口,对严魏庭说道。 严魏庭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僵硬地走向大门口,门外他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松云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厮扶着严魏庭走上马车,在掀帘入轿之前,严魏庭终于忍不住自己内心中的滔滔洪水,看向松云问: “世子一直是这样子的吗?” 他相信松云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松云面上没什么表情,皱了皱眉,并不太想说什么,但最后看着严魏庭的表情还是动了动嘴唇: “世子今天心情不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严魏庭立刻就懂了,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攥紧了马车。 他就说,贺成江那种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关照一个人的时候,肯定是故意在他面前作秀! 第62章 剖白 马车悠悠远去。 没人知道严魏庭脑海里是怎么想的,因为花园里的两人还在对峙。 这件事纪砚尘没跟贺成江商量过,以至于他甫一听见时大脑一片空白,制止的话没经过大脑就强硬地脱口而出。 但即便是现在已经过去许久,贺成江想法也还没有丝毫的改变。 “你不能去凉上。”他双手桎梏住纪砚尘的肩膀,强硬又坚决的道。 纪砚尘轻轻皱眉: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什么理由需要你堂堂太子亲自去敌国,你是生怕那边没有人认识你,是吗?”贺成江简直怒不可遏。 纪砚尘抬眼与他对视,那双眼里的冷静如同一盆刻骨冰寒的冷水当头浇下来,冷得贺成江牙关打颤。 一时间贺成江心里甚至涌出怨恨,他恨为什么纪砚尘能始终这样冷静,仿佛游历在所有人世间的喧嚣情感之外,在他的眼中自己心里那点拙劣的,大逆不道的心思好似无处可逃一样。 “正是因为有人认识我,我才要去。”纪砚尘沉声道。 贺成江一字一顿:“不、准。” 纪砚尘抿了抿唇,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贺成江。” “襄州位于梁夏中部,往西与黔州有四州距离,往东距离江州奉安有三州。按理说我往东逃有更高的几率活下来,只要我能撑到江州境内,钟家就一定能保我安宁。可我为什么最后会逃往黔州被你捡到?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贺成江没说话,但纪砚尘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在一顿后变得沉重了许多。如果此刻仔细观察他的脸,就会发现他的下颚线绷得极紧。 纪砚尘叹了口气,缓缓道:“从襄州出来,我一开始的确是一路向东,期间才途径三城,护卫就几乎死伤殆尽,越往东暗杀者就越多,有些人甚至胆大得白日里便敢当街行刺。……我没办法才临时改道,一路逃来黔州。 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们明明可以在半路上便置我于死地,为什么偏偏给我留下了一条求生之路,而这条求生之路又为什么偏偏是西境。他们是想要我生不如死的活着,还是有别的目的。” 贺成江慢慢的终于从他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试探。 ——为什么偏偏是西境?他们是想要我生不如死的活着,还是别有目的。 纪砚尘的话在脑海中不断回荡,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咕咚’一声推开一圈又一圈模糊倒影的涟漪。 他又不由得想到了那天,他带着人从官道上把他救下的那个时刻。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因为高烧而通红的脸颊,看着他恍惚中含着滔天怒意、悲苦的眼睛。 他忽然就觉得那天,纪砚尘朝自己伸出手来让他救他的时候,他或许其实并不是在求救,反而是在对那无形中将他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人妥协。 那一刻,他是不是在想“如果背后那个人想要他就这样烂在泥里,那也没关系了,反正都这样了,那就让他烂下去,烂在这谁也不知道的脏污里”。 贺成江喉结滚动,直直看着纪砚尘的脸,声音因为心疼而干涩嘶哑: “你在怀疑我?” “没有。”纪砚尘回答得很快,但他却并没有去看贺成江的眼睛,依旧垂着眸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贺成江松开了纪砚尘的肩膀,他有些颓然的伸手抹了把脸:“你觉得我那天说的我想保护西启侯府的话都是假的,让你当这个男宠才是真的,是我和郢都那些人联合起来要你生不如死的其中一步?” “我没有。” “还是你觉得我能捡到你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设下的圈套,就是为了将你永远困在西境?” “贺成江……”纪砚尘皱起眉,一贯平稳的情绪终于出现了波澜。 贺成江没有被他的话止住话头,他的眼睛里酝酿着阴沉的暴戾,好像一头下一秒就会突然暴起伤人的猛兽:“你不止不信任我,就连钟迹白也不见得得到了你多少的信任,否则那天你就跟着他一起回奉安了。这么看来,我是不是还算挺好的,至少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理不清的牵挂……” 纪砚尘听着他越说越离谱,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等他说完就先叹了口气,主动伸手捧住他的脸凑上去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贺成江的话一下子都卡在了喉咙口。 胸腔中因为不被信任而受伤的心脏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忽然浇上了滚烫的沸水,令人分不清是烫还是冷的感受刺激的心脏用力蜷缩起来,紧得他胸腔发闷,眼神发直。 这个吻并不深入,贺成江只感觉冰凉柔软的触感静静贴在自己唇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松开。 贺成江像是意犹未尽般随着那唇瓣离开的方向追了追,最后还是僵硬又倔强的停在了半途,目光直直对上纪砚尘,竭尽全力才压抑住那几乎满溢出来的情绪。 “能听我说了吗?” 纪砚尘喘了口气,苍白的脸色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急切染上了淡淡的血色,看上去更有一种让人把持不住的诱惑了。 贺成江深吸一口气,撇开目光,哑着声音:“你说。” “是,一开始我的确在怀疑你。”纪砚尘坦然的承认了。 贺成江手又收紧了,但这一次他不再急切地想要宣泄胸腔中某种激荡的情绪,而是沉默着,静静等待着纪砚尘的下文。 “这不能怪我。我那时接连逃亡了三十七城,一路上草木皆兵,就连和我擦肩而过的一只蚂蚁都要担心那是不是想杀我的人放出来的眼线。你是西启侯世子,黔州是西启侯的封地,如果你和那些人联合起来想对我做什么,那样的我要怎么反抗?” 纪砚尘捧着贺成江的双手在轻轻颤抖,轻而易举便加剧了贺成江的心疼。 贺成江伸手覆上他的手背,缓慢又坚决的抓住了他颤抖冰凉的手,低下头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奇迹般便驱散了空气中那飘飘忽忽的心慌。 纪砚尘闭上眼睛,声音终于难掩颤抖: “我没办法,贺成江。这一路颠沛流离,我唯一能做到的自我保护就是不要相信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第63章 原由 贺成江呼吸跟着颤抖起来,他张开嘴却觉得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将他所有想说的话都一起堵住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凉亭内好像在这一刻与外界隔绝。 纪砚尘不愧是太子殿下,他的情绪很快就被平复下来,呼吸逐渐平缓,双手也恢复了平稳。 他慢慢与贺成江拉开距离,因为垂着眼眸并没有看到面前人眼中一闪而逝的不舍。 又沉默了一会儿,纪砚尘才再次开口: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那些人为什么要将我逼到西境,黔州有什么值得他们在意的事情……” 贺成江看着纪砚尘一开一合的双唇,大脑在半晌迟钝后终于恢复了运转。 纪砚尘的话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黔州是西启侯的封地,按理说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事西启侯都应该事无巨细全都知道,可现在纪砚尘所说的这一切都在明晃晃地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这里发生的一些事情简直可以用瞒天过海来形容。 贺成江又想起了自己在大街上见到纪砚尘的时候的场景。 当时发着高烧的纪砚尘突然从街边冲出来摔在自己面前,如果不是这个小插曲贺成江是不可能注意到醉玉楼是不是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倌儿,他也更不可能在后来注意到纪砚尘身上不同寻常的伤势和耳朵上那枚明显价值不菲的玉坠。 而当时拉着纪砚尘的人是谁? 江涛。 如今回想起这一幕,就连贺成江也开始怀疑起这一切的巧合性了。 纪砚尘当时真的是偶然冲出来的吗? 这会不会真的是一个早就安排好的陷阱呢? 贺成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表情紧绷又僵硬。 “直到最近,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纪砚尘的声音打断了贺成江的思考。 “什么事?” “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凉上已经渗透黔州了。” 这话无疑是对西启侯以及西启侯所率领的西境军的质疑和否定。 但贺成江却无法反驳这句话。 这几日桌案上那些顺藤摸瓜翻出来的细作就是对这句话的佐证,更遑论此前还有尉迟幸这位凉上皇子以及其麾下的皇室死士。 如果不是纪砚尘的出现,这些人还会继续悄无声息地渗透西境每一个角落,然后等待某一刻骤然爆发,让西境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去凉上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纪砚尘将话题拉了回来,格外认真道。 这一次贺成江没有再激烈地反对,他只是深深地看着纪砚尘,强行压抑住胸腔中的情绪,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江涛一定和郑洪涛有关系,而我恰好知道他来自那里。” “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贺成江沉默须臾后才尽可能平静地开口。 就算是这样也根本没必要纪砚尘亲自去,在遥远的凉上哪怕是整个梁夏最惊才绝艳的元帅钟迹白也根本保证不了他的安全。 “我还能带走尉迟幸的人。”纪砚尘接下来的这句话一下子就堵住了贺成江的话。 贺成江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尉迟幸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冷血无情,擅长玩弄人心,但同时他很容易对与自己有着类似处境的人产生同情。如果不是他这个致命的弱点,今天的凉上就不会内乱不断,他应该早就已经坐上那个位置了。”纪砚尘缓缓道。 贺成江诡异地沉默了,半晌才觉得有些好笑:“你觉得他对你产生了同情?” 这话让纪砚尘抿了抿唇,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述自己的感受,短暂沉吟后才缓缓道:“我其实不需要他对我产生同情,只要他对我拥有高过于其他的关注,他就一定会跟着我一起返回凉上。”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凉上夺权的战争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他如果不跟着我一起走,等待他的就是不久之后新皇的追杀。” 贺成江:“……” …… 街道上人声喧嚣,车马不绝,路边小贩的吆喝和空气中弥散的小吃香味一同在空气中浮沉。 严魏庭弯腰从马车里钻出来,在小厮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来。 钱庄的掌柜立马快步迎了上来,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哎哟,少东家您可算来了,账本和茶水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快快请进,请进。” 严魏庭的视线在掌柜的身上停留少许,微微颔首,在他的带领下跨入钱庄门槛。 地下大堂里来往的都是存取钱款的客人,来来往往,低声说话的声音嘈杂地涌入耳朵里。 常年跟随父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严大公子目光只在大堂内淡淡扫视一圈就基本已经将来往客人的大致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当他想要收回目光的前一秒,目光倏忽顿住,一下子落在了大堂内客桌边悠闲喝茶的年轻人身上,下一秒他眼皮突地一跳,下意识环顾四周再一次仔细打量起了周围的客人。 没有那位让他头疼的世子的影子。 严魏庭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犹豫片刻抬脚走向了正在品茶的年轻人。 一位护卫将他拦在了距离纪砚尘四五步的距离,严魏庭不由得转眼看向这个护卫。 这人身材精壮,眼神锐利如刀,无形中便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质。 仅仅一眼,严魏庭就知道这护卫也不是好惹的,想必是贺成江担心纪砚尘安全专门留在他身边的。 风行如果知道严魏庭是这样想他的,肯定要当场翻个大白眼。 这段时间越是跟在纪砚尘身边,他就对贺成江这个传说中的西启侯世子越发看不上,那种浪荡不着调的纨绔子弟怎么能和他们家严于律己的大帅相提并论。 尤其是每次看着那家伙对自家殿下动手动脚,风行就总忍不住手痒脚痒。 要不是碍于贺成江的世子身份,他肯定在贺成江第一次牵纪砚尘的手的时候就已经出手打断那小子的手了。 第64章 试探 严魏庭的目光越过风行,落在侧对着自己的纪砚尘身上,犹豫须臾才轻声道: “您今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那位没跟着来吗?” 他在试探贺成江是不是在附近。毕竟迄今为止,严魏庭都觉得自己和贺成江八字犯冲,每次见面那小子就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要是多见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要折寿。 纪砚尘放下茶杯,微微偏过头。 那张泛着病态苍白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眼底则带着极其浅淡的笑意,他的语气是温和的,就像是春季融化的冻水: “今天没什么事,听说严大公子要来钱庄就想来看看,顺便聊聊我们上次没聊完的话。” 严魏庭闻言,几天前那场戛然而止的谈话又一次被掀上了记忆表层。 ——那你们在凉上的人脉应该也不少。 ——正好我有件事需要去凉上确认一下。 ——我要亲自去一趟。 几天前刚结束的交谈还没有那么容易在脑海中褪色。严魏庭至今还能回忆起当时自己手中茶杯里粉红色花瓣摇曳时随着光线拨动的色彩,就像是年轻人所说的这几句话一样清晰又明确。 “……那位好像不太同意这件事。” 短暂的犹豫后严魏庭搬出了贺成江。 从当时两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来看,严魏庭觉得自己要是就这么答应了这位的要求,回头就会被贺世子趁着某天夜黑风高砍死在某条小巷里。 “他今天没来,而且…他已经同意了。”纪砚尘站起来,文质彬彬地看着他,笑了一下,“严大公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还是你希望在这里谈?” 严魏庭反应很快,在掌柜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亲自把人领上了二楼。 那态度恭敬得让人咋舌。 严魏庭率先让纪砚尘走进房间,没让掌柜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沉声吩咐:“这里不需要伺候了,没有我的吩咐别让任何人上二楼来。” 掌柜也是人精,只愣了一瞬就立刻点点头,意识到了这个突然来访的年轻公子的身份不简单。 风行也没有跟着进屋,他站定在门口,仿佛门神一样守着。 严魏庭与他短暂目光交汇便关上了房门。 回头,纪砚尘已经翻起了掌柜提前放在桌上的账本。 那些厚厚的本子写得密密麻麻,每一项进款都十分详尽。 严魏庭没敢制止这位的行为,拿出两个茶杯倒了茶,将其中一杯放到纪砚尘手边才开口:“去凉上的事情还是太冒险了,……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好向世子交代。” 纪砚尘翻到账本第二页,眉眼中带着漫不经心,好似没听见严魏庭的话一样,也不说话。 严魏庭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抿抿唇,又不敢擅自坐下只能就这么僵站着。 直到纪砚尘翻完了三页账本才像是终于想起了旁边还有个人,慢慢抬起头来,冲着对面扬了扬下巴:“坐啊,严公子。” 严魏庭纠结地顿了顿,最后一屁股坐下,露出为难的神色: “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您到底想做什么,给我个准信,行么?” 纪砚尘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那不如你先给我一个准信。” “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严魏盛?” 轰隆! 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划破平静的天际,严魏庭的瞳孔骤然收缩,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您说什么?您觉得是我杀了严魏盛?这怎么可能…虽然我们关系不好,但是……” “但是你们毕竟血脉相连,他的父亲还是你二叔。”纪砚尘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平静得像是没有波澜的死水,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把尖刀,“其实我也很好奇,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严魏庭的声音卡在了喉咙口,瞳孔不正常的收缩着,就像是被吓懵了似的。 纪砚尘继续低下头翻看账本,语气直白:“不用狡辩。如果你想我还可以给出很多能证明是你动手的证据,比如你身边那位叫做月枝的贴身丫鬟。” 话说到这个地步,严魏庭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轻呼出一口气,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有些荒唐,苦笑着摇了摇头:“公子,想杀一个人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的,如果您一定想要一个的话……我已经厌烦了供养一只只会吸血的废物,这个理由怎么样?” 纪砚尘点点头:“还算说得过去。” 严魏庭笑了一下,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又听他道:“但让一个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比让人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好脱身得多。严少东家,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让严魏盛死在醉玉楼吗?” “……” “风月是你们送到醉玉楼的,应该也算半个严家人,你为什么要让严魏盛死在风月的床上呢?” “…………” “还是说,风月是严家的人,却不是你的人?” 严魏庭喉头滚了滚,在纪砚尘那句‘却不是你的人’话音落下时‘咕咚’咽了口唾沫。 “您…还真是有备而来。” 纪砚尘笑了笑,合上账本,将其‘啪’一下随手丢在桌上:“现在你可以给我一个准信了吗?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严魏庭在这一刹那醍醐灌顶。 原来纪砚尘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要和自己商量去凉上的事,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试探自己的目的而来的。 可笑自己先入为主,开局就被压了一头。 严魏庭的心情一时间复杂无比,他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没能组织好有效的言语。 纪砚尘则看起来很有耐心,后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撑着脸,食指规律地轻敲在侧额上,像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君主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下败将。 严魏庭有些如坐针毡,抿着唇皱起眉,显然是在纠结。 纪砚尘适时加了一把火:“对了,还有一个消息,不知道严大公子知不知道。” 严魏庭茫然抬头。 纪砚尘勾了勾嘴角:“风月前不久死在了西郊。而我,恰好和杀她的人有过照面。严大公子,你想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严魏庭放在双膝的手骤然收紧了,呼吸也跟着紊乱了。 第65章 画卷 “吁!!”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用力拉动缰绳,马蹄随巨力微微扬起,溅起地上无数尘土。 贺成江迅速翻身下马,表情肃杀而沉冷,脚步如风地走向正紧闭房门的醉玉楼。 身后的松云连忙快走两步,在贺成江之前‘咚咚’敲响了大门。 街道边来往的行人们纷纷侧目往来,不约而同在心中猜测到底是什么让他们眼高于顶、嚣张浪荡的贺世子大白天的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敲响窑子大门。 难不成,醉玉楼里有什么绝世美人不成。 “哎哟谁呀?”门内很快传出熟悉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来了来了,谁啊,怎么这个时候——” 王妈妈剩下的话恰在喉咙,见鬼了似的看着站在门后背脊挺直,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贺成江。 贺成江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微笑: “王妈妈,好久不见。” “世、世子爷?!”王妈妈搭在门上的手轻轻痉挛,脸上肌肉扭曲着挤出一个满是褶皱的微笑,“您、您…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贺成江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王妈妈,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终于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 “听说你们家最近老是出事,特地过来看看。” “出,出什么事?” 王妈妈抠在门上的手都发白了,颤抖着声音,还想将这些事情搪塞过去。 贺成江哼笑,看了一眼松云。 松云立刻会意,面色冷硬地推开王妈妈,一脚跨入醉玉楼大门,将还想徒劳反抗的王妈妈反手摁在了门口的桌上。 醉玉楼瞬间大门洞开,原本在楼上观望的姑娘们纷纷惊叫。 贺成江整了整衣领,慢悠悠的跨进大门,目光淡淡地扫过楼上的姑娘们,仅仅一个眼神便让他们的尖叫尽数停止了。 然后,他慢慢踱步到王妈妈面前,看着半边脸紧贴在桌上想要挣扎的王妈妈: “我前些天外出打猎的时候见到了一具尸体。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子,王妈妈要不要猜猜她叫什么名字?” 王妈妈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变得格外粗重急促起来。 贺成江则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风月。是不是很耳熟,恩?我听说醉玉楼有一位漂亮的花魁,也叫风月。” “你…你……”王妈妈艰难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并没有能说出口。 贺成江也不在意她是否有话要说,对身后的护卫们挥挥手。 护卫们瞬间领命,一股脑朝着各个方向大步而去,俨然一副要将整个醉玉楼翻过来的架势。 姑娘们惊呼着被护卫们请下楼,全站在大厅中,紧张又恐惧地看着贺成江。 等带来的人都散开到了醉玉楼的各个角落,贺成江才慢悠悠地对松云挥了挥手。 王妈妈也才得以解开束缚。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瞳孔还在剧烈收缩。 过了好一会儿,她颤抖着声音:“不行,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护卫忽然从后院冲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些东西一股脑放在了贺成江坐着的桌子前。 “世子,我们在后院江涛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江涛?”王妈妈抬起头,震惊又茫然,“你,你,你不是…你不是为了——” 她话没有说完就被另一个从下楼来的护卫打断了:“世子,我们在风月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他手里拿着一片焦黑的残页,看起来是被火烧后留下的一点残留。 王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那张被递到贺成江手上的残页还是没能吐出正常的音节。 贺成江打量了一会儿页片上残留的墨迹,瞥了王妈妈一眼,淡淡一笑: “要不要猜猜看这上面写了什么,王妈妈?” 王妈妈浑身发抖,嘴唇不正常地苍白颤抖,浑身上下都透着难以掩饰的异样和诡异。 贺成江仿佛没看到她的模样,又拿起了桌上的另一个东西。 那是一卷经过细心保存的画卷,这是从江涛房间里搜出来的。 画卷缓缓展开在贺成江的眼前。 宣纸上是勾勒出一位顾盼生辉、姿容明丽的女子,女子回首望来,微弯的眉眼哪怕搁着冰冷的画纸也能看出其眉眼里的欢欣。 贺成江看着画卷中的女子,这张漂亮的脸缓慢地和记忆中的两张脸重合在一起,让他脸上的笑意飞快消逝。 同一时间,一行穿着按察司官服的人从门外鱼贯而入。 为首一人对贺成江遥遥拱手: “世子,我等接到消息,听说您在醉玉楼发现了一些与严魏盛一案有关的证据,特来接手调查。” 贺成江的目光从画卷中抬起,隔空与为首那个同知对视,黑眸如渊薮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同知心沉了沉,面上不露声色: “世子未曾有官职在身,独自调查这些事情已是越界,还请您将搜出来的证据交由按察司,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气氛在双方僵持下飞快凝滞胶着。 贺成江喉头滚了滚,目光慢慢落在王妈妈身上,目光深沉而带着隐隐的杀意。 …… “公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魏庭深吸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地问。 纪砚尘看着他飞快变色的脸,笑了笑:“严公子,你知道按照梁夏律法,私通敌国是什么罪吗?” 严魏庭脸色骤变,猛然抬头:“你……” 他猝不及防撞进纪砚尘平静的目光,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浑身冷得发抖,掌心却不停地渗出汗渍。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又被纪砚尘套话了。 有了刚才那样的反应,之后不管他怎么解释都说不清。 但或许是被纪砚尘钓出了所有秘密严魏庭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长吁出一口气,抹了把脸,看向纪砚尘:“你没有证据。” “我不需要证据。”纪砚尘平静回答。 “你可以策划悄无声息地解决严魏盛,我也可以让你死得无声无息,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我能做到的,严魏庭,你应该很清楚。” 严魏庭沉默着下颚线绷紧,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第66章 你能给我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无声的对峙中,严魏庭终于投降了。 “您到底想做什么?” 纪砚尘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窗户边,用食指轻轻勾着窗沿,将其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朝外看去。 下方街道人来人往,街道两边的小贩吆喝着,时不时有人停下来询问或买下一些零食或小玩意儿。 整条街道看似十分正常,但纪砚尘过去整整半年都处在被追杀的日子里,早就对各个方向的试探和监视养成了格外敏感的性子。 他目光轻轻从楼下茶摊上两个对坐着喝茶的男人身上扫过,然后又落在一个扛着糖葫芦在街道徘徊的老人身上,最后停在对面酒馆门口坐着的小厮身上。 “凉上对你的‘保护’真是紧密啊,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严魏庭一愣,顿时有些慌了:“你说什么?” “别紧张。”纪砚尘轻轻合上窗户缝隙,“知道了也好。” 严魏庭不能理解纪砚尘如此平淡的理由,但他好歹是经历过跨越两国的走商,也遇上过不少紧张的情况,因此还算镇定: “有多少人在盯着我?” “不多,不足以让人知道我们的谈话。”纪砚尘神色淡淡,画风突地一转,“但也不少,至少不能让我们的会面掩人耳目。” “您…您……” 严魏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喝口茶,冷静一点。”纪砚尘轻声安抚。 严魏庭下意识顺从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情绪也确实冷静了许多。 纪砚尘这才继续道:“我们先来谈谈你和凉上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是你说呢,还是我替你说?” 严魏庭早已经在之前的交谈里对纪砚尘产生了畏惧,有种此人无所不知的错觉。 本能的接着他的话说道: “我只需要顺利将他们中的一些人带过边境,为此他们会提供给我行商的便利和一些……一些听命于我的人。” “然后你用这些人去对付郢都严家?”纪砚尘不置可否。 严魏庭呼吸急促了一些,膝盖上的双手收紧,片刻后才点点头。 “二房是郢都严家的人?” 虽然早知道纪砚尘了解了很多,但这一点还是让严魏庭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从曹恒江那里搜出来的账本里猜出来的。 没有郢都的帮助,严二爷怎么拿得出那么多稀世珍宝。 不过,纪砚尘当然不会将这些告诉严魏庭,只淡淡道: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严魏庭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抿抿唇道:“我就只做了这些事。” “……只?” 纪砚尘的语气微微上抬,明显带着质疑。 严魏庭有些紧张又很迫切:“对!除了将他们带过来,我没有再给他们提供过任何便利。” “但你其实知道你带来的是什么人。”纪砚尘冷冷道。 严魏庭:“……” “身为梁夏人,你有没有想过将尉迟家的人带进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还是说严魏庭,你身上流着的根本不是梁夏的血脉!” 纪砚尘眼神凌厉,猛地一拍桌子,身体前倾,以一种充满压迫的气息逼视严魏庭。 严魏庭呼吸急促,双手颤抖起来。 “还是说你觉得黔州乱起来,郢都就会放弃这个地方,将你们一家召回去,你还能回去继续当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 “我没有!” 严魏庭骤然抬高音量,眼眶通红,仰头直视纪砚尘,那眼底充斥着汹涌的怒火。 纪砚尘注视着那炽烈的火焰,嗤笑一声:“你以为严家是因为在两国之间行商才招来的凉上人?严家行商多年,严魏庭你真的有这么天真吗?” 严魏庭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早在十三年前,凉上对黔州的入侵就开始了,那时候醉玉楼就是凉上人在炬城的据点。你以为醉玉楼是怎么开起来的?你以为醉玉楼背后是谁?” 严魏庭瞳孔剧震,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倏然惨白。 “严家分支到底是怎么离开郢都辗转来到黔州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纪砚尘盯着严魏庭一字一句沉声道, “梁夏疆域广阔,上下十五州,二百余城池,无数县村,你们在哪里落脚不可,为什么非要在黔州?非要选炬城?严魏庭你还不明白吗,你们就是主家和凉上之间的桥梁,一旦出事,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严魏庭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不能相信所说的这些话一样。 纪砚尘直勾勾看着严魏庭,仿佛要将他整个看穿一样,良久才缓缓道: “你回不去的,严魏庭。” “他们从没想过让你们回去。哪怕你心里有怨有恨又怎样?他们恰恰要的就是你的怨恨,因为这样才能彻底将你们的干系撇干净。” 顿了顿,纪砚尘又道: “你刚才问我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要亲自去一趟凉上。” “不仅如此,我还要你回去告诉尉迟这个消息,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说罢,纪砚尘没有再继续看严魏庭,径直打开了房门。 在他跨出房门的前一刻,严魏庭颤抖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如果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纪砚尘一顿,想了想:“如果我此行侥幸不死,那么我给你一个回去取代严家的机会。” “……” 纪砚尘面色平淡地走下台阶,一眼就看见了大堂内站着的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人眼睫微垂把玩着手上的银镯,对掌柜殷勤的伺候视若无睹,浑身上下都透着让人心惊胆战的矜贵和桀骜,就像一只慵懒落在树梢的鹰。 他像是感觉到了纪砚尘的目光,抬起头来同时制止了耳边掌柜的喋喋不休。 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的瞬间,他脸上冷淡桀骜的神色瞬间如冰雪消融,嘴角扬起浅淡的笑容,透彻明亮的双眸仿佛在刹那点缀上了璀璨星光。 纪砚尘径直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贺成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温柔得仿佛一汪能溺死人的春水: “来接你回家。” 第67章 兄妹 “谈得怎么样了?” 院子里,贺成江将一块刚出炉的糕点递到纪砚尘唇边,看着他垂眸对着一个册子出神,忍不住问道。 纪砚尘没立刻回答,下意识张口吃了半块糕点,喉结轻轻滚动,然后微微皱起眉。 “怎么,不好吃?”贺成江立刻换了个问题。 “有点甜。”纪砚尘低声应了一声,然后才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郢都严家不愧是能够从白手起家做到现在在郢都举足轻重的家族,他们家的人都很擅长……” 说到这里,纪砚尘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应该怎么恰当的描述。 贺成江挑挑眉,没打扰他的思考,安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又过了片刻,纪砚尘才道:“都很擅长扮猪吃老虎。” “怎么说?”贺成江觉得有些好笑,撑着下巴问。 刚才在钱庄二楼的每一个细节都在纪砚尘的脑海中来回播放了无数遍,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严魏庭的每一个表情都经过了纪砚尘的反复推敲。 “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难得的是这份野心有着匹配的头脑。” 纪砚尘缓缓道,眼神落在虚空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贺成江好奇得挑了挑眉,试探着问道:“他今天没说实话?” 他倒是没看出严魏庭有什么匹配的头脑,不过要说他蠢,又不至于,在贺成江看来也就一般。 “他应该早就知道主家和凉上的勾结了,也知道自己是被放弃的一方。”纪砚尘回忆着最近发生的每一件事,解释道,“严魏盛是他故意弄死在醉玉楼的,我们从醉玉楼调查出的所有事应该都是严魏庭在背后做推手。” 贺成江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他有这么厉害?” 纪砚尘喝了口茶水,表情依然平淡:“不管这是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嗯哼?” “他一定会把我要去凉上的消息告知他背后的那个凉上人。” 贺成江愣了愣,一时无奈地笑了起来:“阿砚,我有时候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话题骤然急转,纪砚尘平静的与贺成江对视,两人之间逐渐暧昧起的气氛发出微弱的警示。 纪砚尘沉吟片刻,忽然笑了。 他伸手摸了摸贺成江的脸颊,声音轻柔安抚:“别紧张,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贺成江:“……”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交织,无形中的气氛让人不自觉便想要沉沦。贺成江盯着纪砚尘一开一合的红润嘴唇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良久才勉强移开目光,失笑: “阿砚,你天生就应该坐上那个位置。” 多情又冷血,残酷又温柔,他天生就是坐在高处向他人施舍自己怜悯和爱意的那个。 纪砚尘挑了挑眉,堪称温柔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在低头的刹那便让那份温柔从自己的脸上烟消云散,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贺成江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举动,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宠溺。 · “醉玉楼那边是什么情况?”纪砚尘短暂沉默片刻,开口询问。 贺成江愣了愣,脸上那几乎满溢的情愫被他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认真而凝重:“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会觉得江涛的尸体眼熟了。” 纪砚尘挑眉:“为什么?” “我觉得,风月应该就是江涛那个被卖掉的妹妹。” 贺成江的话让纪砚尘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瞳孔骤然压紧:“你说什么?” “我们今天在江涛的房间里搜出了一幅画卷,画卷上画着一个女子,据我观察十有八九就是风月,而那个女子的面容与江涛至少有着七分相似。” 纪砚尘上次和尉迟幸对峙时耗费了太多精力,因此并没有见过风月的尸体,因此也不知道风月长什么样。 然而今天在听到贺成江的话后,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一时间,贺成江的声音在耳边逐渐远去,纪砚尘脑海中浮现出江涛尸体上的刺青、那天和尉迟幸的交谈以及之后自己心中的猜测。 他忽然有了另一个猜测—— “那个江涛就是郑洪涛?” 贺成江的话戛然而止,表情凝重:“恩?” “江涛是真的死了吗?”纪砚尘又开口,表情复杂地开口。 这话让贺成江沉默了,他们确确实实看到了属于江涛的尸体,从那张虽然面目全非的脸上依然能认出属于江涛的痕迹。 但为什么纪砚尘会那么说呢? “有没有可能,这些都是假的,那根本不是江涛的尸体,江涛根本就没有死?”纪砚尘又道。 “等等。”贺成江连忙制止了纪砚尘的思考,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阿砚,我只说江涛和风月应该是兄妹,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多?这和江涛还有郑洪涛的关系在哪里?” “在尉迟幸。”纪砚尘道。 贺成江:“……” “那天之前,尉迟幸并不知道在炬城,他带走风月是为了引出另一个人,那个人不可能是严家,因为严家和凉上皇室有牵扯,要找他们没必要这么曲折,那就只能是要找和风月有关系的人。” “和风月有关系的人是谁?” “江涛。……如今想来,江涛身上那个刺青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还有左手…江涛的左手不见了。” 纪砚尘一连串的话让贺成江的表情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江涛和风月之间真的是兄妹关系。”贺成江皱着眉想了想,提出了一个疑点。 纪砚尘也沉默了,他皱着眉思索,忽然想到什么: “醉玉楼那种地方难道不觉得死人晦气吗?为什么他们要留下江涛那么多东西?” “或许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处理。”贺成江随口道。 他的表情也很严肃,明显是想到了些什么,表情有些沉肃。 “松云!” 纪砚尘忽然朝不远处喊道。 很快,一道笔挺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松云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两位主子,纪砚尘率先开口: “你偷偷去调查一下,近几天是否行踪诡异的人悄悄进入醉玉楼后院。” 松云闻言,悄悄瞥了自家世子一眼,见贺成江点了点头,才立刻领命退下。 贺成江看向纪砚尘:“你觉得那些东西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纪砚尘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冷光,“如果江涛就是郑洪涛,那他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个人我虽然说不上太了解,却也打过交道。如果是他,那么松云一定能调查出东西。” “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这么多了,来,再吃点点心。” 贺成江深吸一口气,从碟子里拿起糕点,继续递到纪砚尘唇边,好声好气的哄骗着他吃了小半碟点心才得以作罢。 第68章 带上他 纪砚尘离开钱庄后,严魏庭又在原地发了许久的呆才慢悠悠地从神游状态中苏醒过来。 掌柜小心翼翼地敲响他的房门,询问他是否需要换一壶新茶或是需要一些点心。 严魏庭冷漠地拒绝了掌柜,端起面前早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管,穿过胸腔,滑进胃里后那特别的苦味才慢慢涌上舌尖。 严魏庭轻轻嘶了一声,脸上不露声色,抬手拿起了那被纪砚尘翻过几页账本开始仔仔细细的检查起来。 等他看完钱庄的账册后,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 他不由来到窗边,伸手打开虚掩的窗户,举目眺望,目光从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身上一掠而过。 虽然猜到会有人跟着自己,但纪砚尘的那番话仍然让严魏庭心中对凉上人的警惕更深了几分。 说到底,那些人终究不是他们小小的炬城严家能够应对的…… 又发了会儿呆,严魏庭终于离开了钱庄,坐着马车返回了严家。 正如他所料,那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早已经等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周围侍女们显然都知道他是公子的贵客,此后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直到严魏庭进来让她们出去,一群小姑娘才如释重负鱼贯而出。 严魏庭仿佛感觉不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褪去外衫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发沉:“你怎么又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年轻人却不恼,笑了笑:“听说你听见在钱庄里见了客?” 严魏庭皱着眉回头:“你派人跟踪我?” “这么大反应做什么?难道你没猜到我会这么做,还是你今天见的人那么见不得光?” 可不是见不得光嘛。严魏庭暗暗心想,嘴上却依旧十分不满:“我们之前的交易可没有包含这一点。” 年轻人啧了一声:“你为什么总这么较真呢?那些人也是为了保护你,这偌大的炬城可不止我们一方,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我那可怜的弟弟也来了,如果你被他盯上了,总要有人负责在出事的时候把你带出来,不是吗?” “呵,你能有这么好心?”严魏庭嗤笑一声,兀自倒了杯热茶润嗓。 “我一向对朋友很慷慨的。”年轻人笑了笑,“所以你今天真的见了客?是谁?” “贺成江之前在大街上捡的男倌,也不知道那姓贺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一个卖的这么上心,惯得都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严魏庭皱着眉,倒苦水一样说道,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面前人逐渐变化的脸色。 他话音未落,年轻人就率先追问:“你不知道他是谁?” “谁?难道不是个倌儿吗?”严魏庭挑眉,一脸怀疑地看着年轻人,“难道你认识?” 年轻人沉默了,他目光深深的看着严魏庭,仿佛要透过那双眼睛看穿他的谎言,但严魏庭完完全全是一脸茫然加愤愤的表情。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年轻人呼出一口气:“他来找你做什么?” 这话问出来,严魏庭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立刻让年轻人皱起眉,警惕起来。 隔了几秒,严魏庭才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年轻人瞬间眯起眼睛,怀疑和试探都快从眼底溢出来了:“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严魏庭摇摇头,有种三缄其口的感觉。 他越是这样越是让面前人表情沉冷,有种风雨欲来的危险。 “咳。”严魏庭像是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纠结和犹豫,“真没什么好说的,这种被养在后院里的倌儿能做什么,要不是姓贺的不知为什么特上心,他哪里有机会来找我。”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年轻人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逼迫。 严魏庭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无奈叹了口气: “哎,你怎么不相信我呢,那人就是想去一趟凉上,想跟着我们的商队一起走。可这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姓贺的怎么可能答应,再说了他和贺成江有关系,贺成江又是谁,西启侯世子。万一带上他暴露了我和你们的关系怎么办。我是个商人,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死得不明不白的。” 年轻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格外古怪,沉默须臾才幽幽道:“你说…他想去凉上?” “想去又怎样,他还真能跟着上路不成。”严魏庭一脸烦躁,像是对一个男倌仗着权势对自己颐指气使这件事十分不满,“反正我已经拒绝了,说什么都不可能带上他的。” “不。” 忽然,严魏庭的话被打断了,年轻人的语气里夹杂着很难察觉的惊喜,“带上他。” 严魏庭敏锐的察觉到了那点不同寻常的情绪,心头顿时升起无数念头,但面色却不动丝毫:“什么?不可能,我不可能让这种人跟着严家商队走的,而且我都已经拒绝了。” 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严魏庭身上,幽幽的:“带上他。接下来一次交易我可以让你们做。” 严魏庭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口,他无比震惊加错愕,明显没懂为什么。 年轻人嘴角扬了扬,站起来,喉咙间发出难以遏制的冷笑,低声呢喃:“我还在想要怎么让他乖乖出来呢,没想到竟然被他主动提出来了,呵……有意思,当真是想死不成?” 严魏庭瞪大眼睛,像是才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你认识那个人?……不对,难不成他真是你要找的那个?” 年轻人瞬间收敛表情,目光冷淡的扫过严魏庭,轻哂:“别担心,这件事不会对你们严家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恰恰相反,还会给你们带来一大笔财富。只要你带上他就行,这个要求很简单?” 桌上昏黄的烛火不轻易间摇晃了一下,将年轻人投落在地上的影子映得扭曲了一瞬,有那么刹那,就像是恶魔悄然张开尖利的獠牙。 第69章 魏池 要准备一支商队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甚至对严家这样以这种方式起家的商贾而言,等待出发的商队随时随地都有。 因此,纪砚尘没几天就收到了来自严大公子的回复。 而同时得知这个消息的贺世子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看得出来他真想朝当初被太子殿下甜言蜜语哄骗答应下来的自己狠扇大嘴巴子。 “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三天后我会准时到的。” 太子殿下丝毫不理会满心悔恨的世子,面色堪称温和的回应了那被派来通知消息的小厮。 小厮连忙落荒而逃了,观那步伐速度好像走得稍微慢一点他就会被身后脸色超级难看地世子揪回去生吞活剥了。 “真的不能不去吗?”贺成江磨了磨牙,最后妥协般再度确认。 纪砚尘点点头:“我们当时就谈好了的。” 贺成江:“……” “等我走了,就是你好好清理黔州的时候了。”纪砚尘轻声道,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转头看过来,对上贺成江那欲言又止的目光。 猝不及防间,气质一贯清冷疏离的太子殿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让人心驰神往的微笑。 贺成江刹那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一股邪火直窜大脑,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场地不对,他当场就要毫不客气的扑上去了。 而下一秒,纪砚尘冰凉的指尖抚过他的侧脸,声音轻柔中夹杂着让人浑身酥麻的缱绻: “贺成江,是时候了。到你向我展现你的价值的时候了,让我看看你能否有那个实力披荆斩棘,与我一同去面对那些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 四周寂静无声,就连风也好似在这一刻停止了。 贺成江沉默地与他对视,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隐藏在深处的、不为外人所窥探的复杂情绪。 良久,贺成江伸手擒住纪砚尘若即若离的指尖,低低笑了一下,垂手亲吻那冰凉苍白的指尖:“殿下,当怒火点燃河川,风浪推平山峦,唯你自深渊归来,我,便是你手中最忠诚、最锋利的刀。” 风吹过树梢,将粉红的花瓣吹上半空,太阳恰在此时穿透云层,将那璀璨光辉尽数倾洒在贺成江的身后。 那一刹那,纪砚尘的心毫无防备地撞上了面前人充斥着虔诚、炽热与浓重爱意的眼睛。 纪砚尘不闪不避,直视着这双眼睛半晌,最终牵起嘴角轻轻一笑:“好,我在凉上等你。” 贺成江扬起自信又张扬的笑:“等我。” …… 三天后。 纪砚尘被贺成江准时送到了约定好的地方,严魏庭一看见世子心脏就抽抽地疼,但好在贺成江并没有停留多久。 他似乎只是一时顺路,将纪砚尘送到后两人甚至没说一句话,他就紧接着策马离开了。 这态度跟上次所见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上次那种态度果然是装出来的!严魏庭暗自心想,毕竟再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真觉得太子和贺成江就是那种关系。 贺成江这种人就算再怎么不着调应该也是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 “公子。”严魏庭主动走上前和纪砚尘打了个招呼。 纪砚尘朝他微微颔首,目光轻描淡写的从周围正在做准备的人身上扫过,状若无意般问道:“你要跟着一起去?” “是。”严魏庭点点头,看纪砚尘的眼神非常复杂,“我不放心。” 这位毕竟和贺成江有关系,虽然身边还是带了人的,但如果他要是这一趟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多半是要被贺成江生撕了的,与其那样还不如一路跟着呢,至少出了什么事心里还能有个底。 “先上马车。”纪砚尘点点头,对严魏庭的决定并没什么兴趣。 严魏庭不敢怠慢,连忙领着他走向马车。 身穿朴素的马车夫殷勤地架好脚蹬,伸手想要扶着纪砚尘上车。纪砚尘却并没有伸手,他目光落在车夫身上,眉头慢慢地扬了起来。 严魏庭有些疑惑,同时心里还有些忐忑。 他不认识这个马车夫,但是却知道这是谁的人,见到纪砚尘这反常的举动,一下警惕起来。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纪砚尘缓缓开口,语气依然平直没有起伏,似乎这只是一个突发奇想的小问题而已。 然而严魏庭却敏锐的感觉到,在他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周遭的空气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周边几个正在整理货物的脚夫都不约而同的顿了顿,注意力有意无意的落在这边。 严魏庭心头一沉,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只听车夫声音沙哑:“没有。今天之前我们没有在炬城其他地方见过。” “……是吗。” 得到答案的纪砚尘不再纠缠,被搀扶着上了马车,安静的靠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严魏庭紧接着上了马车,看着纪砚尘的表情,短暂犹豫后试探着开口:“公子,刚才……” “或许是我看错了。”纪砚尘打断他的话,表情平静地道。 严魏庭当即明白过来,这位爷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而这侧面说明了那个车夫的问题。至于到底有什么问题,他不得而知。 “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车厢内短暂的静默后,纪砚尘开口询问。 他的询问自然而随意,一看就是久居高位,经常被人奉承的主,不过他的身份也的确如此,严魏庭短暂的不适后就释然了。 他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两眼,仿若无意般道:“我们还有一位同行者,等他来了,我们就出发。” “好。” 纪砚尘没问要来的人是谁,平静点头后便继续闭眼假寐起来。 没过多久,严魏庭所说的那位便到了。 那是一位看上去比纪砚尘年纪稍大的年轻人,眉眼深刻,眉眼含笑,乍一看不像是梁夏人的容貌,但如果仔细一看又能从他脸部轮廓上窥见一些属于梁夏人的柔和。 注意到纪砚尘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年轻人脸上的笑意有明显加深,主动道: “在下魏池,很高兴此行能与公子一道,不知魏某可否有这个荣幸知道公子的名讳?” 纪砚尘沉默了看了他许久,最后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子规,你可以叫我子规。” 第70章 歇脚 商队启程,晃晃悠悠地逐渐离开这座藏着无数黑暗和恶意的城市,一点点消失在远方天光之中。 哪怕阳光灿烂,贺成江却很明白,那支队伍并不是在走向光明,且恰恰相反,它和那个牵动着他心脏的人一起正在一点点靠近危险又恐怖的深渊。 此去九死一生,归途渺茫。 “世子,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松云目光从空下来的官道尽头收回,看向依旧面朝着那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贺成江,开口询问。 须臾,贺成江收回目光,回过头来,眼神锐利地越过城墙,沉沉注视着脚下这座繁荣热闹,丝毫不知危险已经悄然渗透的城市。 “接下来…该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老鼠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话音刚落,他转身大步朝着城墙下走去,脚下生风,衣袍被他的步伐带得掀起,衣摆上银线绣制的荷花在阳光下反射出灼灼金光。 。 接下来几天行程十分平静。 严家常年在这条跨越两国的商路上行走,早已经对路上可能遇上的任何意外的处理驾轻就熟,平时根本不需要严魏庭等人出面。 纪砚尘也乐得在马车上休息。 “笃笃”的敲击声将纪砚尘从昏昏沉沉中惊醒,紧接着他便听见严魏庭的声音:“公子,到驿站了,下来吃点东西。” 纪砚尘应了一声,起身钻出马车,在风行的搀扶中下来,抬眼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魏池。 魏池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在看到纪砚尘时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担忧之色,上前两步:“子规兄,你没事?脸色如此苍白,莫不是生病了?” 风行持剑抬手,无声的拦住了他上前来的步伐,表情冰冷而锐利,像是一只周遭一切都无比警惕的忠犬。 魏池顿住脚步,目光依然担忧的落在纪砚尘身上。 纪砚尘表情平静,语气礼貌而冷淡:“无妨,只是在马车上待了太久罢了。” 那半年一刻不停的逃亡让纪砚尘如今的身体脆弱不堪,使得他如今哪怕是坐马车时间长了也会感到强烈的疲惫和虚弱。 脸色苍白不过是这种状态的外显罢了。 严魏庭从驿站中走出来,见到这边的情形连忙上前来,疑惑地看了看拦在魏池面前的风行然后就被纪砚尘的脸色吓了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 纪砚尘站在风行身后,人依然是之前那个人,但原本带着浅薄血色的嘴唇如今呈现出不正常的苍青色,脸上更是白得几近透明,丁点血色也没有,哪怕黄昏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也没能在他的皮肤上添上任何一抹色彩。 “无事。”纪砚尘淡淡应了一句,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这一点倒是让严魏庭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趟跟出来果然是对的,照着这位现在的情况,要是那天突然病死在路上了他都不觉得意外。 只是,以前也没听说过太子殿下身体如此孱弱啊…… 纪砚尘一切如常的走进驿站中,严魏庭连忙跟在旁边,是生怕这位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至少现在,他还不想和西启侯府闹掰。 魏池沉默的看着他们并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但他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眸一直锁定在纪砚尘身上,眼神灼热让人很难忽视。 就连纪砚尘也忍不住在进入驿站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对上他的视线,魏池毫不犹豫的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看上去真的仿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商人。 长途出行令纪砚尘的精神十分疲惫,在严魏庭的强烈恳求下才简单吃了些东西,随后便独自一人回到了属于他的房间中休息。 而风行作为护卫,自始至终都十分尽责的守在房间外面,像一尊杀气四溢的门神。 没有人敢在这位‘门神’的注视下靠近纪砚尘房间分毫,但正是因此加重了大家心中对这位突然加入队伍的年轻公子的猜测。 。 夜渐渐深了。 驿站中逐渐陷入寂静,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眠。 大堂内只剩下小二点着一盏油灯,坐在门口的桌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风行沉默地靠在三楼的门边,手中抱着两把剑闭目养神。 窗外偶尔会传来一两声虫鸟的低鸣。 纪砚尘睁着眼躺在床上,他眼中沉淀着浓浓的疲惫,眼白因此浮现出了触目惊心的血丝。 可即便精神已经逐渐达到极限,他依旧没有睡。 不止如此,窗外每响起一声响动,他的大脑就越清醒,尽管呼吸和心跳都趋近平稳,但他依然保持着随时都能从床上下来,随时能应对任何突发情况的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起来今晚会是一个安眠之夜。 然而就在这时,纪砚尘清晰地听见木窗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咚’的一声,像是飞蛾突兀地撞在木窗上,对于陷入沉眠的人,这点细微的响动根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但纪砚尘不仅没睡,还十分清醒。 他立刻翻身起床,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刀。 须臾后,木窗上再一次响起轻微的‘咚’的一声。 不是错觉,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搞出来的意外。 纪砚尘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他的指尖刚刚碰到窗户上,又是‘咚’的一声轻响。 窗户打开,纪砚尘默然后退一步,眯起眼睛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看着突然从窗外跳进来的人影。此人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一双眼睛却很明亮,直勾勾地与纪砚尘对视。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沙哑的声音低低传来。 纪砚尘面无表情盯着来人的颈侧,良久才收回目光:“不是说没有见过吗,车夫先生。” 来人嗤笑:“哦,难道你其实想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当初在郢都的时候你是怎么被我算计的?” 月光照在纪砚尘苍白的脸上,令那张脸显得更加冷白森然,他没有说话,依然静静的注视着来人。 “好,我错了,太子殿下。”片刻后,来人无奈摊手,嘶哑的声音像是刮在铁片上的砂砾,“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出来,你不想听听我要说什么吗?” 纪砚尘眉梢轻挑,转身坐在了椅子上,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冷淡道: “好,但你只有一句话的机会说明来意,郑、先、生。” 第71章 投诚?拒绝投诚 这要求堪称苛刻。 郑洪涛沉默了很久,他用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心中有些唏嘘。 时间匆匆十几年,局势天翻地覆,人人面目全非,其中变化最大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毕竟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 “我是来向你投诚的,殿下。” 最后,郑洪涛动了动嘴角,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纪砚尘看起来既不惊喜也不意外,眼神就像是冻结的寒冰,森冷坚硬。 “我以为你十五年前就知道,在我这里,凉上人可以杀、可以流放,但不可能为我所用。” 郑洪涛并不恼,反而笑了笑:“所以当年您才会得到那样的结果,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 纪砚尘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那张没有一点相似的脸。 “您的性子太直了,有惠阳帝的凌厉果决,却没有他的圆滑。在您这里,对梁夏有威胁的都是敌人,都要除之而后快。十五年了,您至今还没想通当年惠阳帝冷眼看着你被处罚的用意吗?” 纪砚尘:“……” 郑洪涛口中的惠阳帝便是先帝,当今安帝的父亲,纪砚尘的皇祖父。 十五年前那场争端让纪砚尘吃尽苦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出门。 而他所经历的那些,作为最疼爱他的皇祖父却什么也没说,默认了安帝的所作所为。 纪砚尘知道,这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我以为您愿意走这一趟,就是已经明白了这些道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郑洪涛摇了摇头,似乎在惋惜他明明有一个聪明的脑子却偏偏转不过弯来。 空气凝滞须臾,出乎郑洪涛预料的,纪砚尘并没有生气,他轻轻嗤笑起来: “郑洪涛,十五年过去,你已经不是尉迟幸手上举足轻重的幕僚了,现在的你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垃圾,这样的你……” 纪砚尘站了起来,他踱步来到郑洪涛面前,猛然伸手箍住他的下颚,格外粗鲁的抬起与自己目光相接,声音森冷如鬼, “唯一剩下的价值也不过是我拿去和尉迟幸做交易的筹码罢了。真当我把你当回事了,恩?” 月色下,纪砚尘的眼底流动着幽冷且嘲弄的光。 那眼神让郑洪涛一时失语。 他终于意识到,如今的纪砚尘所改变的并不只是外貌和年龄,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眼底容不得一丁点沙子的天真的太子了,颠沛流离让他染上了黑色,也让他由内而外的变得越发让人看不透。 纪砚尘随手推开他,眼底的光被一侧身掩了个干净,他厌倦又慵懒地开口: “滚。” 他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又因为天生身处高位,每一个字都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等……”郑洪涛脸色彻底变了,上前一步开口就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纪砚尘看着他,一根手指虚虚抵在唇边,那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将他停下止住话头,纪砚尘才放下手:“你想让我把整座驿站的人都叫醒,让他们一起听听你想说什么吗?” 毫无余地的威胁。 郑洪涛脸色异常难看,僵持了半晌才咬牙不甘道:“你会后悔的,纪砚尘,没有我你此行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比起我,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纪砚尘对他浅浅一笑,他面部轮廓其实是很温和的,当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 郑洪涛抿紧唇,最终只能颓然放弃,照原样离开了纪砚尘的房间。 纪砚尘没有立刻关窗。 他来到窗边,微仰头看着头顶朦胧的月亮,眼中盛满了清冷的月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冰冷而寂寥。 。 院子里。 郑洪涛烦躁地踩着落叶返回自己所住的地方,半路忽然一顿,语气格外沉:“你很喜欢像老鼠一样窥探他人?” 话音落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下。 一个漆黑的人影斜倚在树边,闻言轻轻一笑:“怎么会,我只是在想郑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你在那个人的房间里也没待多长时间啊,…难道是不行?” 郑洪涛:“……” 这该死的恶趣味。 没等他的回答,那人哈哈笑了起来,摆摆手:“别介意,我开玩笑的。不过郑先生对那位好像是有点特别。” “真是不懂你在说什么。”郑洪涛额角青筋直跳,拂袖欲要离去。 这时,那人声音稍沉:“先生这就打算背叛我了吗?就像你当初背叛尉迟幸那样?” “……”郑洪涛的背影在瞬间有些发僵,好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道,“首先,我没有背叛尉迟幸,其次,我也没有打算背叛你。” 纪砚尘前不久才出口的话毫无征兆地在郑洪涛的脑海中浮现—— “现在的你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垃圾,这样的你……” “唯一剩下的价值也不过是我拿去和尉迟幸做交易的筹码罢了。” …… 他不由得苦笑:“我现在哪有背叛任何人的筹码?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真要说起来,你们还愿意争抢才是我的荣幸。” 不像某个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样就好。”树下的人缓缓走出来,月光照亮他冰冷的侧脸和锐利的下颚骨,正是魏池。 “很多人现在都把他当做制胜的筹码,觉得有了他就能得到来自梁夏的援助,这只能证明他们的天真。因为……死人是不会创造价值的。” 郑洪涛闻言转过身,隔着几步远与魏池对视,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您说得对,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死人,我也觉得您的那些弟弟很天真。” 当然,天真的不只是他们。 郑洪涛默默在心中想到。 刚才之前他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可在见过那样的纪砚尘后,郑洪涛不得不承认,纪砚尘已经成长到连他也看不透的地步了。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选择独自深赴虎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饶是如此,郑洪涛也觉得纪砚尘没那么容易死。 不仅如此,他很可能会让逐渐趋于平静的凉上再度陷入自顾不暇的混乱。 这么一想…… 还有点期待。 郑洪涛默然思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魏池身上一扫而过,最后一切情绪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几日天气算不上太好,铅灰色的云层沉沉下压,笼罩在整个炬城之中,无声中透露出风雨欲来的气势。 贺成江站在廊下,手里拿着松云刚刚送来的信。 信来自四百里外,是贺成江专门安排保护纪砚尘的暗卫传回的,其中清晰地写明了纪砚尘每一天的情况,事无巨细,就连他每天吃过什么,吃了多少都有记录。 这些暗卫并不在商队明面上现身,就连严魏庭也只以为纪砚尘这次出行只带了那个叫风行的护卫,只有纪砚尘知道有多少暗卫跟在自己身后,这是贺成江留给他的保障,确保在意外发生时他能有更多的存活几率。 对此纪砚尘并没有拒绝,他清楚自己多受人觊觎。 即便现在没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或许连他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过去那长达半年的逃亡让他对类似的事情产生了难以名状的阴影。 。 松云快步穿过院子,率先看到的是世子手上那有些皱起的信纸,心下一突,下意识就要调转步伐却已经来不及了。 贺成江抬起头,漆黑的目光闪烁着不满地情绪。 “咳……世子。”松云连忙止住脚步,站在院子里微垂头对他示意,并竭力表现得非常无辜。 “他晚上只吃了不到半个饼。”贺成江咬牙切齿,就好像这是一件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松云一脸空白:“……啊?” “姓严的怎么这么废物,怎么能只给他吃饼,他难道不知道阿砚身体不好吗?!”贺成江一字一句,声音低沉,比此刻阴云密布的天空还要风雨欲来。 松云:“………………” 虽然不太能理解他家世子这时不时的发疯,但他总算明白了,肯定是信上写了公子不好好吃东西。 跟在贺成江身边久了,松云是第一次看见这位爷对另一个不姓贺的人这么好,好到每天十句话至少七句都是那位公子。 这么反常,大概也就只有月照那个小傻子不知道他们家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松云!” “…在!” 正在心中无奈叹气的松云一个激灵,瞬间从‘以前真没想到自家世子春心萌动竟然是这副模样’的思绪中挣扎出来,转眼又跌进了另一个‘世子该不会气到当场一个冲动去追赶已经走了好几天的商队’的担忧里。 不怪他这样想,主要贺成江自从把纪砚尘从醉玉楼的魔爪中带回来了后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出去跟狐朋狗友厮混的频率骤减,每天眼里都是阿砚的吃穿住行睡,当初那个能一手搂个风月馆美女谈笑风生的世子已经在无声无息中被埋进了记忆的土坑最底。 那区区四百里的距离可能都还没有那土坑到表面的距离远。 “之前让你们盯着按察司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贺成江的声音打破了松云的胡思乱想,他先“啊”了一声,然后心思才落在正事上:“属下正要向您汇报呢——” 。 按察司在梁夏的地方官制中主掌刑罚,与布政司、都指挥使司共同监管各州琐事。任何发生在各州\/县的案件,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杀人灭口,都由这个部门分区处理。 严魏盛以及江涛的死都是由它们督办处理的。 正因为此,当初在醉玉楼翻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按察司的人才能那样理直气壮的要求贺成江交出所有线索。 那时候按察司出现的速度出乎所有人意料,而贺成江从未提前通知过按察司的人,因此当时就怀疑是有人事先知道了他此行的目的。 所以在将东西都交给按察司后,他紧接着就让人去盯住了这些人,想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这其实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正常情况下该做的都做完了,但贺成江却并没有将派出去的人叫回来。 因此在时隔多日后的今天,松云终于接到了一个消息—— 昨夜城门落锁前,邮传佥事宋正元连夜出城,至今未归。 邮传佥事属于按察司下的其中一个分职,一般负责沿路驿传,通常是一州内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 宋正元在这个时候离开炬城,不是往东北郢都方向,反而是往西凉上方向,仅这一点就很不对劲。 “他还带走了从江涛房间里搜出来的那幅画。”松云说道。 贺成江挑挑眉。 只要是去过醉玉楼见过花魁风月的人都能看出那画里的女人是谁。 何况,在醉玉楼与王妈妈交谈中贺成江就透露出了风月已死的消息,那尸体早已经不知道被埋到哪儿去了,区区一个佥事肯定是找不到的,这也不是他的职责。 既如此,他连夜带着画卷出城,如此匆忙,不是因为爱慕花魁想要寻找她那恐怕已经腐败的尸体,还能是为什么呢? 通风报信吗? 这又有什么好通风报信的呢? 毕竟,和那画相关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 “人都死了。” 烛火摇曳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一幅画卷摊开在桌面上,画纸上的姑娘笑靥如花,那搁着冷冰冰的画卷都能清晰看到的美貌无愧她花魁的名头。 修长纤细的指尖轻敲在画纸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点在女人被衣料包裹的侧后颈上。 “你给我带来一幅画是什么意思呢,宋佥事。” 宋正元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咽了口唾沫:“这,这是从醉玉楼那个伙房江涛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尉迟幸平淡地哦了一声,他似乎没听出宋正元此话里深层的含义。 “醉玉楼有,有人说江涛,江涛其实和风月是兄妹。”宋正元别无他法,只能用最直接的话解释。 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果然停了。 锐利的目光直刺宋正元头顶,然后滑落到脖颈、心脏……都是人最脆弱的地方。 “你知道给我传递假消息的后果吗,宋佥事。”尉迟幸冷冷道。 第72章 主动请缨 “知,知道。”宋正元只觉得喉管仿佛被猛兽盯住,难以遏制地口干舌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自去找醉玉楼后院那个采买小厮问过。” “哦,是吗……” 尉迟幸语气听上去稍缓:“那那个江涛呢?” 宋正元当场僵住,脸色骤变,一时不敢抬头去看尉迟幸的眼睛。 尉迟幸立马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眼前的人。 站在他身后如木头一样的皇家死士上前一步,恐怖的杀意倾泻而出,只要尉迟幸此刻一声令下,他就会让此人立刻人头落地。 宋正元哪里能抗住这样的压力当场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你不能动我。” 尉迟幸一怔:“你说什么?” “真的不是我,我和他没关系,要不是他突然死了,我们也查不到他,要不是姓贺的那天突然去醉玉楼搜查,我也不能看到这幅画,真的不是我,我根本没理由杀他。” 宋正元简直吓破了胆,冷汗涔涔,语无伦次。 尉迟幸好一会儿才从他颠三倒四不断推脱责任的话语中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叫江涛的死了。 而且应该死了很久了。 “住口。现在起你再嚎一下我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尉迟幸厉声呵斥。 宋正元果然收了声,但依然浑身颤抖。 “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尉迟幸抬手按了按眉心,借此缓解了一下内心的复杂情绪,然后才开口问。 宋正元不敢隐瞒,颤抖着说了个日期。 尉迟幸眉心一跳,竟正好就是在他和纪砚尘照面后不久。 “怎么死的?” “…被,被人砍成了好几块,就在,就在醉玉楼后面的巷子里。” “……” 尉迟幸心情很不好,沉默了很久。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变化,换成了另一副华贵奢侈的模样。 他还是坐在相同的位置。 只是跪在地上的人换成了那个曾经被他无比信任的人。 。 郑洪涛跪在地上,向来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外表有些凌乱狼狈。 尉迟幸居高临下地看着尚还年轻的他,声音阴冷中带着愤怒: “那个人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郑洪涛动了动,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没有背叛你。” “那尉迟玉为什么会知道我出现在那里?” 因为这场背叛,他险些丧命于荒郊野岭,背后的主谋还是他的亲哥哥,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帮手,竟然是他最信任的人。 这如何让他不愤怒。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儿,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那几天不在而已。”郑洪涛坚决否定了自己背叛的事实,而这也让尉迟幸更加愤怒。 “那你去哪儿了?” “我……”郑洪涛欲言又止,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背叛事实确凿! 这世界真是非常荒谬,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尉迟幸忽然一把扣住郑洪涛的脸颊,抬起他的下颚,用阴森又危险的语气道: “郑洪涛,你很早就知道背叛我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但我以前没想到,你也有想要体验的那一天。” 郑洪涛瞳孔压紧,徒劳地张了张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最后,尉迟幸甩开他的脸,厌恶地靠回了椅背上,用格外倦怠和厌恶的语气对身后人挥手:“带下去处理。” 忠诚的护卫上前,轻而易举便抓起了郑洪涛,拖着他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出去了。 那天,尉迟幸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他会在残酷的惩罚中含恨而终。 直到有一天,他又一次听说了他的名字。 同样来自他那‘亲爱’的哥哥。 “我听说郑先生死了,可为什么我在黔州安插的眼线却告诉我,他其实没死呢?三弟,你手软了?” 手软? 这真是个可笑的词,他在这世界上唯一一次手软,就是没让郑洪涛整死当时还只有7岁的纪砚尘! 。 “哎哟,公子,公子,您小心点儿!” 严魏庭眼睁睁看着纪砚尘在风行的搀扶下上马车的时候险些一个趔趄,当场差点儿魂飞魄散。 要不是风行像个杀神一样挡着,他都恨不能上去亲手伺候人上去。 纪砚尘摆摆手,苍白的脸颊如白玉一样几近透明,眼神却依然十分沉静:“没事,不用管我。” 严魏庭瞅着他的眼神,实在难以压抑自己的担忧:“那什么,要不我让大夫来给您瞧瞧?您这样我觉得您随时都能撅过去。” 这也太虚了?严魏庭由衷感慨。 纪砚尘刚想拒绝,正巧走出驿站的魏池听见此话,挑了下眉,像是抓住了某种契机,开口道:“在下略懂些医术,不如让我给子规兄把把脉,也不必再等大夫大老远跑来了。” 几人皆是一静。 严魏庭见鬼一样看魏池,眼里的惊讶都要溢出来了,满脸写着:“你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风行冷眼扫过来,表情里充斥着警惕。 至于纪砚尘,他微躬身站在马车前的木板上,闻言诧异回头,似是和严魏庭有着同样的疑惑。 魏池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一笑:“其实医术也不好,也就是小时候闲来无事翻过几本医书。要是子规兄真的很严重,那还是请大夫来。” 严魏庭回过神,点点头:“对,还是请大夫……” 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纪砚尘就打断了,他饶有兴味地与魏池对视,片刻后点点头:“那就麻烦魏兄了。” 这个反应别说严魏庭了,就是主动请缨的魏池都愣住了,显然都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纪砚尘依然淡淡的:“魏兄上车来,正巧我对凉上的风土人情很是好奇,你们往返两地见识得多,也可以同我讲讲。” 说罢,他没再给任何人眼神,弯腰进了马车。 空气诡异的宁静,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说话,都好像不敢打破这难得僵持的平衡。 第73章 前面有人 马车在土路上缓缓启程,车厢内摇晃不止。 纪砚尘淡定的将手放在案几上,并不多关心那只搭在自己手腕上的。 相比其他,严魏庭满心满眼都在他的情况上,见魏池一蹙眉顿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怎么了?该不会很严重?要不咱们在前面找个镇子休息几天,养养身体。” 魏池:“……” 他刚才那蹙眉的表情转瞬即逝,但也没有说话。 严魏庭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浑身都散发出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求知欲。 最后是纪砚尘叹了口气,安抚道:“我没事,严公子。” “怎么没事呢,你看他那样子,那就不是没事的意思啊。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回去怎么向世子交代,万一世子觉得是我故意的,找个机会把我绑了悄悄打死我也没地方说理去啊。” 严魏庭苦着张脸,无比情真意切。 贺成江真是能干出来把人绑起来偷偷打一顿的事的,纪砚尘仿佛能想象到贺成江届时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微扬。 “不会,世子是知道分寸的。” 严魏庭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中含义,嘴角抽抽。 贺成江那个痞子有个屁的分寸,顶天了就是打死和打残的区别。 难道因为这样一个理由把他打残还不够让人委屈吗?! 严魏庭心痛。 “哦,的确没事。”魏池像是终于想起来他还坐在别人的马车上,车上还有个自告奋勇要上来陪着的严魏庭,终于缓缓道,“子规兄只是……” 他看起来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严魏庭却很着急:“只是什么?” “只是身体不好而已。”纪砚尘帮魏池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哪里正常了?”严魏庭觉得这个答案非常敷衍。 纪砚尘的身份那就不像是能身体不好的,出身皇家,还能不是好吃好喝好用的伺候着?这样能有什么身体不好的,又不是天生不足…… 纪砚尘意味深长:“你要是被天天关在府上不见日月,你身体也不好。” 严魏庭:“……?” 看得出来他很想说你什么时候被天天关在府上不见日月了,明明是三天两头就能跑出去逮他的程度。 纪砚尘似是看穿他的想法,微微一笑:“没办法,世子真的……很粘人。” 咔嚓! 如惊雷刺破云层,严魏庭当场石化。 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几次和这两人的接触,不得不艰难承认,是这样的,世子他确实——非常粘人。 。 世子本人并不知道有个至今没能成功被自己攻城掠地、吃干抹净的人正在遥远的几百里外诋毁他。 他骑在健壮骏马之上立于官道之上,微垂着头摩挲着手腕儿上的雕花银镯,银镯上的荷花栩栩如生。 在他身后数名侍卫严阵以待,封锁了整条宽敞的官道,任何远远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战战兢兢的掉头绕远路。 他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为让人疑惑万分。 一部分人甚至特地凑在远处,小心翼翼观察着,想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铅灰色的的云层越发下沉,微凉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味吹拂在大地之上,凡是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马上就要下雨了。 然而贺成江半点没有要退走的意思。 “啪嗒!” 一滴雨水从天而降,砸落在泥土之中很快就润湿了一小片,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贺成江依然没动,就像化作了石雕一般,坐得笔直而坚挺。 就在雨势渐渐将四周变得朦胧之际,视线尽头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宋正元听到敲打在马车顶上的雨声,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微微蹙眉,对外面的车夫道:“还有多久进城?” 车夫甩了甩鞭子发出嗡一声轻响,恭敬回道:“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半个时辰。 ……也不远了。 宋正元放下车帘靠回车壁有些发呆。 无形中一阵不安在心底涌现,如同外面朦胧的雨幕让人无法分清那到底是种怎样的情绪。 应该是刚给那个人报信后正常的心虚。他想。 没事,反正那人走了,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一切都该结束了。 等这次回去,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吁——!” 马车猝然停在道路之上,拉车的马匹焦躁的发出嘶鸣。 车厢内的宋正元险些一下子撞在车壁上。 念头突然被打断,让宋正元十分恼怒,忍不住斥道:“在做什么呢,不要命了吗?怎么突然停下了?!” 车夫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我,我…大人,前,前面有人………” 有人? 宋正元愣了一下,当即脸色一变。 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那是尉迟幸的人,是他知道得太多了,尉迟幸派人来杀人灭口了! 慌乱像是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宋正元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他没有彻底丧失理智,他紧抓着车帘,呼吸略显急促,念头飞转,最终“唰”一下掀开了车帘,刹那间瞳孔骤然紧缩。 “……是你!!” 贺成江目光从手腕儿上的镯子上抬起,对宋正元弯起眼睛,用十分客气的语调道:“初次见面,宋大人。淮之想请大人去府上一叙,实在迫不及待便在此等待,希望宋大人不要介意。” 他策马踱到马车边,带来的侍卫们自发围拢过来,将这辆不大的马车围起来,每个人都虎视眈眈。 宋正元嘴唇颤抖,震惊的无以复加,他以为是尉迟幸的人,却不想拦路的却是贺成江。 这猝不及防的情况让他很长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雨还在不断拍打着马车,噼里啪啦的,像是某种密集的鼓点。 贺成江策马行于雨幕中,浑身都被雨打湿了。 这本该是十分狼狈的画面,可宋正元却觉得更加心寒,仿佛越是这样,眼前这个世人口中平平无奇的世子就越给人一种心胆俱寒的感觉。 许久,宋正元才勉强拉回理智,沉着脸不阴不阳地道: “世子,这可不是请人应有的架势。而且在下今天还有其他要事,实在不能奉陪,还是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贺成江笑着没说话,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宋正元脸上,那意思不言而喻。 宋正元脸色有些难看:“世子,我好歹是按察司的人,你这么做不好?” “怎么会?”贺成江终于开口了,他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带来的人都是为了保护宋大人啊。而且在下真的只是想请宋大人去府上聊聊天,宋大人为何反应这样大?难不成西启侯府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吗?还是宋大人你自己心虚?” 贺成江的话让宋正元心中狐疑。 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 “请,宋大人。”贺成江没等宋正元想明白,挑挑眉,看向了浑身发抖的车夫。 宋正元自知今天的事不过去了,虽然脸色不好,但还是对车夫吩咐了一句,然后有些恼火的甩下了车帘。 第74章 你冷吗 “姓宋的都交代了。” “他出城是去见了尉迟幸,那幅画卷也被留在了尉迟幸手上,据说尉迟幸一直在让他想办法探查郑洪涛的下落,风月可能是郑洪涛妹妹的消息就是他传给尉迟幸的,因此风月被绑架这件事也算是他间接促成的。” 松云恭恭敬敬地将汇总的消息讲给贺成江听,雨水从房檐边流淌而下,连成晶莹的细链,映出雨中朦胧铅灰的天穹。 “尉迟幸为什么会找上他?” 贺成江斜倚在廊下的案几边,手边放着两三张摊开的信纸,听不出有丝毫意外。 “宋正元说是尉迟幸向他许诺了丰厚的报酬,且承诺不会问他任何和朝廷机密有关的事情,所以他才答应的。” “这么说来他还挺有原则的。”贺成江嗤笑一声。 松云垂下头:“我们已经在调查宋正元这些年做过的那些事了,暂时还没有任何能证明他在撒谎的证据。” “不急,慢慢查。”贺成江不以为意,“另外,吊着他的气别让人死了,再去查查他和曹恒江的关系,这两人都在按察司当差,又都与凉上人或多或少沾点关系,我不信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松云眼睛一亮,当即颔首:“我这就吩咐下去。” 这一次贺成江没有说话,他看着从屋檐边落下的雨水,静默半晌才幽幽道:“这场雨下了多久了?” 松云愣了一下,还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老实答道:“下了已有三日了。” 贺成江不置可否,似是好奇般关心问:“你冷吗?” “啊?”松云一脸懵逼。 贺成江漫不经心地重复:“这么多天的阴雨天,你冷不冷?” 松云:“…………不冷。” “也是,你皮糙肉厚肯定是不冷的。”贺成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松云:“……” 紧接贺成江又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暗自神伤:“阿砚就不一样了,他身体不好,这么久的雨肯定会冷,不知道姓严的知不知道给他准备个保暖的汤婆子。” 松云:“………………” 年轻护卫的表情僵住了,两手不受控制地收紧,手背上连青筋都蹦出来了。 大概也就是顾忌着眼前这是自己的主子,他才没有一个恼羞成怒扑上去把人当场撕了。 反观贺成江就一脸舒爽。 仿佛还在为自己的贴心感到无比自得,突发奇想地开口:“来来来,你先别走了,过来给我研墨,我要给姓严的写封信去,得亲自叮嘱才能放心。” 松云强压下把砚台‘哐当’砸在自己主子脑袋上的冲动,绷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给他研墨,看着他兴致勃勃开始写信。 。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从房间中传出来。 严魏庭一个头两个大,在门口来回焦急踱步,那模样让给在旁边等待的魏池一种一门之隔里面那个正在咳嗽的其实是严魏庭正在生产的妻子。 “你能不能别转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 严魏庭眼底带着血丝:“我紧张!转一下怎么了,你怎么管这么多?” “你紧张什么?里面那个又不是要死了,等他快死的时候你再紧张也不迟。”魏池揉揉眉心,只觉得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 严魏庭嘴角抽抽:“你在瞎说什么?!你是生怕贺成江弄不死我是!” 魏池沉着脸,没接严魏庭这话。 严魏庭也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但他仿佛从魏池的态度中找到了点,走到他身边,小声埋怨: “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让我答应带上他,这一路也不会演变成这样,你知道这批货耽搁一天我们要损失多少钱吗!” 魏池瞥他:“利益全让给你了,这你还不知足?” 严魏庭瞪眼:“这世上还有人嫌钱多?” 魏池冷哼一声,目光再次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纪砚尘生病了。 这个变故的确是他没想到的,或者说他没想到堂堂梁夏太子的身体竟然会差成这样。 这让魏池不由得想到了前几天给他把脉的时候。 他是真没想到纪砚尘的脉象会那么虚,比正常普通人还要虚弱得多。 房门内还在传出低沉的咳嗽声,魏池听着这声音,慢慢皱起眉。 楼下忽然传来喧哗声。 守在门口的几个人纷纷被吸引,朝楼下大堂看去,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跨步而入,为首一人穿着利落的黑色劲装,要配长剑,步履沉稳如风,那气质一看就是刀尖舔血的人。 原本在大堂内休息的客人们在这些人进来的时候就安静了,胆小的悄悄把自己挪得更加靠里了一些。 就连小二都被这群人惊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在这些人之后,一个穿着华服,披金戴银的年轻男子紧接入内,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闲庭信步悠哉悠哉。 魏池瞬间怔住,瞳孔骤然收缩。 同一时间,年轻男子似有所感,眉眼猛然上抬,锐利的目光在半空中直勾勾与魏池撞上,无形的火花在双方目光中迸溅,各自都感觉到了对方那毫不掩饰的杀机。 魏池指甲几乎扣进木质栏杆里,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下方年轻人转瞬间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紧接着便走向了掌柜。 “他是谁,你认识?”严魏庭注意到了魏池的失态,有些疑惑地问。 “他……”魏池张了张口,眼睛慢慢眯起来,“很快就是个死人了。” 严魏庭:“?” 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打开,大夫从中走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严魏庭连忙迎上去:“大夫,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大夫被握住双手,用力挣了挣没挣开,只能僵硬着脸有些尴尬地道,“里面那位公子只是身体不好,这几天连日下雨受了点寒,吃几副药即可,无需太过担心。” 严魏庭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亲自送您下去,亲自拿着方子去抓药。来来来,这边儿,小心台阶小心台阶啊大夫。” 大夫被这莫名其妙的热情关心打的措手不及,抖着手被迫和严魏庭一起下楼,期间还得不停“没事没事”地安抚,以防止严魏庭因为太激动拉着他摔死在台阶上。 他们下楼时,刚才新来的一群人正好上楼来,与严魏庭擦肩而过。 严魏庭根本不在意,一个劲儿给大夫道谢,同时委屈哭诉房间里人的重要性。 大夫表情尴尬无比,心想比起房间里那位,你看起来才更应该看看大夫,一副脑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第75章 抵达凉上 魏池没有去在意严魏庭做了什么,他所有的注意力此刻都在那个走上楼的人身上。 那人也在看他,脸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最终来人主动停在了魏池面前。 他姿态放松舒展,脸上笑容写意,比魏池略高的身高令他无形中给人带来压迫感。 “你怎么会在这儿?”魏池冷着脸与他对视。 来人微垂着头,笑盈盈的看着他:“大哥为什么在这儿我当然就为什么在这儿咯,怎么,这里难道是大哥的私产,只允许你在此入住,不允许别人来?” 魏池眯着眼睛,眼底杀意汹涌澎湃,好一会儿他才压下那几乎控制不住的情绪,长吁一口气: “当然可以,三弟。为兄只是很欣慰,你终于有胆量直面自己的结局了。” 尉迟幸莞尔:“确实。过去一年里我的确太优柔寡断了,不过现在悬崖勒马也不晚,这一点我还得感谢你呢,大哥。是你让我明白了这一点啊。” 他语气带着感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听得魏池脸色越发僵冷。 “说起来,大哥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呢?”尉迟幸漫不经心地扫向旁边紧闭的房门,意味深长,“莫非这个房间里有大哥看重的人?” 魏池心头一沉,几近疾言厉色: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三、弟!你舟车劳顿,还是赶紧去休息,养好精神才能好好赶路,不然万一在半途出了什么意外,大哥会难过的!” “哦,是吗。”尉迟幸似笑非笑,最后无所谓地耸耸肩,与魏池擦肩而过,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 因为纪砚尘的病,一行商队在途中停留了两日。第三日他们才再次出发继续朝着目的地出发。 严魏庭被纪砚尘这一路起的幺蛾子吓到了,反复叮嘱脸上还带着病气的纪砚尘一定不要勉强。 面对他的话,纪砚尘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低声安抚道: “别紧张。接下来好好赶路,我们距离凉上也不远了。” 他的声音平淡中透着一丝让严魏庭惊疑的异样。 严魏庭忍不住多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有些咬牙切齿,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语调道: “您是故意的?!” 纪砚尘笑而不语,对落后一步出来的魏池遥遥颔首,紧接着便在风行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以至于他并没有看见那紧跟着魏池身后出来的,脸上带着笑意的男子。 魏池用阴郁的表情扫了尉迟幸一眼,一言不发地跟着上了车。 商队再次启程。 不知是不是上天保佑,接下来的商队的路程十分顺利。纪砚尘没有再因为天气不好生病,商队也没有再出任何幺蛾子。 途经整整两月后,严家商队终于顺利进入了凉上距离边境最近的城池——阳城。 严魏庭没有要继续深入的打算,商队终于在阳城彻底落脚,所有人心头提起的那口气都松了下来。 纪砚尘下车的时候远远便能看见正在卸货的脚夫们脸上都带上了轻松的笑。 他站在原地看了这些人许久。 直到魏池走上来他才收回目光,对上那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 魏池打量了纪砚尘一会儿:“子规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纪砚尘不加掩饰地思索片刻,笑了笑:“先在阳城休息几日,之后或许会去别的地方见几位朋友。魏兄呢?” “打算回家去一趟。”魏池一眨不眨地看着纪砚尘,眼神莫名,“不知子规兄有没有兴趣去在下府上小住几日?” “你住在哪儿?”纪砚尘似没看出他的异样,随口问。 “骆丹。” 纪砚尘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魏池。 骆丹是凉上的都城,与阳城相距并不算远,只是纪砚尘没想到眼前人会直截了当说出这个名字。 “怎么?子规兄有兴趣同我一起吗?” 魏池脸上笑意加深。 纪砚尘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 就在此刻,另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去什么骆丹,跟我一起去西丰不是更好?” 纪砚尘和魏池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处。 魏池脸上笑意刹那僵住,转而变得阴沉无比。 尉迟幸已经换上了一身华服,浑身上下带着令人侧目的矜贵和嚣张,尤其是在对上魏池的目光时,那隐约的凶性越发浓烈。 “你……” 纪砚尘看起来也有些惊讶。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尉迟幸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转头看他:“怎么样?你是要跟着我大哥去骆丹还是跟着我去西丰?” 这话中让纪砚尘当场站队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纪砚尘皱起眉,先是意外的看向了魏池: “……大哥?” 魏池眼中闪动着异样的情绪,下一秒却居然被尉迟幸一手勾住了脖颈,带着笑的向纪砚尘介绍道: “哦,你还不知道啊。这位就是我亲爱的大皇兄,尉迟玉。” 纪砚尘脸上的惊讶不似作假,他上下来回打量了眼前两位尉迟兄弟好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表情也很快平静了下来。 尉迟幸挑着眉看着纪砚尘:“现在,你做好选择了吗?” 风行上前两步,将纪砚尘挡在自己身后 手上的长剑出鞘半寸,警惕地看着毫不掩饰自己威胁意图的尉迟幸。 纪砚尘站在风行身后与他遥遥对望,空气中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终于,纪砚尘开口了。 “我此行的目的地就在阳城,不打算深入凉上。” 这话让两兄弟脸色都变了变。 下一刻,纪砚尘在两人眼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了,有一件事两位可能还不知道——算算日子,我没死而是流落到凉上被挟持的消息大概已经传入郢都了。不如你们猜猜,西启侯会在什么时候接到旨意起兵西征?” 刹那间,四周空气凝固了。 无形的弦骤然绷紧。 第76章 太子没死 骏马疾驰入城,马蹄溅起满地尘灰。 街道的行人纷纷惊慌避让,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绝尘而去的背影。 骏马穿过宽敞的玄甲大道,险些在御林军震惊的目光中撞上那殷红的雄伟宫墙。 “谁?”“什么人?!”“干什么的!” 呵斥声刹那响彻宫门前。 马上的驿使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带血的信。焦急高喊:“急报!黔州急报!!太子殿下没死,我手上的便是太子殿下送回的书信!” 霎时。所有当日值守的御林军脸色剧变。 所有人看着驿使手上高举的信,心底同时涌现出惊讶、错愕、不可置信地情绪。 周遭空气当场静止。 。 御书房。 安帝接过总管太监李德贵双手呈上来的信,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手正在轻轻颤抖,不知是高兴的还是紧张的。 他一言不发地拆开那薄薄的信封,抽出其中的信纸。 熟悉的字迹当即映入眼中,安帝迫不及待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将内容尽数收入眼中。 下一刻,他脱力般跌进了座椅中,脸色涨红着不断倒气。 李德贵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帮皇帝顺气,尖细的嗓音焦急地喊:“快传御医!去将太医院的崔院使叫来!快点!!” 候在旁边的小太监脸色惨白,匆匆跑出了书房。 李德贵一个劲拍着安帝的胸口,帮他顺气的同时一个劲安慰: “皇上您别太激动,太子殿下还活着是好事。您冷静点,龙体要紧啊!千万不能那边刚来个好消息,您这边就病了!” 好一会儿安帝才好像终于平复了内心翻涌的情绪,抬手制止了李德贵的动作。 李德贵脸上担忧,但也不敢不听皇帝的话,只得放开他退到了旁边。 “你……” 安帝指向跪在地上的驿使,声音格外嘶哑低沉。 “陛下。” 驿使紧张地低着头,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 “是谁,是谁将这封信带回来的?”安帝颤抖着声音,情绪又激动起来了,任谁看到他此刻的样子也会觉得这是一位十分关心儿子的皇帝。 “是一位来往于两国之间经商的商人。” 驿使很快便将自己知道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了安帝。 “好。”听着驿使说完,安帝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无法掩盖话语中的颤抖,“好…干得好,干得好!那商人现在何处?” “回陛下。侯爷得知这件事情后便让商人即刻启程去了凉州,现下想必已经到了阳城,定会以最快速度摸清殿下现在的情况。” “好!待他们安全返回,朕定要好好奖赏这个商人!”安帝欣喜若狂,转而又问,“你可知道那商人叫什么名字?” “商人姓严,叫严魏庭。” “严?” 安帝和旁边的李德贵都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夹杂着一些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东西。 短暂的安静后,安帝点点头: “好,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驿使没感觉到任何异常,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李德贵观察着安帝的表情,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做这皇家的子嗣也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天资聪颖,从小就崭露头角的皇子,那就更难了。 “李德贵。”安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李德贵连忙低下头一脸恭敬的回应。 “这件事暂且不要告诉皇后。”安帝低声吩咐。 李德贵愣了愣,随即了然颔首,主动道:“皇后娘娘近日身子不好,确实是等以后尘埃落定了再通知她比较好。” 安帝缓缓点头,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一瞬间显得整个人疲惫又苍老。 外面原先那个跑出去的小太监匆匆跑了回来,战战兢兢看着皇上的脸色:“陛下,崔院使到了。” 李德贵闻言道:“还不快请进来给陛下看看。” 。 凤栖宫。 药碗轰然脱手砸落,温热的药液在床上留下一大片濡湿的暗色印记,药碗落在地上顷刻便碎成了无数锋利的碎片。 沈皇后苍白的脸上因为强烈的震惊反涌上不正常的殷红。 这位被疾病缠身的皇后娘娘脸色憔悴。苍青,半年时间令她原本保养得当的身体一点点垮下来。 若不是一直用名贵药材吊着,这位可怜的母亲恐怕根本等不到这一天。 “……你说什么?” 沈皇后声音嘶哑,瞳孔中映出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宫女的身影,颤抖着声音迫切重复, “你刚才说什么?!” 宫女垂着头,一字一句重复道:“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没死,殿下亲手所书的信件刚刚被呈到皇上面前,消息是一路从黔州传回来的。” 沈皇后情绪十分激动,原本靠在床边的身体用力撑起,死死盯着送来消息的宫女,旁边的贴身大宫女南絮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如皮包骨的手臂,声音有些哽咽: “娘娘,您冷静些,太医说了您不能太激动的。” 沈皇后一手制止了南絮,声音几近嘶哑: “你…你要如何向本宫证明你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 那可是半年! 整整半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期望能有一个人出现,像眼前这个宫女说出相同的话,告诉她,她的怀溪没有死! 可最后她等来的却只有一块巴掌大的人皮。 迄今为止,那块人皮仍将她困在深不见底的地狱里。 她已经不敢再去相信任何希望了,她害怕,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最终变成将她碎尸万段的刀锋。 宫女似乎犹豫了一下,片刻后,她四下看了看,似乎是想确认周围的安全。 沈皇后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终于变得阴冷起来,她对南絮沉声道:“去外面守着,任何胆敢靠近过来的人一律杖毙!” 南絮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领命出了房间,关上门亲自守在了门口。 “拿出来!”沈皇后厉声伸手,那眼神阴狠危险,让宫女觉得心头一阵阵发冷。 她不敢有任何犹豫,摊手从袖中取出一方卷起来的雪白锦帕,颤抖着膝行递到了沈皇后手上。 “这,这是,太子殿下托人送回来的。” 第77章 挑拨离间 沈皇后死死抓着宫女递上来的锦帕,片刻后才颤抖着抬手一点点将其展开。 当最后一层细软的布料被掀开,沈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孔。 眼泪同时从这位面容憔悴苍白的皇后眼中夺眶而出,她竭力将那枚翡翠云纹耳坠攥紧在掌心,同时抬起头来看着雕刻华丽的床顶,用尽全力将所有眼泪收回去。 宫女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觑着这位皇后娘娘的样子,喉间微微滚动,低声道: “娘娘,其…其实,太子殿下还让人给您传回了一句话。” 沈皇后忽然转头,直勾勾看着她:“什么话?” 宫女抖了抖,深吸一口气才低声开口:“太子殿下请您不要为他太过忧心,无须太久,他就可以回来了,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沈皇后险些又要控制不住眼泪,颤抖着抬起苍白的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压抑着胸腔中汹涌的情绪,颔首: “本宫知道了。” 宫女很快离开了,南絮匆匆回来,看着已经由其他人打理过的床铺她悄悄松了口气,同时悄悄偷眼观察沈皇后的表情。 沈皇后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面色苍白倦怠地靠在床边,失神地看着虚空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絮一时拿不准皇后娘娘在想什么,嘴唇蠕动了两下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其实是为数不多能与皇后娘娘共情的人,毕竟太子殿下算来也是在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个从小就聪明伶俐的孩子任谁见了都会喜爱的。 “南絮。” 忽然,沈皇后的话传入耳中,南絮当场精神一振:“娘娘您说。” “你亲自去御书房打听一下今日都有谁面见了皇上,问问他们都和皇上谈了什么,回来一五一十告知于本宫。”沈皇后淡淡道。 她的声音甚至比得知太子没死之前更加虚弱,但南絮却能从现在的皇后娘娘眼中看见活下去的希望。 南絮很欣慰—— 太子殿下还活着的消息,终于将皇后娘娘从那深不见底的泥潭中拉扯了出来。 南絮连忙就要应下出去,却在转身前又被沈皇后叫住。 “等等。” 南絮疑惑:“您还有什么吩咐?” 沈皇后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道:“不,你不能亲自去。去找个不是凤栖宫嘴又严的人去,切记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凤栖宫。” 南絮惊讶,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皇后娘娘要这样吩咐,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去。 沈皇后好似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虚弱地靠回床边,声音又漫上些许哽咽: “南絮,怀溪没死,他还没死,他真的还没死……” 南絮被皇后娘娘的情绪感染,也有些哽咽起来,她在床边蹲下来,伸手拉住沈皇后那瘦得全是骨头的手,颤抖着小声安慰: “是的,娘娘,太子殿下还活着,他很快就会回来,您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不然等殿下回来看到您缠绵病榻,一定会伤心的。” 沈皇后颤抖着回握她的手: “你说得对,本宫要好好活着,本宫还要为怀溪扫平那些挡在他面前的魑魅魍魉,本宫不能死!任何对怀溪不怀好意的人,都是本宫的敌人!” “这次,本宫要好好保护怀溪!” 。 凉上阳城。 尉迟幸松开了搂着尉迟玉的手,脸色在转瞬间便从如沐春风、胸有成竹变成了惊疑不定以及阴云密布。 “你疯了?!” 他咬牙切齿,紧盯着纪砚尘。 纪砚尘露出笑容,再也不见之前的任何迷茫和错愕,好像眼前所有一切都处在他的掌控之中,转头看向尉迟玉: “大皇子殿下,你想成为凉上的新皇吗?玉水军可以成为你的助力,只要你现在杀了尉迟幸,我就跟你一起去骆丹,怎么样?” 尉迟幸脸色当场就变了,震惊地朝旁远离了尉迟玉。 尉迟玉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发展,脸色微变,在纪砚尘话音落下的刹那就看向了尉迟幸,那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几乎掩藏不住。 “纪砚尘!你别忘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凉上你怎么敢这么嚣张的!” 尉迟幸脸色难看,他当然感觉到了来自尉迟玉隐晦的杀意。 纪砚尘表情平静,朝他微微一笑:“哦,那你敢在这里杀了我吗?” “你——” 尉迟幸浑身紧绷,看似瞪着纪砚尘,实际上余光一直注意着尉迟玉的动作,只要尉迟玉敢动手,他也会毫不犹豫和他当街自相残杀起来。 “或者你杀了尉迟玉?杀了他,我就跟着你去封地,玉水军同样可以成为你的助力。” 纪砚尘笑眯眯地说道。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在场几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可没人能说什么,哪怕着是挑拨离间,他们也只能被迫承受。 不论是尉迟幸还是尉迟玉都不能承受让纪砚尘死在凉上的后果。 如果是今天之前,或者是在那个该死的消息没有传进郢都之前,他们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可偏偏消息传入了郢都就意味着被安帝知道了,那他们就不能再让纪砚尘死在凉上。 安帝或许不会在乎一个太子的死活,他毕竟儿子众多,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能顶上。 但他必然不能忍受儿子死在凉上的耻辱。 偏偏这个时候是凉上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他们任何一方都承受不起梁夏的报复,反而是纪砚尘给出的建议更加让他们心动。 只要杀掉另一个人,就能得到西境玉水军的支持,不管这是不是通敌叛国,有了西境军的助力他们登上皇位的希望就会更大。 “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在我杀了他之后趁我不注意反水?” 尉迟玉似乎想通了,对纪砚尘扬了扬眉。 尉迟幸当场炸毛了:“喂,你是不是蠢?他这话是能信的吗?!那话不就是在说他一定会反水吗?!” “谁说的。”纪砚尘似笑非笑,紧接着耸耸肩看着尉迟玉,“当然是我对替我父皇开疆扩土没有半点兴趣。” 此话一出,尉迟幸明显感觉到他皇兄看自己的眼神杀意更浓了。 第78章 把消息传出去 晨光微熹。 年轻的小宫女脚步匆匆走过赤色宫墙,在华贵的殿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殿门歇开一条缝,一双眼睛看了她一眼,继而转身轻声道:“进来,小声些。” 小宫女连忙挤进殿门,关紧门,匆匆跟在前面人身后进入了侧殿。 淡淡的檀香飘散在殿内,炭火将殿内烘得有些热,但小宫女不敢有任何异常,垂首跟着来到了那个正靠在榻上的妇人面前。 “娘娘,人来了。”南絮小声对正在闭目养神的沈皇后开口。 沈皇后嗯了一声,脸上依然带着难以驱散的病气但眼神却格外明亮锐利,仿佛又有了几分属于当年那个沈家嫡女的风华。 “将你打听来的全都告诉娘娘,胆敢有丝毫隐瞒小心你的小命!” 南絮看向小宫女,眼神凌厉。 小宫女哆嗦了一下,连忙将自己昨天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她话音落下,殿内便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的侧殿内只听得见三人的呼吸声。 就像某种事物达成了脆弱的平衡,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一室的安宁与沉静,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些很微弱的动静。 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敲房门,闷闷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 “娘娘,崔院使来了。” 南絮与沈皇后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带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去了屏风后,然后才去外面将崔院使领进来。 “臣参见皇后娘娘。” 年迈的院使目不斜视,进来第一时间给上首的沈皇后跪下行了一礼。 沈皇后没说话,漂亮的丹凤眼直勾勾看着这位医术高明的老者,好半晌才低低应了,让人起来。 院使直到这时才说明来意: “老臣奉陛下之命前来给娘娘把脉。” 沈皇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对南絮轻轻抬了抬下颚,紧接着伸出纤纤玉手。 。 柔软的锦帕在沈皇后的手腕儿上盖了一层,老御医苍老发皱的手缓缓收回,老神在在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胡须: “娘娘要好生注意着身体啊。” 沈皇后看向他,那微微下撇的嘴角牵强地扯了扯:“崔院使只是想说这些?” 崔院使动作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娘娘,身体终归是自己的,活着才有以后啊。皇上也是惦记着您的啊。” “……是吗?”沈皇后收敛了笑容,嘴角回到了那天生有些下撇的弧度,百无聊赖地收回手接过南絮递上来的热茶,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既然已经把完脉,崔院使就回,还要去向皇上汇报,不是吗?” 崔院使点点头起身,对沈皇后拱手告辞离开。 沈皇后一直保持着端着茶的动作,眼神渐渐变得愤怒。 嘭——!! 她用力将手中的茶盏丢了出去,白瓷茶盏磕在木架上顿时四分五裂,吓得殿内伺候的所有人都同时跪了下去,战战兢兢不敢去触沈皇后的霉头。 南絮送走人回来便看见正一幅狼藉画面,心中再次叹了口气。 她立刻招呼人将瓷片残渣全都收拾走,让所有人出去后才请拍着皇后娘娘的背给她顺气。 “您消消气,千万别因为这点事情又将自己气出病来了。” 沈皇后眼眶赤红,汹涌的怒火在胸腔内熊熊燃烧,那张因为涂了口脂才显出点血气的嘴唇紧抿着,声音都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 “他怎能这样!!怀溪难道不是他的孩子吗?!!他怎么敢……怎么敢!!!” “当初若不是怀溪,他哪里能捡来这么大个便宜,他怎么能这么顺利就坐上那个位置!!” “十年,才不到十年,他就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 南絮心头也很不好受。 方才那个宫女说,昨日皇上在御书房见了一位从黔州来的驿使,与驿使密谈许久,再然后便让所有人封锁了这位驿使的消息,就连当时在宫门口值守的一群御林军都被勒令不能将昨日的事情传出去。 这无疑说明了皇上的态度——他不希望有人知道太子还活着,或者不希望太子能回来! 许久,沈皇后才勉强平复下心情,眼神比之前更冷了几分。 她语气阴郁开口:“这个消息不能就这样被瞒住!我不能给他将怀溪害死在外面的机会!” 南絮心头一凝:“您是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殿中,沈皇后靠在榻上,沉默的看着空气中沉浮的空气,一字一句冰冷疯狂: “把消息传出去!我要让全梁夏的人都知道,太子没死!他在等着皇上去救他!” 。 白天的集市人群喧杂,各种吆喝、怒骂、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穿着朴素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挑拣着自己需要的货物,或者直接走进旁边热闹的店铺里吃个早茶。 而就是这样平常而随意的一天,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却如同炸雷在人群中飞快传递。 “诶,你听说了吗?太子没死呢。” “你说什么?” “害,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去年太子殿下去襄州被凉上的细作偷袭,这半年之所以没找着就是因为被掳走去了凉上啊!” “真的假的,太子殿下不是已经死了吗?衙门口现在还贴着告示呢。” “皇家的那些腌臜事还少吗,反正我现在是不相信这种话了。” “而且我听说,太子前不久让一个商人从凉上九死一生带回了一封信,那信现在就放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呢。” “你说得这么这么玄乎,一点风声也没有。” “谁知道呢。” “我倒是听到点风声,他们都说陛下不想救太子,打算压着这个消息等太子死在凉上呢。” “真有这回事?啧啧,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就是就是,虎毒还不食子呢!” …… 不管是哪个年头,关于皇家的消息都是人群中传得最快的一类消息,人们在茶余饭后都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就好像只要这些事情从他们嘴里出来,就也能让他们体会到一把帝王权贵的肆意和荣耀。 第79章 左相国求见 砰——!! 桌上的砚台猛然被人拂袖挥开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重而恐怖的闷响。 整个御书房内没有人敢说话,他们甚至连大声呼吸都不敢,颤颤巍巍的俯下身,听着上首的皇帝发出嘶哑暴怒的声音: “是谁?!是谁把这些消息传出去的!!” 安帝双眸赤红,眼中涌动着暴虐的怒火。 就在不久前的早朝上,礼部尚书毫无征兆说出太子没死的消息,当场让他呆在原地,脸色大变。 等安帝勉强从震惊中清醒才发现满朝文武竟然有一大半都已经提前知晓这个消息。 安帝无法描述自己当时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头晕目眩,几近晕厥,他甚至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还没能为即将到来的南方洪水做好安排就匆匆宣布退了朝。 在然后便是刚才在御书房的暴怒了。 安帝脸色非常难看,他的确有想过是不是应该不管那个消息,让纪砚尘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在凉上,但他万万没想到短短不出两日这件事情竟然就已经传遍了文武百官的耳朵。 是谁? 是谁将消息透出来的?! 安帝心中惊怒交加,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跪在不远处的李德贵。 那是平时与他接触最密切的人,是整个皇宫的大太监,也是整个皇宫太监宫女里权力最大的,如果说他身边有谁将消息泄露出去了,那非这个人莫属——那天驿使所说的那些话,也只有他们二人听过! 李德贵是何等人精,脸色刷地惨白一片,嘴唇苍白发抖: “皇,皇上……” 安帝死死盯着他抖动的身体,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李德贵,朕平时待你如何?” 李德贵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哆哆嗦嗦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陛下,陛下对老奴,老奴极好,就是老奴的再生父母……陛下,陛下,老奴绝对没有将消息透露出去半分啊,陛下!” “如果不是你,那是谁?”安帝阴恻恻地瞪着他,眼中的杀意难以掩藏。 “陛下!”李德贵连忙膝行到安帝脚边,颤抖着拉住他的袍角,抖若筛糠,“陛下!老奴绝对没有做过背主的事情啊!私自传这种事情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老奴…老奴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啊!陛下,老奴从小就跟在您身边伺候,老奴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最清楚,老奴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啊!陛下明鉴啊!!” 大太监撕心裂肺的求饶听得周围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安帝也沉默了,他站在桌边用力闭上眼,呼吸里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许久他才睁开眼猛地一脚将李德贵踹飞,咬牙切齿地道: “是不是皇后知道了?!朕问你!是不是皇后听到了什么风声!” 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整个郢都只有那个女人可能做出这种事! 李德贵被踹得跌下台阶,一头撞在旁边的龙纹柱上,顿时头破血流。可他不敢吭声,颤抖着道:“老奴一直让人盯着凤栖宫那边呢,皇后娘娘身体不好,除了崔院使以外这几天根本没人见过娘娘。” “怎么会不是她?!”安帝双目赤红,根本不相信李德贵的话。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尖细的通报声:“皇上,左相国求见!” 偌大的御书房瞬间安静止住,安帝眼中的赤色飞快消退,心跳砰砰鼓动着他的耳膜。 。 厚重的大门打开。 陈柏言跨步走入门内,他两鬓斑白,容色苍老枯黄,身体微微佝偻,穿着一身红色公服,前后补子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展翅仙鹤。 走到房间正中,他才朝着上方抬起自己满是褶皱的眼眸。 那双眼眸锐利而狡猾,能在瞬间便锁定目标并对周围的一切做出判断。 安帝端坐在台阶之上,在宽大的桌案后挺得笔直,看上去平静且自然,但陈柏言仍然从细枝末节中判断出了刚才在这个房间中发生了什么。 “咳……”安帝一拳抵在唇边,拉回陈柏言的思绪,用温和的声音开口, “爱卿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 陈柏言当即对安帝拱手行礼,因为弯腰低头,安帝并没有看到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嘲弄:“老臣只是听说太子殿下不久前曾传信回京,今日特地前来与皇上商量这件事的。” 安帝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毕露,把给他添茶的小太监吓得脸色惨白。 “……是吗?确实有一封信。去将这封信拿给爱卿看看。” 安帝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示意小太监将放在桌角上的一封信递给陈柏言。 陈柏言很快便将信看完了,他慢条斯理地将信纸叠起来重新放回去,并未第一时间说话。 安帝却已经在这个佞人窒息的安静中烦躁到了极点,耐着性子开口:“爱卿有什么想法?” 世家与太子向来不和,陈家又是如今的世家之首,想必陈家不会主张贸然去救人的。 “臣认为应该举兵西征,将太子殿下从凉上接回来。” 陈柏言的话如同当头一棒,让安帝震惊得嘴唇发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陈柏言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的反应,缓缓道:“前年秋凉皇意外病逝,距今已有一年多,若不是凉上情况特殊,又有人专门从中作梗,凉上早已经另立新皇重归和平。陛下,凉上内乱一年有余,国力早已耗损大半,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只要西启侯趁此西征,或许能获得我们意料不到的好处。” 在陈柏言的话语中,安帝渐渐平静下来,逐渐被他带着一起思考起来。 陈柏言见时候差不多了,随即又加了一把火:“我听说西启侯世子也已经过了冠礼,恰好南城指挥使位置空缺,待此次西征后您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那位世子和太子一并召回郢都。” 安帝心中一动,表情略有些动容了。 若真如陈柏言所说行事,西启侯因为这场西征被迫送长子入郢都,贺尧心里肯定不好受,想必不会与太子深交,至于那南城指挥使的位置…… 说到底南城兵马司也不过是些世家子弟随便玩玩的地方,就算让贺成江来当这个指挥使也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甚至还能给他更多寻找新的镇西心腹的时间。 这简直就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左相国说的是。”安帝眼中最后一点阴郁终于消失不见,抚掌笑了起来,“左相国说得极是!朕这就下诏允许西启侯骑兵西征!” 陈柏言平淡的点点头,又与安帝说了一些事才终于在天色渐深时离开了皇宫。 第80章 过河拆桥 阳城到底只是凉上边缘的一座城,这里最好的客栈大概也就那样。 反正纪砚尘是没什么感觉,他人生前二十几年一直养尊处优住在名为东宫的华丽殿宇之中,而二十年之后的半年这种养尊处优的情况急转直下,他从一个出行至少二三十个护卫跟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对他点头哈腰的太子变成了每天睡在荒郊野岭或是破庙暗巷里,喝的最多的是野外的河水甚至雨水,吃的粗茶淡饭的过街老鼠。 半年的磋磨让他之前养成的娇气尽数成了过眼云烟,如今对他来说哪怕只有一张简单的床也是很好的居住环境了。 因此相比起来,严魏庭这个家族大少爷反而比他更像是养尊处优的太子。 。 严魏庭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整套漂亮的云烟青瓷放置在托盘上。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知道,这一整套茶具的价格不菲。 “来来,上好的君山银针,我专门让人大老远送来的,你一定要好好尝尝。”严魏庭还在门口就开始嚷嚷起来了。 纪砚尘就像没听见一样,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袍,坐在桌前翻一本册子。 他垂着长长眼睫,脸上没什么表情,削瘦苍白的样子,清清冷冷地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严魏庭把托盘放在桌上,抻着脖子往册子上看,密密麻麻的小字很平整规矩,匆匆扫一眼他只来得及看清两个熟悉的字——尉迟。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天前,这位爷跟另两位爷坦白时的场面,顿时心里又有点不得劲了。 纪砚尘一点没有要保护一下合作伙伴的意思,直接就把他供出来了,使得他至今都不敢从阳城离开,只能天天在这位爷身边凑。 “啪”一下,册子合上,仙人一样的太子殿下终于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严魏庭立刻条件反射,给他倒了杯茶推上去: “快尝尝,这可是好茶。” 的确是好茶。 纪砚尘欣然端起嗅了嗅,然后才浅浅啜饮一口,然后问: “哪儿来的?” 严魏庭:“……世子让人送来的。” “世子?”纪砚尘挑了挑眉,很是意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贺成江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脸。 他仿佛能猜到看到让他让人送来这些茶时带着笑意的表情。 不过—— “他怎会让人给你送茶?”纪砚尘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 严魏庭翻了个白眼:“得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俩都把我当成不吃草的牛了,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我去干,必要的时候还要把我推出去挡枪,反正就使唤不死就往死里使唤。” 纪砚尘配合地挑挑眉:“我以为你还没发现呢。这么看来你还挺聪明的。” 严魏庭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幽怨地看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为所动,甚至还看起来心情颇好:“你若是不愿意,可以现在就回去。” 严魏庭深深看着纪砚尘,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委屈和不忿:“殿下,您非得要这样过河拆桥吗?” 纪砚尘挑挑眉:“此话怎讲?” “我承认我是想吃两头。”严魏庭叹了口气,脸上愁云惨淡,“但您不能当众拆了我的戏台还将我推到刀口下啊。尉迟兄弟现在是不敢动您,但不代表不敢动我。在下一介小小行商实在承受不来两位大佬的追杀啊。” 那天和尉迟兄弟摊牌的时候,纪砚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用严魏庭的名义给郢都送去了求救信的事情公之于众。 严魏庭当场就傻了,脸色白得想也不想缩到了纪砚尘身后,挡住了两位皇子杀人般的目光。 纪砚尘这一手让人猝不及防,直接断了严魏庭还想两头讨好的心,令他只剩下了一个选择——跟着纪砚尘干完这一票。 否则他要是敢一个人离开阳城不出当天就会被凉上皇室培养的杀手弄死在荒郊野岭,到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说不定连尸体都没人能找到。 严魏庭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牢牢抱住纪砚尘这条大腿才能活。 纪砚尘笑得很人畜无害,看起来还想装傻:“怎么会呢,严公子八面玲珑,在哪里都吃得开,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死在荒郊野岭呢。” 严魏庭一脸苦相:“殿下,您不能这么对合作伙伴。” “我能。”纪砚尘笑意变得古怪起来,让严魏庭感觉到一丝从骨缝里透出来的寒,“我的皇祖父曾告诉过我,这世界最不牢靠的就是合作关系,因为你的合作伙伴可以和你合作也可以同时和你的敌人合作,这世间许多必死之局都是太过相信合作者导致的。” 严魏庭脸色微微变了,内心不由自主对号入座,几乎能想到面前人会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了。 “去年夏前,我对皇祖父的话还是心存疑虑的。我的皇祖父是一位明君,但并不贤德,相反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太过残忍了,我曾对很多他说过的话都心有异议,但襄州一行后,我花了半年的时间去回忆他曾经对我的每一次教导。这让我发现他是对的。”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要残忍对待的不止是敌人,有时候对朋友也要一样狠,这样才不会让对外的刀锋对准自己。” 纪砚尘顿了顿,清冷没什么情绪的眼眸落在严魏庭剧变的脸上,似是再征求他的意见, “严公子,你说,我说的对吗?” 严魏庭:“……………”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这段话就像悬在他脖颈上的利刃,不管他如何回答,利刃的刀锋都可能毫不犹豫的割开他的皮肉。 纪砚尘并不急着等他的回答,端起茶杯又慢慢品了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起来。 严魏庭现在就是无比后悔,他不应该和纪砚尘打交道的,更往前他甚至不应该和凉上人打交道。 可生在严家哪有什么说不应该就能不做的呢。 他也只能暗暗叹息,说到底是严家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第81章 成为你手上的刀 严魏庭不知道自己僵硬了多久,直到纪砚尘慢慢将喝空的茶杯放下,那轻轻的“笃”一声响将他惊醒。 他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全是冷汗了。 纪砚尘淡淡地道:“回去,严公子。” 他这话就相当于给严魏庭以及整个炬城严家判了死刑,让人提起的心脏猛然下沉到冰寒彻骨的深渊。 “……我不想死。”严魏庭没动,看着纪砚尘艰涩道。 纪砚尘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严魏庭深吸一口气:“您说过,如果我帮你,你就给我一个取代严家的机会。” 纪砚尘笑了,一双黑眸与严魏庭平静对视:“严公子,可我不想要第二个郢都严家啊。” 严魏庭呼吸一顿。他觉得自己忽然间抓住了什么,胸腔中的心跳剧烈起来。 这段时间和纪砚尘所有的对话重新涌入脑海,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 ——您不能这么对合作伙伴? ——我能。 ——有时候对朋友也要一样狠,这样才不会让对外的刀锋对准自己。 ——我给你一个回去取代严家的机会。 ——他们从没想过让你们回去。哪怕你心里有怨有恨又怎样?他们恰恰要的就是你的怨恨,因为这样才能彻底将你们的干系撇干净。 ——还是说你觉得黔州乱起来,郢都就会放弃这个地方,将你们一家召回去,你还能回去继续当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 …… 轰隆! 如惊雷划破云层,留下一条惨白狰狞的缝隙,严魏庭瞳孔骤然收缩。 对! 是了! 纪砚尘不想要第二个郢都严家,不想要第二个不能为他所用的世家! 襄州一行为什么会发生,纪砚尘或许还不甚清晰,严魏庭身为郢都严家的分支却听说过一些内幕。 襄州匪患之前,太子正着手整治中书省与内阁,这位殿下早就对世家的蛀虫虎视眈眈,想要将他们在朝中的根系处理掉。 可这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事。 世家在梁夏大地上盘踞数年,早已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早已经享受到了财富权利的世家怎么甘心割让自己的利益。 可偏偏太子的地位根深蒂固,是先帝在位时便着手安排好的,除非太子死,否则不会有新的太子继位。 所以襄州一案势在必行。 八大世家联手做局,其中说不准还有觊觎太子之位的皇子的掺和,最终这个计划让太子沦落至此。 被捅了这么一刀,纪砚尘已经对世家不死不休了。 他不想要第二个郢都严家,这是必然的,但他需要一个能为他所用的世家! 严魏庭想通其中关窍终于抬起头,恰好对上了纪砚尘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可以成为您手上的刀。”严魏庭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自己此生最关键的一个选择。 纪砚尘没说话,只是轻轻挑挑眉。 他没答应,也不拒绝,看严魏庭的目光似在审视,仿佛在判断他是否有成为自己的刀的价值。 严魏庭不避不闪任由他看着,等待着他最后的定夺。 “嗯…”纪砚尘终于发出一个绵长的音节,指尖轻轻敲击在桌面上,“那你去为我做一件事。” 严魏庭认命了。 他选择臣服纪砚尘后,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服从:“您说。” “替我去一趟营丘。” “营丘?” 纪砚尘微微颔首,翻开之前合拢的册子,低声道: “梁皇一共育有七子两女,如今在长达一年的内乱中已经只剩下尉迟幸和尉迟玉,还有那个封地在营丘的六公主尉迟莹。六公主被内乱吓破了胆,从三个月前亲哥哥四皇子被尉迟玉杀死后就一直龟缩于营丘,不敢出来。”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尉迟玉和尉迟幸两兄弟身上,六公主被彻底遗忘在营丘,只要新皇登基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严魏庭觉得自己摸到了点儿纪砚尘的想法,眼角一跳:“您是想——” “我要你去见她。”纪砚尘道,“西启侯不日便会起兵西征,凉上已经到了关键时候,它可以不被梁夏吞并,可以有新皇诞生,但这个新皇是谁…只能由我说了算。” 严魏庭瞳孔骤然一缩,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纪砚尘却表现得很平静,看着严魏庭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严魏庭咽了咽口水,颔首:“……明白了。” 纪砚尘笑了起来,他眼眸微弯,原本清冷的气质在这一笑中冰雪消融,眼底里流露出无比温柔的神采,让人移不开眼。 他伸手拍了拍严魏庭的肩膀,温言细语: “今安,此去凶险,小心为上。” 严魏庭呼吸一滞。今安是他的表字,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被纪砚尘念出来。 “一把合格的刀要削铁如泥,坚韧难折。今安,我在此等你,平安回来。” 纪砚尘的语气轻柔缓和,莫名给人一种缱绻温柔的感觉。但这并没有让严魏庭心中有所舒缓,反而让他更紧张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纪砚尘的想法,只记得自己僵硬起身,走向房间门,在即将踏出房门前,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就这么突兀的,毫无征兆地转头喊纪砚尘: “殿下。” “嗯?” “你说合作伙伴不可靠,那么……你和贺世子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纪砚尘的表情有一瞬地凝滞。 然后陷入了思索,那表情里带着一种很难言语的复杂,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的开口:“这个问题…不如你去问问贺成江?” 严魏庭目光从纪砚尘身上收回,没再说话,跨步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纪砚尘发了会儿呆,目光落在翻开的册子上,盯了半晌,严魏庭的话却依然在耳边萦绕——你和贺世子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呢? 好像…是合作关系。 但是…… 纪砚尘闭上眼,纷飞的思绪在脑海中如同无数飘飞的白色碎片,毫无征兆地化作一个撑着下颚看着他,眼里倒映着摇曳烛光和浓浓笑意的人影。 那天晚上贺成江笑着对他道: “阿砚,我突然发现……你长得真好看。” ——分割线—— 本文的地名可能很多与现实古代地名对得上,但仅限地名,不包括地域位置。 本文的世界观架空,有用现成的官职地名等,但请务必不要对号入座。作者历史成绩十分垃圾,纯粹写个乐呵,大家也看个乐呵哈。 最后求求礼物和评论,推书也来一点,呜呜呜,真的需要,亲爱的宝子们。 第82章 夜探公主府 营丘位于凉上南边,几乎算得上是这个国家最贫瘠的封地。 凉皇在世时,每年对营丘的各种赈灾款就足有万两黄金,就算如此这里也依然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由此就可以看出被分到这样一个封地的六公主在整个皇宫中的地位。 凉皇九个子女中,也就只有这位六公主混得最惨了。 无视与冷待养成了怯懦胆小的性格。 以至于这位六公主,刚给凉皇守完灵就马不停蹄、着急忙慌地逃离了骆丹,住进了营丘公主府,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托她怕死性格的福,接下来一年多,哪怕凉上四处内乱不断,情况复杂,其他八个兄弟姐妹斗得再怎么你死我活也没能惊扰到她分毫。 纪砚尘看到这一段的时候都觉得有趣,也不知道这六公主是真的怕死还是大智若愚,早早就看明白了局势,将自己提前摘了个干干净净。 本来六公主若是一直这样龟缩在封地里什么也不管,那这场夺位之争也没什么能牵扯到她的地方了。 可坏就坏在,她被自己的亲兄长四皇子说服,打算与四皇子联手夺得皇位。 这是尉迟莹这一年里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可能她终于觉得自己身为皇家血脉,整个江山多少也有她一份,也可能她厌倦了躲藏的日子,想要走出藏身之所,一展宏图。 只是,两人的合作才刚达成不久,四皇子就在被尉迟玉反手弄死在了封地里。 这一下让本就是像蚌壳一样只是小心翼翼探出点小脑袋的六公主当场吓病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冒头,就连营丘的庶务都几乎全交给别人处理了。 这样一个公主如果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对凉上的子民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没有哪个国家的子民希望自己的国君是个懦弱的胆小鬼,然而这对纪砚尘来说却是恰好。 他不能让尉迟两兄弟任何一个人成为新皇,这两个人野心太重,让他们坐上那个位置没什么好处,极容易养虎为患。如果想办法吞并凉上的话又会让安帝产生一种西境无须强兵镇守的错觉,非但没好处还会加速朝中对西启侯的清算。 这个时候动西启侯对纪砚尘没好处,因此他只能另辟蹊径。 思来想去便有了和严魏庭的交谈。 。 严魏庭就这样半自愿地上了太子的贼船。 他当天就在暗卫的掩护下离开阳城,一路往西南而去,花费了足足一周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营丘城外。 营丘之主六公主尉迟莹不愧是整个尉迟皇室最怕死的人。 这里的出入盘查简直是严魏庭见过的最严密的,要不是严魏庭事先做好了万全准备,他都未必能走进营丘城门。 或许是这一年多的惶惶不安,整个营丘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层无法用肉眼可见的阴霾和压抑。 大街上行人并不多,大多穿戴朴素,表情麻木,沉默寡言。 这让见惯了繁华的严魏庭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营丘本来就不是什么经济繁荣的地方,加上这一年的内乱更让营丘雪上加霜。 严魏庭并没有立刻去见尉迟莹,他在营丘住了几天。在了解到这里的基本情况后,就连他都觉得窒息。 统治这样一个没有油水甚至需要拿钱倒贴的封地,难为尉迟莹能这么安静一年了。 大概她也是受不了了才会在几个月前答应自己四哥的条件和他一起联手,只可惜她还没开始鼓起勇气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下,尉迟玉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严魏庭估计这位公主殿下现在都在还抱着膝盖蜷缩在自己床榻上哭鼻子。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严魏庭终于决定按照纪砚尘的吩咐去接触这位可怜的六公主。 只是这位六公主已经几个月没有出过公主府了,想要悄无声息地去接触还真是件有难度的事。 。 几日后,公主府后边无人注意的院墙下。 “……我说,我还是让人去送拜帖光明正大的见那位公主殿下。”严魏庭满眼拒绝地连连后退,被一位暗卫面无表情地挡住了退路。 “这,这样不好。”严魏庭苦着张脸,看着那高耸的院墙腿肚子就一阵发抖。 “没什么不好的,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暗卫面无表情,认真道。 严魏庭连连摇头:“不不不,相信我,还有更好的办法。你们这些暗卫不要总是心思这个危险,强闯公主府是死罪啊。” 暗卫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一手揪住严魏庭的后衣领:“凉上的律法和你有什么关系,别废话了,走你!”暗卫手臂猛然用力,将严魏庭朝上一抛,吓得严魏庭差点把狂跳的心脏吐出来。 “!!!” 他紧闭着眼睛,四肢疯狂捣腾,最终把自己挂在了院墙上,胸腔在落下的瞬间挤压得他差点倒过气去。 下一秒身边的瓦片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严魏庭又感觉自己的后衣领被人拎了起来。 “你……!” 他还来不及说话,就感觉自己朝着下面掉下去,险些没压住嗓子眼里的尖叫。 “行了,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点?”暗卫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嫌弃,“这么废物到底是怎么混到我们公子身边去的?” 严魏庭手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嘶哑控诉: “所以你就是在以公谋私!就是!是不是姓贺的让你们这么干的?!” 暗卫嗤笑:“你也配提到世子。行了,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想等着公主府的侍卫过来弄死你吗?” 事实证明,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贺成江不是人,他手下的暗卫更有病! 看他回去不找太子告状去! 拍拍身上的泥土,严魏庭揉着胸口一个劲吸气,转头看着华丽的楼台水榭,幽幽看向暗卫:“你知道公主住哪儿吗?” 暗卫:“…………” 严魏庭挑眉,眼神迸发出危险的光。 “咳。”暗卫眼神略显飘忽,对他扬了扬下巴,“跟我来。” 第83章 精通演技的公主殿下 事实证明,就算是最简陋的公主府也比一般院子奢侈豪华得多。 严魏庭跟在暗卫身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七拐八绕,终于一脸麻木地找到了整个府上唯一能看得出有人居住的院落。 树丛后看着有一行远远离去的巡逻士兵,严魏庭再次感到后悔。 他不应该跟着这个暗卫出来的,说什么有更简单的办法见到公主。现在好了,他怕自己最后是被一群侍卫押解到那位公主面前去的。 “走。” 暗卫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声,严魏庭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又被人揪住了衣领,再然后他便在猝不及防间被暗卫带着钻进了院子里,竟然恰好避开了周围巡逻的人。 不得不说,贺成江虽然混,但好歹是西启侯世子,手下的人倒是的确有两下子。 哪怕带着一个严魏庭,暗卫的身手也十分好,神出鬼没地躲开了许多巡查的士兵后,终于带着严魏庭停在了亮着灯的窗户下。 屋内有低低的动静传出来,似乎有人正在说话。 严魏庭被按着头蹲在地上,侧耳竭力想要听清里面在说什么,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只能听清一些隐约的词句。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有些异样的暗卫。 “你怎么了?”他用手肘捅了捅暗卫,用气音问。 暗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微微皱起,听得更认真了一些。 作为经历了残酷训练的暗卫,他们对周遭环境的感知,目力、耳力等都超出常人水平,严魏庭听不清屋内的声音,他却一清二楚。 。 “听说大殿下和三殿下最近的摩擦越来越多了,看来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分出胜负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声音有些苍老的男人。 紧接着一个少女的声音传出:“一年多了,终于要结束了。” “殿下觉得谁会是最后的赢家?”老人来了点兴趣,问。 “三哥,他这个人鬼得很,从不把自己放在没有退路的地方,不管什么局面都总有办法脱身。和他比起来,大哥差了点。”公主思索片刻,淡声道,“不过比起他们最后的赢家是谁,我更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激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房间里短暂安静,公主的话再次传出: “三哥因为郑洪涛的事情对大哥早就兵戎相见不死不休了,如果是因为郑洪涛还活着这件事的话,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应该有别的原因。” 公主的话音刚落,老人便缓缓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 “哦?是什么?” “听说梁夏太子纪砚尘被困在了凉上,现正被挟持。” “哐当!” 屋内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前门传来丫鬟低低的询问。 严魏庭终于听清了屋里公主的声音。 少女声音平稳有力,天生带着让人信服的威严。 这样的声音和严魏庭此前想象的截然不同,他原以为六公主应该是一个娇娇弱弱,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但现在这声音带给他的感觉就不是这么回事。 门外的丫鬟被屏退,房间里又沉默少许。 公主的声音再次传出,这一次严魏庭听得更清晰了一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静些,殿下,这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老者缓缓开口。 公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沉声道:“请先生赐教。” 。 严魏庭没想到今天会有意外收获,鬼知道他在窗外听着公主和那位先生的谈话心里在想什么。 只能说不愧是心眼儿最多的皇家,就连一位最不受宠的公主都有两副面孔。 就是不知道纪砚尘有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 前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有人低声交谈了两句后便关上了门,然后脚步声响起,缓缓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靠近而来。 没一会儿蜡烛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将屋内照亮。 丫鬟抬起头正欲对身后的六公主说点什么,抬眸间忽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当时吓得火折子掉在地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紧接着在尖叫声即将穿透喉咙的刹那,一只手忽然从她身后探出猛然用力捂住了她的口鼻,同时一个冰凉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喉咙,伴随着一个低沉充满杀意的声音: “闭嘴。” 丫鬟脸色惨白,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被身后人强行扭转身体对上了站在后面的六公主尉迟莹。 尉迟莹瞳孔剧烈收缩,浑身颤抖着,脚下发软着后退,惊慌和恐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那张漂亮精致的脸。 她颤抖着起唇尖叫出声,猛然回头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大门。 这一连串的演技真的是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如果严魏庭不是之前偷听过她在书房中与别人谈过的过程,真要被这以假乱真的演技骗过去了。 “六公主,听说你对凉上的皇位有些想法。” 在尉迟莹逃出房间的前一秒,严魏庭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已经是足够让尉迟莹听清的地步。 尉迟莹开门的动作瞬间顿住了,尖叫戛然而止,六公主背对着所有人站在门口,没人能看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门外传出杂乱的脚步声,侍卫首领快步穿过院子:“公主,你怎么了?” 房间中无人说话,暗卫用余光扫了一眼依然优哉悠哉坐在位置上的严魏庭,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如果出了事自己要怎么带着这个拖油瓶安全脱身。 严魏庭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其实也紧张死了。 他这些话是刚才在书房外偷听时得出的结论,如果尉迟莹不管不顾非要演戏演到底的话,这场谈判基本就算是告吹了。 也不知道纪砚尘还能不能另外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 丫鬟在暗卫手下挣扎,发出唔唔的声音,眼泪汪汪地看着尉迟莹。 这整个过程其实很短,但对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仿佛过了好几年一样漫长。 终于尉迟莹的声音传出房间,一如既往地冷静和不容置疑:“没事,只是打翻了点儿东西。你们继续巡视周围,别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呼—— 严魏庭几乎能听见自己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第84章 我可以 外间传出脚步远去的声音,严魏庭脸上表情明显松动,很快又强打起精神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尉迟莹转过来,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荡然无存,原本清纯稚嫩的少女转瞬间变得凌厉冷漠,像是一株在黑暗中肆意生长的鲜花。 她目光先是落在严魏庭身上,审视的意味毫不掩饰,片刻后才看向自己眼泪汪汪的丫鬟。 “我看不出阁下哪里想要好好聊。” 她微抬起下巴,天生矜贵的姿态即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也丝毫没有任何低人一等的感觉。 严魏庭挑眉和暗卫对视一眼,最后轻哂:“公主我们是相信的,但您这个丫鬟……万一将她放了她出去乱说怎么办?要我说还是杀了一了百了。” 丫鬟身体明显抖了抖,恐惧的眼泪流了满脸,求救地看着自家公主。 尉迟莹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可以。只是她如果死了,我们就没有谈的必要了。” 这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最后暗卫谨慎地看向了严魏庭,无声地寻求着他的意见。 “您只要能保证她不会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就行。一个小丫鬟而已,和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我们也不想节外生枝。” 尉迟莹对暗卫轻轻抬了抬下巴:“放人。” 暗卫表情阴沉,僵持须臾后终于还是松开了手里的人质,将可怜巴巴的小丫鬟推还给了尉迟莹。 “公主……”小丫鬟一个趔趄,被尉迟莹扶住,满脸欲言又止。 尉迟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没事。你去外面给我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过来。这两个人不会把我怎样的,放心。” 丫鬟很害怕严魏庭两人,但公主的话她也不敢违逆,只能乖乖守在外面门口,紧张地看着周围,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等无关人出去,尉迟莹终于坐了下来,目光在严魏庭和暗卫身上来回扫视好一会儿,微微皱了皱眉: “你们就是那位太子派来的人?” 严魏庭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异样,第一时间问:“怎么?不像吗?” 尉迟莹老实摇头:“不像。你们两个就像是来自两方不同的人马,似乎互相之间还有点小矛盾。” 严魏庭:…… 暗卫:………… 不得不说这位六公主看人真准,他们可不就是有点小矛盾,还就是刚才发生的。 “话归正题。”尉迟莹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稍微停顿后开门见山,“那位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或者说,我需要付出什么来获得他的帮助?” 在尉迟莹身上,严魏庭获得了一个无比深刻的教训——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口中对其他人的评价,至少不能全信,不然会栽很大一个跟头。 就像现在。 尽管早就已经了解到六公主并非传闻中的胆小没有存在感,但他还是有些小看这位了。 而六公主的话也不由得让他回忆起出发前,纪砚尘最后一次来找他时的场—— 。 客栈房间的采光很好,灿烂的阳光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严魏庭原本正在收拾东西,突然间便听见身后房门传来轻响。 他闻声回头,看到纪砚尘正从外面进来。 “您怎么来了?” 前不久刚刚被纪砚尘敲打恐吓了一顿的严魏庭心里还带着点对他的畏惧,疑惑中又带着点紧张,令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自己手中的衣服。 纪砚尘好似没看见他的反应,慢条斯理地坐下后才开口: “这趟去营丘路途不远,又是在凉上的疆土上,我收到的消息未必全面,途中若是发生任何意外都需要你全权负责处理。因此你应该先明白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能做。” 严魏庭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行不能大张旗鼓,甚至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途中也不能事事都要传信回来询问。 而纪砚尘如今对他说这些,都代表此行他可以代替纪砚尘做任何决定,包括要不要和六公主合作这一点。 “你早前已经知晓。尉迟两兄弟之所以不敢动我,是因为我在出发前已经让人将消息加急送回了郢都。朝中只要还有一人清醒着便会明白放任我死在凉上比将我接回去再做打算的坏处多得多。 所以西启侯一定会出兵西征。至于西征的结果……这就是郢都不能插手的事情。” 纪砚尘缓缓将自己目前为止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语气十分平静。 “如今凉上的局势正需要一支外来的助力,西境的玉水军就是最好的帮手,尉迟两兄弟任何一个人得到它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凉上唯一的皇族,让内乱已久的凉上重归平静。” 严魏庭听闻有些犹豫着开口:“如果是这样我们完全可以趁虚而入想办法吞并凉上?” “的确可以。”纪砚尘点点头,“但没有这个必要。吞并一国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目前的梁夏承受不起,也不能承受。凉上有其存在的必要,但我不能让它脱离自己的掌控,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能,所以我要为它挑选一个合适的皇帝,六公主尉迟莹就是最好的选择。 身为女子,她注定非皇位正统,即便登上皇位也会备受掣肘,身为皇室,在尉迟两兄弟两败俱伤后,她就是最后能登上皇位的尉迟血脉。 我可以帮她堵悠悠众口,也可以帮她除掉尉迟两兄弟,还可以保证五年内不对凉上动手。 如果她有野心。五年时间足够她重建边境防御,如果她有能力,五年时间也足够让凉上人认可她。当然,如果她以上两种都没有,那五年时间也足够我扫平一切,重新决定凉上归属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任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小小的客栈中,一个来自敌国的太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决定了这个国家的未来的走向。 单单今天这一席话,就让严魏庭意识到,传闻中那个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并非虚名,纪砚尘的确配得上世人对他的赞美。 第85章 给兄弟使点绊子 。 听着严魏庭的话,尉迟莹的表情变得格外古怪起来:“你们主子真是这么说的?” 严魏庭点点头,与尉迟莹莫名共情。如果换做他今天处在尉迟莹这个位置上,也会是这样的表情的。 纪砚尘所说的那些简直就是在给她白送皇位,她需要付出的只是边境三城,甚至纪砚尘还能留下让她转移百姓的时间。 “六公主不用着急。西启侯尚未接到西征的旨意,玉水军还未开拔,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我们提出的要求。正如我们太子殿下所说,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这世界上其他事情或许不好做,但要伪造一个皇室血脉却简单得很。” 尉迟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这段时间要请两位暂居营丘了。” “无妨,我们有很多时间。”严魏庭笑了笑。 他能感觉到尉迟莹已经在偏向答应了,只是心里还有一些顾虑,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就能为纪砚尘带回好消息了。 。 “殿下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尉迟幸大步走入客栈中,在一群人惊恐紧张的目光中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纪砚尘身边。 纪砚尘看向他,迎着他的话露出一个堪称颠倒众生的笑:“的确,有一件好事。听说西征的旨意已经进入南境,不日就能送到玉崇关了。” 尉迟幸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抬手揉眉心。 他这段时间被纪砚尘搞出来的这一手弄得焦头烂额,手下那些幕僚说什么的都有,有主张与纪砚尘合作的,也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把纪砚尘弄死的。 这些人说得都有道理。 如今凉上的情况已进入僵持,纪砚尘便是唯一能打破僵持情况的人,不管是他活着还是死掉,对凉上都有害而无利。 尉迟幸长长叹了口气:“殿下还真是看得起西启侯。” “孤是相信我梁夏的将士,毕竟梁夏百年安定,国力尚且强盛,更重要的是没有经历过一年多的内乱。” 这话和往热油中倒冷水别无二致,尉迟幸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瞬间杀意毕现。 “你是真不怕我们对你做什么,是吗?” 尉迟幸的眼神很危险,像是一头盯住猎物的狼。 纪砚尘则半点不虚,假模假样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凉上还能扛得住多久的战事?”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另一道声音:“我们的确在这一年中耗损颇多,民心因此受到重创,已远远不如过去,但殿下别忘了,凉上多山林,地势也高,若我们真的想拦,您可未必能等到西启侯的救援。” 说出这番话的正是凉上的大皇子尉迟玉。 虽然两兄弟关系紧张,但在这番话出口后,尉迟幸的表情明显松缓了一些。 纪砚尘倒是依然很平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才幽幽道:“哦,这么说来大殿下不需要玉水军的帮忙了。” 他一句话将尉迟玉的表情也变得如尉迟幸之前一样难看。 事实上,玉水军对于他们来说只能算得上锦上添花的帮助。 任何一个人都有机会在没有玉水军帮扶的情况下干掉另一个从而夺取皇位,但偏偏纪砚尘就这样不讲道理地带着玉水军插了进来。 只要他表现出任何一点倾向性,都意味着另一方的败势已定。 如果不是这样,两人也不可能被拖在这个地方,纪砚尘也不可能好好的活到这个时候。 偏偏他们现在没什么办法。 因为只要他们任何一方按捺不住对纪砚尘动手都是在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向另一边,将自己推向深渊。 纪砚尘从桌上捻起一块凉上特色的点心送入口中,目光在自己身边坐着的两人身上扫视片刻:“两位没什么事情做了?如果这么闲不如给对方使点绊子。” 他真诚的建议,让两兄弟对视一眼,眼角同时一跳。 尉迟幸轻咳一声:“谁说我没事?” 纪砚尘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尉迟幸摸摸鼻子,抬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被纪砚尘用他放在桌边的折扇拍开。 尉迟幸:“???” 他眼睁睁看着纪砚尘将茶壶提走放到自己面前,面对他震惊的目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幽幽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茶,三殿下需要喝茶让人给你另外。” 尉迟幸:“你这是什么山珍海味吗?!” “不是。”纪砚尘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眨了眨眼睛,“只不过是大老远从梁夏带来的君山银针而已。” 尉迟幸嘴角抽搐,瞪着纪砚尘:“你至于吗?” 纪砚尘放下茶杯,认真道:“不至于。但我就是不想给你喝。” 尉迟幸:“……” 看着他吃瘪,尉迟玉嗤笑一声,眼梢眉角都是轻蔑和不屑:“蠢货,你真以为十几年过去,他就能跟你冰释前嫌了吗?” 尉迟幸脸色难看,在这场博弈中他的确是天然落入下风的,怪就怪在当初寿宴上的恩怨,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天,尉迟幸当初绝不会跟纪砚尘闹成那样。 纪砚尘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尉迟玉:“可以啊。” 尉迟玉一愣,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然后他就听见纪砚尘用带着点意味深长的语气道:“大殿下要是愿意把郑洪涛送给我,我也是可以和他冰释前嫌的。” “啪!” 旁边忽然传出拍桌声,尉迟幸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纪砚尘反而不说了,他一手撑着下巴,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容,安静地注视着尉迟玉。 尉迟玉现在真是想扇刚才的自己两耳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就让纪砚尘逮着机会了呢! “郑洪涛在你手上?”尉迟幸盯着尉迟玉,说出的虽是疑问句,但却用的陈述的语气。 纪砚尘点点头:“对啊。你竟然不知道吗那个送我来阳城的车夫不就是郑洪涛。如果我猜得不错,现在这位郑先生正在给大殿下做幕僚?” 尉迟玉的目光中,纪砚尘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还朝他挑了挑眉。 他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站起来:“太子殿下,你这招祸水东引玩得真好,在下佩服,就不奉陪了,后会有期!” 纪砚尘在他身后挥挥手,语气惋惜:“所以我就说,没事就给兄弟使点绊子嘛,干什么非要凑到我面前来呢。” 尉迟玉险些被门槛绊住,踉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尉迟幸也来不及对纪砚尘说什么,追着人出了客栈,留下纪砚尘独自一人继续品茶看书,好不悠闲。 第86章 罗网 夜色渐浓,阳城渐渐陷入安眠。 纪砚尘将瘫在桌上的册子拢在一起规整妥帖,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感受着冰凉苦涩的味道从喉管滑入胃里,垂眸看着杯底沉淀地少量茶渣,无来由的又想起了送茶的人。 ——“世子让人送来的。” 严魏庭那天的话犹在耳边,每一次想起都在心上荡开一圈圈浅浅涟漪。 纪砚尘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最初他其实是不想和西启侯府扯上关系的。 这世上权利和财富是人心的毒药,它们让人变得贪婪、疯狂、恶毒,世家便是最清晰的例子,看似光鲜亮丽的朝堂,看似繁荣昌盛的国家,背地里却早已经腐朽不堪。 腐烂的根须在国土之下盘根虬结,结成繁复恐怖的利益网,从郢都到地方,到处都藏着那网的一部分。 归根究底,这都是世家,是人心的贪婪作祟。 而西启侯,说到底其实也是世家之一。 纪砚尘毕生所愿便是砍掉世家盘虬错节的根系,西启侯其实也在他要清算的名单里。 可他没想到…… 那个雨夜,马蹄自天际纷至沓来,那个人逆光而行,来到他面前。 他竟然说。 他竟然说—— “我来救你。” 记忆戛然而止,纪砚尘回过神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敲门声传入耳中。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将所有似是而非的情绪尽数揉散。等他放下手时,他就又成了那个冷静的、平淡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太子纪砚尘。 “进来。” 他站起来将册子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对门外应了一声。 木门咯吱轻响,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站在了桌后。 纪砚尘也恰好转回头,对来人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郑先生这个时候来啊,大殿下同意了?还是他决定要要把你送给我了?” “太子殿下!”郑洪涛疾言厉色,撑着桌子与纪砚尘拉近距离,“你非要这么做吗?让我陷入生死两难的境地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上来就连问两个问题,明显是已经知道白天纪砚尘把他卖了的事情了。 纪砚尘不急不缓坐下来,屈指轻敲了敲桌面:“也不是非得这样,但谁让大殿下没眼力话赶话就说到了呢。况且这对我而言却有好处啊。十五年前,你算计我,让我听到的那些话以及后来你故意激怒我让我亲手杀人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过呢,郑先生。” 郑洪涛满心怒火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颗心冷得彻骨。 他不由得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场寿诞—— 。 那车穿行在热闹的玄甲大道上,两边全是热闹的好奇的人群,他们朝着马车窃窃私语,对车内的人充满了好奇。 那一年郑洪涛不过二十出头,刚刚行过冠礼,因为身上梁夏的血脉被挑中,成了尉迟幸的幕僚,又因为他比较聪明,逐渐成了尉迟幸最信任的人之一。 那年随使团前往梁夏贺寿,入城时,他就坐在尉迟幸的马车里。 车里温着热茶,备着点心,萦绕着淡淡浅香。 尉迟幸那年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孩而已,穿着一身华贵礼服,额前戴着一指宽的雪色海浪纹金边抹额,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乖巧精致的娃娃。 可郑洪涛见过他发疯的时候,他会用短匕一下一下捅穿人的血肉,看着他们的内脏混合鲜血流淌满地,自己身上溅上血迹也不在意。 这人骨子里就透着野兽的狠毒和凶戾。 “我听说,梁夏有一位皇长孙?”尉迟幸的问题来得突然,郑洪涛只愣了一瞬便点点头: “是的,是当今太子的第一个孩子。” “我还听说这位皇长孙与我年纪相仿,在惠阳帝那里很是得宠,就连他那个资质平平的父王的太子之位都是靠他得来的。” “据说是这样的。” “……”尉迟幸单手撑在车厢边,用食指和中指挑开绣着金线的车帘,阳光照在那双琉璃一样的漂亮眼睛里,却根本照不透他眼底的暗色。 尉迟幸不高兴的时候嘴角会习惯性下撇,每当这个时候都代表他要开始使心眼了。 郑洪涛知道,只是这次他心底没由来涌起了几分不安。 好似命运在那时就已经给了他警示。 “我不喜欢他。”尉迟幸放下车帘淡淡道,“一个受宠的皇长孙……他真的受宠吗?” 当然不。 整个梁夏宠这位皇长孙的只有他的母妃——曾经沈家的嫡女,以及他的皇祖父惠阳帝。 而且所谓的宠,其实也不是尉迟幸想象中那种无条件无底线的宠爱。 那更像寄予厚望的期待。 只是,三殿下不喜欢一样事物时,注定不会善了。 。 “还是说你忘记了?” 纪砚尘的话如同一柄利刃刺破虚空,将那段回忆从中间一分为二,也送上更深的寒意。 郑洪涛说不出话,嘴唇轻轻发着抖。 “当年你设局用一个舞女引诱我父王,让他在寿宴上犯下大错。又想方设法激怒我,诱使我亲手杀了那个舞女,以致死无对证,最后还拿这件事做文章向我皇祖父讨说法,这些种种,你都忘记了吗?” 纪砚尘缓缓道。 他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 “当年让你和尉迟幸安然走出郢都是我无能,如今十五年过去,也该到你们为当初的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郑洪涛睁大眼睛,呼吸一滞,大脑中这段时间的种种在心中萦绕不休。 此刻他才在纪砚尘这句没有情绪的话里窥探到了一丝异常,而此刻发现显然已经晚了,他们四周已经遍布森罗巨网,不论如何选择,最终都会被那网渐渐绞紧,直至死亡。 “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策划的?”郑洪涛只觉得荒唐。 前不久,他还以为自己是旁观的过客,不到一月,便成了任人鱼肉的猎物。 纪砚尘心情很好,烛火在静谧的室内噼啪爆出一串灯花,映在他的眼中,熠熠生辉:“你这一次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让我挣脱了禁锢出现在贺成江的面前。” 郑洪涛瞳孔骤然紧缩,几个月前那个冬末早晨的情景再次涌入脑海—— “别让他跑了,都给老娘警醒着点!” 王妈妈的厉喝传入耳中,江涛深深低下头,一手架着昏昏沉沉的纪砚尘穿行在车水马龙之间,看似低眉顺目,实际上余光一直在扫视着周围。 身边的同伴语气懒散地说着荤话,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怪笑。 江涛却没怎么听进去,他的袖带里此刻正放着一张被捏皱的信纸,其中写得清清楚楚,让他将太子纪砚尘送进醉玉楼。 现在这个太子就在他手上,他只要安安稳稳把人送进醉玉楼的大门就行,这对他而言很简单。 但江涛余光看着这个满身伤痕的天之骄子,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怜悯?嘲讽?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呢? “……这人被咱们见到也算是他自己造孽,谁叫他别的马车不铺,偏偏来扑我们妈妈的,这不自己往火坑里跳嘛。” 另一名同伴还在喋喋不休。 江涛心中念头百转,下意识随口附和:“谁知道,说不定他自个儿就是打算出来卖的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太子有太子的骄傲,如果不是被人暗算,流落至此他永远不会和青楼男倌扯上关系。但既然已经沦落至此,那么有些事也就不是他说不愿意就不愿意的了,进了醉玉楼的大门多的是人有办法折断他的风骨,到那时这个太子没死也和死了没两样了。 远处传来很轻微但急促的马蹄声,但凡是在炬城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动静。 耳力好的行人早已经自觉避让,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挡道,那毕竟是这座城中最不讲道理的人。 江涛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也只是一次短暂的失神,手上的人就已经冲了出去,慌不择路地摔倒在了马路中央。 等马蹄飞扬,年轻世子带着愠怒的声音响起,江涛才猛然回神,脸色刹那变了。 第87章 我想活 “我…那天果然不该分心的。”郑洪涛喃喃自语,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只颓然吐出这样几个苍白无力的字句。 纪砚尘莞尔: “的确,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或许真的生不如死。” 郑洪涛心中有后悔,但或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之中,他的思绪又前所未有的清明,摇摇头: “不,不对。你那时候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是那时候开始谋划的。更何况你逃了半年,身边的人死伤殆尽,南境不是你母族的势力范围,你手上无人可用,你没可能有机会谋算至此。” “你说得对。所以我说把我捅到贺成江面前是你最大的错误。”纪砚尘不紧不慢。 郑洪涛意识到什么,脸色惨白一片。 “是你亲手把刀递到我手上的啊,郑先生。”纪砚尘声音轻柔,嘴角微扬间给带着病气的脸上带上几分柔和与温情,“这一点我合该谢谢你,但你当年险些害我至死…恩,所以为了报答你,留你一具全尸。” 郑洪涛猛然间抽身后退,脖颈将将好与斜里刺来的利刃擦身而过。 “你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杀我?!”郑洪涛震惊瞪大双眼。 纪砚尘却没看他,伸手轻轻挑了挑旁边蜡烛的灯芯,看着上面爆出明亮的灯花,随手拿起一把小剪刀将多余的灯芯剪掉。 摇晃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令那张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风行一刀落空,骤然改变招式,手中刀锋横扫而出,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凌厉的刀势逼得郑洪涛再次后退。 第三刀在落空的下一刻紧随而至。 郑洪涛背后撞上了紧闭的房门,发出砰一声响,他这才发现门竟然上了锁。 但此刻已经等不及他想更多了,一把匕首从袖中滑出,铛一声脆响与凌厉刀锋撞在一起,恐怖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没能架住。 “别杀我,我能帮你!”情急之下,郑洪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纪砚尘身上。 纪砚尘却并没说话,他似乎铁了心要在今晚了结郑洪涛,风行也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瞬变幻了招式,狠厉果决地朝着他要害而来。 “你以为你真的算无遗策了吗?尉迟两兄弟不过在耍你而已!” 郑洪涛翻身躲开,看着那一刀将门板劈开,浑身冷汗淋漓,脸色阴沉至极。 风行不管他在说什么,将刀刃抽出,再次对准了郑洪涛。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纪砚尘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风行。” 郑洪涛眼中泛着血丝,匕首在空中划过不要命的弧光,拼着自己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铛——!!” 风行腰间雪白长剑霎时出鞘,在毫厘间挡住了他的匕首,柔软的剑身被击得弯折,又在匕首即将落在风行身上的一刻骤然回弹。 郑洪涛手被弹开,却在半空中变换方向朝着停手的风行胸口刺去。 “你是真的想死吗?”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如同地狱里的恶鬼,让人毛骨悚然。 郑洪涛的匕首停在半空,呼哧呼哧喘着气看向纪砚尘:“我倒是不想死,但你好像不太乐意。” 纪砚尘眉毛微微上挑,面无表情地脸上多了一些玩味的神色:“你这一刀下去,他不会死,但你一定人头落地,不信你可以试试。” 郑洪涛的匕首僵在半空,好长时间屋中三人都没有动作。 就在这僵持的气氛凝到极致时,郑洪涛终于长舒出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匕首:“太子殿下,我不想死。” “没有人想死,但世人多磨难,谁又说得准自己的死期是什么时候。”纪砚尘淡淡的,不知道是在回答郑洪涛的话还是在自我感慨。 “我帮你,只求一条生路。”郑洪涛摇摇头,直勾勾看着纪砚尘。 纪砚尘哦了一声,抬起眼与他对视,眼神明明很平静,却莫名给郑洪涛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你求的到底是一条生路,还是三条死路呢?” 郑洪涛呼吸一滞,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我的确在尉迟兄弟那里说过同样的话。打算看他们谁的赢面大就帮谁,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错。” “哦,那你现在觉得我的赢面更大?” “我一直觉得你的赢面更大。”郑洪涛摇摇头,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我一开始就打算找你的,但你拒绝了我,殿下,那天晚上你拒绝了我的投诚。” 纪砚尘不置可否,他指尖轻敲了敲桌面,轻抬下巴:“坐。” 郑洪涛闻言顿了顿,看了一眼风行,见他动作利落的打开门锁,走出房门,身形笔挺地守在了门外,这才缓缓走到桌边坐下。 “殿下?” 纪砚尘沉吟半晌,身体微微前倾撑住了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夜还长,我们先聊些别的?” 郑洪涛心中涌起不安,犹豫着问:“您想聊什么?” “聊聊你是怎么背叛尉迟幸,又是如何在两位凉上皇子之间周旋得得心应手的。” ——分割线—— 是我写得不好吗,为什么没什么人,呜呜呜,难过jpg 第88章 五年前 郑洪涛的表情陡然变得很难看,盯着纪砚尘的眼睛一字一顿咬牙:“我没有背叛尉迟幸。” 纪砚尘笑了笑:“哦,详细讲讲?” “以前您可不像现在这样喜欢探听别人的私事。”郑洪涛明显不愿意说太多,语气转冷。 纪砚尘也不生气,耸耸肩:“你也可以选择不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今天不说,以后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这赤裸裸的危险让郑洪涛脸色很难看。 “怎么样,想好了吗?”纪砚尘让守在外面的风行去泡了壶茶,又等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没有背叛尉迟幸,只是被尉迟玉算计了而已。” 郑洪涛抿唇,别扭半晌终于启唇。 。 五年前,骆丹。 因着凉上地处西南,冬日里大多地方都没有雪,只有连绵不绝浸透骨髓的寒雨。 郑洪涛撑伞穿行在淋漓街道之间,衣角被雨水透湿显出更深色的痕迹。他轻车熟路地绕过街巷,最后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取出钥匙打开房门。 老旧潮湿的木门发出牙酸的‘嘎吱’声。 郑洪涛走进去反手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走下门前台阶就看见了花厅廊下立着的一抹身影。 他脸色微变,看清了来人的面孔,顿时更加古怪。 “……大殿下?” 因为母妃是梁夏和亲的公主,尉迟玉的面容不似其他皇子一样凌厉深邃,中和了其母妃的几分柔婉,从而显得温润许多。 他似乎是一个人来的,周围没有看到随侍,但这明显不合理,皇子出行怎么可能一个人都不带,除非对方不希望他来过这里的事情被别人知晓…… 听见声音,目光转来对郑洪涛露出温和礼貌的笑:“郑先生回来了,真巧,我刚想到您,您就出现了。” 郑洪涛感觉到异样,心底涌起不安:“不知大殿下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尉迟玉微笑,回头看了看打理干净的花厅,微挑眉头:“不请我进去喝口茶吗?” 郑洪涛:…… 这人都已经登堂入室了,还有说这种话的必要吗? 心里吐槽,郑洪涛还是礼貌地请人进了花厅,但没泡茶只道:“寒舍简陋,都是些粗茶简食,恐不合殿下胃口,便不班门弄斧了。……殿下有什么事便说。” 尉迟玉也不生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郑先生最近在托人打探一个女人的消息?” 郑洪涛脸色微变,强压下心中的惊疑,镇定道:“只是陈年旧事,何必劳烦大殿下挂怀。” “是吗?”尉迟玉嘴角微勾,“郑先生就是为着这个理由特地瞒着三弟的?” 郑洪涛的手骤然收紧,因为格外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但仍然竭力隐藏:“殿下要操心的事多,这种小事不需他费心。大殿下您也是,听说最近朝堂中又在商量营丘的赈灾款了,您作为陛下长子应多多上心才是。” “哦,这事啊。父皇已经交由三弟全权处理了,郑先生还不知道吗?”尉迟玉似笑非笑。 郑洪涛心里一突,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殿下幕僚众多,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告知于我,若有需要我出谋划策,自然是会说的。” “可我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尉迟玉轻声道,“我这个三弟性格乖张,喜怒无常。他若是对一个人好,什么事都愿意对那个人说,可他若是失去了兴趣,或是产生了怀疑,那可就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他这话里暗示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郑洪涛脸色难看起来:“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大殿下,若是您今日不请自来只是想说这个那还是请回。” 他起身送客,尉迟玉却不懂,只笑盈盈地看他,直把他看得背脊发寒才淡淡道: “郑先生就不想知道你关心的那位的情况吗?” “不必了,不管是什么我都已经不想知道了。” “哦,那还真是遗憾呢。”尉迟玉遗憾的点点头,果然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只是走到门槛前时忽然回了一下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听说她给你生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呢。” “什么?!”郑洪涛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暗叫不好。 尉迟玉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看来郑先生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不过本殿此次出来却是已经很久了,就不继续逗留了,告辞。” 他说罢便毫不留恋地走了,正如他来时那样莫名其妙。徒留下郑洪涛站在花厅中表情变换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雨下得越发大了,刻骨的寒意顺着风扎进人的骨髓,但凡是身体稍差一些的都受不住这样的冷。 “唰!” 郑洪涛倏然撑开纸伞,脚步匆匆跨入雨幕中,刚回家不久就又出了门,去了一家酒楼。 小二笑呵呵的将人引进包厢,紧接着又关门出去。等房门再打开的时候,进来的便成了一位中年男子,是这家酒楼的掌柜。 郑洪涛捏紧了手中的茶杯,丝毫没觉察出自己手在轻轻颤抖, “我让你查的事,你查出结果了吗?”他此刻早已经没有耐心绕弯子,人连门都还没来得及关严就直接开口发问。 掌柜一愣,哎哟了一声关紧门:“您可真是为难我啊郑先生,上次不才说只查到她离开了凉上往梁夏去了吗,那边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哪有那么容易查到哦,再说梁夏那么大,她往里一钻,去哪里没可能,我看啊你还是别查了,没结果的。” 郑洪涛几乎将手中茶杯捏碎,意义不明地轻哼一声:“可我怎么听说你已经查到了?” 掌柜瞳孔缩了缩,脸色微变,沉默须臾后试探着问:“你听谁说的?” 郑洪涛好歹在三皇子手下干了这么多年,对别的或许谈不上擅长,看人脸色却是一流,掌柜如此表情他就明白了,查是查出来了,只是明显有人不想让他知道。 至于那人是谁…… 也只能是前不久才从他家门口出去的那位。 第89章 诱饵 郑洪涛心情不太好,揉了揉眉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掌柜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怔愣半晌,叹了口气:“郑先生啊,你当初救过我,我也不想害你。这事儿别查了,你就安心给三皇子做事,以后未必没有荣华富贵,到时候再查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郑洪涛紧皱着眉,表情里掺杂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良久才又道,“她身体不好,当初如果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 “你也说了她身体不好,若真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你就算再等等,等你根基稳了又能如何,还不都是一样的。” 这话瞬间就让郑洪涛听出了些什么,脸色微变:“她怎么了?” 掌柜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大变,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只能幽幽叹了口气:“郑先生,我也不想骗你,快十年了,你娘早就死了。” 轰隆!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将郑洪涛劈成两半,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抓紧掌柜的手臂格外用力:“你说什么?!” 掌柜被他抓得脸色发白,连声让他放开,好不容易才让郑洪涛恢复了一点理智。 掌柜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郑先生,事已至此就别查了,你是个好人,别最后因为这件事把自己害死了。” 说罢,掌柜转身就要出去,却在出门前被郑洪涛叫住了。 “她,她是不是又生了一个女儿?” 掌柜一顿,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 。 “风月是你亲妹妹?”纪砚尘对这个答案还挺意外的,他原以为这两人顶多只能是沾亲带故,却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是妹妹。 郑洪涛苦笑:“是,如果不是这样,尉迟幸也不会为了引出我绑走她。” “可你最后也没出来。”纪砚尘淡淡瞥他一眼,“你也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重情重义,连亲妹妹都能舍弃的人,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不能舍弃。” “你懂什么!”郑洪涛似乎忽然被激怒了,猛然抬高音量,眼眶通红的瞪着他。 纪砚尘只静静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能将他心底所有阴暗都穿透,将他贪生怕死的灵魂钉死。 郑洪涛忍不住捂住了脸:“你以为我不想救她吗?你以为我希望她死吗,尉迟幸是个疯子,就算我出现了,风月还是要死,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会容忍任何可能的变数。而且…而且如果不是你和贺成江,风月也不会死。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嘭! 桌子发出一声巨响,郑洪涛双手猛然垂在桌上,目光赤红,满是恨意与悔愧。 端着茶水的风行恰好推开门,目光淡淡地落在郑洪涛身上,其中没有任何同情,只有沉寂冷然的杀意。 纪砚尘却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似乎没看到郑洪涛的哭诉,也没看到他的仇恨与后悔。他只是懒懒端起风行给自己倒满的茶,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又敲了敲桌面: “郑先生,我不想听你的忏悔和推卸责任,也不想对风月的死发表任何意见。” 郑洪涛抬起头,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纪砚尘。 “现在,我问,你答?”他尾音微微转了个弯,以疑问的口气开口,却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权利。 郑洪涛没说话,纪砚尘便继续开口,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娘是严家人?” 郑洪涛呼吸骤然沉促,半晌都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纪砚尘耐心即将告罄时他才点了点头:“我娘曾经是严家现任掌权者的…外室女,从小被养在外面,所以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纪砚尘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当初你娘为什么会来凉上?” “我娘及笄那年偷偷随商队出行,在西境遇上了我爹,第一眼就被他吸引,然后就跟着他偷偷回了凉上,第二年便生下了我。” “你爹是谁?” 对这个问题郑洪涛沉默了很久,最终低声道:“当时凉上唯一剩下的异姓王,郑靖西。” 广平王,郑靖西。 凉上最后一个异姓王,在二十年前以叛国罪被赐死,与他相关的所有人应该都在二十年前被先凉皇一律斩杀,纪砚尘万万没想到郑洪涛居然是他的后代,而且还逃过了那场清算。 房间里难得沉默,郑洪涛倏忽抬眸,脸上的表情在烛火映照下有几分狰狞。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太子殿下,你以为当年惠阳帝为什么能打得凉上毫无还手之力,你真以为是您的皇祖父谋略滔天、才思了得吗?” 纪砚尘一愣,一贯平淡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郑靖西,叛国罪…… 叛国罪——! “他没叛国,是你娘!” “一个刚及笄的女子是如何悄无声息混在商队里的,又是如何一路跟着商队到了西境,辗转去了凉上家中却无一人追上来,若是无人暗中帮扶,何以做到这个地步?”郑洪涛意有所指。 纪砚尘是真没想到这件事能牵扯出这么多隐秘,这已经不仅仅与他有关了,竟然还牵涉到了惠阳帝。 “当年你祖父口口声声说事成便让我娘名正言顺进入严家,可她与郑靖西虚与委蛇十几年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后连家也回不了,只能在凉上东躲西藏苟延残喘,若不是十三年前洛平大战,她恐怕连死都是死在这异乡故土,可就算是回去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连西境都没能走出,还死在了一个愚蠢的贱民手上。” “所以你隐姓埋名在炬城是想给你娘讨一个公道?” “公道?”郑洪涛又笑了起来,目光阴恻恻,“五年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尉迟玉太狠了,他不仅借尉迟幸杀我,被我假死逃走后还让人沿路截杀我。殿下,你体会过筋骨寸断的感觉吗,那种感觉真是此生难忘。 当时我躺在乱石堆里就在想,我不在乎我娘死在哪儿,也不在乎是谁杀了她,更不在意她是不是真的给我留了个妹妹,只要能亲手弄死尉迟玉,我就此生无憾了。 至于怎么让尉迟玉送上门……” 郑洪涛忽然停下,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烛火下的脸活像是一只狰狞恶鬼: “一个能拿来与梁夏做交易的太子就是最好的诱饵。” 话音未落,郑洪涛猛然抓起桌上茶盏不顾其中茶水滚烫,用力朝着窗口狠砸而去! ——分割线—— 郑先生要下线啦!送他下去和娘亲妹妹团聚~!世子也已经在来的路上啦~~ 求求评论、礼物和推书,来点人给世子助力叭,人越多世子跑得越快呀~ 第90章 早就不想活了 “砰!!!” 茶杯骤然在窗台上炸碎,热茶溅在了纪砚尘脸上,将他苍白的脸烫出几点触目惊心的殷红。 同一时间,客栈外传出杂乱的脚步声,楼下惊呼、撞击、尖叫接连响起,听上去有不少人冲入了这间客栈之中。 纪砚尘依然是那副尽在掌控的表情,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气,淡色的唇被茶水浸润得水光潋滟,浮起淡淡血色。 “这就是你的目的?” 他的反应出乎郑洪涛的预料,尉迟玉的人就在下面,他怎么还能做到如此平静的?! 郑洪涛不理解,但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霍然从桌后起身,原本被他收起来的匕首再次滑出,被他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纪砚尘刺去。 纪砚尘缓缓抬眸,一双黑眸深入寒潭,眼里浸着血色的杀机。 “铛!” 风行不知何时从门口冲了进来,一刀脱手击偏了郑洪涛手中的刀锋。 然而郑洪涛本身就不是想要纪砚尘的命,被击偏的刀锋抵住了纪砚尘脖颈,雪亮刀光反射出森寒恐怖的气息。 郑洪涛本人也紧跟着一把抓住纪砚尘的肩膀,将他挟持在手中。 “别动!” 厉喝在房间中响起。 风行本欲冲上前来的动作一僵,停在了不远处,沉声开口:“住手,别动他!” “退后!”郑洪涛刀锋抵在纪砚尘咽喉,迫使他微仰起头,露出更大一片雪白脖颈,一条殷红的血痕格外触目惊心。 风行不得已,只能退到了门边,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 郑洪涛微微喘息,粗重的呼吸洒在纪砚尘耳畔,忽然笑了一声:“殿下。你要是当初答应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当初对不起我娘的是你祖父,他死了,我娘也死了,我早就不想追究这件事了,只要你当初答应我,我完全可以帮你将那两兄弟引入陷阱,你也不用受今天这苦。” 纪砚尘眼睫轻颤,被人挟持着抵住要害,看上去脆弱又可怜,但他的眼里却只有一片深渊般的冷寂。 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郑洪涛伤到自己。 这时楼梯上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道熟悉身影便出现在门口,看见房间中的场景是一愣,脸上立刻浮出欣喜的神色。 尉迟玉几乎在这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登基那一日的盛景,声音难掩激动: “郑先生,干得好,将太子交给我。” 他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完全没在意郑洪涛的表情。 纪砚尘能感觉到郑洪涛的呼吸在加重,紧接着听见他低哑仿佛含着沙的声音:“好啊,殿下,我这就把人送过来,你等我。” 郑洪涛抵着纪砚尘的脖颈,带着他一步步朝着尉迟玉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两步,纪砚尘忽然开口:“等等。” 脚步骤然一停,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似乎都在好奇他要说什么。 “我还有件事不明白。”纪砚尘语气平静,一点也不像被挟持的人,甚至像只是在和朋友聊天一样轻松寻常。 “什么?”郑洪涛愣了愣。 “真正的江涛去哪儿了?” 郑洪涛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有些怔愣,但很快他就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残忍又狠毒:“哦,你说那个男人的儿子。殿下,你觉得他去哪儿了?” 纪砚尘没说话,似乎固执地想要听到郑洪涛的回答。 “当然是死了。被我亲手剁成了碎块,煮熟喂给了他那个快死的老子。”郑洪涛忽然发狠地道,喉咙里带着得意的腥甜,“您真该看看他老子知道时的样子,呵呵……很有意思。” 因为他的动作,纪砚尘被迫将头抬得更高,周围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只有他依然平静,眼睫如同振翅的蝴蝶一般,嘴唇微微开合: “你……” “你早就不想活了,所以给自己挑了三条死路。” 这句话就像定身术一样有效,郑洪涛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在凉上跟了尉迟幸十几年,怎会不了解他是什么性格?在皇室争夺中周旋这么多年,如何摸不清尉迟玉的性格?你给严家办事,怎么不知道这半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料不到我性情大变?”纪砚尘缓缓道,他能感觉说话时脖颈有温热的液体流淌而下。 他看不清郑洪涛的表情,看站在他们对面的人都清楚看到郑洪涛原本笑着的脸变得面无表情,眼神如一潭没有生机的死水。 “你被主上怀疑,又被敌人算计,拼着粉身碎骨爬回梁夏,却发现自己唯一的妹妹被其亲生父亲卖掉。” “你心里含了那么多恨,生生剁了那个人的儿子,将其煮熟一点一点喂给那个男人,看着那个男人活生生死在你面前,那一刻你是不是就想跟着他们一起去死了?” 脖颈上的匕首颤抖起来,锋利的刀刃将他脖颈上的伤口扩大,更多殷红的血迹流淌而出。 纪砚尘缓了口气,淡淡扫了一眼明显着急起来的风行,继续道: “如果不是后来流浪到炬城偶然见到出街游行的花魁风月,你此刻恐怕已经是某个乱葬岗里无人认领的尸体了?” “你…你……” 郑洪涛说不出话来,脸色几经变化,骤然变得冷冽阴狠起来。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猜测我的想法!你现在也不过是个……”他眼中杀意疯狂,再也不管不顾抬起手,刀尖对准纪砚尘的心脏狠狠刺下。 “别!!” “殿下!!” 惊呼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一声金属摩擦木板的嘎吱声,紧接着是利刃穿透血肉的“噗嗤”声。 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呼吸都不由得放缓了。 “啪嗒。” 殷红鲜血滴落在地,在深色的木板地面上留下一道阴湿黑褐的痕迹。 纪砚尘一手死死抓住刺向自己胸口的刀刃,任由锋利刃边割破自己的皮肉,手背上青紫的血管交错纵横,衬托的指缝间透出的血迹更加妖艳夺魄。 而他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把漆黑刀柄,笔直刀锋穿透了郑洪涛的腹部,将他捅了个对穿。 “你……” 郑洪涛没想到他还能反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纪砚尘一手拽着刀刃将匕首从他手中夺走,同一时间另一手用力抽出那把之前被风行丢出来打偏匕首的长刀,鲜血瞬间飞溅满屋,在他雪白的衣袍上点缀出朵朵妖艳红梅。 “我说过,要留你全尸。” 纪砚尘声音淡淡的,他好似没有痛觉,甩手将长刀丢给风行,目光从尉迟玉身上掠过,嘴角扯了扯,“难得大殿下今日亲自前来,可惜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说话间他猛然回头,朝着紧闭的窗户冲去,期间根本没再看倒在地上的郑洪涛一眼。 木窗隔板撞在墙壁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尉迟玉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了,脸色登时大变:“拦住他!!” “给我拦住他!!” 纪砚尘却是回头对他笑了一下,身形如轻燕,径直从二楼跳了下去。 尉迟玉急得冲上去前,却被旁边猛然挥来的刀锋逼得连连后退,脸色阴郁地看着纪砚尘那个护卫,长刀一甩扫开冲上来的所有人飞身跟到窗口。 第91章 有人等我接他回家 尉迟玉脸色难看,抽出佩剑刺来,咬牙厉喝:“纪砚尘,你跳下去又如何,当真以为我今天只带了这么点儿人来吗?!” 风行一刀挡开他的剑锋,闻言看向走下,紧张的瞳孔却微微收缩。 纪砚尘此刻已经落在了楼下,尽管身体变得孱弱他的动作依然十分干脆,让人赏心悦目。 当然,如果下面不是围着一群以尉迟幸为首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风行来不及多思考,将手中一直没用过的雪白长剑丢了下去:“殿下,接住!” 纪砚尘似乎早已经知道他会做什么,咬牙飞身而起,于半空中握住银质剑柄,轻而易举便抽出了长剑。 月光洒在那白净剔透仿佛不染尘埃的剑身上,反射出盈盈亮光,剑身上那婉转凌厉的“听雪”二字无声中流露出嗜血之气。 这竟是贺成江之前送给纪砚尘的那把听雪剑! 纪砚尘单手持剑,手臂抬起,剑锋直指前方的尉迟幸,平淡眉眼被月光勾勒出冰冷肃然之感。 很快,他身边一声落地轻响,风行也已经抽身落下,站在了纪砚尘身边,眉眼警惕扫视周围。 楼上,尉迟玉奔至窗前,看见尉迟幸的时候愣了一下,在看到他身后自己倒地的侍从,顿时咬牙切齿: “尉迟幸,我要杀了你!” 尉迟幸脸上沾着血迹,穿着一身黑衣,此刻站在月色下的模样像极了地狱修罗,他露出残忍的笑意,与一身白衣的纪砚尘形成了鲜明对比。 “抓住你。”他缓慢地抬起手中染血剑锋看着纪砚尘,然后缓缓偏移剑锋看向尉迟玉,终于仿佛在棋盘落下了最后一子, “然后杀了你!” 如同一滴水落入平静水面,夜色中抽刀出鞘之声连成雷鸣,在这安宁夜晚敲响了第一声战鼓。 。 边境风沙大,常常吹得人睁不开眼。 贺尧眺望前方平原山林,乱石嶙峋,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是谁来了?” 他的副将长河低声回: “是世子,带着郢都的圣旨一路披星戴月赶来,瞧着怕是三日都没合眼。” 贺尧不置可否:“炬城的钉子都拔干净了?” “十有八九了,剩下的世子说不急,等回来再收拾也不迟。”长河脸上看不出喜怒。 贺尧这次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才忽然冷哼一声:“他倒是着急得很。” 长河闻言,粗犷的眉眼带上了温和的笑意:“世子也是年轻气盛,难免想要在战场上一展风采,也是正常。” 这话贺尧倒是不敢苟同。 他们在玉崇关镇守边疆,对边境的事情也更了解,早在很久之前贺尧就收到了纪砚尘随商队前往凉上的事情,要不是当时贺成江不在身边,他高低要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拖出来暴打一顿。 身为子民,怎么能将君主推至身前直面危险,这简直就是叛国! 亏得贺成江还信誓旦旦让他放心。 这下好了,直接把太子殿下放到凉上去了! 城墙塔楼传来急促脚步声,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银铠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出阴影,眉目间沉淀着英气,黑眸点缀着万里边沙,如覆了满目星辰,璀璨夺目。 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少了一分历尽沧桑的成熟,多了三分不畏生死的孤勇。 满炬城都在说他儿子是个废物庸才。 可只有贺尧知道,这才是他长子真正的样子,是随时能展翅高飞的鹰,也是随时能撕碎猎物的狼。 贺家,就没有贪生怕死,安于享乐的儿郎。 贺尧有些恍惚,片刻后才面色一正:“你来这儿做什么?疯了吗,你可知道接下来会遇见怎样的腥风血雨?!” “我知道。”贺成江眉眼含笑,看起来依旧浪荡不羁,但那眼底却是谁也无法忽视的认真与执着。他手持明黄色圣旨,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时径直半跪在贺尧面前,“西境没有怕死的儿郎,凉上还有人在等我带他回家。爹,这场仗淮之一定要打!” 。 “胡闹!!!” 城墙下都督府。 长河屏退了周围所有士兵,自己也独自朝着练兵场去了,唯剩下贺家父子还在其中。 贺尧脸色不太好看,他并不赞成此次西征带上贺成江,不仅仅因为战场上刀剑无眼,也有对他们贺家如今处境的担忧。 贺成江倒是很平静:“爹,这不是胡闹,不管怎样,这场西征我一定要参加,不仅仅是为了去接阿砚,还是为了我们贺家。” “我难道比你看不明白现在的局势吗!”贺尧瞪眼, “贺家荣华触顶,除非钟迹白明天就传出死讯,贺家就再也没有往上爬的可能,但你这时候上战场,不管这场仗大获全胜还是一败涂地,你往后在郢都的路都会更难走,安帝可不管你是真才实学还是不学无术都只会更忌惮你的!” “可他再忌惮我也比不过对阿砚的忌惮,”贺成江无所谓的耸耸肩。 “阿砚阿砚,叫得这么亲切,我看你都快忘记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了!”贺尧简直被这个儿子气死了。 贺成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点缀无数光彩:“爹,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只能去翻咸阴山了。” “你敢!”贺尧吹胡子瞪眼,“你以为咸阴山那么好翻!” “不好翻也要翻,我答应了阿砚,会亲自去接他回来。”贺成江目光倔强而认真。 贺尧眼角突突直跳,与贺成江无声瞪视,最终毫无办法,只能甩手:“我真是管不了你了!” 他这么一说,贺成江就知道他答应了,眼睛一亮立刻站起来,将紧紧攥在手里的圣旨塞进贺尧手中:“好勒,那我不打扰爹你休息了,告辞~!” 他迫不及待的样子险些把贺尧气得呕血,西启侯一把把自家儿子捞回来,表情严肃: “跑哪儿去,回来给我说清楚!” 贺成江一愣:“说清楚什么?” “说清楚你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老子也好早做打算!” “啊……”贺成江挑挑眉,语气拉长,给贺尧一种很欠打的感觉,而他也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自家儿子后脑勺上。 “啊什么啊,你说不说?!” “嘶,说啊,可您就不能耐心点,非得背上谋杀亲子的罪名吗?”贺成江被拍得一趔趄,揉着后脑勺很是忿忿。 西启侯可不惯着儿子,再次抬手,粗糙的铁砂掌悬于半空,瞪眼:“你说不说?” 贺成江:“……” 第92章 多想想我 热茶飘出袅袅烟气,将记忆晕得柔和模糊。 严魏庭的下人前来通知时间当日—— 纪砚尘眼睫轻垂,掩住眼底的微光,对坐在身侧的贺成江道:“我稍后会写两封信,一封你让驿使快马加鞭送去郢都给安帝,郢都距离比凉上远,需得提前出发才行,途中不能耽搁,也别漏了消息给其他人。” “另一封呢?” 贺成江单手撑着下巴直勾勾看着纪砚尘,语调漫不经心的。 “另一封…”纪砚尘似乎有些犹疑,最后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秘密派人送去给林雪青。再带上这个。”说着便取下了耳坠。 贺成江意外:“林雪青?” “郢都林家庶子。” “他是你的人?”贺成江惊讶挑眉。 纪砚尘点点头,却又皱了皱眉摇摇头,“这件事很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你且按我说的做,把信交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做的。” 贺成江懒洋洋应了一声,眉眼里带着好奇:“他会怎么做?” 纪砚尘闻言抬眸看向他,黑沉的眼眸中是一汪平静的湖水,贺成江眼里的笑意砸进去,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隔了许久,纪砚尘才收回目光,继续垂下眼眸:“……他会把这件事告诉我母后。有了耳坠便能取信母后,她知道我没死就会替我收拾好郢都的局势,让安帝下旨令西启侯出兵。” 贺成江挑挑眉,从他话语中再次感觉到了其对安帝的疏离冷淡甚至敌意,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好奇: “你和你父皇的感情好像很不好。” 纪砚尘闻言顿住,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古怪起来,他转头对上贺成江的视线,轻轻抬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我对他没感情,是他对我没有感情。” 贺成江从鼻腔里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随即便想明白了。 前些年,惠阳帝驾崩后,安帝顺理成章继位,曾经传出过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据说,惠阳帝其实是想直接传位于皇长孙,但又感念其年纪尚小,不得已才让安帝登上皇位,但饶是如此在那份诏书中也写明了纪砚尘的太子之位,这个位置除非他死,否则无人可替,哪怕安帝继位只要他不想背上不孝的骂名,就不能对纪砚尘做什么。 纪砚尘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他这个位置甚至比安帝还要来得正统,只要他成年,随时都可能将安帝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拉下来。 而这恐怕是任何皇帝都不能忍受的。 贺成江想着这些来处不明的传言,心里其实信了八分,不由觉得心疼。 看起来光鲜亮丽、光风霁月的纪砚尘似乎也没有过的多好。 贺成江失神地想着,忽然脸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顿时将他飘飞的思绪拉回。 纪砚尘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冰凉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柔情似水的轻轻摸摩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眸被热茶飘出的烟雾熏得晕上点儿水汽,看起来雾蒙蒙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他那双眼里的情绪。 他这样子总是给人一种深情缱绻的感觉,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摸起来虽然温润,内里其实还是冷的。 贺成江被他这样子迷惑过好几次,最后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在玩弄感情方面,太子殿下是专业的。 这人仗着自己有一张好看的脸,随随便便对人一笑便有一种他好似很爱你的错觉,一旦当了真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贺成江在心里叹息,那怎么办,他就算意识到了,也还是要被牵着鼻子走。 “你在想什么?同情我吗?” 纪砚尘声音轻柔,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 贺成江抓住他的手,有些好笑:“我是在同情我自己。” 纪砚尘一愣,他显然是没料到贺成江会这么说,眼中浮现出疑惑地神色:“什么?” “先是被你利用得没了边儿,然后还要被你父皇利用牵制我爹,你说我是不是该同情我自己?” 纪砚尘:“……” 很少有人能这么面不改色地把被利用这种事如此坦荡地说出来,贺成江也算是纪砚尘见过的头一个了,关键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自己心里还真的有点惭愧。 他忍不住抵唇轻咳:“你是没好处吗,这算什么利用?”顶多算是互惠互利。 贺成江笑了起来:“殿下,满炬城都知道贺家世子是个贪得无厌的,比起你让我做的那些,我让你做的那可真算不得什么呀。” 纪砚尘翻了个白眼:“那你想怎样?” “我……”贺成江竟真的认真歪头思索了一下,最后无奈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纪砚尘:“……” 他反应过来觉得真是幼稚,自己竟然被贺成江几句话就带着跑偏了话题。 他有些负气,起身脸色也淡了下来: “那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刚走出一步手腕就忽然被人拉住往后一扯,纪砚尘一个猝不及防就被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淡淡的荷花香涌入鼻腔,这似乎是贺成江最喜欢的一种香,每次靠得近了就总能闻见一些。 “那就多想想我。” 贺成江抱着纪砚尘,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纪砚尘有些忡怔,缓慢地眨眨眼,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帮你的报酬。”贺成江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脸上依旧是那惯常的懒散笑意,只是纪砚尘总觉得那笑容里多了一点什么,“以后不管遇上什么,多想想我,殿下。” 空气中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纪砚尘沉默无声地从贺成江的怀里站起来,在对方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没答应这个要求,但也没有拒绝,就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似的,匆匆就逃离了现场。 贺成江看着他的背影,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也有点飘忽。 他其实并不是不知道想要什么。 只是他想要的太多了,想成为纪砚尘心里特别的人,想成为被纪砚尘信任的人,想亲他,爱他,…将他揉进自己骨血,也想从纪砚尘身上得到同等的回馈,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随意挑拨,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感情。 贺成江也知道这些想法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是自己之前,首先应是西启侯府的世子,在宣扬自己感情之前,首先要顾及西启侯府的利益。 他们这样的人,都是先有身份才有自己。 他可以选择纪砚尘合作,也可以对他产生感情,但他得先分清主次,在不该谈感情的时候就绝对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更何况纪砚尘根本不喜欢他,若是捅破了窗户纸,那就是将自己的软肋双手捧上,对他背后的贺家而言,这绝对不行。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希望,纪砚尘能多想想他,不管想什么,不管在哪里,只要他能时常被那人想起,说不定未来也有那么一点机会能走进他心里。 贺成江闭上了眼睛,心中真是百转千回。 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真心果然是最危险的东西啊,尤其是自己动心的时候…… 第93章 想杀我? 深夜。 树叶发出沙沙细响,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陷入沉眠的动物们,惊起大片飞鸟。 纪砚尘骤然收紧缰绳,令胯下马匹嘶鸣着停在山下,身后是接二连三的相同声音。 纪砚尘右手鲜血淋漓,用随手撕下来的布料紧紧包住被匕首刺伤的掌心,鲜血已经晕湿了布料,疼痛早已经麻木。 他牵引马匹转过身,背靠山注视着由远及近而来的追兵,沾血的苍白脸颊上是冷然肃杀的表情。 暗卫们将他护在身后,染血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淋漓亮光,每一个人都像是一把出鞘长刀,凌厉又危险。 尉迟幸黑衣染血更显深沉,他目光穿越所有人,直勾勾盯在纪砚尘身上,脚下马匹渐渐慢下来,停在他们面前不远处,脸上咧开狰狞的笑。 “怎么不跑了,太子殿下?” 纪砚尘脚下马匹不安的踩踏着地面,发出焦躁的响鼻声,显然有些被现在的情况吓到。 纪砚尘却牵了牵嘴角:“累了当然就要停下来休息,倒是三殿下,你大哥抓到了吗?” 尉迟幸眯眼。 他在盘算纪砚尘现在的底牌,思考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风轻云淡。 “莫不成你还想等他来救你?” 纪砚尘从梁夏带来的暗卫已经全在这儿了,没出现的都已经被他让人暗中处理了,除了就近寻求尉迟玉的帮助,他想不出纪砚尘还能从哪儿找来帮手。 今日若无人帮扶,纪砚尘就定要落在自己手上! 纪砚尘挑眉,对上尉迟幸的试探的目光:“是啊,我在等他来救我呢,三殿下你可要注意自己背后,别又被捅一刀呢。” 尉迟幸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清楚迟则生变的道理,当即挥手喝道:“给我上,活捉梁夏太子!” 他带来的人二话不说策马而来,像是黑夜里的猎豹,凶狠又迅捷。 “保护殿下!”风行几乎同时高声厉喝,手中长刀朝着为首一人砍去。 刹那间,双方金戈交鸣,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纪砚尘被他们保护在身后,目睹着一幕,表情依然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冷然。 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并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平静。 他握着缰绳的左手背上青筋毕露,脸上肌肉紧绷,皮肤青白没有血色。 耳边兵器碰撞和嘶喊声和记忆中逃亡时的声音渐渐重合,让他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现实和记忆。 饶是如此,他依然表现得毫无破绽。 暗卫的人数终究是比不过尉迟幸带来的人,就算他们人人身经百战也还是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其中一人突破缺口,大吼着挥刀砍向纪砚尘。 纪砚尘没动,深邃的黑眸如同无底深渊,带着摄人心神的冰冷。 “殿下!” 有惊呼在耳畔响起,是风行。 纪砚尘却生出一种他的贴身护卫,那个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子规还没死的错觉。 刀锋凶狠落下,在半途间纪砚尘不动却有些犹豫了,毕竟尉迟幸要的是活的,这一刀若是中了,纪砚尘恐怕当场就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刀刃上传来“叮”一声脆响。 见雪出鞘,擦着刀锋而来,一剑挑飞了收力的长刀,划破了那人手腕儿,鲜血噗嗤飞溅,没等人反应过来,纪砚尘已经策马上前一步挥剑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整个过程只在瞬间,许多杀红了眼的人都没看见,尉迟幸却看得清清楚楚,顿时皱紧了眉。 他记得尉迟玉说过,纪砚尘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 他怎么做到出手如此干脆利落的? 他如今还拿得起剑? 该不会这件事也是尉迟玉骗自己的? …… 纪砚尘一手甩掉听雪上的血,目光微转,越过刀光剑影倏忽定在了尉迟幸的身上,有寒光从那眼中迸发而出。 尉迟幸与那眼睛对上,竟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也在这个时候,纪砚尘忽然策马冲出了保护圈,避开无数锋芒,脚下在马背上借力,猛然飞身而起,朝着尉迟幸而来。 此刻的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战神,剑锋寒光如点星,直刺尉迟幸心脏。 尉迟幸立刻抬剑抵挡,将纪砚尘的攻击挡开。 手上的力道比想象中轻。 尉迟幸眯了眯眼,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趁着纪砚尘刚落地,立刻冲了上来,剑光如月牙,带着恐怖力道而来。 纪砚尘一眼就知道这一剑不是自己能接下的。 他就地一滚,长腿横踢,一脚踹在尉迟幸的肩膀上,自己擦着地面远离,尉迟幸也被猝不及防踢得退了两步。 纪砚尘从地上爬起来的同时,左手多出了一柄弓弩,对准尉迟幸的方向连发三箭。 尉迟幸躲开箭矢,心中某个猜测坐实—— 尉迟玉没有骗他,纪砚尘的身手与传言中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如今已经废了。 确认这一点后,尉迟幸反而不急了,他胸腔中燃烧着兴奋,如同戏弄猎物一般朝着纪砚尘攻去。 纪砚尘接连与他过了七八招,终于在与他剑锋碰撞时脱力,听雪剑打着旋飞了出去,钉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尉迟幸长剑一转,抵住纪砚尘的脖颈,咧嘴一笑:“纪砚尘,你输了。” 纪砚尘微仰起头,被郑洪涛挟持弄出来的伤刚刚结痂,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又被一柄剑抵住,看起来真是让人觉得可怜。 纪砚尘看了看眼前长剑,黑眸中却是浮现出戏谑: “尉迟幸,你是不是觉得我废了,你就能轻易定我生死?” “难道不是?” 尉迟幸来了点儿兴致,也不着急了。 “我答应过贺成江。”纪砚尘这个话题转得让人猝不及防。 尉迟幸愣了愣,有些疑惑。 纪砚尘与他对视须臾,笑了起来:“我会亲手把我当初放走的狐狸抓回去!” 长剑上忽然传来猝不及防的拉力。 尉迟幸脸色陡然一变,被拉得往前了两步就连忙松开了手,但也就是这两步,纪砚尘忽然欺身而上,一把染血的匕首,瞬间刺入他的胸口。 皮肉被刺破的感觉让尉迟幸心中一惊,一手拍开纪砚尘,脚下连连后退。 一把匕首插在他胸口,刀刃刺进了一小半,鲜血顺着刀锋流淌而出。 因为尉迟幸反应及时,这一刀刺得并不深。他抓住刀柄将其用力抽出,脸色难看至极。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废物捅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要杀了你!” 纪砚尘硬接了尉迟幸一掌,嘴角溢出鲜血,他却笑得灿烂:“想杀我?下辈子。” 他话音刚落,山上忽然亮起光芒,一群不速之客从山上直冲而来,带着令所有人震惊的冲势。 顷刻间便让尉迟幸手下的人损失惨重。 尉迟幸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贴身护卫就先意识到了不好,仓皇间拉着他上马,护着他朝城中逃去。 尉迟幸回头看着站在空地上浴血的纪砚尘,对上他那带着笑意的眼眸,只觉得胸腔怒火焚烧,那险些要了他命的刀伤更是仿佛腐烂般刺痛。 他竟然又输了?! 第94章 就地扎营 随着尉迟幸被人带走,现场局面开始一边倒,属于尉迟幸的人开始慌了,但他们想逃已经晚了。 纪砚尘没有心情去看那些人的惨状,步伐缓慢地将插在地上的见雪抽出来,他另一只手上缠着的衣料已经因为去抓尉迟幸的剑被割破,掌心伤上加伤,鲜血不要钱似的顺着他的指尖滴落,而他好像根本没有感觉似的,只抬起长剑查看,确定剑上没有任何豁口或裂纹才悄然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吐出来纪砚尘便愣住了,他微有些失神——他为什么要担心区区一把剑是否会出现裂痕? “公子,属下给您包扎一下伤口。” 一个苍老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将纪砚尘从疑惑中拉扯出来,他转头看去有些惊讶挑眉。 竟然是在侯府一直给他看伤的府医。 府医动作熟练地打开药箱,没注意到纪砚尘惊讶的神色,絮絮叨叨:“您的身体本就不宜劳累,怎能如此以身犯险,竟然还受了伤留了这么多血……” 他将伤药拿出来,看到纪砚尘只是看着自己没动,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公子,将手伸出来,属下给你处理伤口啊。” 纪砚尘这才回神,伸出手,看着府医熟练地取下水囊给他清理多余的血,开口询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出门时可没随身带着大夫,也没让贺成江这么做…… “自然是世子让我来的。”府医头也不抬,动作半点不慢,“您如今的身体是真不能干重活,提剑厮杀这种事还是交给手下人去做,不然若是病了,那才真是病来如山倒,到时候未必能救得回来了。” 纪砚尘挑眉。 风行恰在这个时候走上来,纪砚尘便将见雪递给他,随口吩咐:“就地扎营休息,派两波人马,一批去查探养成的情况,另一批去宁远镇打点,明日去那里。” “好。”风行点点头,动作也很快。 没一会儿便有约七八人分头前往了不同方向。 篝火很快就在这片空地上燃起,纪砚尘被府医引到一块岩石上坐下,摊开手面无表情的看他给自己包扎伤口。 等休息的营帐搭建起来,一个穿着雪白铠甲的年轻将领走上前来,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对纪砚尘恭敬行了一礼:“公子。” 纪砚尘这才注意到,这竟然是许久没见的云青。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纪砚尘才动了动嘴唇,轻声问,“家中可还安好?” 云青颔首:“一切安好,世子让我带一队玉水军先行前来接应公子,并让属下给您带了话。” “什么话?” “花园已经清理干净,莲池里的荷花长了花苞,他会尽快赶来接您回去赏花的。” 纪砚尘微微挑眉,听着云青的话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现出贺成江说这话时的场景和表情,他都能想象出贺成江在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的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以及那双点缀着生机的眼眸。 他不由得扬了扬唇,语气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知道了。你们今天来得很及时,先下去休息。” 云青颔首,转身走了。 他的那番话让纪砚尘的心情好多了,难得脑子里不再去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整个人也放松紧下来,如此一来手上的刺痛感便格外清晰起来。 纪砚尘不由得蹙起来,手不受控制地轻轻缩了一下。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却让府医顿住,抬起头打量着纪砚尘的神色。 纪砚尘莫名觉得尴尬,轻咳一声,摊开手低声吩咐:“继续。” 府医这才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只是就像是被点了什么开关似的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公子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样耗损自己的元气是有伤天和的,不仅有损寿数,还容易落下一身病痛,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让关心你的人徒增伤心。” 他的话让纪砚尘的心情又一下子落入谷底,嘴角微微下撇,漆黑的眼眸有些出神的看着不远处噼啪作响的篝火。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停下来的,有些东西不去争不去抢就会粉身碎骨。” 就像他过去,本是不争不抢只想让梁夏能盛世永安,太平无虞,可最后得来的结果却是被人追杀千万里,甚至是希望他跌入尘埃生不如死。 他那位父皇更是恨不得他死在敌国,永远也回不去。 这世上就是这么可笑。 府医还想说什么,但看见纪砚尘的表情还是闭上了嘴,动作飞快地给他处理了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口,这才叹着气远去。 周围有玉水军放哨巡逻,一直跟在纪砚尘身边的暗卫们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各个都算是松了口气。 风行简单在周围看了一圈便回到了纪砚尘身边,声音中带着担忧:“殿下,去营帐内休息一下,您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他的确已经很久没合眼了,从严魏庭走后,纪砚尘就一直不太能睡得安稳,夜里时常会无端惊醒。 这件事纪砚尘虽然没同任何人说过,但每晚都守在门外的风行却是能察觉到的。 纪砚尘深吸一口气,看看自己苍白失血的左手,或许是因为流了太多的血,他的指尖冰凉彻骨,连骨缝里都好像在往外冒寒气。 “风行。” 他毫无征兆的喊了一声,却在得到回应后再没有说话,因为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了。 好像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却临到头来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最后只能闭上嘴,将所有情绪尽数压在心口,不上不下,徒增郁气。 ‘若是贺成江在就好了,以那人的脾气是不会容忍他们两人之间有哪怕一刻的安静的。’ 纪砚尘毫无征兆地想着,突然又愣住了,紧皱起眉。 他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贺成江,莫不是计划正在逐渐走向结局的原因? 纪砚尘不得解,风行则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有些疑惑:“殿下,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应当是有些累了,我进去休息一会儿。” 说罢,他径直起身进了帐篷。 第95章 世上唯有人心最好操控 。 纪砚尘穿行在花园青石路间,忽而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忽然有些雾蒙蒙的天色,表情是空白的。 他也不记得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只是在回过神转身回到了和贺成江分别的地方。 如他所料,贺成江还坐在原地,脸上一贯表演出来的玩世不恭的神态在空无一人的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沉甸甸的责任。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 这样的道理世上懂的人很多,但舍得拼上自己前程的人却寥寥无几。 贺成江便是那其中之一。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隐藏自己的野心,也或许是他看自己的眼睛里总带着炽烈的火焰,又或许他真的对自己这个太子抱有绝对的自信和信任。 纪砚尘很早就发现他与传闻这个的庸才废物完全不同。 他很聪明, 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通过自己身上的伤势和一枚耳坠确定自己身世不凡,借此冒险救走他,还能在那个雨夜仓促安排自己的假死,这些足以说明他的聪慧。 或许他当初刚答应和贺成江合作的时候是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但当他带着自己去地牢见了那几个企图对自己不轨的家伙后,当他看出自己无人可用的窘迫,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下人交给他驱使时,纪砚尘就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想法。 当初拒绝钟迹白和他回奉安,也多半有这些东西在作祟。 纪砚尘其实算不得是个迟钝的人,他生在皇家,身边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虚情假意、阿谀奉承,想要在这样的大染缸里保证自己的理智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敏锐,要能一眼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要能一眼分别别人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要能分清谁对你是爱谁对你是恨。 所以当贺成江看他的眼神悄无声息发生变化的时候,纪砚尘就发现了。 他或许比贺成江本人还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只是他从未回应过这份情感。 因为皇祖父曾经说过,身为皇族要学会如何制衡朝堂,学会如何分辨善恶,也要学会绝情与心狠。这世上不能有人与皇帝平起平坐,哪怕那只是一个女人。 ‘世上唯有人心最好操控,也唯有人心最不可信。 怀溪,你要学会操控人心,掌控权利,因为只有至高的权利能让你活得安好,其他一切都是毒药。所以不要对你父皇抱有不该有的亲情,也不要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帝王永远是孤独的,你有天赐的聪慧就要忍受这注定的孤独,怀溪,记住皇祖父的话。’ 纪砚尘深深闭上双眼,呼吸在回忆中变得不平稳,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颤抖。 “你怎么回来了?”贺成江终于发现了站在不远处花丛后的他,转头看来是黑眸中的所有情绪都被欣喜与惊讶代替。 这个人的感情是炽烈与无声的。 纪砚尘的脑海中却还在回荡那句——‘世上唯有人心最好操控,也唯有人心最不可信’。 他看着贺成江的眼睛,心想这人永远也不会将自己的感情诉诸于口,而他其实也没必要去纠结是否回应,他只要能拿捏住他的情感就行,他只要能为自己所用便已足够。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对他露出一个很平淡但却带着几分缱绻的微笑: “我们的事还没谈完。” 贺成江挑了挑眉,与他对视片刻,嘴角也重新浮现出那玩世不恭的浅笑,他对他招招手,声音清朗不含杂质: “来。” 纪砚尘并不在意他对自己这么说话是否大逆不道,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左手下一刻就被人熟练地拉了过去。 贺成江用自己温热的掌心给他暖手,粗糙带着枪茧的手轻抚过他手背上每一条苍青色的纹路,声音里含着温和的情义: “这些天让锁云给你多准备些厚实的衣裳,再准备个汤婆子,让风行多注意一下时常给你换热水暖暖手。你身体不好,手总是这样冰着也不好,趁年轻要好好养着,不然以后老了更不好受。” 纪砚尘指尖仿佛被烫到了一样蜷了蜷,想缩回来,贺成江却不放,还将他另一只手也拉了回去,包在一起轻轻搓着。 贺成江的手是常年日照养成的健康的颜色,手掌粗糙厚重,与他苍青色的纤细双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曾几何时,他的掌心也和贺成江一样粗糙,带着一个个习武养成的茧子。 可如今因为不再练武,又时常用药膏涂抹,那些粗糙的纹路和常年养成的厚茧都已经消失不见,现在乍一看倒是与深闺里娇养的公主小姐一样柔软细腻。 “等回郢都,阿砚换上裙装,带上面纱再梳个发髻肯定没人能认出你是太子殿下。”贺成江不知道联想到什么,忽然笑着调侃起来,“要不是你这次非要用这个办法,我倒还真想看看。” 纪砚尘眼角一跳,原本恍惚的眼神瞬间转冷:“你说什么?” “咳,没什么。阿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贺成江连忙抵唇轻咳,耳根莫名有些烫,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纪砚尘盯着他的耳朵看了一会儿,嗤笑出声: “我原还觉得因为这件事把你一起带去郢都有点为难你,现在看来倒是还便宜你了。” “哪里哪里。”贺成江连忙谦虚,“我这么多年在炬城生活惯了,你突然叫我去郢都那确实有点……不过,一想到能时常见到阿砚你我就不觉得委屈了。” 纪砚尘皮笑肉不笑:“那您真是想早了。” 贺成江一怔,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身为太子自然是要住在东宫的。”纪砚尘面无表情,话音落下才瞥了贺成江一眼,嘴角轻嘲一笑,“世子没去过郢都,不知道东宫在皇宫里也正常。” 贺成江:“…………” “所以,到时候想见我,世子怕是得冒着被御林军发现当成刺客的风险才行。”纪砚尘说得不紧不慢,看着贺成江陡变的脸色,心情瞬间就好了。 第96章 回忆结束 贺成江看着纪砚尘扬起的嘴角,只觉得牙根痒痒。 他手上猛地一用力,猝不及防将纪砚尘拉到自己面前。 纪砚尘显然没料到他会有此动作,整个人猝不及防半趴在贺成江身上,淡淡的荷花香涌入鼻腔,他微微蹙眉抬起头:“你做什么?” 这个姿势,两人离得很近,尤其是纪砚尘抬起头,额头险些就从贺成江唇边擦过,惹得贺成江喉头不受控制的滚了滚。 “谁说我没去过郢都?”贺成江喉间传出低笑。 纪砚尘一愣,有些疑惑。 他记忆中西启侯常年镇守西境,得召回京的日子都不多,更是从未带妻儿入过京。因此传闻中的西启侯世子在郢都的权贵圈子和乡野村夫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就连他从小到大也是对贺成江没有任何印象的。 贺成江明显知道自己的情况,他呼吸喷洒在纪砚尘耳畔,声音里含着低沉磁性的笑声,带着些许调侃: “十五年前,您和尉迟幸打的那一架我可是一直记到了现在呢,殿下。” 纪砚尘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想到什么。 是了,十五年前还没有西启侯这个爵位,那时候只有黔州指挥使,正是贺成江那位后来战死沙场的祖父。 这样一想,纪砚尘也想起来了,十五年前回京贺寿的队伍里的确有贺家。 那时贺家祖父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将才,惠阳帝当初也很是重用对方,如果不是洛平之战,得到爵位的恐怕就不是贺尧,而是那位指挥使大人了。 想起这件事,纪砚尘的记忆终于迷雾散开,浮现出遥远过去曾偶然瞥过一眼的小小人影。 那是一个眼睛很明亮、容貌张扬的小孩,远远站在人群之后,一手揪着他祖父的衣角,眼里仿佛盛了细碎星光一样。 这对当时纪砚尘而言其实仅仅只是一眼即忘的画面,可当被人提及时,那一幕又在须臾间变得鲜活起来。 那一刻,那个孩子的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印刻在了记忆中,从此以后便再也忘不掉了。 “想起来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边颈侧,纪砚尘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双唇紧抿着眨了眨眼,片刻后才恍然开口: “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那个走到哪儿都要揪着祖父衣服的小跟屁虫。”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纪砚尘感觉到贺成江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低低的笑随着胸腔的震颤传递到他身上,莫名的让他也露出了浅浅的笑。 “我那时才五岁。” 纪砚尘挑了挑眉:“我两岁便与母后分床睡了。” 脖颈间的呼吸一顿,贺成江哑然失笑:“阿砚,你真是……” “怎么?” “真让我心疼啊。若换做我,定然舍不得让你一个人睡,哪怕你七老八十了,我也是舍不得让你一个人睡的。” 纪砚尘表情一僵,莫名从贺成江这话中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他当即就想要从贺成江身上移开,却被对方一把抱住了腰搂紧在了怀中。 “我听说郢都是有太子府的。”贺成江的脸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半诱哄地道,“等回了郢都,阿砚就搬出来,在太子府住?” 纪砚尘喉间滚了滚,没说话。 他被贺成江抱着,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出神的看着不远处垂在枝头已逐渐有了凋谢迹象的桃花,脑海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许久才低低唤了一声: “贺成江。” “嗯?” “你会恨我吗?” 贺成江一愣,松开手看着纪砚尘的脸,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有些冰凉的脸颊,对他这个问题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若不是我,你或许还能与你的家人一起生活几年,不用这么早去郢都。” 贺成江顿了顿,随即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扫开纪砚尘额头遮挡眼睛的碎发,笑着道: “若真要这么说,十三年前我爹得到爵位的那天我就应该被当作质子留在郢都,这十三年前才是我偷来的,如今不过是一切回归原位罢了,我有什么好恨你的?再说了又不是你下旨要我去郢都的,同你有什么关系?” 纪砚尘听着他的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垂下眸有些出神的看着贺成江衣服上的荷花纹绣,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就听见贺成江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不过如果是你亲自下旨要把我留在郢都,我应该会更高兴。” 纪砚尘:“…………” 这人果然是正经不到三句话。 。 帐篷外传来风行的声音,纪砚尘从梦中清醒过来,起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没想到会梦见还在炬城时的事情。 现在想想那是自己离开炬城前最后一次和贺成江正经商量计划。 昨晚云青带领的一队玉水军便是他们那天商量后的结果。 此次深入凉上的行动非常危险,尉迟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昨晚那场厮杀其实早在纪砚尘预料之中,也是他计划中必然出现的一环。 这两兄弟之间的矛盾会在昨天陷入不可调和的状态,加上郑洪涛的死亡让他们少了一大助力,凉上的内乱也将因此进入最关键的时候。 接下来他只要能从两兄弟的疯狂暗杀中活下来并等到严魏庭带回六公主那边的消息就够了。 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俩兄弟也就没空顾及他这边了。 走出帐篷,纪砚尘的语气平静而淡然:“走,去宁远镇。” ——分割线—— 突然反应过来,这还是个年下呢~嘿嘿,我喜欢 第97章 特来给个答复 营丘。 严魏庭已经在尉迟莹的封地上等了数日,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客栈之中,除了上次夜闯公主府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公主了。 就在昨日他收到了从阳城传来的消息。 消息正是来自纪砚尘,其中只写了很简短的一句话——“兵临城下,速回!” 严魏庭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西启侯手下的玉水军已经出发,这会儿恐怕已经抵至阳城城下。这个消息到手上就证明,他已经没有时间等待尉迟莹的回答了。 按照纪砚尘的说法,严魏庭应该在收到消息的当天立刻撤离营丘,尉迟莹那边就只当对方没有答应就是。 但或许是因为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严魏庭硬生生抵住压力又等了一天。 若是今日出发前尉迟莹还没有送来确切消息,那么他也只能就这么回到纪砚尘身边去,也不知道在得知自己并没能让尉迟莹答应后,纪砚尘会不会当场翻脸把自己弄死。 “哎。” 想到那个难伺候的太子殿下,严魏庭幽幽叹了口气,心里渐渐开始活络起来。 或许纪砚尘未必会是他真正的最后一条路…… “你在想什么?” 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严魏庭吓得一个激灵猛然转头,看到抱剑站在身边的暗卫时嘴角抽了抽,“你怎么进来的?” 他明明在自己房间里,还好好关了门,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不敲门就进来?! 暗卫眼神如刀,在严魏庭身上刮来刮去冷呵一声:“我是不是得把门拍下来你才能听见?” “额……” 严魏庭一怔,随即面露尴尬。 不会,他刚才又那么出神,连敲门的都没听见? “你该不会想着怎么逃跑?”暗卫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又语气冷冰冰地开口,带着隐约的威胁。 严魏庭更震惊了,抬眸对上那双冷漠的目光,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知道’了。 好在,话脱口而出的前一刻他忍住了,换了句话:“你在乱猜什么,我只是在想尉迟莹怎么还没决定好罢了。” “哼,你最好是。” 暗卫不置可否,眼神中嘲讽的味道格外明显。 严魏庭有些心虚,但还是故作平静:“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我都已经投奔太子了,怎么可能见还想着逃跑的事,我又不是不要命了!” 暗卫没说话,上下打量了严魏庭须臾,眼中的嘲讽都快成实质了。 严魏庭被看得颇不自在,正欲发火就听暗卫冷冷道:“公子说过,你这样的商人最不会安分,不出事也就罢了,一旦有要出事的苗头,最先考虑跑路的必然是你。现在看来,公子说的果然没错。” 严魏庭:“……?!” 这么说纪砚尘早在他出发前就已经猜到这趟不会太顺利了?! 这人到底怎么算得这么准的?? “差不多就下来,时候不早了,再不出发就要误时辰了。”暗卫恢复了平淡的语气,淡淡落下一句便径直离开了房间。 严魏庭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微微失神,双手不受控制的渐渐收紧。 看来想要逃跑的计划是行不通了,也不知道纪砚尘这个人对手下怎么样?要是不好,他不就是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吗? 哎,想要平平安安地扳倒主家那边真是难啊…… 无声叹了口气,严魏庭直起身,随手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伸手拉开房间。 也就是这个时候,店小二正好站在门口抬起手来,双方对视都有些惊讶,严魏庭挑起眉,一脸莫名其妙:“做什么?” 小二反应比较激烈,打了个哆嗦才开口: “客官,有客人想要见您,特地叫小的来请您过去呢。” “有人想见我?”严魏庭瞬间警觉起来,眉头微微蹙起,余光四下扫视没有看见暗卫的身影顿时在心中暗骂这人竟然玩忽职守,脸上却不动声色,“男的女的?” 在这营丘能有谁想见他? 难不成是尉迟莹终于有消息了? 如果是这样好像也不必弄得这么麻烦,这营丘好歹是六公主的地盘…… 可除了尉迟莹还能有谁想见他? “是,是位公子。” 小二犹豫了一下,才斟酌着开口。 公子?男的? 严魏庭心中疑惑,脑海中不受控制浮现出一个猜测——该不会是尉迟莹那两个兄弟派来的人? 昨日才有人送信给他,如果那两兄弟脑子不那么蠢说不定真的能顺着信件的痕迹找上来…… 思及此,严魏庭整个人都绷紧了。 小二显然是没注意到严魏庭的反应的,他觑着严魏庭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客官,小的在前给您带路?” 严魏庭被唤回思绪,目光又落在眼前这店小二身上,第一时间就想要拒绝。 可就在开口前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当初在钱庄和纪砚尘谈话时外面一大堆监视者的情况,顿觉寒毛倒竖,拒绝的话当场转了个弯儿:“行,带路。” 小二松了口气,连忙带着严魏庭朝着客栈三楼走去。 途中严魏庭余光一直在四处逡巡,同时内心将那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暗卫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明明是纪砚尘派来保护他的,结果不该出现的时候总是神出鬼没,应该出现的时候又根本不见踪迹,等回去见到纪砚尘,他定要在对方那里狠狠告一状! 很快,小二便停在了其中一个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下一秒,房门被唰一下打开,熟悉的满是冷漠的脸映入严魏庭眼底,把他着实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两步:“你怎么在这儿?” 暗卫淡淡扫他一眼,紧接着让开通路:“进来说话。” 严魏庭心中莫名,但还是乖乖走了进去。 至少他现在站在纪砚尘这边,纪砚尘手下的人总不至于对自己人动手? 房门在身后关上,严魏庭抬起头终于看清了坐在桌边两道人影,一位老者,一位姿容昳丽的‘公子’。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好半晌,严魏庭才木着脸开口:“……六公主。” 那位‘公子’立刻起身,朝他露出笑容:“严公子好久不见,听闻你们就要离开了,我今日特地带着先生前来给公子一个答复。” 严魏庭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暗卫,表情复杂又古怪。 “公子若是不急,便先坐下。听听我们的答复再回去岂不更好?”尉迟莹没等到回答也并不着急,语气沉稳而冷静,真是和传闻中没有半点一致。 第98章 天阴 天空浸在一片铅灰的冷寂中,厚重阴云几乎压上了高耸城墙,就连吹过街巷的风也似乎比往日更肆意,吹得路边树枝簌簌作响,蔫耷耷的树叶被风无情折下,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四处乱飞。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风雨欲来的气息。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早就在几天前收到了梁夏西境军开拔西征的消息,有能力的富商贵族们早就收拾行囊逃离了距离梁夏最近的城池阳城,现在还留在阳城的只剩下了一些无处可去的平民百姓以及三皇子尉迟幸。 阳城府衙后院,一个穿黑色劲装的皇家死士快步穿过院门,敲响了主屋的大门。 片刻后,一个有些发闷的低沉声音响起。 “进来。” 死士推开门,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后脸色苍白冷峻地三皇子,目光直视草草与其对上就连忙低下头:“殿下,大皇子趁乱已经逃了,我们还在追查他的去向,骆丹沿途目前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尉迟幸衣襟大氅露出胸口大片雪白的绷带,其上隐隐透出殷红。 面对手下的回话他面无表情:“他不会回骆丹。纪砚尘现在在哪儿?” “姓纪的现在正在宁远镇,三天前占据了县令府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据探子回报似乎是病了。”死士飞快答道。 尉迟幸意味不明地轻呵:“病了?” “是的,我们的人看见他的手下去了好几趟医馆,取的药大部分都是清创去热的,想来如今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强弩之末…… 之前与纪砚尘在炬城西郊重逢的时候他也这么以为,可事实证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纪砚尘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是多好对付的。 “梁夏人到哪里了?”尉迟幸思索片刻,又问。 “距离阳城外还有约两天的脚程。殿下,我们是不是该有所应对了?” 应对自然是需要的,只是如今凉上能拿捏西境军的筹码只有一个,而这个筹码却像是滑腻腻的泥鳅一样。 尉迟幸想到纪砚尘从自己手上逃脱心里就烦闷不已。 虽说对方行踪依然掌握在自己手上,但只要不是将人绑在身边,就不能表示没有变数,更何况如今尉迟玉也退居到了幕后。 若是那个家伙出其不意先一步抓住纪砚尘那对他而言就更得不偿失了。 “既然生病了,就该好好养病。”尉迟幸喃喃道,随即他忽地抬起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死士,“梁夏人到城外前给我把人抓回来。” 死士心头一凝,点点头领命就要离去。 就在他准备出门的前一刻,尉迟幸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能抓活的最好,若抓不住……就把尸体带回来。” 死士闻言立刻有了打算,当即答应下来,出门离去了。 尉迟幸看着闭合的房门,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绷带,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愈发阴沉难看。 是他过去太优柔寡断了,才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以后不会了,他会让所有参与这场算计的人付出代价的。 。 阳城外,一处隐秘村庄。 尉迟玉捏着茶杯的手青筋凸起,隐于暗处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处宣泄的暴虐。 那天他去抓纪砚尘的消息是郑洪涛透露给尉迟幸的,他应该早点处理那个蠢货的,如果不是顾忌广平王死前留在暗处的那些势力,他当初早就将人弄死在两国交界处了。 而现在事实证明,郑洪涛那个贱人果然不是安分的。 一边与他虚与委蛇,一边给尉迟幸通风报信。 死在纪砚尘手上真是便宜他了! 尉迟玉越想越是恼火,砰一下将茶杯摔碎在地上,将正推门进来的手下吓得一顿,僵在了原地。 尉迟玉看到他,声音里透着阴鸷:“干什么?!” 手下闻言连忙开口:“殿下,尉迟幸手下的人又有动静了。” “干什么去了?”尉迟玉压下心头怒火,尽量平静问道。 “看方向应该是去了宁远镇,属下已经让人跟上去了,不过因为那边的人都很敏锐,没敢跟得太近……” 听着手下的汇报,尉迟玉大脑飞快运转,思考着宁远镇有什么。 上次在阳城三方对战,他手下的人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藏在阳城外的某个村庄之中,早就失去了纪砚尘的踪迹。 如今尉迟幸的人如此目标明确,如果不是为了杀他,那就只可能是为了另一个。 纪砚尘! 尉迟玉可没忘记,在郑洪涛这件事上,这个梁夏太子也给他挖了个不小的坑! 他豁然从桌后起身,咬牙切齿:“追上去!” 他说着走出屋子,看着一群停下动作看过来的手下,心中念头百转,又道: “让人快马加鞭带着令牌回骆丹,让所有驻守骆丹的金鳞卫兵分两路,一队以最快速度攻占西丰,一队立刻前来支援,路上遇见任何疑似尉迟幸的人不问缘由全部格杀勿论!” 手下吓了一跳,其中一位谋士忍不住道: “殿下,梁夏的玉水军不日就要兵临城下,我们的人若是在这个时候去找尉迟幸的麻烦恐怕会于国之不利啊。” 尉迟玉冰冷如毒蛇的眼眸扫过来,当场将谋士吓得哆嗦,不敢再说话。 尉迟玉却并没有发怒,只是冷笑一声:“西丰不会有太多人,尉迟幸肯定早就将手下人叫到阳城,只要金鳞卫以最快速度占领西丰再往东建设关卡,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就与玉水军一起围困尉迟幸,如此一来尉迟幸必死无疑。至于玉水军,想要吞并凉上,也要看他们的粮草够不够耗下去,我们这些年在炬城的安排也是时候该起作用了。” 原本还在担忧的人们听闻此言,纷纷陷入了沉思。 尉迟玉这话明显是打算将阳城拱手让给梁夏了。 只要玉水军攻下阳城,尉迟幸就必死无疑,他们只需截断梁夏军队的粮草,让他们陷入缺粮的困境,梁夏人想要深入凉上的计划就不攻自破了。 可那是将一整座城池拱手让人啊! 有人还是于心不忍,那毕竟是凉上疆土,那座城里还有不少凉上百姓呢 “待凉上统一安定,失去的城池终有一日会回到手中,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尉迟玉看出有些人心中的想法,出言安抚, “说到底这件事也是那个梁夏太子搞出来的,只要能抓住他,不管是拿他与梁夏做交易还是杀了对梁夏来说都将是巨大的损失。” 周围沉默片刻,终于有人率先开口:“殿下说的对,现在最关键的是抓住那个姓纪的!玉水军不正是为他而来的吗,只要将这个人抓住不怕那不会阳城,说不定还能让他们让出黔州!” “有道理,只要抓住这姓纪的不愁没好处!” “可是那人现在在哪儿?万一被尉迟幸抓住了怎么办?” 尉迟玉闻言嘴角微勾:“尉迟幸的人已经出手了,我们只需要跟着那些人,相信纪砚尘必然会自投罗网!” 第99章 我跟你们走 正如尉迟幸探查来的消息。 纪砚尘的确是病了。 那天晚上先是被郑洪涛挟持,然后从尉迟两兄弟的包围圈中突围,最后又强行与尉迟幸交战一番。 以纪砚尘的身体能撑到宁远镇才倒下已是令人惊叹了。 他此刻正靠坐在县令府主屋的房间中,临时买来的丫鬟战战兢兢地将熬好的汤药端上来,府医正在给纪砚尘查看伤口状况。 纪砚尘也是这几天才得知,府医姓孟,曾经是随着前黔州指挥使以及西启侯一起上过战场的军医。正因为有这层关系,贺成江才会让他跟着云青以及一队玉水军翻越咸阴山前来保护纪砚尘。 孟大夫将纱布一层层解开,看着他已经结痂的手掌和脖颈微微点头:“您今晨才退了热,要好好休息一点时间才行,有什么事还是吩咐别人去做。” 纪砚尘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看着他端走丫鬟手上的药,挥挥手屏退小姑娘,这才轻声问:“风行呢?” “哦,好像是出去拿药了。”孟大夫把药递到他手里,兀自整理起自己药箱里的东西。 等纪砚尘一口气喝掉那碗黑乎乎的药汁这才取出一个白玉瓷瓶。 “这就是您之前说的那药了。” 纪砚尘闻言接过瓷瓶,轻轻晃了晃,里面发出珠子碰撞瓶身的轻响。 前往宁远镇的路上,纪砚尘屏退所有人向孟大夫要来了此药,能够暂时压制他的内伤。 “此药性烈,哪怕是世子那样的身子亦有害,对您就更不必说了,是有损寿数的东西,哪怕是我手头也只有这么两颗。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孟大夫看着纪砚尘苍白病态的模样,心有不忍。 纪砚尘收拢五指,微微颔首:“放心,我惜命得很。” 孟大夫还有些话想说,但看着纪砚尘的神色最终没说出口,叹着气摇头出去了。 。 是夜。 风行行色匆匆穿过院落,敲开了纪砚尘的房门。 当看到房间内穿着一身玄黑色衣袍的纪砚尘时愣住了:“……殿下?” “嗯。”纪砚尘低头整理着袖口绑带,一身皮肤在黑衣的衬托下更加雪白,仔细看还能在他眼下看到淡淡的青灰。 “您怎么起来了?孟大夫白日里还说您得好好休养。”风行从最开始的惊愕中回神,难掩担忧地问道。 纪砚尘整理好衣服,这才抬眸看向他,幽深的黑眸里沉淀着令人心惊的锐利:“玉水军还有多久兵临城下?” 风行脸色微变,犹豫须臾:“一…日。” “那就差不多了。”纪砚尘点点头,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风行蹙眉:“什么差不多了?” “尉迟幸的人差不多该到了。”纪砚尘语气平静。 他话音刚落,院落外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短促的尖叫。 那叫声若不是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恐怕没人会注意到,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在纪砚尘说出那句话之后。 风行立刻警觉起来。 纪砚尘则已经提起见雪,越过他走向了声音来处。 风行连忙跟上。 这一路格外安静,除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外便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 风行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心中惊讶到涌上了些许慌张:“其他人呢?” 他说的是云青为首的那一小队玉水军。 按理说这整个府上应该时刻都有人在巡逻才对,可他们出来这段时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好像所有人都在此刻消失不见了。 风行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很多猜测,从那些人都被杀了到这一切会不会是西境与凉上的阴谋,各种猜测都让风行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色更是难看。 纪砚尘此刻已经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女人倒在青石路上,惊恐地瞪圆了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早已经没了呼吸。 这正是白日里给他端来汤药的丫鬟。 纪砚尘没有蹲下来查看尸体的情况,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明白,此人是被一刀封喉,死得干脆利落。 杀她的人明显经验丰富。 四周静悄悄的,四周的花草树木在风中左右摇曳,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似是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月亮都隐在了云层中不见踪影,屋檐上垂挂的灯笼更是被吹灭了好几盏,剩下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亦是摇摇欲坠。 忽然间,空气中传出一声轻响。 风行立刻反应过来,长刀出鞘速度极快地击偏了黑暗中飞来的暗器。 他整个人如临大敌,盯着暗器飞来的方向,手背上青筋暴起。 虽然不知道云青那些人去了哪里,但哪怕只剩下自己,风行也决不允许纪砚尘陷入危险之中。 对暗地里的攻击纪砚尘并不害怕,他看起来早就猜到今夜会有人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朝着黑暗中开口: “出来,我跟你们走。” 这话不仅仅让黑暗显得更加寂静了,风行都被吓了一跳。 “您说什么?”风行不是傻的。 他很清楚现在可能出现在这里并杀人的是谁,同样他也清楚如今纪砚尘的处境。 玉水军即将兵临城下,纪砚尘是唯一能不损一兵一卒让大军撤退的那个。他若是落入了尉迟的手中,他们所谋划的一切都可能前功尽弃。 “我活着玉水军才能受到掣肘,我死了你们就会迎来梁夏无止境的报复,不仅仅是西境玉水军,还有冀北、东郡,梁夏有能力攻打凉上的可不止是西启侯。” 纪砚尘没理会风行,表情非常平静,甚至主动丢下了手中的长剑,充斥着病气的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第100章 请吧 等了一会儿,黑暗中果然走出几道身影。 风行瞬间紧绷,目光落在这些人身上,表情越发凝重,竟然一连来了七个人,单凭他一个人是没办法在这七人手里保纪砚尘安然无恙的。 就在风行想着要不要豁出性命时,纪砚尘忽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随后上前一步,站在了风行前方。 这一步让风行愣了愣,随即一股酸涩的情绪忽然涌上来。 纪砚尘从小拜钟老将军为师,他也算是老将军特地挑选给纪砚尘的护卫,因此对纪砚尘还是很了解的。 他知道纪砚尘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着的都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他曾经发过誓会永远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可如今却要纪砚尘站在他前面,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殿下……” 风行声音有些低哑,眼眶也有些红了。 “嘘,别担心。”纪砚尘轻声安抚,忽然借着身体的遮挡往他手里塞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风行一顿,瞬间抿紧了唇。 “你当真愿意跟我们走?”七人中为首那位声音嘶哑粗粝,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阴狠,听声音就知道应是一个狠角色。 纪砚尘颔首:“我认栽了,比起尉迟玉我还是更偏向你们三殿下。” 那位眯了眯眼睛,有些狐疑: “为什么?” “尉迟幸现在是不是镇守在阳城?”纪砚尘坦荡地面对几人的打量,声音里透着点儿虚弱。 几人有些犹豫的对视一眼,最后为首那人警惕地点点头。 纪砚尘牵了牵嘴角:“他比尉迟玉有点骨气,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座城池。如果凉上非要有一个人坐上皇位,那我觉得他比尉迟玉好。” 这话让今天抱着取人性命而来的七人都有些意外,显然都没想到纪砚尘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但是转念一想,这个理由又好像没什么漏洞。 纪砚尘似乎是看出他们在犹豫纠结,主动伸出青白削瘦的双手:“你们若是不信,自可以一路将我绑回阳城去,端看你们是不是有这个胆子了。”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哪怕是这样一个认输的境况下,脸上也没有任何一点颓丧或是紧张。 虽说这是敌国的太子,但单看这临危不惧的气度就足够让任何人心生敬佩。 当然一路将纪砚尘绑回阳城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事实上却没几个人真的敢这么做,哪怕从这一刻开始,纪砚尘就已经是他们的俘虏。 为首那人沉默许久才缓缓来到纪砚尘面前,目光深沉探究,最后落在了被纪砚尘护在身后的风行身上。 “他不能跟你一起走。” 风行浑身紧绷到了极点,瞳孔在黑暗中压紧成一个极黑的小点,就连呼吸也跟着几乎停止。 纪砚尘淡定地点点头:“可以,我一人同你们走。” “殿下!” 风行不敢相信纪砚尘真的妥协了,明明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临门一脚! 唰—— 利刃出鞘的锐响划破夜空,雪亮刀光擦着纪砚尘脸侧直指风行的咽喉,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杀意。 他准备杀了他。 风行不受控制地将刀柄握得更紧,但因为纪砚尘在身前,终是没有亮出刀锋,一言不发的被长刀抵住咽喉。 “你要杀他?”纪砚尘微微挑眉,似乎是有些惊讶。 “怎么,不行?”为首那人眯起眼睛,偏头与纪砚尘对视,进而低低冷笑,“我们殿下需要的是你,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蝼蚁,哪怕我杀了他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纪砚尘赞同地点点头,苍白的脸颊被刀锋的反光映亮半寸,将那瘦弱可欺的姿态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只是他的嗓音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自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就像我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一样,没有什么不行的。” 那人一愣,瞬间就从纪砚尘的话语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你什么意思?” 纪砚尘微微勾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三殿下应该不太希望最后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您可能是想错了,我们殿下不论死活。”那人嘲讽冷笑。 纪砚尘依然淡淡颔首:“这倒是。但明明可以带活的回去,却只带回一具尸体,你觉得尉迟幸知道会怎样?” 这话将那人噎住了,光从眼神就能看出他现在的心情应该很不美妙。 “别动他,我保证乖乖跟你们去阳城,还能竭尽全力帮你们三殿下,但如果他死了……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那我就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了。” 纪砚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眉眼中带着游刃有余地轻松,“毕竟全身而退我或许做不到,临死前带上你们殿下陪葬却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梁夏没了我还可以有很多太子,你们没了三殿下…那就真的没有选择了。” 他这话何其狂妄,偏偏在场没人敢跟他赌那种可能性。 僵持半晌,那人最后还是收回了长刀,刀光从纪砚尘眼前掠过,将他漆黑深邃的眼眸照亮了一瞬,却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一闪而逝的锐利精光。 “他的生死得由殿下定夺。” 最后,那人阴沉着声音道。 纪砚尘无所谓地耸耸肩,眉眼掠过一抹清晰地狡黠:“那你们可要将人看紧了,毕竟我身边的狗咬人都挺疼的。” 这话让一群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最后还是为首那人率先一挥手:“过来将他绑起来带走!” 立刻有人领命上来,先是夺走了风行的刀,又在他身上摩挲了两遍搜出两把匕首数柄暗器,这才掏出麻绳将表情紧绷的风行困了起来。 这大概是风行从小到大最屈辱的一次,尽管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可他最终也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乖乖任由人将自己束缚起来带走。 等他们走远,那人才再次看向纪砚尘,大概是看他脸上病容憔悴并没有限制他的四肢行动,甚至还十分有礼地比了个手势:“请,太子殿下!” 纪砚尘收回落在风行背影上的视线,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从县令府大门走出。 第101章 谁说黄雀不能伪装成蝉? 正如预料,这些人并没有带着风行与他同行,而是兵分两路,留下四个人看着纪砚尘,以防他做出什么意料之外地举动。 然而纪砚尘十分乖顺,步伐虽然不算多快,但也没有刻意减缓,只仿佛游赏街景般穿梭在无人街巷中,这让四个全神戒备的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大概没人敢相信,纪砚尘真的就这么认命了。 从小镇东门出去时,纪砚尘看到了城墙边歪七扭八的黑影,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狭长的凤眸微眯。 这瞬间让人警觉起来。 “做什么?” 三人已经不约而同将手覆上了刀柄,眼眸中带着审视,全然忘记了纪砚尘早已主动丢弃了自己的长剑,此刻根本是手无缚鸡之力。 纪砚尘闻声看向他们,不知道是被他们的举动逗乐还是因为别的,低低嗤笑两声: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这个样子看起来难道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指的是自己浑身笼罩的,那无论如何都难以忽视的脆弱病态,若不是从小到大在宫闱中养成的属于上位者的气质摆在那儿,这种模样的纪砚尘活脱脱就只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罢了。 他言语中并无嘲讽,但出口却还是让警觉的三人心中涌起了一丝尴尬。 对这样一个病秧子表现出这样超出常理的警惕的确有些丢人。 “你在看什么?”还是几人中的老大最是沉稳,四人中也唯有他没有尝试拔刀,只是低声询问。 纪砚尘挑挑眉,哦了一声,嘴角微微下撇,看上去不太高兴,他抬了抬矜贵的下巴示意城墙下那些黑影:“怪不得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县令府,看来镇上有不少你们的人。” 几人也看向了城墙,明白了纪砚尘那一顿的意思。 这是看见自己手下悄无声息死在这里,心里不高兴了。 “你还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这件事似乎让几人在纪砚尘这里扳回一成,几人的老大语气也带上了细微的,阴狠的笑意。 纪砚尘不置可否,又跟着走出一段就看见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现在还有乘坐马车的‘殊荣’,眉毛微微上扬,意味深长地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颇有几分感慨: “我现在觉得你们尉迟幸真的挺好的。” 没人搭理他,老大掀开车帘对他扬眉,其意思不言而喻。 纪砚尘从善如流地上了车,在老大落下车帘前忽然开口问了一句:“那个死掉的丫鬟是你们的人吗?” 老大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什么丫鬟?” 纪砚尘眼睛微微弯起,浅粉色的唇露出微笑:“哦,没什么,出发?时候不早了,各位。” 老大总觉得纪砚尘这表情有古怪,可他偏偏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古怪,还有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本来是想仔细思考一番,可一直不疾不徐的纪砚尘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还不走,是等着我的援军赶上来吗?” 老大瞬间回神,目光如刀落在纪砚尘身上。 纪砚尘坐在车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只在宁远镇上安排了人手?还是你忘记了那天晚上从山上冲下来的援军?” 这该死的,明明是对方被抓住,却好像是自己被牵制的感觉让老大非常不舒服。 但纪砚尘的话唤醒了他对那天晚上的记忆,那神兵天降的一幕的确让人心生畏惧,他干脆将之前对心头涌上的那点微弱的异样感压下,对充当马夫的兄弟挥挥手: “走,动作快点。” 宁远镇与阳城距离不远,若是顺利后半夜便可抵达阳城,只要入了城,到了殿下身边,这个纪砚尘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身了。 马车在黑夜中颠簸前行,四人都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的城墙下,那原本歪七扭八倒了一地的‘尸体’悄悄动了动, …… 夜晚的山林即便有此起彼伏的虫鸣也依旧透出一种安宁的稳定感。 这样的环境最容易消磨人心的警惕,但眼前这四人好歹是跟着尉迟幸一路走到今天的皇家死士,身经百战的他们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警觉。 马车大约行驶了一个时辰,老大抬手轻轻掀开了马车车帘,朝里望了一眼。 纪砚尘正头靠着颠簸的车壁睡着,那显得纤细易折的眉毛紧紧蹙起,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脖颈上那圈素白的绷带隐隐有要脱落的迹象,看起来就像是横亘在他脖颈间的一段白绫。 似乎是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纪砚尘眼眸倏然睁开,那双隐于黑暗中的眸子在那一刹那迸发出令人心惊的锋利。 像是一把在黑暗中悄然出鞘的刀,又像是蛰伏许久的猛兽,朝周围所有人露出狰狞的獠牙。 老大沉默的与他注视片刻,落下车帘。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哪怕是身经百战的他也不由自主地感觉背脊发凉。 纪砚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感受到脖颈伤口传出些许刺痛感,他并不在意,手中已经悄然出现了那瓶从孟大夫手上得来的瓷瓶。 事实证明,他今晚的运气不错。 如果今天是尉迟幸亲自来,他这会儿肯定不可能是这样安稳地坐在马车上。 那个人十五年前就与他照面,他们互相都了解对方的秉性,尉迟幸很清楚纪砚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输的,十五年前的他都没能看到他低头,十五年后就更加不可能。 所以如果换成尉迟幸,他会毫不犹豫让人挑掉他的手筋脚筋,然后再让人将他绑起来,不给他任何一个翻盘的机会。 好在纪砚尘也挺了解尉迟幸的,他算准了那个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阳城。 之所以束手就擒也从来不是为了他,而是…… “砰!” 一声闷响骤然在车壁上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钉在了上面,这一动静就像是某种开关,让四人瞬间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谁?!” “是谁!!” 骤停的车厢内,纪砚尘摩挲着掌心冰凉的瓶身,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谁说黄雀不能伪装成蝉呢? 第102章 互为猎物 钉在车壁上的是一支利箭,露在木头外面的箭头泛着锐利地寒芒,单单看着就让人感觉到其蕴含着的凶戾杀意。 这一箭其实是能直接贯穿一人头骨的。 如果不是因为老大落下车帘时的动作,令坐在前座控制马车的人下意识偏了偏头,他此时已经被利箭送进了地府。 即便如此,这失手的一箭仍然令四人同时心生寒意,那险些一命呜呼的人背后更是生出淋漓冷汗。 老大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纪砚尘搞出来的幺蛾子,可当接二连三的破空声响起时,这个念头就在脑海中轰然破碎了。 第一支利箭失手后不久,接二连三的冷箭从四面八方而来,铺天盖地,不管不顾。 那就不是想留活口的意思,来人是准备连同纪砚尘一起弄死的。 是谁? 老大手中刀锋舞出残影,从马上跳下,背靠着马车避开另一边的利箭,将直面而来的冷芒尽数挡下,背脊上感受着马车接二连三的震动,心情百转千回。 “纪……!” 他抽出空想要确认一下纪砚尘的情况,刚开口吐出一个字,一支利箭就从他刀锋缝隙中钻入“噗”一声将他左肩钉在了马车上。 钻心刺骨的痛激得他眼眶充血,喉咙里发出沉闷嘶吼。 好在箭雨并没有持续多久。 攻击停歇,老大右手抓住露在外面的箭身,喉咙中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吼,猛然用力将利箭硬生生从自己肩膀上扯出来。 血肉随着利箭上的倒刺被硬生生撕下来一块,血淋淋地惨不忍睹。 他没去看箭上的东西,随手一丢,抬眼看向马车前方。 一行人影从黑暗中渐渐露出身形。 火把亮起,将为首人照亮。那人披着锦袍,有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是尉迟玉! “是你!” 老大心中惊愕,看着尉迟玉带来的密密麻麻的人,仅一眼就知道几方大势已去。 他们这受了伤的四个人加上一个病秧子,绝对不是尉迟玉带来的这些人的对手。 以尉迟两兄弟现在的情况,他们四人必定是活不了了,就是不知道一直在马车中没什么动静的纪砚尘现在怎么样了——总不能已经被刚才的箭雨弄死了? “纪砚尘,我知道你没死,出来一见?” 尉迟玉的声音微哑,语调透出一种即将达成某种目的的兴奋。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什么动静都没有,好似连风都静止了。 就在尉迟玉脸上的笑意收敛,眼底渐渐涌上惊疑不定的神色,马车内发出一声清脆轻响,紧接着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车帘,再然后便是一个有些狼狈的身影弯腰钻了出来。 正是纪砚尘。 刚才那场箭雨也波及到了他,虽然没对他造成伤害,但却也给他造成了些许影响。 他在马车上站直,衣服有好几个地方被刮破,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显得身姿笔挺,眉目清冷。 纪砚尘的目光落在尉迟玉脸上,空气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无形的细线悄然绷紧。 就在所有人不约而同流露出杀意时,纪砚尘出乎意料地莞尔一笑,声音轻柔和缓:“等你很久了,尉迟玉。” 绷紧的无形丝线在这一笑里消弭于无形,让所有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尤其是尉迟幸那四个或多或少受了点伤的手下。 纪砚尘…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会来?”尉迟玉饶有兴趣一笑。 “你一定会来。”纪砚尘笃定道,“因为这是你最后的翻盘机会。” 尉迟玉挑眉:“哦?” “郑洪涛死的那天晚上也是你和尉迟幸撕破脸的时候。之前我就一直在想,郑洪涛到底哪里值得你和尉迟幸争来抢去,论权谋他虽有小聪明但并不突出,你们手底下未必没有比他厉害的谋士,论武功他也不是顶尖,排除这两点似乎也只有他的身份可堪一用。” 纪砚尘遥遥与尉迟玉对视,将对方唇角下落的反应尽收眼底, “想必你和尉迟幸都知道他是广平王留在世上唯一的子嗣。而广平王临死前是不是留下了一张与皇室有关的底牌?” 尉迟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火光中摇曳不定的阴郁。 “现在郑洪涛死得突然,那张底牌的线索彻底没了,玉水军又马上军临城下,内乱与外敌迫使你们只能考虑我当初的提议了。尉迟玉,我说得对不对?” 冷风吹得四面八方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遥远天际传来的哨响,将空气中某种东西压到了极点。 “噗……” 笑声突兀搅乱了这份强压,尉迟玉的眼眸里倒映着熊熊火光,给他温润的面容添上了几分狰狞。 在场除了纪砚尘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后背。 “唰——!” 毫无征兆地,尉迟玉抽出长剑,眼神冷冽语气阴鸷:“杀了这四条该死的狗,再给我打断纪砚尘的双腿!上!” 最后一声厉喝惊起飞鸟。 空气中最后一根弦骤然断裂,数人同时冲了上来,眼中全都带着凌厉的狠意。 纪砚尘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一枚小小的药丸正被他握在掌心,是他从马车内出来前就拿在手上的。 吃掉它,他就能有一战之力。 如今似乎也已经到了该用到它的时候了…… ——“此药性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 ——“放心,我惜命得很。” 药丸从掌心滑到指尖,纪砚尘目光越过众多扑上来的人,与尉迟玉直勾勾对视。 仅一个眼神,双方便已明了。 今夜此时,他们互为对方的猎物! 就在纪砚尘准备孤注一掷抬手服下药丸的前一刻,尖锐的呼啸声忽然从后方响起。 一支带着万钧之力的箭矢瞬间贯穿了一个冲到纪砚尘身边之人的脖颈,强大的冲力硬生生将那人钉在了马车上。 纪砚尘的动作一顿。 尉迟玉的脸色也在同时发生了变化。 就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时,一道黑影忽然从路边树上直扑下来,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直直捅进了其中一人的后心,轻轻一搅便让人断了气。 马匹被惊得躁动起来,不安的踢踏着,带着马车也摇晃起来。 纪砚尘险些被颠下马车,连忙扶住车顶才稳住身形。 “殿下,快下来!” 刚才那突然从树上跃下的人利落起身,也注意到马匹的异样,立刻纪砚尘伸出手。 纪砚尘这才看清他的脸。 是风行。 第103章 尉迟玉之死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纪砚尘就知道他的安排已经到位,云青马上就会带着人赶到,这就是留住尉迟玉最好的机会! 他唇角微微上扬并没有去拉风行的手,而是转头,如鹰隼般的目光盯住了人群之后的尉迟玉,毫无征兆地伸手抓住了马匹缰绳,用力一甩。 “啪!” 清脆的响声如平地惊雷。 他这一举动完全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原本就已经处在惊吓边缘的马匹发出尖锐嘶鸣,带着马车瞬间化作令所有人见之色变的利箭穿破了混乱的人群。 周围人惊慌躲避之际,在剧烈摇晃的马车上纪砚尘终于对尉迟玉露出了隐藏已久的尖锐獠牙。 尉迟玉瞳孔骤然收缩。 当纪砚尘从马车上飞扑而下的那一刻,在尉迟玉的眼中,他就仿佛从天而降的战神。 尉迟玉甚至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纪砚尘一把摁倒,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一路滚到了山路边缘,在往外一点就是通向山脚斜坡,坡上杂草丛生乱石嶙峋,要是从这里滚下去一不小心磕到头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殿下!!” 惊叫在山道上响起,不管是风行还是尉迟玉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捏了把汗。 翻滚停下的下一刻,纪砚尘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眼神狠厉地握拳照着尉迟玉的脸狠狠砸下。 很难想象,已是废人一个的他在这个时候仍然能表现出如此凶悍的一幕。 尉迟玉在地上滚了个七荤八素,还没完全清醒就感觉到了当头而下的劲风,他完全是凭借本能地偏头避开,耳廓与纪砚尘的拳头擦过,那闷响光是听着就觉得疼。 然而纪砚尘像是没有任何感觉,袖中唰一下划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没有丝毫停顿地狠狠扎向尉迟玉的胸口。 这一下就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尉迟玉连忙抬手去挡,锋利的刀刃眨眼便穿透他的掌心。 钻心的疼痛让他很快清醒过来,尉迟玉额头青筋毕现,胸腔中的凶狠也被这一下彻底激发出来,另一只手抓向纪砚尘的脖颈,想要凭借着两人的力量差距将纪砚尘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纪砚尘察觉到他的意图,并不与他纠缠,干脆放开了那把被钉在其掌心上的小刀,抽身离开,顺手操起一把因为主人死亡而被遗弃在地上的刀,趁着尉迟玉没有那么快爬起来双手举起狠狠劈下。 尉迟玉冷汗都出来了,顾不得别的连忙就地一滚,下一刻便听到身旁泥土被狠狠劈开的声响。 “……找死!!” 尉迟玉心里火气噌噌噌往上冒,他没想到如今的纪砚尘竟然敢在他面前动刀。 他单手抽出掌心卡着的刀,眼神里是怒海狂涛般的杀意,没等站起来就先一把抓着刀柄刺向纪砚尘脖颈。 纪砚尘身子本来就弱,早上才退了热,现下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两手提刀已是有些勉强,又因为劈砍的力道过重,硬生生将刀刃劈进泥土里,那反震的力道险些让他脱手。 如今身侧小刀飞至,寒芒掠过他苍白的侧脸。 千钧一发之际,地上刀锋一转,被纪砚尘猛地抬起斜着向上甩出,凌厉刀锋连成一个月牙弧光,借着巨大的惯性一下子将那小刀劈得脱手而出。 纪砚尘的手腕儿也已经刺痛难当。 他微微喘了口气,干脆甩开刀取出弓弩,在极近距离对准尉迟玉的心脏毫不犹豫便是一箭。 破空声刺耳尖锐,纪砚尘还没来得及扣动第二次机关,整个人就已经被骤然扑上来的人摁倒在地上,鲜血溅在他脸上,将那张脸衬得更加雪白。 尉迟玉避开了要害,不管不顾任由弩箭穿透了右肩,整个人飞扑上来扼住纪砚尘的喉咙将人按在地上,同时劈手打开了他手里的弓弩,眼中布满的愤怒的血丝,手上用了死力,扼得纪砚尘呼吸困难大脑胀痛。 “纪砚尘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是当初那个太子?” 尉迟玉双眼血红,看着纪砚尘在自己身下一点点青灰的脸,嘴角勾起狰狞的笑,“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是半年前那个文武双全的天之骄子?” 纪砚尘手指几乎抓进尉迟玉的血肉里,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连尉迟玉的话都有些听不真切。 四周一片混乱,风行想要上来帮纪砚尘,可偏偏尉迟玉带来的人不少,他越是着急也是摆脱不得,看着纪砚尘的情况心里越发焦灼。 惊鸟扑簌簌地从树林中飞起,一声声鸣叫让整个场面更加混乱。 纪砚尘感觉身上的力气在飞快排空,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最终画面定格在一道熟悉的背影之上。 他无意识地开合嘴角,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响。 尉迟玉能感觉到身下人的挣扎在渐渐减弱,愤怒逐渐被兴奋所替代,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纪砚尘忽然抬手抓住尉迟玉的头发,将他的头猛然往下一拉,同一时间脑袋用力向上一顶。 那一声闷响很轻,但在纪砚尘听来却如惊雷贯耳。 尉迟玉猝不及防手上力道一松,被纪砚尘紧接着一脚踹开。 与此同时,云青也终于带着人赶到,惨白刀光在这黑暗中如同恶鬼的獠牙,所过之处无情地收割着所有人的性命。 鲜血从纪砚尘的额头流淌而下,涌进他一边眼睛里。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站起来,身形摇摇晃晃。 有了云青等人的加入,风行的压力骤然减轻,第一时间就越过混乱的战场,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纪砚尘。 纪砚尘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尉迟玉身上。 他急促呼吸着,从风行手里接过染血的长刀,一步步靠近挣扎着爬起来的尉迟玉。 尉迟玉看到云青,也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脸色异常难看,喉咙里含着血嘶哑破碎,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纪砚尘感受着嗓子火辣辣的痛,刀尖直指尉迟玉的要害,尽管满身狼狈眼神却格外明亮: “别担心,尉迟幸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第104章 意料之外的人(一修) 一切惨叫都归于平静。 空气中飘荡着经久不散的铁锈味,云青带来的人井然有序地处理着满地的尸体。 纪砚尘随手将还在滴血的刀丢还给站在身后的风行,清冷的目光深深凝在地上已经气绝的人身上。 尉迟玉的命不太好拿,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皇子也在想方设法地想要脱身。 这种事纪砚尘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是,他这个人既然要设局对付谁,那自然不会留后路,尉迟玉临死前的任何反扑都只是徒劳,反正注定都是要死在今天的。 临死前,尉迟玉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不解: “尉迟幸曾经那样算计你,你现在还愿意帮他登上皇位?你不怕他坐上那个位置就立刻回头咬你一口吗?” 这个问题如果算成尉迟幸是问不出口的。 因为他很清楚纪砚尘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这也是为什么郑洪涛死的那天晚上,明明是暂时合作关系的尉迟幸毫不犹豫就将刀尖对准了尉迟玉,还让他损失了不少培养已久的手下。 那个人就是知道如果在双方中选择,纪砚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选择自己,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将他的所有选择扼杀。 可惜这一点尉迟玉看不明白。 面对这个问题,纪砚尘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轻,就像是生怕惊动什么似的,眼中同时漾出同情之色:“谁说我只有你们两个选择?你们一个十五年前就与我结下深仇大恨,另一个半年前跟着严家一起算计我,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们?我纪砚尘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更何况,你是不是忘了,凉上从来不止你们两个皇室成员,没了你们,还有其他人。” 尉迟玉瞳孔倏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因为太过震惊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儿,他的脑海中才蓦地闪过一道怯懦、胆小永远可怜兮兮的人影。 “尉…尉迟莹……” 他猛然醍醐灌顶,总算明白了纪砚尘到底在想什么, 纪砚尘最后的话语也终于在此刻连同利刃破空声一起传入他的耳中:“放心,你得不到的,尉迟幸也得不到。” …… 在西启侯府安顿下来后纪砚尘就一直在想是谁将他一路引至西境黔州,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想要从他这个已经算是名存实亡的太子身上得到什么? 他曾经怀疑过很多人,从安帝到世家,甚至救下他给了他容身之所的贺家都没有逃脱他的怀疑。 直到后来凉上人渐渐在黔州露出头,纪砚尘才意识到想要从他身上榨取剩余好处的或许不只有梁夏的某些人,还包括凉上。 凉上情势复杂,自从凉皇驾崩,就处在一种类似藩王割据的状态中。 谁都不愿意臣服于谁,谁都不愿意给别人做嫁衣,也就造成了九个皇室成员斗得你死我活的场面,尉迟莹和尉迟幸算是其中聪明的,双双避开了争斗最激烈的那段时间。 可惜,四分五裂的国情终究是不长久的。 一旦时间拖得过长,别说梁夏,就算是其他周边的小国也未必能顶得住诱惑。 因此凉上非常需要一个重新统一的机会。 就这样不知道是谁,莫名其妙就目标落在了梁夏身上,纪砚尘和纪清川以及那三十二个护卫就这样遭了殃,莫名其妙卷进了一场促进敌国统一的阴谋之中。 这其实很荒唐,一个分裂许久的国家算计到了一个尚且强盛的国家身上,还和世家勾结害死了一个皇子,险些连同国家太子一起弄死。 那些通敌叛国、沆瀣一气的家伙简直就是脑子被狗吃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 偏偏……这些人蠢得无药可救。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纪砚尘眼神又渐渐恍惚起来,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间的洪流,再一次看见那天夜色下的树林之中,自己那年幼的七弟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面前,被一剑穿心的一幕。 他大概没想到对方真的敢对太子下死手,剑锋穿透胸膛的那一刻,脸上表情还带着错愕。 那一幕与眼前的尸体重叠交错,刺激地纪砚尘头晕眼花。 他身形晃了晃,一时没站稳,被身后的风行眼疾手快扶住,对方紧张急切的呼唤声仿佛隔着水膜,模糊又遥远,一点也不真切。 他用力闭了闭眼,眩晕感更加强烈了。 许多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现出来,轻松的、紧张的、恐惧的,一股脑挤压在一起,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风行这时候才注意到纪砚尘的唇色此刻是恐怖的青灰色,像是几乎燃尽的烛火,只余下最后那点惨淡的余烬。 他被吓了一大跳,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大声呼喊着孟大夫的名字。 纪砚尘单手紧抓着风行的手腕,那仿佛是他此刻唯一能紧攥在手心里的救命稻草,哪怕大脑中充斥着无数零碎的记忆片段,他依然还记得自己刚才结束了尉迟玉的生命。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吩咐着什么,耳边声音又从平缓变得嘈杂起来。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什么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可他已经没有睁眼的力气了,意识如有千钧重量,连带着他这个人一起直直朝着深渊坠落而去。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意外地有些高兴地想: “尉迟玉死了。千刀万剐一剑穿心。阿川,用他来祭奠你的在天之灵应当是不亏的,反正这只是第一个,往后还有。和当初那件事有关的每一个人,不论身份,阿兄都会让他们亲自下去向你赔罪的…………” 凭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和尉迟玉打了一场,让纪砚尘本来就刚刚退热的身体一下子又病来如山倒。 连日里一直似醒非醒,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梦里无穷无尽的血水里。 他足足昏睡了五日才堪堪从那满地的血污里挣扎出来,艰难睁开了双眼。 红木床上轻纱帷幔垂坠,浓郁的药香萦绕在不大的卧房之中,因为一直处于这样的环境中,纪砚尘习惯了这个味道已经感觉不出什么异样来。 他盯着床顶发了会儿呆,轻轻动了动手指,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抓在手里,掌心温热的感觉源源不断地顺着相贴的皮肤传递到大脑,让纪砚尘有一瞬的茫然。 下一刻,他猛然转头,看到了一道趴在床边的身影,眼神骤然凝在了那张脸上。 提起来的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卸了。 贺成江枕着手臂脸朝着船头正睡得熟,呼吸平稳而悠长,唯有那只抓着他的手紧紧的,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怎么会在这儿? 纪砚尘又慢慢看向床顶木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真心实意的疑惑。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贺成江应该跟随玉水军一起出征围困阳城,而他负责在后方处理掉尉迟玉或者尉迟幸,给玉水军攻城提供便利。 照这个计划,他们应该是在阳城城破,围困尉迟幸的时候见面才是。 纪砚尘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昏迷前看到了那道熟悉身影,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臆想? 他想着,并没有注意到趴在他床边的贺成江醒了。 看见纪砚尘一脸疑惑的侧脸,贺成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就像一个小心翼翼呵护自己珍爱之物,生怕其消失不见的人。 “在想什么,嗯?” 低沉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纪砚尘吓了一跳,转头正对上贺成江那带着点点笑意的眸子。 没等他回答,贺成江先一起半起身,与纪砚尘额头抵在一起,小心试探着他身上的温度。 两人在那一刹离得格外近。 近到纪砚尘只能从他那双黑眸里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纪砚尘微滞,就像是一只被猛兽困在身下的小兽,心中难免生出些许恐慌来。 贺成江很快就退开了,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抚摸过纪砚尘苍白的脸颊,动作轻柔中带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怜惜。 “看来是退烧了。”贺成江松了口气。 温热的触感从额头上远离,纪砚尘喉头不受控制地滚了滚,有些想追上去,将那温暖的感觉永远留在身上。 贺成江似是没看见他的反应,起身倒了杯水,让在外面守着的云青去将孟大夫喊回来,这才端着水回到榻边。 纪砚尘闭了闭眼,感觉身侧传来感觉才再次睁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贺成江低低“嘘”了声,小心把他抱起来,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将水杯递到他唇边,语气温柔诱哄: “别急,先喝点水,你睡太久了,现在说话嗓子会不舒服。” 纪砚尘顿了顿,从善如流就着贺成江的手将一杯水喝了个干净。 温水划过喉咙,让四肢百骸跟着暖了起来。纪砚尘被贺成江抱在怀里,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莫名让他安心下来。 将空掉的杯子放到边上,看着纪砚尘还迷糊的表情,贺成江忍不住伸手摸摸他因为生病青黑的眼角,声音又柔又轻:“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或者不舒服?” 纪砚尘现在的大脑还显得混乱,他没回答贺成江的问题。只是在感受到脸上略显粗糙的温热触感时,下意识侧头蹭了蹭,就像一只收起了所有利爪和敌意的猫儿,又像是一片从高空飘落在人心头轻轻擦过的羽毛。 贺成江被他蹭得心里暖暖的,又觉得揪着般的疼。 按照两人的计划,他本不应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如果不是越靠近凉上他心里对纪砚尘的挂念越发强烈,如果不是他最终没忍住主动请缨带着一个小队简装出行,小心翼翼绕过了阳城,提前与云青等人联系上,他就不会知道为了除掉尉迟玉纪砚尘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贺成江至今闭上眼脑海中也还能清晰浮现出那天所看到的一幕。 他浑身染血的太子殿下大半重量倚靠在风行身上,额头上伤口流出的血几乎占据他大半张脸,剩下那半张脸脸色灰白,看上去就像下一秒就会死掉的样子。 那时候他的眼神也是恍惚的,明明是看着他的方向,却好像在透过虚无的空气看着别的什么。 贺成江在那一刻难以遏制的涌现出了恐惧的情绪,他真的差点以为纪砚尘再也醒不过来了。 贺成江不由自主地将纪砚尘圈在自己怀里,用了点力气,声音微哑中带了点委屈:“要是早知道你当初心里想的是这个结果,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你踏入凉上领土半步的。” 纪砚尘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门恰好在这个时候被人敲响。 是孟大夫来了。 贺成江让人进来,手上稍稍松了点力气,但并没有放开纪砚尘。 孟大夫似乎已经对自家世子的举动见怪不怪了,进来只是轻飘飘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脸色依旧格外苍白的纪砚尘身上。 他一声不吭地给人把脉,查看了一下身上伤口的愈合情况,然后才慢悠悠地道: “公子,您真的不能再继续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了。” 纪砚尘表情恹恹的,一看就没把孟大夫的话放在心上,倒是贺成江拉着纪砚尘手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真的会死人的。”孟大夫不得不加重了语气。 纪砚尘淡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喉头一滚,艰难地挤出三个嘶哑的音节: “我知道。” 孟大夫沉默了,这三个字可不算是谨遵医嘱的承诺,它不代表纪砚尘以后会安安分分,事实上孟大夫自己也知道让纪砚尘安安分分是不可能的。 他们现在就是在冒险。 纪砚尘更是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的命押上这残忍的赌桌,而他们这些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孟大夫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长长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垂着眼盯着纪砚尘看得出神的贺成江,最后只能干巴巴道: “药还在煎着,一会儿我再让人端来。” 纪砚尘嗯了一声。 值得人高兴的是,他对喝药倒是没什么抵触。 第105章 问(一修) 孟大夫一走,纪砚尘便用积攒的那点力气反抓住了贺成江的手,似乎急切的想要问什么。 贺成江由着他抓着自己,也不说话,似乎就等着听他想问什么呢。 “尉迟……” 他嘶哑的声音刚吐出两个字,就听见贺成江在自己耳畔长长叹了口气。 年轻的西启侯世子在太子殿下身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将脸埋进了殿下的肩窝里。 他的呼吸喷洒在纪砚尘的皮肤上,意外地有些灼人,让纪砚尘下意识想要瑟缩,可因为太过虚弱的缘故只轻轻动了一下。 贺成江看着在自己呼吸里渐渐染上一丝浅粉色的皮肤,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酸涩。 闭了闭眼,他干脆将下巴轻轻搁在纪砚尘肩膀上,说道: “尉迟玉已经死了。” “风行也从他身上找到了金龙令,按你之前的吩咐我已经让人带着令牌去了骆丹,那边也已经传回消息。尉迟莹亲自抵达骆丹,如今已经拿到了金鳞卫的控制权,并按约定截断了尉迟幸的后路。” 纪砚尘松了口气,闭了闭眼,眉宇里掩不住的疲惫。 与尉迟玉那一战,他忍着没吃孟大夫给的药,却也是拼了命的,伤了根本是他一早就有预料的,但他也没办法,那个状态下,他只能动手,若是出了任何意外让人跑了,纪砚尘的计划都会前功尽弃。 他不能忍受那样的结果。 贺成江看出他的疲惫,将他安置在床上,有些怜惜地在他眼睛上亲了亲,温声道:“睡阿砚,没事。我来了,剩下的交给我,不需要你一个人扛着了。” 纪砚尘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闭上眼再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能感觉到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贺成江没有离开过,倒是有几个人靠门进来,低声与贺成江交流着什么,他意识不太清醒,听得也不是很真切,像是隔着水膜,朦朦胧胧只听见“尉迟幸”、“阳城”、“将军”等几个词,怎么也串不成完整的话。 贺成江看见纪砚尘蹙起眉,抬手压了压,正在汇报前线状况的士兵立刻停下了,有些疑惑的抬眼看着自家世子。 贺成江起身给纪砚尘掖了掖被角,主动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继续。” 士兵:“……” 士兵表情有些复杂,不敢相信世子打手势让自己停下竟然是感觉自己吵到了房间的另一个人,他顿时觉得这些年世子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破碎了。 这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表面温和实际上冷心冷情的世子了。 贺成江没等来汇报,抬眸,视线冷冷扫了过来。 士兵一激灵,心里终于有了点熟悉的感觉,连忙小声道: “将军留了三天让尉迟幸交出太子殿下,如今还剩一天,若是明天还没有殿下的消息,将军就准备攻城了。他特地让属下问您一句……” 贺成江闻言挑眉。 士兵立刻低眉顺目:“您还准备回去吗?” 贺成江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去。 纪砚尘这边现在可离不开人,贺成江现在一点也不放心留他一个人行动了,难保他不会重蹈当初和尉迟玉的覆辙,独自一人去针对尉迟幸。 这一次他能拼着在鬼门关里走一圈的后果弄死尉迟玉,下次可就说不准了。 为确保他不会去送死,贺成江说什么都要跟在纪砚尘身边看着他。 所以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士兵。 “不回。你回去告诉将军,一切按计划行事,让他不必顾虑其他,我会切断尉迟幸的退路,让他逃不回自己的属地的。” 士兵不清楚以世子手上那点儿微末的兵力要怎么截断尉迟幸的退路,但他也没敢问,得到回应后就匆匆离去了。 毕竟要绕过阳城和世子联系上也不是简单的事情,他还得想办法赶回去呢。 士兵走后没多久,门外便又传来了敲门声。 这次进来的是风行,手里正端着刚熬好的药,看见纪砚尘睡着愣了愣——他刚不是听孟大夫说自家殿下已经醒了吗? 贺成江看到药,哦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案几:“阿砚太累了,先把药放那儿,一会儿醒了我亲自喂他喝。” 风行额头青筋跳了跳。 不是因为贺成江说要给纪砚尘亲自喂药,毕竟这些天贺成江也没少喂过,主要是那个称呼,还有他一直以来对纪砚尘动手动脚的举动。 真是不管听到、看到多少次都没办法让人安心! 贺成江见他不动,以为他还有事,微微挑眉表达出疑惑:“怎么?” 风行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应该提醒一下,让这人认清自己的身份:“贺世子。” “嗯?” 贺成江感觉到什么,靠着床头的身子坐直了些,好整以暇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毕竟是纪砚尘身边信任的人,虽然是姓钟的送来的,但还是可以听听有什么高见的。 “你和殿下之间是不可能的,所以请不要对殿下用这样不敬的称呼,也不要再对殿下动手动脚。”风行表情麻木地与他直视。 贺成江很是意外,短暂地愣了一下后又觉得好笑。 他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的,只是觉得风行胆子挺大的,忍不住多了些交谈欲:“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称呼他?和你一样称呼殿下吗?” 风行用一种‘难道不应该吗’的表情看他。 贺成江煞有介事点点头:“你说得没错。” 风行脸色稍有缓和,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又听见贺成江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我不想啊。” 风行:“……” 他看到风行表情的裂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且你家殿下大概也不是很希望我在私底下还叫他殿下。” “为什么?” “因为叫阿砚是亲近,叫殿下是情趣啊~” 风行:………… 风行从没见过贺成江这样不要脸的人,郢都的达官显贵各个都恨不得将自己伪装成人人称颂的圣人,东郡钟家最开始其实也是书香世家,因此能和钟家攀上关系的大多都会收敛自己的性格,至少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有礼。 贺成江却是从小和那些底层的兵痞子玩在一起的,什么乱七八糟地都学了个遍,要跟他谈礼数,那简直就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房间里气氛短暂凝滞,风行嘴唇抖了抖,语气带着控诉:“殿下,您醒了。” 贺成江背脊僵了僵,瞬间回头,正对上了纪砚尘那无波无澜仿佛能原地出家的平静眼神。 过程非常短暂,几乎是两人对视上的一瞬间,贺成江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飞快伸手扶着纪砚尘靠坐在床头,从风行手里‘抢’过了药碗,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哎呀,阿砚你终于醒了,来来来,我们先把药喝了。” 风行:………… 他拳头硬了。 纪砚尘面色平静地喝完贺成江喂上来的第一勺药,看了看一脸已经到了忍耐边缘的风行,低声对他吩咐:“你先出去守着。” 风行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贺成江,正正好对上了他略带挑衅的眼神差点又气了个半死。 可谁让这是纪砚尘亲口吩咐的呢,他只能咬牙忍住当场给贺成江一拳的冲动,憋屈的出去了。 等房门关上,纪砚尘目光又落在贺成江身上,语气淡淡:“你哪天被他打了我是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贺成江动作一顿,看着纪砚尘的表情,失笑:“那你要站在他那边?” 纪砚尘反应很快:“我哪边也不想站。” 贺成江哭笑不得:“说不定是谁打谁呢,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纪砚尘没有说话,安静的喝完了贺成江喂过来的药,直到见底也没有说过一个苦字,就连眉毛也没有因此皱一下。 但不说从来不代表不苦,还可能是喝药的人能忍。 贺成江还记得刚昏迷那几天纪砚尘迷迷糊糊没有一点意识时,没有一碗药是能完整被他喝下去的,一整晚只能喂下两三口是常事。 他怕苦,贺成江是知道的。 所以在喝完药后,贺成江不由分说塞了一颗蜜饯给他。 纪砚尘的精神比之前刚醒那会儿好多了,也有了更多精力去关注周围的事情。 他看着贺成江将空药碗端给在外面守着的风行,等他重新回到床边坐下才好像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贺成江闻言用一种更幽怨的眼神看着纪砚尘,看得他莫名其妙。 “你终于想起问问我了吗,阿砚?” 纪砚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贺成江的这个问题。 贺成江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坐得离他更近了一些,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你醒来除了和孟大夫说过一句话之外,唯一的问题就是追问尉迟的情况,阿砚,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是想看你安好,不是想看你这样殚精竭虑到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他的话语带着难以忽视的怜惜之情,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要将两人之间某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捅破。 纪砚尘忽然就有些慌乱起来,他仓促间抬手遮住了贺成江的眼睛,对方的眼睫在他掌心轻轻扫过,痒痒的,一直从掌心蔓延到心脏。 贺成江没动,任由他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或许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正在悄然失控。 “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纪砚尘沉默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贺成江抬手覆盖住他的手背,粗糙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温暖,又过了许久贺成江才点点头:“好,那就不谈。” 纪砚尘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而是贺成江主动让步了。 问题被两人不约而同地埋藏起来,但总有一天会再度横亘在两人之间,他们不能每次都以让步来掩盖问题。 贺成江将遮住眼睛的手拿了下来,看到纪砚尘的表情,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压下那种感觉,主动道:“攻破阳城需要的时间太久,我等不了那么久,就提前带了一些人先过来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纪砚尘额头的纱布上,喉间微微一滚,“我应该再快一点的,如果我当时再快一点,你就不用自己动手,也不用伤成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纪砚尘也在心中叹息。 他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接受了可能得到的任何结果。 贺成江知道纪砚尘在想什么,他低头亲了亲纪砚尘冰凉的指尖,嘴角漾起一个很浅淡的笑容:“阿砚,还记得那天花园里我对你说的话吗?” 怎么会不记得。 “我说过会成为你手上最忠诚最锋利的刀。”贺成江两只手将纪砚尘的手包住,抬眸眼神认真而温柔,“现在,我把刀柄送到您手上了,殿下。” 纪砚尘受到触动,平淡的眼眸中多了些迷惘和探究。 贺成江说完这番话后就准备起身离开。 他将纪砚尘的手放进被子里,紧接着就被纪砚尘反手拉住了。 “贺成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纪砚尘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急切,骨节用力到发白。 贺成江愣了愣,感觉到纪砚尘的情绪波动,微微挑眉,回头看着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贺成江意外地读懂了纪砚尘的意思——他在给他机会反悔,只要他现在表现出任何犹豫不决,纪砚尘都不会将刚才那些话当真。 贺成江叹了口气,伸手捧住纪砚尘的脸,让他抬头直面自己的目光。 “纪砚尘,我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也明白自己将面临什么,我愿意让你利用,无关其他,只因为是你。我相信你,不论前路如何,不论你需要什么,只要你说,我就去做,不需要有心理负担,这都是我自己愿意,明白吗?” 。 “六公主的事尉迟幸肯定已经知道了。”纪砚尘靠坐在床头,眉目恹恹,依然还有些提不起兴趣。 贺成江给他掖了掖被子,不置可否:“尉迟莹已经入主骆丹,她如今手里拿着金鳞卫,已经不怕尉迟幸了。” “也不怕我们了。”纪砚尘点点头,说得平静又随意,显然是早就预料的。 “翅膀硬了心就大了,也正常。”贺成江不以为意,轻轻将他的碎发拢到耳后,然后才起身从旁边的桌案上翻出了一个信封,“你也不用担心,她很快就会明白畏惧是种无法根除的情绪。” 第106章 活着回来(一修) 纪砚尘看到信,眼中浮现出疑惑:“是什么?” 贺成江将信递给他,声音温和:“严魏庭的回信,我没想到你会让他去和尉迟莹接触。他也不是个安分的。” “不安分才好。”纪砚尘恍然,修长指尖顺着已经拆封的边缘将信纸取出来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没什么反应,“在局势未定之前,他会保持和所有人的友好关系,既背叛又忠诚,他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 贺成江低低应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什么:“我听说,他也想做你的刀?” 纪砚尘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语气依然很平静:“很多人都想,但我只有一双手,只需要一把最锋利的刀。” 贺成江笑了起来:“那真可惜,这样的话就只能是我了。” 纪砚尘不置可否,将看完的信收好:“玉水军多久能攻破阳城?” “你希望他们多久破城,他们就多久破城。”贺成江用巧妙的话语回问纪砚尘,继而又补充道,“你放心,尉迟玉死前就让金鳞卫断掉了尉迟幸的后路,我也已经让人守在了他退后的必经之路上,只要尉迟莹不反水,我们的计划就没有变数。” “尉迟莹就是最大的变数。”纪砚尘道,又想了想,“不过不用担心,我可以去会会她。” “你身体不好。” 提到这个,贺成江的脸色就不太好,不希望纪砚尘再深入这件事。 纪砚尘可以出谋划策,制定所有计划,但贺成江不希望他再去直面危险。 纪砚尘看着贺成江没有说话。 两人都没有退让,最后还是纪砚尘疲惫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太晚了,先休息。” 贺成江嗯了一声,倾身上来似乎想要亲吻纪砚尘的嘴角,可在两人只剩毫厘之距的时候,他又顿住了,眼神晦暗不定,最后只是伸手抱了抱纪砚尘,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黑暗中纪砚尘睁开眼,漆黑的瞳孔中没有丝毫睡意。 他沉默的盯着宛如深渊般的黑暗,想起白天贺成江的话。 那话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戳破了窗户纸,某种滚烫炽热的感情顺着缝隙从贺成江身上侵入纪砚尘体内。 纪砚尘没想到贺成江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必须承认,他自己也冲动了。 依照理智,他是不会在那个时候拉住贺成江问出那个问题的。 他应该顺应贺成江的话,心安理得的利用他对自己的情感将他从头到尾压榨到极致,顶多依照他们之前的约定稍稍照顾贺家一些。 多余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他更不应该产生犹豫这种情感,这是致命的。 可纪砚尘无比确信,他当时犹豫了。 因为他想起了严魏庭之前问他的问题——“你和贺世子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应该是合作关系。 他们互惠互利,互相合作,共同进退。 可每当想到这点时,惠阳帝曾经的教导又从心底涌现出来—— “怀溪,世上唯有人心最好操控。别让自己爱上任何人,爱情只会让你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帝王不需要这种无用的感情。” 纪砚尘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是无情的人,和惠阳帝不同,他情感挺丰富的。 但他之前以为自己在那半年的逃亡中已经学会了将无用的情绪掩埋,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 他如此轻而易举就被贺成江影响了…… 。 临近天明时,忽然下起了小雨。 风行和云青一前一后起来,一同在堂子里洗漱,旁边屋子里一片安静,拢在这场雨幕之中,让人觉不真切。 风行拿着帕子看着紧闭的房门出神,脑海中想起了昨天贺成江的话,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层不明显的恼羞成怒。 那是在恼贺成江玷污了他心里尊贵的殿下。 云青知道他对自家世子心里有怨气,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将帕子随手挂在架子上将守在不远处的两人招过来,低声吩咐:“时辰差不多了,去看看世子醒了没。再让厨房把药温上,一会儿世子和公子用完早膳再端上来。” 手下人应了,快步消失在雨幕中。 风行听见他刚才的话,忍不住道:“贺世子一直和殿下一起用膳?” 云青瞥他,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好笑,拍拍他的肩膀:“两位都是主子,不一起吃难道还要分开?” 风行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他总觉得不应该让纪砚尘和贺成江在一起待得时间太长,下意识觉得时间长了会出事。 云青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语气温和了一些:“想开一点,你看公子这么久了不也没说过什么。公子都同意的事,你瞎操心有什么用?” 风行还是有些别扭,但他明白就是云青说的这个道理,只能点点头应下了。 “你细想想,其实世子把公子照顾得挺好的。刚开始那几天,他都没离开过公子半步,这样也足够好了,除了世子,你还见过谁对公子这么好过?”云青循循善诱。 风行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哪怕是沈皇后也从来没做到贺成江这样过。 这样想想,风行心里对贺成江的不满的确是减少了许多。 至少他确实对纪砚尘很好。 云青见他表情松动,又拍拍他的肩膀:“我得去看看世子,你要不去厨房看看今日的早膳,等回来的时候公子应当也差不多起了。” 风行点点头,接过云青递来的伞朝着厨房去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从另一边幽幽传过来:“看不出,你还挺能忽悠人。” 云青看向来人,微微点头叫了一声孟大夫,随即又笑了笑:“不算忽悠。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世子对里头那位真是天底下独一份呢。要我说,咱们迟早要是一家的,风行老是这样防备着我们也不是个事。两位主子要做的都是大事,要是不同心,以后是会出事的。” 孟大夫往木盆里倒热水,将帕子浸进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真没想到,世子竟然会……” “嘘。”云青打断了他的话,撑起一把雨伞,对他笑了笑,“感情的事最不好说了。我还要去看看世子就不跟您闲聊了,您慢慢来。我瞧着公子怕是没那么早醒,还要等会儿呢。” 孟大夫闭上嘴,不理会云青,拧干帕子盖在了脸上。 。 贺成江由着人伺候好,和云青一起进主屋的时候,纪砚尘也已经醒了。 他精神不大好,坐在床上眼神有些发直,听见动静看过来,鸦羽一样的睫毛显得更加深黑。 贺成江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他没发烧才松了口气,亲手给他拢了件大衣,回头让云青把在外面候着的孟大夫请进来,确定没什么大事才扶着他下床。 风行也是差不多时候回来。 身后几个丫鬟端着早膳鱼贯而入,将一碟碟菜肴呈上桌,淡淡的香味瞬间冲淡了些许屋中浓郁的药味。 纪砚尘站在屏风后抬手,任由贺成江主动给自己系上腰带,听他带着笑意轻声道:“我昨日特地让厨房熬了鱼汤,再配几个郢都的清淡小食,都是些你熟悉的吃食。” 纪砚尘有些出神地看着贺成江,其实没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贺成江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伸手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引他坐到桌边:“今日就是最后一天了,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午后就出发,届时肯定把尉迟幸的首级给你带回来。” 纪砚尘挑眉,想说他也要跟着去,却在开口前就被贺成江拒绝了。 “你身子还没好,留在宁远镇休养别跟着我去了,风行和云青留下来保护你,不然我不放心。” 他明显已经趁着自己昏睡的时候安排好了一切,纪砚尘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默默喝了口鱼汤。 鱼汤鲜香,驱散了口中多日留存的苦涩药味,纪砚尘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贺成江脸上笑意更甚,看着他将一碗鱼汤喝干净才继续道:“阿砚,我知道你肯定想亲自去,但是你的身体不允许。我们不能带一个残缺的太子回去,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纪砚尘顿了顿,最后只能答应留下来。 “你要小心尉迟莹,她能在凉皇死的时候抽身而退,一直活到今日,证明她是凉上皇室为数不多的清醒人,如果有机会,她很可能会立刻掉头和尉迟幸一起对付你。”纪砚尘想了想,只能如此叮嘱。 “放心,我防着呢。” 贺成江心头轻松了很多,笑着伸手擦去他嘴角的残留,鬼使神差的凑在唇边舔了舔,在纪砚尘冷冰冰的目光中评价道,“味道不错。” 纪砚尘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拿着勺子的手指却隐隐发白。 默了好一会儿,纪砚尘才松开勺子,任由它落在瓷碗上发出一声脆响,声音混在响声里,有些模糊:“……活着回来。” 贺成江眼神暗了暗,轻笑一声:“一定会的。” 。 冷风打着旋儿从城墙上刮过,吹出尖锐急迫的呼哨。 尉迟幸站在城墙边上冷眼看着下方的情况,身旁的近卫给他撑着伞,雨水如珠串顺着伞骨边缘落下,在城墙上积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洼。 这时身后传来响动,有人登上城墙,直直朝着尉迟幸而来。 “殿下,出城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尉迟幸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似的,目光穿透模糊的雨幕下方平地上黑压压的军队,嘴唇抿成一条平直锐利的直线。 “我真是小看了尉迟莹。”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幸终于冷冷开口,语气里仿佛掺杂着亘古不化的寒冰,让人心生寒意。 “殿下,就算她如今掌控了金鳞卫,这么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斩断我们所有的退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能有转圜余地的。”撑伞的近卫在心里叹了口气。 “留得青山在……”尉迟幸讽刺一笑,“就怕有人不想给我留呢。” 近卫愣了一下,也想到什么,皱起眉。 “可无论如何,阳城已经不能待了,殿下。”半跪在地上的将领开口道。 尉迟幸不置可否:“人都转移出去了吗?” “大部分人都已经送去了西丰,目前一切顺利。”将领立刻回应道。 “一切顺利……”尉迟幸咀嚼着这个词,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尉迟莹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将领不明白尉迟幸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道,“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平静。” 尉迟幸沉默下来,他似乎没什么想说的了,目光依旧看着下方。 玉水军已经兵临城下五日,除了最开始小打小闹的战斗外,一连几天,玉水军都采取了围困的战术。似乎他们早就知道阳城已经是一座孤城一样。 饶是尉迟幸早就放着金鳞卫的动静,也没料到一直表现得贪生怕死的尉迟莹竟然会突然冒头。 在她的支持下,西丰根本没撑太久,尉迟幸的后路轻而易举就被截断,不止如此尉迟莹入主骆丹,命令金鳞卫锁住了所有他后退的路,看样子誓要将他困死在阳城。 从如今局势来看,他已经无路可逃,除非放弃一切,他没办法活着逃去任何地方。 “殿下,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将领忍不住催促起来。 如今的阳城守备军根本不是玉水军的对手,只要贺尧下令攻城,他们根本抵抗不住。 “那就走。” 尉迟幸终于将目光从城墙下收回,转身朝着城墙下走去。 近卫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尽职尽责地帮尉迟幸挡去了所有落下的雨水。 将领也愣了愣,很快就赶忙跟了上去。 “既然梁夏这么想要,那就把这座空城送给他们好了。”尉迟幸走下台阶,声音沉冷中带着肃杀,走下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停了停,回头看了一眼黑云沉沉的天空,棕色的眼眸被染得更深了许多,他冷哼一声,“至于我的命……哼,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107章 只能这样(一修) 细雨敲在花窗上,声音其实并不大,在外间打盹的宫娥还在一下下点着头,尉迟莹却已经从梦里睁开了眼。 她醒得很快,睁眼的过程中脑海里所有纷杂的混乱都尽数远去,等她透过昏黄摇曳的微火看清床帏上的刺花时,人就已经彻底清醒了,这是她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 她从床上坐起身,下床的动静惊动了宫娥,立刻有人进来查看。 “殿下?” “几时了?”尉迟莹问。 宫娥顿了顿,乖顺地回应:“寅时二刻。” 尉迟莹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吩咐:“……过来给我更衣梳妆。” 宫娥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便有好几人鱼贯而入,无声地伺候尉迟莹穿戴。 等一切整理妥当,已经是卯时。 尉迟莹站在廊下,问门口的宫人:“各位大人可在路上了?” 那宫人立刻躬身应答:“丞相大人已经在偏殿等着了,其他大人倒是还没到。” 尉迟莹不知在想什么,点点头,朝着偏殿去了。 这一年凉上处在内战之中,藩王割据,骆丹因为一直是尉迟玉的地盘,因此各种情况还不算特别混乱,虽然尉迟玉没有登基,却一直是以储君的身份在处理各项事务。 尉迟莹事先便了解到,之所以尉迟玉一年多还没有登基,就是那位丞相的原因。 是丞相一直用各种理由拖着不让尉迟玉登基,才让凉上有了今天的局面。 除此之外,尉迟莹还在不久前得到了另一个消息,丞相是尉迟幸的人。 宫娥在前给尉迟莹掀帘,她表情平静的跨入内殿,见到了已经两鬓斑白的老丞相。 “殿下。” 尉迟莹嗯了一声,摆摆手让跟在身边的宫人全部退下,然后才看向丞相:“丞相今日能来,让我很惊讶,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丞相微垂着眸,看着脚下华丽的毯子隔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殿下可知道,大皇子已经死了?” 尉迟莹不置可否。她不仅知道,还知道是谁杀的,甚至尉迟玉的死多少也能算上她的一份,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丞相会问这个。 “看来您很清楚。”丞相淡淡的,看起来对这个答案也不惊讶,“那您有没有想过,朝堂之上是没有女人的位置的。” 尉迟莹挑了挑眉,眉心的花钿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妖异的红。 “所以你是希望让我将唾手可得的位置拱手让给我那位三皇兄,是吗?”尉迟莹终于知道丞相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这些人总能如此心安理得的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希望。”丞相抬眸,对上尉迟莹的眼睛,“而是您只能这样做。” 尉迟莹脸上本就浅淡的笑意消失了,她冷冷看着丞相,烛火在两人眼中摇曳,气氛危险又压抑。 良久,旁边的烛火爆出一团明亮的灯花,尉迟莹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嗤笑一声,原本柔和的脸上多了几分凌厉:“如果我不呢?” 第108章 埋伏(一修) 贺成江午后出发当日夜里便抵达了阳城到骆丹的必经路上。 按照他和纪砚尘的计划,今夜他会在这里劫杀取道骆丹的尉迟幸,将他的首级带回给纪砚尘。 这个计划是纪砚尘昏迷时,贺成江通过了解这段时间纪砚尘的所作所为策定的。 他知道纪砚尘不会放过尉迟幸,两人必有一战,因此在将金龙令送去给尉迟莹的时候就给尉迟幸留下了唯一一条退路。 十几年来,凉上一直在试图偷偷探查梁夏的情况,险些把黔州暗自变成凉上的领地,梁夏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得知贺成江要独自带人深入凉上时,贺尧便将这些年探听到的一些消息告诉了贺成江,其中便有尉迟幸和凉上丞相之间的微弱联系的消息。 带着金龙令与尉迟莹接头的人带去的不仅仅只是一块令牌,还有这个消息。 能把尉迟玉一直拖在储君这个身份上的丞相,不用贺成江提点,尉迟莹应该知道对方的可怕,也应该会明白一旦让尉迟幸进入骆丹,变得紧张的就不再是凉上的局势,而是她的命了。 而失去了西丰的尉迟幸想逃也只能选择骆丹这个方向。 因此只要等在这里,尉迟幸就算再不愿意也一定要自投罗网。 彼时,贺成江只要防止尉迟莹调转刀口就好。 至于尉迟幸为什么会在今夜出现。 当然是因为他不可能真的等到阳城城破,那只会让他变得更加腹背受敌。 “世子,有动静了。” 身边的士兵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贺成江立刻收回思绪,看向了泥泞的道路尽头,几匹快马飞奔而来,人数约有二三十人,其中一个穿着明显华贵的人被簇拥在中心,看样子正是尉迟幸。 一切在按照计划进行,猎物正在飞奔入网。 暗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贺成江的命令。 随着马蹄声渐近,贺成江也慢慢抬起手,只要他在轻轻动了动手臂,带来的所有士兵就会在瞬间截断这些人的道路。 这很简单。 ……但似乎太简单了? 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其实很不起眼,但还是让贺成江顿住了,他眯起眼,锐利地目光扫视着正飞快接近的二三十人,心脏莫名在胸腔中狠狠跳了一下。 在平时这并不会带来任何异样的感觉,现在却莫名让贺成江觉得不安。 随着人群靠近,所有人心里都开始疑惑起来。 与贺成江离得近的士兵满脸不解,忍不住小声呼唤贺成江:“世子?” 贺成江紧皱着眉,嘴唇微微抿起。 他的目光锁定了人群中的尉迟幸身上。这个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前方道路,浑身的气质锐利而张扬,属于无论如何都会在人群中被一眼发现的存在。 这符合尉迟幸作为皇子的身份。 ——尉迟幸冷血无情,擅长玩弄人心。 纪砚尘此前对尉迟幸的看法再次浮现在贺成江的脑海之中。 这一刻时间仿佛缓慢下来。 贺成江脑海中飞快回溯着自己了解到的所有计划、迄今为止的每一个过程以及他能了解到的所有细节。 第109章 来者(一修) 。 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真的能因为对别人的同情而放过那个人吗? 一个擅长玩弄人心的人真的不知道郑洪涛的所作所为和尉迟玉的挑拨离间吗? 尉迟幸真的踩进他们设计的圈套里了吗? 他之前真的不知道凉上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个尉迟莹可以成为皇帝吗? 一连串的问题涌出,贺成江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打出了一个和之前约定截然不同的手势。 。 雨在傍晚的时候就停了。 残留的水滴从屋檐上砸落,悄无声息融入了还湿润的地面。 紧闭的书房内,纪砚尘落下最后一笔,凌厉苍劲的笔画在纸张上拉出一条深黑的沟壑。 笔画相互交错连接,组成了一个漂亮的‘幸’字。 就在他盯着这个字看的时候,房间的窗户忽然发出一声轻响,纪砚尘闻声抬头,立刻对上了一双浅色的带着笑意的瞳孔之中。 两人对视许久,纪砚尘声音沉沉:“风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 风行的声音搁着门传进屋中,听起来他还没意识到有不速之客闯进了这栋宅子。 纪砚尘随手搁下笔,淡淡吩咐:“我有些饿了,去传膳。” 风行应了一声,很快脚步声便远去消失了。 纪砚尘就好像房间里仍然只有他自己一样,抬手就要将刚写了一个‘幸’字的纸撕碎。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出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声音带着点儿无奈:“难得写一个和我有关的字,怎么刚写完就要撕掉?” 纪砚尘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看着面前的人:“你是来找死的吗?” 尉迟幸哭笑不得,从他手里拿走那张纸,展开仔细端详:“我们之间怎么总是要谈这些生生死死的,难道就没有和平一点的交流方式吗?……字写得不错,和你这个人一样。” 纪砚尘不置可否:“所以你是想说你出现在这儿,其实不是要杀我?” 尉迟幸闻言目光从纸上挪到纪砚尘脸上,笑容阴鸷又危险:“当然,我本来就不是奔着杀你来的啊,砚尘。我对你多宽容啊,这一点十五年前你不就应该明白吗?” 面对这个称呼,纪砚尘毫不避讳的蹙了蹙眉,眼中浮起厌恶。 看着他的表情,尉迟幸放下纸,露出遗憾的神色:“毕竟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在阳城到骆丹的必经路上劫杀我呢,我也只是来确认是不是真的而已。” 纪砚尘的呼吸微不可察一滞,桌下的手骤然收紧成拳。 如果没有贺成江的忽然出现,他现在的确就在准备劫杀尉迟幸呢。 “不过,你还在这儿。”尉迟幸似乎没看出纪砚尘的情绪变化,叹了口气,“这一点还是很让我惊讶的,砚尘,你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在路上杀我呢?” 纪砚尘终于忍无可忍:“别这样叫我。” 尉迟幸顿了顿,紧盯着纪砚尘的表情,眼神十分危险,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将纪砚尘撕碎的野兽,然而很快他就将这种情绪收敛起来了,还很包容地笑了笑:“你不喜欢?那我换个称呼,……阿砚?这个怎么样?我听说那个姓贺的就总是这么叫你,这你总不会拒绝了?” 第110章 错误(一修) 纪砚尘眉头深深蹙起,不善地回望着尉迟幸的眼睛。 “这个也不行?”尉迟幸挑挑眉,“你还真是不近人情,我先后把郑洪涛还有尉迟玉一起送给你了,这都不能换你一点好脸色吗?” 纪砚尘瞳孔微微收缩,尽管惊讶只有一瞬,但尉迟幸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 “哦,你好像还不知道?”尉迟幸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恶意,“那按理说,你这个时候不应该还留在这里的,是有人代替你去截杀我了吗?那个人是谁?贺成江?” 这一刻,一种所有计划都被人看穿的窒息感笼罩了纪砚尘。 但他的理智强迫他冷静了下来,并飞快复盘起来。从整件事开始到如今,每一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与的人。 尉迟幸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思考,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刚才去传膳的风行突然跑回来发现他。 “从一开始这件事就在你的计划中?”纪砚尘脸上那平静的面具终于产生了裂痕。 “十五年前我就邀请过你的,砚尘,我希望你能带来我的国家,与我一起生活。”尉迟幸低叹一声,“可惜,我等了你十五年,你却一天也不肯来找我,这真是让我伤心,…也让我不得不为了请你来做一些特殊的事情了。” 纪砚尘脸色再也无法保持最基本的镇定了,他霍然起身,眼中带着震惊:“襄州的事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怎么能这么说呢?”尉迟幸自始至终都带着笑容看着纪砚尘,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稍微给我的两位弟弟提出了一个建议而已,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会想出襄州之变呢。而且,真正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是尉迟玉和那些早就视你为眼中钉的世家啊,哦,不止他们,你那位可怜的父皇或许也在这件事情里脱不开关系呢。倒是我什么也没做,无辜得很,顶多就是稍微袖手旁观了一下罢了。” 这段话就如同一道惊雷般在纪砚尘的脑海中炸响。 他之前就在想,利用自己来打破凉上平衡的计划是凉上哪个脑子不好的皇子。他脑海中有许多相关的答案,却没有一个和尉迟幸有关。 现在尉迟幸竟然亲口承认了这件事和他的关系。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整件事的起因如此荒唐,只因为他没有理会尉迟幸的邀请而已! “你……” 纪砚尘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尉迟幸了,这个人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从襄州的事情发生起,我就一直在期待你被逼迫逃往凉上的那天,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能在炬城找到容身之所。”尉迟幸并不在意纪砚尘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反而还显得很兴奋,“不得不说贺成江真的很让人惊讶,他那么敏锐的人,要不是救了你,连我也没看破他的伪装。好在,你给了我看破他的机会,还送给了我一个干掉他的机会。” 纪砚尘抓住尉迟幸在自己脸上流连的手,眼中涌现出愤怒: “你做了什么?!” 尉迟幸根本没感觉纪砚尘用了多少力气,淡淡看着他的每一个反应,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他回不来了。阿莹会帮我砍下他的首级,并将其悬挂在阳城的城墙上。你说贺尧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反应?” 这一瞬,难以形容的愤怒和恐惧在纪砚尘胸腔中沸腾起来。 同一时间,书房的大门忽然传出巨响。 有人从外面将大门踹开了。 趁着声音吸引尉迟幸的短暂机会,纪砚尘另一只手摸到旁边的架子,从上面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尉迟幸的腹部狠狠刺去。 尉迟幸反应很快,伸手截下纪砚尘的手。 纪砚尘也早有预料,手腕一转再狠狠一挥,刀刃立时在尉迟幸手腕儿上滑出一道伤口。 尉迟幸闷哼一声,捂住手腕儿后退。 纪砚尘顺势与他拉开距离,退到墙边,同时对忽然闯进来的云青喝道:“杀了他!”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云青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尉迟幸的面前,手中长剑划出狠厉的弧光,逼得尉迟幸暂时只能不断后退躲避。 纪砚尘没有留下观战的意思,他夺门而出,丝毫不理会院子里的其他人去了什么地方,径直冲入卧房之中,直奔床边的架子。 架子上一个熟悉的瓷瓶正安静地立在上面。 正是孟大夫上次交给他的药。 这一次纪砚尘没有丝毫犹豫,从瓷瓶中倒出药丸,送入口中。 “等…” 就在他咽下药丸的时候,孟大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似乎想要阻止纪砚尘服下丹药,但他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纪砚尘回头看向他,所有的愤怒与恐惧都在转头的那一刻被他完完整整地压制在了心脏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理智。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纪砚尘语气沉静,说完便伸手拿走了安置在床边的见雪剑。 孟大夫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但正如纪砚尘所说,他们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谁也没想到尉迟幸并没有按计划去骆丹,而是绕道来了宁远。 宁远镇在阳城南边。 尉迟幸从这里走唯一的可能,就是想取道去营丘。 他和尉迟莹早就是一丘之貉了! 贺成江那边的情况定然也很不乐观,纪砚尘必须要确保以最快速度将尉迟幸留在宁远,然后一刻不停的前去支援贺成江。 纪砚尘提剑走出房间的时候,书房再次传来巨响,门板轰然坍塌,两道人影飞扑出来。 前面那个正是尉迟幸! 第111章 痛苦的根源 纪砚尘没有丝毫犹豫,提剑刺来。 尉迟幸如果不能及时避开,这一剑便会直接穿透他的后心,搅碎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尉迟幸猛然抽出腰间缠绕的银鞭,用其缠绕住不远处的柱子,借着拉力错开了纪砚尘和云青一前一后的攻击。 纪砚尘半途收势,感受到身体的痛觉正在飞快消退,原本因为杀尉迟玉留下的伤势已经无法再影响他的行动,丹田处更是涌出汩汩暖流,滋润着他的全身,那些因为筋骨尽废而消失的力气尽数回归体内。 一切恍若隔世。 纪砚尘冷冷看向尉迟幸,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杀意。 尉迟幸脸上一直带着的笑意也消失了,他危险地眯起眼睛,直勾勾看着纪砚尘,语气阴冷:“我本来不太想杀你的,纪砚尘。你一定要与我为敌吗?” “你既然早就猜到去劫杀你的是贺成江,那今天出现在这里就不可能有第二个目的。你本来就是来杀我的,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纪砚尘语气森冷。 。 他已经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郑洪涛收到的那个消息未必是严家传达给他的,不管怎么说严家是梁夏人,他们不太可能想出把堂堂太子送进烟花柳巷的办法。 应该是尉迟幸做的。这个人对梁夏的渗透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深得多,他应该还知道郑洪涛母亲的事,想要伪造严家的命令易如反掌,更何况郑洪涛本身就是他的人。 尉迟幸希望纪砚尘能主动逃往凉上。如果他真的被带进醉玉楼受尽屈辱,哪怕是逃也不可能再回到郢都,他只能去凉上。 而尉迟幸多半早就想到了无数种收留他的办法。 不得不说,纪砚尘得感谢郑洪涛那天没抓稳他,不然纪砚尘难以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也是因为郑洪涛的失手,让贺成江进入了尉迟幸的视线。 贺成江救下了纪砚尘,还一直把人留在府中,让尉迟幸不得不另想办法接触到纪砚尘,恰逢严魏庭在那段时间通过尉迟玉的言行猜测到炬城的风雨欲来,想方设法在醉玉楼弄死了严魏盛引起了纪砚尘的主意,尉迟幸便将计就计掳走了风月,让纪砚尘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所有人走一步又一步地顺着尉迟幸所想的方式推进着。 这整个过程中唯一一个失误就是郑洪涛的失手,偏偏这个失手对尉迟幸来说还不是什么坏事。 这真是个可怕的疯子。 如果不是尉迟幸今天出现在这里,主动向纪砚尘透露这些,纪砚尘恐怕还想不通这些。 。 尉迟幸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总是把我想得这么坏?我对你的喜欢明明很真诚。” “你的喜欢真让人恶心。”纪砚尘疾步上前,长剑前刺,直逼要害。 尉迟幸很无奈,甩动手里的鞭子缠住纪砚尘的剑,用力将他拉到眼前:“留下梁夏到底有什么好的?安帝把你当眼中钉,沈皇后也不过是把你当场一个有价值的工具,世家恨不得杀你而后快,只有我爱你啊,砚尘。” 纪砚尘额头青筋跳起,他真的想撕烂尉迟幸这张令人恶心的嘴! 长剑被束缚,纪砚尘干脆一手成拳朝着尉迟幸身上招呼。 拳头带起的呼啸让尉迟幸惊了一瞬,他很快松开了对纪砚尘的钳制,同时躲开了云青的一波攻势,站在不远处疑惑的看着纪砚尘:“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纪砚尘不退反进,招招狠辣,语气嘲弄:“真以为我废了?那你还真好骗。” 尉迟幸猝不及防,肩膀被划破,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出。 纪砚尘不准备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攻击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尉迟幸这些年一直攻于心计,虽然也时常练武,但还是比纪砚尘要差上一些,很快身上就出现了一道道伤痕。 他显然是没料到纪砚尘还能有这么强的实力,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趁着一道空隙,他用鞭子缠住见雪用力甩开,打偏了纪砚尘的攻势,瞬时与他飞快拉开距离,有些恼羞成怒地喊道:“给我拿下他!” 他直指纪砚尘,身后屋顶上立刻飞跃下数道身影,一齐朝着纪砚尘而去。 纪砚尘丝毫不惧。 他的武技是前五城元帅钟珩教的,那可是迄今为止仍然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的天下武技第一人。 纪砚尘握剑时,身上自带唯我独尊的气势。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云青。 身为贺成江的近卫,云青的实力也绝不容小觑。 尉迟幸带来的人不少,若是与他们纠缠一定会浪费很多时间,还会白白消耗很多气力,这不是纪砚尘想要的。 他抬剑干脆利落挥开一人的剑锋,同时剑锋一转无比轻松割开了那人喉咙。 纪砚尘一脚将尸体踹开,对靠近到自己身边的云青道:“时间不多,你拦住这些人,我去找尉迟幸!” 云青看了纪砚尘一眼,没有拒绝,只是语气格外凝重的叮嘱:“万事小心。” 纪砚尘点头,飞身跳上屋檐。 这时有人也想跟着跳上来,却在跳到一半的时候,居然被一支利箭穿透肩膀。 纪砚尘注意到,愣了一下,随即便看到了,站在自己房门口的孟大夫。 刚才那一箭便是他射的。 纪砚尘没想到身为大夫,他射箭的准头竟如此好,有些惊讶。 孟大夫却面色凝重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同时继续拉弓对准了另一个发现纪砚尘的人。 纪砚尘回过神,想起来贺成江曾经说过,这位孟大夫是跟着玉水军一起南征北战多年的军医,在战场上没点保命手段是活不了这么久的。 这么一想,孟大夫会射箭也不算什么了。 纪砚尘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些人身上,他踩着瓦片在屋檐上飞驰,目光一直锁在后方的尉迟幸身上。 他此生所遭遇的一切痛苦都源于这个人。 今天,他一定要留下他的命! 不仅仅是为了祭奠那些枉死者的在天之灵,也是为了他自己! 第112章 天光 。 静谧的林中忽然爆出撕裂般的风声,锐箭如同炸响在天际的闷雷,悍然穿透雨后低垂的枝叶钉在贺成江旁边的树干上,强大的冲势当场将树干从中间分裂,再偏一点就会当场要了贺成江的命。 贺成江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一瞬被利箭直白地钉在树干上。 他猛然回头,手上的手势立刻换做的另一种。 跟着他一起埋伏在树林中的士兵接收到信息,同时抽出腰间闪着寒光的尖刀,如同黑暗中凶兽猝然睁开的瞳孔。 他们的行踪早已经暴露,贺成江也不再隐藏,举起惨白长刀,厉喝:“杀了他们!” 他是指伪装成尉迟幸的那人,自己本人则在士兵冲出灌木的同时朝着反方向疾驰。 嘈杂声将弓弦绷紧的声音掩埋,贺成江却早已经凭借经验发现了暗中之人的所在,长刀在半途便被他用力甩出,撕裂无数树叶噗嗤一下没入了猝不及防的血肉之中。 “被发现了!” 树林中不再静谧无声,有人大喊,同时抽出武器朝着疾奔而来的贺成江横刀砍去。 贺成江单手抓住头顶还算粗壮的树枝,身形用力挺起,任由那刀光擦着自己鞋底而过,同时抬脚狠狠踹在那人心口,落地的过程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人脱手的刀。 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周围树叶沙沙作响,一下子将所有异样的声音都掩埋住了。 但这已经没用了,因为所有藏在暗处的毒蛇都已经冒了头。 长刀在手中转了个花,贺成江没有丝毫停留地将刀劈在旁边的树干上,同时脚下朝后猛扫。 整个过程是极短暂的,就连偷袭者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是以撞在刀刃上的方式结束生命的。 贺成江看也没看那人的死状,撑着地面前扑,伸手握住了另一把刀柄,那是他刚才掷出的穿透了一人胸膛的利刃。 锋利的刀呼啸着对鲜血的渴望毫不客气的削下了最近一人的头颅。 鲜血如同尾焰在半空中划过触目的弧线。 贺成江单手甩开刀面上沾上的血迹,如鹰隼般的眼眸扫过林中闪现的影影绰绰,忽然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就凭你们几个,也想留下本世子的命?” 尉迟莹派了不少人来,这其中不乏凉上最精锐的战士,他们手里的刀是金色的,刻着一片片特殊的鳞片,是凉上皇帝和储君才能操纵的金鳞卫! 贺成江曾经亲自让人将令牌送给那个看上去很弱小的女人。 而现在,尉迟莹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毫不客气地背叛了自己的盟友,转投向了另一个人。 不,或许她并没有在双方中做出选择,她只是选择了可以同时让双方两败俱伤的方式。 无害的兔子变成吐信的毒蛇,真是一场让人印象深刻的背叛。 贺成江用臂弯将刀上残留的血一点点缓慢擦尽,那双眼在刀光的反射下森然又阴冷。 凌厉刀锋在黄昏中划过坠落人世的明月,悍然朝最近一人劈去,气势磅礴,无可匹敌! 。 纪砚尘借用自身的重量狠狠压下剑刃,朝着尉迟幸头顶落下。 这样的环境下鞭子就成了鸡肋,尉迟幸只能丢开鞭子,抽出了自己的长刀,与从天而降的长剑撞击在一起。 那巨大的力道险些让尉迟幸手中刀脱手。 尉迟幸是来杀纪砚尘的。他之所以敢一个人出现在纪砚尘的书房之中就是算准了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足以反抗。 当初杀完尉迟玉之后,纪砚尘就销声匿迹了。 虽然他的人依旧在四处安排各种事情,但尉迟幸就是有一种感觉,那些都不是纪砚尘做的。 纪砚尘已经没有那么多余力去管这些事情了,他很可能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拖着病体的纪砚尘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从襄州失事后,纪砚尘就成了被剔掉爪牙的困兽,他每一次都在搏命,等收走尉迟玉的性命的那天,他的命也跟着一起走到了尽头。 尉迟幸可以用最简单最轻松的手段让他死掉,他甚至能让他死掉悄无声息。 等纪砚尘死了,梁夏那些愚蠢的世家和皇室就不再是已经在混乱中彻底清理过一遍的凉上的对手,他就可以耐心等待,等梁夏自己将自己剩余的命数走完,届时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占领这个国家,将它的领土成为自己统治的一部分。 尉迟幸将一切都计划得如此完美,他连贺成江的存在都想到了。 但他没想到临死反扑的纪砚尘还能用出这样让人难以招架的实力,就好像他真的从未受过伤。 难道此前种种真的是纪砚尘的骗术? “在想要用怎样的方式下去见你的父皇母后吗?”纪砚尘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耳边,有些含混不清,刀上传来的力道更加惊人了。 尉迟幸咬牙,斜过刀锋,让纪砚尘的剑从脸侧滑开。 他退后的瞬间,另一个方向毫无征兆地掠来寒光,擦着他肩膀高扬上空。 他刚才若是没躲,肩膀就已经被刀锋砍下来了! 尉迟幸惊疑不定地回头,对上风行那张带着血迹的脸,他身上狼狈几乎沾满了血迹,但那双眼里的杀意却明亮得刺眼。 与此同时尉迟幸还看到许多从府中各处跑来的近卫。 他的人没能将这些人全部拖住。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一道劲风飞来,尉迟幸瞬间回神下意识横刀格挡,纪砚尘的见雪却从他的刀背上刺过,剑锋横在他肩膀上,剑尖已经越过他的后脑。 尉迟幸下一刻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脸色阴狠地横刀,擦着纪砚尘的剑身箭步上前,要借着纪砚尘这一招留下的破绽近一刀砍进他的胸骨。 他的速度很快,刀与剑之间擦出零星锐利的火花,惊心动魄。 纪砚尘早料到他会这样做,不躲不闪,长剑横砍。 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在赌,赌自己的刀更快,赌对方更怕死。 纪砚尘是个惜命的人,但他每一次战斗都是在以命搏命,他不怕死,他眼里没有对死亡的畏惧,这却点燃了尉迟幸的畏惧。 他还想做这天下共主,他可不想和纪砚尘一起死在这种地方。 纪砚尘看出他眼底藏得很深的惊惧,忽然露出一个冷漠又讽刺的笑,手上更加用力,剑锋也剁得更快了几分。 尉迟幸瞳孔缩了一下,下意识就收了力,身子朝着另一边猛然歪斜。 剑锋贴着尉迟幸的脸颊擦过,却很意外地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力气。 尉迟幸只觉得耳朵一痛,退开时摸了摸,他的耳朵还在,只是在耳垂的地方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裂口。 按理说,这一剑应该是可以直接削掉那只耳朵的! 纪砚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尉迟幸退开的瞬间再次提剑刺来,招式一下比一下更加狠辣,尉迟幸躲避不及,肩膀险些被砍下来。 尉迟幸登时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 他双手握刀架住纪砚尘,有些轻佻的问:“砚尘,你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暂时恢复,你还能恢复多久?能撑到去带回贺成江的尸体吗?” 纪砚尘抬眸直视尉迟幸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是苍茫的冷寂。 他用力得仿佛手背上要爆出鲜血,他喉咙里含着腥甜的血,声音却依旧沉稳冷静、没有畏惧: “不管还剩多少时间,都足够留下你的命了。至于贺成江,你太小看西境狡猾的猎鹰了,他不会死,反而会为我带回背叛者的臣服!” 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混杂着纪砚尘的声音使尉迟幸有一瞬的耳鸣。 而就在这短暂的耳鸣中,纪砚尘一肘击在他胸膛上,令他猝不及防后仰摔在地上,手上刀绞着长剑滚到一边。 纪砚尘死死压着尉迟幸,直视着那双浅色的,倒映着如今铅色云层的瞳孔。 那深埋心底的愤怒在此刻化作无可匹敌的神力,他扼住尉迟幸的脖颈,看着他飞快青白的脸,胸腔中紧接着跃出名为兴奋的情绪。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为什么不逃?” 纪砚尘含着血腥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尉迟幸动了动嘴皮,手一直艰难地前伸想要去拿自己掉落的刀。 “你是不是在等自己的援军?” 纪砚尘笑了起来,鲜血从他嘴角滴落下来,在尉迟幸衣服上绽开来自地狱的花。 “可惜,你已经等不到了。”纪砚尘哑着声音道,因为过度用力,眼眶也开始充血,“我一直在想是谁想引我来凉上,我做了很多猜测。很多很多……我连贺成江背叛我都想过,尉迟幸,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没有想过你。” 尉迟幸瞳孔骤然收缩成一点,他看着高空之上出现的金色裂隙,看到光束从云层之间投落下来。 那是黄昏最后的光,也是他此生眼里最后的光。 纪砚尘猝然松了手,他看着尉迟幸死不瞑目的脸,脑海中有无数声音在叫嚣,他们在高呼、在呐喊,也在痛哭。 那是留在襄州的冤魂在哭嚎。 是这大半年每日笼罩他的噩梦。 他们一起撕碎了罪魁祸首的灵魂,终于在强压中感受到丁点安慰。 但这还不够。 “还不够。”纪砚尘攥紧拳,抬头看着天际余晖,眼尾微微泛红,“还不够……我要带你们回家,我会为你们报仇雪恨,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13章 发烧 尉迟幸的死就像是给所有人打开了一道闸门,凉上最后的反抗都因为这道闸门烟消云散,甚至没能掀起太大的水花。 阳城是尉迟幸主动送给玉水军的,贺尧没费力气就把这座城收入囊中,玉水军们腰间的长刀没能喝到敌人的血,一个个忍得难受。 贺尧大概也觉得这样的胜利太过平淡无波,开门放走了大半玉水军,让他们追着贺成江一路西下。 纪砚尘是在城破的第二天被云青等人亲自护送着到阳城的。 这是年后贺尧第一次看见纪砚尘,着实被他瘦削苍白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将人安置在知府后立刻把孟大夫揪了过来。 “殿下这怎么回事,我看着怎么那么不对劲?” 从表面上看,纪砚尘没有任何异常,他很清醒,能条理清晰的安排所有事情,也很听话,大概是知道自己吃药和尉迟幸拼着命打了一架的事很严重,这段时间完全是孟大夫让吃什么吃什么,让喝什么喝什么,外人看来没有半点问题。 但贺尧这么多年养成的敏锐还是告诉他,纪砚尘这样子不对劲。 孟大夫面对这个问题很诡异地沉默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声把纪砚尘的情况说了一遍。 和尉迟幸那一战的确让纪砚尘成了强弩之末,原本他在弄死尉迟幸的当天就会非常危险,孟大夫都已经做好了从阎王手上抢人的准备,毕竟纪砚尘就是他们这次西征的目标,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西境的,哪怕是豁出这条老命孟大夫也得把纪砚尘救回来。 可令人震惊的事,纪砚尘没有昏迷也没有发烧,结束战斗的他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平静的处理后续,平静的吃饭睡觉,平静的回到阳城。 看起来他是什么事都没有,实际上他只是在撑着一口气。 只要这口气一泄,此前积压的种种暗伤会千倍百倍地奉还到纪砚尘身上。 “那现在怎么办?”贺尧听得直皱眉,看了看纪砚尘紧闭的房门,心里涌起不安。 孟大夫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勾勾看着贺尧的脸,幽幽道:“要不你发一道军令把世子召回来?” 贺尧不明所以:“为什么?” “对那位的身体有好处,他不能这么熬下去,若是继续这么下去,恐怕活不到回郢都。” 孟大夫语气有些异样,贺尧听出来了,但是他不理解。 “这和淮之有什么关系?” 孟大夫:“……” 面对这个问题,他忍不住用‘你真的是贺成江亲爹吗’的表情看着他,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地意味,这让贺尧更迷茫了。 但是大夫的话总有大夫的道理,贺尧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让人传了消息出去。 更让贺尧觉得离谱的是贺成江的反应,在收到消息后,他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直刺凉上腹地,打得凉上人都是措手不及。 阳城破城的第四日,一匹黑马如同利箭般冲入阳城大门,差点吓得留守的玉水军以为发生了敌袭,追着那马冲到知府门口他们才意识到那是他们远在外面打仗的世子。 贺成江回来了。 纪砚尘早就得到了消息,马匹入城时他就已经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把近身伺候的众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贺成江策马停在府门前,马还没停下他就先一步跳了下来。 纪砚尘站在知府大门的台阶上直勾勾看着他那张因为多日奔袭而有些憔悴的脸,他的眼睛依旧是明亮的,像是黑夜里的星辰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贺成江远远看到纪砚尘的时候胸腔中就跳跃起难以遏制的情绪。 他很想冲上去抱住纪砚尘,想拥抱他、亲吻他、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这种情绪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来的猛烈,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心跳。 他忍不住放慢脚步,不希望让纪砚尘听见自己因他而澎湃的心跳。 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在他面前显得从容一些。 他在纪砚尘面前站定,垂眸与他对视,周围的一切都在两人目光交接时消退,他只能看见眼前人,只听见他的呼吸,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贺成江朝纪砚尘伸出手,牵起他的手,感受他越发瘦削的手掌。 他主动低下头,与纪砚尘额头抵着额头,心里的紧张、焦躁和渴望都在这一瞬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心疼。 他的阿砚在他不在的时候承受了那么多,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他的身边…… 纪砚尘呼吸产生了细微的颤抖,他眼睫颤动,鸦羽般的睫毛上拢着水汽,让人越发觉得心疼。 贺成江声音低哑,像是温柔轻哄着一只脆弱的小兽。 他说:“我回来了。” 纪砚尘手指颤了颤,他微仰着头就像一只软化了所有尖刺的刺猬,温顺地回握贺成江的手,低低嗯了一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你完成了我们的约定,平安地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很高兴。 他嘴唇动了动,并未说出最后三个字。 贺成江感受到纪砚尘的回应,心脏像是被谁紧攥了一下,有些难以呼吸。 他看清了纪砚尘想要表达的最后几个字是什么,一瞬间就好像得到褒奖的孩子,低低笑了起来。 贺尧和孟大夫一起站在纪砚尘身后两步远的位置。 看着自家儿子和太子殿下的互动,贺尧忽然有一种心脏骤停的窒息感,他猛地看向孟大夫,看到对方向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表情,又忍不住看向另一边的云青,同时是一副早已习惯的表情,最后是风行…… 那习惯中带着不屑和鄙夷的白眼是怎么回事?! “我是不是眼睛出现问题了?”贺尧忍不住小声问孟大夫。 孟大夫用同情的目光看了贺尧片刻,瞥开视线,并不想搭理他。 贺尧如遭雷击,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又看看如今已经形销骨立的太子殿下,忽然觉得心口痛。 这实在…实在是…… 。 阳光顺着浓重的云层缝隙透出,将苍茫天际切割成无数没有规律的碎片。 傍晚时又下了一场小雨,丝丝凉意从门板缝隙往房间里钻。 屋外院落安静,只能听见房檐雨滴落下的声音,风行和云青一起站在廊下,风行眼神有些飘忽,看着雨滴一滴滴落下,悄无声息的。 相比起外面的一片安宁,屋内就显得兵荒马乱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贺成江后,纪砚尘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泄了,表面看着还是好的,不到一个时辰就发起了高烧。 要不是贺成江和他挨得近根本没人发现他的情况。 其实贺成江发现得也有些晚了,等他把孟大夫叫回来的时候,纪砚尘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絮絮叨叨的,像是在向谁叮嘱什么。 这把贺成江吓出了一身冷汗,寸步也不敢离开。 孟大夫把了脉,叹了口气:“幸好这几日我看着不对给他灌了好些药,命是保住了,就是这手……怕是再也拿不起武器了。” 贺成江听闻只是拿不起武器松了口气。 往后他会为纪砚尘扫去所有障碍,他无须再拿任何武器,有他贺成江就足够了。 孟大夫看了贺成江一眼,摇摇头:“上次你问我我就说了,那药是折损寿数的东西,他本来身子就不好,被那药劲一冲,更不好了。” 贺成江脸色难看,他走之前让人把药丢了,可谁想到纪砚尘又让人寻了回来。 现在想来,他恐怕早就知道尉迟幸会来找他,一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手段。 真是把他也骗得团团转。 孟大夫看他的表情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起身道:“我让人熬了药,待会儿喂他喝下去,不管怎么样现在总是要把命先吊着,其余的,便往后再说。” 贺成江应了一声,亲自将孟大夫送出门。 床榻上的纪砚尘睡得并不踏实,总是低声呓语着什么,贺成江凑近细听也听不全,就隐约听见“阿川”、“回家”等字样。 他垂眸看着床上的人,胸腔里闷闷地疼。 他伸手轻抚过那苍白冰凉的脸颊,俯下身轻吻他微红的眼尾,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哽咽:“我带你回家,阿砚,我来带你回家。” 第114章 我在 纪砚尘在梦里难受,将孟大夫让人煎的药吐了个干净,眉头皱着,低声说着什么,可这回没人再听清他的话。 贺成江拿着帕子给他擦汗,只得让人再去煎药。 所有人的心都提着,连一往无前的前线战报都驱不散那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云。 贺尧心里害怕,将自己从关上带来的所有大夫全叫了过来,所有人挤在偏厅,七嘴八舌地叹气。纪砚尘这一遭耗费了太多心力,没人有办法缓解他的痛苦,可大家也都知道躺在榻上的人是谁,谁也不敢让他死,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可用的方子。 孟大夫摇摇头,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纪砚尘先前本来就经历了长达半年的逃亡,那半年的经历不仅仅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也对他的精神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 当初还不算太明显,如今接二连三的以命相搏,让纪砚尘新伤旧疾一起爆发,他能撑到现在都是一个奇迹。 “没办法了吗?”贺成江看着孟大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郁。 孟大夫摇摇头:“这只能让他自己熬,熬过去便还能苟延残喘,熬不过去……”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大家都已经清楚是什么结果了。 贺成江抬手挡住眼睛,用力揉着眉角,低喘了一口气,像是在呜咽。 孟大夫摇摇头转去了偏厅。 纪砚尘没好起来,一群大夫谁也不敢擅自离开,生怕要出什么事情,只能挤在偏厅里相顾无言。 贺成江沉默的回到床边,凝视着纪砚尘的脸,酸涩的心情充斥着全身,心脏像是被人揪着般抽疼,难受得仿佛无法呼吸。 纪砚尘意识昏沉,耳边嘈杂混乱。他听见很多声音,像是贺成江在说话,又像是纪清川在隔着雾气喊他。他躺在榻上,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郢都,一会儿感觉自己还在逃亡,一会儿又仿佛看见贺成江站在侯府花园的桃树下在朝他招手。 他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又或者都不是真的。 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死在襄州和纪清川躺在一块儿,此后种种或许都不过是他濒死的黄粱一梦。 或许这样也挺好的,他和纪清川死在一块儿,就不用去想那些麻烦的事了,就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呢? 他有什么好可惜的? 纪砚尘昏沉沉的想,躺在榻上下意识喊贺成江的名字。 这次贺成江听清了,他连忙俯身。 纪砚尘不知梦到了什么,颤声说冷。 贺成江闻言用被子把他裹得更紧了些,像是想用那一床锦被把他的魂也拘在这方天地,不让他随随便便离去。 纪砚尘下意识挣了挣,依然低声喊着冷,眼角因为难受洇出水汽,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贺成江看得难受,脱了外衣爬上床,将纪砚尘抱在怀中轻抚他的墨发。 恍惚中感觉到热源让纪砚尘眉头稍稍舒展,下意识将脸紧贴在贺成江的脖颈处,眼泪浸湿了他肩膀的衣服,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脆弱、渴求着安抚的小兽。 贺成江感受到他的脆弱,将他抱得更紧了,哑声问:“还冷吗?” 纪砚尘在恍惚中摇摇头,轻轻蹭着贺成江暖和的皮肤,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一样,轻声喊:“贺成江。” “我在。”贺成江在他耳边回应。 纪砚尘又喊:“贺成江。” 贺成江吻在他的鬓角,声音愈发轻柔,像是生怕惊醒一场幻梦:“我在。” “……贺成江。” “嗯,我一直在呢,怀溪。” 纪砚尘终于被安抚了,紧贴着贺成江,眉头渐渐舒展,眼泪也止住了。 贺成江依旧紧紧搂着他,将自己的一切温度都传递过去,连同心口滚烫的感情一起。希望这炽热的爱意能稍微替他驱散些许梦里的苦难。 。 纪砚尘昏昏沉沉烧了三日,什么东西都喂不进,吃什么吐什么。 厨房只能时时刻刻都熬着软烂的粥和苦涩的药,等纪砚尘吐出来,又要呈新的上去喂,时时刻刻都不能断了。 这三日所有人都被折腾得心力交瘁,贺成江就是被折腾得最厉害的。 他不敢离开纪砚尘,生怕前脚刚走后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等到第三日戌时的时候,纪砚尘终于醒了,贺成江端着药喂他,盯着他乖顺地咽下最后一口才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拿帕子给他擦额头的冷汗。 纪砚尘还有些低烧,不太清醒,下意识蹭了蹭贺成江的手。 贺成江由着他蹭,低声安抚:“没事了。” “睡了多久?”纪砚尘声音虚弱,想问自己睡了多久,大脑浑浑噩噩的省略了前头的主语。 贺成江轻轻吻掉他眼角的水花,温柔又怜惜:“三天。” 纪砚尘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睡,下意识贴着贺成江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喉咙间时不时发出两声破碎的呜咽。 贺成江搂着他,靠在床边,轻声安抚: “我在呢,阿砚别怕。……等你再好些,我们就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纪砚尘皱起眉,眼睫颤了颤,难过地呜咽:“家…家在哪里?回哪里?” 贺成江被他的话刺痛,心脏仿佛被千万根针刺穿,痛得他难以呼吸,他一遍遍轻抚他的发丝,压抑着喉头的哽咽,胸腔中的滚热终于遏制不住地露出端倪。 “回西境,我们回炬城。怀溪,我带你回家,去见我爹娘,以后我家就是你家,好不好?” 纪砚尘轻轻抽泣,脸贴在贺成江心口,听着那蓬勃有力的心跳,点头又摇头:“不…不回。” “那就回郢都,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家就是我家,好不好?” 纪砚尘闭着眼,像是没听见贺成江这话。 贺成江也不求回答,只是将纪砚尘抱得更紧了,像是生怕好不容易抱在怀里的宝物突然消失。 夜里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偶尔爆出一串明亮的灯花。纪砚尘在这安宁中闭着眼睛,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觉得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嘴唇微动:“贺成江。” “我在。” “不要爱我,没有人爱我。”纪砚尘说。 “不,我爱你。”贺成江闭了闭眼,心头酸涩:“有人爱你,还有人爱你。” 纪砚尘摇摇头:“不要跟我回家,做自由的鹰,不要带上镣铐,不要跟我淌进血海里。……你要干干净净。” “晚了。”贺成江颤抖着声音,“晚了,怀溪。我已经带上镣铐,飞不远了。” 第115章 七城 因着纪砚尘醒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贺成江也终于有心情稍微打理一下自己,他简单沐浴,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让丫鬟给他擦干头发。 云青站在旁边给他汇报这段时间的战况。 “六公主尉迟莹成了如今凉上唯一的储君,于前日派出使节想要谈和,将军亲自派人去了。” 这个结果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 凉皇九个子嗣如今只剩下了尉迟莹,朝堂上那些人便是想不答应也不行,除非他们想摊上谋逆的罪名,否则就一定会承认这个储君。 纪砚尘一直偏向的也是尉迟莹。 只是这条藏得极深的毒蛇让贺成江不喜欢,那场树林里的伏杀让他对尉迟莹没有半点好感。 若不是他在金鳞卫里留了后手,那天真未必能活着走出那片林子。 “给我爹传信,让凉上交出端州七城我们就退兵。”贺成江思索片刻,吩咐道。 云青有些惊讶:“凉上怕是不会答应。” 贺成江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她不敢不答应。” 。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储君端坐主位,宫娥往香炉里添上新的熏香,低着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殿中还坐着一位老者,正是当初严魏庭偷听到和尉迟莹交谈之人。 “要保住基业,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低沉,满是褶皱的脸上充斥着阴郁和无奈。 尉迟莹脸色也不好:“那个贺成江真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 “那是西境的猎鹰,我们都被骗了,错把他当成了没有攻击性的锦雀。”老者也叹了口气,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您也无须太过担心。贺家淌进这水里,应了西征的旨意,贺成江就在西境留不了多久,梁夏的皇帝比我们更担心他的利爪。” “可他想要端州七城。”尉迟莹有些犹豫,“纪砚尘此前分明说过只要三城。” “殿下,我之前就说过……” 尉迟莹制止了老者的话,叹了口气:“老师,我知晓的。是我先撕毁了合作,贺成江想要更多无可厚非,但端州七城太多了。朝堂之上太多人对我不满,若是应下,我再想坐稳这个位置就越发难了。……我毕竟是女人。” 老者看着尉迟莹,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良久长叹一声: “可如今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答应他们的要求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你也不用太担心,此战之后,贺成江就是西境被束住的鹰,梁夏的皇帝不会再给他啄人的机会,郢都的灯红酒绿会磨平他的利爪。而贺尧如今已经老去,等他衰弱,梁夏皇帝会另寻西境指挥使,如今有能力的东郡钟家和冀北方家离不开各自的领地,便只能另寻他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尉迟莹闻言久久不语。 她知道老师说得对,这些说到底都是选择后必须承担的代价。 “我明白了,老师。” 。 纪砚尘清醒后就不再反复,退了烧,精神也渐渐好了,但身子终究是更孱弱了,不仅再也拿不起刀,就连久站也不行了,像是个瓷娃娃一样,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生病。 对于这个结果他没什么反应,早在当初咽下那颗药丸的时候他就对今天有了预料。 对他而言这个结果还算是好的,不过是比以前更加羸弱,又不是死了。 贺成江倒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提前送了消息回炬城,要给他找更好的名医诊治,对此纪砚尘没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骆丹妥协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阳城。 意料之中,尉迟莹选择了用端州七城换两年的和平,并承诺与梁夏建立友好关系,绝不侵犯。 贺尧要留下重建七城守备军,贺成江先一步带着纪砚尘和凉上投降的消息回炬城。 马车上,贺成江用裳衣将纪砚尘罩住,困在自己怀里。 那天晚上后,他就不再压抑自己心里的感情,只要和纪砚尘单独一起就总要粘着、抱着,弄得纪砚尘都没脾气了,只能由着他胡来。 今日马车出发回城,纪砚尘这段时间嗜睡,早晨本就没睡醒刚才靠着马车眯了一会儿,这下又被贺成江弄醒了。 “……什么味道。” 他皱了皱眉,换了个姿势,干脆在贺成江怀里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 贺成江愣了一下,低头嗅了嗅自己衣服,低声道:“丫鬟给衣服熏了香,新的,听说是阳城现下时兴的。不好闻?” 纪砚尘阖着眼嗯了一声:“腻。” “那下次不熏了。”贺成江笑了笑,看着在自己怀里靠着的人,觉得格外满足。 “换回以前的就好。”纪砚尘默然片刻,又道。 贺成江眼底笑意更甚,低低应了一声:“好。” 马车启程,车厢微微摇晃,比刚才更加让人困倦,纪砚尘有些慵懒的声音想起:“听说安帝召了西启侯入京。” “是。”贺成江有问必答,“等七城守备军建成,玉水军会暂时镇守端州,届时我会跟着你们一起入京。” “七城谈判没回报京城,安帝对西境的不满会加剧的。”纪砚尘道。 贺成江不以为意:“他早就不满了,这不过是件小事。你是太子,梁夏储君,有你在,他没法借题发挥。” 纪砚尘笑了笑:“就不怕他将你困在郢都,什么都不给你吗?” 闻言,贺成江低头看着纪砚尘短暂的笑容,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跟着笑了起来:“不怕。他不敢寒了臣子的心。再说了他已经把宝藏送给我了。” 纪砚尘感觉到落在眼皮上的温软,嘴角微微下撇,轻轻掀开眼皮。 那晚他神志不清,凭着本能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捅破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泄露了自己不为人知的软弱,让西境敏锐的猎鹰窥见了那半分无法言说的感情,被抓住了不必要的‘把柄’。 对此,纪砚尘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他对贺成江或许是有那半分不为人知的情愫,但他终究是太子,是梁夏未来的储君…… “贺成江。”他轻轻叹息。 贺成江看出他想说什么,轻声回应,安静的等待:“嗯,我在。” 纪砚尘却一下子有些说不出口了。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给自己戴上镣铐,贺成江,你以后会后悔的。” 贺成江盯着纪砚尘轻颤的眼睫发呆,并不否定他的话,只是淡淡道:“没关系。那就一直带到我后悔的那天。” “到那时就算你不想带,也没办法再飞了。” “那就不飞了。等到那天,就把我葬在你的窗前,此后每一次风起,都是我在看你。” 第116章 回城 纪砚尘没有再说话,他轻轻阖眼任由贺成江将自己整个笼罩在怀中。 甜腻的熏香充斥在狭窄的车厢内。 纪砚尘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香熏醉了,有些晕,有点懒,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明知道他现在应该严词拒绝贺成江的拥抱,明知道不应该放任贺成江这样肆无忌惮侵入自己的领地,却还是懒得动,有点……贪恋他胸膛滚热的温度。 或许是他前半生从未得到过如此炽热的感情,哪怕会被灼伤,也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碰一碰,看看这种缥缈又沉重的情感究竟可以持续多久。 算了…… 真的有些累了,有关未来的事…有关这份感情的事,还是等睡醒之后再想…… 纪砚尘如是想着,乖顺地靠着贺成江在摇晃的马车中沉沉睡去。 。 回城的路途并不危险,但因为顾及纪砚尘的身体状况,贺成江特意让人放慢了速度,以至于他们抵达炬城的时间比预计的多出了好几日。 队伍行过长街,贺成江骑马护卫在纪砚尘乘坐的马车旁边,身姿笔挺。 他嘴角勾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在阳光下有一种肆意妄为的野性。 炬城百姓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贺成江打马而过,但即便如此,他这副模样也依然吸引了许多小姑娘的目光。 面对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眼神,贺成江表现得非常平静。 他是个性格张扬的人,早就对这些视线习以为常,甚至能很自然的对旁边茶楼上对他抛媚眼的女人回以微笑。 马车车帘轻轻掀起一个缝隙。 纪砚尘靠在车壁上看贺成江,眼神十分平静。 贺成江这个人皮相极好,又总是喜欢笑,看人时眼里自带三分笑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朗清澈。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贺成江忽然转过头,透过车帘正正好对上了纪砚尘的目光。 他连个顿都没打,朝着纪砚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阳光下,这笑容有点傻,还有点刺眼。 纪砚尘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车帘,靠在车壁上半阖眼眸,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车壁‘咚咚咚’被敲了两下,纪砚尘抬眸,一根手指抬起帘子,漆黑的眸子里蕴着淡淡的凉意。 贺成江抿唇对他笑,拿出用油纸包包着的糕点,纸上赫然印着福源斋的字样。 纪砚尘挑眉:“哪儿来的?” “当然是买来的。”贺成江失笑,“我让云青去买的,想着你可能会饿,给你垫垫肚子。你放心,我让云青早先往家里送了信,让家里厨房给你熬了鱼汤,回去就能吃上。” 纪砚尘伸手将油纸包接了进来,刚掀开一角就闻到浓郁的甜香。 算起来,他在炬城也没待多久,如今闻着这味道倒是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怀念,好像上一次吃已经是很久之前一样。 拿起一块送入口中,松软的糕点入口即化,甜腻的香味瞬间充斥在口中。 纪砚尘神色稍缓。 ——分割线—— 卡文了……一时纠结该怎么往下发展感情线了,删删改改总觉得都不太好,让我仔细想想,今天先这样。 第117章 来访 纪砚尘身体不好,抵达侯府后只是和于夫人简单寒暄了一会儿便回了贺成江的浮筠院。 贺成江倒是没急着回院子,他跟着于夫人一起去了暮云院,将纪砚尘的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也将自己不久之后便会跟着进京的事情同于夫人说了。 于夫人是贺尧年少时便爱慕的女子,家世并不显赫,与郢都也没什么联系。 饶是如此,做了这么多年侯夫人,她对一些有关朝廷的事还是比出嫁前敏锐了很多,贺成江说完,她心中便隐隐明白了什么。 “苦了你了,淮之。” 贺成江这一去恐怕再难回到家中,于夫人忍不住怜爱地抚摸儿子的脸颊,温婉柔和的脸上尽是担忧,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贺成江倒是没有于夫人这般将情绪置于表面,他只是笑了笑,漆黑的双眸沉静而平和,轻声安抚于夫人:“娘,您不必担心,去郢都也没什么不好的,阿砚是太子,有他在,儿子不会有事的。” 经她这一提醒,于夫人想起了纪砚尘,想起那孩子如今的模样,她心中怜惜更甚,不由点点头: “太子殿下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往后你们在同一处,要好好扶持,互相帮助。” 贺成江脸上笑意加深,点点头:“放心,娘。我肯定保护好阿砚,不让他出一丁点事。” 于夫人终于露出笑容,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些叮嘱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只觉得十分欣慰:“好孩子。” 两人正聊着,张嬷嬷推门而入,将一碗刚熬好的甜汤递给于夫人,然后才对贺成江道: “世子,云青正在外面候着呢,我瞧着他挺着急的,像是有什么急事。” 贺成江闻言笑着颔首,起身与于夫人告别。 刚走出房门云青就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等贺成江走下台阶才小声对他道:“世子,按察使杨绍轩来了,说是来求见太子殿下,这会儿已经在前厅了。” 贺成江闻言脚步微顿,脸上的表情沉了沉:“阿砚那边怎么说?” “……殿下这会儿也已经到前厅了。”云青表情有些古怪,小声解释,“殿下像是知道杨大人要来,回到院子便吩咐人等着了。” 贺成江眯了眯眼睛,须臾轻哼一声: “他当然会来,他的按察司虫鼠最多,他若是不抓紧时间在太子面前讨点好,等我们去了郢都,他头上那顶乌纱帽也不用要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云青不由追问。 “先去前厅看看。” 。 与此同时,前厅。 纪砚尘披着一件玄色风氅,越发衬得他目如点漆,面如冠玉,只是那苍白瘦削的脸颊透露出了他重病的事实,如此越发让人觉得惋惜。 如此无瑕似玉,皎若明月的男子怎么就偏偏是个病秧子呢。 杨绍轩在第一眼惊艳之后,脑子里闪过的便就是这样的念头。 纪砚尘淡淡掀眸,一双清透平静的双眸将他所有表情和眼神都尽收眼底。 “太子殿下金安。” 杨绍轩虽然心中可惜,但好歹是当了这么多年按察使的人,面上不显,礼数也十分周到。 “起。”纪砚尘语气平平,看上去还很虚弱,自然而然坐在主位上,浑身上下流露出的矜贵浑然天成,让人下意识便觉得要比他矮上一截。 纪砚尘掩唇轻轻咳嗽,末了才开口询问:“按察使大人此时前来所谓何事?” 杨绍轩没有立刻开口,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西启侯府的情况,见纪砚尘入座至今只有一个丫鬟上来斟了杯茶,门外更是无人把守,只偶尔能看见几个丫鬟仆役从外面的青石板路上走过,饶是如此也让整个前厅显得格外冷清。 看起来西启侯府似乎并不如何重视这位太子殿下…… 不过这也能解释,毕竟纪砚尘与凉上这一遭,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彻底断了西启侯府的路,他们若是对纪砚尘没有怨言才是稀奇。 只是虽然心里如此想,杨绍轩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现,笑了笑: “在下只是听闻殿下已经随世子一同回来,忧心殿下身体,这才在此刻登门拜访。此前便听闻殿下在梁夏受了伤,在下前段时间偶然寻到过一株野山参,今日特将其带来赠予殿下,还望殿下保重身体。” 说罢,一直站在身后的仆从立刻拿出一个雕花木盒由杨绍轩亲自递呈给了纪砚尘。 纪砚尘微微挑眉,伸手接过。 指尖有意无意与杨绍轩皮肤擦过,装若无意地伸手掀开盒盖,看到了其中根须完整的人参,脸上扬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容。 “那就多谢杨大人的好意了。” 杨绍轩笑着颔首,心中还在为纪砚尘手上那冰凉刺骨的温度感到惊疑。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在下便不多叨扰殿下休息了。往后若是殿下有任何需要在下的地方请尽管差人前来告知,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为殿下鞠躬尽瘁……” 他话未说完,厅外传来一个带着别样笑意的年轻嗓音:“有我在前,哪里还有杨大人死而后已的机会啊。杨大人说话可真好听,若是放在茶馆酒肆,怕是能让客人流连忘返,心驰神往呢。” 杨绍轩嘴角狠狠一抽。 这段时间贺成江动了他手下不少人,让他损失惨重,他心中本就恨惨了贺成江,如今被他这么一搅局,心中更恨。 偏偏在纪砚尘面前他还不能发火,只能额头冒着青筋,笑呵呵地回头: “贺世子说笑了。殿下是梁夏储君,是我等效忠的对象。我等为官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才是。” 贺成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张轻灵俊秀的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真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什么就是什么呢,杨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手下那都是些什么人了?” 杨绍轩真是花费了毕生涵养才没有当场破口大骂,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瞪着贺成江简直说不出话来。 贺成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最终两人是被上首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打断的。 杨绍轩自知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回身对纪砚尘一礼:“殿下请好生保重身体,在下便不叨扰了,告辞。” 他走得干脆,甚至没去看纪砚尘的神色,只最后阴狠地瞪了贺成江一眼。 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贺成江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 纪砚尘已经拿起那个锦盒起身。 贺成江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盒子,随手打开撇撇嘴:“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拿到我家殿下面前显眼,真是不要脸的老东西。” 纪砚尘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着贺成江将盒子丢给云青,仿佛不愿多看一眼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贺成江挑眉回头,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将掌心地温度传递给他:“像什么?” 纪砚尘忍俊不禁:“像一只求偶的孔雀。” 贺成江闻言想象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趁纪砚尘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抱住,凑到他耳边意味深长的询问:“那我求到了吗,殿下?” 纪砚尘:“…………” 第118章 我们关系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病好了些,亦或者是回到了熟悉的国土,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贺成江前段时间那仿若忠犬般无微不至的模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熟悉的放荡不羁。 他的话就像沾了红墨的笔,细软的毛尖轻轻扫过纪砚尘的耳畔,留下一片胭脂色,又悄然在皮肤上晕开,显出几分旖旎来。 这点儿变化掩在墨发之间难以察觉,太子殿下表面依然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表情是淡如霜雪,眼神冷若寒铁。 贺成江没注意到他这点微小的异样,笑着看他覆了寒霜的脸,正想要说什么,前厅外忽地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吵闹: “贺成江,我方才在门口看见杨绍轩那老匹夫了,他来你侯府作甚,莫不是因为你前段时间做的那些事来告状的?” 来人声音清朗,还隔着老远声音便已经传入厅内,可见对方心中焦急。 纪砚尘闻言推开贺成江,朝厅外看去,有些好奇来人是谁。 能在西启侯府如此高声呼喊不顾礼仪,又似乎与贺成江关系匪浅的人,想必是与西启侯府私交甚笃之辈。 纪砚尘先前住在侯府那么久,倒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心中不免升起好奇。 贺成江明显已经知道来者是谁,忍不住捂住额头咬牙切齿:“回头我一定要收拾那姓周的!” 姓周? 纪砚尘微挑眉,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黔州有哪些姓周的高门大户。 恰在此刻,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之人已快步来到厅前。 来人着一身浅蓝色的玉带锦袍,若是忽略他那步履匆匆,袍袖翻飞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味道。 看到那张脸,纪砚尘也认出了来人身份。 周驰宴,整个黔州唯二能算得上与贺成江门楣相当的公子之一,其父亲周为仁乃黔州布政使,掌一州行政,为官多年倒是没听说过有做过什么不法之事,算是难得的清官之流。 周驰宴没注意到前厅里站着两人,一路走来还在嘀嘀咕咕: “听我爹说,你这趟回来还将那麻烦的太子也带了回来,过段时间还要同他们一起入京,那岂不是说我往后想见你就更难了。你说你,掺和这件事做什么,以后我若想去喝花酒都不知道该找……唔!” 贺成江被他的口无遮拦气得额头有青筋直跳,见他还要说些有的没的,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声音沉得好似掺了冰碴子: “你再污蔑,本世子就让人把你舌头割了,谁劝都不好使!” 周驰宴猝不及防,被吓得抖了抖,迷茫无措地抬起头,看了看一脸暴怒的贺成江,片刻后才注意到站在贺成江后面,正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的年轻公子。 那年轻公子一身月白锦袍,清灵俊秀,顾盼生辉,真是风采非凡。 站在他面前,周驰宴无端觉得自己就像在泥里摸爬的虫蚁,真是又俗又肮脏。 他一把将贺成江的手扒拉下来,话都结巴了:“这,这,这……这是哪家公子啊,成,成江,你府上,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好看的公子? 他想这样问,最后几个字却怎样也说不出来,总觉得说出来就好像玷污了什么似的。 贺成江眼睛危险的眯起,意味不明地冷哼两声:“你说呢?” 他话简单,语气带着似有若无的杀气,吓得周驰宴又是一抖,脸都白了,迟钝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才猛地意识到什么,嘴唇血色尽失,不可置信地抓住贺成江的胳膊: “他,他他他…该不会……”是太子? 贺成江从小与周驰宴一块儿长大,对他每一个动作代表的含义都无比清楚,轻哂,用一种带着同情和可怜的眼神看着他,并不说话。 周驰宴踉跄了一下,险些腿软当场给纪砚尘跪下,一想到自己刚才说这位太子麻烦,他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最好是再也不要醒来。 纪砚尘看着他们,缓缓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 他这人就是这样,性子虽冷,但只要想,随时能装出一副温润如玉,平易近人的假象,轻易便能唬住周围的人。 他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贺成江,狭长的凤眼闪过一抹兴味: “周公子与世子感情甚笃,真是让人见之生羡。若是实在不舍与世子分隔两地,孤倒是可以做主带着公子一同入京,也好让世子在郢都能有伴作陪。” 贺成江脸色突地沉了, 周驰宴脸色则更白了。 周驰宴才不想跟着去郢都呢,他虽从小在炬城长大,可父亲终究是朝廷命官,对朝中事物多有牵扯,从小到大便知道郢都看似华美雍容,实则败絮其中,他爹也曾说过,凭他那直来直去的性子,进了郢都怕是连骨头渣都能被吞得一干二净。 这种地方还是让贺成江这种肚子里一堆坏水儿的人去比较好。 周驰宴简直是以令所有人望而生畏的速度甩开了贺成江的手臂,连连摆手,一个劲儿地和贺成江撇开关系,生怕纪砚尘会当真将他拉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不不,太子殿下说笑了,我和贺成江关系不好,一点也不好!我俩关系可差了,他刚才还想割了我的舌头呢!” 贺成江脸色更沉了,用一种十分隐晦的眼神瞪着周驰宴。 纪砚尘心中好笑,面上不显,反而露出不解神色:“既然关系不好,周公子今日又为何会来此处?” “我……”周驰宴脸色微变,支支吾吾半晌,忽然眼前一亮, “草民听闻太子殿下莅临,这才特意前来请安的。”说罢他还对纪砚尘笑了笑,拱手对他行了一礼,“太子殿下金安。” 贺成江简直没眼看,抬手捂住了眼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 总觉得要是和周驰宴待得太近会被他身上的傻气感染。 纪砚尘笑意更浓了,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是吗,周公子方才不还说孤麻烦得很吗?” 周驰宴当场傻了,呆滞的站在原地,冷汗淋漓,感觉纪砚尘这是将自己记恨上了,他怕是命不久矣了。 第119章 玩 好在纪砚尘无意与周驰宴在这件事上纠缠,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看了贺成江一眼,这才缓缓道:“既然周公子是来找世子的,孤就不打扰两位的雅兴了,告辞。” 他说罢用帕子掩唇低低咳嗽两声,抬脚走出前厅在不远处的拐角和等候许久的风行一起离开了。 贺成江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耳边忽然传来周驰宴磕磕巴巴的声音: “我也没说是来找你的啊。” 闻言,贺成江冷漠的视线扫了过去,声音沉冷:“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个傻子吗?” “你骂我?”周驰宴茫然转头,语气谴责。 贺成江不以为意:“不然你以为这里还有谁?” 周驰宴:…… “你……” “你什么你。”贺成江直接打断他的话,回头坐在了主位上,伸手端起那原本是丫鬟给纪砚尘上的茶水,用盖子撇开浮末,浅浅抿了一口,“有屁快放,还是说你今天来就是单纯皮痒了来讨打的?” 周驰宴被他这没有半分情面的态度惊住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就差指着他鼻子痛骂了: “我是见你可怜,特意来看看你!” 贺成江闻言抬眸看他,漆黑的眼眸深沉幽邃:“我很可怜?” 他声音低沉,语气危险,莫名让周驰宴又后退一步,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形不稳摔坐在了地上。 贺成江眼睁睁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嗤笑一声,眼带嘲讽。 周驰宴摔得屁股钻心地疼,却愣是在那声嗤笑中憋住了痛苦,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歪着身子不动声色地揉着屁股:“贺成江,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见色忘义,不顾兄弟死活,还将兄弟一片好心踩在脚下的家伙!” 真是太可恶了! 他的斥责和指控对贺成江来说不痛不痒,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纪砚尘走之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点也不想给周驰宴这个傻子留情面:“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就快滚。” 周驰宴憋屈极了,闻言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是来找你去玩的。” “玩什么?” 他的性格贺成江可太明白了,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只随口接道。 “曹微生请我去平照跑马。”周驰宴表情忽然有些古怪起来,随即又正色起来,“我可是特地来请你与我一起去的。你马上就要去郢都了,以后在那种地方肯定就没有西境这么好玩儿了,不如在去之前先疯玩一番,免得你以后想玩也玩不了。” 贺成江懂了。 周驰宴是布政使的儿子,从小到大舞文弄墨还算说得过去,跑马射箭直接就是烂到地里去了。找他去跑马还不如让马自己跑,这样至少不用担心把细胳膊细腿的周公子癫下去摔死。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由此可见,这所谓的跑马恐怕本身就是一个被人设好的坑,就等着周驰宴往下跳呢。 贺成江忍不住看向这个大傻子,心中一时无言,片刻后才道:“请你去跑马,那个曹微生莫不是磕傻脑子了?” “可不是!”周驰宴这些天受的气太多了,乍一有人说到自己心坎里,顿时来了精神。 “他就是没脑子!莫名其妙挑衅本公子,还说……”周驰宴声音一下子卡住,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忽然看向了贺成江,眼神有些古怪起来。 贺成江觉得他表情有异,换了个姿势,撑着脑袋:“还说什么?” “可不是我说的啊。”周驰宴连忙先撇清关系。 贺成江没说话,淡淡睨着他。 “他说你就是个草包,白瞎了世子的名号,也就仗着命好才能如此嚣张,若是换个身份,早就不知被谁弄死了……”周驰宴越说声音越小,观察着贺成江的表情,就差把自己缩在椅子里了。 贺成江却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饶有兴致:“他真这么说?” “若不是如此,本公子怎会和他定下赌约!”周驰宴嘴巴没个把门,随随便便便被贺成江将话套了出来。 贺成江嗤笑,换了个姿势,坐得像个大爷,偏偏有张好脸加持,倒也不让人觉得无礼,反而有一种张扬随性的感觉。 周驰宴见他什么也不说,顿觉没趣,但又有些好奇:“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贺成江反问得理所当然,“这种话他们不都说了十多年了吗?反倒是你竟然生气了这件事比较让我惊讶。” 周驰宴语塞,嘴角抽搐。 他忽然觉得贺成江说得很有道理,顿时开始后悔自己当时头脑一热,一时冲动竟然和那姓曹的吵了起来,现在想想真是丢人。 但周驰宴还是不甘心:“但是…”他努力想给自己的不甘心找个理由,“但是以前是以前,你现在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还不远千里将太子殿下救了回来,再那样说实在是不成体统!” 贺成江挑眉,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提到了另一件事:“你说找你麻烦的是曹微生?” 周驰宴立刻被转移注意力,忘记了心里那点儿不甘心,点点头。 “我记得…”贺成江想了想,“他是曹恒江的儿子。” 他就是当初喝酒被贺成江两句话气走的公子哥。 周驰宴颔首,不解地看着贺成江。 “这就有意思了。”贺成江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曹家这个时候竟然还敢蹦哒,是生怕他的刀落不到他们头上吗? “有什么意思?”周驰宴还并未为官,对这段时间炬城官场上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听不懂贺成江的话是什么意思。 贺成江也并未多说什么,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行,我知道了。明日我肯定准时到场,你没别的事就回。” 周驰宴跟着站起来,见贺成江答应得这么快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就这么答应了?” 贺成江睨他,轻笑:“:不是你让我在离开之前疯玩儿一场吗?” 周驰宴:“……” 他直到走出侯府也还有点懵,总觉得贺成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第120章 没有标题 天色渐深,天边霞光渐渐收敛了光彩,融进慢慢笼罩而来的夜色里。 “殿下,晚膳已经备好,可要传膳了?”锁云走进来点了烛,看了撑着脑袋在桌后闭目养神的纪砚尘,轻声开口。 纪砚尘蝶翅般的眼睫轻颤,嘴唇微动:“世子呢?” “还未回呢。”锁云老实答道,“说是让您先吃着。” 纪砚尘懒懒嗯了一声:“那就传膳。” 锁云应声出了屋。 院外云青先一步回来,见她从纪砚尘房里出来,喊了一声:“锁云,干什么去?” 锁云瞧见他,挑了挑眉:“殿下让传晚膳呢,我正要去厨房看看。”说罢她往云青后面张望了两眼,“世子爷呢,还没回么?” “后头呢。”云青随口应答,复又道,“我同你一并去,明日世子要出门,正好同你说这事儿,你好早些准备。” 锁云有些惊讶,但也没拒绝,同云青一起朝厨房走去,声音在夜风里渐弱:“世子刚回来就要出去,怎么不多休息一段时间。” 云青摇头:“总有人非要找事,能有什么办法……” 。 贺成江回到浮昀院的时候,晚膳刚好上了最后一道菜,他远远便闻见了香味,想到纪砚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房间中布菜伺候的丫鬟看见他纷纷行礼招呼。 纪砚尘正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碗熬得奶白的鱼汤,闻声抬眸,狭长的凤眸没什么情绪,只让人觉得这人清冷又难以接近。 若是常人是断不会凑上前来的。 可偏偏贺成江不是寻常人,他笑着走到纪砚尘身边坐下,对周围伺候的人摆摆手,等所有人鱼贯而入,锁云贴心地关上门后才撑着头问:“怎地不等我?” 纪砚尘觉得他真是有病,明明是他自己说让先吃着,现在又莫名其妙的问这么一句,真是没话找话。 纪砚尘不想理会他,自顾自搅着汤勺。 贺成江却是不依不饶,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个答案,扰得纪砚尘不得安宁。 纪砚尘终于受不了他的纠缠,放下汤碗,眼神凉凉:“你敢让孤等着你吗?” 贺成江挑眉,见他不耐烦地摆了架子,觉得好笑得紧,心中不想真将人惹毛了,便要转开话题,却忽然听纪砚尘又道: “那周公子特地来府上找你,生怕以后喝花酒没了伴儿,你不得陪着他疯玩几日,谁能想到你还能有空回来用晚膳呢。” 贺成江:…… 他脸上笑意僵住了,嘴角抽了抽,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只觉得飞来横祸,心里不由得把周驰宴和曹微生翻来覆去咒骂几遍。 “什么花酒,真是一派胡言!”贺成江装得义正言辞,表情凌厉几分,“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阿砚你莫要听那姓周的挑拨离间,我跟他不熟。” 纪砚尘嗤笑,对他的话半个字也不信。 他可还记得当初刚被贺成江捡回来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个荤话。 这人就是个荤素不忌的混账。 贺成江深觉自己的形象被周驰宴抹黑了,心中咬牙切齿,暗忖着定要找个机会找补回来,也不敢继续跟纪砚尘讨论这个话题了。 毕竟在纪砚尘出现前,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放荡不羁的。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贺成江亲手给纪砚尘布菜,看着他收回视线开始慢条斯理进食,才试探着问:“明日去郊外跑马,阿砚可有兴趣?” 纪砚尘眉毛一挑:“跑马?” 怎么好端端又要跑马? “从凉上一路回来,你还没跑够么?” 第121章 有多喜欢 “当然够了。”贺成江偏头一下子靠在了纪砚尘肩上,拉长声音撒娇般抱怨,“我都快累死了,要不是周驰宴那傻子,我也懒得去跑什么马。” 纪砚尘被他压得动不了左手,只得单手垂首喝汤,语气不冷不热:“你刚才不还说和他不熟吗?” 贺成江一顿,忽地露出促狭的表情:“阿砚,你是不是吃醋了?” 纪砚尘挑眉,觉得他这话挺有意思,放下汤碗对上贺成江亮晶晶的眼睛,声音里含着让人沉沦的缱绻: “嗯,吃醋了。世子准备怎么做?” 贺成江一愣,与纪砚尘对视许久,那仿佛缀满了星辰的黑眸霎时暗沉下来,呼吸也有了刹那的凝滞。 纪砚尘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回答没等到,先等来的却是贺成江那对有力的手臂,趁纪砚尘没反应过来,他一把搂着腰将人抱到了自己腿上,一手勾着纪砚尘的脖颈使他低头与自己对视。 纪砚尘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大,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瞳孔微微睁大露出错愕之色。 贺成江轻笑,仰头间呼吸喷洒在纪砚尘脖颈间,撩起一片酥麻:“殿下希望本世子怎么做?”说着,他眼眸微微眯起,在纪砚尘喉结处浅浅落下一吻:“这样如何?殿下心情可好些了?” 纪砚尘呼吸陡然加重,双手撑在贺成江肩膀上,仓皇将人推远了些。 “贺成江!” 贺成江唇角笑意愈深,搂着腰的那只手加了力道,将人锢在怀中:“殿下,你耳朵红了。” 纪砚尘指尖收紧,眼尾也微微泛起红晕:“贺成江你放肆!” 贺成江嗯了一声,勾着纪砚尘脖颈再次往下压,温热的唇角又在他红透的耳廓上吻了吻,感觉到怀中人抖了抖,又笑着吻在他脸侧,一路吻到唇角才停下来。 纪砚尘紊乱的呼吸落在脸上,贺成江眼眸微抬,见他眼角潮红,瓷白的脸上被情欲染上难得的红晕,下腹一紧,某种欲望蓬勃而起。 他声音沙哑,话语中还带着笑意:“殿下,现在还吃醋吗?” 纪砚尘十指再次收紧,在贺成江衣服上留下一条条凌乱的褶痕,眼睫轻而快的颤动着,竭力露出凶狠的神色,却不知这样的他只会激发人内心更深处的兽性,他咬牙切齿:“贺成江,你还有没有将孤放在眼里,混账!” 贺成江声音更低沉了,带着情欲的沙哑,在纪砚尘唇角一触即离: “殿下金枝玉叶,放在眼里实在委屈了,因而淮之一直是将殿下放在心里的。” 话音落下,他毫不客气地截断了纪砚尘剩下的呵斥,将那带着恼意的声音尽数化作了引人遐想的低吟。 。 屋外明月皎皎,屋内半透的纱帐垂下,烛火摇曳,晕开暖黄的微光。 贺成江伸手掀帘,穿着一身雪白里衣,裹着残存的水汽在床边坐下,转头便对上了纪砚尘微眯的眼眸。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抬手挑开床上人额前散落的碎发,声音低低:“殿下这眼神像是要吃了我。” 纪砚尘冷嗤一声:“你可知胆敢爬孤床榻的人都有什么下场?” 贺成江挑眉,指尖慢慢滑落到纪砚尘唇角,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微凉的唇瓣,意味深长的道:“殿下还是现在的唇色好看。” 纪砚尘一怔,想起不久前的荒唐,立刻抬手拍开了这只在自己脸上放肆的手。 贺成江也不在意,抬手熄了烛火在纪砚尘身边躺下,不顾纪砚尘的反抗将人抱入怀中,轻抚着其微僵的后背:“佳人在怀,死而无憾。” 纪砚尘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这八个字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顿时气得想将人从床上踹下去。 贺成江好似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发顶:“别动,就抱抱,我什么都不做。” “你敢做吗?”纪砚尘顿了顿,冷哼一声。 贺成江勾了勾嘴角,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明日跑马是周驰宴被算计了,那曹微生明显是冲着我来的。” 纪砚尘闻言,强行压下被抱在怀里的别扭:“曹微生?” “曹恒江的大儿子。”贺成江解释,复又开口,“我正愁收拾不了那姓曹的呢,他儿子竟然就这么把机会送到我面前来了。” 纪砚尘明白了。 曹恒江是断事司断事,主一省刑罚,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贺成江之前算是给自己老爹西启侯打下手,没有正式官职,收拾一些可有可无的小官还说得过去,想动曹恒江却总要有个由头。 他那个外室虽然也算是个把柄,但到底没有尤婉细作的确凿证据,因此贺成江到底没有冲动行事,一直将曹恒江留到今日。 贺成江本想等贺尧回来后,让他处理此事,却不想刚回来曹微生就闹出了幺蛾子。 “所以你明日同我一起吗?”贺成江带着笑意的声音拉回了纪砚尘思绪。 “不去又如何?” 纪砚尘还记着他的冒犯之举呢,这会儿听他问,立刻拿起乔。 若是曹微生得罪了当今太子,曹恒江便是官再大也兜不住。两人都知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纪砚尘就是想明白这件事才忽然发难的。 他本想让贺成江朝自己低个头,可没想到贺成江竟然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不去就不去。你身体不好,是该好好休息。曹家的事不着急,他们心里有鬼,不愁收拾不了。” 纪砚尘一愣,在黑暗中睁着眼发了好一会儿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喊了贺成江一声。 贺成江半睡半醒,低低嗯了一声。 “你喜欢我?”纪砚尘问。 贺成江声音微哑,半迷糊地应着:“喜欢啊。” “有多喜欢?” 腰间的手收紧了几分,寂静中两人身躯相贴,原本嘈杂的心跳声渐渐融在一起,规律而和缓,让人心安。 纪砚尘慢慢放松,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听见贺成江低低的回应:“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第122章 马场 纪砚尘还是去了马场。 平照马场在炬城东郊,有很大一片场地,专门供名门公子小姐们学马练习,没有战事的时候贺成江偶尔也会来这里,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马车刚一停稳,便有一人匆匆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笑容。 贺成江并未与纪砚尘同乘马车,看到来人一身锦衣大腹便便,手上带着纯金造的戒指,脸上露出熟稔的笑容: “王老板别来无恙啊。” 这是马场老板,黔州数一数二的富庶商贾,财力仅与严家矮上半头。 王老板连忙对贺成江拱手作揖,笑呵呵如弥勒佛,眼睛却忍不住往车厢撇。 整个梁夏的人都知道,前段时间西启侯带兵西征是为了被敌国挟持的太子殿下,黔州的人消息更灵通些,贺成江带着纪砚尘刚从凉上出发西境的官员和有能力的商贾便得到了消息。 如今见贺成江带马车出行自己又不坐,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了。 贺成江将他反应尽收眼底,眉头微皱:“王老板在看什么?” 他这话语气不好,一路白手起家在精明的商人间脱颖而出的王老板怎么会听不出来,当即收回视线,笑呵呵地打圆场。 他们寒暄之时,小厮已经在马车边置好了脚凳,马车中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探出,紧接着是一身白衣的纪砚尘。 他掩唇轻咳两声,在风行的搀扶下走下来。 王老板收回的目光忍不住,再次落在纪砚尘身上,眼中的惊为天人一闪而逝。 “世、世子,这位是?”他小心翼翼地问贺成江,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贺成江目光与纪砚尘有一瞬的交汇,很快就挪开,意味深长地哂笑:“王老板猜一猜?” “这……” 王老板没想到贺成江会这么说,脸上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他敏锐察觉到贺成江对这位的态度似乎算不上多好,甚至似乎隐隐有些敌意? “孤今日厚着脸皮跟世子来,也是想多看看西境风光,希望王老板不要觉得麻烦才好。” 王老板沉默之际,纪砚尘已经率先开了口,也让王老板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毕竟敢自称‘孤’的,整个梁夏也只有太子纪砚尘了。 王老板瞬间在脸上堆满笑容,对纪砚尘行礼:“哪里哪里,太子殿下能莅临平照马场是王某的荣幸,希望殿下今日能玩得尽兴才是。” 纪砚尘笑笑,再次抵唇咳嗽起来。 王老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思绪更多,就在这时,又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前。 周驰宴大咧咧地从上面跳下来,第一时间和贺成江打了个招呼,如同看到救星般激动:“太好了,我就知道成江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兄弟被人坑害的!” 贺成江往后退开,躲开周驰宴扑上来的动作,十分嫌弃: “你离我远点儿。” 周驰宴险些摔个跟头,幽怨地看着贺成江,无声控诉。 纪砚尘轻笑:“周公子和世子的关系真好,真是让人羡慕。” 周驰宴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纪砚尘,脸瞬间僵住,连忙装模作样对他行了一礼,自以为很隐秘地和贺成江咬耳朵:“你怎么把太子带来了?” 贺成江对他傻子一样的行为十分无语,余光看到王老板小心又谄媚的和纪砚尘攀谈,顿时眉头一皱: “脚长在他自己身上,我还能拦着他不成。” 他说得有道理,周驰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干巴巴地小声道:“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贺成江睨了他一眼,冷嗤一声,跨步上前一手搭在王老板肩上,打断了他和纪砚尘的交流,似笑非笑地开口:“我们今天来这儿的目的王老板你肯定知道的?” 王老板莫名从贺成江身上感受到了危险,连忙笑着点头:“知道知道,我这就让人将世子的爱马牵上来。殿下要是不介意的话,在下愿意陪同您一起去马厩挑选心仪的马匹。您放心,都是千里良驹,您大可放心挑。” 他话音刚落,贺成江的声音就插了进来:“不用,他不骑马。王老板你陪着周公子去挑就行,他不会骑马,你去给他把把关,挑个脾气好的小马驹,免得把咱们布政使家的公子伤着了。” 贺成江这话实在招仇恨,在场三人都朝他投来了复杂又诡异的目光。 “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了?” 周驰宴是反应最大的,听见贺成江这毫不掩饰的嘲讽,顿觉自尊被践踏,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知道这人什么狗脾气,他都要以为贺成江是在故意针对他了。 贺成江对他挑挑眉,表情是一种“你自己清楚”的意味。 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王老板十分敏感,连忙开口调和:“没事没事,我们马场的马都很温和,一会儿我让人在旁看护着,不会让周公子受伤的。” 贺成江很满意王老板的反应,拍拍他的肩膀:“行,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王老板。你们快去,我和殿下就不在这儿挡着路了。” 说罢他转头对上纪砚尘的目光,习惯性地露出随性轻佻的笑,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能听出,他那句“太子殿下”说得格外慢,格外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纪砚尘意见很大呢。 事实上也只有纪砚尘听出了他这四个字里含着的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不着痕迹的搓了搓右手拇指与食指指腹,露出得体的微笑,在其他两人的目送下跟着贺成江走进了马场。 看着两人的背影,周驰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莫名尴尬的看向同样收回了目光的王老板。 身为商人,王老板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是无话可说的。 他简单两三句便缓和了气氛,主动带着周驰宴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风趣幽默的谈吐渐渐让周驰宴也放松下来。 第123章 杨家公子 下人远远牵着马走过来,贺成江转头对纪砚尘一笑:“殿下想不想骑马?” 纪砚尘闻言挑眉:“你不是说我不能骑?” “一个人是不能。”贺成江点点头,眼中浮现出些许狡黠,“但若是殿下想和我同乘一骑的话是可以的,我会保护好殿下的。” 纪砚尘:“……”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视线,看向马场周围零零散散的人:“这就不必了,我可以另外找人带我。” “找谁?” 饶是知道他在开玩笑,听到这句话贺成江还是心里酸酸的,他凑近纪砚尘,正欲再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带着试探意味的喊声。 两人同时往后看去,只见一群人正浩浩荡荡走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青色锦衣的年轻人,那人剑眉星目,手持一柄白玉折扇,目光正十分好奇的看着纪砚尘。 贺成江看见来人的第一时间就皱起了眉。 那人却是几步上前来,先是对贺成江行了一礼,然后看向纪砚尘,脸上露出适当的微笑:“既然是跟着世子一起来的,那想必这位就是太子殿下了?” 他说着对纪砚尘拱手行礼。 跟他走在一起的那些人在听到这话时都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带着震惊地看着纪砚尘,片刻后才急匆匆跟着行礼。 纪砚尘并不认识这人,眉梢微挑,声音装得十分温和:“你是?” “在下杨旭宇,家父正是黔州按察使。” 纪砚尘恍然,怪不得他觉得这人眉眼略有几分眼熟呢,原来是杨绍轩的儿子。 “原来是杨公子,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真是有缘。” 杨旭宇听着纪砚尘的话,只觉得这位传闻中的太子殿下温和有礼,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矜贵的气息,不愧是从小在皇城金枝玉叶长大的。 想到父亲昨晚的嘱托,杨旭宇开始思考应该怎样才能和这位太子拉近关系。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这声音实在突兀,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只见贺成江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哪怕是在面对纪砚尘的时候,眼中也没有什么敬意,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更是不可一世。 “本世子大早跑来可不是为了站这儿看你们聊天的,就不在这儿奉陪了。”贺成江嗤笑一声,落在杨旭宇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既然太子殿下都说和杨小公子又远了,那今天照顾殿下的机会就送给你了。……杨小公子,你可得好好照顾殿下啊。” 他这话根本就不是要和你商量,更是没等任何人的回复,说完便拉扯着缰绳控制着马匹开始在马场上小跑起来。 “这……” 杨旭宇平时不和贺成江接触,虽听说过他的拔刀,但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纪砚尘倒是没什么反应,抵唇轻咳,对杨旭宇歉意一笑: “孤身体不好,今日来此也只是为了在回京前多看看西境风光。杨公子不必在意我,随意去玩,我去寻个安静处休息片刻便是。” 这世上敢真的把纪砚尘随便丢到一边的大概也只有西境的混世大魔王贺成江了,其他人那是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 尤其是在听了纪砚尘这样的一番话,杨旭宇连忙表示自己今天没什么事,可以陪着太子殿下在马场四处逛逛,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就更是不敢随意跑了,纷纷点头应声,全都围着纪砚尘,生怕这位太子殿下心情不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第124章 你是不是不喜欢太子 周驰宴挑了匹被老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好马’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屏退了周围跟着的人,独自一人牵着马走到贺成江身边。 贺成江很干脆地无视了他,骑着马在周围慢慢走,姿态闲散表情睥睨。 周驰宴咬牙,皮笑肉不笑:“你是没看见我吗?” 贺成江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何必自取其辱呢。” 周驰宴:“……” 反应了一会儿,周驰宴后知后觉,勃然大怒:“贺成江!!” 他声音有些大,将周围许多不明情况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贺成江垂眸看他,冷酷起唇:“你可以再大声一点,让大家都来看看你来马场却不骑马,就单纯陪着马散步的英姿。” 周驰宴:“…………” 贺成江这话戳到了周驰宴的痛处,他连忙不说话了,左右环顾将在不远处守着的小厮们叫过来,在一群人的帮助下终于艰难的爬上了马背。 他紧张地揪紧马辔,生怕牵马的小厮一松手胯下骏马就如同脱缰野马带着自己跑了。 远远看着贺成江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周驰宴又有些急了,连忙招呼小厮牵着马追上去:“喂,贺成江,你就这么把太子殿下丢给姓杨的了,不怕那小子在太子面前说你坏话啊?你们两家可是不和。” 贺成江闻言,看向马场边被众人围在阴凉处的纪砚尘,不屑一顾: “他要是有那个本事就好了。” “你就这么自信?”周驰宴心中好奇,想起昨晚父亲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多嘴,“……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太子啊?” 贺成江收回视线,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自从你从凉上回来,脾气就越来越差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上火了。”周驰宴撇撇嘴,“而且我爹也说让我少在你面前提起太子,说你俩肯定关系紧张。” 贺成江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直看得周驰宴心底发毛: “那你还三句不离他?怎么,是觉得我脾气变好了,还是你看上他了?” 虽然被贺成江的眼神看得心慌,但周驰宴依然丝毫没有感觉到好兄弟话语中隐藏的杀气,目光不受控制的朝着纪砚尘的方向瞟:“你别说,太子殿下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贺成江:“……” 周驰宴还是没感觉到贺成江周围忽然降下来的气温,忽然指着纪砚尘的方向: “诶,贺成江,那边是不是要出事了?” 贺成江闻声转头,待看清那边树荫下的情况时,眼睛缓缓眯起来,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缓缓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浅笑。 树荫下的交谈不知何时停下了,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又惊恐的眼神看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一共有三,其中站在中间的便是前不久刚坑了周驰宴一把,导致贺成江没机会窝在府中和纪砚尘过二人世界的曹微生。 他应该是注意到了杨旭宇他们,眼睛亮了亮,加快脚步凑了上来。 丝毫没注意到周围人在他靠近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小小后退了一步。 第125章 编排 提到众人后退的原因就不得不回到不久前。 彼时曹微生刚到马场,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不少平时和他关系密切的官家子弟,这些人家中大多都在按察司或布政司中任职,只是职位不高,攀不上按察使杨家也与布政使周家没什么来往,便只能聚在一起与曹微生马首是瞻。 除此之外,这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或多或少有点看不惯贺成江。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在谈论贺成江。 昨日,贺成江带着太子返回炬城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黔州,就连老百姓茶余饭后都要谈论两句更不要说这些家中本就有官职在朝中有所关联的官宦子弟了。 又因为曹家与杨家多少有些交集的原因,曹微生从父亲那儿得到的消息更多,其中也不乏一些似是而非的猜测。 而为了在周围人心中维持自己与按察使杨家关系匪浅的形象,曹微生根本没多想,一股脑便将在家里听说的那些消息全秃噜了出来,早就将父亲叮嘱他不要在外面乱说的话抛到了脑后。 本来这些消息若只是在他那点小圈子里流传就算了,也没人会怎么,偏偏曹微生是个蠢货,眼睛也不好使,根本没看见自己走进马场后旁边就是杨家人,更没发现那些人中还藏着一个他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贺成江那小子也算是到头了。”曹微生大咧咧地对周围人道。 有人也没看见旁边的人连声附和:“怎么说?” “你们不知道,前段时间他老爹率领玉水军西征凉上,他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家伙也跟去了,也不知道在战场上有没有被吓尿。”曹微生一脸鄙夷。 周围人闻言哄堂大笑。 他们这种人心中对贺成江的偏见早就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根本不觉得贺成江跟着去打仗能真的做出成绩来,就算有成绩也要被他们当成是仗着侯府的势力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功劳。 贺成江过去流传在城中的大部分谣言也基本都是这些人流传出来的。 “我听说他昨日就回来了。”笑了一会儿又有人开口,这一次语气带上了些许忧虑,“听说他还把太子殿下带回来了,听说等西征结束西启侯还要跟着一起入京,若是让他们家攀上了皇室,以后再炬城还不知要多变本加厉,作威作福呢!” 这话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大家脸色都变得不太好。 他们都看不惯贺成江,自然也不希望贺家变得越来越好,心里也都有点不安。 万一得势后贺成江又来对付他们就不好了。 曹微生却十分不以为意,嗤笑:“放心,你们以为把太子带回来贺成江就能和皇家扯上关系了,就他们还不配呢。” “此话怎讲?”有人好奇了。 “你们想想贺成江去年已经过了冠礼,按理说去年就应该入军营担任官职了,可你们看看他现在还是闲人连个正事都没有,整天游手好闲的,知道为什么吗?”曹微生微微仰起头,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比贺成江厉害多少呢,事实上也不过是个在家中吃老本的蠢货罢了。 周围人闻言表情都有了些许变化,有人追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们家得罪了圣上。”曹微生轻哼一声,眼中随即又露出嘲讽冷笑,“而且你们以为那位太子又有多风光。” 本来前面那半句没什么,曹家和贺家不对付这件事都这么多年了,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清楚也不会说什么。 坏就坏在这后面半句。 彼时一群人正巧走到纪砚尘他们周围,这半句便好巧不巧传入了正在想方设法讨好太子殿下众人耳中,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同时转头朝着说话的人的方向看去。 看到说话的人竟然是曹微生,杨旭宇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此刻一行人还没有看见他们,曹微生对周围人震惊好奇又崇拜的目光十分受用,不由得继续开口:“你们还记得那位太子是什么时候传出失踪消息的吗?” “……去年夏?” “正是!”曹微生点点头,“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如今才发现太子在敌国,单是这一点就能看出太子不受宠,而且……” 除了那一群跟着曹微生一起来的人外,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脸色都变了,杨旭宇更是脸色漆黑,不敢再让他继续说下去,连忙开口叫停:“曹公子!” 曹微生一顿,疑惑地看向声源处,见叫他的人是杨旭宇当时眼前一亮。 虽然他总是对外营造出一种家里和杨家关系匪浅的样子,但事实上对杨家他们还是高攀,平常和杨旭宇在同一个地方都是要他眼巴巴地上去讨好,哪有过杨旭宇主动叫他的情况。 因此,见到杨旭宇,曹微生一下子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杨旭宇脸色不好看,他本就看不上曹微生,如今又听见他在旁边编排太子殿下的事情,心里更是鄙夷,但好歹是一个地方的官员,曹微生的父亲又恰好在按察司手下办事,为避免这人牵连到自家他才主动开口叫住了曹微生。 如今看着他屁颠屁颠凑上来的样子,杨旭宇心中鄙夷更甚。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扯出一个浅笑:“没想到曹公子今日会来马场,真巧,来,我同你介绍一下,这位……”说着,他往侧边站了站露出自己身后的纪砚尘。 他的本意其实也是赶紧将纪砚尘的身份告知曹微生,以免他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万万没想到,纪砚尘却在他开口前打断了他。 “不急,我比较好奇曹公子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这话出口,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知晓真相的人纷纷不着痕迹地朝身后退了两步,以此来无声表明自己和曹家不熟的态度。 杨旭宇的脸色也僵住了。 纪砚尘这句话无疑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虽然是在笑着,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第126章 太子的‘恩惠\’ 按理说,场面如此诡异,任谁都该知道事情不简单了,可偏偏曹微生还沉浸在周围人对他知道得多的赞美中,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听到纪砚尘这样的话还单纯的觉得对方也只是好奇,连忙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秃噜了出来。 “还能是什么,刚不是说贺成江不久后也要跟着一起进京嘛?”曹微生完全没发现周围人脸色的变化。 杨旭宇更没想到曹微生竟然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编排贺成江和太子之间的事情,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简直恨不得当场让人把他的嘴缝上。 偏偏纪砚尘在旁边,他也只能如坐针毡般听着,和周围人一样逐渐听得汗流浃背起来。 “我爹说了,贺成江进京容易,想要回来可就难了。”说到这里曹微生还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们都以为他是去享福的,其实他去京城跟坐牢有什么区别。贺家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贺成江现在恐怕都已经恨死那太子了。这么多年了,那姓贺的总算遭报应了,真痛快。” 他说完还很得意地笑了起来,只是除他之外没有一个人笑,甚至连嘴角都没敢扯一下。 每个人都用一种同情又怜悯地眼神看着曹微生。 贺成江遭没遭报应他们不知道,反正他曹家今天之后就完了。 曹微生好像终于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不知不觉就离自己很远了的众人眼中充满了迷惑:“你们这是怎么了?” 杨旭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另一道声音却由远及近而来。 “看来我遭报应让曹公子你很是高兴啊。” 众人又不约而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骑着马正悠悠而来的两人,正是贺成江和周驰宴。 他们一路过来,虽然没把曹微生的话听全,但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主要这人说八卦的时候也不知道压低声音,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周驰宴听着那些话原本还觉得很生气,后来渐渐地就表情古怪起来。 这曹微生难不成是活腻了,他怎么敢当着太子殿下本人的面说那些话的?? 贺成江的出现立刻让曹微生忘记了刚才的异常,他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贺成江,你怎么在这儿?” 贺成江似笑非笑:“哦,平照马场难不成是你曹公子的私产,你来的这里,本世子就来不得了?” 曹微生被气得脸色难看,但一想到贺成江即将到来的下场就又觉得这些没什么,很快冷笑起来:“你也就现在得意得意了,要不了多久你就笑不起来了!” “是吗?”贺成江无所谓地耸耸肩,紧接着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看起来曹公子很了解陛下和太子殿下啊,都能算到他们两位想做什么呢,可惜了,曹公子如此能揣摩圣心却被埋没在这样一个盈尺之地了。” 任谁都知道贺成江这么说就是在给曹微生戴高帽。 曹微生当然也能感觉到,只是他并不知道旁边还站着太子,因此只以为这话是贺成江在逞一时口舌之快,根本没放在心上。 然而贺成江说完这话的下一秒,还不等曹微生干什么,他就忽然转头看向人群之中: “曹公子如此才华横溢,殿下你不觉得把他留在这小小炬城实在埋没吗?” 曹微生一愣,觉得贺成江这话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却没意识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直到有人轻轻咳嗽两声,颔首:“世子说的是,孤也觉得让曹公子待在炬城有些埋没了。” 曹微生猛然转头,看向那之前与自己搭话的陌生男子,表情顿时空白了。 这谁? 这人不是某个来巴结杨旭宇的普通人吗?怎么…怎么突然………… 杨旭宇直到这会儿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一脸厌恶地看着曹微生:“这位便是当今太子殿下。” 轰隆! 曹微生如遭雷击,愣在当场,脑海中杨旭宇的话如同一声声雷鸣将他轰得眼冒金星,双腿发软。 他,他,他都做了什么?? 当着太子的面前编排他和贺成江的事情,嘲讽贺成江就算了,他竟然还说了对太子大不敬的话,这实在是…实在是…… 曹微生身子一晃就要摔倒,却被周驰宴的仆人扶住。 贺成江的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荡而来:“曹公子这是高兴得要晕过去了吗?别急啊,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恩惠,普通人哪怕一辈子也求不来,你怎么能就这么倒下呢?” 曹微生:“…………” 贺成江这话里幸灾乐祸的味道太过明显,周围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种恩惠他们是不敢要的。 “不…不……”曹微生声音抖得厉害,脸色比纪砚尘这个病秧子还要白,眼神发直,“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是你,贺成江……是你害我!” 事到如今他怎么敢认,可祸从口出,那些话又确确实实是从他嘴巴里吐出的,还被纪砚尘听见了,他便是不认也没法了。 “怎么就是本世子害你了?”贺成江一脸无辜,“那些话难不成是本世子逼着你说的吗?” 曹微生欲哭无泪,冷不丁对上了纪砚尘的目光,那眼神明明是温和的,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浑身发冷。 纪砚尘对他微微一笑,温润有礼:“曹公子揣摩圣心的能力便是宫里那位李公公也难出其右,若是进了宫,想必也能为父皇分忧解难,以后必然能有一番大作为,不若此次也随同孤一道入京,孤定会向父皇好生引荐曹公子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那些原本跟着曹微生一起来的公子哥们纷纷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双腿之间一凉,仿佛只要和曹微生沾上关系,自己也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一时间,那些离曹微生还有些近的人又纷纷离他更远了。 曹微生再傻也能听懂纪砚尘的意思了,一想到自己未来可能的结局,他就顿时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第127章 鸡犬不宁 原本好好的局面就这么被曹微生这个蠢货给搅和了,众人心情都不是很好,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在马场待下去的想法。 由杨旭宇带头,众人很快便接连向纪砚尘告辞离开了,他们必须赶紧回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知家中长辈。 以后整个黔州境内有头有脸的人家恐怕没人敢再和曹家攀扯什么关系了。 单单今天这件事,曹家就得罪了当今太子,还把贺家也得罪死了。 可以预见的是,曹家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在炬城销声匿迹了,他们这些人还是赶紧回去处理自家的首尾,免得被曹家牵连。 至于已经陷入昏迷的曹微生,当然是被他自己带来的下人着急忙慌带着离开了马场。 最后马场中只剩下了贺成江、纪砚尘以及一个还有些不理解现状的周驰宴。 周驰宴万万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发展到了这一步,看着曹微生两眼一翻晕过去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周围只剩下他们三人,他才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一脸茫然的看向贺成江: “发生什么了?” 贺成江看向他,眼里带着对傻子的怜爱:“如你所见,曹微生完了。” “不是,这,这怎么这么不真实呢?”周驰宴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同时想到之前过来时听到曹微生说出的那些话:“你别说,曹微生那家伙还是勇的,他到底怎么敢的啊?” 听着他的话,贺成江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 “他家可不是胆子大嘛,一家子,就没有胆子不大的。” 周驰宴一愣,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立刻看向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贺成江耸耸肩,明显是不想满足周驰宴的好奇,看向纪砚尘:“接下来,太子殿下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纪砚尘抵唇轻咳,露出一个苍白的浅笑:“算了,孤有些累了,先回。” 贺成江颔首,也不管周驰宴是不是没尽兴,带着纪砚尘朝着马场外而去。 马场老板也是到这会儿才听说发生了什么,得知曹微生竟然得罪了太子险些当场吓得厥过去,匆匆忙忙追出来,正巧看见纪砚尘被人扶着登上马车。 贺成江听见后面的动静,见是马场老板脸上露出兴味的表情: “哟,王老板,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王老板跑得气喘吁吁,不停拿手帕擦着额头冒出的汗,在他身后着急忙慌跟着好几个下人,看见贺成江脸上也都露出惊慌恐惧的神色。 “没想到让太子殿下和世子在我这马场受了委屈,实在是王某的过失。” 王老板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竟然让当今太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受了委屈,听说这件事后那是又怕又慌,心里更是把那惹事的曹微生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生怕纪砚尘一怒之下就迁怒到他的身上来。 “这和王老板有什么关系,真要怪也该怪那姓曹的才是。”贺成江似笑非笑,轻嗤一声。 话虽这么说,王老板却不能就这么承认。 “不管怎么说,殿下和世子实在在下的地界上出了事,总要有所表示的。”王老板连连道,“前些日,在下正巧淘得两块黄花梨木,让人做了两个摆件,今日便当作对殿下和世子的赔礼,稍后便让人送到府上,希望您两位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我的过失才是。” 闻言,贺成江与纪砚尘对视一眼,最终由纪砚尘开口:“王老板不必如此客气,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孤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自当不会迁怒于他人。” 听他这么说,王老板心头一块大石才落了地,目送着马车启程离去,他又一次在心里将曹微生狠狠骂了一遍。 曹家在马场得罪了当朝太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短短半日便在炬城中传了个遍,一时间大街小巷中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发生了变化,曹微生当初在马场所说的那些话也被以讹传讹,越发耸人听闻起来。 曹恒江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已经是下职之后了。 得知曹微生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甚至还让太子亲耳听了去,他整个人气得身子一晃,险些也晕过去。 被管家扶住,曹恒江抖着手,咬牙切齿:“家法!请家法!!我今日非抽死这蠢货不可!!” 曹恒江盛怒不已,下人根本不敢拦,小厮战战兢兢将供在祠堂的鞭子取出,颤颤巍巍递到曹恒江手上,另一边在马场刚受过惊吓的曹微生刚醒来不久就被几人小心翼翼抬到了前厅。 “孽障!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 曹恒江声音嘶哑,浑身气得发抖,抓着鞭子指着曹微生厉声呵斥。 曹微生脸色苍白,眼神恍惚,在马场就已经被吓破胆的他此刻面对父亲的责问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只能跪在前厅不住发抖。 在后院听说了这件事的曹夫人着急忙慌来到前厅,便见曹恒江怒火攻心,提起鞭子就要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当即脸色大变,连忙冲上前来护住自家儿子。 “老爷,你做什么?!”曹夫人声音尖锐,“你是要打死微生吗!你是要打死你唯一的儿子吗?!!” “你给我滚开,我今日非要将他当堂打死不成!!”见竟然还有人敢上来拦,曹恒江更是怒不可遏,“平日就是你这贱妇过于溺爱才将他养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在外面什么都敢说!” 曹夫人闻言,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多日来不断忍耐的情绪也在此刻爆发: “曹恒江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在外面养了那么多年贱货,还不是什么也没有!我告诉你,微生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今日若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便与你拼命!!” “你!” 曹恒江气得几乎失去理智,见曹夫人硬要拦,脾气也上来了,声音狠厉: “好!你要护着这孽障!好!好得很!贱妇!你真当老夫不敢打你是否!” 曹夫人也来了气,梗着脖子厉喝:“曹恒江你有本事便连着老娘一起打,老娘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这种情况下曹恒江哪里还有什么理智,鞭子在空中响起刺耳的尖啸,下一瞬女人凄厉的尖叫便在前厅中响起,伴随而至的是曹夫人带着哭腔的怒骂。 这天整个曹家简直鸡犬不宁。 第128章 上门请罪 “曹恒江算是彻底完了。” 烛火轻轻摇曳着,贺成江懒洋洋靠着贵妃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纪砚尘不置可否,坐在桌后看着手里的一封密信。信件是从京城送来的,讲述了他离京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一些事情。 将这封信送来西境的,正是上次纪砚尘同贺成江叹气的林雪青。 “这个林家庶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被太子殿下你收入麾下,想来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贺成江对林雪青分外好奇,一逮着机会便总要刨根问底。 纪砚尘闻言面上不露声色,语气亦是不冷不热:“我说过,他不是我的人。” “不是你的人那又为何要大老远给你送来这些消息?”贺成江更好奇了,“若是本世子知道的不错,世家如今该是视您为眼中钉才是。” 纪砚尘有点无奈,将看完的信放在烛火下点燃,丢进火盆中眼睁睁看着其变成一堆辨不明的灰烬才再次开口: “他是庶子,在林家不受宠,年幼时在国子监也没人肯与他玩儿,有次他被其他世家子弟欺负,是阿川帮了他。” 贺成江一愣,意识到什么,表情有些讪讪。 主要是他也没想到这林雪青会和那位已经死去的七皇子有所关联。 纪砚尘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从位置上起身,语气依然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现在不告诉你,等你入了京也是迟早会知道的。” 贺成江也从贵妃榻上起身,跟在纪砚尘后面进屋,趁着他回身想关门的空隙伸手把人抱进怀中。 纪砚尘已经习惯了贺成江这样的举动,但依然有些无奈,挣动两下:“世子,我一直很好奇…” 贺成江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嘴角微扬,心情很好地应了一声。 “你是有什么自虐的癖好吗?” 贺成江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纪砚尘挣扎开,走到床边坐下,清冷的目光在贺成江身上上下来回扫视,表情意味深长。 贺成江被他看得一股燥意直蹿下腹,额头青筋跳了跳,被纪砚尘气笑了。 他一把摁住纪砚尘的肩膀,目光直勾勾与他对视:“阿砚,我可以把你这句话当成某种暗示吗?” 此情此景,具体是什么暗示两人自然心知肚明。 纪砚尘微微一笑,回得毫不客气:“不可以。” 贺成江嘴角笑容一僵,眼神无奈,不由得低下头,靠他更近了几分:“真的吗?” “真的。”纪砚尘嘴角轻扬,眉眼里藏着狐狸般的狡黠与捉弄。 虽说是拒绝的话语,贺成江事实上也并没有真的在纪砚尘身上体会到什么强硬的拒绝态度,既然如此他便将这种不痛不痒的拒绝当场是两人之间的情趣,又微微低下头,有些委屈地眨眨眼:“真的不可以吗?” 他装可怜有一把好手,声音委屈得不行,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心软。 纪砚尘毕竟也是个有欲望的男人,一时被他撩得也有些心动。 贺成江就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样,这一次没有再等他的回答,问完就直接将唇印了上来,与他唇齿相接。 淋漓水声令室内气氛变得粘腻起来,暧昧的氛围在摇曳的烛火中荡漾。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成年人,情到深时难免有些擦枪走火,纪砚尘在千钧一发之际按住了贺成江的手,眼尾殷红,呼吸不稳。 他无声的拒绝让贺成江停住了动作。 两人早不知什么时候滚上了床,贺成江一手撑在纪砚尘耳侧,居高临下看着此刻模样格外诱人的太子殿下,呼吸紊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与掠夺。 两人在昏黄烛火下无声对视。 最终贺成江身子一歪躺在了纪砚尘身侧,一手扣着他的腰将人抱在怀里,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脸,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仿佛有魔力一般,有蔓延全身的趋势。 贺成江蹭了一会儿,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我总算明白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语气十分无奈。 纪砚尘顿了顿,也轻笑起来。 “也是你自己活该。” 贺成江叹了口气,不自觉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唉,有时候真想不顾一切吃了你。” 纪砚尘挑眉,紧接着又听贺成江感慨:“偏偏又舍不得…唉,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阿砚。” 纪砚尘没回应贺成江的话。 一片寂静中,烛火悄然熄灭,耳边贺成江的呼吸已渐渐平稳,纪砚尘则依然睁眼看着雕花床顶。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曹恒江便马不停蹄前来请罪。 收到消息的时候,贺成江正陪着纪砚尘用早膳。 贺成江表情平静的给纪砚尘盛粥对曹恒江到来丝毫不惊讶,除了那种事情,老家伙不亲自来赔罪才叫意外。 他慢条斯理的将碗递给纪砚尘,声音淡淡:“不急,让他等着。” 下人当即心领神会,很快便回了前厅。 纪砚尘也不着急,用膳的时间甚至比以往还拖长了不少,直到巳时才慢悠悠的和贺成江一起来到前厅。 经历了昨日的事,曹恒江早已经心力憔悴,看上去苍老了不止十岁。 见到贺成江和一个陌生公子出来,不用想也知道,这位陌生公子便是那位太子殿下。 曹恒江连忙上前行礼。 贺成江第一时间嘲讽:“曹大人还是别行这么大礼,我们殿下怕是受不起。” 他这话让曹恒江脸色惨白:“不不,昨日都是小儿无知,胡言乱语,冲撞了太子殿下。一切都是下官管教无方,今日特地来向殿下请罪。” 第129章 无冤无仇 面对曹恒江的请罪,纪砚尘看上去很大度,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给人的感觉很是谦和好说话。 只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曹恒江险些当场晕厥: “曹大人这真是折煞我了。令郎天资聪颖,所言所行皆有大道理,孤又怎么会怪他呢。曹大人放心,孤不仅不会怪他,反而还要奖赏他。” 曹恒江被纪砚尘这番话说得脸色青白交加,只觉得人生前路一片灰暗,再无光彩。 纪砚尘还在继续道:“曹大人放心。令郎是大才,且有意前往郢都发展,孤也已经答应了他,此次回京一定带上令郎,不仅如此,孤还会在父皇面前大力引荐,一定在宫中给令郎找个合适的职位,未来必然能够飞黄腾达。” 曹恒江身子一晃,脸色惨白。 这怎么可以! 哪怕是个傻子听了纪砚尘这话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若是真进了宫,曹微生还能捞到什么好。那宫中的职务又是什么好差事。 能在宫里走动的,那可都是没了子孙根的寺人1。 曹微生要是真被带去了那还得了! 曹恒江脸色惨白,当场给纪砚尘跪了下来:“殿下,殿下啊,这一切都是犬子蠢笨才会说出那些话,可…可他如今也已经知道错了,求您看在我们曹家三代单传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 他说着便要给纪砚尘磕头,可却被贺成江拦了下来。 他看着曹恒江似笑非笑:“曹大人,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曹微生目无王法,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和太子殿下出言不逊。你知道昨日在马场的有多少人吗?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若是因为曹微生的蠢笨让太子殿下名誉受损,你当如何?” 曹恒江脸色难看,对上贺成江那眼神只觉得心中怨愤。 若不是昨日贺成江忽然出现在马场,还将太子一并带去,又怎么会发生这些事! 看着他的表情,贺成江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轻笑一声:“说起来,这件事的原委曹大人怕是还不清楚?” 曹恒江一愣:“什么?” 贺成江轻笑一声,将曹微生设法激怒周驰宴,逼迫他定下赌约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令郎当众羞辱本世子,这事本世子若是不知便也罢了,可偏偏周家公子转头就告诉了本世子。”贺成江有些遗憾道,“曹大人,你说本世子昨日该不该亲自去一趟马场?” 此话一出,曹恒江忽然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茫然瞪大眼睛,颤抖着手指指着贺成江: “你…是你!是你故意的!” 按理说,若是昨日纪砚尘是一直跟在贺成江身边的,那曹微生哪怕在蠢也该怀疑纪砚尘的身份,便不大可能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可偏偏曹微生去的时候,纪砚尘没有跟着贺成江,反而是被另外一群公子哥围住,那些人中还是以杨旭宇为首的…… 若不是如此,曹微生也不至于如此不设防。 若不是如此,今日之事根本不会发生。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贺成江的算计!! “你好狠的心!”曹恒江眼前一阵阵发黑,“贺成江,我曹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分割线—— 寺人:原指商、周二朝宫廷内使用的近侍小臣,后来专指经过阉割的宦官; (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写不完了,后面补齐) 第130章 你们是一伙的 听到曹恒江的话,贺成江蹲下来,与他对视,眼中尽是嘲讽:“我害你?曹大人,你说说,本世子哪里害你了?” “分明是你算计微生,让他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曹恒江怒目圆睁。 说罢,他又猛地看向了纪砚尘,膝行到他的脚边,将他衣摆抓得皱起:“殿下!你也听到了,此事完全是贺成江算计!那并不是微生的本意啊!” 纪砚尘居高临下地看着抓着自己衣角的男人,眼神温和,嘴角含笑,所说的话却让人心中发寒: “哦?这么说令郎那些话都是世子逼他说的?” 曹恒江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他仰起头看着纪砚尘,明明对方是笑着的,他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仿佛置身寒冬腊月。 “殿,殿下?” 纪砚尘面色不变,轻声重复:“那些话,是世子逼他说的吗?” 他似乎意有所指,曹恒江不由得看向站在一旁脸庞被拢在阴影中的男人,心中思绪飞转,一时竟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做。 “看来不是。”纪砚尘没等到他的回答,抬头看向了贺成江。 贺成江嗤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来。 从这两人之间诡谲的气氛里,曹恒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开口:“是,是他逼的!” 纪砚尘垂眸,漆黑的双眸注视着曹恒江,没人能看清那双眼里所带的情绪。 他语气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曹大人,祸从口出,这一点你应该已经从令郎那里体会过了。” “是他,一定是他!” 曹恒江此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如果不攀扯贺成江,曹微生就一定会被一起带去郢都,一旦他离开黔州,自己想要再护住这个儿子恐怕就难了。 他必须想办法让纪砚尘打消把曹微生带去郢都的念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贺成江身上。 贺家与太子关系本就难测,若是离间了他们,这两方恐怕就没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 “是吗?”纪砚尘又抬头看向了贺成江。 贺成江则是看着曹恒江,眼中涌出杀意,脸上却带着笑,一字一顿地问:“是,吗,曹,大,人?” 曹恒江呼吸一滞,可事已至此,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咬牙道: “你本就对我曹家心生不满,想要借助太子殿下坑害我家也正常!可贺成江,你别忘了,殿下天资聪颖,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他这最后一恭维看似在拍纪砚尘的马屁,实际上却是在无形中将他架到了火上。 若是纪砚尘执意认为这件事是曹微生的错,那便侧面给人一种他上当受骗了的感觉。 可若是纪砚尘不傻,就会顺势将矛头调转在贺成江身上。 曹恒江算计得好。 若是别人说不定真的会顺着他的意来,可他忘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纪砚尘,是当朝太子。 纪砚尘轻笑一声,白玉似的面容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可那些话到底是从令郎口中吐出的。孤说过,祸从口出,曹大人。” 曹恒江有些错愕,直愣愣地看着纪砚尘。 贺成江笑了起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曹大人,祸从口出啊。你儿子得罪了太子殿下,你又得罪了西启侯世子,区区断事司断事,你到底哪儿来的底气当着本世子的面说出这种话的?” 看着贺成江的笑容,曹恒江忽然明白了什么。 目光在纪砚尘和贺成江脸上转了转,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第131章 扣押 此话一出,贺成江先笑了。 他用一种十分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曹恒江:“说什么呢,曹大人,我怎么会和太子殿下是一伙的呢?你们曹家值得我们这么做吗?” 曹恒江眼睛滴溜溜的转,原本憨厚老实的面相在此刻竟显出几分奸诈狡猾起来。 贺成江的话让他有些心虚。 但他又觉得不太可能。他的那些事按理说应该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才对,怎么可能被贺成江突然发现。 就在曹恒江想着的时候,纪砚尘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语气带着些许诡谲:“莫非曹大人暗中还做过什么事情,才会让你心里有这样的想法?” 曹恒江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几变。 如果此刻他没有被曹微生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如果此前没有贺成江和纪砚尘的铺垫,他绝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可惜,这些都只是如果。 事实是,纪砚尘在问出这个问题后,曹恒江几乎是当场反驳道:“怎么可能!” 话音落下,曹恒江立刻意识到了不妥。 然而话一出口,他那惊慌的语气是不能造假的。 在场也不会有人当这一切没有发生。 “曹大人这语气听着怎么这么不像呢?”贺成江笑了,眯着眼睛看着曹恒江,眼中的狡黠毫不掩藏地露了出来。 曹恒江还在思考怎么挽回局面,将事情圆过去,看到贺成江的眼神大脑顿时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他又猛地抬头看向纪砚尘。 纪砚尘抖了抖袖子,脸上笑意加深,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让曹恒江毛骨悚然。 “你…”曹恒江声音发抖,不敢针对纪砚尘,便只能看向贺成江,“你故意的,你一直在给我挖坑,你……”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大脑飞快运转,思考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贺成江笑眯眯的,单手撑着下巴,声音懒洋洋的:“曹大人,要跟我们一起进京的不止令郎,你,也是要一起去的。” 曹恒江脸色微变。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厅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侯府护卫冲了进来,趁着曹恒江来不及反应,他们三两下便将他摁住了。 贺成江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依旧是笑眯眯的:“曹大人,要把你从府上诱来还是废了我一些功夫的。不过还好,一切都没有白费,接下来就请您在我家地牢里乖乖待几天。” 说罢,他挥挥手。 护卫立刻拖着曹恒江便往外走去。 曹恒江表情还有些呆滞,他嘴唇发抖,瞳孔里带着惊惧,等快要出了前厅才猛地回过神来,疯狂挣扎起来:“不,不!你们,你们没有证据!你们没有证据,不能抓我!贺成江!就算你是西启侯世子,没有证据也不能对我怎样!” 他目眦欲裂,至今仍不知道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贺成江没说话,远远笑看着曹恒江,眼中的嘲讽刺痛了曹恒江的眼睛。 “你,你怎么能擅自做出这种事!”曹恒江心里莫名慌乱起来,但仍然强自镇定。 “擅自?”纪砚尘忽然开口,看着曹恒江,“怎么是擅自呢,贺世子做的这些都是当着孤的面的啊。” 言下之意,贺成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得到了他这个太子的默许。 曹恒江的脸色刹那惨白。 就这样,曹恒江只是前来请罪的功夫就被当众扣下,再也没能走出侯府的大门。 那些时刻关注着这件事的人转眼就收到了消息。一时间整个炬城都在猜测曹恒江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被太子当场扣下了。 前一天才与曹恒江打了一架的曹夫人得知这件事,也不知怎地气急攻心,当场就病倒了。 短短两日,曹家便成了一片颓垣断壁,让人唏嘘。 而至始至终曹家所犯的事都只是人云亦云,谁也不知道具体的真相究竟如何。 就在曹恒江被扣在侯府当日,炬城中一位女子也被人带走,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任何无关人员发现。 第132章 什么身份 。 曹恒江在侯府地牢里被关了两日,四周浓郁的血腥气熏得他头晕眼花,频频作呕,刚进来就将胃里吐了个干净,往后便只能呕出酸水。 第二日时,吐出的秽物更是掺着血丝,可怖又恶心。 许是有贺成江的吩咐,这两日都没人理他,也没人给他送吃食。 如今曹恒江整个人肚子里空空荡荡,饿得两眼发直,呆呆靠在黑褐色的墙边,看着牢门外晃动不休的火花。 这两日的不闻不问早就磨没了曹恒江的脾气,整个人像是离了魂似的。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地牢里忽然传出动静。 有人来了。 听脚步还不止一人,不止如此,远远的曹恒江还听见了一个尖锐的嗓音,像是女子尖叫时发出的声音。 ……女子? 曹恒江眼珠子动了动,落在紧闭的牢门口,心中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不多时,铁链撞击在木门上,钥匙发出当啷轻响,一个髙壮人影先走了进来,眼神轻蔑地看了眼曹恒江,随后对身后示意了一下。 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女人被推了进来。 女人脚步踉跄,发出尖叫,声音凄厉又惊恐,被人一把推到了曹恒江身边。 曹恒江下意识躲了躲,在混乱之中没能看清女人的脸,直到她摔倒在自己身边,仓惶地抬了起头。 曹恒江瞳孔骤然一缩,声音沙哑:“婉儿?” 这女子正是曹恒江那养在外面数载,前段时间才被曹夫人发现的外室,尤婉。 尤婉看见曹恒江,一双秋水剪瞳一下子盈满水雾,可怜巴巴看着曹恒江,伸手扒拉他的衣角,声音委屈又尖锐: “老爷…老爷!您可要救救婉儿啊!这些歹人不由分说便将婉儿绑走,还欲对婉儿,欲对婉儿行那种污遭事!” 许是太慌张,尤婉根本没注意到曹恒江现在也处境危险,一心只想让他赶紧将自己带出去,整个人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曹恒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掌声打断了。 两人同时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一袭玄色锦袍的贺成江一边鼓掌一边慢悠悠踱步进来,火光将他脸上的行为盎然照得清晰明了。 曹恒江被他这游刃有余,怡然自得的模样刺激到,眼含怒火: “贺成江,你疯了吗?!” 尤婉听见这个名字,眼泪霎时止住了,眼珠子微转,悄无声息躲到了曹恒江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哭声也停了。 贺成江停下鼓掌,微微抬眸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曹大人,你还没有认清现状吗?” “无故扣押朝廷命官,贺成江,你如此罔顾王法,莫不是真以为你西启侯府能在黔州一手遮天不成?!”曹恒江色厉内荏。 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不是必死无疑,曹恒江就从来没想过要暴露什么。 只是他不知道,他被关进地牢里那天,贺成江就已经派人将曹府搜了个底调,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早就已经弄了个清清楚楚,也不是多么需要从他口中了解什么。 “曹大人想多了。”贺成江淡淡一笑,“这事本世子可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的,只不过暂时扣押区区一位断事,殿下还是能做主的。” 曹恒江脸色难看:“你们凭什么这么做!老夫自觉平日里老实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害人之事,你们凭什么如此对我!” “当真?”贺成江挑眉,似笑非笑看他。 曹恒江心里一突,强自稳住情绪:“自然是真,老夫一生光明磊落,何惧尔等!” “呵。” 贺成江嗤笑,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旁边的尤婉身上,直看得对方惊惶不已。 “那曹大人可知晓您这位宠爱有加的外室是什么身份?”贺成江低笑着问。 曹恒江表情空白一瞬,下意识看向尤婉,心中不安愈甚。 “什么?”他声音微微颤抖,恐惧难以掩藏。 第133章 蛇蝎美人 他的表情勾起了贺成江的兴趣,他露出惯常的风流笑容,眉梢微微上挑:“看曹大人这个样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这位相好的身份呢。” 曹恒江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虚,但也是真的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看向了藏在自己身后的尤婉。 尤婉年纪已经三十有余,但因为平时被这样那样的珍贵脂粉保养仍然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姑娘,眉眼间带着让人怜惜的风情。 哪怕是过去了十几年,曹恒江仍然很喜欢尤婉这张昳丽的容颜。 可不知道是不是贺成江的提醒起了作用,如今当他仔细观察尤婉这张脸时,终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梁夏女子姿容多温婉,又因为礼法对女子更加苛刻,哪怕是秦楼楚馆里的女子也少有姿色如此艳丽之辈,以前有青楼女子这层身份在,加上无人提及便未曾深思过,自然察觉不到异常,可如今…… 曹恒江越看这张脸,心中情绪便越发惊涛骇浪。 “你……” 他心中隐有猜测,却根本不敢说出口。 这种事怎能说出来,怎能被人知晓,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他曹家哪怕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啊! 然而曹恒江忘了,这件事本就不是他自己发现的。 “如何?”贺成江的声音远远传来,“曹大人看了这半天,可看出端倪了?” 尤婉脸色惨白,眼神飘忽,原本清澈惹人怜惜的眉眼在摇曳的火光中竟被曹恒江看出几分宛若厉鬼般可怖的隐晦狠辣。 曹恒江被吓得踉跄两步,说不出话来。 尤婉察觉到曹恒江对自己的疏远,眼中暗芒闪过,眼睫眨动间立刻浮现出委屈又可怜的模样:“老爷,您怎能相信要害我们的人的话,当初是老爷将婉儿赎身,还允许婉儿留在您身边伺候,您对婉儿大恩大德,婉儿怎么可能做对您不利的事情呢?” 曹恒江闻言不由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尤婉时的场景。 彼时她不过是众多被卖进醉玉楼的女子之一,因为有一张艳丽妩媚的脸令无数客人想入非非,就连曹恒江也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动了心思。 只是当时惊鸿一瞥之时,曹恒江也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在后来给她赎身,将她养在外面,就这么一直养了这么多年。 相伴这么多年,曹恒江自认自己对尤婉倾尽宠爱,只是如今再回首却总空落落的,再没有曾经的情谊了。 见曹恒江不回应尤婉,贺成江嗤笑一声,看尤婉的眼神格外冰冷:“看来曹大人并不想和你攀这些关系呢。也对,他若是认了,你这些年所做的那些事可不就也要沾上他的一份,但凡是个聪明人也是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 “什么事?”曹恒江猛然转头。 他眼中隐隐有了血丝,表情有些神经质。 贺成江看了看他,并不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什么可怜:“直到西征之前您这位美姬还在悄悄向凉上传递着消息呢。都说红颜祸水,曹大人,依本世子看,您这位美姬,可不只是祸水,还是实实在在的蛇蝎呢。” 贺成江这话不仅曹恒江变了脸色,尤婉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她恶狠狠看着贺成江,若不是周围人太多,她手边又没有趁手的武器真想立刻弄死他! “怎么会这样?”曹恒江脸色惨白没有血色。 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 单单尤婉这个细作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尤婉脸上的委屈和可怜已经消失不见,她恶狠狠看着曹恒江,眼中没有丝毫熟悉的感情,这越发让曹恒江觉得荒谬。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他恨不得像珍宝一样捧着的女人竟然一直在利用他,不仅如此,如今事情败露,她甚至也没有丝毫愧疚。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曹恒江心中恨极,嘴唇颤抖,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贺成江见差不多了,挥手让人将尤婉拖下去。 房中只剩下了他和曹恒江。 尤婉的事情冲击下,曹恒江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越是这个时候,便越是不堪一击。 贺成江好整以暇观察着曹恒江,脸上再次露出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 “曹大人,浸淫官场这么多年,您该是知道通敌叛国罪是什么下场?尤婉的身份毋庸置疑,她向凉上传递的信件也在我手中,你也不必在我这里兜圈子装糊涂,未来你儿子是生是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呢。” 曹恒江闻言,对上贺成江的视线。 这是事实上是曹恒江第一次正正经经的观察贺成江,贺家这个人人口中玩物丧志的废物世子一点也不蠢。 满腹算计,眼里的精明比他们这些在官场里摸爬滚打数年的老家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恒江不明白,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被传成那个样子。 他怎么甘心被所有人用那种眼神议论。 若是换作他自己,决计是受不了的。 可现在也不是疑惑这些的时候了,曹恒江颓然垂下头,整个人仿佛瞬间衰老了十岁不止。 “你想要什么?” 闻言,贺成江脸上笑意愈发深了。 第134章 认罪书 。 见贺成江进屋,纪砚尘终于将目光从手中的信纸上挪开,看向他:“贺将军已率军返程,不日便能回到炬城。” 贺成江脚步顿了一下,哦了一声:“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凉上那边怎么说?” “六公主尉迟莹已登基为皇,派出了使团跟着将军一起回来,届时也要同我们一起去郢都。”纪砚尘答道。 贺成江并不意外。 虽说玉水军逼迫尉迟莹答应了割让端州七城给梁夏,但他们终究不是梁夏主事人,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过了安帝才能真正算数。 这也是为什么贺尧此次返程只带了两千铁骑,其余的士兵都被他留在了凉上,就是为了防备事情有变。 “这样也好。让凉上使团吸引走郢都人大部分人注意力,你回京的事也就没那么多人盯着了。”贺成江坐下来,将手里的一沓纸放在桌上。 纪砚尘挑眉:“这是什么?” 闻言,贺成江脸上浮现出些许促狭:“你猜?” 说着他还伸手盖住了纸上的墨迹。 纪砚尘看了看那些纸张,又看了看贺成江,想了想:“你刚从地牢回来,这上面写的是曹恒江的供词?” 之所以有这个推断,是因为他从贺成江身上闻到了一股极其浅淡的血腥气。 侯府除了地牢,纪砚尘想不出还有哪里能让人沾上这个味道。 贺成江笑起来,将那些纸推给纪砚尘:“就知道你聪明。这些都是我让云青记录下来的,里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曹恒江亲口说出来的。” 纪砚尘有些好奇,拿起来翻看,越看眼中惊讶越甚。 这竟然是曹恒江的认罪书。 其中记录了曹恒江任职期间犯下的每一件错事,不仅如此还写出了他和严家勾搭的来龙去脉,甚至说明了醉玉楼背后的主子的确是严家。 “你是如何做到的?”纪砚尘眼含惊讶。 按理说曹恒江如今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应该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贺成江是用什么手段做到的? “你还记得梁夏律法中,通敌叛国是什么惩罚吗?” 纪砚尘恍然。 自古以来,通敌叛国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曹恒江膝下仅有一独子,就指望着曹微生传宗接代呢,怎么可能甘心认下这个罪过。 可尤婉的事偏偏又是板上钉钉。 曹恒江别无可选,便只能与贺成江谈条件。 “你手上这些,便是用来买他儿子命的。”贺成江似笑非笑地道。 这倒也说的通。 纪砚尘点点头,想了想,将那叠纸折起来压进自己常看的那本书里。 贺成江见状挑眉:“怎么收起来了?” “这东西还不能用。”纪砚尘淡淡道,“仅凭这东西扳不倒严家,等到万不得已或是尘埃落定时再用也未尝不可。” 这东西本就是贺成江弄来讨纪砚尘欢心的,他这时候不想用贺成江也没异议。 趁着他将东西收好起身,贺成江忽而伸手拉住纪砚尘的手腕,趁着对方不注意,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我对你好不好?” 纪砚尘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听见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声音放软,也贴着他的耳畔道: “还行,世子这样的手段也算不得稀奇了。” 这世上想要讨好他这个太子的可不少,相似的手段自然也见过不少。 贺成江闻言,眼神暗了暗,哼笑一声趁着纪砚尘不注意张嘴咬在他耳垂上,轻轻磨了磨,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第135章 喜欢 耳垂恰好是纪砚尘的敏感点,他没想到贺成江胆子这样大竟然敢直接咬自己,闷哼一声,双腿一软被贺成江拦腰抱住,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令纪砚尘半边身子都麻了。 “那这样呢?” 贺成江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纪砚尘一时无言,片刻才咬牙开口:“你别得寸进尺,这里是书房!” 纪砚尘性子冷淡,脸皮也薄,哪里能和贺成江这种不要脸的家伙相提并论,一想到他们在书房这种地方,心里就不由得涌上羞臊。 贺成江轻笑,依然贴着他耳畔吹气:“意思是,不是书房就可以?” 纪砚尘被他这话说的险些两眼一黑:“你,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不如殿下来得让人欢喜。”贺成江依旧笑,轻轻啄吻他的耳畔脖颈,一点点把纪砚尘吻得软成一滩水,呼吸变得急促灼热。 纪砚尘思绪被他吻得有些混乱,忽而感觉身子一轻,下意识搂住贺成江脖颈,才发现自己被他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纪砚尘眼尾微红,凶巴巴瞪着他,眼里是湿漉漉的惊慌,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可爱。 贺成江轻笑,抱着他往外走,声音微微沙哑:“当然是去卧房,你不是说书房不行?” “你放我下来!”纪砚尘有些慌张。 外面一堆下人在呢,他堂堂太子就这么被人抱进卧房,这成何体统! 贺成江轻飘飘看他一眼,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像个无赖:“不放,有本事你就直接跳下去。” “你!” 纪砚尘刚吐出一个字,房门就被贺成江用脚勾开。霎时他只觉得四面八方无数目光都投了过来,纪砚尘从小到大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下意识将脸埋进贺成江怀中,根本不敢看周围一眼。 贺成江感觉到搂在颈间的双手收紧,眼中闪过笑意,带着他大步穿过了空无一人的院子。 早在他进来之前,就屏退了周围洒扫的下人。 若说这场面还能有谁见着,大概也只有那几个窝在屋顶的护卫了——不过想来他们也是不敢多瞧的,毕竟这两位主子没一个是好惹的。 。 贺成江将纪砚尘放在床上,整个人也跟着欺身而上,一手撑着居高临下看他,漆黑的眼眸在烛火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他一手温柔的拂开纪砚尘额前的碎发,眼中笑意明媚。 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纪砚尘此时眼尾殷红,眼眸水光朦胧,原本冷白的脸也沾染了几分胭脂色。 这个样子冲淡了他身上清冷如九天谪仙遥不可及的气息,让他多了几分令人迷醉的红尘气。 贺成江越看越是喜欢,没等纪砚尘开口说话就先一步将他所有想说的话语尽数吞没。 别看贺成江平时随意,一双眼里时时刻刻都带着几分挥不去的散漫笑意,但本质上他其实也是一个充满野心骨子里刻满了掌控欲的家伙。 他的吻并不算得多温柔,勾缠着纪砚尘强硬地攻城掠地,直将那没什么血色的唇弄得殷红。 纪砚尘深受礼教荼毒,在这种事上不免弱势几分,被迫生涩承受着贺成江的亲吻,双目失焦,呼吸急促,手指颤抖着在他脖颈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贺成江吻得越发动情,手掌不自觉往下探去。 纪砚尘呼吸一滞,伸手想拦却被贺成江又一次吻住。 “贺…成江……” 纪砚尘声音断续,语气里能听出挣扎。 他的精神正在情感与理智中疯狂挣扎,一会儿觉得不可以,一会又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偏偏最后一根弦吊着他的心,令他不愿意就此沉沦在这能腻死人的气氛里。 “阿砚。”贺成江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这声音就像是水上荡开的一圈圈涟漪,每一圈涟漪都在激荡着纪砚尘的防线。 “阿砚,别怕。”贺成江一下下啄吻着他的脸颊,无声地安抚着纪砚尘的情绪,同时将自己的心赤裸裸的剖开给他看,“我心悦你…我爱你,别怕,别怕,我不做什么。阿砚……” 贺成江埋首在他的颈间,情动地呼唤他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 纪砚尘喉间发出似痛苦似愉悦的轻哼,眼眶比先前更加殷红,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下来,很快便被贺成江轻轻吻去。 。 纪砚尘被抱进浴桶时,思绪才渐渐回笼,想到方才发生的事,脸颊不由发热,将自己半张脸没入了水里。 贺成江担心他神志不清在浴桶里出事,一直守在旁边,见状好笑地将人捞起来:“又没做什么,你害羞什么。这样就害羞了,若是以后更进一步还得了。” 纪砚尘闻言,一个眼刀扫过去,带着要将人剜骨剔肉的狠意: “贺成江,你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贺成江笑,沾水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眼角:“殿下要是允许,我胆子还能更大一点,您要试试嘛?” 纪砚尘一手抓住他作乱的手,眼神不经意扫过某处,嗤笑一声:“调戏当朝太子,贺世子莫不是想一辈子这么忍着。” 贺成江脸色一僵,不经意侧身挡了挡,有些无奈:“我好歹伺候了殿下一场,您这样真的有种始乱终弃的感觉。” 纪砚尘冷嗤一声,甩开他的手,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出去。” 贺成江知道他现在心情起伏不定,也不再触霉头,笑着又叮嘱了两句便出去了。 房门关上。 纪砚尘紧绷的精神骤然一松,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脑海中方才的事情还在不停回荡,他脸颊热气升腾,有些负气,不由得将自己整个没入了水中。 按理说,男子十五六岁时,家中便会为其准备通房,以方便解决某些特殊需求。 但由于安帝一向不在意这个大儿子,又加上纪砚尘儿时阴影,对这种事颇为抵触,沈皇后在头几年试探着说过几次,最后见纪砚尘实在不喜也就作罢了。 至于太子妃什么的,也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拖到现在都未曾提上日程。 以前纪砚尘对男女之事颇为不喜,今日这种事更是从未做过。 正因此,他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一想到自己方才糊里糊涂的样子,纪砚尘就觉得心里臊的慌,同时也忍不住又骂了贺成江好几次,这一切都是那不要脸的家伙导致的! 。 许是纪砚尘在浴桶中泡的时间太长,又或许是因为这天晚上的事情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刺激。 当天晚上,纪砚尘就发起了高热。 贺成江睡到一半被他身上恐怖的温度惊醒,吓得脸色大变,连忙让人将大夫叫了过来。 孟大夫被云青从被窝里揪出来,一路带到浮筠院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有点儿懵,把脉的时候更觉得疑惑,忍不住问贺成江:“这段时间殿下遇到了什么令他心绪起伏很大的事情吗?” 贺成江紧皱着眉摇摇头:“没有。” 近几天的几件事都只是为了收尾罢了,大致情况也早就已经有了准备。 “那就怪了。” “到底怎么回事?”贺成江听不得这个,不由得沉了脸色。 孟大夫抚了抚胡须,斟酌着道:“或许是昨夜泡了太久的澡,受了点凉,老夫稍后写个药方,世子自让人去拿了药回来煎熬,喂给殿下即可。” 听闻他说是昨夜的原因,贺成江脸色忽然有些怪异起来,想起了昨夜的荒唐。 孟大夫见状以为他有异议,不由道:“殿下身子不好,起高热也是正常的,还是要多调养调养。” 贺成江干咳一声,饶是他厚脸皮也有些绷不住,尴尬地点点头,对一旁的锁云使了个眼色让她将纸笔取来。 写下药方交给锁云,孟大夫便要回去,走到大门口时忽而又想到什么,开口道:“今日也是巧了,世子爷上次同我打听我那师兄的去向,昨日傍晚老夫恰好收到消息,师兄近日恰好在忻州一带,正是前往郢都的必经之地,届时若是有机会也好让他给殿下瞧瞧。” 贺成江的不自在被这个消息尽数压下,他脸色稍有缓和,看看孟大夫,微微颔首:“那就多谢孟大夫了。” 孟大夫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大半夜,原本静悄悄的浮筠院悄然热闹起来,丫鬟小厮来来回回,没一会儿便将煎好的药送了上来。 纪砚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短短片刻便将贺成江折腾的心力交瘁,等药送上来,他才将纪砚尘唤醒给他喂药。 纪砚尘这场高热没有当初在凉上时那么来势汹汹。 贺成江将他唤醒的时候,他还留有几分理智,眼中水光朦胧,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因为无力而显得软和起来:“做什么?” 他这样像是个撒娇的孩子,让贺成江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给他拭去额头的冷汗,哄道:“你有点起热。我让人给你熬了药,乖,喝了药再睡好不好?” 纪砚尘反应有些迟钝,眼睫上沾着点点水渍,打量了一会儿贺成江手里的药,忽而又躺了下去,揪着被子背对着贺成江:“不喝,拿走。” 贺成江没料到他有此反应,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伸手拽了拽被子: “喝了药才能好,阿砚乖。” 纪砚尘不理他,在被子里拱了拱,就是不肯出来。 贺成江无奈,将药碗放到一旁,耐心地哄道:“阿砚,你出来看看我好不好,要是藏在被子里闷坏了,我要心疼的。” 纪砚尘没回应,只在被子里又拱了拱。 贺成江觉得他这个反应可爱,但又为他不愿意喝药的样子感到头疼。 想了想,贺成江俯下身,小声问纪砚尘:“阿砚,你为什么不想喝药,你说了我就不喂你喝药了,怎么样?” 纪砚尘似乎是有些心动,从被子里钻出半个头,仍然警惕的看着贺成江:“真的?” 他这样子实在孩子气,贺成江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想逗逗:“当然是真的。你要是不说,那就一定要喝,不仅要喝我还要把风行叫进来,让他看看太子殿下为了不喝药是怎么耍赖的。” 纪砚尘水汪汪的眼睛立刻浮上了一片委屈:“你敢!” “那你说不说?”贺成江笑看着他,一双眼里全是宠溺。 纪砚尘犹豫了一下,整颗脑袋探出来,撇撇嘴:“……反正喝了也好不了。” 贺成江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问:“你说什么?” 纪砚尘看了看贺成江,眉头微微蹙起,一张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纠结的神色:“反正喝了也好不了,这些药根本没有用处。” 贺成江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纪砚尘,直将人看得有些紧张。 纪砚尘爬起来,伸出瘦削苍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眼中是平常绝不会有的担忧:“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贺成江喉头微微滚动,忽然伸手猝不及防将纪砚尘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了。 纪砚尘吓了一跳,大半身子悬在床外,令他十分紧张,不由得抓紧了贺成江的衣襟,整个人也有些紧绷。 好一会儿贺成江有些沙哑地声音才传入耳中:“我会找人治好你的,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阿砚,你相信我好不好?” 纪砚尘指尖微微蜷缩,眼中迷蒙恍惚。 还在发热的他整个人不太清醒,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只是本能的寻求着安全感,在贺成江怀中渐渐放松下来,慢腾腾地点点头。 “好,我信你。” 最后在贺成江连哄带骗下,纪砚尘还是不情不愿的喝完了药。 等贺成江将药碗交给外面候着的锁云再回到床边时就见纪砚尘泪眼汪汪地瞪着他,满眼控诉,仿佛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贺成江心里好笑,上床将人拉入怀中。 纪砚尘在跟他闹脾气,激烈挣扎,却被贺成江用更大的力气禁锢在怀中。 贺成江在他耳畔轻哄:“乖,阿砚乖,让我抱抱好不好?” 纪砚尘脸色不好,语气也带上了怒意:“不好!”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停下了挣扎,乖乖在贺成江怀里找了个熟悉的位置靠着,微红的眼睛里涌上疲惫的神色。 贺成江看得心疼,轻轻在他脸上啄吻,缱绻又温柔。 纪砚尘感到舒服,也不再抗拒,动作生涩又轻微的回应他的亲吻,就像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猫。 贺成江看他这样子,笑了笑,忽然心血来潮,开口小声询问:“阿砚,我是谁?” 怀中的人隔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回应道:“……贺成江。” 贺成江吻在他眼皮上,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惊醒什么一样:“我心悦你,阿砚。…你呢?你心里,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我?” 话音落下,贺成江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问出这个问题的,但他忍不住,哪怕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哪怕是趁人之危,他也想知道自己在纪砚尘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纪砚尘闭着眼睛,像是没听见贺成江的问题。 贺成江等了好半晌,期待渐渐冷却变成失望,令他心里的烈火渐渐被浇熄。 果然…不喜欢吗? 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固执,期待那哪怕一丁点的可能,但…… “喜欢。” 忽然,一个低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像是一声无意识的呢喃。 贺成江僵住了,呼吸也跟着一滞。 他惊愕地看向怀中人,双眼逐渐变得明亮。 他小心翼翼凑到纪砚尘耳边,带着激动询问:“你说什么?” 怀中人像是被他的呼吸惊动,皱着眉动了动,却并没醒,只是在他怀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呼吸渐渐绵长。 贺成江没敢动,就这样静静看着他,许久移不开眼。 ——分割线—— 清醒后的太子殿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该死!! 第136章 互通心意 纪砚尘身子不好,但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并不猛烈,次日傍晚便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贺成江端着汤药进屋时,便看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双目发直,不知在想什么,连他进门来的声音都没听见。 “该喝药了。” 贺成江抿唇一笑,在床边坐下,用勺子搅动着碗中药汤,清苦的味道顷刻间便在屋中散开,也拉回了纪砚尘纷乱繁杂的思绪。 纪砚尘看向贺成江,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只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 “乖,张嘴。”贺成江将一勺药递到纪砚尘唇边,声音轻柔地哄着。 昨夜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哄着他喝药的。 纪砚尘耳廓不由红了,眼神不自在地乱飘,下意识想要避开他递来的勺子。 贺成江见状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出声来:“怎么,阿砚还是不想喝药吗?” 纪砚尘:“……” 昨夜的事两个人都记得清楚,纪砚尘自然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脸颊发热更加羞臊了。 他凶巴巴瞪着贺成江,咬牙切齿地吓唬他:“贺成江,你信不信孤让人拔了你的舌头,让你以后再也没法子说话!” 贺成江笑看着他,只觉得他这装模作样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反而非常可爱:“哦,殿下舍得?” 纪砚尘一怔,想起昨晚自己迷迷糊糊被贺成江套出来的那两个字,顿时恼羞成怒:“孤有什么舍不得的!” “殿下舍得,那成江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贺成江笑眯眯的,一双眼艳若三月桃花,看人时深情无限,好似为了眼前人什么都肯放弃似的。 他越是这个样子,纪砚尘越是拿他没辙,不免有些泄气,忿忿伸出手来。 贺成江不解:“什么?” 纪砚尘瞪眼:“药,拿来!” 贺成江挑眉,闻言将药碗递给纪砚尘,想看看他要做什么,却见纪砚尘接过碗,毫不客气地仰头一饮而尽,一两滴褐色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一路顺着下颔滑进脖颈。 苦涩的药液在喉间滑过,下一刻药碗嘭一下被纪砚尘放在旁边的矮案上。 贺成江回过神,有些哭笑不得,用帕子温柔地替他擦掉嘴角喉间的痕迹,语气无奈:“喝这么急做什么,不苦吗?” 当然苦,药什么时候有不苦的了。 偏偏纪砚尘喉间梗着一口气,偏头不看他也并不回应他的问题。 贺成江见状眼神一暗,伸手强硬地将纪砚尘的脸扳回来,迫使对方与自己视线相交,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对方有些错愕的表情。 “你……” 纪砚尘想要说什么,然而他才刚吐出一个字,唇就毫无征兆地贴上了另一片柔软。 这个吻强势又短暂,纪砚尘还没反应过来贺成江就已经离开,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贺成江用指腹拭去唇角水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声音低沉中又蕴含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真苦。” 纪砚尘不知该说什么,失神地定在原地。 贺成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眼中那些不明的情绪尽数消散,只余下一片柔软:“殿下。” “恩?” 纪砚尘被拉回思绪,心跳不自觉漏跳了一拍。 “你还记得昨晚说过什么吗?”贺成江与他离得极近,几乎鼻尖贴着鼻尖,一眨不眨的看着纪砚尘,不错过他眼中每一丝情绪。 纪砚尘撑在床上的手倏忽收紧,瞳孔也不受控制的压紧。 他没想到贺成江竟然敢直接挑明这件事,根本没想过应该如何应对这件事,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要命的问题。 “难不成昨晚那些话不是你的心里话吗?”贺成江将他的每一个反应尽收眼底,指尖不由得收紧几分,低声询问。 他知道昨晚的那些问题实际上算是乘人之危,因此,只要纪砚尘点头说是,他就可以全当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将选择权毫无保留地交给纪砚尘。 纪砚尘似是感知到了什么,脸色也微微变了,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贺成江,被他藏在被子里的手紧攥成拳。 许久过去,贺成江微微阖目,慢慢松开捧着纪砚尘的脸,叹了口气:“算了,你好好休息。……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他抽身拿上已经空掉的药碗,转身要出去。 纪砚尘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拉住贺成江的手,用力到本就苍白的指尖几近透明。 贺成江动作被拉得一顿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等他回头看向纪砚尘时,眼中的情绪已经隐藏得不见丝毫:“怎么了?” “我……”纪砚尘难以启齿。 尤其是在贺成江那格外平静的目光下,纪砚尘更觉得难以吐出一个字来。 贺成江似是知道他心中芥蒂,神色温和,轻声安抚:“没事。”他的手抚上纪砚尘的脸,与他靠近,呼吸尽数洒在那张冷白的脸上,“阿砚,没事。你若不愿说便不说。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便说过,我不强迫你。” 他的话如同一滴水落入水面,荡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搅动着本就不慎平静的心。 纪砚尘闭了闭眼,指间收紧,下定了某种决心:“你昨日说要寻人治好我,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 纪砚尘略有失神,慢慢点了点头:“好,孤且信你。” 贺成江听他此话,心头微动:“殿下的意思是?”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领口忽而一紧,整个人被拉得往前倾,紧接着唇上便落下一个冰凉柔软的吻。 这是纪砚尘第一次主动亲吻一个人,他的动作生涩小心隐隐带着颤抖。 饶是如此,贺成江还是被吻得僵在原地,浑身肌肉紧绷,瞳孔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下的纪砚尘,手中碗碟砰一下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屋外候着的锁云听见声音,心中一惊,以为房中出了什么事,连忙在门口轻声呼唤,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碗碟摔碎时纪砚尘便被惊动,想要退开,然而他的唇刚刚与贺成江分开便又猛地被对方扣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贺成江心中激动,这时候连唇舌间残留的苦涩药味都觉得分外甘甜,一番纠缠间两人便滚上了床,又是好一番撕缠。 第137章 写信(大改) 有了纪砚尘的主动,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而也就是两人确定心意后的第三天,贺尧也终于率领两千铁骑安全返回了炬城。 两千铁骑被留在了城外驻扎,进城的只有贺尧、凉上使团以及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严魏庭。 许多人对凉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消失已久的太子殿下不知怎地流落到了凉上,为了救回他们的太子,皇上才会下旨发兵西征。 在他们看来这件事里根本就没有严魏庭的事,如今看到他竟然跟着贺大将军一起回来,不由得心生疑惑。 短时间内各种各样的猜测便在市井茶馆中不断流传,各种靠谱不靠谱的流言层出不穷。 当事几人对这件事并不知晓,纪砚尘在得知严魏庭竟然跟着贺尧一起回来的时候也只是短暂诧异了一下,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这位严大公子在凉上左右逢源、摇摆不定的举动让他在纪砚尘这里的重要性一降再降。 虽然他曾经的确承诺过会给严魏庭一个取代郢都严家的机会,但事实证明这个或许有些小聪明的商人本质上也不过只是一条趋利避害的狐狸,纪砚尘是断然不可能在他身上倾注太多的注意力的。 。 是夜,纪砚尘正在书房中写信,准备趁着回京在即提前在京中打点一番。 他才刚刚写到一半,书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不用想也知道敢不敲门就直接进来的,这整个炬城乃至黔州只有贺成江一人。 纪砚尘头也不抬,手上笔势都未停顿一下,声音清淡:“这时候世子不是应该在前院同将军谈心吗?” 贺成江见他在写信,拖了椅子到桌边挨着他坐下,抻着脖子半点也不知道避嫌地直接看他信上的内容,随口答道:“比起我,我爹明显更想和我娘谈心。这种时候就应该识相一点,回来找自己的娘子。” 哗! 纪砚尘手忽然不受控制,一笔没来得及收住,长长的墨痕瞬间横亘在信纸上,无比扎眼。 纪砚尘来不及管自己写到一半被毁的信,斜眼瞟向贺成江,声音里透着幽冷,仿佛寒天腊月天上飘落的霜雪:“你说什么,孤方才没听清。” 空气中流淌着无形的杀意,似乎下一秒纪砚尘就会毫不客气地将贺成江五马分尸。 贺成江却半点不害怕,他与纪砚尘无声对峙,片刻后才仿佛妥协般耸耸肩:“好好,我可以勉为其难当娘子,只要殿下愿意,我马上就能开口叫你夫君。” 纪砚尘:“……” 事实证明,他还是比不过贺成江不要脸。 这位混起来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纪砚尘被撩得耳廓脖颈都开始泛红,好一会儿才平复心绪,不去看贺成江,面无表情将被毁的信纸用力揉成团,丢到一旁的废纸篓里。 贺成江见好就收,一手撑着头看他,笑盈盈地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今天收到一个消息,阿砚,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第138章 破绽(大改) 纪砚尘闻言面若冰霜,冷哼一声,根本不打算理他,重新在毛笔上蘸上墨水准备继续写自己的信,对他所说的消息完全不感兴趣。 贺成江等了一会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不想知道吗?” 纪砚尘不理他,笔尖微顿,思索了片刻才又继续写信,神情专注又认真,好似不论什么事都无法再影响此时此刻的他。 贺成江又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苦恼: “那真是遗憾,我本来还想说当初襄州那件事查出了一点眉目呢。” 哗! 又一次,纪砚尘手中的笔一歪,在纸张留下一条无比刺目的黑色墨痕。 贺成江不说话了,看着纪砚尘因为过于用力而露出青筋的手背,脸上笑意收敛,漆黑的瞳仁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 “你,说什么?”纪砚尘忽然开口,转头看过来。 那双本就漆黑的眼眸如今看起来更加幽深,平常如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的温和神色无影无踪,与此时此刻的纪砚尘对视,只会让人生出恐惧与惊慌。 襄州的事情一直是纪砚尘心中的坎。 他因为这件事失去了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弟弟,因为这件事失去了跟随他最久的一批护卫,也因为这件事失去了纵马长歌的未来。 每一个寂静的夜晚,心中的恨意就在滋长,让纪砚尘无论如何也不能无视与襄州有关的任何一件事。 看着变成这样的纪砚尘,贺成江忽然就觉得很后悔。 虽然他知道纪砚尘总有一天会直面当初襄州的事情,但看到纪砚尘这样一副样子还是觉得心疼。 贺成江喉头微微滚动,伸手将纪砚尘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拉出来,一根根将他紧攥的手指扳开,怜惜地摸了摸他被自己指甲掐破皮的掌心,五指强硬地挤进他的指缝,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阿砚,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冤死的人会沉冤昭雪,而我会陪着你。我保证,当初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再发生。” 纪砚尘也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对,他闭上眼,竭力压下胸腔中暴虐的情绪。 贺成江见状伸手将人拉入怀中抱住,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为他驱散心中的恨与惊惶。 不知过了多久,纪砚尘终于再度开口,声音嘶哑:“是什么消息?” 贺成江顿了片刻,缓缓开口:“当初你出事之后,郢都派出人手搜索你的下落,同时另外派出了二皇子带着从五城兵马司中抽调出的军队一起负责襄州赈灾的后续。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闹大了,原本盗匪猖獗的襄州并没有抵抗多久,最终这件事以二皇子在襄州城内当众斩首七位匪首为结局。” 纪砚尘趴在贺成江怀中点点头。 他知道这件事,那段时间他还在被追杀的途中,零零散散也将这件事听说了个大概。 只是贺成江突然提起这个,难不成此事中间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贺成江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将人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轻抚他的后背以此安抚他的情绪:“大的问题是没有。二皇子做事还算是干净,收尾处理得都还可圈可点,但却漏掉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第139章 奖励 纪砚尘来了兴趣:“什么破绽?” “他将七人当众斩首,后续还让人处理掉了与这七人亲近的每一个人,就连与襄州知府有关的人也没有放过。可有一个人他没有调查出来,因而没有动手,让那人活到了今天。” “谁?” “一个与襄州知府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贺成江稍稍卖了个关子。 纪砚尘按捺不住,撑着他的肩膀要起身,却又被贺成江伸手按住,与他接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这才像是成功偷腥的猫似的微眯起眼睛道:“襄州知府的小儿子。” 纪砚尘呼吸有些不稳,闻言一愣,感觉自己好似没听清:“谁?” 贺成江笑了,又同他解释道:“襄州知府柳成渊除了一个妻子外后院还纳了七房小妾,除此之外他在外面其实还养了一个外室。因为瞒得好,所以只有极少人知道他还有个外室。那外室曾给柳成渊生过一个儿子,这件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如果不是我派出的人机缘巧合,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你是说,柳成渊的小儿子还活着?”纪砚尘露出思索的神色。 他对这件事也很惊讶,贺成江的人想要调查出这么多东西,想必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如此想到,纪砚尘看贺成江的时候眼神不由得复杂了几分。 “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贺成江见状,当即邀功道,“殿下是不是应该奖励我点什么?” 说话间,他凑上去亲了亲纪砚尘的耳垂,一路往下吻到脖颈,动作间不经意扯开了纪砚尘的衣领,亲吻流连在他锁骨处,炽热的呼吸让人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后缩。 俗话说,凡事有一有二就有三。 如今的纪砚尘已经不再抗拒两人逐渐越界的亲密举动。 他被亲得也有些意乱情迷,用最后的理智推了贺成江一把,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分,不仔细听反而会觉得那只是一声低低的呻吟: “别在这儿。” 贺成江一顿,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干脆将纪砚尘拦腰抱起,丢下一桌子的狼藉回了房间,接着又是好一会儿亲热。 (ps:我宣布,这世界上最难把握尺度的就是亲热戏。总之,还是没到最后一步,具体过程大伙儿自行脑补哈。) 不知过了多久,纪砚尘懒洋洋趴在浴桶之中,累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冷白的皮肤被热气熏得微红,任由这贺成江伺候着给他洗漱。 “后日我们便出发前往郢都,我已经安排好了,届时途经忻州,我便让人将那少年带来见你,届时想做什么都由你说了算,是杀是留都听你的。”贺成江牵过他的手,给他擦洗有些红的掌心,声音温柔中又带着餍足的笑意。 纪砚尘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懒懒恩了声,下巴搭在浴桶边兀自打着瞌睡。 贺成江还记得上次他发高热的事情,不敢让他一个人在浴桶中久待,给他简单清理了一遍便将人抱回了床上。 第140章 襄州往事 接下来一天纪砚尘过得很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次日就要启程前往郢都,贺成江也难得安分了,至少没有再黏黏糊糊缠着纪砚尘亲亲。 这一点倒是让纪砚尘心里也放松了许多,晚上睡眠都比平常要好上一些。 出发这日,纪砚尘早早便起了,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绣金边水花纹锦衣,披了件同色外氅,腰间坠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佩。 乍一看真是无瑕似玉,皎若明月。 贺成江比纪砚尘还起得早,此刻恰好与云青交代完琐事,闻声回头便看见从屋内走出的他,眼中闪过惊艳。 纪砚尘站在门口与他对视,眉梢微微上挑,神色间是属于皇室的矜贵与优雅。 贺成江笑了,两步上前对他伸出手,压低声音悄声在他耳畔道:“殿下今日真好看。” 纪砚尘睨他一眼,听不出喜怒地反问:“孤往日不好看?” “当然不。”贺成江对他这种反应很是受用,轻笑着朝他耳朵吹了口气,等看到对方耳廓晕开浅浅的胭脂红才继续道,“殿下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今日穿上这一身就格外好看了。” 纪砚尘这才注意到,他这身衣服与贺成江身上那一身颇为相似。 只一身为月白色,一身为鸦青色,一身为绣金水花纹,另一身则是银丝鱼纹,站在一起看,颇有一种相辅相成的感觉。 贺成江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发现了这两套衣服的小心思,眼中笑意更深: “殿下喜欢这套衣裳吗?” 纪砚尘挑眉,打量了贺成江一会儿,嘴角微不可察上扬些许:“尚可。” 。 四周仆从在匆忙搬运着行李,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 贺成江牵着纪砚尘走出浮筠院,领他到前院与贺尧一起用了早膳才朝大门而去。 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早就收到了消息,一大早便拖家带口地来到了西启侯府外候着,阵仗极大,就连一些好事的平民百姓也围在外围,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张望着,都想要瞻仰这位传说中太子殿下的英姿。 贺成江明显是提前知道这件事的,即将到大门口时,脚步倏忽一顿。 纪砚尘敏锐察觉到什么,偏头看来,用眼神无声询问。 贺成江意味深长地看了纪砚尘两眼,忽而笑了笑,小声道:“我忽然想到,殿下还是本世子的‘男宠’时,好似随我一同出过门。如今外面人头攒动,个个都想着要瞻仰殿下您的英姿,若是被人认出您与当时一模一样,这要怎么解释呢?” 纪砚尘一愣,贺成江不说他都快忘了。在去凉上之前,他的身份还是被贺成江养在府中金屋藏娇的男宠呢。 堂堂太子却屈居侯府做了男宠。 哪怕只是传言,也算得上是一桩天大的丑闻了。 纪砚尘却只是很轻微的皱了一下眉,紧接着在贺成江惊讶的目光中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恶意的笑容:“这种事若是传开,迫不及待想要将它压下去的可不会是孤。” 言罢,他径直抬脚跨出了侯府大门。 早就已经等得昏昏欲睡的众官员看到纪砚尘出来,皆是浑身一震来了精神,纷纷上前来,七嘴八舌地朝纪砚尘见礼。 走出侯府大门的那一刻,纪砚尘脸上就立马挂上了温润无害的微笑,配上那张苍白到病态的脸,只让人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温和有礼、人畜无害。 只他这般模样,谁也不会将凉上那场一波三折的夺位之争与他联系在一起。 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而事实上,抛去后来的那些,他也的确是那场夺位之争里的牺牲品。 与众位官员的寒暄并没有持续太久,纪砚尘只简单与他们交流几句后便上了马车。 随着车帘落下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这位短暂出现在炬城的太子殿下也终于迎来了遥远的回京时刻。 。 郢都,御书房。 随着安帝一笔落下,一个‘尘’字也跃然纸上,笔画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看着这个自己刚写出的字,安帝有些出神,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少见的浮现出一丝复杂。 他忽然开口:“他们可出发了?” 李德贵闻言立刻应道:“算算日子,确实便是这几日了。黔州距离郢都路途遥远,皇上想要见太子殿下怕是还要再等两月。” 安帝没说话,捏着笔闭上了眼睛。 时隔大半年,他已有些记不得这个大儿子的面貌如何了,只记得他性格强势一如他的祖父,每当看见这个儿子,他都像是看到了先帝,这种感觉越是强烈,他心中对其的厌弃便越甚。 不知过了多久,安帝终于睁开眼,却一眼也不愿在那个尘字上多停留,有些疲惫地挥挥手: “收下去。” 李德贵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撤走了桌上的纸,看到安帝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折子看起来,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 “陛下,贵妃娘娘方才送了些点心过来,可要现在端上来?” 安帝闻言一顿,淡淡嗯了一声:“为何没听见底下人前来通报?” “贵妃娘娘说陛下您辛苦,不愿因为这件事打扰您,便只将点心放下就离开了,遂没有通报。”李德贵解释道。 听闻这话,安帝原本不甚愉悦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点点头:“还是贵妃想得周到。” 话落又似想起什么:“二皇子最近在做什么?” “二皇子近日一直勤勤恳恳在刑部当值,听闻前些日子才破获了一起悬案,如今刑部各官员都在称赞二皇子才思机敏呢。”李德贵摸摸袖中冰凉的金瓜子,不动声色地在安帝面前给二皇子说话。 安帝微微颔首,看起来心情总算是好了。 李德贵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下也稍安,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伺候。 。 回京的日子很平静也过得很快,加上有贺成江无微不至的照料,这一路上纪砚尘的身体也没出幺蛾子。 没多久,一行两千余人便抵达了忻州,并在忻州最大的城池瑞安落脚。 送走想要让纪砚尘去自家暂住的忻州知府,整个客栈才算是安静下来。 贺尧不习惯与纪砚尘待在一起,随便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独留下纪砚尘一个人坐在客栈大堂,不知道在等谁。 贺成江刚从外面进来便看见他,明知故问地挑挑眉:“时间也不早了,怎么还不休息?” 纪砚尘也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好似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饶是贺成江这样的厚脸皮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坐到纪砚尘身边,抬手探了探他温度偏低的额头,松了口气:“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害得我天天担心你生病,还好,看来本世子还是挺会照顾人的。” 这一点倒是没错,贺成江的确很会照顾人。 这段时间不管纪砚尘想要什么,贺成江总能第一个察觉出来,然后一声不响地给他安排好,哪怕是在赶路途中也让纪砚尘十分熨帖。 只是…… 纪砚尘思绪止住,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朝着楼上房间走去。 贺成江手被迫悬在半空,无奈地看着他离开的清冷背影,叹了口气也起身跟了上去:“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殿下难道不是留下来等我的吗?” 纪砚尘闻言脚步一顿,淡淡回看,狭长的凤眼隐没半分风情:“想得倒是挺美。” 贺成江在纪砚尘身后上了三楼,趁着四周无人在纪砚尘关门的前一秒挤进了他的房间,一手拉过纪砚尘手腕儿,将人反手抵在门上,离得极近,呼吸交织。 “殿下好冷漠,让娘子我都觉得有点难过了。” 纪砚尘被迫靠着木门,平静地回望贺成江,蓦然一笑,声音轻而柔:“那怎么办?难不成想要孤疼疼你吗?” 贺成江呼吸一滞,眼睛倏然一亮,期待反问:“可以吗?” 纪砚尘笑容一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擒住贺成江,将人推开,随手整了整衣服,无害地眨眨眼:“不可以。” 贺成江不敢与纪砚尘角力,因此轻而易举便被推开了,听见纪砚尘的话,露出遗憾的神色。 纪砚尘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世子,你可以走了。要是被贺将军看到你进孤的房间,怕是会打断你的双腿。” 贺成江看了看门外空荡荡的走廊,并不惊慌着急,慢悠悠坐到桌边: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是殿下能让我睡一下,别说打断腿,便是要了我这条命也是可的。” 纪砚尘闻言挑挑眉,正待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贺成江又一句话打断了他: “哎,殿下别这么紧张嘛,光天化日的,本世子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想和殿下一起吃顿饭罢了,难道这也不行吗?”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纪砚尘却敏锐的品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转念一想,干脆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挑挑眉:“所以,饭呢?” 贺成江一笑:“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纪砚尘心中有数,明白了什么,也沉默下来。 。 没过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纪砚尘一愣,第一时间看向贺成江。 贺成江则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随口朝门外问道:“是谁?” 顿了顿,门外传来小二的嗓音:“两位公子方才点了菜,掌柜叫我给两位送上来呢。” “那进来。”贺成江一脸早在预料中的模样,与纪砚尘对视,笑眯眯地朝门外道。 很快房门打开,两个穿着小二衣裳的年轻男子端着托盘走进来,盘子里正好摆着几碟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以及一壶酒。 菜肴一一被摆上桌,纪砚尘全程没有说话,而是用打量的目光看着那两个小二,心中思索着这两人中谁才是贺成江先前说过的…… “你留下伺候,你可以下去了。”贺成江忽然开口,用正在把玩儿的白玉折扇分别点了点两个小二,状似随意地道。 “是。” 两个小二愣了一下,很快点头应下,一人转头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了。 等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那被留下来的小二才小心翼翼抬起头。先是看了看贺成江,然后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二话不说跪在他面前,声音极轻道: “草民柳怀恩见过太子殿下。” 纪砚尘没说话,目光在柳怀恩身上停留片刻,随后看向了贺成江,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贺成江唰一下展开了手中折扇,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跃然纸上,右上角还铁画银钩写着几个字,看得出来这折扇来历恐怕不小。 面对纪砚尘的目光,贺成江不慌不忙扇了扇风,然后才慢悠悠地道: “起来,将你之前同我讲的,一五一十全告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高兴了,自然许你一条生路。” 柳怀恩闻言没说话,只小心翼翼抬了抬头,看了纪砚尘一眼,有些拿不准这是贺成江的意思还是纪砚尘的。 纪砚尘见状淡淡嗯了一声:“起来。” 闻言柳怀恩这才起身,犹豫着将自己所知晓的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 去年夏,襄江闹洪灾。整个襄州大半都被洪水淹没,无数难民北上逃荒,当时作为襄州知府所在的平越是整个州灾情最轻的,饶是如此,大量难民涌入还是对整个平越城造成了不小影响。 那段时间粮价一涨再涨,街巷中时不时就能看到饿死的百姓。哪怕州府开仓放粮,设置赈灾粥棚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生活的重担逼得许多良民落草为寇,成了在襄州周边各处抢劫来往商贾百姓的贼寇。 更是不知为何,短短时日这些贼寇便成了气候,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襄州守备军尝试几次都没能将他们剿灭。 襄州知府柳成渊也是焦头烂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恰在此刻,朝堂中也确定了此次的赈灾大臣,正是当朝太子纪砚尘。 柳成渊收到消息还松了口气,原以为有太子莅临,加上朝中募捐的钱财与粮食,襄州情况会逐渐好转,那些贼寇若得知来的人是太子,想必也不敢做什么。 可问题恰好就出在这里—— 某天夜里,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柳成渊府上,将原本还在焦头烂额的柳成渊吓了大跳。 “柳大人如此惊慌作甚,我又不是来杀你的。” 来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清他本来的声线,话语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柳成渊见来人一身黑衣蒙面,根本看不清脸色,顿时就意识到不好,想到各种匪寇恼羞成怒刺杀当地官员的传闻,脸色更加苍白难看:“你,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发出桀桀笑声,坐在书房主位上,阴鸷的眼神落在柳成渊身上,更让柳成渊心中慌乱。 他该不会真的要死了? 就在柳成渊这样想时,黑衣人开了口:“我是来和柳大人谈笔生意的。” 柳成渊一脸迷惑,不解看着来人。 他这个模样前来拜访,实在不像是来谈生意的。 黑衣人似是看出柳成渊所想,轻笑:“我们要谈的生意不能让外人知晓,自然要以这样的方式前来。” 柳成渊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知府,听到来人这话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斟酌片刻,才试探着询问:“你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黑衣人诡异一笑,“只需要柳大人明日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将守备军留在城中,至少拖到申时。” 柳成渊一愣:“就是这样?” 他心中不解,守备军作为城中守卫非特殊情况是不会离开城池,想要将守备军留在城中实在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黑衣人闻言却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声还带着意味深长:“就是这样,是不是很简单?” 柳成渊没说话,他敏锐的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可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眉毛渐渐皱紧起来。 黑衣人见他这副样子,眼神忽然又是一沉,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柳大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会不答应?” 柳成渊听出了黑衣人话语中的胁迫,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他敏锐的察觉到此事有蹊跷,可偏偏一时又不知道这对黑衣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若是照你们所说的做,事后又有什么好处?” 黑衣人闻言,笑了笑:“好处很多。柳大人在襄州知府这个位置上也做了十几年了,难道就没想过调往郢都?” 柳成渊呼吸一滞。 去郢都? 这个条件对于官员来说算得上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了。 俗话说,宁可在京为七品,不愿外放为三品。 仅这一句话便可看出京官在地方官心中的地位与诱惑力。 柳成渊不算是个好人,或许在当官方面他勉强算得上公平公正,但在如此大的诱惑下也不免出现动摇。 黑衣人将他的犹豫尽数收入眼中,脸上一抹嘲讽的冷笑一闪而过。 等了一会儿,黑衣人问道: “如何,柳大人可想清楚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柳成渊依然颇有犹豫。 话音刚落,一道迅疾的破空声忽然在书房内响起,紧接着房内传出一声闷响以及柳成渊惊慌摔倒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了远处的仆役,有人出声询问:“老爷,出什么事了。” 书房内,柳成渊被扼住喉咙无法出声,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黑衣人,与对方那阴鸷深沉的眼眸对视,让他感觉好似身处冰天雪地中。 门外仆役许久得不到回应,心中疑惑又生怕柳成渊在书房中出了什么事,走近了一些又开口追问一句。 黑衣人死死盯着柳成渊,发出一声很轻的低笑,尖锐的匕首抵上了脖颈。 “柳大人,这种情况下,您应当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柳成渊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连连点头,眼带惊慌,竭力压制着喉间的颤抖:“无事,此处不用伺候,退下。” 仆役停在书房门口不再往前,最终转身离开。 柳成渊再度看向黑衣人抖着声音:“走,走了……” 黑衣人笑了,低头睨了一眼雪白刀光:“我发现,想要柳大人听话,还是这东西好使。” 此话一出,柳成渊脸色更加惨白,他立刻就明白黑衣人说这话时什么意思,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立刻有了倾泻,连忙道:“知道,知道了!明日,我会将守备军留在城中。” 黑衣人得到满意的回答,这才收回手中匕首,点点头:“恭喜您,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柳成渊惊魂未定,看到黑衣人消失在书房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天晚上的柳成渊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到底答应了怎样一件事,也不会想到明日当他真的想方设法拖住守备军后,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 纪砚尘听完柳怀恩的讲述,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或欣喜。 他不知在想什么,许久都没有说话。 柳怀恩却等不了这么久,他担心纪砚尘不相信他所说的,再三保证:“殿下,怀恩绝无一句虚言,请您一定要相信怀恩。” 纪砚尘看着他,似乎来了点兴趣,问:“你说你口中无半句虚言,可你对这件事知之甚详。若非当事人,你又如何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好似亲身经历一般?” 柳怀恩闻言,脸上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似在犹豫,片刻后才开口: “因为,我就是故事里那个门外的仆役。” 此话一出,纪砚尘也有些惊讶,不动声色与贺成江对视:“你分明是柳成渊的儿子,如今又说是仆役,孤该如何相信你?” 闻言,柳怀恩解释道: “因我是外室所出见不得光,但娘又希望我能时常在父亲身边尽孝,便从父亲那儿为我讨来了这个差事。 怀恩从十五岁起便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以他身边小厮的身份常伴身侧,这才有幸能在当时亲耳听到这些事。加之后来,父亲知晓当晚答应的事情引发的后果,心生恐慌,又将我唤到身边将事情一五一十讲述一遍,怀恩这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殿下。” 第141章 襄州往事+寻医 柳成渊起初并不知道自己答应的事情会有怎样的后果,毕竟守备军常年驻扎城郊,极少有用武之地,他也自然而然地认为明日也会是一样的情况。 而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闭门不出,将一切消息拒之门外,坚决不看不听不理。 这样也算是完成了黑衣人让他做的事。 只是当他拖到申时,终于让人将急切等待在府门外的守备军参将请进来才知道,出大事了! “你,你说什么?”柳成渊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惨白着脸跌坐回椅子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分外复杂。 守备军将领脸色也很难看: “郢都派来的赈灾队伍遭到偷袭,如今被冲散,赈灾钱财与粮食被洗劫,那位……那位太子殿下也不知所踪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柳成渊只觉得如遭雷击,浑身瘫软无力,脸色格外难看。 怎么会这样? 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这,这种事……”柳成渊语无伦次,\"这种事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这话让守备军将领的脸色也很难看,但又不敢明说是柳成渊自己此前闭门谢客,说什么也不肯见他,不然守备军要是早点出城,说不定还能将太子带回来。 柳成渊也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片灰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守备军将领觉得奇怪,又有些担忧:“柳大人,您怎么了?” 柳成渊一个激灵回过神,看到将领,连忙哗一下起身:“平越守备军现在何处?” 将领闻言,立刻道:“属下已经擅自派出七百人前往出事地点搜寻,余下五百人留守城中,负责城中巡逻与治安。”说罢,他又犹豫了一下问柳成渊,“是否需要再派一些人出城寻找?” 柳成渊脸色难看。 平越作为梁夏并不算特别大的城池,守备军总数仅一千余人,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非常合理了,若是继续派人出去,恐有人钻空子,又将主意打到平越身上来。 来回踱步许久,柳成渊又问:“赈灾的钱粮一点不剩?” 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这关头钱粮对襄州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东西,这一点不仅仅柳成渊清楚,襄州百姓清楚,那些盘踞在襄州周围的贼寇匪徒也一清二楚。 他们当然是不会放过这些从郢都一路押送过来的东西,没将马车拆了一起带走都算是好的了。 守备军叹了口气:“除了一些被撕碎的布匹,什么都没有剩下。” 柳成渊:“……” 完了。 这是柳成渊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赈灾钱粮在进入襄州地界的时候被抢,就连当朝太子也失去踪迹,仅前一点就能让他牢底坐穿,再加上后一件,等待他的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今时今日,柳成渊无比后悔,他昨天晚上还不如不答应了,当时被杀也好得过如今这样煎熬啊! 可惜,世上并无后悔药可以吃。 送走守备军将领后,柳成渊便将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之中。 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中的蹊跷,隐隐猜出自己是被卷入了一桩惊天大阴谋中,心情灰败又绝望。 不管那黑衣人是谁为谁做事,为了防止这件事泄露出去,他柳成渊都必须要死。 根本没有那所谓的生意,不管他答不答应都是要死的,只是一个早死一个晚死而已。 不知在书房里独自待了多久,再次出来的柳成渊已经完全消化了如今的所有情况,就连守备军那里传来的没有找到太子的消息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些人费尽心力设下这么一个局,若是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找到太子就怪了。 除此之外,柳成渊还想到另一件事——那黑衣人既然是针对太子而来,若想要万无一失应当不会只找自己一人,说不定他暗中还寻了其他人,这才让整个计划顺利进行。 如是想着,柳成渊叫来了身边的小厮。 这位小厮也正是柳怀恩。 他看着眼前这位小儿子,眼神颇为复杂。 他柳氏一族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若是事发,他以及他的妻子与妾室怕是全都活不成,更遑论那几位嫡出庶出的儿子女儿,恐怕皆是被赶尽杀绝的份。 到头来,说不定还是他这外室子能有那些微的生还机会。 想着,柳成渊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怀恩啊,你替为父去做件事。” 柳怀恩乖顺听话,闻言立刻道:“父亲想让怀恩做什么?” “…你到近前来。”柳成渊想了想,对柳怀恩招招手,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柳怀恩尚且稚嫩的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逝,有些不知所措:“父亲,这……” 柳成渊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挥挥手:“你且去,你的位置我会另找人替上。只记住,此去不管查出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再回来,后半辈子与你娘换个地方安身立命,非必要不要掺和进这种事情来。” 柳怀恩还想说什么,柳成渊却已不愿再听,背手不再看他。 那日后,柳怀恩趁无人注意悄悄出府,与娘亲换了住处,在然后听到的有关柳成渊的消息便是他携家眷出逃在半路被山匪截杀,死无全尸的消息了。 柳怀恩在讲述这些故事时,眼眶泛红,一脸悲痛: “殿下,家父虽品德有损,但从未想过要与山匪勾结致百姓于不顾,也从未想过要害殿下,若不是那些人逼迫家父,事情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话落下,谁也没有开口。 纪砚尘心中更是毫无波澜。 或许他话中故事千真万确,但其中细节恐怕有着颇多修饰。 在他言语中柳成渊性格胆小,却品性高洁,听上去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但纪砚尘当初出发前不是没调查过这个柳成渊的情况。 此人为官数十载,拼着资历从一个小小给事升上知府位置,这期间政绩上从无什么出彩之处,否则也不可能在明知襄州年年水患的情况下仍然让去年发生那么大规模的洪灾。 不过事到如今,再去纠结柳成渊品性如何已经无济于事,纪砚尘此刻更好奇另一件事。 “你说柳成渊让你做事,具体是什么?” “家父让我调查在您出事那天,除了知府外平越还有哪里有异常举动,想要借此确定到底有几方人参与了这件事。”柳怀恩道。 贺成江来了兴趣,挑挑眉:“哦?那你都查到些什么?” 柳怀恩在此前与他见面时倒是从未提及这件事。不过倒也算正常,要是随随便便就将所有事情尽数告知,这反而会让贺成江怀疑。 一个能在二皇子的眼皮子底下一直活到现在的人,怎么可能真的那么简单。 提到这件事,柳怀恩表情就有些奇特了,沉默须臾后才开口:“只有一个,就是那将消息带给家父的守备军参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何以见得?”贺成江又问。 “出府后,我按照家父的要求在城中各处打听当天的情况。彼时赈灾队伍出事的消息尚未传开,城中也没有多少相关消息,但幸而我有过一位好友,正是在守备军中当值的,他偷偷告诉过我一个消息。” 柳怀恩顿了顿,继续道,“那日,有三人冲入守备军位于城郊的校场,这三人先后见了守备军参将,但直到未时末,参将才忽然派出人手出城。”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 纪砚尘问:“那参将叫什么?” “陆其海。” 房间中有沉默片刻,贺成江唰一下收起折扇,敲了敲桌面:“今日就到这里,这几日你就在这间客栈中住着,等需要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再叫你来。” 柳怀恩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看向纪砚尘,面上露出几分纠结神色。 纪砚尘开口:“你还想说什么?” 闻言,柳怀恩再次给纪砚尘跪下:“实不相瞒,怀恩身份已经暴露,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顿了顿,柳怀恩咬牙道,“因此怀恩想要请殿下为怀恩指一条生路。” 他这话说得有些委婉,实际上就是想要纪砚尘保他活下去。 纪砚尘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笃轻响,像是直接敲击在柳怀恩的心里,令他无端生出几分紧张,掌心也洇出些许汗渍。 不知多久,纪砚尘终于开口,声音清冷随意:“可,只要你所言非虚,孤自当保你一命。” 柳怀恩提起的心瞬间落回原处,喜不自胜,连声感谢纪砚尘。 贺成江有些不耐烦了,再次敲了敲桌面,打断了柳怀恩的话:“可以了?出去。” 柳怀恩闻言,立刻收敛情绪,乖乖退出了房间。 待人走后,贺成江才又看向纪砚尘,一双眼中溢出笑意,挑挑眉:“如何,这个人可还让殿下满意?” 纪砚尘还在回忆柳怀恩所说的那些话,闻言对上贺成江的视线,想到这人也算是他千方百计为自己寻来的,嘴角不由得上扬,眼神愈发温和,隐隐还流露出几分风情:“还不错,世子费心了。” 贺成江才不满足于这种口头上的感谢,支着下巴似笑非笑: “这就完了?殿下的感谢未免也太浮于表面了,难道就没有实际一点的吗?” 纪砚尘心情好,顺着他的话问:“世子想要哪种实际的。” 贺成江抿抿唇,意有所指:“有没有我想要的、直接一点的?” 这就是个色胚。 纪砚尘心中好笑,想了想站起来,在贺成江的目光中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与他对视,漆黑的瞳孔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对上这双视线,贺成江心跳忽然有些失衡,不自在地眨眨眼,下意识别开视线。 然而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手忽然捧住他的脸,迫使他对上纪砚尘的视线,紧接着下一秒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令贺成江猛然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纪砚尘,差点忘了呼吸。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纪砚尘俯视贺成江,喉间溢出低笑,眉毛微微上扬,声音惑人:“如何?这个是不是世子想要的,够不够直接?” 贺成江一副失神的样子,听见纪砚尘的话极为缓慢的眨了眨眼睛,脸颊慢慢浮上诡异的红晕,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可爱。 纪砚尘目睹这一幕,眼中笑意更甚。 难得看到贺成江这样措手不及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弄。 于是,纪砚尘再次低头,一吻落在他的唇角,依旧是一触即离,对他挑眉:“不行吗…那这样?” 贺成江呼吸一滞,眼睛有些红,身体却还是紧绷着。 纪砚尘脸上浮现出促狭的笑意,低头吻在他的眼皮上,微凉的触感如同羽毛轻轻扫过心尖,让人想入非非。 贺成江呼吸紊乱,一把扣住纪砚尘的腰,将人按着坐在自己腿上,用力吻上了那张在自己脸上作乱的唇。 纪砚尘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但很快就软了身体,勾着贺成江脖颈一点点回应着他炙热缠绵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慢分开。 纪砚尘呼吸急促,薄唇水光潋滟,仿佛一朵糜烂艳丽的桃花。 贺成江如狼一般的眼神仍然在纪砚尘的唇上流连,好一会儿才强迫着离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喷洒在颈间,烫得纪砚尘下意识缩了缩,却又被贺成江更紧的抱在怀里。 双方都能感觉到对方蓬勃的欲望,一时房间中气氛暧昧不已。 贺成江在纪砚尘颈间轻轻蹭着,声音沙哑:“我好开心啊。” 纪砚尘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迷茫,不太明白贺成江是什么意思,顿了顿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开心?” “阿砚难得主动一次,我好开心。”贺成江低笑,“终于有一种不是我一个人在沉沦的感觉了。” 纪砚尘哑然,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两人抱了很久才分开,窗外天色渐深,房间中也显得昏暗许多,贺成江在纪砚尘唇上轻咬了一下,笑了笑:“有时候真想不管不顾直接办了你。” 纪砚尘轻哼一声,没说什么。 贺成江与他额头抵着额头蹭了蹭,轻叹一声:“算了,还不是时候。”说罢他抱着纪砚尘放在床上,“天色不早了,我去让人提水上来,洗漱后早点休息,明日再带个人来看你。” “谁?”纪砚尘挑眉,有些疑惑。 贺成江眨眨眼,神秘一笑,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秘密。” 纪砚尘微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 次日很快到来。 纪砚尘自起床便没有看见贺成江的身影,心中有些疑惑,见到贺尧推门出去忍不住叫住他:“贺将军。” 贺尧一顿,回头看向纪砚尘,表情略有些尴尬:“殿下有事?” 纪砚尘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神色泰然自若:“怎么没看见世子?” 贺尧闻言,挑了挑眉,四下张望一圈好似这时候才发现自家儿子没了,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许是出去了,殿下寻他有事?” 纪砚尘没想到贺尧这当爹的竟然如此不着调,不由得有些无语,摇摇头: “也罢,没事。” 贺尧木着一张脸:“既如此,属下还有事,便先告辞了。殿下若有急事,可差人到城郊来寻我。” 纪砚尘点点头,目送贺尧离开,感受着空荡荡的客栈,抿了抿唇,转身回到了自己房中。 与此同时,贺成江这会儿已经在孟大夫的带领下,来到了瑞安东边城外的涿光山。 此山高耸入云,从山脚往上看只能看见半山腰上袅袅白雾,根本看不到山中景象。 除此之外,山中草木茂盛,山路崎岖异常难行,除了山脚下村民偶尔会山上采些山珍野味外,少有外人来此。 贺成江与孟大夫一起站在山脚下,仰望着山中云雾。 身后不远处云青匆匆而来,对贺成江拱手行礼:“世子,都已经问清楚了。村民们说一年前确有一位神医前来此处,此间未曾见到神医离开,想必仍然在山中隐居。” 贺成江闻言看向孟大夫。 孟大夫点点头:“应当就是这里了。我那师兄脾气怪得很,世子要小心。” 贺成江挑眉:“孟大夫不随我一起去?” 孟大夫抬头示意了一下崎岖难平的山路,意有所指:“世子也不怕老夫这老胳膊老腿折在半路,还是世子自个儿上路。” 贺成江转而又问:“你确定你师兄能治好阿砚吗?” 孟大夫翻了个白眼:“世子,我之前就说了,殿下如今的身体亏损严重,又因为用了那个药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要恢复是不可能的。有我在顶多就是让殿下保持现状,我师兄的话……”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贺成江迫不及待问:“你师兄如何?” 孟大夫耸耸肩:“我与他已经几十年未见了,只记得当初离开师门时他的医术比我高出不少,如今具体如何也不好说,一切都要看造化啊。” 贺成江闻言不说话了,他看向山中,眼神深沉,许久才道:“不管能不能行,总要试试。” 孟大夫没说什么,只幽幽叹了口气。 云青见状,主动请缨:“世子,不若让属下去,属下定然将那位神医带回来。” 贺成江想了想,摇头:“既然是我要求医问药自然是我亲自去,无妨,一座山罢了,只要能治好阿砚,便是要爬百座千座山也可。” 说罢,贺成江不再停留,对云青叮嘱两句后,孤身一人朝着山中走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孟大夫才摇摇头,转身朝村中去:“走,在这儿干等着也不是事儿,先去村中看看。” 云青有些犹豫,但还是跟上了孟大夫,追在他身后问:“孟大夫,世子真的能找到您那位神医师兄吗?” “不知道,找不找得到都是他自己的造化。”孟大夫耸耸肩,一派悠然。 “世子一个人进去不会出事?我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吗?”云青还是有些不放心。 孟大夫看他一眼,朝涿光山的方向努努嘴:“来得及,你去追。” 云青一顿,万分犹豫:“世子让我留下来保护您的安全。” 孟大夫翻了个白眼:“我问你,世子身手比之你如何?” “自然是比我厉害。”云青想也不想,同时不解,“您问这个做什么?” “既然比你厉害,那你跟上去又能如何,难不成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能解决?”孟大夫毫不客气地道。 云青:…… 孟大夫真是越接触脾气越古怪,以前还觉得是个普普通通的医官,现在看来真是深藏不露啊。 。 涿光山内。 贺成江一路沿着崎岖山路上行许久,到半山腰时,本就狭窄的山路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一望无际的花草树木,远远看去甚至让人有些迷失方向。 在这种没人走过的山中行进必须格外小心,尤其需要警惕四周神出鬼没的蛇鼠虫蚁,因此贺成江的速度被一再拖慢,原本在外面看只需半个时辰便可走到的山顶,贺成江足足走了快两个时辰,就算是他这种经常练武的人也走得气喘吁吁。 抵达山顶,贺成江长舒一口气,四下张望,想寻到孟大夫那位师兄所在的线索。 然而山顶却是荒草丛生,没有一点有人存在的痕迹。 贺成江不禁有些怀疑,那位神医究竟是不是在此处。 抱着心中最后一点期许,贺成江在山中四处搜寻、探查,不知不觉便又过去半个时辰。 他有些疲惫,寻了一处空地歇脚,同时在心中思索他要找的人究竟在何处。 就在这时,不远处草丛中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贺成江五感敏锐瞬间看去,同时从腰间抽出自己常备的匕首,警惕着突然出现的一切事物。 一个雪白团子忽然从草丛中跳出,直直朝着贺成江而来。 贺成江眼神一凝,握着匕首的手背青筋毕露,随时准备出手,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手,那白团子就嘭一下撞在了自己所坐的岩石上,整个团子被撞得滚不出一圈,最后趴在草丛中不动了。 贺成江这才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嘴角不由得一抽。 ——分割线—— 这段时间补前面欠的字数,每天都是六千字大章,嘿嘿~ 码字不易,求求礼物、推书和评论呀~大家给我点儿动力好不好~ 第142章 求医 那竟然只是兔子。 贺成江不曾想自己防备了半天的竟然就是一只兔子,实在是让人无语。 他上前将兔子从地上拎起来,发现它皮毛雪白光滑,体态肥硕,看着就四体不勤,不像是在这山中野长的动物,倒像是谁家精心养着的。 他心中一动,已然有所猜测。 就在这时,旁边草丛又是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响。 贺成江闻声看去,就见不远处灌木丛中晃晃悠悠跑出一个五六岁大小的丫头。 贺成江不料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这么小的小孩,眉头挑起,很是意外。 那小丫头看见贺成江时也愣住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缓缓落在贺成江手上皮毛沾血的兔子身上,最后转向他另一只手里的匕首,霎时定住不动了。 贺成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小丫头的眼睛就飞快盈满水光,紧接着在贺成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张嘴嚎啕大哭起来。 贺成江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识过小孩哭闹了,贺岁棠从小被家里人娇惯着长大,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上一次如此哭闹还是两岁时为了一只被树枝刮破的风筝。 乍一再听见小丫头的嚎哭,贺成江完全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手中匕首都险些被吓掉。 “小白…小白被杀掉了,呜呜……”小丫头一边嚎一边口齿不清地喊,眼泪如同瀑布一般,看起来可怜极了。 贺成江听见她的话,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手里的兔子,明白了什么,顿时觉得头大。 他现在解释说这兔子是自己撞在石头上撞死的,这小丫头会相信吗? 小丫头呜咽着,不敢靠近‘杀害’自己小白的凶手,转身噔噔噔又跑回了灌木丛中,唯有那哭嚎声仍然如魔音贯耳,刺激着贺成江的神经。 贺成江默默扶额,心里又担心小丫头这么哭着回去会出事,连忙抬脚追了上去。 追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四周忽然平坦,林立的树木杂草尽数被绿竹代替,空气中袅袅烟雾将整片竹林衬得宛若世外桃源,可惜这所有的意境都被孩童的哭声搅得一塌糊涂。 小丫头在这林中如入无人之境,跑得飞快,如履平地,就连贺成江看着都咋舌。 他眼睁睁看着她哭嚎着冲进竹林,冲向云雾中隐约可见的简陋茅草屋。 贺成江连忙加快了脚步。 “阿爷,阿爷,呜呜呜……”小丫头扑上去一把抱住在院子里晒药草的老人,将眼泪鼻涕尽数擦在老人的布衣上。 老人动作一顿,低头看着将不知道什么液体擦在自己身上的小丫头,胡须抖了抖。 他慢慢将药草放下,紧接着一把拎着小丫头的后衣领将人提起来,看着她哭得可怜兮兮,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的糟心样子,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神色:“你又上哪儿搞成这样子?还敢往我身上擦,是生怕我没力气打你是不?” 不远处心中正担心老人因为兔子的事迁怒自己的贺成江:“……” 这爷孙俩的相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小丫头还在哭,张开双臂想要老人抱,却被老人提得又远了些,皱着眉从一旁取下帕子,到一旁水桶边沾湿,还不忘警告道:“你别动,给我站那儿,一脸脏兮兮的就来沾边儿,别逼我打你。” 小丫头委屈地站在原地,呜咽的声音终于小了一些。 老人在这个时候才终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兔子,一脸踌躇不定的贺成江。 那双有些浑浊的眸子微闪,拧干帕子上的水抖了抖,走向小丫头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真难得,这么久了,终于有人来拜访我这个老头子了。” 贺成江闻言,这才走入院内,目光从正在晾晒的药草上一掠而过,对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晚辈贺成江,见过方老先生。” 方平宏闻言,一边给丫头擦脸,一边扫了他一眼:“贺成江?” “正是。” “黔州西启侯和你是什么关系?”方平宏眯了眯眼,随手把帕子丢到挂绳上,抖了抖有些沾湿的袖袍随口问道。 贺成江一愣,不明白这问题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道:“正是家父。” 方平宏摸摸下巴的山羊胡,饶有兴趣打量贺成江:“贺尧是你老子?” “先生认识家父?”贺成江疑惑,他怎么没听自家老爹提起过。 方平宏笑笑,语气寻常:“有过几面之缘,不算认识。你如今来此寻我,有什么事?” 贺成江正欲开口,已经不哭的小丫头忽然扯了扯方平宏的衣袖,可怜兮兮的道:“阿爷,小白…小白死了。” 方平宏一怔,此刻还没将这句话联系到贺成江手上的兔子身上,毕竟这山上的兔子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也不能每只白色的都叫小白,他低头看了看孙女哭红的脸,随手揉了一把她有些散乱的头发:“哦,死了就死了呗,尸体在哪儿,养那么肥,死了正好,晚上给你做红烧小白。” 小丫头:oo? 空气陷入了长久了静默,就连贺成江都觉得这话实在难评。 这要是换做他家小妹,听到这话非得把西启侯府翻上天不可。 小丫头抽噎两下,两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然后她举起手指向贺成江,委屈巴巴:“小白在他手上,呜……他杀了小白,呜呜……我亲眼看见他拿着刀杀了小白,呜啊啊啊……!” 原本已经不哭的小孩又因为触及到了伤心事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如雷贯耳,让在场两个人表情都麻木了。 方平宏看着贺成江,又看看他手上拎着的兔子,脸上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精彩起来:“你……” “我可以解释的。”贺成江感觉自己的人品受到了挑战,连忙开口,“不是我干的,它是自己……”在我面前撞死的。 贺成江话没说完,方平宏就忽然将孙女推到了贺成江面前摆摆手:“没什么好说的,谁弄哭的谁哄。” 贺成江:“……” 说完这句话,方平宏就像是甩掉了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匆匆往屋子里走:“只要能让她别哭,随便你做什么都行。” 这…… 是否过于离谱了?? 贺成江僵硬地低下头,与小丫头对上视线,短暂的安静后—— “呜呜呜……你杀了小白,呜呜啊啊啊啊,小白,我的小白……” 。 不知过了多久,贺成江一脸疲惫,丝毫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生无可恋,仰头望天。 这小丫头比他妹妹还难哄,真是头大。 好在,她终于是不哭了,但还是一脸难过地看着被随意丢在地上,毛发上沾了灰尘的小白,眼里还是盈满眼泪。 “你真的会再送我一只小白吗?” 贺成江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点头:“我发誓。”所以求求你别再哭了。 小丫头抽噎了一下,瞬间将贺成江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看看小白,沉默一会儿又奶声奶气地问:“那……红烧小白好吃吗?” 贺成江:“……” 你们爷孙俩都特么是活阎王。 小丫头没得到回答,又难过的想哭。 贺成江连忙:“好吃好吃,特别好吃!你肯定会喜欢的。” “可是我怎么能吃小白呢,小白那么可爱,呜……唔!” 贺成江一把捂住小丫头的嘴,一脸我求求你的样子:“那就不吃,不吃小白。求求你,小姑奶奶,别哭了,你哭起来比我妹妹还难哄。” 小丫头眨眨眼,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好奇,被贺成江的话吸引,发出唔唔的声音。 贺成江看她:“你别哭。” 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缓慢地点点头。 贺成江:“说话算话?” 小丫头再次点点头,一脸真诚,如果抛去她那仍然盈满眼泪的眼睛的话非常可信。 贺成江将信将疑,缓慢又小心地松开手,下一秒就被小丫头抓住手,一脸认真的问:“你有妹妹?” 贺成江一愣,犹豫着点点头。 “她也和我一样可爱吗?”小丫头眨巴着眼睛。 怎么可能,她比你可爱多了。 贺成江在心中腹诽,但担心小丫头又哭,只能僵硬着点点头。 小丫头眼睛大亮:“那她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贺成江缓缓:“??”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小丫头的脑回路,刚不还在给小白哭丧吗,怎么这转眼就开始问能不能和他妹妹做朋友了? 贺成江不回答,小丫头又露出难过的神色,抽抽鼻子,让贺成江心中一紧。 “我从小和阿爷一起,从来没交过朋友,但是其他小孩就有朋友,我只有小白……” 贺成江:“……” 抛去现状不谈…这小姑娘还是挺可怜的。 贺成江如是想着,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一愣,歪了歪头:“名字?” 贺成江颔首。 小丫头兀自思索半晌,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阿衡?” 这不确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贺成江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这短暂的接触中,他越发觉得这爷孙俩非常不靠谱,不由得想方平宏真的有可能治好阿砚吗?他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就在这时,他的袖子被人拉了拉,阿衡稚嫩的嗓音传入耳中:“大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问题? 贺成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让她和自己妹妹交朋友的问题。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他想了想:“你随你阿爷与我一同下山,等见到她你亲自问她好不好?” 阿衡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下山?” “我想请你阿爷下山帮我救个人。”贺成江说。 阿衡似懂非懂:“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贺成江一愣,忽然有些出神想到从认识纪砚尘至今的种种。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惊心动魄,也没有那么多忽然的契机让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多爱纪砚尘。 他们之间的感情进展就像是古井无波的湖面,只是偶然滴入了两滴水,荡起一片浅浅的涟漪。 “应该算是很重要。”贺成江缓缓道。 阿衡年纪小不懂贺成江这话中蕴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从屋内出来的方平宏却是听出来了。 他瞥了贺成江一眼:“你想让我去救谁?” 贺成江闻言回头,看到方平宏的时候立马起身,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阿衡,心中放松下来,还好至少他把这小丫头哄住了。 “晚辈今日到访是想请先生下山为太子纪砚尘看诊。” 阿衡看见爷爷出来,起身跑上去抱住他的腿,仰着头一脸天真的问:“阿爷,我们又要离开这里了吗?以后不回来了吗?” 方平宏低头看着她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向贺成江:“你爹知道你来找我吗?” “不知。”贺成江脸上疑惑更甚。 这位方老先生莫非和他爹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情或者仇怨? 方平宏轻哼一声,捋捋自己的胡须,不知想些什么,缓缓道:“不巧,老夫此生行医有三不治,一不治偷奸耍滑不义之辈,二不治狼心狗肺不仁之人,三不治……皇室中人。所以,你还是回,这个太子,我不治。” 贺成江一愣,脸色难看起来。 方平宏则是不再看向他,伸手将阿衡又拎起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微微点头,带着人朝屋中走去,口中还低低念叨着:“瞅瞅你那丑样子,脏死了,一天恨不得让我洗三百次衣服,再跑去外面乱滚,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信不信。” 阿衡被拎着,也不挣扎,眨巴着大眼睛与方平宏对视,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也没有半点害怕。 可见这老头平日里也就是随便说说,多半从来没有真动手打过阿衡。 “先生!”贺成江见他们要进屋有些着急出声叫住方平宏,拱手道,“成江此生没求过人,今日来此也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先生开恩,随我下山一看,只要先生愿意,不论要成江做什么都可以。” 方平宏脚步一顿,与阿衡一同看来,他满是褶皱的脸上浮现出讶异: “什么都愿意做?” 贺成江颔首:“可以。” “小子,你知不知道随便立下这种承诺的后果?”方平宏微眯起眼,语气有些沉。 贺成江却是不卑不亢:“先生不治不义不仁之辈,仅这一点,成江便相信先生的人品,您不会用违背道义的要求为难成江的。” “随便一说你也信,贺尧怎会有你这么天真的儿子?”方平宏嗤笑一声,表情不屑。 贺成江一怔,抬头看向方平宏,眼中有期待:“那就是说先生答应给阿砚看病了?” “谁说的,别来碰瓷沾边儿。”方平宏瞬间变脸,抬手将阿衡丢进屋中,深深看了贺成江一眼,“你还是赶紧回去,你那太子殿下也没你想的这么重要。” “我以贺家人的身份请求您也不行吗?!”贺成江忽然大声道。 方平宏进屋的脚步忽然一顿,眯起眼睛朝贺成江看去:“你说什么?” 贺成江抿抿唇:“我是西启侯世子,贺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以贺家人的名义请您为太子出诊,这还是不行吗?那如果,将您的消息告知于我的是您许久不见的师弟呢,这难道也不能请动哪怕下山一次吗?” 贺成江这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不知道方平宏与贺家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孟大夫的名号到底管不管用,但为了将人请下山去他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 方平宏被贺成江的话逗笑了,他关上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他: “那姓纪的对你这么重要?” 贺成江点头:“很重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下去。” 方平宏终于对这位传说中的太子来了点兴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贺成江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一时陷入了沉默,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方平宏也不催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心悦于他,他是我的爱人。”贺成江咬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截了当开口。 方平宏愣住,脸上表情僵住,变得古怪起来:“你喜欢他?” “是。” “这事儿你爹知道吗?” 贺成江蹙眉,有些犹疑:“不知道,但我总有一天会让他知道的。” “呵。”方平宏嗤笑一声,“你只说你喜欢他,却只字不提他对你的感情,看来是单相思。贺家小子,要知道这世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的感情对那位太子而言说不得只是一个方便利用容易利用的棋子,换做任何人都可以。” 方平宏的话让贺成江脸色沉下来。 “这世间便是男女也难说钟情,更何况是你们这样的。你愿意为那人倾尽所有,不择手段,可那人呢?他是当朝太子,是如今朝堂漩涡的中心,抓紧你方能保他平安无恙,可若是事情平息,风波不起,他厌弃了你喜欢上别人,你又该如何?” 方平宏说这一番话时,表情眼神皆是赤裸裸的讽刺,将人刺得说不出话来。 贺成江看着方平宏,眼中波云诡谲,却没有说话。 方平宏见他这般,耸耸肩,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小子,皇家没那么简单,你对他也未必就是爱情,什么重不重要,什么喜不喜欢的,还不如多吃点饭呢,回,时候也不早了。” 说完,方平宏就要进屋,可又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回来将贺成江身边的小白尸体提溜走了。 “那又如何?”贺成江一把抓住方平宏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方平宏一愣,觉得这小子纯粹有毛病:“嘶,你这小子怎么说不听呢?老夫说了不治就是不治,谁来都不好使,赶紧的回去,省得在这儿碍眼,要是又把我宝贝孙女什么东西弄死了,老夫要你好看啊!” “他若是真心待我,我必以真心还,可若他不是真心喜欢我,那也无妨,我能让他一辈子也需要我。”贺成江声音沉沉,蕴含着让人惊骇的狠意。 方平宏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恋爱脑,只觉得稀奇又离谱:“那他若是不想要你了呢?” 贺成江抿抿唇,直视着方平宏的眼睛:“那就让他一辈子也不敢不要我。” 他这话说得平静,却透着一股子疯批味道。 方平宏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用力甩开贺成江的手,揉揉自己有些疼的手腕,嘶了一声:“你这小子,嘶……疯了不成?” “成江此生第一次这么想要得到一个人,既然有机会,就绝不会放手,哪怕未来他惧怕我,怨恨我也没有关系,我们总归是要纠缠一辈子的。”贺成江道,“但我此前答应过他,会寻到神医治好他,就决不食言。先生开条件,只要成江能做到的,赴汤蹈火都可以。” 方平宏看着贺成江:“……你们贺家怎么都是一群痴情种。” 贺成江没说话,只看着方平宏,直将他看得后背发寒。 “嗯……”方平宏还是犹豫,“想让我去给太子看病……” 他话未说完,小屋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出头来,阿衡稚嫩的嗓音随之响起:“阿爷,你们在吵架吗?” 方平宏瞬间变了脸色,回头对阿衡挥挥手:“吵什么吵,谁跟他吵架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进去给我坐好。” 阿衡不动,又看了看贺成江,最后小心翼翼地道: “阿爷,大哥哥家里有姐姐,阿衡想要姐姐陪我玩。” 方平宏:“……” 他这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救人呢,他家小丫头就已经叛变,还这么大声说出来,是生怕人家拿捏不住她爷爷吗?! 贺成江第一时间抓住机会,对阿衡笑着招招手。 “阿衡想要朋友是吗?跟哥哥下山好不好,等到了京城,哥哥给你找一堆朋友陪你一起玩,有机会见到阿棠的话,她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阿衡眼睛微亮:“真的吗?” 贺成江点点头。 对付小孩子,他还是有点经验的。 阿衡很高兴,忍不住看向自家爷爷,眼巴巴的可怜样子,让人不忍直视。 方平宏用力将阿衡的头发揉乱,长长叹了口气:“……嘶,我这辈子就是欠你的。哎,罢了罢了,随你走这一遭便是了。” 第143章 入京&受赏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客栈楼下,纪砚尘的注意力从书上收回,慢腾腾起身来到窗前,正巧见到贺成江翻身下马站在马车前等候。 没一会儿,车帘掀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中走出,迷迷瞪瞪地对车边的贺成江伸出双手。 贺成江一笑,抬手将小丫头从车上抱了下来,还很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纪砚尘眉梢微抬,打量着那小丫头。 这并非贺岁棠,没想到贺成江还有对别的小女孩这么亲近的一天,真是稀奇。 马车内紧接着钻出一个老者,老者一身布衣,身子矫健,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 纪砚尘不认识这老者,但能看出贺成江对他态度尊敬,向来应当身份不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何人。 贺成江似乎是察觉到了楼上传来的目光,与老者说了两句话后忽然转头,猝不及防与纪砚尘目光对上。 见到是纪砚尘,他脸上立刻绽放笑意,朝纪砚尘眨了眨眼。 纪砚尘挑眉,居高临下看他,清冷而平静,下一秒就抬手关上了窗。 方平宏在贺成江看向楼上的时候也跟着看了过去,再见到脸色苍白,表情冷漠的纪砚尘时,若有所思,声音低低地道:“看来你不仅仅是单相思,这位太子殿下还根本看不上你。” 贺成江闻言笑了一下:“殿下只是害羞了而已。” 刚才关窗前,他可是看见了纪砚尘泛红的耳廓。 然而,在方平宏眼中,这样的贺成江妥妥就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子,大概纪砚尘不管什么反应都会被这小子曲解成别的意思。 “走,先上去。”贺成江对方平宏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您可是答应过我会竭尽全力救治他的。” 方平宏轻哼一声,想到回来途中自家师弟说的那些,心中叹了口气。 让手下的人带着疲惫的阿衡去房间中休息,贺成江便径直带着方平宏上了楼,敲响了纪砚尘的房门。 “进来。” 纪砚尘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与方平宏记忆中的皇室中人倒是差不多。 房门打开,纪砚尘目光飘来,径直掠过贺成江落在方平宏身上,眼中带着打量,其中深藏的凌厉与先皇惠阳帝倒是如出一辙。 “这位是?” 纪砚尘率先开口询问。 贺成江快步上前,解释道:“这位是孟大夫的师兄方老先生,医术一绝,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恰好得知他最近就在忻州,我特地请来给你调理身体的。” 纪砚尘一愣,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脑海中不受控制想起那日他高热,贺成江对他承诺的话。 他说要找人治好他,就真的找了人来,虽不确定是否有用,但至少他确实有行动,也一直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为自己打算。 纪砚尘没说话,端着茶杯兀自有些出神。 回忆他与贺成江认识至今种种,似乎一直是贺成江在付出,帮他引开郢都的追杀者,帮他给钟家传信,又帮他调查醉玉楼的事情,甚至还不远万里前来凉上救自己与水火。 贺成江一直都将他放在第一优先,反观他倒是什么也没做,轻轻松松就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纪砚尘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上青筋突起,无声地彰显着他丝毫不平静的思绪。 忽然,温热的触感覆上手背,拉回了纪砚尘纷乱的思绪。 他一抬眼,正巧对上贺成江带笑的思绪:“让方老先生给你把把脉?” 纪砚尘这才看到,方平宏已经落座,桌上也已经垫上软布,就等着他伸手了。 纪砚尘从贺成江手中抽出手,面色平静地将手搭在软布上,眼睫微垂,耳廓隐隐泛红,淡色的唇微抿着,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殷红。 方平宏一边给纪砚尘把脉,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太子。 这位太子传说聪明睿智,颇受惠阳帝的喜爱,如今的安帝也都是沾了他的光才能登上皇位。 如今一看,倒确实有几分皇室独有的气质。 常人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任何喜怒哀乐,也无法从他各种微小的反应中察觉到他的意图,颇有几分惠阳帝的真传。 “不知先生名讳?” 方平宏正有些出神,忽听纪砚尘开口,一双漆黑的眸子微抬,显出几分清冷的凉薄来。 饶是方平宏这种人,也被纪砚尘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轻咳一声:“方平宏。” “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纪砚尘又问。 他总觉得方平宏的眉眼颇有几分眼熟。 贺成江听得一愣,挑起眉,看向方平宏:“先生和阿砚见过?” 这人不是和自家老爹有点关系吗?怎么又忽然扯上阿砚了? 方平宏捋捋胡须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松开搭在纪砚尘脉搏上的手,并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谈:“殿下身体的确糟糕,若是继续下去,哪怕有孟师弟开的方子也只有至多十年活头了。” 这话瞬间转移了贺成江的注意力,他眯起眼睛盯着方平宏:“那先生可有办法?” “老夫的确有一办法,但……”方平宏说到此处忽然顿住,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 “但是什么?”贺成江听得有些着急,追问。 “当初那颗药丸是折损寿数的下下品,加上殿下服药后没有及时治疗清空药中毒性,如今毒已经深入骨髓,哪怕是我也挽回不了殿下的性命。” “也就是说,孤依然只有十年可活?” “非也。”方平宏摸摸山羊胡,急得贺成江想要亲自上手给他将胡须一根一根全拔了,“按照我的方子,殿下可以多活八年,经过半年调养,未来也可短暂使用兵器武功。” 话落,房中陷入了安静。 贺成江脸色不好看。 十八年,按照纪砚尘如今的岁数算,便是四十岁时。 纪砚尘表情平静,看起来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微微颔首:“不愧是方神医,听上去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方平宏没说话。 纪砚尘也不在意,轻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舟车劳顿想必很疲惫了,请先下去休息,我会同世子好好谈谈。后续还要麻烦先生。” 方平宏看了看贺成江,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等等。”贺成江不甘心,他想要的是纪砚尘长命百岁,而不是仅仅为他挽回区区八年的寿命。 方平宏迈出房间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只一眼便知道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贺家小子,我给出的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若非我前半生游历山川,融会了各国医术,今日也未必救得了他。” 贺成江身体紧绷,没有说话。 纪砚尘看了他一眼,对方平宏笑了笑,声音温和:“无妨,先生去休息。” 。 方平宏走后,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最终,纪砚尘率先开口,只简单说了两个字:“谢谢。” 贺成江闻言看向他,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认真道:“阿砚,我会继续派人去寻名医,这天下总有一人能治得了你,孟大夫不行、方老先生不行,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行,我一定会让你长命百岁的。” 纪砚尘哑然,心中酥麻一片,掌心相贴的温暖一直蔓延至心底。 回想自己人生前二十几年,他从未遇见过如贺成江这样坦荡热烈的人,像是一团炽烈的火,灼烫滚热,让人不可接触,偏偏又带着让人沉沦的温柔和无畏。 如今,这团火落在他的掌心,正用那滚烫的温度一点点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哪怕是这世间最冷的冰也终会被这火焰融化,没人不喜欢被爱,也没人能拒绝如贺成江所做到的这般偏爱。 纪砚尘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 他难得笑得如此开怀,像是终于云开月明,拨开云雾,窥见了几分真心。 贺成江被他的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他刚才所说的那些很好笑吗?还是说纪砚尘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长命百岁。 他正想着,忽然一股力道将他拉过去,与纪砚尘贴近。 “贺成江,我皇祖父曾说,情爱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它总有一天会置我于死地。襄州便是个例子,我死里逃生,是从地府里逃回的恶鬼,本应断情绝爱,可偏偏让我遇上了你。” 纪砚尘闭上眼,头靠在贺成江肩上,声音平静,可若细听能察觉到其中的颤抖。 他问:“贺成江,孤真的能信你吗?” 这不是仅次于第一次这么问贺成江了,他似乎总在怀疑他人的情感,哪怕贺成江表现至此,也依旧不敢全心全意地认为贺成江是爱他的。 贺成江不知该如何打消他心中疑虑,只能回抱住他,在他耳畔低语:“能。” 他将一颗真心捧到纪砚尘面前,不求其他,只求同样一颗真心。 纪砚尘也终于愿意稍稍从壳中探出头来,他点头:“好。此次回京,孤若活下来,这天下孤分你一半,若孤仍是棋差一招……”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略微嘶哑,“这黄泉路,你便与孤一同走,可好?” 贺成江抱紧了怀中单薄的人,点头:“好。” 那日谈话之后,纪砚尘又耗费许久才让安抚住贺成江,令他暂时同意了方平宏所说的办法。 由于,方平宏所说的调理不宜颠簸劳累,一行队伍很快就再次出发,朝着郢都而去。 等队伍终于抵达郢都时,已是六月份。 。 在外颠沛流离许久的太子终于安全归京,却并没有在郢都掀起多少波澜,就像是一颗石子,被随手抛入水中,却只荡起一片涟漪,没有丁点水花。 马车中,方平宏掀帘扫了一眼,啧了一声: “安帝越活越回去了,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真是……” 他与纪砚尘同坐一辆马车,话语自然吸引了纪砚尘的注意。 纪砚尘的目光在方平宏身上停留少许,不知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他一向如此。整个郢都都知晓我这个太子不受宠,若不是先皇余威,怕早就被他废除了太子之位。” 方平宏没想到纪砚尘面对这种事还能如此泰然自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心中对安帝十分不满。 马车行至半途,纪砚尘不知想起什么,黑眸光芒一闪而逝,嘴角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对马车外的风行道:“不入宫,先去太子府。” 风行一愣,有些不解,但还是命令马车转道,朝着太子府的方向而去。 纪砚尘身为太子,或许可以任性,回京不第一时间入宫觐见,但贺尧却不行,尤其是如今这个情况,他更不能在礼数上有丝毫错处。 从凉上跟来的使团就更不必说,他们此行目的本就是商定最后的和平协约,更是不能在外停留。 于是双方主动与纪砚尘告辞,与他分道扬镳,朝着宫内而去。 临走前,贺成江装若无意般看向纪砚尘所在的马车,恰巧与车帘后纪砚尘的视线对上。两人无声交织着,藏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意味。 太子府就位于皇城边上,规模庞大。 哪怕少有人住也是花鸟香鼎、团花地毯、古玩珍藏、名家字画,一个不少且样样都是少见的精品。下人也都是应有尽有,一个个看见太子过来,都是满心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这位殿下。 好在纪砚尘脾气不错,让人给方平宏和阿衡寻了个住处,便在风行和管事的跟随下径直去了主院。 这里时常有人打扫,哪怕许久不住人也都是纤尘不染。 房中日日熏着香,走入便能闻见淡淡的花香。 “收拾一下,今日起孤便住在太子府中。”纪砚尘头也不回吩咐管家,声音淡淡,无端让人紧张。 管家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忙活起来,同时赶紧让人上了新鲜的点心和茶水。 风行站在门口,看着纪砚尘慢悠悠喝起茶来,不由得有些担忧:“殿下,真的不用先进宫见陛下吗?” 纪砚尘眼睑微垂,看不出有什么神色,语气也是淡漠的: “不必,他今日怕是没空见孤。与其去找不痛快不如明日再去,总归是一样的。” 。 皇宫。 安帝正在看折子,像是忽然才想起似的:“太子好像是今日到?” 李德贵时刻警醒着,闻言点头:“正是。今日刚入城门,不过听说是这会儿转道去了太子府,许是有什么事。” 嘭! 安帝将手中折子一丢,神色阴沉下来,冷嗤:“他架子倒是比朕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皇帝!” 李德贵呼吸一滞,连忙请罪:“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传唤殿下?” 安帝冷着脸,越发不喜这个大儿子:“传什么传,朕倒要看看他何时才能想起进宫来见朕!” 李德贵不敢再说什么,低下头不再说话。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侍卫的通报:“陛下,凉上使团、西启侯及世子于殿外求见。” 闻言,安帝脸色缓和许多,思索片刻率先召见了凉上使团,至于西启侯及贺成江,则被安置到了偏殿。 贺尧心中仍是担心,若能选择,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将儿子留在郢都。 可如今他们西启侯府荣华登顶,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稍不注意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为了家族,他也只能忍痛将贺成江留在京中作为皇帝对西境的桎梏。 而相比起,贺尧心中的担忧,贺成江就显得很平静了。 他悠哉悠哉品着宫人送上来的茶水点心,心中不知在想什么,脸上还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贺尧看他这副样子,也只能兀自在心中叹息。 安帝与凉上使团谈到申时末才想起偏殿里还等着西启侯,送走使团后便让人宣了人上殿。 内侍小心掀了帘子,贺成江慢贺尧一步跨门而入,给安帝磕头请安。 安帝微眯着眼睛瞧他一身黑衣利落,面如冠玉,气质却是散漫随意,与那些在京中被养坏的世家子弟相差无几,心中安定许多,面上含笑:“这就是世子了?果然是仪表堂堂,风姿绰约,不错,不错。” 贺成江笑起来:“皇上谬赞。” 安帝见状,表情越发温和,招招手:“到近前来,让朕好好瞧瞧。” 贺成江依言走到台阶边,任安帝打量,眉眼风流,仪态却是得体的,看得出贺家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安帝瞧了他一会儿,笑着道:“朕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先帝寿宴上。那时,你也不过这点儿高,转眼长大了,倒是与你父亲年轻时一样,瞧着威武得很。你父亲乃我梁夏名将,为我梁夏立过赫赫战功,朕瞧着你以后也不差,必然能为梁夏建功立业。” 贺成江闻言,眼角眉梢都浮现出得意:“皇上抬爱,成江定不负陛下所托。” 安帝点点头,很是满意又看向贺尧:“贺卿啊,你养了个好儿子,比朕那几个儿子有志向。” 这话简直就是个坑,贺尧听得背脊冷汗淋漓,半垂着头,恭恭敬敬道:“犬子顽劣,心性浮躁,尽会惹是生非,比不得几位皇子天资聪颖。” 安帝笑笑,又看向贺成江:“听闻此次西征,成江也随同一起去了,还立下好些功劳。” 贺成江一笑:“只是一些小事,不算功劳。” “我梁夏一向讲究赏罚分明,不论大小,既然立了功就是要赏的。”言毕,安帝沉吟少许,又问,“凉上如今派使节议和,西境已然太平,不需再增设兵力。恰好前些日子南城指挥使调任去了别处,朕将这个位置给你,你可愿意?” 贺成江闻言,不等贺尧说话便掀袍跪下:“成江早就想来郢都瞧瞧了,多谢皇上圣恩。” “哈哈哈,好小子,那就这样定了。”安帝龙心大悦,留了父子俩一道用膳,末了才对贺尧道,“贺卿,端州七城庶务繁多,届时还需要你多加注意,待朕有了人选再派去与你一同分担重担。” 贺尧全程低眉顺目,好不乖顺。 。 退出大殿,天色已经暗了。 两人出了宫门,上了马,贺尧才皱眉:“你方才太过张扬了。” 贺成江无所谓:“张扬才好,不张扬他才要担心呢。若是我不那样,他指不定要赏我去干什么呢?” 贺尧静了片刻,叹口气:“皇上心思多疑,难保不会怀疑你在作假,往后你在郢都的日子更难过。” “再难过也好过被他随随便便指个差事。”贺成江依旧不以为意,目光在四下逡巡,忽然朝着某个方向抬抬下巴,“那是哪里?” 贺尧转头看去,想了片刻:“太子府,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贺成江随口道,跟着贺尧回到侯府。 贺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小子嫌少管闲事,可自从救了太子后,所做的事桩桩件件皆和太子有关,再加上孟大夫和他身边护卫的反应,他心中越发觉得有蹊跷。 趁着入府后四下无人,贺尧将人叫住:“你等等,我有些事要问你。” 贺成江停住脚步,疑惑望来,见贺尧皱着眉,心脏莫名一跳,面上却不显,跟着他进了书房:“怎么了?” “你和太子是怎么回事?” 随着房门关上,父子俩的声音也一同被关在了屋内。 第144章 入宫 次日清晨,下人伺候纪砚尘洗漱穿衣时,负责在外查探情报的与归回到太子府,隔着一扇精致的雕花屏风向里间的纪砚尘汇报做昨夜探听来的情报。 “这么说来,贺将军明日参加完宫宴就要走了?” 纪砚尘懒洋洋的声音飘出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昨夜贺将军就已经在整肃队伍,为返程做准备了。”与归低垂着头,一五一十将自己探查来的情报吐出。 里间沉默须臾,响起极轻的嗤笑:“还真是着急啊。” 言罢,纪砚尘随口一问:“凉上使团呢?” “他们今日去了礼部,应该是为了端州七城的事做最后的磋商,明日宫宴他们也会去。”与归飞快答道。 里间又安静下来,与归没有收到让他退下的吩咐,便依旧站在外间,低垂着头,等待下一步命令。 殿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停了,负责伺候的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出,各个低眉敛目不敢多看分毫。 这些人都是经过严苛教导的奴婢,自然明白在主子身边少听少看少说的道理。 婢女离开后又过一会儿,才有一个脚步声缓缓踱出,纪砚尘的声音随之响起:“贺成江如何了?” 他本是随口问起,却不想与归听到这个问题时脸色倏忽有了变化,眼神也根本复杂难明起来。 纪砚尘低头整理袖袍,没听到回答心中有异,抬眸看来。 与归感知到目光落在身上,浑身一震立刻回过神来,头更低了几分:“贺世子他……”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阐述情况,默然片刻,纠结的样子让纪砚尘眉头上挑。 “怎么?皇帝为难他了?” “这倒没有,陛下赐了他南城指挥使的职务,宫宴后便可上值。”与归轻咳一声。 “那是怎么了?”他这样子,让纪砚尘眉头微蹙,隐有不满。 与归察觉到了,连忙正色,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昨夜回到侯府,世子与将军在书房谈了一炷香时间,然后…额,然后不知为何被贺将军追着满府揍了半宿,今日想必得躺在府上好生休养。” 纪砚尘总算知道与归为何这般吞吞吐吐,听闻消息的他也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贺成江又闯下什么祸事,让贺尧如此生气,不顾夜深硬是追着揍得鼻青脸肿。 与归也很好奇发生了什么,可不管他怎么探查都不明缘由。 就在殿中两人都沉默时,门外风行的声音传了来:“殿下,方先生来了。” 纪砚尘回过神,应了一声,转身坐在不远处的桌前,对与归挥挥手:“你下去,盯着二皇子府和严家,有任何动向皆要向孤汇报。” “诺。” 与归退下,与方平宏在门口擦肩而过。 “你昨日没进宫啊?”方平宏语气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昨日将他和阿衡安置在太子府后,太子就会进宫见皇帝,可不想竟然没去。 “稍后再去也是一样。”纪砚尘不慌不忙,对去见皇帝这件事丝毫提不起兴趣。 方平宏也无意掺和皇室中事,没说什么,坐下对纪砚尘抬了抬下巴示意。 纪砚尘这几日已经差不多摸清了他这种动作的意思,熟稔的伸出手搭在桌上,淡淡开口:“孤东宫库房中有许多珍惜药材,今日让人去搬出来,先生要用什么自去库房调用即可,没有的便知会风行一声,他自会去寻。” 方平宏很快就收回手,点头:“行,有你这句话就好。稍后我给你写几味药材,你进宫后可以让个人先将它们带出来,快的话今夜就可用上了。” 纪砚尘点点头,见方平宏起身要走,忽而开口叫住他:“先生。” “还有何事?”方平宏回头。 纪砚尘想了想:“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让孤的身子看起来更弱几分,最好是让人一眼瞧着就病入膏肓的样子。” 方平宏闻言挑眉:“你如今看着就够弱了。” “还不够。”纪砚尘摇摇头,意味不明,“这样还不够。孤如今刚回京,只有看起来马上就要死了才能让人心中松懈,才能有更多的机会得到想要的。” 方平宏闻言,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纪砚尘不慌不忙,眉头微微上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平宏坐回位置上,苍老的脸上神情冷漠:“我是贺成江请来给你治病的,不是你麾下幕僚。简单来讲,我只负责治病,不负责给你解决各种烂摊子。懂吗,太子殿下?” 纪砚尘早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贺成江之前就同他讲过方平宏那所谓的三不治。 他浅浅一笑,笑容温和又包容:“孤明白,不明白的是先生才对。” 方平宏轻哼,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从你答应下山给孤看诊的那一刻开始,在他人眼中,你就已经是孤的幕僚了,不管你做不做孤让你做的事都是一样,在所有人眼中,先生你已经是与我生死相连的人了。皇帝一直想着废太子,世家时刻防备着我削减他们的权力,我几位皇弟也始终虎视眈眈盯着孤这个位置。您说,他们若知道先生是唯一能救我的人会怎么做?” 看着方平宏脸色越发难看,纪砚尘依旧是不紧不慢:“他们可是连襄州那件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老夫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能有什么好怕的。”方平宏还是嘴硬。 “先生是不怕,可阿衡还小啊。”纪砚尘微微一笑。 方平宏:“……” 他看着纪砚尘脸色有点难看,半晌才有些恼火地道:“我就说不能治皇室中人,一个个的都是狼心狗肺,说利用就利用。畜生都比你们知道感恩。” 纪砚尘对方平宏的抱怨并不在意。 他说得也没错,他纪砚尘就是狼心狗肺,也就是抓准了方平宏的软肋故意威胁,可那又怎样呢? 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如何都无所谓。 “所以先生的回答是?”纪砚尘慢悠悠喝口茶。 恰在此时,门外风行的声音再次传入:“殿下,宫里来人了。” 屋中两人动作皆是一顿,很快纪砚尘就率先反应过来,不冷不淡地道:“让人在前面等着。” 话落,他才看向方平宏,意思不言而喻。 方平宏深吸一口气,冷哼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嘭一下重重放在桌上,语气不善:“这里面的药丸一颗就有六个时辰的效果,但最多连续服用两颗,否则药石无医。” 纪砚尘拿起瓷瓶,对光打量片刻,微微颔首:“孤知道了,多谢先生。” 方平宏一甩袖子:“老夫帮你可不是因为你真的拿捏到了老夫的命脉,只是老夫答应过贺成江要竭尽所能救你,你若是就这么死了,我不好交代。但你记住,人命只有一条,人生也只有一次,想要活到什么时候,想要活成什么样子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旁人逼不了你,你若是非要胡乱折腾将自己折腾没了,老夫不好交代也只能就这么交代了。” 纪砚尘闻言,目光从瓷瓶上挪开落在方平宏的背影上,眼中闪过一抹微光。 他笑了笑,收起瓷瓶,起身对方平宏拱手一礼:“晚辈受教了。” 最终,纪砚尘还是服下了药瓶中了药丸。 待他踏出房门时整个人已经彻底变了个样子,脸色苍白如纸,眼眶泛青,嘴唇没有半分神采,整个人看起来一点神采也没有,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就连那一身衣服看起来就像是空空挂在身上一样。 风行乍一眼看来,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瞳孔睁大不可置信。 “殿,殿下……” 这才一会儿功夫而已,怎么他家殿下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死了一样??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砚尘一手扶着门框,用帕子掩住口鼻咳嗽,心中暗叹方平宏不愧是举世神医,一颗药丸的效果竟然就如此立竿见影,实在让人惊讶。 风行连忙上前来搀扶,眼中全是担忧:“殿下您没事?方先生不是刚走吗,是否要请太医来瞧瞧?” 纪砚尘摆摆手:“无妨,走去,去见见宫里来的人。” 风行还是很担忧,但纪砚尘态度坚决,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扶着纪砚尘来到花厅。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内宦,此刻正神色复杂地在厅内走来走去,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焦急。 纪砚尘走到门口,喉间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袭来,令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吓得那内宦一个激灵,猛然转过身来,看到纪砚尘时脸色大变,瞳孔中是掩不住的惊骇:“殿,殿下,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殿下还是风姿绰约的模样,怎么一年不见,便成了如此形销骨立的模样,皇后若是知道,不知道又要以泪洗面多久。 纪砚尘认得来人,止住咳嗽,哑声问:“公公怎么来了,莫非是母后那边出了事。” 内宦心中复杂:“殿下多虑了,皇后娘娘无事,只是昨日听闻您归京却许久没等到您前去觐见,心中担忧,特地差奴才前来看看情况。” 说完,他目光又惊疑不定地在纪砚尘脸上打量,最后叹了口气:“殿下在外受苦了,一定要好生将养身体,这样娘娘才能安心。” 纪砚尘露出苍白的笑容:“孤本是想昨日入宫见父皇母后的,可不料忽然生了病,害怕将病气过给他们才没有去。不过无妨,今日孤已经好了许多,想必也是能走这一遭的。恰好公公来了,不若便一同入宫。” 内宦本也是领的这样的命令,自然不会拒绝,只是看着纪砚尘的样子还是担忧:“殿下不用请太医先看看吗,想必陛下与娘娘那边知道后也不会怪罪。” “孤没事,不必用这种小事惊扰父皇母后。” 纪砚尘浅笑,说完又捂嘴咳嗽起来,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内宦听得心惊胆战,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就这么跟着纪砚尘入宫了。 。 宫道上,纪砚尘由人搀扶走得极慢,从后面远远看去,背脊笔直,倒有几分悠然闲散的姿态。 二皇子纪云宸于宫门前勒马,远远便瞧见那抹红色身影,凌厉眉眼高挑,问前来牵马的禁军侍卫道:“那是何人?” 侍卫闻言看过去,脸色有些古怪,应道:“回殿下,是太子。” “皇兄?” 纪云宸惊讶,这才想起昨日便是太子归京的日子,只是东宫就在宫内,按理说他应当不会出现在入皇城的宫道上才对。 这时,门里边一个小太监匆匆迎了上来,殷勤地对二皇子行礼,正是贵妃身边的人。 同小太监入了宫门,纪云宸才听对方道:“昨日太子回京并未入宫,而是不知缘由去了太子府,据传以后似乎是要在那边住下了。” 纪云宸很是惊讶。 因为年幼时曾与安帝一同在太子府上住过,他这位大哥一向不喜欢太子府,从先皇驾崩新帝登基至去年失踪前都是住在东宫,从未踏足过太子府,如今离家一年再回来,倒是变了许多。 “方才奴才远远瞧了一眼太子,看着像是不太好。”小太监又道。 纪云宸哦了一声:“怎么不太好了?” “瞧着像是生了病,不大精神的样子。”小太监道。 纪云宸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远远瞧见宫道前方的背影,眼神闪了闪,忽然加快脚步朝着纪砚尘的方向追赶而去。 纪砚尘本在宫道上好好走着,忽听见身后传来呼喊声,脚步一顿。 与他同行的太监侍从也都纷纷停下脚步,风行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在纪砚尘耳边提醒道:“殿下,是二皇子。” 纪砚尘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到这句话时露出一个极难察觉的浅笑。 正好,他今日难得狼狈,若不让自己这位二弟瞧上一瞧倒有些亏了。 身后声音越来越近,很快纪云宸声音便清晰传来,少年人声音清朗,听着就让人想起暖阳,让人生不出敌意。 “皇兄,听闻您昨日平安归京。这一年,您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纪砚尘没动,纪云宸这句话让他想起了忻州时柳怀恩所说的那一番话,又想到当初襄州匪患正是这位二弟在他失踪后率兵剿灭,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收紧成拳。 之后身后纪云宸有些疑惑的声音传来,他在缓缓转过身,身形有些不稳,苍白病气的面容落入对方眼中,激荡起强烈的波澜。 “皇兄,你……” 纪云宸早在小太监的话里有了心理预期,可当真正见到纪砚尘如今这般模样时却还是不可遏制的震惊了。 眼前这个看上去下一秒就可能断气的人真的是一年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吗? 到底是什么,能短短一年时间将人蹉跎如此。 对上纪云宸的视线,纪砚尘虚弱一笑,声音轻而缓,语气却是熟悉的温和有礼:“至少,还死不了。” 这样子可不像是死不了的样子。 纪云宸看着眼前人,眼眶微微有些红,心中却是疑窦丛生。 他在怀疑纪砚尘这副样子的真实性。 纪砚尘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这正合他意,于是缓缓道:“没想到在这里偶遇二皇弟,你我兄弟已有一年未见了,如何,如今陪皇兄走走可好?” 纪云宸还想着如何探探纪砚尘的虚实,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刻答应下来。 一行人在宫道上并肩而行,纪砚尘捂唇咳嗽一会儿,率先开口:“孤回来途中听闻去年襄州一事最终是由你处理的?” “是。”纪云宸不动声色打量着纪砚尘,颔首应下,“我抓住了在襄州作乱的七位匪首在平越城中将他们斩首示众,同时命人在城外搜索多日,终是不负所望将那些不愿投降的匪徒尽数剿灭。” 纪砚尘早已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如今听着却还是点点头状若无意般叹了口气: “孤不如你,连平越都未曾走到便出了事……” “皇兄不要这样说。都是那些匪寇胆大包天,竟然截下太子座驾。”纪云宸说着,又似有些难过,“皇弟若是知道大哥受难至此,那日便不该那般简单斩首那七人。他们胆敢对太子做出这种事,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纪砚尘笑了笑,眼睫微垂,掩下眸底暗沉,缓缓道:“……你说的对,做出这种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纪云宸一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的神色更加明显。 纪砚尘却是转开了话题:“七弟是何时被接回京中的?” 七弟? 纪云宸愣了愣才想起,当初除了纪砚尘失踪的消息还有便是七皇子纪清川死于襄州郊野的消息传回,这消息当时可谓是震惊朝野,谁也没想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襄州的人竟然死在襄州郊外,尤其此人还是皇子。 就连一向不关心这个儿子的安帝也是震怒不已,一连多日朝堂上都是气氛紧张,人人自危。 想到这里,纪云宸恰到好处露出心痛神色:“七弟尸身是随我一同回京的,因为天气炎热,回京后不久便葬入了皇陵之中。七弟的事,我们都很难过。” 纪砚尘没说话,目视前方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但又非常稳,即便是这样一副风中残烛的样子,风骨也仍然不减半分。 纪云宸时刻注意着纪砚尘的一举一动,叹了口气: “皇兄,您素来与七弟亲近,我知道你一定比我们所有人都难过。但想必,七弟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你因为他的死伤了身子。” 纪砚尘反应有些迟钝,片刻后才慢慢点头: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话音未落,纪砚尘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那动静惊得周围下人慌张不已,生怕纪砚尘出什么事。 纪云宸也是一脸焦急,连忙给纪砚尘拍背顺气。 纪砚尘咳了一会儿才停下,眼角咳得殷红,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也因为这咳嗽染上了几分颜色。 纪云宸眼神锐利,没错过纪砚尘放下手时,雪白帕子中那一抹刺目的殷红。 他心中惊骇,对纪砚尘的身体也差不多有了个大致的猜测,眼中精芒一闪,很快就被心痛替代。 “皇兄,这样不法子,不如先去太医院,让太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砚尘摆手,直起身子,漆黑的眼瞳在这个时候更显幽黑,好似一汪无底深潭,直直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仿佛要将那个人也吸入其中,活生生溺毙在深潭之中。 纪云宸被这眼神看得心中惶惶,下意识松了手。 纪砚尘好似没察觉到异样,淡然收回视线:“孤没事,你今日入宫想必是贵妃娘娘想念,时辰也不早了,去寻贵妃。孤…也要去见见父皇了。” 纪云宸没拒绝,点点头,站在原地直勾勾看着纪砚尘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眼中神色神鬼莫测,不知想了些什么。 纪砚尘死死抓着手中染血的绢帕,眼神深黑,来到御书房前。 门口的侍卫见状立刻进殿通报,出来时身后跟着李德贵,这位常年跟在安帝身边鞍前马后的内务总管见到纪砚尘也同他人一样难掩惊讶,同时想到皇帝所说的那些话,脸上不由带上了些担忧和尴尬:“殿下,陛下这会儿正在处理要务,不方便见您,请您在外面先等着,待处理完了自然宣您入殿觐见。” 纪砚尘早猜到有这一出,表情不变,只是笑容越发虚弱:“有劳公公了,孤就在这儿等着便是。” 说着,他撒开身旁人的搀扶,站得笔直,可仔细瞧着却又带着单薄的脆弱感,让人心生不忍。 李德贵心中感慨,只让人在旁给纪砚尘撑了把伞便又转身入了内殿。 安帝正巧放下手中毛笔,兀自欣赏着自己刚完成的丹青,头也不抬地问:“他如何了?” 李德贵不知该怎么说,沉默片刻道:“殿下没说什么,只说在外等着。” 安帝轻哼一声:“那就让他等着,朕倒要看看他那一身锐气能撑过几时。” 李德贵想到纪砚尘的脸色,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小声道:“陛下。奴才方才出去瞧着殿下脸色不好,想必在外面受了不少苦,身子骨也不如往日康健,若是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安帝不耐烦的打断,“让他等着就等着,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李德贵顿时不敢说话了。 第145章 晕倒 郢都六月的天闷热无比,尤其是早朝后临近午时的时候,烈日高悬,就连在御书房外值守的御林军都大汗淋漓,被太阳照得眼睛都睁不开,更遑论在门口等着的纪砚尘。 他本就服用了方平宏给的致人虚弱的药,之前与纪云宸谈起七皇子的时候又急火攻心吐了血,身体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朽木气息,哪怕身边有人撑着伞,站在台阶下的他也让人频频注目,心生担忧。 偏偏殿内一直不曾传出传唤的命令,令气氛无声焦灼起来。 风行焦心不已,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时刻将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生怕他有任何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纪砚尘脸颊被天气闷得有些微微泛红,嘴唇却是干裂发白,这鲜明的对比越发让人觉得心中复杂。 纪砚尘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神平静而淡漠,微垂的眼睫被汗水沾湿,一缕一缕黏在一起。 日头高升,无声静默中,纪砚尘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风行闻声回头,远远看到宫道上一袭藏蓝锦衣的男子步履如风,衣角在走动间如羽翼翻飞,俊美的脸上挂着熟悉的风流笑意,不是贺成江又是谁? 自从风行被钟迹白从奉安带到炬城,回到纪砚尘身边那天起,他就一直看不惯贺成江这个人。 此人风流无礼,总是对自家太子动手动脚极尽暧昧,若不是太子不与之计较,早在炬城时风行就要忍不住朝他动手了。 然而世事无常,以往在炬城怎么也瞧不上的人,如今忽然出现在宫道上却让风行打心底松了口气。 好似只要这个人出现,他们家太子殿下就不必再在此受这些罪了。 贺成江老远就看见了御书房台阶下站着的一群人,自然也发现了风行,他眉毛上扬,风流神韵尽显,目光下一瞬便锁定了一身红衣站在伞下的背影,眼底悄无声息漫上笑意。 “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贺成江来到近前,对背对着自己的人挑挑眉,话语中带着笑意却隐隐又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纪砚尘没动,微微闭了闭眼,在眼睫上凝结的汗珠从脸颊滑落,如同一颗无声的眼泪,抵在门口的青石板上,飞快蒸发殆尽。 风行没想到贺成江是这个语气,愣了愣,瞬间觉得自己刚才松一口气的样子真是蠢透了。 周围仆从看见是贺成江,纷纷屈膝行礼,七嘴八舌唤着‘世子好’。 贺成江没得到纪砚尘的回应,眼底笑意散去几分,踱步来到他的面前,背对着御书房的大门,在看到纪砚尘潮红病态的脸时嘴角笑意一僵,原本带笑的眼中刹那惊涛骇浪,令人心惊的戾气一闪而逝。 “你怎么了?”贺成江声音微沉,语气凝重。 纪砚尘艰难抬眼与他对上视线,嘴唇蠕动几下,还没说出一个字,就忽然脱力往前栽去,直直落入了贺成江宽厚的怀中。 贺成江下意识接住他,脸上惊愕,身边人比他还要惊慌,七嘴八舌地尖叫起来。 “纪砚尘?” 贺成江猝不及防经历这一幕,大脑空白,抱着怀里人,声音沙哑地呼唤他的名字,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他险些克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前一刻,他的手臂忽然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这一下让贺成江慌张的情绪瞬间回神,他眯了眯眼睛,急跳的心脏飞快平稳,低头看了看紧闭着眼,满脸汗水的纪砚尘,忽然打横将人抱起朝着旁边的偏殿走去,同时朝不知所措的仆从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叫太医。” 惊慌失措的众人瞬间找到主心骨,一人匆匆朝太医院赶去,门口目睹一切的侍卫也连忙匆匆往殿内赶,险些撞上出来查看情况的李德贵。 “天子近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不要命了你!”李德贵瞪着惊慌的侍卫,尖细的嗓音夹杂着愠怒。 侍卫连忙告罪,脸色苍白。 “究竟是怎么回事,外头怎地如此吵闹。难道不知道陛下此刻正在处理要事吗?!”李德贵皱着眉问道。 侍卫闻言,连忙将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十分无措。 李德贵听闻太子竟然晕倒在了殿外,还被贺成江撞见了,顿时脸色一变,连忙问道:“可去请了太医?” “请,请了。”侍卫连忙道,“贺世子带着殿下去了偏殿,我等不敢拦。” “拦什么拦,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李德贵骂道。 侍卫连忙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李德贵皱着眉,想到方才看纪砚尘的脸色,对这个结果其实不太意外,就是没想到贺成江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行了,继续回去守着,我自会将消息告知陛下。” 侍卫闻言,点点头,继续回到殿外守着了。 李德贵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匆匆回来御书房。 “外面怎么回事?”安帝看到他,皱着眉语气十分不悦,“可是太子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李德贵心中复杂,低眉顺目:“陛下,侍卫说太子殿下刚才晕倒了,正巧被前来觐见的贺世子撞见,这会儿已经送到偏殿安置了。” 安帝一愣,明显没料到这个结果,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什么,谁晕倒了?” “太子殿下。” “怎会发生这种事,朕才让他在外面站多久就受不了了。”安帝将笔一丢,被这个消息扰得心神不宁,也没了看折子的心思。 李德贵可不敢回这话,只能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安帝又问道: “可请了太医?” “已经让人去请了。”李德贵又道。 安帝嗯了一声,又想起另一件事:“你刚才说贺世子也在?” “是。”李德贵答道,“世子刚到就撞见了殿下晕倒,所以未能差人来通报。” “他来做什么?”安帝心中疑惑,实在想不出贺成江有什么进宫的必要。 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龙袍朝外走去:“走,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李德贵连忙跟上。 。 偏殿内,贺成江支走了所有仆从,让风行守在外间,这才来到床边看着脸色比昨日难看了不知多少倍的纪砚尘,没什么表情地开口:“行了,人都走了。” 床上人片刻后才动了动,眼睫颤动着缓缓睁开,漆黑眼眸直直盯着贺成江,唇角浮现出一抹浅笑,语气虚弱: “你怎么来了?” 贺成江轻哼一声,在床边坐下,拿出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汗,用手背贴了贴他滚烫的脸颊: “我要是不来,你打算倒在谁怀里?” 纪砚尘闻言,漆黑眼中笑意渐深:“你若是不来,风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实在不行,孤瞧着皇上御书房外的侍卫也不乏面容清秀之辈,想来不会拒绝孤投怀……嘶。” 他话来不及说完,脸颊就忽然一痛,被贺成江用力捏了捏。 对方的眼中涌动着令人心惊的占有欲:“我瞧着你身子不好才一次又一次放过你的,阿砚,你可别逼我,要是把我惹急了……” 纪砚尘挑挑眉:“惹急了又如何?” 贺成江盯着纪砚尘的眼睛,没有立刻答话,片刻后才忽然勾唇一笑,弯下腰与他凑得极近,语气极尽暧昧:“小心我在这里办了你。” 闻言,纪砚尘不恼也不惧,只挑了挑眉:“你敢吗?” 贺成江与他对视,最后坦然耸耸肩:“不敢。” “你此刻不是应该正躺在床上休养吗,怎么突然跑来宫里了?”纪砚尘笑了笑,随即转移话题,问起他的来意。 贺成江一愣:“什么叫应该正躺在床上休养,我做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谁昨夜被将军追着满府揍。”纪砚尘随口道,同时也真的好奇,他昨晚到底同贺尧说了什么竟然挨了顿打。 贺成江闻言脸色顿时古怪起来,看了看纪砚尘犹豫着问:“你怎么知道?” “今日过后,恐怕全郢都都知道了,西启侯世子刚入京第一天就被侯爷追着揍。……恭喜你,轻而易举就让全京城的人都记住你的大名了。”纪砚尘似笑非笑,隐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贺成江闻言脸上反而平静下来,不慌不忙调整了一下姿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纪砚尘从他眼神中察觉出了几分端倪,但又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心中竟无端生出几分不安来:“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吗?”贺成江勾唇,笑看着他。 纪砚尘心中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不由得皱起眉。 贺成江见状也不卖关子了,长长嗯了一声,道:“昨夜回府后,我爹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贺成江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纪砚尘,一笑缓缓道,“和殿下你是什么关系。” 回想与归所说的那些话,纪砚尘心中的不安成了现实,他甚至有些惊愕地看着贺成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人该不会是…… “你猜对了。”贺成江笑着点点头,看穿了纪砚尘的所有想法。 纪砚尘:“……” “怎么样?”贺成江看着他,一双眼里藏着狡黠的笑意,偏偏让人生不起厌恶的心思,反而还觉出几分甜蜜来。 纪砚尘闭了闭眼:“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贺成江不以为意,就在他想要说什么时,门外传来风行行礼的声音。 来人正是安帝。 纪砚尘与贺成江对视一眼,脸上笑意双双隐去。 帘子掀开时,贺成江率先迎上,恭恭敬敬弯腰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安帝微微颔首,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成江今日怎么入宫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真是让朕好生惊讶。” “臣也是今日才忽然想起,昨日有些事情未能禀告陛下,因而匆匆入宫,还请陛下责罚。”贺成江拱手弯腰,相较于昨日的随性倒是多了几分认真。 安帝疑惑:“哦?是什么事,竟然让你如此着急。” 贺成江顿了顿:“说来惭愧,只是一些小事,父亲不愿以此叨扰陛下,但臣觉得事无大小,至少应该禀告陛下一声才是。” 安帝对贺成江的话十分赞同,目光不经意扫了床上的纪砚尘一眼。 在看到这个儿子如今的模样时,饶是他也愣了愣。 贺成江眼力见好,见状立刻道:“陛下要与太子说话,臣就先不打扰了。”安帝点头后,贺成江当即退出了内殿,只是在离开前目光似有若无与纪砚尘的目光相接,某种无声的东西在空气中悄然消弭于无形。 安帝看着躺在床上的纪砚尘,脑海中想起了李德贵所说的话。 “奴才方才出去瞧着殿下脸色不好,想必在外面受了不少苦,身子骨也不如往日康健。” 如今看到这个儿子,他才知道,这所谓的脸色不好竟然是真的,且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 再一想到是自己命令他在烈阳下站着,以至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昏倒,心中也终是有了些许愧疚与不忍。 想想两人关系,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疏离的。 在最开始时,他们也曾有过幸福的生活,他也曾真心实意爱过这个儿子,也曾认为他的出现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可最终在先帝一次次的斥责和对比下,那些爱也最终烟消云散,只余下厌恶。 “你……”安帝心神有些恍惚,喃喃吐出一个字,却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纪砚尘缓缓从床上坐起,靠在床边,因为虚弱眼神不再如同记忆中那般凌厉,整个人形销骨立,也不如过去那般意气风发。 经过这一年的蹉跎,先帝留在他身上的那些影子好似消散许多,终于让安帝不再那么厌烦看见他了。 “儿臣身体抱恙,不便行礼。还请父皇见谅。” 纪砚尘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安帝回过神来,令他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儿子了,最终他只是轻咳一声,随口道:“你身体不好,就不用多礼了。” 第146章 为什么入宫 纪砚尘闻言,抬眸静静看了安帝少许,笑了笑,声音轻得让人有些听不真切:“那儿臣就多谢父皇了。” 安帝已经许久没有和这个儿子说话了,但看在对方如今这般虚弱的模样,他又不能就这么转身离去。 若是真那样做了,外头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他这个皇帝呢。 想了想,安帝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纪砚尘被子上骨节分明的手,声音不辩喜怒:“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儿臣无能,不仅没能逃脱凉上人的陷阱,还活生生害了三十余条性命,就连七弟也……” 他说着,手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交错,狰狞可怖。 安帝皱了皱眉,听见他提起七弟还愣了愣,随后才想起去年襄州事发后确实有这样一个消息。 只是他不喜皇后与太子,恨乌及乌,也不喜欢这个儿子,又加上纪清川生母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宫女,至死都连一个位分也没能争到,连带着她生的儿子也早就被安帝忘到了脑后。 哪怕对方尸体被带回郢都后,他也不过是随手一道旨意便将人葬进了黄陵。 “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安帝淡淡道,对纪砚尘所说的事心不在焉,“好在你二弟还算争气,总算是将襄州混乱解决了,也算是解了朕心头大患。” 纪砚尘闻言沉默了。 他眼睑微垂,掩住了眼中的嘲讽与恨意,淡淡道:“二弟天资聪颖尤甚儿臣,倒是…有些可惜。” 他意有所指,令安帝瞬间沉了脸色:“你少在这里讽刺,以为谁都同你一般觉得这个位置有多好。” 纪砚尘抿唇不语,难言的沉默在殿内弥漫开。 安帝难免觉出些不自在来,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一时脸色又有些难看。 那话谁说都行,可偏偏说出来的是安帝,就没那么可信了。 毕竟当年,他凭借着儿子坐稳太子之位,将这个位置抓得比谁都牢,又因为先帝时常打压讽刺他的才智,令其在登基后不久就因为害怕兄弟不满起兵造反从而寻理由将能杀的都杀了。 要说将这个位置抓得牢的,他可算是其中佼佼,如今却反过来斥责自己的儿子,实在有些可笑。 安帝想寻些话为自己补救。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李德贵的声音:“陛下,太医院的人来了。” 安帝仿佛终于等来的救兵,连忙道:“让人进来。” 帘子被掀开,年迈的太医背着药箱走进来,感觉到了殿内气氛的胶着,却什么也不敢说,匆匆行了礼便给纪砚尘把起了脉,没多久一张皱巴巴的脸皱在了一起,额头冷汗沁出。 安帝在这份安静里觉得难耐,皱眉询问:“究竟如何了?” 太医一个激灵,脸色白了几度,犹豫不决地跪下来请罪:“陛下,殿下这脉象…这脉象实在是……” 安帝听不得这人吞吞吐吐,脸上浮现出怒意,正欲开口却被纪砚尘的话咳嗽声打断了。 纪砚尘眉眼带着病气,看上去比刚才更虚弱了几分,淡淡道: “儿臣的病药石无医,父皇。” 安帝怔住,被这个消息砸得一时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高兴,脸上表情难得空白。 纪砚尘抬眸,漆黑如墨的瞳孔对上安帝的视线:“我已经没几日可活了,陛下。” 太医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感觉自己的脑袋和太子的命一样摇摇欲坠,同时心中后悔自己今日怎么就没有和同僚换换班,偏偏就赶上了这么一件掉脑袋的大事,真是流年不利。 安帝许久才终于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对太医摆摆手:“你先出去。” 太医如蒙大赦,只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狗命,匆匆往外走,心想这次活着回去就立马告老还乡,远离京城,免得什么时候又惹上这掉脑袋的大事。 “这到底怎么回事?”等人出去,安帝才问道。 “儿臣一路逃亡筋脉俱损,又因为在凉上服用毒药早就内外亏空,药石无医。”纪砚尘神色平平,一点也没有悲伤痛苦之感,讲述这些的时候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迹一般随意。 安帝心中复杂,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按理说这个资质始终压自己一头的儿子终于要死了,他应该很高兴,但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原因,安帝心中并无这种情绪反而带着淡淡的惋惜。 最终,许久后他才起身缓缓道:“太医院汇集天下医者,医术不凡者不知几何,总会有人有办法。朕会命太医院竭尽全力医治你的,你也不必太过灰心。” 他说这话时多少带着点真心实意,只是具体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纪砚尘闻言,漆黑的眸中似有光微闪,让安帝不由想到他很小时看自己的眼神,又有几分恍惚,但最终什么也没再多说,径直离开了。 他没再回头,因此也没有发现,床上人那双眸子在他转身那刻就忽然染上的浓浓阴霾与怨恨。 这一番谈话只让纪砚尘觉得讽刺。 这个人在他渴求时从未垂下目光给予半分怜悯,却在此刻得知他就要死时终于可怜似的给予了丁点。 这一点也给不了他慰藉,只让他觉得这种感情尤其廉价恶心。 凉薄之人就该凉薄到底,冷情之人就该冷情到死,这种好似施舍一样的感情就应该藏得死死地,露出端倪反而让人恶心。 纪砚尘出神地看着殿内某处,无声攥紧双手,眼神愈发冰冷森然。 外间安帝不知与太医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一连好几名太医进入殿内,将纪砚尘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询问了许多情况,这才移步外间偷偷摸摸商量该怎么办去了。 没多久,沈皇后便听说了御书房外发生的事情,当即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赶了过来。 听见外面护卫的通报声时,纪砚尘正在想贺成江今日入宫究竟为何,闻言看向门口。 宫娥小心将帘子掀起,紧接着一位妆容精致华美却难掩疲惫神色的华服女子跨入内殿,一双美眸在看到纪砚尘时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盈满眼眶将落不落。 纪砚尘心情复杂难言,下床姿态标准地给皇后行了大礼:“儿臣,叩见母后。” 沈皇后从未见过儿子如此模样,晶莹泪珠刹那滑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圈不起眼的深色,她快步上前一手扶起纪砚尘,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用手爱怜地抚过他苍白的脸颊与眉眼,满心满眼都是心疼与愧疚。 “都是,都是母后没能保护好你。”沈皇后声音低柔,眼中是满溢的怜惜,“母后的怀溪在外受苦了。……都是母后的错,没能保护好你,令你糟了奸人的道。” 她心中愧疚,总认为这一年的母子分别都是她未能尽到职责。 纪砚尘听着,眼眶也渐渐红了。 这偌大皇城,唯一还能让他感到半分温暖的也就只有沈皇后了。至少他的母亲心中是有他的位置的。 “我没事,母后。” 无数言语汇聚喉间,最终化作五个字涌出,轻飘飘便掩盖了过去一年的所有苦痛。 。 纪砚尘到底没有在宫中久留。他以自己重病缠身不愿将病气过给皇上和皇后的名义得到恩准,正式住进了那曾经十分厌恶的太子府,当日便命人将原本东宫中的一应事物全搬了出来。 皇后心疼他,特地命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刘嬷嬷一同跟去了府上。 另一边安帝听闻此事后,许是不愿落人口舌也赏赐了不少珍稀药材,并派了太医入住太子府,以备随时随地给他看病医治,倒也算得上恩宠了。 纪砚尘对这一切都不甚在意。 他穿着里衣走进浴池,敏锐发现雾气氤氲中有一个身材修长、气质如玉的背影。那人身着一袭黑衣,懒懒靠着池边立柱,姿态随意而散漫,不是别人,正是贺成江。 纪砚尘脱衣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不紧不慢继续动作,直到脱光了才慢慢走入池中,任由温暖的池水将自己包裹。 而全程,他都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一寸寸游移,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与占有,连浴池都好似被那眼神盯得粘稠暧昧起来。 纪砚尘无声潜入水中,手臂滑动池水,水波轻轻荡开。 贺成江的目光随波纹移动,黑沉不见底,如同隐于暗处的野兽,只等猎物冒头,便要一口咬住那脆弱的咽喉。 哗啦! 清瘦的身影冒出头来,水花将岸边沾湿,倒映着昏黄烛火,令那暧昧不清的氛围更加灼热。 纪砚尘双手搭在池边,湿答答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胡乱交缠,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给他理顺。 他懒懒抬眸,眼神在雾气里朦胧,不甚真切,却偏偏让人觉出些难言的旖旎。 “你就准备一直这么站着吗?” 他声音很轻,挠在心尖,痒痒的,像是某种暧昧的暗示。 贺成江眼神幽深,忽而走到池边蹲下,抬手拂开他肩头黑发,看着那被衬得白皙莹润又在水雾中蒸出几分艳色肩臂,忽然很想在那白玉般的手臂上留下几个属于他的印记。 他这样想着,自然也这样做了。 纪砚尘猝不及防被拉出来浴池,肩头更是毫无征兆落下一片亲吻。 亲吻缓慢而缠绵,沿着肩头往上,最后落在唇上,带着淡淡的苦涩药味,席卷唇舌,仿佛要借着这个动作将无形的爱意顺着喉咙送至胸腔肺腑。 纪砚尘被吻得呼吸艰难,浑身燥热,喉间不受控制发出低低轻哼,却都尽数被人吞没。 贺成江慢条斯理,一点点尝尽他唇舌每一片角落后才终于肯放开:“殿下刚才是在邀请我吗?” 纪砚尘平缓着呼吸,因为刚才的亲吻,眼稍眉角都沾染上了稠丽的欲色,他对贺成江挑挑眉,声音极尽缠绵:“是又如何?” 贺成江笑了,一身黑衣因为刚才的缠绵被打湿大半,湿答答贴在身上。 他一双眼紧盯着纪砚尘,忽然擒住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腰带,意有所指:“既然是邀请,殿下就该直接点,比如…这样。” 腰带应声落地,片刻后入水声响起。 纪砚尘眼角泛红,忽然觉得浴池的水温变得更加滚热,连带着那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也变得难以承受的烫。 可偏偏他被抵在池边肌肤紧贴,被迫承受着侵略气息十足的亲吻,吻的他神魂都仿佛飘在空中,随着四周摇曳的火光荡漾起伏。 “贺成江。”纪砚尘于间隙中哑声开口。 贺成江一边吻过他的脖颈肩头,一边懒懒回应:“嗯。” 纪砚尘轻哼,眼角被逼出濡湿泪意,恍惚中搂紧了他的脖颈,理智尚存半分:“你今天为什么会入宫?” 贺成江顿了顿,轻柔地舔吻他的眼角:“当然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 不知为何,纪砚尘就是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不管是什么…… 贺成江似是有所察觉,胸腔震荡传出低笑,声音极低:“我心疼你,不愿看你被皇上为难,特意去给你解围的,这个答案怎么样?还满意吗,阿砚?” 纪砚尘闻言闭上眼,更加搂紧了他脖颈,靠在他颈间轻嗯一声,随后意有所指地用大腿蹭了蹭他的腰,低声道:“贺成江,孤准了。” 贺成江闻言确实一僵,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微微后撤躲开一些,对上纪砚尘盈着水雾的眼睛,心脏忽然跳得极快。 他喉间接连滚动,花费巨大毅力才勉强寻回理智,轻吻纪砚尘眉眼,最后用力将人搂紧在怀中,不留丝毫空隙。 “还不行,你会生病的。等你身体再好些。”贺成江低声喃喃,“等你身体再好些……” 纪砚尘由他抱着没有说话,只觉得胸腔内是前所未有的热。 。 烛火下,纪砚尘披着外裳伸手让方平宏给自己把脉,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柄白玉折扇,正是之前在忻州时见贺成江拿出来过的。 方平宏摸着胡须撤手,不着痕迹打量着纪砚尘。 六个时辰已过,没了药物的作用,他脸色恢复许多,虽然看起来仍然眉间病气萦绕,但好歹不是之前那般病入膏肓的模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今日气急攻心吐的那口血倒还算是阴差阳错,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拿起剑了。” 方平宏的话让纪砚尘回过神,他唰一下展开折扇,看着上面精致的山水画,慢慢点头,态度温和:“麻烦老先生了。” 方平宏不着痕迹看了被帘子遮挡的里间一眼,意味深长:“你身子不好,晚上最好别折腾,要是加重病情,老夫晚上可是不出诊的。” 纪砚尘闻言抬眸,对上方平宏的视线,想起方才在浴池里泡了足足一个时辰的事,平静的眼底终于闪过一抹异色,慢半拍颔首,目送方平宏离开。 他又在桌前坐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里间传来很轻微的异响才回神,熄了灯掀帘走进去。 贺成江斜靠在床边,懒洋洋看他,似笑非笑:“折扇玩够了吗,殿下?” 纪砚尘手里还握着那把白玉扇子,微凉的玉石被他沾染上体温,多了些许暖意,听闻贺成江的话,他又无意识摩挲片刻,随手将扇子搁在一旁的案几上,走到床边:“这么一会儿,怎么玩得够。” 贺成江将他拉入怀中,两人顺势滚入床榻中,在柔软的被褥间接了个缠绵悱恻的吻。 分开时,才听见贺成江轻笑着道:“这么喜欢?那送给殿下好了。” 纪砚尘半点也不与他客气,轻哼一声:“孤瞧那扇面上山水画技法精湛,细腻巧妙,不似常人所做,是从哪儿来的?” “此事说来有趣,那扇子是我前些年在街边随手让人画的,具体作画之人是谁倒是有些忘了,只记得是个穷书生,当时在炬城街边摆摊卖画,被我看见便随手让他给我画了一幅。没想到殿下评价这么高,早知道当时多和那人打打交道,说不得能多拿几幅画来讨殿下欢心。” 纪砚尘倒也不甚在意。 名家字画他见得不少,对那折扇上的画也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并没想做什么,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他懒懒趴在贺成江身上,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听说明日宫宴后你爹就要回西境了。” 贺成江应了一声,无不嘲讽:“皇上心急又多疑,多半是想赶紧支开我爹,再想办法试试我的水分,后日去兵马司怕是有得我折腾。” 纪砚尘眼中闪过嘲讽:“南城兵马司都是些世家子弟,要么在家中不受宠,要么就是不服管教被丢到军中历练的酒囊饭袋,皇帝一方面存着废了你的心思,一方面又想看看你的实力,试探你的底细,说不得心里还在想能不能将你引为心腹呢。” “他敢吗?”贺成江不屑轻哼,顺毛般轻抚纪砚尘的背脊,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撩拨。 纪砚尘半阖眸,轻蔑又讽刺:“祖父曾说他资质愚钝,空有野心却无谋略,守城尚且艰难更遑论攻城,偏偏他自己不信,千方百计想一统天下名垂千古。如今梁夏名将皆由先帝封赏,再忠心他也不放心。偏偏郢都几大世家全都是文臣,将才难出,若你能为他所用,他说不定也能摒弃前嫌。” 贺成江闭着眼睛若有所思,许久后才懒懒道:“可惜,我也不站他那边。” 纪砚尘闻言心中愉悦又隐隐不喜他意思如此隐晦,开口询问:“那你站在哪边?” 贺成江却偏偏不想如他的意,什么也没说,翻了个身将人抱在怀中,轻声道:“不早了,睡。” 纪砚尘冷了脸,昏暗中看着他那张脸,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冷哼一声,赌气般翻了个身背对着贺成江,闭上了眼。 第147章 昨晚去哪儿了 次日的宫宴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场接风宴,专门为了失踪一年的太子而举办,至于接待凉上使臣反而算是顺带的。 当然,这也就是对外的说法罢了,实际上群臣心中都清楚这场宴会到底谁才是主角。 纪砚尘早上是被贺成江起身的动静吵醒的,他皱着眉长臂一伸将床边正在穿衣服的贺成江拉到面前,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做什么?” 贺成江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语气温柔:“天亮了,我得回去了。” “怎么,害怕贺将军又将你打得满院子跑?”纪砚尘翻了个身,似笑非笑看他。 贺成江起身捡起地上的外袍,一边将桌上的玉佩拿起系在腰间,对他的调侃不置可否:“其实比起被我爹打,我更担心皇后娘娘,她若是知道这件事,以后给我穿小鞋怎么办?殿下是帮我还是帮皇后娘娘?” 最后这个问题问得无理取闹,与我和你母亲一起掉进水里你救谁这种问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纪砚尘不说话了,懒洋洋从床上坐起来。 贺成江也没打算真让他回答这个问题,打理齐整,伸手勾着他的下巴与他接了个绵长的吻,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道:“实在不行今晚宫宴你别去了,我晚上来陪你也是一样的。” “这可是专门为了孤设的宴会,怎能不去。”纪砚尘浅浅打了个哈欠,“还有,你今晚还是别过来了。” 贺成江一愣:“怎么,刚回京殿下就打算同我避嫌了?” 门外丫鬟听见屋内动静,小声唤了一声。 纪砚尘一手捞起地上的衣服,在贺成江脸上落下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吻:“你爹就要离京了,剩下这段时间还是陪陪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孤是什么狐狸精,迷得世子连家门在哪边都不知道了。” 贺成江哭笑不得,还欲说点什么却被纪砚尘径直推到窗边:“你走,风行会掩护你离开太子府的。” 贺成江眼疾手快扣住他欲要离开的手,将人抵在窗边半强迫性地接了个吻,末了叹道:“本世子第一次体会到那些文人酸诗里的依依惜别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纪砚尘被他抱在怀中,心中也是酸涩又甜蜜。 他们定情不久,如今恰是情浓时,每次分别都总觉得难舍,偏偏他们的关系又总是分别更多。 或许要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们才能光明正大常伴彼此身侧。 最终贺成江还是翻窗离去了,纪砚尘在窗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慢慢转身回到床边将外面候着的丫鬟唤了进来。 。 西启侯府。 贺成江身手利落地翻上院墙,挑了个没有仆役过路的时机悄无声息摸回了自己院里。 昨夜被留守在侯府内的月照一看见贺成江就连忙冲了上来,表情紧张,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世子!” 贺成江抬手拦下他的动作,步履如飞:“我爹醒了没?” “醒、醒着。”月照想说的话被堵回去,磕磕绊绊应了一声,但随即又想要将话题拉回正轨,“世子,那个……” “行了,你别说了。去帮我准备沐浴用的水,再让锁云将我那套暗紫色的衣裳取来。”贺成江摆摆手,伸手推开面前的房门。 月照落后贺成江几步,见到他的动作连忙伸出尔康手。 然而他家世子的动作向来不以他的意志而转移,那扇要命的大门还是就这么被推开了。 门板撞在一旁发出‘嘭’一声闷响,同时也让贺成江接下来想说每一个字都卡了壳。 屋内正对门口的圆桌边,一道笔挺身影端正坐着,不是贺尧又能是谁。贺成江背脊一僵,只觉得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如刀子一样落在身上,空气也在这一刹那凝滞住了。 贺成江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锁着脖子的月照身上,用气音咬牙:“你怎么不告诉我?!” 月照委屈,同样用气音回道:“您也没让我有机会说啊。” 贺成江闻言气得倒仰抬手就想揍人。 就在这时,背后一声轻咳忽然传出,就像某种按钮一样瞬间让门外的两人都不敢动了,贺成江身上那不久前刚被贺尧揍过的地方在这一声咳嗽下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真是让纪砚尘说中了,他可不就是回来继续挨揍的嘛。 “你打算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低沉阴鸷的声音从屋中传出,让人觉得后背一个劲发冷。 贺成江又慢慢转回去,艰难的露出笑容面对自己老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耐地对月照挥了挥,示意他赶紧滚。 待会儿被揍的时候可不能被这些小子看见,不然自己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月照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一溜烟就消失在了院墙后。 院子内只剩下了父子俩。 贺成江只觉得这种情况下的沉默异常难熬,轻咳一声,难得露出一个略显谄媚的笑容:“那什么,父亲怎么今日起得这么早,真是让儿子猝不及防。” 贺尧冷哼一声,一双眼仿佛要硬生生从他身上刮下一片肉来:“你昨夜去什么地方了?” 这话让贺成江心中一突,不着痕迹退后一步:“没去哪儿啊,儿子昨夜就在屋中睡觉,只是今早早起去外面逛了逛罢了。” 他拿不准贺尧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自己昨夜夜不归宿。 郢都可没有他娘在,没人能护着他。他可不想再被贺尧追着满府揍了,前夜发生的事才传开,可不能再传出更多类似的消息了。 贺尧被气得呼吸不畅,抬手将自己手中茶杯狠狠朝贺成江掷去:“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忘了老子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 贺成江一惊,连忙侧身躲开。 看着在地上炸成无数片的茶杯,贺成江心中发冷,只觉得这些碎片就是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偏偏他还得不畏怒火,直面暴怒的贺尧:“爹,我上次也跟您说清楚了,那是不可能的。” “你!”贺尧怒而拍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贺成江闻言抬眸,直直对上贺尧的眼睛,格外认真执拗:“没什么不可能的,爹。只要我愿意,哪怕是争是抢,我也能让我们之间变成可能。” “你真是疯了!”贺尧怒不可遏,“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我记得!”贺成江咬牙,也抬高了音量,“我一直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但有些事不是这些能控制的。爹,我以为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 贺尧被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想将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儿子狠狠打醒。 然而就在他动手之前,院门口月照小心翼翼冒出半个脑袋,紧张又恐惧地开口打断了父子俩的争吵:“侯,侯爷,前院有人找。” 贺尧动作一顿,和贺成江一起看了过去。 月照被那眼神吓到,猛地缩了回去,瑟瑟发抖,眼泪汪汪。 松云站在一旁看着他如此不争气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这样胆小,以后要怎么留在世子身边办事?” 月照委屈:“有本事你去啊!光说不做,我看你比我还怕。” 松云:…… 废话,那可是侯爷,他们中有谁是不怕侯爷的?那可都是从小被这位煞神训练出来。 两人在院墙后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再去打扰两位气头上的爷。 最后还是站在最后面,面无表情的云青主动站出来,走到院门口对里面的两人拱手行礼:“侯爷,太子府的方老先生来了,点名想要见您。” 一旁的月照和松云看见他的举动,纷纷瞪大眼睛,眼中难掩崇拜的神色——难怪能当上护卫头头,仅仅这个举动就足够说明云青的强大了。 贺尧的火气被这个消息瞬间卸了大半,愣了一下,不明白方平宏这个时候前来有什么事。 贺成江也抱有同样的疑惑。 云青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平直,一板一眼道:“方先生还带来了太子殿下的话,此刻正在前院花厅候着。” 如果说云青前面的话让贺尧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后面这句话就完完全全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让那来不及发出的怒火就这么熄灭了。 带着太子殿下旨意的人贺尧可不敢怠慢,最终也只能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贺尧匆匆离去,贺成江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方先生来做什么?” 如果说是叙旧的话,在来郢都的路上应该都叙完了才对。 云青没有说话,月照再次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看着贺成江:“太子殿下让先生过来的。” 贺成江一愣,松云也紧接着冒出来,低声道:“太子还给您带了话。” 贺成江挑眉,云青轻飘飘扫了一眼这两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淡淡道:“太子让您放心,侯爷不会再同您动手了。” 月照连连点头:“殿下还让您保护好自己这张脸。” 贺成江:“什么?” 松云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家世子,叹了口气:“殿下说,他不喜欢长得丑的。” 原来是这个…… 贺成江嘴角一抽,万分无语。 第148章 宫宴 这场宫宴对刚到郢都的太子、西启侯父子以及凉上使团算得上颇为仓促,但规模却一点不小。 各种珍馐美食、歌舞美姬都是一应最好的,为的就是向凉上彰显自己的强大。 贺成江跟随父亲入宫赴宴,一身暗紫锦衣姿态散漫,漫不经心笑着的时候一张脸倒是还算能唬住人,只是他一开口,给人的感觉便一落千丈,只觉得这人轻浮浪荡,没有他老子半分威势。 四面八方文臣议论纷纷,看似毫不在意,余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世人都道虎父无犬子,怎么这贺世子偏偏长成这个样子? 可见常年住在边疆,跟那一个个不讲理的兵痞子混是不成的,好好一个世子硬生生长成这个废物样子。 这些人这时候倒是丝毫记不起自己家中那些更糟心的玩意儿了。 席间话题纷杂,贺成江跟着自己老爹坐在宴会中段,耳力灵敏,将那些个话题听了个七七八八,倒也觉出点儿听八卦的兴味,随手从案上抓了一小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听,时不时还悄悄点头无声附和着。 贺尧坐姿笔挺,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惹得四周原还想上来攀谈两句的朝臣各个都退避三舍,生怕上去惹了霉头,被那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西启侯当众收拾。 贺尧心情很不好,今晨与方平宏见面后,他看似已经平静了,实则心底还藏着一团怎么也灭不掉的火,无处发泄,也难以消除,一直梗在心头,越梗越是让他窝火。 瞥见贺成江坐没坐相,他心头那火就控制不住喷薄而出。 贺尧啪一下拍在贺成江腿上,本就黑的脸平添煞气:“坐好!多大个人了还这副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 贺成江听八卦正起劲,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拍,险些一胳膊肘磕在面前案几上,脸上显出茫然。 原本他还有与贺尧一辩之的想法,可当看见自家老爹那一脸要滴出墨般的表情立刻就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开玩笑,贺尧明摆着在这儿等着呢,这时候和他呛后面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收拾。 他啊,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了。 乖乖坐直身形,恰巧殿外传来内宦的唱喏:“太子殿下到!” 贺尧肉眼可见脸色更难看了,这五个字让他想到与方平宏在前厅的一番交谈,心中郁结,伸手端起面前的酒盏猛地一饮而尽。 此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走入殿内来的太子纪砚尘身上,但仍有小部分好事者眼角余光注意着贺家的反应。 贺成江倒是没什么,他脸上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淡笑,懒懒靠着椅背慢悠悠品尝着美酒。 倒是贺尧看着反应更大,肉眼可见地脸色难看许多。 他父子俩都没往殿门口看,像是没听见内宦的声音似的,仅这一个不大不小的反应便足以让有心人想出无数种解释。 坐在席前的二皇子纪云宸无意间注意到这一点,眉梢微挑,端着酒杯若有所思起来。 第149章 安帝的态度 尽管在座的众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如何,但当他们真正看见太子的时候,都不约而同被他如今的模样惊住了。 有好些人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病骨支离的人竟然是太子。 众人目光一直跟随者纪砚尘入座才后知后觉地收回,仅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同时目光又时不时落在闷头喝酒的贺尧身上,神色莫名。 要知道太子可是贺尧千里迢迢从凉上带回来的,如今变成这样,焉知没有这位侯爷的手笔呢,这几个月里,他若想做什么手脚那可真是轻而易举。 一时间,周围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在这庙堂之上,每个人对人的态度那都是跟着帝王变化的,面对帝王看重之人他们自然多有尊重,反过来若是帝王不喜的,不管是明面还是暗中不喜的,那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 贺成江对在这场宴会上做冷板凳的过程早有预料,他自顾自挑拣着面前案几上的事物,也算是怡然自得,自有一番乐趣。 而就在他自顾自享受这份安静之时,身旁一个人忽然戳了戳他的手臂。 贺成江一顿,挑眉看过去,就见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小公子正好奇地看着他,一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清澈的愚蠢,乍一眼看去倒是有点熟悉。 看了一眼小公子旁边的汝南王,贺成江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汝南王纪逸宏的嫡长子,纪云楠。 “世子有何见教?”贺成江打量他少许,似笑非笑开口,听语气还算是和善。 纪云楠难掩眼中对贺成江的好奇,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讨厌太子啊?” 这话在这时候问出来属实是缺根筋,贺成江万万没想到有人敢在这个场面,问一个根本不熟的人如此敏感的问题。 “为何这么说?”贺成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余光不着痕迹的看向坐在一侧的汝南王和王妃。 那两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自顾自说着什么,因为声音太小,贺成江也听不清。 “刚才太子殿下入殿,就你和你爹没看那边,而且现在郢都都在传你们贺家与太子有仇,是不是真的啊?” 贺成江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感觉到的那点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不就是郢都版的周驰宴吗? 大庭广众之下什么都敢往外说,是真不怕给王府招来祸事啊…… 纪云楠明显不知道贺成江是怎么看待他的,他还在翘首以盼贺成江的回答。 贺成江倒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坐在上首,不知道在和身旁的二皇子说着什么的纪砚尘,眼底闪过十分隐晦的笑意,意有所指地对纪云楠道:“太子殿下是梁夏储君,不管我喜不喜欢都不能动摇这一点,不是吗?” 纪云楠一愣,他隐约觉得贺成江在挖坑,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挠挠头:“说…得也是。” 贺成江一笑:“所以,我喜不喜欢太子,这个问题的答案有意义吗?” “额……没有。”纪云楠表情空白,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贺成江看见他就想到周驰宴,一时觉得亲切,不由多说了几句:“再说了现在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只需要让陛下喜欢我就行了,世子觉得呢?” 纪云楠:…… 就在两人说这话时,殿内再次响起唱喏:“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两人立马止住交流,各自站起来,对着缓缓走出的安帝与沈皇后磕头行礼。 安帝于上首坐下让众人平身,等所有人坐回位置上后才看向脸色苍白的纪砚尘,出声道:“太子身子如何了?” 群臣此前都猜测过安帝来后会第一时间找谁说话,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太子。 不过一群人看着纪砚尘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又觉得这个结果也算正常,毕竟是儿子嘛,变成这样关心一下也是正常的。 纪砚尘闻言在身后宫人的搀扶下起身,对安帝遥遥一礼,声音虽虚弱但仍能听出过去熟悉的温和: “已经好多了,多谢父皇挂怀。” 就他现在的脸色,说好多了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纪云楠和贺成江搭了几句话,自觉两人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朋友了,小声惋惜:“太子殿下这一年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苦。” 贺成江闻言瞥他一眼,似是觉得他很有趣,多了些与他说话的兴趣:“你和太子的关系很好吗?” 纪云楠一愣:“还好,太子性格温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除了几个世家外,他与其他人的关系应该都不错的。” 贺成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纪云楠这话也就只能听听了,纪砚尘要真是和谁关系都不错的话,也不可能经历那长达半年的逃亡了。 这个汝南王世子表现得也太过单纯了,连这么简单的弯弯绕绕都不了解,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贺成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世子,恰在此时,安帝又开口了: “若是身体不适,稍后便回去,身为未来储君身体总是这样孱弱也不好。”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 如今看着安帝的态度,倒是没有以前那样厌恶太子了……这是否又是一个信号呢? 纪砚尘并不意外安帝的态度。 他这位父皇向来如此,对有可能威胁他皇位的人警惕厌恶,却又对弱者表现的宽容大度。之所以向方平宏询问那种药丸,便是要降低安帝对自己的敌意。 只有让安帝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明,他才能将这郢都的局势变得混乱起来。 他随口应了安帝一声便坐下来,低眉垂目,看起来沉默得很,与以前那种见人就带三分笑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不由让人更加唏嘘起来。 一年不见,这位太子性格上也是变了太多了。 安帝问候完纪砚尘又看向了坐在稍远处的凉上使节,他对这些给自己送上六座城池的手下败将还是和颜悦色的,简单与他们聊过几句便要结束话题。 然而那凉上使团的首领却是忽然迈步而出,在殿前跪下引来了众人目光,大家都在好奇他想要做什么。 第150章 联姻? 安帝也没料到,挑眉:“使节是还有什么事吗?” 那使节首领是一位老者,看上去两鬓斑白、年过半百。按理说这样的老者行动多有不便,不太可能被选为远行的使节,然而或许是如今的凉上实在元气大伤以至于尉迟莹无人可用,只能让此人承担这份重任。 他在安帝面前跪下,动作标准地行了大礼,这才缓缓开口:“陛下,实不相瞒,此次凉皇除了命我等前来与梁夏商议和谈外,还特地命我给陛下带来了一份大礼。” 安帝心生好奇:“那大礼现在何处?” “礼物就在殿外,陛下现在就可传人将之带上来。”老者缓缓道。 他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对这场宴会没什么兴趣的纪砚尘也吸引了。 他坐在席间,仅在皇帝与皇后之下,漆黑眼眸落在使节身上,平静的瞳仁深处掠过一抹淡淡的疑惑。 这一路上他除了最开始与这些使节礼节性打了个招呼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交流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纪砚尘曾让贺成江暗中调查过他们所带的东西都有什么,当初贺成江说除了寻常的衣物和日用品外就什么也没了,如今听说竟有礼物倒是让人非常意外。 随着安帝传唤,一位衣着朴素的凉上人随三名禁军侍卫进入殿中,从侍卫冷漠警惕的表情以及凉上人所抱东西的形状,纪砚尘隐隐猜到了是什么。 他脸上掠过惊讶神色,完全没料到凉上竟然连这样东西都能拿出来献给皇帝。 宴席上的人也都不是蠢货,一时间安静的殿中开始议论纷纷,众人交头接耳,小声交换着自己的想法。 安帝在看到那人手中东西的形状时,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喜的神色。 老者等四周的议论声小些了才再次开口:“相信各位都曾听说过,凉上的开国皇帝尉迟凛曾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高手,一生经历过数不清的战役,届时靠着手中两柄神兵利器斩尽敌手。数百年来这两柄利刃都供奉在皇宫中,只有皇家子嗣方能瞻仰其模样。” 这下子,哪怕是那些迟钝的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老者仿佛没听见周围人的吸气声,拱手道:“陛下,吾皇愿意将两柄利刃的其中一件赠予梁夏,希望我们两国能永修同好,再不起战事。” 话音落下,那抱着剑匣的凉上人上前两步,半跪下来将双手举过头顶。 立刻有人上前来将剑匣取走,小心翼翼呈到了明显喜形于色的安帝面前。 李德贵替安帝打开了剑匣锁扣,缓慢谨慎地打开了剑匣,其中一柄笔直长剑映入安帝眼中,剑鞘上刻着漆金龙纹,哪怕剑刃还未出鞘便以足显霸气了。 安帝大悦,不由得抚掌大笑,看向使节的眼神越发亲和:“凉皇有心了。” 在场众人见状心思各异,但面上仍要祝贺皇帝得此重宝,各种天花乱坠的称赞不要钱似的往外出,把安帝夸得飘飘然。 饶是如此,却仍有一些人面色沉凝,不发一言,左相国陈柏言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种场面上,没人会怀疑那名剑的真假,反而正是这样才更让人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凉上如今虽说已然势弱,但终究还不到需要用传国之宝委曲求全的地步,就算现在贺尧带兵继续深入也未必能有百分把握占领整个凉上,如今凉上的举动属实是多此一举,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陈柏言紧盯着跪在殿中的老者,精明的眼睛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脑海中掠过各种各样的猜测。 安帝并没有察觉到席间那隐约的异样,伸手将那巧夺天工的名剑取出,握住剑柄拔出半寸,看着那倒映着自己面容的剑刃心中越发得意。 凉上自古以来与梁夏毗邻,是梁夏数百年来的心头大患,无数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早已经数不清,即便如此两个国家也从来奈何不了谁。 可如今,他治下的梁夏终于将凉上压了一头,甚至让凉上不惜献上传国宝剑换取和平。 这就是他身为皇帝的政绩啊。 如此一来,他也算终于能从先帝的阴影中稍微走出些许了。 。 然而就在安帝高兴时,那凉上使节又有了动作。 他十分突兀地看了一眼坐在席位上一直没有说话的纪砚尘,随后对安帝拱手:“陛下,吾皇将传国名剑献上,除了希望能为两国争取来长久的友谊与和平外,还另有一事所求,希望陛下能够准许。” 宴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等着看这使节还能说出什么来。 陈柏言注意到使节异样的举动,目光也落在了纪砚尘身上,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帝心情好,和颜悦色地对使节道:“先生且说,凉皇如此诚意,我梁夏自然也是要有所表示的。” 使节脸上浮现出笑容,沉默些许,终于缓缓道: “陛下有所不知,吾皇初登基,国内四处百废待兴,正是需要稳定人心之时。若是此刻能与梁夏联姻,定能安抚见国内惶惶不安的百姓,也能向天下彰显两国修好的决心。” 这话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安帝脸上的笑容都僵了,缓缓将名剑放入剑匣眉头一皱:“凉皇想与梁夏联姻?” 席间几名适龄的皇子纷纷变了脸色,谁也没想到这原本无关紧要的一场宴会上会有火烧到自己身上来,纷纷担心自己成为那个联姻的对象。 毕竟,自古以来只听说公主和亲的,他们还从未见过谁家皇子远赴他国做王夫的,这传出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消化呢。 使节微微颔首,对四面八方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好似自己只是提了一个非常寻常的要求。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沈皇后似乎对他的话来了兴趣,首次开口,带着好奇也问出了此刻所有人心中的疑惑:“那么使节先生希望这个联姻对象是谁呢?” ——分割线—— 求礼物呀,求礼物哑,求礼物~~~ 第151章 事关重大 使节闻言,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除了少数几人外,所有适龄男子都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无声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宴席气氛随着这个情况冷了下来。 不止这些皇子在紧张,群臣心中也或多或少觉得难捱。 最终使节的目光在纪砚尘身上停留片刻便低下头来:“联姻是大事,人选自然是需要陛下做决定的。” 安帝没说话,半晌挥挥手让人将面前的剑匣撤下,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突兀询问:“太子,这件事你怎么看?” 话落下,沈皇后转头诧异看向安帝,反应过来后藏在宽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纪砚尘抬眸看向安帝,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迷茫和疑惑,看起来出人意料的走神了:“什么?” 安帝皱皱眉,心中略有不满:“方才使节所说,你有什么看法?” 纪砚尘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落在自己身上,觉得匪夷所思。 他看向老者,对上那双苍老沉静的眼眸,表情慢慢转变为一种很微妙的哭笑不得:“自古从来没有皇子远赴他国联姻的先例,先生这种要求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使节对这种话早已经有了预料,一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前不久的大战中凉上仅剩的皇嗣都死在了争夺太子殿下您的过程中,如今皇室只剩下曾经的六公主,若非如此凉上的新皇也不会是一位公主。不过既然公主可以登基为皇,其他规矩自然也是可以改改的。” 他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只有纪砚尘听出了其中极其隐晦的潜台词—— 六公主尉迟莹本来是没有机会登基为皇的,若没有纪砚尘一身入局将两位皇子斩于刀下,凉上也不会是如今的局势。 而一手将尉迟莹扶上这个位置的,与其说是阴差阳错,倒不如说是纪砚尘。 女子亦可以登基。 这话曾经是纪砚尘让严魏庭对尉迟莹说过的话,如今那所谓的其他规矩对纪砚尘自然也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磐石。 “这话就有失偏颇了。”纪云宸忽然开口,似笑非笑看着使节, “凉上能由女子登基,梁夏也没有这样的规矩。照先生的意思,想要联姻也应该由凉上派出有意和亲之人,你们凉上人丁凋零,我梁夏却不然,我们有的是公主,再说了,凉上虽然皇嗣断绝,但英才贵女应是不少的,自古也从未说过和亲一定要皇家子嗣,不是吗?” 他这话可谓咄咄逼人,安帝听得脸色缓和一些,虽没有明确说什么,却已然表明了态度。 使节并没有因为纪云宸这话而显得有任何恼怒或不满:“我们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二殿下。” “诚意?”纪云宸嗤笑,“何来诚意?” “吾皇是真心想要与梁夏联姻的,传国之剑就是其一,另外我们陛下还承诺可以给梁夏前来联姻之人王夫的地位,此后彼此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凉上的下一任皇帝。” 话音落下,大殿内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 这下子就算是在愚钝的人也被凉上这一手震惊了。 那和拱手将凉上送给梁夏有什么区别? “照使节所说,这倒是件对梁夏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了。”就在所有人都沉默时,一直不曾说话的陈柏言终于开口了,眼神凌厉地落在使节身上。 “难道不是吗?”使节笑盈盈回道。 陈柏言冷哼一声,脸上表情不见任何和缓,严肃得让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左相国在朝堂上向来权力极大,他不同意的事情就连皇帝都不能拍板定下。如今他明显是很不满使节提出的要求,其他人见状更是不敢发表意见了。 “此事终究是事关重大,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有结果的,不若父皇准许使团多留京一段时间,双方也好心平气和坐下来具体商议此事。”纪砚尘轻咳两声,神色平静淡然,既没有被凉上的条件诱惑也不觉得陈柏言的态度大惊小怪,他就像个中间人一样,和和气气的调和着双方之间的气氛。 他这话算是给了安帝一个台阶下,当即得来了安帝的赞同:“太子说的没错。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使节神色莫名地看了纪砚尘几眼,最终没再说什么,点头:“如此也好。” 有了这件突发事件,安帝也没了继续留在殿前的心思,神色恹恹地坐了一会儿就离席了。 随着皇帝皇后离席,宴席上的交谈声也越来越嘈杂起来,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讨论着有关与凉上联姻这件事。 大家都猜测最后结果如何,若是真的联姻,凉上又会让哪位皇子前去。 “皇兄,我还以为你会坚决拒绝凉上这种要求。”纪云宸对纪砚尘道。 纪砚尘掩唇咳嗽好一会儿,神色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听说皇兄流落凉上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您以前可不像如今这样身子骨弱。”纪云宸答道,“我还以为您会很讨厌凉上,今日看来倒不像。” “二弟说笑了。”纪砚尘笑了笑,“流落凉上不假,但致使这个结果的人不是那位六公主,真正的罪魁祸首也早已经在孤得救那日就被斩首了。身为一国太子,应有容人之量,二弟,若是随意便将罪名嫁祸给无辜之人,如此不辨是非如何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储君,你啊,还需要养养性子,才能让孤放心啊。” 纪云宸一怔,神色闪动,惊疑不定地看着纪砚尘,偏偏不敢将自己内心的疑惑问出口。 纪砚尘也不再继续话题,从席位上起身,由人搀扶着离开了殿内,独留下纪云宸坐在原地一次又一次揣测着纪砚尘言语背后的意思。 第152章 住一起 “你觉得那些凉上人说的怎么样?” 纪云楠又凑到了贺成江身边,好奇询问。 贺成江对他老是往自己身边凑的行为感到无奈,摸摸下巴反问:“怎么,你觉得很心动?” 纪云楠当即后仰,表情一言难尽:“还是算了,这种事一看就水深,我要敢往里淌,我娘非弄死我不成。” 贺成江一哂:“你想,也未必轮得到你。” 这事水是深,但明显是朝着皇室去的,安帝这么多个儿子,着实还轮不到侄子外甥出马。 光是明面上的利益就足以让人以身犯险了。 思索间,贺成江目光从那几个皇子身上掠过,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相信,今晚之后,就会有人蠢蠢欲动了。 “那些凉上人搞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啊?”纪云楠不解,“不管怎么看都是必赔的买卖啊。” “谁知道,这也不是你我能操心的。”贺成江将手里的花生壳丢掉,拍拍手,整了整衣领起身,“行了,我出去透透气,你慢慢玩儿。” “诶…”纪云楠一愣,来不及阻拦就看见贺成江出去了。 凉上人弄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贺成江也在好奇。 这群人一路上倒是藏得深,一丁点风声都没传出来。那把传国名剑也是,他手下的人竟是没搜出来,让人在今日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有那使节几次三番朝纪砚尘投去的视线……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贺成江不得其解。 凉风拂过荷花池,其间荷叶花苞轻轻摇晃,偶有水滴滑落池中发出细微清灵的细响。 贺成江正想得出神,身后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贺成江感知敏锐,瞬间回头,只见树丛之后一道挺拔身影缓步而出,那人看见他时愣了一下,脚下步伐一顿,但又很快恢复过来,迈步而来: “没想到此处已经有人,希望本殿没有扰了公子雅兴。” “参见二殿下。”贺成江连忙行礼,同时道,“殿下哪里的话,应该是在下惊扰了殿下才是,请殿下恕罪。” 纪云宸笑起来:“公子客气了,既然你我今日有缘在此处遇见,不若一起到旁边的亭子里坐坐?” 贺成江欣然应允,与纪云宸一同朝着亭中走去。 。 另一边,纪砚尘并没有返回太子府而是先去了皇后宫中。 沈皇后换下了繁琐的宫服绮丽的眉眼显出几分疲态,同时又有些忧心忡忡:“怀溪,今日那凉使在殿前所说的事,你是如何想的?” 纪砚尘从宫娥手中接过热茶,轻轻拂开表面的浮沫,神色平淡、不以为意: “他们既想要联姻,那就随他们去,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怎么行?”沈皇后摇头,“那可是凉上下一位继承人的位置,若让其他人轻易得了去岂不是平白多一个对手。不成,要我看还是不能让这联姻继续下去,早在断了那些人的想法才好。” “母后莫急。”纪砚尘叹了口气。 “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说皇上是怎么想的,就是陈相国也不会轻易同意这场联姻的。” 沈皇后闻言,想起宴会上陈柏言的反应,心中不安稍稍放下,但仍然有些担忧,不过那份担忧在看到纪砚尘如今苍白的脸色后硬生生咽了回去。 每当看见纪砚尘如今模样,沈皇后就有想要落泪的冲动,不由怨怼起那些凉上人: “那些不知廉耻的凉上人,对你做了那样的事竟然还有脸提出联姻…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纪砚尘叹了口气,安抚道:“母后,宫中耳目众多,往后这种言论不必再说了。该付出代价的凉上人都已经付出了代价,其余那些,只要他们不来招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更何况……”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最终摇摇头:“算了,左右使团还会多留些时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慢慢探查就是。” 沈皇后也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 后续,纪砚尘又与沈皇后交谈许多,直到前面宴席结束才告辞离去回到了自己的太子府。 刚回府,负责留守的与归匆匆上前,小声道:“殿下,世子来了。” 他口中的世子不做他想,必然就是贺成江此人。 纪砚尘有些意外,他们昨日才说让他今日不必过来,没想到竟还是来了。 稍加思索,纪砚尘径直回了主院,遣退周围伺候的人才推门走入卧房,看到了正坐在软榻上的贺成江。 看到他,贺成江露出笑容来:“太子殿下终于回来了,真是让我好等。” “你怎么过来了?”纪砚尘无视了他话语中的埋怨,自顾自褪下外衫问道,“宴会上出了什么事?” “没出事我就不能来吗?” 贺成江悄悄摸到他身后,从后将人抱住,亲吻落在颈间,带来些许痒意。 纪砚尘挑眉,偏头与他接吻,直到快不能呼吸才分开,懒洋洋地问: “没出事?那难道是世子你耐不住寂寞了?” “啧。” 耐不住寂寞是真的,可心里舍不得也是真的。 上次只是稍稍刺激就发了场高热,若是做到最后,还不知道要病成什么样。 贺成江如今最不希望的便是纪砚尘生病,为此宁愿再忍一段时间也行,反正做到最后不行,他也有的是办法折腾人。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贺成江抱着人坐在软榻上,双手有意无意地撩拨着纪砚尘的敏感点,动作宛若登徒子,声音听着却比正人君子还要正经:“你上次入宫遇见二皇子了?” 纪砚尘按住他作乱的手,皱着眉:“怎么了?” 这个问题实在是来得突兀,让人疑惑。 贺成江一笑:“这位二殿下野心真是不小。” “他找你了?”纪砚尘意外。 贺成江不置可否:“与我说了些有的没的,明里暗里承诺了不少东西呢,别说还真是让人心动。” 纪砚尘挑眉:“那你是怎么想的?” 贺成江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我能怎么想?那位殿下承诺的东西很多,但没有一样是我想要的,我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跟着太子殿下咯。”言罢,他在纪砚尘脸上落下亲吻,“谁让太子殿下的魅力比较大呢。” 纪砚尘就像没撸顺毛的猫儿,嘴角微微上扬,轻哼一声:“算你识相。” “我都这么识相了,殿下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贺成江低笑。 纪砚尘想了想,慢条斯理点点头,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欲罢不能的矜贵与优雅:“你想要什么?告诉孤,孤赏你。” 贺成江眼中掠过笑意:“那殿下能不能允许我和你住在一起?” 纪砚尘一愣,被撩得有些混沌的大脑终于清明了几分,正色些许:“你想同孤一起?” “当然。”贺成江理所当然,“在炬城时我们便是一起,到了郢都自然也要在一起。殿下,我可以当你见不得光的小情人,但总不能每次都让我如做贼一般在府中往返?” 纪砚尘看着贺成江的眼睛,心中有些犹豫。 他在郢都地位尴尬,身边时常会有各方势力的眼线,若是被那些人知道自己与西启侯世子关系匪浅,恐怕会牵连贺成江。 正想着,贺成江忽然低头贴在他胸膛拱了拱,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 “殿下,你说过不管事成与否都会与我在一起的。” 他语气装得可怜,让纪砚尘也忍不住心软了,想到自己今日对沈皇后所说的那些,最终叹了口气:“行,孤便依了你。” “真的?”贺成江眼睛一亮。 “自然为真。”纪砚尘挑眉。 贺成江高兴了,抱着纪砚尘又亲又摸,都要舍不得分开,胡闹许久才舍得松手,彼时纪砚尘已经累得完全不想动了。 第153章 走马上任 按理,宫宴后贺成江便该走马上任了。 是以,他第二日起得极早,天未亮便悄悄起身,照样是翻窗离去,身形奇诡,一路悄无声息地回了侯府。 西启侯如今已不想和这个儿子计较夜不归宿的问题了。 反正人已经大了,理应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但一想到自己不日就要离去,他内心又总是焦躁不安,想要事无巨细将每一件事的利弊都同贺成江讲个清楚,便趁着他第一天上职前的机会,将人叫住叮嘱道: “南城指挥使看起来是个风光的职位,但其中军士皆是王公贵族,大多都是混日子的,与玉水军终究是不一样的,你需得万事小心,别让人将你记恨上。” 话落,他又皱了皱眉,觉得这说法没有他将门勋爵的气度,遂又话锋一转, “不过,让你小心却不是要你忍气吞声。我们贺家向来秉承不惹事也不怕事的原则,若那些人非要找你茬,你打回去就是。不论如何西境西启侯都是你背后的靠山,往后一个人住在郢都也不必太过束手束脚。” 贺成江难得没了嬉闹的心思,表情郑重,眉眼显出几分凌厉,看着倒更像贺尧几分了。 他乖乖点头,对西启侯笑:“父亲放心,孩儿明白的。” 西启侯点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点到他与太子关系上: “你从小主意就大。和太子的事,我自知是劝不动你了,只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太子牵扯太大……终不是良人。” 贺成江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随口应下就从云青手中接过马辔,与西启侯辞别,往城郊而去。 。 五城兵马司如今处于城郊。 分别在东南、西北两个城门之间专门围出大片校场供军士训练,没有战事或演习时训练相对轻松。 平时也会轮流派出队伍配合巡城司在城中巡逻,做巡捕盗贼、梳理街道沟渠等杂事。 因为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事干,职位相对又高,久而久之原本被作为皇城守备军培养的兵马司渐渐便成了各种勋贵子弟镀金混日子的地方了。 至少南城兵马司现在就专门是这种地方。 贺成江抵达校场时,只听其中喊声震天,心中还觉诧异,恰巧有一人疾步上前,对他行了一礼,姿势恭敬有加: “您就是新上任的指挥使贺大人?在下陈韵白,是南城兵马司四位副指挥使之一,今日特在此等候大人。” 从面相看应是刚正不阿,身材孔武,但他此刻谦卑有礼、姿态阿谀,看着实在是不伦不类。 贺成江打量他片刻,利落下马,将马鞭交给紧跟上来的护卫云青,这才开口问:“本官听闻,五城兵马司每一司设一名指挥使,四名副指挥使。按理说今日应由你们四人一同再次迎接,怎只有你一人?” 他问话时双手抱臂,目光微眯。好歹是将门之后,三言两语间便尽显气势,让一直混迹在一群酒囊饭袋间的陈韵白脸色白了白。 陈韵白下意识绷紧背,站直许多,可一时却又想不到什么好的托辞,只能讷讷道: “呃……另外三位副指挥使此刻皆有事,实在脱不开身。” 贺成江不屑:“是有事脱不开身,还是看不起我这个指挥使,专程要给我个下马威?” 他看着没有陈韵白那般壮实,但却高他不少,如此居高临下时,上位者气势展露无遗,让人不敢怠慢。 陈韵白卡了壳,但很快意识到这话决不能认。 不管那三个副指挥使是不是真的脱不开身,此刻都只能是脱不开身了。 “怎么会?”陈韵白搜肠刮肚,磕绊道,“实在是三位都有事。今日正好轮到南城兵马司奉命巡城,苏副指挥使一早便带着一队人马入了城,要午后放职才回来,林副指挥使与宋副指挥使此刻都在里面…在里面……呃,在练兵呢。” 他最后几个字顿了半晌才吐出,脸上表情古怪又尴尬,分明写的不是这回事。 这话说得虽然磕绊,但好歹是还算说得过去。 贺成江用脚想也知道今日是不会那么简单过去的,这校场里还不知有什么等着他呢。 在这为难一个副指挥使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进去亲眼瞧瞧有什么幺蛾子。 “也罢,带本官进去。” 陈韵白如蒙大赦,连忙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脸上表情仿佛劫后余生。 贺成江随他走了一段,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这个陈韵白步伐稳健,一举一动皆是利落干脆。虽然有些僵硬,但看着好歹是认真练过的样子,倒是和他之前听说的不太一样。 思及此,贺成江忽然问:“你姓陈?” 他记得郢都八大世家中如今正是以陈家为首——谁让偏他家出了一位左相国。 陈韵白明显不是第一次听人问起这个了,立刻答道:“是姓陈,但并非郢都陈家的陈。下官出身草芥,只是侥幸与那位陈相国同姓罢了。” 贺成江恍然,同时对今天这件事也有了底。 难怪四个副指挥使偏偏叫他来迎接自己,原来是因为这是南城兵马司里难得的异类啊。 想必这种人平时在司内也是备受排挤。 不过如此还能养成这样的体格,足以见得此人是个心思坚毅之辈。 一路进入校场,贺成江看见不少兵士在训练。 看起来热火朝天,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人耍的都是假把式,比真正的军营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是给人做做样子罢了。 又走一段,贺成江问陈韵白:“此处训练的,哪些是南城兵马司的人马?” 陈韵白却是脸色微变,甚是尴尬,半晌才远远指了十数人。 贺成江远远看去。 那些人七零八落分散在校场角落,一言不发训练着,对周围投来的各种异样目光视若无睹。 贺成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只抿唇不语。 许久才道:“走,带我去见见其他人。” 陈韵白立刻低下头,匆匆走在前头。 第154章 聚众赌博 属于南城兵马司的营帐并不远,贺成江很快便跟着陈韵白来到外面。 帐帘掩盖了其中所有景象,但哪怕在几丈开外也依然能听见里面吆五喝六的声音,可谓是热闹不已。 远远的听着这声音贺成江心头就是一沉,走近再仔细听,还能听见里面人喊着“大大小小”,伴随着欢呼与哀嚎声,竟是有人在里面聚众赌博。 陈韵白目光复杂,小心用余光打量贺成江,想观察一下这个新任指挥使是什么反应。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贺成江根本没什么反应,他表情淡淡的,对周遭一切都反应不大,好像根本听不懂里面在做什么似的。 陈韵白心中一沉,顿时对这个新任指挥使没了什么期待。 这要不又是一位什么都不懂的贵族子弟,要不就是和里面那些人是同类。 南城兵马司崛起已然无望,就连他也是被那些看不惯他的人排挤至此处,苟且偷生的一员。 “难不成还要本指挥使自己掀帘?”贺成江突然的声音打断了陈韵白的思索,他猛然回过神看到贺成江微抬下巴,一副高傲冷淡的样子,像极了他平日见到的趾高气昂的贵族。 心头更沉,陈韵白却也不含糊,上前抬手掀起了紧闭的帐帘。 外面的光刹那洒入帐内,将其中景象照得淋漓尽致,分毫尽显。 营帐内的桌椅如今已成了一群人的赌桌,骰子散在四处,银锭银票更是乱七八糟,可谓是乌烟瘴气。 骤然的光亮让营帐内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大家纷纷朝门口望来,都想知道是谁这么不长眼,竟然擅闯南城兵马司的营帐。 要知道南城兵马司大部分都是王公贵族,寻常人哪怕是看见都得绕道走的那种。 要是扰了这些人的兴致,那这人可算是完了。 “那一脚站在桌上,手里拿着骰子的就是宋副指挥使宋乐康,宋家嫡出二子。”陈韵白小声在贺成江身边介绍道,一副对这个场面习以为常的表情。 贺成江闻声看去,正对上宋乐康的视线。 此人站得高,穿着一身深色锦袍,腰间坠着一枚压衣佩,温润洁白的玉石朝上一边刻着一个‘宋’字。宋乐康长相周正,在王公贵族间也算是好看那一挂的,奈何沉迷赌博,眉眼间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狡黠之色,是看一眼就知道不可深交的那种人。 宋乐康显然是被突然而至的人扰了兴致,脸色不好,看人时带着戾气,眯起眼上下打量贺成江,不屑的眼神像是在看已死之人。 “那边,面前堆着一摞银票的便是林副指挥使林晋,这位是林家这一代的嫡子。” 贺成江微挑眉,顺着陈韵白所说看去,就见另一张桌后一个面前堆满了银票银锭的年轻人正撑着头坐着看他。 这人相比于宋乐康就更加让人不适了,眉尾稀疏,眉中浓厚,盖住那双眼中的神采,加上一双黑白不分的三角眼,更加让人觉得此人私心极重、虚情假意,尤其是看着贺成江时,即便是带着三份笑意也能让人感到七分的敌意。 贺成江微微蹙眉,直觉林晋这个人似乎和自己有仇。 可他本人并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位林家嫡子。 “哦,这不是贺成江贺世子吗。唉哟,我才想起来,今天可不就是贺世子第一天上值。”一个人的声音忽然传出,打破了这份寂静,一人从人群后走出,脸上满是笑意,眼底却更多的是戏谑。 贺成江对郢都的贵族圈子仅限于知道有哪些人,像如今需要对号入座的就不太擅长了。 或许是他眼中的疑惑被陈韵白发现了,对方尽职尽责的小声道:“这位是严家庶子严昊乾。” 严家? 贺成江心中惊讶,面上却露出笑容,回应了这位严昊乾的话:“这不是巧了,本世子若不是今日上值都不知道各位这么会玩,在这种地方也能玩得这么热闹,大老远都能听见各位的声音。” 这话似褒似贬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一时间除了那些家里有点势力的人外,其他人都纷纷站直了,恨不得小心将自己藏进阴影中,更是不敢发出丁点声音,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生怕会因为呼吸太快惹恼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 宋乐康没参加宫宴,因此没见过贺成江长什么样,对这位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耳闻。 如今见到真人,兴趣就越发深了。 他观贺成江面相就觉得此人应当是和他们的一类人。 他慢慢将腿放下,将骰子随手搁在桌上,似笑非笑看着贺成江,主动开口:“哦,那贺指挥使要不也来两局试试手气?” 贺成江闻言转头看来,一张脸背对着身后的光源,让人看不清此刻具体的神情。 众人只觉得莫名紧张,好似有火药正在即将爆炸的边缘。 宋乐康也能感觉到贺成江所带来的压迫感,他脸上笑容慢慢收敛,眼睛眯起,审视的目光越发凌厉,像是要透过贺成江的眼睛看清他内心所想。 宋乐康身为宋家嫡出,虽然头顶有个兄长始终压他一头,但好歹也是从小锦衣玉食被人捧着长大的。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看走了眼,始终认为贺成江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相信他一定会接受邀请的。 贺成江却始终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 所有人都随着他的反应沉默了,就连最开始道明贺成江身份严昊乾也感到了紧张。 贺成江虽说是刚入郢都根基不深,但其背后好歹是西启侯府,指挥使这个职位也是皇帝亲赐的,若是在这个时候和他起冲突,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思索着,严昊乾连忙出来打圆场,笑呵呵的: “哎,都怪我们忘记了贺世子是今天上值,还搞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罪过罪过。我看还是赶紧收起来,毕竟不合规矩……” “规矩?”林晋就在此刻开口,“什么规矩?这南城兵马司,我才是规矩!” 话落,他的怒气像是终于积累到了临界值,猛然拍桌而起,冷道:“我看谁敢收,收一下试试!” 第155章 赌 严昊乾的脸色霎时变了,青一阵白一阵的,格外精彩。 “澜升,你别这么激动。”严昊乾表情复杂,连连安抚,“大家以后都是同僚,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我们都知道你委屈,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啊,澜升。” 澜升是林晋的表字,周围朋友平时皆是这样唤他。 严昊乾平时与林晋关系很一般,两人一庶一嫡能维持表面已是难得,如今为了缓和气氛刻意叫得亲近一些,其实也无可厚非。 然而,谁也没想到林晋根本不给严昊乾面前,眼神如刀子一样落在他脸上,嗤笑: “本公子的表字也他妈是你能叫的?真以为自己姓严就真能山鸡变凤凰,庶出的贱种还不配跟老子说话,滚!” 这下子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位林少爷的火气太大了,根本不像是因为今天这种小事而发火,倒像是这两位此前便已经结了怨,今天才趁着这个机会爆发出来。 严昊乾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如此下面子,这林晋简直是将他的脸踩在脚下碾,饶是他再八面玲珑也挂不住了。 好在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贺、林两人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 自然也没人看到严昊乾眼底一闪而逝的阴毒。 宋乐康作为宋家嫡系,地位上和林晋是平等的。 他也有些意外林晋会在这种场合发火,不过很快他就明白林晋如此生气的前因后果了——如果没有贺成江横插一脚,这个指挥使的位置本应是林晋的,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看着如今剑拔弩张的林晋,宋乐康忽然来了兴致,他很想知道今天这个局面会怎么收场。 贺成江看上去非常平静,他在脑子回忆了一下今天之前了解到了有关林晋的信息,心中也大抵对他为什么会忽然暴起有了大致的猜测。 打量着这个嚣张跋扈的林家嫡子,贺成江忽觉很有意思,笑了笑:“看来,林公子很不喜欢我。” 林晋哼笑一声,眼中是毫无掩饰的厌恶: “还不知道是那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废物,也好意思爬到老子头上来,真是不知死活。” 这话实有不妥,贺成江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虽然因为得到先帝特许从小住在西境,但其父亲贺尧好歹是曾经力挽狂澜,救梁夏百姓于水火的大英雄,在军中乃至民间的声望极高,哪怕是皇帝说这种话之前也要掂量掂量轻重。 林晋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说出口,实在是愚蠢,不知得罪了在场多少暗中崇拜西启侯的兵士。 贺成江倒是好整以暇,闻言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意有所指: “这么说来林公子觉得自己更适合这个位置?” 林晋微微抬高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老子进入兵马司当值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西境哪里玩儿泥巴呢!” 他这话不假,郢都作为国都,世家贵族林立 ,各家为了让自己子孙脱颖而出,恨不得将他们十五岁开始参政的规矩继续往前推,以至于在这里,经常能看见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在翰林院等地方任职。 林晋也是十七岁就被自家老爹丢进了兵马司,做这个副指挥使都做了足足两年,本以为可以捞个指挥使当当,议亲时说出去也好听些,谁知道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贺成江,硬生生将他指挥使的位置抢了去。 原本十拿九稳的官职就这么飞到别人头上去了,这让林晋如何不生气。 如今贺成江在他眼中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贺成江却依旧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好,不如本世子现在就随公子一同进宫,向陛下说明情况,让陛下将这个位置还给公子你?” 林晋一愣,脸色霎时变了。 周围的贵族也都脸色变了,看林晋的眼神都有些可怜了。 这职位是皇上亲口赐下的,从来只听说过皇上主动开口更换官职,哪有主动去让人把官职换一换的。 这要是闹得严重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林晋就算是再蠢也知道这个道理,当即勃然大怒:“贺成江,你找死?!” 贺成江耸耸肩:“怎么能是本世子找死呢,不是林公子你自己说不服这个结果吗?既然不服,自然就要说出来啊。” 林晋气得脸色铁青,相比起来贺成江就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光是看着就高下立见。 周围人不敢随意插话,生怕因为说错话被两个招惹不起的人惦记上。 短暂安静后,贺成江又忽然有了主意:“那不如我们换个方法?” 林晋一愣,不知不觉被牵着鼻子走:“什么方法?” 贺成江微笑,目光一转落在了不远处正在安静看戏的宋乐康身上。 宋乐康一怔,隐约察觉到了危险,身体也因此不自觉地后仰些许,像是生怕被沾上似的。 “就用刚才几位所做的事来解决?”贺成江轻描淡写开口,让在场人都愣住了,就连林晋都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贺成江慢慢踱步到宋乐康面前,从他手边拿走骰盅,掀开扫了一眼其中五枚骰子,轻笑一声:“来猜骰子?林公子若是能赌赢本世子,本世子就主动卸任并向陛下举荐你,一切罪责本世子一力抗下,这样如何?” 他手指轻轻拨了拨那些骰子,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拿起其中几枚打量起来。 这个赌局听上去对林晋百利而无一害,从之前陈韵白介绍他时说他面前一大摞银票就能看出林晋是个赌场老手,至于贺成江,从他看骰子的动作来看,以前想必没怎么接触过类似的东西,想要赢林晋恐怕有不小难度。 “你说话当真?” “自然当真。”贺成江将骰子放回去,似笑非笑,“只不过,既然是赌局,林公子也应该付出点代价。” 林晋顿时又犹豫起来,谨慎问:“你想要什么?” 贺成江见状,笑得更灿烂了,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别紧张啊林公子,我想要的不多,若是你输了,便给我三千两白银便好。这对于林家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四周瞬间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分割线—— 新一月新气象,求礼物求评论求推书啦~~ 第156章 一局定胜负 这赌注实在悬殊巨大,一边是掉脑袋的罪过,一边却只是三千两白银。 虽说三千两白银对在场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数目了,但对于林晋所在的林家而言却只是九牛一毛,怎么看这似乎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然而林晋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世家底蕴深厚不假,三千两他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这个数目是他几月的月例,若是真输了他保不得要回去再向母亲讨要,若是一个不好被父亲知道,还不知道心里如何生气,说不定又会那林雪青那上不得台面的庶子来与他比较。 就在他犹豫不定之际,贺成江似笑非笑开口:“怎么,莫非林公子连区区三千两白银也拿不出来?怎会如此,堂堂林家连这点小钱都无,莫不是就要落没了?” 林晋心胸狭隘,最经不起挑衅,当即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你放屁,赌就赌,本公子怕你不成?” “林公子好气魄。”贺成江赞了一句,转头看向宋乐康,依旧是笑眯眯的,却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样,宋公子要不要也来几场?” 宋乐康心里一突,很快也笑起来:“贺世子与林兄的赌局,子安怎能如此不识抬举搅局,还是两位赌,不过子安倒是可以觍脸当个庄家。” 林晋和宋乐康这么多年交情,一听就知道此人怕了,顿时有种全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的感觉,嘲讽道: “宋乐康,你昨天不还说要给姓贺的一个下马威吗,怎么这会儿就怂了?这么没胆?” 宋乐康脸都黑了。 这会儿的林晋简直就是个疯子,不论是谁都是无差别攻击。 宋乐康一边在心中暗骂林晋蠢货,一边又只能硬着头皮尴尬笑道:“酒后胡言怎能当真呢。再说,这分明是林兄与世子恩怨,我若是插手算是什么个事,这不合规矩。” 林晋先入为主,如今听什么都觉得是对方的托辞,脸色便越发不屑。 贺成江倒是出来打圆场:“既然宋公子不愿意那就算了,林公子,我们现在开始?还是你想要另寻个风水宝地?” 林晋不想那么麻烦,也知道赌博的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就在这儿。” 贺成江颔首,将骰盅推到宋乐康面前,优雅落座,举手投足间便见其游刃有余的气度。 宋乐康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刚到郢都不久的西启侯世子,此人面相温润说话有条有理,笑着的时候自带风流,看起来就是个浪荡不羁的豪门公子,但结合他刚才游刃有余面对林晋时又能看出此人风度不俗,笑眯眯的样子,莫名给人一种肚子里藏满了算计的感觉。 有那么几个短暂的瞬间,他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面对大哥的错觉。 ——此人绝不简单。 宋乐康眼珠转了转,心中下了结论,同时感慨谣言不可信,不见贺成江之前,满城都在传贺成江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公子,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至少…… 宋乐康看了一眼坐在贺成江另一边不管气度还是面相都阴郁狠毒的林晋,很快就收回的目光,将眼中不屑尽数收敛。 至少比这林晋看着像样子多了。 两位贵族公子的赌局,大家心里都是好奇的,谁也不愿意就此错过,因此即便不合规矩也依旧留在营帐中看着,各个面露好奇。 宋乐康注意到,扫了一眼看向贺成江:“世子,毕竟是私人赌局,这么多人看着传出去恐怕不太好。” 贺成江无所谓,他有意让所有人看着,自然不会赶人:“无妨,正好做个见证。” 既然他不愿意让人出去,林晋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他正想让所有人都看看贺成江这种人有多废物呢。 “开始。”贺成江随口道。 宋乐康颔首,拿起骰盅前又顿了顿,看向两人:“既然是赌局,那我想还有一件事需要说清楚,免得一会儿出了岔子。” “你说。”贺成江神色平静。 “不知两位是想一局定胜负呢,还是多玩几局?”宋乐康摇了摇骰盅中的骰子,征询两人意见。 他私心是想让两人多玩两局,以此来探探贺成江的底,但这场赌局毕竟与他无甚关系。 贺成江与林晋对视一眼,不知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竟给出了截然相反的两个答案。 “一局定胜负。”这是贺成江的意思。 “那就三局两胜。”这是林晋。 宋乐康挑眉,他原以为看起来不怎么熟悉赌局的贺成江会选择多尝试几局,却不想他竟然选择了最直接粗暴的办法,反倒是浸淫赌场多年的林晋却选择了更加稳妥的办法。 该说是不知者无畏呢,还是早已胜券在握? 从贺成江的表情上,宋乐康看不出什么端倪。 林晋就没有宋乐康想得多了,他很不屑,轻嗤道:“一局定胜负,你就这么想输给我?” 贺成江笑了笑:“输赢天定,如果天意如此,输给你又何妨?” 他说得洒脱,让人不由高看他几分。 林晋轻哼,并不正眼看贺成江:“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一局定胜负。” 没人再有异议,随着宋乐康拿起骰盅,周围的兵士也都纷纷屏住呼吸,以至于并没有人发现,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从营帐外混了进来,也正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骰子在骰盅内发出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的脆响,气氛也随着这声音不由紧张起来。 林晋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瞥了贺成江一眼,却见这人依然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好像根本不关心这场赌局到底是赢是输,这态度简直和他家那个庶子一模一样,如此就更加让人看不惯了。 林晋暗中咬牙切齿,心中盘算着不管是赢是输,今天都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收拾一顿这家伙。 “嘭!” 一声闷响如同同时敲在所有人心头,让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就连宋乐康也感到了紧张,他看向对面两人,顿了顿:“两位,可以开始猜了。” 贺成江不紧不慢对林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 第157章 输赢 林晋看了看骰盅,被周围紧张气氛感染,无意识搓了搓手,眼神微闪:“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贺成江微笑:“放心,不后悔。” “好!”林晋几乎是迫不及待开口,“我选大!” 宋乐康颔首,看向贺成江:“该你了,世子。” 贺成江随口道:“那就小。” 他这话说得随意,没有半点字斟句酌的意思,让人越发觉得他输定了,周围看热闹的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 就看刚才林晋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们也不希望以后得指挥使是他,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南城兵马司也就真的完了。 别人有这样的想法,林晋自然也是有的。 他看着贺成江如此不在乎结局的样子,心中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十拿九稳,脸上也不由自主浮现出得意的神色,还未开盘就已经开始享受胜利果实了。 “贺成江,你可记住你说的话,我等着你去向陛下请辞。” 贺成江并不搭话,只是对宋乐康扬了扬眉:“我喜欢把输赢交给天意,如果输了,就说明这个指挥使的职务注定不是我的。” “冠冕堂皇。”林晋十分不屑,催促着宋乐康赶紧开。 宋乐康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贺成江一会儿,最终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缓缓打开了骰盅,五枚骰子的点数映入眼中,营帐霎时落针可闻。 片刻寂静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贺成江,表情有惊疑、有复杂也有庆幸。 五个骰子加起来的总数甚至不到十,几乎全是一点,这在赌桌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实在让人惊讶。 贺成江看上去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挑眉:“啧啧,看来天意站在我这边啊。” 他这语气与神态无形中有一种嘲讽的味道,让震惊无比的林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这怎么可能?”林晋不敢相信竟然是这个结果,他第一时间看向宋乐康,这种看起来完全看运气的赌法,能做手脚的也只有摇骰子的庄家了。 因此林晋立刻就怀疑上了他。 宋乐康也知道这种结果太过匪夷所思很容易将脏水揽到自己身上来,但他眉头微蹙,目光不避不闪对上林晋。 林晋想说的话当即说不出口了,随即眼神落在贺成江身上。 贺成江对他摊开手,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笑道:“愿赌服输,林公子,记得三千两白银,晚些时候派人送到侯府。” 林晋脸色更加难看。 贺成江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打他的脸。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松开,内心饱受挣扎,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输。 且不说自己浸淫赌术多年,宋乐康还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他怎么可能输,他怎么会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林晋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而就在这时,贺成江那十分欠揍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耳中: “林公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不想认账了?” “你才不想认账!”林晋想也不想怒道,“我不可能输,一定是你出千!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才变成这样,是你!” 林晋不是拿不出三千两,主要是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输。 庄家是站在他这边的人、骰子和骰盅也都是,这本应该是十拿九稳的赌局,他怎么会输? 不可能!一定是贺成江出千! 面对林晋的指控,贺成江却是微微后仰,摊开双手一副无辜的样子: “林公子说什么呢?这里这么多人可都是看着的,从赌局开始,我的手就一直放在桌上,连动都没动一下,你怎么能污蔑我呢?实在有失风度。而且真要说谁比较方便出千,那还得是林公子你啊。” 周围人也都是和贺成江一个想法,看林晋的眼神不自觉鄙夷起来。 输不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不受人待见的。 宋乐康见状,出声打圆场:“好了,林兄。一局定胜负也是你自己答应的,不就是三千两吗?输了就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晋双手紧攥成拳,用力得连青筋都暴起了,显然是还是不服。 贺成江目光从他手上一掠而过,笑了笑:“看来林公子不太服气,那就再来一局,你若赢了先前的赌约不变,这三千两也不必给了,如何?” 其实林晋只要答应了,就是落了下乘,若是传出去以后在郢都贵族圈子里就永远抬不起头了,他若是咬着牙把三千两给了倒还让人高看一眼。 可坏就坏在,林晋不相信自己会输,被宋乐康一句话加剧了不甘,又被贺成江如此言语挑拨,顿时整个人大脑都不清醒了,当即道:“你说的!” 他无视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一双眼死死盯着贺成江。 贺成江缓缓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我贺成江嘴里说出的话就没有收回一说。不过林公子,你若输了,可就得给我六千两了。” 林晋看向宋乐康。 宋乐康眉头皱起,对林晋已经有了不满,他没有理会林晋的眼神,只轻轻拨弄了一下骰子。 林晋却觉得自己看懂了对方的暗示,心中放松,对那‘六千两’也就根本不在意了:“六千两就六千两,再来!” 宋乐康合上骰盅,询问的眼神看向贺成江。 贺成江指尖轻敲桌面,笑着点头:“开始。” 又是熟悉的骰子声响起,帐内一片安静。 随着骰盅落下,这一次不等贺成江开口,林晋就已经抬手一拍桌:“大!” 贺成江挑眉,似笑非笑:“林公子如此果断,不再考虑考虑吗?” “就大!”林晋不理他,满心满眼都是结果。 贺成江无奈耸肩,叹了口气:“那好,那看来我又是只能选小了。” 宋乐康动作干脆,骰盅移开,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林晋一愣,整个人呆若木鸡,眼中浮出血丝。 “哎呀,五个一,真难得。”贺成江挑起眉,看起来非常惊讶,同时遗憾看向林晋,“看来天意如此,林公子。” “宋乐康,是你!”林晋猛然抬头,怨毒地看向宋乐康。 宋乐康皱着眉,已经对林晋忍无可忍了,他居高临下看着林晋,抱手冷嗤:“我什么我?林晋,你最好想清楚,我宋家不比你林家差,我宋乐康也不必你林晋地位低下,向泼脏水到我身上,也掂量掂量你有没有这么本事,蠢货。” 第158章 无路可走 林晋作为家中嫡子,又出身八大世家之一的林家,从小就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存在,就连周围同属于八大世家的同辈也从来以礼相待,因此他从没想到有一天明明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宋乐康会如此毫不避讳骂自己蠢货。 他本就被刺激地几乎失去理智,如今更是怒火滔天,越看宋乐康越觉得此人之前与自己假装关系很好就是为了在今日坑害他。 他怒不可遏,但好歹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尚存。 眼前不管是宋乐康还是贺成江都不是他能动手的。 只要不动手,什么事在他们这些权势滔天的家族口中都能成为小打小闹,但若是动了手,性质就不同了。 一个贺成江他尚能处理,可若是加上宋家那就不行了。 宋乐康看着林晋的反应,眼中扫过嘲讽,最后转向明明是当事人却好像在看戏的贺成江,眼中暗芒一闪而逝。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此人从出现开始竟然就已经在给他们下套了。 挑衅林晋,使其与他对赌是坑,他立下那样的赌约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参与到这场赌局之中,偏偏又在那个时候开口,迫使自己主动揽下庄家这个活儿,不管是他对林晋说的话还是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好像是计划好的。 最后致使林晋怀疑自己,再借助林晋那暴躁易怒又愚蠢的性格使他们关系产生裂痕,最终分离林家与宋家。 而在这个过程中,贺成江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完全无辜。 宋乐康抓起桌上五个一样点数的骰子,放在掌心仔细观察,眼神中闪过惊疑与复杂,最终他将骰子一丢,冷哼一声:“你若是信不过我,便叫个你信得过的来。不过以你的脑子,找来一百个人也赢不过他。” 他这话自然是对林晋说的,最后一句话嘲讽意味十足。 贺成江顺水推舟:“自然可以,如果林公子对结果存疑,本世子当然是要奉陪的。” 宋乐康算是压垮林晋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 林晋如今整个人眼睛发红,死死盯着骰盅和散落在桌上的骰子,咬牙:“竹听!” 他话落,一个原本站在角落阴影里的瘦弱小厮快步而出,显然是没有料到林晋会叫自己,这名小厮出来时脸上还带着惊惶的神色。 林晋将骰盅拿起来,丢给他,脸色难看到近乎狰狞的地步:“你来!” 这叫竹听的小厮手忙脚乱将骰盅接住,脸色惊讶中又有些紧张:“公子,这……” “这什么这,你敢违逆我?!”林晋此刻什么也已经听不进去了,执拗地一定赢过贺成江,语气冷得让人胆寒。 竹听立刻不敢说话了,唯唯诺诺的将桌上的骰子收拢起来。 林晋看着那些骰子,忽然想到什么,将人叫住:“等等。” 竹听畏惧地停下动作,看着林晋。 林晋盯着那五个骰子看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贺成江的声音随之传来:“怎么,林公子又有什么想法?” 林晋目光凶狠转来,仿佛要将贺成江剜肉剔骨,他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最终目光重新落回桌面,冷声道:“去重新找五枚骰子来。” 四周安静极了,所有人都从林晋的话里听出了隐含之意。 他是在怀疑骰子上有问题。 四周人眼中隐约的鄙夷更加清晰,没人相信贺成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对骰子动手脚,他们只觉得林晋是在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不用找了,我正好带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少年声音带着兴奋,似乎正对这场赌局看得兴致高涨。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玉冠,面容清俊的少年正高举一只手,眼睛发亮地看着赌桌边的两人。 贺成江看到少年一怔,露出意外的神色。 林晋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看到来人脸色也是一变,理智也随着来人回归不少。 “汝南王世子怎么来了?”宋乐康在一旁开口,脸上的惊讶也不比两人少。 人群一听此人身份瞬间给人让出一条道,纪云楠也径直穿过人群来到桌面,将五枚崭新的骰子拍在桌上,对林晋露出笑容:“如何,这样林大公子满意否?” 林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表情格外丰富。 纪云楠的出现让他的理智回归不少,他也意识到自己三番五次对赌局结果质疑的行为十分不妥,可等纪云楠将骰子拍在桌上,也基本等同于将他整个人架在了火上。 如今,他便是不继续赌都不行了。 林晋人生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后悔,后悔与贺成江开这场赌局。 纪云楠没等到回复,抱手站着,眼中露出嘲讽:“不说话?那看来是没有了,那就开始。今天,本世子也想看看你们到底是谁输谁赢。”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早已经有了结果。 接下来不论林晋是赢是输,他都已经在今天输得一塌糊涂,他林家嫡子的脸也算是彻彻底底被自己踩在了脚下。 可偏偏,林晋已经被逼的无路可走了,他只能赌。 若是赢了,以后稍作打点还能挽回些许口碑,若是输了,他也就彻底完了。 第159章 想知道? 竹听被迫拿着骰盅开始学着记忆里林晋他们摇骰子的方法摇着,目光总是恐惧的落在林晋身上,额头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浮现出来。 他此刻正在心中祈祷林晋待会儿一定要猜对,否则等他们回到林府,林晋这个大公子不会有事,他这个做下人的却说不准会受到怎样的苛责,说不定还会被盛怒的老爷命人活生生打死,反正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摇骰子的时间有些冗长,漫长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竹听的紧张。 就在有人就要不耐烦时,竹听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放下了骰盅,紧张看向林晋。 这一次,林晋没有像上次那样急吼吼地喊,他额头也有汗,盯着骰盅不动,手指无意识抠着指甲,几乎要将手指抠出血来。 尤其是余光看到贺成江依旧游刃有余的样子,林晋的内心更加紧张。 这场赌局的结果非常重要,他一时间不敢开口做决定。 众人都屏息等着,纪云楠最先等得不耐烦,皱着眉十分不满:“怎么,猜个大小你还要等个良辰吉日吗?” 林晋额角有冷汗滑落,他嘴唇抿紧,许久才张了张嘴,十分没有底气:“……大。” 周围有人听着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嗤笑出声,虽然很快就忍住了,但这声音还是让林晋更加紧绷了,他随即改了口:“不,不,小…小……” 他越说越没有底气,若说赌局最开始他还信心满满,那么经过前两局的失败以及如今骤降到身上的庞大压力后,他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心底里似乎早已认定自己这一局依然是要输的。 贺成江看着他,觉得这个林家嫡子真是一点也不经算计,忍不住笑了一下,问:“林公子确定了吗?” 他这话一问出口,林晋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更加摇摆不定了,他已经浑身冒着虚汗,一张脸惨白无比,眼中也是一片灰暗,好似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他嘴唇蠕动,好半晌神经质般喃喃:“大,还是大?……不,选小,小好像比较好……不,不……” 纪云楠才不管他是不是承受着很大压力,听着他如此变换不定的答案,直接一拍桌: “一个大男人,如此磨磨唧唧成何体统。林晋,本世子在给你三息时间,你若再给不出一个准确答案,本世子要你好看!” 林晋整个人竟被吓得一抖,神情都恍惚了。 纪云楠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最终也只能咬牙,在万般纠结中道:“小,那…那就小。” 贺成江用一种有些怜悯的眼神看向林晋,似乎是厌烦了这场闹剧,转头看向竹听,对他抬了抬下巴:“开。” 林晋已经做出选择,他作为对赌一方,自然只能选择与之相反的一方。 随着竹听谨慎又小心地打开骰盅,五个骰子的点数也映入众人眼中,细数下来,已然超过了十五之数,妥妥的大点数。 这也意味着,林晋第三次输了。 这个结果并没有在周围人群中掀起什么骚动,随着林晋丑态百出以及胡搅蛮缠,大家如今潜意识里都觉得贺成江赢下赌局才算是正常,这个结果才是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至于林晋,他已是脸色灰白,恍惚又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输成这样的。 贺成江格外平静,站起来拍了拍林晋的肩膀,用对方听着格外讽刺却实则十分冷淡的语气道: “天意如此,林公子。” 林晋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贺成江也似乎彻底失去了对这里的所有兴趣,淡淡环顾营帐一圈,用让所有人浑身一震的冷漠语气道:“将这里收拾干净。以后,我不想再看见类似的东西出现在南城兵马司里。” 他没说违反的后果,但经过刚才三场赌局,所有人都对这位新任指挥使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忌惮。 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众人就开始动作了。 贺成江则整理着臂缚,微垂着头走出了营帐。 灿烂的阳光从高空洒落,令贺成江微微眯了眯眼,一张冷峻的脸上收敛了不久前的冷淡,转而又是一副风流的浪荡样儿,他朝身后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紧随而出的纪云楠:“世子怎么来了?” 直到这时,他开口同纪云楠说第一句话。 “当然是来看你的。”纪云楠当即答道,脸上一副兴奋激动的神色,“你刚才也太帅了!” 贺成江挑眉:“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实在不解,自己与纪云楠此前从未有过交情,真要算上来也不过是在宫宴上说过几句话,这种交集实在没必要让一位王府世子大老远跑来专门看他。 “害,你不知道,京中那群纨绔子弟大老早就想对付你了。今天你第一次上职,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被他们欺负了怎么办?”纪云楠一副兴致很高,同时很兴奋地道。 贺成江恍然点点头:“哦,原来世子其实是想来看我笑话的。” “谁说的。”纪云楠急了,笑容消失,瞪着眼睛,“本世子是大老远来帮你的!昨夜宫宴上我就觉得你肯定是个好人,我喜欢你这种人,自然就要和你做朋友。” 贺成江惊讶:“我还以为京中不会有人愿意和我这个乡下人做朋友呢。” 纪云楠脸颊一红,有些恼羞成怒:“那些人的看法是那些人的,本世子交朋友只看眼缘,从来不看来历,再说了,你身份也不差,好歹也是个世子。” 贺成江恍然点头,笑得随意:“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是!”纪云楠又开心了,伸手过来搂住贺成江肩膀,哥俩好地道,“本来以为你要受欺负,没想到你这么轻轻松松就解决姓林那家伙。对了,你是怎么一连三次猜中答案的?” “想知道?”贺成江看着搭在肩膀上的手,意味不明笑了一下,挑眉。 不等纪云楠回答,身后营帐再次打开,一个人影从中走出声音随之传来:“实不相瞒,这个问题,子安也想知道,不知世子可否解惑?” 第160章 丢人 看到是他,纪云楠脸色微微变化,原本笑容收敛,眉头轻蹙:“你出来干什么。” 宋乐康不在意纪云楠的态度,他能看出这位世子殿下对贺成江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而想到汝南王平时所表现出的对周围很多事物都不感兴趣的态度,宋乐康心中不免有了另外一些猜想,这让他看向贺成江的表情更加友善了。 “只是好奇而已。”他轻声道,看上去倒是没有不久前在赌桌上时的张扬与狡黠了,“毕竟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这样看起来纯靠运气的赌局中连胜三局。” 贺成江不动声色将纪云楠的手拿下来,状似随意般笑笑:“天意如此。” “天意?”宋乐康挑眉,“恕我直言,若一个人能猜对一局,那么以天意作为解释还算合理,可若是连胜三局就不得不让人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天意竟然如此偏爱一个人?” 贺成江与宋乐康对视,双方都没有说话,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纪云楠左看看右看看,有一种两个人打哑谜,却唯独将自己唬住了的感觉,一时有些气急败坏。 “你俩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呢,有什么是不能说给本世子听的吗?!” 贺成江闻声收回视线,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抬手将一个东西丢给宋乐康,声音依旧是笑着的,语气则很意味深长:“有时候想要操纵天意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简单到一个小玩意儿就可以派上用场。你说呢,宋公子?” 宋乐康手忙脚乱接过东西,握在掌心的瞬间脸色就微微变了,有些愕然的看向贺成江:“你……” 他话没有说完,贺成江已经转身朝着校场外走去。 纪云楠明显很好奇宋乐康手里是什么,但贺成江走得不慢,左右短暂纠结后,他立刻毫不犹豫朝着贺成江的方向追去,口中还在嚷嚷着让贺成江等等他。 “贺成江,你把什么东西给他了?”纪云楠追上人,好奇询问。 贺成江语气如常:“只是将一个东西物归原主了而已。” “什么东西?刚才那宋家小子脸色都变了。” “一些……用来控制天意的东西。”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你怎么会这么想?” …… 对话还在持续,只是越来越远,宋乐康则一直站在营帐前,手中摩挲着贺成江丢给他的东西,脸色晦暗不明。 在他手中安静的躺着一枚沉甸甸的骰子,与他们刚才赌局上所使用的一模一样…… 不,有些地方还是不一样的,比如…… 就在这时,将赌桌上杂物收拾干净的兵士走出,端着各种各样的赌具朝着另一边走去,似乎是准备将东西放进仓库去。 宋乐康看见了上面散落的骰子,忽然开口叫住了兵士。 兵士一脸疑惑:“宋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吗?” 宋乐康走上前,将其中的骰子全部拿出来,在掌心掂量掂量,不知想了些什么,挥手让兵士离开了。 兵士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对宋乐康的举动做出任何异议,转身走了。 宋乐康则一直紧盯着手中那些骰子,忽然想到什么,走到无人角落,用东西将骰子狠狠砸碎,看着其中的模样,宋乐康终于得到了一直以来想知道的答案。 他沉默着将所有骰子全部砸碎,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片,最终用脚拨弄了几下,将碎片全部掩盖,这才朝着营帐内走去。 林晋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他明显心里还有不甘,冲出营帐正好与宋乐康迎面撞上。 “贺成江人呢?” 宋乐康险些被他一头撞上,身形后退眉头皱起,眼中鄙夷一闪而过:“怎么,你还要找人赌?” 林晋仿佛被戳中痛处,恶狠狠盯着宋乐康,眼睛通红。他忽然抓住宋乐康,咬牙切齿:“他是不是出千了?!你是不是知道,你知道他出千了是不是?!” 宋乐康甩开他的手,像是看什么恶心的事物一样,片刻后冷哼一声:“怎么,只允许你做手脚,不允许别人做?林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大脸?” 林晋愣住:“你说什么?” 宋乐康换上了一种怜悯的眼神,轻嗤:“我说什么不重要。林晋,输了就输了,别把自己搞得像是这副样子,真是丢你们林家的脸。” 林晋像是被提醒了很重要的事,脸色惨白一片,身形也不稳起来。 今天的事目击者太多,想要堵住悠悠众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他还没出校场消息就会传入林家家主耳里,等他回家还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宋乐康见林晋终于冷静下来,眼神更加怜悯,但丝毫没有要提醒对方的意思,转身走了。 。 这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下午校场基本没什么事情,除了巡城队伍需要更换外,其他人也就是自由活动,在校场中想训练训练,想混日子的混日子,看起来也算悠闲。 贺成江没有要继续留在校场的意思。 走出大门,云青便已经牵着马走上来。 纪云楠紧跟在他身后,马车也停在不远处。 看着贺成江翻身上马的利索动作,纪云楠表情一呆,连忙叫住:“你不是坐马车来的啊。” 贺成江觉得他这话有点好笑:“世子殿下,你什么时候见过指挥使骑着马车当值的?” “哦,好像没有。”纪云楠看起来有点迟钝,见贺成江扬鞭要走,连忙一激灵上前拦住,高声道,“诶别走别走!” 贺成江动作一顿,疑惑看着纪云楠:“还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要回城?跟我一起,坐我的马车!”纪云楠飞快道。 贺成江彻底对纪云楠的一系列操作搞无语了,他挑眉不解:“为什么?” “今天你出了那么大风头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我请客!我请客好,我们去郢都最好的香椿楼,那里的招牌鱼最好吃了!”纪云楠飞快道。 贺成江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忽然顿住动作:“鱼?” 纪云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对!他家的剁椒鱼头、松鼠鳜鱼、糖醋鲤鱼等等都是一绝。你喜欢吃鱼?那一定得去尝尝,不然真是白来郢都了!怎么样,我请你?” 贺成江与纪云楠对视,半晌将马鞭朝云青一丢,点头:“行,那就去尝尝。” 第161章 小小的运气和手段 香椿楼的鱼的确是不错的,如果没有身边总是叽叽喳喳询问着自己到底是怎么赢下赌局的纪云楠的话,这一切或许会更加完美。 这小子以为贺成江很喜欢吃鱼,一进香椿楼就大刀阔斧点了一桌全鱼宴。 这种有些殷勤的态度实在让人觉得有些琢磨不定。 “来尝尝这个糖醋鲤鱼,可好吃了,就算是不喜欢吃鱼的也一定会喜欢这个味道的!”纪云楠兴奋地给贺成江夹了一块鱼肉,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贺成江面色如常夹起来送入口中,感受着酸酸甜甜恰到好处的味道点了点头:“还行。” 他其实不太喜欢吃鱼,这种需要细细挑刺的食物在行军打仗时非常致命。 作为一个出生在将门,从小身边就充斥着军人、战争等事物的人,贺成江的某些生活习惯也极度趋近于那些常年征战沙场的战士。 鱼这种比较麻烦的食物是不会出现在一个战士的餐桌上的。 战场可不允许你慢条斯理,也不会允许你习惯这种慢条斯理。 但一想到纪砚尘吃到这些食物时可能表现出的反应,贺成江还是觉得心情不错的,这种感受更甚过食物本身所带来的感受。 纪云楠则更认定贺成江喜欢吃鱼了,他为自己找到了朋友一个喜好而感到高兴。 “嘿嘿,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要是不方便还可以将这里的大厨请到府上去,包你满意。” 贺成江挑眉,心中暗叹,京城贵族的奢靡真是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你还没说你到底是怎么赢的呢,该不会真的是靠运气?”纪云楠很快转开话题。 贺成江没有立即说话,他自顾自又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纪云楠,眉头微微上挑,将食物咽下后才缓缓道:“一点小小的运气和几枚熟悉的骰子罢了。” 纪云楠的注意力一下子落在骰子身上:“骰子有什么问题?” “几枚小小的特制骰子,看起来和寻常一模一样,实际上……”贺成江笑了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骰子朝桌面上轻轻一抛。 随着几声轻响,纪云楠眼睁睁看着那骰子竟然咕噜噜停在了六点。 “这,这……”他瞪大了眼睛,同时看向贺成江。 贺成江又接连抛出三枚,不知是他的技巧还是如何,竟全都停在了六点上,实在是令人震撼一幕。 纪云楠拿起其中一枚放在手中仔细端详:“这骰子哪里不一样?” 贺成江微笑,却并不解释具体,只道:“常见的赌场手段罢了,你不接触自然不知道。” 纪云楠接连将骰子丢在桌上,惊讶的发现不管多少次这些骰子都会准确停在点数较大的一面,而他始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神奇!”纪云楠惊讶不已,同时又反应过来,“你这不就是出千嘛。” 贺成江理所当然的耸耸肩:“出千又如何,又没人规定只有他们才能出千,而我不能。” “你说什么?”纪云楠更惊讶了,“林晋竟然也出千?!可是如果是这样他怎么会输得这么惨。” “那是因为他的小伎俩被我发现了,然后我换掉了他的骰子。”贺成江淡淡道。 “什么时候?”纪云楠惊呆了,他从来没看见贺成江接触那些骰子。 看着他的反应,贺成江笑了:“一开始的时候。” 纪云楠:“?” 在赌局开始前,贺成江曾走到宋乐康身边查看过那些骰子,便是在那时他敏锐发现了那些骰子的异常,紧接着便借着林晋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更换了所有骰子。 “你竟然这么阴险!”纪云楠听得目瞪口呆,想想当时的场景,对贺成江的观感悄然发生了变化。 贺成江挑眉:“阴险?”他慢慢摇头,“我只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三千两,但他……可是想要我的命,这怎么能算我阴险呢。” 御赐的职位,若是不要便相当于抗旨,这若是闹大可是杀头的死罪。 纪云楠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其实不太对但还是点点头:“说得也是,如果你没换骰子,这场赌局你必输无疑。”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整个赌局其实是贺成江发起的了。 “可不对啊。”纪云楠忽然想起什么,“你们最后一局换了我的骰子,我的骰子可半点没做手脚,你又是怎么赢的?” 贺成江早知道他会问这个,笑了笑:“我可没赢,是他自己错过了正确答案,你忘了?” 林晋在最后一局的时候答案摇摆不定,若是他坚持自己最开始的答案,作为赌局另一方的贺成江可就输了。 事实好像确实如贺成江所说那样。 纪云楠思索着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林晋确实是与正确答案擦肩而过,就因为他的摇摆不定,注定了他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可是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与正确答案错身而过?你这么了解他?”纪云楠还是有些疑惑,目光在贺成江脸上逡巡。 “我不需要确定他会不会与答案错身而过,只需要确定骰子的点数就行。”贺成江随口道,“而这就是那一点点运气所在。” “怎么说?” “五枚骰子,你不觉得在这种赌局中有些太多了吗?”贺成江似笑非笑,“只要点数超过十五点就算我赢,只要那五枚骰子只要有两三枚投到点数较大,其余点数随机,点数就一定会超过十五点,这不是很正常吗?而林晋,他输了两局,又在那么多人眼皮子下猜。这种情况下,如果换做是你,你还能百分百确定自己猜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纪云楠想了想,老实摇头:“我肯定慌了。” “他也慌了,所以我还没诈他就手足无措了,然后再稍作引导,他的失败就是必然结果。”贺成江耸肩,将桌上四枚骰子重新收起来,“这下行了,是不是可以好好吃东西了?” 纪云楠眨眨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还说你不阴险,你都快把林家那小子逼疯了。” “又不是我逼着他和我赌的。”贺成江开始着眼于桌上的事物,无所谓地道,“他如果不挑衅我,我也不会这么做。更何况……” “何况什么?”纪云楠又来了兴趣。 “何况,谁让他撞上了我恰好擅长的领域呢。在西境,几乎每一家赌场都被我光顾过。”贺成江意味深长道,言语间能听出明显得意。 纪云楠:……大可不必在这种事上骄傲。 “这么说来,郢都的纨绔子弟倒是小看你了。”纪云楠好一会儿,才忽然喃喃道。 贺成江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小看也好,高看也罢,这都不是他关心的事。 第162章 回府 吃过饭,纪云楠原本还想带贺成江在郢都四处逛逛,给自己的新朋友介绍介绍郢都的基本情况,但却被贺成江拒绝了。 对方以不日就要与家父分别为由,与之告辞,骑着马朝着侯府而去。 这种理由纪云楠实在没办法拒绝,便只能就此放人,远远目睹贺成江骑着马远去,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在下人的搀扶中登上马车,随口道:“回王府。” 马夫马鞭在空中一声哨响,马车便摇摇晃晃朝着王府而去。 贺成江慢悠悠回到侯府,刚穿过前院,就被一只劈头盖脸砸过来的茶壶拦住了去路,他脚步顿住,看向府中荷塘边的亭子,露出笑容:“爹,干什么呢,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 “你还好意思说,才去一上午就给我惹麻烦,今早我是如何跟你说的?!”贺尧气死了。 贺成江不以为意,走入亭中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您不是说若是有人挑事,让我不必忍着吗,难道我做得不够好?” “我让你别忍着,难道就是让你在校场中当着一群兵士的面聚众赌博?!”贺尧没好气。 贺成江能听出,虽然自家老爹听起来火气很大,但实际上并没有多生气,这样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因此他更加不慌了,慢悠悠翘起二郎腿: “没赌。” “没赌?”贺尧一愣,又有些恼火,“没赌那外面传得风风火火的是什么?” 贺成江耸肩:“爹,你应该了解我的手段的,林晋那家伙说实话真没资格和我赌,那就是单方面的碾压,这种顶多算是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怎么能算是对赌呢。” 贺尧:“……” 他一时被贺成江震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着实没想到情况还能这么理解。 “不过,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贺成江皱皱眉,“距离我们赌局结束,顶多也就过去一个时辰,消息就算传播得再快也不至于就传到您耳中了啊。” “你还好意思说,这背后多半有人在推波助澜,你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还说别人是蠢货。”贺尧冷哼一声。 刚过一个时辰的消息已经在郢都传遍,至少传遍了贵族阶层,这可怕的速度着实让人惊讶,必然不是消息自然传播的速度,倒更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背后那人这么做的原因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倒不一定是冲着我来的,毕竟连输三局丢尽脸面的又不是我。”贺成江道。 “但此事之后,你必然会被林家盯上,哪怕林家如今是八大世家之末,那林睿诚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还有他家那庶子林雪青……” 贺成江眼皮一动:“哦,林雪青,我知道。我还挺想见见这个人的。” “你……”贺尧卡了壳,不明白贺成江是从哪里听说林雪青的,看起来还对这人非常感兴趣。 贺成江目光回到贺尧身上,一笑:“没事,您继续。” “我……”贺尧默然,他有些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我过几日就要走了,淮之,你才到郢都这么两天就招惹上了世家,这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留下。” 直到此刻,贺尧才终于有透露出了父亲对子女不在身边的担忧。 贺成江脸上随意的笑意收敛,他看了贺尧许久,才郑重道:“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贺尧嘴唇蠕动,还想说什么,最终长长叹口气,不再说什么了。他起身来到凉亭边缘,看着水中游动的锦鲤,看着鱼尾偶尔掠过水面带起的圈圈涟漪。 贺成江也来到身边,看着微微波澜的池塘,夏日即将到来,池中荷花也已经长出花苞,遥遥高指天空,有些则已经露出浅浅的粉色花尖。 “荷花就要开了。”贺成江盯着它们,幽幽道。 “是啊,你娘最喜荷花,年年夏日我们都要一起赏荷,今年看来是赶不上了。”贺尧轻声感慨。 贺成江想了想:“往后还有很久,很多年。我们一家总会有再一起赏荷的日子的。” 贺尧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回应贺成江的话。 父子俩在荷塘前站了一会儿,最终各自回到了院中。 。 刚回到院中,松云便从外面回来了,看到贺成江立刻行礼,飞快道:“您离开后,汝南王世子便回了王府,途中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贺成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在与纪云楠分别前,他就悄无声息对藏在暗处的松云下达了让他去跟着纪云楠的命令。 这位世子今日出现在校场实在有些突兀,看起来似乎是真的给自己撑场子来的,但实际目的却捉摸不透。 反正贺成江觉得,只见过一面的人就算对另一个人好感再甚也不至于做出纪云楠这样的举动。 他这种接近反而给人一种别有用心的感觉,就连他表现出来的性格也像是故意迎合自己似的,这就更让贺成江怀疑他的目的了。 “王府戒备森严,我们不敢随意潜入,因此不清楚汝南王世子回府后做了什么,只让人留在府外观察。”松云很快又道。 贺成江慢慢点头:“就这么盯着。有任何异常再来回报我,顺便调查一下这位汝南王的情况。” 松云立刻领命颔首,转身去下达命令了。 至于贺成江,他转身回房间换了套衣服,紧接着便从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翻墙跑了。 云青站在院中角落,目睹这一幕,饶是情绪平稳如他也还是嘴角抽了抽,表情复杂至极。 第163章 与皇后的交谈 贺成江注定是要扑一个空了。 此时的纪砚尘并不在太子府,他用过早膳后就乘坐着马车入了宫,此刻正在凤栖宫内与沈皇后在一起。 殿内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是纪砚尘十分熟悉的气息,但不知为何如今闻来却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一如既往平静而淡然。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沈皇后看了他许久,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 虽说上次纪砚尘安抚她说没事,但每次看见他苍白的脸颊,沈皇后总觉得心里不安。 事实上纪砚尘今天的脸色比上次第一次入宫要好太多了,至少已经没有那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了。 “一点小事,回来时寻到了一位名医,如今正在想办法给我调养身体,总会好的。”纪砚尘淡淡回答,相比起其他人的反应,他看起来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在意。 “是在凉上弄出来的吗?”沈皇后有些担忧。 尽管知道纪砚尘从小就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但身为母亲仍然会对孩子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感到难过。 “不是。”这次,纪砚尘回答得很快。 沈皇后微微瞪大眼睛,纪砚尘的目光却轻飘飘扫过在殿内伺候的几名宫娥。 他的动作并不明显,但沈皇后还是看清了,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的大宫女摆摆手:“南絮,你带着人出去候着,本宫要和太子单独说说话。” 南絮立刻明了,微微屈膝行礼后便带着殿内一众人离开了,她自己则承担起了守门的职责。 沈皇后这才开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襄州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瞒过沈皇后,加上纪砚尘如今刚回来,一年前所培养起来的势力在这一年时间里恐怕早已经被周围虎视眈眈之人分吃殆尽,因此他现在很需要沈皇后的力量。 于是,稍加思索后纪砚尘便简单将自己这一年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这其中掠去了他和贺成江的纠缠。 虽然贺成江真的很莽,转头就将两人的事同贺尧交了底,但纪砚尘是个谨慎的人,他觉得至少这个时候还不是能将这种事告诉沈皇后的,更何况他母后前不久才病了一场,若是被这个消息惊得再病,他这身为儿子的就有罪过了。 沈皇后听着纪砚尘风轻云淡的解释,表情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最终忽然愤怒拍桌:“他们怎么敢!” 纪砚尘就知道她会有这个反应,慢慢喝了口茶,安抚道: “母后,冷静。” “这叫本宫如何冷静,那些人…那些人……”沈皇后脸色格外难看,她猜测过纪砚尘在外面受过很多苦,但没想到他竟然经历了这么多,光是听着他的讲述她都觉得惊心动魄。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我应该谢谢这场变故。”纪砚尘倒是看得很开,“我以前只学会了皇祖父的锐利,却不明白过刚易折这个道理,若是一直保持那个样子,就算没有襄州的事,也会发生别的,到那时或许就不仅仅是如今这副样子了。” 沈皇后默然,他没想到纪砚尘竟然如此看得开,不得不说,经过一场长达一年的浩劫后,他确实变得成熟了很多,也比以前思考得更多。 正如他所说,襄州之行算是某种警示,只是沈皇后依然不忍他以这样的方式意识到自己的缺陷。 “还是换个话题。”纪砚尘看着沈皇后不发一言,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咽不下这口气,便又开口道,“我打算寻个日子去拜访外祖父。” 沈皇后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为什么?” “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同时为我曾经的鲁莽之举致歉。”纪砚尘轻声道。 襄州事变前,纪砚尘一心只看到了朝堂中盘踞的蛀虫,认为世家是皇权的敌人,因此为了清扫那些盘根错节的病根,他几乎是冷酷到不近人情的情况。 因此将八大世家几乎得罪了个遍,就连原本因为沈皇后与自己关系较为亲近的沈家也受到了不少影响,以此与沈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他的外祖父交恶。 如今想通一些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当初的错误。 沈家本应该是他的一大助力,却因为自己年轻鲁莽、意气用事一度推向对面,这属实是不应该。 沈皇后很意外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解释,想了想有些犹豫:“你若是擅自去沈家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她也对纪砚尘做过的那些事情十分清楚,此前也不置一词全说过,但纪砚尘当时一心扑在整顿朝堂上根本不听,她也夹在其中难做。 纪砚尘看出沈皇后在想什么,抿抿唇:“以前是怀溪不懂事,没有考虑到母亲和外祖父的感受,以后不会了。” 沈皇后叹了口气:“你能这样想就好。不过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让本宫想想,你终归是太子凡事都要谨慎小心。” “儿子明白。”纪砚尘微微颔首。 他本也没打算现在就和沈家人接触。 沈皇后的脸色也缓和很多,微微点头,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忽然开口:“你这次和西启侯一起回来,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纪砚尘喝茶的动作蓦地顿住,心中一突,但依然保持着冷静的语调问: “母后问这个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要怀疑其实沈皇后是因为知道他和贺成江的事才会问这个问题。 “你离开了郢都一年,此前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如今回来肯定是要重新培养势力的,贺家如今掌控西境兵权,皇上又似乎对他们颇有不满,若是能将西启侯拉入我们的阵营,应该也算一件好事。” 纪砚尘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古怪,沈皇后并没有注意到,她还在思考将西启侯拉拢到自己这边的可能。 殊不知,自己儿子早就和西启侯世子有了交易,甚至关系也非常不简单。 “这件事……” 纪砚尘正开口,沈皇后却好像忽然又想到什么摇摇头:“还是算了,听说贺尧对他儿子极其看重,如今那贺成江却被留在郢都,此生都未必有机会回到西境……他们家指定恨死你了。” 纪砚尘:…… 第164章 以后走后门 皇后的想法也是如今郢都各势力的想法。 在没有真正见过贺尧与贺成江之前,纪砚尘也听说过贺尧十分看重贺成江的说法,这毕竟是贺尧唯一的儿子,未来爵位必然会落在对方身上,看重也是理所当然。 但真正接触过这一家后,纪砚尘才意识到事实似乎有所偏差。 看重也的确看重,但也限定在正常范围内,实际上在贺家贺岁棠才是所有人的宝贝。 为了这个妹妹,贺成江甚至愿意在刚认出他太子身份的时候就直接提出交易,就因为他知道安帝对贺家没有信任,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质被送到郢都。 比起将贺岁棠送来,贺成江宁愿身为世子的自己来承担这一切。 贺家所有人明显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 。 原本一开始纪砚尘并不打算将贺成江和自己友好的消息透露给皇后,毕竟他们的关系在郢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当他想要撇清自己和贺成江的关系前,忽然想到前一天晚上贺成江对自己说的话。 ——他想要搬到太子府与自己一起住。 如此一来总是翻窗也不好,若是有一天被人发现还指不定被传得多严重,还不如这时候就稍微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情况给沈皇后。 现在也正好是个恰当的时机。 想着,纪砚尘缓缓开口:“其实我和贺成江的关系不错。” 沈皇后一愣,表情明显不信。 “西启侯一家不是傻子,皇上的态度也不是多了隐蔽,贺家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就不得不做出改变。还记得我说的吗,母后,最开始就是贺成江救了我,只不过他救我不是在凉上,而正是在炬城。” 这是沈皇后意料之外的,她显得十分惊讶:“竟还有这件事。” 纪砚尘点点头,同时道:“他现在算是站在我这边的人,以后也会经常出入太子府与我商议一些事情。” 沈皇后沉默许久,并没有察觉到纪砚尘最后一句话有什么特殊的,许久才点点头: “这样也好。” 纪砚尘悄悄松了一口气,紧接又道:“不过目前我没有将我们两人的关系大张旗鼓宣扬的意思,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母后自己知道就够了。” 沈皇后理解:“放心,我明白。” 说罢她又想起自己赐给纪砚尘的嬷嬷,若有所思点点头,“刘嬷嬷看着本宫长大,一直从沈府陪本宫至今,她是可以信任的。你附上人多眼杂,我会安排她给你们打打掩护的。” 这就太好了。 纪砚尘脸上终于浮现出了舒心的笑容,微微颔首:“好。” 两人之后又简单寒暄几句家常,黄昏前纪砚尘便起身告辞了。 沈皇后原本想留他一同用膳,但得知他回府还有别的事后还是依依不舍将人送出了殿门,反复叮嘱让他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休养。 纪砚尘听得心里暖暖的,脸上笑意也更柔和了。 。 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与归第一时间便迎了上来,在他身边小声道:“殿下,世子又来了。” 纪砚尘一点也不意外,只摆了摆手:“布膳,不用人伺候。” 与归立刻点头,轻车熟路朝着厨房而去。 纪砚尘独自走进屋中,脸上略显疲惫,随手褪去了自己的外衫。 就在他准备去拿架子上挂着的外衫时,一只手突然将他抓住,扯进了房间深处,熟悉的气息霎时扑面而来。 “今天进宫怎么样?”低沉带笑的嗓音传入耳中。 纪砚尘闭了闭眼,语气平稳冷静:“一如既往,只是去看了看母后罢了。” 两人在内室相拥,贺成江轻抚着纪砚尘的发丝:“那就好,我还担心皇上又要为难你。” “他很少去母后的宫殿,除非特殊情况想必也不想见到我。”纪砚尘有意无意在贺成江衣服上蹭了蹭,声音里还是透露出几分疲惫。 两人拥抱片刻终于分开,纪砚尘端详了贺成江一会儿: “你怎么又过来了?” 贺成江意外挑眉:“怎么,我不能来?你昨日可是答应过我……” 纪砚尘有些无语,打断他的话:“西启侯府在你面前就是个摆设吗?成天到晚往我太子府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做什么呢。” 贺成江拉着纪砚尘的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腕儿,反问:“我能做什么?还不都是伺候你?” 纪砚尘闻言脸颊泛起异样的红晕,啧了一声拍开他的手,回身取下外衫罩上: “你脑子里也就只剩下这点东西了。” 贺成江抬手给他整理卷进去的衣领,脸上带着始终温和的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将纪砚尘看得有些背脊发凉。 就像是被驯服的野兽眼中偶然闪现的想要将眼前猎物拆吃入腹的凶狠。 “今日在校场如何,有人找你麻烦吗?”纪砚尘指尖微微蜷缩,声音更加放轻。 贺成江想了想:“如果有,殿下会帮我教训回去吗?” 纪砚尘轻哼一声:“告诉孤是谁,孤也不是不可帮你教训回去。” “没事,就那些在南城兵马司里混日子的酒囊饭袋还不足以欺负我,我欺负他们还差不多。”贺成江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指尖轻轻弹了弹他那如今只余下耳洞的耳垂,直到看见那白净莹润的耳廓染上绯红,他才笑意渐深,说道,“正好今天在外面赚了不少钱,过段时间送你一枚耳坠。” “赚钱?”纪砚尘愣了愣。 贺成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恰在此刻,与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晚膳已经备好了。 “先吃饭,吃完饭去泡个澡,你看上去精神没有以前好了。”贺成江顺势转移话题,轻声道。 纪砚尘没有追问,任由贺成江牵着自己前往前厅。 “你今天是怎么进来的?”路上,纪砚尘开口询问。 贺成江答得飞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是翻窗,难不成你想让我从正门进来?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很乐意。” 纪砚尘嘴角扬了扬:“以后走后门,别翻窗了,被人看见还以为你是贼呢。” “你这府上的人可信?”贺成江有些意外。 “一部分是可信的,我会让风行和与归看着点,还有那个刘嬷嬷,以后不用这样避着人,来回都偷偷摸摸的,实在不成体统。” 贺成江脚步顿住了,他用一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眼神看着纪砚尘。 纪砚尘能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脸上笑意愈发明显。 过了很久,贺成江终于缓慢点点头:“好。” 第165章 匆匆离开 林晋是贺成江走后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的,理智回笼,他一点点回忆自己在营帐中所做的蠢事,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脸色格外难看且惨白。 如今回想贺成江与自己交谈时所说的每一句话,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个人是故意的。 他故意激怒自己,便是为了以这场赌局一点点将自己拖入深渊。 贺成江并非如他们最开始所想的那样不了解赌博,相反,他应该非常熟悉各种赌术,否则不可能看着那么游刃有余。 这种事本应该是他在赌局开始前就有所察觉的,可没有。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使他就这么糊里糊涂掉进了陷阱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晋最先感觉到的仍是愤怒,他就这么被一个自己曾经瞧不起的人耍了,以这种方式,但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慌张,若这件事传入家主耳中,他就完了! 该怎么办? 他在空无一人的营帐内来回踱步,表情焦躁就愤恨,若不是贺成江他也不会失去理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吵闹声,那声音很嘈杂,但因为人数不少而显得让人听不真切,但也正是这份吵闹让他的心情越发恼火。 林晋恼怒地冲到门口,用力掀开帐帘:“吵什么吵,要吵就滚远点,是想找死吗?!” 他的声音令周围陷入了寂静,原本争论不休的一群兵士愣愣地看过来,似乎是没想到林晋会忽然从里面冲出来。、 林晋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对这些没有任何背景的兵士十分不屑,沉声警告:“滚远点,再让我看见你们就给我滚出五城兵马司!” 依旧没有兵士说话,大家都看着他,就像是被吓傻了似的。 饶是如此,林晋仍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中升起极为细微的疑惑。 还没等他问出口,其中一个兵士忽然推开揪着自己衣领的另一人,整理了一下衣服,鄙夷地扫了一眼林晋冷哼一声:“我们又没说错,输了就是输了,再怎么掩盖都是输了,更何况是连输三局还不认账,丢死人了。” 林晋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那兵士却并没有理会他,转身扬长而去,另又有好几人也匆匆跟了上去,并没有给林晋哪怕一个眼神。 最终周围只剩下了几个面色有些复杂古怪的南城兵马司的兵士。 林晋慢慢看向他们,声音阴沉,仿佛酝酿着无穷无尽的风暴:“刚才那个人是谁?” 几个人脸色俱是一变,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其中一人慌慌张张开口:“那什么,我还是有训练没有完成,先,先走了,副指挥使您问其他人……” 说罢,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那人猛然转身以逃命的速度飞快跑去。 他的同伴以及林晋皆是目瞪口呆,显然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好一会儿,那些留在原地的兵士才一个接一个的回过神,纷纷惊慌地给自己找着蹩脚的借口,匆匆离开了这里。 林晋一个也没能叫住,这让他脸色更加难看,脸色阴沉至极,双手紧握成拳:“该死!” 恰在此时,一道熟悉的额人影从远处匆匆跑来:“大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跑来的正是之前负责第三局赌局的小厮竹听,他不知怎地行色匆匆,脸色格外难看。 林晋皱起眉:“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出什么事了?” 竹听气喘吁吁,脸色格外复杂:“您,您和贺指挥使的赌局不知被谁传出去了,现在整个校场到处都在传这件事,外面…外面似乎也在传。” 林晋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你说什么?!” 消息会传出去这件事其实并不稀奇,他也早就猜到会有这一遭,毕竟当时在场的人不少,总会有人在私下中谈论起这件事情,只是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传播得这么快。 这怎么可能呢,事情才过去多久,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出去的,除非…… 林晋眼神骤然一沉。 除非是有人故意在传播。 可那人会是谁呢? 思来想去,林晋只能锁定一个人——贺成江。 这件事传出去最大的受益人就只有贺成江,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因此有可能故意传播这件事的也只有贺成江一人。 “是他……”林晋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贺成江撕成粉碎,“肯定是他!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竹听有些害怕:“大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晋回过神来,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消息今天肯定就会传入林家,自己若是现在回去必然会受到极其严重的责罚。 这种事情越是放在世家就越是严重,毕竟地位越高就越注重体面,越是看重外人的看法。 如今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还是以那种方式,这在世家眼中是决不能忍受的。 林晋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 他有些害怕面对那位总是显得非常严肃的祖父。 忽然间,林晋脚步一顿,想起什么眼睛微微亮起,疾步朝外而去:“去,将马车牵到门口,我要去一个地方!” 竹听有些犹豫:“大公子,我们不回去吗?” “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林晋瞬间转过头来,用一种格外锐利的眼神盯着他,仿佛只要他敢说一个是字就要将他当场打杀在此处。 竹听欲哭无泪,只能匆匆应下去牵马车了。 林晋就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眼中带着希冀,快步走出去:“没事…一定会没事的。只要见到他…他会给我想个办法的!” 他匆匆坐着马车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后,又一辆马车来到校场门口,从上走下一个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的老者,他来到校场前的看守面前,和善问道:“小哥,在下是林家的管事,现奉家主之命前来寻我家大公子,可否让我进去?” 看守打量着老人,片刻后收回目光,一板一眼道:“抱歉,林副指挥使已经走了,许是已经回家去了。” 老管事一愣:“不知我家公子走了多久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了。”看守答。 管事有些疑惑,最终对看守笑着答谢一声,重新登上马车走了。 两名看守注视马车离去,其中一人啧了一声:“那林家管事看着挺好说话的,他家大公子却是那种人,啧,这种大家族真是乱得很。” “蛇鼠一窝。”另一看守不屑,“你就光看着那人这时候好说话,谁又知道其背后是什么样子。” “…说得也是。” 第166章 愤怒的林睿诚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曲觞园门前。 正在门口打盹的门房被声音惊醒,随后便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门房皱了皱眉,心生疑惑,他今日并未听说会有客人前来拜访,为何此刻突然有人敲门,听上去似乎还很着急。 虽然心中疑惑,门房还是快步来到门前,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朝外张望。 门外站着一个小厮,模样十分眼熟,门房打量片刻才想起来:“竹听?” 竹听脸色有些异样,紧张询问:“公子今日可在园中?我家大公子有急事前来拜访。” 门房闻言,眼珠子转向竹听身后,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属于林家的马车,少许犹豫后,他点了点头:“你们等下,我去通报公子。” 房门重新关上,门房脚步飞快朝着园中而去,穿过回廊小路,门房来到一处有四层高的楼阁之前,在距离楼阁还有数百步距离时被一人忽然拦住。 那人手持长剑,眼神凌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慑。 “做什么的?” 哪怕早在公子身边见过这位门房还是心中畏惧,连忙将门口发生的事情告知对方。 那人似乎也有些惊讶,上下打量门房片刻,微微颔首:“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通报。” “好的好的。”门房连连点头。 随着护卫转身离开,门房依然留在原地没敢动,但他的眼睛依旧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景色。 曲觞园是整个郢都数一数二的园林小院,这里的中心便是不远处的四层楼阁,被他们公子命名为观星楼,公子来此处时便时常会留在此处,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除去观星楼外,园中还有不少难得一见的美景,全都是出自园林大师之手。 城中想要来曲觞园参观的人数不胜数,但真正能进入园中的人却不多,其中大多都是被他们公子邀请来的文人雅士。 没多久,那名前去通报的护卫便回来了,也带回了公子的吩咐:“带林公子去明礼厅,公子稍后就到。” 门房得到吩咐,连忙匆匆返回。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当他返回前门的时候,却已不见门口马车的踪迹了。 门房呆在门口,半晌一脸疑惑,甚至产生了一种一切都是自己幻觉的感觉。想了半晌,他只能又原路返回,想要将这一消息告知之前那名护卫,却意外在观星楼前遇见了从里走出的公子。 “不是让你将人带去明礼厅吗,你怎么又回来了?”那名护卫最先出声训斥。 门房有些被吓到,不自觉后退两步,脸上露出惊慌神色。 公子却抬手制止了护卫的行为,手持一柄白玉折扇,平静地看过来:“前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这温和的语气中,门房终于好像平复了些许紧张的心情紧张点头:“是,是……那位林公子不见了。” “不见了?”公子有些惊讶。 “门口的马车消失了,可能…可能已经离开了?”门房不确定道。 公子沉默了,门房瞬间感觉到了压力,身体不自觉紧绷。 许久,那公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询问护卫:“最近郢都发生了什么有关林家的事吗?” 护卫也很疑惑,他今天一天都和公子在这曲觞园中,自然什么也没有听说,更不会知道林晋做了怎样的蠢事。 “属下现在派人出去调查一番?”护卫想了想,征询公子意见。 公子点点头:“去查一下。恐怕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护卫领命离去,顺手带走了还站在原地发呆的门房。 。 忽然消失不见的林晋被一群护卫的押送下进入祠堂,被硬是压着咚一声跪倒无数牌位前,仅仅听那声音就知道这一下跪得有多疼。 林晋嘶了一声,习惯性嚷嚷起来:“你们,你们做什么,把本公子当死的吗?!” 护卫们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松开手鱼贯而出,偏偏林晋不敢独自起来,他知道这是他那位祖父给他的教训,且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也不知道他要在这里跪多久。 与此同时,前院中,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以泪洗面跪在大厅中央,手中绣着漂亮花样的帕子已经被沾湿大半,她哭哭啼啼地向坐在上首的老者求情: “公爹,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晋儿那么乖巧怎会做出那种事情,他虽然有些顽劣,但一直是个好孩子啊。” 上首的老者一头花白,撑着拐杖的双手如枯枝一般干瘦,但一双眼却仍然锐利。 听了妇人的话,他将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发出咚咚的沉闷响声,就像是某种权威似的,吓得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中间那妇人都停止的抽泣,脸上露出恐惧神色。 “好孩子?”老者沉声道,“你口中的好孩子不仅聚众赌博,将军法与律法视若无物,还在今天丢尽了我林家的脸面!你可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是如何讨论你这个好儿子的?你可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讨论林家的!” 像是气狠了,林睿诚再一次用拐杖往地上重重敲了两下。 妇人也跟着那声音抖了两下,眼泪不由得落得更凶了,可偏偏又不敢哭出声来。 林睿诚胸口起伏,半晌才稍稍平复心情:“先让他在祠堂跪上两日,不准给他吃喝!另外派人取九千两白银送去西启侯府,账就从大房那边扣,若是不够…”林睿诚眼神更加锐利了,“若是不够便便从他们以后的账上扣!” 妇人愣了,脸色微微变化,想要阻止林睿诚但又不太敢,忍不住小声道: “不是只赌了三千两吗?” 林睿诚更加愤怒了,狠狠瞪着妇人:“是赌了三千两,但你那蠢儿子和人家连赌三局,三局都输了!” “那…那人家不是没追究吗。”妇人依旧觉得不甘,九千两白银对他们大房来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妇人之见!就是你才将林晋养成如今的模样!愚蠢!” 林睿诚被气的脸色铁青。 那贺成江只要三千两别人只会说他有风度,可若林家只送去三千两,那外人只会更加鄙夷林家,到那时林家的风评也就彻底完了。 大厅中所有人瑟瑟发抖,最终是一旁的管家小心翼翼开口: “老爷,谁去送这九千两呢?” 林睿诚闻言,目光一一掠过大厅中的每一个人,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最终停在一处空位上,拍板道:“让明昭去。” 第167章 崔院使 贺成江与林晋的事在郢都传播极快,纪砚尘次日一早便从与归处听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这才明白贺成江昨日说赚了钱是什么意思。 与归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很惊讶,没想到贺成江不声不响就让林家栽了个跟头。 不过林家嫡子本就是个蠢货,这是整个郢都都知道的,仔细想想他会被坑也算正常,就是不知道他家殿下会不会追究了。 纪砚尘明显也在想这件事,他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片刻后才道: “先盯着林家那边的动静。” 与归点点头:“那世子那边需不需要……” 纪砚尘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不用,让他玩玩,你时刻关注着情况就行。” 与归了然,应了一声后便很快离开了。 纪砚尘则随后便离开了太子府。 他刚回到郢都,又因为身体不好,安帝特地让他不用去上朝。而这种将他与朝堂中心分隔开的行为,也恰恰好是这个时候纪砚尘所想的,不枉费他特地在安帝面前晕那一遭。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城郊青山书院门前。 门房是今年新来的,并不认识最近刚返回郢都的太子殿下,看见风行将纪砚尘搀扶下来,确认来人自己并不认识,忍不住问道:“公子找谁?” 纪砚尘看他一眼,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崔院使可在院中?” 门房愣了愣,看纪砚尘穿着猜出可能是哪家贵族的公子,略微犹豫:“崔院使在,但最近不接待客人,公子要不过段时间再来?”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拦在门外,不仅纪砚尘,就连旁边的风行都愣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直白将太子拒之门外的。 好在纪砚尘很快反应过来,他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门房:“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故友前来拜访,将这块玉佩交给崔院使,他会明白的。” 门房看着那通体莹润的白玉,表面雕工精致,刻着一个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的‘尘’字。 这东西一看就价值连城,门房意识到来人身份恐怕不简单,不敢耽搁,结果玉佩让他们在外等一会儿,转身就快步走进学院内。 青山书院是郢都最大的书院,汇聚着全国有名的文人墨客,不少大家在此都担任着先生的名号,因此也有不少王公贵族的子嗣在此求学。 可以说这里是整个梁夏最大的输出人才的地方,就连国子监某些地方也要比这里差上少许。 纪砚尘并没有在外面等待多久,很快那门房便匆匆跑了回来,他依然不知道纪砚尘是什么身份,但从崔院使的反应意识到来人的来历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否则一向对别人不苟言笑的崔院使也不会在看到那玉佩时如此激动。 “崔院使说在老地方等您,公子请。”门房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将纪砚尘迎进了院内。 轻车熟路绕到书院背后,在一处陋室院落中,纪砚尘才终于见到了崔院使。 风行被留在院外,纪砚尘独自一人入内。 他笑着推开用木块扎成的栅栏门,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道:“一年不见,崔先生还是这么喜欢体验田园风光。” 院中石桌后,一名看上去已有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一身青衣,正用汤匙搅拌着茶壶,听见纪砚尘的声音抬眼看到,洒脱一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纪砚尘来到石桌前坐下,面前推来一杯热茶。 茶水清透,香气扑鼻,闻着就让人心情颇为愉悦。 “许久不见,崔先生这里的茶味道更好了。” “你就别恭维我了,太子殿下什么好茶没喝过,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粗茶,能入口就不错了。”崔先生愉快地摸摸自己的胡须,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脸上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纪砚尘笑意渐深,随口道:“茶再好,若不是与志同道合之人一同品鉴,自然品不出其中滋味。而恰恰相反,若是同饮之人志同道合,便是陈茶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小子比以前更会说话了。”崔先生被夸得心花怒放,抚掌大笑。 笑过后,崔先生却又忽然脸色一板:“不管,若是你想用甜言蜜语来哄骗我给你做事,那还是到此为止。” 原本和谐的气氛在此刻戛然而止。 崔先生笑容收敛,一双眼深深注视着纪砚尘:“你我相识多年,也该明白我志不在庙堂。” 纪砚尘手握茶杯的动作一顿,眼睫微垂,平静地注视着茶水中浮浮沉沉的三两茶叶,片刻后才慢慢笑起来:“先生,你把我想得太险恶了。” “可别在我面前装了,你小子看着和和气气,心有多黑我还能不知道?”崔先生翻了个白眼。 纪砚尘这次是真无奈了,放下茶杯长叹一口气:“先生,你也太不近人情了。” “我要是真不近人情,当初就不会教你了。”崔先生却不吃这一套,“就当看见你我师徒一场,可千万别来扫兴。” “明明是先生你先扫兴的。”纪砚尘哭笑不得,“您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只是想来向你讨一杯茶?” 崔先生扫他一眼,默然片刻: “你刚回到郢都,左右为敌,不忙着重建势力却来找我,不像你的风格。” 纪砚尘抿抿唇:“……就不能是我想来看看自己的恩师吗?” “我们关系并未公开,你就算来看我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而且我向来相信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这句话放在你小子身上更贴切。” 纪砚尘真是被崔先生说得哑口无言了,幽怨地看着崔先生: “所以即便是这样,您也不愿意帮帮我,是吗?” 他很少在人面前表露如此明显的情绪,崔先生与他共处近十年,一眼就看出这小子还在装,轻哼一声:“我一个书院院使,实在没什么能帮你的,你还是另寻高人。” “即便我如今病入膏肓,您也不愿意吗?”纪砚尘继续装可怜。 “我真没什么能帮……”崔先生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目光定在纪砚尘身上,半晌,“你说是很么?” 纪砚尘抵唇轻咳,脸色看起来比刚才更苍白了,可怜兮兮看着崔先生:“这场变故令我经脉寸断,底子已经坏了,怕是活不过几年了。” 崔先生:…… 第168章 闲聊 “你…该不会又在装可怜?”崔先生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纪砚尘抬眼,漆黑的目光直勾勾看着崔先生,眼神复杂又难过:“学生在您心里就是这样不堪的样子吗?” 崔先生喉结滚动。他很想点头,但偏偏看着纪砚尘这副样子又真的生出些许恻隐之心。 也就是这点恻隐之心让他没能将话说得太直接,半晌轻咳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砚尘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讲了一遍,低声道:“先生,在这里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您算一位,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您能……” “打住!”崔先生头大,“我说了,我志不在庙堂,在这青山书院中做个院使便是我此生所愿。我能做的顶多就是在这茅屋中给你留一个位置,别的你就不要想了。” 纪砚尘抿抿唇,终于好像放弃了,长叹一声:“那好,虽然遗憾,但怀溪尊重先生的意志。” 崔先生也明显松了口气,故意装可怜的纪砚尘还是挺让人难招架的,他端起茶杯兀自喝起来,以至于并没有看见纪砚尘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笑意。 “既然先生不愿意跟我走,那同我聊聊天的时间应该是有的?”纪砚尘慢慢道。 “这倒是有,你想聊什么?”崔先生喝着茶点头。 纪砚尘想了想:“不知先生是否知道凉上想要与梁夏联姻这件事?” 前不久的宫宴上所有人都听说过这个消息,但因为事关重大,几乎没有人敢往外传播,因此这个消息目前还只局限于小范围的传播。 崔先生平日里除了研究学院就是在书院中教导学生,自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纪砚尘如今一提,他顿时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纪砚尘莞尔,将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概括一遍。 崔先生摸着胡须陷入了沉思:“这事表面上倒是对梁夏百利而无一害,甚至若是操作得当,还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凉上吞并。” 纪砚尘微微颔首:“对凉上而言,联姻确实能缓解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压力,有梁夏做靠山,那位如今已经当上皇帝的六公主也能在朝堂上松一口气,这看起来确实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崔先生若有所思:“皇上是怎么想的?” 纪砚尘坦然耸耸肩:“这我也不清楚。” 崔先生一愣:“你堂堂太子,连这都不知道?” 纪砚尘哭笑不得:“先生,我离开了郢都一年,所有势力都在这一年里分崩离析,想要重新组建起来并非易事,加上皇上如今免了我的朝会,我连最后接触朝堂的可能都没了,想知道他的想法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崔先生一愣,眉头顿时皱起:“他不让你上朝了?” 相比起崔先生的反应,纪砚尘就格外平静甚至看起来还有点高兴,他端起茶抿了一口,轻笑:“谁让我这位父皇格外关心我的身体呢,可能是生怕我在朝堂上当着众官员的面晕倒。” “你……”崔先生想说点数很么,但就在他开口的一刹那忽然想到什么,重新端详起纪砚尘, “这该不会都是你算计好的?” 纪砚尘顿了顿,放下茶杯:“先生,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 “所以果然是你算计好的。”崔先生抱手睨着他,喉咙中发出轻哼。 纪砚尘不得不将话题努力拉回正轨:“我们刚才不是在谈凉上联姻的事情吗?” 崔先生笑了一声,用一种‘我已经看透你小子了’的眼神看着纪砚尘,忽然语出惊人:“所以凉上这件事该不会也是你搞出来的?” 纪砚尘险些被茶水呛到,由衷道:“那先生您还是高看我了。” 崔先生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姑且信你一次,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想办法让你爹拒绝凉上的联姻请求?” 纪砚尘正色下来,摇摇头:“已经拒绝不了了。” “怎么说?” “皇上收了那把剑,就相当于答应了凉上的联姻,除非他将那把剑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可一国之君将已经收下的‘贺礼’退回,这本身就是一件会损害威信的事情。”纪砚尘缓缓道。 “你爹那脑子未必能想到这些。”崔先生撇撇嘴。 “但朝堂上的人也不全是废物。”纪砚尘依旧是摇头,“陈柏言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家伙,即便他不愿意也一定会让皇上答应凉上的。” “那你觉得安帝会选谁去联姻?”崔先生来了点好奇了。 纪砚尘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将问题抛回给崔先生:“先生觉得呢?如今的皇室谁去联姻比较好?” 崔先生一愣,不自觉顺着纪砚尘的问题想下去。 安帝一共九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七皇子在襄州身亡,剩下的符合联姻年纪的便是前面六个皇子,其中纪砚尘作为太子肯定是不能作为联姻人选的,二皇子作为如今安帝最喜欢的儿子自然也不可能去联姻,除此之外能作为联姻对象的人选也算不少了。 要从剩下四位皇子中选出去参加联姻的人还真不好选。 崔先生犹豫了一下:“三皇子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母亲是四妃之一,在皇子里也排名也不低。” “也有道理。” 纪砚尘若有所思,片刻后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我记得,先生似乎有一位学生如今就正在凉上历练?” 崔先生丝毫没注意到纪砚尘言语上细微的异样,听闻他提起自己的又一得意门生立刻就来了劲: “前不久送信回来说准备在凉上多待一段时间,现在应该就正住在骆丹。” 第169章 很高兴 崔先生自成为青山书院院使以来,门生无数,桃李满天下,但事实上这位先生真正认可的学生只有寥寥几人,其中纪砚尘算是一个,还有一位则比较特殊——那是一位女子。 世人对女子多严苛,认为她们只需要住在深闺后院,操持中馈当一个漂亮的花瓶即可。 可事实上有些女子比起男人要更加理智聪慧,明晓事礼,崔先生的这位学生便是如此。 未央是被崔先生收养的,因为一场天灾,年幼的未央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昏死在城外的空地上,被当时刚从外面回来的崔先生发现,出于怜悯,他将未央带回青山书院,将她从阎王爷手里救回来,在得知对方什么也不记得后便顺势收养下来,当女儿一样养大。 没多久未央便对学问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与悟性。 对此崔先生一开始觉得有些惊异,但很快便释然,同时开始有意培养未央,几乎将自己的一切倾囊相授。 未央也不负所望,她几乎是崔先生所有学生中悟性最高的,且时常会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和点子,其中许多都让人耳目一新,眼前豁然。 纪砚尘也不止一次被未央所表现出来的天赋所震惊,有时也会感慨未央生不逢时。 她若是男子定能在朝堂上一展风采,若是生在她口中畅想的和平世界想必也能有一番作为,可偏偏,她活在这个时代,在如今的梁夏,她的天分注定被埋没。 未央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因此刚及笄,未央便拜别崔先生,一个人背着行囊,以游历山川为由离开了郢都,只偶尔会让人送回信件与一些其他地方的有趣事物。 纪砚尘也是前不久才收到她如今在凉上的消息。 “细细回忆,也有许久未曾见过她了,倒是颇为想念。”纪砚尘很是感慨。 若是早知道未央在凉上,他定然会去看看那个小姑娘,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像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崔先生也知道他和未央以前关系就颇为亲近,如今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叹了口气:“那小丫头一走就是两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子,尽送些孤本书卷回来有什么用。” 纪砚尘闻言,抬眼看着崔先生摸着胡须,一副老神在在,嘴角怎么都压不住的表情,一时陷入了沉默。 崔先生想起什么,忽然看向纪砚尘:“那丫头给你写过信不?” 纪砚尘:“……写过。” “那给你带过礼物没?”崔先生又问。 “……”纪砚尘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嘴角抽抽,“没有。” “哎。”崔先生立刻调整了一下姿势,用一柄折扇挡住半张脸,眼睛却已经笑弯了,“瞧这丫头,一点也不懂礼数,也不知道顺便送点什么东西给你,啧啧,真是……不像话。” 纪砚尘:“……” “你怎么不说话了?”崔先生挑眉,聊天的兴致猛然高涨。 “事实上,我已经一年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了。”纪砚尘默然片刻,终于无奈妥协了。 既然先生想要炫耀,那就让他好好炫耀,反正以后别后悔就成。 “呵呵……是吗,那真是遗憾。”崔先生险些没崩住,但很快就想起这一年纪砚尘的情况,又立刻收敛笑容,“咳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出了那种事情,下次我会记得让她给你写信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纪砚尘也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也很想和未央好好聊聊。” 崔先生仍然没有注意到流淌在自己这位学生眼中隐晦的狡黠,他还沉浸在自己有‘女儿’送的礼物的得意中,摆摆手:“你俩以前关系就好,她听到你回来的消息肯定也很高兴。” “是。”纪砚尘慢慢点头,“我得知她的消息时也很高兴。” 是真的很高兴。 。 与此同时,西启侯府。 管家穿过中庭来到贺成江所住院落外立刻被云青拦了下来:“什么事?” 管家张伯是曾经和贺尧一起征战沙场的将士,因为受伤无法再上战场,前些年被贺尧安排到了郢都,负责打理这栋宅子,直到如今。 他并不对云青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冷漠而感到紧张或害怕,反而有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林家派人来了,是那位林雪青,林二公子。” 云青点头:“好,我会将消息传达给世子。” 张伯颔首:“我让人把林二公子安置在了花厅,世子若是有空,直接过去就行。” 云青应了一声,随后便转身走进了院中。 贺成江此刻正在院子里挑石头。 是的,不过这石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石头,而是前不久皇上奖赏的玉石。他此刻正拿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对着阳光比划,观察着其中晶莹剔透的纹路。 “世子。”云青上前唤道。 贺成江应了一声,放下羊脂玉拿起了一块放在旁边的黄玉,忽然道:“你说这两种,哪一个做成耳坠好看点?” 刚准备开口的云青一下子顿住了,目光在两块巴掌大的玉石上停留片刻,始终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觉得哪块都不太合适,且不说这两块的大小,做耳坠绰绰有余了,单就是这东西是御赐之物就很不合适。 尤其是他用脚都能猜到,他家世子做耳坠干嘛。 好在贺成江本身也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很快就将那块羊脂玉放下:“这块不错,应该可以刻点好看的出来。” 云青假装自己听不见,板起脸,冷漠道:“林雪青来了,世子。” 贺成江的注意力终于从玉石上挪开,看向他:“谁来了?” “林家二公子,林雪青。” 贺成江有些惊讶,挑挑眉,放下了手中玉石,很快就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哦,应该是来给我送钱的。”说着他站起来,拍拍有些发皱的袍角,脸上浮现出令人格外熟悉的风流笑容:“走,去会会这位林二公子,本世子对他可是特别好奇。” 第170章 林雪青 仆人送上刚泡好的热茶,林雪青礼貌道谢后目视着对方跛着脚转身离去,随后慢慢端起那盏茶用盖子轻轻撇开茶沫,在即将送到嘴边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林雪青有些许出神。 昨日从管家口中得知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就有些惊讶,尤其是在听说了那场赌局的具体情况后,他就更惊讶了,同时也对那位西启侯世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今日刚从翰林院回来他就直接带着东西来到了西启侯府。 当然抛去昨日发生的事外,林雪青对贺家人也早有兴趣了,昨日的事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机会,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与贺家人产生接触。 那毕竟是将太子带回郢都的人…… “怎么,林二公子怀疑我这茶里有毒?” 就在林雪青出神地想着事情的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立刻打断了林雪青所有的思绪,令他抬头朝声音源头看去。 高大的身影步入花厅,对林雪青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就是贺成江。 林雪青放下了手中茶盏,短暂地打量了来人一会儿,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有毒还不至于,只是有点担心贸然前来打扰了世子的安宁罢了。” 仅仅对视的第一眼,林雪青就从贺成江身上感知到了毫不避讳的攻击性。 这一感知让林雪青对这位有着许多不堪传言的世子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且不提这位世子是否明白自己的处境,仅仅其表面处的这份锐利就能看出至少此人武功不低。 贺成江大咧咧坐在花厅上首,对林雪青的回答不置可否: “确实有点打扰,我刚才正在挑选很重要的礼物。” 林雪青一愣,思绪有一瞬的卡顿,大概是没想到贺成江能如今不见外,连客气一下都不肯,他的表情都因此而有点空白。 郢都可从来没有这种完全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人。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稳住心神,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吗?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相信世子也应该知道我今日前来的目的……” “这还真不清楚,你不如说得更清楚点。”贺成江明知故问,似笑非笑。 林雪青:“……” 他开始有点后悔没有让祖父换个人过来了,这位世子为人处世的方式真是……一言难尽。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见他不说话,贺成江脸上笑意更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颇有几分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雪青。 林雪青闻言看过去,对上那双充满攻击性的眼睛,忽然察觉到什么,原本有些迷茫的内心瞬间就平定下来。 贺成江那表情明显就是在捉弄自己。 而以他昨日与林晋对赌的事情来看,他如此针对自己的原因似乎也不那么难理解,或许他就是看不惯林家。 想着,林雪青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声很突兀,让贺成江愣了愣:“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世子很有趣,或许我们能有机会成为朋友。”林雪青轻声道。 贺成江讶异挑眉,没想出来林雪青是从什么地方得出这出人意料的结论的。 “我今日是为昨日兄长的无礼来向世子致歉的,除此之外,我还带来了九千两银票。”林雪青缓缓道,“如果我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情况不错的话,你们赌了三局。” 九千两在贺成江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昨天如果不是纪云楠忽然出现,他还想挑拨着林晋多赌几局,虽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区区赌局让林家倾家荡产,但是让林家大房负债累累,应该还是可以的。 “大哥如今还在祠堂罚跪,后续想必也会遭到惩罚。”林雪青观察着贺成江的反应,低声道,“至于南城兵马司…想必祖父不会让他再回去了,世子不用担心以后两人在同一处做事而尴尬。” “我觉得会尴尬的不会是我。”贺成江对林雪青的话不以为意。 林雪青点点头:“我想也是。” 说罢他从袖带中取出一摞银票放在桌上:“这就是那九千两了,世子记得收好。” 贺成江目光落在银票上,随之对云青使了个眼色,让对方把银票收好,这才又开口道:“不得不说林家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正愁没钱准备礼物呢。” 林雪青一愣,回忆起刚见面时这人就在说准备礼物的事,不由产生了好奇: “礼物,最近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没有。”贺成江笑得有些古怪,直勾勾看着林雪青,“只是因为想送给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所以需要格外用心罢了。” 林雪青有点蒙,他直觉认为这个话题应该到此结束了,但习惯令他无法忍受一个话题停在如此不上不上的地方,于是继续道:“那看来世子好事将近了,是要准备礼物送给未来的世子妃吗?” 这话题其实是顺势而行,并没有多少经过林雪青的大脑,以至于脱口而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妥。 打听别人的婚事并不是一件礼貌的事,尤其是在这种情况。 贺成江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他似乎没想到过这一点,因此眼神出现了一瞬的停滞,片刻后却又忽然亮了起来。 这反应有点儿诡异,让林雪青本能地感觉到了异样。 但他还没开口转移话题,贺成江的声音便传入耳中:“这是个很不错的提议,如果他愿意的话,我还真想运作运作。” 不远处把自己当成一个影子的云青,嘴角抽搐。 他能想象,如果自家世子敢在那位太子殿下面前提起这个提议,说不定会被太子当场掐死并且毁尸灭迹。 林雪青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心底涌起不明来历的紧张和不安,就好像他刚才说了一句非常不应该提及的话题,且这个话题会给自己带来一个大麻烦,偏偏又对麻烦的来源毫无头绪。 好在,他及时收住了话题,起身维持着礼貌对贺成江告别: “既然致歉的礼物已经带到,我也就不再继续久待了。希望您不要介意昨日我兄长所做的那些无礼之事。” 贺成江摆摆手,目送着林雪青远去。 他今天本来也只是想见见这个似乎站在太子这边的林家人,除此之外并没有想要针对对方做什么的想法。 第171章 想法 看着贺尧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外,安帝的表情终于稍稍放松,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声音因为不久前长时间与人交谈而显得略微沙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德贵立刻命人送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新的茶点,恭敬道:“马上就是酉时了,陛下。” “…已经这个时辰了。”安帝皱了皱眉,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和贺尧谈这么久,但很快他就释然了,“那几座城池要注意的事情的确很多。” 李德贵没有要与安帝讨论政事的想法,顺势转移话题:“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了,陛下可以休息一会儿。” 安帝也是这样想的。 他点点头,简单吃了些茶点,才开口:“老三、老四、老五最近在做什么?” 李德贵愣了愣,有些疑惑,但很快就给出了回答:“三殿下最近听说一直在研究各种琴谱孤本,除了上次宫宴就没怎么出过宫殿。五殿下最近身体还是不太好,这两天已经传了好几次太医,至于四殿下…这老奴就没怎么听说。” 安帝看起来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轻哼一声:“多半又是在逗猫遛狗,一个个的都不是能让朕省心的。” 李德贵识趣的没有接话,涉及到皇家,他这个做奴才的不管做什么都不对,最好的办法还是沉默。 可安帝似乎找不到可以跟自己讨论事情的人了,思索半晌又开口问李德贵: “你觉得应该派谁去联姻?” 李德贵没想到这种问题会落在自己身上愣了一会儿,才连忙道:“此等国事,奴才不敢妄议,陛下不如请两位丞相前来商议,想必两位大人更给陛下更好的建议。” 安帝皱起眉,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他又对李德贵的识趣很是满意,于是摆摆手: “朕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顾虑这么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行,不管你说得怎样朕都不治你的罪。” “这不合规矩,陛下。” 李德贵还是推辞,伴君如伴虎,尤其君心难测,他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对这一点尤为熟悉,自然知道不能真就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安帝,他有的时候说的是一回事,想的又是另一回事,若是贸然听从,说不定才会触怒这位高高在上的君主。 “朕就是规矩。”安帝终于有点不耐烦了,皱起眉,“磨磨唧唧,难不成你觉得朕会出尔反尔?” “奴才愚钝,请陛下息怒!”李德贵当场跪了下来,动作顺畅的就好像做过无数次。 安帝眉头皱得更深了:“朕说了不治你的罪。” 李德贵终于犹豫起来,他仍然跪在地上,盯着被擦得锃光瓦亮的地板,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开口:“奴才觉得……您应该拒绝凉上的请求,这场联姻感觉并不是什么好事。凉上那位女皇说不定有什么针对梁夏的阴谋。” 安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御书房陷入了安静。 李德贵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抬起头观察安帝反应,见对方正在思考,只能继续跪着,安静等待着。 又过了许久,安帝才终于慢慢开口:“奴才就是奴才,朕若是真的拒绝了,才是让人看了笑话。” 李德贵听不出安帝在生气,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奴才愚钝比不上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是给不出什么好的意见。” 安帝被这句话取悦了,摆摆手:“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去传膳。” 李德贵连忙应声,恭恭敬敬退出了御书房。 安帝则再次陷入了深思。联姻一事确实有很多尚不明朗的问题,但安帝也很清楚,他收了凉上进献的礼物,这场联姻便已经是势在必得之事,如果这时候退掉礼物,对他这个皇帝颜面有损。 说到底,他还是被那个凉上使节坑了。 。 “梁夏的皇帝恐怕会厌恶您。” 使团所居住的客栈中,一位少年迈步走入房间中,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将其一一摆放在桌上。 另一边的书桌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翻阅着从凉上带来的书籍。 他对于少年的话并不在意:“只要能达成我们的目的,被安帝厌恶也不是什么需要格外在意的事情。” “您觉得他们真的会派出皇子联姻吗?从古至今都没有这样的规矩。”少年仍有疑虑。 老者放下书站起来,身形看上去有些佝偻,少年连忙快步上前来搀扶着他慢慢来到桌边,看着一桌熟悉的菜色老者挑挑眉:“这是你亲手做的?”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我不相信那些梁夏人,也担心您不习惯这边的口味,就做了一些您喜欢的菜式,这样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老者愣了愣,随即无奈摇头:“殷鉴,你太小心了,梁夏人是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 “那也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被叫做殷鉴的少年不以为意。 老者无奈摇头,最终也没说什么。 “我今天出去打听消息,听说这次西启侯世子不走了,以后都要留在郢都,皇帝让他做那个什么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殷鉴一边与老者一同用膳,一边将自己今天在外面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老者。 老者点点头,并不意外:“这很正常,皇帝不会给西启侯太大的权利,将贺成江留在殷都也能牵制西启侯,一举多得。” “为什么啊?”殷鉴来了兴趣,“西启侯不是挺好的吗?” 老者看向他,似乎有些讶异:“你不觉得西启侯很讨厌吗?” 少年疑惑:“为什么要讨厌他?” “如今恐怕一大半的凉上人都很厌恶这位西启侯,你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老者笑了笑。 少年明白了什么,但显得更加疑惑了:“就因为他带领了西征吗?胜败本就乃兵家常事,凉上元气大伤,被梁夏趁火打劫也很正常。出发前,师姐还说,我们其实应该谢谢那位贺将军,不然凉上不会这么快稳定,她也没那么容易登上皇位。” 老者闻言陷入了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你说得没错,你师姐也没错。” “再说了,我以后会将端州从梁夏手里夺回来的,凉上总有一天会再次强大起来。”殷鉴认真道。 老者笑了起来:“有志气,我很期待那一天。” ——分割线—— 端午节快乐,今天先一章,明天补上 第172章 启程前夕 “话说回来,安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殷鉴继续疑惑。 他尚且年轻,跟在老者身边的日子也不长,因此对许多敏感的政事都不了解,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安帝要牵制明明很厉害的西启侯。 老者在这个问题中沉默下来,过了很久,久到殷鉴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才道:“因为平衡。” “平衡?” 老者点头,摸摸殷鉴的头,温和道:“梁夏三军中贺家是唯一一个与皇室没有牵连的家族,他们的声望偏偏又很高,为了防止野心滋长,平衡也就有了必然性。这是每一个帝王都必须学会的手段。” 殷鉴似懂非懂,又因此联想道什么:“所以师姐想要和梁夏联姻,也是因为平衡吗?” 老者点头:“是的。为了接下来的稳定,这场联姻势在必行。” 殷鉴不知道有没有理解老者的意思,他发了会儿呆,终于慢慢点头:“好,我明白了。” 老者也不知道他明白了多少,具体明白了什么,只慢慢嗯了一声:“明白了就去休息,以后不用总是防着梁夏人,我们还需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总是这样会很累。” “…好。”殷鉴点点头,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饭,出门前忽然停下,回头看向又走到书桌边的老者,犹豫片刻道:“老师,师姐以后也会像安帝对待西启侯那样对待我吗?” 老者一怔,投来意外的目光,看着少年有些懵懂的脸色,他摇摇头,认真而坚决道:“不会。” “真的?” “真的。” 少年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脸上露出笑容,贴心的关上门离开了。 老者则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重新拿起桌上那本书。 。 天色已暗。 贺尧骑着马停在偌大的侯府门前,眼神放空,出神地注视着这条街的尽头,巡夜的士兵提着灯笼从那尽头走过,发出甲胄碰撞的脆响,一路蔓延至很远的地方。 门房听见动静走出,有些疑惑地看着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的老侯爷,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随行的副将也察觉到了贺尧的异样,忍不住开口唤回了他的思绪。 贺尧回神,哦了一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门房,似在解释自己刚才出神的原因,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没人回应这句话,主家的事情,除非主动提起,否则身为下人都不应该主动询问。 门房熟练地把马牵走,贺尧走进大门,对身后的副将道:“玉水军明日就返程,你稍后去一趟城外营地,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副将立刻应下,随后两人脚步在门口不远处停下。 贺尧眉毛扬起,惊讶打散了即将离京的复杂情绪:“你怎么还在?” 石板路尽头,身影修长似乎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的年轻人伫立着,在贺尧问出这个问题时身形明显凝滞了一瞬。 副将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独留下父子俩面面相觑。 贺成江终于有点回过味来,有点无语:“我不在这儿,这时候应该在哪儿?” “呵。”贺尧毫不客气冷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那眼神清晰表达出意思——‘我都不想说你’。 贺成江觉得自己很无辜…非常无辜:“我难道就不能在这府上住了吗?” “你都快恨不得把自己院子打包送去太子府了,还好意思问这种话?”贺尧更加鄙夷了,觉得这个儿子对自己所作所为没有半点逼数。 贺成江:“……” “难得你能想起还有我这个爹,我还以为你连自己从哪儿来都忘了。”贺尧继续嘲讽。 贺成江头一次觉得嘲讽是一种多么让人不自在的行为,忍不住开始反思同情以前那些被自己嘲讽过的人了。 这一刻,他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共情他人的感觉了。 不过这种感觉只在一瞬就消失了,贺成江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被父亲勾起的无奈:“您明天就要走了。” “然后呢?”贺尧轻哼一声,扫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行,已经比自己还高出那么一些的身影,心中忽然又有些恍惚了。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和儿子这样散步一样在家中行走了,这些年边境战争日趋混乱,他总是驻守在玉崇关,极少回家,以至于快忘记儿子如今也已经及冠了。 贺成江已经长大了,到了能承担责任和后果的年纪,只是——偏偏,他选择了无数道路中最不好走的那一条,而现在他们就要分别,接下来的道路就需要他自己走了…… “我给母亲和阿棠准备了礼物,已经让人一并放在您的行李里了,等回到炬城,记得帮我转交。”贺成江的话语猛然将他拉回现实,贺尧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异样起来。 那是一种古怪的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表情,有点僵硬,又有点好像被提醒了什么的懊恼。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静默。 贺成江脸上浮现出笑意,他能看懂贺尧表情中的含义忍不住道:“我就猜到您会忘,所以顺便让人给您也准备了一份,就放在一起。”说罢,他顿了顿,笑容加深,“不必客气。” 这下无语的换成贺尧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活动了一下手腕:“你最近是不是闲得有些皮痒了?” 贺成江退开两步,不动声色拉开两人的距离,维持着表情的平静:“…我只是顺便帮帮您而已,您如果不愿意,路上再另外买别的礼物就是,别的就不至于了?” 贺尧皮笑肉不笑,盯着贺成江,直将人看得发毛。 “你这性格,迟早在郢都惹出乱子。”好一会儿,贺尧才再次开口,长长叹息。 贺成江不明白话题为何如此跳跃,半迷茫半若有所思,最终转开话题:“不管怎么说,一路小心。” “这话你也可以明天再说……”贺尧摆摆手。 贺成江莞尔:“我让人准备了酒菜,临别前一起用晚膳。” 贺尧挑眉,打量了贺成江一会儿,笑了一下,点头应允:“行,你我爷俩今晚好好喝一杯。” 第173章 是谁? 安帝也了解开元帝的各种壮举,因此一有人提起,他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 但凡皇帝就没有对开疆拓土没有执念的,谁都想做出一番事业为世人称颂,也都想自己的英名世代传诵。 安帝也不意外,因此一听到开元帝,他原本也有些动摇的内心便开始慢慢偏向了另一边。 若是冒些风险便能掌控凉上,他也能向世人证明,他这个皇帝不是徒有其表。 思索间,安帝看向站在前排正垂着眼眸安静听着周围人议论,却像是置身事外的左相,出声询问: “左相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周围官员都安静下来,纷纷看向一动不动站着的陈柏言。 陈柏言想了想,对安帝拱手:“臣以为此事可行,只其中细节还需商议。” “哦?”安帝来了点兴趣,挑挑眉。 “凉使只说凉皇诞下王夫血脉后便册立其为太子,却没提是否会废太子。虽说废太子一事兹事体大,但在特殊情况却也不是不能发生。”陈柏言看了一眼上首的安帝,眼神深深。 他的话让在场人都有些异样,也不知周围人都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安帝也隐约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咳一声:“除此之外呢?” “凉使只说诞下血脉就封太子,却只字不提诞下血脉之前。”陈柏言又道,“如今凉上局势飘摇,凉皇提出联姻主要原因便是为了以梁夏为后台稳定局势,而为稳定局势,凉皇两年内必然不能诞下子嗣。这两年能发生的事太多,区区联姻并不能保证两国友谊亘古不变。” 安帝若有所思:“所以,相国是想……” 陈柏言沉默须臾,慢慢道:“凉若能对梁夏俯首称臣,宣布自己是梁夏附属,这场联姻倒也不是不可行。” 朝堂上立时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许多人都有些震惊于陈柏言的发言,同时在心里猜测凉使是否会答应这种要求。 安帝则是笑了起来,他似乎得到了十分满意的答案,抚掌大笑,复又想起什么看向另一边始终不说话的右相渊四海:“右相觉得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渊四海身上。 只见这位年迈的老者眼睛动了动,缓慢抬起,落在上首的帝王身上,却并没有说话。 沉默的气氛在朝堂上蔓延。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就连安帝也收起了脸上笑意,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渊四海会给出与陈柏言截然不同的回答时,这位总是很沉默,朝堂上基本不说话的右相却点点头,苍老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情绪: “可以,您开心就好。” 众人:…… 。 今日的朝会就这样在渊四海出人意料的回答中结束,安帝很痛快的将和凉使交涉的任务交给了陈柏言,随后飞快离开了金銮殿。 而众朝臣则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三两成群的往外走。 渊四海一个人坠在所有人身后,形单影只、沉默寡言,每一个注意到这一幕的朝臣都不敢上来和这位脾气古怪的右相套近乎。 而朝会结束后不久,纪砚尘这边就已经收到了有关朝会内容的消息。 同样得知消息的还有赖着不走的贺成江,他听着与归的讲述,脸上兴味盎然,末了哈哈大笑起来,对渊四海十分好奇:“这位右相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挺有趣的。” 有关渊四海的消息并不多,贺成江只记得这位是先帝在位时就一直稳坐在右相位置上的老先生,据说做过帝师且在民间文人墨客之中也颇有好评,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有关渊四海的消息了,也没有他曾经做过什么大事的消息。 “渊四海,曾经的内阁首辅,先帝末期废除内阁制度后,亲自封他为右相。年轻时曾教导过我的皇祖父。”纪砚尘端起面前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贺成江恍然,成为右相后,渊四海就仿佛沉寂一般,很少再在朝堂上发表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言论,他并不如何了解先帝时期的情况,对这位右相只是有所耳闻也算正常。 “这位右相大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朝堂上发表言论了。”贺成江若有所思。 “渊老年纪大了,他能出现在朝堂上就已经是一件难得的事,加上皇上对先帝有阴影,因此也很少询问他的意见,今天突如其来的意外反而让我觉得意外。”纪砚尘始终面色平静,说着意外,表情却仍然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贺成江看着,心中就像被猫挠了似的痒痒:“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知道今天朝会上会讨论什么?” 纪砚尘红唇被茶水浸润,原本浅淡的颜色深了几分,无端吸引着某人视线。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人,红唇微扬:“你猜?” 贺成江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顺着纪砚尘的话猜测:“是你以前就安插在朝堂中的人,对是不对?” 纪砚尘:“也可以这么说。” 贺成江挑眉:“我见过这个人吗?” “见过。”纪砚尘对着茶杯吹了口气,看着其中荡开浅浅涟漪,声音里带着笑意。 “是世家里的人?” “是。”纪砚尘点头,同时也注意到了贺成江表情倏忽发生的变化,心中便已然明了,想必他已经明白是谁在双方之间传递信息。 贺成江的表情变得恍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林雪青?” 纪砚尘没回应了,像是要给这个问题留下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悬念。 林雪青作为林家新一辈佼佼者,除了出身略逊于其他世家子弟,其他方面则都不遑多让,因此也更加受到安帝的器重,早早便是礼科都给事中,虽然不能参加朝会但也属于一众官员中权力极大的了。 “等等。”贺成江忽然皱皱眉,“我记得六科都给事中为正七品官员,应当是上不了朝会的,你要如何让他给你做眼睛?” “我不需要他亲自给我做眼睛。”纪砚尘笑了笑,“有些时候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引导,某些人便会自然而然做出我想要的行为。比如我刚才让你猜,你就真的开始猜了。” 贺成江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你连我都坑!” 纪砚尘挑挑眉,清丽的眉眼在阳光下给人一种温暖柔和的错觉:“你被我坑的时候还少吗?” 贺成江:……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顾及到与归还在一旁,压低了声音,轻哼:“等我晚上收拾你。” 纪砚尘不甚在意,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被楼下吸引,转了过去。 贺成江也随之看向楼下,紧接着眉毛扬起,平白多了几分凌厉。 “这人呐,真是不经念叨。” 贺成江幽幽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纪砚尘收回目光睨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飞醋吃得荒唐,内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着被重视的满足感,令他都有些不舍得出言解释了。 “看我做什么,楼下那公子不比我好看?”贺成江朝他扬眉,阴阳怪气。 纪砚尘眼底闪现笑意,嗯了一声,支起下巴转向楼下,盯着下方似与同僚一并行来的林雪青。 林雪青无疑是很好看的,长大后的他依然清瘦却没了年幼的病弱怯懦,举手投足清风朗月,引人注目。 忽然间,一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来,捏着纪砚尘的下颚迫使他收回目光,对上一双漆黑的、带着笑意却隐有寒凉的眼睛。 “看什么呢?”眼睛的主人咬牙切齿。 纪砚尘眨眨眼,顺着他的话道:“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贺成江噎住,脸色有些恼怒,手上也用了些力,纪砚尘却依然不感觉疼,只觉得心里暖暖地涌出甜丝丝的兴味。 安静片刻,贺成江败下阵来,磨了磨牙,耍赖道:“不准看他了!” 纪砚尘挑了挑眉,发出一声不理解的嗯。 贺成江更恼怒了,眼神像是要将纪砚尘拆吃入腹一般,极富攻击性,他一字一顿重复道:“不、准、看、他!” 纪砚尘眼中漫出星光般的笑意,言语里是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宠溺:“那我应该看谁?” 贺成江又伸出另一只手,保持着从桌子另一头探过来的姿态,捧着纪砚尘的脸,与他对视,随后认真道:“看我。” “嗯?” “看我就够了。”贺成江又道。 纪砚尘没说话,安静与他对视,许久后噗嗤笑了起来。他很少如此开心,而自襄州之后,那所有的名为愉悦的情绪都来源于眼前这个人。 “你笑什么?” 贺成江鼓了鼓腮帮子,松手坐了回去。 “笑你。”纪砚尘弯起眼睛,清冷绝尘的眉眼瞬间软化,像是融在水里的月光。 贺成江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笑我…什么?” “笑你眼神不太好。”纪砚尘微微抿起唇,上挑的凤眼流露出万种风情,而这都只会在贺成江面前显现。 贺成江呆着,不理解纪砚尘的意思。 纪砚尘撑着下巴看着他,昳丽的容貌让人移不开眼:“若不是早早的就瞎了,怎会看不见我眼里的人一直是你。” 贺成江:……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纪砚尘笑意更甚,似在等待他的回答,贺成江却说不出一个字,只徒劳地开合着双唇。 他觉得他应该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可大脑却因为那句话的冲击而组织不起任何语言。 纪砚尘终于收回了自己看向贺成江的目光,再次落在楼下。 林雪青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另一侧的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大步流星,隐隐能从脚步声中听出少许的急促。 纪砚尘端起面前凉掉的茶送到嘴边。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沾到茶水时,手中茶杯却被一把夺走。 “凉了还喝。” 贺成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第一句却带着些责备,让纪砚尘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咯吱的声音让两人动作一顿,贺成江还保持着从纪砚尘手中拿走茶杯的动作,闻声朝门口看去,脸上带着诧异。 与归脸色不好看,探出头来:“殿下,我拦不住林公子。” “林…雪青?”贺成江语气惊讶,随后看向窗户外,似乎是诧异他怎么会突然跑上来。 林雪青身后又是几道急促的声音,几位同僚疾步跟来,显然也都不明白为什么林雪青会突然离开,而当他们来到包厢门口,看到里面的场景时,脸色都不约而同发生了变化。 他们眼中,贺成江正拿着一个茶杯,那动作就像是要将其中茶水尽数泼在对面的纪砚尘脸上似的,尤其是贺世子那张不笑时满是攻击性的脸,给这个可能更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时间也好像静止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最终,是林雪青最先开口,听不出这语气里有什么情绪。 纪砚尘对紧张的与归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然后看向贺成江,从他手里拿过那个被他手中温度浸染出几分暖意的茶杯放在面前,最后才看向林雪青他们: “我与贺世子在此谈心,几位有事?” 站在林雪青身后的几人瞬间一个激灵,纷纷摇头:“不不不,没事没事,是我等叨扰,请殿下恕罪,我们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说着一群人落荒而逃,直到跑出茶楼才心有余悸停下,一人回头看了一眼楼上,忽然注意到什么:“我们是不是把明昭兄落下了?” 其他人俱是脸色一变:“他没跟我们一起?” “没呢,动都没动。”另一人道。 众人陷入一片寂静,片刻后才又有人开口:“我们要不要回头去找找,万一…万一出事了咋办?” “你要回去找?”众人皆看向开口那人。 那人一哆嗦,想到刚才场景轻咳一声:“不,不一起吗?” “我就不了,我家中还有急事,耽误不得,还是你们去把明昭兄带回来。”有人率先开口,摆手拒绝,其余人也纷纷寻着各种理由拒绝。 那屋中两人,一人是当今太子,一人是那西启侯世子,不论哪一个看着都不是好说话的主。 至于林雪青,还是他自个儿自求多福。 第174章 交谈 见所有人都推拒,那一开始提议之人也打退堂鼓,干笑着解释道:“说,说得也是。我今日家中也还有事,就还是不去了,不然平白让家中人担忧。” 众人连连点头,不约而同将林雪青抛下,一个回头的也没有。 只走出一段后,才有人小声开口:“你们说,刚才那贺世子拿着茶是想做什么?” “这谁知道,前几日才听说那世子与林家人闹了矛盾,让那林大公子丢尽了脸面,今日又与太子在一起,瞧着就不像在做什么好事。” 众人又沉默了下来,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方才贺成江看过来的眼神,同时打了个哆嗦。 “他和林家有矛盾,那明昭兄不是更惨?” “你若是同情,便回去陪着他。” “……那还是算了……” 恐怕贺成江和纪砚尘也不会想到,这群人对于刚才那一幕的猜测中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两人关系极好的想法。 甚至一些心思多的人,都想到贺成江想要刺杀纪砚尘了都没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什么不该有的事情。 至于他们心中会非常惨的林雪青…… 他走入屋内,反手关上房门,对贺成江的眼神视若无睹,拖了椅子坐在方桌另一侧,身姿端正笔直:“你们,怎么个情况?” 此人态度实在不像是臣属对待主上的,反倒有种兴师问罪的感觉。 贺成江不由推翻了原本心中对林雪青的猜测,挑着眉坐回位置上:“这就是你对待太子的态度?” 林雪青挑眉,看了看他,轻嗤:“比不得贺世子,我若是没来,你刚才那杯茶说不定已经泼到殿下脸上去了。” 贺成江一愣,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 他完全没跟上林雪青那思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紧接着看向纪砚尘,一脸莫名其妙。 纪砚尘脸上带着闲适的笑意,再次拿起茶杯要送到嘴边,贺成江猛然回神一把将之夺过来,一拍桌子将门外的与归喊了进来。 与归匆忙推门进来,看到这三足鼎立的一幕只觉得稀奇又古怪,尤其是那气氛,奇奇怪怪的。 但偏偏看着自家殿下的表情,又好像很开心。 “茶冷了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做下人的,还不赶紧让人送壶新茶,等着把你家殿下渴死是!”贺成江骂骂咧咧。 与归简直遭了无妄之灾,硬是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回神,也不敢对贺成江说什么,上来拿走茶水转身走了。 林雪青用一脸‘他是不是疯了’的表情看着纪砚尘,无声询问情况。 纪砚尘接收到信号,挑了挑眉,懒懒靠上椅背回以一个礼貌而克制的‘这很正常’。 林雪青:…… 啪一下,又是一声拍桌的声音,贺成江骂骂咧咧的声音再次响起:“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当着本世子的面眉来眼去,当本世子死的呢?” “他有病?” 林雪青终于开口了,经此一事,他对于这位贺世子的观感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昨天见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这位贺世子脑子不太好呢? 贺成江:“你!” “好了。”纪砚尘终于看够了热闹,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打断了贺成江即将出口的话,“他有时候是这样的,明昭别介意,平常世子还是正常的。” 这就是拐着弯儿骂他不正常呗! 贺成江眯起眼睛,危险的看着对面的纪砚尘,漆黑瞳孔中闪动着危险的光。 林雪青哦了一声:“所以,你们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上午一起送走了玉水军,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罢了。”纪砚尘似笑非笑,紧接着又道,“明昭不必警惕,孤与世子关系很好,并非外界传言那样。” 贺成江眼神更危险了,忍了又忍才没有对纪砚尘的话反驳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究不是能大肆宣扬的。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个道理,但就是有点看不惯纪砚尘与别人如此亲近,尤其纪砚尘还唤林雪青的表字,都不唤他。 林雪青恍然:“难怪,我就说你们之前气氛怎么怪怪的。” 贺成江轻哼:“怎么,现在不怀疑我是要泼他茶水了?” 林雪青耸耸肩:“本来也没怀疑。但刚才那群人肯定是这么想的,不信你等几天,外面肯定都传你俩在茶楼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不过这对你们而言应该算是好事。” 贺成江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林雪青则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转头看向纪砚尘:“林睿诚按照您计划的将联姻的事提上了日程,这件事您应该已经提前知晓了?” 纪砚尘点点头:“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谈论这件事。” “您对陈柏言是怎么看的?”林雪青紧接着追问,“陛下让他全权负责这件事。” “他不会做什么的。”纪砚尘淡淡道,“陈家很明白勾结他国的下场,陈柏言更是老狐狸,他今日在朝中所说的那些话多半是认真的。比起这个更应该关注的是联姻的人。” “您觉得凉上会答应陈柏言的那些要求?”林雪青惊讶。 在他看来这种要求已经算得上是丧权辱国了,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答应这种事,一旦俯首称臣,那凉上往后在梁夏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了。 “他会的。” 。 几人说着,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也同样传入了凉使耳中。 除了那作为话事人的凉使外,其余跟随一同前来的凉上人得知陈柏言在朝会上所言,各个都难掩怒意。 “他们梁夏人实在欺人太甚!”一人忽而拍桌而起。 “葛老,我们不能答应这种要求。”另一人看着坐在上首并不言语的老者,表情变得格外严肃。 葛老慢慢抬起眼,但从他的表情和眼神来看,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仅仅一个眼神扫过,坐在周围的所有人便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出使梁夏之前,他们的新女皇就将此行一切的决定权交给了这位老者。 加上葛老在凉上本身就属于德高望重的那一批人,他的选择也很少有人会激烈反对。 此时此刻,他们便在等待着葛老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葛老才缓缓开口:“梁夏会有这样的要求早就在我和陛下的猜测之中,想要牵制的梁夏,一些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可这实在太荒唐了。”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 若是这个消息传回凉上,百姓还不知道会怎样讽刺谩骂他们,一旦答应了陈柏言的要求,他们这些出使凉上的人就成了罪人,回到故国后恐怕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葛老缓缓道,“这件事我会全权负责,老夫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不管回国后是责罚还是谩骂,都有老夫一力承担即可,对于百姓而言,你们都是无辜的。” “葛老,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葛老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变了脸色,有人紧皱着眉开口,眼中是浓浓的担忧。 “好了。”葛老摆摆手,“不必再说了,这些也是陛下的意思。各位还年轻,未来会成为凉上的肱股之臣,那些不利的事情便让老夫来承担就是。年长者应当为年轻人让路,这是凉上一直以来的古训。” 第175章 会面 。 与陈柏言的会面是葛老一个人来的,除了随身的仆役,他没带任何人。 落座后,陈柏言挑了挑眉:“只有葛老一人前来?” 葛老对上陈柏言的视线,笑了笑:“左相见笑了。有关两国之间的事,陛下已全权交由老夫处理,哪怕只老夫一人也是能做决定的。” 陈柏言了然,点点头:“那想必葛老已经知道我们想要的东西了,您觉得如何?” 葛老没说话,苍老的面皮沟壑纵深。 “怎么,葛老是想拒绝?”陈柏言目光平淡地扫过面前老者,语气闲适自然,连姿势也比刚见到时更加放松了。 葛老眨眨眼,面皮抖动,喉咙中发出含混的笑声:“老夫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陈相国可否为老夫先行解惑?” 陈柏言不知葛老是什么意思,但料想此人也不敢耍花招,指节轻叩桌面,姿态极高:“你说。” 葛老不在意他的态度,缓缓道:“宫宴上,你明明是想要拒绝联姻的,为什么过了这几天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柏言挑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改变了主意?” 当然是因为他在朝会上说的那些。 陈柏言也似乎早已了解他的答案,露出一个笑容,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语:“宫宴上你们给出的条件还不够。” 葛老恍然明白了陈柏言的意思。 联姻的条件太少,他不满意才会在宫宴上说出那些话来。 “所以让凉上俯首称臣就是你想要的?”葛老沉默片刻,幽幽开口。 陈柏言却没有第一时间点头,思索片刻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可以这么说。所以,凉上是否决定要答应我的条件?” 葛老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陈柏言:“条件什么的都好说,我想先知道贵国想要让谁来联姻?” 若是他们答应了梁夏的条件,对方却只送来一个不得宠,没有丁点地位的皇子或是别的什么身份的公子,那他们凉上才是吃了大亏。 陈柏言好似早就知道他会问这个,沉默片刻:“有关联姻人选,陛下那边还没决定,但我可以先给你透个底,四皇子与六皇子,人选会在这两位殿下中出。” 葛老挑眉。 身为使臣他自然也是对梁夏几位皇子的情况有所了解的,四皇子与五皇子一母双胞,与那位一直体弱多病的五皇子不同,这位四皇子十分健康,只是性格有些跳脱不羁,郢都有不少关于这位皇子混账的传言。 至于六皇子,这位是贵妃娘娘的第二子,与颇受宠爱的二皇子是亲兄弟,哪怕前面已经有了二皇子,这位皇子受到的宠爱也不少多少,算得上宫中地位颇高的皇子了。 “贵妃娘娘舍得将自己的儿子送出来?”葛老不由得好奇。 这联姻在百姓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皇帝舍得,那位贵妃娘娘也不见得舍得。 “在利益面前,她会舍得的。”陈柏言淡淡道,显得游刃有余。 葛老不再有异议:“那就等人选定下,我们再来商讨接下来的事。” 陈柏言不语,深深看着葛老。 葛老根本不怕他,面不改色:“凉上如今急需梁夏的支持,只要不是非常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但还请陈相国不要太为难老夫。” 陈柏言收回视线嗤笑一声,颔首:“行,我会将你的意思原原本本告知陛下的。” 。 陈柏言这边刚结束与凉使的第一次会面,另一边纪砚尘也终于回了太子府。 管家何伯见到马车停在府门前,立刻迎上来随着纪砚尘踏入府中恭恭敬敬接过他递来的披风:“殿下,方才孙太医来了趟,说是想要帮殿下您看看身子,得知您不在府中后便回去了。” 这位孙太医便是之前安帝给纪砚尘安排的太医,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太子府中,一直也不曾有过什么动作。 他会突然过来,纪砚尘是有些意外的:“他现在在何处?” “在济世院里,回去就没再出来过了。” 纪砚尘想了想,点头:“派人去请他过来。” 何伯应下,自觉停在主殿外,转身叫了个仆役去寻人,自己则继续处理太子府中各种杂事。 纪砚尘在主殿休息片刻,外间风行便领着孙太医过来了。 殿门打开时,纪砚尘正懒懒靠着软榻,手里拿着本不知名的书看着,听闻声音头也没抬,看起来神色恹恹的。 孙太医对着纪砚尘拱手行礼,说明了来意:“陛下担忧殿下身体情况,特命老夫前来给殿下请脉,希望没有叨扰了殿下清静。” 纪砚尘闻言,这才掀了眸子,懒洋洋嗯了一声:“既如此,便来瞧瞧。” 他伸了手搭在桌案上。 孙太医连忙上前,从箱子里取了软垫,小心翼翼扶着纪砚尘冰凉瘦弱的手臂放在垫上。 第176章 孙太医 之前远远看着还不觉得,如今当真上了手才惊觉震撼。 孙太医也没想到,一年不见的太子殿下竟然已经瘦成了这般模样,那手瘦得皮包骨,哪怕只随便搭着,那手背上的青筋也让人触目惊心,更不提那手腕,简直比一些女子还要细弱,好像轻轻一折就要断了似的。 不仅如此,那脉象也十分惊人,紊乱得让他险些理不清,半晌才惊愕抬眸:“殿下,您……” 纪砚尘单手拿着书卷,仿佛听不出孙太医言语里的惊异,淡淡嗯了一声,须臾才转过眸子:“怎么,孙太医有何见解?” 孙太医张了张嘴,却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个话题:“敢问如今是何人在为殿下调养身体?” 就这脉象,妥妥的命不久矣之象。 纪砚尘能顶着这样的脉象活到今日都让他觉得震惊不可思议,更别说他如今看上去还神思清醒,除了瘦弱一些,别的日常生活都没什么不便之处。 “哦,是一位我意外遇见的闲散游医,有何问题?”纪砚尘随口回应。 “那位游医现如今可在府中?”孙太医又问。 他现在很想去会一会这位游医。 能将纪砚尘身体维持在这样的状态下,那游医必然不简单,说不准是什么名医之后,若是能与之交流沟通一二,指定能让自己医术更加精进。 纪砚尘终于放下了手中书本,一双眼落在孙太医身上,脸上漾起微小的兴味: “怎么,孙太医不用先去与陛下汇报孤的身体情况?” 孙太医一愣,猛然回神,才惊觉自己身上还带着任务呢。 他今日来这一遭就是受了皇帝的指示,来查看太子的情况,稍后还要回宫复命,想去见那游医的想法也只能暂且搁置。 “殿下说的是,陛下忧心殿下身子,老夫还是得尽快进宫才是,只是……”孙太医又想起纪砚尘那糟糕的脉象,再想到皇帝此前召见他时所说那些,心中忽而有些同情起这位殿下来。 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却偏偏遭了那样的无妄之灾,又不受皇帝待见。 哪怕此前就已在皇宫晕厥过一次,也依然被皇帝怀疑忌惮,实在是处境可怜。 纪砚尘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看他神色变化古怪,挑了挑眉:“孙太医还有事?” 孙太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到纪砚尘那张脸后又立刻清醒过来起身告罪。 他刚才也是糊涂了。 纪砚尘再怎么说也是太子,还是先帝亲封的,他再怎么可怜地位也在那儿摆着,哪里需要他来同情可怜。 比起这个,他更应该想想自己要如何在皇帝与太子之间周旋出个安全的生存方式。 仔细想想,他自己才是那个可怜之人呐。 思及此,孙太医不再耽搁匆匆走了。 他刚走没多久,寝屋中忽然传出一声极轻的咯吱声,纪砚尘像是没听到,合上书,懒懒撑着头假寐。 不一会儿,一个声音从屋内传过来:“那太医怎么回事,走得像是身后有魂儿在追似的。” 珠帘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响,贺成江转出来,眼里还带着疑惑与不解。 “追他的可不是魂,而是刀。”纪砚尘声音懒懒的。 “哪儿来的刀?”贺成江挑眉。 纪砚尘睁开眼,抬手看着自己手背上纵横的青筋,状若无奈地道:“自古以来太医署有几个人能有好下场的,尤其是沾了皇室秘辛,离人头落地便更进一步。” 贺成江笑着摇摇头:“啧啧,人家都一把年纪了,你可真心狠。” 纪砚尘凉凉扫来一眼。 贺成江立刻转了话题,伸手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手这么凉,方老还没过来吗?” 纪砚尘将手挣脱出来,不回答他的问题,朝外面风行喊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摆膳。” 风行应了:“殿下今日想在何处用膳?” 纪砚尘朝贺成江看去,凤眼轻抬:“就在屋里,多拿一些。” 外间风行顿了顿,从纪砚尘言语中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抹糟心,但还是认命应下,转身去了厨房。 贺成江转而坐到桌边,撑着头看纪砚尘:“我待会儿去看看方老和阿衡。” 纪砚尘似是懒得说话,摆摆手示意他去。 贺成江看得好笑:“你不打算与我一同去?” “不去。”纪砚尘直截了当,“晚些还要见个人。” 贺成江一愣:“见谁?” “……凉使。” 。 纪砚尘将风行留在外面,独自一人跨进前厅,一眼便看见了正端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的老者。 他眉头微微上挑,径直来到上首坐下:“凉使这么晚来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葛老睁开眼,目光落在纪砚尘身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今日陈柏言在朝会上所说那些,殿下可知晓了?” 纪砚尘闻言对上葛老平静苍老的目光,装傻充愣道:“孤如今留在府中养身子,未去上过朝怎会知道朝会上说了些什么,凉使未免将孤看得太神通。” 葛老讽刺一笑:“是殿下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纪砚尘单手撑着头,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对葛老的语气没有丝毫恼怒:“所以发生了什么?” 闻言,葛老不再纠结纪砚尘装傻充愣的行为,脸上皱褶都耷拉下来:“陈柏言希望凉上能对贵国俯首称臣,往后以臣属的身份每年向梁夏上贡。” “哦…”纪砚尘故作惊讶的挑起眉,眼中笑意渐深,“葛老答应了?” 葛老脸色难看,没有说话。 纪砚尘发出一声轻笑,换了一个看起来更加慵懒的动作:“孤还以为六公主当初做出那种事是有了比我更好的靠山呢。” 葛老脸色明显更难看了。 当初他就不同意尉迟莹一边吊着纪砚尘一边与尉迟幸那边合作,如今当初所做行为的恶果终于落在了凉上身上。 “当初六公主在阳城外埋伏玉水军的先锋,又给尉迟幸放出消息使其调转矛头险些置孤于死地。”纪砚尘慢慢道,脸上漾起令人心寒的笑容,“孤可是一直在等你们的解释,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孤实在不知道凉使来拜访是为了什么。” 葛老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纪砚尘会这么说,心中一时难以描述是怎样的感受。 纪砚尘却不管他是什么反应,继续道:“难不成,做出那种事情后,六公主还觉得能与孤重修旧好?” “帮我们也是在帮你自己。”葛老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 纪砚尘挑眉,很不客气:“没有你们,孤也不见得会怎样。你们凉上未免想要的太多了。” “当初那些事的确是我们思虑不周,但即便如此,陛下能登基不也是你出手干预的结果吗。”葛老对上纪砚尘的目光,原本浑浊的眼变得凌厉锐利起来。 纪砚尘没说话,脸上笑容也收敛起来。 “那叫做严魏庭的商人也是你的人。”葛老放在膝上的双手慢慢握成拳。 纪砚尘眯了眯眼,嗤笑:“葛老是觉得,他能成为我的把柄?” “自然不能。”葛老吐出一口气,“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让皇帝知道你在凉上的所作所为,哪怕你是先帝钦定的太子人选,也未必不会被废除。” 纪砚尘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半晌才沉声开口: “你知道你今天所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两年。”葛老道。 纪砚尘愣了愣,对他突然的话感到不解。 “你帮助凉上稳定,帮助陛下坐稳皇位。至多两年,凉上助你登上皇位,如何?老夫知晓你能耐,哪怕没有凉上,你迟早也能得偿所愿。但若是有凉上举国之力助你,于你而言也没有任何坏处,不是吗?” 纪砚尘意外的挑起眉,苍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脸上笑意早已经消失殆尽。 另一边,贺成江与纪砚尘一同用过晚膳后便由与归带着抄小路去了方平宏爷孙俩所住的院落。 此处位于太子府偏僻角落,但院落布局摆设依旧比外面一些宅子的主院还要精致。 “怎将方老安排在这么偏的地方?” 贺成江走在小径中,微微皱了眉。他倒不是觉得太子府苛待方平宏,只觉得两人所居院落隔得太远,若是有什么突发的事情,方平宏未必能赶得上去主院,多有不便。 与归闻言答道:“方老先生喜静,不喜欢住在热闹的地方,当初主动选了这处偏院,说是清净。” 贺成江挑眉,随他拐过转角便看见雪白围墙从树影缝隙间透出来。 再往前些便能看见最后一扇月亮门。 门内竹影摇曳,青石小径蜿蜒往前,尽头隐约便是方平宏所居住的月竹苑。 两人一前一后跨入院门,一眼便瞧见了方平宏一身朴素布衣弯着腰正捣鼓院前本是花圃的土地。 如今那土地被翻了一遍,新土湿润,坑坑洼洼不知里面有些什么。 听见门口的动静,方平宏抬头看来,见是贺成江挑了挑眉,啧了一声:“你竟然也有空闲来看我这老头子,真是稀客。” 他说话惯来不客气,贺成江并不恼怒,对与归摆摆手示意他去外面守着,自己则大咧咧坐在院中石椅上,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闻着其中淡淡的苦涩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闻着这么苦?” 方平宏收了东西,洗了手走回来,一把从他手里夺走茶杯,冷哼一声:“嫌苦就别喝,你家府上自有比这好的,再不济你那太子殿下也总能保你一口喝的。” “谁惹了方老,让你这般大的火气?”贺成江听他说话觉得好笑,摇摇头重新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上,“我也没说不喝,只是问一句罢了,您不想说算了就是。” 方平宏轻哼:“你俩少给我找点事就行。老夫这么大年纪了还得掺和你俩那糟心事,要不是你爹看我年纪大,当初曾救过他的份上,那日瞧着都要动手了。” 贺成江愣了愣,旋即明白他是在说宫宴前方平宏来侯府拜访的事情,脸上多了些讨好的笑:“是淮之让先生费心了。我瞧着先生翻这些土,是打算在这院子里种些什么?” “自然将老夫带来的草药种下。”方平宏淡道,“我可看不来你们那些花花草草,这么大片地,不种些草药看着就可惜。” “那敢情好。”贺成江笑了起来,“前段时间炬城来信,说是在凉上找到些珍稀草药的种子,在过几日大概就到了,届时我给先生送来。” 方平宏闻言表情终于松缓下来,嘴角有了点儿笑意:“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都是应该的。”贺成江莞尔,转头环顾院落一圈,忽而发现什么似的,脸上浮现起疑惑来,“怎地没见着阿衡?她难不成没和您一起住?” 方平宏看起来对这个孙女不甚在意,喝了口茶:“谁知道她跑去哪儿玩去了,大概待会儿就回来了,反正能寻着路回来。” 贺成江没想到方平宏心这么大,但想想之前在山上时这爷孙俩的相处方式,也就释然了。 不过思索片刻,他还是让与归去将人寻回来。 “你今日想起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这点儿小事?”方平宏看着与归离开,挑了挑眉。 若只是几粒种子的小事,实在不必要贺成江亲自过来一趟。 “当然是来看看您,我们也有许久不见了。”贺成江露出笑容。 方平宏立刻露出嫌弃的神色:“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贺成江耸耸肩:“那方老您自个儿说,我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方平宏认真看了贺成江一会儿,嗤笑:“多半又是为了你那心上人来的?” 贺成江眨眨眼,一脸无辜:“有方老看顾,我放心的。” 方平宏微笑不说话。 贺成江抿抿唇:“但就是不知道阿砚这段时间身子有没有好转。我今日瞧着他哪怕这么热的天也披着斗篷,手也依旧是凉的,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方平宏一脸我就知道的轻哼:“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贺成江眼巴巴看他。 第177章 等我晚上收拾你 “他没什么事。”方平宏面无表情,“只是前段时间吃了药,后遗症罢了。” “药?”贺成江愣了愣。 “回京第二日,你那好殿下就哄骗着从我那儿拿走了能让自己看着病入膏肓的药,这事你不知道?” 贺成江想起,纪砚尘是与他提过一嘴。 “那药伤身吗?”贺成江立刻问。 “是药三分毒,你说呢?”方平宏斜他一眼。 贺成江皱起眉。 “不过你大可放心,比起你那殿下如今的身子,那点儿小小的副作用不足为惧,且只要他每日照着我所说的服药,再泡泡药浴,至多一月,便能好转许多,只要不大折腾,病情也不会恶化。”方平宏见贺成江模样,心中感慨这该死的爱情,绷着脸说道。 贺成江紧皱的眉头舒展:“多谢方老费心了。” 方平宏摆摆手:“既是答应了你的事,自然说到做到。老夫也知晓你不甘只给他抢回几年寿命,这些日子也在翻阅古籍。但不管能不能找到医治的法子,这养身子的法子都不能停,你最好也看着他点儿。” “我知道。”贺成江表情郑重起来,感谢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只转了话题,轻声道,“我也会多寻些医书古籍什么的,阿砚还要多劳烦先生。” 方平宏摆摆手。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忽然传来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寻声看去就见一个脏兮兮的萝卜头飞奔而来,黑葡萄似的眼睛扑闪扑闪,径直朝着贺成江直冲过来。 贺成江愣了一下,却没避开,伸手卡住来人胳肢窝,将人一把抱起来,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好久不见,阿衡。” 小萝卜头咯咯笑起来:“贺家阿兄是来看阿衡的吗?阿衡好高兴!” 贺成江用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污痕,又抬手摘掉她头发上的叶子,笑着道:“你跑哪儿去玩了,怎么滚成这样子?” 不等阿衡说话,与归就率先道:“阿衡小姐此前在海棠园玩,属下去寻的时候,正巧从那边出来。” 贺成江挑眉:“喜欢海棠?” 阿衡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海棠好看!” 贺成江看得忍俊不禁:“那回头让人移几株过来。” 阿衡愣了一下:“可以吗?太子殿下不会生气吗?”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生气?”贺成江挑眉。 “因为阿爷说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家,这里的东西都是太子殿下的,我们只是借住,不能乱碰太子殿下的东西。而且殿下看起来…”阿衡有些犹豫,“脾气不太好。” 贺成江挑眉,目光忍不住落在那院子里被翻开的土,意味深长地看向方平宏,直把人看得心虚。 咳…这院子反正也划给他了,他就是种点草药怎么了? 还不都是为了救纪砚尘的命。 好在贺成江很快就移开了目光,笑着拍拍小丫头:“太子殿下脾气好着呢,他会答应的。他要是不答应,我就从侯府那边挖过来给你,侯府也有一小片海棠园。” “真的吗?”阿衡眼睛晶亮,看着就很是期待。 “什么真的假的?” 贺成江正欲回答,便听得外间一个声音飘进来,那声音听着清冷疏离,格外有辨识度,他一听便知是谁,顿时看向院外。 纪砚尘跨步入院,对坐在石桌边的三人挑了挑眉,周身气质疏冷,脸上似还有些冷意,但在对上贺成江眼眸时便柔和下来。 “你怎么来了?”贺成江挑眉。 他不是说要见那什么凉使吗? 阿衡刚刚还兴奋的小表情瞬间僵住,不由自主揪住了贺成江的衣服。 明明看面相,纪砚尘的脸更加漂亮柔和,却偏偏因着他一身气质令人不敢靠近,连小孩儿看着也本能地觉得紧张。 贺成江注意到小姑娘害怕,拍了拍她的背,无声安抚。 纪砚尘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姑娘对自己的排斥,脚下步伐不着痕迹停了一瞬,绕到另一侧落座,淡声道:“不是你让孤来的吗?” 贺成江茫然眨眨眼,随即想起晚膳前他确实提起过这事,只是当时他说要去见凉使,还以为他不来了呢。 纪砚尘没等贺成江说话,继而转头对方平宏微微颔首:“先生对此处可还满意?” 那日回京入府后,他将安置方平宏的事交给旁人负责,事后只听人提了一句方平宏住在这里,此后除了必要的把脉问诊外,就再没有见过。 说来其实是有些无礼的。 方平宏不拘礼节,摆摆手指着不远处被自己翻开的花圃,随口道:“你别恼我将你这院子挖了就好。” 纪砚尘早就注意到了那些没了花草的花圃,笑了笑:“先生随意,开心就好。”说着他又转回头,目光与阿衡对上一瞬便先一步移开看着贺成江:“你们方才又在聊什么?” 阿衡心都揪紧了,紧张得快要哭出来。 她担心纪砚尘斥责自己。这个太子殿下虽说长得好看,但给人的感觉凉飕飕的,好似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冻住。 当初回京路上,阿衡曾与这位殿下见过好几次,对方常常都是一脸冷淡少有笑容的样子,尤其是脸色苍白,眼神飘过来时就给人一种压迫感。 阿衡本能地感觉危险,便不敢与对方接近,心里更是渐渐演变成了阴影。 贺成江感觉出她害怕,却又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阿衡说喜欢海棠,我就说把你海棠园里的移几株过来。” 纪砚尘恍然,扫了一眼院门口的那些花草,随口道:“喜欢便都移过来,让人把旁边的惜春院改成海棠园就好。” “听见没,你太子哥哥同意了。” 贺成江笑起来,逗弄小姑娘,伸手扯了扯她头上的揪揪。 阿衡有些发愣,她年纪尚小,对很多事都不清楚,饶是如此,她也知道惜春院有多大,若是全都种上海棠…… 天呐。 小姑娘不由自主看向纪砚尘,眼中的害怕减轻了一些。 “谢谢太子哥哥。” 纪砚尘听她的称呼,眼神有些恍惚,放在桌上的手指蜷了蜷,眉眼柔和许多,轻轻嗯了一声,以做回答。 从月竹苑里出来。 与归与风行在前面打着灯笼给两人照路,贺成江与纪砚尘并肩而行,小径狭窄,两人肩膀时常碰撞,仿佛隔着衣物纪砚尘都能感觉到其下皮肤的热度。 纪砚尘不由得皱了皱眉,步伐稍稍加快。 贺成江自然感觉到了,脸上露出笑容,任由自己落后半步,姿态闲散。 “那凉使与你说了什么?”贺成江出声询问。 纪砚尘便又想起前不久,皱了皱眉:“与我说了一些笑话。” “笑话?”贺成江挑眉。 纪砚尘表情淡淡,不欲多谈此事,只道:“异想天开,可笑至极。” 贺成江看着纪砚尘的神色,没有多问。 回到主院,下人已将纪砚尘每日都要泡的药浴已经准备妥当。 纪砚尘照常遣退周围下人,整个人浸泡在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浴汤之中,温热的水流舒缓了他周身环绕的冰冷,令他难得轻松,也有了时间回顾这段时间所发生的种种。 不久前葛老前来对他说的那些话无疑捅破了一些事情。 那明显到甚至带着威胁的提议充满恶意。 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最后恐怕都落不到好…… 越想,纪砚尘心情越发沉郁,他靠在浴桶边缘,头仰靠在浴桶边缘,闭上眼沉思着。 房门方向传来咯吱声,纪砚尘瞬间被惊动睁开眼,他皱着眉看向门口,那里有一扇屏风遮挡,但昏黄烛火仍然将一个高大的影子映在屏风上。 纪砚尘原本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 他有些好笑地斥道:“你擅闯孤沐浴之地上瘾了?” 屏风上的黑影慢慢朝旁移动,片刻后贺成江在热气中略显模糊的脸果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纪砚尘收回视线,放松地仰靠在浴桶边,白皙的皮肤在热气晕染下显出淡淡的粉色,他声音微哑:“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在寝室里等着?” 贺成江来到浴桶边,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水沾湿的额发,轻声道:“你心情不好,来看看你。” 纪砚尘挑眉:“在寝室看不得?” “看得。”贺成江莞尔,手掌若有似无扫过纪砚尘身上敏感的地方,低声道,“但我觉得在这个地方好点,不用之后再喊人去打水。” 纪砚尘惊讶,对上贺成江幽深带笑的目光,他能清晰看到贺成江眉眼中的戏谑,顿时心中有了猜测。 “你……” 纪砚尘刚开口,便被贺成江不知何时滑到唇边的手指堵住。 他顿时羞恼,感受着异样的触感,平日里藏在深处的欲望也渐渐显露出来。 贺成江笑了一声,俯身下来,呼吸就喷洒在他已经泛起红晕的耳廓,轻声呢喃:“还记得我今日在茶馆说了什么吗?” 纪砚尘颤了一下,思绪被牵引,立刻想到什么,瞳孔微微放大。 他今日在茶馆说的—— 等我晚上收拾你。 口中东西被拿开,纪砚尘眼中难得露出慌乱,撑着浴桶就要起来,却又被摁了回去:“贺成江,你……!” 他斥责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下一秒便感觉要命的地方被抓住,轻轻挑拨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原本到嘴边的话语也都终是哑了。 。 东方欲晓,承乾宫。 朱红大门被敲响,片刻后才有一内宦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打量着外间,见到门外的人是谁才皱起眉,压着声音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个年轻宫娥,相貌平平,但明显和承乾宫那内宦十分熟悉。 听闻他的问话,宫娥取出一个精致小红木盒,递上前:“公公,这是上次娘娘身边金枝姑姑命奴婢出宫去买的东西,烦请公公将东西交给姑姑。” 内宦闻言将盒子接过,看了眼上面精致的雕花,点点头挥挥手:“知道了,我自会将东西交给金枝。” 宫娥点点头,应了一声后不再多言,转身沿着宫道消失在拐角后。 那内宦见到宫娥消失不见,又四处确认了周围没人,这才重新关上房门,拿着那盒子走向主殿。 金枝正巧带着人在门口候着,等着里间贵妃的动静,见到人朝这边走过来,金枝率先迎上去,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这是方才有人送来的。”内宦将盒子递给金枝,简单讲了讲方才在门口发生的事。 金枝脸色变了变,旋即才点点头,将盒子收入袖中:“知道了,我自会将这件事告知娘娘,你先下去。” 内宦点头离开。 金枝便又回到了殿门前等着,直到听见里面有声音才带着人推门入内。 等梳洗完毕,金枝便遣退众人,看着坐在梳妆台边透过铜镜打量着自己的贵妃,将那盒子取出,低声道:“娘娘,陈家那边送了消息来。” 贵妃正更换金钗的动作一顿,看到那盒子,放下已经取下的金钗接过来,状若无意般开口:“陈家这时候送消息来做什么?” 金枝主动上前,拿起贵妃属意的金钗给她戴上,然后才轻声道:“奴婢也不知晓,近日也没听说外面有什么消息。” 贵妃咔哒打开木盒就见其中放着个圆润漂亮的夜明珠,她挑挑眉,拿起那珠子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才拿起珠子下的信,拆开查看。 只是等她看完信,原本不错的心情顿时就阴沉下来:“陈家倒是打的好主意。” 金枝不敢偷偷打量信里内容,早在贵妃拆开信时就退到了一旁,如今听到贵妃的话,有些不解:“娘娘,出什么事了?” “陈家想让本宫将皇儿送去与那凉上联姻。”贵妃语气不好。 凉上战败却胆大包天以传国宝剑请求联姻的事她早在宫宴那日就听说了,只是她知晓皇帝不可能将云宸与云晟送去联姻,便并未在意。 却不想陈家如今送消息入宫来,竟是想要让她也去掺和这件事。 金枝也有些惊讶:“家主想让二殿下去联姻?” 第178章 四皇子到访 “怎可能。”贵妃没好气,“云宸如今正得皇上青眼,陈家还不至于如此自毁前程,他们是想让云晟去。” “可六殿下年纪尚小……”金枝意外。 贵妃脸色不太好,她自是不想将儿子送去凉上,自古只有女子远嫁,哪有如同凉上那边那样远赴联姻的。 若是个不怎受宠的皇子倒还好说,可若是云晟去了,还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他。 “家主许是有别的打算?”金枝见贵妃不说话,有些犹豫,“听说,若是联姻成了,凉上下一任的继承人便是那个孩子……” “那又如何?”贵妃轻哼,“本宫皇儿难不成还需要耍这样的心思。” 金枝连忙低头:“自然不是。只是奴婢觉得家主想必不会随随便便让娘娘做这种事的。” 贵妃闻言睨着金枝,眯了眯眼:“你似乎对陈家所说很是赞同?” 金枝一听就知道贵妃不满两人,急忙为自己辩解:“奴婢只是觉得陈家主不会无缘无故让您做这种事情,这其中必有利益可图 他才会给您送信。” 贵妃轻哼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心里也知道,陈柏言此人野心大心思深,若这件事所带来的利益不能打动他,他是绝不会送来这样一封信的。 但她依然不愿意将自己儿子送去联姻。 思索片刻,她冷声道:“你稍后去库房挑些东西送去陈家,就说本宫多日不见母亲,有些想念了,让母亲寻个日子入宫来看看本宫。” 金枝闻言点头应下,见贵妃没了其他吩咐才转身出去,径直去了库房。 。 与凉上联姻之事已传了多日,世家自然也是想从中捞取利益的。 陈柏言刚让人往宫中送了消息,各世家便派了人来打探情况,想要知晓陈柏言心中所想。 这么多年,陈家一步步爬上世家之首的位置,陈柏言这个家主在世家中的话语权也日趋重要,他在朝中又担任着左相的职位,就更加让人不敢得罪,各个世家也都小心谨慎。 最终还是林家来人率先开了口: “陈相,听说您昨日去见了凉使,那边如今是什么态度?” 林家来的人并非林家如今的家主林睿诚,而是林家二房林思远,此人资质平平,性子急,见周围无人开口,最终耐不住性子,率先做了出头鸟。 陈柏言坐在上首,听见问话抬眼瞧了过来,淡淡道:“凉使那边没有给出准确答复,但看他们态度是有些犹豫的。” 有人开了头,便又有人问:“那陈相是什么想法,您觉得谁去更为合适?” “依我看,若真要联姻。此去凉上之人身份定然不能太低,几个皇子中能挑出来的也没几个。”宋家家主开口,眉头微微蹙起。 周围人都是点点头。 说到地位,在做人第一个便想到了如今正当盛宠的陈贵妃。 贵妃育有两子,皆备受宠爱,尤其是二皇子。 若不是上头有先帝亲封的太子纪砚尘在,有陈家的手段与世家帮衬,怕早已经被封为储君。 “若是那纪砚尘能被送去联姻就好了。”席间有人小声嘀咕,言语间都是对纪砚尘的厌烦。 自安帝登基以来,世家权力愈盛,可偏偏纪砚尘视他们为眼中钉,屡屡打压,要不是这样世家如今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在座大部分人其实心里也都有这样的想法,但那纪砚尘明面上依旧是储君。 太子的身份令他不论多么不受皇帝待见也依然是所有人不可忽视的存在。 “纪砚尘再怎样也是储君,苏大公子这话在这说说便罢,若是让外人知晓了,可就麻烦大了。”沉默间,席上忽而传来一个苍老嗓音。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一老者面色冷然,眼神阴郁,顿时都闭了嘴。 此人乃沈家家主,也是纪砚尘的外祖父,如今中宫沈皇后的父亲,先帝太师沈瑞渊。 在场人都知道沈瑞渊的情况。 他虽贵为太师,朝堂上下皆要敬他三分,当今皇后也是他的女儿,就连被先帝看中的皇长孙也是他沈家血脉,但安帝不喜皇后、太子。太子又针对世家不喜变通,屡屡与沈家对上也不退分毫。 沈瑞渊这太师如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他突然在席上开口,还似乎是在为纪砚尘说话,顿时就让在场诸人心中都有了盘算。 林思远面露轻嘲:“怎么,沈太师对那纪砚尘还有情谊?莫非是忘了一年前他是如何为难你沈家的?” 这话引来沈瑞渊的目光,他苍老混浊的眼落在林思远身上,没有立刻说话,直看得周围人都感到心悸才幽幽开口:“还是比不得你林家,教训西启侯世子不成反被算计,那九千两难道还教不会你们谨言慎行吗?” “你!”林思远脸色瞬间铁青。 大抵是没想到沈瑞渊会拿这件事说事,他眼中顿时便涌现出怒意。 沈瑞渊面色平静:“不管纪砚尘做过什么,他如今明面上都贵为储君。诸位须知隔墙有耳,若是方才那话传出去,便是又递给御史台话柄。” 众人皆沉默下来,表情复杂又古怪。 等了片刻,沈瑞渊从位置上起身,在众目睽睽下淡声道:“关于联姻之事诸位既操心便继续商讨,老夫家中无适龄公子,在宫中也无可用之人,就不掺和这件事了。诸位慢聊。” 说罢,沈瑞渊便在所有人注目下离开,丝毫没有留恋。 目视着他的离开,许久厅中才又有了声音:“今日是谁将沈太师引来的?” 苏家家主有些尴尬:“我也是想着沈家也是世家之一,世家一体,这些事总要知会沈太师一声,便…便将他叫了来,我也没想到……” 林思远冷哼:“你倒是想着世家一体,也不看看人家沈太师愿不愿意。我看他都快带着沈家脱离世家了。” 苏家家主更加尴尬了。 陈柏言像是终于听他们吵烦了,抬手敲了敲桌面,令众人安静下来,才慢慢道:“我已传信贵妃娘娘,若是顺利便让云晟去,事成后各家也能顺势安排人手入凉上。” 这话出口就算是给整件事落了定论,世家众人都不说话了,有几人好像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发起呆来。 另一边沈瑞渊受人搀扶走出陈府,登上马车时听随行的奴仆开口:“大人,大公子刚派人来说皇后娘娘派人去了府上,不久前才离开。” 沈瑞渊动作顿了顿,只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马车一路回府,沈家大郎早就等在门口,见到马车靠近不等其他人将沈瑞渊搀扶下来,他便亲自上前,搀住沈瑞渊手臂,看着他小心走下马车。 沈瑞渊对大儿子皱起眉,语气有些严厉:“如此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沈家大郎被斥责,脸上有些赧然,扶着人进了大门才开口:“父亲,方才三妹…皇后娘娘派了人过来。” “我知道。”沈瑞渊面色平静,“你不是派人来与我说过嘛,她派人过来做什么?” 沈家大郎表情有些复杂,短暂犹豫后开口:“南絮姑姑说皇后娘娘今日身子有所好转,在院中散心时看见荷塘中游鱼嬉戏,念及幼时,心中想念亲人,特地请您入宫小聚。” 沈瑞渊听着这话不知在想什么,沈家大郎便又开口:“南絮来了见您不在便小坐片刻就走了。父亲,皇后娘娘她……” 沈瑞渊抬手制止了沈家大郎接下来的话,摆摆手:“行了,我已知晓,等明日早朝之后自会去见她一面。” 沈家大郎愣了愣,依然有些欲言又止。 他们沈家与皇后母子闹得不愉快,如今皇后不知何故又念及亲情想要见父亲,也不知道其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沈瑞渊明显不想要多说此事,摆摆手就要离开,只刚走出几步就忽地停下,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太子最近如何了?” 沈家大郎被从思索中惊醒,顿了片刻才开口:“这个…儿子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太子似乎在凉上受了很严重的伤,前些日子才在皇宫晕厥过一次,之后便没了消息……” “……知道了。” 。 “知道了。”纪砚尘单手撑着下颚,双眼无神地听着方平宏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末了摆摆手随口应答了一句。 方平宏从未见过如此不遵医嘱的病人,险些气得心梗。 当初若不是贺成江又是求他又是威逼利诱,最后看着贺尧的面子,他才不会给纪砚尘看病。 现在倒好,看着好像是他求着给人看病似的。 “你就作,迟早把自己作死!”他恨铁不成钢。 纪砚尘对这种话早已经免疫,眉毛都没挑一下,只懒懒嗯了一声。 方平宏:“……” 他快要被这小子气死了! 好在风行恰到好处地出现,解救了纪砚尘,也让方平宏胸腔中的愤怒无处宣泄。 “殿下,四殿下求见。” 方平宏到嘴的话瞬间卡住,脸色铁青,狠狠瞪了风行一眼。 风行表示很无辜,他也不是故意要掺和进来的。 说到底都怪四皇子。 方平宏自然不会留在这里掺和皇室的事情,一甩袖子便气哼哼的走了。 他一走,纪砚尘慢慢坐直了身子,脸上能看出明显的笑意,对上风行目光时却又立刻收敛了笑容,用那一贯清冷的嗓音道:“带老四进来。” 风行领命离开,没多久便带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走了进来。 少年人锦衣华服,腰间挂着一把白玉折扇,眉眼中能看出桀骜与锐气,像是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兽,对周围一切都充满跃跃欲试的锋芒。 这便是四皇子,纪云珑。 “见过太子皇兄。”纪云珑第一时间给纪砚尘见礼,然后才认真打量起这个自从宫宴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大哥。 见他脸色苍白,神色似有倦怠,看着与一年前发生了许多变化,心中对前不久听到的那些有关纪砚尘受伤严重的消息更加笃定几分。 “小四今日怎么有空来见孤?” 纪砚尘赐座后,撑着脸懒洋洋看他,仿佛并不知道他打量自己的小动作。 “最近听闻皇兄身体不好,今日才得了空,特地从库房中拿了些补身子的药前来探望,希望没有扰了皇兄清净。” 纪云珑轻声说着,同时对外间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拿着几个红木盒子走了进来,在纪砚尘面前打开,其中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珍品。 纪砚尘淡淡看过一眼,便让人收了起来,露出温和的笑容:“孤近日的确身体不济,连朝会也难以参加。难为你有心,能抽空来探望孤。”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纪云珑笑了笑,旋即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纪砚尘乐得看他作妖,顺势开口:“小四还有什么事吗?” “是还有一件事,想请皇兄帮忙。”纪云珑不好意思笑了笑,露出少年羞涩的小表情。 “你是孤的皇弟,若是孤能帮到的自然会尽全力。只不知具体是什么事情?”纪砚尘语气亲昵和缓。 纪云珑明显还有些犹豫,沉默片刻才幽幽开口:“我想去凉上,希望皇兄帮我。”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纪砚尘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微微瞪大眼睛,一副惊愕的样子。 如今能去凉上的机会可只有一个。 好半晌,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你怎会……” 纪云珑明显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露出苦涩的笑容:“皇兄不必劝我,我已经想好了。” “……你为什么会想要去凉上?”纪砚尘又沉默许久,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开口询问原由。 纪云珑默然许久,终于开口:“皇兄应是知道我的出身的。我与五弟虽贵为皇子,但实际地位却如同宫婢。” “怎会如此?!”纪砚尘听闻,勃然大怒,“你与五弟皆是父皇血脉,谁敢怠慢你们?” 纪云珑愣了一下,见纪砚尘这个反应,不由得有些感动,眼眶也有些泛红,叹了口气:“我们母妃病逝,朝中又无外祖撑腰,我们兄弟二人更没有皇兄你聪慧,父皇如今一心都放在二哥与贵妃身上,我们在宫中日子自然不好过。” 第179章 入宫 纪砚尘脸色不好,听着纪云珑的话却也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在宫中没有倚靠会是什么下场,若不是他深受先帝倚重,又是嫡子,母后还是世家之女,在宫中日子也未必比纪云珑等人好过多少。 纪云珑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不愿整日在宫中碌碌无为。父皇收了凉上的宝剑,这场联姻便不能随意拒绝,但这么多日过去都没有结果,想必大家都不想做这个笑话。既然如此不若便我来好了。” 纪砚尘还是很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四,你……” “请皇兄帮我。”纪云珑再次看向纪砚尘,目光十分认真,“我若能在凉上站稳脚跟,届时整个凉上都会是皇兄助力。” “你可知这件事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纪砚尘却是摇摇头,不愿答应纪云珑的要求。 “此事如今还只在朝臣皇室之间传播,可若是一旦确定便会昭告天下,你可知你到时要面对的便是人云亦云,不仅梁夏人会对你不喜,其他几国也会对你指指点点。” 纪砚尘摇头,表情隐现悲痛。 默然片刻,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道:“我稍后便入宫去,定要竭尽全力让父皇拒绝这场联姻,梁夏不能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他作势便要起身,却在起身瞬间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纪云珑见状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搀扶住他:“皇兄,你怎么了?” 纪砚尘脸色愈发苍白,抬手拦住纪云珑,声音微哑:“孤没事,只是有些头晕。你放心,孤一定会说服父皇,不管父皇要如何责罚都行,这场联姻绝不能继续下去。” 纪云珑没想到纪砚尘竟会如此执着,不由得令他想起一年前的纪砚尘。 那时的纪砚尘也是如同今日这样,只要是他觉得对梁夏不好的事情便一定会想方设法制止,哪怕是被父皇责罚也不服输。 如今一年过去,本以为这一年颠沛流离会让他收敛些脾气,可如今看来,他依旧还是一年前那个太子。 纪云珑眼神微动,面上满是关心与担忧,心中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纪砚尘想要进宫与安帝辩驳便让他今日前来的目的达到了一半。 以安帝对纪砚尘的厌恶,他只要提了此事,必然引起反弹,本就不好拒绝的联姻想必会就此确定,到了那时,他这几日所做那些便有了用处。 可饶是如此,他明面上却是不能真让纪砚尘去。 于是他故作担忧,开口道:“皇兄,联姻之事事关重大,你所说这些父皇也定是明白的,他想必心中有数。你如今身子不好,还是好生在府中休养。……也是我病急乱投医,才与你提起此事,你便当我什么也没说罢。” 纪砚尘一手撑着桌面,脸色不好:“那怎么行,孤既身为太子,就理应为父皇分忧。” 纪云珑担忧之色更甚,劝道:“这些事自有那些朝臣官员操心,皇兄你还是先养好身子。只有你身子好了,往后才能更好地为父皇分忧不是?” 纪砚尘闻言脸色终于和缓,看着没有之前那般急切了。 他摆摆手,重新坐下,端起面前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才幽幽道:“你说得对……是孤心急了。” “我原只是想着皇兄身份尊贵,若是肯为我说上一两句话,父皇或许会偏向我一些,却忘了皇兄如今身子不好,是我的不是。” 他满口歉疚,却忘了自己方才入府时所说的探望,更是忘记自己才送了几份补药过来。 纪砚尘心中觉得他好笑,脸上却丝毫不露,只叹了口气:“你放心,联姻之事不可行,我定会想办法令父皇绝了这心思。不管是你还是其他皇弟都无需为了出人头地做这令人笑话之事。等此事了结,我也会想办法令你有机会入朝展露拳脚,自不会让你碌碌无为。” 纪云珑眼神亮了亮,但很快掩下异样,一脸感动的看着纪砚尘:“那云珑就先在此多谢皇兄了。” 纪砚尘笑得温和,又与他说了几句激励之言。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黄昏将近,纪云珑才起身告辞,满脸笑意地离开太子府。 等上了马车,纪云珑脸上的笑容便添上了几分嘲讽:“我有时真不知道皇祖父究竟看上我这皇兄哪里了,分明是鲁莽又蠢笨之辈,为何如此得他青眼,为了他甚至在死前亲自将其封为太子。” 马车上并非纪云珑一人,另还有一人身着青衣,手执折扇。 那人听着纪云珑言语,却并未如他一般露出嘲讽轻视之色,只问:“殿下与太子都说了些什么?” “你教我那些我都同他说了。”纪云珑依靠着软垫,神色惫懒,“之后又同他说了些我这些年在宫中苦楚,照着你的意思将这些大部分都推给了贵妃与她两个儿子。” 那人微微颔首,主动给纪云珑倒了茶,将整个过程细细盘问一遍,便没在开口。 纪云珑觉得车厢中安静得有些过分了,看向那人皱了皱眉: “元培,你在想什么?” 陆元培醒神,轻声道:“太子怕是马上就要入宫了。” “这么快?”纪云珑愣了一下。 他想起纪砚尘那惨白的脸色,皱了皱眉。 就他那身体真的扛得住安帝的雷霆大怒吗? “他怕是早就想入宫了,殿下只是一个顺势的推手罢了。”陆元培继续道,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太子与一年前不甚相同了。” 纪云珑愣了愣:“什么意思?” 陆元培抬眼,对上纪云珑的目光,低声道:“殿下说,我此前教给你的那些话你未说完,太子便已经勃然大怒,冲动之下当场就要入宫面圣。您觉得他是受了您的挑拨,对安帝产生不满,在我看来却不尽然。哪怕是一年前,太子也没有这么容易被激怒,他此番作为怕是早就有这个心思了。” 纪云珑慢慢坐直,脸上笑意消散,眼中涌现出阴沉与冷意:“你是说,他耍我?” 陆元培抿抿唇,没说话。 以纪云珑的性格,他若是点了头,这位殿下能当场把马车顶掀了。 可饶是如此,纪云珑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他“嘭”一下将手中茶杯搁在桌上,温热的茶水溅在手上也恍若未觉。 陆元培看着桌上水渍随着马车摇晃,默默拿出方帕子把淌到自己面前的水擦了擦,这才开口:“殿下息怒,虽说情况与我们所想有所差异,但结果未必会有什么变化。” “纪砚尘会帮我?” 纪云珑满是质疑地看着陆元培。 陆元培低下头,语气依旧:“属下只是心有所想,未必真会如此。但即便太子不帮,也无妨,殿下还年轻,总还有机会的。” 纪云珑闻言脸色依旧不好,但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人群渐稀的街道,许久纪云珑才问: “你说他会选在什么时候入宫?” 。 “去备马车,孤要入宫一趟。” 纪砚尘对在门口值守的风行说了一句,起身到一旁净了手,又用帕子细细擦干。 他脸上带着笑,似因为方才四皇子的到来分外高兴。 转脸又对与归道:“将老四送来的东西给方老送去,让他看看可有问题,若没有便让他自行处置。” 与归愣了下,似乎没想到纪砚尘有此吩咐,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带着东西离开。 门前两个贴身护卫都离去了,纪砚尘便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看着院墙边的黄昏天色,略显苍白的脸上落了夕阳余晖,看着像是多了几分血色,更多了些生机。 风行很快回来,见到纪砚尘站在门口遥遥望着天边夕阳时,恍惚间好似看见了记忆中的那意气风发的皇长孙。 纪砚尘先回过神来,看到风行时对他招了招手。 风行走上前去,行礼道: “殿下,车已备好了。” 纪砚尘点点头,将身上的压衣佩取下递过去,轻声道:“今日让刘护卫随孤入宫,你去帮孤做一件事。” 刘护卫是原本东宫的护卫统领,负责东宫四处安全。因纪砚尘搬出皇宫,也跟着一起来了太子府,如今负责太子府各处防护与巡逻。 风行惊讶,有些不放心:“殿下想做什么?不能等从宫中回来再做吗?” “不能。”纪砚尘笑了笑,转身进屋,“你来,孤同你说。” 房门关闭,也一同掩盖了纪砚尘的所有声音。 一刻钟后,那紧闭的房门才被打开,纪砚尘率先从门内出来,再次叮嘱道:“可记住孤同你说的了?” 风行表情严肃,认真点头:“记住了。属下寻到他们定会立即带着回来见殿下。” 纪砚尘点点头:“你去,离府前去将刘护卫叫来见孤。” “是。” 不多时,在刘护卫的保护下,太子府的马车便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 安帝刚处理完一整日的折子,正欲去寝殿休息,便听李德贵说太子在殿外求见。 他皱了皱眉,不明白纪砚尘这个时候前来干什么。 他心中不满,但想到不久前孙太医汇报的那些,脸色又稍稍缓和些许,对李德贵道:“去让他进来。” 李德贵当即便将等在殿外的纪砚尘领进了御书房内。 安帝看到他就眉头紧皱。 虽然这个儿子身体大不如前,按孙太医所说更是命不久矣,但他依旧不喜欢他。特别是他这张与先帝肖似的脸,更是每每看到就让他想起先帝还在世时。 “你这时候求见有什么事?”安帝耐着性子,居高临下看着站在殿中的纪砚尘,语气不是很好。 纪砚尘先是给安帝行了礼,才开口:“儿臣听说父皇想要答应凉上的要求,寻人与他们联姻?” 安帝没想到他来是为了这件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就为了这件事来寻朕?” 纪砚尘一脸正色,郑重道:“凉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父皇决不能答应此事!” 安帝额角青筋跳了跳。 纪砚尘这话像是在明晃晃说他识人不清,看不出凉上人心中算计。 安帝耐着性子,揉了揉眉心,沉声道:“谁告诉你朕答应这件事了?” “距离宫宴已过去多日,父皇若不是要答应此事,为何如今还留凉使待在京中?”纪砚尘皱着眉,一副十分忧心的样子,“父皇,那传国宝剑虽好,但若真收下它答应联姻,必会反伤梁夏。此事若传出去,也会令百姓生出不满。” 安帝猛然拍桌而起,眼中满是怒火:“纪砚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帝的突然暴怒吓了李德贵一跳,他连忙给纪砚尘使眼色想要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了。 可纪砚尘就像是看不到似的,格外耿直道:“父皇难道不是看上了那宝剑?” 安帝差点被他气死,额头青筋直跳。 “纪砚尘,你找死?!” 若是换个人此时恐怕已经吓得跪下告罪求饶了,但偏偏如今站在安帝面前的是纪砚尘。 他不仅没怕,反而更进一步:“还是说父皇看上了凉使所说那所谓继承人的好处?觉得真的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整个凉上?” 安帝哑然一瞬,眼神有一刹那的慌张。 他心里的确是有这个想法。 在早朝上他因为那几个朝臣的话的确生出了不少想法,但下朝后冷静下来他也渐渐回过味来,明白事情必然不会这么简单。 他本就已经心生退意,想要寻个由头拒绝了那凉使。 只是还没想好具体要如何,纪砚尘就找上门来,还如此胆大地质问他,仿佛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一般。 这让他心中怒意滔天,原本想要拒绝的想法也因此散去不少,咬牙:“纪砚尘你放肆!朕是天子,是这梁夏的帝王,你怎敢揣度圣意!!” “就算父皇要责罚儿臣,儿臣也要谏言,联姻之事绝不可行!”纪砚尘今日像是格外头铁,直视着安帝的双眼,仿佛他若不当堂答应就要一直争辩到他答应为止。 安帝胸口剧烈起伏,被他气得头钻心的疼,身形都有些不稳。 李德贵眼疾手快扶住安帝,神色惊慌,当场惊呼出声:“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安帝那手死死抓着李德贵手臂,力气大得仿佛将其当成了纪砚尘的脖子,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第180章 受罚 “陛下……”李德贵疼得一哆嗦。 安帝双眼血红,死死盯着下方纪砚尘,嘴唇微微发抖。 纪砚尘见安帝神色不对,露出慌乱之色,上前一步欲言又止,见李德贵扶着他,眼神微闪,隐隐有了悔意,似不想继续说了。 可他生出了退意,安帝却被他激起了怒意。 他气得浑身颤抖,咬牙:“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聪明?” 纪砚尘怔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安帝为何会提起这个,一双眼中现出局促的慌张。 安帝摇摇晃晃被李德贵搀扶着从台阶上下来,每走一步就要嘶声说一句: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看清了其中关窍?!” “你是不是觉得这全天下,只有你纪砚尘天资最好,最为聪颖?!” “你是不是觉得先帝看重你,你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你把所有人当成傻子,把朕也当成了傻子,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落下,安帝已来到了纪砚尘面前,一双眼充满血丝,死死盯住纪砚尘,好似要用眼神将他的血肉一点点剐下来。 纪砚尘好似被他的眼神吓到,终于露出慌乱的神色,在安帝的靠近中,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一步。 “父皇,我只是……” 他想为自己解释,想说自己没有这些意思。 安帝却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抬手便是狠狠一巴掌落在脸上,直将纪砚尘的脸打得偏到一边。 纪砚尘就像是被打懵了,整个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德贵被这一下吓了一大跳:“陛,陛下……” “给朕滚出去跪着!”安帝不理他,只对着纪砚尘一字一句咬牙。 “父皇……” 纪砚尘还想说什么,却被安帝冷声打断:“太子罔顾尊卑,顶撞尊长,目无法纪,罚俸半年,罚跪御书房外一夜,禁足府中两月,任何人不准探视。” 纪砚尘愣在原地,瞳孔睁大,满脸不可置信。 安帝不愿再看他一眼,冷声道:“滚出去!” 。 太子被安帝罚跪的消息不久便传遍了皇宫各处,连带着安帝被气得旧疾发作传了太医诊治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各宫妃嫔都被这个消息惊住,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皇后知道此事时,当场打碎了手中碗碟。 南絮惊了一跳:“娘娘,您没事?” 沈皇后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匆匆起身朝御书房而去。 南絮来不及拦,只得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她们抵达御书房外时,安帝早已经回了寝殿。偌大御书房外,只剩下跪得笔直的纪砚尘以及周围值守的禁卫。 “怀溪!” 沈皇后眼眶泛红匆匆上前,掌心触碰到纪砚尘冻得冰凉的脸颊,顿时心疼不已,心中对安帝生出了更多怨怼。 “你身子不好,纪天勇怎能这样!”沈皇后满是怒气,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磋磨自己的儿子很有意思吗!” 她说着便落下泪来,怒气冲冲就要去寻安帝问个明白。 纪砚尘伸手拉住她,抬眼对上沈皇后的目光,露出一抹很浅的笑容: “我没事,母后。” 他这一抬头,脸上那清晰的巴掌印便更加触目,沈皇后心疼地抚上他脸颊:“……是不是很疼?” “不疼。”纪砚尘笑了笑,轻轻捏了捏沈皇后的手,“是我惹了父皇不高兴,受罚都是应该的,母后不要担心。” 沈皇后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顿了一下,心疼没少分毫:“再怎样他也不应该让你跪在这里,你身子不好,怎能如此糟践身体……” “我有分寸的。”纪砚尘轻声安抚沈皇后的情绪,又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音调道,“我出来前就已经做了准备,膝盖上垫了东西,不疼的。” 沈皇后愣了愣,依然还是心疼,皱着眉:“就算这样,跪一夜也不好受……” “值得就行。”纪砚尘轻声道。 沈皇后闻言,气恼纪砚尘不知爱惜自己身体,红着眼瞪他。 纪砚尘装乖卖巧地眨眨眼,软了声音:“母后,我真的没事。若实在不行,儿臣还有别的办法脱身,您就放心。” 沈皇后舍不得斥责他,尤其在他示弱时。 她轻轻抚摸纪砚尘的脸颊,想用掌心温度为他驱散寒冷,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到底因为何事,你如今不住在宫中,怎会莫名遭了罚?” “我同父皇说了联姻的事,惹了他生气。”纪砚尘老实道。 沈皇后心中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人:“凉上联姻的事?” 纪砚尘点点头。 沈皇后张了张嘴,想问他同安帝说了什么,但转眼想到这是什么地方,到嘴的话便变了个味道: “就因为这种小事,他就如此折腾你,他简直枉为人父!” 纪砚尘拉了拉她的衣袖,制止了她还要更加恼怒的言语。 若再继续说下去,那些话传入安帝耳中怕是要出事。 沈皇后沉默下来,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看起来想要在这里一直陪着纪砚尘了。 “母后,时候不早了,您回去。”纪砚尘率先道。 沈皇后原是不肯的,但最后还是拗不过纪砚尘,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险些又落了泪。 南絮安慰道:“娘娘别难过,殿下定有办法脱身的。” 纪砚尘当然有办法脱身。 当夜子时,纪砚尘便在御书房外众禁卫眼前直挺挺‘晕’了过去,将那些禁卫吓了一大跳,连忙将人连夜抬了回去。 消息传入安帝耳中时,已是次日早朝之后。 “他放肆!”安帝头隐隐作痛,满腔愤怒:“朕让他跪一夜,谁让他擅自回去的!!” 李德贵在旁听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小声道:“太子殿下身体不好,奴才也是担心他留在宫中出了什么事,若是传出去对陛下名声有损。” “他做出那些事哪里顾及朕的名声!”安帝将桌子拍得砰砰响,殿中此后的其他人皆是大气不敢出。 李德贵硬着头皮给安帝顺气,低声安抚:“太子殿下许是听了外面的闲言碎语才会突然入宫说起此事,陛下消消气,可别因为这件事气坏了龙体。” 安帝闻言,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李德贵面色不变:“奴才听说昨日殿下入宫前,四殿下曾去太子府探望,或许是他在殿下耳边说了什么。” 安帝更气了:“老四他想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李德贵连忙继续顺气,安抚安帝的情绪。 忽然外面禁卫通传,说是二皇子在殿外求见。 听见是二皇子,安帝神色和缓些许,推开李德贵:“宣。” 李德贵见状松了口气,小跑着去将二皇子领进了殿中。 二皇子一身朝服,入殿后先恭恭敬敬给安帝行了礼,然后才抬头观察安帝的情况,见他脸色不好,额头还隐有虚汗,便道:“父皇龙体不适,可有传太医诊治?” 安帝摆摆手,面对这个儿子神色终于温和下来:“朕无事,不过都是些老毛病了,你今日怎么来了?” “儿臣本准备去给母妃请安,途中意外听说昨夜皇兄被罚的事,担心父皇便先来了御书房,父皇没事儿臣便放心了。”纪云宸低眉顺目,看着格外乖顺。 “你有心了。”安帝听他提起纪砚尘脸色沉了沉,又听他后面那些话,神色和缓下来。 纪云宸立刻躬身:“儿臣只愿父皇身体康健。” 安帝神色温和,原本被纪砚尘搅得生疼的头渐渐平复下来,他看着殿中的二儿子,越看越觉得满意,忍不住问: “与凉上联姻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纪云宸愣了愣,有些不解:“儿臣在刑部当值,对两国邦交之事不甚了解,一切听父皇决断即可。” 他神态恭顺,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孺慕,立刻便让安帝心情好转。 忍不住想,若是纪砚尘有这般贴心,他怎会如此厌恶他。 没听见安帝声音,纪云宸小心抬头观察着他的神色,似有犹豫:“父皇,昨夜皇兄与父皇起争执,莫非是因为这件事?” 安帝如今心情好,也不吝于对纪云宸多说一些,点点头:“他说凉上狼子野心,说朕不能答应这场联姻,还说……” 他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险些将自己觊觎那传国宝剑以及凉上的心思透露出来,不由有些尴尬。 好在纪云宸似乎没注意到这突然的停顿,脸上甚至露出恍然神色:“皇兄性子一向着急,与父皇争执想必不是他的本意……” 安帝见他为纪砚尘说话,皱起眉:“怎么,你觉得他是对的?” “不敢。”纪云宸立刻低头,为自己辩解,“儿臣并非这个意思。凉上人自然是狼子野心的,此事就连儿臣都能看出来,更别说父皇了。但此事终究是国事,父皇又是天子,父皇的决定便是民心所向,皇兄昨夜所做实在不妥。” 一句‘民心所向’立刻将安帝哄得高兴,原本还有些怀疑纪云宸也想要劝说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此事若换成你,你会如何做?”安帝又问。 纪云宸怔愣片刻,立刻低头:“儿臣不知。” “朕并非在责问你,你尽管畅所欲言。”安帝道。 纪云宸依然有些犹豫。 安帝见他这般,心情更好几分:“别怕,你只管说便是。” “那…好。”纪云宸有些无奈,摇摇头,“儿臣以为凉上的确狼子野心,但若是用得好并非没有好处。” “哦?”安帝来了兴趣。 “前年黎达三十六部突袭冀北,即便有冀北铁骑竭力抵挡,也险些令他们突破防线,这两年冀北铁骑扩军十万,每年也依然战事惨烈。凉上也有一部分疆土与三十六部接壤,但因为凉上地形优势,战事一直不如冀北激烈。” 安帝渐渐从纪云宸的言语中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若我们能借助凉上力量讨伐三十六部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纪云宸道。 他说得有道理,黎达三十六部一直是除了凉上外,梁夏的心头大患,如今凉上后继无力,抵御三十六部便成了头等大事。 若是纪云宸所说真有可能,那这场联姻也不是不可行。 “你可想过,现在凉上并非三十六部的对手,就算他们加入战局也未必能为我们争取什么利益。相反若是一个不好,凉上或许会是第一个出事的。”安帝又问。 “那又如何?” 安帝一愣。 纪云宸继续道:“凉上不行,我们还有西境玉水军,以西启侯用兵如神的手段,有凉上在前,他未必不能牵制三十六部,为冀北铁骑争取时间。” 安帝闻言沉默了,他在思考着纪云宸所说的。 在安帝思考时,纪云宸便很有眼力见地沉默下来,安静的等待着接下来的吩咐,看着格外乖巧。 许久安帝才收回思绪,看着下方没有半分不耐的儿子,心中最后一点不顺也彻底平复。 他挥挥手:“你既是要去给你母妃请安,便去。天色也不早了。” 纪云宸乖乖行礼,很快便退出了御书房。 等他一走,安帝便看向站在一旁随侍的李德贵,淡淡道:“去将陈相、兵部尚书以及户部尚书叫来。” “是。” 。 贺成江午后便挂了牌子离开了京郊校场。 短短几日,兵马司所有人都几乎认识了这位新上任的南城指挥使,见他行色匆匆,神色凝重,好似有什么急事的样子,都有些好奇。 纷纷猜测贺成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贺成江骑着马先回了侯府,随后便急匆匆偷偷去了太子府。 他进入主殿时,正好与那位刘嬷嬷撞了个正着。 这还是刘嬷嬷第一次见到这位贺世子,吓了一跳,正要呵斥他是什么人时,身后与归便急急唤了她一声。 “嬷嬷,这位是贺世子,是殿下的人。” 刘嬷嬷一愣,这才想起前段时间皇后娘娘的确说起过这位贺世子,原本脸上的怒意顿时收敛,规规矩矩给贺成江行了礼:“老奴不知是世子,还请恕罪。” 贺成江哪有心思治她的罪,见与归过来,立刻拉着他问:“太子如何了?” 与归看了刘嬷嬷一眼。 第181章 留下 刘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对贺成江告罪一声,便朝着院外走去。 等她身影消失,与归才对贺成江道: “殿下没事,方老刚才也来过,没说什么。” 贺成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但脸色还是紧绷着的,大步朝着寝屋走去,同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短暂沉默片刻,贺成江便已经推门走进了屋中。 “世子……”他还想开口。 贺成江却已经反手‘嘭’一下关上了门,骤然合拢的门扉险些夹住与归鼻子,吓得他连忙后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早知道不给这厮解围了,还不如就由着他被刘嬷嬷让人丢出去呢! 房中药味浓郁,贺成江刚绕过屏风便看见纪砚尘坐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手中捧着一碗一看就没喝几口的黑色汤药。 听见脚步声,他看过来,似有些意外:“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贺成江没好气上前,十分顺手地从他手里夺过药碗看了一眼:“我要是不来,哪能看见殿下装可怜?” “孤什么时候装可怜了。”纪砚尘看着那被贺成江放到一边的药碗,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面上半分不显,“你只是来得凑巧。” “这药都冷了。”贺成江毫不客气地拆穿他。 纪砚尘眨眨眼,辩解:“刚才太烫了,孤就是故意放凉的。” 贺成江不说话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赤裸,明晃晃写着‘装,你就继续装’。 纪砚尘顿时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方老让人熬的药越来越苦,光是闻着这个味道孤都已经好了。” “还不是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贺成江轻嗤一声,心中还是心疼,抬手摸摸他冰凉的手和脸上清晰的巴掌印,“这次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哪里受伤了?” “没事,只是和陛下吵了一架,被罚跪了一会儿。” 纪砚尘语气平淡,看起来对被罚跪这件事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贺成江默了默,手掌探入被子抓住了纪砚尘的膝盖,惊得对方一颤,微微瞪大眼睛:“你做什么?” “别动,给你揉揉。” 贺成江轻轻揉着他的膝盖,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递到皮肤,竟让纪砚尘感到滚烫。 。 任由纪砚尘如何不愿,贺成江还是让人换了新的药来,亲眼看着他喝得一点不剩了才罢休。 看着他将空碗递给外面守着的与归,纪砚尘十分不满:“你真是太放肆了,普天之下也没有敢如同你一样逼孤的人。” 他言语抱怨,语气上听着倒更像是在撒娇。 贺成江走回来,拿浸了冰水的帕子给他敷脸,对他的抱怨不为所动:“你要是别让自己受伤,我也不会这样对殿下了。” 纪砚尘轻哼:“孤若不去怎么让孤那四弟安心?又如何让陛下下定决心?” “你做了什么?”贺成江挑眉。 他只听说纪砚尘受了罚,却不知道纪砚尘到底为什么受罚。 “孤那四弟想着拿孤当刀,想要入朝堂,孤怎能不如他所愿。”纪砚尘冷笑,眼中尽是嘲讽,“更何况陛下犹豫不定,说不准真会拒了联姻,孤当然要去添一把火。” 贺成江从他言语中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起刚才与归在外面说四皇子来过,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四皇子,好得很。 纪砚尘见贺成江脸色不对,以为他是在生气自己去找罚,语气缓和下来:“孤没事。不过是小跪了一会儿,禁足什么的就更不用在意了。” 贺成江想了想便明白了纪砚尘这么做的理由。 这既是要推安帝做决定,也是为了给他自己留下好名声。 朝中不乏聪明人,大概会猜到纪砚尘这一举动的用意。但对于梁夏的普通百姓而言,他们不会多想,便只会知道太子一力主张拒绝联姻,而安帝勃然大怒,不仅要联姻,甚至责罚谏言的太子。 他这是在踩着安帝博天下的名声。 “你这么做,世家未必会让你如愿,陛下回过味来也未必会真的被你诱导。”贺成江有些担忧。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安帝或许不算天资卓绝,但也绝对不蠢。 纪砚尘所做并未刻意掩盖自己所想,安帝盛怒之下或许真会如他所愿,但冷静下来后便会明白这其中猫腻。 届时,纪砚尘所做一切不就全打了水漂? “你说得对,所以今日二皇子入宫了。”纪砚尘笑了笑。 贺成江愣住,错愕抬头:“啊?” “孤受罚的事昨夜便传遍了后宫各处,贵妃娘娘那边也是收到消息的。她一向得陛下宠爱,能打听到的消息想必也比别人多。”纪砚尘娓娓道来,“二皇子从不吝于压孤一头,他得到消息一定会入宫,且一定会顺着安帝的意提起同意联姻的好处。” 贺成江若有所思:“可即便如此,安帝也未必会答应?” “陛下此人心中若有了想法,一旦得到旁人认同,就会更有倾向。二皇子所说或许并不能真的让他下定决心,但无疑是压上了让天平倾斜的筹码。而最后那一根稻草当然是要看我那四弟的了……” 。 四皇子府。 “纪砚尘竟然真的会入宫,还和陛下大吵一架,他到底图什么?”纪云珑收到消息,紧皱着眉满脸不解。 陆元培伸手挑弄香炉中的香灰,闻言看向他:“太子图的是民心所向。” 纪云珑一怔,霍然起身:“他疯了?!” “陛下若真是择出联姻人选,消息传入民间,百姓必然议论纷纷,对陛下此举也会生出不满,届时只要有人传出太子所做所为,便会为他赢得不畏强权,为梁夏着想的好名声。”陆元培缓缓道。 纪云珑听着他所说,越听脸色越黑:“那我们所做那些准备岂不全都没用了。纪砚尘如此算计,怎能让他如愿!” 陆元培却摇摇头:“殿下就算如今什么也不做,让陛下真的拒绝了这场联姻,太子依旧达成了他的目的。 不管陛下到底为何拒绝联姻,太子所做一传出去便会赢得百姓赞赏。” “那我们就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纪云珑瞪眼,他是想拿纪砚尘当刀,可不是想让对方借自己的手博取名声! “其实这对殿下也是有好处的。”陆元培摇摇头,安抚道,“陛下如今正值壮年,身子康健,并无疾病。这时候博取名声就有谋逆的嫌疑,陛下是不会允许比自己名声好的人活太久的。” 纪云珑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我们反而可以拿太子当挡箭牌,为我们保驾护航。”陆元培幽幽道。 纪云珑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目光转了转,许久才慢慢点头:“我明白了,那还是按计划行事。” 。 不知什么时候,外边就传出了风声——说是安帝要将四皇子作为此次联姻的人选,想让他跟着凉使去凉上。 还有人看到四皇子多次进出班荆馆,像是与凉上使节相谈甚欢的样子。 那些人说得真真的,连带着联姻的事也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日便在坊间传了个遍。 大家都说四皇子这是被当了弃子。 等他去了凉上,过不了几日就会被害。 朝会上有官员谈及此事,都觉得有些疑惑。 安帝更是一脸茫然,他这几日也在思考联姻人选的事情。思及纪砚尘此前所作所为,还有些拿不准呢,怎么民间就开始谣传他要让四皇子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各个官员也都是茫然。 那些世家更是频频将目光落在陈柏言身上,想从这位世家之首身上看出些暗示来。 然而陈柏言岿然不动,从反应上看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对这件事早就知情。 安帝也看着陈柏言: “左相,这是怎么回事?” 陈柏言越众而出,语气平静而自然:“老臣并不知晓此事,也从未在班荆馆见过四殿下,不知坊间为何会传出这样的消息。” 安帝皱了皱眉:“那近日凉使那边是何反应?” “凉使已入京数日,比起过去在梁夏驻留时间都要长,陛下这边迟迟给不出答案,他们已然有些着急了。”陈柏言依旧平静。 他话音刚落,便又有一位官员越众而出,抱着笏板道:“陛下,许是凉上人着急,私下与四殿下有了往来,被外间人发现,才传成这样。” 安帝闻言顿时不悦。 他还没死呢,那些凉上人就找上了老四,这是将他这个皇帝当成了什么,又将老四当成了什么? “那依诸位看来,朕应该怎么做?” 心中虽然不满,安帝却仍压着怒意询问朝臣。 短暂的安静后,一位世家官员走出,恭敬道:“四殿下越过陛下擅自接触凉使,实乃不敬。若是真选择他去联姻,恐怕不妥。” “那你觉得应该选谁?”安帝蹙眉。 除了四皇子外,还有三、五、六皇子,但老三老五都不是争气的,老三不思进取,成天只知道弹琴取乐,老五先天不足,不宜长途跋涉。 若真要选,安帝也确实更属意老四,可如今老四所作所为又确实愉悦,若是真将他送去凉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依老臣看,陛下还是应该拒绝这场联姻。”又一名官员走出,义正言辞,表情郑重。 安帝愣了一下,看到那张脸瞬间沉了下来,从这官员表情中他又想起了纪砚尘。 那日他在御书房中斥责自己时,便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众官员见安帝表情,顿时面色都古怪起来,心中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安帝的意思。 谈及拒绝时安帝这个表情就能看出,安帝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接下来那些进言的朝臣纷纷避开了这个话题,‘顺’着安帝的意思开始讨论起应该选谁去联姻。 那唯一一位提出要拒绝联姻的官员孤零零站在殿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周围谁都觉得是乱臣贼子,心中只觉冰凉。 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脑子清醒的! 最终在众朝臣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安帝大致明白了他们心中所想。 朝中竟有大部分官员都觉得六皇子是联姻不错的人选。 贵妃温柔贤淑,两个儿子也都极为与他相似,安帝其实是不愿让六皇子前去联姻的,但听着各官员七嘴八舌的讨论,心中又有些动摇。 若六皇子争气,未来能在凉上大权在握,说不定能对他有更多助力…… 安帝被朝臣吵得有些头疼,心中思绪纷乱,打断了还在说话的人,挥挥手看着极不耐烦:“你们的想法朕已知晓,待朕再想想。” 说罢,他不再理会众人,起身在李德贵的搀扶下离开了御政殿。 朝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官员们也只能三三两两离开,口中依然在讨论着有关联姻的事。 “沈太师留步。” 人群之后,太监德顺看见落在后面的沈瑞渊,立刻快步上前,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他。 德顺声音不大,听到这一声的人也不多,大多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离开,只有少部分产生了好奇。 这德顺是皇后的人,沈太师是皇后父亲。 可不少人都知道,因为太子的事沈皇后与沈家闹得不愉快,双方已经许久没有走动。今日这德顺忽然出现,倒是让人有些好奇。 沈瑞渊停下脚步,看着德顺,想起之前自家大郎的话,面上不显:“德顺公公有什么事?” 德顺知晓周围有人看着,面上露出尴尬神色: “沈太师,我家皇后娘娘想见您。” 沈瑞渊目光扫过周围一圈,原本还好奇的人瞬间收回目光,佯装不在意地继续朝外走,实则耳朵都已经竖起,就想听听皇后有什么事。 “……走。” 沈瑞渊当然不可能让周围人看热闹,对德顺点点头,便跟着对方朝着皇后的凤栖宫走去。 剩下那些人都觉得稀奇。 “皇后不是与沈太师不睦吗,怎么会忽然来找沈太师?” “毕竟是父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也没什么?” “啧,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没听说前段时间太子殿下被禁足了吗?” “……你是说,皇后是想让沈太师……” “嘘!小声点,可别让人听见了。当初太子不顾外家情面,落了沈家面子,沈太师心里未必不怨。太子这时候想拉拢沈家,怕是没那么容易呢。” …… 第182章 联姻 官员议论纷纷,摇着头朝宫外走。 沈瑞渊这边已经到了凤栖宫,见到了沈皇后。 因着先前纪砚尘的事,沈皇后大病一场,至今脸色也依旧显得病气,但瞧着确实比刚开始那段时间好多了。 沈瑞渊规规矩矩给沈皇后行了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沈皇后连忙起来,有些嗔怪:“父亲不必多礼,如寻常那般就好。” “礼不可废。”沈瑞渊却并不领情,淡淡说了一句才坐下。 沈皇后脸色有些僵硬,轻叹:“父亲看来还是恼了我和皇儿。当初怀溪不懂事,他如今已经知道错了……” “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所做之事皆为梁夏,自然是没错的。”沈瑞渊半点不接皇后的茬,始终冷淡。 沈皇后眼眶蓦地就红了,期期艾艾看着沈瑞渊:“父亲,你当真就如此绝情吗?” “比不得殿下心中大义无私……” “爹!”沈皇后打断沈瑞渊,“怀溪当初也是受人挑拨……” 沈瑞渊看过来,一双苍老的眼中终于显出几分锐利来,冷声道:“受人挑拨便能做出那种事来,当初先帝教过他的那些都被他忘在脑后了?” “先帝是教过怀溪也对他寄以厚望不错。”沈皇后难过至极,“可先帝死后,陛下继位就一直冷待怀溪,怀溪也是想得到认可。” 沈瑞渊沉默下来,似是不想与她争辩,闭上了双眼。 沈皇后压了压起伏的心绪,想起纪砚尘对自己说的那些,冷静下来,坐回软榻上:“今日请父亲过来不是想要父亲为怀溪说情,他性子着急,惹了陛下动气受罚是应该的……” 沈瑞渊愣了一下,似是惊讶沈皇后所说,睁开眼看了过来。 “听说前朝近日一直在为凉上联姻的事情忧心。怀溪得知后心中一直不安,又逢他身体不好,还被陛下禁足,想让父亲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 从皇后宫中出来,沈瑞渊脚步停了停,回头深深看了凤栖宫一眼。 德顺在前面领路,见到沈瑞渊停下,有些疑惑:“沈太师?” “无事,走。” “这边儿请,沈太师小心脚下。” 德顺恭敬将人带到宫门口,早已经等得焦急的沈大郎立刻迎了上来,上下打量沈瑞渊:“父亲,您没事?” 他那着急的样子,就像凤栖宫是什么吃人的地方似的,生怕沈瑞渊进去后出来就少了点什么。 沈瑞渊睨了他一眼,无声斥责儿子的失礼。 沈大郎顿时收敛了神色,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德顺有些尴尬,但还是笑呵呵道:“大公子等急了?娘娘今日寻太师有些事情,便没有叫大公子,但娘娘心里也是念着您的,想着等过几日身子再好些便叫老夫人与大夫人进宫说说话。” 沈大郎接收到皇后想要与沈家缓和关系的信息,心中惊骇,竭力压抑住情绪,矜持地点点头。 沈瑞渊看着儿子的样子就觉得有点手痒,冷淡道:“行了,回府。” 德顺立刻道:“沈太师、大公子路上小心。” 沈瑞渊对他点点头,由人搀扶着上了马车,沈大郎也紧随而至,车帘刚落下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欲望。 沈瑞渊一眼扫过去,沈大郎立刻缩了缩脖子,抿紧了嘴唇。 马车摇摇晃晃启程,等离宫门远了,沈大郎才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爹,皇后娘娘请你过去做什么啊?” 沈瑞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许久才幽幽道:“太子是和一年前不一样了。” “啊?”沈大郎不明所以,听到他提起太子,想到什么,“该不会真的是想让您向皇上求情,解了太子的禁足?” “不是。”沈瑞渊摇头。 沈大郎更加不解,除了这件事他实在想不到皇后找父亲还能有什么事,尤其听父亲的意思还涉及到太子。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别管就是。”沈瑞渊似乎是被问烦了,皱了皱眉,斥道。 沈大郎委委屈屈,他才刚问了一句…… 次日,早朝之后,沈太师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径直去找了安帝。 安帝听见沈太师过来,还有些惊讶,细想最近朝中也没有什么需要惊动沈太师的事:“他来做什么?” 李德贵也是一脸疑惑,摇头:“奴才也不知晓。” 安帝想了想,皱起眉:“该不会是为了纪砚尘?” 以沈太师与皇后的关系,他若真是为纪砚尘而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只是一想到纪砚尘,安帝就想起前不久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不满便再次被牵动,甚至有了不见沈太师的心思。 李德贵看出来,小声问了一句:“那沈太师陛下还见吗?” “见什么见……”安帝皱眉,脱口就要让他把人打发了,可想到沈太师的身份,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摆摆手,“算了,你去将人带进来。” “是。” 很快,沈太师便走进御书房:“微臣参见陛下。” 安帝装作很忙碌的样子,翻阅着桌案上的折子,语气淡淡:“沈太师怎么来了,莫不是为了太子的事情?” 沈瑞渊揣着手站在殿中,苍老的眉眼垂着,语气板直:“太子殿前失仪,惹怒陛下,受罚是应该的,陛下念及太子身体有恙只罚他禁足已是仁慈,旁人若再求情便是不识好歹了。” 安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神色舒缓下来:“那沈太师今日求见所谓何事?” “老臣是为联姻之事而来。”沈瑞渊开门见山。 安帝惊讶,忍不住放下折子:“沈太师有何看法?” “老臣觉得,四殿下或许是这场联姻最好的人选。” “哦?怎么说?”安帝来了兴趣。 “陛下在这个关头想要促成联姻,无非是想借联姻达成某种目的。既然如此,联姻之人身份就不能太低,太低凉上不会愿意,陛下想做之事就很难了,太高的话陛下或会疑心对方立场,放不开手脚。”沈瑞渊回忆着昨日在凤栖宫与皇后的谈话,一边道, “四皇子母妃病逝,朝中无人,能倚靠的便只剩下陛下,只要陛下不断其退路,四皇子就绝不会背叛。” 安帝被他说的心中微动,天平逐渐朝四皇子倾斜。 如沈瑞渊所说,梁夏皇子中能满足这些条件的也只有老四老五两人,再排除病秧子老五,老四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想着那些好处,安帝险些就要当场定下人选。 只是开口前他又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原本欣喜的神色骤然一收,端起架子,若有所思点点头:“沈太师说得有道理,朕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沈瑞渊仿佛没察觉到安帝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颔首:“能为陛下分忧,是老臣的荣幸。” 安帝看了沈瑞渊半晌,摆摆手:“你想说的朕都已经知晓,时候也不早了,若没别的事沈太师就先回。” 沈瑞渊结束了今日入宫的任务,干脆地点点头,告辞离开皇宫。 安帝看着御书房大门被外面禁卫关上,脸上原本的和缓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阴沉:“李德贵。” “奴才在。” “沈太师近日有没有见过太子?”安帝沉声问,那言语中的冷意能将人生生冻住。 李德贵愣了一下,想了想摇头:“下面前来汇报的人没说,不过……” “不过什么?” “昨日早朝后,皇后娘娘身边的德顺找过沈太师,沈太师在凤栖宫待到未时才离开。” 皇后。 安帝脸上神色瞬间阴沉下来:“纪砚尘他好大的胆子,被罚禁足了还敢勾结朝臣!” “陛,陛下?”李德贵惊了一跳,语气疑惑。 “这些日子沈瑞渊从未掺和过联姻的事,朕就说那老东西今日怎会突然来跟朕说起这件事。”安帝声音泛冷,心中对纪砚尘的厌恶渐渐占据顶峰。 李德贵惊疑不定,小心询问安帝:“那陛下,沈太师方才说的那些……” 安帝冷哼一声:“老四恐怕早就和纪砚尘搅合在一起了,朕若真的派他前去恐怕才是正中他们下怀!” 李德贵吓得不敢说话。 安帝不知想了些什么,紧皱眉头:“你现在就去将陈柏言给朕叫来。” 李德贵得到命令,不敢耽搁连忙匆匆传话下去。 。 与归推门走入屋中,一眼便看见了正靠坐在软榻上看书的纪砚尘,他快步上前,语速飞快:“刚刚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宣了左相入宫。” 纪砚尘还没来得及说话,屏风后一人便转了出来。 贺成江挑眉:“又出什么事了?” 纪砚尘的注意力从书上挪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联姻的事有结果了。” 贺成江一愣,顺势坐到他身旁:“谁去联姻?” “六皇子。”纪砚尘答。 贺成江看向与归。 与归接收到目光,立刻道:“今日早朝后沈太师去见了陛下,离开后没多久陛下便让人寻了左相,现在还没结果。” “没结果,你就知道皇上会选六皇子?”贺成江又看向纪砚尘。 纪砚尘不以为意: “老四不久前才来找过孤,当晚孤就去宫里和陛下大吵一架,他现在肯定已经知道孤想做什么了。这事还没消停,外祖父便去找他进言,想要老四去联姻,他知道昨日外祖父见过母后,就一定会怀疑是我在背后撺掇。他不想让我如愿,就一定会让六皇子去,也只有六皇子去他才放心。” 贺成江想了想,嘶了一声:“你们皇室的人想事情真是千回百转。” 纪砚尘莞尔:“毕竟只有这样陛下才会觉得这个结果真的是他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要六皇子去?”贺成江又生出好奇。 “当然是为了削弱老二的势力,离间贵妃与陈家关系。”纪砚尘淡淡道。 贺成江疑惑。 纪砚尘想了想,微笑:“你说,如果六皇子死在凉上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贺成江愣住,没说话。 “贵妃不想掺和这场联姻,但陈柏言野心太大,想要借助六皇子顺势往凉上安插人手。六皇子一死,贵妃会恨凉上,怨陛下将亲儿子送去联姻,同时也会恨上陈家,他们一旦离心,逐个击破便要简单很多。”纪砚尘解释道。 贺成江双眼有些放空,片刻后摇摇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可惜我不上朝会,要错过一场好戏了。” “放心,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有机会上朝的。”纪砚尘安抚一笑。 贺成江一怔,看过来。 纪砚尘语气柔和,轻声道:“等联姻之事告一段落,孤便会着手你的事。毕竟只有你位置足够高,孤的胜算才会越大。” 。 安帝有了抉择,联姻的事便处理得格外快。加上世家做推手,不出两日联姻之事便昭告天下传遍了梁夏上下。 没人在意百姓的想法,一切准备工作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经过商议,凉上使团会与联姻队伍一同前往凉上。 八月中,一切准备妥当,联姻队伍也终于与滞留许久的凉上使团一同出发,朝着凉上而去。 这一日,郢都上下百姓几乎全都闭门不出,偌大队伍无人相送,看上去可怜极了。 贵妃娘娘在宫中得知此事后,当场晕倒,连召三次太医,就连安帝也在得知消息后立刻赶去了承乾宫探望,不知说了什么才勉强安抚住贵妃的情绪。 茶馆中,看着浩大的队伍离京。 贺成江面露嘲讽:“这位六皇子可真可怜,就这么成了牺牲品。” 纪砚尘只看了一眼那队伍便收回目光,表情淡漠到凉薄:“林雪青说当初七弟尸身回京时,也是这样一番景色。” 贺成江闻言一顿,回到桌边坐下,打量着纪砚尘的神色安抚道:“六皇子活该。陈家为世家之首,当初襄州之事他们若没插手我是一万个不信的。” 纪砚尘不置可否,抿了口茶,似是想起,低声道:“严魏庭入京了,大概这几日就会到,届时我会安排你们遇上,算是借他之手给你在安帝那里留个印象。” 第183章 弹劾 山间小道,两道人影互相拉扯着,跌跌撞撞朝前跑,鲜血在他们踩出的坑洼中淤积,一路蔓延至树林茂密之处,格外触目惊心。 ‘噗通’一声,其中一人脚下打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顺着旁边树林的斜坡朝着山崖下滚落。 另一人险些被连带着摔下山坡,幸而在最后时刻抓住了手边枝杈,整个人几乎半吊在空中。 那人死死抓着那根救命稻草,脸上身上全是或干涸或新鲜的血迹。 “救命……” 他声音嘶哑,乍一听上去就好像兽类濒死前最后的低吟。 “救命……” 手中枝杈被他的重量压得不断下垂,眼见就要连根拔起,而他本人就要摔下山崖。 那人瞳孔中涌现出极度的恐惧,瞳孔剧烈收缩,死亡的临近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救命!!” …… 雪白马匹飞奔着冲入城门,将正有序进出城中的百姓吓了大跳,纷纷张望着那马上的人,想知道是谁如此大胆,天子脚下也敢这般纵马。 没一会儿,西启侯世子当街纵马的消息便传遍京城各处。 一时间成了京城热议的话题之一。 朝会上,一位御史台官员突然越众而出,对着上首安帝一揖:“陛下,臣有本奏。” 原本百无聊赖的安帝精神一振,看他一眼:“讲。” “臣要参西启侯世子,当街纵马行凶,不顾律法,肆意妄为。” 此话一出,整个御政殿都安静了。 安帝愣了愣才想起西启侯是谁,心中随即升起疑惑:“西启侯世子?” “正是。”官员点头,“昨日午后,西启侯世子贺成江纵马入城,一路穿过玄武街、宣义街等地,不少百姓因他此举受到惊吓,甚至一些百姓当场因为惊马受伤。” “此话当真?”安帝正色起来。 官员义正言辞:“沿街无数百姓皆看在眼中,如今城中到处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律法曾规定,郢都城中非军情要报不可纵马,贺世子此举简直将律法视作无物,影响恶劣,百姓因其身份不敢报官,还请陛下务必严惩!” “岂有此理。”安帝皱眉,声音沉沉:“大理寺卿在何处?” 一人闻声,连忙快步出来:“臣在。” “朕命你彻查此事。那贺成江若当真做了此等事情,必按律法严惩!” 大理寺卿苏文华立刻应声:“臣遵旨。” 安帝环顾殿中众人,见所有人都垂眸不语,随即起身:“众卿既已无事,便就此退朝。” 众人齐声跪下,安帝则在李德贵的搀扶下离开了御政殿。 当日,贺成江还在京郊校场时就被大理寺的人找上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大理寺少卿,贺成江眉毛挑起,似是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地当个南城指挥使还会被言官弹劾,顿时觉得荒唐。 “你…刚才说什么?” 大理寺少卿面对贺成江带着点儿古怪味道的诘问,眼神也有些复杂,最终公事公办的将早朝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成江听闻事情全貌,似笑非笑轻哼一声:“就因为这个,你们这么多人过来…怎么?是打算直接将本世子入狱了?” 大理寺少卿闻言,嘴角抖了抖:“不敢。属下也只是听命行事。” “所以呢?”贺成江嗤笑。 “请跟我们走一趟,世子。若这件事有什么隐情,也好尽早查清,免得陛下责问。”大理寺少卿只觉得贺成江的眼神如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十分不自在。 “哼。”贺成江眯了眯眼,那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就在气氛即将变得剑拔弩张时,他扬了扬下巴,“好啊,那就走一趟,只是你们别后悔就是。” 大理寺少卿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好歹是领了命令前来,也不好就这么不了了之,只得将贺成江带回了大理寺。 。 贺成江的事情并没有掀起水花。 一连好几日,大理寺那边都静悄悄的,让原本等着贺成江吃亏受罚的人等得心中焦灼,忍不住又一次在早朝上冒了头。 第一个站出来的依旧是先前弹劾贺成江的那位御使。 只是这一次他弹劾的人换了一个。 “陛下,臣要参大理寺少卿李宗贤,他勾结西启侯世子贺成江,罔顾人命,放任其逍遥法外。” 原本以为没自己事的李宗贤当场呆住,立即就感觉周围不少目光落在身上,就连安帝也看了过来。 李宗贤简直无语,这御史弹劾贺成江还不够,现在竟然逮着人就咬,如疯狗一般! 他立刻站出来:“陛下,绝无此事!何大人不知从何处听来谬论。我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皆是按律法而为,绝无半点以权谋私的想法,请陛下明察!” 安帝还未说话,何御史便道: “你既说自己没有以权谋私,为何贺成江之事过了这么多日依然没有结果,若不是你收了他什么好处,岂会如此?” 李宗贤气死了。 “陛下,贺世子虽确实有纵马,但也是事出有因,且从未行凶,那日街上并无受伤丧命之人,不知何大人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竟将事情说得如此严重!” “当日玄武街、宣义街百姓不知几何,那贺成江纵马而过,怎会没有伤者。分明是你包庇罪魁!”何御史冷喝。 李宗贤眼神冰冷:“何大人此话说得真是轻巧,有无伤者自然是要探访巡查,才知真假。如您这般闭门不出便可知伤亡情况的,可真是比大理寺上下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厉害,不若您别做御史了,来大理寺,定能有一番好前程。” 何御史瞪他:“你休得信口雌黄,老夫所言皆有证据!” “证据在何处?”李宗贤丝毫不让,“不若请何大人呈到圣前,让陛下与诸位大人都来看看!” “老夫自是不怕,就是不知少卿何来证据证明贺成江无罪。”何御史冷哼。 李宗贤只觉这老东西真是活腻了,不由上前一步,对安帝道:“陛下,世子所行虽有欠考虑,但确实并无伤人之心,他所行此举也是为了救人。” “大理寺少卿可不要睁着眼说瞎话。”何御史嗤笑。 李宗贤冷瞥他一眼,那眼中寒意毫不掩饰:“何大人才是要谨言慎行,免得哪天就因为言语不当出了什么事。” “你在威胁老夫?!”何御史瞪眼。 “不敢。”李宗贤低头,再次对安帝道,“陛下下令当日,下官就去寻了贺世子,当日一切询问与调查都记录在案,苏大人也都是一一过目了的。何大人既说我勾结贺世子,那岂不是当日参与过此事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既如此何大人话里话外都直指下官一人,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话到此,苏文华也不得不站出来道:“陛下,当日所有卷宗臣的确都过目了,贺世子的确没有造成伤亡,加之事出有因便从轻发落。而且世子本人也说此事会自己向陛下解释清楚,届时若陛下也觉得他有罪,贺世子甘愿受罚。” 安帝挑挑眉:“贺成江现在何处?”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闻言走出,对安帝拱手道:“回陛下,贺世子已经几日不曾来过京郊校场了。” 安帝一怔:“为何?” “这……”总指挥使有些磕巴,似乎不知该如何说。 何御史可算逮着机会了,嗤笑一声:“谁知他是不是心虚,这几日正忙着处理当初纵马行凶时所留痕迹。” 安帝眯了眯眼。 恰在此时,二皇子纪云宸走出,对安帝行礼:“何御史所言差矣。贺世子虽行事直率了一些,但看着不像是心思如此歹毒之辈,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如此。” 总指挥使点头:“二殿下所言极是,何御史未免对贺世子太过严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早有旧仇。” “你胡说!”何御史瞪眼。 “我是不是胡说何御史自个儿清楚。”总指挥使翻了个白眼,“陛下,贺世子当日所行确实是救人之举。此事兵马司不少人也都是清楚的,当日也是亲眼看见贺世子救人的。” 安帝听得一头雾水。 二皇子又道:“父皇,此事恐没有何御史所说这般简单,不如等朝会后宣贺世子入宫,亲自问他更好。” 安帝点点头:“二皇子所言极是。如此,这件事便不要再提了。” 何御史脸色铁青,没想到朝中竟有这么多人为贺成江说话,目光不由得看向了林家人方向。 林家也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似的。 “何御史也不要抓着贺成江的事情不放了,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安帝轻飘飘扫过来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何御史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朝会后,安帝便宣了贺成江入宫。 宫中内宦道侯府的时候,贺成江仿佛早就猜到他们会来,一早就已经准备妥当,身边下人还抬着一个瞧着伤势极重的人,看得前来的内宦心中惊愕: “世子,此人是……” “这人啊。”贺成江看了一眼,似笑非笑,“这不就是那位何御史弹劾本世子的借口,要进宫面圣将这件事情说清楚当然是要带上他。” 内宦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那就走,世子。” 。 贺成江裹挟一身热气走入放置着冰盆的御书房内,笔直地在殿中跪下,给安帝磕了个头:“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帝吓了一跳,端详着贺成江,见他脸上隐隐带着恼意,对朝会上众人七嘴八舌争论的事更加好奇了: “你可知朕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臣前几日便听那位大理寺少卿说过了。”贺成江不曾起来,笔直跪着,脸上恼意更加明显,说话也有些不经大脑,“那林家见不得微臣好过,竟然连这种事都要算计微臣,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安帝挑眉,眯了眯眼:“弹劾你的是何御史,与那林家有什么关系?” “那还用问,微臣前几日下值后去香椿楼打包吃食,曾见过林家的人与那何御史从一个包厢中出来,若他们没有勾结,微臣是一万个不信的!”贺成江提起这个就恼怒,恨恨说道。 安帝没说话,脸上辩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贺成江继续道:“微臣确实那日纵马入京过,只是进京前曾提前让人疏散过沿途百姓,微臣更不知何御史口中的伤亡从何而来,定是他与那林家不要脸找来的骗子,因为我之前与林晋闹出过事情,他家就想阴我,简直可恶!” 李德贵没想到贺成江会如此大咧咧在圣前说出这种言语,顿时就给他捏了把冷汗。 安帝倒是没生气,回过神来看着贺成江:“朕记得你入京两月不到,与那林晋又何时起过冲突,他们为何寻你麻烦?” 许是没想到安帝会问这个问题,贺成江瞬间卡了壳,面上露出尴尬复杂的神色。 安帝见状板起脸来:“贺成江,你虽为西启侯世子,但也要需知京中规矩,若是如同在西境那般胡作非为,朕也是不会轻饶了你的。” “微臣没有!”贺成江连忙为自己辩解,“微臣什么也没做,明明是那林晋不知好歹先来招惹微臣的。” 他说得委屈,脸上也露出后悔神色,声音放低,却依然在安帝能听清的程度,不情不愿道:“早知道京中这么多规矩,还要被人算计,我还不如跟着父亲回炬城呢。” “你放肆!”安帝冷哼出声。 贺成江顿时收了声,但脸上还是不服输的样子。 安帝见他模样,原本心中的怀疑消散些许,觉得他如此没有城府的样子有些好笑:“你如今已经是南城指挥使,在京中办事就应想着如何在京中站稳脚跟,多少人都想同你一样扎根京中都没办法。你小子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贺成江眨眨眼,脸上还是有些委屈:“可在京城没有微臣在炬城时那般自由……” “你是堂堂世子,只要不是犯下大错,朕皆可以适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想如何?”安帝佯装愠怒。 第184章 解释 贺成江抿抿唇,见好就收:“臣只是觉得若是以后不论是非,微臣随便做点什么都要被言官弹劾,还什么也不能做,这也太亏了……” “那你想如何?”安帝问。 “微臣不想做什么,只希望陛下在知道这件事原委之后能公平对待所有人。”贺成江微微撇嘴,虽然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但依然在安帝面前低了头。 安帝对他着大逆不道的话觉得恼怒,但又欣喜于贺成江的心无城府:“笑话,朕是一国之君,怎会偏袒于谁。你大可将事情道明,朕自有决断。” 贺成江得了承诺,点点头:“关于这件事,就要说起那日在城外了。兵马司除了与巡城司一起巡防京中再没了别的要紧事,平日里又是四城分工,那日微臣无事,又觉得手痒,便带着兵马司的兄弟们去了城外,想要猎些野味换换口味……” 说到这里,贺成江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 私自外出狩猎的行为是不合规矩的,若是安帝真要追究,他这顿罚还是绕不过去的。 安帝也知道这一点,露出笑容:“年轻气盛,不安于留在校场中也算能够理解。你放心,朕不治你擅离职守的罪就是。” “那与我一同的那些兄弟……?”贺成江眼前一亮,顺杆就上。 安帝笑起来:“便就依你,一并免了他们的罪。” “谢陛下!”贺成江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接着说,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帝继续道。 贺成江点点头:“那日微臣与兄弟们一起在林中比赛狩猎,忽听闻林间有动静,原以为是猛兽,便前去想一探究竟。谁知靠近声音源头,我等便听见有人呼喊救命的声音。” “哦?是何人在求救?”安帝被他勾起好奇心。 贺成江露出灿烂笑容:“陛下稍安勿躁,且听微臣细细道来。” “你小子……”安帝哭笑不得,但还是耐下性子:“行,朕且看你能讲个什么故事出来。” “微臣与兄弟们大惊,当即便四下寻找,最终在一片陡坡处发现了即将坠崖之人。”贺成江原本玩笑的表情收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我们发现他时,那人手中抓着的枝杈已经就要断开,情急之下,微臣不得不冒着风险下坡救人,当时险些就跟着那人一起坠下了山崖,还好,身后兄弟们不离不弃才将我们从阎王殿前救回来。” 安帝听着他的讲述也是心惊,可见当时场景多么凶险。 “那救上来的人如何了?” “那人身受重伤,当时被拉上来时只剩下一口气。”贺成江答道,同时皱起眉,“微臣担心好不容易救上来的人就这么死了,就连忙叫人先行骑马回京,疏通从城门到医馆途中沿街百姓,自己则带着人一路疾驰去了医馆。” 言及此处,贺成江又停下,看着安帝郑重道:“陛下,微臣绝没有纵马行凶,更不曾伤人,还请陛下明鉴。” 安帝被勾起兴趣,听他再三为自己辩解,皱了皱眉:“朕信你行了,后续如何了?” “微臣将人交给医馆之人给他们诊治,等那些人给那人清洗身上血污,露出容貌,微臣才发现那竟是微臣认识的人。” “你认识?”安帝惊讶,同时心中再次升起怀疑。 贺成江点头:“说起来,那人还是炬城的人。当初陛下西征旨意的原由便是此人。” 安帝闻言愣住,看向了李德贵。 李德贵心领神会,恭顺开口:“当初太子的消息据说是一位商贾冒死从西境传回的,世子想说的恐怕便是那位商贾?” “正是。那人名叫严魏庭,是炬城严家的人,这些年一直把持着西境与凉上一半的商路,说一句富可敌城也不为过。” 安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联想到这特殊的姓氏:“你说他姓严?” “是,不过…想必与郢都严家没有关系的,也没听说郢都与炬城有什么往来。” “朕知晓了,你继续说。” 贺成江想了想:“微臣得知对方身份后,心中就生出疑惑。 不瞒陛下,当初微臣随父亲前来郢都途中就听说严魏庭失踪,父亲担心他牵扯到什么曾派人寻找过,可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京城外……” 贺成江所言让安帝也生出了疑惑。 贺成江随即的话便让安帝挑眉:“不过就在昨夜,严魏庭苏醒,微臣也终于解了疑惑。” “他同你说了什么?”安帝问。 “他没同微臣说什么,只说想要见陛下您,还有要事要禀。微臣没有办法,便将他也一并带入了宫中。” 安帝惊讶,随即觉得贺成江真是贴心,立刻道:“那就让人进来。” 李德贵连忙朝外传话,没多一会儿便有两人抬着严魏庭进入殿中。 看到严魏庭的伤势,安帝也很意外:“他竟伤得如此严重?” 贺成江附和道:“微臣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奄奄一息,医馆大夫也是费了大力气才将人保住。” 他话音才刚落,严魏庭嘶哑虚弱的声音便响在殿中:“陛下,陛下……草民要告…告严家……严家大逆不道,有,有不臣之心!” 此话听着轻飘飘,实际上却如钟鼓锤在在场所有人心上。 贺成江的反应最大,他顾不得跪着了,当场跳起来,躲到了距离严魏庭极远的地方看向安帝:“陛,陛下,微臣什么也没听见!既然人已经带到,陛下便与他单独说就好,微臣到外面去候着。” 安帝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嘴角一抽,额角青筋跟着跳了跳,最终摆摆手:“去。” 贺成江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好似生怕跑慢了就要被安帝收拾。 安帝没说什么,目光落回到严魏庭身上,眼神凌厉如刀:“你可知晓你方才在说什么?” 严魏庭双手发抖,似想要抬起,却接连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草民……句句属实,若非草民意外,意外得知他们狼子野心,怎会落得如今下场?!” 他情绪太过激动,话音刚落便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混着内脏碎屑的鲜血吐出,看得人心惊。 “陛下,可要传太医过来?”李德贵看向安帝。 安帝皱着眉,微微点头,等他躬身出去才看着严魏庭:“你与严家是什么关系,怎会意外得知他们的事情?” 严魏庭的声音更加虚弱几分,但依旧咬着牙将自己所知说出。 安帝也是这才得知他竟是多年前从严家主支中分离出去的旁支且一直隐匿在炬城为严家办事。 安帝脸色不好,又细细盘问许多细节。 待得外面李德贵的声音传入才停下。 太医跟随着李德贵进入殿中,看到严魏庭时忍不住侧目,得到圣命后立刻为其诊治,脸色凝重。 “陛下,这位公子伤势极其严重,且有不少外伤,看着像是被人虐待至此。” 严魏庭再次落下泪来:“他们原本是想要杀了我,但临动手前却停了手,转而用我威胁我爹娘,令其为他们做事,我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也不知我爹娘如今如何了。” 殿中无人敢说话,安帝脸色沉重,眼神阴寒,对那太医道:“将人移去偏殿好生诊治,绝不能让人死了。” 太医闻言连忙点头。 安帝随即看向李德贵:“贺成江可还在外面?” “世子还在外面候着。” “将他叫进来,朕有事要吩咐他。” “是。” 。 京中各处今日都盯着皇宫与西启侯府,见贺成江带着人早朝后就入了宫,待了两个时辰后又全须全尾出来。 事后何御史带着所谓证据入宫,却连安帝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轰了出来,还被下令杖责,最后甚至是被抬回府中的。 林晋得知此事后,气得摔了府中一套上好茶具。 林大夫人见状皱眉: “你这是作何?” 林晋心情不好,但面对的好歹是自己娘,他只能压着性子:“那贺成江真是好本事,竟然能讨得陛下欢心,让其为他遮掩纵马之事,真是好本事!” 林大夫人闻言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微变:“你动了贺成江?” 林晋对林大夫人的反应很是不喜,皱了皱眉,冷声道:“怎么会,我只是让人在陛下面前给他上了点眼药,若非他自己留下把柄,我怎能寻到机会。” 林大夫人面露担忧:“晋儿,那贺成江不是一般人,你还是不要与他为敌的好。” “那怎么行!”林晋恼怒,“若不是他,我怎会被祖父罚跪祠堂足足三日,如今连兵马司的职务也没了,这全都是因为那贺成江!!” 林大夫人有些紧张。 那日因为林晋的事情,她被林睿诚狠狠骂了一顿,之后一连好长时间都被妯娌嘲讽。 她心中也是有怨恨的,只是那贺成江好歹是世子,身份比林家高,若是与贺成江闹起来,林家其他人未必愿意保他们。 林晋见母亲如此胆小,眼中闪过一抹不满,但很快就掩下情绪,拉着林大夫人道:“母亲,那贺成江实在可恶,若我不能找回一些场子往后还如何在京中混。” “可是……”林大夫人有些犹豫。 “母亲就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小小给贺成江一个教训。”林晋拉着林大夫人撒娇道,“而且儿子会小心,不会留下把柄的。” 林大夫人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最终只能点点头,但还是叮嘱道:“不管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小心,知道吗?若是再像上次那样,不仅你祖父不会放过你,你父亲也会对你厌弃的。” 林晋闻言,想到什么,眼神沉了沉,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我知晓的,母亲。” 林大夫人走后,林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双手紧握成拳,眼神阴鸷。 贺成江耍弄他,令他丢了那么大一个人,不让贺成江付出代价,他绝不罢休! 既然何御史如此没用,收拾不了贺成江,那他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他陷入沉思,因此并未注意到,院外角落,一道身影悄然现出影子,却又飞快隐没于黑暗之中。 林雪青听着下人来报,拨弄着手上折扇,眉眼低垂冷淡。 “林晋已经听说了何御史被罚之事,属下观他模样似是仍然不想罢休……”那人半跪在地上,将自己所看到的尽数告知。 院中微风拂过,将桌上书本吹得翻了页。 林雪青看过去,目光正巧落在那书页上被用笔墨勾勒出的王八上,原本冷淡的眉眼忽然染上些许笑意。 他指尖轻抚过那画,神情温和,语气却冰冷至极:“既然他想要找死,那就送他一程。” 属下立刻应声,临走前却又忽然停下,有些犹豫:“公子,那家主那边……” 林雪青合上书本,起身朝书房走去,语气淡漠:“不必刻意瞒着,就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的孙子,是个什么样的蠢货。” “是。” 。 西启侯府。 贺成江见太医出来,原本的愁眉苦脸瞬间收敛,上前询问:“他现在如何了?” 太医对他拱手:“回世子,老臣已出手护住他的心脉,这段时间只要情绪没有大的波动且好生调养,只需一两月便可好全。” 贺成江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说罢他又皱起眉,抿紧了唇,似想起什么,问:“我现在能进去看他吗?” 太医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他伤势太重,需要多休息。” “行。” 贺成江点头,大步就朝着屋内走去。 太医没有立刻离去,想了想,朝着门边靠近了一些,紧接着便听见贺成江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可真是能给本世子找麻烦!在西境若不是你那封信,本世子也不会白留在这京中,现在倒好,你又来,害得本世子……害得我……” 贺成江有些说不下去,最后只恨恨咬牙:“你就是专程来坑本世子的,严魏庭!” 那叫做严魏庭的人身子太过虚弱,说话的声音太小,太医无法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些。 他眼神微微闪烁,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匆匆走出了院子。 黄昏将近,树梢鸟雀发出两声婉转叫声,树影在太阳余晖中轻轻晃动,很快便归于了平静。 第185章 调查 太医返回宫中,并未回太医署,而是径直去了安帝所在的御书房。 “那人如何了?”安帝见他回来,一边问,一边拿着朱笔在面前的折子上勾画。 太医恭敬将之前同贺成江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安帝听他说完,放下折子,短暂沉默后,问道:“……那伤没有问题?” 太医一愣,脸色微微变化:“微臣不敢隐瞒陛下,那位公子确实伤势严重,脏腑受损,若不好好调养,恐怕难以久活。” 安帝倒没有怀疑太医的话,他若有所思点点头:“朕知道了。” 殿内陷入寂静。 太医没得到退下的指令,便只能继续在原地站着,等待安帝接下来的问话。 过了许久,安帝才幽幽道: “你觉得贺成江怎么样?” 太医垂眸,将自己离开侯府前探知而来的消息一一告知安帝: “贺世子看起来很厌恶那位严公子,微臣离开时他便在与那位公子争执。回宫前,微臣曾与侯府中的下人旁敲侧击过,世子性格直率风流,极喜欢狩猎,平日在城中寻不到乐子时,便会想办法出城寻猎。” 安帝挑眉:“这么说起来,那日他与兵马司出城狩猎遇见严魏庭的确只是巧合?” 太医可不敢随便应承这话,只道:“这个微臣也不确定,只听说兵马司平日空闲时,去山中狩猎的确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安帝像是这才放心下来,微微点头:“行了,你下去。” “是。” …… 太医走后,李德贵在旁给安帝奉茶、伺候笔墨,忍不住开口问:“陛下是觉得贺世子与那严魏庭有问题?” 安帝在折子上落下批注,淡淡道: “有问题到未必,只是未免有些巧合,那严魏庭怎么就恰好被贺成江看到救下?” 李德贵一愣:“陛下是说,这是他们算计好的?” 安帝没说话,他停下批注想了想,问:“贺成江与林晋是怎么回事,朕怎么没听说此事?” “此事说来也确实是那林小公子的错,是他算计世子不成,反被算计丢了脸面,事后林家也罚了他,奴才瞧着这事已经过去,您当时又在为联姻之事忧心,就没同您说。” “哦?” 安帝听着李德贵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眉毛挑起,不知想了些什么:“……这贺成江瞧着倒是个聪明的。” 李德贵这么多年伺候圣前,自然能理解安帝的意思,想了想:“不过今日瞧那贺世子倒是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安帝轻哼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派人盯着侯府。” 李德贵立刻应声。 。 自那日起,贺成江已经几日没有去太子府了。 此时,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金鲤池边,空出的一只手懒洋洋的拨弄着碗里的鱼饵,一颗一颗地往池中丢。 池中鱼儿争先恐后,聚集在池边,晃得池水涟涟,好不热闹。 月照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撇撇嘴: “照您这个喂法,这一碟饵食还没喂完,鱼就先饿死了。” “我先饿死你得了。” 贺成江睨来一眼,干脆抓了一小把饵食朝他丢过去,骂道。 月照很不满意,哼哼唧唧:“那您得先把松云饿死。” “我把你俩一起弄死!”贺成江狠道。 月照缩缩脖子,片刻后才开口:“方才殿下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二皇子查到了京郊校场,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找您。” 贺成江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致。 月照瞧了两眼,想了想:“林家大房那个嫡子最近不太安生,像是还在为上次的事情记恨您呢。” 贺成江瞥了一眼过来:“他做什么了?” 月照想了想,摇摇头: “我们没查到具体的,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世子要小心。” 贺成江看着这有点儿缺心眼的护卫,叹了口气,摆摆手:“本世子知道了,下去。” 月照眼睛一亮,试探着问道:“您暂时没别的事儿了?” 贺成江看他反应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翻了个白眼:“没事了,快滚。” 月照欢呼一声,转身就跑,却在院门口时,被一只猛然窜出来的手揪住后脖颈,惨叫一声被拎远了。 贺成江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眼底滑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他刚才就看见松云站在墙根下了。 。 “松,松云,你放开!” 月照缩着脖子喊,像拎小鸡一样被拎着朝远离金鲤池的方向走去,他立刻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刚才跟世子说什么呢?”松云笑眯眯地将他放下,抱手将人拦住,看着表情和善,实则气质凛然。 月照装作一问三不知的模样,眨眨眼: “你说什么呢,我能和世子说什么?就是讲今天的事情汇报上去呀。” “是吗?”松云依然微笑。 “那当然,除了这个还能跟世子说什么?”月照认真而诚恳,还有点儿委屈,“你都不看看世子那个样子,他都不稀得理我的。” 松云轻哼一声:“刚才是谁想把我饿死来着?” 月照瞳孔一缩,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表情,轻咳一声:“那不能,饿死谁也不能饿死你,你死了谁给我留点心?” 松云不以为意:“那不还有云青和青崖吗?” “云青才不会给我留点心,他只会让我加练!”月照立刻抱怨道,“还有青崖,青崖是跟我抢点心的那个!所以,还是松云你比较好,嘿嘿。” 松云没说话,看着他眨巴着眼睛讨好自己的样子,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吗?” 月照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呀,松云~” 松云笑容更甚,忽然转眼看向月照身后: “你都听到了?” 月照瞬间僵住,紧接着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听到了。” “云,云…云青……”月照脸色一白,回头对上云青那淡漠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冰凉。 云青对他挑眉: “你今日的训练做完了?” 月照:“……” 松云再也忍不住,彻底破功,一手撑在月照肩膀,看着脸色僵硬的小孩儿:“噗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他今天就偷懒了呢,刚刚还想去厨房偷吃东西,好在被我抓住了。” 月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抬手就想抓花松云那张得意的脸:“ “啊啊啊啊,松云,我杀了你!!” 松云连忙避开,逗着小孩儿在院子里四处乱窜。 云青看着他们的样子,冷淡的脸上也渐渐柔和下来。 第186章 赴宴 。 从那日朝会下来后,纪云宸就觉得贺成江这事暗藏猫腻。 后又听闻贺成江抬着人入了宫,待了两个时辰又原封不动抬着人回了府,不仅没有因为纵马之事受到责罚,瞧着安帝似乎还有了偏袒他的架势。 纪云宸转而便让人去查了这事,得知当日兵马司不少人都知道此事,便让人寻了几个人问话。 等人都走后,外边儿天色已经暗下来。 有婢女进来点了灯,昏黄的烛火将屋中照亮。 纪云宸坐在上首,下方有几位幕僚。 等婢女出去关上房门,才有人开口:“那被贺成江救下来的人恐怕不简单,否则陛下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此事。” “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谁,竟能让陛下如此……那贺成江还瞒得这般紧,就连那日医馆中的人都封了口,竟什么都问不出来。” “瞧着不像是贺成江封的口。贺成江一个世子,未必有这么大的能耐。” “……你是说,封口的是陛下?” 此话一出,屋中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沉默不语的纪云宸。 纪云宸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寻这些人看来是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如我明日去见贺成江一趟?” “贺成江态度不明,殿下这时候去寻他,或有风险。”一位幕僚开口。 纪云宸想起宫宴那日与贺成江的交谈,眼神微微闪烁,指节轻敲在桌面上:“贺成江是个聪明人,宫宴那日他便明白了我的心思,如今也是时候去询问他的答案了。” 屋中又是短暂的寂静后,另一人忽而开口:“殿下可以去见贺成江,但不要主动去他府中。” 纪云宸一怔,看向那人:“先生的意思是……” “属下记得,三日后齐家小儿子在云林苑摆宴。殿下稍后派人去与他传个消息,让他将贺成江一并邀请就是。” 纪云宸闻言,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既不会给人留下我有意与贺成江交好的印象,父皇那边也不会心生怀疑。我稍后就派人去一趟齐府。” 幕僚微微颔首,随即又道:“殿下若直接与贺成江说起那日之事,有陛下在前,他恐怕不会说实话。届时殿下可这样……” 他声音压低,在外听着声若蚊蝇,难以听清。 只片刻后便传出纪云宸欣喜的声音。 …… 三日很快便到。 贺成江也的确收到了齐家请帖,如约乘着马车前往了云林苑。 其他受邀前来之人都没想到宴席宾客中会有贺成江,甫一见他,脸上都有些惊愕,还是齐靖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笑脸相迎。 “没想到贺世子来得这样早,真是有失远迎……” 贺成江眼神飞快扫过席间众人,并未看见二皇子,表情不动声色,对齐靖露出笑意: “哪里的话,本世子初入京中,与诸位不甚相熟,齐公子愿意邀请本世子,是本世子的荣幸。” 齐靖先前听说过贺成江与林晋之间的事,原以为这位贺世子是个张扬嚣张、不懂收敛之辈,如今真正面对面交谈才觉传闻有异。 至少这句话就听着让人很舒服。 就在他正准备邀人入座时,房门处又忽然响起一个爽朗笑声:“我原还想着过几日便去贺世子府上相叙,没想到今日这般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世子,真是有缘。” 众人闻言皆朝着门口看去,纪云宸一身绛紫锦衣,腰带平安佩,手中一把碧玉折扇,光看着就矜贵显赫。 所有人都连忙起身,朝着纪云宸行礼: “参见二皇子殿下。” 贺成江目光落在纪云宸身上,眼神深处有暗芒一闪而逝,但又很快转为笑意,与众人一起躬身行礼。 “本殿今日也是作为客人前来赴宴,诸位不必客气,也不要紧张,便如平常那般就好。”纪云宸表情和煦,语气温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齐靖十分有眼力见,当即便邀请两人入座,语气有些感慨:“二殿下与世子真是有缘,连前来赴宴都是在前后脚。” 贺成江闻言,目光一动,落在他身上。 齐靖仿佛没注意到,只说了一句便转头招呼起了其他人。 “前段时间何御史当朝弹劾贺世子纵马行凶,我还担心世子会有事,现在看来父皇为贺世子极为倚重,当日纵马之事想必也是旁人恶意指摘。”纪云宸见周围无人注意这边,笑着对贺成江道。 贺成江提起这件事,眼中便闪过一抹恼怒与烦躁,眼神飘忽地端起手中酒杯,抿了一口,语气不太好: “可别提了,真特么晦气。要不是姓林的蠢货,此事怎会闹成这样!” 纪云宸挑眉:“林家?” 贺成江见他不知道,放下酒杯咬牙:“那姓何的分明是听了林家人指使,要不就我做的那点儿事怎么可能拿到朝会上说,真晦气!要是早知道姓林的这般不安分,我那日就该再狠点儿!” 这事儿有林家掺和,纪云宸确实是有点没想到。 不过转念一想,那何御史确实与林家沾亲带故,虽然关联不深,但若真要说是林家捣鬼,纪云宸是信的。 林睿诚这件事做得还真是不地道。 “世子别气,好在父皇没有治你的罪,那何御史也受到惩处,也算得了教训。”纪云宸见贺成江一脸不忿,好心安慰道。 贺成江听他这么说,眼神闪了闪,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开口前忽然停下,摆摆手:“殿下说的是,幸好陛下明察秋毫……” 纪云宸:…… 刚才贺成江差点就将当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可惜对方反应还是太快。 他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懊恼,又很快笑起来:“不管怎样,世子能好好的,就是万幸。来,我敬世子一杯,就当给你冲冲晦气了。” 贺成江眼前一亮,拿起酒杯与他对碰,随即一饮而尽,又评价道: “这酒清清淡淡,还有股花香,没有西境烽烟酒够劲儿。” 纪云宸闻言笑起来: “烽烟酒多用于将士庆功,今日这梨花白多为文人雅士喜欢,自然是没有烽烟酒辛辣的。” 贺成江点头,看纪云宸时眼神多了几分亲近:“果然还是二殿下懂。” 第187章 醉酒 贺成江对纪云宸露了笑意,另一边席上也传出笑声,像是有人提起什么趣事。 贺成江朝那边看了一眼,直接站起来,端着酒杯凑了过去,声音清朗中带着几分军中人才有的痞气:“诸位在说什么?可是这京中趣事,我对这里不了解,诸位也同我说来听听,不然我一个人坐在旁边,好生无聊。” 纪云宸原本还想伺机从他口中套些话出来,见人就这么过去,又听到这么一段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贺成江像是才想起这话不妥,连忙回头对纪云宸抱拳道歉: “殿下莫怪。我平素在炬城就喜欢凑热闹,到了京中人生地不熟,都憋了快俩月,心中早就痒痒。方才听见几位兄弟说笑,便有些忍不住了,那番话也不是要折辱您啊。” 他都这么说了,谁还好意思跟他计较。 纪云宸表情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强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无妨,世子喜欢热闹也是好事。” 贺成江明显很高兴,脸上神采都灵动许多。 旁人不知道,他瞧着纪云宸这脸色,那是真高兴。 谁让他这个二皇子最打眼。 想抢他家世子妃东西的人,他都乐得看他吃亏,若是可以他还要上去踩上两脚。 贺成江前二十年在炬城混得风生水起,虽说他身份尊贵,整个炬城数个遍除了他爹就没有比他身份高的人。 饶是如此,他能在炬城混这么多年,也与他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混在这些官家子弟里,他三言两语便能说得他们心花怒放,原本双方的隔阂顷刻便烟消云散,席上人对这位世子的看法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们打成一片,谈论京中各处趣事,笑声不断。 反倒是显得纪云宸这个二皇子有些多余了。 纪云宸捏着酒杯的手发紧,面上不太好看,好在齐靖这个组局的还记得他,频频将话题转向纪云宸,终于让人想起席间还有一位皇子。 众人玩笑的动静也不由一静,原本不荤不素的话语一收,各个又都成了优雅端庄的官家子弟。 纪云宸也不是一个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记恨上谁的性子,顺势接了齐靖的话茬,与诸位聊得也算是宾主尽欢。 其间,纪云宸一直不动声色地与贺成江喝酒,贺成江也完全来者不拒,几坛子下去脸颊酡红,眼神也有些飘忽起来,像是有些醉了。 纪云宸见状,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笑意。 有聪明人已经意识到,今日纪云宸来此的目的不对,见贺成江已有醉意,顺势开口:“我看外面天色不早了,不若我们今日就此散了,等下次有时间再叙不迟。” 有人开口,齐靖也顺势看了眼外面:“不想时间过得这么快,我也不留诸位继续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一些人点头起身,贺成江却恰在此时砰一声倒在桌上,引得众人看过来。 齐靖愣了愣,无奈笑起来:“不知不觉竟然让世子喝了这么多,看来是醉了,大家别在意,稍后我让人将世子扶下去就是。” 其他人对视一眼,也点点头,三三两两,搀扶着其他几个喝醉的一同离开了。 原本热闹的屋中瞬间冷清。 纪云宸与齐靖对视一眼,抬手轻拍了拍贺成江:“世子?” 贺成江一动不动,像是已经醉得睡了过去。 纪云宸皱了皱眉,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灌得太狠,若是因为这样反而什么也问不出来,他才是得不偿失。 “殿下,现在怎么办?”齐靖走过来。 纪云宸想了想:“贺成江的马车就在下面?” 齐靖点头:“就剩我们三人的马车了。” 纪云宸想了想:“你送他回府,务必问清楚那日……”他话刚说到一半,原本趴在桌上的贺成江又忽地直起身,睁着迷瞪瞪的眼环顾四周,似乎有些疑惑,“怎么都走了?” 纪云宸和齐靖都被他吓了一跳。 “世子?”齐靖小心观察着贺成江的神态,判断他是否听到了刚才二皇子所言。 贺成江反应有些迟钝,看过来,微微眯起眼睛。 他脸上不带笑容,眯起眼睛时,看上去整个人十分锐利,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只一眼便能让人心生胆怯。 齐靖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微微后撤一步。 贺成江的视线却已经从他身上掠过,落在身旁的纪云宸身上。 纪云宸心中一跳,莫名生出一丝异样感觉。 下一秒,他就看见贺成江眼神一沉,拖着声音道:“陛下,我真不知道那姓严的会说这种话,也…也没想听,你可千万别治我罪,我什么都没做……” 纪云宸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松了口气。 他母妃说过,他长相与安帝相似,正因此安帝对他才会格外宠爱几分,而正是因为纪砚尘更像是先帝,才会被如此厌恶。 若是贺成江喝醉,将他认成安帝,说不定倒还更好,他或许能问出更多东西。 齐靖却是有些不解,朝纪云宸投来了疑惑与询问的眼神。 纪云宸想了想,对他摆手: “你先回去,稍后我会将他送下去。” 齐靖不敢忤逆纪云宸的话,点点头,很快便离开了。 包厢中只剩下了纪云宸与贺成江两人,等他看向贺成江想要顺势询问那日事情时,贺成江却是出乎意料,又一次扑倒在桌上,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就没了动静。 纪云宸:…… 他真是信了这贺成江的邪! 尝试几次,纪云宸都没能叫醒贺成江,也没能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想要的信息,心中终是忍不住对贺成江产生了不满与怨怼。 最后没办法,他只能将外面守着的人叫进来,扶着贺成江下楼,准备送他回府。 众人走到门口,纪云宸就跟在他们身后,心中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猝不及防,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猛然勾住他的脖子往前一带,踉跄着差点扑到前面的马车上。 纪云宸脸色微变,紧接着便听见贺成江带着酒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二殿下,你是二殿下……哈哈,今天多亏了你才能让我这么尽兴,为了报答你,我就偷偷告诉你一个消息。” 纪云宸呼吸一滞,压抑着心中激动,也顾不得贺成江如今动作如何不敬,开口问:“什么消息?” 贺成江与他凑得极近,低着头,头顶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投落在前,也让人看不清他们面容。 贺成江嘿嘿一笑,刚吐出一个字,就忽然顿住,胃中泛起酸水。 纪云宸脸色霍然大变,就要挣脱他,然而对方手劲却意外的大。 等那些身后护卫反应过来上前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188章 返回 纪云宸脸色铁青,恨不得当场杀了贺成江泄愤,整个人背着光,眼神阴郁至极。 他带来的护卫也都是傻了眼,谁也没想到,贺成江竟然能吐纪云宸一身。 他们也没带更换的衣物,总不能让纪云宸就这么回去? 恰在此时,松云走上前,表情看上去也很尴尬,低声恭敬道:“殿下恕罪,我家世子喝醉了就喜欢闹腾。我们马车上有换洗衣物,若殿下不介意,先上我们马车换套干净衣裳?” 纪云宸脸色难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偏偏人是自己留下的,也是他想从他口中问些东西出来才导致如今下场,明面上他肯定是不能做什么的。 无法,他只能一甩手,匆匆钻进马车。 松云给二皇子指明衣物所在,看了看天色,又道:“殿下,现下也不早了,您是要现在回府吗?” 纪云宸闻言,换衣服的动作一顿,皱起眉。 他今日来此一趟就是为了贺成江,若是就这么回府,今日所做便全都白费了,不仅如此他还遭了这么大的罪。 不论如何他都要从贺成江那张嘴里撬点什么东西出来。 纪云宸没立刻回应松云的问题,换好衣服,掀帘出来,看着被人扶着的贺成江,眉头皱得更紧,几番犹豫后才道: “世子变成这样也有本殿一份,本殿自然有义务将他送回去。这辆马车里有脏污衣物便将世子扶上本殿马车,本殿随你们一同回侯府,看到世子安全才能放心。” 松云露出犹豫神色:“这太叨扰了。” “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慕风,将人扶上去。”此话一出,纪云宸的护卫慕风立刻上前,扶住贺成江将人带上马车。 贺成江全程醉得不省人事,倒是没再吐了。 松云也没办法,只得让世子上了二皇子马车,自己则驾着侯府马车跟在后面。 只是在启程离开前,他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目光从不远处一条暗巷口一掠而过,嘴角扬起古怪的笑意,小声对身边云青道: “世子可真是豁得出去,今日之事传入太子府,他还怎么在太子面前维持自己光风霁月的伟岸形象呐。” 云青闻言凉凉扫他一眼:“世子什么时候光风霁月过?” 松云:“……” “等回府,我也会把你这句话一字不落告诉世子的。” 松云震惊:“云青,你跟着月照学坏了!” 云青扬了扬唇:“还是比不得你,专会吓唬小孩儿?” “还不是赖你,害得月照几天没理我了,都没乐子了。”松云叹了口气。 云青轻哼:“活该。” 。 “他们走了。” 暗巷中,一凶悍男人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对身后道。 “跟上去,按计划动手!”一个阴鸷的声音随之响起。 男人皱了皱眉:“那跟着他一起的人你真不认识?” “管他什么人,姓齐一家都寒酸,能请得起什么有头有脸的人,贺成江也就是个乡巴佬,你怕什么?”阴鸷声音再次响起。 男人依然有些犹豫:“这是京城,一棒子下去没十个也有九个权贵,你确定能行?” “废物!和贺成江勾搭一起的能是什么好货色,收拾了又如何?”阴鸷声音带着怨恨,“你们动不动手,我可是给了银子的!” 男人默了默,最终一咬牙,对兄弟们道:“走,跟上去!” …… 夜已渐深。 两辆马车徐徐穿行在街道间,偶尔能听见远处更夫敲打锣鼓与巡城司夜巡时甲胄碰撞的声音。 贺成江昏昏沉沉,被纪云宸引导着问话。 车外护卫听着里面断续的声音,脸色冷硬,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从贺成江口中,纪云宸知道了他当日所救之人的身份,眉头微微皱起眉,若仅仅只是当初将太子消息送出凉上的商人,安帝绝不会是这个态度,其中定有更多隐情。 纪云宸追问道:“你那日带着他入宫,他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贺成江醉酒,反应极其迟钝,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好像回忆起,声音微哑:“他,他说,严家……” 他刚一开口,马车忽然急停,不等纪云宸出声斥责,车厢便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车厢瞬间朝旁倾斜。 贺成江一头撞在车壁上,巨痛令他清醒几分,没等他询问发生了什么,车厢就侧翻摔在地上。 纪云宸猝不及防甩过来,额头磕在车壁上,顿时头破血流。 几滴鲜血溅在贺成江脸上,顿时让他清醒过来。 外间传来护卫的惊呼声。 贺成江顾不得别的,连忙一把拎住纪云宸衣领,带着人从上方车窗跃出。 刚出来,他就看到路边堆积的木板朝这边落下,他瞳孔猛缩,在原地愣了一瞬,又被纪云宸的惊呼叫醒,连忙一脚蹬在车厢上,飞跃而起,险险避开那些木板落在地上,又因酒意踉跄好几步,带着纪云宸一头撞在旁边墙上。 纪云宸本就头破血流,又被这一撞撞得险些晕过去,脸上被不知哪儿来的碎石划出细小伤口。 “殿下!” 护卫惊呼,连忙上前来扶住纪云宸。 贺成江也头疼的紧,捂着头低吟,被松云上前搀扶住,不动声色地往他手心里递了颗药丸。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贺成江攥紧药丸,一副恍惚的样子,连站都站不太稳,显然还醉得不轻。 恰在此时,不远处屋檐上现出几道身影,各个手中刀芒雪亮。 纪云宸被吓到了,抓紧慕风的手臂,声音颤抖虚弱:“刺客…有刺客……!” 第189章 行刺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行刺皇子!” 慕风挡在纪云宸面前,对突然出现的人厉喝,眼神冷然。 ‘刺客’一愣,似是没想到,手中长刀一顿,看向那头破血流躲在慕风身后的人,皱起眉:“你是皇子?” 纪云宸闻言立刻道:“对!本殿乃二皇子,天子脚下,京城之中,你们竟敢行刺本殿,本殿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刺客’互相对视一眼,下一瞬眸光森寒:“管你是不是皇子!将你们都杀了,谁还知道是我们动的手!兄弟们,上!” 没想到这些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还如此嚣张,纪云宸惊住,看到那雪亮刀光劈来,顿时闭上眼睛尖叫起来。 贺成江被这一叫也彻底清醒过来,看到刀光下意识就摸向腰侧,却摸了个空,脸色当即微变。 今日因为是他第一次参加京中聚会,有所顾忌,并没有带兵刃,没想到竟然会遇上这种事情。 好在,他和纪云宸都带了护卫,有那些护卫保护,他们倒是不需要太担心。 纪云宸此前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情,被吓得面无人色,惊声尖叫。 贺成江被他叫得头疼,眼底深处涌起烦躁。 “别叫了。”他靠在墙边,抬手扶额,声音微哑还夹杂着零星的醉意。 纪云宸声音果然小了一些,但还是惊恐地看着与护卫战在一起的刺客,见他们突破不了那些人的防卫才慢慢站起来。 “巡城司的人很快就会过来,今日是东城兵马司跟他们巡夜,只要松云他们能将这些人拖到那时就行。”贺成江语气冷静。 纪云宸被他语气安抚,也渐渐冷静下来,但还是十分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城中会突然出现刺客?” “我怎么知道。”贺成江没好气,用力揉着太阳穴,低骂一声,“早知道不喝这么多酒了,没想到你们京城晚上这么凶险,还会遇见刺杀。” 纪云宸见贺成江难受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愧疚:“我,我也是第一次遇见……” 他像是还想要说点什么,却在这时,贺成江脸色忽然一变,猛然抬起头,看向他们靠着的墙上。 倒映着月光的刀刃在睁大的瞳孔中飞快放大,裹挟着凌厉的风声朝他们劈砍而来。 纪云宸也顺着贺成江的目光看去,瞬间就被这一幕震住,整个人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纪云宸只觉得衣领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拖向另一边。 “啊!!” 他的尖叫吸引了正在与人对战的慕风,看到贺成江这边竟然也有刺客,情急之下慕风一把推开面前人回头就要支援过去。 然而,他刚退后原本的防线便露出缺口,给了那些刺客可乘之机。 “你疯了?!” 松云惊呼,险些腹背受敌,连忙抽身后退。 云青一剑砍翻一人,长剑在空中一转勾住那人手中武器,猛然用力朝后抛去:“世子!” 两人早已经形成默契。 贺成江带着纪云宸飞快后退,头也不回便抬手接住飞来长刀,反手挡住攻击,用力将人推开,另一手将纪云宸推至角落。 “待在那儿别动!” 贺成江低喝一声,一步上前,毫不留情一刀捅穿了一个已经逼至面前的人的胸腔。 抽刀时,鲜血飞溅,很大一部分都喷在了纪云宸身上。 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他脸色苍白,胃里一阵翻涌。 慕风看到纪云宸的模样心中焦急,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刺客却一再将他的前路阻拦,令他始终无法靠近二皇子分毫。 就这样双方都被人隔开。 贺成江一把长刀护在纪云宸面前,刀锋所过之处都带着猎猎威风,鲜血飞溅,没一会儿便几乎浸透他的衣服。 纪云宸看着贺成江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渐渐没有那么害怕了。 然而他却忘记了,贺成江才喝了酒,若不是因为现在情况被强行惊醒,也根本护不住他。 就连现在那酒意也依然萦绕在贺成江周身。 他狠戾劈下的刀势猝不及防偏开,不知与谁的刀锋撞在一起,险些就脱手飞出。 贺成江猝不及防,手上挨了一刀,发出一声怒吼,身形不受控地露出破绽,现出了藏在背后的纪云宸的身影。 纪云宸与其中一人目光对上,瞳孔猛缩,惊惧间无处可逃只能爆头蹲下,一边尖叫一边惊呼着让慕风赶紧救他。 慕风被他惊呼惊扰,手上招式一乱,身上立刻就多了好几道伤口。 “殿下!” 他急得眼眶泛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周围包围,只得干着急。 长刀朝着纪云宸脖颈落下,眼见着就要结果他的性命,就连贺成江也一时支援不及。 贺成江别无选择,只能将手中武器掷出,将那刀锋打偏,没落在纪云宸脖子上,却砍在他的肩膀上。 “二皇子!”贺成江稳住身形,连忙上前,一把抓住那刀,将之用力朝外抽出,一掌击在那下手之人的胸口,直将人打的吐血后退。 纪云宸痛得几乎晕厥,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贺成江着急查看他的情况,却似乎忘记身后依然有许多虎视眈眈的贼人。 纪云宸颤抖着抬头,便正好又见一道刀光落下。 “小心……” 他瞳孔剧震,艰难开口想要提醒贺成江,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温热的鲜血噗嗤溅在脸上,冲垮了纪云宸最后的心理防线,令他当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贺成江生生挨了一刀,旋身将人踢开,面露狠色。 恰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边街头传来,火把的光芒影影绰绰,熟悉的甲胄碰撞声像是某种信号,让原本混乱的场面静了一瞬。 那些原本狠下杀手的刺客脸色俱是大变。 贺成江立刻明白他们想做什么,当即厉喝:“云青,别让人跑了!!” 他话音未落,那些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刺客极其训练有素的朝着远处逃去,云青与几个二皇子的护卫一起追了上去。 松云则留了下来,以防万一。 他飞快过来扶住贺成江,面露担忧:“世子,您没事?” 第190章 震怒 贺成江借着松云的搀扶站着,强撑着精神摇摇头:“我没事,看看二皇子。” 不需松云去,慕风已经直奔二皇子身边,见他肩膀伤口极深脸色顿时惨白,连忙用东西给纪云宸堵住伤口,末了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距离二皇子府可太远了。 若是现在带着纪云宸回府,等到了府中他都不知什么样了。 贺成江见状,甩了甩有些胀痛的脑袋,道:“这里距离西启侯府不远,慕风护卫带着殿下先随我回侯府,正好这几日侯府中一直有太医在,也能省下些时间。” 慕风闻言立刻点头,有些感激地对贺成江点头:“那就多谢世子了。” 接到消息一路赶过来的巡城司一眼就发现了贺成江等人,见状连忙跑来:“站住,你们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慕风被先前的刺杀搅得头疼,对这时候才来的巡城司无比厌烦,当即斥道:“眼瞎吗,没看见二皇子与世子受伤了,你们拦住我们是找死吗!” 来人愣住,火把照在贺成江苍白浮着冷汗的脸上,又落在一旁不省人事的纪云宸身上,一群人顿时吓得腿软。 “不不不,不敢不敢。”最先开口那人连忙后撤,看到周围满地狼藉与尸体,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立刻提出要护送他们返回。 慕风无暇与这些巡城司的人计较,带着纪云宸便匆匆往贺成江府上赶。 贺成江的伤势也触目惊心,每动一下都要牵扯伤口,疼得嘶嘶喘气。 松云见慕风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自家世子身上,不由得撇撇嘴,眼中流露出厌恶。 这二皇子的护卫统领真是讨厌。 刚才就是这人让他差点就栽了跟头! 贺成江察觉到他的异常,扶着他的手不着痕迹用了用力,咬牙:“看什么呢,要不要本世子把你送去二皇子府和那慕风双宿双飞?” 松云一激灵,连忙低头:“不了不了,属下怕被害死。” 贺成江咬牙。 松云又立刻道:“世子活动不便,属下背您回去,能快些。” 贺成江求之不得,当即将全部力气都靠向松云,险些将没准备好的松云靠得一趔趄。 贺成江能一路保持清醒着回府已是勉强,刚抵达侯府,听着松云着急忙慌去叫了太医才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 二皇子和西启侯世子遇刺的消息当夜便传遍了郢都各大贵族府邸,就连身处皇宫,正在后宫逍遥的安帝也得到了消息,当场震怒。 太医署当值的太医更是几乎全员出动,全被叫去了西启侯府。 本就因为小儿子成为牺牲品而郁郁寡欢的贵妃在得知此事后险些又晕了过去。 安帝匆匆出宫赶来,看到的便是脸色苍白躺在床上还在昏迷的纪云宸,他恼怒不已,一脚踹在跪在一旁垂头自省的慕风身上,咬牙怒骂: “废物!朕让你们保护二皇子,你们怎么敢让他伤成这样!!” 慕风嘴角溢出鲜血,脸色苍白如纸,艰难的跪回原地:“是属下护卫不利,让殿下受了伤,请陛下责罚。” “责罚?”安帝咬牙,“二皇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所有人拿命来填!!” 慕风脸色灰白。 早在纪云宸出事时他就知道,今日他们所有跟随二皇子一同出来的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德贵见势不好,连忙上前给安帝顺气:“陛下息怒,还是先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好好的京城怎么会突然出现刺客?以前也没出过这种事啊。” 慕风也立刻道:“属下已经让人去追了,西启侯世子也派了人过去,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安帝之前只听到说二皇子遇刺,倒是没想到贺成江也掺和其中,皱起眉:“这又关贺成江什么事?朕还没问,你们怎么会好端端的在西启侯府?” 慕风不敢隐瞒,立刻将宴席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安帝黑着脸:“那齐靖呢?”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有太监进来:“陛下,左相与几位大人收到消息,现在都在外面候着,还有齐家小公子齐靖也来了。” “去让齐靖进来!”安帝立刻道。 齐靖匆匆而来,脸色惨白,看到安帝立马跪下磕头:“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他时,安帝还算耐得住性子,齐靖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将今夜宴席的事情原原本本同安帝说了,只是隐瞒了他宴请贺成江是受二皇子授意一事,也没说二皇子之所以与贺成江留到最后是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一些事情。 安帝看着齐靖,见他神色惶恐不安,紧张无措,便知道此事多半与他没有关系,只是心中仍是烦躁。 “巡城司又是干什么吃的,京中混入了刺客他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废物朕还要他们巡防京中做什么!!”安帝咬牙。 屋中无人敢在此时说话。 直到许久后,安帝才想起今日遇刺的另一个主人公,面色难看询问:“贺成江呢?此事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不见他人?难不成此事与他也有关联?!” 李德贵早就打听清楚了整件事,立刻道:“陛下,听闻贺世子也身受重伤,现在还正昏迷着。” 安帝怒气一滞,莫名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他也受伤了?” 李德贵点头:“听说是为了护着二殿下,被贼人所伤,太医方才给殿下诊治过后便去了那边,现在还没消息呢。” 安帝怒气微消,但又觉恼怒:“巡城司是谁在负责?将他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他今夜在干什么!?” 巡城司统领今夜本不当值,消息传入他府中时也将他吓了一大跳。 整个郢都都知道安帝对二皇子的偏爱。 得知二皇子竟然遇刺受伤,那统领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起来,心中将今夜负责的人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一边屁滚尿流的跑来了西启侯府。 得知这件事惊动了安帝,令安帝大老远从宫中赶来,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不保。 第191章 活口 得知安帝想见自己,巡城司统领心都凉了半截,却又不敢耽搁,只能跟在前来传话的那太监身后。 他们刚走到二皇子所在的院子里,就听见另一个方向一阵嘈杂声音。 两人皆是看过去,就见形容苍白的贺成江踉跄走来,身边跟着好几个太医,身后护卫也都是一脸担忧。 巡城司统领愣了下,不明白这贺成江是想搞什么。 跟在一旁的太监却是听说贺成江也受伤昏迷,见到贺成江过来,脸上表情有些惊讶,等人走到面前就开口:“世子,您怎么过来了。” 谁料贺成江根本不理会他,径直朝着院中走去,那架势像是要直接闯入屋中。 挡在门前的禁军果然将贺成江拦了下来。 太医连忙上前劝说:“世子,您身上还伤着呢,有什么事后面再见陛下,您现在得静养啊。” 安帝正烦着,就听见外面吵闹,顿时皱起眉:“外面吵什么呢,不要命了?!” 李德贵出去看了一眼,回来就说贺成江醒了正在外面求见。 安帝正想找他呢,听见这话顿时将巡城司统领忘到一边:“让他进来。” 贺成江听见屋中安帝的声音,伸手推开挡在最前面的禁军,踉跄着进门,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那清脆的‘咚’的一声,将在场人都震住了。 安帝皱眉,看着他脸色苍白,上来便跪,心中冲着他去的恼怒也消减不少,缓了声音:“你这是做什么?朕还没让你跪呢,你这般作态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朕怎么了你。” 贺成江跪得笔直,半垂着头哑声道:“陛下仁慈,不愿成江受苦,但成江却不能因此忘了君臣之仪。更何况今夜之事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是我没有护好殿下,成江万死难辞其咎。” 他这话让周围人都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屏住呼吸,错愕地看着贺成江。 显然没人会想到,贺成江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和在安帝面前认罪有什么区别? 安帝也愣住了,半晌才品味出他话中含义,沉了脸:“你说什么,什么冲着你去的?” 贺成江脸上没有血色:“不瞒陛下,不久前受微臣命令去追捕那些刺客的云青已经带着活口返回,那人亲口承认今夜一切都是冲着微臣而来。微臣刚醒便听闻此事,心中愈发惭愧,特此前来请罪。” 他跪得笔直,微垂着头一副任凭安帝处置的模样,看着确实实在为今夜的事情感到惭愧。 他认罪如此干脆,加上他自己本身也是负伤之身,安帝反而是不好罚他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安帝被他所说之话吸引,顿时道:“那人现在在何处?” “就在外面。”贺成江道。 “让他进来!”安帝立刻道。 贺成江侧头朝外喊了一句云青,没多久房门便被打开,云青带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进来,将之丢在地上,看了一眼贺成江,紧接着对安帝跪下: “陛下,这便是今夜行刺的其中一人,属下为了让他开口用了一些手段,他现在已经全都招了。” 被丢在地上的人浑身已经没有好肉,被丢在地上后便发出一连串不成语调的惨嚎,好似要就这样生生疼死。 一旁跪着的齐靖被那人模样吓得尖叫,连忙朝旁躲开。 其他几人除了贺成江外脸色也都不是很好看。 云青见那人不停惨叫也皱了眉,上前踹了那人一脚沉声道:“将你方才所说再向陛下重复一遍,若有任何隐瞒……” 他话还没说完,那人便已经惊呼着连连道:“不!不!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挣扎着朝向安帝,无法使力的四肢艰难的朝前蛄蛹一小段,将李德贵吓了一跳,连忙护在安帝面前:“大胆,你想对陛下做什么?!” “不,我不想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做。”那人惨叫着辩解,那姑且还能看出五官的脸上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只是收了钱想要收拾西启侯世子,根本没想要刺杀什么皇子啊,我们哪儿敢啊!要是早知道有皇子,打死我们也不敢动手啊!” 慕风闻言厉声道:“你胡说,你们出现时我与二殿下便报了名讳,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真的没有!”那人声音越发尖利,“真的没有啊!我们来得时候你们就已经打在一起,我们也是担心拿不到剩下的报酬才会对那个世子动刀的!” 贺成江蹙眉:“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那人顿了一下,声音凄惨:“您也没问啊!你就问我为什么会对你们动手,我当然就那么说了!” “你!”贺成江咬牙。 “也就是说,你也不认识对他们动手的其他人?”安帝眯起眼睛,声音仿若冬月冰窖。 “对,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我们前面动手,若不是那些人根本靠近不了西启侯世子,我们当时也不会下场动手!真的不是我要害皇子啊!!” 那人痛哭流涕,无比后悔接了林晋这一单子。 贺成江脸色难看,想到当时从墙头上落下的刀锋没有说话。 若他说的是真的,就证明今夜一共有两波人,且可能都是朝他来的。 可他入京不过两月,到底是谁这么恨他,恨不得还要拉个皇子陪葬? “你收了谁的银钱想收拾西启侯世子?”安帝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怒气。 那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招了。 “是林晋,都是林晋让我们做的!他给我们钱让我们收拾世子,但也没让我们杀了他,只让我们打断他的右手,……可我们最后也没真这么干啊!” 那人似是还觉得委屈,又哭又叫,配合上那一身血,看着就让人心生不适。 贺成江的脸色更难看了,恨不得要将这人生吞活剥。 他的手是没事,但这一身的伤可是触目惊心。 他越是这样说,贺成江心中怒火就越是滔天。 安帝看出他心中怒意,想了想:“另一波人还不知是哪儿来的,贺世子放心,此事若真是林晋所谓,朕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贺成江压下溢出眼眶的怒恨,虽不太情愿,但想到今夜二皇子跟他遭了罪,也只得就此罢休。 “但凭陛下决断。” 第192章 识时务 安帝对贺成江的识时务感到十分满意,心中对他的不满也消失了。 说到底这件事也不能真怪贺成江。 他目光又落在旁边那几乎不成人样的刺客身上,对贺成江道:“此人朕会带走,待事情查清,朕自会给你个交代。” 贺成江不敢不答应。 安帝之后又叫来太医问了一些关于二皇子的情况,末了才道:“二皇子一直留在侯府也不是办法,朕会命人将他带回府中休养。……你也受了伤,这些日子便留在府上养着,南城兵马司那边不必担忧。” 贺成江乖顺低头:“是。” 安帝没再说什么,让人将二皇子带回二皇子府后,便也离开了侯府。 外面动静渐小,云青才上前一步将贺成江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贺成江察觉到目光,看过来挑挑眉:“怎么?” 云青摇头:“陛下已经离开,今夜的事……” “让陛下查,他不是说了会给我一个公道吗?等着呗。”贺成江不以为意,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膝盖,不小心牵扯到背上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云青担心:“需不需要属下去一趟太子府找方老过来给您看看?” “不用。”贺成江摆手,“这件事别跟殿下说。” 云青应了一声,扶着贺成江朝外走去。 走到院子门口时,贺成江脚步一顿愣住:“奚统领,你怎么还在?” 巡城司统领闻言回头,表情有点儿尴尬:“陛下方才还说要召见我来着……” 贺成江表情古怪:“陛下已经走了,您没看见吗?” “看…看见了。”统领更尴尬了,心中腹诽。 可陛下就像没看见他似的,一句话也没留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色已经不早了。”贺成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有些同情这位被忽视的巡城司统领,好心道,“陛下今夜恐怕不会再召见什么人了,统领要不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的也是。” 话虽这么说,这位巡城司统领明显更加不安了。 今夜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越是寂静无声就越是让人不安。 他看着大半重量都几乎落在旁边护卫身上的贺成江,犹豫再三忽然问道:“贺世子,不知陛下今夜是怎么说的?能否告知一二,也好让我做个准备,您应该也能理解,巡城司今夜也不是故意的。” 贺成江当然理解,就是他故意让人将巡城司拖到那个时候才过来的。 对于这位被自己坑了一把的统领他还是很友好的,耐着性子将今夜的大致情况都说了一遍。 听说刺杀者分为两拨人,巡城司统领的脸色不仅没好,反而更难看了。 让这些人混入城中找到机会对普通人下手,是他巡城司的严重失职,若不是今夜那些人针对的是贺成江,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 他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走了,连跟贺成江打招呼告辞都忘了。 好在贺成江对刚被自己坑了,且后续还会被坑的人一向很宽容,微笑地看着对方从大门离开。 松云露出可怜神色,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被忽悠的老实人呐。 贺成江立马看过去,眉毛一挑: “你叹什么气?” 松云精神一震,连忙摇头:“没什么,就是困了。” 贺成江哼笑一声:“困了?” 松云直觉头皮一麻,干笑:“哪里,没困没困,清醒着呢,世子放心。” “我当然放心。”贺成江点头,笑容放大, “不过既然你正清醒着,那今夜守夜的就换成你。” 松云:“……” “咔嚓”! 是他当场碎裂的声音! “不是,世子……”看着贺成江离开,他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贺成江却显然不想理会他,转头对云青道:“你一会儿让月照注意着二皇子府的动静,还有青崖那边,让他藏好别露了马脚。” 云青点头应了,又等了一会儿,听贺成江道:“…我受伤的消息能瞒过今夜就差不多了,明日你去太子府请方老过来一趟,不用避着人。” 云青挑眉,心中又是无语,但最后还是点了头答应下来。 。 事实上,贺成江受伤的消息一个时辰也没能瞒住纪砚尘那边。 他们一早就知道今夜会出事,纪砚尘一直等着,听到与归说贺成江受伤的消息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顿了许久才轻声问:“他伤势如何?” 与归不敢隐瞒:“听说回府后晕了一场,属下也不敢去确认,听那些太医说是伤势挺重的。” 纪砚尘不说话了,不知道没想什么。 昏黄烛火映照在他的侧脸,哪怕火光暖意十足也依然无法掩盖那冷玉一样的面容上所透出的冰凉。 与归有些紧张,小心问:“需不需要属下让方老过去一趟?” “不必。”纪砚尘的声音依旧很平缓,像是一点也不心疼,只道,“明日他自会让人上门来,你等天亮给方老送个消息就行。” 与归点头。 纪砚尘继续道:“林家那边你去查,孤要知道他们这些年私底下做过的每一件事。” 与归忙不迭应下,心中恍然。 原来他们殿下还是生气的,他刚才还以为殿下对贺世子也没有表面那么爱重。 他也没想到林家那个林晋竟然真敢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来,也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你下去。”纪砚尘似是困了,对与归摆摆手,起身便回了里间。 没一会儿,主院的灯便都熄了。 纪砚尘坐在熄了灯陷入黑暗的屋中,窗外月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并没让屋中亮多少,只给这间屋子增添了一份朦胧的清冷。 屋中点着的熏香有安神静气的效果,他却觉得心中燥意越发明显。 心中更是生出难以遏制的冲动。 第193章 捉拿 林晋得意洋洋回到府中,让人备了好酒好菜,一边吃一边等着贺成江倒霉的好消息。 等今日事成,贺成江那手废了,怎么还有脸待在南城兵马司,届时只要求他祖父再稍稍运作一下,自己顶上这个位置依旧是他如了愿。 至于贺成江,废了右手,一个残废以后还如何在京城混,到时候灰溜溜滚回他的炬城,也就不会来碍自己的眼了。 他心中爽快,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听见外面动静以为是回报的人来了,立刻欣喜起身,还没见到来人就先开口:“怎么样,事情成了?” “什么成了?” 跨入院中的却是一个青衣少年。少年眉目疏朗俊逸,声音温润,一双清透的眼却如干净又寒凉的深潭,对上这样一双眼,林晋也本能地觉得心慌。 他不自觉后退一步,脸上笑意僵住,咬牙切齿:“林雪青?你没事来我院子做什么?!” 林雪青一步步靠近林晋,明明身高比林晋矮上一截,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种好似一点也没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感觉让林晋本就被酒精搅成一片浑水的脑子越发混沌,胸腔中也不受控制地涌出恼怒与怨恨。 自从眼前这人在国子监得到七皇子庇护以来,就在自己面前越发得寸进尺,分明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以前只会躲起来唯唯诺诺的小子,如今却敢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林晋眼中有血丝漫出,他真是恨极了林雪青。 惯会做戏,实际上就是个不要脸的贱人! “林雪青,你放肆!你什么身份,谁准你进我院子的!”酒精给林晋增添了几分胆气,令他不顾一切、口出恶言,“谁准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的!” 他越说胸腔中的恼怒便越是浓烈,恍惚间还觉得林雪青是小时候那个任他责骂从不还手的下贱货,快速上前抬手就要落在他脸上。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林雪青抓住了。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些厌恶与隐晦的憎恨,抓着林晋手腕儿的力道不由加重。 “啊!”林晋疼得脸色一白,声音尖利又凶狠,“松开!想死吗,快给我松开!!” 林雪青对他真是厌烦极了,甩开他的手,慢条斯理拿出一块帕子擦手,声音冷漠: “酒醒了吗?” 他这话说得危险,好像林晋敢说一句没有,他就会用更直接的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林晋心中惊惧,忍不住又退后一步:“你想做什么?我是你兄长!” 林雪青嗤笑:“兄长?你看看你哪一点像一个兄长?愚蠢、自大、被人算计还不自知,有你这样的后辈,林家真是家门不幸。” 林晋一愣,从他这言语中品出些许不安的味道:“你说什么?” 林雪青的眼神利起来,看着林晋:“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林晋心中一慌,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依然死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林雪青挑眉。 林晋心中的不安感愈甚,眼神也跟着四处乱飘,但就是不回答林雪青的话。 林雪青似是觉得他这个样子有趣,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放心了。” 林晋一愣,没想到林雪青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了。 他刚才那模样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林雪青像是松了口气,对林晋似笑非笑:“幸好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林雪青慢条斯理,脸上的笑意让林晋觉得格外刺眼,但他紧接着的话却让林晋的脸色骤然苍白。 “今夜西启侯世子贺成江与二皇子当街遇刺,双双重伤昏迷。陛下震怒,正命人仔细查呢,而且我听说贺成江的手下还抓住了一个活口。” “什么?那个人是二皇子?!!” 林晋脸上没了半点血色,连最后那点儿醉意也被林雪青的话惊得烟消云散。 林雪青笑意收敛,眯起眼睛:“嗯?” 林晋表情慌乱,即便面对林雪青也难以收敛。 他没想到那个与贺成江勾肩搭背、面容背光看不清晰的人竟然是二皇子! 二皇子怎么会和贺成江那么亲近? 而且…而且他们最后还上了同一辆马车! 他原以为最多只是京中哪个不知名的小官家的人,为着贺成江的世子身份才如此讨好亲近。 可……那人怎么会是二皇子? “这不可能……”林晋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 他只是想教训贺成江,将人赶出京城去,可从没想过要牵连到二皇子。 谋害皇子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就在这时,林府前院忽然传来巨大的动静,尖叫与惊呼将原本沉寂的林府点亮,林晋听见有金属碰撞的声音飞快朝着后院靠近而来。 “外面……怎么回事?” 林晋自从从林雪青口中得知今夜发生的事情,心中的不安就到了极致,此刻说话时声音不停地颤抖。 林雪青面无表情,上前走到院门口,便看见从前院一路蔓延过来的火光,皱紧了眉。 “有人闯进来了。” “谁?”林晋险些尖叫,双腿发软,“是谁?” 林雪青没有说话,走出林晋所在的院子,就看见穿过前院门廊朝这边过来的人。 那些人身穿禁军服饰,腰佩长刀,面容肃杀,半点不理会周围企图阻拦他们脚步的林府下人。 林雪青看到了这些人,偷偷挪到院门边来的林晋自然也看到了。 他没想到这件事会惊动禁军,心中有鬼顿时后退,朝着自己屋中跑去。 林雪青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一双冷然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下闪过一抹残忍的笑意。 禁军已经来到了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林雪青,片刻后对他一拱手还算温和:“林给事中。” 林雪青态度礼貌,对那人回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不知诸位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林晋行刺皇子,图谋不轨。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还请给事中不要阻拦。” 林雪青惊愕,似是没想到林晋竟会做出这等蠢事,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冷静,默不作声的朝着一旁让开,将进入林晋院子的道路让出来。 那禁军校尉见状,再次对林雪青一拱手,紧接着便带着人冲入了院落之中。 那些林府下人见林雪青都没有阻拦,他们也不敢了,只是都停在院外不知道该怎么办。 “都散了。”林雪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对那些下人挥挥手。 下人们纷纷回过神,躬身退走,独留下林雪青还站在那里,听着林晋院中传出的声音。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林雪青回头便看见被人搀扶着的林睿诚快步朝这边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其他林府的人,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几位夫人更是发髻披散,就披了件斗篷便出来了。 “祖父。” 林雪青收敛脸上神色,对林睿诚规规矩矩行礼,紧接着又对其他几位长辈一一招呼。 见到他站在院子门口,林大夫人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怒气上涌: “林雪青你怎么会在这儿!今日之事是不是你招来的,是不是你使计陷害晋儿!” 她越说越恼怒,看上去已经认定是林雪青搞的鬼,也不管旁人,冲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朝着林雪青脸上扇了一巴掌。 林雪青脸被打得偏到一旁,几个夫人见状俱是惊呼出声。 谁也没想到林大夫人会忽然暴起。 林大郎也没想到,等这一巴掌落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还要再继续打的林大夫人:“你这是做什么,疯了不成!” “你别拦我,我今日就要打死他,肯定是他!若不是他算计,晋儿怎会落得如今下场!”林大夫人已然没了什么理智,挣扎着就要继续收拾林雪青。 然而没等他挣脱林大郎,院子里禁军就已经押着一个劈头盖脸,形容狼狈的人出来。 林晋看到林大夫人眼前一亮,连忙大喊:“娘,娘!救我,你救救我!我没有做过!我没有想过要害二皇子!不是我!!娘,你快救救我!” 林大夫人见状,眼眶泛红,挣扎着想要上前,却依然被林大郎死死拦住。 林睿诚则面色冷然的走上前。 禁军校尉看了一眼围在这里的林家人,皱了皱眉,对林睿诚道:“林尚书,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要犯,还请不要阻拦。” “我没有!你们抓错人了!”林晋挣扎喊叫,“我今夜没出过府,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抓我!!” 禁军校尉皱了皱眉,厌恶看了一眼被人押着依然不老实的林晋: “有没有做过不是你说了算的。如今有人指认是你指使,捉拿的旨意也是陛下下的,你便是真的无辜,这趟大理寺也是不得不进! 况且若不是你做的,方才禁军入院时,你跑什么?” 林睿诚看向林晋,深深皱起眉,片刻后才看向那禁军校尉,缓了脸色:“这位兄弟,陛下是怎么说的?” “林晋妄图行刺皇子,图谋不轨,即刻押入大理寺受审。”禁军校尉沉着脸,将安帝所说一字不落的告知众人。 在场不少人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看向林晋。 林晋脸色惨白,眼中全是惶恐与哀求:“我没有!我没有行刺皇子,祖父,你信我!你救救我,我不能进大理寺,我会死的!祖父,祖父,你信我,我没有做啊!!” 林睿诚也不相信林晋会做出此等事情,但是从他的表情和急切的言语中,他心中又不得不多了几分怀疑。 他真的没做吗? 若真的没做,他为何如此惶恐? “我等还要返回宫中与陛下回禀,不便在林府逗留。若林尚书有什么想说的,之后亲自去求见陛下与陛下说明。”禁军校尉皱起眉,对林晋明显已经极不耐烦了。 林睿诚皱起眉,看了一眼那禁军,又看向一直不停说着自己冤枉的林晋,所有想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最后只得让开。 见林睿诚都已经让开,其他人也只能给禁军让路。 虽然还不知禁军所说罪名究竟是否成立,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日一旦被禁军押送出门,以后便全毁了。 林大夫人怎肯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落得这般下场,当即甩开林大郎的手,拦住禁军道路:“不行,你们不能将晋儿带走!” 禁军校尉眯起眼,眼中杀意隐现。 林睿诚好歹是礼部尚书,他给三分薄面也是应该,但这个女人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挡在他们面前,若不是考虑到林睿诚还在,他此刻已经毫不客气拔刀将人斩了。 “林尚书,你们林家这是什么意思?”禁军校尉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 林大夫人也看向林睿诚,哀求道:“父亲,晋儿是您孙儿,他平日虽然喜欢胡来,但绝不会干下行刺皇子的事,此事一定有什么隐情。您不能让他们带走晋儿,一旦他今日出了这个门,晋儿就毁了啊!!” 她声音哽咽,脸色苍白,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仿若天都塌下来了。 晋儿分明答应过自己会安分,他怎么会去行刺皇子,这绝不可能,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林晋也是大哭,连连说着自己是冤枉的,那一身狼狈的样子看着还真有几分可怜。 林睿诚看着林大夫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阴郁。 那禁军校尉的手也已经摸上了腰间刀柄。 “还不将大夫人拉下去,都站着做什么?”林睿诚苍老的声音仿佛含着砂砾,令周围瑟瑟发抖的下人都是一激灵,其中几人连忙上前,拉着想要挣扎的大夫人退到一旁。 “父亲,您不能这样!”林大夫人泪流满面,“父亲!晋儿他不是这样的孩子,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啊!!” 禁军校尉与林睿诚对视一眼收回视线,将手从刀柄上挪开,冷哼一声,对身后人一挥手,大步离开了林家。 林大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禁军带走,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一样软倒在地上,泪流如瀑。 林睿诚扫了一眼,冷道:“将林大夫人带回去。” 那几个下人立刻应声,拉起林大夫人便朝着大房所住的院子过去。 林睿诚随即又看向其他人,沉默须臾:“都散了。” 众人看了一场戏,对林晋也都是各有想法,闻言也不敢多说,纷纷行礼离开。 而就在林雪青转身时,林睿诚却将他叫住,一双凌厉的眸子仿佛要将他看透:“你留下,老夫有话问你。” 第194章 心疼 西启侯府,世子院。 松云百无聊赖地盘坐在屋檐之上,手上提着一根从下面草丛中摘来的不知名草叶,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晃着,不知道在逗弄什么东西。 一丝不同寻常的响动传入耳中,松云原本无聊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眼神凌厉地扫过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 他声音不大,还亮着灯的屋里没人听见。 松云翻身跳下屋檐,手已经摸上了腰间刀柄。 忽然间,一道人影映入眼中。 松云瞳孔一缩,当场愣在原地,嘴巴开合却不知道该发出怎样的音调。 纪砚尘披着玄色金边斗篷,清冷的眉眼掠过松云,声音很轻:“你家世子呢?” “世子……”松云如梦初醒,很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差点以为这都是自己的幻觉,不过很快纪砚尘那熟悉的眼神就将他唤醒了。 他立刻站直,有些惶恐:“世子在屋里呢,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纪砚尘穿过他朝门口走去,淡淡道: “过来看看。” 松云:“……” 忍不住抬头看太阳。 这位爷竟然亲自来了,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升的? 哦,不对,太阳还没升呢。 松云挠挠头,转头就看见纪砚尘已经来到了门前,一激灵想起自家世子身上的伤,连忙拦住:“那个…殿下,属下还是通报一声?” 他说话小心,生怕惹到了这位爷,后面指不定他家心眼儿偏得跟什么似的的世子就要给他穿小鞋呢。 纪砚尘没被惹到,但觉得这话很荒谬:“通报?” 松云也不想,但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做护卫真难,不通报可能被穿小鞋,通报了惹怒上司老婆也要被穿小鞋…… 他怎么这么苦? 纪砚尘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屋里忽然传来贺成江中气十足的声音:“松云,把上次从方老那儿顺的药丸给我拿来。” 松云动作一顿,小心翼翼看向纪砚尘。 纪砚尘对他挑眉,嘴角诡异的上扬了微小的弧度,对松云伸出手。 松云:“……” 最终,他没能抵挡住纪砚尘的眼神,乖乖将药放在了对方手心。 纪砚尘回给他一个“算你识时务”的表情,转身推开了房门。 松云不敢说话,只能默默找了个离屋子最远的角落,默默缩成一团。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上司的老婆地位更高呢。 \/耸肩。 。 贺成江正在处理身上伤口,因为有伤在背上,他看不见,便只能将太医给的药粉一股脑全倒在背上,再想方设法抹开。 这个过程比之前故意受伤还要难,没一会儿就给贺成江折腾出一身汗,既有疼的,也有热的。 到最后他也放弃了,囫囵抹抹得了,反正自己也会好,好慢点他还能多休息几天。 听见背后房门动静,他以为是松云把自己要的止疼药拿来了,随手把搭在床边的衣服拿起来就要穿上,却被拦住了。 贺成江一愣,偏头一眼就看见了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纤长五指。 几乎是瞬间,他就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跳起来,给自己翻了个面,对面无表情的纪砚尘露出一个和善亲切的微笑,同时在心里暗暗决定要给不知道提个醒的松云穿小鞋! “阿砚,你怎么来了?” 贺成江挑眉,眼中带着惊喜。 他是真惊喜。本以为,纪砚尘就算得知自己受伤也不会来看自己,却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这大晚上的跑来。 贺成江习惯性地亲近纪砚尘,抬手就去拉他,刚碰到冰凉的手背就被拍开。 纪砚尘抿着唇居高临下看他,眉眼清冷,与他对视片刻,一扬下巴:“转过去。” 贺成江不敢给他看伤,往床里缩了缩:“还是别了,没什么好看的。” 他第一次在纪砚尘面前表现得如此弱势。 但纪砚尘显然不领情,眼神更冷了,坐在床边凳子上,也不说话。一身气势可算让贺成江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太子殿下的威仪。 这下贺成江是真不敢说什么了,慢腾腾、极不情愿的转过来,露出了自己背上看着有些狰狞的伤。 纪砚尘看着那道刀伤,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贺成江听不到身后动静,看不到纪砚尘的表情,心情就十分烦躁,但又觉得自己理亏,小声哄道:“你别怕,伤口不深的,我有分寸。” 纪砚尘对此不置可否。 伤口的确不深,也就是表面看起来触目惊心,实则可能还没有他手臂上的伤来得严重。 在那长达半年的被追杀中,纪砚尘不止一次受过比这个还要严重无数倍的伤。 但即便如此,纪砚尘还是感觉出自己心情不好。 非常不好。 尤其是看到贺成江身上的伤,就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抓挠,让他想弄碎些什么东西,但手边却什么也没有。 纪砚尘慢慢收紧双手,在长久到贺成江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伸出手毫不怜惜地按在那不均匀洒着止血药粉的伤口上。 “嘶!” 这下应该是真的疼了。 贺成江肌肉都在痉挛,肩膀轻轻颤抖,不断抽气。 纪砚尘也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冷意,语气却有几分让人分不清具体情绪的笑意: “确实不严重。” 贺成江一顿,隐约从纪砚尘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敢确认,只能小声地装可怜:“阿砚。” 纪砚尘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猫爪子挠在人心上。 贺成江又顿了一下,声音更小了:“……疼。” 纪砚尘有些没听清:“什么?” 贺成江转过身,猝不及防将纪砚尘抱住,脑袋在他脖颈间蹭啊蹭,声音有些委屈:“疼。” 纪砚尘愣了一下,心脏跟着他这个字颤了颤。 他身体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人的话,过了很久才抬起手避开他的伤口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无需更多言语,贺成江已经明白了。 他的阿砚是心疼他了,才会这么大半夜跑来。 原来他心里的确是有那么些喜欢自己的,不全是算计,也真的有真心………… 第195章 想你了 仗着这点儿心疼,贺成江抱着纪砚尘就不撒手了,一个劲地蹭他,嘴里哼哼唧唧,像个粘人的小孩。 纪砚尘忍了忍,最后没忍住,黑着脸摁在他伤口上。 疼得贺成江立马松了手,委屈又可怜地看他。 纪砚尘不理他,起身让松云去重新拿药和纱布,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贺成江还是原来那个姿势,像只担心被主人厌弃的小狗一样,巴巴地看着他。 纪砚尘又心软了,叹了口气:“转过去,孤给你上药。” 贺成江小心睨他: “你……生气了吗?” “生什么气?”纪砚尘挑眉,将松云拿过来的药看了看,紧接着就摸出之前贺成江要的药丸二话不说塞他嘴里,堵住了他又要装可怜的话。 贺成江:“……” 他乖乖闭了嘴,慢腾腾地转过去,片刻后耳朵有些红:“阿砚。” “嗯?” “我想你了。”贺成江小声道。 纪砚尘手里拿着药正一点点洒在贺成江的伤口上,听着这话手险些一抖,片刻后才继续动作,只懒懒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贺成江继续:“好想看你。” 他作势就要转头,被纪砚尘喝住:“别动。” 他果然没动了,沉默片刻又道:“……我们已经十天没见了。” 纪砚尘看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平直的嘴角终于放松,微微扬了扬:“现在不是见到了?” “不够。” 贺成江摇摇头,哼哼着像是在撒娇,“真的很想一直看着你。” 纪砚尘笑了一声,终于上好药,给贺成江缠上纱布,又将东西交给松云后才回来重新坐下。 贺成江伸手就想抱他,但被拒绝了:“别动,伤口会崩开。” “……” 这一刻,贺成江无比后悔,为什么自己就非要受这伤。 纪砚尘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好笑:“受伤了就好好养着,林家后续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贺成江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纪砚尘只是浅浅一笑:“林晋再也出不来了。” 贺成江听出纪砚尘话中要拿林家开刀的意思,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把严魏庭叫来京城,是打算第一个拿严家开刀呢。”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纪砚尘漫不经心,“但谁让林家这么蠢,送上门的突破口,若不用上岂不白费林家一番心思了?” 贺成江偷偷摸摸去牵纪砚尘的手,见他没有反抗才大胆了些,用粗糙的指腹轻轻勾着他的掌心:“难道不是你和林雪青联起手来,让林晋栽这个跟头的吗?” 这事对贺成江不是什么秘密,否则今晚贺成江大概就不是只受这点儿伤了。 纪砚尘也大方的承认了: “那又如何,他若没有能算计的地方,也进不了大理寺那种地方。只可惜没能让他去监察院走一遭,看来我这父皇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在意二弟啊……” “监察院?”贺成江此前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地方。 纪砚尘看向他,解释道:“监察院由太祖皇帝建立,负责替皇帝调查一些不能明面的案子。监察院的刑司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凡进去一次,出来就基本没有全的。” “这么厉害?”贺成江有些惊奇,“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些年监察院势微,在外界的威势已经不如大理寺,就连很多新上任的官僚也不知道它的事。……我已经很久没听说陛下动用监察院去调查什么事情了。” 贺成江若有所思:“听着已经开始名存实亡了。” 纪砚尘点头:“我让你在安帝面前留下印象,也是为了它。若你未来能成为监察院总督,朝会中会更好走些。” 贺成江挑眉:“我能进?” 纪砚尘闻言停下,用让贺成江有些哭笑不得的语气摇头:“恐怕是进不去了。不过没关系,去不了监察院还有京郊四营。” “京郊四营?”贺成江有些讶异,忍不住坐直了些,“你想让我去京郊四营?” 纪砚尘挑眉看他:“怎么?你不愿意?” 贺成江眼睛亮起来:“当然不是!京郊四营可是真正的兵营,和兵马司那种陪着巡城司小打小闹的地方不一样。不过安帝应该不会将这个位置给我?他忌惮着我爹呢。”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世家自襄州一事后就开始疯狂扩张,朝中虽还有清流一派看着,但陈柏言好歹已经是丞相,世家的威势几乎是达到了顶峰。 安帝不会乐意让世家继续发展下去。但他如今在朝中无人,你或许会是他其中一个选择。” 贺成江想了想:“我应该怎么做?” 纪砚尘沉默了片刻:“我之前让你做的那些,你都做了吗?” 他指的是之前严魏庭的事。 当时在安帝面前所有的话几乎都是纪砚尘教他说的。 贺成江老实点头,想起当时安帝的反应,忍不住道:“你对安帝还真是了解。” 纪砚尘闻言笑了起来,很干脆地道:“我大概是现在这个天下最了解他的人了。” “就这,他还没被你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还真是稀奇。” 纪砚尘愣了一下,脸上笑意收敛起来,似乎是有些出神。 贺成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他有点忍不住,于是伸手去勾纪砚尘,想将他拉到自己怀里。 纪砚尘回过神,拍开他,意有所指道:“不是我不能,只是我不想。” 贺成江挑眉。 “我其实不太想坐那个位置。”纪砚尘解释道,“但他们都在逼我……” 贺成江后悔了,他就不该提的。 他拉了拉纪砚尘的手,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然后十分无赖的靠在床边伸出手:“抱。” 纪砚尘的表情应该是无语的。 这如同小孩要糖吃一样的手段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纪砚尘绷着脸,与贺成江对视许久,最后妥协在他那仿佛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下,倾身过去将他抱住。 贺成江很用力的回抱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脖颈间。 纪砚尘微痒地偏了偏头,贺成江便像是被刺激到了,一下又一下舔吻他的耳朵与脖颈,那逐渐就变了味道的亲吻把纪砚尘气笑了: “贺成江,可真有你的!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第196章 罚 禁军夜里闯了林家,当场带走了林晋的消息天亮就传遍了整个郢都上层圈。 世家的人更是当夜就收到了消息。 本来众人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安帝会命禁军拿下林晋。可很快二皇子与贺成江遇刺是林晋动的手的消息便又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来。 顿时所有人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林家那个废物嫡子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情。 当然要说他是冲着二皇子去的,这些人也不信。 好歹是世家养出来的人,林晋应该还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那就只能是冲着贺成江去的。 要说还是林晋太蠢,没弄清楚对方身边跟着谁就让人上去收拾,最后生生把自己搞进牢里,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除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外,郢都中还有一个人,对林晋可谓是深恶痛绝。 那就是昨夜被安帝视若无睹的巡城司统领。 他昨夜夜半被人从美人床上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就去了西启侯府,结果本来要召见他的安帝不知为什么把他给忘记了,直到走时都没看一眼。 许是后来回宫又想起来。 安帝直接就命人打了他二十大板,紧接着就降了他的职,令他从原本还算有点脸面的巡城司统领一下子就变成了寂寂无名的小人物。 他简直气死了。 想他在这到处都是皇亲贵胄的郢都要爬上这个位置有多难。 虽然巡城司的事不好做,还容易被那些贵人刁难,但也是这个位置见到的贵人最多,平时稍稍运作便能赚得盆满钵满,还能和那些贵人打好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平步青云了。 结果现在倒好,就因为林晋那个蠢货,他的官位没了! 若不是进不去那大理寺,他都恨不得进去将那该死的混蛋玩意儿弄死! 外面都在为林晋的事情讨论得不可开交,各方都想看看林府那边是什么反应。 林府却是一片安静。 除了林大夫人外,也再没有人惦记林晋,林家就好像一夜之间少了个嫡子,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只不过其他人刚醒就听说昨夜被林睿诚留下来的林雪青被罚跪了祠堂——一直从昨天夜里他们离开,跪到如今。 关键是林睿诚还专门吩咐了外面守着的人,罚跪期间不给任何吃食,也不准让任何人过来探视。 一些人不由得想到了昨夜林大夫人发疯时的那些话,心思活络的更是有了猜测: “你说,那林晋被带走是不是真的是林雪青做的?” …… “是。” 林雪青跪得笔直,一张脸上有整夜未睡的憔悴与苍白。 他对林睿诚没有任何隐瞒。 其实那些事也瞒不住林睿诚,他又没刻意让人做干净,林睿诚想查不要太简单。 林睿诚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哪怕做局将兄长害得进了牢中也依然脸色平静的庶孙,一双锐利的眼好似要将他整个人看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睿诚问。 林雪青想了想,抬头对上林睿诚的眼睛:“如果我说我只是想为林家铲除一个隐患,祖父肯定是不信的。……那您就当作我单纯的想要报复他。”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站在一旁的管家吓了一跳,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个林家最有出息的庶小公子,心中只觉他真是大胆。 林睿诚却不受这些话的影响,紧盯着林雪青:“老夫只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林雪青沉默下来。 他微垂着头看着地面,很久都没有说话。 林睿诚也没有说话,他似乎在耐心等待着林雪青的回答,既不着急也不催促,好像老僧入定一般冷静。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林雪青终于苦笑一声:“好。我就是想报复他,从小到大,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国子监我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因为他是嫡子就可以随意辱骂殴打我,就因为我是庶子就要一直忍让。我恨死他了,祖父……” 林睿诚再次对上林雪青的目光,看着少年人眼中的怨恨,却依然没有说话。 林雪青将林晋从小到大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就连林大夫人害死他母亲的事情也再度拿出来说,可就是没得到林睿诚的回答。 慢慢的林雪青就再次安静下来。 他似是不知道林睿诚到底想听什么,干脆破罐子破摔,抿抿唇:“祖父,如果林晋没想过要害贺成江,他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林睿诚点点头。 林雪青更加疑惑了,不解的看着他,随即便听见林睿诚冰冷的嗓音: “你陷害兄长于不义,心胸狭隘,丝毫没有同为林家人的自觉。” 他每说一句,林雪青的脸色就变一分,到最后脸色蓦地苍白,似乎没想到林睿诚会这样说。 林睿诚却像是没看见他的脸色似的,继续道:“从今日起你便跪在这祠堂中抄弟子规,什么时候将弟子规抄满一百遍,你什么时候再从这里离开。” 他说完便离开了祠堂,丝毫没给林雪青任何反应的机会,等他想起来想要辩解争论的时候,林睿诚早已经没了人影。 很快便有下人将抄书的笔墨纸砚带了进来,规规矩矩在林雪青面前摆好,给他伺候笔墨。 林雪青看着那下人,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笔,状若无意般问道:“外面如何了?” “今日不用上朝,家主与管家回了院子,似是说了些公子的事,属下没敢靠得太近,没听清。大夫人吵着要去大理寺狱中看林晋公子,被家主安排的人拦了下来,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动静。” 下人压低声音回道,上好的徽墨在砚台中晕开浓黑的痕迹。 林雪青沾了一些,在空白纸上落下字迹,轻嘲:“老家伙,倒是会装。” 第197章 提审 。 林晋昨夜就被禁军丢进了大理寺牢中。 刚进来的时候,他险些就被里面的味道熏得吐出来,整个人扶在墙边干呕,摸到一手滑腻腻的东西,又立刻缩回手。 前面掌着灯烛的狱卒看见他的动作,没什么情绪地道:“林公子小心,今夜前狱中刚拖出去个受不了刑死掉的人,这些墙上怕还有那人的血,可别沾上了恶心。” 林晋一抖,惊惧地看向自己湿漉漉的掌心,摇曳的灯烛光芒下他的掌心全是浓稠恶心的殷红血迹。 “哇!” 他当场就承受不住,蹲下来吐了个天昏地暗。 前不久吃的酒混着没消化干净的食物吐了满地。 那掌灯的狱卒很是后悔。 他不应该在这里吓唬林晋的,应该先把他带到牢房里再说。 他有些不耐烦,看着林晋那模样更觉得恶心,催促道:“林公子别磨蹭了,赶紧跟上来。” 林晋眼睛都红了,看向那狱卒,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悲切。 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他明明只是想收拾贺成江而已! 林晋最后还是跟着狱卒走进了牢房,一路上他能看见许多面容憔悴狼狈,身上带着伤的犯人。 他们三三两两缩在牢房中,走过时能闻见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其中还混杂着一些令人恶心的恶臭,让林晋很不舒服。 好在,他所在的牢房中没有别人。 或许是知道他和林家的关系,这些狱卒没有太过为难他,牢房中也还勉强算得上干净。 林晋站在牢房中央,听见身后上锁的声音,回头快步走到牢门口,扒着栏杆眼眶有些红。 狱卒看见他,什么也没说,将钥匙挂回腰间便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林晋哽咽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缩紧角落,睁着眼睛盯着牢房里的小窗,安静地看着外面浓黑的天色。 他以为等天亮,他的祖父就会想办法将他从这该死的地方带出去,就算他祖父不管他,他娘也会管的。 他一定能从这里出去。 皇上也一定会查清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的。 然而,他并没有等来自己祖父的人,也没有等到他娘。 外面天色亮起时,林晋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耳边许多嘈杂声音凑在一起,他一开始还会去分辨那都是些什么声音,分辨其中有没有脚步声,那些脚步声会不会是来带他出去的人。 可没有。 窗外的天从将将破晓到天色大亮,一缕太阳从栏杆外透进来,他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嘭!” 牢门忽然被人用刀鞘撞响,很大一声,将恍惚的林晋击得浑身一震。 他猛然转头看到昨夜带他来的狱卒站在外面。 一丝希望浮现,林晋立刻起身冲到门口,看着狱卒,嘶哑着声音问:“是不是我祖父来了?是不是他来带我出去了?” 狱卒皱起眉,看着这个只在牢里待了一夜就好像傻了的世家子弟,冷嗤一声:“什么你祖父?你犯下那种罪,真以为谁还能救你呢。” 林晋眼中的希冀碎裂,喃喃自语:“怎么会?我是林家嫡子,我祖父不会不管我的,我娘也不会,他们肯定会来的。” 狱卒越发觉得林晋疯了,在这儿异想天开。 若是平常他或许有心情和这位落魄公子说上几句话,但今天不行,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他拿钥匙开了锁,推开门对林晋扬了扬下巴:“嘿,别愣着,走。” 林晋看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去哪儿?” “去哪儿?苏大人正提审你呢,快点儿,别磨磨唧唧的,小心我抽你啊。”狱卒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扬了扬刀鞘,作势想打。 林晋早没了昨夜对林雪青时的嚣张,见状连忙抱头,生怕那刀鞘真的就落在身上。 狱卒啧了一声:“赶紧出来。” 。 林晋很快被带到堂上,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昨夜的衣衫皱巴巴,早没有世家子弟的规整与傲气。 最上首坐着的是大理寺卿苏文华,旁边还设有一张椅子,上面正坐着一个身穿宫服的太监,手中拿着拂尘,一双眼正仔细打量着林晋。 那是李德贵,今日专门奉了安帝旨意前来的。 林晋曾经不止一次在宫廷中见过这位总管,今日再见到的时候他却只觉得心慌。 李德贵的目光只在林晋身上短暂打量了一会儿,就看向苏文华:“苏大人,时辰不早了,咱家还等着回去伺候陛下呢,是否可以开始了?” 苏文华看着林晋,眼中有怜悯。 虽说世家一体,若是林家出事他们苏家也未必能讨到好处,但这林晋这次实在没长脑子,也怪不得他。 他敲了敲惊堂木,看着林晋:“昨夜二皇子与西启侯世子遇刺,有人指认此事你是指使。林晋,本官问你,你可认罪?” 林晋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场面,脸色有些发白,但他也知道他一旦承认了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他决不能承认。 林晋勉强冷静下来:“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放肆,有人证你还不认罪!”苏文华皱眉,看着凶神恶煞。 “我不知道大人说的人证是谁,我那夜根本没有出过门,大人若不相信大可以去询问我的小厮。”林晋深吸一口气,心中其实十分忐忑。 苏文华眼神冷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将昨夜抓到的刺客带上来!” 他话音落下,立刻就有人出去,没多一会儿便将昨夜那人提溜了上来,毫不客气的丢在林晋脚边。 林晋原本勉强平复的心情在看到那面目全非的人时立刻崩溃了,他惊得面色苍白尖叫着连连后退,摔倒在堂中,惊惧地瞪着那濒死的人。 “将你昨夜所说再说一遍。是谁指使你刺杀二皇子和西启侯世子的?”苏文华居高临下,对那已经没几口气的刺客道。 刺客完好的一只眼睛在堂中转了一圈,最后猛地定在林晋身上,还没开口便先流出血泪。 那声音仿佛破漏的风箱,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嗬嗬的喘气声。 他死死瞪着惊恐万分的林晋:“是他!是他指使的!他还让我砍掉贺成江的右手!” “不是我,你胡说!”林晋尖叫。 ——分割线—— 前面欠的字数总算补完了,明天会调整各章字数,做一些小修改。 第198章 暗中调查 苏文华用尽办法,林晋也没有承认是自己策划谋杀二皇子,哪怕到了最后,他也只承认了自己出手对付贺成江的事情。 苏文华最后看向坐在一旁不知道是什么想法的李德贵。 这位宫中内侍是代表安帝过来的,某种意义就代表安帝亲临。 这案子审到哪里算结束,到哪里可以停下,他这个大理寺卿说了不算,还得看这位的眼色。 李德贵当然也注意到了苏文华的表情,他轻轻甩了甩手中拂尘,从位置上站起来: “事已至此,依杂家看,此事恐怕真是另有阴谋。不过贺世子受伤陛下也十分生气,苏大人相比应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苏文华神色一动,当即点头:“是,这件事的确严重,下官一定会好生看管林晋,等候陛下发落。” 李德贵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比刚出来时还要狼狈的林晋,匆匆回了宫。 安帝听闻最后的结果,转头对站在下方的禁军统领开口:“那另一批人可有什么消息?” 禁军统领于彤恩立刻回道:“昨夜传回的消息,几个护卫都没能抓到另一批人的活口,活下来的都是收了林晋银钱准备对贺世子动手的人。” 安帝皱起眉。 于彤恩等了一会儿继续道:“不过我们从其中一具尸体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罢,于彤恩取出一张破碎的绢帛,举过头顶。 李德贵立刻就将东西呈到安帝面前。 安帝拿起那绢帛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于彤恩解释道:“这绢帛乃皇家之物,只有皇室宗亲能用。” 安帝动作一顿,顿时眯起眼:“你是说……” 于彤恩不敢说,但他已经几乎将那些人来历的答案甩到安帝脸上了。 安帝脸色阴沉下来,不知想到些什么,怒而拍桌:“查!给朕去查,此物到底是谁的东西!” 于彤恩领命就要离去,却在出门前又被骤然冷静下来的安帝叫住:“等等。” 于彤恩不解。 安帝一手抓着那绢帛,捏得很紧,表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阴沉,许久才忽然一摆手:“不用查了。” 于彤恩:“?” “这件事到此为止。”安帝沉声道,看过来的眼神带着阴鸷,让于彤恩立刻低下了头,“林晋买凶刺杀皇子,罪不可赦,三日后问斩!” 于彤恩惊了一下,安帝这是想要把这个案子压下啊。 为什么? “你还有什么问题?”安帝看着他。 于彤恩一激灵,立刻答道:“没有。” 安帝脸色这才稍稍温和:“下去。” “是。” 于彤恩离开后,李德贵不敢说话,在旁安静奉茶。 安帝将手中东西丢开,想了想:“李德贵。” “奴才在。” “去让人将曲云回给朕叫来。” 曲云回? 那可是监察院总督,陛下见他做什么? 李德贵心中一惊,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后连忙将命令吩咐下去,这才回到安帝身边。 出了那绢帛的事后,安帝就一直有点心神不宁,批了一会儿折子,忍不住问:“林家那边是什么反应?” 李德贵能察觉到他的心情,老实道: “林家没什么反应,只有那位林大夫人闹过几次,但都被林尚书压下了。” 顿了顿,他试探着道:“奴才瞧着,林家像是要舍了这位林公子,今日大理寺审问许久,也不见林家出面…” “一个林家的废物纨绔。”安帝冷嘲,“舍了也就舍了,他林家又不是没有别的子嗣。” 李德贵听着安帝的语气,闭上了嘴。 安帝反而好像更烦躁了,将手里折子一丢,想说什么,外面的人正好在这时通报曲云回来了。 曲云回一身玄色长袍跨入殿中,神色冷然,目光轻飘飘扫过李德贵落在安帝身上,规规矩矩行了礼。 “不知陛下叫微臣前来所谓何事?” 安帝将绢帛递给李德贵,示意他将东西拿给曲云回。 曲云回有些疑惑,接过绢帛翻看起来。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安帝直接开口。 曲云回看了一眼安帝,挑了挑眉:“认得。云龙锦,蜀中贡品,向来只销给皇室,皇室宫服大部分都是用的这种材料制作。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那你可知昨夜的事情?”安帝又问。 曲云回猜到什么,点点头:“听说了。不过这件事陛下不是都交给大理寺那边调查了吗?” “昨夜不止林晋动手。”安帝沉声道,“另一批人没抓住活口,于彤恩只从尸体上搜出了这个东西。” 曲云回惊讶,他显然也有了和安帝一样的猜测。 这另一批人莫不是皇家人指使的。 可若是如此未免有些过于刻意了…… “朕要你暗中替朕调查此事,找到那批人背后主使,你可有异议?”安帝继续道。 曲云回回神,立刻道:“不敢。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找出那幕后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 “微臣身份低微。此次调查的那些人又都是贵人,微臣担心他们中或有阻挠之人。”曲云回缓缓道。 “这是朕的旨意,谁敢不从。”安帝皱眉,“若有阻挠调查者一律拿下,不过此事不能过于嚣张。” 曲云回露出一抹笑:“微臣明白,微臣定不辱命。” 殿中安静少许,曲云回若有似无的看了李德贵一眼,又意有所指开口:“陛下,若此时查出不该查之人,又该如何处置?” 李德贵一愣,旋即便想明白,曲云回这是在暗指太子纪砚尘。 那位是先帝亲封的储君,若非谋逆大罪按理都是可以从轻发落的,但谁都知道安帝不喜欢纪砚尘,若此事查出是太子动的手,这位太子殿下…… “杀了。”安帝冷然的声音让人心惊,“做得干净点儿。” 曲云回好似早就猜到这个答案,只稍稍挑了挑眉便告退离开了。 等他走后,李德贵便感觉到安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到刚才他说话的语气,身上顿时就出了一层冷汗。 不等他开口说话,安帝就转开了目光,李德贵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第199章 被判斩首 林晋被判斩首的消息根本没瞒住林家。 或者说,安帝最不想瞒着的就是林家,于彤恩刚离开御书房这个消息就传进了林家人的耳中。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林大夫人。 当她听说林晋将在三日后被斩首时,再也忍不住,大闹着要去大理寺见林晋。 没人能难得住几乎发疯的林大夫人。 消息传到林睿诚耳中的时候,他沉默许久,最后摆摆手,苍老的声音满是冷漠:“让她去。” 有了家主的命令,谁也不敢拦着林大夫人。 苏文华听说林大夫人想见林晋的时候,皱了皱眉。也知道今日若是不让林大夫人见到林晋,她怕是不会罢休,便也只能摆摆手,让人将她带入狱中。 林晋上午受了刑,身上的外衣已经破破烂烂,雪白的里衣有着斑驳的血迹。 林大夫人只看了一眼就流下泪来。 “晋儿……” 林晋筋疲力尽,恍惚间听见林大夫人的声音,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林大夫人第二次叫他时,他才浑身一震,扑向牢门,拉住林大夫人的裙摆。 “娘?娘!您是来救我的吗。”林晋哽咽,上午所受的委屈在看到林大夫人时瞬间决堤,“娘,你救救晋儿,晋儿真的没有谋害二皇子,晋儿只是想教训贺成江,从来没想过要任何人的命啊!!” 他喊得撕心裂肺,嗓子像是撕裂般疼。 林大夫人颤抖着拉住林晋沾着血还有不少细小伤口的手,只觉心疼不已:“晋儿,你别怕,娘知道你没做,娘知道……” 林晋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紧抓着林大夫人不放手,眼泪混着脸上几乎干涸的血迹滴落,声音颤抖又惊惶: “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不好!你把我从这里带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再这里待了,这里好脏,好恶心……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娘!” 林大夫人无法回答林晋的话,喉咙中只剩下哽咽。 林晋从她的态度中察觉到什么,原本想说的话卡了壳,好半晌他才压低声音: “娘,外面…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大夫人颤了颤,忍住眼泪:“晋儿放心,娘…娘现在就进宫,娘去找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定能救你。晋儿别怕,娘一定会救你的。” 林晋瞳孔一缩,从林大夫人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他原本抓着林大夫人的手慢慢松开,不住颤抖,脸色发白。 “祖父呢?” 林大夫人一愣:“什么?” “祖父呢?他为什么没让人来?”林晋忽然扑在栏杆上,眼睛赤红,吓得林大夫人惊叫一声,险些撞上后面的牢门。 林晋咬牙切齿: “他为什么不能来救我?!他是不是就是想我死?还有林雪青,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事了,他也想我死!他这个杂种!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们也是,你们从小就看不上我,从小就觉得我废物,那你还来看我做什么?你不能带我出去,还来看我做什么!!” 林大夫人被林晋吓到了,惊恐地看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愤怒的儿子,只觉得心都碎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 “滚!你滚!”林晋砰砰拍着木栏,用尽浑身力气,“你给我滚!谁要你来看我!你这个贱人,你滚!!” 林大夫人从来没想到,林晋会这样对她,直接愣在当场。 原本走远的狱卒听见声音,不耐烦地走过来:“发生什么了?” 林晋好像听不见狱卒的话,几乎要将自己所知的所有恶毒言语全都化作刀锋刺进林大夫人的身体。 林大夫人脸色发白。 狱卒看了一眼:“林大夫人,令公子怕是发了疯,您还是走,可别给自己惹上麻烦。” 林大夫人落荒而逃,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此前所有的认知。 。 林晋眼睁睁看着林大夫人离开,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他眼神黯淡,不理会周围牢房里那些人异样的眼神,他独自回到铺着干草的床边,就着原来的姿势躺下,背对着牢门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被打开的声音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林晋。 他回头,看见狱卒站在门口。 “有人要见你。”狱卒对他道。 林晋愣了一下,想到之前林大夫人的话,表情麻木:“是林家人吗?” “不是。”狱卒皱眉,没什么耐心“别在那儿愣着,快点儿走。” 林晋默然跟上。 他跟着狱卒穿过阴森潮湿的牢房,走到外面,明亮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刺得他眼睛疼,忍不住抬手挡了挡。 下一秒一个黑色的影子便出现在眼前。 林晋眯着眼睛看那人。 他不认识对方,但从那人的穿着来看应该地位不低。 “你是谁?”林晋声音干涩。 那人对他笑了一下:“听说你前不久将林大夫人骂走了,那可是最后一个可能能救你的人了,你不觉得后悔吗?” 林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他很不喜欢他的话。 赤裸裸的戳穿了他心里最后一点期待。 “我是来问你一些问题的。”那人没有等待他的回答便继续道,“你应该不认识我,但你应该听说过监察院。” “监察院?” 林晋愣了愣,随即想到很久之前曾经听说的,曾在京城中地位极高,直接由皇帝执掌的势力。 在先帝还在的时候,监察院是朝中人人忌惮的势力,但在安帝上位后,监察院就隐于幕后,如今已经很久没人听说过监察院的事了。 “你…是监察院的人?”林晋疑惑,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的人。 “差不多。”曲云回笑了笑,“陛下命我调查昨夜的事。听说你马上就要被问斩了,所以我特地选在今天来找你。” 林晋恨死安帝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冷冷看着曲云回,片刻后冷笑:“我都要死了,你凭什么还觉得我会说?而且我能说的上午都已经说给苏文华听了,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他不就行了。” 曲云回微笑,漫不经心地往前踱了两步:“看来你真的很想死,连最后一个机会都不愿意把握。” 林晋一怔:“你什么意思?” 第200章 算账 林家。 下人给林睿诚奉了茶,就要告退出去,却忽然被叫住。 “久安。” 那下人立刻停住,回头看向家主:“家主还有什么吩咐?” “大夫人那边怎样了?” “大夫人从狱中回来后脸色就一直不是很好,回到院子后就一直没出来过。”久安回答得很快,显然是一直关注着府中各处发生的事情的。 ——作为一直贴身伺候家主的人,了解府中各处的情况是必要的日常。 林睿诚皱了皱眉:“她什么也没做?” 久安摇摇头,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大夫人极其宠爱嫡公子,这种事情应该非常着急想要帮对方保住性命才是。 “或许是在牢狱中发生了什么?”久安不确定道。 林睿诚沉默须臾:“你派个人去狱中看看他。” 久安应声出去。 林睿诚又发了会儿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很少有人会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许久,他才拿出一张空白信纸,开始书写起来。 没等他写完信,久安就又从外面走进来,脚步有些快。 “家主。” 林睿诚停下动作,微皱眉看向他:“什么事?” “方才二皇子府传来消息,二皇子醒了。” 林睿诚顿时眯起眼睛,想了想,将正在写的信写完,然后将其封好递给久安:“你去库房中寻些东西连同这封信一起送去二皇子府,就说是林府给二皇子的赔礼,务必让二皇子一定要看这封信。” 。 二皇子醒了。 贺成江这边也很快收到消息。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出了门,乘车朝着二皇子府而去。 二皇子刚得知了昨夜的事情,也没想到贺成江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不清楚对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但还是让人将人带了进来。 贺成江心情不好,被人带进屋中时面无表情,眼神也有几分凌厉。 二皇子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扯出一抹笑容:“贺兄今日怎么来了?听说你昨夜也负了伤,应该在府中好好休养才是。” 贺成江对上二皇子的视线,在凳子上坐下,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若不是殿下算计我,我昨夜也不见得会受伤。” 二皇子脸色微变,幸好他在见贺成江之前就把其他人都遣出去了。 若是让别人听到这话,不知会怎么想。 “贺兄这是在说什么?”他还是勉强笑着,“莫不是在怪我昨夜不小心将你灌醉?可我也不知道会有人胆大包天做出那等荒唐的事啊,而且我不也付出了代价吗?” 贺成江闻言直勾勾盯着二皇子不说话,直将他看得不自在才幽幽道: “殿下昨夜将我灌醉真的是不小心的吗?” 二皇子一顿:“你还记得?” “发生那样的事情还能忘记,殿下莫不是将本世子当成了傻子?”贺成江冷哼一声,紧接着又道,“也对,你设局灌醉本世子时也没把我当人看。” “怎么会,我对贺兄一直是欣赏的。”二皇子嘴角一抽,连忙道。 “殿下可知,我若是昨夜将这件事告诉陛下,你会是什么下场?”贺成江冷笑,半点不信二皇子的鬼话。 二皇子一愣,从贺成江这话中听出了些许提醒。 可他越是这样说,二皇子心里就越是好奇——那被他救起来的人到底是谁,才会让贺成江露出这样的神态? 不过二皇子也知道贺成江因为昨夜他算计他的事情很不满,倒没有开口追问,而是选择了更加迂回的办法。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向贺成江服了软: “昨夜之事的确是我害了贺兄,但我也只是想要与父皇分忧。 父皇日理万机,从之前凉上使节提出联姻开始就休息不好,时常头疾发作,偏偏何御史又一直揪着贺兄的事情不可能罢休,我瞧着父皇心力憔悴,这才忍不住想要帮他分忧。” 他说罢,又看向贺成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贺兄,听说西启侯前些年也一直为西境战局困扰,想必你也是能理解我的苦心的,对?” 贺成江瞧着二皇子那拙劣的演技,险些发笑。 好在他忍住了,原本不满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可殿下原本可以直接与我说,再怎样也不应该算计我。” “是我的不是。”二皇子连忙道,“你放心,我已经听说了林晋的事情,父皇也已经下旨将之斩首,不知世子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贺成江心中嗤笑,这二皇子还真是把他当傻子了,这就想打发他。 他盯着二皇子看了半晌,轻笑出声: “二皇子说得对,林晋的事情陛下已经有了决断,他注定会死。如此一来我们之间的账也算是平了。” 说罢贺成江站起身,许是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呼吸滞了滞,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对二皇子比起最开始更加冷淡了: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只是殿下,算计人可以,但最好别算计到我头上来。您知道的,我在炬城野惯了,谁要是让我不痛快,那我也不会让那个人好过的。就算你是皇子我也照样收拾,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贺成江从来没怕过。” 二皇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身为皇子,还从来没人敢如同贺成江这样不给他脸面,偏偏这还是他想拉拢的人。 见贺成江这就要走,二皇子也有些着急了,他这真是赔了夫人还折兵: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成江脚步一顿,站在门口回头看来一眼,那眼神冰冷淡漠,让人心惊:“殿下还有什么事?” 二皇子呼吸略急,顾不得肩头伤口被牵扯,连忙道: “此事是我的错。虽然父皇已经责罚了林晋,但你放心,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贺成江似乎来了点兴趣:“殿下想怎么给我个交代?” 二皇子顿了顿,他也不知道贺成江要如何才能满意,只思索半晌道:“此事虽全是林晋所为,但林家教子无方,也有过错,我将林家交给你处置如何?” 第201章 彻底厌恶 贺成江笑了,他走回来坐下,看着二皇子眼中松懈下来的笑容更觉得好笑了:“殿下,你还是再把我当傻子呢。我要林家做什么,灭了林家我能有什么好处?” 二皇子一顿。 这对贺成江来说不仅没有好处还很可能引来世家的敌意,让他在京中的路更难走。 可这对二皇子是有好处的。 贺成江若是被世家针对,就务必要在京中寻一个靠山。 除他之外的皇子都不得圣心,若想好过一些,为自己做事是贺成江最好的选择。 但贺成江显然也不是会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这让二皇子有些遗憾。 “那世子觉得该如何?” 贺成江收敛起笑容,深深看着二皇子,许久才道:“想拉拢我就该拿出诚意,殿下。我从西境来,却不是什么都不懂,普通的东西打动不了我。” 二皇子一愣,心中更是疑惑。 贺成江却在这时缓和了神色,意有所指道:“不过您既然这么想知道我之前救下的是谁,给你透露一些也无妨。” 二皇子微微睁大眼睛。 他折腾这么多,又是暗示齐靖设宴又是灌醉贺成江,最后甚至为此遇刺受伤,就是为了贺成江嘴里的答案,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简单就打算告诉自己了? 这一瞬间,二皇子突然很后悔听了自己那些幕僚的话,迂回了这么多。 若是直接与贺成江提起,他或许就不会受伤了。 “不过此事关联重大。”贺成江又道,“陛下封了口,我也不能告诉你太多。” 二皇子一顿,几乎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和贺成江闹得不愉快,追问道:“为什么?” “我只能说这件事和严家有关。”贺成江淡淡道,“一旦事情爆发出来,严家必死无疑。” 。 二皇子许久回不过神来。 贺成江带来的消息令他产生了许多猜测——一个和严家有关的人,一个能给严家带来覆灭之祸的人…… 安帝近些年对世家不断把持朝政,压缩清流一派生存空间的行为十分不满。 贺成江所带来的这个人无疑是严家落在安帝手上的把柄,一旦将这个把柄展示出来,严家就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很可能就此覆灭。 这应该是个很好的机会才是。 可安帝为什么又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似乎刻意要庇护严家一样? 安帝在想什么? 他想要做什么? 二皇子百思不得其解,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慕风的声音:“殿下,林家派人过来了,说是想当面与殿下赔礼道歉。” 二皇子思绪被拉回,皱起眉。 他如今对林家简直厌恶到了骨子里,尤其是想到贺成江最开始与自己几乎撕破脸皮时说的那些话。 这一切都是那个林晋造成的! “不见,将人轰出去。”二皇子直接道,“从此往后不准林家人踏入二皇子府一步,任何人来了都不行。” 外面慕风听着二皇子的语气,知道林家这次是真的惹怒了他,照着他的吩咐将林久安轰出府。 林久安脸色难看:“我是奉我家家主的命令来向二皇子赔礼的,你这人怎能如此粗鲁!” 慕风因为失职受了罚,说到底和林家也有关系,有二皇子的厌恶在前,他对林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二皇子说了,从今往后林家任何人不得踏入二皇子府半步,不管你们是想道歉还是想做什么,都赶紧滚,二皇子府不是你们这些人能来的地方!” “你怎么能这么说!”林久安恼火,“那些事分明就是林晋一人所为,你不要污蔑我们林家其他人!” 慕风嗤笑:“表面上看是林晋做的,但谁知道你们林家其他人有没有掺和。舍一人保下其他人,不正是你们惯用的手段吗?” “你!”林久安气死了。 周围路过的百姓也都被这边的状况吸引。 林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部分百姓也早就听到了风声,如今慕风的话更是让他们对林久安投去了鄙夷讽刺的目光。 林久安别无他法,只能忍受着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原封不动带着东西返回了林家。 林睿诚在得知这件事时也没能保持住一贯地沉稳,拍桌而起:“二皇子真是这么说的?!” 林久安不敢隐瞒,将慕风的那些话大致都说了一遍。 林睿诚脸色格外沉:“看来,二皇子是彻底厌弃了我们林家。” 林久安脸色也很难看。 他作为世家的家生子,还从小就在家主身边做事,出门谁不给他三分薄面,今日在二皇子府门前却是让他丢尽了脸面。 “家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就不管嫡小公子了吗?” 林睿诚眼神阴晴不定。 他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林家嫡子被当街斩首。 原本是想写信给二皇子,许以利益使他在皇上面前求个情,只要不是当街斩首,什么样的结局都行。 可偏偏二皇子因为刺杀的事彻底厌弃他们,根本不见林家的人,还说出那种话来…… 林睿诚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家主,雪青公子在祠堂晕倒了。” 林睿诚一愣,只觉得头疼,林晋的事情还没解决,怎么林雪青那边又出了事。 他语气不好:“晕倒了就抬回去请大夫,来寻老夫做甚,老夫难不成还能让他不药而愈?” 管家在外面瑟缩了一下,有些担忧道:“是林大夫人不让人请大夫。” 林睿诚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府中上下都不清净,让九安先退下,出了院子拧眉看着管家:“她又作什么妖?” 林大夫人从狱中回来就不太好,后来听说林雪青在祠堂晕倒被抬回院中,也不知怎么想的,拦住了所有要去请大夫的人,说是要让林雪青给林晋陪葬。 为此她甚至亲自守在林雪青的房中,疯了似的不让任何人靠近。 林睿诚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林大夫人坐在屋中桌前,脸色苍白,表情隐隐疯狂,就连原本一向看见他就躲闪的眼神也不再有畏惧。 第202章 来帮我做事怎么样 “你这是在做什么?!”林睿诚脸色铁青。 林大夫人不知怎了,如今浑身狼狈,哪里还有以往精致得体的模样。 她直勾勾看着林睿诚,眼中充满了怨恨: “父亲,你为什么不救晋儿?” “他自己自作孽,老夫还要如何?!”林睿诚被林晋的事扰得头疼,没想到林大夫人还要折腾,顿时恼怒。 “明明是林雪青做的!”林大夫人也被刺激到了,骤然尖叫起来,眼睛通红,“是他要害死我的晋儿,如果晋儿不能活下来,那他也要跟着去陪葬!” 林睿诚被气得身体晃了晃,管家连忙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家主,你没事?” 林睿诚只觉得喉间猩甜:“你想救林晋,在这里堵着人有什么用?你为何不去想办法!你是想气死老夫吗?!” “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出府,才让陛下下了那样的旨意!”林大夫人已然与林家撕破了脸,“是你们生怕晋儿的事牵连到你们。我的晋儿若是死了,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林睿诚只觉得林大夫人疯了。 “你…你以为我没想办法。”林睿诚看着她,“可你怎么不说他做出的事混账!你可知道如今二皇子已经彻底厌弃我们林家,我原还想去书信于他让他去求陛下免了林晋的死罪,哪怕流放也行,可二皇子根本不见人,我还要如何去救他!” 林大夫人愣了愣,脸色惨白,通红的眼中浮现出惊慌:“二皇子不行,还有别的皇子,总会有办法的。” “林晋是林家人,老夫自然不希望看着他就这么死,但这不是你胡闹的理由!”林睿诚冷声道,“与其在此埋怨别人,你不如想想还有谁能扭转陛下的想法。” 林大夫人双手攥紧,哪怕在狱中林晋那样对她,她仍然放不下这个十月怀胎的儿子,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回来前去了娘家,想要求父亲想想办法,可父亲不仅将她怒斥一顿,就连母亲也埋怨他将林晋宠坏了。 她拦住那些给林雪青找大夫的下人也是为了能让林睿诚救林晋。 而林睿诚所说那些话,无疑是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你没有办法就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我不希望再听见你闹事的消息。”林睿诚对林大夫人很是不满,勒令旁边的下人将大夫人带回去,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才在管家的搀扶中离开了院子。 闹事的人离开后,原本在外面站着的一个下人悄悄进了屋子,看见正从床上起身的林雪青,立刻道: “公子,家主走了。” 林雪青嗯了一声,看了看自己膝盖上的红痕,若有所思的笑笑:“大夫人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那人看到林雪青的腿,连忙就要去拿伤药,却被林雪青拦住。 “你待会儿偷偷从后门出去,将我的口信送给太子。”林雪青对他招招手,小声道,“出去时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 下人连忙点头,但又有些不放心:“那您这边……” “没事。”林雪青摆摆手,“上次方老地药没用完,待会儿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你去,一切小心。” 另一边,林睿诚回到院子里,打发了管家,又将林久安叫了回来。 林久安走进院子的时候就听见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咳嗽,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进去:“家主,您怎么了?” 林睿诚咳得脸色潮红,抬手止住林久安动作,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去准备车,我要去一趟四皇子府。” 林久安愣住,眼中带着不解。 林睿诚刚被二皇子的态度气得脸色难看,随后又被林大夫人愚蠢的举动搅得不得安宁,眼下也没什么好脾气。 林久安敏锐地察觉到家主的烦躁,飞快回过神来,不敢追问连忙就去准备马车了。 。 林晋被监察院的人带走这件事,除了苏文华和大理寺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知道外再没有别人知晓。 曲云回听着手下人传回的消息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林晋身上。 林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只觉得万分紧张。 好在曲云回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对手下人吩咐道: “盯紧太子府那边,将那个下人的身份查清楚。” 那人点头离去。 林晋听着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口问:“你在说什么?” 曲云回没理他,目光只在那些记录着林晋所说的所有话的纸张上来回打量,终于好似发现了什么,挑了挑眉: “你和林雪青的关系是一直很不好?” 林晋疑惑,但还是点点头:“他从小就只有被我打的份,直到有一次被七皇子发现,之后每次我想收拾他的时候都有七皇子在,后面过了几年之后,我就没再动过他。” 曲云回拿起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被抓的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主动去找你?” 林晋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那天喝了酒一心都只想着终于能收拾贺成江了,哪里会去探究林雪青为什么过来。 “他可能知道我在想办法对付贺成江?”林晋不太确定地道。 曲云回挑眉,仔仔细细地看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 林晋很不自在,顺口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件事难道和林雪青有什么关系?” 曲云回轻恩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懒洋洋道:“……说不准呢,谁让他那么巧,那天刚好就把你堵在家门口。” 林晋:“?” 他这人从当年在族学开始就不喜欢动脑子,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毫无研究,自然也听不出曲云回这话里隐含的意味。 更何况,他也实在想不到林雪青能干什么。 曲云回好一会儿才将东西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晋:“不出意外的话,明日陛下就会收回将你斩首的旨意了。” 林晋一愣,腾一下站起来:“你说真的?” “当然。”曲云回笑了笑,没说这是为什么,只道,“不过,就算你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二皇子到底是因为你受了伤,流放是少不了的。” 闻言,林晋原本还浮现出喜悦的脸上又顿时灰败起来。 曲云回看着他的反应,眼底如狐狸般狡黠的笑意又深了许多:“流放不好受。自古以来死在流放途中的犯人不少,你自幼在林家锦衣玉食,想必吃不了这个苦。” 林晋那桃核般大的脑子,总算在这个时候聪明了那么一回,他看着曲云回,目露警惕: “你想做什么?” 曲云回抱手靠着书桌,微微歪了歪头:“来帮我做事怎么样?我不仅能保你不死,还能保你一场锦绣前程。” 第203章 被流放 房门打开,林晋被人带了出去,曲云回又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才出来。 门口的亲信见他出来,连忙跟上,有些不解:“督主,那林晋又没身手又蠢得可以,您招揽他做什么?” 曲云回走出监察院,不置可否地轻笑:“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用处,蠢人自然也有蠢人的用法,谁说他就没用了?” “督主是想……”那人愣了愣,旋即想到什么,挑挑眉。 “等流放的旨意下来,半途将人送去凉上。”曲云回兀自登上马车,后面的话隔着车帘传出来:“去查查林家那个林雪青,这人怕是不简单。” 属下应了一声,马车很快摇晃着驶向街道尽头。 。 林晋的死刑果然被安帝收了回去,但他到底是有错在先,最终被判流放。 他走的那天,林大夫人在城门口哭得梨花带雨,只恨不得自己也能跟着林晋一起上路。 相比起来,贺成江对这个结果反而不太满意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今日听说是林晋流放的日子,早早就在城门口视野最好的茶楼中定了包厢,将城门口一幕尽收眼中。 隔着老远,他都好像能听见林大夫人的哭声,皱起眉:“可惜了,怎么就没弄死他呢?” “因为陛下也没想真杀了他。” 包厢门被打开,披着一件月白色斗篷的纪砚尘被小二带过来,丝毫不在意还有外人在场,就直接道。 贺成江转头看来,挑了挑眉。 纪砚尘在他对面落座,将跟来的与归留在了屋外,见他盯着自己看,有些疑惑:“怎么,孤脸上有什么东西?” 贺成江摇摇头,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没,你好看,多看你几眼。” 纪砚尘眉眼柔和下来,也浮上几分笑意:“你也就这个时候能贫一贫。” 贺成江挑眉,一手撑着下巴,目光在纪砚尘身上慢慢逡巡,开玩笑似的:“那可不一定,不信你今晚让我试试?” 纪砚尘:“……” “这都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按照方老上次说的,你身体应当是好多了?”贺成江像是被他勾起了某种欲望,眼神越发充满攻击性。 纪砚尘的身体的确是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 他如今已经可以重新拿起长剑,在不伤及内在的情况下,每天甚至还能短暂的在院子里练一练。 只是他没想到贺成江竟然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脑中思绪被打断,他不由得想起刚回郢都时两人在太子府的浴池中缠绵的景象,耳廓不由自主发热。 贺成江看到这一幕,用脚在桌下轻轻蹭了蹭纪砚尘的腿,似笑非笑: “阿砚在想什么,嗯?” 纪砚尘:“……” 他猛然惊醒过来,缩回腿瞪着贺成江:“贺、成、江!” 贺成江连忙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举起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做,脸上的笑意染上了风流的神采,声音都好像带着摄人心神的钩子: “我可什么都没做。” 纪砚尘看着他不说话,一双眼漆黑仿佛幽深的黑潭。 贺成江终于轻咳一声,收敛了脸上的不正经,略带几分讨好的服软:“我错了,阿砚,我不胡闹了。” 纪砚尘轻哼一声:“再过两月会有冬狩,你可知晓?” 贺成江点点头,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如今已经九月份,原本炎热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等十一月中旬,郢都的第一场雪落下后,宫中便会组织冬狩。 冬狩会在木兰围场举行,皆是凡是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可以参加。 今年的冬狩早早就已经传了风声出来。 此次负责护卫工作的除了一部分负责皇帝安危的禁军外,其余巡逻、防卫工作都交给了五城兵马司。 这个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京中兵马共有四处,除了负责皇城禁卫的禁军、负责城外巡逻的京郊四营以及由皇帝亲手任命持有的龙玉卫外就剩下五城兵马司。 不过虽说五城兵马司也算是京中兵力,但从他们平常陪着巡城司一起巡防京中各处的差事就能看出,这一支军队根本就是外强中干,里面的人没几个有真本事。 这一点就连安帝自己也是清楚的,也正是因为他也知道,所以当这个旨意下达的时候,所有人才会更加震惊。 “安帝下这个旨意多半是冲着你去的。”纪砚尘低声道。 贺成江早就知道了:“那日在宫中他说让我帮他看好严魏庭,之后会寻法子奖赏我。我倒是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纪砚尘看他,“若真想奖赏你,没必要将冬狩的事情交给你,京郊四营与禁军,哪一方都比兵马司合适。” 贺成江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实在想不出冬狩上能出什么事:“总不可能围场还会有什么敌国刺客的戏码等着我。” 纪砚尘抿抿唇,看着他。 “……” 贺成江:“不是,那老头想害我?!” “不至于。”纪砚尘眼神安抚,“严魏庭不能一直在你手上,安帝多半是想借着这次冬狩对严家动手。” 贺成江挑眉:“所以呢,他想借我的手弄死严家,然后奖赏的事情就又泡汤了是。” 纪砚尘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哭笑不得:“你就想着奖赏了是。” “那可不。”贺成江抱手,眉宇间涌现出些许桀骜,“不是你说的,我爬得足够高,你能更好行事。” 纪砚尘无奈:“这件事不急,这些天我有了点别的想法。” 第204章 来看看您 贺成江对此很好奇,挑了挑眉:“想做什么?” 纪砚尘也不打算瞒他:“今年北边战事稍缓,年节时韩家大抵是要入京述职的,届时沈家舅舅也要回来了。” 沈太师一共四个儿女,沈皇后排行第三,沈大郎这些年入朝为官,为人清正,因着沈太师的身份,又因为是世家,在朝堂上也算是吃得开。 沈四郎是个自由的性子,及冠后便离家历练,这些年四处游历,是与沈家联系最少的一位。 至于沈二郎,他从小不喜弄文舞墨,十五岁便投身军中,二十五岁那年被任命为中州指挥使,统领冀北之后的中州防线,因为处在西北中间,这些年打仗时时常西北两边来回跑,大大小小也立过不少战功。 当初纪砚尘被逼着西下,有一部分心思也是想想办法与沈二郎取得联系。 虽然他与沈家闹得不愉快,但沈家总不至于看着他就这么被人算计致死。 也是后来和贺成江有了关联,他才打消了要去找沈二郎的心思。 贺成江这段时间在郢都也不是白待的。 他基本已经了解了京中各方势力的布局,闻言忍不住道:“你与沈家不是不睦?” “但他们终究是我母家。”纪砚尘淡淡道,“在世家眼中,沈家天生就是偏向我的,哪怕我什么也不做,沈家与世家的隔阂也不会减弱。” 贺成江闻言,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纪砚尘看他,眉毛微微上扬,无声询问。 “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贺成江问。 他说的是当年纪砚尘针对世家,将与沈家的关系搅得一团乱的事。 按理说,纪砚尘从小被带在先帝身边教养,学的是帝王权谋与制衡,他该知道自己当初那么偏激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从贺成江了解到的那些,纪砚尘那时就像是疯了似的,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与世家为敌。 这举动实在蹊跷。 纪砚尘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眼神深了深,看着前方,但目光没落在贺成江身上,反而像是在看着他身后的虚空,不知回忆起了什么。 “当年……”纪砚尘慢慢道,“是我蠢。”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愚蠢,握着茶杯的手却收紧,削瘦的手背上凸起一条条紧绷的青筋。 贺成江见状,将他手里的茶杯拿走,拉住了他冰凉的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扫过那些青筋,似要将它们抚平,也要借此抚平纪砚尘心中的疙瘩。 他温和下来,声音低沉中带着纵容:“你不想说就不说,没事的。” 纪砚尘回过神,牵了牵嘴角: “这没什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若不是襄州的事情,我也不会清醒过来。” 贺成江手收紧了几分,低着头眉头蹙起: “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我下次得找方老问问,等到了冬天还是这样可不行。” 他是故意在转移话题,不想纪砚尘提起伤心事。 纪砚尘也顺着他,微微收紧手与他交握,满不在乎:“这没什么,我不冷。” 贺成江不赞同,两只手合拢,像是要将自己身上的温度渡给他:“我觉得你冷。” 纪砚尘哭笑不得,又觉心中柔软,眼波流转间似带着醉人的挑拨: “你身上是暖和的不就行了。” 贺成江一顿,眯起眼睛看他,似是要瞧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纪砚尘没给他时间反应,收回了手,原本苍白的手背因为贺成江的动作而多了几分血色。 “冬狩之前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严魏庭那边你要派人盯紧些。此人商人本性,当初在凉上做得出背叛的事,今日在郢都也难免不会。” “知道。”贺成江颔首。 当初严魏庭的反水可是差点把他和纪砚尘一起坑了。有了前车之鉴,他怎么可能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 两人没在茶楼坐多久。 贺成江先一步带着人离开,留下纪砚尘独自一人坐在包厢里发呆。 贺成江今天的问题让他想起了很多事。 当初先帝突发急症,没办法等到他成长到足够服众的年纪,只能临死时颁布诏令让安帝承袭皇位,为了护住他还特地加了旨意封他为太子,非谋逆大罪不可废除。 这道旨意将他在无数虎视眈眈的人中护住。 让一些本来就对他不满的人心生忌惮。 这些年安帝不止一次动过废除太子的心思,但都因为那道旨意压了下来,捏着鼻子将他这个儿子认下来。 可先帝也知道一道旨意挡不住人的贪欲和恶念,也没办法真的将他护住。 少有人知晓,当年先帝除了下过旨外,还曾留给他一些东西——监察院便是其中之一。 包厢木门忽然嘎吱一声被打开。 纪砚尘的思绪被打断,朝门口看去。 身形高挑的男人站在门口,对里面的太子挑了挑眉,露出一个阴鸷中有些病态的笑容:“殿下,许久不见了。” “……曲云回。” 曲云回大步走入屋内,毫不客气地在桌前坐下,也不问纪砚尘便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年不见,殿下看着削瘦了很多。”曲云回垂眼看着茶汤渐渐斟满,嘴角的笑意有种阴森的感觉。 “你来做什么?”纪砚尘皱起眉。 从当年将监察院拱手让人后,纪砚尘就再也没见过曲云回,没想到他会在今天这种时候出现。 “听说殿下这一年在外面受了很多苦。”曲云回想了想,慢慢道,“今天特意来看看您。……嗯,这皮包骨头的样子,看来传言不错。” 他像是很愉悦,微微眯起了眼睛。 纪砚尘没说话,捏着茶杯的手骨节犯青。 “殿下可知,上次二皇子的事后,陛下重启了监察院。”曲云回似笑非笑的看着纪砚尘的反应,“他还说,要本督悄悄将你处理干净呢。” 纪砚尘沉默着,但肉眼可见的手指轻轻发起抖来。 过了许久,他才稳住开口:“所以呢,你今天来这里是准备杀孤的?” “怎么会。”曲云回撑着头,“陛下只让本督查二皇子遇刺之事,只要这件事和殿下没关系,本督自然不会动手。” 第205章 我好看,还是书好看? 纪砚尘不说话,但表情显然是不信的。 “再怎么说,当年是殿下亲手把监察院送到本督手上。本督虽然站在陛下那边,但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曲云回微笑。 纪砚尘呼吸有些乱,那似乎总是冷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神采,涌现出很难察觉的恼恨。 曲云回心情愉悦不少,看着纪砚尘:“所以这件事和殿下有关吗?” 纪砚尘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与孤有没有关系又怎样,当初是孤识人不清,让你赢了一次,可你也未必次次都能赢。” 曲云回哦了一声:“是吗?” 纪砚尘不欲再与他说什么,站起来淡声道:“父皇既然让曲督主调查二弟遇刺之事,那就好好查。希望你真能查出背后之人,也好让父皇对你的信任能多那么一点。” 曲云回:“……” 他脸上笑意收敛,眼眸眯起,看着纪砚尘走到门口才忽然开口:“殿下还是比我想得厉害很多。上能安邦定国做你高高在上的储君,下能委曲求全假死充作男宠,本督当年的确是小瞧了您。” 纪砚尘脚步倏然顿住,回头的眼神冷冽异常,如刀锋般的杀意密密麻麻涌出,直指曲云回。 曲云回就那么看着他那几乎只剩下骨架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半晌才沉声吐出一句话: “曲云回,孤总有一天杀了你。” 曲云回莞尔:“这天下想杀本督的人很多,我等着殿下得偿所愿。” 。 自那日之后,曲云回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事实上,他口中安帝让他调查二皇子遇刺一案的消息连风声都没透出来,由此就可以看出这人对监察院上下的管制多么严格。 谁也不知道曲云回查到了些什么,但能肯定的是,这整个郢都上下,知道最多的恐怕就是他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盯上纪砚尘,甚至将他在西境的事情也查了个透。 纪砚尘原以为他转头就会将这件事告诉安帝,谁曾想一连过去两月这件事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这让纪砚尘不解,不明白曲云回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纪砚尘和贺成江的事情虽然没有传出风声,另一件事却在这两个月里逐渐在郢都愈演愈烈,渐渐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冬狩前半个月,郢都举办了一场才英宴。 宴会由汝南王世子举办,郢都凡是上得了台面的官家子弟与世家名门皆在受邀名单上,不仅如此就连一些在民间颇有声望的才子佳人也都收到了邀请,算得上是初冬郢都年轻一辈中的最受人瞩目的聚会。 贺成江身为未来的西启侯,自然也是在这场邀请之列中的。 只是他一个武将,平时耍耍心眼什么的也就算了,对舞文弄墨的这类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尤其是看着一群酸腐书生在那儿高谈阔论,他总会有拔剑将他们一一刺个对穿的冲动。 比起坐在宴会厅听他们谈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贺成江更喜欢在外面跑马射箭,要是能窝在太子府抱着纪砚尘亲亲啃啃也是件美事。 上次茶馆一聚之后,贺成江就又开始偷偷摸摸跑来太子府。 如今太子身边亲近的手下几乎全都被他认了个遍,大家也都知道这位西启侯世子是太子殿下的入幕之宾,对他也都十分恭敬。 贺成江又从外面进来,对门口的人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便关上了门。 纪砚尘正躺在榻上看书,闻言抬了抬眼,对他时总带着莫名的笑意:“你这几日来得有些勤了,小心严魏庭跑了。” “跑不了,月照和松云看着呢。”贺成江掀袍坐下,将人从榻上拉起来扣着腰抱进怀里,冰凉的脸颊蹭了蹭纪砚尘的脖颈。 纪砚尘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双臂环过他的脖颈,不紧不慢的翻过一页:“你这么一说就感觉更不靠谱了。” 贺成江也有点这样的想法,琢磨了一下。 “他们两人近日确实是有点胡闹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明日回去让云青给他们加训,免得在这郢都待久了都忘了如何拔刀了。” 纪砚尘不置可否,依然看着自己的书。 贺成江有点不满了,拿头蹭他,挡住他的视线。 纪砚尘不与他计较,换了个方向继续看,贺成江便又凑过来继续挡,来回几次后纪砚尘终于有点受不住了,合了书瞪他,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吻住。 纪砚尘眼睑一颤,手中书从指尖滑落,落在榻上发出一声轻响。 贺成江此人的吻技日趋熟练,双手落在纪砚尘腰间,缓缓收紧,将人拥在怀里,细细舔吻他微凉的薄唇,直到感觉怀中人细细发起抖来才停下,微微抬头对纪砚尘展颜一笑。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擦过心尖: “殿下,是我好看,还是书好看?” 纪砚尘被他眼神烫得心底一慌,攥住贺成江肩膀,皱眉斥道:“你还是三岁小孩吗?” 贺成江喉咙中发出一声轻笑,睨着纪砚尘近在咫尺的眉眼,呼吸交织成滚烫的网,将眼前人牢牢捕获,声音低沉地又问一遍: “殿下觉得……我好看,还是书好看?” 不等纪砚尘的回答,他拉起纪砚尘的一只手,紧贴在自己心脏处,掌下急促的跳动令纪砚尘心中更慌。 他听见贺成江在自己耳边第三遍询问:“是我好看,还是书好看?嗯?” 纪砚尘指间倏地攥紧,被他的声音拖进暖融融的陷阱里,嘴唇动了动就要说话,却在开口前突然被人抵在床上吻得混沌迷糊。 “唔……” 纪砚尘没料到他的动作,喉间发出低哼,不像是痛呼更像是情动意乱情迷的应和。 贺成江的吻深切缠绵,两人在床上唇齿撕缠,连摇曳的烛火都染上了情欲的暧昧,不知不觉两人便都衣衫凌乱地滚上了床。 动作间,一张请柬从贺成江的衣服中滑出,从榻边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前铺着的厚厚鹅绒地毯里。 第206章 缠绵 两人厮混许久,各种肌肤相贴已经无法诉清双方的情谊,他们不知还能怎样更亲密些,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贺成江抬手放下帐幔,将纪砚尘压在身下,低头看着他。 两人呼吸都很乱,纪砚尘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一些,反应过来他的意图,身体有些许紧绷。 贺成江察觉到,低头吻在他的眉眼上,带着无声的安抚意味。 纪砚尘在那一下下的亲吻中缓缓放松了身体。 “阿砚……” 贺成江轻抚纪砚尘的脸,声音低沉,悄无声息间分开了纪砚尘的腿。墨色长发从肩头落下,轻扫在纪砚尘的脖颈,令人无声战栗。 纪砚尘竭力看清身上人的脸,目光寸寸掠过眉眼鼻唇,清冷的眉眼欲色渐浓。 “贺成江……” 他声音低哑,胸膛起伏不定,对这种事一知半解,但还是诚实的缠紧了贺成江的腰身。 贺成江一边与他厮吻,一边在自己散落在床边的衣服里摸索着,片刻后摸出一个精致的描花小盒。 纪砚尘眼神迷离,看向那东西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贺成江笑了笑:“能让你不疼的东西。” 纪砚尘一愣,看着贺成江打开盒子,纤长的指尖粘了一块香膏,那膏体绵软很快便被体温融化,顺着指尖流下,亮晶晶的一片。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就要撑起身子:“你怎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这种女子所用之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贺成江一手将他按回床上,凑上来亲他,却被纪砚尘躲开,脸上羞恼。 贺成江哭笑不得,将他稳稳压在身下,轻叹了口气:“我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和殿下做这种事,这种话让我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嗯?” 纪砚尘一愣,登时面红耳赤:“你……!” 贺成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低头擒住他的唇与他抵死缠绵,一点点勾动着纪砚尘的情丝,带着他共赴极乐。 纪砚尘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有那香膏,也依然感觉到疼,额头青筋直跳,眼睛都红了。 痛极时一口咬在贺成江的肩膀上,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贺成江不厌其烦地亲吻他的耳垂、脸颊,灼热的余息喷洒在颈间,只让人觉得温暖。 “阿砚……” 贺成江低声念着身下人的名字,语气缱绻。 他低头吻掉纪砚尘眼角咸涩的液体,声音温柔,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尽数献给他:“我爱你……阿砚,我爱你。” 世人谈及爱情,都喜欢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来描述。 贺成江以前不喜欢。 他自认理智,不觉得自己会被区区情爱束缚,这世上也不会有能让他爱得那样深沉的人。 直到纪砚尘的出现,才让他真切的意识到,当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当你爱上那个人的时候,真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想,如果时间回流,他一定要回到襄州事发之前。 他不要那半年的苦痛落在阿砚的身上,他要他一辈子都是那高高在上的殿下,要他立于万人鼎峰,干干净净地君临天下。 。 贺成江迷迷糊糊,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忍不住收紧手臂,将人搂紧。 纪砚尘清晨才注意到落在地上的请柬,刚忍着酸痛将其捡起来,腰际就被环紧,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他后脖颈,紧接着变作轻咬碾磨。 昨夜缠绵时,贺成江也喜欢这样轻咬他后颈,像是一只想把喜欢的雌兽叼回自己窝里的狼。 纪砚尘由着他亲,翻开请柬挑了挑眉: “你也要去参加才英宴?” 贺成江动作一顿,落在腰间的手很快就开始不老实,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不想去,一群酸腐书生,听他们说话不如,听你……” 听他什么? 纪砚尘脸一红,只觉得做到最后一步后,贺成江更不要脸,大清早的,就有开始发情了。 “可以吗?”贺成江没等到回答,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低声又问了一遍。 纪砚尘发现贺成江真的很喜欢刨根问底,而且不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决不罢休。 昨夜问了他一晚上自己和书哪个好看就将他折腾的不轻,今天又来。 纪砚尘将请柬放在窗口矮几上,声音沙哑:“可以可以,你快放开我,疼。” “真的?” 贺成江却抱得更紧了,赤裸的欲望抵着纪砚尘,跃跃欲试。 纪砚尘脸上浮起红晕,只觉得他怎么这么能发情,忍不住斥道:“你怎么又开始了!” 贺成江不回答,亲吻落在他肩头,一下比一下滚烫,一下比一下炽烈难以抑制。 纪砚尘呼吸也有些乱,想起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题,抵着贺成江不让他亲:“这场宴会…人才济济,老二和老四怕是都要去。” 贺成江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路从脖颈吻到嘴角,纱幔轻轻晃动,纪砚尘抓住他要往后探的手,声音也哑了:“孤…也要去。” 贺成江一顿:“有什么好去的,殿下想听什么,我也能说给你听呀。” 纪砚尘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你能说什么?” 贺成江想了想,喉间喘息加深,也笑起来,凑在他耳边轻言细语说了句什么。 纪砚尘一僵,脸腾地烧红:“你这登徒子!” 贺成江笑起来,抱紧纪砚尘又蹭了一会儿才翻身与他搂紧,沉默须臾:“一定要去?” “去看看,也无不可。”纪砚尘还有些喘,回抱着贺成江,用脸蹭了蹭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贺成江喉结滚了滚,叹了口气:“那好。” 纪砚尘眯了眯眼:“好什么?” “既然世子妃想去,我自然只能奉陪了。”贺成江嘴贫,低笑着道。 纪砚尘抬手掐了他一把,撑着头:“怎么,你不能是太子妃?” 贺成江挑眉,眼中掠过一抹笑意:“可以吗?我很乐意啊殿下,那就我是太子妃。哎,既然太子殿下一定要去,那我这个太子妃也不能不从呀。” 纪砚尘:“……” 比脸皮,他永远也比不过贺成江。 ——分割线—— 贺成江:好耶,不仅吃到了嘴里,还得到了名分,血赚! 第207章 才英宴1 才英宴设于汝南王府的墨香阁中。 来客数量庞大,或位高权重,或博古通今,因而连端茶送水的仆从也都是选的识字晓理之人,偶然与客人谈笑间也能胡乱念出一些民间常见的打油诗。 这场才英宴乃纪云楠的突发奇想。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冒出给壮志难酬的穷苦文人一个求得晋升的平台,但谁也无法否认,这场才英宴的规模除了宫宴之外,再没有任何宴会可以比拟。 宴会热闹喧嚣,贺成江却只觉得他们吵闹。 纪云楠喜欢热闹,亲自站在门口迎客,与好几个儒生打过招呼后,一打眼便看见坐在席间孤零零的贺成江,顿感自己怠慢了这位好兄弟。 “想什么呢?”他与旁人打过招呼,便来到贺成江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贺成江闻声转头,对他挑眉:“你不是在接客?” 纪云楠嘴角一抽:“什么接客,话怎么这么难听呢,我是在迎接宾客……”说到一半,他又觉话不对,皱着眉想了想,“我这是彰显我的礼贤下士,你懂什么。” 贺成江哦了一声,百无聊赖。 早知道他该问问阿砚准备什么时候过来,卡着点与他来一场偶遇的。 总好过在这里听那些书生放屁吹牛、互相恭维。 听得他想打人…… “你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纪云楠对他挑眉,打量着他的神态,有些狐疑。 贺成江不答,自顾自给自己斟酒喝。 纪云楠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干脆起来顺手也将贺成江拉了起来:“别一个人在这儿坐着,走走走,带你去接客。今天来的可都是京城的青年才俊,认识认识总没坏处的。” 贺成江:“……” 他不想,但是也不想拂了纪云楠的好意,便慢腾腾跟着到了门边。 方才纪云楠离开时,代为在门口迎宾的便换作了汝南王妃。 王妃是一个性格温柔如水的女子,穿着一身云龙锦的海棠衣裙,显得优雅得体,雍容尊贵。 看到纪云楠回来,王妃有些嗔怪:“楠儿,你跑哪儿去了?许久也不见人。” 纪云楠对母妃展颜一笑,将贺成江拉到身边:“给您介绍一下,我好兄弟西启侯世子贺成江,娘,之前在宫宴上见过的。” 王妃不痛不痒瞪了纪云楠一眼,轻声斥责,转而便对贺成江展露笑意,眼中满是慈爱, “我记得你,你是个好孩子,很像你爹。” 贺成江规规矩矩行礼,也露出一个笑容,与王妃简单寒暄。 王妃只是过来看看情况,并未久留,简单聊了几句便回到了女眷们所在的后院。 本次才英宴不止邀请了京中有才名、权势的男子,也邀请了许多女眷佳人参加,只是她们都在后院,由汝南王妃招待。不过,若是待会儿开宴有女子想要到前面来一睹才子风光,也是留有分席的。 “你怎么想到要举办个这种宴会?”贺成江不解,看着阁中聚在一起的那些人,心生疑惑。 “哎,这就说来话长了。”纪云楠闻言,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期间还笑盈盈地和几个与他打招呼的文人回了礼,然后才道, “我前些日子出门,在街上瞧见个卖画的书生。书生家境贫寒,却画工了得,我兴起与他聊了几句,顿觉那人才学出众,便生了爱才之心。谁知还没开口招揽便有人前来寻麻烦,一言不合便撕了那书生赖以为生的画作,还嘲讽于他……” 贺成江就当听故事了,挑了挑眉:“然后呢?” “然后……”纪云楠眨眨眼,露出无奈遗憾的神色,“然后本世子就感念天下寒门求学之苦,一些有真材实料之人哪怕倾尽一生也难跃龙门,于是便有了这场才英宴。” 贺成江恍然,慢慢点点头。 纪云楠瞅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你信了?” 贺成江看他,诚实摇头:“不信。” 这故事,谁信谁傻缺。 纪云楠身为王府世子,从小到大见过的名画古籍多如牛毛,怎么可能随便被街边求学的儒生的画吸引?又不是什么名家大作。 更何况,纪云楠出门都是香车宝马,一辆一看就不简单的马车停在摊边,就算敢上来惹事的人也得掂量掂量。 至于那什么感念天下寒门…… 或许有几分真心,但比起这场才英宴真正的举办原因,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不信你点什么头?”纪云楠无语。 贺成江想了想:“故事不错,哪儿看来的?我也去买来看看。” 纪云楠:“……” “漱玉茶楼,三文钱能听一天。”纪云楠面无表情。 贺成江恍然:“看乐子不带我,还说我是你好兄弟,啧……京城人嘴里果然没一句真话。” 纪云楠气笑了:“是我不带你吗?你要不看看自己在说什么,我请你出去玩,十次你能拒绝我八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堂堂王府世子还高攀不起你了。” 他话说得锐利,实际上却没有敌意,反而带着点亲近。 贺成江这才回忆起,云青的确说过请过他好几次,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搂着太子在厮混呢,哪里能顾得上他。 轻咳一声,贺成江正想解释,余光就看见一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走在前面的小太监手持拂尘,面生得很。 纪云楠也看见了,连忙迎上去,同时小声对贺成江解释道:“是四皇子。” 哦,四皇子啊…… 贺成江眯了眯眼,眼底悄无声息闪过一抹凌厉。 纪云珑对这场才英宴报以强烈的期待,早早地便过来了。想看看有什么稀世之才,好想办法挖到府中做门客幕僚,他身边只有一个元培,到底是少了点。 他与纪云楠在门口寒暄少许,见到贺成江挑挑眉,在得知对方的身份后,态度平淡下来。 等他进了府,纪云楠才皱了皱眉:“他那什么态度?” 贺成江反而没觉得有什么,京中子弟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大多都是这个反应,他都已经习惯了。 第207章 才英宴1 才英宴设于汝南王府的墨香阁中。 来客数量庞大,或位高权重,或博古通今,因而连端茶送水的仆从也都是选的识字晓理之人,偶然与客人谈笑间也能胡乱念出一些民间常见的打油诗。 这场才英宴乃纪云楠的突发奇想。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冒出给壮志难酬的穷苦文人一个求得晋升的平台,但谁也无法否认,这场才英宴的规模除了宫宴之外,再没有任何宴会可以比拟。 宴会热闹喧嚣,贺成江却只觉得他们吵闹。 纪云楠喜欢热闹,亲自站在门口迎客,与好几个儒生打过招呼后,一打眼便看见坐在席间孤零零的贺成江,顿感自己怠慢了这位好兄弟。 “想什么呢?”他与旁人打过招呼,便来到贺成江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贺成江闻声转头,对他挑眉:“你不是在接客?” 纪云楠嘴角一抽:“什么接客,话怎么这么难听呢,我是在迎接宾客……”说到一半,他又觉话不对,皱着眉想了想,“我这是彰显我的礼贤下士,你懂什么。” 贺成江哦了一声,百无聊赖。 早知道他该问问阿砚准备什么时候过来,卡着点与他来一场偶遇的。 总好过在这里听那些书生放屁吹牛、互相恭维。 听得他想打人…… “你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纪云楠对他挑眉,打量着他的神态,有些狐疑。 贺成江不答,自顾自给自己斟酒喝。 纪云楠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干脆起来顺手也将贺成江拉了起来:“别一个人在这儿坐着,走走走,带你去接客。今天来的可都是京城的青年才俊,认识认识总没坏处的。” 贺成江:“……” 他不想,但是也不想拂了纪云楠的好意,便慢腾腾跟着到了门边。 方才纪云楠离开时,代为在门口迎宾的便换作了汝南王妃。 王妃是一个性格温柔如水的女子,穿着一身云龙锦的海棠衣裙,显得优雅得体,雍容尊贵。 看到纪云楠回来,王妃有些嗔怪:“楠儿,你跑哪儿去了?许久也不见人。” 纪云楠对母妃展颜一笑,将贺成江拉到身边:“给您介绍一下,我好兄弟西启侯世子贺成江,娘,之前在宫宴上见过的。” 王妃不痛不痒瞪了纪云楠一眼,轻声斥责,转而便对贺成江展露笑意,眼中满是慈爱, “我记得你,你是个好孩子,很像你爹。” 贺成江规规矩矩行礼,也露出一个笑容,与王妃简单寒暄。 王妃只是过来看看情况,并未久留,简单聊了几句便回到了女眷们所在的后院。 本次才英宴不止邀请了京中有才名、权势的男子,也邀请了许多女眷佳人参加,只是她们都在后院,由汝南王妃招待。不过,若是待会儿开宴有女子想要到前面来一睹才子风光,也是留有分席的。 “你怎么想到要举办个这种宴会?”贺成江不解,看着阁中聚在一起的那些人,心生疑惑。 “哎,这就说来话长了。”纪云楠闻言,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期间还笑盈盈地和几个与他打招呼的文人回了礼,然后才道, “我前些日子出门,在街上瞧见个卖画的书生。书生家境贫寒,却画工了得,我兴起与他聊了几句,顿觉那人才学出众,便生了爱才之心。谁知还没开口招揽便有人前来寻麻烦,一言不合便撕了那书生赖以为生的画作,还嘲讽于他……” 贺成江就当听故事了,挑了挑眉:“然后呢?” “然后……”纪云楠眨眨眼,露出无奈遗憾的神色,“然后本世子就感念天下寒门求学之苦,一些有真材实料之人哪怕倾尽一生也难跃龙门,于是便有了这场才英宴。” 贺成江恍然,慢慢点点头。 纪云楠瞅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你信了?” 贺成江看他,诚实摇头:“不信。” 这故事,谁信谁傻缺。 纪云楠身为王府世子,从小到大见过的名画古籍多如牛毛,怎么可能随便被街边求学的儒生的画吸引?又不是什么名家大作。 更何况,纪云楠出门都是香车宝马,一辆一看就不简单的马车停在摊边,就算敢上来惹事的人也得掂量掂量。 至于那什么感念天下寒门…… 或许有几分真心,但比起这场才英宴真正的举办原因,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不信你点什么头?”纪云楠无语。 贺成江想了想:“故事不错,哪儿看来的?我也去买来看看。” 纪云楠:“……” “漱玉茶楼,三文钱能听一天。”纪云楠面无表情。 贺成江恍然:“看乐子不带我,还说我是你好兄弟,啧……京城人嘴里果然没一句真话。” 纪云楠气笑了:“是我不带你吗?你要不看看自己在说什么,我请你出去玩,十次你能拒绝我八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堂堂王府世子还高攀不起你了。” 他话说得锐利,实际上却没有敌意,反而带着点亲近。 贺成江这才回忆起,云青的确说过请过他好几次,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搂着太子在厮混呢,哪里能顾得上他。 轻咳一声,贺成江正想解释,余光就看见一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走在前面的小太监手持拂尘,面生得很。 纪云楠也看见了,连忙迎上去,同时小声对贺成江解释道:“是四皇子。” 哦,四皇子啊…… 贺成江眯了眯眼,眼底悄无声息闪过一抹凌厉。 纪云珑对这场才英宴报以强烈的期待,早早地便过来了。想看看有什么稀世之才,好想办法挖到府中做门客幕僚,他身边只有一个元培,到底是少了点。 他与纪云楠在门口寒暄少许,见到贺成江挑挑眉,在得知对方的身份后,态度平淡下来。 等他进了府,纪云楠才皱了皱眉:“他那什么态度?” 贺成江反而没觉得有什么,京中子弟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大多都是这个反应,他都已经习惯了。 第208章 才英宴2 纪云楠见他这副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好歹是侯府世子,怎么这么没有脾气?” 第一次有人说自己没有脾气,贺成江挑了挑眉,盯着纪云楠看了半晌。 纪云楠被他看得发毛,后仰些许:“你这是什么眼神?” 贺成江笑了笑,收回目光,似在开玩笑:“没什么,就觉得你眼神挺不好的。” 纪云楠:“?” “再说了,我就算是侯府世子,身份地位那也比人家皇子低,人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将他拖出来打一顿,你是不是忘记了林晋谋害二皇子是什么下场?”贺成江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这人从来不和要倒霉的人计较,更何况是四皇子。 “……说的也是。”纪云楠撇撇嘴,叹了口气,“四皇子性子就是这样,不喜武将,不过你毕竟是世子他明面上想必也不会做什么。” “想做也要看他能不能。”贺成江意有所指。 纪云楠没听清,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又一声太监尖细的唱喏从不远处响起:“太子殿下到!” 纪云楠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便看见一顶有着明显皇家标记的轿子慢慢停在门前。 人不多,但光是那一堆手持武器的护卫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惊。 贺成江目光一瞬间就定在了那垂坠的轿帘之上,眼眸微微眯起。 轿帘一掀,只见一道纤细身影从里面走出,一身暗红锦袍,金纹四爪蟒从肩头蜿蜒而下,安静盘绕在那身明艳的衣袍之上。 这是贺成江第一次看见纪砚尘穿代表着太子身份的红衣。他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始终没有从纪砚尘身上移开。 不得不说,纪砚尘真的很适合红色,张扬明艳的颜色令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生气,也更加矜贵漂亮。 看得他喉间不由得滚了滚,眼神愈发深沉。 纪云楠与纪砚尘寒暄两句,回头就看见贺成江还站在原地发呆,连忙朝他招手:“成江,你还在那儿愣着干嘛,快过来。” 贺成江回过神,老实走上前,艰难地将目光从纪砚尘身上撕下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因为心猿意马,他的语气也显得不冷不热。 纪云楠也是这才想起,他和太子之间的龃龉,开口想要缓和气氛: “太子殿下人很好的。当初贺将军远赴凉上救下太子殿下,四舍五入,你也算是与殿下有救命之恩,以后留在京城,太子殿下也会照拂你一二的。” 纪砚尘闻言,唇角扬了扬,声音温和:“云楠说得对,世子于孤有救命之恩,此等恩情,如何偿还都不为过。” 贺成江:“……” 如何偿还都不为过,所以就以身相许了是。 纪云楠自认和纪砚尘关系不错,但并没听出纪砚尘言语中的意味深长,只认同地点点头:“对啊。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去找太子殿下帮忙。” 贺成江看着这个傻子,没有说话,表情有些冷,像是心情不甚好。 纪云楠也不在意,成见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弭的。 他笑着将纪砚尘迎进府中,一边说笑一边领着他走进墨香阁。 一路上看见他们的人纷纷恭敬行礼。 “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殿下回来后第一次参加这种私人的宴会?”纪云楠随口道。 纪砚尘点头,神态温和,瞧着除了比以前憔悴许多外,倒是没太大的变化。 “今日我请了好多人,都是郢都的青年才俊,有些是早有盛名的,有些是近些日子才为人所知的,殿下不嫌弃可以和他们多聊聊,相信他们也会很荣幸的。”纪云楠又继续道。 纪砚尘笑而不语,走进阁内便看见他那四弟正站在几个文人身边,与他们谈笑风生。 纪云珑没想到太子会来,猝不及防看到他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表情,热情地迎了上来,给纪砚尘行礼: “没想到皇兄今日也要来,上次一别后,皇兄就被父皇责罚禁足,皇弟心中实在担忧,又因父皇不让人前去探望,才一直没去拜访,还请皇兄莫怪。” 贺成江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进来,听见纪云珑这话,眼中有杀意一闪而逝。 虽说当时不管有没有四皇子,纪砚尘都是要入宫的,但这件事既然发生在他来之后,贺成江就自然而然把锅扣给了四皇子。 若不是纪砚尘拦着,他早想办法收拾这人了,高低要让他栽个大跟头。 哪里能让他在这时候上来阴阳怪气。 纪砚尘对外一向表现得很平和,像是听不出纪云珑话中的讥锋,笑了笑:“无妨,此事与你无关,孤也并不放在心上。” 纪云珑一拳落在棉花上,不动声色蹙了蹙眉,想起元培说过的话,收敛了心思,又随口说了几句便转头继续去寻看得上眼的能人雅士了。 纪云楠啧了一声,面上是明晃晃的不满。 方才纪云珑行礼所说的那些话根本没压低声音,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就算那些不知晓纪砚尘之前情况的人也都知道了他被责罚禁足的事情。 某种意义上,被禁足也代表着被厌恶,更意味着未来可能走不长远。 心中有鸿鹄之志的人基本都不会对这样的皇子有什么好感,哪怕是太子也一样。 纪云楠刚才就看见好几个原本跃跃欲试准备过来的人听见纪云珑的话都停了下来,转头去了别处。 “没关系。”纪砚尘看起来脾气很好,还笑着安慰纪云楠不要放在心上,让他继续去招待其他来宾。 纪云楠想了想点头,朝着门外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就看见贺成江不知什么时候又坐了回去,顿时有些无语:“你干什么呢,不是说带你去认识认识今天的客人吗?” 贺成江懒洋洋坐在软垫上,闻言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去不去,没什么好看的,你自己去,我就在这儿待着,说不定还能看些好戏。” 纪云楠不解:“什么好戏?” “不知道。”贺成江两指捏着一枚瓜子,用力一捏,瓜子壳便爆开,露出其中白嫩的果肉,被他随手丢入口中,继续摆手,“行了,你去。这么大个宴会,你总不能只盯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本世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第208章 才英宴2 纪云楠见他这副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好歹是侯府世子,怎么这么没有脾气?” 第一次有人说自己没有脾气,贺成江挑了挑眉,盯着纪云楠看了半晌。 纪云楠被他看得发毛,后仰些许:“你这是什么眼神?” 贺成江笑了笑,收回目光,似在开玩笑:“没什么,就觉得你眼神挺不好的。” 纪云楠:“?” “再说了,我就算是侯府世子,身份地位那也比人家皇子低,人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将他拖出来打一顿,你是不是忘记了林晋谋害二皇子是什么下场?”贺成江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这人从来不和要倒霉的人计较,更何况是四皇子。 “……说的也是。”纪云楠撇撇嘴,叹了口气,“四皇子性子就是这样,不喜武将,不过你毕竟是世子他明面上想必也不会做什么。” “想做也要看他能不能。”贺成江意有所指。 纪云楠没听清,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又一声太监尖细的唱喏从不远处响起:“太子殿下到!” 纪云楠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便看见一顶有着明显皇家标记的轿子慢慢停在门前。 人不多,但光是那一堆手持武器的护卫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惊。 贺成江目光一瞬间就定在了那垂坠的轿帘之上,眼眸微微眯起。 轿帘一掀,只见一道纤细身影从里面走出,一身暗红锦袍,金纹四爪蟒从肩头蜿蜒而下,安静盘绕在那身明艳的衣袍之上。 这是贺成江第一次看见纪砚尘穿代表着太子身份的红衣。他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始终没有从纪砚尘身上移开。 不得不说,纪砚尘真的很适合红色,张扬明艳的颜色令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生气,也更加矜贵漂亮。 看得他喉间不由得滚了滚,眼神愈发深沉。 纪云楠与纪砚尘寒暄两句,回头就看见贺成江还站在原地发呆,连忙朝他招手:“成江,你还在那儿愣着干嘛,快过来。” 贺成江回过神,老实走上前,艰难地将目光从纪砚尘身上撕下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因为心猿意马,他的语气也显得不冷不热。 纪云楠也是这才想起,他和太子之间的龃龉,开口想要缓和气氛: “太子殿下人很好的。当初贺将军远赴凉上救下太子殿下,四舍五入,你也算是与殿下有救命之恩,以后留在京城,太子殿下也会照拂你一二的。” 纪砚尘闻言,唇角扬了扬,声音温和:“云楠说得对,世子于孤有救命之恩,此等恩情,如何偿还都不为过。” 贺成江:“……” 如何偿还都不为过,所以就以身相许了是。 纪云楠自认和纪砚尘关系不错,但并没听出纪砚尘言语中的意味深长,只认同地点点头:“对啊。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去找太子殿下帮忙。” 贺成江看着这个傻子,没有说话,表情有些冷,像是心情不甚好。 纪云楠也不在意,成见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弭的。 他笑着将纪砚尘迎进府中,一边说笑一边领着他走进墨香阁。 一路上看见他们的人纷纷恭敬行礼。 “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殿下回来后第一次参加这种私人的宴会?”纪云楠随口道。 纪砚尘点头,神态温和,瞧着除了比以前憔悴许多外,倒是没太大的变化。 “今日我请了好多人,都是郢都的青年才俊,有些是早有盛名的,有些是近些日子才为人所知的,殿下不嫌弃可以和他们多聊聊,相信他们也会很荣幸的。”纪云楠又继续道。 纪砚尘笑而不语,走进阁内便看见他那四弟正站在几个文人身边,与他们谈笑风生。 纪云珑没想到太子会来,猝不及防看到他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表情,热情地迎了上来,给纪砚尘行礼: “没想到皇兄今日也要来,上次一别后,皇兄就被父皇责罚禁足,皇弟心中实在担忧,又因父皇不让人前去探望,才一直没去拜访,还请皇兄莫怪。” 贺成江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进来,听见纪云珑这话,眼中有杀意一闪而逝。 虽说当时不管有没有四皇子,纪砚尘都是要入宫的,但这件事既然发生在他来之后,贺成江就自然而然把锅扣给了四皇子。 若不是纪砚尘拦着,他早想办法收拾这人了,高低要让他栽个大跟头。 哪里能让他在这时候上来阴阳怪气。 纪砚尘对外一向表现得很平和,像是听不出纪云珑话中的讥锋,笑了笑:“无妨,此事与你无关,孤也并不放在心上。” 纪云珑一拳落在棉花上,不动声色蹙了蹙眉,想起元培说过的话,收敛了心思,又随口说了几句便转头继续去寻看得上眼的能人雅士了。 纪云楠啧了一声,面上是明晃晃的不满。 方才纪云珑行礼所说的那些话根本没压低声音,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就算那些不知晓纪砚尘之前情况的人也都知道了他被责罚禁足的事情。 某种意义上,被禁足也代表着被厌恶,更意味着未来可能走不长远。 心中有鸿鹄之志的人基本都不会对这样的皇子有什么好感,哪怕是太子也一样。 纪云楠刚才就看见好几个原本跃跃欲试准备过来的人听见纪云珑的话都停了下来,转头去了别处。 “没关系。”纪砚尘看起来脾气很好,还笑着安慰纪云楠不要放在心上,让他继续去招待其他来宾。 纪云楠想了想点头,朝着门外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就看见贺成江不知什么时候又坐了回去,顿时有些无语:“你干什么呢,不是说带你去认识认识今天的客人吗?” 贺成江懒洋洋坐在软垫上,闻言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去不去,没什么好看的,你自己去,我就在这儿待着,说不定还能看些好戏。” 纪云楠不解:“什么好戏?” “不知道。”贺成江两指捏着一枚瓜子,用力一捏,瓜子壳便爆开,露出其中白嫩的果肉,被他随手丢入口中,继续摆手,“行了,你去。这么大个宴会,你总不能只盯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本世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第209章 才英宴3 纪云楠翻了个白眼,顿时不想理他了。 他转头又想让纪砚尘去上首坐着休息,毕竟是太子,今日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身份能高出他,上首的尊贵位置自然是要留给他的。 可谁知刚一转头,他就发现纪砚尘已经坐下了,位置还就在贺成江旁边。 他心里闪过一抹异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纪砚尘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笑了笑,解释道:“这里并非宫中,云楠不必在意那些礼数。你是主人,孤是客人,自然不能抢了你的风头,坐在这里也算合理。” 合理是挺合理的。 但是…… 纪云楠看了看纪砚尘旁边更好的几个位置。 但这里分明有更合适的位置。 就在他准备说话时,阁外忽地传出仆从一声唱喏:“二皇子到。” 顿时整个墨香阁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朝着门口望去。 纪云宸今日穿了一身绛紫锦衣,衣服上的云纹给他整个人添上了一派随意潇洒的气质,让人越发觉得他如清风朗月。 一路走来,众人纷纷向他行礼致意,态度也甚为亲近。 贺成江看着轻嗤一声,用只有纪砚尘和纪云楠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他倒是更像储君。” 纪云楠一惊,连忙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贺成江不应声,咔嚓一下捏碎了手中的花生壳,稀碎的残渣顺着他指缝落下。 纪云楠连忙看向纪砚尘,生怕这位真正的储君生气,可纪砚尘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好似并没听见贺成江的话。 可刚才那话连他都听见了,距离贺成江更近的纪砚尘又怎会没听见。 皇家心眼子都多,面上冷脸时反而说明事情好解决,可若是笑吟吟看着好像不在意的样子则代表着事情越发严重。 纪云楠同情地看向贺成江,着急着去招待纪云宸,只低声对他匆匆道: “得罪太子,你完了!” 贺成江挑眉,对上纪砚尘温和带笑的眼睛,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容,撑着头问:“听说我完了?” 他那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自己要完,倒像是纪砚尘要完。 纪砚尘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目光一转便落在了纪云宸身上。 纪云宸的确比他这个太子更像是储君,也比他更得安帝的喜爱。哪怕什么也不做,也比他什么也做尽的过得要好百倍。 纪云宸走到席边才好像看见纪砚尘,挑挑眉,露出一个笑容:“皇兄,你也来了啊,身体好些了吗?” 他比四皇子聪明,并没有提起前段时间纪砚尘被禁足的事情,算是给足了他脸面,也给自己赚了一波关心兄长的好名声。 “好些了。”纪砚尘回以温和的微笑,脸上不露丝毫异色。 看起来真有些兄友弟恭。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就现在开宴。”纪云楠出声打断两人交谈,对纪云宸露出一个笑容,引着他往前走。 谁知纪云宸却是脚步一转,坐到了贺成江的另一边。 纪云楠一愣,表情顿时更加古怪起来。 贺成江面色不变,开口道:“殿下,您的席位在前面呢。” 纪云宸微笑:“不必,本殿下觉得这里就很好。今日既然是才英宴,便该只论才学高低,不论尊卑上下。云宸自觉才疏学浅,前面的好位置当留给各位儒学大家才是。” 他一句话说得漂亮,让许多人都露出了笑容,纷纷称赞纪云宸的谦逊。 当在场人焦点都在纪云宸身上时,却有一人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那就是提前抵达的四皇子纪云珑。 纪云珑来得早,与几个早就有意向拉拢的人打过招呼后,便落了座。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席位自然在最前面。 之前看见纪砚尘在贺成江身边入座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这个大哥装腔作势,连身份都不顾了,可当看见连纪云宸都选择了贺成江另一边,还说出那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顿时仿佛被打脸似的。 要说纪云宸这话没有针对他,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纪云珑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那些人看自己时,眼神中的不满。就连他好不容易拉到好感度的几个名学大家、青年才俊也都纷纷冷了脸。 … 纪云楠对太子和二皇子的反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与人交谈时,目光频频落在贺成江身上,面带探究。 贺成江面无表情,心里就快把纪云宸大卸八块了,若不是这人抽风,导致那些酸腐书生老是一个劲往这边凑,他也不可能找不到和纪砚尘勾搭的机会。 烦死了! ‘砰’一声闷响。 旁边正在和纪云宸说话的一位书生顿时止了声,有些惊惶地看过来,就见贺成江面前的桌上,原本好好的酒杯碎成了几片,酒液流淌而出,就要顺着桌角滴落在地。 “啊,抱歉。”贺成江懒洋洋的声音传出,同时随手用帕子将淌出的酒液擦了擦,轻飘飘看过来一眼,“没控制好力道,碎了。” 他声音很轻,语气就像是在谈及什么小事。 那书生瞬间打了哆嗦,只觉得贺成江这话意有所指。 纪云宸也不明白贺成江这是怎么了,但他面上功夫一向很好,见旁边的侍从上来收拾桌面,笑着道: “看来今日的酒不太合贺兄口味。本殿下前段时间正好得了几坛东郡的赴惊云,待会儿让人送去侯府,给贺兄尝尝东郡有名的烈酒。” “挺好。”贺成江撑着头,似笑非笑,“不过我觉得不管是今天的酒还是那什么赴惊云,恐怕都比不上上次与殿下共饮的梨花白,您觉得呢?” 纪云宸一顿,眼神深了深:“贺兄若是喜欢,下次我在府上摆宴,一定会给你送去请帖。” 贺成江不说话,又看了一眼那面色发白的书生,才收回视线,看着新送来的酒杯,啧了一声:“真脆,随便捏一捏就碎了。” 第209章 才英宴3 纪云楠翻了个白眼,顿时不想理他了。 他转头又想让纪砚尘去上首坐着休息,毕竟是太子,今日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身份能高出他,上首的尊贵位置自然是要留给他的。 可谁知刚一转头,他就发现纪砚尘已经坐下了,位置还就在贺成江旁边。 他心里闪过一抹异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纪砚尘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笑了笑,解释道:“这里并非宫中,云楠不必在意那些礼数。你是主人,孤是客人,自然不能抢了你的风头,坐在这里也算合理。” 合理是挺合理的。 但是…… 纪云楠看了看纪砚尘旁边更好的几个位置。 但这里分明有更合适的位置。 就在他准备说话时,阁外忽地传出仆从一声唱喏:“二皇子到。” 顿时整个墨香阁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朝着门口望去。 纪云宸今日穿了一身绛紫锦衣,衣服上的云纹给他整个人添上了一派随意潇洒的气质,让人越发觉得他如清风朗月。 一路走来,众人纷纷向他行礼致意,态度也甚为亲近。 贺成江看着轻嗤一声,用只有纪砚尘和纪云楠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他倒是更像储君。” 纪云楠一惊,连忙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贺成江不应声,咔嚓一下捏碎了手中的花生壳,稀碎的残渣顺着他指缝落下。 纪云楠连忙看向纪砚尘,生怕这位真正的储君生气,可纪砚尘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好似并没听见贺成江的话。 可刚才那话连他都听见了,距离贺成江更近的纪砚尘又怎会没听见。 皇家心眼子都多,面上冷脸时反而说明事情好解决,可若是笑吟吟看着好像不在意的样子则代表着事情越发严重。 纪云楠同情地看向贺成江,着急着去招待纪云宸,只低声对他匆匆道: “得罪太子,你完了!” 贺成江挑眉,对上纪砚尘温和带笑的眼睛,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容,撑着头问:“听说我完了?” 他那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自己要完,倒像是纪砚尘要完。 纪砚尘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目光一转便落在了纪云宸身上。 纪云宸的确比他这个太子更像是储君,也比他更得安帝的喜爱。哪怕什么也不做,也比他什么也做尽的过得要好百倍。 纪云宸走到席边才好像看见纪砚尘,挑挑眉,露出一个笑容:“皇兄,你也来了啊,身体好些了吗?” 他比四皇子聪明,并没有提起前段时间纪砚尘被禁足的事情,算是给足了他脸面,也给自己赚了一波关心兄长的好名声。 “好些了。”纪砚尘回以温和的微笑,脸上不露丝毫异色。 看起来真有些兄友弟恭。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就现在开宴。”纪云楠出声打断两人交谈,对纪云宸露出一个笑容,引着他往前走。 谁知纪云宸却是脚步一转,坐到了贺成江的另一边。 纪云楠一愣,表情顿时更加古怪起来。 贺成江面色不变,开口道:“殿下,您的席位在前面呢。” 纪云宸微笑:“不必,本殿下觉得这里就很好。今日既然是才英宴,便该只论才学高低,不论尊卑上下。云宸自觉才疏学浅,前面的好位置当留给各位儒学大家才是。” 他一句话说得漂亮,让许多人都露出了笑容,纷纷称赞纪云宸的谦逊。 当在场人焦点都在纪云宸身上时,却有一人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那就是提前抵达的四皇子纪云珑。 纪云珑来得早,与几个早就有意向拉拢的人打过招呼后,便落了座。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席位自然在最前面。 之前看见纪砚尘在贺成江身边入座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这个大哥装腔作势,连身份都不顾了,可当看见连纪云宸都选择了贺成江另一边,还说出那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顿时仿佛被打脸似的。 要说纪云宸这话没有针对他,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纪云珑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那些人看自己时,眼神中的不满。就连他好不容易拉到好感度的几个名学大家、青年才俊也都纷纷冷了脸。 … 纪云楠对太子和二皇子的反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与人交谈时,目光频频落在贺成江身上,面带探究。 贺成江面无表情,心里就快把纪云宸大卸八块了,若不是这人抽风,导致那些酸腐书生老是一个劲往这边凑,他也不可能找不到和纪砚尘勾搭的机会。 烦死了! ‘砰’一声闷响。 旁边正在和纪云宸说话的一位书生顿时止了声,有些惊惶地看过来,就见贺成江面前的桌上,原本好好的酒杯碎成了几片,酒液流淌而出,就要顺着桌角滴落在地。 “啊,抱歉。”贺成江懒洋洋的声音传出,同时随手用帕子将淌出的酒液擦了擦,轻飘飘看过来一眼,“没控制好力道,碎了。” 他声音很轻,语气就像是在谈及什么小事。 那书生瞬间打了哆嗦,只觉得贺成江这话意有所指。 纪云宸也不明白贺成江这是怎么了,但他面上功夫一向很好,见旁边的侍从上来收拾桌面,笑着道: “看来今日的酒不太合贺兄口味。本殿下前段时间正好得了几坛东郡的赴惊云,待会儿让人送去侯府,给贺兄尝尝东郡有名的烈酒。” “挺好。”贺成江撑着头,似笑非笑,“不过我觉得不管是今天的酒还是那什么赴惊云,恐怕都比不上上次与殿下共饮的梨花白,您觉得呢?” 纪云宸一顿,眼神深了深:“贺兄若是喜欢,下次我在府上摆宴,一定会给你送去请帖。” 贺成江不说话,又看了一眼那面色发白的书生,才收回视线,看着新送来的酒杯,啧了一声:“真脆,随便捏一捏就碎了。” 第210章 才英宴4 书生只觉得再继续待下去,自己就要变成方才那碎裂的杯子,连忙匆匆与纪云宸告罪,离开了这边。 纪云宸强颜欢笑,看向贺成江:“贺兄,今日才英宴,你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地道。” 贺成江不怕他,挑挑眉: “这里本来也不是给殿下准备的席位,殿下若是想和在场哪位学士谈天说地大可以去前面,那儿还有席位呢。” 纪云宸抿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另一边的纪砚尘,意思不言而喻。 ——太子在那儿呢,你怎么不让他也去前面? 贺成江看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一声:“开席至今,您看见哪位来找过殿下吗?” 纪云宸:“……” 这话一出,他意识都分不清是贺成江脑子缺根筋还是故意的了。 怎么会有两头都得罪的人啊? 他这话说出来,难道不是在嘲讽太子不得民心,顺带着说他逾越尊卑,意图取代储君? 纪砚尘仿佛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狭长凤眸垂落,在旁人眼中竟多了几分寥落孤寂之感,再联想到他的身份,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贺成江似笑非笑:“如何,殿下要往前去吗?” 纪云宸:“……”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牵强微笑正要说话,纪云楠的声音就忽然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诸位,前些日子本世子出城游玩,意外从一道人手中购得一物。可惜我才疏学浅,对诗词歌赋名画古籍涉猎不深,今日特地拿来与诸君一观,也让大家为我鉴赏一二。” 话音落下,便有丫鬟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匣盒走出,那盒子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刻,其上的描花纹路都格外精致,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能被放在这样一个盒子里的事物,想必也是价值不菲。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来了兴趣。 纪云宸和贺成江这边也安静下来。 纪云楠从盒中取出一幅卷轴,当着众人的面徐徐展开。画卷长约七尺,工笔细腻,场景画面惟妙惟肖,其中人物神态逼真宛若真人,哪怕是不懂画的人也能一眼看出画者笔力超绝,画技绝佳。 “妙极妙极!” “妙啊,真是妙啊!”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上前瞻观,七嘴八舌讨论起那画中各处之玄妙。 就连纪云宸也好似被吸引,离了席,与其中一位正惊叹着的名学大家讨论起画作精妙之处。 这人可算是走了。 贺成江对看画没什么兴趣,扫一眼也就过了。他撑着头看向与他一样好似脱离于人群之外的纪砚尘,捏着颗花生粒毫不客气地丢进纪砚尘面前的骨碟中,看着那白花花的果肉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压低了声音戏谑道: “不是主动要来凑热闹,怎么现在这么大的热闹,你又不动了?” 纪砚尘对外时刻保持着身为太子的端庄礼仪,哪怕贺成江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也不曾发怒。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画上,他看着贺成江微微一笑: “画是好画,确实值得一赏。但到底没有太子妃好看,与其上去凑热闹,不如陪着孤的太子妃。世子觉得呢?” 贺成江一顿,打死没想到脸皮如纸薄的纪砚尘竟能说出这种话。 虽说没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但这好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贺成江嘴角上扬,眼睛都亮了几分,明显心情好了不少,撑着头傻乐。 。 “世子,这画技艺非凡,看着不像是无名之辈所画,还请世子为我等解惑。此画画师是谁?” 一位观察画卷许久的中年人开口,表情略带疑惑与犹豫。 纪云楠也不藏私,解释道: “将此物卖于我之人说,此物乃是前朝大家楚年所画。” 此话一出,在场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楚年的大名,哪怕没学过画技之人也是听说过的。他的画,在前朝也是备受人追捧,当年改朝换代时,这位大家的书画曾几近绝世,如今还流传于人间的已十不存一。 在场人也没想到纪云楠竟然能拿出这样一幅画,顿时更加如饥似渴般观察起那幅曲水流觞图。 “此画笔触柔中带刚,粗中有细,单从画技上看的确与那位楚大家的手法极其相似,想来是真迹无疑了。” 说话的是一位老者。 这场才英宴前来的老者并不多,但无一不是久负盛名的名学大家,在这宴席上个个都是备受尊敬的长者。 有这位长者发表意见,纪云楠脸上笑意加深: “有先生确认倒是让我放心不少。实不相瞒,那道人乃我在路上偶遇,买下此画也是一时兴起,今日拿出来前心里还颇为紧张,生怕是那道人将我骗了。” 那长者闻言抚着胡须笑起来:“世子乃爱画之人,老夫该恭贺世子觅得佳作。” “哪里哪里。” 一时间席间气氛更加热烈,各种祝贺声不绝于耳。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画卷之中,就连分席处的那些女子也充满了好奇。 就在这时,一侍者来到贺成江与纪砚尘的席前,端着高高的酒壶想要给纪砚尘斟酒,却被对方用手挡住:“不必,孤不喝。” 那侍者闻言顿了顿,抬眸看了纪砚尘一眼,为难道: “殿下,这是世子专程为您准备的。” 纪砚尘蹙眉,心中有异样感觉升起,语气略微沉下来:“孤说了,孤不喝。” “还请殿下给世子一个面子,哪怕一口也行。”侍者不依不饶,躬身更加靠近了纪砚尘几分,语气强硬。 纪砚尘心中警铃大作,余光见那侍者手中寒光一闪,就要朝自己身上刺来。 他脸色微变,下意识要抬手拦住那寒光。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骤然从旁伸出,一把抓住那刀刃,狠狠一折,紧接着贺成江就是一脚踹在那侍者胸口,声音仿佛修罗地狱而来的恶鬼: “妈的,老子费劲巴拉救回来的人也是你能杀的?!”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原本热闹的宴会瞬间安静。 那些一心都在画上的人纷纷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先看见半截刀光掠过,砰一下钉在那倒地侍者的脸侧,哪怕再偏一寸都可能削掉那人脑袋。 第210章 才英宴4 书生只觉得再继续待下去,自己就要变成方才那碎裂的杯子,连忙匆匆与纪云宸告罪,离开了这边。 纪云宸强颜欢笑,看向贺成江:“贺兄,今日才英宴,你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地道。” 贺成江不怕他,挑挑眉: “这里本来也不是给殿下准备的席位,殿下若是想和在场哪位学士谈天说地大可以去前面,那儿还有席位呢。” 纪云宸抿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另一边的纪砚尘,意思不言而喻。 ——太子在那儿呢,你怎么不让他也去前面? 贺成江看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一声:“开席至今,您看见哪位来找过殿下吗?” 纪云宸:“……” 这话一出,他意识都分不清是贺成江脑子缺根筋还是故意的了。 怎么会有两头都得罪的人啊? 他这话说出来,难道不是在嘲讽太子不得民心,顺带着说他逾越尊卑,意图取代储君? 纪砚尘仿佛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狭长凤眸垂落,在旁人眼中竟多了几分寥落孤寂之感,再联想到他的身份,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贺成江似笑非笑:“如何,殿下要往前去吗?” 纪云宸:“……”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牵强微笑正要说话,纪云楠的声音就忽然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诸位,前些日子本世子出城游玩,意外从一道人手中购得一物。可惜我才疏学浅,对诗词歌赋名画古籍涉猎不深,今日特地拿来与诸君一观,也让大家为我鉴赏一二。” 话音落下,便有丫鬟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匣盒走出,那盒子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刻,其上的描花纹路都格外精致,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能被放在这样一个盒子里的事物,想必也是价值不菲。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来了兴趣。 纪云宸和贺成江这边也安静下来。 纪云楠从盒中取出一幅卷轴,当着众人的面徐徐展开。画卷长约七尺,工笔细腻,场景画面惟妙惟肖,其中人物神态逼真宛若真人,哪怕是不懂画的人也能一眼看出画者笔力超绝,画技绝佳。 “妙极妙极!” “妙啊,真是妙啊!”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上前瞻观,七嘴八舌讨论起那画中各处之玄妙。 就连纪云宸也好似被吸引,离了席,与其中一位正惊叹着的名学大家讨论起画作精妙之处。 这人可算是走了。 贺成江对看画没什么兴趣,扫一眼也就过了。他撑着头看向与他一样好似脱离于人群之外的纪砚尘,捏着颗花生粒毫不客气地丢进纪砚尘面前的骨碟中,看着那白花花的果肉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压低了声音戏谑道: “不是主动要来凑热闹,怎么现在这么大的热闹,你又不动了?” 纪砚尘对外时刻保持着身为太子的端庄礼仪,哪怕贺成江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也不曾发怒。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画上,他看着贺成江微微一笑: “画是好画,确实值得一赏。但到底没有太子妃好看,与其上去凑热闹,不如陪着孤的太子妃。世子觉得呢?” 贺成江一顿,打死没想到脸皮如纸薄的纪砚尘竟能说出这种话。 虽说没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但这好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贺成江嘴角上扬,眼睛都亮了几分,明显心情好了不少,撑着头傻乐。 。 “世子,这画技艺非凡,看着不像是无名之辈所画,还请世子为我等解惑。此画画师是谁?” 一位观察画卷许久的中年人开口,表情略带疑惑与犹豫。 纪云楠也不藏私,解释道: “将此物卖于我之人说,此物乃是前朝大家楚年所画。” 此话一出,在场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楚年的大名,哪怕没学过画技之人也是听说过的。他的画,在前朝也是备受人追捧,当年改朝换代时,这位大家的书画曾几近绝世,如今还流传于人间的已十不存一。 在场人也没想到纪云楠竟然能拿出这样一幅画,顿时更加如饥似渴般观察起那幅曲水流觞图。 “此画笔触柔中带刚,粗中有细,单从画技上看的确与那位楚大家的手法极其相似,想来是真迹无疑了。” 说话的是一位老者。 这场才英宴前来的老者并不多,但无一不是久负盛名的名学大家,在这宴席上个个都是备受尊敬的长者。 有这位长者发表意见,纪云楠脸上笑意加深: “有先生确认倒是让我放心不少。实不相瞒,那道人乃我在路上偶遇,买下此画也是一时兴起,今日拿出来前心里还颇为紧张,生怕是那道人将我骗了。” 那长者闻言抚着胡须笑起来:“世子乃爱画之人,老夫该恭贺世子觅得佳作。” “哪里哪里。” 一时间席间气氛更加热烈,各种祝贺声不绝于耳。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画卷之中,就连分席处的那些女子也充满了好奇。 就在这时,一侍者来到贺成江与纪砚尘的席前,端着高高的酒壶想要给纪砚尘斟酒,却被对方用手挡住:“不必,孤不喝。” 那侍者闻言顿了顿,抬眸看了纪砚尘一眼,为难道: “殿下,这是世子专程为您准备的。” 纪砚尘蹙眉,心中有异样感觉升起,语气略微沉下来:“孤说了,孤不喝。” “还请殿下给世子一个面子,哪怕一口也行。”侍者不依不饶,躬身更加靠近了纪砚尘几分,语气强硬。 纪砚尘心中警铃大作,余光见那侍者手中寒光一闪,就要朝自己身上刺来。 他脸色微变,下意识要抬手拦住那寒光。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骤然从旁伸出,一把抓住那刀刃,狠狠一折,紧接着贺成江就是一脚踹在那侍者胸口,声音仿佛修罗地狱而来的恶鬼: “妈的,老子费劲巴拉救回来的人也是你能杀的?!”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原本热闹的宴会瞬间安静。 那些一心都在画上的人纷纷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先看见半截刀光掠过,砰一下钉在那倒地侍者的脸侧,哪怕再偏一寸都可能削掉那人脑袋。 第211章 宴会结束 “发生什么事了?”纪云楠也看到那刀光,脸色微变越过人群出来才发现贺成江手上见了血,声音都有些发起抖来。 贺成江没想到这宴席上会有人胆敢刺杀当今太子,猝不及防间伸手折了那刀,掌心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还在不断朝下滴落新鲜的血液。 他面无表情看过来,眼神却让所有人都生出退意与惊惶。 “成、成江?” 纪云楠惶惶不安,忍不住开口唤他的名。 纪砚尘却在这时开口,原本温和的微笑彻底消失,周身清冷的气质如寒潭,冻得人屏息: “孤也想问问云楠,这是怎么回事?” “我……”纪云楠冤枉死了,他刚还在和一群人看画谈笑,哪里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地上那侍者见自己暴露,捂着疼痛的胸口,眼神狠戾决绝。 他一把将那断刃拔出,朝着贺成江丢去,紧接着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朝着墨香阁外逃去。 那些原本在席间伺候的丫鬟侍者被吓得惊呼,场面混乱一片。 贺成江偏头躲开飞来刀刃,眼神覆满寒霜,抽出腰间短刀,劈手掷去不偏不倚正好穿过那人腿窝。 那人闷哼一声,噗通倒在地上,有反应快的连忙上前将人制住。 那侍者自知今日逃脱不得,终于放弃了抵抗,只恶狠狠看着挡在纪砚尘面前的贺成江,冷笑连连: “贺成江,没想到你竟然护着他。他将你害到如今这个地步,令你有家不能回,你竟然还会护着他!哈哈哈哈……总有一天你会被他利用得连渣滓都不剩的!” 这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不仅令所有人安静下来,也让众人脸色大变。 许多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贺成江的方向,想看看他有什么样的反应。 贺成江面容冷峻,一双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那侍者,待空气中气氛凝固到极致时,他才忽然露出一个阴鸷的冷笑: “本世子不知道会不会被利用得连渣滓都不剩,但你的下场肯定比我更惨。” 他说着一步步走向那侍者,周身气质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那侍者也没想到,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是谁派你来的?”贺成江居高临下踩住那人胸口,语气阴森。 侍者挣扎两下,就在他张口准备说什么时,空气中忽然传出一声极为尖细的啸声。 贺成江脸色微变,想将地上人拉起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枚极细的银针噗嗤没入了侍者眉心。 贺成江没有丝毫犹豫,快步冲出墨香阁,却只在远处墙头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再追过去时已经完全不见任何身影。 他回到墨香阁时,纪云楠连忙跑上来,紧张看着他:“怎么样,成江,人抓到没?” 贺成江摇头,看到几个下人将刺客的尸体抬走眯了眯眼。 纪云楠见状,连忙道:“这人死了。” 贺成江当然知道他死了,不过他总觉得今日之事有蹊跷。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情。”纪云楠长长叹了口气,“刚才差点吓死我了,幸好大家都没事。” 贺成江眯眼,片刻后才道:“没人受伤就是好事。” 纪云楠点点头,紧接着想起来,着急道:“怎么没人受伤,你不就受伤了,现在还在流血呢!快,我让人去叫府医过来。” 贺成江并未拒绝,目光在席间扫了一眼,与纪砚尘短暂对上一瞬,紧接着便跟着纪云楠去了墨香阁旁边供人休息的房间。 这场宴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太子险些被人刺杀,众人自然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等贺成江包扎完伤口出来时,宴会已经结束,客人也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位。 纪云楠显得很遗憾,在贺成江身边长吁短叹: “你说我容易吗?我不就是想办一场宴会,你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贺成江对他倒不倒霉的并不在意,比起这个他更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对纪砚尘动手。 他一个不受宠的太子,能对谁有威胁? 这是一件十分令人疑惑的事。 而纪云楠并没有想到这些,他还在为自己的宴会夭折而感到遗憾: “最近京中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很不太平的样子,看来以后这种宴会还是要少开。今天幸好有你,不然若是太子出了事,我家就完了。” “没事。”贺成江随口应了一句,语气平淡,“时间不早了,我也……” 他忽然一顿,抬头看向纪云楠。 纪云楠知道他要离开,原本准备将他送到门口,听他言语骤然顿住,愣了一下,不解中又有点惶恐:“怎、怎么了?” “你刚才说什么?”贺成江问。 “我刚才?”纪云楠一头雾水,仔细回忆不确定地道,“今天我真倒霉?” 贺成江摇头:“后面那句?” “后面?”纪云楠茫然,“……最近京中不太平?” 贺成江挑眉:“哪儿不太平了,我觉得挺平静的啊?” 纪云楠害了一声:“你不知道?” 贺成江摇头:“我能知道什么?” “嘶……”纪云楠皱皱眉,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我该怎么说呢,你知不知道朝中那位掌管着户部的严家家主?” 贺成江一愣,点点头:“严家家主怎么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从前段时间开始,京中就有谣传,说严家偷拿国库银两私底下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呢。” 贺成江眯起眼睛:“这话…从哪儿传出来的?” “谁知道。”纪云楠耸耸肩,“挺奇怪的,好像一夜之间就传出来了,现在那些平民百姓私底下都在讨论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亲眼看见严家豢养的私兵了呢。” 贺成江眼神闪了闪:“严家那边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 “收到了。”纪云楠不确定,“不过目前还没什么反应。依我看多半是假的。” 贺成江不置可否,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了。” “我送你。” 第211章 宴会结束 “发生什么事了?”纪云楠也看到那刀光,脸色微变越过人群出来才发现贺成江手上见了血,声音都有些发起抖来。 贺成江没想到这宴席上会有人胆敢刺杀当今太子,猝不及防间伸手折了那刀,掌心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还在不断朝下滴落新鲜的血液。 他面无表情看过来,眼神却让所有人都生出退意与惊惶。 “成、成江?” 纪云楠惶惶不安,忍不住开口唤他的名。 纪砚尘却在这时开口,原本温和的微笑彻底消失,周身清冷的气质如寒潭,冻得人屏息: “孤也想问问云楠,这是怎么回事?” “我……”纪云楠冤枉死了,他刚还在和一群人看画谈笑,哪里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地上那侍者见自己暴露,捂着疼痛的胸口,眼神狠戾决绝。 他一把将那断刃拔出,朝着贺成江丢去,紧接着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朝着墨香阁外逃去。 那些原本在席间伺候的丫鬟侍者被吓得惊呼,场面混乱一片。 贺成江偏头躲开飞来刀刃,眼神覆满寒霜,抽出腰间短刀,劈手掷去不偏不倚正好穿过那人腿窝。 那人闷哼一声,噗通倒在地上,有反应快的连忙上前将人制住。 那侍者自知今日逃脱不得,终于放弃了抵抗,只恶狠狠看着挡在纪砚尘面前的贺成江,冷笑连连: “贺成江,没想到你竟然护着他。他将你害到如今这个地步,令你有家不能回,你竟然还会护着他!哈哈哈哈……总有一天你会被他利用得连渣滓都不剩的!” 这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不仅令所有人安静下来,也让众人脸色大变。 许多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贺成江的方向,想看看他有什么样的反应。 贺成江面容冷峻,一双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那侍者,待空气中气氛凝固到极致时,他才忽然露出一个阴鸷的冷笑: “本世子不知道会不会被利用得连渣滓都不剩,但你的下场肯定比我更惨。” 他说着一步步走向那侍者,周身气质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那侍者也没想到,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是谁派你来的?”贺成江居高临下踩住那人胸口,语气阴森。 侍者挣扎两下,就在他张口准备说什么时,空气中忽然传出一声极为尖细的啸声。 贺成江脸色微变,想将地上人拉起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枚极细的银针噗嗤没入了侍者眉心。 贺成江没有丝毫犹豫,快步冲出墨香阁,却只在远处墙头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再追过去时已经完全不见任何身影。 他回到墨香阁时,纪云楠连忙跑上来,紧张看着他:“怎么样,成江,人抓到没?” 贺成江摇头,看到几个下人将刺客的尸体抬走眯了眯眼。 纪云楠见状,连忙道:“这人死了。” 贺成江当然知道他死了,不过他总觉得今日之事有蹊跷。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情。”纪云楠长长叹了口气,“刚才差点吓死我了,幸好大家都没事。” 贺成江眯眼,片刻后才道:“没人受伤就是好事。” 纪云楠点点头,紧接着想起来,着急道:“怎么没人受伤,你不就受伤了,现在还在流血呢!快,我让人去叫府医过来。” 贺成江并未拒绝,目光在席间扫了一眼,与纪砚尘短暂对上一瞬,紧接着便跟着纪云楠去了墨香阁旁边供人休息的房间。 这场宴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太子险些被人刺杀,众人自然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等贺成江包扎完伤口出来时,宴会已经结束,客人也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位。 纪云楠显得很遗憾,在贺成江身边长吁短叹: “你说我容易吗?我不就是想办一场宴会,你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贺成江对他倒不倒霉的并不在意,比起这个他更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对纪砚尘动手。 他一个不受宠的太子,能对谁有威胁? 这是一件十分令人疑惑的事。 而纪云楠并没有想到这些,他还在为自己的宴会夭折而感到遗憾: “最近京中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很不太平的样子,看来以后这种宴会还是要少开。今天幸好有你,不然若是太子出了事,我家就完了。” “没事。”贺成江随口应了一句,语气平淡,“时间不早了,我也……” 他忽然一顿,抬头看向纪云楠。 纪云楠知道他要离开,原本准备将他送到门口,听他言语骤然顿住,愣了一下,不解中又有点惶恐:“怎、怎么了?” “你刚才说什么?”贺成江问。 “我刚才?”纪云楠一头雾水,仔细回忆不确定地道,“今天我真倒霉?” 贺成江摇头:“后面那句?” “后面?”纪云楠茫然,“……最近京中不太平?” 贺成江挑眉:“哪儿不太平了,我觉得挺平静的啊?” 纪云楠害了一声:“你不知道?” 贺成江摇头:“我能知道什么?” “嘶……”纪云楠皱皱眉,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我该怎么说呢,你知不知道朝中那位掌管着户部的严家家主?” 贺成江一愣,点点头:“严家家主怎么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从前段时间开始,京中就有谣传,说严家偷拿国库银两私底下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呢。” 贺成江眯起眼睛:“这话…从哪儿传出来的?” “谁知道。”纪云楠耸耸肩,“挺奇怪的,好像一夜之间就传出来了,现在那些平民百姓私底下都在讨论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亲眼看见严家豢养的私兵了呢。” 贺成江眼神闪了闪:“严家那边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 “收到了。”纪云楠不确定,“不过目前还没什么反应。依我看多半是假的。” 贺成江不置可否,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了。” “我送你。” 第212章 为什么告诉我? 与归拦住端着药过来的丫鬟,从对方手中接过托盘,淡声道:“这边不用伺候,下去。” 丫鬟不敢说什么,应了一声,低着头退了出去。 与归则自己端着托盘走进屋中。 屏风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云青说没看见有可疑的人从王府出来,我觉着有点不对劲。” 纪砚尘接过药碗放在桌上,摆摆手让他下去,这才慢悠悠道: “确实有蹊跷。郢都想我死的人不少,但能明目张胆让人来刺杀的人不多,世家那些人爱惜羽毛,若非被逼到绝境,也不会出此下策。” 简而言之,今日的事情不像是世家的手笔。 “说到这个,我今天在纪云楠那儿听到个消息。”贺成江从屏风后转出来,拍了拍衣摆,坐下来看到那黑漆漆的汤药挑了挑眉。 纪砚尘抿抿唇,端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并不喝,只问:“什么消息?” “他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严家谋反的事情……还说严家那边也已经知道了。”贺成江好整以暇看着他,似笑非笑。 纪砚尘动作一顿,将刚出去的与归叫了回来: “你可听说过这个消息?” 他将贺成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与归。 作为纪砚尘手下专门负责情报收集的下属,如果外面真的到处都在传,他应该早就已经将消息通报上来了才对。 与归显得有些惊讶,摇摇头: “属下并未听说过类似的消息。” 纪砚尘与贺成江对视一眼,露出思索之色。 “所以,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贺成江挑眉,摸了摸下巴。 与归意识到是自己失职,立刻低头认错:“属下该死,这就传令下去让人仔细调查消息来源,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的。” 他说罢就要出去下达命令,却被纪砚尘叫住了。 纪砚尘若有所思,一时忘记了手上端着药,下意识贴着碗边抿了一口,紧接着一滞,但又很快恢复原样,平静道:“恐怕不是与归的问题,纪云楠或许是故意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 贺成江一愣:“故意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 “这消息是安帝在让人传的,应该还没到纪云楠所说的传遍全城的地步,但该知道的那些人想必都已经知道了。”纪砚尘放下药碗,试图蒙混过关。 贺成江并未被他的话转移注意力,沉默的看着他。 纪砚尘:“……” 与归极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还是打算让人去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 纪砚尘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最后还是不情不愿把药碗端起来,闭着眼睛喝了个干净。 “这样总行了。”他有点恼。 贺成江点点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块蜜饯,趁着纪砚尘不注意时塞进他嘴里,眼睛弯起:“这样有没有好点?” 纪砚尘愣了一下,感觉到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瞬间压制住了满腔苦涩,有些呆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贺成江伸手拭去他嘴角残留的药渍,转回话题: “可是纪云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对他没什么好处……” 自从安帝登基后,汝南王就一直安分守己,甚至连朝堂都不入,只安安静静管着宗人府,说一句默默无闻也毫不为过。他们能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消息很正常,但是纪云楠就那样将消息告诉贺成江了就很不正常。 纪砚尘也不知道为什么:“汝南王过去一直不曾表现出倾向于谁的举动,纪云楠这么做的原因的确令人深思……” 贺成江想到纪云楠在自己面前大咧咧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将他与周驰宴相比,撇撇嘴: “就不能是他觉得我很合他眼缘,顺嘴多说两句?” 纪砚尘闻言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贺成江摸了摸鼻子:“好,我就是随便说说。” 纪砚尘摇摇头:“在郢都,就连街角老鼠都有八百个心眼,更何况是出生在皇家的王府世子。”他说着又想起今日在宴会上发生的事,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贺成江的手。 他手上如今包扎着伤口,雪白绷带看着触目惊心。 贺成江下意识缩了缩,不太想让他把注意力落在自己的伤上,用完好的那只手牵住他,笑了笑:“你放心,我肯定把藏在背后那人找出来,给你出气。” 纪砚尘心中一动,有点无奈:“受伤的是你,什么叫给我出气?” 贺成江挑眉,将人朝自己拉近了些,笑容带了些痞气:“哦,看到我受伤,你难道不生气?那我可真伤心了啊。” 纪砚尘一愣,又想起了在宴会上贺成江为自己挡下刀锋时的那一幕。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纪砚尘心中便一直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裹挟着愤怒,一度想不管不顾让做出这些事的人付出代价。 哪怕侍者被杀,宴会结束至今,那在心底阴燃的火焰也没有消减分毫。 直到这一刻,贺成江询问他是否生气的时候,纪砚尘才猛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为有人刺杀自己而感到愤怒,而是因为贺成江受了伤。 他的鲜血就像是最好的燃料,令那怒火一直燃烧不断。 他别扭地象征性挣扎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 这点挣扎的力道对贺成江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轻易就将人制住,亲了亲纪砚尘的脸颊,语气骤然温柔:“别多想,我没事。” 纪砚尘身体一僵,不受控的抓紧了贺成江的胳膊,闭上双眼。 亲吻逐渐从带着安抚意味的浅啄,变成了带着霸道的攻城掠地。 两人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不知不觉便又一起滚上了床,呼吸交缠,姿态暧昧。 。 深夜。 室内烛火早已熄灭,贺成江将纪砚尘抱在怀中正睡得熟,便听见外面忽然有声音传出,紧接着云青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将贺成江从睡梦中唤醒。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何处,第一时间看向怀中的纪砚尘。 纪砚尘觉浅,也被云青的声音唤醒,但累得几乎睁不开眼,不安的皱着眉,呼吸略微急促。 贺成江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两句,然后才起身披了件外衣,开了一条门缝,皱眉看着站在外面的云青: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云青表情凝重,抬起头对上贺成江的视线:“世子,出事了。” 第212章 为什么告诉我? 与归拦住端着药过来的丫鬟,从对方手中接过托盘,淡声道:“这边不用伺候,下去。” 丫鬟不敢说什么,应了一声,低着头退了出去。 与归则自己端着托盘走进屋中。 屏风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云青说没看见有可疑的人从王府出来,我觉着有点不对劲。” 纪砚尘接过药碗放在桌上,摆摆手让他下去,这才慢悠悠道: “确实有蹊跷。郢都想我死的人不少,但能明目张胆让人来刺杀的人不多,世家那些人爱惜羽毛,若非被逼到绝境,也不会出此下策。” 简而言之,今日的事情不像是世家的手笔。 “说到这个,我今天在纪云楠那儿听到个消息。”贺成江从屏风后转出来,拍了拍衣摆,坐下来看到那黑漆漆的汤药挑了挑眉。 纪砚尘抿抿唇,端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并不喝,只问:“什么消息?” “他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严家谋反的事情……还说严家那边也已经知道了。”贺成江好整以暇看着他,似笑非笑。 纪砚尘动作一顿,将刚出去的与归叫了回来: “你可听说过这个消息?” 他将贺成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与归。 作为纪砚尘手下专门负责情报收集的下属,如果外面真的到处都在传,他应该早就已经将消息通报上来了才对。 与归显得有些惊讶,摇摇头: “属下并未听说过类似的消息。” 纪砚尘与贺成江对视一眼,露出思索之色。 “所以,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贺成江挑眉,摸了摸下巴。 与归意识到是自己失职,立刻低头认错:“属下该死,这就传令下去让人仔细调查消息来源,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的。” 他说罢就要出去下达命令,却被纪砚尘叫住了。 纪砚尘若有所思,一时忘记了手上端着药,下意识贴着碗边抿了一口,紧接着一滞,但又很快恢复原样,平静道:“恐怕不是与归的问题,纪云楠或许是故意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 贺成江一愣:“故意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 “这消息是安帝在让人传的,应该还没到纪云楠所说的传遍全城的地步,但该知道的那些人想必都已经知道了。”纪砚尘放下药碗,试图蒙混过关。 贺成江并未被他的话转移注意力,沉默的看着他。 纪砚尘:“……” 与归极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还是打算让人去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 纪砚尘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最后还是不情不愿把药碗端起来,闭着眼睛喝了个干净。 “这样总行了。”他有点恼。 贺成江点点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块蜜饯,趁着纪砚尘不注意时塞进他嘴里,眼睛弯起:“这样有没有好点?” 纪砚尘愣了一下,感觉到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瞬间压制住了满腔苦涩,有些呆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贺成江伸手拭去他嘴角残留的药渍,转回话题: “可是纪云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对他没什么好处……” 自从安帝登基后,汝南王就一直安分守己,甚至连朝堂都不入,只安安静静管着宗人府,说一句默默无闻也毫不为过。他们能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消息很正常,但是纪云楠就那样将消息告诉贺成江了就很不正常。 纪砚尘也不知道为什么:“汝南王过去一直不曾表现出倾向于谁的举动,纪云楠这么做的原因的确令人深思……” 贺成江想到纪云楠在自己面前大咧咧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将他与周驰宴相比,撇撇嘴: “就不能是他觉得我很合他眼缘,顺嘴多说两句?” 纪砚尘闻言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贺成江摸了摸鼻子:“好,我就是随便说说。” 纪砚尘摇摇头:“在郢都,就连街角老鼠都有八百个心眼,更何况是出生在皇家的王府世子。”他说着又想起今日在宴会上发生的事,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贺成江的手。 他手上如今包扎着伤口,雪白绷带看着触目惊心。 贺成江下意识缩了缩,不太想让他把注意力落在自己的伤上,用完好的那只手牵住他,笑了笑:“你放心,我肯定把藏在背后那人找出来,给你出气。” 纪砚尘心中一动,有点无奈:“受伤的是你,什么叫给我出气?” 贺成江挑眉,将人朝自己拉近了些,笑容带了些痞气:“哦,看到我受伤,你难道不生气?那我可真伤心了啊。” 纪砚尘一愣,又想起了在宴会上贺成江为自己挡下刀锋时的那一幕。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纪砚尘心中便一直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裹挟着愤怒,一度想不管不顾让做出这些事的人付出代价。 哪怕侍者被杀,宴会结束至今,那在心底阴燃的火焰也没有消减分毫。 直到这一刻,贺成江询问他是否生气的时候,纪砚尘才猛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为有人刺杀自己而感到愤怒,而是因为贺成江受了伤。 他的鲜血就像是最好的燃料,令那怒火一直燃烧不断。 他别扭地象征性挣扎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 这点挣扎的力道对贺成江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轻易就将人制住,亲了亲纪砚尘的脸颊,语气骤然温柔:“别多想,我没事。” 纪砚尘身体一僵,不受控的抓紧了贺成江的胳膊,闭上双眼。 亲吻逐渐从带着安抚意味的浅啄,变成了带着霸道的攻城掠地。 两人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不知不觉便又一起滚上了床,呼吸交缠,姿态暧昧。 。 深夜。 室内烛火早已熄灭,贺成江将纪砚尘抱在怀中正睡得熟,便听见外面忽然有声音传出,紧接着云青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将贺成江从睡梦中唤醒。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何处,第一时间看向怀中的纪砚尘。 纪砚尘觉浅,也被云青的声音唤醒,但累得几乎睁不开眼,不安的皱着眉,呼吸略微急促。 贺成江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两句,然后才起身披了件外衣,开了一条门缝,皱眉看着站在外面的云青: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云青表情凝重,抬起头对上贺成江的视线:“世子,出事了。” 第213章 被人劫走 高大的人影快步穿过游廊,衣袍翻飞,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夜色。 贺成江皱着眉,一把推开严魏庭的房门,看着其中凌乱的模样,脸色发沉:“这到底怎么回事?” 松云身上负伤,脸色也很不好看:“今晚有人袭击侯府,我们猝不及防,让人将严魏庭带走了。” 贺成江沉着脸,走进狼藉的屋中,眼中有怒火在不断酝酿:“月照呢?” “月照循着那些人的踪迹追过去了,青崖在外面接应。”松云一脸惭愧地站在门口,语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随性。 云青也站在外面,表情凝重:“世子,会不会是安帝……” 贺成江回头看他,眼神很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云青自知失言,立刻闭上了嘴。 贺成江闭了闭眼,沉默许久:“准备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云青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世子这时候进宫,恐怕见不到陛下。” 贺成江眼神阴鸷,冷哼一声:“我若现在不去,才要出事。” 云青心中一凛,不敢再说什么,匆匆走了。 松云还站在门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贺成江路过他,脚步顿了顿,语气冷淡:“自己去领罚,下次再犯错,就滚回西境去。” 松云低着头:“是。” 仔细想想,他们自入京以来的确是有些懈怠了,否则以他们的警惕心就算人最后依然会被截走,也不会是这么狼狈的结果。 贺成江深夜入宫,在宫门口折腾半晌才终于被人带到了玉龙台(皇帝寝殿)。 他隔着大门将严魏庭被人劫走的消息告知了安帝,语气带着懊恼。 安帝在得知这件事后也是龙颜大怒:“朕好好地将人安置在你侯府,令你好生照看着,怎么就突然被人劫走了?!” 贺成江跪在殿外,低垂着头:“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微臣已经命人前去寻人,定会尽全力将人寻回。” “朕问你,今夜那些人闯入侯府之时,你在何处?”安帝的声音隔着大门传出,有些听不真切。 贺成江眼神深了几分,很快便有些尴尬与惭愧地开口:“彼时微臣正在春江楼。” 春江楼是郢都有名的花楼。 殿内安帝安静许久,最终冷声道:“你自去领十个板子,不论如何定要在冬狩之前给朕将人寻回,此事只能有你知道,可明白?!” 贺成江悄悄松了口气:“明白。” 他转身离开,李德贵也回到殿内,给屋中安帝端上一碗安神汤,低声道:“时候还早,陛下再休息一会儿?” 安帝接过汤喝尽:“去让个人查查,贺成江昨夜究竟在哪儿。” 李德贵有些讶异:“陛下觉得是贺世子故意将人放走的?” “故意放人倒不至于……”安帝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微微眯起,“朕只是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你自将命令传达下去就是。” 李德贵立刻颔首。 安帝又沉默须臾,吩咐道:“明日早朝后让曲云回来见朕。” “是。” 。 贺成江家里遭贼这件事情并没有在郢都掀起什么波澜。 比起这种小事,人们更在意才英宴上发生的太子遇刺的事情。次日朝堂上便有言官提及此事,要求安帝命人严查此事。 安帝早在才英宴结束的时候就知晓。 他之所以没什么反应就是不想管这件事。 他巴不得太子能死,又怎么会对这种事情上心,只可惜昨日那人没成事,否则他或许还会因为此事高兴许久。 面对言官所说,他完全是一副刚刚听说的模样,对于他们让他严查的事情也只不过是随便指派了一个人去调查,其不上心的程度,朝堂上每个人看得清楚。 有言官想要斥责,但最后都被身旁同僚拦了下来。 安帝厌恶太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能为了脸面调查此事就已经是底线了,若是再得寸进尺,怕是就要惹安帝不悦了。 早朝结束,尚有几个年轻的言官对这件事十分不满,还在殿前就忍不住出声抱怨。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殿外走廊上,一个穿着黑色氅衣的男子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目送着他们远去,漆黑的眼眸中神色莫测。 没多久李德贵便快步走了过来,对曲云回行了一礼:“曲大人,陛下要见您。” 曲云回懒懒对李德贵回了一礼:“有劳公公带路了。” 有安帝的提前吩咐,李德贵并没有入殿,他将曲云回带到御书房外便停了下来:“陛下就在里面等着您。” 曲云回颔首,抬步走入殿中,遥遥对着安帝行了一礼。 身后殿门关上,安帝几乎迫不及待地开口:“昨夜可有收获?” 曲云回微微一笑:“不负陛下所望,微臣已将严魏庭严加看管起来,地方隐蔽,想必严家与贺成江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到人。” 安帝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人如今如何了?” “微臣昨夜审了他一次,除了那日与陛下所说的,他没有再说过别的。”曲云回淡淡道,“不过若是再给微臣一些时日,想必会有收获。” “离冬狩已经不远,你确定能拿到证据?”安帝有些担忧。 曲云回不急不缓:“就算拿不到证据,拿下严家也已是不亏,陛下无需心急,太子身体不好,说不定也熬不了多久。” 安帝闻言脸色沉了沉,咬牙:“他一日不死,朕都不会安宁。自从他回京以来,朕的头疾就愈发频繁,只有等他死了,朕才能安宁!” 曲云回认真看着安帝的神色,他脸上充满了对纪砚尘的厌恶,哪怕对方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也依然不得安宁。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笑开:“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第213章 被人劫走 高大的人影快步穿过游廊,衣袍翻飞,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夜色。 贺成江皱着眉,一把推开严魏庭的房门,看着其中凌乱的模样,脸色发沉:“这到底怎么回事?” 松云身上负伤,脸色也很不好看:“今晚有人袭击侯府,我们猝不及防,让人将严魏庭带走了。” 贺成江沉着脸,走进狼藉的屋中,眼中有怒火在不断酝酿:“月照呢?” “月照循着那些人的踪迹追过去了,青崖在外面接应。”松云一脸惭愧地站在门口,语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随性。 云青也站在外面,表情凝重:“世子,会不会是安帝……” 贺成江回头看他,眼神很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云青自知失言,立刻闭上了嘴。 贺成江闭了闭眼,沉默许久:“准备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云青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世子这时候进宫,恐怕见不到陛下。” 贺成江眼神阴鸷,冷哼一声:“我若现在不去,才要出事。” 云青心中一凛,不敢再说什么,匆匆走了。 松云还站在门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贺成江路过他,脚步顿了顿,语气冷淡:“自己去领罚,下次再犯错,就滚回西境去。” 松云低着头:“是。” 仔细想想,他们自入京以来的确是有些懈怠了,否则以他们的警惕心就算人最后依然会被截走,也不会是这么狼狈的结果。 贺成江深夜入宫,在宫门口折腾半晌才终于被人带到了玉龙台(皇帝寝殿)。 他隔着大门将严魏庭被人劫走的消息告知了安帝,语气带着懊恼。 安帝在得知这件事后也是龙颜大怒:“朕好好地将人安置在你侯府,令你好生照看着,怎么就突然被人劫走了?!” 贺成江跪在殿外,低垂着头:“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微臣已经命人前去寻人,定会尽全力将人寻回。” “朕问你,今夜那些人闯入侯府之时,你在何处?”安帝的声音隔着大门传出,有些听不真切。 贺成江眼神深了几分,很快便有些尴尬与惭愧地开口:“彼时微臣正在春江楼。” 春江楼是郢都有名的花楼。 殿内安帝安静许久,最终冷声道:“你自去领十个板子,不论如何定要在冬狩之前给朕将人寻回,此事只能有你知道,可明白?!” 贺成江悄悄松了口气:“明白。” 他转身离开,李德贵也回到殿内,给屋中安帝端上一碗安神汤,低声道:“时候还早,陛下再休息一会儿?” 安帝接过汤喝尽:“去让个人查查,贺成江昨夜究竟在哪儿。” 李德贵有些讶异:“陛下觉得是贺世子故意将人放走的?” “故意放人倒不至于……”安帝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微微眯起,“朕只是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你自将命令传达下去就是。” 李德贵立刻颔首。 安帝又沉默须臾,吩咐道:“明日早朝后让曲云回来见朕。” “是。” 。 贺成江家里遭贼这件事情并没有在郢都掀起什么波澜。 比起这种小事,人们更在意才英宴上发生的太子遇刺的事情。次日朝堂上便有言官提及此事,要求安帝命人严查此事。 安帝早在才英宴结束的时候就知晓。 他之所以没什么反应就是不想管这件事。 他巴不得太子能死,又怎么会对这种事情上心,只可惜昨日那人没成事,否则他或许还会因为此事高兴许久。 面对言官所说,他完全是一副刚刚听说的模样,对于他们让他严查的事情也只不过是随便指派了一个人去调查,其不上心的程度,朝堂上每个人看得清楚。 有言官想要斥责,但最后都被身旁同僚拦了下来。 安帝厌恶太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能为了脸面调查此事就已经是底线了,若是再得寸进尺,怕是就要惹安帝不悦了。 早朝结束,尚有几个年轻的言官对这件事十分不满,还在殿前就忍不住出声抱怨。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殿外走廊上,一个穿着黑色氅衣的男子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目送着他们远去,漆黑的眼眸中神色莫测。 没多久李德贵便快步走了过来,对曲云回行了一礼:“曲大人,陛下要见您。” 曲云回懒懒对李德贵回了一礼:“有劳公公带路了。” 有安帝的提前吩咐,李德贵并没有入殿,他将曲云回带到御书房外便停了下来:“陛下就在里面等着您。” 曲云回颔首,抬步走入殿中,遥遥对着安帝行了一礼。 身后殿门关上,安帝几乎迫不及待地开口:“昨夜可有收获?” 曲云回微微一笑:“不负陛下所望,微臣已将严魏庭严加看管起来,地方隐蔽,想必严家与贺成江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到人。” 安帝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人如今如何了?” “微臣昨夜审了他一次,除了那日与陛下所说的,他没有再说过别的。”曲云回淡淡道,“不过若是再给微臣一些时日,想必会有收获。” “离冬狩已经不远,你确定能拿到证据?”安帝有些担忧。 曲云回不急不缓:“就算拿不到证据,拿下严家也已是不亏,陛下无需心急,太子身体不好,说不定也熬不了多久。” 安帝闻言脸色沉了沉,咬牙:“他一日不死,朕都不会安宁。自从他回京以来,朕的头疾就愈发频繁,只有等他死了,朕才能安宁!” 曲云回认真看着安帝的神色,他脸上充满了对纪砚尘的厌恶,哪怕对方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也依然不得安宁。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笑开:“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第214章 风行回京 距离冬狩越来越近,郢都也越来越冷,纪砚尘如今体质受不得一点凉,府上早早就点起了碳盆,身上也披上了厚氅。 他听说了安帝让人调查宴会刺杀原由的消息,但不甚在意。 反倒是严魏庭失踪导致贺成江挨了十个板子这件事,让他沉默了许久。 哪怕不抬头看,与归也能感受到纪砚尘身上涌现的凌厉冷意。 … 从清晨起,屋外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刺骨的冷意顺着窗缝吹入屋内,被屋中暖意消融。 “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纪砚尘平静询问。 与归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我们的人已经找到林家的密室,其中也确实有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证据,但数量还不够将林家彻底摁死。” “不用那么麻烦。”纪砚尘低声道,“只要林睿诚能将家主之位让出就够了。” 与归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林雪青也是纪砚尘这边的人,立刻点头:“属下稍后就将东西给殿下送来。” 纪砚尘颔首,又问:“严家那边有什么反应?” “之前世子那边出事的晚上,严家出动过许多暗卫,应该是他们对侯府动的手,不过根据后续传回的情报,严魏庭似乎并不在严家手中。” “不在严家手里……”纪砚尘蹙眉。 与归也有些疑惑:“而且我们顺着痕迹追踪过去的时候,也在途中发现了第三方的痕迹,不过痕迹太少,我们和世子那边都还不能确认第三方的具体身份。” 纪砚尘听着与归的描述,沉默须臾,脸上渐渐露出嘲讽的冷笑:“我还当曲云回没有将那件事告诉安帝,原来是这样……” 与归一愣,有些不太明白。 “人现在多半在监察院。”纪砚尘冷声道。 与归一惊,“那我们……” “不用管了。”纪砚尘摆摆手,“既然曲云回觉得能借助严魏庭致孤于死地,那就让他去试试。” 与归有些担忧,严魏庭当初在凉上毕竟是帮纪砚尘接触过尉迟莹的人,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也是有通敌叛国的嫌疑的。 纪砚尘并不在意,摆摆手:“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林家,至于严魏庭的事情……”纪砚尘眯了眯眼,“我自有安排。” 与归点头,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纪砚尘: “殿下,风行那边传来消息,他已经找到了您要的人,如今已经在往回赶了,如果不出意外,冬狩之前能返回郢都。” 他的话让纪砚尘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放松下来,脸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回来了就好。”他点点头,“让风行路上小心,务必保证那些人的安全。” “是。” 与归脚步匆匆吩咐事情去了。 主院中安静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进来,带着初冬的寒凉。 纪砚尘走出温暖的屋内,站在房檐下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如墨,院子里的树上零零散散垂着几片萧条的枯叶,在雨中晃晃悠悠,不堪重负。 潮湿的水汽弥漫在院墙内,凉意直蹿骨髓。 刘嬷嬷端着点心走进来,看见纪砚尘站在廊下,脸色一变,连忙快步上前:“哎哟,我的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多冷啊,要是着凉了,老奴可怎么跟娘娘交代呢!” 纪砚尘回过神,看到她走来,听着她的话笑了笑,声音温和:“嬷嬷别担心,孤不冷。” “怎么会不冷。”刘嬷嬷将手中托盘递给身边撑伞的丫鬟,眼神嗔怪,“上次那方大夫还说您不能冷着,您怎么不听呢。” “孤只是出来透透气。”纪砚尘无奈,拗不过这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只得转身回屋去。 嬷嬷跟在后面,念念叨叨:“老奴不懂殿下和娘娘心里想的那些复杂事,只希望殿下能健健康康就行。” “我知道,嬷嬷放心。”纪砚尘笑了笑。 回京后,有皇后那边的帮扶加上原本东宫的底蕴,还有一些零散的来自安帝保持颜面的慰问,纪砚尘的身子一直用各种稀有药材养着,已经比刚回京时多了几分血色,但他底子坏了,再怎么好生养着也依旧难掩病气。 哪怕方平宏出手,也依旧如此。 。 今年初雪在冬狩前三日。 有资格参加这场冬狩的官员们纷纷开始了前往猎场的准备工作。 风行也是在这一天回到郢都的。 他风尘仆仆,勒马停在太子府门前,身后跟着一个马车,很快便有一年迈老妇被人搀扶下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跟着进入府中。 阿衡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方平宏在南边流浪,很少看到雪,因此骤然见到郢都落雪整个人都欢快起来。 太子府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给太子看病的老先生的孙女,没人敢对阿衡摆脸色,对待她就跟对待府上的小主子一样恭敬,加上小孩长得可爱,颇受人喜欢。 今日她没留在月竹苑,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前边儿来,蹲在花坛边伸手捏叶子上的霜,小手已经冻得通红一片,也没有丝毫玩腻的迹象。 风行带着一行人匆匆走入府中,远远便看见她像一个小团子一样蹲在花坛边不知道干什么。 一个下人正好走来,被风行一把拦住,指了指阿衡的方向,吩咐道:“天冷了,看着点阿衡小姐,别让人生病了,不然方老那边说不得要生气,殿下也要怪罪。” 下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下,朝着阿衡走去。 风行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继续带着人朝纪砚尘所住的地方走去。 那老妇频频看向阿衡,眼底神色悲哀,忍不住问风行:“风行统领,那孩子是谁啊?” 风行回眸扫她一眼,语气冷淡: “不该问的少问。你只要记得在襄州时同我说的那些,等见了太子殿下将你们所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告知殿下,殿下自会保你们安然无恙。” 老妇瑟缩了一下,眼神黯淡,听了风行的话也只能讷讷点头:“知,知道了。” 第214章 风行回京 距离冬狩越来越近,郢都也越来越冷,纪砚尘如今体质受不得一点凉,府上早早就点起了碳盆,身上也披上了厚氅。 他听说了安帝让人调查宴会刺杀原由的消息,但不甚在意。 反倒是严魏庭失踪导致贺成江挨了十个板子这件事,让他沉默了许久。 哪怕不抬头看,与归也能感受到纪砚尘身上涌现的凌厉冷意。 … 从清晨起,屋外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刺骨的冷意顺着窗缝吹入屋内,被屋中暖意消融。 “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纪砚尘平静询问。 与归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我们的人已经找到林家的密室,其中也确实有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证据,但数量还不够将林家彻底摁死。” “不用那么麻烦。”纪砚尘低声道,“只要林睿诚能将家主之位让出就够了。” 与归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林雪青也是纪砚尘这边的人,立刻点头:“属下稍后就将东西给殿下送来。” 纪砚尘颔首,又问:“严家那边有什么反应?” “之前世子那边出事的晚上,严家出动过许多暗卫,应该是他们对侯府动的手,不过根据后续传回的情报,严魏庭似乎并不在严家手中。” “不在严家手里……”纪砚尘蹙眉。 与归也有些疑惑:“而且我们顺着痕迹追踪过去的时候,也在途中发现了第三方的痕迹,不过痕迹太少,我们和世子那边都还不能确认第三方的具体身份。” 纪砚尘听着与归的描述,沉默须臾,脸上渐渐露出嘲讽的冷笑:“我还当曲云回没有将那件事告诉安帝,原来是这样……” 与归一愣,有些不太明白。 “人现在多半在监察院。”纪砚尘冷声道。 与归一惊,“那我们……” “不用管了。”纪砚尘摆摆手,“既然曲云回觉得能借助严魏庭致孤于死地,那就让他去试试。” 与归有些担忧,严魏庭当初在凉上毕竟是帮纪砚尘接触过尉迟莹的人,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也是有通敌叛国的嫌疑的。 纪砚尘并不在意,摆摆手:“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林家,至于严魏庭的事情……”纪砚尘眯了眯眼,“我自有安排。” 与归点头,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纪砚尘: “殿下,风行那边传来消息,他已经找到了您要的人,如今已经在往回赶了,如果不出意外,冬狩之前能返回郢都。” 他的话让纪砚尘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放松下来,脸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回来了就好。”他点点头,“让风行路上小心,务必保证那些人的安全。” “是。” 与归脚步匆匆吩咐事情去了。 主院中安静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进来,带着初冬的寒凉。 纪砚尘走出温暖的屋内,站在房檐下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如墨,院子里的树上零零散散垂着几片萧条的枯叶,在雨中晃晃悠悠,不堪重负。 潮湿的水汽弥漫在院墙内,凉意直蹿骨髓。 刘嬷嬷端着点心走进来,看见纪砚尘站在廊下,脸色一变,连忙快步上前:“哎哟,我的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多冷啊,要是着凉了,老奴可怎么跟娘娘交代呢!” 纪砚尘回过神,看到她走来,听着她的话笑了笑,声音温和:“嬷嬷别担心,孤不冷。” “怎么会不冷。”刘嬷嬷将手中托盘递给身边撑伞的丫鬟,眼神嗔怪,“上次那方大夫还说您不能冷着,您怎么不听呢。” “孤只是出来透透气。”纪砚尘无奈,拗不过这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只得转身回屋去。 嬷嬷跟在后面,念念叨叨:“老奴不懂殿下和娘娘心里想的那些复杂事,只希望殿下能健健康康就行。” “我知道,嬷嬷放心。”纪砚尘笑了笑。 回京后,有皇后那边的帮扶加上原本东宫的底蕴,还有一些零散的来自安帝保持颜面的慰问,纪砚尘的身子一直用各种稀有药材养着,已经比刚回京时多了几分血色,但他底子坏了,再怎么好生养着也依旧难掩病气。 哪怕方平宏出手,也依旧如此。 。 今年初雪在冬狩前三日。 有资格参加这场冬狩的官员们纷纷开始了前往猎场的准备工作。 风行也是在这一天回到郢都的。 他风尘仆仆,勒马停在太子府门前,身后跟着一个马车,很快便有一年迈老妇被人搀扶下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跟着进入府中。 阿衡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方平宏在南边流浪,很少看到雪,因此骤然见到郢都落雪整个人都欢快起来。 太子府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给太子看病的老先生的孙女,没人敢对阿衡摆脸色,对待她就跟对待府上的小主子一样恭敬,加上小孩长得可爱,颇受人喜欢。 今日她没留在月竹苑,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前边儿来,蹲在花坛边伸手捏叶子上的霜,小手已经冻得通红一片,也没有丝毫玩腻的迹象。 风行带着一行人匆匆走入府中,远远便看见她像一个小团子一样蹲在花坛边不知道干什么。 一个下人正好走来,被风行一把拦住,指了指阿衡的方向,吩咐道:“天冷了,看着点阿衡小姐,别让人生病了,不然方老那边说不得要生气,殿下也要怪罪。” 下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下,朝着阿衡走去。 风行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继续带着人朝纪砚尘所住的地方走去。 那老妇频频看向阿衡,眼底神色悲哀,忍不住问风行:“风行统领,那孩子是谁啊?” 风行回眸扫她一眼,语气冷淡: “不该问的少问。你只要记得在襄州时同我说的那些,等见了太子殿下将你们所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告知殿下,殿下自会保你们安然无恙。” 老妇瑟缩了一下,眼神黯淡,听了风行的话也只能讷讷点头:“知,知道了。” 第215章 地牢 贺成江已经半个月没见纪砚尘了。 从他领了那十个板子回去后,就几乎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期间月照在城外遇见过与归几次,双方交换了一些消息。 贺成江也知道了纪砚尘的猜测。 可猜测终究是猜测,只要安帝和曲云回不承认,贺成江也没办法。 他领了安帝的命令,哪怕知道人是被安帝自己藏起来的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不仅要找还要表现的很着急,越接近冬狩就越是要显得焦头烂额。 贺成江刚从校场出来,云青就快步迎了上来,脸色有些不好: “世子,我们派出去的好些人都遭到了严家暗卫的袭击。” 贺成江脚步一顿,皱起眉:“他们又跳出来做什么,嫌死得还不够快吗?” 云青答不上来,贺成江便又问道:“伤亡情况。” “有一个兄弟死了,其他人都没什么大事。” 贺成江揉了揉眉心:“照惯例安葬。” 云青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从校场内传出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不是贺世子。怎么,遇上糟心事了?这么愁眉苦脸的。” 贺成江闻声看去,眯起眼睛:“严子期。” “贺世子这是什么眼神,我可没惹你。” 严子期是严家这一辈的纨绔,是严家三房嫡出,本质上和林晋是同一类人,但因为武学上有几分天赋,在兵马司混得还不错,也没在贺成江手底下。 他明显来者不善,贺成江沉着脸没说话。 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将门之后,贺成江沉着脸的时候气势很足,不是严子期这种没杀过人的世家子弟能抵挡的。 严子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是生怕贺成江一怒之下扑上来对自己动手。 贺成江看着他这窝囊样子,冷嗤一声:“本世子还以为你多能耐呢,找茬都硬气不起来,你们严家上上下下也都是这种软骨头,分支这样,本家也是。” 严子期愣了一下,紧接着勃然大怒:“你…你说什么?!” 贺成江懒得理他:“严公子没事还是少在外面转悠,郢都的冬天可没那么好过。” 严子期听不懂他话中意思,只觉得一头雾水,下一秒就感觉脸上一凉,愣愣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 是郢都今年的第一场雪。 云青现在对严家也充满了怨念,跟在贺成江后面,试探着道:“世子,要不要属下去教训他一顿?” “教训做什么,平白给人送把柄吗?”贺成江面无表情。 他对严家也很烦,原本是想借着严家削弱世家力量,谁曾想把自己折腾进去了。 那曲云回和安帝也忒不是东西…… 贺成江伸手接过马匹缰绳,抬头看了一眼昏沉的天色,起先空中飘落的雪花还不怎么起眼,等贺成江上马走了一段,雪就慢慢大了起来。 。 地牢窄窗本就很难照进天光,开始下雪后,这里便显得更加阴暗,偶然有一两片飞雪飘进来,也很快就消融在了空气之中。 严魏庭迷迷糊糊被冷醒,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破破烂烂的单薄衣衫。 “冷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牢门的方向传来。 严魏庭一激灵,看过去,就见到曲云回一身狐裘氅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一双眼精明到让人不适。 “你…你又来做什么?”严魏庭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微哑。 严家经商起家,从他接手炬城严家至今所见过的形形色色很多,其中最让严魏庭不舒服的就是这个自称监察院总督的男人。 他相貌阴柔,脸上一贯带着狐狸一样令人不适的笑容,看人自带三分算计,交流起来,更让人感觉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卖个干净。 这人比纪砚尘还要危险,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的硬茬。 “你今天还是没想好吗?”曲云回隔着牢门打量他,心中觉得有些有趣。 严家富甲一方,财富哪怕皇室都为之艳羡,偏偏家中人个个都是软骨头、墙头草,贯会两头下注。 他原以为想要从这样的家族后人口中得知一些消息是很简单的,可严魏庭倒是挺硬,愣是在监察院地牢里待了近半个月了,也没说出他想要的东西。 严魏庭脸色看上去很苍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曲云回挑眉。 “商人逐利,我以为你和严家同出一脉,性格应当也差不多,却不想你倒是骨头硬很多。难道是本督给出的条件不够丰厚?” 严魏庭表情凝了凝。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曲云回很大方,或者说他背后的安帝很大方,承诺只要他倒戈,金银财物,地位权势,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得到。 可曲云回忘了,商人确实逐利,也会为利益毫不犹豫舍弃伙伴,但有时候许诺的利益太过美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越是美好,越是意味着无福享受。 严魏庭之前在凉上因为墙头草险些被尉迟莹弄死,如今局面与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怎么敢做出同样的选择。 什么也不说,纪砚尘说不定还会出手捞他,要是什么都说了,以安帝连亲儿子都杀的手段,难免不会对自己动手。 与其这样,不如将希望寄托在纪砚尘身上。 曲云回渐渐对严魏庭失去了耐心,语气也不复最开始的温和诱哄,反而带上了几分凌厉的冷意: “看来本督这半个月以礼待人,让你觉得本督脾气很好。” 严魏庭从这话里听出了点不对,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曲云回哼笑一声:“严公子大概没听说过监察院刑司的手段。既然我好声好气听你说,你不肯听,那就别怪本督不客气了。” 牢门砰然打开,严魏庭心里顿时一咯噔,脸色又白了几分。 “带出去让严公子见识见识监察院的厉害。”他忽然一笑,表情阴鸷诡异,“一定要让他将刑司那些东西一一尝个新鲜才行。” 严魏庭意识到什么,忽然挣扎起来:“等,等等……你不能!你不能动刑!” 曲云回笑容温和而诡谲: “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进了监察院的人…从来没有能守住秘密的。” 第215章 地牢 贺成江已经半个月没见纪砚尘了。 从他领了那十个板子回去后,就几乎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期间月照在城外遇见过与归几次,双方交换了一些消息。 贺成江也知道了纪砚尘的猜测。 可猜测终究是猜测,只要安帝和曲云回不承认,贺成江也没办法。 他领了安帝的命令,哪怕知道人是被安帝自己藏起来的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不仅要找还要表现的很着急,越接近冬狩就越是要显得焦头烂额。 贺成江刚从校场出来,云青就快步迎了上来,脸色有些不好: “世子,我们派出去的好些人都遭到了严家暗卫的袭击。” 贺成江脚步一顿,皱起眉:“他们又跳出来做什么,嫌死得还不够快吗?” 云青答不上来,贺成江便又问道:“伤亡情况。” “有一个兄弟死了,其他人都没什么大事。” 贺成江揉了揉眉心:“照惯例安葬。” 云青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从校场内传出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不是贺世子。怎么,遇上糟心事了?这么愁眉苦脸的。” 贺成江闻声看去,眯起眼睛:“严子期。” “贺世子这是什么眼神,我可没惹你。” 严子期是严家这一辈的纨绔,是严家三房嫡出,本质上和林晋是同一类人,但因为武学上有几分天赋,在兵马司混得还不错,也没在贺成江手底下。 他明显来者不善,贺成江沉着脸没说话。 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将门之后,贺成江沉着脸的时候气势很足,不是严子期这种没杀过人的世家子弟能抵挡的。 严子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是生怕贺成江一怒之下扑上来对自己动手。 贺成江看着他这窝囊样子,冷嗤一声:“本世子还以为你多能耐呢,找茬都硬气不起来,你们严家上上下下也都是这种软骨头,分支这样,本家也是。” 严子期愣了一下,紧接着勃然大怒:“你…你说什么?!” 贺成江懒得理他:“严公子没事还是少在外面转悠,郢都的冬天可没那么好过。” 严子期听不懂他话中意思,只觉得一头雾水,下一秒就感觉脸上一凉,愣愣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 是郢都今年的第一场雪。 云青现在对严家也充满了怨念,跟在贺成江后面,试探着道:“世子,要不要属下去教训他一顿?” “教训做什么,平白给人送把柄吗?”贺成江面无表情。 他对严家也很烦,原本是想借着严家削弱世家力量,谁曾想把自己折腾进去了。 那曲云回和安帝也忒不是东西…… 贺成江伸手接过马匹缰绳,抬头看了一眼昏沉的天色,起先空中飘落的雪花还不怎么起眼,等贺成江上马走了一段,雪就慢慢大了起来。 。 地牢窄窗本就很难照进天光,开始下雪后,这里便显得更加阴暗,偶然有一两片飞雪飘进来,也很快就消融在了空气之中。 严魏庭迷迷糊糊被冷醒,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破破烂烂的单薄衣衫。 “冷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牢门的方向传来。 严魏庭一激灵,看过去,就见到曲云回一身狐裘氅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一双眼精明到让人不适。 “你…你又来做什么?”严魏庭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微哑。 严家经商起家,从他接手炬城严家至今所见过的形形色色很多,其中最让严魏庭不舒服的就是这个自称监察院总督的男人。 他相貌阴柔,脸上一贯带着狐狸一样令人不适的笑容,看人自带三分算计,交流起来,更让人感觉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卖个干净。 这人比纪砚尘还要危险,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的硬茬。 “你今天还是没想好吗?”曲云回隔着牢门打量他,心中觉得有些有趣。 严家富甲一方,财富哪怕皇室都为之艳羡,偏偏家中人个个都是软骨头、墙头草,贯会两头下注。 他原以为想要从这样的家族后人口中得知一些消息是很简单的,可严魏庭倒是挺硬,愣是在监察院地牢里待了近半个月了,也没说出他想要的东西。 严魏庭脸色看上去很苍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曲云回挑眉。 “商人逐利,我以为你和严家同出一脉,性格应当也差不多,却不想你倒是骨头硬很多。难道是本督给出的条件不够丰厚?” 严魏庭表情凝了凝。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曲云回很大方,或者说他背后的安帝很大方,承诺只要他倒戈,金银财物,地位权势,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得到。 可曲云回忘了,商人确实逐利,也会为利益毫不犹豫舍弃伙伴,但有时候许诺的利益太过美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越是美好,越是意味着无福享受。 严魏庭之前在凉上因为墙头草险些被尉迟莹弄死,如今局面与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怎么敢做出同样的选择。 什么也不说,纪砚尘说不定还会出手捞他,要是什么都说了,以安帝连亲儿子都杀的手段,难免不会对自己动手。 与其这样,不如将希望寄托在纪砚尘身上。 曲云回渐渐对严魏庭失去了耐心,语气也不复最开始的温和诱哄,反而带上了几分凌厉的冷意: “看来本督这半个月以礼待人,让你觉得本督脾气很好。” 严魏庭从这话里听出了点不对,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曲云回哼笑一声:“严公子大概没听说过监察院刑司的手段。既然我好声好气听你说,你不肯听,那就别怪本督不客气了。” 牢门砰然打开,严魏庭心里顿时一咯噔,脸色又白了几分。 “带出去让严公子见识见识监察院的厉害。”他忽然一笑,表情阴鸷诡异,“一定要让他将刑司那些东西一一尝个新鲜才行。” 严魏庭意识到什么,忽然挣扎起来:“等,等等……你不能!你不能动刑!” 曲云回笑容温和而诡谲: “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进了监察院的人…从来没有能守住秘密的。” 第216章 严魏庭是谁? 这场雪下了三天,直到冬狩这日,天空中依然飘着鹅毛大雪。 贺成江一大早便随着总指挥使在皇城待命,周围也全都是身着铠甲的兵士,远远看去那铠甲比飞雪还要亮堂几分,隐有灼目之感。 南城兵马司在五城兵马司队伍中排末尾,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大多都是身份尊贵的权贵子弟,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期待这场冬狩了,只是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他们不是作为随行官员的家属去的猎场,而是作为护卫前往。 这与他们想象地完全不一样,不免心生烦躁,等得久了就开始窃窃私语: “陛下今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往年护卫职责都是交给禁军,今年怎么就突然给了兵马司。这大清早的冻死个人,早知道我就请假不来了。” “你还想请假,你不知道上一个想请假的人成什么样了吗?” “成什么样了?怎么,一个破兵马司还不准请假了不成?” “也不是。就是他运气差,正撞上指挥使心情不好,原本装病的,硬生生被指挥使打得下不了床,今天还在鼻青脸肿躺在床上呢。” “……?谁揍的啊,这么牛??” “还能是谁,还不是贺指挥使。” “哦,那没事了,我还是再忍忍。贺指挥使这段时间总是冷着脸,我上次看一眼都哆嗦,还是不去触霉头了。” …… 窃窃私语的几人同时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最后有人余光看见贺成江巡视过来,连忙示意了一下,站得笔直,眼神都不敢乱飘了。 贺成江只当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面无表情地走过,身后披风带起猎猎风声,光是听着都让人冷得发抖。 没多久,一列禁军与无数宫人一同行来,人群中簇拥着好几辆马车,最前面的一辆明黄,其上帘子都绣着威风凛凛的金龙,一看就是安帝乘坐的轿子,后面几辆稍小,样式也有所不同,应当是几位随行的娘娘乘坐的了。 总指挥使见状连忙恭敬迎了上去,不知与轿子上的安帝说了些什么,很快便回头喝令众人启程。 …… 随行的官员朝臣以及皇子们都不从皇城出发,按照规定他们很早就在城门口等待,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此次冬狩的事情。 寻常这种情况,纪砚尘这个太子都是被孤立的存在。 他当初帮着安帝在朝中树敌颇多,除了清流一派对他态度稍有缓和,其他世家朝臣都对他恨之入骨。 只是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纪砚尘正坐在马车里,双驾马车内的空间不小,下人为了保暖在内里点了足足两个火盆。 饶是如此,纪砚尘在车里也披着厚厚的狐裘披风,绯色的细绒轻柔地蹭着他白净的脸颊,愈发显得他皮肤白皙气质清冷,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老夫想见太子殿下。”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车外传进来,让原本在闭目养神的纪砚尘睁开了眼睛。 风行在外面拦住来者,语气冷硬: “严尚书,我家殿下在休息,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 在外求见的俨然是严家如今的家主,户部尚书严元洲。 风行的话并没有惹怒这位如今处境困难的严家主,他苍老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些阴郁,但语气依然很平静:“还请通报一声,想必殿下会愿意见老夫的。” 风行皱了皱眉,他这几天从与归那里听说了郢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心中对严家没有任何好感,更不愿意让他们去打扰自家殿下。 可就在他准备拒绝的时候,马车内幽幽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风行,请严尚书进来。” 风行一愣,只得点头:“是。” 严元洲没有任何惊讶,在得到同意后也没有怎么犹豫就登上了太子的马车。 这一行为在众目睽睽之下。 凡是今日到场的官员朝臣都将这一幕收入了眼中,纷纷若有所思对视,心中对严家与纪砚尘搅和在一起的情况有些惊讶。 按理说,这双方之间的关系应当是水火不容才对,怎么会突然搞在一起? 众人目光交接,皆是静默不语,眼神中是各种各样的猜测。 马车中的两人对此并不知情,又或者就算他们知情也并不在意。 严元洲刚进入马车就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暖意,车内燃烧的两个炭盆将整个空间烘得极为暖和,甚至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有些热了。 可看纪砚尘依旧披着后披风,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描花汤婆子,苍白细瘦的手在那鲜艳的汤婆子衬托下更显病骨支离。 除了上次宫宴上,严元洲再没有见过纪砚尘。 虽说如今到处都在传纪砚尘命不久矣,但终究不如眼见为实。 如今真正看到纪砚尘本人,严元洲才对外面那些传言信了三分。 纪砚尘靠着车壁,狭长眼眸露出玩味之色:“严尚书看到孤如今这副模样,可有什么想法?” 严元洲回神,听出纪砚尘言语中的嘲讽,并不显得慌乱,他坐下来,捋了捋胡须,缓缓道: “殿下身体不好,就应该好好养着,何必搅弄朝堂呢?” “孤听不懂严尚书在说什么呢。”纪砚尘有些倦懒,“自孤回京再没入过朝堂,何来的搅弄朝堂。此等罪名,孤可不敢认。” 严元洲直视着纪砚尘的眼睛,蓦地嗤笑出声:“殿下现在是敢做不敢认?” 纪砚尘闻言面色不变,他动作轻缓地抚摸着手中的汤婆子,眼睫微垂让人看不清那眼底神采,“严尚书这么笃定,倒是让孤有些好奇了,孤做了什么能得您这般污蔑?” 严元洲一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只觉得如今的纪砚尘真是滑不溜手,心中有怒火在酝酿。 可这个情况下他偏偏只能将所有怒火压下: “殿下敢说,严魏庭出现在郢都不是你的手笔?” 纪砚尘闻言,半点没被他的话激怒,反而饶有兴趣地挑挑眉,似乎十分不解:“严魏庭是谁?” “你!” 严元洲真是有些绷不住了,他没想到都事到如今了,纪砚尘还是不肯承认。 第216章 严魏庭是谁? 这场雪下了三天,直到冬狩这日,天空中依然飘着鹅毛大雪。 贺成江一大早便随着总指挥使在皇城待命,周围也全都是身着铠甲的兵士,远远看去那铠甲比飞雪还要亮堂几分,隐有灼目之感。 南城兵马司在五城兵马司队伍中排末尾,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大多都是身份尊贵的权贵子弟,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期待这场冬狩了,只是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他们不是作为随行官员的家属去的猎场,而是作为护卫前往。 这与他们想象地完全不一样,不免心生烦躁,等得久了就开始窃窃私语: “陛下今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往年护卫职责都是交给禁军,今年怎么就突然给了兵马司。这大清早的冻死个人,早知道我就请假不来了。” “你还想请假,你不知道上一个想请假的人成什么样了吗?” “成什么样了?怎么,一个破兵马司还不准请假了不成?” “也不是。就是他运气差,正撞上指挥使心情不好,原本装病的,硬生生被指挥使打得下不了床,今天还在鼻青脸肿躺在床上呢。” “……?谁揍的啊,这么牛??” “还能是谁,还不是贺指挥使。” “哦,那没事了,我还是再忍忍。贺指挥使这段时间总是冷着脸,我上次看一眼都哆嗦,还是不去触霉头了。” …… 窃窃私语的几人同时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最后有人余光看见贺成江巡视过来,连忙示意了一下,站得笔直,眼神都不敢乱飘了。 贺成江只当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面无表情地走过,身后披风带起猎猎风声,光是听着都让人冷得发抖。 没多久,一列禁军与无数宫人一同行来,人群中簇拥着好几辆马车,最前面的一辆明黄,其上帘子都绣着威风凛凛的金龙,一看就是安帝乘坐的轿子,后面几辆稍小,样式也有所不同,应当是几位随行的娘娘乘坐的了。 总指挥使见状连忙恭敬迎了上去,不知与轿子上的安帝说了些什么,很快便回头喝令众人启程。 …… 随行的官员朝臣以及皇子们都不从皇城出发,按照规定他们很早就在城门口等待,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此次冬狩的事情。 寻常这种情况,纪砚尘这个太子都是被孤立的存在。 他当初帮着安帝在朝中树敌颇多,除了清流一派对他态度稍有缓和,其他世家朝臣都对他恨之入骨。 只是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纪砚尘正坐在马车里,双驾马车内的空间不小,下人为了保暖在内里点了足足两个火盆。 饶是如此,纪砚尘在车里也披着厚厚的狐裘披风,绯色的细绒轻柔地蹭着他白净的脸颊,愈发显得他皮肤白皙气质清冷,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老夫想见太子殿下。”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车外传进来,让原本在闭目养神的纪砚尘睁开了眼睛。 风行在外面拦住来者,语气冷硬: “严尚书,我家殿下在休息,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 在外求见的俨然是严家如今的家主,户部尚书严元洲。 风行的话并没有惹怒这位如今处境困难的严家主,他苍老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些阴郁,但语气依然很平静:“还请通报一声,想必殿下会愿意见老夫的。” 风行皱了皱眉,他这几天从与归那里听说了郢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心中对严家没有任何好感,更不愿意让他们去打扰自家殿下。 可就在他准备拒绝的时候,马车内幽幽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风行,请严尚书进来。” 风行一愣,只得点头:“是。” 严元洲没有任何惊讶,在得到同意后也没有怎么犹豫就登上了太子的马车。 这一行为在众目睽睽之下。 凡是今日到场的官员朝臣都将这一幕收入了眼中,纷纷若有所思对视,心中对严家与纪砚尘搅和在一起的情况有些惊讶。 按理说,这双方之间的关系应当是水火不容才对,怎么会突然搞在一起? 众人目光交接,皆是静默不语,眼神中是各种各样的猜测。 马车中的两人对此并不知情,又或者就算他们知情也并不在意。 严元洲刚进入马车就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暖意,车内燃烧的两个炭盆将整个空间烘得极为暖和,甚至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有些热了。 可看纪砚尘依旧披着后披风,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描花汤婆子,苍白细瘦的手在那鲜艳的汤婆子衬托下更显病骨支离。 除了上次宫宴上,严元洲再没有见过纪砚尘。 虽说如今到处都在传纪砚尘命不久矣,但终究不如眼见为实。 如今真正看到纪砚尘本人,严元洲才对外面那些传言信了三分。 纪砚尘靠着车壁,狭长眼眸露出玩味之色:“严尚书看到孤如今这副模样,可有什么想法?” 严元洲回神,听出纪砚尘言语中的嘲讽,并不显得慌乱,他坐下来,捋了捋胡须,缓缓道: “殿下身体不好,就应该好好养着,何必搅弄朝堂呢?” “孤听不懂严尚书在说什么呢。”纪砚尘有些倦懒,“自孤回京再没入过朝堂,何来的搅弄朝堂。此等罪名,孤可不敢认。” 严元洲直视着纪砚尘的眼睛,蓦地嗤笑出声:“殿下现在是敢做不敢认?” 纪砚尘闻言面色不变,他动作轻缓地抚摸着手中的汤婆子,眼睫微垂让人看不清那眼底神采,“严尚书这么笃定,倒是让孤有些好奇了,孤做了什么能得您这般污蔑?” 严元洲一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只觉得如今的纪砚尘真是滑不溜手,心中有怒火在酝酿。 可这个情况下他偏偏只能将所有怒火压下: “殿下敢说,严魏庭出现在郢都不是你的手笔?” 纪砚尘闻言,半点没被他的话激怒,反而饶有兴趣地挑挑眉,似乎十分不解:“严魏庭是谁?” “你!” 严元洲真是有些绷不住了,他没想到都事到如今了,纪砚尘还是不肯承认。 第217章 抵达猎场 纪砚尘一脸好奇:“听上去那个人和严尚书关系匪浅,既然如此,那人出现在哪里又与孤何干?” 严元洲死盯着纪砚尘:“殿下何必这般。当初引得贺家起兵西征的信不正是你借着严魏庭的手送出来的吗?” “哦。”纪砚尘恍然,漂亮的眉毛轻轻扬起,“严尚书说的是那个商人啊。” “殿下当初借严魏庭的手从凉上脱身也就罢了,老夫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人带来京城。老夫自认没有对殿下做过什么,殿下何必赶尽杀绝?” 严元洲这话已经是变相地对纪砚尘服软了,只要他肯放过严家,什么都好说。 只可惜,事到如今早已经不是纪砚尘放不放过严家的事了…… “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纪砚尘忽然打断了严元洲的话,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对方苍老僵硬的脸,眼底有东西似潮水般涌出。 严元洲心中一突,下意识道:“你是什么意思?” 纪砚尘转瞬笑起来,如冰雪消融,如暖阳春日,他懒懒撑着头:“可孤也什么都没做啊,严尚书。如果你今日是来求情的,那恕孤直言,你实在是来错地方了。你应该求情的,怕是另有其人呐。” 严元洲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起来,铁青着一张脸:“所以殿下是无论如何就也不肯放过严家了?” 纪砚尘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尚书大人,您弄错了几件事情。” 严元洲眯眼,等着纪砚尘接下来的话。 “第一,严魏庭不是孤带到郢都的。他当初在凉上险些置孤于死地,若是知道他在郢都,孤一定第一个杀了他。 第二,严魏庭也不再孤手中,至于他在哪里……那孤就不知道了,毕竟孤今日才知道他曾经出现在京中。 第三……” 纪砚尘的话语不急不缓,像是潺潺溪流,让人不自觉便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而就在他开口吐出第三点前,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 “陛下驾到,贵妃娘娘、淑妃娘娘驾到!!” 纪砚尘的话停住,对上严元洲的目光,紧接着风行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 “殿下,陛下到了。” 按照礼数,皇子、朝臣因向安帝请安问理。 纪砚尘起身掀开帘子,由风行将自己搀扶下车,严元洲也不敢耽搁,顾不得纪砚尘还没说完,连忙跟着下了马车。 随行在侧禁军与兵马司队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骑马跟在后面的贺成江危险地眯了眯眼,目光在严元洲身上打转,好一会儿才落在披着绯色狐狸毛披风的纪砚尘身上,只觉得那红色披风衬得他更加好看了。 纪砚尘身为太子,自然而然站在众臣前方,在他身后分别是二皇子及其家眷,以及四皇子,在后面才是各朝臣。 “儿臣参见父皇。” 纪砚尘微微躬身,身后一众人紧随他给安帝请安,声音几乎震落远处枯枝上的积雪。 众目睽睽之下,安帝当然不可能给纪砚尘找茬,照例让所有人平身,随便说了几句便让人启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朝着猎场而去。 。 回到马车上,严元洲还在想纪砚尘方才所说的那些,眼神越来越晦涩,也越来越阴沉。 与他同乘的严大郎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观察着对方神色,小心询问:“父亲,太子方才怎么说的,他可愿意收手了?” 严元洲闻言抬眸,眼里是商人特有的精明:“他不肯承认是他做的,也不肯收手。” “怎么会?”严大郎皱眉,“严魏庭只与他有过交集,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严元洲没说话,他细细思考刚才与纪砚尘交谈的每一个细节,许久后终于沉声开口:“而且老夫怀疑,当初的事情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什么事?”严大郎一惊,下意识紧张起来。 严元洲深吸一口气:“当初襄州的事情。” 严大郎呼吸一滞,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险些就要不顾摇晃的车厢站起来:“怎么可能,当初的事情我们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更何况此事还有二……” “闭嘴!”严元洲骤然厉喝。 严大郎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意识到场合不对,自己刚才险些说了不该说的,顿时脸色难看至极。 他胸口起伏许久:“父亲,是不是你弄错了。” 严元洲抿唇:“不管是真是假,太子……都不能留了,上次没能处理干净,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人放过了。” “您是说……” “让你从族中调来的那些人,你可安排好了?”严元洲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 严大郎立刻点头:“父亲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 严元洲想了想:“届时等我命令。” 严大郎用力点头。 。 队伍抵达猎场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众人坐了一天的马车也都疲惫至极。 安帝没有再折腾什么,十分贴心地让众人休息一夜,明日再正式开始冬狩。 贺成江将巡逻的事情吩咐好,便马不停蹄去了皇帝营帐。 谁也不知道贺成江对安帝说了什么,只知道安帝勃然大怒,将贺成江狠狠责骂一顿赶了出来。 当他一身狼狈的走出营帐时,不少人都看见了,一些人不免在心中幸灾乐祸。 都说圣恩难测。 这一点在贺成江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前段时间安帝才为了他将一位御使杖责,在朝堂上也是一力袒护,这才没多久便又开始苛责怒斥。 简直一天一个样。 贺成江看上去狼狈,脸色也很难看,周身气势像是要杀人一般,哪怕周围众人心中腹诽嗤笑,也无一人敢舞到正主面前。 贺成江这种人可不像是那种会和你讲道理的人。 众人看着他远去,却没人知道贺成江刚一拐过转角,脸上的狼狈与冷意便尽数消融,身形如鬼魅,悄无声息便摸进了距离皇帝营帐不远的太子营帐中。 纪砚尘正伸手褪下披风,冷不丁就被一个冰凉的身躯从后背一把抱住,险些将他吓一跳。 第217章 抵达猎场 纪砚尘一脸好奇:“听上去那个人和严尚书关系匪浅,既然如此,那人出现在哪里又与孤何干?” 严元洲死盯着纪砚尘:“殿下何必这般。当初引得贺家起兵西征的信不正是你借着严魏庭的手送出来的吗?” “哦。”纪砚尘恍然,漂亮的眉毛轻轻扬起,“严尚书说的是那个商人啊。” “殿下当初借严魏庭的手从凉上脱身也就罢了,老夫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人带来京城。老夫自认没有对殿下做过什么,殿下何必赶尽杀绝?” 严元洲这话已经是变相地对纪砚尘服软了,只要他肯放过严家,什么都好说。 只可惜,事到如今早已经不是纪砚尘放不放过严家的事了…… “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纪砚尘忽然打断了严元洲的话,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对方苍老僵硬的脸,眼底有东西似潮水般涌出。 严元洲心中一突,下意识道:“你是什么意思?” 纪砚尘转瞬笑起来,如冰雪消融,如暖阳春日,他懒懒撑着头:“可孤也什么都没做啊,严尚书。如果你今日是来求情的,那恕孤直言,你实在是来错地方了。你应该求情的,怕是另有其人呐。” 严元洲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起来,铁青着一张脸:“所以殿下是无论如何就也不肯放过严家了?” 纪砚尘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尚书大人,您弄错了几件事情。” 严元洲眯眼,等着纪砚尘接下来的话。 “第一,严魏庭不是孤带到郢都的。他当初在凉上险些置孤于死地,若是知道他在郢都,孤一定第一个杀了他。 第二,严魏庭也不再孤手中,至于他在哪里……那孤就不知道了,毕竟孤今日才知道他曾经出现在京中。 第三……” 纪砚尘的话语不急不缓,像是潺潺溪流,让人不自觉便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而就在他开口吐出第三点前,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 “陛下驾到,贵妃娘娘、淑妃娘娘驾到!!” 纪砚尘的话停住,对上严元洲的目光,紧接着风行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 “殿下,陛下到了。” 按照礼数,皇子、朝臣因向安帝请安问理。 纪砚尘起身掀开帘子,由风行将自己搀扶下车,严元洲也不敢耽搁,顾不得纪砚尘还没说完,连忙跟着下了马车。 随行在侧禁军与兵马司队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骑马跟在后面的贺成江危险地眯了眯眼,目光在严元洲身上打转,好一会儿才落在披着绯色狐狸毛披风的纪砚尘身上,只觉得那红色披风衬得他更加好看了。 纪砚尘身为太子,自然而然站在众臣前方,在他身后分别是二皇子及其家眷,以及四皇子,在后面才是各朝臣。 “儿臣参见父皇。” 纪砚尘微微躬身,身后一众人紧随他给安帝请安,声音几乎震落远处枯枝上的积雪。 众目睽睽之下,安帝当然不可能给纪砚尘找茬,照例让所有人平身,随便说了几句便让人启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朝着猎场而去。 。 回到马车上,严元洲还在想纪砚尘方才所说的那些,眼神越来越晦涩,也越来越阴沉。 与他同乘的严大郎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观察着对方神色,小心询问:“父亲,太子方才怎么说的,他可愿意收手了?” 严元洲闻言抬眸,眼里是商人特有的精明:“他不肯承认是他做的,也不肯收手。” “怎么会?”严大郎皱眉,“严魏庭只与他有过交集,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严元洲没说话,他细细思考刚才与纪砚尘交谈的每一个细节,许久后终于沉声开口:“而且老夫怀疑,当初的事情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什么事?”严大郎一惊,下意识紧张起来。 严元洲深吸一口气:“当初襄州的事情。” 严大郎呼吸一滞,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险些就要不顾摇晃的车厢站起来:“怎么可能,当初的事情我们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更何况此事还有二……” “闭嘴!”严元洲骤然厉喝。 严大郎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意识到场合不对,自己刚才险些说了不该说的,顿时脸色难看至极。 他胸口起伏许久:“父亲,是不是你弄错了。” 严元洲抿唇:“不管是真是假,太子……都不能留了,上次没能处理干净,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人放过了。” “您是说……” “让你从族中调来的那些人,你可安排好了?”严元洲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 严大郎立刻点头:“父亲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 严元洲想了想:“届时等我命令。” 严大郎用力点头。 。 队伍抵达猎场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众人坐了一天的马车也都疲惫至极。 安帝没有再折腾什么,十分贴心地让众人休息一夜,明日再正式开始冬狩。 贺成江将巡逻的事情吩咐好,便马不停蹄去了皇帝营帐。 谁也不知道贺成江对安帝说了什么,只知道安帝勃然大怒,将贺成江狠狠责骂一顿赶了出来。 当他一身狼狈的走出营帐时,不少人都看见了,一些人不免在心中幸灾乐祸。 都说圣恩难测。 这一点在贺成江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前段时间安帝才为了他将一位御使杖责,在朝堂上也是一力袒护,这才没多久便又开始苛责怒斥。 简直一天一个样。 贺成江看上去狼狈,脸色也很难看,周身气势像是要杀人一般,哪怕周围众人心中腹诽嗤笑,也无一人敢舞到正主面前。 贺成江这种人可不像是那种会和你讲道理的人。 众人看着他远去,却没人知道贺成江刚一拐过转角,脸上的狼狈与冷意便尽数消融,身形如鬼魅,悄无声息便摸进了距离皇帝营帐不远的太子营帐中。 纪砚尘正伸手褪下披风,冷不丁就被一个冰凉的身躯从后背一把抱住,险些将他吓一跳。 第218章 多方计较 “你怎么过来了?”纪砚尘惊讶,“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带着人巡防吗?” 贺成江将脸埋在他颈间轻轻蹭,呼吸喷洒在纪砚尘颈间,语气黏黏糊糊:“放心,我刚去见了安帝,这会儿没人敢来打扰我。” 纪砚尘微愣,很快就明白了什么,转身摸了摸他有些微凉的脸颊: “安帝骂你了?” 贺成江闻言,本想摇头,但看到纪砚尘那清冷眉眼又忽而心头一动,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狡黠,露出委屈的表情: “是啊,骂得可难听了。” 纪砚尘一眼就看出他在装,有些好笑,但仍耐心轻哄:“放心,孤会给你出气的。” 贺成江这次也不知道他具体想做什么,顺势抓住握住他的手,关切道:“会对你不利吗?” 纪砚尘一顿,心中暖意顿生,摇头:“放心,我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严家就要动手了,最近可以让你的人多巡逻这边,要不了多久孤就送你一个救驾之功怎么样?” 他这话说得轻松,贺成江却觉出些异样,控制不住握紧他的手,刚想说话却被纪砚尘用手指抵住双唇制止了。 “没事,你放心。”他语气温和地安抚道。 贺成江可不是蠢货,自然察觉到了这其中凶险。 但纪砚尘如此态度坚决,贺成江也只能暂且作罢,反正他受皇命监管本次冬狩的防卫,若是要出事他也能第一时间护住纪砚尘。 沉默须臾,贺成江拉下纪砚尘冰凉的手,刚在掌心搓热,认真道:“我会护住你的。” 纪砚尘勾唇莞尔,面容上冰霜融化,冷硬的心肠也随着手心传来的温度而柔软下来。 “好。” 贺成江面色由阴转晴,又拉着纪砚尘亲热许久才趁着夜色悄然离去。 一直在望风的风行看到贺成江满面笑容地从帐中出来,不出两步就收敛了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小声对与归道: “啧,翻脸比翻书还快。” 与归正在神游天外,听见这个声音啊了一声,疑惑回头:“谁?” 风行:“……” 风行忽然觉得自己离开了太子几个月,周围到处就都变成了自己看不懂的模样了,就连与归最近都好像变得有点不对劲了。 像是被贺成江收买了似的,平日里竟然还和那几个贺成江的护卫和颜悦色。 做暗卫的人对目光的敏感都远超常人,与归很快就注意到风行的眼神,将思绪收敛,更加迷惑:“你看我做甚,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最近……”风行眯起眼睛,端详与归,语气怀疑。 与归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风行却顿住,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与归莫名其妙,感觉风行这一趟回来完全变了个模样。 不过,与归也没追问什么,见风行继续警戒周围,便也继续神游天外。 两人就守在营帐前,看起来守护严密,但实际上却留出了一线难以察觉的空隙。 …… 另一边,贺成江走后,安帝立刻让人传了曲云回。 作为监察院总督,曲云回自然也是够格参加此次冬狩的。 他避人耳目走入皇帐,立刻便闻到了帐中浓郁的熏香,香气甚至有些刺鼻,但安帝却似乎察觉不到。 在他桌上还摆着一壶烈酒,就连熏香也难以盖住那酒气,不知被他喝了多少了。 “让你审问那严魏庭,你可问出什么了?”安帝见他进来,不等他行礼便先问道。 曲云回顿了顿,觉出安帝的焦急,袖中手指轻轻捻了捻,面上不显分毫:“微臣无能,尚未能得出有用信息,请陛下恕罪。” 他说着跪了下来,一副甘心受罚的模样。 安帝本就喝了酒,脸颊潮红,闻言怒气大涨,嘭一下将手中酒杯掷出,怒道:“这都多久了,区区一个商人你都问不出消息,朕还留你做什么?!” 曲云回额头硬挨了一下,登时便流出殷红血迹,只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没有察觉到额头的伤势般平静:“是微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曲云回,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对你怎样?!”安帝觑着他的神色,觉出几分有恃无恐来,额头青筋跳起,整个人显出几分狰狞的凶相来。 曲云回这回没说话了,低头看着绣着金龙的绒毯,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初朕将监察院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朕说的?!当初的承诺你又做到几个?曲云回,如果没有朕,你以为你能有今天吗?!”安帝怒气难消,“让你调查那绢帛之事你也给不出消息,如今让你审问那严魏庭,你也生不出来,朕如今倒是要怀疑,你这监察院总督到底有什么用了!”:“ 安帝这话说得已然重了,若是旁人便要生出怨愤了。 曲云回抿唇,默然片刻:“陛下说得是,是微臣无能。”末了,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微臣尚有一计,此计若成,便能激化太子与世家之间关系,陛下自可从中取利。” 安帝闻言,面色稍霁:“说来听听。” 曲云回立刻膝行至安帝身侧,于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安帝面色忽明忽暗,游移不定:“你确定?” 曲云回颔首:“微臣已收到消息,严家已有动手征兆。” 安帝思索半晌,皱眉:“若照你所说,朕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 “陛下若是想,倒也可以。”曲云回弯唇,“只是这样的话,陛下所谋划之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安帝闻言沉默下来。 约莫半时辰后,曲云回才从中走出。 在外等候许久的属下连忙迎上前,看到曲云回满头满脸的血顿时露出紧张担忧的神色:“督主……” 曲云回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的李德贵,制止属下言语:“不必多言,本督无事。” 李德贵掀眸扫来一眼,那张白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幽幽道:“时候不早了,督主早些回去休息,可莫要误了陛下吩咐的要事。咱家还要伺候陛下,便不送督主了。” 言毕,不等曲云回回答,他便一甩拂尘,入了帐内。 (浅浅诈尸一下) 第218章 多方计较 “你怎么过来了?”纪砚尘惊讶,“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带着人巡防吗?” 贺成江将脸埋在他颈间轻轻蹭,呼吸喷洒在纪砚尘颈间,语气黏黏糊糊:“放心,我刚去见了安帝,这会儿没人敢来打扰我。” 纪砚尘微愣,很快就明白了什么,转身摸了摸他有些微凉的脸颊: “安帝骂你了?” 贺成江闻言,本想摇头,但看到纪砚尘那清冷眉眼又忽而心头一动,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狡黠,露出委屈的表情: “是啊,骂得可难听了。” 纪砚尘一眼就看出他在装,有些好笑,但仍耐心轻哄:“放心,孤会给你出气的。” 贺成江这次也不知道他具体想做什么,顺势抓住握住他的手,关切道:“会对你不利吗?” 纪砚尘一顿,心中暖意顿生,摇头:“放心,我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严家就要动手了,最近可以让你的人多巡逻这边,要不了多久孤就送你一个救驾之功怎么样?” 他这话说得轻松,贺成江却觉出些异样,控制不住握紧他的手,刚想说话却被纪砚尘用手指抵住双唇制止了。 “没事,你放心。”他语气温和地安抚道。 贺成江可不是蠢货,自然察觉到了这其中凶险。 但纪砚尘如此态度坚决,贺成江也只能暂且作罢,反正他受皇命监管本次冬狩的防卫,若是要出事他也能第一时间护住纪砚尘。 沉默须臾,贺成江拉下纪砚尘冰凉的手,刚在掌心搓热,认真道:“我会护住你的。” 纪砚尘勾唇莞尔,面容上冰霜融化,冷硬的心肠也随着手心传来的温度而柔软下来。 “好。” 贺成江面色由阴转晴,又拉着纪砚尘亲热许久才趁着夜色悄然离去。 一直在望风的风行看到贺成江满面笑容地从帐中出来,不出两步就收敛了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小声对与归道: “啧,翻脸比翻书还快。” 与归正在神游天外,听见这个声音啊了一声,疑惑回头:“谁?” 风行:“……” 风行忽然觉得自己离开了太子几个月,周围到处就都变成了自己看不懂的模样了,就连与归最近都好像变得有点不对劲了。 像是被贺成江收买了似的,平日里竟然还和那几个贺成江的护卫和颜悦色。 做暗卫的人对目光的敏感都远超常人,与归很快就注意到风行的眼神,将思绪收敛,更加迷惑:“你看我做甚,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最近……”风行眯起眼睛,端详与归,语气怀疑。 与归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风行却顿住,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与归莫名其妙,感觉风行这一趟回来完全变了个模样。 不过,与归也没追问什么,见风行继续警戒周围,便也继续神游天外。 两人就守在营帐前,看起来守护严密,但实际上却留出了一线难以察觉的空隙。 …… 另一边,贺成江走后,安帝立刻让人传了曲云回。 作为监察院总督,曲云回自然也是够格参加此次冬狩的。 他避人耳目走入皇帐,立刻便闻到了帐中浓郁的熏香,香气甚至有些刺鼻,但安帝却似乎察觉不到。 在他桌上还摆着一壶烈酒,就连熏香也难以盖住那酒气,不知被他喝了多少了。 “让你审问那严魏庭,你可问出什么了?”安帝见他进来,不等他行礼便先问道。 曲云回顿了顿,觉出安帝的焦急,袖中手指轻轻捻了捻,面上不显分毫:“微臣无能,尚未能得出有用信息,请陛下恕罪。” 他说着跪了下来,一副甘心受罚的模样。 安帝本就喝了酒,脸颊潮红,闻言怒气大涨,嘭一下将手中酒杯掷出,怒道:“这都多久了,区区一个商人你都问不出消息,朕还留你做什么?!” 曲云回额头硬挨了一下,登时便流出殷红血迹,只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没有察觉到额头的伤势般平静:“是微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曲云回,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对你怎样?!”安帝觑着他的神色,觉出几分有恃无恐来,额头青筋跳起,整个人显出几分狰狞的凶相来。 曲云回这回没说话了,低头看着绣着金龙的绒毯,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初朕将监察院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朕说的?!当初的承诺你又做到几个?曲云回,如果没有朕,你以为你能有今天吗?!”安帝怒气难消,“让你调查那绢帛之事你也给不出消息,如今让你审问那严魏庭,你也生不出来,朕如今倒是要怀疑,你这监察院总督到底有什么用了!”:“ 安帝这话说得已然重了,若是旁人便要生出怨愤了。 曲云回抿唇,默然片刻:“陛下说得是,是微臣无能。”末了,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微臣尚有一计,此计若成,便能激化太子与世家之间关系,陛下自可从中取利。” 安帝闻言,面色稍霁:“说来听听。” 曲云回立刻膝行至安帝身侧,于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安帝面色忽明忽暗,游移不定:“你确定?” 曲云回颔首:“微臣已收到消息,严家已有动手征兆。” 安帝思索半晌,皱眉:“若照你所说,朕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 “陛下若是想,倒也可以。”曲云回弯唇,“只是这样的话,陛下所谋划之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安帝闻言沉默下来。 约莫半时辰后,曲云回才从中走出。 在外等候许久的属下连忙迎上前,看到曲云回满头满脸的血顿时露出紧张担忧的神色:“督主……” 曲云回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的李德贵,制止属下言语:“不必多言,本督无事。” 李德贵掀眸扫来一眼,那张白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幽幽道:“时候不早了,督主早些回去休息,可莫要误了陛下吩咐的要事。咱家还要伺候陛下,便不送督主了。” 言毕,不等曲云回回答,他便一甩拂尘,入了帐内。 (浅浅诈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