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每天都在努力带崩剧情》 楔子 楔子 修真界。 龙君司虞不日将飞升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陆各个角落。这位修真界的奇葩天骄向来名声在外,从他神秘的来历,到他自创血脉修得龙身,进境一日千里,甚至到他那同样名扬全域的道侣,无一不是修士们茶余饭后最喜闻乐见的谈资。如今这位天骄即将得道飞升破界而去,他和道侣修炼的毓和峰周遭自是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各界修士们除了想一睹难得一见的飞升雷劫,能在天道反馈降下磅礴灵力是混一杯羹也是一大乐事。 在毓和峰五里外的一座山头,几个天剑门的年轻修士早早在视野最好的位置搭了帐篷设了聚灵阵,就等着大佬飞升后能尽量多感受下道意,吸吸灵气。此时毓和峰还毫无动静,几人心焦等待之余,不禁唠嗑几句,话题自然还是围绕着即将飞升的主角。 “话说,龙君飞升而去,自是更上一层楼,那他的道侣呢?”身着青衣的青年男剑修一边打坐,一遍问道,“听说他那道侣虽然强劲,但根脚太飘,早就没了飞升的希望。” “可不是嘛,”回答他的是同样身穿青色长袍的娇憨女子,“我倒是见过他那道侣,前几年凡界元宵节的灯会,她为了个花灯跟个小孩子抢了起来……” 男剑修嘴角抽抽:“不是,龙君那么超然物外的性子,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结成道侣啊?”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一个紫衣女修在他身后笑笑,指了指男剑修手边放着瓜子的盘子,男剑修会意,将盘子递给后者。 “咔嘣咔嘣……” 被打断的女子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花灯的灯芯是个成了精的火灵,想要修得形体却经年不得其法,所以走了歪路想夺了人家孩子的身。龙君的道侣肯定是看出来啦,争执之中直接把那火灵吞了,却也将那孩子吓得尿了裤子。” 男剑修一愣,意识到自己偏颇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这样……可她明明可以直接说明缘由再除灵,为何要跟个孩子先闹一场?” “那小鬼有娘生没爹教的,喜欢掀人裙子呗。”紫衣女修意外地插了句嘴,“妹妹,那边的冬瓜糖帮我拿一下哦,谢谢。” 娇憨女子愣了愣,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下意识地按她说的做了,又接话道:“也不知道那小孩怎么惹到她了,反正她吞那火灵时,放出的怨灵分身是一点儿没避着凡人,那阵仗别说小孩了,大人见了也发憷啊。” “嘶——”男剑修抽了口冷气,想象了一下画面,不禁毛骨悚然,“所以她本体是怨魂这事儿是真的?以怨入道,这太疯狂了!” “要不人家怎么当大佬的道侣呢,”女子也叹了口气,“若不是她这样的根脚,说不定今天飞升的就多一位了呢。” 紫衣女修咬了块冬瓜糖,甜腻腻的滋味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其实,不能飞升也没什么关系,”她忽然开口道,“以怨入道又如何呢?天道贵生,总会留下一线生机嘛。” 男剑修被对方的咸鱼心态震惊了,反驳道:“我等修真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搏的就是飞升之后突破桎梏的无限前景,道友你若是这般无所谓,当初又何必走上修真一途?!” 紫衣女修望向他,如墨的眼瞳中映出毓和峰上空灿烂的阳光,笑道:“修真是条长路,哪怕终点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曾经途经世外桃源呀。” 男剑修仍不服气,再要辩驳时却被同门拉住了袖子。娇憨的女修双目睁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不知何时混进自己同门中混吃混喝的外来者。 “你是——” 忽然,毓和峰上空响起了一道传音,如同清风拂过松柏般漾开。 “芙芙,时辰已至。” “来咯~” 紫衣女修站起身,朝给自己递了冬瓜糖的女修士笑了笑:“谢谢啦妹妹,冬瓜糖很好吃。”语毕,她赤足一点自山头腾空而起,浓重而诡谲的黑雾出现在她脚下,托着她朝毓和峰飞去。 天剑门的弟子们都怔了半晌。 “啊这,她、她是——”男剑修有些结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同门。 娇憨女修张了张嘴,脸色突然涨红。 “哇——我居然当面说人家的八卦!!” 小山头的喧闹很快被抛在身后,陆芙降落在毓和峰山巅。黑雾散去,她轻车熟路地钻进山顶缭绕的白雾,那是一个阵法,阵眼的聚灵阵处,站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提着点什么。 陆芙朝他走去,笑嘻嘻地接过后者手里的东西——竹筒里装着热腾腾的白粥,还有荷叶包裹着的油条。 “早知道你下山去买早餐,我就不蹭人家的糖啦。”陆芙把早餐放在阵法一侧的石桌上,反手勾着自己道侣的脖子在人脸上“叭”地亲了一口,“那个大爷生意好不?有认出你不?你最近风头老大了诶~” “你先撒手,我快热死了。”身形高大的男修玄衣黑发,远远望去那张剑眉星目的脸真是气势凛然,然而此时他眉头蹙着,一边将陆芙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一边将黑色的外袍脱下,周身倒是少了几份清冷。外袍下是舒适轻便的t恤和休闲长裤,比起长袍更显身材,司虞伸了个懒腰,抬手往头上一摘,绾着发冠的长发头套被撸了下来,露出黑色的寸头短发。 别说修真者了,简直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陆芙见怪不怪,将紫色长袍也解下扔在一边,穿着同样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家居服在石桌边坐下。 司虞不赞同地捡起袍子扔在她腿上:“披着,山上潮得很。” “好嘛。”陆芙没拒绝,把早餐对半分了,朝他招招手,“来赶紧吃了,吃了好上路。” “……你有毒,死没良心的。”司虞翻着白眼坐下,替她把油条撕碎泡进粥里,嘴里不依不饶地,“就这么想我走?这么舍得?” 陆芙听出他的情绪,想了想,换了个挨着他的位置坐下,挽住他的手臂开始撒娇:“不要生气嘛,我就是怕你紧张,舒缓一下氛围嘛。”她眨眨眼,努力尝试着挤出一滴眼泪,失败了。 司虞:“呵。”还真舍得。 陆芙恼羞成怒,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舍得怎么啦,又没什么遗憾!你要舍不得,你别飞升啊。” “你想得美!”司虞把泡软了油条的白粥推到她面前,见她注意力一下子被美食吸引了忽然有点不爽,索性将人拽到自己怀里,抢在她发出抗议前低头吞掉了她的声音。 陆芙被亲得有点头昏脑涨,下意识地搂住对方的脖子,却见自己的怨灵分身有些不受控的萦绕在四周,翻滚的黑色灵体透着失神的茫然。司虞结束了这个突然的吻,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怨灵,忽然一笑。 “也是,有什么舍不得的。”他在陆芙唇上咬了一下,“我又不会丢了你。”他把陆芙软掉的身子扶正,心情颇好地拍了拍对方肩膀,“赶紧吃,吃好了看我上路。” 陆芙:? 啥意思,突然想开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早该知根知底的道侣有点看不透了。 只是,司虞飞升在即,这些都没有了意义。 ——确实没有了意义,因为司虞很快给了她答案。 飞升雷劫开始了。 作为最了解司虞的人,陆芙当仁不让地承担了为他掠阵的工作。她看向风起云涌的天空,黑云形成的漩涡中隐隐有银紫色的电光在汇聚闪烁,逐渐成型,只待山巅那身影开始突破,便会破空而下,给予他最后的试炼。 陆芙抬手,黑色雾气扩散开去,笼罩毓和峰的峰顶,抬头看去,竟如同夜幕降临——黑色绸缎般的“天幕”下,闪耀着无数繁星。陆芙凝神抬指,“夜空”中的繁星随着她的牵引变换着轨迹,与此同时,竟引得天地同颤,原本正在汇聚的雷光骤然一滞,紧接着倾泻而下,直朝山巅灵阵而去。 “这么快就降下雷劫了?”围观的修士里发出惊呼,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那不是雷劫……不是,是雷劫被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载满了震惊。 如老者所言,雷光虽已降下,却没有劈向阵中央的司虞,反而以一种无比乖顺的姿态汇聚在他手中! “嘶……”抽气声此起彼伏,众人都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我——我没理解错的话,她、她把雷劫夺了……给了司虞??” 先前出声的老者揪着花白的胡子,胸膛剧烈起伏,咬紧牙根给自己找回思路:“……后生可畏啊,不愧是‘戏命’……”见周围的人都看向自己,老者抚着胸口压了压惊,道:“各位都知道龙君的道侣没有道号,这‘戏命’是她的自称——她,若是老夫猜的没错,那手段便是她的‘拨盘转命’。” “可是,龙君飞升在即,她为龙君转命,万一失手——”有人对陆芙的冒进举措提出异议。 老者摇头,眯起眼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命数,龙君命格厚重她怕是不会轻易尝试,但是那自混沌而生的雷劫——” “啊这,意思是她给雷劫改命了?!”一个修士惊叹道,“是啊,刚才那雷劫分明是被龙君掌控了!可是,这不是跟天道抢东西嘛?!” “天道一片混沌,虽然强横但也不是没有机会……”毕竟看龙君手中的雷光,陆芙分明是成功了。 换句话说,欺负天道智商不高呗。 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你们说……陆芙道友是飞升无望了,以后能不能开个专门帮人抢雷劫的业务……” “……” “……小伙子你想法很大胆啊。” 山巅以外的热闹陆芙无暇去凑,她抹了把汗,回首看着阵中的雷光,嘴角翘了翘。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哦。虞老狗,接下来就看你的咯。” 回答她的是身后人低声的笑。 陆芙仰头,望着天空中狂躁翻涌的云海,银紫色的雷光越发明亮,仿佛是被她刚才那次惊天动地的偷鸡行为激怒了。 “好美哦,好想装进瓶子里慢慢欣赏。”陆芙满足地叹了口气,黑雾蔓延而上,繁星组成的命盘缓慢而坚定地爬上云端,企图包围雀跃的雷光。 像是被她的狂言吓到了,暴躁的雷光赫然一顿。 “芙芙,我等你回来。” 雷劫爆发! 陆芙眼眸亮的惊人,却不是振奋,而是——惊骇!那不是降下的雷劫,而来自她的身后! 磅礴的银紫色雷光自身后袭来,陆芙顷刻间已收回命盘与黑雾转身挡在自己身前,但无比纯粹地雷劫之力依然瞬间洞穿她所有的防御。雷光自命盘贯穿而过,一个撕裂时空的巨大漩涡骤然成型,陆芙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表情就被吞了进去。 她消失在天地间,仿佛从来不曾来过。 司虞望着吞没自己道侣的幽深漩涡,眼中是与陆芙般一无二的惊异—— 她的去处,亦是他的来处。 ……合着他们是老乡? 第1章 命运的转折点 陆芙醒了有好一会儿了。 她感觉自己躺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下时不时传来震颤颠簸,视野十分逼仄,小小的空间里挤着四五双男人的脚。 她知道这是在车里,可问题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或者说,她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片刻之前,她还身处修真世界,在给自己道侣的飞升雷劫掠阵来着,然后嘛—— 她被自己知根知底、相亲相爱的道侣用雷给劈了……那雷劫还是她从天道那儿抢来,亲手渡给他的! 她,陆芙,在修真界纵横数千载,以怨鬼之身爬到无数修士实力的顶端,一手逆天改命的玄通把控万物生灵命脉,跟天道都能掰掰手腕的猛鬼,居然栽在自己人的背刺上!这不科学,向来只有她陆芙能安排别人的命数,不想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 丢死人(鬼)啦! 耳边似乎又响起道侣看着她跌入雷劫撕开的空间裂口时,那声近乎情话般的呢喃,他还在唤她的名字:“芙芙。” 他亲手抹灭了曾为她精心炼制的傀儡身体,眼中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真挚深情,仿佛上一刻杀妻证道的另有其人。 陆芙忍不住磨牙,心中给自己的道侣记了一笔又一笔。 “司虞……虞老狗!你等着,有朝一日我必然要把这下劈回来!” …… 陆芙在心里描画着辉煌的复仇大计,这具身体承载的记忆却如被潮水一般涌来——她的童年,血亲与她相认后的冷待,养育她长大的陆阿婆的死,周围人们的指指点点,那个柔弱漂亮的女孩子暴露在泪眼之下,唇边的笑意……陆芙脑袋嗡嗡地,思路倒是越来越清晰。 回来了啊。 她最初的人生。 她调动了一下力量,一抹黑雾缠绕着她的手腕。陆芙闭上眼,这磅礴又熟悉的力量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脑中的记忆风暴渐渐平息,陆芙呼吸渐缓,开始梳理自己的境况。 几乎没有人知道,龙君司虞的道侣根脚出自何方,毕竟这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 她是一本真假千金文里的真千金恶毒女配——哦,恶毒女配算不上,说是冤种更合适。她出身沿海城市禹城的新晋豪门贺家,是她的生父贺潭川和生母孟唯芳的第一个孩子。因不愿忍受婆婆的白眼,孟唯芳一拍大腿妙计生,让跟着自己嫁到贺家的保姆买通医院,伪造了女儿的死亡证明。 好歹,这位生母大人只是受不得骂,还知道不能真的搞出人命,她偷摸着让保姆把婴儿送进了另外一家小医院的育婴箱。婴儿足月出院后,便以保姆女儿的身份送回来了保姆的老家,交给保姆独自生活的老母亲抚养。 虽说贺家婆婆的确对儿媳妇那不争气的肚子很是恼火,但孩子夭折的消息传来后,她见儿媳妇哭得肝肠寸断,倒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只能嘱咐儿媳妇好好养着,趁年轻要二胎。三年后,孟唯芳终于得偿所愿生下儿子,一家人顿时喜气洋洋和和美美,只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此时的生母大人,却忽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弄死”的女儿,心虚与愧疚之下,她抑郁了,终日以泪洗面。在丈夫贺潭川的追问之下,孟唯芳失声痛哭,终于说出了真相。 贺家上下都惊呆了,贺家婆婆气得扇了儿媳妇两巴,要知道这三年她明里暗里被人指指点点刻薄狠毒的次数可不少,她本觉得自己的确理亏,不敢说什么,此时真相大白,愤怒和委屈顿时让她恨不得把这不省心的儿媳妇抽死。不过,此时她已达成孙儿孙女两全的成就,心态已经变了,比起跟儿媳妇较劲,她更心疼那个未曾谋面的孙女儿,于是一声令下让儿子儿媳赶紧把人接回来。 命运的岔路就在这“接回来”的档口出现了。原本兢兢业业替孟唯芳身前马后的保姆王梅打起了自己的算盘。她想着,贺家千金除了她和她自己亲妈,谁都没见过,既然如此,接回来的是什么人,岂不是她说了算? 原本这念头冒出来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看着富丽堂皇的贺家,那个念头很快从破土的小小幼苗变成的了参天大树。 于是,贺家的千金回家了。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姑娘,虽然相认是孩子有些怯懦,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这完全符合贺家人对自家养在外面的孙女儿的预想。没人意识到,小女孩那让人觉得乖顺的微微下垂的眼角,与王梅极其相似。 而远在中部桐城的山区,王梅的老家清水村,有些瘦弱但衣着整洁的三岁小女童窝在木板床上,在老人含糊有些走调的摇篮曲哼唱中进入了梦乡。 凭心而论,陆芙的童年是快乐的。王梅把她带回老家时对自己老妈陆阿婆说,在贺家的工作太忙,实在分不出手照顾孩子,她要跟着孟唯芳,而她的丈夫吴有全是贺潭川的专职司机。 陆阿婆有些疑惑为何不让王梅的婆婆帮忙看孩子,王梅露出了窘迫的神色。陆阿婆觉得自己明白了——女孩子嘛,不受待见。陆阿婆心疼女儿也心疼“外孙女”,没再拒绝看孩子的事。 而直到王梅匆匆离去,陆阿婆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孩子的名字。 村里来支教的年轻教师借住在陆阿婆家,见陆阿婆疼爱外孙女,不由得笑着打趣:“小宝宝有您这个外婆,福气大着呢。”陆阿婆也开心了,一拍大腿给孩子取了个小名,“阿福”。教师发挥了自己的文人本色:“女孩子家家的叫福字不够可爱,叫阿芙,芙蓉的芙,清水(村)出芙蓉嘛!” 那年刚好赶上人口普查,没联系到王梅的陆阿婆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把陆芙挂上了自己的户口。 陆芙在乡间长大,陆阿婆生活上疼她宠她,学习上却是爱莫能助。乡下的教育资源不好,陆芙也没把心思放学习上,靠着小聪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最后高考压线上了个三本。 大学的学习压力不大,陆芙觉得这种日子挺好,她打算着,东拉西凑把学分凑齐了提前毕业,然后早点开始打工赚钱,好把疼爱她的外婆接到镇上去住——老人家年纪大了,山里湿气浓重的环境经常让陆阿婆腿疼。 如果说陆芙三岁那年命运的岔路让她离原本应有的生活越来越远,那么大三的暑假便是她噩梦的开端。 而现在,历经万千沧海,刚刚还被无比信任的道侣用雷劫劈了的陆芙,回到了自己21岁的身体里。 陆芙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搞清楚了此刻的时间点——她21岁,大三的暑假。好消息是,她还没有被认回贺家,陆阿婆还没有去世,坏消息是……她已经在车上了。 记忆里,昨天夜里陆阿婆腿疼又犯了,所以她今天一早决定进山割点艾草回家煲水。可进山没多久,不远的山头便传来一声炸响。清水村背靠大山,村民经常结伴进山打猎,所以陆芙很快意识到那是枪声。紧接着,绵延不绝的枪声响了起来。 那不是打猎,那是交火。 如果陆芙回来的时间点能再往前挪一些,她肯定会麻溜地抽身离开远离这一切,但很可惜,她已经在车上了。这是属于一辆当地地头蛇势力的车。交通不便的地方,总是容易滋生阴影,这些地头蛇平日里不轻易出头作死,基本都是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可一旦要捣了他们老巢,一个个都化身疯狗,拼死一搏。 不走运的是,由于清水村所属的地级市的一个案子,扯出了当地这些见不得光的势力。上面落下了铁锤,派出了特种部队,地头蛇们的势力很快被摸清,眼看着就要被连根拔起,他们自然也就发了狂。 正在割艾草的陆芙很不幸地被放风的小喽啰逮住,被一枪托砸晕了,再醒来时她已经成了人质。 陆芙暗叹一声倒霉,睁开眼睛,对上了五六张蒙着面罩的脸。 “刚哥,那丫头醒了!”其中一个蒙面人道。 坐在副驾位的刚哥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再让她睡一会儿。”万一这女的哭起来就烦死人了,他怕自己憋不住给她一枪。 蒙面人闻言举起枪托,却发现自己手臂僵住动不了了。他面露惊异正要开口,又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 不对劲! 蒙面人瞪着同伴,希望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而下一刻,一个突兀的女声响起。 “别急嘛,刚哥……是?”陆芙伸展了一下,坐起来,揉了揉肩膀。 这越野车后排空间还算大,但是这帮男人自己挤在座位上把她扔地下,她被迫用扭曲的姿势躺了很久,此时有点腰酸背痛,“我们打个商量呗刚哥?你看,我就一放假回家陪外婆的大学生,你抓我没啥用嘛~这样好不好,你们在这停车放我下去,然后把武装都卸了,过会儿后面来人了,你们就和和气气地带他们去你们驻地,该交的交,该降的降,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呀。” 没人回应她,或者说,没人能回应她。 陆芙看了看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声的众人,满意地笑笑:“你们不说话我就当同意了哈,司机停车。” 越野车应声刹车,陆芙迤然走下来,关门前对里面的人又嘱咐了一句:“记住了哈,有话好好说,那些来扫黑的同志们生命可是很珍贵的,别伤害他们哦。”车门合上,隔绝了车上人向她投来的惊恐绝望的眼神。 他们周身笼罩着看不见的黑雾,手脚和脖颈上爬满繁星组成的纹路。 陆芙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没法确定方位和时间,命盘和黑雾还制约着那车人的行动,她刚回来,不确定力量有没有打折扣,不想冒险。 “天杀的,把人扔山里,太缺德了。”她低声抱怨着,有些后悔刚才为啥没把车给抢了,丝毫不提下车是她自己的选择。 在林子里走了十几分钟,陆芙感觉到了人气。她不紧张,来人很多,煞气与正气交织,很容易确定身份。陆芙想了想,手里捏了个诀,隐去身形迎面走去。视野里很快出现了全副武装的特警。她没打扰对方执行任务,只是在经过其中一人身边的时候摘下了他腰间的定位仪。 靠着定位仪,陆芙在傍晚时分终于出了山,她将定位仪上的指纹擦去扔进山间的水沟,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冒着炊烟的村落走去。 远远地,陆芙看到村口停着几辆黑色涂装的越野车,她熟悉的村民正三三两两围着身穿制式装备的特警说着什么。她还看到了陆阿婆,年老的妇人时不时抬手抹着眼,一边不忘紧紧抓着面前特警的手臂。 陆阿婆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同志……你一定要救救我们阿芙……阿芙啊……” 陆芙呼吸顿了顿,心里有点麻麻的。 她朝陆阿婆走去,调整出熟悉的语调和神情。 “阿婆……”喊出那个称呼的时候陆芙很意外自己有些哽咽,她加大了声音,“阿婆,我在这里。” 陆阿婆浑身一震,扒开特警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 陆芙接住她,声音有些嘶哑:“阿婆,我想给你找点艾草,我……” 她的背挨了一下轻拍,陆阿婆一边抹泪一边捶她:“你脑壳坏掉了!找什么艾草!阿婆都说了不要……阿芙……阿芙你有没有受伤……”说着仔仔细细把陆芙全身捏了一遍,见她除了脸色苍白身上沾了些草和泥土没别的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陆芙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抱了抱这个许久未见的家人。 眼角余光闯入一道黑影,陆芙抬眼看去,忽然背脊一僵。来人是个全副武装的特警,背着枪,大概是为了不让他们这些老百姓紧张没有把枪端在手里。黑色的头盔下,特警锋利的眉眼带着煞气与凛然。他眼中映出陆芙僵硬的神情,随后把视线转向一旁的陆阿婆 “陆婆婆,这回可以放心了,您外孙女平安无事。”特警语气温和,仿佛周身的锋芒都敛去一些。 “是呀是呀,幸好阿芙没事!”陆阿婆抹着眼,见陆芙还傻着,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别傻着啊,以后都不准进山了,听到没!” “嗯。”陆芙看着她鲜活的模样应了一句,又看向特警的双腿——笔直、健美、修长,最重要的是,没有受伤,毫发无损。 她心中一松,忽然觉得重来一遭也没什么不好。 想着道侣用雷劫击中她时,眼中近乎满溢而出的不舍与决然,陆芙忍不住笑出了声。 “司虞啊司虞,你是真的狗啊!” 特警:“……” 第2章 故人 有了之前的意外,陆阿婆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陆芙再进山。婆孙俩在家闲着没事,天天跟村里的阿姨大姐们唠嗑聊天。 “芙芙你是在家养伤不知道哦,我听我男人说,这次他们那些警察哦,有贵人保佑!”张家的大婶啃着陆芙买回来的冬瓜糖,含糊不清地给她透露,“山里头那些个人,那么多枪枪炮炮的,那些警察一个都没出事嘞!” 陆芙给陆阿婆倒了杯水,瞥了张家大婶一眼,道:“咋的,警察没出事你还不乐意了?” 张家大婶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你别瞎说,我才没那么讲,可是芙芙你想,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嘛,不都是取得胜利之前肯定要有牺牲,这次咋就那么顺利嘞!”她顿了顿,见陆芙没给她倒水的意思,只好咽下糖果顶着有些发干的喉咙继续说道,“还有啊,我听说,这次被逮的那些人,都喊着说见鬼了!是鬼把他们抓了!” “……”陆芙搜刮脑子想了想,好像没啥能反驳的,“那确实。” 张家大婶:? 她有些拘谨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女孩,总感觉陆芙这个假期回来好像变了一些。换做以前,陆芙那跳脱的性子可最喜欢听这些八卦,恨不得自己跻身八卦第一现场,哪会像现在这样兴致缺缺的,说话还没头没尾。 陆芙从她的神色里猜到了大概。她没太在意,自己的改变迟早是要在村里过明路的,她重走这一趟,又不是为了藏头缩尾地过日子。她转了转左手手腕上的黑色珠链,那是黑雾和命盘的拟形,山里那些人被逮住之后她就撤了给对方的束缚。 蓦地,她挑了挑眉,看向张家大婶。 “那些人见没见鬼不好说,但张子义最近有点麻烦啊。” 张家大婶变了脸色。 张子义是她小儿子,张家为了拼儿子,前头生了四个女儿,一家子以前过得紧巴巴的,也没舍得苦了他。所幸张子义还算争气,大学毕业后跟人合伙做生意,倒腾了几手后积累了点本金,开了家物流公司,收益不错。他也知道感恩,对父母和四个姐姐从不吝啬,前两年更是回老家出资修路,还把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一遍。说起张家幼子,村里个个都要夸上两句,张家大婶更是以小儿子为荣。这当下突然听陆芙来了这么一句,张家大婶窒了一下后,恼怒起来。 “陆芙你怎么回事儿?!”张家大婶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我又没惹你,你好端端诅咒子义做什么?!” 陆阿婆见张家大婶发火,也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杯子拍了陆芙一下:“阿芙你别胡说,你子义叔好好地呢!” 陆芙垂下眼,慢条斯理地转着珠链,仿佛张家大婶的怒火不是冲她来的。看她那无所谓的样子,张家大婶火气蹭蹭地往上冒,忍不住去扯她手上的链子,不想手刚触及珠链,一道尖啸便在她脑中蓦然响起,张家大婶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陆、陆芙你……”她牙齿有些打颤,眼前的女孩依旧神定气闲,可仿佛有一瞬间,她变成了来自地狱的女鬼。 “婶子火气别那么大。”陆芙抬眼看了看她,嘴角带笑,“要是你不开心了,就当我没说。不过——”她摩挲着珠链,一字一顿道:“再不抓紧时间找人,谁都捞不了他。” 她朝窗外看去,来执行搜捕任务的特警队已经在村口集合,任务圆满完成,他们即将收队。张家大婶失魂落魄地看着陆芙,想要质问牙齿却在打颤。陆芙刚给她来了个下马威,她此时是没胆子冲着对方大呼小叫。 陆芙随便两句打发了张家大婶,把陆阿婆扶回屋里,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村口看热闹。混在村民里看着特警队的成员井然有序地上了越野车,陆芙唇角勾起。 快走,快走! 拜拜咯,我的噩梦。 然后她的好心情戛然而止——之前那个眉眼锋利的特警忽然回望过来,与人群中的她对上了视线。陆芙笑意僵在嘴角,看着对方与队友交谈了几句,然后径直朝她走来。 啧,这人怎么回事儿? 都保住腿了,麻溜地回去不好吗!陆芙内心在咆哮,但看着已经走到眼前的特警,最终没有转身逃跑,毕竟她现在要是溜了,这八卦起码在村里传三个月,她别想好好放假了。 “陆同学。”高大的特警在她面前站定,语气如同那日一般温和,“身体好些了吗?” 陆芙保持着符合年龄身份的微笑点点头,说道:“祝你一路顺风呀,警察同志。” 特警:“……” 这姑娘怎么回事,开口就是逐客令。 特警轻咳两声,没接陆芙的话,开启了自己的话题:“有些事情想跟陆同学你了解一下,之前听说你在养伤不方便,不知道现在……” “哎呀不巧,我还养着呢~”陆芙睁眼说瞎话,往后退了一步,“而且我得回家煮饭了。” 特警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力道不大但有效制止她离开。 “只是几个问题,不会耽误你太久。” 陆芙挑眉正要拒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村支书的声音:“阿芙,警察同志办事,你就配合一下,咱们大学生要有觉悟啊。”村支书笑着走到陆芙身边,轻轻推了她一把,朝特警解释道,“阿芙就是有点害羞,同志你有问题问她,好好说,她会配合的。”一边说着,一遍朝陆芙使眼色让她不要耍性子。 陆芙叹了口气,点点头。 “好,只要别耽误我回家给外婆煮饭。” “感谢你的配合,陆同学,我们去那边。”特警说着,带着陆芙朝另一辆面包车走去。 车后座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衣的男人,戴着半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见到坐上车的陆芙,有些意外地看了一同上车的特警一眼。 “司队,是她?” 特警点点头,随即向陆芙介绍道:“陆同学,这是我们本次随行的谈判专家,梁科。” 陆芙朝梁科打了个招呼。 梁科长笑道:“陆同学不用紧张,找你来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是这样的——”他拿出一个文件夹在陆芙眼前晃了晃,“这是本次行动抓捕的人员的审讯记录,内容是不能给你看了,不过他们的供词里有些让人意外的内容。”他盯着陆芙,没能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端倪。翻到做了记号的一页,梁科照着念道,“‘我们是被那个女鬼控制了,她让我们放她下车,解除武装,带你们去到我们的基地’,‘她不是人,她一说话我们就动不了了,只能按照她说的做’,还有这个,‘她是清水村考出去的学生,我们在村里的线人见过她,她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婆’……” 梁科望着面前的年轻女孩,而陆芙依然不接招。两人对视近一分钟,最后是梁科自己败下阵来,不得不把话挑明:“陆同学,这些描述侧写,最终都指向了你。你怎么想?” 陆芙蹙了蹙眉,道:“虽然他们都挺诚实,但是这么直白地骂我是女鬼,我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可以向他们索取精神损失费吗?” 梁科:“……” 特警:“……” 重点是那里吗? 梁科推了推眼镜,尝试帮助陆芙抓住重点:“他们将自己落网的原因归结到……到你身上,陆同学。” 陆芙笑了笑:“那你们是要给我奖金吗?” 梁科:“……” 这姑娘脑回路清奇啊。 特警及时出声挽救:“陆同学,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他们能准确的描述出你和家人的情况,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记录不是写了么,我一开口,他们都动不了了,只能按我说的做。”陆芙打断他,语气轻松,“至于那个线人……哦,是陈大力,名字有了,你们直接去找人。” 梁科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忽然全身一僵。他眼中惊惧迅速蔓延,死死瞪着陆芙,动作僵硬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是我,梁浩诚,”梁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溢出,“村里有个叫陈大力的,摸摸他的底,就这样。”他挂断电话,忽然汗如雨下,向后瘫倒在座位上,惊惧地看着陆芙。 “梁科?”特警对梁科的异常举动很是意外,他猛地将视线锁定车里的另一人,手压上腰间的枪托,“陆芙你做了什么?!” 有一瞬间他的寒毛立起来了,一股诡谲晦暗的感觉呼啸而过,不是针对他,但他确实感觉到了。 陆芙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她看着梁科笑了笑,摊开双手。 “怎么样,我一开口,你就只能按我说的做了?”她的声音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用不着一副三观尽碎的样子,世界那么大,总会有一两件事情有意外的嘛。这里离城市很远,这样的小秘密,就让它永远留在山里,你说呢,梁科?” 梁科抬手捂住脸,深深呼吸了几次,开口时声音还是有些发抖:“……至少,陆同学你没有恶意。” “那还是有的,”陆芙坦诚道,“不是对你罢了。” 梁科:“……”这场谈话的刺激程度能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排前三了。 “好了,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我要回家煮饭了。”陆芙看向特警,“我能下车了吗?” 特警看向梁科,后者摆摆手,他拉开车门跟着陆芙下了车,回身说道:“你先歇会,待会我跟你一起开车回市里。” 梁科捂着脸唉声叹气:“等我把三观重塑了先。” “……”特警拉上车门,朝陆芙看去,发现对方已经脚步轻快地走了好一段距离,“陆芙!” “……”陆芙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还挺镇定。” 特警扯了扯嘴角,迈步朝她赶去,一边解释道:“我对你们这类……这类人,稍微有些了解。” 陆芙并不意外。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特警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从山里出来那天,为什么骂我是狗?” 陆芙:? 陆芙:?!? 她震惊了几秒,气势汹汹地走回来了,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左手的珠链无风自转,常人看不见的黑雾铺开,繁星显现出眼前人的命轨,然后—— 熟悉的、浓重而刺眼的功德金光把她亮瞎了。 “卧槽!” 陆芙双眼一下子被刺红了,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一把推开特警,收了命盘,晃了两步才把刚才那爆发出的金光从视觉里赶出去。 从回来到现在,她第一次感到意外。 虽然有些许不同,但那命轨承载的功德金光她就算瞎了也能认出来! 特警在她伸手的瞬间下意识要架开,但很快他看见陆芙眼睛一红落下泪来,还骂了句粗口。 特警:?? 看着红了眼的年轻女孩,特警正犹豫该怎么反应,就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司虞!你个狗东西!” 特警司余:“……” 梅开二度了属于是。 第3章 命运的火车脱轨了 陆芙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但脑子没停下。 正如司虞对她的傀儡身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一般,她对自己道侣命轨里的功德金光同样无比熟悉。眼前面貌陌生的特警虽然和司虞的脸毫无相似之处,但陆芙很确定,这人的灵魂跟她的道侣是同一个! 她红着眼瞪着对方,暗自告诫自己别迁怒,但显然此刻是感性占了上风。 好么!她以为自己跟司虞这两个同样跨越万千时空的灵魂,能够相遇相知相守是什么万中无一的幸事,结果他们是老乡啊!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司虞那狗东西背刺老乡怎么那么顺手?! 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了? 不……不对,不可能。眼前这特警命轨里的金光虽然强盛,但远不及司虞,显然是他的前身。若是司虞早就知情还想给她下黑手,就不会让她全须全尾地回来,直接当场把她劈得烟消云散才是上策,否则她若是一时冲动迁怒,把特警直接干到魂飞魄散,司虞这个转世又哪里还有活路? 从结果来看,司虞应当是不知情的,只是,他有把握将她毫发无伤地送走。 陆芙的思路渐渐清明起来。是了,那道雷劫与其说是冲着她,倒不如说目标是她的命盘。毕竟司虞太了解她了,一旦遇袭,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他了如指掌,而受击的那一刻,她自知避无可避,所以选择用命盘倒转时空。她的手段,司虞自然清楚,只是那狗东西为何对雷劫的作用也了如指掌……陆芙一滞,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当然知道!自从她第一次为司虞盗取雷劫,到他飞升渡劫,这其间过了近千年啊!自己这位道侣在术法的造诣上无人能出其右,这千年间,他怕不是把修真界天道的底裤都摸清了,区区雷劫更是不在话下。 这样看来,与其说司虞杀妻证道,倒不如说,他是有意送自己的道侣一场机缘。 重生的机缘。 陆芙心里忽然有点空落落的。她想到,雷劫自天道而生,以天道之力对抗天道降下的劫自然效果非凡,可如今那抢来的雷劫撕裂时空把她送了回来,那留在原处的司虞要面对的可就是发怒的天道了。 他能扛过去吗? 等她回去,不会只能收尸了?! 那怎么行,司虞还欠她一下雷劈呢! 陆芙心里升起了紧迫感。 她咬着唇,望向特警的眼神多了几分嫌弃——大家好聚好散也就罢了,你怎么背着我拿苦情剧本? 当然,理智还在,她知道自己这是迁怒。 陆芙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口时声音里满是疏离:“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千千万万,警察同志没必要上赶着讨骂?再说了,你的名字不是叫司徒宇?”她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毫不意外在特警脸上看到了震惊的神色,“作为被意外卷进去的老百姓,我的配合应该已经足够了?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见对方没有回答,便直接转身离开。身后的视线追随了很久,但最终,司余没有再开口。 第二天,村口停着的黑色涂装越野车都开走了,一同被带走的还有村西口陈家的陈大力。陆芙看着目送陈大力被带走后面面相觑的村民们,脸色终于如同天上的太阳般放晴了。 这一次,她将命运导向了离贺家更远的彼方。 彼时,她被刚哥作为人质,一路挟持到五十公里外的高速路口。追击而去的警方人员面色凝重,一旦让匪徒从高速跨境逃脱,后续的追捕难度将剧增。 而陆芙已经被枪顶着后心几个小时了,那时的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学生,见过的最大世面也不过是李四家老婆怒揍小三一类的小场面,在长期的高度紧张中,她早就吓破了胆。 当刚哥最终同意释放人质,陆芙终于得以朝警方走去,而发软的双腿却不足以支撑她走完这短短的几步路。脚下一崴,陆芙从路牙边摔了下去,在她爆发出尖叫的同时,枪声响起——也许是被她的尖叫惊到,也许是蓄谋已久,身后的劫匪扣动了扳机。 陆芙只觉得一道黑影扑来,瞬间把她压在身下,她蜷缩着身体仰起脸,牢牢记住了把她护住的年轻特警的脸。特警有着锋利的眉眼,在几声枪响和明显的冲击感之后,痛苦和扭曲爬满了他的面容。 陆芙没有受伤,而保护她的特警,双腿中弹,右腿腿骨粉碎性骨折。 两个星期后,陆芙在警方安排下见到了脱离危险的特警。她用自己假期打工的钱买了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营养品,怀着无比虔诚的感恩之心,前去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 陆芙被带到了县城第一医院里条件最好的单人病房,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意识到特警所受的优待是反常的。病房采光很好,并没有常规印象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宽敞舒适的病床上,那个义无反顾将她护在身下的年轻特警正侧脸和坐在床边的一位中年妇人低声交谈。 “同……同志,您好。”陆芙拘谨地朝特警打了个招呼,让房间里几人的视线都朝她望了过来。 特警线条坚毅的面庞有些苍白,他朝陆芙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而床边妇人的视线则远没有那么友好了。妇人衣着低调却庄重,她握紧年轻特警的手,腕间莹润无瑕的白色玉镯随着动作轻晃,她看着瑟缩的陆芙,面上是无法抑制的怨怼的神色。 陆芙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没猜错的话,妇人是特警的母亲。虽说保护百姓对特警而言是天经地义,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面对让自己儿子受伤,甚至终身都会受到影响的“始作俑者”,沉默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气度了。 陆芙干巴巴地念着之前准备好的词:“非、非常感谢您保、保护……保护我,对不起,我、我当时……啊,这些,这些请您收下,祝你、祝您早——早日康复。” 妇人重重地拍了下病床的扶手,金属的铮鸣让陆芙的声音瞬间缩回了喉咙里。 “妈。”特警安抚地握住母亲的手,摇了摇头,转身对陆芙道,“陆同学,你没受伤就好,这些……你拿回去,不符合规定。” “可是……” “陆同学。”妇人厉声打断陆芙,“请你回去,阿宇要休息了。” 她用眼神示意房间里的护工,后者立刻走到门边,对陆芙比了个手势:“陆同学,请你离开。” 陆芙哽咽了下,朝特警鞠了个躬。 “谢谢您……对不起。” 她轻声说道,顺从地朝门口走去,不想正好与进房的人对了个正着。 “哎哟……你看着点儿呀。”来人是个比特警母亲稍微年轻些的女人,她挽着身旁一个中年人的手臂,另一边手里抱着精心搭配过的花束。见到一个与房里那家人明显画风不同的陌生年轻女孩从病房里出来,眼睛还有些红,她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紧接着就是一愣。 “嘶……”陆芙正要避开对方,却听见一声明显的抽气声,她以为自己撞到了对方,正要道歉,却见那女士惊异地看着自己:“孟唯芳?!” 孟唯芳。 如同火车的鸣笛,这一刻起,陆芙的生活脱轨了。 那是一对前来探望司徒家二公子的夫妻,妻子蓝梓华正好是陆芙生母少时的友人。虽说她们嫁人后早已天各一方,可偏偏在生活轨迹本毫无交轨的中部小县城,蓝梓华遇到了与孟唯芳年轻时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年轻女孩。 像是大堤上的一个豁口般,真相的洪水汹涌而至,堤坝瞬间崩塌。 贺家人很快赶来,面色复杂却又不容拒绝地带走了陆芙,王梅和丈夫吴有全面对无法辩驳的事实很快放弃挣扎,贺家的律师团队在雇主的要求下把两人送进了监狱。 而在陆芙面对无法把控的未来惴惴不安的时候,清水村传来了陆阿婆的死讯。 老人家在真相被揭开的时候昏厥过去,醒来后身体便垮了。她曾苦苦哀求贺家对自己的女儿女婿网开一面,但被愚弄多年的贺家人显然做不到将这个笑话一般的骗局轻拿轻放。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陆阿婆被护工发现已在床上停止了呼吸。 陆芙麻木地坐在监狱的探视窗前,对面王梅的尖声咒骂砸在她耳膜上。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把她人生前二十一年搞得一团糟的女人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指责她,仿佛她是导致陆阿婆死亡的元凶。她想反驳,然而手中陆阿婆的死亡证明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最终,由孟唯芳一念而起,历时二十一年,最终以京城司徒家次子司徒宇警途断绝、抚养真千金陆芙的老太太的死为代价,禹城贺家真假千金身份互换这个盛大的笑话,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哪是什么千金啊,灾星还差不多。”往后的无数个日夜,陆芙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思绪回归。 陆芙坐在桌边吃着陆阿婆做的早餐。她喜欢甜,陆阿婆宠她,白粥里总会多加一勺糖。 陆阿婆坐在屋外的摇椅,怀里放着信号时有时无的收音机,在听她喜欢的戏曲,咿咿呀呀的曲调愣是在大早上就惹人犯困。 陆芙叼着勺子,心里那阵麻麻的劲又蔓延开来。 什么样的刀捅人最疼? 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对陆芙而言,是亲人手里的那把。当初的她无法求证,甚至不敢去猜想,那个长达二十一年的骗局里,陆阿婆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重来一次,陆芙不打算让自己糊里糊涂地过日子。 她端着碗去了屋外,拖了张板凳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听着戏曲打盹的老太太。 听到声响,陆阿婆睁开眼,看见捧着白粥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外孙女,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慈祥的笑意,还有不易察觉的愧疚。 “阿芙啊,别光吃粥,桌上还有包子,阿婆给你买的。” 陆芙没回答她,叼着勺子歪了歪头。其实要获得答案很简单,只要展开陆阿婆的命轨一切就揭晓了。 只是她心里终究留了一丝希冀。 “阿芙,你听见了吗?”陆阿婆有些奇怪陆芙的沉默,又说道,“趁热吃呀,包子凉了不好吃的。” “陆阿婆,”心里那点希冀并没有让陆芙放弃理性,略显生疏的称呼让陆阿婆下意识停住了摇椅,“让王梅和吴有全来一趟。” “哗啦——” 半旧的收音机落在地上,零件散了一地。 第4章 所谓“上身” 陆阿婆嘴唇有些颤抖,怔怔望着陆芙,她亲自带大的孩子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陌生。 “阿、阿芙……”陆阿婆声音里带着颤,“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那是你妈!”她音调拔高了一些,但并没有带来多少气势,反而有些乞求的意味,“阿婆知道你怨你爸妈回来得少,但是……他们那不是——” “是吗?” “……”陆阿婆哆嗦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起来,“阿芙啊……” “他们是我的父母吗?” 陆阿婆那点仅存的侥幸被撕得粉碎,她嗫喏着,喃喃念着陆芙的小名,不知如何是好。陆芙把空碗放在一旁,握住陆阿婆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陆阿婆,你捅的这一刀,真的好疼啊。”她语气平淡,却让陆阿婆如遭雷击。 老太太哑口无言,紧紧攥着陆芙的手,她多希望下一刻外孙女告诉她,刚才只是一个玩笑。 陆芙十岁那年跟村里的孩子进山玩耍,不慎被断裂的树枝在腿上划了一道长口子,伤口不深但看着吓人,陆阿婆惊得面无人色,背着哭天喊地的外孙女一路赶到县城的医院,颤颤巍巍掏出自己的医保卡求医生救命。 这年头伤病舍得找医生看而不是自己用偏方的老人可不多见,医院正愁年底业绩推不出去,看陆阿婆把外孙女看得跟心肝似的,护士便试探着给她推荐了个基础体检套餐。 “阿婆,孩子马上要抽条长身体了,做个体检先摸摸底,也好给她补充营养嘛。”护士笑脸温和,倒是很有说服力。 陆阿婆看着下巴还挂着泪珠的陆芙,倒是没怎么犹豫便点头了。 几天后体检报告寄到了家里,陆阿婆看着一个个方块小字一个头两个大,她想起护士说要给陆芙补营养的事,思索一下,拿着报告去找人。当初寄住在陆阿婆家的青年教师何建成已成为清水村中学的教导主任,也在村里安了家,念着当年的恩惠,他对陆阿婆一向很有耐心。陆阿婆说明来意后,何建成没有推辞,笑呵呵地给她念起了体检报告的内容。 “阿婆你看,这个是年龄,10岁,这个是血型,”何建成用铅笔在报告上画了个圈,“ab型,哎哟阿芙这年纪都有一米五啦……哦,这里说的是有点儿贫血。” “贫血!”这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陆阿婆有些着急,“那咋办啊?” “没事儿,小孩子多喝点牛奶问题不大。” “哎,好的好的。”给外孙女补身子这事陆阿婆是不心疼钱的,王梅这些年跟着贺家没少捞到好东西,每年拿回来的钱和补品足以婆孙俩过得滋润。 陆阿婆有了答案,回家把体检报告收进床底的抽屉,忽然瞥见抽屉里另外几个线封的文件袋。 这是王梅这些年陆陆续续寄回来的,也没告诉她是什么,只是让她一定要收好,若不是今天要放陆芙的体检报告,陆阿婆早就把这些东西忘到了脑后。 鬼使神差般,她的手伸了过去。看起来最结实的袋子里同样是一份报告,封面印着几个大概是英文字母的符号,还有两个字,跟何建成告诉她的“体检报告”里“报告”长得一样。 陆阿婆没有在自己看不懂的领域里浪费多少时间,既然都拆开了,她索性去翻看其他的袋子,随即她手一抖。 袋子里掉出一沓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从婴儿床里的小小团子,到戴着闪闪发亮的发冠的可爱女童,再到逐渐过渡到少女情态的半大女孩。照片里的孩子笑容甜美,被精心打扮着,宛如公主。 但这些对陆阿婆来说没有意义,让她背脊一僵的,是孩子那和王梅如出一辙的微微下垂的眼角。自己的女儿自己当然不会认错,陆阿婆一眼就断定,这个孩子——这是王梅的孩子。她心跳如雷,看着房间外正在看动画片的陆芙。 那阿芙是谁?! 思绪一动,这些年王梅对阿芙从冷淡、无视到戒备、不喜,忽然都像被一条线串了起来。陆阿婆藏不住事,她打通了王梅的电话。 王梅知道陆阿婆拆了文件袋先是吓了一跳,含糊几句发现糊弄不过去后,只好说出了真相。 “你疯了!”陆阿婆大骇,急骂道,“这种缺德事你也做!” “我怎么缺德了,那不是她自己不要孩子嘛!”王梅嘴硬,“再说了,不这么做,柠柠怎么过好日子?!妈你不知道贺家多有钱,靠我和吴有全,下辈子都不可能让柠柠过上这样的日子呀!” 陆阿婆滞了滞,声音弱了一些:“那……那阿芙怎么办?”虽然看到照片她便对王梅的亲女儿有了亲近感,但养大陆芙的十年也不是说忘就忘的。 “你管她怎么办,就这么办呗!”王梅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你疼她,就让她留在老家陪你嘛。那丫头皮得跟猴似的,哪里像富家小姐了,柠柠才是千金该有的样子呢。”她听见话筒那边陆阿婆呼吸加剧,又强调了一遍,“妈你可千万不能说漏嘴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谁都回不了头,要是被贺家发现了,我们全家都玩完!” 陆阿婆挂了电话,怔怔地歪坐在床边发呆。屋外传来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十岁的陆芙背着几天前拿到的新书包,汲着鞋子进了门。 “外婆!”女孩神采飞扬,举起手里两个水灵灵的大白萝卜,“你看!我帮李叔卖了半锅牛腩,他送我的!” 陆阿婆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外孙女的脑袋。 “我们阿芙能干了,阿婆晚上用这个给你炖骨头汤喝。” 她早该发现的,陆芙和王梅、吴有全根本不像。即便小脸清瘦,陆芙从来都是粉面桃腮,从小村里的男娃子分糖果时都会给她多留一个,哪怕在山间疯来疯去,一脸的尘土也盖不住她明媚的笑靥。 陆阿婆从前哄着陆芙入睡时,也曾想过自己好福气,虽然女儿不能常在身边,但老天爷给了她一个可爱的外孙女。现在想来,哪有什么上天眷顾,不过是他们一家偷走了阿芙的人生罢了。 吱呀—— 院子的门被推开,昨日愤然离去的张家大婶探出头来。 “阿芙……阿芙在家吗?咦?”张家大婶神情有些讪讪,毕竟昨天才跟人翻脸今天就舔着脸找上门属实有些尴尬,但很快她便发现陆阿婆和陆芙之间气氛不对。 陆芙抽回自己的手,把收音机零件三两下捡到空碗里,直起身子。 “婶子来得挺早。”陆芙笑笑,给对方看了看散架的收音机,“我把这个弄坏了,外婆骂我败家呢。”说着她看了陆阿婆一眼,转身进了屋。 张家大婶毫不见外地跟上她,虽然有些奇怪一直没出声的陆阿婆,但眼下她有更着急的事。 “阿芙,就——就你昨天说的,你子义叔那个事!”张家大婶见陆芙漫不经心地,心里一急,干脆接过对方手里的碗拿出散架的收音机后三下五除二在厨房把碗洗了,“昨天是婶子态度不好,可,可我也没想到啊,那个……” 她支支吾吾地给陆芙说明情况——扫黑行动组刚走,半夜儿子忽然托人给他们带了话,让他们想办法去县里公安局捞人。张家大婶当时就蒙了,一追问才知道儿子公司里一个小车队,居然在几个月前给被端掉的那个窝点运过猪! 运猪当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问题是行动组在匪徒基地冷库里清点时,有数箱手雷是从猪的肚子里抬出来的。 行动组效率很高,查监控,拿证词,一个晚上便锁定了当时运猪的三辆车,然后顺藤摸瓜把车辆所属公司的老板,也就是刚好回家给爹妈送新家电的张子义,请去喝茶了。 这对张家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张家大婶打死也不相信儿子会跟那些个匪徒有什么牵扯,她哭着把三辆卡车司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又厚着脸皮跟老伴儿四处打电话打听消息。 然而当时正值半夜,被他们的电话吵醒的人个个都憋着火,忙活了大半宿,张家夫妇愣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夫妻两人顶着黑眼圈面对面干坐着,嘴角都起了泡,终于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台时,张家大婶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之前陆芙没来由呛她的那句话。 年轻女孩的神情清晰地映在张家大婶脑中,没有恶意,没有嘲讽,只是单纯地,给她提了个醒。 “阿芙,你是不是之前在城里,知道什么消息呀?”张家大婶眼巴巴地看着陆芙把凉了的包子扔掉,局促地问道。 “唔……张子义确实是被冤枉了。”陆芙从冰箱里开了一瓶可乐,灌了一口后惬意地舒了口气,“那三人是接的私活儿,你也懂的,趁着空余时间拉点东西,收入全归自己嘛。其实运完那趟货他们也知道情况不对,回公司交完车就跑路了,张子义想要脱身,得把这三人找出来。” 她摊开黑雾里的命盘,随意拨弄了两下星轨:“运气不错,那三人是老乡,干了这一票本来就怕得要死,现在估计也看到那伙人被端的消息了,准备抱团开溜呢……哦,他们买了从扬镇去湖尾的车票,你知道扬镇?现在赶过去是截不住人了,我建议你们直接去湖尾蹲着逮人,名字是……” “等、等等,阿芙、阿芙……”张家大婶看着陆芙滔滔不绝傻了眼,“你、你咋知道这些……”她注意到陆芙腕间的珠链,又想起来昨天脑子里阵尖啸,忽然觉得周身的温度越来越低。 陆芙点点头:“也是,司虞说过,不做谜语人有助于提高与他人的沟通效率,那就让你自己看看。” 张家大婶:? 成吨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张家大婶就看见陆芙朝自己面前一抬手,浓重阴寒的黑色雾气自她腕间的珠链涌出,瞬间在半空化作一张若隐若现、七窍流血的青白鬼面,鬼面张开大口,在她发出惊叫前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眼前似乎闪过万千繁星,张家大婶被那些星轨弄得头痛欲裂,正要呕吐时忽然觉得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她晃了两步,站定,觉得视角好像有点怪,转头一看,一个比自己矮一些的中年男人正叼着烟站在她旁边。 “阿海,发什么呆呢,进站了。”中年男人掐灭烟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啊……哦。”张家大婶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车票,实名制购买,购买人是王海。她想到了什么,对中年人说道:“我……我早上起来有点头疼,你座位靠窗么?上车后我俩换换?” “咋突然头疼了?”中年男人不疑有他,掏出自己的车票,“不成啊,我座位是在中间,你看。”张家大婶凑过去,记下了他的名字,薛大贵。薛大贵见王海沉着脸,看来是真的难受,便道:“小赵去买水了,等他过来你再问问呗。” 张家大婶脱口而出:“哪个小赵?”见到薛大贵狐疑的神色,她骤然一惊,却见周围的景色忽然飞速倒退,最终化作无数光影,下一秒,她栽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有鬼啊!!”延迟的惊叫终于突破了喉咙,张家大婶抱着头哆嗦,定睛一看自己正坐在陆阿婆的屋里,对面的陆芙已经解决了一瓶冰可乐,而听见响动的陆阿婆正在门口,迟疑着没有进屋。 张家大婶一骨碌跳了起来,冷汗哗啦啦地往下淌。 “阿、阿阿阿芙,刚、刚才——”她发誓,只要陆芙说刚才无事发生她一定一百二十分同意,把这页揭过去。 然而陆芙并没有翻页的意思,还很耐心地给她上了注解:“跳大神,你听过?就找点儿什么上身嘛,对不对。你知道那三人名字了?” “名字?啊对,名字……”发生在另一个空间的对话倒是牢牢印在张家大婶脑中,她抹了把汗,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阿芙,婶子就——就……” “一路顺风。”陆芙挥挥手,看着张家大婶像得到赦免般冲了出去,甚至没有跟门边的陆阿婆说一声。 门边的老太太面色复杂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女孩。早上她给陆芙煮粥的时候,那些无法宣于口的丑陋秘事还尘封在心底,她甚至一度相信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真相,然而只是一顿早餐的时间,和她相依为命的外孙女已经不在了。 “陆阿婆,”陆芙的语气平静,还带着老太太熟悉的软糯音调,“我是你养大,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 另一边,张家大婶雷厉风行地拉动四个女婿和老伴儿上了车,在朝露中朝千里之外的湖尾而去。 “妈,你到底是哪儿来的消息啊?”开车的张家二女婿很是不解。接济从不手软的小舅子出了事他也很着急,所以一听有了线索,他们几个当姐夫的立马腾出时间按照丈母娘的指示前去逮人,只是张家大婶把那几个名字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消息的来处却说得不清不楚。 张家大婶一路上已经被问了好几遍,有些烦了:“那当然是我亲眼……亲自找人问出来的!嗨,总之,去湖尾肯定能逮到人,至少要把那个王海带回来!这些王八蛋,害我儿受那么大委屈,要不是我上了……” 蓦地,陆芙的话在她脑中响起。 “跳大神嘛,就是找点儿什么上身。” 当时张家大婶脑子已经宕机了,只想着不能忘了自己看到的那俩名字,现在想起来,忽然发现哪哪都不对。 跳大神,上身,是这么上的吗? 让她上别人的身?? 第5章 谁在替谁岁月静好 张家举家之力给张子义证明清白的行动先不谈,近几日,远在东部沿海的禹城贺家的王梅总是睡得不安稳。 连续好几晚,她都做了同样的梦,梦里她那名义上的女儿,也就是贺家真正的千金,总是顶着那张形容憔悴的青白面庞,双眼淌着浑浊的血泪,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李代桃僵。梦境的最后,贺家真千金从楼顶一跃而下,王梅仿佛被锁在半空,被强迫着俯视身躯摔得扭曲破碎的年轻女孩。 她吓得要尖叫,喉咙却像被塞了棉花似的发不出声,只能惊恐万分地看着地面上身姿诡异的怪物一点点坐起,骨头断裂的手臂软绵绵却又无比坚定地掐上了她的脖子。 “啊!!!!” 王梅一声惨叫,终于从梦魇中挣脱。 天色已经大亮,晨风伴着庭院里地花香吹进了房间。虽然是佣人房,王梅地房间面积却也赶得上寻常人家地客厅了,孟唯芳对待这个跟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的心腹很大方,王梅的衣食住行向来讲究,贺家人不在庄园的时候她跟家里的女主人也没什么分别。 而此时,自诩贺家半个主人的王梅正缩在被子里发抖。 一次也就算了,连着几天跟个摔得面目全非的女鬼面对面,她实在顶不住。王梅敷衍地做了洗漱,估摸着陆阿婆已经起床了,往老家打了个电话。 “喂?妈?”电话一接通,王梅便焦急道,“那丫头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若不是轻轻的呼吸声,王梅都怀疑话筒边没人。 “喂?妈?陆……阿芙?阿芙是不是你?!”梦里女鬼的脸闪过脑海,王梅的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骂道,“死丫头你作什么怪呢?!让你外婆接电话!” 话筒里传来一声轻笑,接着通话被挂断了。 耳边传来地忙音刺激着王梅的神经,她太阳穴突突跳着,眼前有些发黑。忽然,被扔在一旁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了,显示收到了一条彩信。王梅做了个深呼吸,点开信息一看。 一本已经泛黄的dna鉴定报告。 王梅尖叫一声,栽倒在地。 恢复意识时,王梅躺在庄园的医务室里,贺家的家庭医生正在给她挂点滴。 “医生……”王梅出声,嘶哑的音调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动静引起了医生的注意,他查看了一下王梅手上的针口,确认无误后将她扶了起来。“王姐 ,你让小姐受惊了。”医生的语气不咸不淡,对王梅受到的优待并不意外,“小姐给你放了一天假,回头记得道谢。” “啊,肯定、肯定会的。”王梅不迭地应着,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暖流,可随即,她呼吸一顿,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看向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解锁。 那条彩信不是噩梦,依然安静又嚣张地躺在短信列表的第一条。 王梅的手有些发抖。 “你有点低血糖,挂完这瓶葡萄糖记得叫我。”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情绪起伏,还是交代了一句。 王梅麻木地应了声,在医生出去后,迷茫的面具瞬间破碎,惊慌和恼怒的神情爬上了面容。 怎么办!怎么办?!?那死丫头知道真相了! 王梅焦躁地咬着手指,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她拿起手机,给丈夫吴有全打了电话。 “老吴,坏事了,那死丫头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吴有全一个激灵,平日里老实木讷的男人这一刻无比迅速地领会了妻子的意思。“这、这怎么会?谁告诉她的?!” 王梅哽了一下,有些讪讪地说道:“我……我藏在我妈那里的dna报告给她翻出来了。” “什么!”吴有全嗓门一下子大了,“你脑子坏掉了,那种东西怎么能给你妈?!” “你吼什么!我妈不识字,放她那最安全!”王梅顶了一句,又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那死丫头手贱到处乱翻!” 吴有全急道:“安全!这都出事了还说安全!你怎么没把那东西烧掉?!” “烧个屁!没有那个,我怎么让柠柠相信我的话?”王梅气急败坏,“反正事情都这样了,你管我烧没烧呢,快想想办法啊!” “这……”吴有全脑子转了几圈毫无头绪,嘟囔道,“我早说了这事儿不靠谱,你说你要是当时听我的……” “吴有全!”王梅愤怒地打断他,“你这是在怪我?!我难道不是为了孩子好吗?!”说话间手机又是一震,她顾不得跟吴有全纠缠,匆匆挂了电话。 又是一条信息。 “三天内回来一趟,否则这东西就寄到贺家。” “贱人!”王梅气得把手机摔了。 这些年来,看着亲女儿逐渐长成娇贵优雅的富家千金,哪怕她不能和自己相认,哪怕只有在没有旁人时匆匆的眼神交汇,都让王梅甘之如饴,再看山村里那个只会汲着鞋子在山里疯跑的真千金,那种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不可言说的快感让她一次次沉沦。 可现在,梦醒了。 王梅知道自己亲妈对陆芙的疼爱是真的,她多次告诫过陆阿婆不要把那臭丫头当回事,但她远在禹城,根本管不到日夜相伴的婆孙俩。在被迫向陆阿婆坦白后,王梅也曾担惊受怕过一段时间,可显然陆阿婆选择站在她这边帮着隐瞒,时间久了王梅也就放了心,要不是今天这条彩信,她甚至忘了那本报告的存在。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要在这三天里,把女儿走向荣华富贵路上的绊脚石挖掉。 王梅以回家探亲为由向雇主家请了一周的假。 孟唯芳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年逾四十仍风韵犹存的贵妇人眉头轻蹙,望着这些年来为自己鞍前马后的得力助手。 “我让老何给你家老太太准备了点燕窝,你记得带回去。”她拢了拢披肩,动作优雅又尊贵,“情况不好吗?这几天看你愁的不行。” 王梅咬着唇,露出一丝难堪尴尬的神情说道:“还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丫头,那孩子野惯了,这次把她外婆气得够呛,她——唉,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话出了嘴,倒是变得顺畅起来,“她在外面谈了个朋友,唉……您也知道她那大学,人员混杂的,那对象根本不靠谱,我妈劝了她几次,她倒好,直接把我妈推了!唉,那是她外婆啊!”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抹了下眼角,“都怪我,没把她教好,唉……” 孟唯芳眼里闪过不喜。她对王梅这个养在老家的女儿倒是有所耳闻,王梅和吴有全基本都在贺家,想来缺乏管教的小孩早就长歪了。王梅看着她脸色,心里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暗喜,然而孟唯芳接下来的话让她脸色骤变。 “孩子还是要管,”孟唯芳抱着手臂,摇了摇头,“你和老吴工作辛苦,实在不行,把孩子接过来住,我让潭川给她安排个工作。” “那怎么行!”王梅声音凄厉,见孟唯芳狐疑地看向自己,连忙说道,“不是……怎么能让夫人您为那丫头操心呢!我……我先回去跟她谈谈。”她怕再说下去有意外,很快向孟唯芳道别。 贺家的车吴有全不能开走,夫妻俩收拾好行李,吴有全便找了自己以前一个战友的儿子送他们去火车站。 两人在别墅区门口站了一会儿,一辆半新不旧的小轿车停在他们面前。 见惯了豪车的王梅和吴有全忍耐着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坐进了后座。驾驶位上的人回过头,笑嘻嘻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吴叔、王姨,”头发染得半黄不黑的年轻人嘴里嚼着口香糖,大约是经常吸烟的原因,王梅可以看见他发黄的牙齿和牙龈,“我可是专门请假过来的,回头记得给我今天下午的工钱哈。” 王梅用多年幕后操控豪门千金人生的涵养硬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强笑道:“给,肯定给,应该的嘛。” “嘿嘿,王姨真是好人……啊,吴叔,你可不能跟我爸说,不然他又要骂我。” 吴有全嘴角抽抽,在妻子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后赶紧说道:“哈哈……小凯,叔肯定不会害你啊,放心。” 刘凯得了保证,心花怒放地一踩油门,轿车突兀的启动,飚了出去,愣是在路平地缓的别墅区道路上开出了f1公式的惊险刺激。 王梅被颠得七晕八素,连思绪仿佛都跟着跳脱起来,她看着容貌不扬的刘凯,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既然她跟孟唯芳说陆芙为了个不靠谱的对象把养育自己的外婆伤了,她为什么不让这事儿变成真的? “小凯啊——”王梅蓦然开口,声音随着轿车一颠一颠,“今年多大啦?谈对象了没有?” 不得不说,吴有全当初能配合王梅打出完美bo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真千金从禹城最好的妇幼医院弄回中部的小山村,关键时刻他和妻子的默契绝对是拉满的。王梅才刚开了个头,她老实憨厚的丈夫便瞬间t到了她的打算。 刘凯瞬间苦了脸,郁闷道:“王姨你咋跟我爸妈一样,动不动就提这个啊。” 吴有全“哈哈”笑了两声,接话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小凯等你有了孩子就懂了……叔也不跟你绕弯子,你阿芙妹妹明年就大学毕业了,我跟你王姨呢,平时没时间顾她,就盼着她赶紧嫁人安定下来……小凯你看?” 刘凯有些惊喜,他可知道吴有全两夫妇是跟着富豪家庭做事的,平日里主人家手里漏出来的东西够让他们吃的油光水滑了。但转念他又迟疑道:“女大学生哦,那不用担心嫁不出去啊,阿芙妹妹长得很丑吗?我可不要丑女。” 王梅差点没憋住笑,连忙道:“不丑,不丑!”她有些不甘心地承认,“阿芙从小就长得招人喜欢,我们那村里小男娃都喜欢跟她玩儿。” 刘凯瘪瘪嘴:“村里的啊?那她能跟我有共同话题嘛?” 王梅嘴角微抽,吴有全见状赶紧开口道:“她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正好你带带她嘛……小凯叔跟你说,找对象,得让她崇拜你,那才好啊。” “那倒也是。”刘凯被说服了,“那就……先谈谈看呗。对了叔,有阿芙妹妹的照片不?” “照片!”吴有全点开手机相册一顿划拉,有些汗颜地发现相册里一张陆芙的照片都没有,“啊,我们也好久没见她了……这个……” 王梅也很尴尬,强笑道:“等……等她毕业我们就接她来禹城,到时候就能见了,很快的,很快。” “行。”刘凯嗤笑一声,没再纠结照片的事。 车里的人各自打着算盘,渐渐安静下来。半小时后,火车站到了。 吴有全下车去搬行李,王梅提着袋子正要开车门,却见刘凯回过头,笑嘻嘻地朝她摊开手:“王姨,你看我都专门请假来送你们了……” 王梅气的鼻子一歪,只是她现在焦心的是老家那边的事,懒得跟对方拉扯。她摸出钱包,胡乱把里面几张零钱抓出来塞到刘凯手里,见后者面色一变,她赶紧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小凯,阿姨手里就这么多,回头……回头再让你叔给你转账啊。”话音落下时,她已经把车门甩上了。 刘凯骂骂咧咧:“……切,老太婆这么孤寒,老子一下午很宝贵的好不……咦?” 他的视线被后座地毯上的一张白色小卡片吸引,伸手捡起翻了个面,那是一张艺术照小相。照片上的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白色的罗马风格的纱裙,宛若希腊神女,秀丽的面庞上带着优雅又俏皮的微笑,和王梅一样微微下垂的眼角让她看起来乖巧又惹人怜爱。 刘凯咽了咽口水,望着即将被人流淹没的吴有全夫妇,傻笑起来。 “嘿嘿,还真是个美人哈!阿芙妹妹~嗯?”他瞟到照片角落里的小字,“‘乖女柠柠’……啊哈,连小名都这么可爱,嘿嘿嘿……” 非常丝滑地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另一边,贺家的别墅里,孟唯芳正和女儿享用下午茶。 暂时代王梅的班的女佣有些拘谨,孟唯芳身边第一人的位置王梅一直抓得死死的,她没机会了解夫人的习惯,此时硬着头皮给孟唯芳调了杯果茶,心里把王梅喷了一万遍。 “太甜了,都跟你说了少放点糖……算了,先这样。”孟唯芳轻蹙着眉头放下只喝了一口的茶,转头对坐在身侧的女儿道,“你梅姨他们出发了?” “是呀,这会儿估计已经上火车了。”贺语柠声音湿湿软软的,抚平了孟唯芳对茶水的不满,她手里没停着,把茶几上的栗子抹茶蛋糕切成一口的分量,再插上精致小巧的叉子。“妈妈,你试试看,这个是我新学会的呢~”贺语柠用盘子将蛋糕盛起一块,递到孟唯芳嘴边。 孟唯芳笑着嗔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唔,还真不错。”她称赞道,“比前几次的练手作品好多了。” “妈妈!”贺语柠微微红了脸,“我好认真地练习了嘛!以后我还会做其他更好吃的蛋糕给您的,不要再揪着我的黑历史不放了嘛~” 孟唯芳被她逗乐了,笑道:“妈妈是在夸你进步大呀!再说了,在妈妈这儿练手,不比等你嫁到蔺家了,拿你婆婆练手好吗?” 贺语柠脸更红了,不住摇着孟唯芳的手臂。 孟唯芳哈哈大笑,忍不住又啜了口茶:“唉可惜这茶太甜了,我还是喜欢你梅姨泡的茶……说起来,你梅姨也是可怜,她跟老吴忙着给家里赚钱,她那女儿却是个不省心的!唉,幸好柠柠你从来不让妈妈操心。”她感到女儿身体微微一僵,赶紧道,“柠柠……从前是妈妈对不住你。” “没有的事,妈妈!”贺语柠迅速压下一瞬间的恐慌,抱住孟唯芳的手臂,“只要以后都能在妈妈身边,我就不怕了!” 孟唯芳被她逗得心中一软,叹息着笑道:“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总要嫁人的呀。” “妈妈~”羞意再度漫上面颊,贺语柠把头埋进孟唯芳怀里,不吱声了。 阳光照入窗棂,仿佛岁月静好。 第6章 祸不单行 “王梅和吴有全明早就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陆芙对陆阿婆说道。 陆阿婆筷子一顿,看了看陆芙给她夹的蛋饺,叹了口气。 “阿芙……外婆,阿婆知道你有主意,”陆阿婆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些年,这些年是阿婆对不起你,阿婆一直瞒着你,但是……就,就算是看在阿婆养大你的份上,能不能、能不能——” “不行。”陆芙咽下香喷喷的红烧肉,喝了口汤,“阿婆养大我这件事分量太重了,他们不配。” “……” 那天,张家大婶风风火火地来了又走,陆阿婆看着外孙女径自进了房,动作熟练地拉开床底的抽屉,拿出了那些本该被死死隐瞒的秘密。那一刻,陆阿婆确定,她的阿芙不在了。然而陆芙却待她一如往日,除了在王梅和吴有全的问题上毫无退让,一切似乎都没有变。陆阿婆不明白陆芙有什么打算,只能看着她接了王梅的电话,然后把那本报告拍照发了过去。 今天白天阳光很好,陆芙提议把冬天的厚被子拿出去晒晒。婆孙俩向以往一样配合着把被芯拆出架起,干得热火朝天时,陆芙的手机响了。因为腾不出手,陆芙便开了免提。 电话里传出张家大婶喜气洋洋的声音,十句里面有八句是感谢,剩下两句再问候一下让张子义背锅的三人。张子义的事情陆阿婆当时也听了一耳朵,知道他是被下面的人接私活连累了,而张家大婶从她家出去才不过两天,张子义的事情就解决了。是阿芙吗?陆阿婆想着,阿芙为张家做了什么?阿芙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阿芙她——她会用这身本领对付阿梅吗? “吃饭呀,阿婆。”陆芙的声音把老人家拉回现实,“我只是把他们喊回来,有没有把东西寄过去,别紧张嘛,还是说,”她咬着筷子歪了歪头,“你想我回那个家?” 陆阿婆一惊:“当然——” 当然不想。 不管是出于对阿芙这些年的依赖还是对女儿女婿的担忧,她都不想让陆芙跟贺家接触啊!可是这话能说吗? 陆阿婆垂下眼,默默咬了口蛋饺。 陆芙却没打算让她用沉默含糊过去,又问了一次:“阿婆,你想我回去吗?” 陆阿婆摔了筷子。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沉默地出了屋子,坐在摇椅上抹眼泪。阿芙终究是怪她,这一句句话,分明是在诛她的心啊。 半晌,一碗冒着热气的饭菜塞到了她手里。陆阿婆看着蹲在脚边正往自己手里塞筷子的陆芙,正要开口,就见外孙女仰起脸,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满天繁星。 “阿婆,”陆芙轻声说道,像是保证又像是请求,“我不想回去,别赶我走。” 陆阿婆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是张子义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待的第二天。 行动组给他看了监控,三辆涉事车的车牌拍得一清二楚,他无可辩驳,只能一遍遍重复自己不知情。 “你当老板的,下面的人做事可都是算你头上的。”问询的警员用笔敲了敲记录纸,神情严肃,“如果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就现在说。” “同志,我真的不知道啊。”张子义欲哭无泪,“我保证,以后一定加强公司管理,绝不给你们的工作造成麻烦!” 警员似笑非笑地写了一句,合上卷宗站起来。 张子义慌了:“等等,同志,我能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吗?” 警员同意了,让同事取来张子义的手机。张子义当面给家里人说了情况,见警员没有阻止的意思,又求家人尽快想办法让他出去。通话结束后,警员收走手机,把张子义留在了审讯室里。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还请你在这里待一会。” 这一待,就是整整两天。虽然只是被关在无人的审讯室,心理压力也快将张子义折磨疯了。就在他接近崩溃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进来的还是那个问询的警员,这次他的态度温和不少。 “张子义,去接待室登记一下,你可以先回去了。” 巨大的惊喜让张子义差点站不住脚,警员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笑道:“这几天辛苦你了,接待室有些吃的,可以垫垫肚子。这段时间暂时不要离开本地,顺利的话还需要你跑一趟销案。” 张子义脚步虚浮地挪到接待室,半途看到另外的警员带着一个眼熟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说是带,看那几个警员的走位,明显有戒备监控的意味。张子义停下来,那男人也看到了他,眼神不自然地移开。 “老、老板。” 张子义记起来了,这人是他公司里一个叫王海的司机。这人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他是那三个接私活的人中的一个。张子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骂些什么,索性绕开他们走了。 还没到接待室,他就听到了自己亲妈那熟悉的大嗓门。 “同志诶,我跟你说,我们子义就是人太好了!人善被人欺啊,您别看他人前被称呼一句张老板,实际上呢,下面那些滑头的根本不怕他!这不,您看看,这些人拿着子义公司的车给自己赚钱,还给特警同志工作增加那么多难度!造孽哦!” “阿姨您慢点说,张先生应该快到了。”接待的女警笑容甜美,哪怕张家大婶的口水在她眼前跳舞也没皱一下眉头,她贴心地给在场几人都倒了杯水,接话道,“听说那个王海是您带着全家找到的,巾帼不让须眉呀阿姨。” 张家大婶骄傲地挺起胸。成功逮到王海,丈夫和几个女儿女婿已经吹了她一顿彩虹屁,但是被警察同志称赞那又是另一回事嘛。 “自家儿子自家疼,那些人让子义受那么大委屈,咱们当爹当妈的怎么可能就在家里干看着,是不是老张?”她拍了下老伴,后者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阿姨你是怎么知道王海他们的行踪的?”又是几句夸赞后,女警好奇问道。 张家大婶眼睛一转,神神秘秘地放轻了声音:“同志,我也不怕跟你说,这次啊,我是有高人指点……啊子义!” 张子义就是这时进了接待室,模模糊糊听到他妈那句“高人指点”,不禁精神一振。 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唯心的信仰。他遭这一次罪,哪怕他妈给力很快把他捞出来了,在同行里肯定也是瞒不住的。老板进过宫,以后的业务怎么跟人争?这两天张子义最怕的也是这个,身体上的疲累可以养回来,公司的气运却不是那么好补救的,一想到以后的困境,他就忍不住发愁,所以此时张家大婶嘴里的那句“高人”,仿佛一束照进黑暗的光。 看到形容疲惫的儿子,张家大婶自然没心情再跟女警吹牛,一家人前前后后护着张子义做完登记,很快离开了派出所,留下了一脸意犹未尽的女警。 女警深呼吸了几次,想压下心里的好奇,却对张家大婶的话越发在意起来。 小县城平日里没什么重大警情,这次扫黑可算是让她体验了一把大风大浪——那伙人被清缴的武装是在他们所里清点的,那配备甚至比他们所还来得完备齐全,让女警开眼的同时也不禁感到后怕。 此次行动组随行的谈判专家是她在警校的师兄,两人前几日一起吃了饭,本想着是任务顺利结束可以放松叙叙旧,可师兄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在她追问之下,师兄才遮遮掩掩地吐露了自己的经历:“山中出高人啊,这次行动这么顺利,除了同志们准备齐全,还有个清水村的高人替我们铺了路。” 女警奇道:“高人?是说那些人里有人弃暗投明给你们爆料了吗?”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师兄擦了擦被热茶熏起了雾的眼镜,“那些人的供词你看过?” 女警点点头,不以为然道:“好像是说什么女鬼附身之类的?这些人也是搞笑,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了这么多,想用个女鬼就把自己撇出去嘛?” 见师兄没有接话,女警愣了:“师兄你不是?咱们可是宣誓过的啊!”师兄苦笑了一下,道:“亲身体验了一把,不得不信。”随后便不愿再提此事。 清水村。女警望着张家人的背影陷入沉思,张家也是清水村的?县城里摆摊算命扯上纠纷找他们协调的事情也不少,但她还真没听过清水村有什么出名的算命先生,这人从哪冒出来的? 张子义一上车便向张家大婶追问大师的事情,张家大婶自是不会隐瞒,把她去陆芙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那张鬼脸哦可吓人了!满脸都是血,一口就把我吃下去了!”回想起来,张家大婶还忍不住心悸,“结果我啥事没有,就变成王海去了另一个地方,手里捏着车票,清清楚楚的嘞。” 张子义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这怎么听都不像是正经大师啊,谁家大师做法是放鬼脸吃人的啊?但是从结果来看,好像又挺像回事。想到他妈说话向来有夸张的成分,张子义转向自己老爹。老张在能言会道的老伴身边向来是少言寡语,见儿子看向自己,他无奈道:“我啥都不知道啊,就是你妈去了陆阿婆家一趟,回来就拉着我们去湖尾蹲人了。” 张子义抹了把脸:“还真蹲到了。” “那可不!”张家大婶是亲历者,说话相当硬气,“阿芙这丫头,我早就觉得她肯定会有出息!那动作那神情,可比城里那些扯着旗子神神叨叨的算命佬有气势多了!” “等等,妈你说的是陆阿婆的外孙女?那个阿芙不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吗?”张子义迟疑道,“阿芙啥时候有了这本事?” “也是哦,之前也没见她……啊不对!”张家大婶一拍大腿,“之前她进山那会,正赶上警察同志抓人呢!我在村里听说,那些人是撞鬼了,被找到的时候各个动弹不得,警察都没说话呢,他们就把枪都交了!要我说,他们肯定是遇到阿芙了,我说见鬼见鬼的,她还不高兴呢。”她说着,开始愁了,“坏了,都是我这张嘴,阿芙她该不会还在怨我?” 张子义倒吸一口冷气:“妈你咋啥都敢说啊!不行,咱们得去感谢阿芙……不是,大师!大姐夫,拐道去国贸,我买点礼品带去。” “啊?现在就去吗?”开车的张家大女婿看向后视镜里张子义那张泛青的脸,迟疑道,“要不先回家歇几天呗?” “不行,拖不得。”张子义斩钉截铁道,“咱妈已经被她记了一笔,得赶快补救……”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妻子打来的,告诉公司有五六个人辞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子义挂了电话,脸色更难看了。 车子停在了县城最大的商贸市场。 第7章 开撕 此刻,陆阿婆家的气氛剑拔弩张。一大早,王梅的尖声怒骂撕裂了清水村的平静,她自知理亏,又不愿看到陆芙那嚣张的样子,自然要一开始就从气势上压死对方。可惜如今她面对的是个早已经历万千时空的灵魂,那点计俩陆芙连抬抬眼皮子回应都欠奉,直接把鉴定报告甩在她脸上。 王梅一滞,把报告扒拉下来,声音高了一个八度:“臭丫头你什么态度!你以为有了这个又能怎样?!吴有全!” 吴有全向前一步,扬手就要朝陆芙脸上扇去。他和王梅商量好了,陆芙既然已经知道真相,那就不用想着善了,反正他俩也想不出什么借口能把这事儿圆过去。既然用文的不行,那就得先把陆芙揍乖了,让她伤个十天半月的,再带她去跟刘凯见个面,尽快让她嫁出去,这事儿就算完了,哪怕以后贺家真的发现了什么,一个已经嫁给混混的女儿也动摇不了柠柠的位置。 巴掌还没落下,陆阿婆已经扑过来挡在陆芙身前。吴有全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妻子。 “你们干什么!”陆阿婆急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动不动就要打孩子!” “妈!你到底是哪边的!”王梅气坏了,眼角余光瞥见门外已经有村里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干脆开始朝陆芙泼脏水,“陆芙!你吃我的喝我的长大,我供你上大学是让你找个烂人来气你外婆的吗?!” 陆阿婆惊了:“什么烂人?你们不是回来……” “看你天天都什么人混在一起!读书读不好,人还这么贱!”王梅打断陆阿婆,拼命冲她挤眼睛,“我生你养你——” “砰”的一声,王梅坐着的椅子忽然散架,措不及防下,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东西飞了出去。这变故让屋里骤然一静,紧接着屋里屋外的人都听见陆芙带笑的声音。 “你挺幽默,我是你生的吗?” 剧痛和震惊同时塞满了王梅的脑子,她发着抖指着陆芙,嘴唇动了动,身后村里人的窃窃私语传进耳中。“你听见没,刚才阿芙说的?”“谁听不见啊,啥意思哦,陆芙不是王梅亲生的?”“不会,阿芙跟陆阿婆感情那么好,不是亲生?”“说不定陆阿婆不知道呢……”“不是,如果阿芙不是亲生的,那王梅的孩子是谁啊?” “啊——!!”王梅脑子一阵轰鸣,想爬起来,腰部却传来一阵剧痛,她脸色一变,尖叫道,“妈——老吴——我、我的腰!” 吴有全和陆阿婆都吓坏了,两人小心翼翼地去搀她,但刚使力,王梅就痛得白了脸,折腾了几分钟,王梅的冷汗浸湿了背上的衣服,屁股愣是没能离开地面。门外看热闹的人们也慌了,顾不得别的,把混在人群里吃瓜的村长喊了出来。村长面色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走进屋来,顺手捡起落在门边的册子交给离得最近的人。 “阿、阿梅啊,咋个回事搞出这么大动静?要紧不?要喊医生来还是叫救护车?” 王梅恨不得外人全部滚蛋,但实在是太痛了,只能不住地喊疼。村长没办法,只好吩咐门外的人去卫生站找医生,一错眼看到陆芙还坐在桌边喝可乐,不禁皱眉道:“阿芙你也来搭把手啊,你妈都——”他顿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毕竟刚才那瓜还新鲜着,他没来得及消化。 陆芙叹了慢慢一口,清爽地舒了口气,心情颇好。 “很疼吗?”她慢悠悠地晃着罐子,“遭报应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王梅的仇恨瞬间被拉了回来,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贱人”,狠狠捶了吴有全一下。吴有全也恼得很,“嚯”地站起来,一把拨开阻止他的陆阿婆,扬起手就要打人,然后一脚踩中一条散架的凳子腿,失去了平衡,膝盖砸在地上,直接跪倒在陆芙面前。 陆芙乐了:“哦哟,倒也不必行这么大礼。” 村长:“……” 吴有全恶狠狠地瞪着她,用手撑着桌子要站起来,只听得“咔”一声,木桌边缘被掰裂了一段,木块尖利参差的边缘扎穿了他的手掌。 “啊——我的手——”第二波惨叫响起。 村长:“……?” 围观群众:“……” 你俩到底是回来干嘛的? “医生来了!”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卫生站的医生进屋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一个坐在地上嚎,一个伏倒在地抱着手惨叫,这什么同归于尽的家暴现场吗?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王梅抬上担架,正要抬起,陆芙一拨珠串,担架一斜,王梅又砸在了地上。 “啊——你干什么吃的!”王梅边嚎边骂,不住地抽着冷气,眼角瞥见陆芙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更是怒从心起,拼命捶着地:“死丫头你看什么热闹!还不来帮忙!” 原本帮忙抬担架的小伙子立马收手站在一边,好心帮把手还被喷了,要不是看王梅实在摔惨了,他差点忍不住呛回去。王梅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陆芙身上,一片混乱中,年轻女孩悠然看戏的模样着实有些让人皱眉。村长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陆阿婆已经握住陆芙的手,有些乞求意味地开口道:“阿芙,她……她终归是……你能不能……” 陆芙拍了拍老太太的手,拉过另一张椅子让她坐下,笑道:“阿婆不急,既然她这么急着赶回来,当然是先让她把该说的说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梅,像是在看一团垃圾,“来,让各位听听,你们回来是要做什么?” 王梅气得直翻白眼,她死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她最看不起的陆芙这样羞辱! “你就是欠收拾!”吴有全被包扎好了手,抓起把自己绊倒的凳子腿就要往陆芙脸上甩,他现在是顾不上什么刘凯了,恨不得直接把陆芙打死。 小臂粗的木条带起疾风,攻势却在距离陆芙脸庞寸许之遥戛然而止。吴有全一愣,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却使不上力了。恍神间,他被人拦下,手里的木条被夺走,而陆芙毫发无损。 吴有全忽然觉得一股寒意爬上脊椎。从他和王梅回来,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只要跟陆芙对上,全是他们在吃亏。这个陆芙,真的还是陆芙吗? “不说吗?”吴有全有了退意,陆芙却不打算放过他们,“那就我来说了?贺语柠——” “你闭嘴!闭嘴闭嘴!”一听到那个名字,王梅就疯了一般尖叫起来,想要盖过陆芙的声音,然而下一秒她的喉咙像是被塞了棉花,失声了。 陆芙拨了拨珠链继续道:“那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们搞一出狸猫换太子就算了,现在我知道真相了,还想着找个混混把我嫁出去?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极大,场面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先前被村长塞了册子的人后知后觉地看着手里的东西——《dna鉴定报告》,他咽了咽口水,见王梅并没有往这边看,干脆遵从八卦的本性把册子翻开了。直接略过前面的论证内容,他看到了结论。 “兹证明,贺语柠和吴有全为生物学父女关系,贺语柠和王梅为生物学母女关系。” “卧槽……”他捂着嘴低声惊呼,却还是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几个脑袋凑过去,很快人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王梅望向陆芙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奈何她一声都出不了,只能拍着地板发泄情绪,手都快拍烂了。陆芙说完,在医生震惊的目光中揪着王梅的领子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王梅下意识要喊疼,却发现自己并无痛感,她正惊喜,又感觉肩膀被人一按,直接跪了下去。 “别装了,摔个屁股蹲搞得跟高位瘫痪似的。”陆芙把她按跪在面前,冷笑道,“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你跟吴有全立马滚回去,从此没有我点头,不许出现在我还有阿婆面前。另外,把你们这出戏给我做全了,要是贺家知道我在这,我就让你们把这些年吃进去的全数吐出来。” 王梅原本正恼怒不已,听见陆芙的话却愣了。 “你……你不想回贺家?”王梅不敢置信,她跟吴有全折腾这么一大遭,不就是怕陆芙找回贺家认亲么!结果人根本不想回去,那他们受的这些罪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她偷偷打量着陆芙,心想这丫头虽然莫名变邪性了,但怕不是用脑子换的。 陆芙没管她,直起身拍了拍手,对众人笑道:“好了,大家热闹乐子都看完了,都散了,没事了。”又对拿着报告的年轻人伸了伸手:“哥哥,辛苦你了,报告还我。” 王梅和吴有全顺声望去,不禁眼前一黑。那份让他们功亏一篑的薄册子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外人手里!看那帮人的眼神,怕不是报告里的内容早都在人群里传遍了! “你、陆芙你——!!”王梅气得全身一震,腰也不疼了,狠狠瞪了陆芙一眼后迅猛地朝那人扑去,劈手将报告夺了下来,骂道:“看什么看!偷鸡摸狗的玩意儿,不怕遭天谴!” “卧槽你个八婆说啥呢?!”被骂的年轻人直接怼回去,“你们两口子不就是最大的偷儿?就你这还敢咒人遭天谴呢,打雷不先往你头上劈的都算老天爷眼瞎!” “你——”王梅气急败坏地要去挠他的脸,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炸雷。她呼吸一窒,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以乌云密布,翻滚的云海间雷光闪现。王梅咽了咽口水,噤了声。 而此时屋内,陆阿婆忽然觉得一股浓重的疲惫袭来,周围的声音仿佛在逐渐离她远去。 “啊——阿芙……”陆阿婆吃力地喊了一声。渐渐漆黑的视野中,她看到陆芙握住了自己的手,一大片黑雾笼罩了她们。 陆芙抱住老人软倒的身体,视线飘向阴沉的天空,冷笑一声。 第8章 连天都不怕 曾经,陆阿婆的死是陆芙崩溃的开端。重走一遭,陆芙一直关注着陆阿婆的状态,在决定跟王梅和吴有全摊牌后,她已经提前给陆阿婆打了不少铺垫,为的就是保证老人家不会在激烈冲突之下一时间想不开。 如她所料,即便是刚刚才王梅闹得最凶的时候,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陆阿婆还是过了那道坎,而现在——陆芙看着老人那突然变得黯淡的星轨,这明显不该是正常的发展。 剧情杀? 冥冥之中一股庞大的意念正在掐灭陆阿婆的生命之火。陆芙拨动老人的命盘,不出所料,她感受到了回来之后最强烈的阻滞。陆芙没犹豫,用自己一丝魂力维持住陆阿婆的星轨,同时一抬手,分出一缕黑雾杀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跟我来这套?姐姐最擅长的就是逆天而为!”黑雾带着陆芙的意念,凶猛地绞进云海中,硬生生将那银色的雷光吞噬。那股冥冥之中的意识一惊,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就被陆芙的黑雾撕扯下一抹神识。 陆芙见好就收,收回黑雾,将那抹神识搅碎归元,化作玄妙的规则之力注入陆阿婆的星轨,瞬间,星轨之上的繁星接连亮起,熠熠生辉。 冥冥之中的意念传来恼怒的情绪,想要再掐灭那些繁星,却发现自己面对同源的力量无可奈何,面对虎视眈眈的黑雾,那意念不甘地退去了。 与之一同退去的,还有漫天乌云。 陆阿婆深深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她有些恍惚,自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连神识都快被扯碎,而混沌中,她似乎看见陆芙朝她伸出手,一团柔和温暖的辉光笼罩了她,带她离开了那片虚无。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大家似乎都被屋外的什么景象吸引住了。 “这……这天气是咋回事?”村长喃喃低语,下意识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有些人缺德事干多了,老天看不过眼呗。”陆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扭曲着“老天”的意志,斜斜扫着面色难看的吴有全,“把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算盘都收一收,不然我不介意把这份报应送给你们的心肝宝贝。” “你有什么就冲我们来,柠柠她是无辜的!”吴有全恨声说道。 陆芙笑出声:“看那份报告的时间,她知道真相也有十几年了,这些年来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的人生 ,她好无辜啊~” “陆芙!”王梅好不容易抢回了报告,顶着周围人对她的指指点点,硬着头皮发狠道:“柠柠早就是贺家人了,你再怎么作妖都没用!就算是我们对不住你,至少我们也让你长大供你读书了,难道你非要把这事捅破天,让所有人不好过?!你外婆那么疼你,你这是要让她日日不安生吗?你怎么那么不孝!” “卧槽,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啊?!”围观的村民惊呆了。 “管你屁事!”王梅破罐破摔,挥着报告往人脸上打,“我们家的事你管得着吗?!” “王梅!”村长震怒出声。他先前还有些云里雾里,这会儿也将事情的全貌拼了个七七八八。“你要让自己孩子过得好,就把别人孩子换了?!你这是拐子啊!” “我哪里拐了!是他贺家自己不要这死丫头!这赔钱货连她自己爹妈都嫌弃!”王梅嘴里恶毒的词汇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让人瞠目结舌,“她一个村姑还想回去当大小姐?还不如听我的早点嫁人,安生过日子!” “你这是歪理!”村长气得指着她鼻子,“咱们村人人都脚踏实地,怎么会出你这种泼妇!” “管你屁事!你管得着吗?!”王梅仗着他不敢对自己动手,话赶话又抖了起来,“只要我还是她妈一天,婚姻大事就得听我的!” 陆阿婆目瞪口呆,颤颤巍巍指着王梅:“你、你不能把阿芙这样嫁出去……” 王梅倒是没敢对自己亲妈吹鼻子瞪眼,只是陆阿婆一再维护陆芙,让她很是不耐烦:“妈你糊涂了?真以为这赔钱货会感激你养大她?人家早想着跟咱们撕破脸了!” 正在鼓捣命轨的陆芙倒是兴致盎然地接了一句:“所以,只要是你女儿,就得早早嫁给那种烟酒齐全好吃懒做送你去火车站还得问你拿半天工资的货色?” 王梅见她语气不像之前那般强势,只当她是害怕了,不禁面露得色嘲讽道:“那不然呢?你以为自己能像千金大小姐那样攀上别家少爷?醒醒陆芙,咱家就这条件,只配这样的了,你早点儿死心!” “嘶……”陆芙手上珠链转的飞快,面露敬佩之色,“还得是你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种爽点?” 王梅:? “你什么意思?” 陆芙笑眯眯地摊开手:“你说的呀,你家孩子只配嫁给混混,这不正好你俩人都选好了,我当然给你安排啊,”她声音转凉,“就当是‘报答’咯~” 王梅悚然一惊,强作镇静骂道:“你个死丫头搁这装神弄鬼唬谁呢!” “你别乱说,我从来都是行动派。”陆芙认真道,手中掐了个法诀,只见王梅手中的报告“腾”地着了火。王梅吓得尖叫,要将手里的东西甩出去,可那薄薄的册子像是在她手上生了根,愣是脱不了手。 眼见着火就要烧到自己,王梅吓得到处乱窜,众人见她一手的火,根本不敢靠近,默默地让出了路让她往门外冲去。 “都说了让你们立马滚回去了,非要搞这一出。”陆芙摇摇头,瞥了呆若木鸡的吴有全一眼,“还有你,非让我动手?” “你——她——”吴有全结结巴巴地蹦着单个的字音,就见陆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屋里诡异地刮起了旋风,卷着他和他们的行李一路冲到了屋外。 说来也怪,王梅一冲出院门,手里的火便灭了,她一愣,刚回头看去,就看到吴有全连带着行李被什么东西轰了出来。王梅一挑眉毛正要开口,发现丈夫全身正打着摆子。 “阿、阿梅……快走、快走!”吴有全抢在她之前开口,哆嗦道:“那丫头是妖怪!快走!” “我……”王梅看到村民鄙夷的眼神,恼得满脸通红。这可是她家,被从自己家里赶出来算什么事!都怪陆芙那个贱人!到了此时此刻,她仍不愿相信陆芙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凭什么啊,一直以来那丫头不都是人自己捏圆搓扁的吗?!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快走快走!”吴有全刚体验了一把能碾碎自己三观的超凡之力,此时早已吓破了胆,不当场哭出来已经是他最后的骄傲。 王梅不甘心地回头瞪了一眼,被吴有全拉着走了。还没几步,两人看见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后跟着一辆装满家具箱子的小皮卡,在陆阿婆家门口停了下来。 “王梅?这不是王梅吗?你们咋这时候回来……不是,要回去了?”从车上下来的张家大婶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定睛一看却吓了一跳,“嚯!你俩这是咋了?这么狼狈!” 王梅抹了把脸,强笑道:“就——就回来看看,你们这是搬新家?这么多家电。”她向来瞧不上张家,那什么张子义开个不入流的货运公司就天天在村里打脸充胖子装好人,那点收入,跟贺家一比,连提鞋都不配! 可眼下,她和吴有全灰头土脸,人家却是一副光鲜的模样,王梅决定忍辱负重按下自己的不屑。 张家大婶没注意王梅的脑中风暴,笑道:“嗨,这不之前阿芙——不对,是陆大师,帮我们家子义大忙么!我们是来道谢的!” 陆大师?! 原本看完了热闹心满意足准备离开的村民们,一听到这个不同寻常的称呼,脚步都不约而同地往回拐。 好家伙,陆阿婆家的生活可太精彩了,一出大戏才刚落幕,又有新鲜的瓜! 王梅一听到事关陆芙,脸色就臭了:“又有那贱人什么事!” “啊?你怎么说话呢?!”张家大婶愣了,“陆大师是你女儿啊!” “什么陆大师?!那贱人就一爹妈不要的赔钱货!”王梅恨得脸都变形了,万千恶语在喉间蓄势待发,眼角却瞥见陆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硬生生憋住输出,涨红了脸甩下一句:“她也配!”便拉着吴有全落荒而逃。 张家大婶:??! 眼珠子飞转,张家大婶找到了平日里自己一起吃瓜的好搭档刘大姐,两人眼神交汇。 我错过啥了? 嚯,那可是好大一个瓜! 张家大婶的好奇心被勾到了极致,可张子义已经走到陆芙面前,她只能按捺下八卦之魂,乖乖地跟过去。 “陆大师……?”张子义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见她神情淡然,便压下内心所有的迟疑,郑重道,“陆大师!这次真的太感谢您!” 陆芙点点头,见他虽然眼底和下巴都还泛着青色,但神情中并无萎靡之意,笑道:“没事就好。那些——”她指了指皮卡,“送我的吗?” 张子义被她的直白逗笑:“是的是的,我想着您和陆阿婆用得上,就——我马上让人搬下来,您看着挑!” “不用搬了,”陆芙摆摆手,见他面露焦急,解释道,“我不算跟阿婆在村里常住……算了,先进来喝杯茶。” 屋内,村长正听陆阿婆说着这些年来的秘密。 老太太抹着泪,发颤的声音里倒也有几分坦然:“是我不好,我没教好阿梅,她以前是个老实孩子,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那样,是我害苦了阿芙……” 村长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个一辈子跟农田打交道的庄稼汉,面对豪门中这些七弯八拐的阴私,属实是超纲了。 “阿婆,干嘛要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揽?”陆芙带着张子义和他妻子走进来,见陆阿婆自责,不由接话道,“反正事情都说开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敢来烦我们,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啊对!对!”村长忙不迭赞同道,“陆阿婆你看阿芙多懂事儿,以后,这日子还是照样过嘛!只会更好,更好!”他抬眼看见张子义,笑着打了个招呼。 陆芙招呼张子义夫妇坐下,倒了茶。 “我家的事情你们刚才应该也听了一嘴了,”陆芙看着被村民灌了八卦的两人一脸吃瓜吃撑的神情,笑道,“本来么,我是想着就跟阿婆在村里安安稳稳过日子,偶尔给人跳跳大神看看相……结果刚才有个半路跑来插手搞事的,我为了报复那货有点玩过头了,王梅和吴有全这一回去铁定完蛋,还会累得我不安生。所以呢,”她拉起陆阿婆的手,“我打算跟阿婆搬到我上学的历城去住。所以就劳烦你帮我在那边租好房子,那些家具放在这边也是积灰,就一起拉过去。”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惊。 村长最先开口,他面色很是担忧:“阿芙啊,这……你要带陆阿婆去城里倒是挺好,但咱们现在是新时代了,你不能张口闭口跳大神、看相的啊!在村里叔叔阿姨们可以给你帮衬帮衬,但这到了外面,会被抓的!” 陆芙点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不过您说的那种是坑蒙拐骗,我这样的,”她左手一翻,让黑雾显现在人前,“叫能人异士,我不骗人的。” 陆阿婆刚在昏迷中感受过黑雾的气息,倒是不怎么害怕,村长抽了好几口冷气才没让自己跌下椅子。 倒是张子义,一看那黑雾跟他妈形容得般一无二,顿时心下大定,他握了握呆滞了的妻子的手,保证道:“这哪叫劳烦呢陆大师,都是我该做的!我一定尽快帮您办好!您看您什么时候去历城,机票我帮您也买了。” 陆芙摇摇头:“不能这么说。我帮你脱身,你送我家具,这一来一往已经抹平了。这次请你帮忙,我自然会再帮你解决一次问题。”她转向张子义的妻子,“张太,物流公司挺多人辞职?” 张子义的妻子唐佳闻言,愁容爬上面庞。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黑雾和道出物流公司困境两件事,让她开始对陆芙深信不疑,“说起来,这都是什么无妄之灾啊!明明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遭殃的却是我们,就这两天,跑路的人都快十个了。” “管理上的漏洞我是外行我就不发表意见了,那些走掉的人,既然无法共患难,也没必要放在心上。”陆芙啜了口茶,“眼下,我倒是知道一个大单子。” 她瞄了一眼黑雾里几道相交的星轨,说道:“知道京城汪家么?他们旗下的地产公司在历城有个新开发的项目,建材运输出了点问题……你那公司有相关资质的?” 张子义脑子空了一瞬,紧接着是巨大的狂喜。 “有!必须有!就算有啥差的我也马上去办了!”他摩拳擦掌,非常激动。汪家是全国知名的几大房地产集团背后的金主,想要签进他们合作名单的公司不计其数。 放在以前,自己那数百人的公司能入汪家的眼,张子义是做梦都不敢梦的。亢奋之下,他倒也没失了分寸,问道:“可若我向汪家投标,人家真能看上我们么?” “能的。”陆芙很有底气,“毕竟之前接这活儿的公司都出事了。工期迫在眉睫,现在哪怕是你用辆三轮车去拉,只要成了,汪家都会把你供起来。” 张子义:??这建材是往刀山火海拉的吗? 村长愣愣接了一句:“阿芙,这些事儿你是咋知道的啊?” 陆芙实话实说:“那自然是我用这双眼睛看到的。放心啦,”她见张子义面露犹豫之色,安慰道,“我自然会保你成功。若是汪家向你问起,你提一句我的名字就好了。” 唐佳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大师,能不能说下为啥之前那些公司都出事了啊?” “唔……”陆芙斟酌了一下,“具体的不太好说,总而言之就是老天不希望汪家把这个项目顺利推下去。” 张子义:我只是想拓展个业务,倒也不至于逆天而为…… 担忧归担忧,张子义夫妇还是很快下定了决心,两人再度朝陆芙道谢,起身离开。 屋外,和同好刘大姐充分交换了情报的张家大婶正沉浸在惊愕之中:啥!陆大师不是王梅亲生的,是富人家的孩子!跟王梅他们撕破脸还大获全胜! 刘大姐也万分震惊:啥!阿芙哦不对陆大师能让人相隔万里上别人的身!难怪王梅他们惹了她天地都变色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达成共识:王梅和吴有全惨咯! 陆续送走客人,家里终于恢复了平静。陆芙摸摸肚子,嚷着饭点到了,径自去厨房开了火。陆阿婆站在外头有些局促,几次张口都欲言又止。 陆芙没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阿婆,有什么话就说呗。以后咱们还有好长的日子,你不能总这样把话憋在心里。” “阿芙啊……”陆阿婆叹了口气,“阿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阿婆年纪大了,舍不得离开这里。” “是舍不得这里,还是舍不得王梅?”陆芙转身看着她,神情平静。 陆阿婆噤了声。 “我直说,阿婆。”陆芙往点燃柴火,踩了几下风箱,火苗很快旺了起来,“一起搬去历城这事儿,我只是在通知你。” “……你别生气,阿婆听你的。”陆阿婆赶紧改了口,“其实阿婆也舍不得你,只是这……有点突然了。” “等张子义帮我们租好了房子就不突然了。”陆芙开始淘米,语气淡淡,“其实我没生气阿婆。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在怀疑——”她看着老人正在洗菜的动作一顿,“怀疑我不是阿芙。” 陆阿婆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她。 “我确实,不是以前那个阿芙。”陆芙接过她手里的菜盆,“阿芙变了,但还是你的外孙女啊——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说起来,如果是以前的阿芙,今天可就留不住你了——你能感觉到的?”她指了指上方,“‘它’要你走。” 陆阿婆全身一颤。她有些茫然地抬头,那种莫名又庞大的感觉,曾经让她昏迷的东西,似乎又来了。 “放心阿婆,以前的阿芙变了,可是现在的阿芙呀——”陆芙笑得肆意张扬,黑雾自她身后腾起,显露出七窍流血的青白鬼脸,狰狞咆哮着腾空而去,撕咬着无形的意志。 “连天都不怕!” 第9章 爸妈安排的相亲对象 禹城贺家。 贺语柠在禹城的省立戏剧学院表演系上大三,她本人立志要进娱乐圈,原本是想让父亲贺潭川把她弄进京城的国立传媒大学,但孟唯芳舍不得她出远门,一听这消息便病倒了,贺潭川心疼妻子,便安排贺语柠在艺考里走了个过场,让她在离家车程两个小时的地方念书了——光是这样,孟唯芳都嫌她回家不方便。 贺语柠原本有些遗憾,但她那不上不下的高考成绩若是去了京城恐怕就泯然众人了,而放在现在的学校里反而挺突出,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周围的人一听她的分数比录取线高了近百分,都得喊她一声学霸,贺语柠挺喜欢这种感觉,很快便释然了。 贺语柠花了大半个上午梳妆打扮,终于在临近午餐的饭点将自己收拾完毕,脚步生香地下了楼。孟唯芳见她带了包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喊住她问道:“柠柠,这时候了要上哪去?” 贺语柠吐吐舌头,小跑过去抱住她的手臂:“妈妈,我跟同学约了要去城西的酒街拍假期作业,就那个短片嘛,我是女主角。” “……那个什么导演系作业?”孟唯芳有点印象,“你是表演系的,怎么也要去?” “哎呀,大家都是同学,互相帮忙嘛……”贺语柠声音软软地撒娇,“而且,找我帮忙那个同学是卢商导演的侄子呢,我以后可是要进演艺圈的,早点儿认识些人也不是坏事嘛。” “我不懂你们这些事,不过要注意安全……那什么酒街,正经吗?” “放心啦妈妈,选那边主要是那里的街景好看,而且这还是大白天呢,我们拍完一起吃个饭,然后铮哥下班了就去接我回来~” 孟唯芳笑了:“原来已经有护花使者了啊?那行,你们年轻人有主意,妈妈就不扫你的兴了……对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贺语柠摆摆手:“不用啦,待会小肚子显出来不上镜。”她拉起裙摆转了一圈,“妈妈,这身好看?之前铮哥和我一起挑的呢。” “好看,我们柠柠穿什么都好看。”孟唯芳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下满意。 “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的。”贺语柠开心地笑起来,“那妈妈我出门啦。” “去。” 贺语柠出了门,司机老张已经把车停在路边。 “张叔,去城西的酒街,把我放下你就可以回来了。”贺语柠上车后吩咐道,顿了顿又问了一句,“吴叔跟梅姨还没回来吗?” 老张一边开车一边答道:“还没呢,听说是梅姐她妈妈身体出了问题,恐怕没这么快……大小姐您有事找老吴?” “不,没事。”贺语柠看向窗外,音调降了些。 禹城因近五十年来的政策条件和自身优越的地理位置进入飞速发展期,许多弄潮者激流勇进,为自己打下丰厚身家,贺家便是这其中一员。这样的新兴豪门在禹城数量不少,贺潭川自是不甘人后,希望能让贺家更进一步,而联姻便是最快捷的办法。 对于柠柠这个三岁才回归贺家的女儿,贺潭川愧疚疼爱之余也对她寄予了相当的期望,如果她能与禹城势力更大的家族,甚至是京城那些世家联姻,贺家必将甩开其他对手一大截。 上天像是听到了贺潭川的愿望,贺语柠十七岁的暑假,在司机老吴接她回家时,车辆与人发生刮碰。 老吴开惯了豪车,一般车辆见到都会主动避让,但这次他们是棋逢对手。对方的车亦是高配限定款,司机一脸怒容地与老吴争吵,还穿着校服的贺语柠不得不下车劝架,而此时,坐在另一辆车后座的人下了车窗。 西装革履的年轻精英目光锁定稚气未脱的女高中生,她的身体被宽大的校服遮盖,却挡不住那因紧张而变得略微僵硬的曲线,像一只小鹿般惹人怜爱。年轻男人的视线直接得让贺语柠手足无措,她不禁躲在吴有全身后,想要回避。男人喝止了自己的司机,又深深看了贺语柠一眼后吩咐司机开车走了。 一个星期后,贺潭川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请帖,禹城东郊和安养老院的开工奠基仪式。这个新建的公益配套设施对禹城有何种意义暂且不提,贺潭川在意的是向他发出邀请的主办方——禹城首富,蔺家。 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一开始让贺潭川还有所顾忌生,怕对方给自己挖坑,毕竟他们之前有那么点小摩擦,然而奠基仪式结束后,他便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砸懵了。 蔺家长子蔺怀铮,向他女儿贺语柠求婚。 贺潭川携妻子儿女回家后,消化了一下,随后把吴有全喊来,取消了对他扣三个月工资的处罚,顺便把年终奖翻了个倍。 豪门圈里的人都笑称这是一段被创出来的缘分,按蔺大少的说法,他是在那次意外里对贺语柠一见钟情。 蔺家递出的橄榄枝贺潭川当然不会拒绝,倒是贺语柠本人怯怯地表示自己还是学生,离结婚还很遥远。她的婉拒并没有让蔺家不悦,反而给自己加了个进退有度的好名声。 之后蔺怀铮亲自上门,与贺语柠郑重的谈了一次——具体说了什么贺潭川没机会了解,但柠柠送蔺大少出门时的态度,显然带上了羞涩之意。随后,蔺家与贺家共同登报,发布了蔺怀铮与贺语柠订婚的消息。 当晚贺家氛围喜气洋洋,保姆王梅久违地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给大小姐庆贺,平日里顽皮的小少爷贺宇昂都规规矩矩地向姐姐祝贺。 因为贺语柠年纪尚小,两家人为了她的生活不要受太大影响,只是登报声明,并未举办订婚宴,商量之下,两家决定等她大学毕业再把宴席补上。 如今距离那一天,只剩不到一年了。 还有一年。 贺语柠倚着车窗,思绪发散开来。 她到贺家的时候其实已经记事了,模糊的记忆里,她有一段时间跟很多小孩子待在不大的房间里,照顾他们的人常常忙得不可开交,后来她知道那个地方叫托儿所。而有一天,一个女人来接她了,给她穿上崭新又舒适的漂亮衣服,替她梳好了头发,带着她去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大大的房子。 然后她变成了贺家的千金小姐,当初那个在大房子里抱着她痛哭的美丽女人——她现在叫她妈妈,给她取了个可爱的名字,语柠。她时常被妈妈抱着带出去,妈妈骄傲地告诉别人她是贺家的宝贝女儿。 妈妈待她如珠如宝,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她无法拒绝,一旦她表露出拒绝的意思,妈妈总是会失声痛哭祈求她的原谅,仿佛天塌了一般。每到这时,爸爸都会费尽心力安慰哭泣的妈妈,然后告诉她要学会体谅父母。 懵懂的小女孩感到了窒息,但本能地学会了如何安抚情绪失控的妈妈,每当她让妈妈露出笑容,那个把她接来贺家的女人,也就是跟在妈妈身边的梅姨,总是会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 长大一些后,她开始爱美,可镜子里的女孩跟美丽的妈妈并不相像,她为此难过了好久。梅姨见她伤心,给她出了个主意。 梅姨说,女人的美三分靠天生,七分靠打扮,要变得更像妈妈,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伪装。 于是她学会了用隐蔽的妆容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妈妈,比如微微上挑的眼线,还有精心修过的眉毛。 但随着年岁渐长,她和妈妈的差距却越来越大,妈妈的朋友们都在惋惜,说她没有遗传到妈妈的美丽,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场。等她打开门时,看到面色复杂地梅姨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那一天,她人生的真正面目被揭开了。 美丽的“妈妈”并不是真正的妈妈,梅姨才是她的生母。这些年的生活不过是一场戏,她的身份是假的,父母是假的,就连她的年龄都是假的——她比自己扮演的贺家千金小了一岁。 梅姨——哦不,她真正的妈妈紧紧抱着她,将她的哭声锁在房间里。梅姨一遍遍嘱咐她,要想继续过好日子,就绝对不能让这个秘密暴露。 “贺家能给你的,我和你爸爸用一辈子都做不到!”生母的神情悲壮又癫狂,“柠柠,我们一家都指望你了,你一定要把握住手里的一切!”她望着生母,被她的疯狂吓得不敢说话,心里却有种莫名地感动。 等年纪再大一点,事情在她心里有了全貌。王梅告诉她自己生育时,因为担心职位被人取代,生下她之后的第二周便开始工作。 王梅说:“我们这些人与豪门生活在两个世界,但没关系柠柠,妈妈会让你进入那个世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贺语柠开始心疼王梅和吴有全面临的风险,开始渴望与亲生父母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开始奢求带着父母离开贺家。 当然,她舍不得如此优渥的生活。双倍的亲情让她惴惴不安的同时,也感到刺激和快乐。 蔺怀铮的追求让她心里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有了实现的希望。被宠爱的羞涩和恋爱的甜蜜没有让她忘却自己还在受苦的父母,她在等,等到她成为蔺家的女主人。到那时,她会求贺家的爸爸妈妈,让她的亲生父母一起走,然后给他们一套宽敞舒适的大房子,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还有一年。 车子在贺语柠所说的目的地停下。 一起参与拍摄的同学都已经到了,贺语柠是最后一个。不过没人会因此责备她,毕竟贺大小姐人美心善平易近人,这些外出活动的费用向来是她全包的,区区迟到这种非原则性问题,不足挂齿。 城西的风情酒街是蔺家旗下的产业,这片区曾经是民国时期的富人区,房屋外观多采用欧式小洋楼风格,蔺怀铮带领团队接手改造后,保留房屋风格的同时修缮了古典红砖墙和青石路,乍看之下十分违和,但又有一种奇妙的杂糅之美。 蔺大少这一大胆手笔成功在地产圈打响名声,后续他又拍板将片区定调为青年人的精神娱乐之所,各式清进驻,如今这里已是众多网红的街拍圣地。 负责编剧的同学将短片的剧本发给贺语柠。片子内容很简单:民国时期一个留学归来富家千金漫步在国内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这与她留学时格外相似的环境让她仿佛回到了读书的日子,对今后生活的迷茫和对学生时代的怀恋让女主角推开了转角那家酒的店门,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剧情不重要,思想内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画面中的女主角在夕阳余晖中必须足够美丽动人,至于光影表达和镜头语言,那是让拍摄组用来炫技的,贺语柠不用管,毕竟这是导演系的假期作业,她只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同学。 编剧还给贺语柠留了个小小的彩蛋——如果蔺大少赶得及过来,那么当她推开门时,她的命定之人将与她四目相对,坠入爱河。 大家都已经是半只脚踏进社会的成年人,不动声色地讨好金主属于必备技能。 贺语柠自然对这个剧本安排很满意。她今天穿的裙子便是之前蔺怀铮陪她买的复古洋装,浅黄的绸缎上车了一层半透明白色蕾丝,裁剪成长至脚踝的修身长裙,典雅的立领处用丝带做了逼真的立体花朵刺绣,这一身与剧本里的富家千金完美契合。 更何况,扮演富家千金这种事,她是专业的。 他们先是拍摄了外景部分,摄影师毫不吝啬地给了贺语柠无数个特写镜头,不厌其烦地让她自己挑选拍得最美的那条,凹了无数个姿势和角度后,大家肚子都开始发出抗议了。 贺语柠为了上相本就没吃午饭,此时也有些遭不住。她想了想,建议大家先一起吃饭,剩下的部分改日再说。消费由贺小姐买单,各位同学自然是双手赞成,几人没舍近求远,吃饭地点直接选了原定取景的街角那家。 一行人推门鱼贯而入,盛装打扮的美丽年轻女孩和架着器材衣着普通的学生,这样的组合有些打眼。柜台后那个头发染得半黑不黄的酒保显然是怕遇到未成年组团猎奇,皱着眉头想要赶人,在几人说明自己已经成年后要求他们出示身份证。 贺语柠有些不悦,但想到就算换地方估计也是要有这么一出的,便还是依言做了。酒保扫了她一眼,微微一愣,再看身份证上的名字,忽然惊喜地笑起来。 “你是柠柠?”酒保——刘凯翻过台,将身份证地给贺语柠,在她伸手时却往回一收,趁势拉住她的手,“这不是巧了吗,还真是你啊!你比照片上还漂亮啊!” 贺语柠吓得抽回手,后退了几步。几个男同学见势不对,立马推开刘凯怒道:“动手动脚干什么?!你谁啊?” 刘凯嗤笑一声,决定看在美人的份上不跟小毛孩一般见识。他笑着对贺语柠说道:“这你同学啊?你们要来这边玩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负责编剧的女同学低声问道:“柠柠,这人你认识吗?” “怎么可能!”贺语柠瞪了她一眼,“我们不在这吃了,快走。”说完她才想起那酒保还拿着自己的身份证,不由皱眉道:“麻烦你还给我。” 刘凯见她是真的不待见自己,也不爽了:“你什么态度?!真以为女大学生多金贵是?你爸妈的话都不听?” 贺语柠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我爸妈?先生我不认识你,麻烦你把东西还我,我们不在这吃了。” 刘凯却笑了:“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没事,现在说也行。”他捏着那张小小的卡片,像是掐住了贺语柠的喉咙,“你爸妈生怕你在外面学野了,让咱俩处对象呢,以后我照顾你。” 在场同学:? 贺语柠:?! 大哥你哪位? 第10章 拆穿 王梅和吴有全这趟被折腾得狼狈不堪。两人在清水村连杯水都没喝就被陆芙赶了出来,村里人看他们就跟看垃圾一样,两人受不住,马上买车票逃也似的回了禹城。陆芙那手段着实可怕,虽然看她的态度似乎并不打算回贺家认亲,柠柠的位置没有危险,可不知为什么,王梅总觉得非常不安。 两人来回在火车上挨了两天两夜,早已疲惫不堪,但谁都睡不着。王梅顶着黑眼圈下意识咬着指甲,想到这些年来一直被自己拿捏在手里的陆芙突然失控了,她就烦躁不已,陆芙那仿佛看蚂蚁一般投向她的眼神让她恼怒不已。 “不管那丫头是什么路数,还是得赶紧把她给嫁了。”王梅咬牙道,她拍了一下正在抽烟提神的吴有全,“对了,你拍到陆芙的照片了吗?赶紧给刘凯发过去啊!” 吴有全手伤还没好,被她一打痛得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事。见王梅神色急切,他顿时觉得头大:“……当时那么混乱,我哪记得这事?” 王梅火气冒了出来:“你要死啊!这么点事都搞不好!” “我手还伤着呢,你怎么不拍?!” “你!” 王梅气得要去挠他的脸,吴有全烦躁地挡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这婆娘讲点道理行不行?陆芙那丫头明显不对劲了你还非要去惹她干什么?她都说不回贺家了,就当没这人不就行了吗!” “你是嫌我多事?!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王梅尖叫,“要不是我,你以为凭你那几个破钱能让柠柠过这样的日子吗!?” “又提这事儿干什么,再说了为柠柠好的又不是只有你,没有我你以为那蔺大少会那么容易跟柠柠看对眼?!”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被吴有全的手机铃声打断,吴有全看了一眼屏幕,是贺家的另一个司机老张。吴有全瞪了王梅一眼让她收声,接通了电话。 “老张啊,有事吗?” 电话那边很安静,老张气息有点急,似乎有种压抑地兴奋:“啊老吴,你跟梅姐啥时候回来啊?” “巧了,我们正在返程路上呢,晚上9点就能到……怎么了,先生有事找我吗?” “嗨,主要是我也有事要请假,这不先生要用车就麻烦了嘛。没事儿,我明天一大早走,你待会儿回来了刚好能跟你交接……你们到了赶紧回来销假啊。” “行,我们尽快回去。”吴有全挂了电话,活动了一下还缠着纱布的右手,不满地抱怨道,“今晚直接回贺家,老张明天也要请假,我一回去就得交班……妈的,那丫头真是邪性。” 这一打岔王梅的火气也过去了,她叹了口气:“行了,你赶紧打个盹,养养精神。” 另一边,老张挂了电话,神色拘谨地看向会客厅里的气场强大的年轻男人:“蔺总,他们9点到站。” 蔺怀铮坐在单人沙发里,手中翻阅着秘书提交的文件,上面是刘凯的个人资料。平平无奇的小混混,在酒街拿着份工资,调酒手艺一般喜欢撩妹吹牛,要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便是他父亲跟贺潭川的一个司机老吴是战友。 老吴,蔺怀铮对这人也有印象,当初若不是他把自己的车蹭了,自己也找不到命中注定的真爱。 匆匆赶来的贺潭川背上冷汗淋漓,这里明明是他家,他却觉得自己跟个阶下囚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审讯。 他恶狠狠地看向地上躺着那个被打的头破血流的黄毛,他中午应酬完有些微醺,回公司后想着打个盹,结果傍晚昏昏沉沉的时候接到妻子的电话说柠柠出事了,回到家就发了高烧,吓得他直接酒醒。 这天杀的玩意儿当众大放厥词,说什么是他们安排给柠柠的对象——他贺潭川是疯了吗?!在场那么多人还都是柠柠的同学,一旦那话传开了后果不堪设想,幸好当时蔺怀铮刚好到了,直接把人拿下,不然这死黄毛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浑话来。 贺潭川爬起来就往家赶,而当他来到会客室见蔺怀铮时,那混混已经是这副德行了。 “怀铮,这次真的多谢你了。没保护好柠柠是我这个当爸爸的失职。”贺潭川陪着笑脸,“我们两家早有婚约,这家伙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刘凯此时也知道怕了,他蜷缩在地上,忍着全身疼痛哭丧着脸求饶:“蔺……蔺总?蔺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她是您马子……啊不是,未婚妻啊!她爸妈给了我照片说让我跟她处,我、我见到真人还想着是缘分……我真不知道啊!” “放你妈的屁!”贺潭川忍不住爆粗,猛地踹了他一脚,“我贺家的宝贝女儿我会安排她跟你这样的货色处!?” “不是!哎哟不是啊……”刘凯惨叫,感觉到自己被坑了,赶紧解释道,“是那两人说他们是柠……贺小姐的爸妈!是真的!他们给了我照片的,所以我才……” “什么照片?”蔺怀铮出声问道。 “哪个混蛋冒充她爸妈?!”贺潭川的重点有所不同。 “她以前的照片、艺术照!”刘凯本能地回答了气场更强的蔺怀铮,“她那时候看着小一些的……我收在钱包里、啊我钱包落在店里了……” “让人送来。”蔺怀铮把手机扔给他。 刘凯哆哆嗦嗦地给自己老爹打电话,让他去一趟酒把东西取来。 “你最好不要再有别的隐瞒。”蔺怀铮扫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贺潭川的问题,“冒充柠柠父母的是谁?” 刘凯这时也想起来坑自己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道:“吴有全和王梅!那俩贱人!” 贺潭川瞳孔地震。 刘凯还在继续说:“就他俩回老家那天,我爸让我翘班送他们去车站,王梅说让我跟贺小姐处对象的,照片也是她给我的!”意外落在他车里那不就是给嘛。 蔺怀铮看着他的神情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希望待会他们在场的时候你也能保持这个说法。” 刘凯一愣,恼怒让他的浑劲又起来了:“那最好!嘶……老子倒要问问哪里得罪他们了,这么坑我!” 几十分钟后,刘凯的父亲刘明德被保安领了进来。 一看到鼻青脸肿的儿子,老刘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刘凯对老爹没好脸色,骂骂咧咧地怪他交友不慎害惨了自己,老刘平日最疼这个幼年丧母的儿子,被喷了也没生气,父子俩蹲在地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骂吴有全和王梅。 贺潭川不想听他们的污言秽语,让刘凯赶紧把照片拿出来。刘凯从钱包里翻出那张小像,屁颠屁颠地递给了蔺怀铮。 贺潭川:…… 蔺怀铮看着照片上的人,英俊的面容浮现出一抹柔和,但随即便在目及角落那行小字的瞬间消失。他指腹用力抹去了字迹,将照片收起。 贺潭川看到那行字整个人都麻了。那照片虽已泛黄褪色,但十分平整没有一丝折痕,想来是被收得很好,可问题是如刘凯所言的话,这般仔细用心地收藏他女儿照片的人,是他家的保姆,更离谱的是保姆还在照片上宣誓主权……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想到家里天天有个人觊觎着女儿,贺潭川只觉得反胃恶心,他要跟妻子商量一下王梅夫妇的去留了。 贺语柠是真的病倒了。 刘凯那席话别人听着只会觉得是他在发疯,但在贺语柠耳中却是如同炸雷。 意识到刘凯所说的“爸妈”指的是谁后,贺语柠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直冲天灵盖,让她两眼发黑。贺家的爸爸妈妈是不会这么做的,跟刘凯接触的只可能是她的亲生父母。 可为什么?是她哪里对他们不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毁掉她?与王梅吴有全相认后,贺语柠是能隐约感觉到他们渴求自己的亲近,尤其是王梅,但她的身不由己难道王梅不清楚吗?如果她的身世被发现,王梅他们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到底为什么? 高热中噩梦接连不断,贺语柠一会儿梦到她被扫地出门,父母一同失业,从此他们一家挤在窄小的出租屋里过日子;一会儿又梦到蔺怀铮跟她退婚,冷漠地离去;最后,那个看不清脸的贺家真千金坐在豪车里嘲讽她:“假的就是假的,一辈子真不了。” “不要!!” 贺语柠发出尖叫,这一嗓子倒是把她扯出了梦魇。她猛地坐起,脑部因供血不足而产生恶心的感觉,她干呕了一下,忽然被人紧紧抱住。贺语柠哆嗦了一下,转头跟眼睛发红的孟唯芳对上了视线。 “柠柠你醒了!”孟唯芳眼泪 “哗”地落下来,“你吓死妈妈了……你一直在说胡话,柠柠,你要吓死妈妈啊!” “妈,你让姐姐喝点水先啊。”一同守在床边的贺宇昂有些手忙脚乱地扒开母女俩,把水杯递给贺语柠。 贺语柠润了润喉,朝弟弟感激一笑,又赶紧抱了抱孟唯芳安慰道:“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被吓坏了。” 孟唯芳立刻将升起的一丝不满转化成了对刘凯的愤怒:“都是那个流氓!柠柠不怕,你爸爸和蔺总一定帮你解决了他!”末了她又幽怨道,“妈妈早跟你说了,酒街那地方不三不四的人多得很,你知不知道要是妈妈再失去你一次,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妈妈不要这样说!”贺语柠心里急的要死,她怨王梅和吴有全坑了她,也怨自己一头晕了这么久,只怕贺家爸爸和铮哥早把那流氓和她亲生父母的事都摸清了!她跌跌撞撞下了床,不顾母亲和弟弟阻止朝外跑去:“爸爸呢?铮哥呢?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姐你慢点!”贺宇昂快步跟上扶住她,一脸心疼,“他们在会客厅呢,你别去了,那流氓挨了揍,不好看。” 贺语柠抖得更厉害了。挨了揍,那岂不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她可不觉得那混混嘴有多严……而且也没有嘴严的必要啊。 她坚持往会客厅赶,也许是太过紧张,门缝中透出的光似乎都变得狰狞。 “吴有全我跟你拼了!”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传出,紧接着是拳头到肉的闷响,王梅的尖叫,还有保安制服人的动静。 贺语柠站在门外打了个寒颤。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她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蔺怀铮走过去从贺宇昂臂弯里接过她,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柠柠,好些了么?”男人声音温柔,与一室的混乱格格不入。贺语柠瑟瑟发抖,无助地看着他。 同样无助地还有王梅和吴有全,他们没想到等着自己的是鸿门宴,而导火索却是那张连王梅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丢了的照片。刘凯和她当面对质时,她猝不及防,伸手去摸了自己的钱包,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一切。老刘不好对女人动手,把对儿子的心疼化作怒火全部砸向了吴有全。 而贺潭川,看着一脸病容未施粉黛的女儿、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的王梅——两人的面貌神情这一刻是如此相似,一股巨大的羞耻之感席卷了他——自己怕不是被身边的下人耍了近二十年?!当初柠柠回家的时候明明也做过鉴定,他们是怎么…… 不对! 这一刻,贺潭川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柠柠回来的时候他依照贺家老太太要求,还是做了亲子鉴定的,但那时他为了新项目奔波忙得脚不沾地,孟唯芳又因找回女儿喜悦过度发了烧,他们的鉴定样本就是由王梅和吴有全去送检的!这俩养不熟的白眼狼戏做得还真全啊! “老张!”贺潭川脸色铁青,视线扫了一圈喊住在角落里当了半天蘑菇的司机老张,“去把医生喊来!” 老张一个激灵,连忙回神:“好的先生……嗝!”他还没吃晚饭呢,这纯粹是吃瓜吃撑了。 贺语柠闭上眼,落下泪来。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想道。然而收紧的臂弯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对上蔺怀铮安慰的视线 “贺叔,你冷静点。”意识到贺潭川的意图,蔺怀铮难得对这个长辈放缓了语气,但传达的意思却是一如既往地强势,“此事不宜张扬……而且,不管结果如何,我的妻子只会是柠柠。” 这一刻,他在贺语柠眼中宛若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 若是在平时,贺潭川也许忍一忍就退让了,但此时被戏耍的愤怒让他无比坚定:“怀铮,这是贺家的家事!” “……我说了,我只要柠柠。” “我要真相!” 家庭医生很快过来了,贺潭川开门见山:“帮我安排做亲子鉴定的机构,问一下最快什么时候出结果。” 医生专业性极高地无视了混乱的氛围:“如果对法律效力不做要求仅仅是确定结果的话,我手边就有仪器,明早出结果。” “好……” “不行!!”王梅凄厉的喊叫打断了贺潭川的决定。这个在贺家工作了近三十年的女人此时面容惊恐到扭曲,让贺潭川十分陌生。听到医生的话,她意识到大祸临头。“先生!柠……大小姐回家的时候已经做过鉴定了啊!” 贺潭川无视了她,对贺语柠说道:“柠柠,身体好些了么?待会儿去给医生取个样。” 王梅两眼一黑,一咬牙跪了下来:“先生!都是我的错!是我做的!柠柠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鉴定?”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姗姗来迟的孟唯芳一脸状况外地站在会客厅的门口,她看到一脸血的刘凯被吓了一跳,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罪魁祸首,“这……发生什么事了?” 贺潭川倒吸一口凉气,他被气狠了,居然忘了妻子对今晚的事情还不知情。 “说话呀,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孟唯芳见没人回答,有些不满道,“宇昂,你说。” 贺宇昂僵硬地扭动脖子看着她,脑子乱成一团,机械地吐着话:“爸——爸说要给姐姐做亲、亲子鉴定,梅姨……王梅不让。” 孟唯芳消化了一下他话里的信息量,视线落在王梅和贺语柠脸上,忽然面色一白,晕了过去。 “妈!” “唯芳!”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第11章 放弃蔺怀铮 贺家的乐子暂且不提,此时的陆芙已经跟陆阿婆一起坐上了张家的车朝机场而去,她们是轻装上阵,其他大大小小的家当则已经被张子义安排的车队拉去了历城。 张子义亲自开车送的他们。走的时候,不少村民都在村口张望,目光中带着敬畏和不舍。 之前闹的那一场,陆芙的雷霆手段让人印象深刻,之后有不少人耐不住好奇,试探着请她帮忙算点事情,都是些小事,诸如家里猫丢了或者孩子下个月月考排名之类,陆芙基本也都有求必应,报酬也就收点腊肉鸡蛋或者小红包。短短几天下来,她在村里的名声已经从六亲不认的狠人变成了居家旅行必备小帮手。 直到张子义成功与汪家旗下的顺和地产签订货运合同的消息传回来后,村民才再度想起,那个不厌其烦帮他们解决家长里短的年轻女孩是个能言出法随的高人。 张子义是个脑子极其灵活的人,他的物流公司当下并不具有运输大型建材的相关资质证件,但有陆芙给他背书,张子义对这单生意志在必得。他一边让妻子唐佳抓紧办理相关手续,一边找人跟上一家受顺和委托但途中发生事故的货运公司搭上线。 几顿交心酒后他说服了对方老板,让他的车试着把材料拉去工地。果然,他的车队一路平平稳稳地开到了目的地。 卸货的时候工地上都沸腾了,项目总经理看着张子义的眼神如同衣食父母。 这个项目是历城的新开发区地标,虽说收益价值比不上商业建筑,但意义重大。原本顺和这样的老牌地产集团对这类项目早就做滚瓜烂熟,可偏偏这次屡屡出问题,若是建才再进不来,总经理都要引咎辞职了——赔钱是小事,他今后在行业里的名声也得完蛋。 总经理迅速将情况上报,当天下午,顺和地产董事长汪海平从京城坐飞机赶来,亲自与张子义签约。 张子义面对这位国内地产界的大佬表现得不卑不亢,毕竟他身后站着个更牛逼的陆芙,他坦然说明了自己公司的境况,表示即便要签约,也需要等公司的资质办理完成才能运货。 这对汪海平而言都是小事,只要工地建材能正常供应,其他一切好说。汪董一个电话召来资质评定机构的评审人员,张子义则及时递上提前准备好的材料,半个小时之内,资质到手,合同也签完了。 张子义临走前没忘记陆芙的嘱托,对汪海平说道:“汪董这也算是否极泰来,不瞒您说,我最近也刚遭了一轮水逆,今日有幸与您合作,其实是受人指点而来。” “否极泰来……”汪海平苦笑了一下,握紧了拐杖,“那就借张总你的吉言了,希望一切顺利……你刚才说,受人指点?” 见汪海平有兴趣,张子义松了口气,把自己先前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为避免太骇人听闻他略过了陆芙动用手段时的场面。他再三强调陆大师虽然年轻,但深不可测,且人品过硬值得信赖。 汪海平闻言不置可否,作为生意人,他多少信些神鬼,所以也很清楚这圈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师都是坑买拐骗的水货,对张子义的话他持保留意见。当然,张子义的车队成功运送建材这事摆在眼前,还是让那个陆大师的真实性多了几分的。 “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张子义开着车笑道,“本来我在历城人生地不熟的,要给您找到合适的房子还真没什么头绪,结果汪董一听,说这多大点事,直接就帮您安排好了,也是汪家旗下公司的楼盘,离您的学校不远,很方便的。就是……不知道汪董会不会来见您。” 陆芙将外套披在昏昏欲睡的陆阿婆身上,帮她调整了个舒服地姿势,闻言笑道:“他都快被折腾废了,撑不了多久就会来的。” “呃……确实,我看汪董气色不太好,走路都要拄拐了。”张子义说道,“我之前还觉得自己倒霉呢,跟汪董这情况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你这什么奇奇怪怪的胜负欲,”陆芙有些哭笑不得,她看了看张子义的星轨,“说起来,你这最大的劫难也算是过去了。你家虽然重男轻女,你倒是知道感恩,懂得回馈你姐姐们为你的牺牲,这一点已经强过很多人了,这一劫过后,只要保持本心,你和家人都会顺遂。” 张子义喜出望外,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鞍前马后地把陆芙和陆阿婆送上了飞机。 蔺怀铮从会议室出来,生活秘书立刻跟着他朝办公室走去。 “蔺总,贺家的鉴定结果出来了。”秘书关上门将一份文件摆在桌上,“贺小姐她……” “知道了。”其实看到王梅那一刻,蔺怀铮就有了答案。他感到很烦躁,因为他心爱的女孩接下来的处境将无比艰难。他们这个圈子,血缘的正统亲疏本就是重中之重,那些私生子女尚且要遭人白眼,更何况柠柠……他叹了口气,人无法自主选择投胎,有那样的亲生父母并不是柠柠的错,他也无法指责把这一切撕破脸摆上台的贺潭川,毕竟异位而处,若是蔺家出了这样的事,他的手段只会更加狠绝。 但他不会让柠柠的地位被动摇。 “检测是贺家自己做的,没有法律效力,他们也不会公开。”蔺怀铮敲了敲桌面,“把贺潭川可能接触的检测机构都敲打一遍,让他们拒接贺家的委托。” 秘书抹了把汗:“蔺总,这……” “有什么为难的?柠柠回归贺家的时候已经做过鉴定,那是公证过的。现在复检等于打同行的脸,谁没事愿意做这个丑人。我不过是给他们个台阶下而已。” “是,我明白了。”秘书记下,暗叹自家老板思路敏捷。 “还有……去查查真正的贺家千金在哪里。”蔺怀铮目光冰凉,“贺家的小姐只需要柠柠一个就够了,我不想看到多余的人出现。” 秘书的冷汗又下来了,他迟疑了一下,提醒道:“蔺总,咱们这是法治社会……” 蔺怀铮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都让检测机构拒接了,再多让他们做个假报告很难吗?不管是不是亲生,我要贺家的千金都只有柠柠一人。”他顿了一下,“……你刚才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明白了蔺总,这就去办。”秘书麻溜地带上门出去了。妈耶,蔺总刚才那眼神,还以为他要买凶。 在蔺怀铮与秘书不知道的地方,正在跟陆阿婆齐心协力把行李搬进新家的陆芙微微一愣。她看了看了命盘中那最引人注目的星轨之一,微微一笑。 “这小说男主人还怪好的嘞。” “什么小说男主?”一个陌生的声音接过她的话。 陆芙循声望去,只见家门口不知何时倚着一个时尚俪人。美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栗色的大波浪卷发,艳丽而富有侵略性的长相,若不是那身用料精良的职业装收敛了她的气势,陆芙都觉得她可以上阵帅兵歼敌了。虽然是没见过的面孔,但陆芙很确定来人的身份。 “初次见面,汪小姐。” 汪小姐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踩着恨天高走进来:“你倒是反应很快嘛……陆大师?你看起来很年轻,比我还小?” “可不是嘛,我还没大学毕业。” 陆阿婆看着艳丽逼人的汪小姐有些局促,这富家小姐光是站在那都已经让她觉得自惭形秽了。她搓了搓手,不安地看着陆芙:“阿芙,你跟……汪小姐聊,阿婆去煮水。” 汪小姐对老人家的态度倒是比较平和,她摆摆手让陆阿婆不用麻烦,从包里拿出个瓶子:“婆婆你不用忙,我只喝特定牌子的矿泉水。” “阿婆,你先歇着,我跟汪小姐出去一下。”陆芙拉开凳子扶着老人坐下,“剩下的行李等我回来整理就行,从机场过来的时候我买了盒饭,你饿了就先吃一点,”见陆阿婆要说什么,陆芙语气硬了一些,“阿婆,这边的灶台是燃气的,跟老家不一样,你不要自己瞎鼓捣,听话啊。” “哎,好的。”陆阿婆看了一眼厨房,确实两眼一抹黑,“阿婆等你回来。” 陆芙还是有点不放心,转头对汪小姐道:“能让你的秘书上来一趟么?老人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我想找个人陪她。” “……行。”汪小姐有点被她的自来熟震到,气势弱了不少,依言打了电话喊人,忽然她觉得有点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带了秘书?” 陆芙笑笑,等秘书过来,交代了陆阿婆的一些习惯后,跟汪小姐一道出了门。 “走,咱们谈谈,汪甜恬小姐。” 汪甜恬感觉一股莫名地压力爬上心头。 两人下了楼,找了家附近的咖啡店。点单后,汪甜恬终于憋不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爸告诉你的?” “哪有,我都还没见到汪董。”陆芙笑笑,“放松点汪小姐,以后咱们还要经常见面,总这么紧绷着你会受不了的。” “你这小姑娘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汪甜恬挑眉,满脸狐疑,“你要是有什么经济上的问题可以直说,不需要我爸,姐姐就能帮你解决。你搞出这么个夸张的身份,最后收不了场真的会社死的哦。” 她毫不遮掩自己对“陆大师”的质疑,陆芙也没在意,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这么说了,那姐姐你就先帮我一个小忙。” 果然是个水货啊。汪甜恬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虽然心放下了,但想到父亲的困境,又有点失望。她也不想诘问面前的年轻女孩,看她跟那个老太太相依为命,大概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经济上的困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坑蒙拐骗。 “你说。”汪甜恬叹了口气,“是交不起学费?还是毕业论文……” “没那么复杂,一件小事而已。”陆芙的咖啡到了,她打开杯盖散热,美美地啜了一口,“放弃蔺怀铮。” 汪甜恬脸色剧变。 第12章 是我干的 强大的对手才会让战利品凸显价值。 如果说小说原文里陆芙这个作为完美受害者的真千金因为愚钝、不讨喜而沦为假千金贺语柠的对照组,让贺语柠把“贺家千金”这个身份稳稳捏在手里,那么汪甜恬就是让贺语柠最终成为蔺家下任家主夫人的最佳垫脚石。 作为京城汪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孩子,汪甜恬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挫折。 她自幼好强聪慧,小学到高中上的是公立学校,接连跳级,十六岁便成为国内最出名的地质大学的特招生——没有选择国内2纯粹是因为她的个人兴趣。汪大小姐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极强的规划,从小在奢侈品堆里长大的她耳濡目染,对那些璀璨的金玉宝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进入小学之前就已经定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成为一名珠宝设计师。 在国内取得硕士学位后,汪甜恬申请出国深造,师从知名设计大师尼尔·嘉顿。 留学期间,在导师名望和家族资本的双重支持下,她举办了几次个人作品展,打出了些名声。如今二十四岁的汪大小姐学成归来,此时她已创办了个人珠宝品牌“恬谧恋人”,主打面向年轻女性的轻奢珠宝。 汪甜恬绝对算得上富人圈里的“别人家的孩子”,纵然她的成就离不开家族的支持,但放眼一众躺平咸鱼不惹事就万事大吉的富二代们,她格外出类拔萃。 然而这位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女,在恋爱一事上却有着与她人生经历格格不入的头铁。 十九岁的生日宴上,汪甜恬遇到了自己的初恋。彼时二十二岁的蔺怀铮随父母前来祝贺,身姿挺拔的英俊年轻男人在京圈那帮早已跟汪甜恬熟得不能再熟、随意能勾肩搭背的阔少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尽管两人只是礼貌性地碰了杯,蔺怀铮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依然让汪甜恬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立刻打听了对方,紧接着便是晴天霹雳——人家已经有未婚妻了。 汪甜恬不甘心啊,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动心,连手都没牵上呢就失恋了。 她又找人查了那个未婚妻的事,了解到蔺怀铮与贺语柠的相遇后,见惯了豪门套路的汪大小姐发出了冷笑。她多次提醒蔺怀铮,得到的回复却是从无视到冷漠斥责。 汪甜恬就不明白了,这么明显的局,蔺怀铮怎么就死命往里跳呢?——同样不明白的还有她的父亲汪海平,自己女儿多么聪慧骄傲一个人,怎么就铆足了劲往蔺怀铮这棵歪脖子树上挂? 随着剧情发展,蔺怀铮在界内名声鹊起,与贺语柠的感情越发如胶似漆,汪家父女则是在反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汪海平屡次与蔺怀铮争夺项目,屡战屡败,汪甜恬则是失了智般频频找贺语柠的麻烦,结果当然是次次被打脸。 蔺怀铮逐渐吞食汪家旗下的资产,最终取代汪家成为国内地产界的龙头,让蔺家跻身京城豪门之列,并带着这般功绩从父亲手里接过家主之位,与贺语柠举行盛大婚礼。 而汪家没落后的汪甜恬则终日浑浑噩噩,借酒消愁,在他们的婚礼当日出车祸殒命。得知她结局的贺语柠不顾蔺怀铮阻止,为她料理了后事,每年还会往她墓前送一束花,善良得让人潸然泪下。 纵观汪甜恬的人生,陆芙归结为一个字—— “哕” 她最初的人生在剧情的安排下倒霉头顶,而这位汪·超级垫脚石·甜恬大小姐让她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原文剧情里她们几乎没有交集,除了一次,有人给汪甜恬出主意,想利用陆芙的身世做文章给贺语柠添堵,而汪甜恬在查了陆芙的事情后,对出主意那人笑骂了一句:“这样的可怜虫都要利用,畜生吗你?” 咖啡馆一向安静,所以尽管汪甜恬拍桌那下声音不大,还是很引人注意。 “你什么意思!?”汪甜恬面沉如水,上挑的丹凤眼怒意喷薄,“你是来帮贺语柠当说客的?” 陆芙被这个说法恶心到了,她决定让对方也恶心一下:“你不要乱说,我帮她做什么,我看上的是你爸。” 汪甜恬:?! “你……”汪大小姐面部抽搐,火气都吓没了一半,“你要不要脸!?” “是不是觉得很荒唐?这就对了,你认为我会帮贺语柠,对我来说也很荒唐,下次别再这么说了。”陆芙喝了口咖啡,慢条斯理道,“本来我也不想那么直接的嘛,是姐姐你说帮我解决的,那我不就直接提要求呗,果然还是不行嘛。我知道汪董对我的身份表示怀疑,所以才让你来探探底,这样,我给你露一手。” 她说着,取下腕间的珠链戴在汪甜恬手上。 汪大小姐的专业本能触发了:“这什么材质?造型一点设计感都没有,你品味真差。” “这样看起来跟没钱的女大学生这个身份比较搭嘛,”陆芙不以为意,“戴好咯,这是围观的入场券。” “什么券?” “告诉你一件事,”陆芙的笑容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得意,“昨天,有个混混当着贺语柠和她同学的面说自己是贺语柠爹妈安排给她的对象,以此为导火索,贺小姐的身世被揭开了,她其实是贺家保姆的孩子,现在贺家乱成一团呢。” 汪甜恬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得有点懵,甚至都想不起来要幸灾乐祸。 “……然后呢?” “然后重点是,”陆芙将咖啡一饮而尽,“这事儿是我安排的。” 汪甜恬:? 她下意识要质疑,可还没张口,天色忽然变暗。狂暴的雷鸣毫无预兆地炸响,不知何时积聚的乌云仿佛要压碎地面。咖啡馆内的人们都被这异常的天象惊呆,纷纷拍照录视频,而此时汪甜恬全身僵硬,声如洪钟的怒吼在她脑中响起。 “原来是你!” 那声音雌雄莫辨,近在咫尺又仿佛自天边传来。陆芙捏住她的手腕,轻轻拨动珠链,顿时那股巨大的压力像是被隔绝一般,让汪甜恬松了一口气。 “是我哦,”陆芙懒洋洋地托腮,对身边的异象熟视无睹,“这是对你想要给陆阿婆剧情杀的回礼,好好收下。” 那个冥冥之中的存在似乎滞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她本就该在真相被揭开时晕厥然后衰败死去!” “我偏要保她,你能如何?”陆芙嗤笑一声,“真千金心态不炸,当不成小丑,戏演不下去了是吗?那就别演了。” “你……为何知晓?!”那声音惊愕道,“你不是陆芙!万恶的外来者!滚出去!” 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直击陆芙额头,玄妙的规则之力冲进她的意识,想要将剧情里的变数驱除出境。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陆芙掩口打了个哈欠,把意识里那缕规则之力吞了,仿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惜,我是正儿八经地本地人呢。”她感受到那存在因又被啃了一口而惊怒的情绪,神色一敛警告道,“你要再敢动我看上的人,我不介意多来几口。” “……那本就是他们的命运!” “关我屁事。拿我们的人生去垫你那俩大宝贝,多大脸啊?”陆芙冷笑,“命运?你去打听打听,我陆芙最擅长的是干嘛?是改命!”她看了一眼已经彻底麻了的汪甜恬,不耐烦道,“行了,你吓到我的客户了,以后少作妖,滚。” 她打了个响指,那意念骤然被轰散,漫天的乌云瞬间淡去,一切归于平静。 “我去!刚才那是啥啊?有道友渡劫吗?” “我录视频发朋友圈了,太刺激了!” 安静的咖啡馆此时嘈杂得很,刚刚经历过那场异象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经历,而比他们更进一步围观的汪甜恬则想到,姐都还没尖叫,你们在大惊小怪个啥啊? 她看向陆芙,这个第一眼漂亮到就让她有点吃味的年轻女孩子,在那芙蓉花般动人的外表下,到底藏了个什么妖怪? “可以再点一杯吗?”漂亮妖怪叼着搅拌用的小勺子,歪头问她,“这杯要双份糖。” 汪甜恬麻木地点开手机下单,本能恭敬地问道:“除了咖啡要不要再来点甜品呢,陆大师?” “可。”陆芙很满意对方的上道,“都说不要这么紧张了,汪小姐。” “不,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包涵。”汪甜恬平直地吐着字音,脱下珠链双手递上,“您的东西。” 陆芙被她的态度逗乐了:“别这样啊姐姐,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是什么天外飞仙,是本地人,有一点特殊之处罢了。” 汪甜恬长长叹了口气:“那确实是有亿点特殊。” “哦,能吐槽了,那就好。” “无论如何,我为我之前的态度道歉,”汪甜恬起身郑重地鞠了一躬。缓过劲后,无穷的好奇心立刻包围了她,万千问题中,她先选了最迫切想知道的那:“陆大师,刚才那是什么?” “通俗地说法,应该是老天爷。” 汪甜恬:…… 好嘛,这是缓不过来了。 “还有,不要叫我陆大师啦,那是面对汪董那一辈才用的说法啦。”陆芙笑笑,“咱们年轻人还是用咱们这一代更好理解的称呼呗,其实,我是个编剧,”她十指做敲键盘状,“专改人生剧本。” 第13章 她的人生如戏 汪甜恬顶着一脸信息量过载的表情走了,陆芙则留下品尝第二杯加糖的咖啡和巧克力慕斯蛋糕,作为一场小小胜仗的庆祝。 她积攒的经验没有出错,像这样低武低魔、玄学超凡之力基本都是市井传说的小说世界,其应运而生的天道并不具有多高的武力值,更多的是保障世界运作按小说剧情发展的防御性措施,比如那个把外来者轰出去的规则,当然陆芙本就出身这个世界,所以规则对她无效。 她也不是没在这方面吃过亏。 曾经,在一个血统为尊的高魔西幻世界中,她以亡灵法师的身份在外活动,因为抢先得到了本属于那个世界的宠儿的宝物,世界法则直接降临将她轰杀。陆芙当时拼尽全力逃了出去,可她收养的劣魔徒弟被搅碎了灵魂。 那孩子虽血统斑杂却有着不俗的魔法天赋,常年因血脉而被欺凌,陆芙看中了它的潜力和怨气。小劣魔殒命前,无尽的悲愤与不甘甚至灼伤了陆芙的魂体。 陆芙在世界的夹缝中养伤后,在各个世界穿梭,积累力量,最终以小劣魔留在她魂体内的印记为锚点,重新锁定了那个世界杀了回去,成功复仇。 至此她学会了观察每个世界规则的底线,尽量在规则范围内和平相处——当然,像本世界的天道这样直接搞剧情杀的,她不会退让更不会手软。 双方在清水村就有了两次交锋,天道想让陆阿婆按照原来的剧情快速领便当,成为击溃真千金陆芙心态的关键节点,而陆芙把人保下来了不说,还借王梅一句“婚姻大事得听父母的”给它回敬了一手硬拆男女主cp——王梅的女儿是贺语柠,既然亲妈主动给女儿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对象,陆芙就顺她意让刘凯和贺语柠见面咯~ 本来涉及女主的剧情要改动还需费点力,王梅这一张嘴顿时让陆芙把命盘拨得无比丝滑。 这次交锋以陆芙大获全胜、撕了天道一缕意念之力作为陆阿婆的加护为结局,天道吃了大亏,对于陆芙在张子义这个只在背景里出现的路人甲身上做的文章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是贺语柠的故事线被波及,它还会继续装瞎…… 当然,即便不装瞎其实也没什么改变,毕竟陆芙已不是原文里那个被用来拉踩的怨种真千金,人家早在万千世界中逆天无数次了。 “下了这剂猛药,汪海平总该愿意来见我了。”陆芙三下五除二消灭了蛋糕,咬着叉子意犹未尽,“事情还不少呢……毕业学分的事情要赶紧解决,不然天天待学校里太束手束脚了。” “这不可能!” 贺语柠刚出了房门,就听见一楼客厅传来孟唯芳带着哭腔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走下楼梯。昨天是她人生中最戏剧性的一天,她和亲生父母共同埋藏近二十年的秘密被一个混混撕了个粉碎,而她的未婚夫如同英雄一般,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贺语柠自己都很意外,这一觉她睡得很好。 但是那道坎,还是要迈过去的。 孟唯芳的态度已经说明了昨夜鉴定的结果。这一次,王梅和吴有全没办法掩护,更不要说解释,一切见不得光的真实都已经摆上了台面。客厅里,王梅和吴有全被保安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俩昨晚根本没敢合眼,被锁在佣人房里如同待宰的羔羊,今天一大早就被提溜出来了,将近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两人早已饿得头晕眼花。 王梅头抵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求饶:“太太……是我、我们的错,柠柠小姐真的不知道……” 孟唯芳颤抖地指着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保姆,牙齿在打颤:“我那么信任你……王梅!你怎么能这样!” “是我的错,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了心窍!”王梅嘶哑着嗓子哭嚎,“求求您,看在这些年的份上,不要赶我走……我会更尽心尽力服侍您的,还有柠、柠柠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您的女儿啊!我绝不敢跟您争的!”她暗示身边的吴有全帮自己说几句,但后者只是沉默地低着头装死。 孟唯芳的声音再次拔高:“你也配提柠柠!柠柠本来就是我的女儿!是我教养长大的!你算什么!”她抓住贺潭川的手臂,神色委屈又狰狞,“阿川!她要抢我的女儿!让他们走!让他们滚!” 王梅惊呆了。她提起贺语柠是想打打感情牌的,谁知道弄巧成拙。转念一想,孟唯芳如此离不开柠柠也是好事,只要柠柠还在贺家,就算她跟吴有全捞丢了这份工作,女儿也不会不管他们的。 “夫人……” “你滚啊!” “唯芳你冷静点,”贺潭川安抚地拍着妻子的背,抬眼看向门口沉默地女孩,“柠柠,这事你知道吗?” 孟唯芳一惊,也朝她看去。 这一刻,贺语柠忽然理解了什么叫融会贯通。她绝大部分的人生都在演戏,她进演艺圈的梦想,她所学的表演课,她对贺家爸爸妈妈长久以来的乖顺……这一切,她早就熟记于心,冥冥之中她的积累都是在为了这一刻。 这是一个一步错便万丈深渊的舞台,她贺语柠此生最重要的演出如今要在此开幕。 王梅看到面色苍白的女儿顿时一阵揪心,听见贺潭川开口她更急了:“先生,柠柠小姐她真的……”她看到贺语柠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声音一滞。 “……我早该知道的。”贺语柠扶着门,微微颤抖的身体让她充满了破碎感,“我只是……我不敢相信,我怎么敢相信啊!我回到家里,生怕爸爸妈妈又不要我了,我一直努力地在做好贺家的女儿……可是那么多迹象都在说,我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她缓缓跌坐在地,双手捂住脸,啜泣起来:“可如果那是真的,我的家又在哪呢?我真的很害怕……爸爸!我知道我早该承认的,可我真的很害怕!”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告诉贺潭川,一个曾被抛弃的孩子即便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也难以放开对家的眷恋。 “我的女儿啊!”孟唯芳看着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的女孩,心疼得扑过去,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你的家就在这里,柠柠!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妈妈不会再弄丢你了!” 王梅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贺语柠的说法是当下最好的答案,但听见女儿毫不迟疑地喊别人爸爸妈妈,她的心如刀割。 贺潭川看着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女儿如今以泪洗面,心里也不好受,但他是一家之主,有些事情不能靠合家欢的结局就翻篇的。 “所以你并不知道你和王梅吴有全的关系?” 孟唯芳感觉怀中的女儿身体僵了一下。 贺语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一抹苦笑慢慢出现在她嘴角:“其实回头想想,梅姨……王梅确实跟我说过一些话,” 她直视着惊讶的王梅,含泪的下垂眼带着冰凉:“她教会我用化妆使自己看起来更像妈妈,也会在我伤心的时候陪伴我……” “王梅!”贺语柠话没说完,孟唯芳已经咬牙切齿地插了进来,“你竟敢背着我搞这些动作!”她想到自己费尽心力教养长大的宝贝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挖墙脚,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妈妈,我没往别处想!”贺语柠哆哆嗦嗦地抱着孟唯芳,“她也给我看过鉴定的册子,我……我不敢相信,我以为那都是玩笑,就像妈妈的朋友会调侃我的长相,都是玩笑……我不想给妈妈添麻烦。”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贺潭川:“爸爸,我错了,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至此,对她而言最致命的部分,都已经以最婉转的方式坦白了。想到昨晚蔺怀铮的承诺,她心下稍安。 贺潭川叹了口气。 能让柠柠表态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他舍不得、也不能让这个已经被蔺家钦定的儿媳妇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自己离了心。现在这样就很好,柠柠对贺家心怀愧疚,愿意听从他的安排,跟那两个白眼狼划清界限。 “柠柠不怕,爸爸没有怪你。你当初才多大,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 贺潭川将妻女牵起,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彼此交握,那温馨的画面如同锐利的刀锋刺痛了王梅的眼睛。 “但是这两个人,爸爸不会就这么放过,”贺潭川直视女儿的双眼,“你会不会怨爸爸?” 贺语柠摇摇头,乖巧地窝在孟唯芳怀里,擦了擦哭红的眼睛,开口道:“我都听爸爸的,我知道爸爸都是为了我好,为了这个家。”见贺潭川面露满意,她追问了一句,“爸爸,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他们,可以吗?” “问。” 贺语柠看向王梅和吴有全,此时她狼狈不堪的亲生父母与她宛若两个世界的人,多险啊,差一点她就要沦为他们的同类了。她要与他们划清界限,又必须稳住他们,尤其是王梅,这种时候,拿捏住他们的愧疚尤为重要。 “梅姨……不,王梅女士,”贺语柠嗫喏着改了称呼,那痛苦的神情让王梅又气愤又心疼,“为什么,要让刘凯那样的人来毁掉我?” 她的声音里满是哀怨,这情绪倒是出于真心,她的人生已经有太多难以洗掉的污点了,而在她即将迎来美满婚姻的档口,她的亲生父母却又为她的难堪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时,贺语柠选择撕开这新鲜的伤口,为的就是堵住王梅和吴有全的嘴——对血亲都如此作践的父母,就算他们事后再说什么,贺家的爸爸妈妈都不会相信的。 只要王梅和吴有全能闭紧嘴巴离开贺家,她的这次演出也就圆满谢幕了。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脱离了她的控制。 以贺语柠对王梅和吴有全的了解,他们干出这种事完全有可能。 一方面,他们希望自己能安稳地坐着贺家千金的位置享福,另一方面又担心她与他们生分想要将她的把柄捏在手里,就像她现在用自己的遭遇来拿捏他们一样。 她想,听到自己这么问,她的亲生父母应当会羞愧难当,以沉默来逃避。 然而王梅和吴有全却是对视了一眼后,露出了惊恐之色。 “不、不是的柠柠……大小姐,我们没有——” “是她!”装了半天木头的吴有全忽然崩溃了,“先生!是那个丫头干的!她在报复!报复我们所有人!她不是人!” 贺语柠:?? 坏了,她好像把麻烦的人扯进来了。 贺潭川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不、不是的先生……我说真的,是那丫头让刘凯见到柠柠的!”吴有全牙齿打颤。 别说贺语柠,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样的巧合让刘凯跟柠柠撞到一起,直到刚才,他忽然灵光一闪,在清水村的遭遇无比清晰地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陆芙那漫不经心的表情让他心底发凉。 王梅脸色也变了,但她想到的是陆芙曾警告他们不要让贺家知道自己的所在。她赶紧扯了扯丈夫的袖子,急道:“你不要乱说!” 吴有全却是陷入了癫狂:“事到如今你还藏什么?!那丫头是真的能害柠柠啊,你要看着柠柠被她玩死吗?!这次是刘凯,下次就可能是张凯李凯!她根本不是人,她是妖怪!” “我……” “吴有全!”贺潭川失去了耐性,喝道,“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要伤害柠柠?!” 吴有全顿了顿,原本写满恐惧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恶意:“是夫人当初送走的那个孩子。” 孟唯芳脸色一白。 事情爆发到现在,他们似乎都遗忘了一个人——被王梅掉包的,贺家的亲女儿。 贺潭川感到有些荒唐:“你们一直知道那孩子的下落?”他对吴有全把责任甩到一个孩子身上的做法嗤之以鼻,但那孩子骤然被提及,他忍不住关注起来。 王梅还在垂死挣扎:“不是……是我不小心把照片落在刘凯的车上,才让他知道了小姐的长相……”她不能让陆芙回来,不管是为了柠柠的位置还是陆芙自己的要求,都不能让她回来! 吴有全摆烂地坐在地上,咧了咧嘴:“那丫头一直养在王梅她妈那里,我们这次去王梅老家就是因为那丫头发现了我们跟柠柠的亲子鉴定报告,她威胁我们。” “吴有全!”王梅气得大叫。 贺语柠全身一抖,抓住孟唯芳的手臂,声音颤抖地问道:“你说……那个贺……贺家姐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让刘凯来害我?”她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妈妈,我……我该怎么办?我不是故意要取代姐姐的,我……” 孟唯芳回神,看着满脸是泪的贺语柠,不禁对那个未曾谋面的血亲恼怒起来。 她想起自己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婆婆的冷眼像是刀一样割在她心上,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甩脸色过,都是那个不争气的孩子连累了她!她承认她冲动之下让孩子假死来逃避婆婆的指责是做错了,但她已经改正弥补了不是吗? 现在这个不知道在哪里野的孩子居然为了报复而要毁掉她精心培养长大的柠柠,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不是你的错,柠柠。”孟唯芳觉得自己作为母亲要坚强起来,保护好她心爱的女儿,“贺家才不会要这样恶毒的孩子!” 贺潭川也皱着眉,吴有全说得有板有眼的,大概率是真话。这么多年那孩子养在外面怕不是人已经长歪了,行事如此不堪,贺家正值上升期,不能有这样的污点。他想了想,转头对妻女说道:“唯芳,柠柠,此事你们不要管了,我来处理。你们去休息。” 孟唯芳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潭川,柠柠她……” “柠柠永远是我们贺家的女儿。”贺潭川一锤定音,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孟唯芳放心了,拉着贺语柠站起来,搂着她朝外走去,她有意挡住了王梅看向贺语柠的视线。 第14章 搞到真的了 贺潭川对王梅和吴有全的处理毫不拖泥带水。两个小时后,警车停在了别墅门口,带走了面如死灰的王梅和吴有全。贺语柠站在二楼的窗台目送警车离开,很是意外贺潭川会选择报警。他们这样的家庭,多多少少有些好说不好听的事,就算撕破脸了,一般也是关起门来解决。贺潭川的解释倒也能说服人:王梅和吴有全是一定要被处理的,清水村的风波估计早就传开,贺家的保姆涉嫌拐卖儿童这样的丑闻与其被贺家的竞争对手用来攻讦,倒不如由他主动把事情摆上台。要知道,当时让王梅把婴儿送走的可是孟唯芳本人,一旦这事被扒出来,蔺怀铮就算把柠柠疼到天上去,蔺家也必定要甩开贺家这摊污泥。 晚些时候,当地警方出了蓝底白字的通告,说是王某及吴某全两人投案自首,对自己二十一年前拐卖雇主家孩子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通告简单介绍了两人作案动机,王某在雇主家当保姆,因自身生育困难,趁女主人产后抑郁无力照看婴儿的时候将孩子带走抚养,雇主家悬赏寻找三年后王某和吴谋全因报酬丰厚,将孩子归还,如今两人因良心不安而选择自首。 逻辑还算合理,就算有人将清水村的事与案情联系起来,贺家也已经把自己提前摆上了受害者的位置,孟唯芳的所作所为更是摘干净了。但孟唯芳还是发了一通脾气,她怨贺潭川将她产后抑郁的事说出来,在她看来自己那次生产就是耻辱,能不提就不该提。贺潭川任她的花拳绣腿锤了自己一顿,安慰道:“唯芳,这也是为了你和柠柠能干干净净地脱身,你为了贺家受的委屈我会补偿的。”从头到尾,没有出现第二个孩子的事情,只要王梅和吴有全保持这个说法,贺潭川会安排他们在狱中的生活,这也是他与王梅吴有全的约定。正如贺潭川不敢去想象让贺语柠脱离贺家后蔺怀铮的报复,王梅两人同样不敢拿女儿的大小姐地位去赌贺潭川的宽容,两人被贺潭川半吓半哄,同意扛下当年本属于孟唯芳的锅,以此交换贺语柠的富家千金的身份。 至于清水村那个祸害,贺潭川想到,人还是要找回来的,这都还没打照面呢她就已经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顺带送了王梅吴有全进宫,太能折腾了,必须找回来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贺潭川在为贺家的将来布局,孟唯芳拿着丈夫补偿的新卡购物出气,贺语柠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啜泣着给蔺怀铮打电话。 “铮哥,她好可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女孩的眼泪似乎能顺着信号滴到蔺怀铮心里,“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我……我又能做什么呢?她怎么可以这样毁了我……呜呜呜……” 电话那头的蔺怀铮脸色铁青,柠柠那一声声低泣让他心疼得不行,看着手边私家侦探调查得到的照片,他眼中的风暴几乎要将照片绞碎。 “柠柠别怕,”与他可怖脸色反差极大的温柔嗓音安抚着贺语柠的情绪,“她想要毁了你的名誉,我全数奉还。” “哇哦——”陆芙趁着上茶的空档,摊开命盘找乐子,目睹了小说霸总男主的宣言,她不禁发出一声赞叹,“这味儿太正了。”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年约五十出头,将头发染得全黑梳得一丝不苟。他身躯伟岸,已不再年轻的面庞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武,在紫檀木椅上依旧坐得笔直,只是手边的拐杖暴露了他的颓势。汪海平已经很久没见过在自己面前如此游刃有余的年轻人了,上一次给他这种感觉的是蔺怀铮,但那臭小子给人的感觉是目中无人的狂妄,而眼前的陆大师则是经历万千之后的松弛。之前汪甜恬一脸失魂落魄地回来,张嘴就是:“爸爸,这次我们搞到真的了。”他再追问,汪甜恬的答案就越发惊世骇俗:“陆大师把老天爷骂了一顿,然后让它滚了。” 汪海平:? 虽然他不太理解女儿的表达方式,不过还是咂摸出了一个意思:陆大师是真材实料的。所以他立刻推掉了手边的事物,安排专车把陆芙接到了和顺地产在历城的项目公司。 上好的雪片单丛在热水中绽放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陆芙端起温过的紫砂茶盏,闻了一下,露出陶醉的神情,但并没有喝。“汪董别见怪,我喜欢甜的东西。”陆芙感觉自己说的话都染上了茶香,不禁心情愉悦:“汪董,近来时运不济啊。” 汪海平苦笑了一下,手掌按着自己的膝盖道:“让陆大师见笑了,最近的确比较艰难……不过,地标项目的事小张老板和我说了,真是多亏了您出手。”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找过业内人士,但无论那些大师用什么手段,地标项目依然状况百出,眼看着资金链都要出问题。相比之下,陆芙的手段不显山不露水,张子义的车队却是稳稳当当地拉着建材进了工地,让人不得不服。现在建材已经到位,工期又有保障了。 “好说啦。”陆芙摆摆手,语气随和,“我就是见不得那些气运之子靠着玄学践踏别人用时间积累的经验嘛。” 这话有些前后不搭,王海平却是面容一肃。他下意识捏紧了手杖,声音中带着不甘:“看来您都知道。” 陆芙点头:“那是自然。说真的,虽然你一个行业大佬非要跟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别矛头属实有点儿跌份,可遇到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谁都会上头嘛。从业几十年的经验和规则,在他那里跟废纸一样一文不值,偏偏他的做法不管多离经叛道,却总是能成功……是不是有种全世界都在看你笑话的感觉?” 汪海平脸色越发难堪。 “你并非自负之人,亦不是没有调查就无端质疑,可查得越深,无法解释的事情就越多,每当你觉得即将要戳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总会身体抱恙不得不将事情暂且揭过。”陆芙同情地看着他,倒掉凉了的茶水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这次历城地标的项目,当初去竞标的名单里也有禹城蔺家?” “不愧是陆大师,一切都在您掌握之中啊……”汪海平愤懑的同时背上也冒出了冷汗,这个陆大师仿佛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虽然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但这种彻底被看透的压力依然令人难受。但此时,他顾不得心底那一丝别扭,长久以来的困惑即将得到解答,他无比心焦。“陆大师,依您所言,这些是蔺家在搞鬼?” 陆芙愣了一下,惊叹道:“汪董不愧是产业领头人,心态是真的稳,都到这地步了你居然还觉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那您的意思是?” “很明显,是老天看不得你赢过蔺怀铮啊。” 汪海平:…… “历城这个项目,要是我没让张子义把建材运进来,很快就会因为产值不达标而无法向银行申请拨付资金了?这样的庞然大物,只要资金链一断,一切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带着崩塌,至于外部注资的法子,这样的数额可不是微信扫码支付即时到账,等办完手续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这可是由政府发包的市政项目,和顺盘不动了,自然会找人接手。然后,某个成功向来不讲道理的家伙就能顺理成章地从你手里接过这个项目了。历城的地标诶!能踩着你吞下这块蛋糕,足以让蔺怀铮在圈里站稳脚跟了。而那时候,汪董怕不是气急攻心,只能躺在病床上见证他的又一次成功了——说起这个,汪董你最近不考虑去检查一下身体吗?提前排查排查,该休息休息,该吃药吃药,按我的经验,只要做好了准备,就算是要命的坎也能跨过去的。” 陆芙说着,起身走到窗边。从楼上看下去,长长的运输车队鱼贯而入,机械臂繁忙地卸货,建筑工人操纵着塔吊,蚂蚁筑巢般忙碌着。谁能想到,几天之前工地上还是一派冷清的模样呢? 汪海平也拄着拐杖站起来,他看着年轻女孩的背影,投入落地窗的光线并不强烈,她身上却像是披了一层绚烂的霞光。 “陆大师,蔺家何至于此?”汪海平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真要说两家有什么龃龉,也不过是甜恬对那小子有点心思,做过点糊涂事,难道就因为这个?” 陆芙笑了:“汪董,这么大个项目都接了,就把眼界再放开点,不要光看汪家嘛。”她伸在空中画了大大的一个圆,“接下来静养的时候,你可以抽空查查,整个业界内,跟他竞争的对手哪个讨到过便宜?” 汪海平更郁闷了:“真就是老天保佑?” “那也是以前咯。”陆芙磨着牙,满脸要搞事的表情,“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让他崭露头角也就罢了,这次想用这项目名声大震,我倒要看看他震不震得起来咯。” “有您背书,我自然不会让那小子再嚣张。”汪海平也是摩拳擦掌,“说起来,陆大师您跟蔺怀铮有过节?” “啊?”陆芙不高兴了,“他什么档次也配跟我有仇?” 明明这话狂到没边,从她嘴里说出来汪海平却不觉得可笑,正相反,这几日工地的顺利开工让他巴不得陆芙多来两句好让他安心。 “是我失言了,陆大师别见怪。” “那倒不会,倒是汪董你赶紧去做个检查,我可不想自己刚站了队就要因为不可抗力重新选人。”陆芙再三劝告,见他听进去了,也放了心,“好啦,见面也见了,我下午要回学校办理走读,就不打扰汪董工作了。” “这怎么是打扰呢!”汪海平把秘书喊进来,递上一本房产证和一张卡,“陆大师,这是见面礼……嗐,本早就该送到您家里的,是我怠慢了。本子是您现在住那套房的,之前在办理转名,卡里有两百万,密码是6个6,请您笑纳。” 陆芙接过,神色自若地放进包里,又对汪海平道:“汪董好人做到底,能喊个车送我去学校吗?” 第15章 荷花池要被填了 距离开学不剩多少时间了,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和教职工返校。陆芙让司机把车停在距离校门几十米远的街角,下了车。 “劳驾等我一会儿,我去打个招呼。”陆芙对自己说道,转身对着不远处挎着斜肩包坐在花坛边刷手机的男人比了个中指。 正在拍照的私家侦探:?! 这目标什么情况,这都能发现自己?侦探心下一凛,想要假借接电话起身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腿像是在地面扎了根,站不起来了。来不及多想,侦探开始自编自演,像是在与人通话,而陆芙依旧直直朝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看他表演。侦探编了几分钟,话题都扯完了,陆芙还盯着他,不得已,他只好放下手机。 “小姐,你找我有事?”侦探先发制人,想把主动权捏在手里。 陆芙自然不会接招:“拍清楚了吗?我专门让司机停下来让你拍的,不行的话待会儿我让他换个角度?” “……”侦探绷不住了,陪笑道,“小姐,我也是拿钱做事……” “所以我没难为你呀,你看我多配合!”陆芙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肩膀,“所以你帮我给蔺怀铮带个话不过分?” 侦探保持着职业素养还在挣扎:“小姐我不知道你说的……” “你不答应,我就让你在这坐到天荒地老,吃喝拉撒全部当街解决。”陆芙先礼后兵,言简意赅地向他阐明了利害关系。 侦探意识到自己脚底长根恐怕不是意外,冷汗也下来了。他果断选择了自保:“小姐您说。” “告诉他,我要开始打伥鬼了,仔细点自己的皮。”陆芙起身,见他还僵硬坐着,不禁笑道,“行了,站起来走两步,我走了。” 侦探冷汗淋漓地看着她上了车,活动了一下重新获得支配权的双腿,哆嗦着拨通了蔺怀铮的号码。 陆芙回到车上,跟司机说了声久等。司机重新启动车子,在校门处陆芙亮了学生证,门卫便放行了。“陆小姐,刚才那个是您认识的人吗?”校园里车速不能开快,司机按照陆芙指的路往她宿舍走,嘴里问道。他远远看到陆芙和那人说了几句,颇为熟稔的样子,想到汪董交代他要注意陆芙的要求,他便多问了一句。 “不是啊,那是蔺怀铮请的私家侦探,专门来拍我的。” 司机:? “那——” “没事啦,人家也就是打工的。”陆芙喊了停车,“我上去收东西,你在这里等一下。” 她放在宿舍里的东西不多,平时也不怎么花钱,虽然陆阿婆对她很好,但家里的经济大权一向是掌握在王梅手里的,以前若是放假了她回家穿着新衣服,王梅的脸都要拉的老长。陆芙麻溜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此时宿舍里就她一人,没人干扰问东问西的,很快她就把东西打包好了。背上沉甸甸的书包,提起装着被褥的行李箱,陆芙看着穿衣镜里倒映出的自己,挥了挥手:“再见啦。” 到了楼下,宿管阿姨见她大包小包地出来,惊讶道:“同学,马上要开学了,你这时候退宿?” 陆芙把自己的钥匙交还,笑道:“我外婆一起过来住了,老人家一个人租房不方便。” “哦哦,你真孝顺啊孩子。” “应该的啦。” 陆芙请司机把行李都拉回家,她自己则去学生科办理走读。路过中心广场的荷花池的时候,她看见三个学生正在拍视频。入镜的女孩别着小蜜蜂,表情神秘兮兮的,好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校园诡事,负责拍摄和打光的两个男生正使出浑身解数让她在画面中看起来更好看一些。此时已近九月,满池荷花几乎都已开败,仅剩残余几朵保留着鲜艳的粉色,在枯黄卷曲的荷叶丛中颇有几分萧瑟之感,与他们的拍摄主题倒是相称。陆芙站在几人身后,看着镜头里兴致高昂的女学生——身后那坨难以名状的生物。说是生物其实不太准确,毕竟它无法被光感识别呈现在画面里,三人显然也没有看到它,不然这三个年轻人心态可就太稳了。在陆芙眼中,它入镜的部位是层层叠叠堆着死鱼死虾组成的“肥肉”的肚子,属实辣眼。这东西倒是不惧日光,瘫在池塘边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女学生的鞋子离它也就两步远。 “大家不要看我身后这荷花池一派诗情画意,这可是我们学校流传最久的怪谈发源地……”女学生刻意把语调放得空灵,带动着观众的情绪。 陆芙实在受不了那生物入镜的尊容,她拍了拍摄像男生的肩膀:“同学,打扰一下,镜头往右一点,头在那里。” “啊?”男生被吓了一跳,本有些不悦,回头看到是个漂亮的学姐(妹),只好将情绪稳住,“同学,我们在拍摄,麻烦你不要打扰。” “我知道啊,校园怪谈那个专栏嘛,我有看过。”陆芙点点头,又一次建议道,“你们要拍至少让它的脸上个镜嘛。” “什么上镜……”男学生皱着眉重复,忽然面色一白,“你、你在说什么?” “呀——!”女学生的尖叫突然响起,陆芙一看,那女孩大概是说兴奋了,侧身了一步,结果踩到了晒太阳的东西,脚一滑就栽进了水里。说来也怪,她一扑下去,尖叫挣扎一顿动作,头倒是一直在水面上,一口水都没呛进去。 “安安!” 两个男生吓坏了,可手里还拿着器材一时半会放不下去,陆芙强先两人赶到水边,朝女学生伸出手。“赶紧上来。”她一使力把人提上岸,意外的轻松,那可是一个全身湿透的成年人啊。 安安突然又发出一声尖叫:“有东西摸我!” “呃……”陆芙看着水里托举着安安的不明生物,不禁有些同情,她向安安解释道:“你误会了,它只是把你送上来,你看你都没呛水。” 安安:? “它它它是……” “安安!没事?!” 两个男生也赶到了,打光的男生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安安身上,向陆芙道谢:“太谢谢你了,学……呃,同学!” “大三,陆芙。” “谢谢学姐!” 陆芙摆摆手:“不用谢我,应该……”她转头看了看,那生物正蹲在水中,企图用光秃秃的荷叶杆子挡住自己的身形,同样由鱼虾尸体组成的头部只能勉强看得出五官,没理解错的话,它看向陆芙的眼神里满是震惊。“算了,下次不要离池塘那么近。赶紧带学妹去换衣服。” “你们几个!这是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气势汹汹的声音逐步逼近,拍摄三人组顿时苦了脸。 “惨了,是虎主任。” 不苟言笑的胡主任正如他的外号一般,气势很有压迫感。拍摄三人组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安安穿着湿衣服更是一直在抖。 “报名字,专业,你俩跟我去学生科。”胡主任一眼看出陆芙不是一伙的直接把她排除了,再看看发抖的安安,“你先换了衣服再来,不来我给你通报批评!” “……好……”安安乖巧地应着,一溜烟跑了。 两个男生收拾了器材,哭丧着脸跟在胡主任后面。刚才他们弄出的动静不小,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在周围指指点点的,两人只觉得脸上发烧。偏偏陆芙还一路跟着,谁问起都解释两句,不一会儿事情就传开了。 “学姐……”拍摄的男生嘴角抽抽,委婉地提醒道,“你可以不用一直跟的。” “我顺路啊,”陆芙笑道,“我去学生科办理走读。” 胡主任看了陆芙一眼没说什么。这个学生他有点印象,考进来的时候没比分数线高几分,人倒是很聪明,一看就是高中没用心,白瞎了好脑子。入学后这些课程对她而言基本都是小儿科了,所以成绩很好。大概是长大了一两岁,人也懂事了,她在学校里倒是看不出高中阶段的懒散,现在基本已经修够了大学四年的学分,剩下的做几次社会活动也能凑齐,也难怪她要办理走读了。 安安很讲义气,换了干衣服立马赶来陪搭档们一起挨骂,陆芙这边却不太顺利。走读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她向老师提出要申请提前毕业,却被告知学校没有这样的先例。想想也是,他们这样的三本生,能准时修满学分的都已经是思想先进分子了,每年大四多得是需要延迟毕业或者干脆结业肄业的学生,哪里会有能提前毕业的怪胎啊。 “行,我再想想办法。”陆芙没让老师为难,这个毕业证不过是她给曾经的自己收拾的摊子之一,并非她今后谋生的手段。她手里有的是本领,这种麻烦事还是留给别人为她解决。 出了办公室,胡主任的斥责飘了出来:“你们想要丰富的校园生活,老师从没有阻拦?但这不是你们不把自己安全当回事的理由!要是今天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你们怎么向自己父母交代?!” 安安的声音很委屈:“我们错了胡主任……我们也是听说下学期荷花池就要被填了,想用这种形式做个留念嘛……毕竟,我们学校最出名的怪谈就是……” 胡主任的声音更大了:“什么怪谈不怪谈的!留念方式有很多种,非要搞这些怪力乱神博眼球?” 啊?要被填了?陆芙有些惋惜——从窗口望出去,校园里的灵气稀薄却稳定,泛着微光的朦胧脉络织成一张网,将整个学校笼罩其中,网的中心正是那个荷花池。陆芙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后推门走了进去。 “是你啊,陆芙是吗?”胡主任对这个矮个里拔高个的超级先进分子态度挺好,“事情办完了?” “多谢主任关心。”陆芙没有正面回答,直接转了话头,“主任,那个荷花池的历史比咱们学校还久,填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胡主任一愣:“你听到……你怎么知道那池子的来历?” “之前校史展览的时候了解过,”陆芙瞎编了一个理由,“那里也算是学校一大景点了,夏天里荷花开了多美啊。” “再美也没有安全重要!”胡主任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每年多少学生贪玩落水,这都是隐患呐!你看这三个不就是?” 被点名的拍摄三人组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可是绝大多数事故都没有出人命啊,”陆芙据理力争,“反倒是每次请人做了仪式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落水事件会有伤亡?从建校到现在,也就一只手能数过来的数。” “什么叫一只手能……不是,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也是校史展览里的?!” 嗯?? 拍摄三人组面面相觑。本来他们这个校园怪谈的专栏就是追追流量,实际有多少水分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可是听这学姐的意思,荷花池的传说有那么几分真? 安安眼珠子一转,摸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这些当然没有啦,我是看到它身上也就挂着三四个人。” 胡主任:? 明明还是白天,他却感到了夜晚的冰凉。 “陆芙同学,你不要给学弟学妹带坏头啊!”胡主任磨了磨牙,原来以为这丫头是懂事了,没想到比那三个兔崽子还跳脱,“校园里禁止一切封建迷信!” 陆芙有些无奈:“那这样主任,咱们加个微信,”她亮出二维码,“如果你改变了想法或者关于那池子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跟我联系。” “什么乱七八糟……”胡主任正要呵斥,手却不受控制地点开手机扫了码,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把人加上了。莫名地心悸让胡主任打了个寒颤,他看着陆芙的头像——一朵颜色饱和度极高地粉色芙蓉,嘴角抽了抽。 这什么中老年审美的头像啊。 “好的,那我等你联系。”陆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利落转身,“主任再见。” 第16章 真·异地恋 “陆学姐!” 陆芙走出去没多远,便听到安安在后面喊她。拍摄三人组结束了挨训,一出教务处就急急地去追人。他们三人都是去年入学的大一新生,因为对灵异事件感兴趣凑在一起搞了这个挖掘校园传说的专栏,安安口才好,两个男生张华和吴文在拍摄剪辑上颇有天赋,配置简单的镜头拍出来的片子愣是有了不错的流量。学校里的荷花池有水鬼的传言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本来他们觉得这个题材没什么新意,但知道池子要被填平后,还是决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给荷花池做一个纪念。虽然拍摄途中出了这么个风波,但三人并不觉得扫兴,反而在陆芙和胡主任的对话中找到了端倪。 “学姐~”安安自来熟地挽住陆芙的手臂,见她没有反感,露出甜甜的笑容,“刚才谢谢你哦,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呀?” “奶茶可以,不过你想问的事情今天就不要说了,”陆芙点破安安的意图,看了一眼荷花池,此时已近傍晚,斜阳没有了温度,那坨奇形怪状的存在已经把自己藏进了水中,虽然遥遥跟陆芙对上了眼神,但它坚定地不肯挪窝,“距离太远,它说什么我都听不清。” 安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及之处只有几朵残荷。她搓了搓手臂,有点笑不出来了。 “……好,确实天快黑了不好说这些,”安安拿出手机缠着陆芙要加微信,“那学姐,什么时候可以来找你呀?” 陆芙回忆了一下那东西的习性,说道:“看这几天什么时候天气好出太阳。” “学姐说得对,”张华接话道,“太阳底下阳气足嘛,哈哈。”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芙看着他眨了眨眼,“它喜欢晒太阳,天气好的时候见到的概率比较大。” 拍摄三人组:?? 吴文哆嗦了一下:“……居然有喜欢晒太阳的……‘阿飘’吗?” 陆芙惊讶:“怎么可能?” 吴文:?所以说池子里的不是阿飘? 几人说着话走出了校门,陆芙一眼看到路边停着辆正红色的法拉利,极其扎眼,路过的行人视线都忍不住往那飘——一是看车,二是看车主。汪甜恬一身卡其色小西装,蹬着双开车用的平底鞋百无聊赖地倚在车边吃雪糕刷手机,美艳逼人还接地气,很是养眼。陆芙跟三人道了别,在一堆惊讶的视线中拉开超跑的车门坐了上去。 汪甜恬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零食,也上了车。 “听说蔺怀铮在查你。”汪甜恬按着导航载陆芙回家,“原来你是贺家的亲生女儿。” 陆芙脸色顿时臭了:“你这就不厚道了汪小姐,快到饭点了你非要挑这个话题恶心我?” “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总要搞清楚你的来处!”汪甜恬生怕她又讲出什么恶心垃圾话来回敬自己,赶紧解释道,“陆大师我没有恶意,我知道你的本事是真的,但你在社会上的身份也是清清楚楚的啊,你帮汪家破局,我帮你把后面这些糟心事清了,这样不好吗?” “行,这个解释我接受,原谅你了。”陆芙耸耸肩,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其实蔺家的事你不用费神,蔺怀铮给国内几大鉴定机构打了招呼,阻止贺家认我,其实这活儿我原本还想麻烦汪董想办法来着,他主动做了还省事,多好!” 汪甜恬惊讶地侧过头:“你不想回去?那贺语柠可是鸠占鹊巢……”贺家的事情虽然遮遮掩掩,但有了线头去查其实并不难弄清楚,更何况陆芙的脸就摆在那,活脱脱一个年轻版孟唯芳ps。 陆芙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放着汪董给我的房子不住,去挤粪坑?” “……”居然嫌弃到这个地步。汪甜恬哭笑不得,叹气道:“是我多事了,我以为……算了,你有这样的本领,想法当然与常人不同。” “汪小姐,你看你现在多聪明,”陆芙也在叹息,“怎么偏偏遇到蔺怀铮跟贺语柠就降智呢?” 汪甜恬在路边踩了刹车。她双手紧了紧方向盘,忽然说道:“陆大师,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行。”陆芙并不意外。大小姐专程来接人,肯定不只是应汪海平的要求,她是有别的心事。陆芙拿出手机拨号:“前面路口右拐有家螺蛳粉很好吃,我请你。我给阿婆打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 汪甜恬依言启动车子,忽然脸颊一抽:“你、你要让我去吃粉?” “放心啦,店面很干净,口碑不错的,”陆芙挂了电话,笑道,“恋爱话题,肯定是一边嗦粉一边说才有趣。” “……”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啊!”汪甜恬端起碗吸溜了一口香味独特的汤汁,双唇被辣得有些红肿,眼中的生理性泪水让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到底哪里不好了,除了脾气坏了点,性格强势点……不是,这也不是什么缺点啊,凭什么他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虽然陆芙对她的情路一清二楚,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自己长达五年并且还有可能持续下去的苦涩单恋。 “要点啤酒吗?”陆芙招手喊来店员,“不过喝了就要叫代驾。” “点!”汪甜恬嗦了一口粉,辣得直抽气,“我堂堂汪家独生女,为了倒追什么脸没丢过,嗦粉喝啤酒算什么!”给她抓过酒瓶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凉意让她一个激灵,“陆芙你说,我爸爸就是用来让蔺怀铮扬名的……哈哈,多讽刺啊,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那么年轻就能跟我爸分庭抗礼,他就像一个奇迹,那么耀眼出众,我怎么可能不被他吸引呢?” “我以为你是看上他的脸来着,”陆芙一根一根吸着粉条,“只是碰个杯,哪有那么多感触哦。” “那只是第一印象啊喂!”汪甜恬借着酒劲胆子也大了,“见色起意又怎么了,我先被他的脸吸引再去了解他不行嘛?” “行啊,我特别理解,我就是冲着脸和身材倒追的。”陆芙顺着她的话道,“不过我比你运气好啦,我们是两情相悦,我起了个头他就从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在失恋的人面前撒狗粮?”汪甜恬愤懑地又灌了一口,有些烦躁,“你们异地恋吗?怎么没见你跟他一起出来过?” “那可是相当的异地哦。”陆芙托着腮,想起某个正在飞升渡劫的人,眼里写满了甜蜜……还有狰狞,“不瞒你说,我真的超爱他的,爱到恨不得拿雷给他劈了,然后用他身上烤得最香那块肉下酒。” 汪甜恬:……?谢谢,刚上头那点酒意都吓醒了! “你、你还这么年轻,倒也不必如此偏激……”汪大小姐维持着理智劝道,“你看,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哽住了,陆芙笑眯眯地看着她。汪甜恬一下子泄了气,推开了碗筷:“我知道你的意思……陆芙,就算我亲眼看到了‘那个’,我还是无法相信,我们的人生会是被定好的陪衬,这太荒唐了。” “可以理解啦,我也是用了一生……嗨,现在说也没用,反正以后你会亲身体验的。”陆芙想了想,摘下左手腕的珠链,取出其中一颗,“你拿着这个,以防万一。” 汪甜恬这才发现那珠链并不是用线串起的。陆芙把那颗单独的黑色珠子放到汪甜恬腕间,用一缕黑雾化作细环穿过,成了手镯的样子。 陆芙看着汪甜恬一脸惊奇地研究新首饰,笑道:“你说你对蔺怀铮的感情是因为他本人足够出色,那我们不妨看看,没有了所谓主角光环的他,是不是还值得你青睐,”见汪甜恬面露迟疑,陆芙有些无奈,汪大小姐骨子里是个倔种,这样的性格是双刃剑,她不会轻易被挫折打倒,撞南墙也很难拉回头。“打个比方,你是搞珠宝生意的,为了推销商品,拍摄的时候不是会用那个……叫星光滤镜是吗?蔺怀铮贺语柠的主角光环就是星光滤镜,有了那东西,会让宝石看起来更加璀璨耀眼……那么当滤镜被关掉之后呢?如果宝石本身的品质够高,没有了滤镜,宝石的火彩依然很迷人,但还有一种可能,离了那光环,一切都原形毕露。” “我……” “又或者说,其实你并不在乎宝石的真容,”陆芙的直视令汪甜恬无所适从,“你只是不想承认,这几年自己瞎了眼?” “……”汪甜恬无言以对,默默地灌酒。 “汪甜恬?” 一个狐疑的声音插进两人的对话,陆芙抬头看去,声音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偏瘦的高个子,衣着讲究,半框黑边眼镜让他看起来很斯文。年轻男人打量了一下陆芙,朝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又看向汪甜恬:“大晚上太阳升起来了啊?我看外面停着那车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你居然在这种店喝酒?”他伸手拿过汪甜恬手里的酒瓶晃了晃,陆芙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是非常漂亮的一双手,“嚯,都快吹一瓶了,行不行啊你。” 汪甜恬仰头打量了他几眼,总算把人认清了:“……是你啊,阿璋。”一瓶酒下去,她说话有点慢,“陆、陆芙……陆大师!他是——” “蔺二少,你好。”陆芙笑着看向男人,“回国巡演?” “是……呃,陆小姐?”蔺函璋拉开椅子坐下,“我们之前见过吗?” “没有啊,只不过我知道你。” “哈哈,陆芙你真的什么都知道诶……”汪甜恬开始迷糊了,“真好啊,什么都在你把握之中,不像我……” 蔺函璋汗颜,有些歉意地看着陆芙:“甜恬她就那点酒量……你们吃好了吗?我埋单,要送她回去了。” “别啊,说好了我请。”陆芙喊来店员结了账,看着蔺函璋把汪甜恬架起来往外走,她快步跟上,“汪姐姐果然眼神不太好,瞧这火彩多漂亮。” “怎么说?”蔺函璋开了自己车的后座把汪甜恬放上去,他挺自来熟,没让陆芙冷场,“你是她朋友?家住哪,我送你一起。” 陆芙早就麻溜地坐在副座系好了安全带,她报了地址,看着汪甜恬的红色超跑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 “陆芙……妹妹?”蔺函璋估算着陆芙的年纪,漂亮的手在黑色的方向盘上格外显眼,“我刚从国外回来,你是甜恬国内的朋友?她跟你提起过我?” “没,刚认识几天,汪姐姐还不至于跟我透露她的一夜情对象。” 车开得平稳,但驾驶位的人明显倒抽了一口气。 陆芙拨着腕间的珠串,继续放着响雷:“平光镜不适合你啊,蔺二少,等你哥退下来了,换个造型。” 第17章 传开了 陆芙下了车,对蔺函璋道了谢。 看着她的背影,面上平静无波的蔺二少拨了个电话:“……阿和,待会来酒店拿钥匙,帮我开部车回来,顺便我要查个人。”他回头看着睡得迷迷瞪瞪的汪甜恬,摇了摇头,“陆芙……二十出头的女人,对……啊?蔺怀铮跟她杠上了?行,你把资料拿去酒店,挂了。” 陆芙站在阳台看着蔺函璋的车开远,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陆阿婆给她冲的蜂蜜水。垫脚石反抗这种事,当然是多多益善呀。 “阿芙呀,”陆阿婆在身后喊她,“下午给你送行李来的小伙子说以后你住家里了,这样会不会影响上课啊?” 陆芙拉了窗帘:“没事的啦,我学分都够了,下学期做几次社团活动就行了,我还在想办法申请提前毕业呢,这样就能多陪陪阿婆你啦。” “啊……唉,你这孩子真是……” “阿婆,以后晚上你也可以下去跟大家一起跳跳舞嘛,”陆芙听着小区里公放的音乐,“不要总闷在家里,我接你来这边是让你享福的呀。” 陆阿婆有些犹豫:“我们乡下来的,会不会融不进去……” “那又怎么啦,不都是小区住户嘛。你要是不好意思,以后吃完饭我陪你下去跳,我跳得没准比你们都好。” “哎哟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怎么能跟你比……” 蔺怀铮听着私家侦探提陆芙传的话,发出一声冷笑。很好,这么嚣张,他也不用手下留情。侦探放下照片走了,不久后蔺怀铮收到了退款和短信,说是侦探觉得自己能力不足,难以胜任这个委托,全额退款两清。蔺怀铮有些不悦,那侦探业务不精被目标发现,本就够丢人了,对方吓了两句就放弃委托更是一点担当都没有。这种不满情绪在看到陆芙对着镜头比的中指之后达到了顶峰。 “你这辈子只配在外面发烂。” 蔺怀铮在为贺语柠的千金之位扫清障碍,而在禹城省立戏剧学院 的论坛里,一个帖子悄然飘红。 【标题:有人知道表演系h女神家里的瓜吗?】 主楼:如题,家人们,h女神家里好像有事啊,有人知道内情吗?来八一下啊! 1l:h女神?是我想的那个h吗? 2l:楼主什么人啊,人家家里有事又关你事了? 楼主回复2l:好奇不行吗?你有料就说,没料别在这里刷存在感。 3l:h女神家啥事啊?之前不是还说她去帮l导的侄子拍作业吗?她人挺好的。 4l:我大概知道楼主说的是什么事,哎呀h女神人美心善,遇到那种人也是倒霉啦! 5l4l:我去,真的有瓜,搬凳子坐前排! 6l4l:我去,真的有瓜,搬凳子坐前排! 7l4l:我去,真的有瓜,搬凳子坐前排! …… 30l:4l人呢?!吃瓜只开头排位送人头! 31l:什么瓜啊?情感纠纷吗?h女神不是早就名花有主了吗? 32l:楼上,你看主楼啊,是她家里的事情,豪门家族p事多啊~ 33l:我是4l,你们这些应声虫好可怕啊,我就吃了个饭几十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就h女神跟导演系那帮人出去拍作业的时候被个sb调戏了,我当时在那家酒打工呢,那个不要命的是里的酒保,看人家h女神漂亮就a上去了,说是h女神爹妈给她安排的对象!哈哈哈笑死我了,h女神家里什么条件啊会给她安排那种对象! 楼主33l:终于有知情人说了。我也是听酒打工的朋友讲的,但他非说什么不要多问,拜托吃瓜的事情谁能忍住啊! 35l:就这?这有啥好扒的?人家遇到这种事够惨了你还要看热闹吗? 楼主:楼上好急,又不是看你的热闹?33l,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事了。你们有看微博上禹城警方的通告吗,昨天下午那个? 37l:诶我还真有印象,是不是保姆偷走雇主家婴儿养了三年,然后因为悬赏金额又把孩子送回来那个? 38l:嘶……我刚去看了,你们注意到那两个嫌疑人的姓名吗?王x和吴x全……没记错的话,h女神家那个经常过来送老火汤的保姆就是姓王?我看她在登记处那里的到访记录都十几页了,叫什么来着,王海还是王悔…… 39l:女人名还会叫这些的吗? 40l:王梅啦!我刚去警卫室看了一眼,好家伙真的是十几页![图片][图片] [图片][图片] 41l:40l我去!真就天天都来送啊?风雨无阻了都。[666][666][666] 42l:人家保姆给小姐送吃的也不奇怪啊,干嘛啊你们…… 43l:楼上,你自己亲妈都做不到天天给你送老火汤啊喂,这还不异常吗? 44l:别扯远,那通告里不是还有个姓吴的吗?这又是个什么角色? …… 68l:44l这题我会,我蹭过几次h女神的车,每次来接她的司机都是老吴。 69l:哦豁,这回全都对上了!楼主可以啊,这都能给你联系起来。 楼主:嘻嘻,本人别的本事没有,主打一个想象力丰富观察入微~ 71l:别搞笑了你们,都是瞎扯的事情怎么自己还当真了? 72l:哎哟吃瓜的乐趣不就在一切被锤死之前吗,楼上别扫兴! 楼主:71l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要认真跟你说道了,来来来咱们从头开始捋:首先是h女神遇到一个自称是她爹妈安排的对象,但只要跟h女神熟一点的人都知道她跟l家大公子的事不都只差一本证了吗?h家怎么可能给她找那种货色哦!所以安排那个sb的肯定不是h家,但如果是单纯见色起意要调戏人,谁会用对方父母安排这种借口啊?那傻货在这件事上肯定是没说假话,他是真的相信h女神是安排他来的人的孩子! 74l:我是现场围观了的那个。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一开始那酒保怕他们是未成年,还不想让人进店来着,是h他们掏了身份证之后他才作死的。 75l:哦豁,所以那人至少是知道h的名字跟相貌咯? 楼主: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我们说回那个通告,你们别跟我说没有把名字公开就不做数,那两人的工作、姓氏都跟h家那两个一样,前脚h女神被调戏后脚他俩就自首了,这要不是同一件事我立马把键盘吃了。 77l:哇,要这么说的话,h女神小时候被那两人拐走养了三年?然后回家之后那保姆还没从戏里出来,依然掏心掏肺地对自家小姐?她这是要跟h夫人抢当妈的饭碗吗?所以带入当妈的角色给h女神安排男朋友?? 78l:我yue了,h女神真可怜被这种人缠上,她要是知道保姆是这心思估计吓死了…… 楼主:是咯……吃瓜归吃瓜,我还是希望h女神别被影响了,毕竟咱们出去玩基本都是h小姐买单呢哈哈哈~ 楼主:不过我老觉得哪里怪怪的…… 81l:楼主你是女生? 楼主:?啥意思?说我三八? 82l:哈哈哈不是不是,吃瓜谁在乎那个。你说觉得哪里怪怪的,我猜是因为你一直从那个保姆那里入手。我男的,我说一个角度,你们是不是都忘了那个司机老吴啊?假定通告里那两人实锤就是h家的保姆和司机,他们是夫妻?你们想想,大多数家庭里,拍板的都是男人啊,就算老婆强势,重大的事情多少还是会听取老公的意见的嘛……这带走孩子也好,天天送汤也好,安排对象也好,为啥你们都不想想那个老吴的态度? 楼主:他也没啥态度啊? 83l:楼主对啊,没有态度就是他的态度——他默认了啊!不说拐孩子这么严重,假如我有个女朋友,她觉得人家养的狗可爱偷回家自己养了,我可能骂两句就随她了,然后狗主人给了高额悬赏,她要是图那笔钱把狗送回去,我脸皮厚点也就接受了,可是接下来呢,她对狗念念不忘,去人家家当钟点工就为了撸狗,还天天自己掏钱给狗买狗粮买医疗保险买衣服——她要这么做了我肯定就不干了,之前的事情就当一场梦,醒了就算了,从新睡回去接着梦算什么事儿啊? 84l:太长不看,不过我知道楼上你没有女朋友了~ 85l:滚蛋别打岔!我的意思是,男人不会像女性那样母爱泛滥,对着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的孩子长期毫无怨言不求回报地付出啊!就算那保姆自己生育困难,把对孩子的渴望移情给了h女神,那终究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可她跟司机这么搞,好像指望h女神能给他们养老似的? 楼主:85l朋友高见!我就说感觉哪里不对呢,这么一说确实啊,吴的态度太……呃,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但我不敢说…… 87l:嘶——我也不敢,楼下你来! 88l:嘶——我也不敢,楼下你来! 89l:嘶——我也不敢,楼下你来! …… 应声虫短短几分钟又刷了一百多楼。 233l:楼上一帮怂货,你们不说我来!不就是……要不还是楼下来? 234l:楼上你个废物!你不敢我就敢了吗?! 楼主:大家攻击性不要那么强,我们只是快乐吃瓜不是为了被删帖啊!不说就不说呗,反正大家心里都明白……话说,假如那个猜测是真的,那还有一个人去哪了? 236l:是我跟不上版本吗?为啥多出来一个人?这不是h女神的瓜吗怎么还有灵异成分? 237l:楼上你自己慢慢爬楼,我们说的是假如保姆带走的跟送回来的不是同一个,那被带走的去哪了。 238l:??不是在说h被调戏的事吗怎么变成狸猫换太子剧本了? 楼主:哈哈,大家吃瓜,吃瓜,不要当真嘛。 239l:楼主,这瓜差不多得了,咱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万一真扒出点什么被石锤了你可没好果子吃嗷,建议你去申请删帖哈………… 楼主:干嘛呀,我们又没有指名道姓的,心里没鬼的话对号入座干什么?大不了大家都别回了,让帖子沉了呗。 发帖的学生看着自己的账号经验都因为回复升了一级,帖子删了她不得心疼死。不过贴里有人提醒了,参与讨论的热度也降了下来,很快帖子便沉到后面去了。 让学生没想到的是,论坛里大家的讨论告一段落,但有意犹未尽的吃瓜群众把帖子的链接放到了禹城警方微博那条通告的评论区里。这回话题的传播便不只是一个学校论坛了,被贺家修饰过的秘密以八卦的形式被还原了大半的真相,在网络上渐渐传开。 第18章 以后日子会更好的 这个假期对张哲来说过的非常充实。他老家在清水村,距离县城几十公里的小山村,搭中巴走最好的乡道也要一个多小时。他在省外上大学,放假了都是能找借口不回家就不回家,毕竟城里好玩的地方太多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哪里能耐得住日日望山的日子。但今年的暑假,因为家里翻新了房子,爸妈下了死命令让他必须回来露个脸,不然下学期生活费就没了。经济威压之下,张哲只有乖乖就范。村里的日子就跟他记忆里一样,单调乏味,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蹲在田埂上跟人唠嗑。 然而那一天,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先是几声枪响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张哲和其他人一样跑出去围观,发现动静是山里传来的,而进山的路不知何时已被警方封锁。不久后村长挨家挨户清点人数,村里的陆阿婆忽然惊慌失措地跑来,说陆芙不见了。 张哲在惊讶中回想起自己这个幼时玩伴的样子,杏眼桃腮的小女孩,总是跟他们混在一起爬树掏鸟窝,跑得比男孩子还疯,脸上蹭得脏兮兮的,大家分糖吃的时候就属她笑得最甜。村里大人都说她爹妈都不待见她,所以才把孩子扔给陆阿婆带,可老人家顶多让她吃好穿好,教育问题只能放养了,所以他们这帮小孩里,陆芙学习是最不上心的,科科低空过线,就这样陆阿婆都能乐得给她加个鸡蛋。 小时候的朋友出了事,张哲肯定是担心的,抛开那段一起疯玩的时光,少年时期那点情窦初开的小心思都让他有种冲动要去山里找人。当然,张哲没说出口,而村里有人已经提议进山了,被待命的特警劝住。傍晚的时候,陆芙平安从山里出来了,张哲看到陆阿婆跑过去对着年轻的女孩又抱又捶,正想松口气,突然却打了个寒战。 那是陆芙吗?!诚然她的脸还能看到小时候的样子,只是出落得更漂亮了,明明有些灰头土脸的,张哲却觉得她比学校里的校花更吸引人,但他此刻却完全没有惊艳的情绪,陆芙身上有什么比美貌更震慑人的东西在冲击他。 张哲咽了咽口水,那感觉像是他翘课出去上网被辅导员逮住——不,比那还让人心悸。他的感觉没有出错,陆芙确实不一样了,更可怕的是她根本没想隐藏自己的改变,还要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 王梅和吴有权回来大闹一场,或者说是陆芙大闹了一场,闹得天地变色——不是夸张。终于,这些年王梅吴有权夫妇对孩子冷淡的原因被揭开,合着陆芙根本不是两人亲生,这俩艺高人胆大,把自己的孩子送进豪门当大小姐,而真正的大小姐已经在山里长成了个疯丫头。 陆芙极其强势地把两人赶走,动用的手段直接把张哲三观都重塑了一遍,然后高调地把村里的大老板张子义从局子里捞了出来——说起来他们还是本家亲戚,张家大婶这段时间见人就吹陆大师有多么神通广大,可以相隔万里抓人。陆芙这么轰轰烈烈地出了一次手,张子义全家都对她感恩戴德,鞍前马后地把她和陆阿婆都接去了城里,清水村归于平静。 但张哲平静不下来啊!开什么玩笑,那言出法随天地变色的场面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次,跟玄幻小说一样,谁能忘得了!村里人倒是对那场热闹津津乐道了几天,但各家有各家的事,而且主角都不在了,翻来覆去说那场面也没意思,很快话题便过去了。张哲憋得受不了,只能天天往县城的网跑,跟人吹牛解闷。这么离奇的故事自然没什么人当真,他发了几个帖子,没引起什么讨论,倒是有人说他文笔不错,可以去写小说,张哲不禁翻了个白眼,他倒是想写,陆芙不给素材啊! 心里这么想着,张哲忽然看到班级群里飘出一条消息:家人们快来吃瓜![链接] 他点进去,发现是一个论坛,看了下版块名称——禹城省立戏剧学院。张哲拉着页面,从一堆应声虫里寻找干货,忽然他的视线被一个眼熟的名字吸引。 “王梅” 还有后面那几张全是她名字的到访登记记录。 张哲倒吸了一口气。 素材啊,这不就来了吗! 他激动得有些手抖,噼里啪啦地在群里打字:家人们,这瓜我知道内幕啊!! 陆芙在家里陪了陆阿婆几天,婆孙俩合力把屋子整理了遍,原本空荡荡的新房开始有了人气。陆芙连着几天饭后都拉陆阿婆下楼跳舞,她混在一帮阿姨中间如鱼得水,陆阿婆扭捏了两下很快也融了进去,不说别的,外孙女儿陪着她跳这一点就不知道领先其他人多少个版本,她心里美啊。 汪甜恬晚上来找陆芙的时候就扑了个空,当她按照陆芙说的找到花园中心广场的时候,看着领舞的陆芙那眼神比当面看老天爷被骂走还惊骇。 “不愧是你,”汪大小姐几度酝酿情绪,总算保持了自己能接受的矜持,“我来给你和陆婆婆送音乐会的门票,阿璋的小提琴独奏巡演,后天的场,是座的……呃,那天我失态了,你不要在意。” “好哦,我一定去。”陆芙用毛巾擦了把汗,运动过后她的脸色红扑扑的,格外神采飞扬,“蔺二少这么拼啊,独奏诶,一场下来真不容易,要不要订个花束?” 汪甜恬被她饱满红润的嘴唇晃了下神,移开视线道:“肯定啊,我都安排好了,”她顿了顿,“你对他印象不错呢,我还以为你不待见蔺家人。” “我多么就事论事一个人啊,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迁怒呢?”陆芙仰头喝了口水,“至于蔺二少,他好用嘛。” 听起来像是什么荤段子,但汪甜恬觉得陆芙更像是在下棋。 “行啦,票我送到了,到时候我来接你们。”汪甜恬不敢多想,朝陆芙和陆阿婆说了声再见便走了。 陆阿婆有些受宠若惊,但有人比她反应更大。 “陆阿姐,你们家跟汪大小姐认识啊?”一起跳舞的李阿姨凑近陆阿婆说道,“你家阿芙跟汪小姐关系很好诶!” “啊……这些我不太懂,都是阿芙跟她熟。” “阿芙有出息啊,”王大姐也兴致盎然地加入讨论,“那是咱们这楼盘老板的千金,正儿八经的富家小姐呢,我看阿芙在她面前一点儿都不露怯。” 陆阿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阿芙一直都淡定得很,倒是汪小姐时常有些拘束。 陆芙回家把去音乐会的事给陆阿婆说了,在老人家推辞之前直接拍板:“明天咱们去买点新衣服,阿婆,你就当陪陪我嘛~” 陆阿婆有些赧然:“阿婆是怕给你丢人……” “怎么会!”陆芙纠正她的观念,“享受音乐又不需要做家庭资产排查,听几首好曲子,晚上回来都睡得香呀。” 陆阿婆震惊:“这大音乐家的表演咋给咱们当催眠曲?” “怎么不能?他要是奏得不好我还嫌弃呢。” 好说歹说,第二天陆阿婆还是跟着陆芙出门买衣服去了。陆芙给她选了简单的天鹅绒连衣裙,一件暗色海棠红压印金棕色万宝花团纹,一件是深墨绿底色,裙边袖口用银褐色丝线绣着回纹花边。陆阿婆连连摆手,视线一直往那些黑色灰色的衣服上飘,陆芙干脆帮她选了墨绿色那件。 陆阿婆一直到被陆芙接来历城为止,都自己种着些地,常年劳作的她身子骨其实还算硬朗,身形也没有发福走样,只是双手不可避免被磋磨得满是皱纹。 陆阿婆扭捏地换了新裙子,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的自己发愣——裙子有些简单的修身,让她不自觉挺了挺胸,顿时整个人精气神有了些改变,深色的布料似乎让常年日晒的皮肤都没那么褐黄了。她伸手抻了抻裙摆,看见手背那青紫暴突的血管,瑟缩了一下。 店里的导购眼神有些惋惜,这老太太身子板挺不错,他们店主打中老年人正装,模特不好找,老人换装出来的一瞬间她都有请人拍个照当模板的念头,但随即便打消了——气质太畏缩了,撑不起来。陆芙拿了店里的绣花布鞋给陆阿婆试着,见她拘束不禁笑道:“阿婆,以后你都不用弯腰干农活了,穿这种衣服的机会多着呢,很快就会习惯的。” 店员“啊”了一声,调整了自己的神情,对陆阿婆笑道:“是呀阿姨,您看您孙女多孝顺,以后您还有的是时间享福呢。” 陆芙对店员的捧哏很满意,爽快地刷了卡,又去隔壁店里给自己挑了一身,试穿后请店员帮她们拍了照,发给汪甜恬。汪大小姐很快发了个[666]的表情,随后又回复道:出发那天我提前叫个造型师给你们简单收拾一下,还有配套的首饰也会提前拿过去。 陆芙回了个ok,打算带着陆阿婆去吃点东西,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发信息的是安安,连发三条语音,想来是很急迫。陆芙点了转文字。 “学姐!!快来学校,今天校长请人来看荷花池了!” “我听那道长意思是荷花池里真的有东西在作怪!” “校长说做了法事就要填池了,学姐怎么办啊?!” 这么快?陆芙看了一眼命盘,属于荷花池中那位的星轨倒是稳定得很,她勾了勾嘴角,开始打字:不急,那道士做不成。 “阿芙呀,你是不是有别的事?”陆阿婆见状问道,“要不咱们回去?” “没事,今天出不了岔子。快到饭点了,咱们吃了再回呗。” “家里还有菜呢……” “那好,回家吃。” 陆芙那边老神在在,学校这边安安三人却是抓心挠肝地着急。他们这几天下功夫查了校史和以前的地方志,还真把这荷花池的来历翻出来了。 他们这学校是在一间废弃的寺庙遗址上改建的,荷花池原是寺庙的鲤鱼池,历史真的比学校还久。从留存下来的记录看,这些年来,学生贪玩落水的事情不少,而正如陆芙之前劝胡主任所说的,几乎没出人命——除了几次法事之后,发生了有人溺水身亡的事故。 不做法事,荷花池时不时闹出水鬼传闻,人倒是好好的,做了法事反倒死人了,这实在奇怪。 拍摄三人组暗喜这回撞到大运了,要知道他们做这专栏基本都是靠春秋笔法写点似是而非的段子,真货还是第一次遇上呢!结果没开心一阵,蹲点的三人就看到校长请了道士,说是赶在开学前清理一次校园,开学后就准备填池。说起来这事还跟安安有关,她落水那事校长当然知道了,这一闹又想起了荷花池这摊子事情。 “哎呀,陆学姐真是一点都不急!”安安躲在树后面发愁,“要是池子填了,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吴文安慰她:“安安,就算池子填了,我们也可以用回忆的形式来讲荷花池的事啊。” “你不懂啦……”安安叹了口气。她是三人中唯一真真正正感受过那“水鬼”的,当时她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但后来陆芙的话提醒了她:那样扑腾都没呛一口水,是有东西在托着她。池子里的真的是“阿飘”吗?会救人的阿飘,这太有意思了! 忽然,她手机亮了起来,是陆芙的信息:马上离池子远点。 安安:! 她招呼两个同伴:“陆学姐说……” “轰”的一声巨响从池子的方向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安安惊讶地看去,只见一池残荷被冲天而起的波浪带上了半空,然后直落落地淋在了校长和那拿着拂尘的道士身上。 第19章 我——生——气——啦 正在洗菜的陆芙硬生生被源源不断的微信语音通话请求拉出了厨房。她一接通,话筒里就传出安安的尖叫:“陆学姐!那那那个荷花池炸了!”陆芙听着那边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惊讶道:“那道士干嘛了啊,招天雷吗?搞那么大动静?” 安安看着一浪一浪的湖水疯狂朝周围的人泼去,校长和那道士一开始还想办法躲避,可湖水显然是盯上了他俩,他们往哪跑水就往哪泼,此时两人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几个陪同的教职工也是呆若木鸡。安安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形容,一转眼看见吴文和张华已经拿手机在拍了。 “呃……就,校长跟那道士被淋得好惨。” 陆芙的声音带着敬佩之意:“居然只是用淋的吗?脾气真好啊。” “啊?”安安迷惑地应了一句。 “他们要拆人家的窝诶,我还以为它高低得拉个人下水泡着。”陆芙笑笑,“没事啦,等我吃完午饭过去看看。” “不是学姐,这还能等的吗?!”安安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崩溃了,然而陆芙没再解释,把语音挂了。安安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上映出自己目瞪口呆的脸,感觉世界观碎成了渣。 “都不要在这里围观了!”胡主任在荷花池边驱赶看热闹的学生,“池塘底下埋的水管爆了,都别在这淋水!别用手机拍!”他回头看着抱头瑟瑟发抖的道士,强行让自己相信了爆水管的说法,然而下一秒,一股带着腥气的水流夹着湖底的淤泥冲着他脸滋了一下。 胡主任:…… 他抹了把脸,正要对围观的学生说点什么,突然眼角看到一个藏蓝色身影飞速从池边跑远,是那个道士,他连自己的符纸和佛尘都不要了。一把撑开的雨伞默默出现在他头顶,胡主任回头,是张华。 男生一手给他撑伞,一手不忘拿手机录像,见胡主任看过来,腆着脸笑道:“主任,您拿这个挡一下……那啥,您还记得之前陆芙学姐说的吗?” 胡主任瞪了他一眼,拿过伞顶着发狂的湖水去把校长拉了起来。校长两眼放空,嘴里喃喃着:“坏了……这下可怎么解释……” 好问题啊!胡主任沉默不语,脑中想着张华提起的那个学生。他迟疑了一下,拉着校长远离了池塘,喊住正准备溜的安安三人:“陆芙同学没跟你们一起?” 安安喊了声老师好,答道:“学姐还没过来呢,她说要先吃饭。” 胡主任:…… 校长:?? “吃饭?!”大概是被淋了个透心凉,校长的音调不自知地拔高了一点,“出这么大事还吃的下……等会儿,你们说的陆芙同学是谁?” “是我。” 几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家居服蹬着拖鞋的漂亮姑娘缓步走来,她松松系着个低马尾,手里捏着双筷子,脸色奇臭无比——挂了微信语音之后,陆阿婆问她发生了什么,陆芙解释了两句,把老人家吓得让她赶紧出门,于是陆芙只能随便扒拉了几口菜就往学校赶。她能缩地成寸,用的时间倒不长,只是走得急,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餐具。 “学姐!”安安三人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溜烟地跑过去围在陆芙身边。 有所反应还有荷花池的方向。上次和池子里那位打照面时,对方情绪挺稳定,所以双方相安无事,但此时它已被激怒,在它眼中陆芙可不是什么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而是威胁极大的一张青白鬼脸。看到陆芙的那一刻,湖水短暂地凝滞了一瞬,紧接着水中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啸,水流裹着淤泥卷上了天空,眼看着就要如长枪一般刺下。 “卧槽——”围观的人群里不停地爆发出惊呼。 “这是爆的哪门子水管,根本就是水鬼发狂了啊!” 纷杂的叫嚷声中,陆芙抬手用筷子指向那水流的枪尖,声音不大却响彻全场:“你发癫归发癫,但哪怕这水有一滴落我身上,不用那些道士,我今天就散了你。” 胡主任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看着水流形成的巨枪毫无迟滞地,缩回了池塘里。 胡主任:……居然是用这种办法解决的吗? “这不就对了,”陆芙缓和了神色,走到池塘边的石凳坐下,石凳是双人座,她坐在一边,伸手拍了拍空出的位置,“有什么委屈的可以好好说嘛,你聚成不易,何必为了一个杂毛道士发这么大火?” 张华举着手机,镜头里陆芙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他却不敢觉得荒谬,甚至牙齿都有些打颤:“学姐……你、你在跟谁……什么说话呢?” 陆芙冲镜头笑了笑:“学弟,当观众插嘴可不是好习惯,而且,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看到它的……你嚎什么,你长成那样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你好看?” 几人对着她视线方向的位置发愣,没人敢出声。 “喂,就算是我们校长做过了,也不用骂这么脏?”陆芙挑眉对着身旁骂骂咧咧的那位说道,“好歹你也是寺庙里蕴养出来的灵,哪学来的这些粗口啊?” 被提及的校长下意识直了直腰,小心翼翼开口道:“陆芙同学,你旁边这……这位……” “它自称阿池,”陆芙报了个名字,“是建校之前那间寺庙的鲤鱼池汇集这片土地的灵气所化。校长,这事儿是你做得太过了,阿池说你的前任就算把青城寺的高功请来都没想过要填它的窝呢。” “青城寺……”安安翻着手机里存的资料,“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呢。” 校长抹了把脸,也不提什么封建迷信要不得之类的了,毕竟是他自己先找了道士,人还被吓跑了。他朝陆芙身边的空位走了两步,神情恭敬道:“阿池……前辈?今日是我冒犯,还请见谅。”他身上的衬衣还滴着水,形容有些滑稽。陆芙看不过去,捏了个炙灵诀,校长只觉得周身一阵暖流拂过,几个呼吸间衣物已然干爽,只是淤泥的腥气还是残留着。 “阿文,你看到了吗!”举着手机的张华低声对吴文说道,“陆学姐那一手!那是法诀!?” 吴文说话语速都快了一倍:“妈耶,没、没想到咱们这混日子的学校还有此等大神,这回撞到真货了!” 胡主任听着两个学生嘀嘀咕咕,心下也是好奇得不行——陆芙这样的人物怎么还能安安分分地上了三年大学啊? “啊,要回去了吗?”陆芙看着阿池,这个难以名状的灵气聚合体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它水流一般滑进荷花池,带起湖水的一圈圈涟漪。“这事情还没完啊,”陆芙在后面喊它,“被你吓跑那道士虽然是个菜,但人家是正儿八经在道协登记过的,你闹这一出,不知道要引来多少玄门中人。” 湖水的涟漪凝固了一下,开始冒起不安的泡泡。 陆芙心道这东西不愧是寺庙出身的,被人差点拆了家都能这么揭过一页,可惜如今毕竟是人类的社会,它不愿也无法搬家,终究是要想办法和人共存的。 “你若是不愿与人交集,这些年就该让那些落水者自生自灭,不沾因果,可你已经出手了,早已无法置身事外,现在装鸵鸟,回头真有高手来了够你受的。” 陆芙的话不好听,但道理没错。湖水里的泡泡冒得更多了,看起来像是沸腾了一样,带得一池荷叶都在摇晃。咕嘟咕嘟地冒泡声融进水流,化作一把雌雄莫辨的嗓音:“你——好——烦——啊——丑——鬼——” 陆芙:…… 她微笑着捏断了手里的筷子,随手往水里一射,击穿了最大的水泡。身后传来抽气的声音,湖水也动静也停了一瞬。 “你蕴生不易,别为了怄气坏了自己机缘。”陆芙说着,取下珠链中的一颗投入湖中,“此物能助你现形,等你想清楚了,不妨跟校长聊聊,沟通才能解决问题嘛。” 湖水又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你——们——嫌——我——丑——” “那是人类的审美,你别对号入座不就行了?” “吓——死——人——会——损——功——德——” 陆芙叹了口气:“那你决定要现形的时候用那珠子告知我,我在场,保证你吓不死他。” 校长:? “好————谢——谢——你——丑——”又一根断筷击穿了水泡。 陆芙捏着剩下的“凶器”,面无表情地磨牙威胁:“不准说我丑,不然我现在就填了你家。” ——咕嘟 池塘里没动静了。 “陆芙同学?”校长走到池塘边,探头看了看,“那位阿池……怎么说?” 陆芙耸耸肩:“它好说话呀,只要别填池它就不会有什么动静,现在麻烦的是道协。最多两天肯定有人找上门……对了校长,有个事跟你商量下,”陆芙眼睛一转,“要是我把这事儿解决了,能算我做了社会活动给学分吗?” 校长:……? 胡主任:……这姑娘还惦记着她那毕业学分呢啊! “呃这个陆芙同学,你打算怎么处理阿池……和道协的事?”校长没有立刻表态,刚才胡主任给他大概说了下陆芙的情况。他有种预感,不能轻易让这个奇葩的学习先进分子跟学校的关系断了,不然吃大亏。 陆芙看他神色也明白了,心里吐槽了一句老狐狸,面上还是耐心道:“这不是我要怎么处理,而是道协要怎么处理,阿池今天发了威,道协把它当成什么凶煞也不奇怪。” 校长愁眉苦脸:“那就是要搞大动作了?” “按经验来说大概是逼它现形,然后想办法禁锢再降服或者看情况抹杀咯,说真的,阿池那副尊容,现了形基本就是一场大战。” 胡主任忍不住插了一句:“真有那么丑吗?” 池塘里发出“咕嘟”一声。 “丑不丑不是重点啦,只是不同形式的存在之间缺乏交流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误会嘛,”陆芙还在给自己的学分做争取,“要是我介入的话,别的不说,让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这点还是能保证的。” 安安看着她手里断成两截的筷子,小心翼翼地举手:“学姐,如果有人不肯坐下来谈,会像这筷子一样吗?” 陆芙:…… 第20章 《妈》 这桩来不及被隐藏的校园奇闻传播的速度远比道协找上门的速度要快得多。 阿池弄出来的场面太夸张,虽然还没开学,返校的学生不多,但围观的数十人里一边被震惊一边用手机拍视频的不是少数。这其中,张华上传到他们那个公众号的视频点击率是最高的,毕竟他机位离陆芙最近,拍到的画面最清晰完整。等陆芙吃完晚饭刷手机的时候,她用筷子指着水流长枪放狠话的片段已经在微博上被传开了。 陆芙饶有兴致地刷着评论,大部分人都是对那场面表示惊叹,以为是什么学生试拍的低成本玄幻短片,有人甚至已经在求资源了,还有一部分评论是在舔颜。她拉着网页,忽然注意到一条评论。 清风过山岗:“这是地灵发怒了,那姑娘这般挑衅真是不知死活!” 陆芙挑了挑眉。这看起来是个内行的,直接道出了事件的原貌,只是——先不说阿池即便被摄影器材拍到也无法显现出来,这段画面里也根本没拍到阿池啊,当时这地灵把自己藏在荷花池中央全靠泼水吓人,根本没露脸。那么问题来了,这位火眼金睛的清风过山岗,到底是有着自己独特的法门一眼看破了阿池的真是,还是有什么别的仰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呢? 下面有人回复:“你是没看完整视频?剧情是女主霸气侧漏把水鬼逼退了,先兵后礼还跟它谈天,哪里有什么发怒不发怒的,估计也是没有经费做特效啦,最好的画面就是这一段了,后面都是嘴炮,不过能看漂亮小姐姐也不错。” 清风过山岗:“?什么剧情?这是实拍啊!” 这人应该是个较真的性子,重复了好几遍自己的观点,然而他的评论很快被淹没在调侃中。陆芙尝试查看这人的命轨,虽然一没真名二没样貌费了她一些功夫,但加上与玄门相关的经历,她很快锁定了对象。 这一看,陆芙笑出声了:“……这完全是伤疤没好就来讨打了嘛。”摸清对方的来历后她失去了兴趣,转头又刷评论去了,她就爱看夸她美的彩虹屁。 过了一会儿,陆芙接到安安的语音:“学姐,你看到那个微博上那些视频 了吗?那个……有人顺着链接找到我们的公众号,跟张华联系上了,对方说自己是禹城玄学协会的负责人,想见见你……” 陆芙“啧”了一声,她还没跟校长谈好学分的事呢,这就要被抓壮丁了。 “让他们去找校长嘛,找我做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呀,可是……哎呀他说的好复杂我转述不好,我可以把你微信推给他吗?” 陆芙也想尽快把这事结了,没再推辞:“我微博号发你,让他们联系我。” “好的,那学姐再见。”安安挂了语音,看着陆芙发过来的微博名,眼角抽抽——“坐等天雷劈龙君”,头像和陆芙的微信一样,一朵粉色芙蓉花。 很快,陆芙收到了微博私信。对方的名字很直白,“玄学协会历城办事处”,还是加v认证的。账号的皮下风格跟名字一样直白,是一个法号慧明的和尚,在历城最大的佛寺水云寺挂单。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下便直奔主题,确认过陆芙就是视频片段里的女主角后,先是对他们玄学协会派出的那个道士的莽撞行为表示了歉意,随后便问陆芙可否拨冗作为中间人,让荷花池的地灵与他们做一次沟通,毕竟阿池已经有发狂的前科,玄学协会虽不会像处理凶煞一样对待它,但必要的防护措施是跑不了的。 陆芙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 坐等天雷劈龙君:你们如何得知荷花池中的是地灵?那个逃走的道士可没这眼力见。 玄学协会禹城办事处:女施主说笑了,如今我玄门虽式微,能人异士还是不缺的。 坐等天雷劈龙君:是那个“清风过山岗”?他什么来历? 屏幕前的慧明和尚一愣,暗叹对面实在敏锐。 他手边放着陆芙问的那人的资料,那可是道协的一颗冉冉新星,道号平岚。平岚本是京城的世家子弟,从小一心向道,资质平平但家里有钱啊,硬是靠钞能力给他在京城着名道观青阳观记了名,多年后这年轻人突然开了慧眼,在最近短短几周内跟随其师丹宁子替京城几个世家点穴,名声蹭蹭地往上涨,都隐隐有盖过丹宁子的意思了。 这么一个灵根乍显的出色新人,当他主动跟历城玄学协会通了情报,慧明和尚虽在心底发酸这好苗子与佛祖无缘,对他给的消息还是很相信的。但这位平岚道长透露的消息并不止那荷花池中地灵的身份,还有与之对峙的年轻姑娘的情况,这也是慧明和尚犹豫的原因,这素未谋面的两人似乎都格外针对彼此。 见对面久久没有回复,陆芙没什么耐心了。 坐等天雷劈龙君:我出面可以,让那个清风过山岗一起来,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解决,我可不想以后的生活时不时被打扰。 对方退了一步不追问平岚的信息,这台阶慧明和尚立马就下了:好的,我这边会跟他联系,只是他不在历城,过来需要时间。 坐等天雷劈龙君:可以。但要空开后天的时间。 玄学协会历城办事处:可以问问原因吗? 坐等天雷劈龙君:那天我要去听朋友的音乐会,没空。 法明和尚:……万万没想到是如此生活化的理由呢。 玄学协会历城办事处:我会转达。另外,女施主,可否回答贫僧一个问题? 坐等天雷劈龙君:问。 玄学协会历城办事处:陆姑娘如今安好? 嗯?陆芙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坐等天雷劈龙君:怎么?有人告诉你,我不是陆芙吗? 慧明和尚叹了口气,心道这怕不是个硬茬子。 玄学协会历城办事处:贫僧明白了。陆施主,回见。 坐等天雷劈龙君:回见。 对方账号显示已离线,陆芙也退出了微博。这个小说的世界虽是架空,但绝大多数概念和规则都是以现实世界为蓝本,换句话说,这是个低武低魔的世界,一切超凡灵异的力量都停留在传说里。阿池这样偶然形成的灵性造物,这么多年来也基本是龟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轻易现世。现在倒好,各路玄学人士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这还有个矛头直指向她的。 陆芙扪心自问,她回来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跟陆阿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除非有人上门找事,她轻易不会动手,这种连世界观设定都震荡的锅她可不背。 “这么想除掉我,小心得不偿失哦。”她对着窗外凉凉一笑。 两天时间转眼就过。一大早,陆芙拉着陆阿婆出去喝早茶,回来的时候看到汪甜恬的车已经停在楼下。 “这么早啊,汪小姐。”陆芙打了个招呼,看着发型师提着工具包跟在后面上了楼。 汪甜恬把一张卡塞陆芙手里:“我阿姨给你的,她劝我爸别跟蔺怀铮置气劝了大半年没用,你两句话我爸爸就乖乖听了。前几天他去医院检查,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病,现在被我阿姨逮回家修养了。密码还是6个6。”顿了顿又问道,“还有,阿姨说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弟整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剧本,钱不是问题。” 陆芙朝她翻了个白眼:“你们家接受能力真强啊。” “事实摆在眼前啊,由不得我们不信。”汪甜恬叹了口气,“你说,如果我想跟我爸爸为这几年我的脑残道歉,送什么比较好?” “汪董哪需要你做这些?”陆芙一边招呼发型师喝茶,一边让陆阿婆去把晚上穿的正装换上,“你愿意把对蔺怀铮的心思断了,他就很开心了。” “断了,早断了。”汪甜恬皱着脸把自己窝进沙发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喝醉之后,再想到他跟贺语柠,心里那点不甘心都没了。” 陆芙看着她手腕上的黑珠手环笑而不语。 发型师帮陆阿婆简单做了个手推波浪大卷,陆阿婆没染过发,银灰色的齐肩短发修饰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丝韵味。陆阿婆很不好意思,直说太花哨了,陆芙倒是很满意,从汪甜恬带来的首饰里选了一枚镶着猫眼碧玉蛋面的发夹别在老人耳畔。汪甜恬按照她的思路,又给陆阿婆选了同样是暗绿色系的碧玉珠串项链和岫玉手镯。陆阿婆连连摆手不肯戴,两个年轻姑娘又是一番劝说,最后汪甜恬答应等音乐会完了就收回,陆阿婆才点头。 陆芙把手镯给老人套上,对着光晃了晃:“这个好,其他的退就退了,这个我买给你,阿婆。” 汪甜恬立刻接上:“行,就从刚才的卡里扣。”当然具体收不收钱就是她跟陆芙的事了。 陆阿婆眼中也透着喜欢,但还是很犹豫:“阿芙,阿婆平日里还要做家务的,戴着这个不方便呀。” 陆芙不以为然:“就是要手上戴点东西,你才记得要好好保养嘛。” 陆阿婆听出她的关心,眼眶有点湿润:“你这孩子哦……” 陆阿婆收拾完毕,接下来就是陆芙。她的装扮更简单,橘黄色无袖小礼服搭配墨荷色香云纱披肩,发型师思考了一下,给她用和礼服同色的发带松松地盘了个低丸子头,汪甜恬则翻出了一个黄澄澄的蜜蜡手镯和一对有些年份的花蜡围镶珍珠的耳钉。 “果然大美女就算穿个麻袋都好看。”汪甜恬看着陆芙将耳边的碎发拢起,简单的动作都让她有些心跳加速,“你这衣服是买的成品?下次我带你去定制。” “我这可不是随便搭的,我有经验嘛。”陆芙信心满满,“我给道……老公告白的时候就是这么穿,直接拿下。” “老公?!”正在客厅看电视的陆阿婆吓得遥控器差点掉了,“阿芙你啥时候有的对象?!” 汪甜恬也有些结巴:“不、不说是异地恋吗?怎么就老公了?” “现在是异地嘛,”陆芙耸耸肩,一脸理所当然,“阿婆你放心啦,他人很好的,不然我也没法像这样来陪着你啊。” “你……他……”陆阿婆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陆芙的意思。这段时间她过得太舒心,几乎忘记了如今陪在身边的外孙女是已经“变了”的阿芙。看着陆芙说起那个“对象”时眼中的神采,陆阿婆放松了肩膀:“阿芙,只要你能幸福,阿婆就放心……” “会的啦,所以阿婆,”陆芙笑着过去抱了抱她,“所以阿婆你也要好好的,让阿芙放心。” 汪甜恬目光闪烁。她之前摸过陆芙的底,结合最近禹城贺家的事情,不难推断出陆芙和陆阿婆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老人尽心抚养陆芙长大,却又是王梅这个与陆芙有着无法调和的仇恨的人的血亲,汪甜恬心想,要是换做自己,大概是无法这样和陆阿婆相处的。 虽然做的造型简单,陆芙和陆阿婆收拾完毕的时候时间也到了傍晚,陆芙叫了外卖,请汪甜恬和发型师一起吃了,发型师一边端着盒饭一边惊讶,汪大小姐居然肯吃这种档次的东西,这陆芙小姐地位还真是特殊。简单解决了晚饭,汪甜恬打发造型师离开,载着陆芙和陆阿婆出发了。 蔺函璋的音乐会在城郊漓河江畔的琮华大剧院举行,陆芙他们到的时候入场已经开始,汪甜恬领着两人走通道,她是老面孔了,工作人员笑着和她打完招呼,视线落在后面的陆芙身上,眼中流露出惊艳之色。 汪甜恬虽然也承认陆芙长得比她好看,但在外面被抢走注意力这种事她还是头一遭,要知道以前就算是贺语柠沾着蔺怀铮的光,在她面前也是素寡无味的小白花一朵,跟陆芙这种存在感极强的大美人完全不是一回事。见工作人员失神,汪甜恬撇撇嘴,将自己的车钥匙扔过去:“后备箱有花束,帮我拿过来。陆大师,陆婆婆,我们进去。” 工作人员有些慌乱地接了钥匙,意识到汪大小姐不高兴了,只是他很意外,大小姐没冲着那年轻女孩发脾气,而且……陆大师?陆婆婆自然是那位老妇人,那陆大师是那个姑娘了?这么年轻的大师?! 几人进了二层的包厢,里面已经有人入座,陆芙扫了一眼,一个年约三十后半的贵妇人和她对上了视线,正拉着身边被正装束缚得哪哪都不自在的小男孩站起,朝她们走来。 汪甜恬站在两拨人中间介绍:“陆大师,这位是……我……”她迟疑了一下,那贵妇人已经笑着接话道:“果然是陆大师,要不是看您和甜恬一块儿进来我真不敢认,您好,我是甜恬的继母,我姓薛。”她看出汪甜恬的犹豫,倒是坦然表露了身份。 陆芙朝她微微一笑:“汪夫人,幸会。这是我外婆,我从小跟着她长大,也跟着她姓。”看汪甜恬之前的态度,她除了对薛女士称呼上没有改口,两人之间关系应该还算缓和的,再加上那张卡,陆芙很乐意卖对方一个好。 “哎呀,陆大姐!”薛女士从善如流地确定了对陆阿婆的称呼,亲热地拉着后者落座,“你真有福气呀,有陆大师这么个出息的外孙女儿!唉,你看我那小心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说着,带着笑意嗔了儿子一眼。 陆阿婆本来不知所措,但谈到养孩子的问题她腰杆子就直了,几轮商业互吹下来她慢慢也打开了话匣子。 莫名被拿来对比的汪铭明不服气地看着陆芙这个比自己大了许多的“别人家的孩子”,主动使用了挑衅技能:“爸爸和姐姐都说你很厉害,你真的会算命吗?” “明明!”薛女士顿时头大,这陆大师现在虽然是站队汪家的,但她在清水村一动怒就天色变的传闻也是很吓人的,这傻小子怎么上来就得罪人呢?! 汪甜恬两眼望天,为即将遭受反击的弟弟点了个蜡。 “唔——”陆芙果然开始输出,“如果你明天开始认真把拖了一个假期的暑假作业做完,就会发现下学期的开学小测有两道数学的大题你做过,这样你的成绩会比这次期末考试好很多,也就不用请人偷偷改分数忽悠你妈妈了。” 薛女士:? 汪甜恬:? 汪铭明:!!! 小小的少年开始汗流浃背:“你怎么……啊不是,我没有!” “汪铭明!”薛女士声音高了两个八度,“你敢搞这些小动作!?” “算啦汪夫人,他做都做了,”陆芙笑嘻嘻地息事宁人,“等下学期考砸了再揍也不迟。怎么样小朋友,你看我算得准不?” “你、你真的会啊?!”汪铭明一听不用立刻挨打,对陆芙那点怨气顿时变成了崇拜和感激,“陆姐姐……不是,陆大师!那你能帮我算算开学小测的题目吗?” “汪铭明!”薛女士快被这儿子愁死了。 正说着,又有人进了包厢。陆芙微微眯眼,蹲下身继续给企图用外挂给小测作弊的男孩一点过来人的教育,而进来那人的视线一下子锁在了她脸上。 “妈!?” 第21章 都不喜欢 话刚出口,贺宇昂就觉得脸上发烧,他妈明明还在禹城呢。他声音有些大,除了那个正在逗小孩的年轻女人,其他几人都看了过来。 汪甜恬愣了一下,随即暗骂蔺函璋做事不靠谱,送票都能把不对付的人送到一个包间里。她看了看陆芙,后者连个眼神都没给,正在捏汪铭明的脸玩,小少年还沉浸在遇上高人的震撼中,竟是让她搓圆捏扁都没反抗,还在哈哈傻笑。 贺宇昂咬着牙让自己脸上的热度退下去,见那女人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忽然又生出一股恼怒来。说到底,都怪她跟他母亲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才让他惊愕之下脱口而出丢了个大脸。蓦地,他忽然感觉灵光一闪,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冒了出来。 “是你……?!”贺宇昂瞪着陆芙,声音扬高,“你怎么在这?” 薛女士也意识到不对劲了,笑着打圆场道:“这不是小贺吗?几年没见高了不少呢?今天也是过来听函璋的演出啊?” “汪太太,你好。”贺宇昂被打断,有些不情愿地跟薛女士打了个招呼,又看向陆芙:“喂!你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吗!?” 陆阿婆拉了拉陆芙的披肩,小声道:“阿芙,那小伙子好像是在叫你。” “什么?”陆芙像是才注意到房间里的不速之客,她瞟了贺宇昂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凑近陆阿婆咬耳朵,“阿婆你别乱讲,他在喊妈诶,怎么可能是叫我。”虽说是悄悄话,她声音倒是没有刻意压低。 贺宇昂脸上刚消的热度又“腾”地起来了。那个老太婆叫她阿芙,哼,不就是吴有全嘴里那个陆芙么!这女人肯定是故意的,她还没回家就把家里搞得一团糟,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之前不知怎么的,柠柠姐在酒街被混混欺负的事情传开了,连带她的身世问题也被扒了出来,现在柠柠姐在家里天天以泪洗面,爸妈光是跟周围圈子里的人解释都心力交瘁,他在家里也是添乱,爸妈干脆让他出来玩。本来他想着正好来听偶像的音乐会打发时间,没想到这个灾星阴魂不散,在这里等着他! “我就是在叫你,陆芙!别装傻!”贺宇昂嚷道,“你把柠柠姐害得这么惨,还有脸出现?!你有没有良心?” 陆芙终于正眼看他,眼神里并没有贺宇昂想象中的心虚,她看起来很疑惑:“你是谁家小孩跑到这种地方来发癫?”她招手唤来工作人员,“那边那位先生的外套开线了,麻烦你帮他处理下。” “你……!”贺宇昂气得不行,刚抬手指她,就听见“刺啦”一声,他定制的西服外套腋下的线崩开了。年轻人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陆芙,脑子里不断蹦出吴有全在会客厅里哆哆嗦嗦地重复陆芙是妖怪的场面。 “还有,”汪甜恬冷声接话,“贺少爷走错包厢了,你们领他去正确的位置。” 工作人员有些迟疑:“汪小姐,他的位置——” “有什么问题?”汪甜恬气场全开,压得工作人员说不出话,“演出马上要开始了,让观众到处游荡是你工作失职。” 工作人员倒抽一口气,赶紧应了,把脸色通红的贺宇昂带了出去。包厢门关上前,贺宇昂隐约听见陆芙的声音飘来:“小明明,你要是再在成绩上搞那种小动作,以后没书读了可就会长成这种到处发癫的大人了……” 谁到处发癫了?!贺宇昂气得要死,想要冲进去跟陆芙对峙,然而观众席的灯暗了。 汪甜恬看着入座的陆芙,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陆芙耸耸肩:“我需要知道他是谁吗?反正这里就我们几个,能当妈的肯定不是我。” 薛女士笑眯眯地接话:“明明虽然学习上菜了点,但待人接物我还是很放心的,才不会长成这样。” “行。”汪甜恬被楼下的掌声吸引了注意力,视线投向舞台,“咦,阿璋把眼镜摘了。这不帅多了嘛!” 陆芙也饶有兴致地评论:“是挺帅,衣服上那枚胸针是你赞助的,跟衣服很配……他挺适合梳大背头哦,比蔺怀铮好看。” “呃,他俩都不是一个类型的。”汪甜恬认真思考了下,“蔺怀铮是那种带忧郁气质的帅,阿璋是干净斯文的类型嘛……你喜欢哪种?” 陆芙回答得非常坚定:“当然是那种剑眉星目,肌肉壮实,寸头长发都好看,穿着t恤运动裤都能看出线条的猛男。” “……真是相当具体呢。”汪甜恬感觉自己都能脑补出陆芙描述的人的模样了。 陆阿婆尴尬得拼命拍陆芙的手,薛女士则淡定地捂着儿子的耳朵以防他过早地接触此等虎狼之词。 “陆大师这是有对象了?”薛女士笑着问道。 “嗯,”陆芙轻声答道,“结婚很久了。” “啊……”薛女士暗道可惜,陆芙年纪轻轻又有本事,要是能把亲戚里哪个有出息点儿的孩子跟她凑对就好了,不过这种事强求不来,“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那肯定啊,从我来到这儿,天天都盼着能拿雷劈了他。” 薛女士:?是这种好法吗? 陆阿婆忧心忡忡:“阿芙啊,过日子有话要好好说,不能总是动手……” “知道啦。” 台上主持人报了幕,蔺函璋登台,汪甜恬不再关注身边人的动静,专心享受去了。她与蔺函璋是在国外留学时相识,彼时她追求蔺怀铮无果,又被心上人跟贺语柠撒了一锅狗粮,心里烦闷的时候在一家酒遇到了坐台演奏小提琴的蔺函璋,哦不,当时他用的名字是谭璋。汪甜恬几乎一眼就确定这个带着半框眼镜的斯文男人跟蔺怀铮有关,单恋上头的她找人摸了对方的底之后动作迅速地把人拐上了床。然后……汪甜恬就后悔了。她不是滥交的人,更不喜欢搞替身什么的,偏偏就上头就把人睡了,她自己都觉得混账。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汪甜恬只能跟蔺函璋道歉,她至今仍记得那个斯文俊秀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扣好上衣的扣子,神情平和自然没有丝毫恼怒,还贴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友善地安慰她:“汪小姐不必在意,就当我们相识的方式过激一点,以后还是朋友。” 乐章的高潮拉回汪甜恬的思绪,她看着台上的友人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演奏中,仿佛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同为蔺家人,蔺函璋作为次子并没有接手家族的产业,所以在圈子里名声不显,蔺家年轻一代的光环都集中在了蔺函璋身上。而与他深交的汪甜恬知道,这位蔺二少其实同样很优秀,只是她曾经认为蔺函璋与蔺怀铮是兄弟,资质相近不是什么奇事,而跟陆芙相识后,她逐渐意识到,蔺函璋的默默无闻恐怕与蔺怀铮的主角光环有关。 汪甜恬偏头看了看身边的高人,有些意外却又理所当然地看到陆芙把曲目单盖在脸上,倚着靠背睡着了。陆阿婆见汪甜恬看过来,尴尬地拍了拍陆芙的胳膊。 “唔……”陆芙低吟了一声,伸手拉下曲目单,对上汪甜恬的视线,毫无被抓包的心虚,轻笑道,“蔺二少不愧是能人,干一行精一行啊……可惜了。” 汪甜恬皱眉:“可惜?” 一曲终了,陆芙看着蔺函璋在如雷的掌声中鞠躬,声音穿透嘈杂在汪甜恬耳畔响起:“他志不在此。” 汪甜恬错愕。她与蔺函璋相识四年多,还真没看出来他心不在音乐上啊。可陆芙至今还没出错过,汪甜恬下意识地相信了。 “你是说,阿璋并不想走这条路?那他为什么还费这么多心血……是蔺怀铮压着他?”汪甜恬有些为朋友难过。 陆芙笑笑,随大流跟着拍了两下手:“蔺怀铮现在还只是蔺家的少爷,光芒再盛,蔺家也还不是他说了算。” 沉默了一会的薛女士插话道:“我倒是有所耳闻,蔺远洲格外偏爱长子。” “你们这么悲观干什么?”陆芙不解,“我不过是说蔺二少志不在音乐上,没说他是被欺压的小可怜啊?你看他那琴,保守点都七位数了?要是他没享受这段经历,用得着费这事?再说了,他的琴音虽说缺了点通透,但技术也足以弥补了啊,匠气十足呢。” “你刚才不是睡着了吗?”汪甜恬没想到陆芙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就是好听才睡得着嘛。”陆芙理直气壮,“以前我入睡之前,我的乐师都会为我抚琴,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汪甜恬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 接下来陆芙倒是没有再补眠,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全场演出,只是她时不时会拨动一下手腕上的珠串,让汪甜恬觉得她似乎又在给谁改剧本了。谢幕曲时,汪甜恬下楼去台上给蔺函璋送了花,有了陆芙在前面的铺垫,汪甜恬看向朋友的视线里都多了几分怜爱,让蔺二少有些摸不着头脑。陆芙背倚着看台,灯光让她的礼服看起来像是镀了一层金色,那张青春活力的面容因背光而多了一丝狡黠,至少在薛惠清眼中如此。 “汪夫人,帮我跟汪董带个话,”陆芙回望着这位汪家的贤内助,声音温和但不容置疑,“不管接下来我要扶谁,都请他稍安勿躁。” 有那么一瞬间薛惠清觉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但一回神,陆芙只是在朝她微笑而已。 “我明白了,陆大师。” 陆芙得到她保证,满意地点点头:“不用紧张,汪董哪怕当局者迷,都能凭着自己多年行业经验就把‘它’逼得频频用无法解释的意外来掩盖漏洞,这样的盟友,我舍不得放的……只是有些事,提前说开了,不让误会产生对大家都好。” 薛惠清看了看舞台上的年轻男女,有所明悟:“陆大师,您是要跟那位蔺公子接触?” 陆芙没表态,只是请她送陆阿婆回家。 “阿婆,你跟汪夫人先回,我还有事。”陆芙安顿了老人,向薛惠清和汪铭明道别后走出包厢下了楼。此时音乐会已散场,观众正陆陆续续离开。有工作人员已经在楼梯口候着,看到陆芙,比对了一下汪甜恬交代的特征,笑着迎了上去:“陆小姐,这边请,蔺先生和汪小姐在外面的咖啡厅等您。” 陆芙谢过他,正要往前走,忽然看到前面有个面色不善的家伙正对自己虎视眈眈。贺宇昂为了来听蔺函璋的演奏会可谓准备齐全,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他瞪着面前那张和他母亲年轻时如出一辙却又更胜一筹的脸,心里很是恼火。他今晚也给蔺函璋准备了花束,但在汪甜恬花大价钱砸出来的花束面前实在有些不够看,本来这就是心意,无所谓价钱高低,可汪甜恬是他柠柠姐的情敌啊!他被比下去不就等于柠柠姐输了?贺宇昂不愿意在汪甜恬面前落了下风,那束花自然也就进了垃圾桶,他正郁闷着,正好看到了落单的陆芙,一腔火气顿时有了倾泄口。 “陆芙!” 陆芙早在看到他的时候就拨了拨珠串,此时直接无视了对方的点名,对领路的工作人员说道:“对了,那边穿灰色西装的先生鞋底开裂了,你去帮他处理下,我自己找过去就行。” 工作人员:? 贺宇昂离她不远,自然也听见了,不禁一惊,之前衣服开线的时候他就遭重过一次,要不是他准备了第二套衣服可就狼狈了,可鞋子他只带了一双啊!贺宇昂摸不准,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了,眼睁睁看着陆芙从他身边走过,朝大厅走去。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工作人员走到他面前问道。 贺宇昂冷着脸,试探着走了一步。 无事发生。 被戏耍的恼怒混杂着之前得火气瞬间被点燃了,贺宇昂转身拔腿就追,演出厅门口那抹橘黄色的身影让他觉得无比碍眼。 “陆芙你这骗子!”贺宇昂见陆芙就要消失在拐角,气得大喊起来,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下方传来的一声异响,紧接着他觉得脚底一凉。 “呃,先生……你的鞋。”工作人员在他身后,清清楚楚地看着那块黑色的鞋底留在了原地。 贺宇昂“嗷”地叫了一声,捂着脸蹲在原地,耳朵红了。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那个陆芙真就像吴有权说的,是妖怪!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往家里打电话。 陆芙按着大厅里的指示牌找到了咖啡厅,此时将近晚上10点,店里没什么人,她一进去就看到了正在聊天的蔺函璋汪甜恬两人。 “你来啦,”汪甜恬招呼道,把一杯咖啡挪到空着的位置,“喏,这个你的,给你加了三份的糖。” “谢谢哦,汪姐姐都记住我的口味了,”陆芙坐下美美地啜了一口,香味浓郁的液体让她的困意消退了不少,又朝蔺函璋笑道,“恭喜你呀蔺二少,演出好成功呢。” “感谢你和陆婆婆赏脸。”蔺函璋同样微笑,顿了顿又道,“陆芙妹妹,其实你可以跟甜恬一样叫我阿璋,我们比你大几岁,叫声哥哥也行的。” 陆芙捧着杯子,歪了歪头看他:“看来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啊……是哪一部分?‘蔺’还是‘二’?” 蔺函璋笑容微微一凝,坐直了身体。 “看来是都不喜欢,那就有点麻烦了,”陆芙像是没注意到蔺函璋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毕竟现在就喊你谭先生,不太合适啊。” 第22章 各怀心事 蔺函璋发现,自己在陆芙面前总是倍感压力。这个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姑娘似乎有看破一切的淡然,她不屑于隐瞒自己的出身,也无所谓别人看出她的异常。汪甜恬说起陆芙的时候,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崇拜和惊奇,蔺函璋很清楚自己这位有过亲密关系的异性朋友,她自身优秀,性格自傲强势,能让她折服,陆芙必有真材实料。 正如此刻,陆芙三两句道出了他一直不为人知的心思。即便是汪甜恬,也是认为他想要跟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别苗头,没人想到他真正憎恨的不是蔺怀铮,而是他自己的出身。 可陆芙知道。 蔺函璋没有被拆穿后的恼怒,相反,他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所以,你想帮我?就像帮汪家那样?”蔺函璋放下搅拌棒,把玩着汪甜恬赞助的那枚宝石胸针,胸针的造型是一只回首的蓝羽金刚鹦鹉,羽毛是渐变的蓝色珐琅,眼部镶着金绿宝石。蔺函璋手指很灵活,估计上学那会儿还是个转笔高手,那鸟儿在他指间翻飞,倒真像是活过来一般。“陆芙……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那应该也很了解,我早就厌烦了什么都被别人安排的人生。”揭了那张斯文儒雅的面具,蔺函璋露出一点让汪甜恬陌生的尖锐锋芒,“说到底,你是冲蔺怀铮和贺语柠来的?让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幕后喝茶?” “你当我这么闲啊……阿璋哥哥?”陆芙吐出一个把在场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恶心到了的称呼,“我的确可以‘看到’很多事,但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去‘看到’它。你我皆是此间拥有自由意志的存在,让每个人用自己的手写完属于自己的故事,不要被那些所谓的气运裹挟成为他人的垫脚石,这才是我想要的。” 蔺函璋的神情缓和下来:“想来你也曾付出过很多代价。” “可不是吗,”陆芙喊了续杯,“我能有这样的手段,那都是用命换的。” “……抱歉。”这个答案比蔺函璋想得要凄惨得多。 陆芙笑了:“为什么要道歉?我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你说你不喜欢被安排,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她取下珠串中的一颗,放进蔺函璋手里,“这是一个机遇,只是曾经它出现的时机对你和你母亲而言并不好,如果你真的决定做点什么,那就睡前把它放在枕头底下,看看你原本会走的那条路。” 蔺函璋盯着她腕间的珠链毫无预兆地又分裂出一颗顶上空缺的位置,感觉背后的衣服有了些汗意。 “如果我不这么做呢?”他掌心的珠子仿佛没有重量,手指摩挲时却又清晰地感知到那难以言表的质地。 陆芙无所谓地往续杯的咖啡里加糖:“那就不做呗,不想当蔺二少的办法又不止一种,我不过给你提供一个可能罢了……毕竟,你至今为止的人生已经被安排得足够多了,总要留点自主的空间嘛。” 蔺函璋笑了:“那就先谢过你了,陆大师。哦对了,你这样帮我,我该付多少报酬?”他看向沉默已久的好友,“甜恬,给个市场参考价呗?” 汪甜恬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万?”蔺函璋挑眉,“就改命而言还真是便宜。”他也听过这些奇人异士的传言,大师们多数都脾气古怪,需求奇特,钱对他们而言是最不上档次的要求了。 陆芙从善如流地接话:“那就再加点,我不介意的……这样,你巡演的最后一场宣布封琴之后,我要你用的这副弓弦。” “什么?!阿璋你要封琴?”这下汪甜恬没法沉默了。陆芙和蔺函璋的对话让她意识到自己对好友想法的了解堪称浅薄,虽然插不上话让她有些失落,但看到阿璋终于能吐露些许心底的念头,她还是很高兴的。只是,她没想到蔺函璋会决定封琴。 “确实如此,不愧是陆大师啊,我是真服了。”蔺函璋有些意外陆芙的要求,但还是点头承诺:“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后,京城国家大剧院,我给你送票。钱是我现在给你转账还是写支票?” “不急,汪董给我的还没花完呢,”三倍糖的咖啡让陆芙满足地眯起眼,“等你自己选好了路再说。好了,时间不早,我要回去陪阿婆了……汪小姐,劳驾你送我。” “行,”汪甜恬起身,拍了拍蔺函璋的肩膀,“阿璋,我们先回去了,祝你成功。” “哦还有,”陆芙补充道,“最近你俩都注意点手里的珠子,如果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以捏碎它。我这段时间要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事,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抽得出身。” 蔺函璋有些好奇:“居然还有能拖住你的人?……哦,是前几天那个视频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汪甜恬恍然大悟,“你在大学里搞了好大一个动静诶!我看网上说是荷花池里的水鬼在发狂,你把它镇压了?” “什么镇压不镇压的,人家是那片地的地灵,正儿八经地原住民,给一个没眼色的道士惹毛了,我只是把它劝回窝里呆着罢了。” 汪甜恬有些无语:“你劝人的方式就是威胁要打散它哦。” 陆芙理直气壮:“谁让它想拿那么腥臭的水泼我!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啦,阿池脾气很好的,等玄协的人过来了解清楚情况就没事了。不过这次一起来的有个道士,”她撇撇嘴,语气倒是很轻松,“那货是冲我来的,为了以后不要三天两头被这些喜欢搞事的家伙打扰,我得先证明一下自己不是什么夺舍换芯的冤魂厉鬼。” 蔺函璋和汪甜恬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不是吗?” 陆芙:…… 她气乐了:“好哇,合着你们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蔺函璋见她不是真的发怒,心底松了口气,面上轻松笑道:“我见识少,能想到的也就这种可能了……毕竟你的改变是从那天进山之后开始的,”他没掩饰自己调查过陆芙的事,“虽说这个时代怪力乱神之说基本不可信,但谁又能保证那样的大山里没有什么现下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存在?” “你倒是查得清楚哦,”陆芙哼了一声,“放心,那山里没什么精灵鬼怪,倒是有些别的。”她指着蔺函璋手中的珠子,“这里面有答案。” 蔺函璋垂眸,摩挲着珠子,问道:“这东西,只对我有效吗?” 陆芙秒懂:“你要是不介意自己的人生被公开,给别人看也可以。” “我明白了。” 蔺函璋站在了改变命运的岔路口,而刚被连续两次震撼三观的贺宇昂正在电话里冲着父母倒苦水。 “爸爸,我没开玩笑,那女的真的邪性!不能让她到家里来!” 贺潭川有些无奈,儿子咋咋呼呼的性子他心里有数,说到底他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陆芙跟贺家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是贺宇昂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出言不逊,这一闹怕不是丢了人才发脾气。 “宇昂,这事再说,你确定她是……她怎么跟汪家的人在一起?” “我确定!她跟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贺宇昂踩着新买来的皮鞋,因为不是定制的,他觉得有些硌脚,心里更憋屈了,“她就是为了恶心柠柠姐,才跟柠柠姐的情敌搞在一起的!” 孟唯芳在听到陆芙让贺宇昂丢了两次脸的时候就已经脸色不好,再听说她跟自己长得像,更是恼火——要是陆芙还待在山村里见不着人就算了,现在跟汪家的人在一起,那不就是进了他们这圈子吗?!圈子里谁不知道她孟唯芳年轻的时候艳压群芳?这蹦出一个跟她那么像的人,再加上王梅那事的通告,谁会想不到陆芙的身份?这不就是让所有人知道她孟唯芳是个傻子,认不出亲生女儿吗?! 孟唯芳看着缩在沙发一角已经红了眼眶的贺语柠,更生气了。 “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孟唯芳气呼呼地拍着贺潭川的手臂,“都是你!干嘛要报警嘛,找人把王梅他们处理了不就行了!现在柠柠处境多艰难啊……我可怜的女儿……” “老婆,现在是法治社会,哪能说处理就处理的?”贺潭川好脾气地安抚妻子,“现在是贺家的关键时期,我们决不能留下这种洗不掉的把柄。现在虽然柠柠的事被扒,那终归也只是网上瞎猜的,没有证据,过段时间就没事了……柠柠,你能理解?” 贺语柠在心底咬牙切齿,面上只是默默地抹了把眼泪:“爸爸……我,我先回房。” “去。”贺潭川知道她难过,没强求她表态。看女儿上了楼,他继续跟儿子通话:“宇昂,你想办法带她回来,如果鉴定没问题还是赶紧让她回家,她毕竟是你姐姐。”柠柠能让贺家跟蔺家绑定,这当然好,可汪家是京城圈里的前三,他这还没见面的女儿能扒上汪家,实在是个惊喜。 贺宇昂没想到自己的诉苦没把陆芙永远关在门外,还被老爸提了这样的要求,顿时不干了:“我才不要,她就是个妖怪!爸爸,你要信我,吴有全没骗人,她不正常!” “不过是巧合,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贺潭川有些不悦,“听话,一家人怎么能说不正常?” “我跟那个没见识的村姑才不是一家人!我姐姐只有柠柠姐一个!”贺宇昂倔脾气上来了,吼完自己的立场就挂了电话。 “这孩子……”贺潭川皱眉,倒也没真的指望儿子听话,转头给秘书打电话,交待他跟律师去一趟历城。 孟唯芳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安排,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潭川,你就不能想想我跟柠柠的感受吗?” 贺潭川心疼地帮她擦眼泪,但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唯芳,我知道你看着那孩子就不好受,可她毕竟是你我的第一个骨肉啊。” “这都还没确定的事!” “就是因为不确定,才要把她带回来做鉴定啊!”贺潭川耐心地给妻子解释,“我保证,如果她不是咱们女儿,我一定让她为之前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不会让柠柠白受委屈。” 孟唯芳心更凉了:“那如果她真的是,柠柠的事情就这么揭过了?!贺潭川你有没有心!?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给那种流氓欺负,你要这么算了?” “你还真信她一个小姑娘有那种本事?”贺潭川哭笑不得,“王梅什么德行,被拆穿之后想让我们对那孩子观感不好罢了,我看她就是想在柠柠那摆亲妈的谱,自己找的人。” “我不管!反正都是因为她!”孟唯芳一想到万一这个亲女儿回来,以后走到哪都会有人问自己怎么认不出长得这么像的骨肉,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到时候她脸往哪搁?!“这死丫头就是来克我的,从生下她我就开始倒霉,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被妈嫌弃,我真恨不得没有她!” “没事,大不了我在外面给她买套房子,不让她在你面前晃嘛。”贺潭川轻描淡写地决定了陆芙的去处,“她能跟汪家搭上线,还真有几分能耐,你想,汪家那小儿子现在毛都没长齐,在外面话事的可是那个汪甜恬,那种大小姐都能接纳她,想来她还是很讨喜的。” “哼,就为了报复柠柠,去低声下气地给柠柠的情敌当牛做马,丢死人了!”孟唯芳气咻咻地揣测,越想越生气,“我丑话说在前面,就算她回家,也别想取代柠柠的位置,那种没教养的东西才不是我女儿。” 贺潭川笑笑,知道妻子这是妥协了。 贺语柠红着眼回了房,倒在床上望着粉色的天花板发呆。她这个“姐姐”连面都还没露,就已经让她狼狈到这个地步,实在太过分了。刘凯那事之后,她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了,可当导演系那同学把片子剪出来给她一看,那天的惊慌和之后身世被揭穿的窘迫顿时笼罩了她,她受不了。蔺怀铮出面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跟那些同学交涉,片子连同底片都被销毁得干干净净。贺语柠知道那些同学会对自己有怨气,可他们只是要重做假期作业,她要面对的是人生阴影啊!她以为片子没了这一切就过了,谁知道校园论坛里一个八卦贴就把她的秘密撕得鲜血淋漓,她看那帖子的时候把里面的人都骂了千万遍,可那有什么用?他们用的永远是猜疑的口吻,却已经定了她“假千金”的身份。她强迫自己去看每一个回复,发现最终的漏洞居然是她亲生父亲吴有全对她的态度——多可笑啊,她亲生父母的爱成了她的断头台! 贺语柠狠狠捶了一下床,摸过手机拨通了电话。 “柠柠,这么晚了还没睡?”蔺怀铮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贺语柠眼泪顿时控制不住了,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低声哭着,发闷的啜泣声让蔺怀铮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柠柠你在哭吗?发生什么事了?” “铮哥……”贺语柠声音嘶哑,含着无限的委屈,“宇昂在历城见到她了……爸爸想要接她回来。” 她没有说名字,蔺怀铮依旧立刻明白了那个“她”是谁。男人眉目阴沉,声音却依旧温柔:“没事的,柠柠。她回不来。” 贺语柠意识到对方已经有所动作,但想到贺宇昂说的,还是不太放心:“宇昂说她跟妈妈长得特别像……而且她跟汪家的人在一起,圈子里的人估计都知道了……我……铮哥,我该怎么办啊?” 蔺怀铮不禁握紧了手机,他想到侦探留下的照片,决定在处理措施上再加一条。 “汪家不足为惧。至于那女人……很快就不像了。” “铮哥,你千万别为了我做傻事,”贺语柠带着哭音劝道,“她毕竟是贺家的亲生女儿,回家是应该的……我,我只是还没走出来。” 恋人的关心让蔺怀铮心情好了一点,他轻声笑道:“柠柠,只要能保护你,我什么都能做,你放心。” “谢谢铮哥~”贺语柠心满意足,这几年蔺怀铮出头为她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放下心来后她又有了点好奇,“说起来,铮哥你是不是见过她呀?她真的很像妈妈?是不是很美?” “调查她的时候看到过照片。”蔺怀铮没错过贺语柠语气里小小的吃味,安抚道,“凡脂俗粉,根本比不上你。” “哎呀铮哥……你真是的!”贺语柠嘴上嗔着,心里却凉了半截。以前面对汪甜恬那样明艳逼人的大美人,蔺怀铮是真的能做到熟视无睹,转脸就能把人长相忘了,可现在听他的意思,分明是对陆芙的样貌上了心,否则怎么作对比呢! 陆芙!贺语柠在心底对这个名字磨着牙,我们走着瞧! 第23章 让你现世 陆芙在家里闲了几天,眼看就要开学了,还没等到玄协的人来找她,不禁有些奇怪,于是展开命盘看了看那位平岚道人的星轨,结果差点没笑死。 原来这位半路开挂的富家少爷突然说要去历城诛邪,原本就对他的精神状态忧心忡忡的家人觉得这孩子终于疯了,苦劝无果后干脆给他来了个物理隔离,锁家里了。 陆芙乐得拍大腿,还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说给汪甜恬听。汪小姐听完也是一乐,但又隐约觉得耳熟,她思考了一会儿,凭着记忆去微信里的另一个群翻聊天记录。 “阿芙,你说的那人,我好像知道是谁了。”汪甜恬把一张截图发过去,是她一个合作人在倒苦水说自己俩弟弟都不省心,“这位是司徒真,京城司徒家老大,那个什么平岚道长是他幺弟司徒映,真哥最近一直跟我说家里的事烦到他头秃,我还想是什么事呢,原来都撞一起了。” 听到这个姓氏,陆芙的好心情去了一半,懒懒地问:“所以他二弟是叫司徒宇咯?” “是啊,你都知道啦?”汪甜恬有些奇怪她声音里的不悦,“你跟司徒宇不对付?你们见过吗?” “没什么啦,他是个好人,是我的问题。”陆芙随口解释道,“他跟我家龙君有那么点渊源,但毕竟是两个人嘛,只能看不能碰,总感觉很不爽。” 汪甜恬:?为什么会跳到这么危险的话题? 陆芙挂了语音,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司徒映被家里人拦下,暂时是没法来烦她了。但这事肯定没完,毕竟他身上八成有天道开的后门,不尽早把这首尾除了陆芙心里也不踏实,但要她直接杀到京城去动手嘛,她又懒得挪窝。左思右想,陆芙又给汪甜恬发了条微信。 陆大师:汪姐姐~你有司徒宇微信吗?推给我,爱你哟~ 汪甜恬看着开头那三个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算是看明白了,陆芙这人是真没有大佬的架子,只要她乐意,发嗲撒娇样样精通。当然陆大师开口了,汪甜恬肯定是没有不应的,她把司徒宇的名片推送过去,然后想了想,把陆芙的备注从“陆大师”改成了“阿芙”。 偷摸着拉近了跟陆大师的关系,真刺激呢。 汪大小姐:发你了。不过阿芙,背德的事情不要做啊! 陆芙给她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然后言简意赅地给司徒宇发了好友申请:我,陆芙,加我。 闲来无事,陆芙跟陆阿婆打了声招呼,决定去学校溜达一圈,虽然玄协的人还没到,但阿池的事情也要善后的嘛。 让她没想到的是,有人比她到得更早。陆芙远远就看到校长刘赫文戴了个鸭舌帽坐在池塘边的长凳上,手边放着泡了枸杞金银花的保温杯,正跟翻滚冒泡的湖水一言我一语。得亏阿池闹了那一场之后就恢复了窝里蹲的习惯,没再闹出什么动静。学生们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奇的人在池边等了几天都没看到所谓的“水鬼”现身,很快都失去了兴致,如今已没什么人喜欢来荷花池边溜达,不然这场景怕不是又能拍一集《xx大学水鬼蛊惑中老年人实录》。 陆芙的到来阿池立刻就注意到了。地灵把自己泡在水里,看着披了一层人皮的黑雾冤魂大喇喇地进了它的领地。它有些纠结,要说不介意那肯定是骗人,但要对陆芙恶语相向,人家之前还帮了它,这么做太缺德,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打不过啊。 思索再三,阿池还是拿出了地主的气魄,用湖水发声给陆芙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陆——芙——” 陆芙也向它问了好,末了实在忍不住道:“阿池,你可以直接说话的,这么发声我听得太难受了。” 地灵却很坚持地翻滚着湖水:“文——仔——听——不——见——” 陆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文仔”是谁,她震惊地看着刘校长,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喝了口枸杞水:“在阿池前辈这里,咱们——我说我,我就是个孩子嘛。” “话是这么说,但我以为校长你应该是宣誓过的。”虽说学校里的建筑布局讲究风水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但直面灵异还接受得这么自然,陆芙对校长有些刮目相看了。 校长这几日常来找阿池说话,从后者那得知陆芙并非常人,十有八九芯子已不是他们学校那个好学生。这些高人际遇他不敢多言,但既然陆芙不是他的学生,那他自然也就不摆老师的架子了。 “陆——小姐,其实我是少数党派人士,没那个要求。”刘校长坦然地笑笑,“这些年来是我误解了阿池前辈,我们这虽然就是个三本,但建校以来出的优秀人才也不少,孩子们有了成就也愿意回来给学校做点贡献,以前我总觉得是运气好,现在想来,里头也有阿池前辈的庇佑啊。” 陆芙看着从荷花池延展而出的灵气脉络,颇为认同:“那是,人杰地灵嘛。” 湖水冒出的泡泡都显得愉悦了许多。 “不过,你之前那事还是要处理的。”陆芙给阿池泼了一头冷水,“不管是否出于你的本意,你入世已是不可避免,等玄协的人来了,可不许又拿水滋人啊?” 湖水平静了一瞬,剧烈地荡起涟漪。在刘校长看来毫无一物的半空,难以名状的地灵正挥舞着应该算是手的部分,朝陆芙抗议。 “急什么,又不是要拆你家。”陆芙摊开手,“放心啦,如今末法时代,能见到一个货真价实的地灵那些人怕不是会把你供起来,以后说不定你都能当个城隍呢。” “不要!不要!不要人类打扰我!”阿池显得十分抗拒。 “那就当面跟他们说清楚呗。”陆芙不太理解它的情绪,“还会有比你救了人还被当水鬼然后被拆家更糟的局面吗?” “不能当面!”阿池情绪更激动了,头部显现出一个年轻姑娘的面容,“人会被我吓死!我就是被我吓死的!” 虽然内容很混乱,陆芙还是理解了它的意思:“那你也不是故意的嘛,而且这姑娘最终也没成什么冤魂厉鬼,好好地成为你的一部分了,也算是她的造化啦。要知道,恐惧来源于无知,你让众人皆知晓你名讳,他们自然就不……不会那么怕了。” “……你根本就不确定!”敏感的地灵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废话,我又没有把人吓死过!”在这点上陆芙没法跟它共情,“我天天走在路上也没见有人逮着我就喊妖孽啊。” “有本事你现真身啊!” “这就是我的真身,”陆芙白了它一眼,“你睁大眼睛看看。” 阿池闻言,动了灵力往陆芙身上探去,随后更沮丧了:“……那又怎么样,我果然还是讨厌你,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家伙都讨厌死了!” “……”陆芙哭笑不得,倒是理解了它的心思,“所以你是因为曾在人前显现,结果把人吓死了,才这么抗拒和人接触?其实你并不讨厌入世?” ——咕噜咕噜 “那就好办了,”陆芙摸清了它的态度也松了口气,“就像刚才我说的,恐惧来源于未知。你生怕自己的模样吓坏了人,那若是先让人们知晓你的样子呢?”她转向看着自己演了半天独角戏的刘校长,“校长,你之前不是想着要动荷花池吗?填池就别了,在池中央修个亭子怎么样?” 刘校长虽然听不见阿池的声音,但从陆芙的“自言自语”中也明白了大概:“是阿池前辈的意思吗?” “差不多,阿池嘛……长得比较与人类审美相悖,它想要‘不吓死人’地现形。”陆芙指着池塘中央,“在那里建一个亭子,我会找一个能让它依凭的载体,这样看起来也就是个比较奇怪的雕像,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这好办呀!”刘校长心道,建个亭子可比请大师摆道场简单省事多了,“我这就去联系施工队!”之前荷花池的动静他跟教育局解释是池塘底的进水口年久失修,再加上淤泥堵塞所以才爆了,原本就申请了修缮资金,现在用修整校园的理由加盖个亭子也顺理成章。 “这个不劳你费心,我有门路。”陆芙想着这种小项目对汪家来说不在话下,也就把事情揽了,“倒是阿池,给你依凭现身的东西恐怕要等一阵,我的二号宝刀还没出鞘。” 希望蔺函璋别纠结得太久。 阿池对等待并没有什么不满,反正它已经这般藏匿了很多年,但它在别的地方颇为坚持。 湖水又开始冒泡:“亭——子——有——盖——不——能——晒——太——阳——” 陆芙:…… 刘校长:…… 这地灵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格外计较啊。 陆芙懒得在细枝末节上跟它掰扯,摆手道:“这些等施工队来了你再提,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她没拖拉,直接跟汪海平联系,简单说了荷花池的事情。修养中的汪董大手一挥直接应下了:“这多大事,就当是汪家给陆大师的学校捐个亭子,我们来出钱!甜恬不是在历城么,我拨一个项目组过去,让她负责跟一下。” 陆芙对汪甜恬的能力很放心,但还是多问了一句:“需不需要跟汪夫人说一声呢?” 汪海平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陆大师想得周到,不过没事,惠清跟甜恬虽说不是亲母女,但感情一向很好的。啊对了陆大师,托您的福,历城那个地标项目地基已经全部完工了,我怕您嫌麻烦所以找别人算了个日子,明年一月初我打算弄个地上部分的奠基仪式,也好赶在工人们回家过年之前找个由头给大家把工资和奖金都发了,到时候您可一定要赏脸参加!”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陆芙对汪海平关于汪家母女的相处认知不予置评,但算日子这事她颇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毕竟她的手段其实跟这个世界的玄学不是一个体系的,汪家如今的剧情也早就和原着差得一万八千里,要是汪海平执意请她算,她还真觉得有些棘手。 事实上陆芙的判断没错。第二天,汪甜恬就带着合同跟律师来找刘校长了,她一起带来的还有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年仅十岁的弟弟汪铭明。 第24章 汪家绯闻 汪海平作为一家之主,大局观不必多说,但在细节上还是有些粗枝大叶。 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能相处和谐,那是在双向努力的前提下才能做到的。汪甜恬作为汪家曾经的独生女,年幼父母离异,汪海平再婚时她已到了叛逆期的末尾,开始懂得体谅父亲,薛惠清也是个大体称得上良善温和的女人,在诸如此类理想的条件下,薛惠清诞得麟子之前,这对继母女之间的关系都要说一句如履薄冰。 这些年家里的幸福美满让汪海平早就把薛惠清备孕时的神经质和汪甜恬长期不归家的冷淡抛到了脑后,自然也忘记了女儿主动打破僵局,请了专门的营养师团队给他调养身体,约束他作息饮食的时候,他的尴尬和恼怒。 当然,这一切波折在薛惠清生下一个健康强壮的男婴之后都烟消云散了,他对自己的四口之家的印象始于薛惠清产后,一边喝着女儿请营养师精心炖的鸡汤,一边泪流满面地向女儿道歉的场景。 汪海平记不起家里曾经的暗潮涌动,但家里的两个女人都记得。 汪甜恬是长女,有自己的事业,一直以来都明确表态不会继承家业,对汪铭明而言除了是姐姐再无其他,薛惠清自然愿意用善意相待。 在原来的剧情里,汪甜恬苦恋蔺怀铮无果,天天借酒消愁,薛惠清是真的心疼她,又怕自己说话分量不够,腆着脸去找了汪甜恬的生母,忍着对方的白眼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来,一起去开导继女。然而已经彻底被恋爱脑降智的汪大小姐就像个炮仗,谁点炸谁,先是指着薛惠清鼻子骂她不安好心,又对亲妈阴阳怪气地嘲讽她虚情假意,两位母亲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那之后,薛惠清再不管汪甜恬的事,只是偶尔在汪铭明问起姐姐的时候感叹自己和继女一起努力维护多年的关系就这么一朝化为乌有,而汪甜恬的生母早已组建新的家庭,对于这个叛逆不听劝的女儿,她自认已仁至义尽。 被陆芙插手不再痴恋蔺怀铮的汪甜恬依旧迎来了和继母的嫌隙,但这一次,她处理得很好。 所谓蚊子再小也是肉,修亭子的项目对汪家而言微不足道,但汪海平指名汪甜恬负责,意味着她依旧有可能参与其他汪家的产业,薛惠清自认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但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还是让她心底一紧。 薛惠清很清楚,汪甜恬能力出众,年龄又比明明大太多,她若是真有什么企图,不是自己那小聪明全用在作弊上的儿子能招架的。汪甜恬同样明白继母的心思,她本人是对继承家业没有半分兴趣,但人心隔肚皮,这些事藏着掖着就会成为病灶,倒不如一开始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所以她把汪铭明带来了。 刘校长对这个牙都没换齐的小跟班很是意外,汪甜恬笑着解释:“这可是我们老汪家未来的顶梁柱,我这个当姐姐的以后还得靠他撑腰呢,所以要早点放他出来挨几顿毒打,把身子骨挨皮实了。” 原本对字挤得密密麻麻的合同感到无聊的汪铭明不禁坐直了身体,他虽然不想挨打,但是姐姐话里要对他委以重任的意思他是听懂了,心里还有点小骄傲。 汪甜恬知道他耐性耗得差不多了,也没强求,让助理带着他出去玩:“陆姐姐的要求你也知道了,去看看现场,试试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汪铭明兴致勃勃地绕着荷花池走了两圈,在助理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还让助理发表一下感想。助理看着那极其意识流的“概念图”,抹了把汗,老实承认道:“少爷,你这个理念我没太懂,不如你讲解一下,我帮你在旁边批注。” 汪铭明瘪瘪嘴:“哎呀,你真笨!算了,我跟你说说,就是像咱家那个四合院儿那样嘛,周围是带屋檐的,中间留个天井!这不就能有阳光了嘛。” 助理看着画面上那一坨浑圆的线条沉默了一下,默默写下了重点。蓦地,靠近岸边的湖水忽然冒起了水泡。 “喜——欢——晒——太——阳——” 助理:?? 汪铭明:!!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少年瞪着那串气泡呆了几秒,转头问助理:“你听到了吗?” 助理接手这事之前被老板打过预防针,倒是有点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个“地灵”跟人交流的方式这么……奇特又接地气。 “少爷,你忘记陆大师说的了吗,这亭子是为了荷花池里的‘那位’建的。” 汪铭明兴奋了:“原来你是地灵!你长什么样子啊?” 湖水静止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小地翻滚了一下:“会——吓——到——人——” “我不怕,妈妈说过人不可貌相,陆姐姐愿意帮你,你肯定是个好人……好灵!” 大概是被这话鼓舞了,湖水荡起涟漪,汪铭明和助理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和煦气场扑面而来,掠过他们身边,最后停留在池塘边的观赏石上。空气仿佛波动了一下,紧接着在两人眨眼间,观赏石的形状变成了一个杂糅了触须、鱼虾、叶片甚至是人手形状的……鱼头。 这下助理没遭住,脚一软跌坐在地。他这一动静,观赏石瞬间变回了原样,下一秒出现了裂痕,迅速崩解成了碎块。湖水又是一阵涟漪,消沉地冒着泡。 汪铭明张大了嘴巴,两眼发亮:“妈呀,好酷炫的造型!” 助理:……666我家少爷必成大器。 注意到池边景象的还有校长室的汪甜恬和刘赫文。 汪大小姐拿出包里的矿泉水,猛地扭开,喝了一口压惊:“原、原来如此……难怪它不愿显形。” 刘校长看着差点被她那双抖成糠筛的手扭爆的瓶口,默默地按了按心脏。 修亭子的是陆芙扔给汪家后就没再理,只是在汪甜恬给她汇报进度的时候点个赞。说来汪铭明这个小少爷的确有些天赋,汪甜恬放他直接跟施工队接触,工头看他年纪小,报的价格有些水分,这小子听完转头就让助理找人做市场调查,给工头吓得直接改了口。 有汪甜恬带着,陆芙也不担心出岔子,把注意力放在了蔺函璋身上。这哥们倒是沉得住气,半个月下来巡演路线过半,愣是没去动那颗珠子。陆芙有些无奈,倒也没强制插手,毕竟要剥了蔺怀铮的光环,有个沉得住气盟友不是坏事。 时间转眼就过,陆芙开学了。刘校长那老狐狸始终没给提前毕业的事松口,陆芙还是得回去上学,延续自己的好学生人设。开学典礼上,刘校长提及在荷花池修建观景亭的事情,感谢了赞助的汪家。自己的学校不声不响突然跟国内的不动产大鳄搭上关系了,半只脚踏进社会的学生们都很是兴奋好奇,一时间校园论坛里全是谈论这事的帖子。而其中,有一个话题格外突兀。 【爆】标题:大爆料!汪家父子为一个女人赞助观景亭! 楼主:大家最近都很好奇汪家赞助的事?嘿嘿,我可是知道内情的,想知道的帮我刷到200楼,帖子飘红了我直接上图放锤! 2l:这么自信吗,那算我一个。 3l:+1 4l:+1 …… 200楼对于一个正值热度的话题并不难,十几分钟后帖子就飘红了。楼主也没有言而无信,直接甩出了一组图片,正是陆芙第一次跟汪海平见面后,回学校时遇到的私家侦探拍的,侦探虽然半路退钱了,但手里的照片还是交给了蔺怀铮。 楼主:看到没?这车你们有懂行的去查查,是不是汪董的专车?下来那人就是女主角哦~ 202l:……你这也太糊了,用座机拍的吗? 203l:有没有懂ps修图的,给整一下啊,到底是谁啊? 204l:我是废物,我等高手喂图,到底是哪个美女啊? 205l:加我一个,我也等。 206l:+1 …… 340l:现在的女人真是不要脸,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哦~ 341l:你要骂就骂对人,地图炮干什么?! 342l:哈哈楼上急咯! …… 588l:卧槽兄弟们,我整出来了!但是我不敢发啊,发了要删帖的! 589l:吊胃口4k+ 590l:我也整出来了,没想到啊! 591l:你们烦不烦,不发图不会说说特征吗? 592l:楼上那个废物,爷就吊你胃口你能咋滴? 593l:……我好像知道了,我们宿舍有个女生办理了走读。 594l:哦豁,实锤咯~人家傍上大款住大豪斯去了,哪里愿意跟下等人挤宿舍哦~ 595l:555我也想住大豪斯,美女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596l:带你一起?你在后面推吗? 597l:哈哈哈哈哈哈楼上你好毒wl 598l:不是,到底谁啊?不要当谜语人好吗? 599l:楼上,你求求我,我考虑考虑告诉你~ 600l:这种不要脸的你们帮她掩护什么,我来说,外贸管理系的,学分修得巨快那个! 601l:啊? 602l:还是个学霸? 603l:楼上你搞笑呢,学霸还会来我们学校咩?肯定是早就攀上大款了找人帮她刷分的啦! 604l:老子从来不关心学分的,你这样说有p用! 605l:你们没看开学前那个荷花池水鬼的视频吗?人家早就露脸啦! 606l:真没看,我去看看。 607l:等我一起! …… 823l:……怎么是她啊! 楼主:呐,这都是你们自己查的哈,回头不要赖我哟~ 824l:靠!我还以为她是为数不多的好女孩,世界毁灭! 楼主:切,不就是走勤奋人设嘛,现在翻车喽! 825l:楼主 我是酒店管理系的安安,敢不敢报真名?不知道真实情况就在这里泼人脏水,别这么贱! 826l:嚯,有人出来洗了,怎么还是个妹子啊?同类? 楼主:825l 干嘛呀?你家好学姐傍大款答应带你飞了吗?护得这么积极? 828l:825l 妹妹,你也要傍大款吗?能不能带我一起?我可以在后面推! 829l:825l 妹妹,你也要傍大款吗?能不能带我一起?我可以在后面推! 830l:825l 妹妹,你也要傍大款吗?能不能带我一起?我可以在后面推! 楼主:825l 我可是知道汪董和汪少爷都是为了她才一掷万金哦,她知道你这么忠心会不会分你一点啊~? …… 安安看着一条条不堪入目的回复眼睛都红了,她帮陆芙说了一句都被针对成这样,那陆芙本人呢?她觉得自己也许给陆芙添乱了,正在想办法弥补,却见手机屏幕亮起,陆芙率先给她发了信息。 人美心善陆学姐:别慌,回头请你喝奶茶~ 第25章 走路不看路小心撞鬼~ 梁雨妍看着突破千数的回复楼层,心满意足地把帖子链接转发到微信里,向置顶的联系人要钱。 “怎么样,我做得不错?”梁雨妍得意的同时又有些不解,“陆芙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啊?我看她挺无趣的啊,一直就是学习刷分的。” 对方是个头像全黑、个人资料如同一张白纸的干巴巴的小号,说的话同样干巴巴的:“与你无关。” 梁雨妍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又再次催对方给钱:“你转账必须注明不是我敲诈你哦!” “可以,稍等。”陈理为了稳住她,答应了这个增加风险的要求。输入金额后,他发现由于这个号注册时间太短,转账金额限制很大。陈理有些无奈,见梁雨妍的催促一条条发过来,咬咬牙。 “我用另一个号加你,马上通过一下。” 梁雨妍倒是无所谓,看着好友申请快速点了通过。这次对方的号看起来就有人气多了,梁雨妍本想看看对方的信息,但收款信息那显眼的对她来说还是更重要。确认了转账备注那里写的“本人自愿支付此款项”没什么坑,梁雨妍满意地点了收款,并发过去一个笑脸——信息显示发送失败,对方还不是你的好友。 梁雨妍:…… 她撇撇嘴,正要打开购物软件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那个小号又发来一个文件包。 “这是下一阶段要发的内容。” 紧接着是一笔5000的转账,备注是“本人自愿支付此款项,定金。” “还有啊?!”梁雨妍心里给陆芙点了根蜡,虽然她俩没啥仇恨,可谁不爱小钱钱呢?她看中的包包还在等她呢! 陆芙走进教室的时候明显感觉氛围变了,十几道打量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她身上。陆芙淡然自若地吸了口奶茶,走到自己以往常坐的第一排入座。 “脸皮真厚。”身后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陆芙不为所动,给安安发信息:“待会儿有课么?没有的话买三杯奶茶,两杯双倍糖的,十分钟后我带你去看乐子。”然后把奶茶钱转了过去。 安安回的很快:“没课!我现在就去买!” 身后的人见陆芙没反应,胆子大了些,开始有人三三两两地讨论起那个帖子,偷瞄她的动静。然而他们都快指名道姓了,陆芙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拳头打进了棉花是很让人郁闷的,陆芙一个眼神不给的做法没让好事者的兴致下去,反而把人激起来了。 “不要脸!”声音更大了,甚至有人朝陆芙后脑勺扔了个纸团,然而下一个瞬间,动手的人眼前一花,见自己扔出去的“暗器”毫无预兆地折返回来,郑重他自己的眉心。 “卧槽!” “我去,怎么回事!?” “陆芙你什么意思啊?!” “怎么啦?”听见自己的名字,陆芙总算有反应了,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几个人,神情带着自然的疑惑,“纸团打的都不疼的,换点别的试试?” 同学们:?? 几人面面相觑,刚才她根本没回头??不过一个假期没见,陆芙好像突然变漂亮了很多,脸还是那张脸,可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他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陆芙还在那诚恳建议:“你要感受深点,好歹扔个手机啊,我保证给你断个鼻梁骨什么的。” 好么,再美的女生这样放嘲讽都会遭人嫌的。几人立刻找到了发泄口:“哦豁,傍上大款就是不一样咯?脸皮都厚了这么多!” 陆芙有些疑惑:“我把你们扔过来的纸团送回去,怎么扯上脸皮的?” 几人无语凝噎,这压根没在一个频道上啊! “别转移话题了陆芙,”坐在另一个方向的女同学看不过眼,斥责道,“你自己私生活怎么烂我不想管,但麻烦你遮掩好点行吗?你跟汪家父子的事早都曝光了,我要是你我都没脸回来上课!” 陆芙笑眯眯地看向她:“梁雨妍干这事儿收了30万,她给了你多少呀?” “你怎么……什么?30万?!”女生的掩饰被震惊打断了,“她跟我说……等等你怎么知道?!” 教室里其他人觉得不对劲了:“什么30万?梁雨妍又是谁?” 陆芙耐心解释:“就是发帖的人啊,你们以为她哪来那些照片呢,肯定是有人给她提供的嘛。” 女生仍不甘心:“就算是那样又怎么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敢说你没跟汪家父子搞在一起?” 陆芙明白了:“你说这个啊?那肯定是真的啊,要不是我开口,你以为汪家吃饱了撑的来做慈善?” 女同学:……不是,这人怎么还骄傲上了啊?! 教室里抽气声此起彼伏,论坛里那个沉寂了一会儿的帖子又被顶了起来。 2456l:卧槽,最新进展,陆芙亲口承认了! 2457l:??喂楼上怎么爆人真名啊,不怕楼没了? 2458l:切,人家根本不觉得羞耻,我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教室里,女同学压下心底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硬着头皮指责:“你怎么那么无耻!” 陆芙很是不解:“这位同学,你收钱抹黑我,你不觉得自己无耻,我给学校拉赞助修个新亭子,我还无耻了?” “上课了,都干什么呢?!”任课老师一进门见到大家都在吵吵嚷嚷,拿教案拍在讲台上,教室里顿时一静,“一个假期回来都野了是不是?!” 动手扔纸的学生眼睛一转,刚才陆芙让他丢了脸呢,此时不反击还待何时?他决定主动出击:“老师,我要举报!陆芙她出去卖了!” 老师被这个消息震得头皮发麻。陆芙是谁啊,那是他们系的学习先进分子,她出去卖?卖考试题还差不多。 “胡说八道!这种事情是随便能污蔑人的吗?!” 男生冷哼:“老师你不能因为陆芙成绩好就偏袒她?她自己都承认了!”话音落下,窗外忽然响起了水流的声音,紧接着夹杂着干枯荷叶的湖水破窗而入,当头淋在了他身上,碎玻璃在他身上划了几道。 男生:?! 同学们:??? 老师:…… 陆芙看着半空中的地灵哭笑不得:“阿池你干嘛啊?” “你傻了吗?就让他们这样说?”阿池可怖的身姿张牙舞爪,“我现在就现身吓死他们!” 陆芙赶紧打出一道黑雾禁锢住它,劝道:“你冷静点,我在这钓鱼呢,你把台子掀了我怎么玩?” 阿池动弹不得,面目狰狞地瞪着她,气呼呼道:“不识好灵心!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说着便化为无形消散在空中,陆芙的黑雾一松,被她收了回来。 教室里一片安静。动手的男生牙齿咯咯打颤,是冷的也是怕的。 “荷、荷花池水鬼!”有人喊了一句。 “让你们瞎说,小心它再来淋你一头。”陆芙漫不经心地警告着,“别说我欺负人哦,我帮它修亭子它肯定听我的。” “咚”地一声,动手的男生两眼一翻栽了下去。 大家都回了神,手忙脚乱地抬着他去医务室,教室里一片混乱,但所有人都避开了陆芙。陆芙自然是无所谓,她拨着珠串确定了梁雨妍的位置,麻溜地收拾好座位上的东西,三两口喝光奶茶提着书包就走。 任课老师麻木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喊住她:“陆芙你上哪去?” “啊,我刚想了想,校规里对于举报品行不端的学生是有奖励的,我有料呀,”陆芙兴致勃勃,“我去找刘校长啦。” 剩下的人一脸懵逼:刚才发生了什么?陆芙要举报谁?! 帖子的回复又快又多,刷都刷不下去。 3333l:卧槽家人们,有反转!陆芙去找校长举报了! 3334l:啥?照片都实锤了还能反转?! 3335l:坏了,大家之前有说的难听的赶紧联系管理员删帖,我感觉要翻车了…… 3336l:真的完了,我刚围观全程,我感觉汪家大概也许可能基本上肯定不是为了美色才赞助的!幸好我就是个吃瓜的,没说什么! 3337l:楼上几个都是陆芙金主找的水军?这才第一节课呢就洗上了? 3338l:楼主 你赶紧想办法删帖,然后给陆芙道个歉,别连累我们! 楼主:发生什么事了?我又没发虚假消息凭啥要我道歉? 3340l:楼主 梁雨妍别嘴硬了,你麻烦大了!陆芙都知道你的名字了,现在正在去找校长! 梁雨妍吓了一跳,陆芙怎么会知道是她?!她握紧刚买的新包,加快了脚步朝宿舍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路上的人都在看自己,仿佛每个人都在说:看,她就是那个发帖泼人脏水的梁雨妍! 没事的,没事的!梁雨妍自我安慰,从汪家的车下来的人就是陆芙,她没撒谎! 她走得急,一不留神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手机脱手而出,眼见就要砸在地上,梁雨妍急忙伸手去捞,但有人抢在她前面接住了。 “同学,没事?”接住手机的是个明艳动人的女生,梁雨妍愣了一下,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漂亮女生友善地朝她微笑,没有立刻把手机还给她,而是从跟在自己身旁的女同学手里拿过一杯芋圆波波奶茶塞进她手里,梁雨妍莫名觉得买奶茶的女生对自己神情不善。 “走路要看路,不然撞到鬼怎么办?”陆芙好心地劝道,“喝口奶茶压压惊,是你喜欢的口味哦,不过我按自己的喜好加了双倍糖。” “额,我不……”梁雨妍想说自己要保持身材,可喉咙忽然像被堵住一样。她全身一僵,手不受控制地把吸管送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甜腻的液体呛得她生理性恶心,她想要弯腰吐出来,腰却绷得直直的,双腿自顾自迈开跟着陆芙走了起来。梁雨妍再迟钝也知道不对劲了,尖叫道:“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救命啊!” 她闹出的动静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因为陆芙和安安“人多势众”,有人走过来拦住他们询问发生了什么。 “梁雨妍同学,我是陆芙啊!”陆芙没有搭理周围的人,直接点破她们两人的身份,让围观者顿时一静——好家伙,终于轮到我现场吃瓜了!“你好奇怪啊梁同学,”陆芙还在放雷,“那么模糊的照片你都能认出我,现在我走你脸上还请你喝奶茶,你却认不出来?” 论坛里的帖子沸腾了! 4678l:我擦,好刺激,陆芙对梁雨妍贴脸开大! 4679l:擦,我现在有课,到底什么情况啊我好急啊!! 4680l:我也在我也在,我感觉陆芙说得对啊,这梁雨妍一看就根本不知道她长啥样,还接了她请的奶茶,就这样能认出那么糊的照片是谁? 4681l:555美女请的奶茶我也想喝~ 4682l:你们说话能不能考虑一下不在现场的人啊?到底咋回事啊? 4683l:这边楼太高了 ,我另外开一贴给你们文字直播。 4684l:楼上好人,gkd! 4685l:+1 4686l:+1 4687l:+1 …… 很快,一个新的帖子飘上首页。 【新】标题:直播贴,要看lf和lyy现场对决的进! 楼主:来了来了,楼主给大家直播,大家先不要插楼哈! 楼主:梁雨妍还在喝奶茶,卧槽她为啥一边喝一边吐啊好恶心啊! 楼主:陆说梁的包不错。 楼主:陆说梁赚钱可以,但是违反校规就不行了,要跟她去校长那里。 楼主:呃,他们走了…… 6l:楼主你搞笑呢,这样直播?全是陆在说,梁呢?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7l:对啊,一点料都没有!骗人进来刷经验是? 楼主:我有什么办法,梁就是没说话啊,她一直在喝奶茶,一边喝一边吐!陆让她走她就跟上了!不信我发个视频你们看! 楼主:[视频] 视频里,陆芙跟安安一人一杯奶茶走在前面,两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蹬着恨天高、妆花了一脸的梁雨妍手里捏着剩小半杯的奶茶,一身都黏答答的,一边尖叫着“救命!放开我!你做了什么!?”一边步履坚定地跟着陆芙往前走。 9l:? 10l:? …… 57l:不是,我怎么感觉有点恐怖啊? 58l:你别说,我是刚在在教室围观的,陆芙好像真的不对劲。我们那节课是在5楼的教室啊,有个男生跟老师说陆芙出去卖了,紧接着窗户就破了,你们知道是怎么破的吗? 59l:别卖关子你倒是说啊! 60l:是水!荷花池的水!你们还记得那个荷花池水鬼的视频吗? 61l:荷花池精灵!不是水鬼哈,我说错了! 62l:你干嘛啊?大家知道什么意思不就行了呗。 63l:不行啊,陆芙说那东西不是水鬼,乱讲会被它滋水的! 64l:总之就是那个视频,陆芙不是出镜了吗,跟那个水流变的长枪对峙那个!窗户就是被那样的水流打破的,直接淋了那男生一头一脸! 65l:你搁这拍玄幻呢?要洗也编得真一点! 66l:要是编我还真不敢这样编!要不是我当时吓蒙了我就拍视频了!反正陆芙全程淡定得很,那男的都吓晕过去了,她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说亭子就是为了荷花池里那个修的,那东西听她话! 67l:救命,我刚才去了一趟教学楼,5楼真有个教室玻璃破了,地上全是水迹,还有枯掉的荷叶……[图片] 68l:卧槽,来真的?所以陆芙卖的不是美色是异能? 69l: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70l:我靠发生什么了?梁雨妍是被下蛊了吗? 71l:x的第一节下课还有多久啊?我坐不住了! 第26章 打伥鬼咯 且不管论坛里的氛围有多么热火朝天,入秋之后,掩映在三棵巨大榕树树荫中的校长办公楼格外阴凉。梁雨妍不是没来过这里,但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恐惧。她的手脚像是被接管了,彻底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提线木偶一般被陆芙带了过来,一路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灌进嘴里的甜腻奶茶吐出来! 这陆芙到底怎么回事?!太可怕了!微信上那人是有什么毛病要害她?! 在梁雨妍恍神间,陆芙已经敲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刘赫文说了声“进”,陆芙便推门走了进去。梁雨妍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脚步依然没有停止跟随。 刘校长正在看汪甜恬派人送来的施工方案,一抬头看到梁雨妍这阵仗吓了一跳,再一低头看到从她身上滴落的奶茶在地毯上留下的印子,脸都要抽了。 “你——陆……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陆芙拉着安安在沙发上坐下,把梁雨妍的手机递给刘校长,然后按开了自己手机的录音功能:“之前你问我需不需要it查发帖人,现在我把人找来啦。锁屏密码是……”她看了梁雨妍一眼。 梁雨妍感觉喉咙一紧,下意识地回答:“。”话一出口,她全身都冰凉了。 刘校长头皮发麻,但他可不想因为纠结小事而把陆芙得罪了,按照梁雨妍说的数字解锁了手机。帖子的事情他询问过陆芙的意见,后者让他等鱼上钩,他便没有让it锁帖查人,没想到陆芙能直接把发帖人逮来。点开论坛app,发帖记录在梁雨妍的账号里一目了然。 刘校长气得头顶生烟,指着梁雨妍骂:“你在学校里不想着学习,往同学头上泼脏水怎么回事?!” 眼看着无法辩驳,梁雨妍想要转身逃跑又做不到,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是我发的又怎么样?她就是去卖了啊!从人家车里下来的又不是我!” “什么卖不卖?!你了解情况吗就乱说?!”刘校长痛心疾首,“年纪轻轻的脑子里那么脏!” 安安也气得不行:“你说的这么确定,自己有经验是?!别拿你的私生活套陆学姐身上!” 梁雨妍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恨恨道:“你就是那个安安?怎么,难道陆学姐是你心肝?舔这么忠心啊!?” “你——”安安脸涨得通红,有些语无伦次,“怎么、怎么会有你这种人!陆学姐,我没有……” 陆芙摸摸她的头,笑道:“不要急啦,喝奶茶压压惊。” “梁雨妍你嘴巴干净点!你……”刘校长真想扇她两巴,手扬起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你怎么一直站着不动?” 梁雨妍也呆了一下,又想起来自己的处境,瞪着陆芙恶狠狠道:“你问她啊!” 陆芙想了想,很认真地给出答案:“挨打要立正,可能是梁同学的认错态度很好?” 刘校长:……行。 “校长,我带她来呢,其实也不止是为了帖子的事。说真的,论坛发帖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撑死了也就是私人恩怨嘛,没必要那么上纲上线的,”陆芙看起来很是大度,“我也是被班里的同学提醒了,想起来作为本校学生,举报违法犯罪行为也是我的义务啊!” 梁雨妍心底一惊,尖叫道:“什么违法犯罪!我不就是发了个帖黑你,你这是打击报复!” 陆芙无语地看着她:“梁同学,我都说咱们那点私人恩怨……唉,其实也不是我跟你,你不过是只伥鬼罢了,我跟你后面那人的恩怨哪里谈得上违法犯罪,我说当然是你偷窃的事情啊!” “你胡说!”梁雨妍脸色惨白,僵直着腿在原地发抖。 “卧槽!?” 一声惊呼从窗外传来,把刘校长的呆滞状态打断了,他循声望去,顿时两眼一黑——只见窗外的大榕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了五六个男生,人人都举着手机伸长了脖子在录像。 陆校长又急又气:“你们是猴子啊?!一个个不要命啦?!赶紧下去!小心别摔着!” 怕什么来什么,几个男生磨磨蹭蹭往下爬,还真有一人脚滑踩空了,刘校长“小心”还没出口,余光就见一抹黑雾从身后窜了出去,绳索一般吊住了男生的腰,把人从窗口提溜进了办公室。 跌坐在地上的男学生一脸茫然,看看窗口又看看陆芙。 “刘校长,有个人见证一下不是坏事,”陆芙看着刘赫文把头顶的毛发都揪下来几根,解释道,“梁同学这事情是没法息事宁人的,等苦主找上门来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刘校长隐约感觉摊上事了,谨慎道:“她到底偷……做了什么?”没有证据之前,他不想给自己的学生定性,哪怕梁雨妍依然态度差劲。 然而梁雨妍并不领情,又一个秘密被陆芙揭破,她更是无所顾忌了:“管你们屁事!有本事把我开除啊?!” 陆芙看向男生:“刚才那句录进去没?” 男生麻木地举着手机:“一、一直在录……” “行,回头发我一份,一定要录清楚哈,”陆芙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发到网上之前让我看看剪辑,要是重点不对,你刚才怎么上来的我让你怎么下去。” “啊?啊,别啊!陆同学、不是陆大佬!”男生脑子终于跟上状况了,“我……我先给你道歉,我在帖子里嘴贱了,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先了解情况……” 陆芙不在意地摆摆手:“多大点事,说了发帖口嗨没必要当真……至于你,梁同学,你腰杆子很硬啊?”她起身走向梁雨妍,在后者淬了毒般的眼神中点了点她的包包,“安安,这款多少钱来着?” “啊……我看看,”安安在购物软件里拍照识图,发出惊呼,“……63万?!” 办公室里两个男性发出抽气声。 “嚯,那陈理给你的30万不够啊?”陆芙迎着梁雨妍错愕的眼神,继续压榨她的恐惧,“柳柏盛的领带夹你卖了多少?” 接连两个重磅炸弹把梁雨妍砸得头晕目眩:“你怎么会知道……你、你跟陈理做局坑我?!” 陆芙没想到她思维如此清奇,脸色跟踩了屎一样:“你居然敢把我跟蔺怀铮的狗扯在一起,太恶心了!” 梁雨妍听她语气是真的跟陈理有仇,更绝望了。她现在是真的后悔,要是她没有鬼迷心窍,就不会被陈理威胁,也就不用面对这个妖怪! 陆芙被恶心了一把,也懒得当谜语人了,直接起了梁雨妍的底:“你假期里跟柳柏盛去开房,临分别时顺手牵羊了他的领夹。陈理是通过酒店大堂的监控找到了你,本来么他也就是想用开房的事拿捏你,结果查到你最近在二手售卖软件上进了一笔巨款,你也是胆子大,那领夹是柳夫人为了他们结婚纪念日特意订做的,世界上独一无二,你就这么卖了……你也不想想,陈理一条远在禹城的狗都能把手伸到这里,柳家可是咱们这儿排的上号的,你猜柳夫人需要用多久找到你扒皮?” 安安目瞪口呆:“……所以,梁雨妍你是真的有经验?!” 刘校长现在知道陆芙说息事宁人没用是为什么了,63万的包,按照汪家给的设计图,观景亭都能建三个还有剩的!他没再追问陆芙证据,他已经深刻认识到陆芙手段非比寻常,根本不屑于说谎。 “……陆小姐,这事儿我该怎么处理?”刘校长直接换了称呼,“我现在开除她——” “来不及啦,人家找上门了。” 陆芙开口的同时,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刘校长面色铁青地看着来电显示,咬牙切齿地对梁雨妍道:“是派出所的电话。” 梁雨妍已经抖得说不出话了。 “别担心啊校长,”陆芙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你不是都发现梁同学近来消费用度有异,找了我们三个同学来了解情况么?接,开免提。” 刘校长被她的思路一带,也安心了一点,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你好,是思成学院刘赫文校长么?这里是历襄街派出所,我是李警官。我们接到报案,贵校学生梁雨妍涉嫌偷窃他人财物,希望你能安排该学生配合调查。” 刘校长深吸了一口气:“……这,警察同志这真是赶巧了。” “怎么说?” “其实呢,一开学有同学发现梁雨妍的消费用度……不太正常,然后我已经找了她来了解情况,现在人就在我这。” “啊,这么巧!”李警官没想到这么顺利,而下一秒,他手里的话筒被等在一旁的妇人夺了过去,“思成学院是?让那小贱人给我在原地等着!” 电话被挂断了。 “不——!”梁雨妍彻底崩溃了,眼泪让花掉的妆容更加狼狈,“陆芙、陆芙!我错了!对不起!你不能这样对我,求求你了让我走!我再也不敢了!!”她站得笔直,却在苦苦哀求,怎么看怎么怪异。 陆芙不为所动:“我要是你,现在就会好好想想,怎么让警方知道,你被威胁了。” “威胁……对!是陈理!”梁雨妍哭得鼻涕都出来了,手却没法动一下去擦,只能这么青青黄黄地挂在脸上,“你不是都知道吗!你跟警察说啊!” “关我啥事?”陆芙开始刷微博,“我看你防备得也不错啊,没给他机会告你敲诈勒索,怎么,其他能证明的截图都没存?” “存、存了!”梁雨妍拼命转动脑子,“他威胁我的聊天记录我都存着!” “那不就得了,总不能就你一个人倒霉嘛。”陆芙笑嘻嘻地看向录像的男生,“辛苦你啦,待会儿警察到了大概就不能录了,我收个尾。” “行,有什么要求您说!”男生现在百分之一万确定汪家父子绝对不是冲陆芙美色来的,这么彪悍的大佬怎么可能出卖自己,分明是汪家主动扒着陆大佬啊! “来,拍我正脸,”陆芙摆正镜头,灿烂的笑靥美得男生眼睛有点疼,“不好意思啊蔺怀铮,打死你一条狗了……啊不过我之前提醒过你了哦,你应该不会以为,我说要打伥鬼是开玩笑?不会不会?” 第27章 陆大师是我的神 半个小时后,警车开进了校园,径直朝校长办公楼而去。论坛里又掀起一阵波澜,直播贴断断续续也刷了几百楼。 666l:卧槽,怎么警车都来了?实锤陆芙去卖了? 667l:你扯淡呢,早反转了,陆芙是去找校长举报梁雨妍盗窃! 668l:wtf版本更新这么快的吗?! 669l:反正我趴树上听到的就是这样,说起来还有个大料,有个哥们踩空差点摔下树,被陆芙拉上去了! 770l:?啥叫差点摔下树然后被拉上去了?陆芙跟你们一起爬树? 771l:亲娘咧,今天真是开眼了,之前那贴里骂过陆芙的赶紧给人道歉!陆芙哪里需要傍大款啊她自己就是个大佬! 772l:好烦,每个贴都有洗她的。 773l:洗毛线,你要是不信就接着嘴臭咯,我又有乐子看了。 774l:陆芙到底做了啥啊,一上午风评直接逆袭了? 775l:被拉上去的小卡拉米来现身说法了。简而言之,陆大佬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神! 776l:楼上,到底什么情况?一上午都有课的孩子快要急死了! 777l:这事儿我就算照实说了你们也不会信的,但我确实摔下树了,半空中陆大佬用一缕黑烟把我吊进校长室了!妈妈耶,我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从窗口进校长室! 778l:? 779l:? 780l:坏了,这娃儿脑子摔傻了。 781l:看,我都说你们不会信的!不过说真的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信啊,可事情就这么发生的啊!我已经当面跟陆大佬道歉了,她很宽容的,根本没把我们说的放心上,大家别倔了,该道歉道歉,还有酒店管理系那个安安妹子也在,长得超可爱的。 782l:呵呵,又是陆芙找的水军啊?出去卖就是出去卖,洗成玄幻剧本就有用吗? 783l:楼上,既然你执意如此,我选择尊重祝福,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确实有人卖了,是谁我不说。 784l:??喂怎么突然又出新瓜?! 785l:啊啊啊我好恨!为什么被拉进去的不是我! 786l:大家别急,陆大佬让我全程录像,之后要发出来的,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妈耶你们不知道陆大佬的宣战有多吊! 787l:八卦雷达启动!什么宣战?! 788l:先不说了,派出所的人来了。我要现场吃瓜了哈哈哈哈~ 789l:可恶!你回来啊! 790l:淦!我好羡慕,有没有人组团去校长楼的! 791l:太迟了,虎主任已经带人拦住了。 792l:啊!虎主任我与你势不两立! 商若楠一路压着怒气,跟随李警官进了校长办公室,看都没看耷拉着脑袋在自己身后当背景板的柳柏盛一眼。 一进门,商若楠的视线先被坐在沙发上的三个学生吸引,当中看起来是领头的年轻女孩朝自己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商女士。” 商若楠很是意外对方知道自己,她把看酒店监控时那个小妖精的脸跟对方比了比,确定不是同一个人。 商若楠没有对着无关的人发脾气,但语气还是很不好:“那小贱人呢?!” 李警官连忙拉住她,跟刘校长对视了一眼,相互介绍了一下情况。 刘校长见陆芙点头,才指着杵在原地当木桩的梁雨妍道:“这位是梁雨妍,我们还在了解情况——商女士有话好说!!” 他还是说迟了,商若楠的动作比话音更快,在确定目标的瞬间已经冲了上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梁雨妍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嚎啕大哭,却依然站得笔直,看起来很是滑稽。 刘校长和李警官连忙冲上去把两人隔开,柳柏盛刚升起一点心疼,看到梁雨妍一脸鼻涕眼泪的模样顿时不动了。 商若楠也很意外她站这么稳,冷笑道:“小贱人腰杆子倒是硬得很!” 梁雨妍泣不成声:“女士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陆芙求求你放了我!” 陆芙平静地看着她:“你想好怎么说了?” 梁雨妍的眼神如同破釜沉舟般坚定:“我想好了!警官,我要报案,陈理用我盗窃的事情威胁我,教唆我污蔑同学卖淫!” 李警官:? 商若楠:? 柳柏盛:? 这怎么还带连环剧情的?! 李警官用眼神示意一起前来的警员,后者举起执法记录仪,问道:“你是梁雨妍?你承认自己的盗窃行为吗?” 梁雨妍疯狂点头,在陆芙把她的手机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抬手接过,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恢复了自由。 梁雨妍来不及惊喜,赶紧把手机打开给警官看:“这是我卖出栢……柳总的东西之后,陈理威胁我的证据!”聊天记录里,那个资料空白的微信号的确用梁雨妍的把柄授意她在学校论坛里发布帖子带节奏。 李警官看着对方发过来的文件包,点开最新的那个浏览之后,皱眉道:“陆芙是谁?” “是我。”陆芙抬手,“需要我配合吗?” 李警官打量了她一下,眼中疑惑更深。 那个最新的文件包里给出的内容大体分成两块,一个是引导大众发现与汪家父子有染的陆芙疑似贺家亲生女,第二个则是卖身女陆芙被正义路人泼硫酸毁容。这俩哪都对那个名为“陆芙”的人充满了恶意,而眼前的年轻女孩面容姣美,还没有遭遇文件里所说的事情。 李警官意识到事情比想象中复杂。从聊天记录看,梁雨妍已经听从对方安排发了帖子并获得报酬,后面这两个节奏点分明是有顺序的,安排的人很有可能是真的会对陆芙做出实际伤害的行为。可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申请出警并不合规定。 陆芙看出了他的纠结,笑道:“警官,不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苦恼嘛,只要把安排的人先找出来,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用啊。” 李警官被她的乐观逗乐了:“你胆子还真……不对,你看过这些?” “没有哦,不过我知道他要做什么。”陆芙耸耸肩,看向有些迷糊的商若楠,“商女士,梁同学卖掉的东西现在也在陈理手中,至于要不要拿回来,你看着办咯。” 商若楠狐疑道:“你们一直说的陈理到底是谁?我就是来收拾这个小贱人的,其他的……” “商女士,其实就算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的。”陆芙打断她,陈述着还未发生的事情,“梁同学马上要被限制联系外人,她一失联,陈理肯定得找人接着对付我呀,比起梁同学这样介入他人家庭的人,其实你的身份来指责被传跟汪家父子有染的我,更有说服力……他已经找到梁同学的卖家,拿到了领夹,以此来跟你谈还是很有分量的不是吗?” “我为何要受他摆布?” “那可是你为了结婚纪念日订做的,虽然现在出了这事儿很膈应人,但把东西拿回手里砸了或者就此揭过继续跟柳柏盛过日子,都比让它落到别人手里好?” 商若楠哽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陆芙说得对。若不是她今天来了这一趟先了解了情况,直接跟那个“陈理”接触,对方让她收拾一个小三儿她真不一定不上头。 “想这么轻轻揭过?他想得美!”商若楠横了装死的柳柏盛一眼,又看向陆芙,“……所以,你是跟那个陈理有仇?他这么费尽心思搞你?” 梁雨妍喃喃出声:“……所以陆芙你真的是贺家的……”见商若楠眼刀扫过来,立刻吓得噤了声。 “陈理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有仇啊?”陆芙满不在乎地翻着白眼,“不过是他老板心疼自己未婚妻,想要铲除绊脚石罢了。” “好了,既然嫌疑人承认自己的行为,几位还是跟我们回所里做个笔录。”李警官始终放不下文件包里提及的两件事,而且梁雨妍被教唆的事情证据比较充足,他想要尽快立案,“陆芙同学,你也跟着走一趟比较好。” 陆芙应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办公楼,却见楼前的警车旁多停了一辆保时捷。车门打开,薛惠清带着汪铭明走下来,快步朝陆芙迎去。 “陆大师!”薛惠清一把抓住陆芙的手,焦急道:“听说我家老头子和明明这臭小子给您添麻烦了……您、您没事?!我把律师带来了,您有需要尽管提!” “不用~”陆芙摸了摸汪铭明的脑袋笑道,“汪夫人你也太紧张了,我这不好好的嘛。” 薛惠清拍了拍胸口:“我们接收消息不像年轻人那么快,要不然才不会让那些脏东西污了您的眼睛,您多包涵……” 安安看着小少年愣了一下,问道:“这……这位就是汪少爷?” 陆芙点头:“是啊,咱们那个新建的观景亭还是汪少爷定的版。”汪铭明骄傲地昂起头。 安安和录像男生倒抽一口冷气,录像男生转头指着同样目瞪口呆的梁雨妍骂道:“你他妈还是人吗梁雨妍?!他还是个孩子啊,这种节奏你也带?!” 梁雨妍无地自容,捂着脸哭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都是按照陈理说的……” 薛惠清沉下脸,冷声道:“就是你污蔑陆大师?小小年纪不学好,下作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顿了顿又道,“你刚才说陈理?是蔺怀铮那个狗腿子?” “我……我不知道……”梁雨妍绞尽脑汁,终于发现连“陈理”这个名字都是陆芙告诉她的,从头到尾她就是个被推出来的小卒子。 “就是他啦,这种脏活累活蔺怀铮哪里放心别人做哦~”陆芙摊手,“这次就算追根究底也只能查到陈理的,倒是泼硫酸那事儿因为是蔺怀铮上头了才想的,逮着陈理的话说不定还能往上摸个瓜。” 薛惠清两眼一黑:“泼硫酸?!” 李警官内心的疑惑实在压制不住,插话道:“陆芙同学,这些信息你是从何得知?虽然你现在是受害者,但也不能随意编造。” “那是当然的。”陆芙真诚地看着他,“我不会因为自己淋过雨,就去撕烂别人的伞。” 李警官:“……”隐约闻到了茶香怎么回事? 趁着空档,薛惠清到一旁打了几个电话,收线后对陆芙道:“陆大师您放心,这事儿交给我,蔺怀铮别想当没事发生。” “我信你呀。”陆芙摆摆手,上了警车。 论坛里又是一波火热讨论,录像男生挨了刘校长两句训后终于脱身,他一回宿舍便不再控制自己多憋一秒就要爆炸的倾诉欲,十指火力全开上论坛发帖去了。 【新】标题:关于陆大师和汪家关系的真相! 楼主:家人们,一线吃瓜的小卡拉米回来了!首先我要再次向陆大师表达深切的歉意,本人在完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被带节奏,对无辜的陆大师和安安同学恶语相向,是我做错了!另外,再次感谢陆大师救我狗命,我回去瞄了一眼,妈耶那棵树还挺高的,我要是直接摔下来估计要瘫几天……总之,陆大师人美心善,陆门! 2l:这称呼是什么鬼?楼主吃瓜吃傻了? 3l:真有反转啊?可我看陆芙跟梁雨妍都上警车了啊,是俩都不干净同归于尽了? 楼主:呸!梁雨妍那人不是东西,别拿她跟陆大师相提并论好!陆大师是主动配合警方去做笔录的。 5l:不是,发帖说点八卦有必要闹到报警的地步吗?这么小心眼哦…… 6l:楼上是不是之前骂了陆芙啊?心虚了哈哈哈哈~ 7l:丢~真要搞这么大?我还是先去申请删帖好了! 楼主:你们道个歉这么难吗?算了我也不劝了,反正梁雨妍的下场让我相信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自己看着办!说回正题,我们都被梁雨妍给玩了!陆大师根本不用去傍汪家,是汪家傍着陆大师啊!你们有看到那辆保时捷? 9l:有有有!还是限量款的,我第一次看到实车诶! 楼主:知道车里是谁吗?是汪夫人和汪家少爷! 11l:卧槽,正宫亲自出马揍小三?我懂了,楼主明舔实明黑!其实你是继承了梁雨妍的事业揭陆芙老底的是? 12l:我就说陆芙那种长相肯定会被土豪包的啦~ 楼主:上面两个你们嘴巴放干净点,汪夫人一下车就拉着陆大师嘘寒问暖,还让她尽管使唤自己带去的律师好! 14l:wl楼上两个脸疼不?不过为啥汪夫人对她那么好啊?难不成是看上她想带回家当儿媳妇?刚不是说汪少爷也在吗,英雄救美? 楼主:你们等我说完行不行,一个个赶着投胎呢?!还英雄救美,知道汪少爷多大吗,人还是个小学生! 16l:??? 17l:??? 18l:??? …… 88l:卧槽,那之前说陆芙跟汪家父子都搞一起岂不是扯淡?汪少爷还是个孩子啊! 89l:td梁雨妍个贱人害我! 楼主:就是扯淡!梁雨妍自己才是那啥的那个! 91l:那啥啊? 楼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啦,就是挣体力钱那种。 93l:??靠,她才是卖的?? 94l:神t挣体力钱哈哈哈哈哈! 楼主:事情大概是这样,梁假期跟大老板去鼓掌,走的时候偷了大老板身上的东西,好死不死那东西是大老板的老婆送的,很贵而且独一无二!大老板老婆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啊然后就报警了,刚好陆大师把梁雨妍关校长室了,警察带着大老板老婆找过来,梁雨妍自己绷不住全招啦。 97l:你等等,信息量好大我要缓缓…… 98l:妈耶,这真是惊天大反转,开学第一天就给我搞这么刺激的剧情吗? 99l:盲生在此,我发现了华点:这跟梁雨妍发帖搞陆芙有什么关系? 楼主:不愧是你盲生,这就是重点啦!梁雨妍动手的时候被酒店监控拍到了,有个叫陈li的人以此作为把柄威胁她,发帖的内容都是那个陈li发给梁雨妍的。不仅如此哦,陈li还准备继续带陆大师的节奏,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什么贺家亲生还有被泼硫酸啥的,超级歹毒!只不过还没发出来梁雨妍就被陆大师收拾了。 101l:我靠,楼主你这瓜吃得太值了我好羡慕! 102l:喂,怎么都扯到泼硫酸了?搞这么狠? 103l:陆芙是得罪什么人了吗?这太出格了! 104l:贺家?亲生?我闻到了豪门阴私八卦的味道诶……有什么出名的豪门家里姓贺吗? 楼主:这我就不知道了,后面陆大师她们去派出所了,我憋得不行,立刻回来给家人们分享啦! 106l:卧槽,家人们,我去查了一下,真有一个关于贺家的事诶![链接] 107l:这啥啊?禹城警方通报?禹城在哪? 108l:沿海那边的,你看下面评论区啊,好多人在说是不是贺家的事! 109l:保姆偷了雇主家小孩养了三年又送回去顺便拿了悬赏……有钱人家就是牛逼,连保姆的操作都这么极限。 楼主:啥东西,我也看看。 …… 330l:哇,你们有没有看到评论区那个论坛帖子的链接? 331l:看到了,点进去帖子已经删了,好像是那边一个大学的论坛。 332l:嚯嚯嚯我们有瓜吃了!我有同学在那边读书,他知道这事!前段时间那边传得沸沸扬扬的,我把他给的帖子截图发一下哈[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333l:尼玛到底多少张图啊,加载半天了! …… 565l:我……馹…… 566l:我看完了,内心大受震撼。 567l:有没有长得帅的帮我总结一下,孩子没流量了舍不得点开图。 楼主:我来我来!精简版看这里:贺家是禹城豪门,家里的女儿小时候被保姆偷走养了三年,三年后保姆为了拿雇主的寻子悬赏又把孩子送回去了,重点来了!根据帖子里各位高人推理,保姆偷走的是真正的h家小姐,但送回去的是保姆自己的女儿,这是狸猫换太子啊! 569l:楼主棒棒哒! 570l:楼主棒棒哒! 571l:楼主棒棒哒! 楼主:别夸,我怕骄傲~ 楼主:等等,帖子里有提到那个疑似假千金跟l家大少爷好事将近,我想了想,刚才汪夫人有说那个陈li是一个姓l的人的狗腿子,那不就是l吗! 574l:楼主你这瓜怎么一节一节的吐,挤牙膏呢! 楼主:我又不知道是哪个字,而且只是一带而过谁听得清啊!陆大师也说是那个l为了保未婚妻才搞她,这不全对上了! 575l:你不说我都忘了这里面还有陆芙的事了,她拿的是什么剧本? 576l:你没看楼主前面说的吗,贺家,亲生!既然帖子里那个h女神是假的,l大少又为了假千金未婚妻来搞陆芙,那不就等于说陆芙是真的吗! 577l:6666陆芙从玄学剧本跳到了豪门剧本! 578l:真的假的,那个l大少是有病吗?为个假货费这么大劲? 579l:搞不好假千金是个超级无敌大美人呢? 580l:再美能美过陆芙?先不说人品,陆芙的脸很难超越了? 楼主:你什么意思,陆大师人品好得很! 582l:行了楼主知道你是陆芙舔狗了,收敛点~ 楼主:我呸!我去舔陆大师那是对她的玷污,我这叫崇拜好不好! …… 陆芙在车上刷论坛,看着帖子走向忍不住感叹,众人的智慧果然能破除一切掩盖秘密的迷雾呀~ 第28章 落水狗与替代品 陈理这几天都睡不安稳。 想来也是,最近蔺怀铮让他办的事没有一件事容易的,发帖黑人带带节奏就算了,出个假的鉴定报告努努力也不是不行,但找人给陆芙毁容这事儿……摸着良心说,陈理真不想干。但是经济大权掌握在老板手里,他不过是个没有话语权的打工人,反抗不得。 想来那陆芙也是倒霉,得罪谁不好非要去惹蔺大少的心肝宝贝?再加上陆芙那张脸,长得实在太像贺夫人了,他要是贺小姐他也觉得膈应。 切换小号看了看,梁雨妍依旧没有给他汇报新的进展,另外一个联系人更是跟条半死不活的狗一样,问一句“嗯”一下,就是不说什么时候能动手。陈理有些不耐烦,梁雨妍就算了,那个要动手的再这么拖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后面几个黑陆芙的帖子发出来? 陈理想了想,给对方发了信息:你要拖到什么时候?不想管你奶奶的病了?尽快给我答复,不然我找别人了! 历城,历襄街派出所。 放在接待室茶几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邱亮解锁屏幕,把陈理发过来的信息摆在跟案的李警官面前。 李警官压抑着怒气,沉声对邱亮道:“你还是按照原来的习惯回复,不要让他发现异常。”说着,他联系了网安部门的同事行动,在相隔万里的禹城,一张针对发信人的网开始收拢。 邱亮不知所措,打了几遍内容又删掉,总觉得会露馅。坐在一旁的陆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害怕,你的奶奶还在本市呢,只不过被他调换了信息,以其他人的身份转到郊区的疗养院罢了,安排的梁医生倒是心脏搭桥手术的名手,不过凭陈理的面子是请不动人的,肯定是那位蔺大少出的面。” 李警官现在对陆芙的“未卜先知”已经麻木了。反正她嘴里没一句假话,问消息来源就是“我看到的”,而顺着她给的思路查,几乎不会浪费任何警力就能有所收获。 先是梁雨妍盗窃案赃物的下落,陆芙说东西在陈理手里,他们一开始只是作为一种可能去查了下,结果还真给她说对了;然后是今天上午,陆芙忽然带着这个叫邱亮的男学生来了派出所,邱亮一开口就是“警官我要报案,有人绑架我奶奶以此威胁我给陆芙泼硫酸。” 要是没有之前的铺垫,李警官真的会认为是陆芙自导自演,但他已有心理准备,听到邱亮的话后立刻安排他进行情况说明。 邱亮原本已经收了定金,也想办法从学校的化学仓库里搞到了浓硫酸,可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梁雨妍的下场把他吓住了。他担忧奶奶,却又畏惧陆芙的手段,结果僵持在半路不知如何是好。 而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陆芙直接找上了他,并且单刀直入地挑明了陈理和他的交易。邱亮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一直关注着论坛里的帖子,知道陆芙的手段非比寻常,现在被人直接贴脸,他恨不得自己当场去世。 而陆芙却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台阶:“你需要钱,陈理给你画的饼那么香,你一时上头也可以理解嘛。但你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呢,我给你出个主意,现在咱们去报案,你告诉警察,你想清楚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向我坦白,并且希望得到警方帮助找到奶奶——这个剧本怎么样?” 那一刻,邱亮觉得陆芙如同仙女下凡。 时间回到现在,邱亮被陆芙安慰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陈理回复:“我正在想办法。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我奶奶?我真的很担心她,求求你了!” 那头的陈理烦得要死,他人在禹城,难不成还要专门跑去历城让着奶孙俩视频?他闲的吗?!再说了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委托他人,万一那老太婆喊出点什么可就遭了。考虑再三,陈理决定放弃邱亮这条线,他看向办公室角落的保险柜,咬咬牙,联系商若楠。 虽然面对一个能顶家里半边天的女强人压力要比拿捏那些傻逼大学生大得多,眼下这却是最快的法子了。 而历城这边,李警官接到了商若楠的电话,一接通,商女士难以抑制的惊愕声音便传出来:“李警官,有个人用短信联系了我,说那领结在他手里!我给你发截图哈……” 李警官看了陆芙一眼,后者依然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悠闲自若。 “陆芙同学,有人联系商若楠谈领结的事了。”李警官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的情报网——”这也太便利了,要是能把这姑娘招进来,哪怕是个合同工呢,他们的工作得轻松多少啊!不对,如果陆芙能进他们所,他怎么也得把她的编制安排了! 陆芙还是那套“我看到的”说辞,同时告诫道:“李警官,从答案顺推的法子用起来很爽,但你可千万不要形成依赖哦,我不可能掺和到每一个事件里的,我就一普通小市民,对公安机关有着天然的畏惧哦。” 李警官:“我信你个鬼!”好的,你说得对。 邱亮差点没绷住:“警官,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好意思。” 陆芙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汪甜恬发来的信息。 汪大小姐:阿芙,你同学的奶奶我们接到了。 汪大小姐:[视频] 汪大小姐:老人家受了点惊吓,我就做主先送她去汪家在附近的别馆了,你可以让你同学直接过来。 汪大小姐:对了,手术的事情我爸会安排的,他也有人脉,不用蔺狗的人! 陆芙点了个赞。 阿芙:辛苦了汪姐姐~我和邱亮现在在历襄街派出所,你发个别馆的定位呀。 汪大小姐:不用,我派车去接你们。 阿芙:那更好啦,爱你~ 陆芙把视频给邱亮看了,邱亮一下子放松下来,瘫倒在座椅上。 “陆芙……不是,陆大师!谢谢你,真的……还有,对不起……” “没事,出力的是汪大小姐,你要谢也是谢她。” “一定!” “噗,陆大师……”李警官笑道,“陆芙同学,你这个外号很有个性啊。” 陆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警官,我不像吗?” 李警官沉默了。别说,其实他也觉得挺像的。 商若楠迟迟没有回复,陈理愁得抽了几包烟,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再睁眼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陈理伸了个懒腰,准备整理一下今天的工作总结,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陈理有些奇怪,蔺怀铮找他一般都是通过内线电话,而其他人有事都会直接跟坐在外面的行政秘书对接啊。 开门正是今天轮值的行政秘书,女孩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惶恐和好奇,她侧过身,三个身穿淡蓝色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陈理脑子空白了一下。 “陈理是吗?”领头的警察确认同僚开启执法记录仪后,亮出证件向陈理问话,“你涉嫌教唆污蔑、伤害他人,利用他人所有物胁迫,以及限制他人行动自由等事项,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另外请交出赃物。” “什……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明白!”陈理保持着面上的镇静,在办公桌下握紧拳头,“我没做过那些。” 警员冷漠地看着他:“请配合我们工作,如果你选择抵抗,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行,我跟你们去,但我要求带上律师。”陈理看着呆滞的行政秘书,喝道,“愣着干什么,去通知法务!” “啊……好的!”秘书匆匆离开。 警员没有阻止,只是又强调了一遍:“请带上赃物。” 陈理当然不能照做,他硬着头皮道:“不存在的东西我怎么带?” 警员叹了口气,他们行动之前历城的网安部门发来了情报,包括赃物的照片,以及“陈理将赃物存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而保险柜的备用钥匙放在他办公桌那盆绿萝底下”的信息。警员冲身边的辅警点点头,后者径直走向盆栽,陈理脸瞬间绿了,扑过去就要拍开辅警的手。 然而他动作怎么可能快得过受过训练的辅警,陈理扑了个空,钥匙已经到了辅警手里。 “你们这是侵犯隐私!”陈理冷汗直淌,拼命去抢。 辅警架开他的手,扬声道:“你这是袭警行为!” 警员也上前控制陈理的行动,然而陈理顾不得那么多,他想不通这些人怎么能准确的找到保险柜的钥匙,万一他们看到里面的领结那就全完了! “还给我!” “警告一次!警告两次!”警员一边挡着他,一边数着。 陈理急疯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抡起拳头就往警员脸上砸。 “警告三次!”警员飞快吐出这一句,利落地给他来了个过肩摔,在他还没从落地的呆滞中回神之前掏出玫瑰金手镯给他拷上了。 辅警开了保险柜,拿出放在最上面的首饰盒。录像的同僚走过去,在镜头前打开盒子,比对了一下照片,朝同僚点点头。 “确认赃物。” 陈理两眼一黑。赃物,警察,原来是商若楠报警了。那女人什么脑回路,一条信息就让她直接报警?!而且那是在历城啊,这些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蔺怀铮被外面的动静打扰,走出办公室看到自己生活秘书的单间外面围了一大群人。 “都在干什么?” 带着律师返回却被隔在最外层的行政秘书胆战心惊地回道:“有警察来找陈秘书……” 蔺怀铮一愣,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人群分开,三个警察押着脸色惨白的陈理走了出来。蔺怀铮认出领头的警员是常打交道的警官,走上去问道:“王警官,那位是我秘书,这里面有误会?” 然而平日里态度很好的王警官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疏离:“蔺先生,我们在执行任务,请不要妨碍。”妈的,这些有钱人真的是会玩,网安部发来的资料他们都看了,证据齐全到让人头皮发麻,那陈理干的事除了恶毒没别的词能形容。 可陈理是谁?蔺怀铮都说了那是他的秘书,秘书做事不都是老板授意吗?要不是蔺怀铮没亲自沾手,现在拷的就要多一个了。至于通融?这可不是禹城自己的事,历城那边非常重视,给他们局发了加急的红头函件,他们要是敢含糊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蔺怀铮碰了个钉子,有些不悦,但没有发作。他让律师跟上一道去警察局。 王警官没有阻止,陈理这事基本板上钉钉,除非他蔺家手眼通天到能现场改律法,不然什么金牌讼棍都是白搭。 陈理坚信老板不会放弃自己,进了局子就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全靠律师周旋。奈何律师看着那一叠叠证据也是头大,他哪知道蔺总会授意陈理搞这些?!他现在后悔死了,恨不得刚才半路跳车,那样就不用知道老板这些腌臜事了。 陈理和律师在局子里耗,他被逮捕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两个小时后,警方通报还没憋出来,微博上却接连出现几个热搜,全是蔺家相关。 [爆]蔺大少为爱黑化 [爆]蔺怀铮秘书被警方带走 [新]蔺家姻亲·贺家真假千金后续 [爆]蔺怀铮的伥鬼 …… 这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一整套舆论战,在水军的引领下,吃瓜网民把事情理了个透彻,从疑似禹城贺家真千金的陆x被污蔑与京城汪家父子有染,到找出泼脏水的梁x妍,再到顺藤摸瓜扯出梁x妍背后的陈理以及陈理作为蔺怀铮秘书的身份,然后是陈理教唆他人对陆x进行泼脏水甚至计划泼硫酸的截图证据,接着是狗仔偷拍到的陈理被警方拷走的照片…… 而把讨论热度点爆的,则是陆芙一脸茶味地向蔺怀铮挑衅的视频——录像男生被陆芙催更了几天,终于完成剪辑,因为录像很长,他把校长室里内容分段,最后陆芙的宣战更是单独截了出来,搞了个系列,热度爆炸。 评论区吃瓜吃得发撑。 “妈哟,那个真千金太牛逼了,反杀得干脆利落,看得我好爽!” “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觉得茶里茶气是个褒义词,果然人美做啥都好看~” “l大少对个女人搞荡妇羞辱也太下作了,没想到还被降了一军,wl~” “关l少什么事,不都是他秘书做的吗?” “楼上多大了?工作了吗?谁家秘书做脏活是出于自由意志啊?不都是老板的意思吗!” “只有我觉得真千金很可怕吗?她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做局整人,连l少这种地位的人都能坑,好重的心机哦……” “楼上什么圣母婊,她先被泼的脏水,有能力反杀就叫可怕?” “l少对假千金也是真爱了,不过搞出这种事,家里会不会觉得假千金是个祸害啊?” “呵呵搞笑了,l自己作死闯祸了就嫌女人是祸害是?你怎么没觉得n是祸害?” …… 蔺家的公关团队被组合拳砸得眼冒金星,团队代表壮着胆子去问蔺怀铮处理方案,却被办公室里传出的摔打声吓得不敢敲门。 蔺怀铮眼底血红,愤怒与羞恼几乎撕碎了他所有的理智。陆芙!这个该死的贱人!居然把柠柠的身份彻底公开在所有人面前!她怎么敢的?!她怎么知道那些事的?!为什么从她出现,他针对她的所有安排都这么不顺利! 这些舆论必然不是陆芙一个人就能操控布局的,有人在帮她。蔺怀铮眼底发沉,很快有了答案。 汪家!从她跟汪家接触开始,汪家突然就强势了起来。历城那个地标项目本来都快死了,他甚至已经打点好关系准备了资金接盘,结果那个新招标的车队居然把建材续上了,让他们起死回生! 蔺怀铮查过张子义,知道他跟陆芙一样来自清水村,甚至连他与汪海平的接触都是陆芙牵的线。 一切都是从陆芙开始的! 经过地标项目这事,汪家对陆芙一直是以贵宾之礼相待,蔺怀铮本想利用这点把陆芙名声搞臭,谁知道陈理做事那么不靠谱,偏偏找了个一身烂摊子的梁雨妍,让陆芙轻松破局——蔺怀铮在气头上,完全没能想到如果自身没有把柄,又如何会被陈理拿捏? 蔺怀铮一根接一根吸着烟,望着一条条嘲讽他的评论,眼神如同淬了毒。 汪家的公关团队一向是薛惠清负责,那个和他继母一样强势到让他生理性厌恶的女人十有八九是这轮舆论的策划者。他不在乎自己被指指点点,但是这些人竟敢议论柠柠,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珍宝怎么能像个小丑一样被他们拿来跟陆芙对比?! 陆芙不配! 他给公关团队打了电话:“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压热搜、删帖!0点之前我要看到这些垃圾全部消失!” 公关团队的成员们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绝望。 对方又不是吃素的,能让他们这么顺利吗?!比起让这些舆论消失,没准让老板的意识消失还更简单一点。 当然,想归想,活还是要干的。于是乎,广大吃瓜群众看着热搜下了又上,上了又消失,消失了又重新出现……只能说,神仙打架,非常刺激! 贺语柠赶在天亮之前偷偷离开了家,叫了前一晚预定的网约车去了蔺怀铮的公司。 她昨晚根本没睡,微博上的热搜像是一把把刀,将她的身世撕得赤条条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贺语柠在家里抱着孟唯芳大哭一场,本想立刻来找蔺怀铮的,可贺潭川不同意,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尽可能不要露面,等风波过去。贺语柠暗自咬牙,等风波过去,陆芙都回来了?!那时候,她在陆芙手里哪里有活路? 她是看出来了,陆芙本事大得很,对她和蔺怀铮的恶意也大得很!爸爸不愿意站她这边,妈妈说话没分量,弟弟没心没肺还在外面玩,她只有蔺怀铮了。 贺语柠抓紧手里的保温盒,她昨晚偷偷熬了粥温着。发生这种事,蔺怀铮肯定也不好受,她要让他在最脆弱的时候感受到自己的关怀才行。 凌晨的蔺氏集团大楼显得有些幽深,哪怕贺语柠来过很多次,此时也有点瑟缩。值班的保安认出了她,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贺语柠忍着羞恼,强笑道:“铮哥昨晚加班了,我给他送点早餐。” 保安没说什么——吃瓜就要有吃瓜的觉悟,别把自己变成瓜,帮她按了电梯。 蔺怀铮看到她的时候,赤红的双眼流露出一抹温情。两人在寂静的办公室中拥抱,画面倒是温馨。 “铮哥,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贺语柠一开口就掉眼泪,“要是没有我就好了,你本就该跟真正的贺家千金在一起,我……” 蔺怀铮用一个吻堵住她的话,在她呼吸变急促后才松口,抱着她喃喃道:“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柠柠?都是那个贱人不好,你别怪自己。” “她……她真的好吓人,好可怕啊!”贺语柠把头埋进蔺怀铮颈间,闷闷地说着,“爸爸是一定会让她回来的,我……我该怎么办?” 蔺怀铮抚摸着她的背,下了决心。 “柠柠,我们结婚,我带你离开那个家。” “真的?!”贺语柠的声音因为欣喜而变得有些尖锐,她很快反应过来,在蔺怀铮蹙眉前又恢复那柔弱清越的声线,“可是……还有一年……” 蔺怀铮话说出口也坚定了:“不等了,我待会就回一趟家跟父亲说。” 贺语柠感动得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声道:“铮哥,有你真的太好了~”看到桌上的保温盒,她推了推蔺怀铮,“我给你带了粥,你吃一点~你昨晚肯定累坏了,吃完睡一会儿?” “好,听你的。” 蔺怀铮确实也累了,三下五除二把粥喝完,在沙发上枕着贺语柠的腿睡了过去。贺语柠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平缓,指腹轻轻划过他微蹙的眉宇。 终于,他要成为她的丈夫了。离开贺家,她要尽快求蔺怀铮把亲生父母保释出来,总不能她在蔺家当女主人了,还有一对吃牢饭的父母?当然,她不会把王梅和吴有全接来一起住的,他们的德行她可太清楚了,比起享福,他们有更适合做的事。 就像陈理那样。 贺语柠并不认为自己绝情。说到底,她落到如今的处境,王梅和吴有全就是导火索,她的亲生父母毁了她的生活,为她除掉另一个毁掉她一切的陆芙,并不过分呀。 蔺怀铮的睡颜比起他平日里威严的样子多了一分松弛,看着有些可爱。贺语柠安静地望着他,也开始点头。 然而没过多久,外面的走廊传来了重重地脚步声。贺语柠惊醒,一看手机,才7点刚过。 这么早就有员工上班? “夫人、夫人——您慢一点……”是那个值班保安的声音,似乎在阻拦什么人。 贺语柠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听见一个威严的女声喝道:“蔺怀铮你给我滚出来!”紧接着办公室的门砰地打开,一个身穿银灰色针织连衣裙的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口。 蔺怀铮也被惊醒了,猛地坐起,看着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的贵妇人,惺忪的睡眼瞬间冷漠起来:“你来——” “啪” 妇人扬手对着他就是一巴掌,蔺怀铮被打偏了脸,面沉如水。 “谭珍!你发什么……” 妇人反手又是一巴掌。 贺语柠终于被吓出了一声尖叫。她扑到蔺怀铮身上,母鸡护崽般冲着贵妇人叫道:“你怎么随便打人啊?!” 谭珍原本压根没看她,此时她强刷存在感,才赏了她一个眼神。这一看,妇人脸色微变。 “竹……?”谭珍皱眉,视线在蔺怀铮跟贺语柠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忽然嗤笑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东西,“蔺怀铮啊蔺怀铮,你搞出这么大的笑话,就是为了这个?” 蔺怀铮吐出嘴里的血水,把贺语柠护在怀里,冷声道:“与你无关。” “等你跟蔺家一刀两断了才有资格说这话!”谭珍扬声喝道,“你是智障吗?就冲这张脸?!除了脸她们有哪一点是像的?你就找了这么个玩意儿来缅怀你妈?!” 第29章 谭家承嗣女 如果说薛惠清和汪甜恬这对继母女的关系是万中无一的和谐,那么谭珍蔺怀铮这对继母子的相处情形就是另一个极端——不死不休的敌人,当然,这里面多半是蔺怀铮单方面对谭珍的恨意。 谭珍出身晋城谭家。谭家是北方有名的矿业家族,名下集团把持着晋城将近三分之二的矿产开采业务。 谭家家大业大,谭父自然是期盼着一个健壮的儿子当继承人的。然而,谭珍的母亲体弱多病,生下谭珍已是让她差点儿就没能下手术台,去了大半条命。之后虽然靠各种名贵药材养着,可调理多年,她的身体始终不见好转。自知生育艰难,谭珍的母亲早已默认谭父在外会有私生子的事实,也表过态,会将孩子视为己出。 谭珍的母亲早早就表明了立场,谭家人都夸她一句贤惠。谭父虽然风流,倒也知道要给妻子体面,这么些年来外面的莺莺燕燕愣是一个都没敢在谭珍母亲面前舞过。 可她是大度了,谭父的那一片彩旗却没一个能把握机会。十几年下来,谭珍一个弟弟没多,屁股后面倒是跟了一群妹妹。 最终在谭珍13岁时,谭父认(肾)命(虚)了。在一次大病出院后,他与家里人交了底,表示自己不再强求继承人的性别,转而把期望放在了自己聪慧能干的长女身上。 从此,谭珍被作为承嗣女培养。 这些年,谭珍一边替母亲制约着父亲的那一票烂桃花和几个时不时散发一下茶香的妹妹们,一边疯狂提升着自己在父亲眼中的价值,被正式定为继承人这事对她而言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谭父求子无望后,终于发现自己的长女完全符合他对继承人的期许,久而久之心里那点不甘遗憾也就淡了。有了一个出类拔萃的继承人,谭父自然是卸下担子,几年下来,谭父壮了一圈,补品和运动让他看着比之前还年轻了几岁。 然而命运对谭珍总是很残忍,生活的转折出现在她27岁那年。 谭父久违地遇到了一朵新鲜的桃花,并一举中标。 在春节的炮竹声中,桃花的孩子诞生了。 是个男婴。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产房外陪护的谭父和谭珍对视了一眼。 谭珍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无法压抑的狂喜还有紧接而来对自己的戒备,谭父则被谭珍眼中死水一般的平静汗湿了脊背。 一时间,被谭珍压制多年的妹妹们展开了疯狂的嘲讽。谭珍早已习惯她们的针锋相对,不过这次她甚至还没动手,就得知父亲已出手将那几个丫头收拾得脱了一层皮。 谭珍明白这是父亲所谓的愧疚和补偿。 她开车去了母亲墓前,在墓碑上淋了一整瓶母亲生前非常好奇味道却始终不敢尝试的高度白酒。 母亲有没有尝到谭珍不清楚,不过她因为那酒意把自己熏得眼睛通红。 即便知道自己目前拥有的一切即将成为过眼云烟,多年来已经把为家族谋利这个信条刻进骨血的谭珍终究选择了妥协。 回家后,谭珍主动告知父亲,自己打算相亲了。 谭父既羞愧又欣慰,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让她风光出嫁,并让她亲自挑选联姻的人选。 谭珍挑中了禹城的蔺家。 彼时蔺远洲的前妻竹筝筝因外出绘画采风而意外身亡,年方而立的男人正为了事业和刚满周岁的儿子忙得焦头烂额,这对谭珍而言是个很好的机会。 蔺远洲也非常需要一个谈得了合同喂得了辅食的贤内助,两人很快便举行了婚礼。 对于竹筝筝,谭珍其实并无恶感,一方面是她觉得没必要跟个死人较劲,另一方面,她对这个能放下富太太的生活不过,钻进深山吃苦的绘画狂热者还有几分佩服。她看过竹筝筝留下的画作,能感觉得到作者对这项事业的热忱之心,就如同她曾经愿为谭家肝脑涂地。 抱着对这个已故“同道之人”的一点感慨,谭珍面对年幼的蔺怀铮也多了几丝恻隐之心——据说这孩子原本不叫这名,是蔺远洲为了怀念故去的前妻才改的。相伴一辈子在名字中,永远镌刻着生母的死亡,谭珍觉得这孩子挺惨。 但后来她发现惨的是自己。 蔺怀铮逐渐长大,对谭珍的态度从疏离到冷漠到仇视,到了七八岁,两人已经见面就是家庭大战。 谭珍刚开始一头雾水,心想她甚至给这孩子换过尿布,哪来这么大的敌意?后来家里的保姆偷偷把蔺怀铮的日记拿给她看,谭珍才知道蔺怀铮认为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更离谱的是,在蔺怀铮的概念里,他的生母竹筝筝是他三岁多才去世的,原因就是已经鸠占鹊巢的她生下了儿子,竹筝筝气不过出门散心,出了意外。 谭珍被这扭曲的事实气笑了,她没有直接找蔺怀铮,而是先跟蔺远洲说了这事——能把事情歪成这样,三岁小孩没那能力,必然是大人灌输的。一开始,谭珍以为竹筝筝的娘家人做了手脚,目的是为了防止亡女在蔺家的地位随着时间而被动摇。 然而事情比谭珍想得还要荒唐,让蔺怀铮活在谎言里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蔺远洲本人。 这个男人根本无法承认竹筝筝的死亡。他不敢在强势的谭珍面前表现出来,只有对着他和竹筝筝的情感结晶一遍遍编造着竹筝筝还在世的幻景。生母还在,继母却已经登堂入室产子,几年下来这样的认知让蔺怀铮变得扭曲又阴沉,望向谭珍和弟弟的眼神永远像是藏着刀子。 往后的日子里,谭珍和蔺怀铮的争执发生了无数次。 最开始,年幼的孩子当然敌不过老练的谭家原承嗣女,然而随着蔺怀铮年龄增长,他的阅历逐渐丰富,再加上蔺远洲毫不顾忌的偏袒,谭珍开始力不从心。 她离开商场太久,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受到牵连的还有她的孩子。虽然阿璋资质出色,可所有的表现机会都被蔺怀铮压制,不得不远离蔺家的产业,走上艺术的道路。 蔺远洲为了长子总是劝她,不要跟一个年幼失母的可怜孩子计较。谭珍从不屑到愤怒,从抗争到麻木……有时她也会想,当初如果她更自私一点,在年幼的弟弟没有起势前把谭家握在手里,如今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谭珍知道蔺怀铮跟贺家的姑娘订了婚约。她还挺好奇什么样的孩子能让蔺怀铮这么个怪异冷酷的人倾心,可蔺家父子俩防她跟防病毒一样,蔺远洲美其名曰不让她为了蔺怀铮的事情费心,几年下来她愣是一次都没见过贺家小姐。 谭珍明白,这俩人大概是怕她去给贺小姐摆婆婆的谱,让人姑娘受委屈。可她巴不得跟蔺怀铮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会去在乎那个所谓的“婆婆”身份?这父子俩的做派让她觉得可笑。 最近贺家真假千金的事情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其实比起被蔺怀铮护得跟稀世珍宝一样的假千金,谭珍对那个面都没露就让贺家风雨飘摇的真千金更感兴趣。她放在蔺怀铮身边的人汇报说,这段时间蔺怀铮屡屡在那个真千金的事情上吃瘪,人都气瘦了一圈。 谭珍乐得多吃了一碗饭,这个真千金明显深谙联合纵横之术,年纪轻轻倒真有两下子。 对比之下——谭珍看着在蔺怀铮臂弯里瑟瑟发抖的贺语柠,面露嫌弃。 看清贺语柠长相的那一刻,谭珍便明白了蔺怀铮非此人不娶的原因——这姑娘长得很像竹筝筝。 但也只是五官上的“像”。 她见过竹筝筝的照片,对那双眼角下垂却丝毫不显柔弱、眼神充满真挚的双眸印象很深。 竹筝筝也许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一定是一个深爱着绘画的艺者,与这个把柔弱当武器、眼里闪着精明的贺家假千金截然不同。 “你口口声声怀念你妈,结果为了这么个替代品,对另一个女性搞荡妇羞辱?”谭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继子,语气失望又轻蔑,“你妈有你这么个大孝子真是三生不幸!” 蔺怀铮被她的态度刺激到,猛地起身要动手,谭珍不慌不忙用鞋跟踹在他膝盖的软骨上,高大的年轻人闷哼一声又跌坐下去,谭珍再度取得视野高位。 “在你躺在这女人腿上睡觉的时候,蔺氏的股票跌了四成!”谭珍冷声道,话语如刀撕裂着蔺怀铮的自傲,“你把蔺家当什么?给你自己擦屁股的草纸吗?!人贺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手伸得长就算了,搞的把戏还这么下作!你妈的调色盘都没你玩得花!” “你给我滚!”蔺怀铮终于爆发,在陆芙那里受的挑衅他已经很恼火了,现在又被谭珍当面嘲讽,这让一向做事无往不利的他难以忍受。 他要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有什么错?难道要像他父亲那样等无法挽回了再活在自己的谎言里吗? 谭珍嗤笑一声:“蔺大少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蔺家是你说了算了。上午要紧急召开运营会议,你想好怎么解释这摊子了?” 蔺怀铮哽了一下,他能怎么解释,这次就是他栽了。想不到那陆芙这么邪性,真是该死! 但在继母面前,他不愿示弱:“我自有安排,请你出去!” 斗了这么多年,谭珍哪里看不出他束手无策。她冷笑着摇摇头,看了插不上话的贺语柠一眼,转身走了。 出了蔺氏大楼,她给自己的团队打了电话:“想办法跟陈理联系上,跟他对一下口径,必须把事情截在他身上,公安那边我会找人打个招呼让你们进去……有什么困难?都是年轻人,他自己喜欢那个漂亮的真千金但是追求未果因爱生恨之类的不行吗?聊天截图你们配合着做一下……等等,我有电话进来,你们先讨论着,晚点给我汇报。” 来电显示“阿璋”。谭珍有些意外,阿璋最近在搞巡演,每天累得不行,一般都是睡到中午,怎么会这个时候来电话?她上了车,周围安静下来。 谭珍调整了一下情绪,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刚跟蔺怀铮的冲突。 “喂,阿璋?”她放缓了声音,“怎么起这么早?”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带着哽咽的叹息。 第30章 原本的人生 谭珍愣了一下,全身莫名一僵。 “阿璋?你怎么了?你在哭吗?” 酒店客房里,蔺函璋两眼通红地靠在床头,听见母亲焦急的询问,他回过神,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颗不明材质的黑色珠子。 “妈。”他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得让他自己都苦笑了一下。看着手心的珠子,蔺函璋抹了把脸:“我今天在禹城附近,中午咱们见面吃个饭好吗?” 谭珍松了口气:“那有什么难的?你发地址,妈到时候过去。今天起得早,我真想找个地方补补眠,唉……” “妈,那正好,我房间没退呢,你现在过来休息,我给你发定位。” 谭珍:? 她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哪里都怪怪的?” 蔺函璋很坚持,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又把要求提了一遍。这下谭珍确定他一定是遇到事情了,她看了看助理发来的会议安排,有些迟疑。这几年来,她在跟蔺怀铮的矛盾中几乎是全败,那小子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事业情场双丰收,几个项目都大获成功,在蔺家的话语权已经隐隐盖过她这个代表谭家的联姻者了,好不容易遇到他翻车,就这么放过打压的机会实在可惜,况且,蔺家的舆论现在正值低谷,她身为蔺家的女主人不能坐视不理,她——忽然,谭珍想起来了幼弟出生时,父亲在产房外看向自己的眼神。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谭珍仿佛与过去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她曾为了所谓的大局和亲情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如今又要像当初那样,为了一个将自己排挤在外的家族奉献吗? “妈?”蔺函璋没有听过到她的回答,又喊了一声。 “……阿璋,蔺怀……你大哥这次闯了祸,蔺氏股票跌得厉害,待会儿要召开股东董事会,这样,等妈——” “所以,你还要去给他收拾烂摊子?”蔺函璋声音发冷,“妈,你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阿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谭珍被他的语气惊到,“有人给你的巡演捣乱?……等会儿,我有电话进来,回头再聊啊,你先休息。” 蔺函璋听她要挂电话,焦急道:“妈,你这样为了蔺家殚精竭虑到底有什么意义?你能解决蔺家的困境又有什么用?他们感谢过你吗?他们只会更防备你!因为你姓谭啊!” 谭珍一个激灵,手一抖把蔺函璋跟新的来电都挂了。她看着黑掉的屏幕发愣,蔺函璋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几秒后,又一个来电响起,谭珍看着显示的名称,垂下眼。 蔺远洲。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将丈夫的号码备注从“老公”改成了全名。也许她早就想明白了,只是放不掉那一丝幻想。 谭珍点了接听。 蔺远洲焦急的声音传来:“阿珍,怎么挂我电话?铮儿他怎么样?”这段时间他在国外谈收购新公司的事,正巧赶上蔺怀铮暴雷了。蔺远洲心疼自己一向骄傲优秀的长子被赤裸裸地摆在网民眼前说道,却不能赶回来帮他遮风挡雨,只好忍辱负重求妻子出手解决问题。 谭珍嗤了一声,冷漠道:“你的好儿子在女人大腿上睡得香呢,你急什么?” 话筒里传来一声抽气声,紧接着是焦急的质问:“你见到柠柠了?你骂她了?!谭珍你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脾气,铮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你非要这么折腾人家吗?!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操办铮儿的婚事?” 谭珍:? 她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就像阿璋说的,蔺远洲一直防备着自己,哪怕她忍受着蔺怀铮的敌意将他养大,甚至蔺怀铮接触业务的最开始几年都是她带着入门,他们都没有任何改变。这两父子没有心,或者说,他们永远不会对她有心。 “蔺远洲,既然你觉得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害你的好儿子好儿媳,那就别让我给他擦屁股。”谭珍瘫靠在椅背上,垮下了肩膀,“我今天起得早,现在困了,之后的会我就不参加了,你们有什么办法摆平这事就自己办。” “谭珍,你干嘛非要跟个孩子计——”蔺远洲话没说完就听到忙音传来,他气得咬牙,再拨过去却听见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蔺远洲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是被拉黑了。他急得在酒店客房里打转。谭家因为业务的关系,跟各个地方政府都有接触,她要是愿意出手,平个还没出官方通告的舆论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她偏偏要较劲!别的门路不是没有,可远不及谭珍出马来得快啊! 蔺远洲一拳捶在墙上,震得边上的画框一晃。 想到结婚这么多年,谭珍愣是不肯把手里的人脉放给蔺家,每次需要沟通点什么,他都要好声好气地去求,就这样谭珍还不是次次都依他,蔺家的公关团队里甚至有几个人干脆跳槽去了谭家做事!如果是筝筝,才不会让他难堪,她一定——一定会怎样?蔺远洲呼吸一顿,意识到自己记忆里的那抹皎洁月光早已模糊不清了。 谭珍把电话挂了,顺便拉黑了联系人。她还没来得及舒口气,蔺函璋的电话又进来了。 谭珍接通,在儿子开口前抢先道:“阿璋,妈现在来找你,发定位。” 蔺函璋惊喜地声音传来:“真的?!好的妈,我等你过来!” 发完定位,蔺函璋看着手里的珠子发起呆。 陆芙说她是个编剧,专门帮人改人生剧本,所以他在梦里看到的,就是他原本的剧情了——那应该是梦?可梦能够具体到那样的地步吗?甚至于他已经醒了这么久,还能清楚地记得所有的事情。 梦里那段人生的前半段与他的现实记忆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比蔺怀铮小两岁,从上小学起,他就看着蔺怀铮与母亲吵架争执,当时他还不太理解继母的意思,所以很疑惑大哥为什么恨妈妈。后来他知道蔺怀铮一直误会了母亲,他想要帮忙,于是找人调出了竹筝筝的死亡证明。他拿着证明高兴地告诉哥哥,竹阿姨并不是因为妈妈而死的,他们不是仇人,可以好好地成为家人。然而哥哥血红着双眼,仿佛被揭开了什么不堪的疮疤,直接撕了证明把他打了一顿。 年幼的孩子无力抵抗失控的兄长,等保姆尖叫着把蔺怀铮拉开,蔺函璋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父母赶来,母亲抱着他全身发抖,但她还没开口指责蔺怀铮,父亲却抢先训斥了他:“你怎么能用哥哥最伤心的事情刺激他?!” 那一刻,母亲错愕到忘记了愤怒地神情深深刻在了他脑海里。 他从此意识到,在父亲心里,他和蔺怀铮不一样,很不一样。 等到他们都成长为少年,家里的长辈开始商量着让他们接触家族企业的业务,母亲是他们的领路人。跟着母亲学习的日子,他才意识到,母亲曾经也是个多么出色的从商者。 母亲跟蔺函璋关系僵硬,但在引他们入行这件事上,并没有给两人区别对待。他们学着一样的课程,用着平等的资源,大概是遗传,他觉得自己在这个领域中如鱼得水。 当第一次展示各自的项目时,他的成果远比蔺怀铮出色。长辈们都不吝赞美之词,而父亲却当场沉了脸色,质问母亲:“你怎么能为了打压铮儿就给阿璋开小灶!?” 好好的庆功宴最终变成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从此母亲不再教导蔺怀铮,专心带他,蔺怀铮则跟着父亲学习。在传授心得这方面,父亲并不擅长,再加上他原本就比蔺怀铮有天赋,很快他就获得了其他蔺家长辈的青睐。 可他忘了,父亲终究是蔺家的主人。 他十八岁生日后的几个星期,是蔺怀铮的二十岁生日,父亲举办了隆重地宴会。尽管这些年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偏心,他还是有些失落——他的成年礼,父亲带着蔺怀铮出去谈合同,并没有来。宴会上,父亲当众宣布了一件事,不是关于蔺怀铮的,而是关于他的。 他要出国进修小提琴。 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小提琴不过是他闲暇时的爱好,他从未想过要以此谋生,怎么就要出国进修了?!他明明想的是——他焦急地向父亲解释,父亲却斩钉截铁:“家里的产业有你哥哥就够了,你可以像你竹阿姨那样,走艺术这条路。” 他觉得无比荒唐,竹阿姨,他哪有什么竹阿姨?!这分明是父亲生怕他的光芒遮盖了蔺怀铮,要掐了他的商途! 母亲拍案而起,却被娘家人苦苦劝住,他听见那些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继母难做要更加仁爱慈祥……这些豺狼虎豹,根本不是他的家人,他们只想生啖他和母亲的血肉。 最终,他还是被父亲送出了国。 他不甘心,母亲也一样。母亲用人脉在国外替他找好了名师,他用谭璋这个名字在兼修音乐的同时读完了商科的课程,并用数年时间为自己打下了不少基础。然而回国时,蔺怀铮已然成为了参天大树,他这些年气运极好,出手无往不利,昔日里更看好他的股东、长辈们早已改变了立场。蔺函璋知道,他终究是被耽误了太久。 蔺怀铮势大,与他不睦的继母与继弟,自然会有人为他铲除。在一次次与蔺怀铮斗争失败后,蔺函璋日渐消沉,被有心人引导接触了不该碰的药物,从此沦陷其中。母亲为了帮他戒掉药物,在三线城市买了套小房子守着他——此时母亲已和蔺远洲离婚,蔺怀铮大婚时,没让母亲出席,而是直接在座位上摆了生母的牌位,母亲不愿受此羞辱,便提出离婚了。离开蔺家后,母亲也想过向谭家求助,然而一次次的联系等来的只有失望。 最终,在一次发作时,蔺函璋失手将母亲推倒,母亲的头磕在桌角,不省人事,他跌坐在地上,望着逐渐蔓延的血色,视野逐渐黑暗。 这就是他的人生。 第31章 把笔交给你 蔺函璋脚步虚浮地去洗漱了。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没觉得,现在走了几步他才意识到自己跟虚脱了一样。在镜前一看,蔺函璋被自己惨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吓了一跳。 这是一夜之间走完了一生,把他耗干了!? 他洗了把脸,正要用刮胡刀,看见手机屏幕一亮。 阿芙妹妹:早上好啊阿璋哥哥,昨晚是不是做了个好梦? 蔺函璋:…… 有一说一,陆芙当盟友无可挑剔,堪称世界第一,但这人真的好会搞人心态啊!他沉默着把陆芙的备注改成了陆大师。 谭(?)先生:早上好。看来一切都在陆大师掌握之中,之前是我态度冒犯您了,还请见谅。 陆大师:啊哈,汪姐姐当时也是这个反应,你俩真像诶~ 陆大师:身体可有不适吗? 这也能知道?蔺函璋挑眉,忽然有些犹豫该不该让母亲掺和进来了。 陆大师:本来我是想着直接告诉你怎么做,但你说不想被人安排了嘛,所以只能让你肉身扛一下,亲眼看看了。不过你也不亏啦,区区两个黑眼圈就能窥破天机,之后吃点补的养回来就行。 开玩笑,那是她怨力所化之物,以入梦的方式深入凡人神魂,再用血肉之躯近距离接触了一整晚,多强壮的体格都遭不住啊。 谭(?)先生:我还好,但你能保证我母亲能承受吗? 陆大师:所以你要事先告诉她这个后果呀。谭女士是过来人,自然懂得衡量得失。再说了,不过是力竭几日又不致命,没必要那么紧张嘛。 陆芙满不在乎地态度让蔺函璋有些不适,但想想对方并非常人,考虑的角度与他肯定是不同的。况且,若陆芙以支配者的形式强制把这些信息灌给他,他还真不能接受得这么快,这罪是他自己选择去受的。 谭(?)先生:我知道了,多谢你。我会尽快着手办理‘那件事’。 那边不再回应,蔺函璋盯着她的备注名又陷入沉思。 陆芙,她与他梦中人生所知道的贺家真千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在那个梦境里,此时贺家真假千金事件已经笑话一般落幕,那个灾星一样的真千金以一死一伤的代价回到贺家,从此成为圈里的笑柄——是的,她连当个透明的背景板都做不到,司徒家将怒火发泄在贺家身上,贺家自然又把责任推给了她。 只是当时蔺家因为历城地标项目名声大震,这项目又是硬生生从汪家手里抢来的,势头强劲得很,蔺家出面为贺家背书,司徒家是红色背景又不能真的出手伤人,这事才勉强翻了篇。 至于陆芙之前提过的那个不合时机的“机缘”——蔺函璋是个聪明人,他过了一遍自己的人生,自然知道对方所指。 陆芙出自清水村,那次扫黑行动虽然剿灭了盘踞山里的团伙,但那些人在基地周围布下的雷区却让后续的扫雷排查工作持续了近三年之久。等那片地区清扫完毕,当地政府在安排村民重新开荒山地时发现,基地下方竟是一个已被私自开采的稀有金属矿。这也解释了那伙人的资金来源之一。 蔺函璋敏锐捕捉到了这个机会,他说动母亲向谭家求援,想要争取拿下开采权,而已经成为蔺家家主的蔺怀铮手眼通天,洞悉了他的目的。蔺怀铮出手比他更迅速,收购了一家有完备资质的公司并在竞标中胜过了他。 蔺怀铮依旧被好运眷顾着,他后发先至,将蔺函璋精心的准备打得溃不成军。 在最熟悉的领域被打败,这终于摧毁了蔺函璋仅存的自信心,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赢过蔺怀铮的可能了。 梦中的不甘又一次席卷而来,强烈的愤懑让蔺函璋胃里酸水上涌。他顾不得洗净脸上的泡沫,趴在马桶边上狂吐不止。 他又想起梦中的事。一次次输给蔺怀铮,他也不是没想过用对方的软肋来制约对手,而蔺怀铮的逆鳞,自然是贺语柠。这个与竹筝筝长相非常相似的女人,蔺怀铮的强势与疯狂皆是因她而起。 蔺函璋记得梦中的自己在一次次失利中,贺语柠的脸像是诅咒般慢慢侵蚀他的理智,就是因为这张脸,他的母亲婚姻不幸,他的人生黯淡无光——更可怕的是,他在失败带来的扭曲中,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不可对人言的迷恋。 他甚至想,如果能将贺语柠抢走,是不是就能让蔺怀铮输一次了? 回想结束,更强烈的第二波反胃之感涌来,蔺函璋又绷不住了。 妈的,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事?! 还好,这一次他遇到了陆芙。不管她到底是谁、是什么,她不会让蔺怀铮这么毫无理由地当人生赢家!这一次,清水村的扫黑行动非常顺利,团伙可以说是以束手就擒的姿态被捕归案,基地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没有了清扫雷区的困难,政府清点基地发现矿产的时间自然会大大提前。而此时,蔺怀铮别说势大,陆芙跟他过了一次招,他几乎起势都起不来了。 蔺函璋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谭珍按响门铃的时候,听见房间里“咚”的一声响。她愣了一下正要打电话,看见门开了,儿子脸色青白地扶墙而立,正揉着膝盖。 谭珍脸色剧变:“你昨晚干嘛去了?!”一瞬间,她怀疑儿子急切让自己来一趟,是跟蔺怀铮一样都栽女人手里了。 蔺函璋苦笑,让她进门:“老妈,别用这么让人误会的说法行吗?我刚在梦里过了一辈子,有点吃不消。” 谭珍狐疑地在沙发上坐下:“……你早就过了做噩梦抱着我哭的年纪了。” 蔺函璋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摸出口袋里的黑色珠子,在床边坐下。他想了想,起了个头:“最近我交了一个朋友。” 谭珍注意力集中了,朋友,是女朋友?听起来不像是汪家的姑娘。 蔺函璋:“妈你应该听过她。就是让蔺怀铮和贺语柠吃了大亏的那位……嗯,她本人非常不屑于这个身份但我想这么说会比较好理解,是贺家的真千金。” 谭珍:?? 浸淫宅斗多年的谭女士立刻脑补了好几种可能,但总不外乎是那个真千金为了回到贺家而利用了阿璋,但阿璋真的会为了美色就上头吗? 蔺函璋:“其实她先接触的是汪家。之前汪家在历城的项目差点没扛过去,您也知道?替汪海平破局的就是她。她叫陆芙,是个编……呃,应该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大师。” 谭珍:?! 她憋不住了:“等等……不是说那姑娘一直养在山村里没见过世面吗?怎么她还有这本事解决汪家的事儿?” 历城那项目他们谁听了都觉得邪性,有人甚至调侃老汪以前缺德事做多了遭报应,按阿璋的说法,这贺家真千金给人破局是靠玄学?谭珍并不排斥这类事情,但是——她看过陆芙挑衅蔺怀铮的那个视频,那姑娘也太年轻了?! 蔺函璋同样感慨:“是啊,所以一开始我以为汪甜恬他们父女是病急乱投医。不过昨晚她让我睡了一觉,我信了……妈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摊开掌心,让谭珍看到那颗珠子,“妈,我往后原本的人生,您要不要看看?” 谭珍眉头紧锁,略微思考后问道:“你这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东西?” “是,所以我要先把后果告诉您。”蔺函璋坦然承认,末了又笑道,“陆大师说两个黑眼圈就能窥破天机是我赚了,我挺认同的。”谭珍认真地看着儿子,他神情中是多年来她早已熟悉的坚定,提及那个“陆大师”的时候没有一丝暧昧之情。很好,至少阿璋不是因为美色上头。 “好。”谭珍深吸口气,点头道,“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妈跟你一起面对。” 蔺函璋松了口气,通知酒店换了床单,收拾妥当后,把珠子放在了枕头下。谭珍深吸一口气,也不管什么更衣,躺上去合上了眼。原本她以为自己心情这么紧张,好歹要折腾一阵,结果头一挨着枕头,意识瞬间就沉寂了。 谭珍沉沉睡去,蔺函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汗毛直立——母亲的呼吸刚平稳下来,一团浓重的黑雾立刻从枕头底下漫延而出,飞快的笼罩了整个房间,隔绝了窗外的光线,如同夜幕降临。 突如其来的黑夜中,一条繁星组成的光路成为了唯一的光源,随着漂浮的雾气明灭闪烁。 蔺函璋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打颤,他拼命握拳,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了陆芙一句。 妈的,合着他昨晚就是这么睡的?! 一声隐约的轻笑在夜空中响起,诡异又空灵。蔺函璋一下子僵了,他强迫自己抬头,对上夜幕的穹顶,那里明明只有一道星轨,他却觉得自己看到了陆芙漫不经心的笑脸。 “……陆大师?”他小心翼翼地出声。 没有人回答他,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陆大师:你好敏锐哦~ 蔺函璋:…… 这人好可怕啊!不对,她真的是是人吗?! 陆大师:不要害怕,我现在真的是人啦~ 蔺函璋:!!怎么还带读心的啊?!而且“现在”是什么意思?? 陆大师:再说了,不管我是什么,与你结盟的诚意都是真的啊~不要在意那种细节啦! 蔺函璋沉默了。陆芙这话他倒是信的,主要是对方有这手段,真要控制他的行为甚至是思想也是小菜一碟,搞出这等阵仗,归根结底也是他先说了不想被人安排。 但是,自己看完了“剧本”之后的应对,真的会跟陆芙的安排有区别吗?蔺函璋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这些天相处他也摸准了陆芙的脾气,这种程度的问询她并不反感,还会有种参与讨论的乐趣。 陆芙很快给了答复。 陆大师:是我的话,会让你逐步取代蔺怀铮成为蔺家的继承人,让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离蔺家家主的位置越来越远,他的反应一定很有趣呢~ 陆大师:不过我相信你的创造力,所以就把笔交到你手里啦,你会给我看一个更爽的故事,“谭”先生? 谭(?)先生:您这不都猜到了吗…… 陆大师:非也。就像解一个多元方程,我虽然知道所有的解并且给出了一种解法,但看别人用另外的解法得出另外的答案,也很有趣呀~ 陆大师:哎呀,谭女士要醒了,我不打扰你了。 蔺函璋:? 他还没来得及打字,就觉得眼前大亮。虚假的夜幕骤然消散,阳光照进了房间。 谭珍喘着粗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母子俩大眼瞪小眼。 谭珍:“那是什么?!” 蔺函璋:“这么快?!” 第32章 蔺家 谭珍第一反应是,那珠子是什么致幻剂。她一把掀开枕头,抓起珠子就往卫生间跑去,开马桶扔进去冲水关盖一气呵成。而当她回到床边时,洁白的床单上,漆黑的珠子格外显眼。 目瞪口呆的蔺函璋被手机的震动拉回神。 陆大师:踩碎扔窗外或者丢垃圾桶我都可以忍,冲马桶也太过分了! 蔺函璋:……您还真是宽容呢。 他看着惊疑不定的母亲,默默地把陆芙的信息给她看了。 谭珍:…… 虽然眼见为实的确是认知世界的基本准则,这“事实”的冲击力还是太夸张了一点。 她瘫坐在床上,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意识到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真的是儿子原本要经历的。一股巨大的悲哀从心底升起,她精心培养的孩子,她聪慧又坚韧的孩子,真的一辈子都要做别人的陪衬吗?!她不甘心。 她怎么可能甘心?! 谭珍忍着泪,看着陆芙微信头像那朵盛放的芙蓉,神情一肃:“……我要去见她。” 蔺函璋很是惊喜:“您愿意相信她?” 谭珍迅速调整了情绪,道:“你刚回国所以消息没跟上,清水村那矿藏的事是真的。现在政府还没公开招标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但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说着,微微皱眉,“只是如今蔺家的重心已经转移到房地产业,我手里几个公司要吃下这么大的项目有困难……” 蔺函璋沉了脸,打断她道:“为什么要用蔺家的名义?妈,您从来都不姓蔺。” 谭珍失笑:“你这孩子,妈早就跟蔺家绑在一起,而且要是能成功竞标,你在蔺家也——” “我也可以不姓蔺!”蔺函璋的话像惊雷一般炸响在谭珍耳边,“这个姓氏难道是什么荣耀吗?值得我为此厚着脸皮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不稀罕。” “阿璋!?” “您心里很清楚,对蔺远洲来说,竹筝筝的儿子才是他蔺家的孩子,而我不过是跟谭家联姻不得已才生下的筹码罢了……这些年,您手下的公司账务一直跟蔺系切割得很清晰,您都知道的,不是吗?” 谭珍闭了闭眼。 “这些是陆……陆大师跟你说的?” “妈,你应该也看到了,梦里那个贺家的真千金也曾一生都是贺语柠的陪衬,现在的陆大师或许不是什么善类,但在反抗这狗屎一般的命运这件事上,我相信她。” “……你说得对。让妈再想想。”谭珍揉了揉额头,心底已经飞快地盘算开来。蓦地,她想到什么,问道:“这……陆大师这般帮助你,不可能是的?” 蔺函璋把陆芙的报酬说了,谭珍大惊失色:“才两百万?!这么便宜?她做慈善呢?!” 所谓等价交换,陆芙给他们这么大一个机缘,若不是她还能得到其他附加的回报,区区两百万实在是难以跟她带来的利益相符。而那“其他的回报”到底是什么,谭珍心里没底。 的东西最贵,而看着便宜的报酬更是让人提心吊胆。她想了想,直接打电话给秘书订了去历城的机票。 “阿璋,你没有跟这类能人异士打交道的经验,他们暗窥天机,承担的风险远非我们所能及,不可能做亏本买卖的……她应该没对你起什么心思?” 蔺函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母亲所指,脸色都吓白了:“妈……陆大师都结婚了!”陆芙能对他有什么心思,这比他得知自己今后会迷恋贺语柠还可怕!“不过……她是个很有趣的朋友,并没有大师的架子。妈,你不用太担心。” 谭珍看着那颗黑色的珠子眼神发直:“能觉得她有趣,你胆子挺大的。” 蔺函璋:…… 他决定跳过这个可怕的话题:“咳……总之,我会先着手准备竞标的事情,也算是验证一下那个梦的真实性。” 谭珍点头:“阿璋,未卜先知的能力的确便利,但我们终究是普通人,与她不同,你千万不要沉迷这样的捷径。” “妈,我明白的。” 陆芙百无聊赖地等着谭珍来找她——比起汪甜恬蔺函璋这些年轻有为但阅历欠丰的新生力量,她真正瞄上的从来都是汪海平、谭珍这样经验丰富手段干练的老一辈。 不过在那之前,梁雨妍的事情有了结果。 历城警方送来了商若楠订制的领夹,商女士拿到手的瞬间就把东西扔地上踩断了,柳柏盛在一旁缩着,一句话都没敢说。 由于赃物价值巨大,且梁雨妍作案证据充足,她本人认罪态度尚算良好,警方很快结案,等待她的将是无法避免的牢狱之灾。 梁雨妍的父母听到结果后完全无法接受,在他们看来,女儿还年轻,怎么能因为一时糊涂就背上一辈子的污名,两人对着商若楠又是下跪又是打滚,到最后干脆以命相搏撒泼让她撤诉。 商若楠在商场上雷厉风行,但她自身也是母亲,面对这样的家长还真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陆芙出面,将梁雨妍被教唆的证据摆了出来,帮助两人找到了把女儿逼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陈理。 于是,远在禹城的陈理原本在蔺家法务的努力下已经达成保释的条件,结果被梁家夫妇闹得功亏一篑。 这俩人去禹城也不是单枪匹马,跟他们一同前往还有汪家友情提供的媒体团队,第一时间把“蔺怀铮秘书疑似被保释”的消息发了出来。 原本就对豪门有些仇富情绪的吃瓜群众直接炸了,蔺家再一次被骂上热搜,首当其冲的自然又是蔺怀铮本人。 以往蔺家的舆论有谭珍的团队控着,负面声音基本翻不起什么水花,但这次谭珍撒手不管,甚至到历城后,立刻大张旗鼓地跟陆芙约见。 薛惠清敏锐地察觉了谭珍与以往不同的态度,厚着脸皮做东,把她和陆芙都请到思成学院参观完工的观景亭。三人气氛和谐地聊了一下午,薛惠清跟谭珍还尝试着跟已经忍不住趴在天井里晒太阳的阿池聊了一会。摸清谭珍的立场后,薛惠清立刻安排人买了两条热搜。 【蔺夫人亲赴历城】 【蔺家的歉意】 团队近距离拍了几张谭珍和陆芙近距离交谈的画面,其中一张陆芙还对着镜头笑嘻嘻比了个“耶”,而谭珍则在爆料贴里大方点了个赞。 不管谭珍与蔺怀铮实际关系如何,她出面向受害者示好,在大众眼中还是为蔺家挽回了一波形象。但与此同时,她代表蔺家出面,也意味着蔺家承认了陈理所做所为皆是出自蔺怀铮的授意。 一时间,【继母难为】、【总裁居然是巨婴】之类的话题层出不穷,蔺氏的股票刚稳了一波又开始下滑。 匆匆回国的蔺远洲一看到神情憔悴的长子心疼得不行。他下意识要去怪罪谭珍,但现下他实在不好开口——谭珍还顶在前面放下身段给陆芙道歉呢。本来事情都有转机了,谁知道梁家夫妇赶巧跑来闹!? 不管发生什么,他儿子肯定是没错的,那个真千金是受害者他也不能表露出不满,于是蔺远洲想了一圈,把怒火对准了装死的贺家。 贺家顿时慌了。贺潭川低声下气地提着礼物去道歉,被拒之门外,三番两次下来他也起了火气,回家关起门向孟唯芳抱怨蔺家欺人太甚。 孟唯芳却有不同的看法。蔺怀铮这个未来女婿她是十万分的满意,如果有什么矛盾,错的自然是与他有矛盾的人——那不就是陆芙呗。 “她就是不安好心!”孟唯芳绞着真丝睡袍的袖子气红了眼,“不过一点误会,非要闹这么大,也不嫌丢人!要不是她从汪海平的车上下来被拍到,怀铮怎么会误会她?自己不检点还把人拖下水,连累了柠柠!” 纵使贺潭川在气头上,听到她这个观点还是麻了。 他也不理解,明明是亲生母女,怎么孟唯芳一提起女儿就跟仇人一样。蔺家确实是个好靠山,可他亲女儿攀上的汪家是棵更大的树啊! 成年人做什么选择,全都要它不香吗? 最后还是贺语柠敲开了蔺家的大门。蔺怀铮自是不会让她被关在门外,蔺远洲自己也舍不得折腾这个和亡妻相似的姑娘,终究消了气。 只是贺家这次事不关己躲在家里的态度让蔺远洲很是寒心,蔺怀铮向他提起要尽早与贺语柠完婚,他装聋作哑地含糊了过去。 蔺怀铮当然不会让他就此揭过,安抚送走了泪眼婆娑的贺语柠后,蔺家父子大吵了一架。 不得不说,比起经商,蔺怀铮真正的天赋显然是pua自己的亲爹,从小到大他的字典里就没有“退让”二字,在贺语柠的事情上更不可能服软。蔺远洲痛心疾首地诉说自己这些年培养不易,不能让他为了个女人留下污点,蔺怀铮反口一句“我不会像你一样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就把自己老爸打出了真伤。 父子俩不欢而散,或者说是蔺远洲单方面落荒而逃。 他捂着被儿子揭了疮疤的心,逼自己把那贺家真千金出现以来的相关事件都看了一遍,越看越心凉——这丫头怎么像是冲蔺家,不是,是冲铮儿和柠柠来的。他有一瞬间怀疑起向陆芙示好的谭珍,这个与他只有利益纠葛的妻子真的是为了帮铮儿解决问题吗?为什么她行动之后,好的舆论完全没有落到铮儿身上,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但他并不敢去质问谭珍,他相信,只要自己电话一打过去,明天的热搜就是【继母难为,好心被当驴肝肺】。到那时,谭珍的良好风评会跟蔺家切割开来,留给铮儿的就只有屎了! 眼看保释陈理无望,蔺怀铮自然不能让他把自己扯进去。他双管齐下,先是找人给被拘留的陈理带了话,让他嘴巴闭严,然后又找人盯住了陈理的双亲,拍下他们日常的照片后给陈理送了去。 蔺怀铮自认做得足够隐蔽,然而一直盯着他的汪家公关团队如今背后站着陆芙这么个剧透大杀器,他的人上午刚把照片送出,下午这几个人所属的机构、与蔺家的关系牵扯,甚至连他们拍下的照片的底片都被放到了网上——当然,被拍摄的陈理双亲都被打了码。 刚刚被谭珍“力挽狂澜”的蔺家风评再次跌入谷底,吃瓜群众的骂声甚至让微博的服务器都宕机了半个小时。蔺氏集团先是迅速发了律师函,拟文的法务硬着头皮,义正言辞地指责了曝光蔺怀铮行为的团队,并郑重警告,若不立刻将微博删除,蔺氏将追究相关人员法律责任。 律师函一出,十分钟内被嘲出了七位数的评论,账号运营开了精选评论手指都抽筋了都控不过来,干脆关了评论区,然而就算这样也架不住网友们在转发里骂出了花。 半个小时后,蔺氏的官方号默默把律师函的微博隐藏了。 蔺怀铮本人在紧急召开的股东大会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昔日里对他赞赏有加的几个股东此时眼中全是失望和恼怒。蔺怀铮可是蔺家这一代被钦定的继承人,身后是整个蔺氏,他的一举一动注定要受到无数人的检阅。 而就是这么个身居要位的人,居然为了未婚妻而让另一个女性承受荡妇羞辱?还被人曝光了?! 要是联姻能带来巨大的利益,在利益面前放弃一部分道德底线也就罢了,那贺家又是什么东西?一个妄图扒着蔺氏高升的牛皮糖罢了! 当年蔺怀铮执意选择贺语柠,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股东觉得他是小头控制大头,心生不满,只是这四五年来蔺怀铮做事的确无往不利,贺语柠也被称赞两句有旺夫之相,渐渐地也就没人再反对。可现在?蔺怀铮护成眼珠子的未婚妻跟个祸水一样,还是个西贝货,蔺家为她遭了罪她半点能做的都没有,还让蔺怀铮接着上头,自己把自己埋严实了。 蔺远洲捂着脸,苦笑着向几大股东道歉:“阿铮还年轻,各位多多包涵……以后,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他这一说,把矛头引到了自己身上。 有股东不满道:“老蔺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当初直接把阿璋送出国就是个错误!”他没看蔺远洲和蔺怀铮骤然狰狞的脸色,继续道,“阿璋性子向来更稳健,又有他妈精心教导,你这么急着定死他的路做什么?要是阿璋,绝不会为了个女人把公司搞成这样!” 蔺怀铮砸了会议桌上的文件,起身摔门而去。 股东更不满了:“你看他什么态度?!” 第33章 陆芙之威 难得不被用来当反面素材的蔺函璋,这段时间快忙疯了。他一边继续巡演,一边为竞标清水村的稀有金属矿做准备。 在国外时他也经手过类似的项目,但国内外政策有差异,他在国内的人脉还未积累成型,若不是有谭珍的人指点,他还真是有些手忙脚乱。但无论如何,事情逐渐走上了正轨。 为了感激陆芙,蔺函璋受邀在观景亭的建成剪彩仪式上出席并作为嘉宾演出。 大概是喜欢他的琴声,阿池在他演奏到一半时偷偷摸摸上了岸,附身在池边的景观石上,疯狂鼓掌。 可惜景观石终究是凡物,经不得它在这般折腾,在被掌声吸引的众学生惊愕的目光中,石头碎了一地,阿池无措地蹲在一旁,可怜巴巴地越过人群看着陆芙。 “我去……你看到了吗?那个石头是不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超级丑的雕像!” “……丑到极致就是潮,你别说,我觉得那惊鸿一瞥非常震撼。” “妈耶,它刚才是在拍肚皮吗?” “是鼓掌……?” “啊?它听得懂音乐啊?水鬼这么通人性?” “你别瞎说,之前陆芙……陆大师说过它不是水鬼,大概是荷花池的精灵什么的,灵不可貌相,就算长得丑也是精灵啊!听懂音乐不奇怪嘛。” “肯定不是水鬼,这大白天的哪有水鬼敢出来的?我听安安他们说,这叫地灵,是咱们学校的守护灵!” “……我们这平平无奇一所三本居然有这么高逼格的东西吗?” …… 直面阿池的蔺函璋当然看到了石头的变化,只不过出于专业素养,他沉下心奏完了全曲。下台后,他的好奇心实在憋不住了。 “刚才那个是?”他将陆芙拉出人群,朝池边走去。 “它叫阿池,是这片土地的地灵,栖身于荷花池中,”陆芙和他一路走到观景亭中,冲着天井下的湖水道,“阿池,这是阿璋,你的栖身石就要靠他啦!” 湖水开始冒泡:“宝——刀——二——号——” 蔺函璋:…… 刀。还是二号。多么无情的代号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芙:“那一号是谁,甜恬吗?” 陆芙摆摆手:“哎呀,这不当时跟阿池还不熟,想着跟它装装逼嘛,什么刀不刀的,都是朋友,朋友!” “朋友”这个身份倒是让蔺函璋开心了一点。他放过了刀的事情,问道:“栖身石又是什么?我能找到?” “那个矿……简单来说,地灵可以看做某种特殊磁场,要承载它的依凭而不损毁,承载物的磁场需要与它吻合——你也看到刚才那块石头了,那就是磁场不合的下场。”陆芙解释道,“新矿开发,矿内原本封闭的气局破裂,逐渐与外界交汇相融,开采的初期很容易找到磁场足够特殊的矿石,你就把那个送过来。” 她指了指天井正下方的湖水:“到时候用吊车放在这里,阿池喜欢晒太阳,它可以爬到石头上,次数多了大家看它真身也看惯了,自然不会被吓死。” 蔺函璋震惊:“……会被吓死的吗?!”合着刚才那石头是被丑到碎? 回应他的是湖水咕嘟咕嘟冒起的泡沫。 陆芙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为了这片土地的原住民与广大学子和谐相处,你要努力啊阿璋哥哥,这事儿办好了可是大功一件哦~” 蔺函璋捂着心脏连连后退:“栖身石的事我一定尽力去办,但陆大师您以后别再这么喊了……饶了我!喊我二号也成啊!” “干嘛呀,我有那么可怕吗?”陆芙一脸受伤的样子,“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那么见外!” 蔺函璋当然也是开玩笑,此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是朋友的话,我就直接问了,那个梦……为何我母亲只用了半个多小时,醒来后没有半点后遗症,我却经历了整整一个晚上?” 陆芙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事,回答得倒是非常理直气壮:“我可以调速的啊,你什么身体素质,谭女士怎么可能跟年轻人一样撑那么久?万一真的睡出病来了,我盟友都少一个。” 蔺函璋抹了把脸:“我意思是为什么不让我也只睡半个钟?” 陆芙更惊讶了:“朋友,你看完那个醒了,后半夜还能睡得着?年轻人熬夜可是大忌呀,充分利用你的睡眠时间,让你睡觉看剧本两不误,这安排多合理!” 蔺函璋:…… 可恶,好有道理! 说话间,陆芙电话响了,她看着来电显示,有些惊讶地接通:“阿婆,怎么啦?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陆阿婆困惑的声音传来:“阿芙呀,你买了新的空调吗?家里有快递送货上门,说是你买的空调,包了上门安装服务……” 陆芙沉下了脸。 在她身边的蔺函璋只觉得瞬间有万钧之力当头压下,他支撑不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观景亭的长椅上。然而威压没有丝毫减轻,他觉得全身骨头都在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碾成糜粉,甚至连亭子都微微震颤起来。 天井下的湖水骤然翻腾,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挡在了他和陆芙之间,蔺函璋全身一松,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陆芙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抱歉”,毫无预兆地在他眼前消失。 消·失 蔺函璋瘫靠着长椅,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陆芙的情绪绝非针对他而来,但就算这样,仅仅是被波及,他都差点散架。脑子里忽然响起不久前他跟母亲的对话,母亲说,他觉得陆芙有趣,胆子挺大的。 此刻他无比赞同。他居然能跟陆芙以朋友相称,太牛逼了! 蔺函璋平复了一下呼吸,冲着还在翻腾的湖水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阿——芙——生——气——了——”湖水发出忧心忡忡的低响。 蔺函璋点点头:“哪个不要命的敢这么惹她……”他掏出手机,庆幸地看到功能一切正常。打开微信,蔺函璋给此刻唯一能与他分享的人发去信息。 阿璋:甜恬,你见过大活人消失吗? 甜恬不甜:没有,不过我见过大变活人。 甜恬不甜:变的还是老天爷! 蔺函璋:…… 可恶,好像输了! 陆阿婆一听陆芙的语气便知道事情不对,她拎着电话冲进陆芙的房间,冲穿着快递制服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喊道:“你搞错了,我们阿芙没有买空调!” 男人暗自咋舌这老太婆反应快,一边面上惊讶道:“阿芙……?这,这不是陆荷小姐家吗?”说着他像是才想起来,赶紧将家电箱子上的地址信息拿给陆阿婆看,“阿婆你看,这里写着就是二栋808房陆荷小姐收啊。呃……难道我搞错了?” 陆阿婆不识字,但看他一脸疑惑,也以为是自己误会了。但以防万一,她扒着房门没有走近,大声道:“你走错了门了!赶紧出来!” “哎呀,抱歉抱歉!”男人赧然笑笑,伸手比划着尺寸,状似不经意间碰到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我就说,这尺寸也对不上啊,原来是搞错了!” 陆阿婆放松了一点,让开位置:“你赶紧走。” “哎,好——”男人胡乱在外套的肩膀位置撸了一把,心知没法拖延了,只好搬起箱子往外挪。 蓦地,他觉得一股巨力将自己提起,双脚骤然离地,紧接着后背狠狠砸在了墙上。 “东西没找到,走什么?” 晃眼间,一个面如寒霜的年轻女孩已经站在他面前,抬起的眼眸里,阴冷的杀意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咳咳咳……陆、陆小姐……误会……”男人看清把自己按在墙上的东西竟是一只由漆黑雾气形成的枯槁人手,顿时全身僵硬,而那大手正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压榨着他肺部仅存的空气。 男人的脸色很快变紫,双脚乱蹬,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陆芙在他几乎翻白眼的惊恐神情中把他甩在地上,在后者的痛呼声中一脚踩上他的腹部。她蹲下身,慢慢扯散了束起的马尾,用手捻起一根头发,轻轻扯下,一圈一圈地绕在男人脖子上。 “我不脱发,你在那里可找不到想要的。”陆芙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露出一个凉凉的笑容,“做好事有始有终,我帮你把车票也省了。” 制约着男人的黑手散开,化作一张狰狞的黑色鬼脸,张着血盆大口把男人一口吞了。 房间里的外来物只剩下那个箱子。 陆阿婆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拉了拉陆芙的手臂:“阿芙……我、阿婆是不是不该放他进来……” 陆芙起身抱了她一下,上下打量了一圈见她没受伤,放软了声音:“阿婆你没事就好,你做得很对呀,以后有疑惑的事情就像这样,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会马上来到你身边的。” 陆阿婆拍着心口,惊魂未定:“他是怎么回事?他人呢?” 陆芙视线飘向远方:“我送他去禹城了。” 这个敏感的字眼让陆阿婆呼吸一顿。她并不知道最近网上的事情,对禹城的印象还停留在“陆芙真正的家”上面。 陆阿婆小心翼翼地看着陆芙,问道:“他在找……你的头发?”见陆芙默认,她有些焦急,“坏了,不会是有人要给你扎小人?!” “噗……阿婆,头发的作用可不止扎小人,”陆芙被她逗笑了,“是贺家想做亲子鉴定。” 陆阿婆想起以前王梅拿回来的薄册子,明白了:“他们要认你。阿芙,这是好事呀!” 陆芙拍了拍她的手:“别多想,阿婆,他们认不了。” 蔺怀铮早跟禹城几大知名的鉴定机构打了招呼,不会让她拿到作为贺家亲生骨血的有效法律证明的。此时事情早就超出了蔺怀铮的控制,但蔺怀铮现在自己都狼狈得不行,当然想不起要给这事儿善后,她对此乐见其成。 不过说到禹城,王梅和吴有全的判决很快就要下来了。陆芙有些可惜,这次他们是自首,刑期肯定会比原来要短,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这样的改变会带来新的乐趣呢~ “阿婆,咱们去一趟禹城。”陆芙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对陆阿婆隐瞒,“王梅马上要进去了,在那边你要探望会方便一点……或者,咱们直接搬家?” 第34章 让剧情回到正轨 禹城贺家。 正在吃午餐的一家四口被客厅里传来的响动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找过去后发现一个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茶几上,全身抽搐,面色惨白。 孟唯芳吓得拉着贺语柠连连后退,尖叫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的?!” 男人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大声嚎叫着去抓自己的脖子,情绪非常亢奋。 贺潭川让妻女退出去通知保安,自己小心地走到男人身边,摘掉了他头上的鸭舌帽。 “李宇之?”对方的脸贺潭川并不陌生,是他委托去历城,获取跟陆芙做亲子鉴定的材料的人。 李宇之也认出了自己的雇主。他呆了一下,嚎得更大声了:“有鬼!她是鬼!!”一边喊着,还不忘扯着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头发,“她要掐死我!救命啊——” 贺潭川连忙让儿子一起按住他,两人费了好大劲,总算把那头发拿下来了。 贺潭川看着手中的发丝,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陆芙的?” 刚安静了一点的李宇之瞬间又亢奋起来:“她根本不是人!你这是害我!加钱!” 贺潭川:…… 他本来对这种讹钱的借口嗤之以鼻,然而贺宇昂却颇为认同:“我就说嘛!那女人不对劲,爸你还不信我!” “什么那女人,她是你亲姐。”贺潭川皱眉。 不管陆芙身上出了什么变数,凭她的本事,把她跟贺家绑死在一起绝对是利大于弊。 得罪蔺家又怎么了,陆芙身后站着汪海平,蔺怀铮在他面前还是个雏呢,更何况陆芙跟谭珍相处不错,甚至有人拍到她跟蔺家二公子单独交谈的画面,这不就说明蔺家也未必跟她不死不休啊。这样的好女儿,他贺潭川无论如何都要认回来! 至于妻子和儿女的态度,等她们意识到陆芙的能力,自然也就不会反对了。 贺潭川在心里把算盘打了一通,未来的蓝图逐渐清晰。他心情大好,面对李宇之的要求也没表现出不悦,爽快地让对方报卡号。 “这事算我疏忽,”贺潭川把李宇之拉起来,让人给他泡了杯茶,“我多给你5万,算是补偿。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李宇之本想再要多点,一听到后面那句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奇妙历险,顿时瑟缩了。他结结巴巴不知道如何描述,毕竟照实说了这位老板估计也是当他想继续讹钱,这种事第一次可以,多了就不好了。 别墅区的保安队长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被孟唯芳劈头盖脸一顿骂。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到李宇之也是惊愕万分——这人是怎么绕过监控跑进来的?? 贺潭川连忙出面息事宁人,好说歹说把满面狐疑的保安队长劝走了。 送走了李宇之和保安队长,贺潭川立刻让家庭医生把样品送去之前联系好的鉴定机构进行检测。 孟唯芳见他仍不改变要把陆芙接回来的想法,气得把自己近来最喜欢的茶具都砸了。 陆阿婆纠结了一顿晚饭的时间,终究还是拒绝了陆芙搬家去禹城的提议。老太太虽然没什么文化,一向还是很明事理的,陆芙顾虑她的心情不去隐瞒王梅的事,她也应该顾及陆芙的感受。 “阿芙呀,禹城,咱们就不去了……”陆阿婆看着在窝在沙发上啃水果的陆芙,小心地坐过去,“阿梅她……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阿婆懂的。你肯跟阿婆说这个,阿婆谢谢你。” 陆芙开心地靠在她身上蹭了蹭:“我就知道阿婆你会这么选啦。” 陆阿婆见她高兴,松了口气,又道:“只是阿芙,这……王梅坐牢了,这事儿……算是结了吗?” “算,既然法律已经对她的行为做出了决断,在这件事上我自然没有意见咯。”陆芙刷着手机,看见微信里跳出了一个新的好友申请,挑了挑眉毛。“放心啦阿婆,她是自首,明面上也把孩子还回去了,刑期会比你想得要短,再说了,她亲女儿怎么舍得让她吃苦呢?” 好友申请来自司徒宇。陆芙点了通过,对方很快发来了消息。 sty:抱歉,之前在任务中不能使用手机,你的好友申请过期了。 龙君的小心肝:没事,你休假回家了吗?你弟弟怎么样了? 大概是被陆芙的直球击懵了,司徒宇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sty:你都知道了? 龙君的小心肝:不要在意细节,你弟弟身上的问题我可以解决,但你得带他来一趟历城。 sty:我考虑一下。 龙君的小心肝:再考虑你的腿可就真断了哦? 远在京城司徒家老宅的特警同志终究没控制住表情,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身边忧心忡忡的中年妇人看出了他的异样,出声道:“阿宇,那位……陆高人,说什么了吗?” 司徒宇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早上的事情,她知道。” 其实他休假归家已有一段时间,眼睁睁看着陆芙的好友申请过了期。 一开始他并不打算再跟这个全身透着怪异的年轻女孩再有什么交集,倒不是在清水村时陆芙的态度让他不快,只是他人在体制内,对内心信仰有着严格的自我要求,他并不希望自己因为一个个例而轻易放弃多年来的坚持。而且,他始终觉得,那个年轻貌美的神秘姑娘就像一个无底漩涡,靠近她,就会被卷入其中。 那种感觉诱惑至极,他在莫名悸动的同时,理性叫嚣着让他远离。 其实,与陆芙一别后,他明显感觉自己身上出了点问题。但任务繁忙,再加上他意志向来坚定,那些异常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 只是司徒宇没想到,异常同样出现在了自己家人身上,而且是以如此无法让人忽视的方式。 司徒家是个历史可追溯到建国之前的大家族,司徒宇的曾曾祖父当年骁勇善战,是开国元勋之一,他们这一脉基本都走了从政的路子。 司徒宇的父亲司徒航在国家某科研所任职,与家人聚少离多;长子司徒真在祖父正式退休后,进入军工企业,大多数时间都忙得焦头烂额,朋友圈里发最多的内容除了产业相关的各种最新政策,就是生发秘籍;行二的司徒宇则按照祖父的意愿进入部队历练了几年,退伍后凭借出色的履历进入某特警支队,常年在外面出任务,不常回家;而老幺司徒映则自由得多,他自小对道家文化十分向往,对于庞大的家业和优渥的生活,突出一个“没有那种世俗欲望”。 司徒宇对于弟弟的脱俗不置可否。在他看来,阿映修行资质不提,向道之心倒是一片赤诚无可指摘,但如果人变得神神叨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次他休假回家,刚进了京城就听说阿映得了机缘,开了天眼,如今是豪门圈里各大家族炙手可热的红人——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信得过,上门做客顺便得他两句箴言,省钱又省事啊! 司徒宇原本对弟弟的得偿所愿还挺欣慰——不管这机缘是真是假,总归让阿映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可是当真正见到司徒映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是他休假归家吃的第一顿饭,为了给他接风,父亲和大哥都专门赶了回来。而到家司徒宇才知道,阿映被关了禁闭,是看在他休假回家的份上家里才把阿映放出来的。关禁闭的原因是阿映开了所谓的“天眼”之后感应到万里之外的历城有妖邪出没,要去诛妖,那妖还是他从网上一段视频里看到的。 家里人平日不拘着这个心志脱俗的老三,但不代表会任由他胡来,修道什么的就当修身养性还行,真要撸袖子干架,那肯定不同意。更何况司徒映所说的那个“妖”,分明是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啊。 那视频司徒宇也看了,当然也认出了陆芙的脸,他直接站在了家人这边——陆芙是不是妖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等奇人异士最好别惹。 父子四人刚见了面,寒暄的话一句都还没说,身穿青色道袍的平岚真人便脸色骤变,双眼死死盯着司徒宇的双腿,语气惊讶:“二哥,你的腿怎会无事?” 司徒宇当场就没绷住——倒不是因为阿映这破嘴说话难听,而是他很意外,那所谓的“天眼”好像不是水货。 自清水村之后,司徒宇的脑中便会时不时响起呓语,声声质问他为何不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在那层层叠叠的呢喃声中,他辨认出几个出现最多的问题。 “为何不舍身救下陆芙?你的双腿本应因她而毁!” “为何还不退役归家?你的双腿不便根本不适合继续服役……” “为何不对贺语柠动心?她应是你腿疾之后唯一的寄托!” …… 等等等等,言而简之就是他司徒宇双腿没断简直天理难容。 一开始司徒宇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了,他没大意,直接去找了队内的心理医生,得到的结论却是他心理状态良好,他也就翻篇了。可是越往后,那呓语出现得越发频繁。 贺家真假千金的事情在网上火了之后,呓语变成了气急败坏地咆哮,让他跟旁人交流都变得困难起来。也是在他了解的贺家的事以后,才搞清楚那个“贺语柠”是谁。 在那个咆哮声看来,他应该在清水村行动中为救陆芙的受伤,双腿残疾,不得已退役归家,终日颓废,直到看到了贺家千金贺语柠参演的一个短片,被她的温柔笑靥所吸引,将其视为黑暗中那缕珍贵的光,深深沉沦。 然而现实是,这位被呓语强调他后半人生中唯一在乎的贺小姐,此刻因为自己的身世和自己未婚夫的骚操作深陷舆论风波,一身狼狈,别说什么温柔笑靥,司徒宇估计这姑娘眼睛都哭肿好几天了。 至于她参演的那什么短片,司徒宇搜了下,啥都没有,倒是有她去帮同学拍假期作业短片结果被流氓调戏了的八卦消息。 但不管脑子里那个声音是版本落后还是纯属虚构,它影响到司徒宇的工作是事实。这事情隐瞒不得,却也不好解释,正好前几年他几乎没休过假,趁此机会他提出了暂时离队的申请。 申请很快通过,司徒宇踏上了归家的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休假回家跟退役回家都是同一个方向,这一路上那呓语倒是没有出现,司徒宇才得以在路上睡了个好觉。 可没想到,家里有个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好好一场接风宴席被司徒映的话整得不伦不类。司徒宇知道弟弟身上有异,也没怪他,只是回头跟母亲提了一嘴,让家里人注意阿映的情况。 结果第二天天没亮,他在睡梦中被轻微的响动惊醒,一睁眼看到阿映举着斧头站在他床前,面色挣扎又恍惚。 司徒宇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常年训练的他自然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弟弟,但心灵受到的震撼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缓解的。 被夺了凶器的司徒映疯狂大叫:“二哥,不要怪我,我得让剧情回到正轨!” 家里人都被吸引过来,司徒宇的母亲看着被劈烂的门锁差点晕了过去,扶着墙连连叫人把兄弟两个拉开。 司徒宇一脚把斧头踢远,劈晕了司徒映,沉默地看向家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粉饰太平就显得可笑了。 彻底平息完这个乱子,已经到了晚上,被绑起来的司徒映饿醒了,又开始嚷着“除妖”、“剧情”、“正轨”之类的话,司徒宇带上弟弟房间的门,掏出手机翻出了那条已经过期的好友申请。 如果可以,他真想永远不再接触这个人。 一切变化的开端,贺家真假千金事件的另一个主角,还有阿映口中的妖邪——陆芙。 第35章 大家都是陆芙的人 “她——知道了?”司徒宇的母亲梁馨华凑近屏幕,看到司徒宇和陆芙的对话后,大吃一惊,“这……大师说话还真接地气啊?要不是老汪跟我们说了她的事,我真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姑娘会是大师……” 司徒宇叹了口气,看向面容忧虑的父母,道:“爸,妈,我打算按她说的,带阿映去一趟历城。” 梁馨华正要答应,丈夫司徒航却摆手制止她,思考了片刻:“阿映现在的状况,放他出去我不放心,能让那位陆大师来一趟么,路费由我们负责。” 司徒宇心想父亲的考虑也有道理,刚要给陆芙回复,就见她已发来新的信息。 龙君的小心肝:把你右边裤袋里的东西给他戴上,到历城之前他都会乖乖的。 右边裤袋?司徒宇伸手掏了一下,摸出来一颗漆黑的珠子。他呼吸一顿,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在他口袋里的!?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司徒映的叫喊从房里传来:“她来了!那个妖怪!”喊得极为凄厉。 司徒宇把珠子和信息都给父母看了,开口道:“说真的,我两边都不信任。我与那位陆……大师打过一次交道,她对我有敌意,但没有做出伤害我的事情,姑且算没有,”骂他两次狗他就当没发生过了,“但比起阿映身上的东西想要砍了我的腿,我选择相信陆芙的话。爸妈,你们觉得呢?” 梁馨华抹着泪:“早知道就不该让阿映接触这些的……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看他成天神神叨叨的,这下好了,真的惹上脏东西了!” 司徒航摩挲着珠子,也有些迟疑:“这东西看起来有点邪性……” 说话间看到陆芙的信息又多一条。 龙君的小心肝:珠不可貌相呀司徒先生,再说了,邪性也邪不过砍人的腿嘛。 司徒航:…… 要不是对家里的安保足够放心,他都怀疑对面装了窃听器。 不过陆芙说得没错,阿映身上的东西明显攻击性更强,更危险,阿映一大早砸了房门的锁弄出那么大动静,他们全家居然一个都没被惊醒,若不是关键时刻阿宇察觉,恐怕已经出事了! 想到这里,司徒航做了决定:“我现在去给阿映戴上。” 司徒映看到那珠子的瞬间爆发出近乎非人的咆哮,然而不等他挣扎,司徒航只觉得手中一空,珠子倏地化作一缕黑雾,窜上了司徒映的手腕。 司徒映全身一僵,剧烈痉挛起来,两眼翻白,模样及其可怖,他从牙缝中挤出破碎的咒骂:“你们……竟、竟敢……背叛我……决、决不……放……过……” 声音弱了下来,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流光从司徒映身上被剥离,逐渐被收进他手腕上的黑环中。 司徒映的脸色变得惨白,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爸……妈……二哥……”年轻人艰难出声,随即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噩梦,全身发抖,“二哥……对不起……我、我不想的……我不知道……” 司徒宇听见父母都舒了一口气。他也放松了一点,安慰道:“阿映没事的,哥会想办法解决。” 司徒映明白了他的意图,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对那个身在历城的女人极其排斥,皱眉道:“……她,她是妖……” 司徒宇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道:“也许,但不管她是什么,至少她能处理你身上的问题。” 房门被人敲响,是去安排行程的司徒真:“爸妈,去历城的车和司机都就位了,明天上午就——阿映,你好了?!” 司徒宇指了指弟弟手腕上的黑环:“暂时控制住了,要根除还是得靠陆芙……呃,陆大师。” 司徒真拍着胸口:“我去,汪甜恬这次还真靠谱啊,我还当她跟我吹牛的呢!汪家真是好运,能让他们从清水村那种小地方挖出来这么一个能人。” 梁馨华也很赞同:“是呀,多亏老汪他们愿意给陆大师作保,不然咱们这里怀疑那里怀疑的……胡乱请别人还不知道要让阿映受多少罪。” 因为担心出变故,司徒兄弟没选择飞机作为交通工具——万一阿映在天上暴走,那就真的完了。为了稳妥,他们最终选择让家里的司机受累送两人去历城。 司徒宇倒是问了陆芙的意见,但估计这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对陆芙来说不重要,司徒宇一直没收到回复,也就自己决定了。 陆芙的确觉得交通工具不重要,要不是担心把这些人三观震碎了,她直接用黑雾把人带过来都行。 知道司徒宇他们出发后,她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事情上——蔺函璋的竞标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万事俱备,只等开标。 这哥们属实有奇思妙想,他自知靠自己是吃不下这个项目的,主动找到了汪海平,与后者达成了协议。 汪海平对蔺怀铮看不顺眼,所以对蔺函璋这个开始露出獠牙的蔺家二少倒是颇为青睐,这个年轻人图的是他的名声和钱,而汪家虽然在矿业领域没什么业务,但有人出力让他分红,同时又打开一条新线,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于是等政府发布清水村的新矿竞标后,早有准备的蔺函璋几乎是毫无悬念地一举夺魁,拿下了开采权。 他用来投标的公司是谭家给谭珍的嫁妆,明面上还是谭家的产业,作为业内资深领跑者的谭家企业自然更有优势,谭家也得了面子;而汪家则通过蔺函璋自己手里一个百分百控股的平台公司作为合作企业注资,以49的股权入股了谭珍的投标公司,前期出资后期分红,正式让汪家打开了国内矿产的开采业务。 这种刚中标企业架构就变更的情况很少有先例,政府部门的审批人员一开始都很谨慎,不敢妄自下结论。但汪家的法务团队及时提供贴心完备的梳理服务,各项申请文件很快备齐,只等上会讨论——到了这一步,汪氏的实力摆在那里,村民表彰大会又已经全票通过,结果不言而喻。 说起村民的意见,一开始村里人见中标的公司迅速被注资,等于多了个东家,还有些不安,但等张子义回村把汪家、蔺函璋都是陆芙的人这事儿一说,大家顿时放心了,都是陆大师拉回来的赞助,那当然是多多益善嘛! 村民表彰大会以全票通过更换开采权所属企业,政府部门的公证人员都啧啧称奇,心道以前只听说蔺家那位大公子经手的项目能有这样的奇迹,没想到因为一个村里出去的年轻姑娘,村民们的意见也能如此统一。 在这事积极推进的时候,陆芙等来了京城的司徒家兄弟。 连司徒映这个不稳定因素都连番上阵,加上司徒宇和司机,三个大男人开车开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上午到达了历城。陆芙很豪气地请他们喝了早茶,三人也真的又累又饿,不客气地炫了陆芙差不多一千块。 “其实坐飞机来也可以的嘛,”陆芙看着账单有点心疼,“司队你也真是的,明明都在梁科那见过我的本事,怎么还不放心呢?” 司徒宇:…… 别问了,问就是后悔。 想了想他还是解释道:“阿映身上毕竟情况不明,我们不能让不知情的乘客一起承担这样的风险。” 陆芙笑了:“唉,你真是……一如既往是个好人呐。”难怪神魂里的功德金光永远亮瞎人眼。 司机在狼吞虎咽,司徒映拘谨地看着陆芙,迟疑道:“……你现在看起来跟那时候不一样。”完全是个普通人。 陆芙瞥了他一眼,道:“司徒三少爷,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那并不是真正属于你的天赋,你只不过是……被剧透了。等这事解决,你会回到从前的样子,不再有什么‘天眼’……我想你自己也明白,你并没有那样的天赋。” 司徒映叹了口气,沉默不语。他求道多年终于得偿所愿,还没开心几天就发现自己身上的不是机缘而是灾难,心情可想而知。 “我并不是跟你商量接受或者不接受,总之你身上的东西,我是一定会除掉的,”陆芙看着他手伤黑环震颤了一下,笑意发凉,“当然你也可以选,配合我,顺顺利利地除掉,或者反抗我,被我收拾一顿再除掉。” 司徒映:…… 司徒宇无奈地插话道:“陆芙,你别吓他了,我们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会配合你。” 陆芙给他甩脸色:“这事还不是赖你,你才是那个主要人物,你脱轨了祂当然坐不住。” 她的语气让司徒宇回想起清水村的时候,他总觉得这女孩对自己有点什么别的情绪,不禁皱眉道:“你,还有阿映身上那东西,都说过这个……到底什么才是正轨?我就应该因你而腿疾?” “哟,你也知道这个了?”陆芙挑眉,“也对,我一直没管你,祂能找上你也正常……祂告诉你多少东西?” 司徒宇喝了口茶:“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行。”要找场地,陆芙自然是联系汪甜恬。后者很快给了答复,说是之前给邱亮他奶奶修养的别馆刚清空,驻场的人员还没撤走,正好合适。 听说司徒家的人来了,作为老相识的汪甜恬肯定不能不来打个招呼,正好接陆芙他们去别馆。汪小姐今天换了辆香槟金的商务轿车,亲自当司机。 “阿芙!”看到陆芙一行人,汪甜恬按下车窗打招呼,“宇哥,阿映,好久不见啦。”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蔺函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问道:“哪个是司徒宇?” “个子最高那个,怎么了?”汪甜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起双方还没见过,又简短地介绍了一下。 蔺函璋笑着朝司徒宇点了点头道:“久仰了司徒二哥……大家都是阿芙的熟人,我就直接问了,你的腿没事吗?” 汪甜恬:? 司徒宇:…… 好嘛,这也是个脱轨的。 “姑且健全。”他看着汪甜恬和蔺函璋手腕上同款的黑珠手环,微笑着回答,怎么听怎么咬牙切齿。 要不是他手里也曾有一颗那样的珠子,他真会以为这两人用的是情侣款,但显然,他们都是从陆芙那里得到的东西。 陆芙早就熟练地钻进了后座,闻言笑道:“阿璋你这话太扎心了,司队这段时间可是因为没断腿吃了不少苦头呢。” 司徒宇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两车人一前一后到了汪家别馆,汪甜恬交代了佣人后就载着蔺函璋去机场了。她今天纯粹是专职司机,蔺函璋双线并行,既要忙竞标的事,还得顾着自己的巡演,人都瘦了一圈,这两天在历城也是为了跟她交接公司入股的事,合同签了就得赶去下一场演出的城市。 汪甜恬本来还有点心疼来着,结果发现自己已经被好友跟亲爹联合拉下了水——双方共同参股重组后,决定由她担任公司的法人,而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所谓想让ta死就让ta当法人,汪甜恬人都麻了,甚至想把薛惠清搬出来,然而一向忌惮她参与家族企业的汪太太这次也倒戈了:“你谭阿姨都跟我说了,等开采走上正轨了再换法人也不迟,你就先顶一顶。” 孤立无援的汪大小姐只能听从安排接手公司,一边把蔺函璋骂得狗血淋头,一边惨兮兮地处理入股事宜。 第36章 除妖 送走了汪甜恬蔺函璋,司徒宇也让司机先去休息,别馆的会客室中只剩下了三人。 陆芙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这边的佣人也算熟悉了,她喊来自己眼熟的佣人上了茶,慢条斯理地享受着,跟司徒家两兄弟的不安形成鲜明对比。 司徒宇见她一个人炫完了两盘点心,准备上第三碟,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陆大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陆芙咬了一口蛋糕上的草莓,比她预想的要酸,不禁龇了龇牙:“嘶——现在就可以啊,我以为映少爷需要做点心理准备呢。” 司徒映两眼一闭,将带着黑环的手伸向她,决绝道:“当断则断,你动手!” 陆芙笑笑,伸手点上黑环,手环化作雾气散开。 司徒映觉得一股无形的屏障离自己而去,紧接着他脑中一声轰鸣,那个沉寂了几天的存在迅速地侵占了他所有的思维。 而取代了司徒映意识的存在看到近在咫尺的陆芙,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 “阿映!”司徒宇反应迅速,抬手架住被换了芯的弟弟,看到后者只剩眼白的双目,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陆芙!他……” 仍旧悠闲地品尝糕点的年轻女孩舔掉手上的奶油,食指抵唇,微笑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半空中尚未消散的黑色雾气骤然变得浓重,与陆芙身后腾起的漆黑融为一体,迅速笼罩了整个房间。光线被阻隔,屋内视线变得昏暗,但紧接着,那黑雾中亮起了点点繁星,明明灭灭地照着三人。 “放——开——” 司徒映爆发出尖叫,在司徒宇身下剧烈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看着黑雾形成的虚假天幕中,那些繁星形成的轨迹朝自己卷来,缠上他的四肢,将他扯离司徒宇的禁锢,然后把他吊在了半空。 天幕中隐约浮现出一张青白鬼脸,对着不断挣扎的司徒映张开血盆大口。 “陆芙!”司徒宇牙齿在打颤,他看着女孩带笑却又冰冷的黑色双瞳,强迫自己的声音不那么起伏,“别——伤害他,求你……” 陆芙回望着那锋利的眉眼,轻轻叹息:“呼……你们果然不是同一人,如果是他,才不会质疑我——不过这美男计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使,我答应你就是啦……” 她抬手,星轨化作锁链,将一团虚影被从司徒映身上剥离出来,而司徒映的身体则失去了支撑,从半空坠落。 司徒宇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弟弟,见他虽已昏迷但呼吸平稳,刚松了口气,忽而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如有实质、雌雄莫辨的怒吼:“叛徒——!” 尽管被陆芙吊起来打,那声音依然压得司徒宇膝盖一沉。 陆芙的轻笑响起:“是我动的手,你对着他撒什么气呢?” 她右手做出收紧的动作,虚影顿时剧颤起来,司徒宇受到的压力骤减。 “虽然吃过几次你留下的气息,这实打实的分身我倒是第一次尝呢~”天幕中的鬼脸对着虚影一口咬下,连同它尚未发出的惨叫一起吞了下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是阴云密布,在虚影被吞没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激怒,一道碗口粗的雷光从天而降,击中了别馆。小楼中顿时电花闪烁,引得佣人们惊呼连连。 雷光直冲会客室而去,半躺在沙发上的陆芙微微睁眼,带着醉意的眼眸中笑意涟涟,勾勾手指,黑雾翻涌起来,浪潮一般朝窗口涌去,竟是迎上了袭来的电光,将其瞬间绞灭。 司徒宇只觉得心神猛地一颤,仿佛整个空间都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回神时,天已放晴,刚才的电闪雷鸣似乎只是错觉——如果窗户的玻璃没碎的话。 会客室内的黑雾变得浓重又粘稠,不似刚才那般汹涌地翻腾,像是饱餐后餍足又疲懒的黑猫。 他意识到,纠缠阿映的东西消失了。 陆芙懒懒地抬抬手指,黑雾逐渐缩回她体内,一切恢复了平静。 她的脸色泛起酡红,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支着沙发的靠背朝司徒宇露出一个让人移不开眼的微笑:“哎呀……我有些失态了~你们自便,这里房间很多……” 说着便晃悠悠地朝门口走去。 司徒宇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扶住了陆芙的肩膀。 他滞了一下,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辛苦你了,我先送你去房间。” 陆芙倚着他,闻言轻笑起来。 她用一根手指抵住司徒宇的胸口,将他推远了一些。 “你这样可不行哦,司队~”陆芙觉得头有点晕,自己像是喝多了,声音不自知地带了媚意,“你要学会离有夫之妇远一点,不然会被打的。” 司徒宇:…… 各种意义上,他好像都被打击了一下。但既然陆芙拒绝被帮助,他也不好再凑上去,只能看着她脚步漂浮地晃了出去。 片刻之后,别馆的佣人敲门进来,领头的管家表示陆芙交代了要让客人好好休息,他们已经为两位先生准备好了房间。司徒宇请佣人把弟弟抬去房间,自己则在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然而一合上眼,耳边似乎就响起了陆芙低低的笑声,宛如勾人心魄的鬼魅,反复挑弄着他的理智。司徒宇不是什么没开窍的毛头小子,这代表着什么,他当然懂。 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平心而论,他与陆芙的交集并不多,甚至说不上愉快。 他仍记得初次见面时,从山里出来的年轻女孩望向自己的眼神——仿佛隔着万千时空的一点点怀念,还有刻意做出来的疏离。她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呢喃着他的化名,明明语气不善,声音里却又带着欣喜。 他知道她并不是在叫自己,那么她口中的“司余”又是谁呢? 曾经,脑中那个不断规劝自己回归“正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原本会经历的剧情,他本应在行动中保护陆芙而负伤,从此警途断绝。在陆芙恢复贺家千金的身份后他们也曾见过几面,只是他虽然不会后悔救下陆芙,却也不愿面对这个毁掉他前途的女人。对陆芙几次想要表达谢意,他都避而不见,次数多了甚至感到厌烦。 然而现实中,这些都没有发生,而改变的源头就是陆芙,或者说,是现在的陆芙——这个诡异而强大、总是胜券在握的陆芙。 还有,她似乎已经结婚了。 司徒宇扶额叹着气,抓起一块蛋糕往嘴里送。过于甜腻的滋味让他忍不住皱眉,陆芙是怎么做到一脸享受地炫完这些东西的?甜腻的奶油在口中溶解,甚至开始微微发苦。 在离二十八岁生日还有不到半年的这个时间点,司徒宇意识到,自己的初恋好像要快进到失恋的阶段了。 生吞一个世界的最高意志,哪怕仅是一缕分魂,那也是非常上头的。陆芙捂着额头在床上打滚,感觉又爽又晕。 恍惚中她想起自己在那个修真世界里,每当吞了什么难消化的东西,也会陷入这样类似醉酒的状态。说来也好笑,她明明是怨魂,一旦醉了却总喜欢找个热源扒着,她的道侣司虞自然是不二人选。 有一次她闹得厉害,甚至强行破了司虞闭关的结界闯进去发疯。她隐约记得,当时龙君虽然脸色奇臭无比,还是任她化作黑雾缠了一身,折腾了几天。 等她清醒了跑回自己附体的傀儡身,带着灵丹妙药去赔礼的时候,才发现司虞身上全是泛着青黑鬼气的牙印,胸口和脖子更是重灾区,甚至连龙鳞都给她抠下来一片,看得她脸红心跳。 自她被司虞一道雷劈回这个世界,一开始由于摸不清这世界天道的斤两,她虽然强势,但一直让自己保持着紧绷状态,这次算是她行动最冒进一回。 但是机会难得,能直接吞噬天道的分身触摸到祂的权柄,她自然不会放过。 想来天道也是急了。从陆芙回归那一刻起,她身边接触到的人物接连跳出了原本的安排,让男女主的剧情所需的垫脚石一个个失控,而天道正面对刚又不是她的对手,只好想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意图让她的存在被众人的集体意识所排斥,进而将她驱逐。 在这种以文字设定构建的世界,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但这样的套路对于陆芙来说太熟悉了,若是她一直遮遮掩掩,到了不得不被公开时,的确会感到棘手,说不定天道还真能得逞。然而陆芙从一开始就没有向身边的人隐瞒过自己的异常,她高调地告诉与自己接触的每一个人自己的特殊,早在潜移默化中让众人接受了自己的存在形式,甚至依赖她的存在来跳出剧情的禁锢。 事到如今,她对于剧情的操控早就能和天道分庭抗礼,甚至稳占上风了。 更不用说,这次天道并非像抹杀陆阿婆的时候那样仅仅降下一丝规则之力,这一次,祂是亲自以分身附在了司徒映身上,被陆芙逮了个正着。 剧情之神的一缕分魂,对于陆芙这样因反抗剧情而生的存在而言,无异于美味珍馐,其间的那一点规则权柄,更是令她回味无穷。 黑雾难以抑制地出现,环绕着陆芙的身体,缓慢的翻涌中细细品尝、消化那至高的玄妙之力。 她带着沉醉的神色,慵懒地将手伸进魂体中,轻轻拨动着万千繁星,如同以往司虞安抚她时所做的那样,来自灵魂深处的快感让她的轻吟溢出舌尖。 “司虞——” 此时已近黄昏。司徒宇站在房门外,抬手准备敲门的动作被这千回百转的一声呢喃止住。 要命啊。 第37章 龙君 陆芙梦到了在修真界时的日子。 说起来,厉鬼是不会做梦的,这般久远而陌生的体验,是她重生为人的新特权。 修真者的寿命很长,这对陆芙而言是好事。她作为一个跳出轮回的厉鬼,在穿梭万千世界时,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再深刻的关系也会有落幕的一天。陆芙也曾为寿命论而痛苦,但她经历的时间太长太长,久到那些揪心的情绪能够淡化在记忆里。 她以为自己会如同浮萍般在万界中漂浮,可在那个修真者的世界里,她遇到了司虞。 彼时陆芙并不知道司虞的灵魂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窥得对方身怀异世记忆的秘密。她当时很高兴,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同类,只不过,司虞是正儿八经的转世者,她则是另辟蹊径的闯入者。修真界的天道极其强横,对于他们这样的“蓬莱客”可谓铁血无情,一旦发现便会降下无数天雷轰杀。 陆芙和司虞便是因着这共同的秘密,成为了亲密无间的盟友。 他们会在设下无数结界的洞府中推演天道的规则,在幽暗无光的古墓里寻找突破的机缘,在繁华的城镇中寻找与记忆中相似的美食,在无人的山坡上哼唱没有第三个人听得懂的流行曲。 他们也有各自的友人,也会因自身的际遇分离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但不管走出多远的路,再回头时,那唯一共享秘密的盟友总会跨越千山万水而来。 从交付彼此的后背,到逐渐刻骨铭心。 然而寿命论的阴影却在意想不到时降临。 陆芙一直在寻找修士飞升的真相。她期望的是永恒的感情,可随着她对修真世界的了解和推断,一个巨大荒唐的谎言逐渐在她眼前被剥去了伪装。 ——这个世界并没有真正的“飞升”,修士最后的雷劫不过是消解肉体,让其一生吸纳的灵气返还天地的循环。 说是飞升,其实“葬礼”更符合实际。 而当陆芙和司虞彻底弄明白这一点时,龙君已进阶大乘境圆满,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梦境中,万千银紫色的雷光自天空倾泻而下,隔绝了司虞望向她的目光。 陆芙惊醒,胸口的闷痛让她皱了皱眉。 “靠!” 晚上陆芙出来用餐的时候,神情已和平日里无异。 她打着呵欠,给陆阿婆发信息说自己不回去住了,一边听司徒宇解释司徒映还没醒来所以没来吃饭。她对此并不意外,被那样的意识侵占了一段时间又被强行分离,也就是这业务她干过不少已经熟练了,不然别说昏迷了,不丢命下半辈子变成傻子的都大有人在。 “没事,汪姐姐说了你们可以在这里随便住,”陆芙喝了口鸡汤,鲜美的汤水让她发出满足的喟叹,“放心啦,映少爷还年轻,怎么都能养回来的。” 司徒宇见她老神在在,不像是随口敷衍,倒也松了口气。他扒了两口饭,脑子里又想起从陆芙房间里传出的那声呢喃,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下午我听到你在喊我的名字?” “行啦,”陆芙直接拆穿,“那时候我还晕乎着呢,你也知道我不是在叫你。” “……”司徒宇沉默了一下,感觉有点食不知味,“你不是原来的‘陆芙’,喊的也不是我这个‘司余’,那你们究竟是?” 陆芙一口喝净碗里的汤,擦了擦嘴。 “我并不认为知道太多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你,司徒二少爷。”她给自己添了半碗饭,动作慢条斯理,声音平静又疏离,“你不愿与我有交集,其实我也一样。当然啦,这次算是我处理得不够妥当,才让你和你弟弟受牵连了……不过嘛,我回来的时间点正好赶上你在清水村的行动,当时我也无法预料‘祂’对于超出掌控的角色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只能按自己的方式来了。” 司徒宇本想辩解自己对她并无恶感,只是陆芙话中的几个字眼让他不得不转移了注意:“‘角色’?‘掌控’?这听起来像是在说我们不过是什么书里的……”他看着陆芙的笑眼,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陆芙暗自感慨他的敏锐,“不过,从对此发出质疑的那一刻起,你便不是剧中人了。” 司徒宇瘫靠在椅背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冷汗淋漓。 “所以是你改变了命运……或者说剧情,避免了让我受伤。”他神情很是复杂,腿伤退役和无休无止的脑内低语,他也说不清哪一个更让人痛苦,“无论如何,我该谢谢你。” 陆芙摆摆手:“客气了,我也是为了自救。清水村时你我接触不多,我亦不想干涉你,没想到这老天爷手段这么上不得台面,闹了这么一出……不过放心,没有下次了。” 汪甜恬等人脱离原来的剧情后,她都为他们隔绝了天道的影响,只有这个观感复杂的司徒宇,她当时巴不得再也不见,三两句把人打发了,留了漏洞。趁着这次把话说开,她把司徒家的人拉进自己的庇护之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你觉得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痛苦,我也可以把你们相关的记忆抹去,就当无事发生。”吞了天道的一丝权柄后,她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更进一步了。 司徒宇挡开陆芙靠近自己额头的食指,下意识拒绝:“不必了,引以为鉴也好……况且,你这样做,跟那东西又有什么区别?” 陆芙笑了:“自然是——没有区别。说到底这是我和这世界天道的冲突,就看是谁占上风罢了。”她收回手,夹了一筷子菜,“行,都是被拿来垫的可怜人,我尊重你的选择。” “……多谢。”司徒宇松了口气,似乎又有些怅然若失,“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成为现在这样的吗?” 陆芙眨眨眼,捧着自己的脸问道:“我有什么变化吗?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这个明显敷衍的答案让司徒宇沉默了一下。 正当陆芙怀疑自己的幽默是不是难以被理解时,她听见了特警的笑声。 司徒宇放松了身体,倚着椅背看向她:“撇开唯物主义不谈,你表现出来的手段和阅历远非这具身体成长的时间所能积累,但你对陆芙这个身份有着深刻的认同感,又是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有了明确的变化,所以我想,你并不是什么夺舍的孤魂野鬼,而是陆芙本身的意识因为某些机缘巧合,经历了远超我所能想象的时间之后,再度回到了这具身体里。” 陆芙的筷子掉了。 这比剧透还吓人! 自从她向死而生,挣脱了剧情的束缚成为游离时间之外的存在后,一直把自己的根脚藏得严严实实。 就算是司虞,也是与她相处上千年后,彼此才逐渐相互坦白,在那之前,他只是知晓她是个游历万界的冤魂,对她最初的过往不加询问——若不是如此,他俩说不定早早就发现彼此是老乡了。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是仅从短短两次交集中,把她的底给揭了大半?!陆芙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甚至像是在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 ……嗯?亲身经历?? 陆芙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近乎荒谬的可能。她推开凳子站起,双手支着餐桌,盯着对面的男人,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点端倪。 ——她还真看出来了。 饶是一向在这个世界里游刃有余的陆芙此刻也失去了冷静:“……司虞!?” 司徒宇露出一个不属于身体主人,却让陆芙无比熟悉的微笑:“果然瞒不过你啊,芙芙。” 陆芙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尖得变了调:“你要死啊!雷劫期间离魂?!”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中闪起了雷光:“不对,虞老狗你居然敢用雷劫劈我!你个臭龙!” 餐厅里电闪雷鸣,厨房里的佣人瑟瑟发抖,他刚才还想去问要不要加菜来着。 因为亲身经历而把陆芙的境况说得一清二楚的司虞面对足以将自己劈成渣的雷光,放松地摊开双手:“芙芙,你这一下真劈下来,这具身体成灰了不说,我受了重创,回去了也是扛不过雷劫的。” 陆芙:……淦,这怎么下得去手。 她哼了一声,收了雷光,气呼呼地坐下来拿起筷子扒饭。 司虞活动了一下手脚,适应这具肉身后也开始用餐。看到陆芙鼓着腮帮子像个仓鼠一样瞪着自己,他笑了笑,给她夹了块剃了刺的鱼肉。 “不问我怎么来的?” “呵呵,”陆芙翻着白眼,还是很给面子地把鱼吃了,“咱俩各自会什么手段还需要问吗?你的发结在我魂体里,锚定个世界的坐标不是分分钟的事……再说了,我刚吞了这世界天道的一部分权柄,存在感强得跟2kw的灯泡一样,这都找不过来你就等着回去跪搓衣板!” 司虞笑着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擦嘴:“现在就跪,然后我拿雷劈你的事儿翻篇了,行不?” 陆芙被他的无耻震惊:“你拿别人的身体扛自己的体罚?……要不要加汤?” “万一你心软了呢?”司虞把碗递过去,“半碗。” “我心软你个大头鬼,吃完了赶紧麻溜地给我滚回去!”陆芙咬牙切齿地把碗推到他面前,“人家飞升个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严阵以待,你厉害了,雷劫都下来了还能中途暂停是?!真就默认自己必死无疑所以直接摆烂?那你把我弄回来这里做什么?让我看着你灰飞烟灭我还能掉两滴眼泪意思意思!” “哦,这汤好鲜。”司虞没被自家道侣的冷酷言语打击到,还颇为受用,“芙芙,你我皆知晓那个世界飞升的真相,飞升雷劫不过是修士的葬礼罢了。我送你走,一是希望——” 陆芙接过他的话:“是希望我从过去找一条绕开飞升的路。你是转世者,无法凭自身跳出那个世界,但我是闯入者,没有这样的限制,这个我懂,二呢?” “第二,若我失败了,你便在此界重过一生也无妨,就当弥补遗憾呗。”司虞托腮看着她,目光温柔缱绻,“我怎么舍得让妻子亲眼看着我去死,还要和其他人一起淋我的尸水呢?” 陆芙脸都木了:“亲爱的,这里是餐桌啊!” 修士飞升后身体被雷劫消解回馈天地的灵气如同尸水,这比喻还是以前她自己说的,好痛的回旋镖!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打算?” “自然是你第一次为我盗来雷劫之后。”司虞推开碗,倒了杯茶给自己解腻,“雷劫乃是天道权柄的具现之一,你知我善于解术,追本溯源蚕食祂的权柄只是时间问题……所以芙芙,别担心,我本体如今无恙,至少……是能坚持到你回来的。” “……那么久之前。”陆芙撇撇嘴,起身跑到露台上生闷气,声音闷闷的:“你是洋葱吗,层层叠叠藏这么严。你要是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做打算不好吗?” 司虞拿了件披肩给她盖上,倚着凭栏轻笑:“飞升本就九死一生,失败了当场灰飞烟灭,你要知道我分心打算这些,怕不是当场把我按在地上打。” 陆芙朝他龇牙咧嘴:“我现在就想把你按地上打!” “哎哟我的芙芙,”司虞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下巴,“别拿我的错去惩罚别人的身体啊~”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真正的模样。在修真世界里他为陆芙炼制了傀儡身,虽然陆芙附体后容貌与本人一致,终究不如这具真正的肉身一般生机勃勃。 他心下一动,抬起陆芙的下巴。 陆芙措不及防又被自己的回旋镖扎了,脸色臭得不行,抬手挡住司虞的嘴:“……你不会想用别人的嘴来亲我?” 司虞一愣,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陆芙见他吃瘪了,挂起一个找回场子的笑:“哼,反正命是你自己的,你愿意作死我才不拦你!要是你在我回去之前就挂了,我绝对把跟你有关的记忆全部挫骨扬灰,就当白混了这些年,你休想我为你难过一点!一点都不会有!”她捶着对方的胸口,掩去眼中的焦急,“这具身体是你前世哦,你们是同一个灵魂,喜好一脉相承,你不在了我立马睡了他!反正我不吃亏!” 这回轮到司虞笑不出来了。 “别,芙芙,这玩笑开不得啊……”他快速扫了一下司徒宇的神识,意识到陆芙说的不是空穴来风,顿时有了危机感。 他曾觉得即便自己转世,只要保持着灵魂不变,就可以看做是同一人,这也是他和陆芙向来分歧最大的观点。此时被陆芙一激,顿时觉得自己这具前世的身体怎么用怎么别扭。 他知道陆芙的气话是出自担忧,但他若是真的在飞升中烟消云散,陆芙这个不死不灭的魂魄毁了关于他的记忆,哪怕是和他的前世在一起,那也和他毫不相干了啊! 这样的结局司虞光是想想都难以接受。他动作一滞,松开了搭在陆芙肩上的手,陆芙却反手环住他,或者说是司徒宇的腰。 “对我来说,这样的怀抱一点都不熟悉,司虞。我还没有用自己的身体拥抱过你,亲吻过你,所以……”陆芙仰起头,眼里似乎氤氲着水雾,“我一定会找到方法带你走的,在那之前你不要死。” 这一刻,司虞觉得呼吸都让心脏隐隐作痛。在他们一同走过的时光里,陆芙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向他乞求过。 他听见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承诺,却见陆芙往他胸口一推。 视野飞速倒退,那张让他心心念念的脸消失了。 “陆(阿)芙你在干什么?” 异口同声的问题在陆芙头顶和餐厅的门口响起,陆芙举起双手后退了两步,朝一脸震惊的司徒宇和汪甜恬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说刚才都是幻觉你们能信吗?” 第38章 新角色 汪甜恬看着司徒宇脚步摇晃地回了房,一言难尽地转向陆芙:“阿芙你、你该不会……” 陆芙“呵呵”两声,恢复了往日里的淡定:“就说是意外了,我家龙君借他身子和我说了几句话。” 看司徒宇离开时脸色了然又震惊的神情,陆芙猜到他是有刚才那段记忆的,司虞这狗东西肯定是故意没屏蔽他的感知,搁这宣誓主权呢。 这样也好,她不需要再向司徒宇解释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便是最大善意。 汪甜恬被这个答案惊得张大了嘴。虽说这段时间她见过的奇事也不少了,但这可是陆芙的对象诶!能被陆芙另眼相待的人,一定很有意思。 汪甜恬一想到要是能来早十几分钟,她就吃上这口新鲜的瓜了,后悔得直跺脚。 陆芙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是附身,就算你见到了,不还是司徒宇那张脸嘛。” 汪甜恬摇头:“这哪能一样,我跟宇哥也算很熟了,他换了个人格我一定能看出来不同!……话说,那位龙君,以后还会来吗?” 陆芙拢了拢披肩,垂下了眼。 “大概是不会了,毕竟……”她顿了顿,摊开手掌,一个用头发系成的同心结出现在掌心,“他可是在参加自己的葬礼,连着跑出去几回像什么话。” 汪甜恬:!?等等,她们谈论的是这么沉重的话题吗?? 她小心地看向陆芙,并没有在后者脸上找到什么悲戚的神色。 “阿芙,你……” “所以,我得加快脚步回去才行。”陆芙握紧发结,让它化作黑雾回到自己魂体中,扬起一抹笑,“托司徒三少爷的福,我摸到大方向了。”她卷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微微眯起眼,“对了,你怎么过来了?” 汪甜恬也不太想继续这个事关生死的话题,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过去,说道:“我这不是担心你跟两个大男人住一屋不方便,想过来陪你嘛,然后清姨给了我这个。” 陆芙把袋子拆开,里面是一叠照片,看起来是一个建筑工地,还有几张的主角是个秃成地中海的中年男人。陆芙挑眉,黑雾在身后腾起,将照片笼罩其中,隐约传来细碎的咀嚼声。 汪甜恬不是第一次见陆芙的黑雾了,但那诡异之感带来的压力丝毫不减。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把恐惧表现出来。 片刻之后,黑雾散开,陆芙坐在沙发上掩着嘴打了个嗝。 “嗯——拿来当零嘴味道不错。” 汪甜恬凑过去,总觉得那叠照片似乎清爽了不少,可画面明明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那工地真的有问题?” 陆芙咂咂嘴,吃得太多开始犯困了:“工地的情况应该你来告诉我?照片上倒是带着很浓重的煞气,光是这么看,并不能确定到底是拍摄时从场地里带出来的,还是之后人为附上去的。” 汪甜恬打开了话匣子:“是这样,你不是让我爸休养嘛,他闲下来了就喜欢找老战友唠嗑,这位是以前他连队里的通讯兵,我爸说他们以前睡一屋的,我叫他赵伯……” 赵远和汪海平的过往就像许多退伍老兵一样,转业后仍与当初过命的战友保持着联系。汪海平发达后没忘了自己的兄弟,带着赵远入行,他有肉吃一定不忘给兄弟留一碗汤。 尽管赵远手里的产业远不如汪家,但有汪海平罩着,在一些二三线城市的小楼盘项目也足以让赵家过上优渥的生活。 汪海平这次休养,身上的担子卸了大半,他把京城里熟悉的朋友家都串了一遍门,又开始闲了,就想起了家在珠岛的赵远,打算着去老赵买的海岛钓鱼。 而这一联系,汪海平才发现赵远出事了。 这几年随着政策要求,旅游资源丰富的城市都开始规范化打造景点。这对汪、赵涉足的房地产圈自然是机遇,先前赵远找汪海平取过经,权衡过后逐渐把产业重心转移到了旅游景点配套的酒店民宿上。 珠岛是南方的海滨之城,向来是北方城市过冬度假的首选,赵远几年前举家搬了过来,收购了市内三分之一的酒店进行整改升级,如今算得上是珠岛酒店行业的领头人。 按照规划,珠岛会在五年内申报成为5a级旅游城市,赵远自然是响应政策,决定在珠岛的打造国内第一个深水酒店。 项目在一年前立项后,大体还算顺利,直到两个月前,事情急转直下。 一个木工班的工人不知如何在未做任何安全措施的情况下擅自开了人货梯,来到了顶楼,一跃而下。事发时并非年关,工地一直运作良好,也不存在欠薪的情况,对于这飞来横祸赵远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他还没来得及和工人的家属谈妥补偿时,工地上又是两起噩耗传来——值班的保安疑似食物中毒,因为夜晚工地没别人,求救无门,第二天开工被人发现时已经硬了,失去生机的脸上是凝固的痛苦神色,他的手机里,120号码显示拨出失败;紧接着是赵远请来做法事的道士,像模像样地在工地上摆了道场,正挥着佛尘念念有词呢,结果旁边塔吊的钢绳毫无预兆地断了,道士当场被埋在了滑落的钢板堆下,被挖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是碎的。 接连死了三个人,死状一个比一个惨,消息根本瞒不住。工人们都说这是向下挖地基的时候把地底震着的凶灵放出来了,根本不敢开工,两个月下来工程几乎毫无进展,眼看着产值跌破底线,再加上赵远因为工地管理不善交的各种罚款,银行放款的严苛,各种各样的事情叠加在一起,项目的资金链要断了。 资金链断裂,意味着项目要么烂尾,要么易手。深水酒店是珠岛市政府划定的重点项目,烂尾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剩重新招标寻找新的开发商接手这条路了。 汪海平就是这时联系上了老战友。听闻赵远的遭遇后,汪海平第一反应是耳熟——这跟他在历城的地标项目何其相似!只不过他的工程没闹出人命,事故来得没有这么密集。 好友的危机近在眼前,汪海平不敢犹豫,通过人脉拿到了几家有意向接手项目的公司的材料,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蔺氏的名字。 他有预感这事和自己当初的情况差不离,派人拍了些工地的照片和赵远的近照,几经辗转到了陆芙手中。 “不愧是汪董,真够敏锐。”陆芙翻看着相片,感叹道,“工地里的确有些异样,但不好说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开始出事的时间也挺暧昧,两个月前……就是我接触汪家之后不久。” 汪甜恬咬着唇,忧心忡忡:“你说过,强大的对手才会体现战利品的价值……对蔺家而言,这个对手曾经是汪家,但现在,会不会……” 有司徒映这个前车之鉴,她很难不把赵远的困境跟那偏心到极点的老天爷联系起来。 陆芙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天道想把赵远打造成汪家的替代品。” 她展开命盘,凝视赵远的星轨,探查片刻后摇了摇头:“他是新的变数。原本蔺家,或者说蔺怀铮,与他并无交集,光看他过去的经历并不能看出什么……如果真是你猜的那样,那祂倒是很会吸取教训,这次可比司徒映那会儿做得隐蔽多了。” 汪甜恬握住她的手,语气诚恳:“阿芙,你可不可以去一趟珠岛?去到现场的话,凭你的本事肯定可以弄清楚真相?如果赵伯真的是因为替代了汪家而遭受这些,我实在是……当然,报酬一定不会少的!” 陆芙想了想,提出了另一种方案:“其实,这次我从司徒映那儿搞到了点好处,”她手掌一翻,赵远的星轨缩聚在她掌心,星光闪闪烁烁,“祂向来是喜欢用别人衬托主角,那要是我让这个‘别人’不存在呢?” 她手掌收拢,星轨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像是在苦苦挣扎。 汪甜恬看得心惊肉跳,汗毛都立了起来:“阿、阿芙?” “只要毁了这个,世界上便不再有赵远这个人了,你说,以后我就这么处理祂选中的垫脚石如何?这原本可是祂的特权,既然能增加角色,自然也能删除嘛,这不比亲自跑一趟珠岛来得轻松?只要赵远不存在了,他的遭遇自然也就没有咯……就是不知道,这世界上一个个被选来当陪衬的人都没了,漏洞要怎么填呢?” 汪甜恬大骇,眼见那星光即将被掐灭,她顾不得其他,猛地朝陆芙的手抓去。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动作无比迅猛,似乎只要她掰开陆芙的手,就一定能阻止她—— 然后陆芙用比她更快的速度反扣住了她的手臂,星轨瞬间化成黑雾,迅速地缠绕在她手臂上。 汪甜恬头皮发麻,眼睁睁看着那黑雾刺进自己的皮肤。然后,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剥了下来。 反抗的勇气和力气都随着那被剥离的无形之物而去,汪甜恬几乎要从沙发上滑下去。陆芙搂住她的腰把她稳住,捏着那团包裹了什么的黑雾,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恭喜了汪姐姐,中奖咯。”陆芙猛地握拳,挤爆了被黑雾捕获的东西。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哀鸣。 汪甜恬全身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听众并不止她一个。她看着陆芙双手似乎梳理着什么,然后将那无形之物揉进了再度出现的星轨中。 “……刚才那个,是‘老天爷’?” “随你怎么叫呗,天道,老天爷,剧情之神,姑且是这个世界的掌控者。”陆芙的语气像是在介绍邻居家的狗叫什么名字,“我把祂溃散的力量加持在赵远的星轨上了,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至少今后他不会更惨了。” 汪甜恬松了口气,随即愤怒起来:“真是‘它’搞出来的?怎么可以这样!” “大概这就是祂的底层逻辑,用无数配角的失败来筑起主角的成功。”陆芙倒是平静得很,“当然,现在只是能保证赵远不再出事,珠岛的工地还是要走一趟的。” “好,我安排好专机后告诉你。”汪甜恬心下大定,“阿芙,多谢你。” “客气了,各取所需嘛。”陆芙笑笑,忽然想到什么,说道,“解决这事儿需要时间,但蔺家可不会等我们,所以,咱们要给蔺怀铮找点事做分散一下他注意力才行。” “需要我怎么做?”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陆芙摩挲着下巴,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前几天我给贺家送去了做亲子鉴定的样本,这会儿应该出结果了……你帮我弄一份报告,以蔺怀铮的名义。” 第39章 道心 搞一份报告对汪甜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如何用蔺怀铮的名义送出来就让她有点头疼,不过所谓多个人多条路,汪甜恬没有一个人苦恼太久,把问题扔给了蔺函璋。 蔺二少当然了解自己这个斗了多年的兄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帮忙。 他让汪甜恬把报告寄给蔺怀铮新任的生活秘书,这是他趁陈理被拘留的空档安插进去的眼线,秘书转交给蔺怀铮时,面带忧色地提了几句:“贺家对结果感到很意外,听贺潭川的意思是再找省外的机构做一次鉴定。” 蔺怀铮这段时间是连连吃瘪,好不容易在守卫贺语柠的千金之位这件事上有了点成果,当然不会容许贺潭川唱反调。他翻着鉴定报告,看着在他授意下更改过的结果,冷笑出声。 “贺潭川未免太贪心,想让柠柠绑住蔺家,又舍不得那女人勾搭上的汪家,”蔺怀铮摩挲着纸页,眼神沉暗,“既然当长辈的学不会站队,我这个晚辈只好代劳了。找个以前没合作过的水军公司,把这个发过去,让他们把陆芙借汪家的势强迫贺家认她的事情着重讲讲……让她知道什么是竹篮打水。” 秘书表示t到了他的意思,临出门前又问了一句:“……需要告知陆芙本人吗?” 蔺怀铮嗤笑一声:“你倒是机灵……她天天盼着贺家接她回去,自然会关注结果,用不着费那事。”顿了顿,他又想起陆芙挑衅时那张扬又恶毒的笑容,心底窜起一股戾气,“不,这个特等席还是要留给她。你亲自跑一趟,等汪家的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把这东西交给她,找人把她的反应拍下来,让水军公司一起放上网。” 秘书差点没绷住,他也知道最真实的商战其实就是找人往对家发财树里浇开水,但亲眼看到总裁跟个年轻姑娘扯头花(还扯输了),一套组合拳下来连对方真正的意图都没搞懂,实在是太喜感了。 当然,眼下重要的是表情管理。 秘书收敛嘴角,语气平静:“那我联系水军公司后就提交出差申请了。” 比起陈理圆滑细微的风格,新任的生活秘书更公事公办一些,蔺怀铮起初有些不适应,但想到自己就是因为太过依赖陈理,他暴露后自己才惹了一身腥,又觉得新人这样保持距离也不错。到了下午,微博上已经出现了新的热搜。 【竹篮打水一场空?贺家“真”千金豪门梦碎】 不久前刚围观了豪门八卦的网友们很快被吸引前来,点进话题看到的便是新鲜出炉的亲子鉴定报告,打码了一些隐私信息后,九宫格的最后一张图白底黑字的写着结论:陆芙与贺口口不存在生物学父女关系,陆芙与孟口口不存在生物学母女关系。 几分钟后,话题广场已经带上了“爆”。 吃瓜群众又回顾了一遍前情,在确定陆芙不是富家千金之后,网友再看她之前对蔺怀铮的挑衅忽然觉得滑稽起来。水军见缝插针,混在网友里暗戳戳了陆芙的微博号,那个顶着一朵粉色芙蓉花头像的“坐等天雷劈龙君”成为了焦点。 看着吃瓜群众一股脑涌过去对着陆芙那几条微博发出嘲笑、调侃,蔺怀铮觉得这段时间受的恶气总算平了一些。 他爽快地审批通过了生活秘书在办公系统里提交的出差申请,还贴心地给人力部门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让后者帮着订了去历城的机票。 网上的节奏陆芙自然也看到了,她给热度最高的几个评论挨个点了赞。这操作倒是让被赞的网友不知所措,私信问她也不回,都以为是这个“真”千金气到手滑了。 把网友的好奇心拉起来后陆芙就退了微博,转头去找司徒家两兄弟。 司徒映今天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陆芙见他行动无碍,便邀请他去学校的荷花池见一见阿池。 “就当是给你这段奇遇写下一个句号嘛。” 司徒映有些低落,但还是应允了。他的确有些好奇,当初自己隔着网线看到的那个形容可怖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看陆芙的态度,那东西虽模样可怕,倒也不是什么凶煞。 司徒宇则更在意陆芙的处境。网上的爆料他看了,结合之前脑内低语告诉他的事,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蔺怀铮搞出来的。 “你还好吗?”去学校的路上,司徒宇终究没忍住向陆芙提起这事,“蔺怀铮做得太过了,如果你需要帮助……” 陆芙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朝他微微一笑:“司队,你真是个好人。”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司徒宇垂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那天晚上,他失去过一段时间的身体掌控权,一个远胜于他的意识突然出现在脑海,轻而易举地取代了他。 不同于脑内那个低语,那意识根本没想着隐瞒自己的存在,仿佛要碾碎他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他像是被与世界隔离开来,只能静静旁观。 他看见陆芙脸上各种生动的表情,那是平日里见不到的,惊讶,羞恼,欣喜,眷恋……她一眼便将他们区分开来,她的情绪并不是因他而起伏,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那个来自不知名彼方的存在,才是她的“司虞”。 陆芙一句轻飘飘的“喜好一脉相承”,给他解释了他那莫名地悸动,也直接扼杀了他所有的机会。 他相信陆芙对自己终究是有那么几分特别的,否则她不会费心地避开他双腿残疾的命运,但那终究只是一点愧疚,无关其他。 如此也好,司徒宇想道。曾经他的救护让她免于受伤,却也令她的余生都笼罩在负罪感的阴影中。这一回他们都各自安好,当个熟悉的陌生人就足够了。 观景亭落成典礼后,陆芙基本没回过学校。刘赫文终于同意了她的提前毕业申请,典礼后郑重其事地给她送来了毕业证,陆芙却是不急了——既然答应阿池给它弄个栖身石,那就等事情了结再离校呗。 再度踏进校园,陆芙受到的关注依旧有增无减。 大概是梁雨妍的事情之后,大家发现她虽然手段牛逼但脾气不算坏,所以就算嘴里喊着陆大师,她的八卦大伙该看还是看,一点都没避讳。陆芙一行人从校门走到荷花池,已经有三四波学生认出她后直接就问她是不是回贺家当大小姐的事情没戏了。 陆芙压根没生气,还乐呵呵地跟别人吐槽蔺怀铮那个傻逼连人都没找对就跟疯狗一样乱咬。 原本想看好戏的人一听也反应过来了:是啊,那什么蔺总明明是担心真千金回来动摇了他未婚妻的地位才给陆芙泼的脏水,合着他根本没查清楚陆芙是不是真千金啊!总裁的智商就这?都还不如狗呢,至少狗闻对了味不会咬错人啊! 于是话题就从陆芙的身世丝滑地转到了蔺怀铮的智商上。 三人到了观景亭,陆芙拨动手腕的珠串,让停留在附近的学生们都想急事,小小地清了下场。 今天阿池似乎格外害羞,三人在天井边等了它好一会儿,它都只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冒泡。 “你今天怎么啦?”陆芙很是奇怪,“是看到两个帅哥不好意思吗?上次阿璋在你怎么没介意?” 湖水翻腾了一下,闷闷地出声:“他——太——亮——了——” 陆芙:……对哦,她都忘了这个了。 见司徒兄弟一脸不解,陆芙解释道:“司队,你还记得我差点被你亮瞎眼的事?你是个大好人,人民警察,保家卫国救死扶伤,灵魂里的功德金光跟大功率探照灯一样。我还好,不主动去探的话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阿池是此处地灵,它眼中的我们都更接近本质,它看司队你就是一个移动大光源。” 司徒映啧啧称奇,又问道:“那看你呢?” “丑——鬼——” “你闭嘴!” 咕噜咕噜…… 司徒宇也乐了:“你的本质这么……有个性的吗?” 说着他又想起那个低语曾幸灾乐祸地描述着陆芙的结局——从楼顶跃下,摔得不成人形。司虞说陆芙的意识是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后才回到现在的身体里,那么她的灵魂是不是还保持着当初的死状,所以能看见本质的地灵才会说她是“丑鬼”?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心疼。 陆芙不知道他想得这么远,嗔了他一眼道:“讨厌啊你,问这个问题还不如问我身高体重呢。” 司徒映小心翼翼:“这真的可以问吗?” “当然不可以!” “好……”司徒映在陆芙凶巴巴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其实我更想知道阿池你……呃,为什么尊荣如此,咳……” 阿池咕噜了两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它本是地脉灵气,无形无体,只不过汇聚了太多这片土地上的死者魂魄,渐渐杂糅成了这个模样,等它意识到自己的形态会吓死人时,它已经太庞大,难以收束自己的模样了。 陆芙倒是解释得很通透:“映少爷,你应该玩过海钓?那些深海中的鱼类,不都是奇形怪状?反正没有光,谁都看不见,就随便长长呗。” 司徒映:…… 司徒宇:…… 阿池:咕噜咕噜。 如此接地气的解释听起来竟格外合理。 在司徒映的再三请求下,阿池在池塘边找了块小石头附体,现了身形。虽然是一如既往地丑陋诡异,司徒映眼中却是没有任何恐惧,倒是惊叹连连。 “我自小向往修道,日夜企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敲开仙途的大门,”司徒映看着碎成粉的石头,释然地笑笑,“但今后不再这么想啦,陆大师说的对,不属于我的机缘非要强求,只会招来祸患。” 这一刻,一向恣意的富家子褪去了任性和天真,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无比平和。 陆芙一愣,跟隐去形体的阿池对视了一眼——在司徒映坦然放弃求道的这个瞬间,他的灵魂里生出了一丝道意。 她没有点破。也许司徒映会在未来的某个瞬间,意识到自己早已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司徒映心愿已了,他和司徒宇告别了陆芙和阿池,踏上了归途。 陆芙看着他们消失在视野里,回头拨了拨池水,一枝干枯的莲蓬随着水流漂进她的手中。几个呼吸间,褐色枯萎的茎干重新泛起鲜嫩的青绿,变得硬挺,干瘪的莲蓬亦饱满起来,粉色的花瓣舒展开来,一朵盛放的芙蕖握在了陆芙手里。 陆芙将荷花对着翻滚的湖水,语气恳切:“阿池,我想请你跟我出一趟远门。” 第40章 做个局坑你 泡在水里的地灵看着冲着自己开得灿烂的那朵荷花,疯狂摇头:“不去,你自己都搞不掂的事情,我去了也是送菜,更何况我离开了这个地界,力量会被大幅削弱。” 陆芙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它的说法。紧接着浓重的黑雾从花心处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绞住了地灵露在水面上的头部。 阿池心下大骇,只觉得“眼”前的视界骤然黑了一半。可即便到这时,它依然没感受到陆芙的恶意,仿佛她做的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它惊怒无比,正要反击,陆芙却已停手,黑雾退回了花心中,花心也不再是莲蓬的模样,而是变成了眼球般的形状。 “确实,让你离开太危险了,所以借你眼睛一用。”陆芙把变异的荷花拢在臂弯里,站了起来,“别生气,就当是为你保住荷花池的报酬,这样咱们就互不相欠了。” 阿池:…… 这一刻,它终于想起眼前青春靓丽的女孩皮下是个凶猛无比的恶鬼。一直以来,陆芙的态度都称得上是友善平和,阿池和她也算不上有什么冲突,真正领教她的手段这还是头一回。 阿池想到刚才自己连反抗都来不及,心知双发实力差距悬殊,再加上陆芙先礼后兵,它要发作大概会当场被打成一滩水。 修行不易,地灵叹气。阿池委屈巴巴地缩进池塘中央,躲在枯败的残荷丛中郁闷地冒泡泡。 果然,陆芙就是个凶恶的丑鬼!什么美丽的皮相都是骗人的! 阿池看着陆芙离开的背影气哼哼地想着,但有一点它不明白——为何陆芙明明是冤魂,面目狰狞可怖,手段诡谲无比,它却始终感受不到煞气? 因为要出远门,陆芙从学校回来后便开始收拾行李。她正想着如何跟陆阿婆说这事,就听见房门被人敲响。陆阿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旅游团的介绍宣传章。 陆阿婆解释道:“这个是和我一起跳舞的王妹子给我的,她和另外几个姐妹都报了名,问我要不要一起。” 陆芙接过传单看了看,是一个三天两夜的行程,地点离历城不远,主要是爬爬山,倒是很适合陆阿婆这样身体康健的中老年人。 这时间点倒是挺赶巧。 最近司徒映的经历还是让陆芙多了几分警惕,她看了看陆阿婆的命盘,所幸并没有被天道操控的痕迹。 “出去玩一下也挺好,马上天气转凉,到时候就不方便出门了。”陆芙笑着应允,“正好我要跟汪小姐出去一趟,阿婆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就跟其他婆婆们一块……咱们现在去报名?” “哎,好啊,我给王妹子说一声。”陆阿婆有些笨拙地用微信给自己的姐妹团发语音,末了又对陆芙道:“阿芙呀,其实……如果你之后也有事要出去,不需要顾虑阿婆的,阿婆不会给你拖后腿。” 陆芙明白她大概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自己要出远门,主动给自己省事了。 “好,我相信你的阿婆,只是要注意安全哦。”陆芙披了件外套跟她一起出门,“走,顺便帮你开个副卡,要买东西就刷我的卡。” 陆阿婆有些犹豫:“我听说旅游景点的东西都又贵又坑人,要不就不开了?” 陆芙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怕什么,阿婆你有我看着呢,那些来向你推销的人,只要你见他吹完牛没有倒霉,就放心买哈~” “呃……怎么才算倒霉?” 陆芙想了想,在命盘里为陆阿婆的星轨加持了一下,这样一来,意图对陆阿婆不利的人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这是陆芙从天道那里薅来的权柄。 “比如说,ta跟你说了一堆好话之后,突然间平地摔了,那你就别掏钱。” 陆阿婆点点头,牢牢记住了。 旅游团的报名点就在小区门口的商业街,得了消息的王大姐热心地赶来陪她们办手续。报名点的接待员笑眯眯地介绍了行程和住宿安排,陆芙也没多问,让她拿post机准备付款。 接待员见业务喜加一,心中高兴,刚站起来就觉得脚下一错,摔了个狗啃泥。 陆阿婆:!平地摔出现了! 王大姐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接待员,却觉得手里扯的不是个女人,而是千钧巨石。 “姑娘你没事?怎么摔那么重??” 接待员只觉得全身僵硬,爬都爬不起来,心里慌得不行,手脚在地上乱抓,险些扯了王大姐的裤子。 王大姐拉了她要一会儿还是不行,忽然想起屋里还有两人呢,陆阿姐年龄比她还大点儿肯定是不行了,可陆芙不是个年轻人吗,怎么一直无动于衷? 王大姐朝陆芙看去,发现她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来,正在刷手机,态度淡漠得让王大姐有些不适。 “……陆芙,你过来搭把手呀。”因为陆芙陪着陆阿婆跳广场舞,王大姐之前对她观感还不错,此时见她对接待员熟视无睹,不禁皱眉。 陆芙正在给蔺函璋回信息,对方告诉她蔺怀铮的秘书已到历城,想要跟她约个时间把戏做全了。陆芙把定位发了过去,表示自己随时有空,又给他的安排点了个赞后,才锁了屏幕,看向接待员。 “趴了这么久,你都不打算说点实话吗?”陆芙摆手制止要说话的王大姐,托着腮看着接待员,“你们这团,实际安排跟宣传单上的很不一样啊?” 接待员一惊,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她还不急多想,忽然觉得视线被拔高,身体兀自动了,僵硬又迅速地爬起来,坐回了接待桌后。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地恐惧,想要找借口离开,屁股却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小姐,我、我们没有——”接待员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只是跟当地的民宿还有购物点私下签了协议,带人过去消费可以拿回扣啊……啊!?” “啊?!”王大姐被接待员突如其来的自爆震住了。 陆芙点点头:“这也是老套路了,但你不怕被投诉吗?” 接待员:“地陪也有分成,而且他会集中收取参团人的身份证,不用担心那些老人不听话……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岂有此理!”王大姐气了个倒仰,“你丧良心啊!我要退钱!”此刻她哪里还记得陆芙冷漠的事,要不是怕被倒打一耙,她都恨不得给接待员两个耳光。 门店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网点的负责人,负责人从里间的办公室出来,看到六七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围着接待员大吵大闹,说是要退钱。 “这是干什么?!”负责人提高音量,几人一静,视线全落在他身上。 “我们要退钱,”王大姐先发制人,“你们这团骗人的,跟宣传的完全不一样,退钱!” 负责人好声好气地笑笑:“大姐,您看安排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出发前咱们还可以调整嘛……” 王大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少来了,那人可是说了,到地方了就要收我们身份证,不怕我们投诉!” 负责人:?? 他看向接待员,后者回望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嘴里却说得非常清晰:“我们业内都会这样的,我跟民宿和购物点说好了,带团去消费给我3个点回扣……我……我不是故意!” 负责人:“……你——”至于这么实诚嘛?!拿回扣这种事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场说出来是几个意思? 这是个十五人的团,这些老太太连带她们老伴加起来都占了八成的人数了,集体退款这团不就直接黄了?! 负责人一头冷汗,干笑道:“……这个,是她个人行为,我们公司不知情哈,各位别急,我们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接待员及时补充:“经理你明明知道的,跟我合作的地陪还是你介绍给我的啊!” 负责人:“……” 几个老姐妹气坏了:“好哇,你们根本都是一伙的,全不是好东西!退钱,不然我们报警了!” 负责人和接待员欲哭无泪,生怕她们真的报警,只好通知财务来退款。 财务也没见过这阵仗,支吾着推脱,说是数额过大要给总公司打报告。负责人脸都白了,这事儿能在这个网点了结还好说,闹到公司去他和接待员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汪甜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混乱。她提着小香家的新款包,蹬着恨天高绕过纠缠在一团的人群,站到了吃瓜看戏的陆芙和陆阿婆面前。 “你的身边真是充满了戏剧性啊。”汪甜恬笑着叹气,“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要跟你出门嘛,阿婆想趁此机会跟姐妹团出去短期旅游一下,结果碰上黑团了。”陆芙看起来有些苦恼,“看来这权柄也不好随便用啊,太敏锐了。” 陆阿婆并不赞同她的话:“阿芙,要不是你让那人露了破绽,咱们这群人可都要被坑了,你没做错呀。” 负责人认出了汪甜恬,额头上的冷汗更密了。这可是楼盘开发商老总的千金,她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连人带店滚蛋,到那时,公司照样会知道今天的事情……负责人想到这,顿时觉得前途无亮。 汪甜恬嫌弃地看着面如土色的负责人,冷声道:“你拿个补偿方案出来。” 负责人哭丧着脸,顶着一群老太太能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嗫喏道:“……我的权限,可以给几位阿姨免了退团的手续费……” 广场舞团的一个老太太嚷了起来:“你还想着收手续费!” 负责人欲哭无泪:“……这是公司规定啊,而且你们交钱的时候也是签了协议……” 王大姐气得手指都有些哆嗦:“你们有没有点羞耻心,那种骗人的协议还敢拿出来说!”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汪甜恬有些无奈,她看向陆芙:“你打算怎么办?” 陆芙情绪很平静:“我还没交钱呢,还是要看几位婆婆的意见呀……不过我觉得嘛,大家报名的初衷是想出去玩,那当然保持原来的安排最好咯——我说的是按照宣传单的安排。” 王大姐一愣,回过味来:“对呀,咱们是为了能按照宣传的那样出去玩,又不是为了那点手续费!” 汪甜恬见其他几个老太太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朝着负责人一挥手:“这样,你给这几位婆婆另外组个团,就按你们宣传单上的安排,别搞那些幺蛾子了……这团的费用我全包了,给她们退钱。” 陆芙第一个鼓掌:“汪姐姐大气!” 王大姐目瞪口呆:“这……汪小姐,这怎么好麻烦您……” 汪甜恬轻笑,语气稀松平常:“没什么,我有事请阿芙出山,不放心让陆婆婆一个人待家里,这次就算是我请各位婆婆阿姨陪陆婆婆一起玩了,”末了她扫了负责人一眼,“你对这个方案没有意见?” 广场舞老年姐妹团看向陆阿婆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心道自己咋没有这么个被汪大小姐青睐的外孙女呢。陆阿婆在众多炽热的视线下微微红了脸,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被这般关注。 绝处逢生的负责人和接待员哪敢说不,连连点头保证:“汪小姐您放心,这次我们一定给各位阿姨安排得好好的……太谢谢您了!” “这就对了,在汪家的地盘做生意少搞那些阴私,”汪甜恬爽快地刷了卡,对陆芙道,“这回可以放心跟我走了?” 陆芙笑眯眯地点点头:“我对你一直很放心啊,汪姐姐,”她扶着陆阿婆起身,又轻飘飘地看了接待员一眼,“凭良心做事,路自然就会走得稳了。” 接待员一僵,瑟缩着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刚才摔那一下跟这个年轻女孩有关,可是……她明明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干啊。 一众人重新签了协议,确认报名事宜后,陆续出了报名点。 走在后面的一个大婶小声道:“汪小姐真是豪气呀……早知道我给我老伴也报名了。” 王大姐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你想什么呢!汪小姐分明是看在陆芙的份上,让咱们沾光了,你还想多要啊?” 那大婶讪笑了一下,没再接话。 一群人没走几步,就见一辆商务车停在了陆芙和汪甜恬旁边。车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下来,他拎着崭新的黑色公文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男人的视线锁定了陆芙,镜片微闪,径直朝自己的目标走去。 陆芙正和陆阿婆说话,忽然觉得前方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对上男人直望过来的双眼。 两人的眼神交汇了一瞬,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陆芙小姐,”男人开口,递上名片,“方便谈谈么?” 陆芙接过,念着上面的名字:“吴明浩,总裁助理……腾飞地产?” 汪甜恬看着她困惑得不似演戏的神情,忍着笑解释道:“是蔺氏旗下的公司。” 陆芙“啊”了一声,抬头看着吴明浩:“所以,是蔺怀铮让你来的?” 吴明浩不置可否,拉开车门说道:“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上车谈。” “不用了,我跟蔺怀铮没什么好说的,”陆芙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而且,要是我上了车你把我拉走了怎么办,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汪甜恬:…… 吴明浩推了推眼镜,对陆芙的挑衅无动于衷:“蔺总原本是顾及你的感受,既然如此,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亲子鉴定报告,特意扬了扬:“蔺总对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不悦,你的存在让贺语柠小姐非常痛苦,如果你真如传闻那样是贺家的真千金倒还情有可原,可你——” 他看向汪甜恬,嘴角似笑非笑:“你什么都不是。汪小姐,蔺总知道您接近这位陆小姐的意思,但感情的事不可强求,您被骗了。” 说着他把鉴定报告递给了汪甜恬。 尽管有所准备,汪甜恬一瞬间还是被他的说辞给恶心到了。 她柳眉倒竖,脱口而出的怒斥充满了真情实感:“关你什么事?!” 恼怒之余她倒是没忘了翻看报告,最后的结果似乎让她大吃一惊:“阿芙,你什么时候跟贺潭川他们做了亲子鉴定?这上面说你跟贺潭川孟唯芳没有血缘关系……” 身后的广场舞姐妹团响起了此起彼伏地抽气声,老太太们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陆芙身上。 陆阿婆大惊失色:“……这怎么会?!阿芙,这、这是……?” 不远处绿化带边的长椅上,早已等待多时的拍摄者将藏在包里的镜头对准了陆芙的脸,只等她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陆芙确实惊讶了一下:“贺潭川是谁?孟唯芳又是谁?” 拍摄者:? 事情的发展跟想象中大相径庭。 陆芙握住陆阿婆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继续道:“看这意思,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拿了样本做亲子鉴定去了?你们蔺总干的?这年头总裁的法治观念这么淡薄的吗?” 吴明浩喝止她:“你别乱说!这是贺家做的鉴定……” “贺家做的鉴定,为什么是由你这个蔺怀铮的助理给我送来?”陆芙咄咄逼人地发问,“啊……贺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蔺怀铮不就是为了他那个贺家的未婚妻才莫名其妙地说给我泼脏水嘛,我还觉得奇怪呢,我跟这位总裁大人根本不熟,到底哪里惹到他了,合着他以为我是那什么贺家的亲生女,会威胁到他未……等等,他未婚妻真不是贺家亲生的?” “你在胡说什么?!”吴明浩试图用音量盖过她,视线往拍摄者的方向飘去,示意对方中止拍摄赶紧离开。 陆芙顺着他并不遮掩的提示望去,扬声道:“你在看什么……那个人是谁?” 拍摄者人麻了,眼看陆芙和身后那一群老太太注意力都到了自己身上,赶紧起身开溜。 然而汪甜恬的声音响起:“保安,那个人不是小区的住户!” 拍摄者看着围过来的保安,陷入了绝望。 这陆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第41章 烂摊子,全是烂摊子 拍摄者很快被制服了。其实他也没怎么挣扎,毕竟包里是他的谋生工具,万一起了冲突把相机毁了,得不偿失。况且,就算他不是小区住户,最多也只会被请离,只可惜雇主的委托他是完不成了。 保安的确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记下了他的名字——金来,警告他不可再擅自进入小区。金来嬉皮笑脸地承诺了,挑衅地看着陆芙:“陆小姐,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咯。”不让他在小区里拍,那就在外面蹲呗,陆芙还能一辈子不出去不成? 陆芙没理他,问保安道:“这种情况不可以报警吗?” 保安露出为难的神色,吴明浩则冷笑一声:“陆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是因为你太咄咄逼人——” “你好急啊,是担心他进了局子说出点什么对你……或者说对蔺怀铮不利的事情吗?”陆芙好奇地看着他,提醒道,“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让自己沾一身腥的。” 吴明浩听出她这是在让自己找借口脱身,从善如流地“哼”了一声:“不知好歹!”说着便臭着脸转身上了商务车,绝尘而去。 金来并没有因为吴明浩扔下自己走人而感到慌张,甚至还在心里嘲笑陆芙愚蠢。眼下能让他们分开跑路当然是最稳妥的办法,这个“真”千金果然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他一个人都能把她遛成狗! 金来心里正偷笑,就听陆芙又问了一遍报警的事。 金来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语气不屑:“陆小姐诶,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这么点事情就闹着要报警?呵呵,如果你真是那什么贺家真千金可能说话还有点分量啦,可惜你不是啊~” 陆芙完全没被挑衅到,只是挑了挑眉:“天啊,你对暴力执法机关的理解居然还不如小学生,你是哪里来的九漏鱼吗?” 金来噎了一下,心道这村姑嘴是真的毒,难怪蔺总要花心思搞她。被这么个村姑嘲讽属实让金来恼火了,但眼下脱身最重要,他沉下脸,拎起包就要起身。 然而,他忽然觉得脚下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我让你走了吗?”陆芙似乎是被他要开溜的举动惹怒了,声音开始发冷,“把你包里的东西留下。” 金来冷笑:“你搞笑吗,我凭什么要……”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动了起来,把包里的相机取出来,干脆利落地放在桌子上。 金来:? 保安:? 围观群众:? 汪甜恬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陆芙这手段她不是第一次见了,每次看到这些人被强行口嫌体正直,她都无比庆幸陆芙是站自己这队的。 陆芙继续向保安询问:“如果他的确是偷拍了我,报警就没问题了?” 保安恍惚应了一句:“……呃,确实,如果证据确凿……” 金来冷汗下来了,他开始感觉哪里不对劲,喊道:“你们不能擅自动我的东西,这是侵犯个人隐私!” “你说得对,侵犯个人隐私是不好的。”陆芙很赞同他的话,“所以还是你自己操作,让我们看看你拍了些什么。” “我——” 金来牙缝里刚漏出一个字音,就看到自己的双手径自开了相机,把刚才拍摄的内容调出来播放了,正是吴明浩和陆芙的对话,而被拍摄的主要人物当然是陆芙。 金来:?! “我就说,侵犯个人隐私很不好。”陆芙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拨了三个数字,“你好,我要报案。” 金来两眼一黑,自己到底,不对,蔺怀铮到底惹了个什么东西?! 蔺怀铮的好心情持续了不到一天。 吴明浩电话汇报了情况,听到陆芙看到报告后完全没有失望,甚至主动否认自己与贺家有关时,蔺怀铮的笑容消失了。再得知金来还被当场抓住,而吴明浩居然没把他捞走自己就跑了,蔺怀铮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干什么吃的,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行了不用解释了,你也不用回来了,人力会直接跟你结算工资!蔺氏不养废物!”蔺怀铮没理会吴明浩的哀求,直接挂了电话,转拨人力部门,“马上给吴明浩办理离职手续!” 总裁亲自发话,hr自然快马加鞭地把手续办了。不到半小时,刚入住酒店的吴明浩便收到了离职通知和工资结算确认表。 吴明浩啧舌,一边在微信里跟hr拉扯,一边跟蔺函璋语音:“蔺总,这回我被扫地出门了,求收留啊。” 蔺函璋很快发过来一份电子版的合同。 “你先看下有没有什么要调整的,没问题的话休息两天就去桐城签合同,位置早给你留好了。” 吴明浩在心里佩服了一下自己这个雇主做事滴水不漏,比起蔺家的大少爷,蔺总的做派才更像一个管理层该有的嘛。 也不知道为什么蔺总居然没能在蔺氏里混个位置,还得自己白手起家。 正想着,蔺函璋又发过来一个红包。吴明浩点开,还是个顶格金额的。 “老吴,看来你表现不错啊,这是陆大师给你的,说是请你喝奶茶。” 吴明浩乐了,心想就连陆芙这么个年轻姑娘都比蔺怀铮会做人呢。他美滋滋地收了红包,投入到跟hr拉扯的戏份中去了。 另一边,蔺怀铮气还没顺,就接到了公关部的电话。 “蔺总……”公关部负责人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无奈,“呃,您……看微博了吗?” 微博?蔺怀铮一愣,莫名想起来上次汪家的水军一顿操作把柠柠的身世爆出来的事,心下一凛,该不会历城的事情又有汪家的手笔?!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止不住了,蔺怀铮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然陆芙怎么会对报告的事一点都不吃惊?这不摆明了有人先给她通气吗,那除了汪家还会有谁?! “又是汪家搞的?你们斗了这么多回了就学不会防范一下?就算是条狗都记吃记打!”蔺怀铮正在气头上,没问缘由劈头就骂。 公关部负责人滞了一下,压下心底的怒意,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蔺总,不是汪家啊……” 不是?蔺怀铮皱眉,打开微博看了看热搜。 他的脸顿时沉得能滴出水来。 如果此时陆芙在场,大概会笑着问他:什么样的刀捅人最疼? 然后再回答他:那必然是握在自己人手里的刀啊。 【爆】贺家起诉xx鉴定机构 贺潭川的个人认证号发了一条微博,贴出了历城某鉴定机构和省外其他三家机构对一份样本的鉴定结果。除了历城的那家机构显示被测试双方无血缘关系外,其他三家的结果都与之相反。 贺潭川怒斥了历城那家机构毫无职业道德,肆意更改鉴定结果,破坏客户的家庭关系,并贴出了律师函。 评论区的置顶回复是贺氏集团的官方号发的,说是希望贺芙小姐能早日归家与家人团聚。 此时离上一份鉴定报告被贴出来才过去不到两天,网友们还记忆犹新。不少人都还在刷陆芙的微博,想看看她的反应,不想反应没等到,瓜又变大了。 网友a:啥意思啊,兜兜转转,那个陆芙,哦不是,贺芙,还真是贺家真千金? 网友b:坏了,我表态早了,脸好疼啊……话说私信有撤回功能吗?!我现在看自己笑话真千金的信息好尴尬啊!! 网友c:哦豁,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历城的机构会出具这样结果的报告呢?这里面阴谋的味道很重哦~ 网友d:有人不想她回贺家呗……看看她回来谁最不爽不就知道了? …… 仿佛是为了印证吃瓜群众们的猜测,热搜挂了几个小时后,一段视频被转到了话题广场。 视频里正是吴明浩把鉴定报告交给陆芙的过程,视频打了码,但从对话里完全能确认双方的身份,再往后的画面则是汪甜恬喊来保安拦下了偷拍的金来。 贺潭川第一个在视频下面点了赞。 网友甲:……雾草,又是l大少吗? 网友乙:说真的,这瓜已经开始恶心我了,一个大男人,三番五次搞一个跟他搭不上边的年轻姑娘是要干嘛啊?最离谱的是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鉴定了,这l大少跟贺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网友丙:啧啧啧……结果又是l大少为了护妻搞出来的吗?陆芙遇上这么个疯狗真是倒霉哦…… …… 蔺怀铮面色铁青地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他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汪家的事!那段视频视角非常稳定,绝不是什么围观群众用手机拍的,分明是有所准备,他们被黄雀在后了! 不过比起汪家的补口,蔺怀铮更愤怒的还是贺家的举动。他已经率先表态不允许陆芙被认回贺家,贺潭川看到鉴定结果就应该理解他的意思。 可没想到贺潭川真如吴明浩说的那样找了其他的机构做鉴定,不仅如此,看出具结果的时间,检测分明是同步去做的,贺潭川一早就防着了,这老狐狸! 麻烦还远没有结束,很快蔺怀铮接到了法务部的电话:“蔺总,鉴定中心发来了一个文件包,嗯……我转发在您的公司邮箱了,麻烦您看看如何处理。” 蔺怀铮揉着太阳穴,丢开了鼠标。鉴定机构发来的,那除了他要求对方更改检测结果的相关聊天记录还会是什么? 他感觉有些头疼,这种事以前他觉得不值一提,为什么只要跟陆芙扯上关系,事情就会超出他的控制? “这些事情不要拿来烦我,你们直接谈补偿事宜,贺家那边我会去说。” 蔺怀铮明白了,贺潭川是铁了心要把陆芙认回来,那他只能尽快把柠柠带走了。 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还比不上一根脐带的分量,这样狗屎一般的家,留给陆芙也没什么可惜的。 蔺怀铮正准备给贺潭川打电话,抬头却看见行政秘书站在门边:“蔺总……那个,董事会说要召开紧急会议,请您马上去主会议室参加。” 蔺怀铮:…… 这些老东西平时跟咸鱼似的,戳一下动一下,这种时候倒是利索得很! 他冷声道:“我马上要去珠岛处理水下酒店的竞标事宜,你代我参加,会后给我汇报就行。” 秘书脸都吓白了,嗫喏着不敢答应。 “你还想着去珠岛?!”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防止他溜号亲自来逮人的董事黑着脸朝蔺怀铮骂道,“之前跟你说别为了女人影响工作你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是?!既然你这么喜欢跟女人扯头花,就留下来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 蔺怀铮被董事会拦下来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去了。 与此同时,在被安检人员反复检测了几次后,陆芙捧着那支不会开败的芙蕖,与汪甜恬一起乘坐汪家的专机前往珠岛。 第42章 提线木偶 飞机顺利起飞。 汪甜恬对那支荷花也很好奇,按理说,这个时节荷花早就凋谢了,而陆芙手里那支鲜切花不但花期正好,花蕊处的莲蓬显然也与常态不同。 陆芙把自己的座位调节到一个舒服的角度,见汪甜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荷花,笑道:“别看啦,就是一朵花而已。” 汪甜恬撇撇嘴:“能被你专门带来的,怎么可能就是一朵花哦……你就告诉我嘛,这个是不是要拿去对付赵伯那个项目工地上的东西的?” 陆芙摇摇头:“阿池是地灵,离了自己的地界就没那么大本事了,哪里能对付别人地盘里的东西,这不过是它的一边眼睛啦,有了这个要看地脉上的气就方便多了。” 汪甜恬一抖,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撒了。 仔细一看,花心的莲蓬可不就是一颗眼球的形状嘛!连血管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阿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汪甜恬都能想象到地灵泡在水里哭唧唧地冒泡的画面了。她看着花心中的眼球,害怕的感觉消散了不少——或者说,转移了不少,比起荷花的诡异,陆芙夺了阿池的眼睛这事儿更让人觉得胆寒。 “你在害怕。”陆芙捻着荷花闭目养神,直接点出了汪甜恬的情绪。 汪甜恬深吸一口气,隐瞒辩解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便被她压下,坦然承认道:“是,明明是我请求你处理的,却还是畏惧你的手段,是我不好。” 陆芙笑了:“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如今我的确是可以完全掌控你人生的存在,从这一点看,我其实跟那个偏心的天道也没什么区别,你会害怕很正常啊。即便我承诺不伤害你,也不过是句空话——毕竟,此界并没有什么能约束我行为的力量。再说了,这段时间我所做出的安排,又何尝不是对别人命运的扭曲呢?” 陆芙的坦诚反倒让汪甜恬觉得有些愧疚了,明明陆芙是在帮助他们,她作为受益方却在感激的同时,没有一刻放下戒备。 “可你只是让我们这些‘配角’获得努力后应有的回报啊,靠着光环成功的主角被摘去光环就泯然众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人生赢家!?”想到蔺怀铮曾经踩着自己的父亲一步步扬名,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变成恋爱脑做尽荒唐事,汪甜恬对被陆芙掌控人生的排斥感都降到了最低。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如果世界上一定会有那个凌驾于所有人意志的存在,那也最好是陆芙,而非那个偏心的老天爷。 “你的想法很危险啊,汪姐姐。”陆芙睁眼,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很高兴你能信任我,但绝对不要依赖我。毕竟,我终究要离开,未来的路你要自己走哦。” 汪甜恬觉得心下一空:“……那你离开后,我们又会重新被它支配吗?”如果她一直浑浑噩噩,也许就不会那么不甘了。只是,如今她已经感受过挣脱摆布后的畅快,又怎么会愿意做回别人的垫脚石? “这个嘛,我会努力——”陆芙握住汪甜恬的手,笑眼弯弯。 让祂消失。 无声的话语映在汪甜恬脑中。 “!”汪甜恬控制不住脸上的惊愕,紧接着是暗暗涌起的兴奋。 陆芙见她情绪好转,松开手笑道:“好啦,以后就别为这事担忧了,虽然我和天道都不是善类,都能做那个操控者,不过……嗨,你就当作是改革的阵痛期呗,总会好起来的。” 汪甜恬叹了口气:“阿芙你连对自己的评价都公正得像个旁观者呢。” 陆芙耸耸肩:“我本来就是啊。不瞒你说,我刚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他人陪衬的时候,也是怕得要死……哦不对,我的确是死了,可思维却没有就此消散,反而像是破土而出一般,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让我明白,我不再是局中人。” 汪甜恬一愣,这好像是陆芙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事,可惜此时她依然是“局中人”,无法完全理解陆芙的话语。 两个半小时的里程在闲聊中过去。陆芙一下飞机,顿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珠岛不愧是地处南方的海滨城市,此时已是十月底,依然是适合穿短袖的天气。两人出了机场直奔酒店,感受到空调的凉意时都已经汗湿了衣服。 陆芙向来受不得热,安置好行李后便去洗澡了。 汪甜恬则给当地几家相熟的专卖店打了电话,让对方送来合适的衣服。汪小姐难得来一次珠岛,她常穿的几个牌子都纷纷发来店里的样衣图片供她挑选。 汪甜恬划着手机购物,不经意间看到陆芙搁在茶几上的那朵荷花。 即便已经离水近一天,荷花依旧盛放,丝毫没有蔫下去的意思。汪甜恬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伸手把花拿了起来。花茎入手并没有什么特别。 汪甜恬松了口气,又隐约有点儿失望,她还以为会跟魔法杖那样顶部发光呢。 这念头刚冒出来,像是为了回应她一般,花心处的那颗眼球忽然莹光乍盛。 汪甜恬只觉得一股看不见的波动荡漾开来,如惊涛骇浪般冲击着她的意识,。野中忽然多出了无数或是纠缠或是平行的光脉,脉络密密麻麻,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光网,看不见边界,她身处网中,如同被缠死在蛛网上的猎物。 汪甜恬忍不住惊呼出声,喉咙中伴随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腥甜。她咳了一下,看到了溅在掌心的那团血迹。 惊骇之下,她松开了抓着荷花的手,顿时,那奇妙的异景在眼前消失,世界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要不是脑袋还晕着,手里还摊着血迹,汪甜恬差点以为刚才发生的都是自己的幻觉。 她感觉自己闯祸了,想要收拾一下现场,不料刚想起身,便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在床上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汪甜恬转了一下脑袋,预想中的晕眩并没有出现,她慢慢坐起身,看到陆芙正坐在室外阳台的摇椅上用平板看着什么。 听见屋内的动静,陆芙抬起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你醒啦?饿了没?”陆芙走进来,坐在床边,“下午有人送了一大堆衣服过来,我看你叫不醒,就先堆那儿了。” 她指了指另一张床,上面的袋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汪甜恬有些赧然:“……我没忍住碰了那荷花,不好意思啊。”说着她肚子叫了一声。 陆芙摆摆手:“没事,其实碰了也没什么,只不过阿池的气息对于你而言还是过于强盛了,即便它没有任何恶意,你的意识也经不起那种冲击……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你遭了这么一下,说不定下次再碰到类似的东西就有抗性了呢。” 汪甜恬的脸“唰”地白了:“还……还有下次的吗?!”不过怕归怕,刚才对那玄妙之景的一瞥,还真让她非常好奇,“我看到了空中有许多不同颜色的光路,那些是什么?” 陆芙想了想道:“用通俗的说法,就是一片土地的脉络,阿池是地灵,从它的眼睛看世界,要辨认地脉中的各种气太容易了……唉,可惜它是个好灵,我实在不好意思直接把它的力量抢了,这一回算是借的,终究要还回去。” 汪甜恬汗颜,心里替阿池捏了把汗。 “总之,有了它的眼睛,要判断赵远那个项目出了什么问题就简单多了,”陆芙说着,拿过平板电脑,“不过比起那个工地上的东西,我对赵远本人更在意,我查了下他的生平,这人一向是守成型的,接下这个深水酒店的标,很不像他的作风啊。” 汪甜恬一愣,一股寒意升起:“你的意思是,从深水酒店这个项目开始,赵伯就被当成……呃,备用的垫脚石了?” 陆芙给出的答案比汪甜恬想象得还要可怕:“如果只是备用的就好了,我担心的是,他是一个新增的……你还记得的我说过我从天道那里得到了权柄?可以让一个人从概念上消失。” 汪甜恬回想起在陆芙手中挣扎明灭的那条星轨,呼吸一滞。 “当时是为了让躲在暗处的祂现身,但这权柄的确存在,”陆芙身后的黑雾腾起,笼罩了房间,漫天星光取代了屋内的灯光成为光源,在这个结界里,天道将无法探查她们的交谈,“作为此界的掌控者,既然能‘删除’角色,自然也可以‘增加’人物。汪姐姐,你确定,赵远真的是汪董曾经的战友吗?” 汪甜恬冷汗淋漓。赵伯是她那么熟悉的长辈,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有可能仅仅是她记忆中的幻觉?这世上真的有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存在吗? 那她,他们究竟又算什么呢?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陆芙见她脸色难看,安慰道:“也不用那么悲观,从我的命盘里看,赵远的星轨是完整的。这也说明不管他是不是‘新增’的,至少他能拥有一个有始有终的人生,也不至于那么工具人。” 只是,如果赵远真是天道新设定出来的人物,并且成功顶替汪家的角色成为蔺怀铮扬名的工具,剧情恐怕真的会逐渐回归天道所期望的正轨。 当世界如天道所愿般运转,祂的力量也会增强,到那时,她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难度可就大大增加了。 动作还是要加快啊。 第43章 虚假的记忆 汪甜恬被陆芙的假设震得彻夜难眠,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顶了两个黑眼圈。陆芙知道她所想,也没耽搁,两人用过早餐后便直奔工地。 豪华商务车缓缓驶入工地大门,好几个停工讨薪的班组都注意到了,数十道打量的目光聚集过来。 汪甜恬早已习惯活在众人视线下,此时因为惦记着昨天陆芙的猜测,难得地在视线下感到了不自在。陆芙倒是一脸轻松,拢着那支荷花,靠着窗,托腮望着酒店下沉的地基,若有所思。 听说汪甜恬来了,赵远专门来见了她们。 工地上接连出事,让这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迷茫。这段时间他甚至都不怎么在工地上露面,毕竟只要他一出现,不敢再开工的班组包工头都要围着他要求结算工资,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几乎要让他崩溃。此时他已出现,果然工人们都跟了过来。 赵远一脸苦涩正要求对方通融,忽然看见跟汪甜恬一起来的年轻姑娘几步挡在了他面前。 “各位何必急这一时,”陆芙的声音不大,却莫名传出去很远,她拢着荷花的左手手腕间,黑色的珠串滑动了一下,“都先散了。” 赵远暗叫不好,心道这姑娘是哪里来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跟工人交涉用这般居高临下的口吻只会适得其反啊! 然而场面却并不如他预料那般失控,聚集而来的工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迷茫的神色,依言散开了。 赵远目瞪口呆,对上陆芙回望的眼神后,一股难以遏制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他对自己的情绪感到奇怪,对方明明帮了自己,可为什么…… 他不禁后退了两步,看向汪甜恬:“小恬,这位小姐是?” 汪甜恬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开口介绍:“这位是陆芙陆大师,我爸爸应该跟您说过,她是来解决工地上的事情的。” 赵远心中的烦躁越发剧烈了,他皱了皱眉道:“……平哥也是,我都说了我不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工地上是我们安全管理疏忽了,唉……” 汪甜恬没想到他会直接拒绝,急道:“可是——” “的确,这种事情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陆芙打断汪甜恬的话,笑道,“赵先生能坚持这个观点,倒也是好事。只是我想知道,如果你撑不下去了,这个项目会怎样?” 赵远见她态度温和,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叹道:“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把项目转手出去了……其实已经有几家来找我谈了,我也看过背调,都是实力不错的企业……哈哈,说起来,当初我能竞到这个标,连我自己都意外。” “你很谦虚,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冒进的人,”陆芙拿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茶水有些寡淡,她瘪瘪嘴又放下了,“比起你竞标成功,我觉得你会选择去竞标这件事更让人意外。” 赵远干笑了两声,这说法怎么听都觉得刺耳,可回想起来,他当时是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至于你信不信怪力乱神,赵先生,委托我来的是汪家,是汪董,你的态度对我而言无关紧要……当然啦,看在汪董的份上我还是要说一句,比起工地上的东西,你的情况更严重。”陆芙看着他的眼神透出几分怜悯。 不等赵远有所反应,她又对汪甜恬说道:“汪董最近身体还行?让他没事的话来一趟,这事儿既然是他起的头,还是让他在场比较好……毕竟,我要是一不小心把人玩没了,要去哪里赔他一个老战友?” 汪甜恬听得冷汗都下来了。 赵远听着陆芙那颐指气使的语气,心里的排斥又窜了起来。他倒没有表现出对陆芙身份的怀疑,毕竟汪甜恬向来是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她对陆芙的信任说明后者并非有名无实之辈。 本着对老班长的尊敬,赵远忍着不悦,强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陆芙不以为意,仍微笑着询问是否能去工地上转一圈。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赵远终究还是压着心里的排斥感同意了。 深水酒店是向下延伸建造的,从地面看下去,整个工地就是个深深的大坑。此时工地里静悄悄的,几座塔吊如同耸立的干尸。 珠岛是海滨城市,深水酒店又是打着海洋景观的招牌,临海而建,陆芙工地边上凭栏而立,海风拂过她半绾着的长发,在巨大的坑底打了个回旋,风中似乎传来幽幽的呜咽。 汪甜恬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忍不住看向陆芙,后者闭着眼,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倾听什么。 赵远站在离陆芙五六步远的地方,不敢向前——他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只要一推,他的恐惧就会彻底消失。 在他为内心莫名的冲动感到惊骇时,陆芙臂弯里那支反季节开放的荷花随着她的动作转了个方向,赵远看清了花心那诡异形状的莲蓬,全身一个激灵,脑子里像是被荡涤了一般,方才的危险想法一瞬间消散。 “你们能听到吗?”陆芙对自己转瞬即逝的危机恍若未觉,回头问汪甜恬和赵远,“风里有一阵很美的琴声……是小提琴?” 汪甜恬舌头有些打结:“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赵远也慢慢摇了摇头。 陆芙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可惜了,是真的很好听,此等天籁却没有听众,简直是暴殄天物。”她看了看赵远抬起的手,忽然笑道,“不冒进是好事啊,赵先生。” 赵远几乎要确定她看穿了自己刚才的冲动。 然而陆芙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退回了安全地带,示意汪甜恬叫车过来:“里面确实有点异常,我这么两手空空的不好处理,今天就先散了,在汪董过来之前我要准备些东西。” 透过阿池的眼睛,她可以看到大坑底下那个被重重瘴气侵蚀的影子,直接绞灭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优美的琴声让她舍不得就这么动手。 汪甜恬听到可以先离开此地,自然是连连点头。尽管跟在陆芙身边,但这个工地的氛围明显透着诡异,赵远又情况不明,她早就头皮发麻了。 汪甜恬想起没遇到陆芙之前的日子,那时候她除了会在蔺怀铮贺语柠的事情上降智,其他时候都是个过得滋滋润润的千金大小姐啊,哪里需要面对这些超出理解范畴的东西哦! 不过……她不后悔。 赵远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消失,汪甜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身边老神在在的某大师,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陆芙按着手机,给蔺函璋发信息:“我先让阿璋查一个人,然后嘛……嗯,坪城离这不远,咱们去一趟。” “坪城?”汪甜恬略一思索,“那边大多是翡翠原石的交易市场,你要买翡翠?” “难得来一趟这边,去玩一把赌石咯。”陆芙笑眯眯地捻着荷花的花瓣,“以前电视上不是都这么演嘛,主角有了透视挂,赌石鉴宝无往不利,阿池的眼睛虽然透视不了,但是可以看到各种灵气啊,也差不了多少的,咱们小玩一下。” 汪甜恬在心里为可怜的地灵鞠了一把泪,阿池要是知道自己的眼睛被拿来当作弊利器使,大概会泼陆芙一身水。当然,她可不敢直接这么吐槽,只是默默地给陆芙转了一笔钱。 收到转账提示的陆芙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汪甜恬笑道:“既然是汪家委托你的,那花费自然是汪家承担啦……够吗?” 陆芙不置可否:“其实我打算把成本控制在四位数来着,不过既然你给了这么多,那就破例帮你作弊赌个大的咯……下不为例哈,阿池要是知道你拿它的眼睛开挂,它会泼你一身水哦。” 汪甜恬:……好痛的回旋镖! 她尴尬地笑笑,试图转移话题:“你说四位数……这点钱可买不到什么好料子呀。” 陆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找个媒介把灵体塞进去而已,要那么好干嘛?” 说话间,蔺函璋的消息来了。 陆芙让他查的人名叫傅凉。 看到这名字的瞬间,蔺函璋打了个寒颤——在提琴手的圈子里,这个名字代表着一个没有下文的悲剧。 十八年前,傅凉作为国内罕有的演奏、创作双料小提琴手崭露头角,他的技巧精湛,又能自行创作,演奏风格独树一帜,圈内颇受追捧,与他的的恋人——当时的国家乐团首席长笛手莫襄被称为国内管弦乐界的金童玉女。 两人在众人的祝福中结婚,很快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因为怀孕及生产后休养,莫襄从乐团一线退下,转型成为私教,收入颇丰且时间充裕,可以兼顾育儿且支持傅凉单飞后的事业。当时不少人为莫襄早早退役感到惋惜,但见她对新的工作乐此不疲,傅凉也多次公开感恩妻子的付出,倒也觉得她的牺牲有所价值。 然而厄运总会在不经意间降临,三年后,傅凉在外出采风创作时失足落海,尸身都没找回来。莫襄抱着年仅三岁的儿子,面对丈夫的遗物嚎啕大哭,年幼的孩子懵懂地摸着她的脸,并不知道自己从此再也没有父亲了。 所幸,傅凉并不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莫襄的收入虽不及丈夫,但还能让他们母子过得比较充裕。 冷静一段时间后,莫襄决定公开傅凉的遗物——一部尚未完成的小提琴独奏曲。她的决定让很多人不解,甚至有人指责她用亡夫的名声谋利,当然,这些声音在莫襄发出声明后都渐渐消失了——莫襄决定,开放独奏曲的改编创作权,让有意者续写乐曲未完结的第三乐章,以弥补傅凉未能完成创作的遗憾,而她将不会借此收取任何费用。 至此之后的十多年,乃至到了现在,这部未命名、未完结的小提琴独奏曲已经有了数十个续写的版本,无数音乐人借此抒发自己的才华,不少作曲人都因此而扬名。 几年前,蔺函璋自己也曾尝试续写乐曲,只是他终究无法体会傅凉当时的心境,再华丽的华彩炫技似乎也只是累赘,最终不了了之。 在决定把重心转移回商道之后,这个曾经的尝试更是被蔺函璋收进记忆的盒子里,直到陆芙用傅凉这个名字重新唤醒了它。 “居然是这么一个故事,”陆芙看着蔺函璋的信息,眼神有些兴奋,“那可就更有必要让大家都听到了呀,这可是原作者的版本诶!”末了,她又想到什么,问道:“你在回忆起自己创作的曲目时,有没有觉得哪里突兀?” 蔺函璋不明所以:“……我没什么这方面的才能,所以大概是哪里都挺突兀。” 陆芙:……行。 有了赵远这么个前车之鉴,她不得不怀疑傅凉——也就是工地深处那个被侵蚀的魂体,会不会也是天道新加的什么设定。 蔺函璋又发了一条:“说到傅凉,他的儿子傅声远,应该也算是贺家那位小少爷的陪衬,在一次比赛中贺宇昂跟傅声远的演奏曲目都改变自这部独奏曲……然后结果我想你能预料。”这是他在梦中看到过的人生记忆。 陆芙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呀,那不就是我们垫脚石联盟的成员吗!” 蔺函璋:…… 他越发好奇陆芙究竟是怎么得知傅凉这个名字的了。询问的信息还没发出去,另一边汪甜恬的头像也震了一下。 甜恬不甜:阿璋,你记得在国外给我过生日那次吗?我是不是收到了一个国内寄来的礼物,我跟你说我爸的战友赵伯送的? 蔺函璋愣住,这俩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拿他当搜索引擎吗? 而且,那一次汪甜恬生日是他组织操办的,谁送了什么他当然清楚,更何况还是汪甜恬专门跟他提起的,而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么个“赵伯”的礼物啊? 璋:没有,赵伯是谁? 汪甜恬看着信息,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第44章 真实的未来 汪海平来得比陆芙预料的更快。原本他想着有陆芙坐镇,事情应该不难解决,都订好了出国海钓的行程。结果一听女儿用失魂落魄的语气给自己打电话,他当机立断退了机票,坐专机赶了过来。 老战友相见,自然是要好好喝上几杯。上次汪海平见他被霉运缠身,光想着找陆芙出手了,并没有在珠岛待很久,这次正好补上。 席间几杯酒下肚,赵远也打开了话匣子,给汪海平倒苦水说道自己的艰难。 “我真挺后悔的,说到底我压根没这魄力搞完这项目……早点转手也好,别让这么好的项目毁在我手里。”赵远看着手里空掉的酒杯苦笑,“其实蔺家找过我谈了,那位蔺大少爷真是年少有为,圈里有这样的新生力量,真是难能可贵啊。” 汪海平微微皱眉,晃了晃酒杯:“那小子是挺有胆色,但做这一行光有勇气可不够。” 赵远笑笑:“平哥,你这是担心被迎头赶上啊。” “凭他要赶上汪董,还差得远呢~”陆芙笑着给赵远满上酒,饶有兴致地问道,“赵先生好像已经定下了要把项目转手给蔺怀铮了?” 赵远看着面前年轻貌美的姑娘,心下一凛:“……倒也还没有,不过蔺氏是几家竞标企业里实力最强的……当然,要是平哥你来接手,我肯定更放心啊,这不你没有打算开酒店的业务嘛。” 陆芙点点头,跟他用酒杯碰了一下:“你很欣赏蔺怀铮。” “那是,后生可畏啊。”赵远很给面子地干了,又陆续说起蔺怀铮这几年在圈里的成绩,话语间皆是赞赏。 汪海平沉默着夹菜,心里的异样越来越浓重。汪甜恬在电话里说赵远身上的问题比工地还大,他当时还有些不解,现在看了赵远的情况,他有些明白了。 这明明是他无比熟悉的老战友,可言行之间却让他感到陌生。 陆芙耐着性子扒拉完一碗炒米粉,见赵远吹完了蔺怀铮,这才插话道:“说起来,赵先生今天怎么没带老婆孩子一起来?你家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话题突然转换,另外三人在一愣后,脸上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困惑神情。 赵远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这,我……他们……” 陆芙没给他太多反应时间,又问道:“你太太年纪多大?跟你怎么认识的?长得怎么样?孩子呢?在哪儿上学?我听说你家就在本地诶,待会儿我们过去坐坐——” “你到底什么意思?!”赵远被她的问题搞得头晕目眩,忍不住扬高了声音,“我看在平哥的面子上一直忍着你,你以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浓重的黑色雾气从陆芙身后腾起,潮水一般涌开,瞬间吞没了整个包间。明亮的的吊灯被遮盖,黑雾之下,闪烁的繁星成了光源。 冷冽的光辉映得在场几人的脸都青青白白,桌上的食物仿佛都失去了滋味。 赵远一个哆嗦 ,向后仰去,脖子撞上了椅背。 坐在主位的年轻女孩托腮看着他,语气怜悯:“我是在给你一条生路,赵远。” 汪甜恬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阵仗,勉强还算镇定。汪海平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没抽过去。 “你对蔺怀铮的生平津津乐道,却连自己妻儿的模样都说不上来么?”陆芙淡定地继续享用“星光晚餐”,“汪董,汪姐姐,你们也再回忆一下,赵远的家人究竟是什么样?” “陆大师,这……这究竟是?”汪海平迟疑地开口,“我是在他们结婚的时候见过弟妹,她……她——” 他绞尽脑汁,想要描述赵远妻子的容貌,却发现脑子里只有一个确定的信念——他曾参加赵远的婚礼。 汪甜恬声音平静一些,但也难掩惊骇:“我六岁过生日的时候,赵伯你带着……带着家人来了,但是……”她的牙齿开始咯咯打颤,“但是我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只有……我的脑子里只有文字,是文字!” 她忍不住抓住陆芙的手,声音有些尖利:“阿芙,这个记忆是一行文字映在我的脑子里!” 汪海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难以描述那种感觉,但正如汪甜恬说的那样,他关于赵远的记忆……都是文字。 陆芙叹了口气。 “果然,因为有着被完整叙述的人生,你的星轨并无异常,只是当映射到现实,终归是漏洞百出。”她看着失魂落魄的赵远,摇了摇头,“比起之前的手段,祂倒是想得周全了不少,只是,仅仅为了让蔺怀铮扬名,便硬生生造出一个陪衬品,属实下作。” “……陆大师,你是说赵远……?”汪海平不敢置信,“这……难道我关于他的印象和记忆都是假的!?” “不、不……”赵远疯狂摇头,“不是的,我不是假的……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不是假的!我有家人,有过去,我——”他忽然抱住头,失声痛哭,“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 陆芙又给自己夹了个虾饺:“就跟你说我会给你一条生路,你哭什么啊?其实在创造出你的时候,祂应该就考虑过了。你的性格守成稳健,并不适合这种风险大的项目,会这样设定,大概是吸取了汪董的教训……汪董,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察觉到蔺怀铮的异常的吗?” 汪海平干了杯酒给自己压惊:“他的经历过于顺畅,似乎所有的理想条件都能在他手里达成,这在业内是不可能的……况且我查过他手里的项目,许多手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除非是走了非法途径。” 陆芙点头:“瞧,汪董可不会说什么后生可畏,在你眼里,蔺怀铮是需尽早打压的对手。你在行业内的经验和资历碾压他,他却总能拿出让你打脸的结果,这些结果却又经不起考证。这个世界终归是建立在现代文明的常识之上,天道想给蔺怀铮开绿灯,总会要面临各方面权威的质疑,当祂发现自己无法为蔺怀铮的经历给出合理的解释之后,祂选择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汪海平想起自己数次因为突发的身体疾病而不得不停下对蔺怀铮的调查,不禁咬牙。 “后来我插手了,祂在跟我碰了几次之后意识到我不是软柿子,在我的庇佑下祂失去了对汪家的压制,蔺怀铮也无法再踩着汪家扬名。你们想想,若是历城的地标项目真的让蔺怀铮从汪家手里接过去了,此时他的名声会是什么样?” 汪海平父女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两人脸都黑了。 陆芙被他们的表情逗乐,笑道:“是?再看看如今,蔺怀铮为了女人上头,不得不去收拾自己烂摊子……没了主角光环,他也不过如此。” 汪甜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陆芙继续说道:“但是祂终究是不会放弃让蔺怀铮成名的,只有男主角足够强大,才有能力去‘宠’女主,女主足够被宠爱,剧情才会甜嘛……所以,汪家不能用了,重新创造一个垫脚石让蔺怀铮在战胜他,是最快捷的方法。” 三人的视线都落在赵远身上。 表情彻底放空的中年男人好不容易让自己的眼神重新聚焦,苦笑道:“你、不,您说得太过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但有一点,我第一次见到您时,本能地感到排斥……是因为‘创造’我的那人是您的敌人吗?” “你看,即便是遇到自身存在都被否认的情形,你依然很快接受了。”陆芙怜悯地笑笑,“这样的性格特征,与汪董截然相反……我想问,你没有遇到我,对于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会感到诡异吗?会想要去查证吗?” 赵远用沉默做出回答。 汪海平一手锤在桌上:“欺人太甚!” 哪怕他关于赵远的记忆都是被植入的,他依然对后者的遭遇感到愤怒,还有悲哀。 “这样的陪衬,可比汪董你要安全无害多了。”陆芙给自己倒了杯酒,朝赵远遥遥一敬,“你的来历已然定格,但你的去路还能改变。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而被创造出来,此时此刻,你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赵远,我无意解构重塑你已有的人格,你只需告诉我,今后想要怎样的人生?” 赵远望着手里的酒杯,赧然道:“……我并不想继续被卷入您说的‘剧情’里,但这样置身事外会不会太……” “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陆芙和善地说道,饮尽杯中酒。 她动了动手指,黑雾在赵远头顶汇聚,青白的鬼脸张开了血盆大口。 赵远望着那可怖的景象,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 “相信我。”陆芙轻声道。 鬼脸将赵远整个人一口吞没,空间中似乎传来愤怒的咆哮。赵远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他感觉脑海中有些记忆在远去——不曾见面的妻子和孩子,对蔺怀铮莫名的欣赏和崇拜……他与世界的关联被那血盆大口逐一咬碎,周身的黑雾又将他的过往细细雕琢。 最终,黑雾散去,赵远睁开了眼睛。 他不再是汪海平的战友,不曾遇见设定中的妻子,也不曾做出竞标深水酒店这样有违他性格的决定,但那虚假的前半生记忆并没有消失,而是如同陈旧的小说刊物般沉寂在他的记忆里。 他成为了一个因父母早亡而性格内向,没有多少人际关系的单身中年男人,没有了汪海平的提携,他的事业远不如原来,不久前甚至刚刚申请了破产。 这样的身世着实有些凄凉,但刨去了那些虚构的牵连,在此时此刻,陆芙给他的人生留下了一张尚未染墨的白纸,这意味着从此他终于能够按照自己的本心迈出每一步。 汪海平感受着记忆的变动,惊叹陆芙的手段之神奇。他眼神波动了片刻,最终笑着朝赵远举杯:“初次见面,赵老弟。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赵远脸色有些苍白,笑意却是比以往更坦然:“多谢……多谢您,陆大师。” 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的来历竟如此荒诞离奇,但正如陆芙所说,此时的他是真实存在的,未来的每一步都会在他自主地选择下变得真实。 “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经历。”陆芙笑眯眯地夹了块鱼生,吃得津津有味。 她身后的黑雾亦咀嚼着从赵远身上剥下来的、属于天道的残余权柄,其中的玄妙滋味让她回味无穷——之前喝了好几杯白酒,她都没什么醉意,此时倒是有些上头了。 “唉,可惜祂留在你身上的权柄极少,为了避免像之前那样牵扯到仅有‘概念’的人导致出bug,只能委屈你有一个孤身一人的过去了。” 赵远连连摇头:“不,这样便很好。我不想要虚假的关系,想到曾经的‘妻子’和‘’孩子‘其实并不存在,我就……总之,我更想要自己去邂逅的真正的家人。” 陆芙抿抿嘴:“赵先生,单身中年男性在相亲市场上不吃香啊。” 赵远:…… 汪海平笑呵呵地打圆场:“怕什么,男人嘛,不怕大器晚成。赵老弟,重要的是先搞事业啊!男人有了事业,怎么会缺女人?” “爸爸!”汪甜恬嗔了一句。 “啊——当然,真到了组成家庭的时候,是要收心的哈!”汪海平在女儿的监督下找补,“这样,咱们也算是给别人当陪衬的难兄难弟了,缘分难得,老弟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哥哥我绝对两肋插刀。” 赵远干了一杯以示感激:“我会好好想想今后该如何做的。” 陆芙点头道:“祝你一切都好。” 汪甜恬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阿芙,现在赵伯……赵先生不会再卷到’剧情‘中来,那、那现在的深水酒店在谁手里?” 陆芙挑了挑眉:“你查查看呀。” 汪甜恬依言狐疑地打开平板电脑搜索,蓦地她脸色一变。 “为什么?”她把屏幕转向陆芙,搜索网页上显示珠岛在建的深水酒店由蔺氏地产在一年前中标承建,项目总负责人的位置写着蔺怀铮的名字。 汪海平倒不像女儿那般着急,他看着陆芙,探寻地问道:“陆大师,您也觉得这个项目不对劲,是吗?” “哈?”汪甜恬一愣,感觉自己跟不上节奏了。 “姜还是老的辣,汪姐姐你还得多跟汪董学啊。”陆芙不在意地笑道,“赵先生这么大活人都能被创造出来当铺垫,再造一栋酒店作为蔺怀铮扬名的成果又有多难呢?比起拥有主观能动性的活人,这样死物更难让人发现端倪。” 汪海平接话道:“深水酒店临海,又是水平线往下建造的大型工程,这样的项目从论证到设计都需要谨慎考虑,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拿历城的地标项目来说,从竞标到通过规划审批,最终立项摘牌,中间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经历两任当地政府人员更迭,为了保证审批意见的统一我不知道愁白了多少头发……” 想着自己辛苦打造的项目,汪海平声音感慨:“而这个,只用了一年,就把竞标立项甚至开工的路都走完了,我之前去看,这都快封顶了?天方夜谭都不敢这么编。” 赵远和汪甜恬恍然大悟。 “所以呀,步子迈这么大,肯定会扯到蛋的啦,”陆芙开始消灭餐后的水果,“这么烫手的山芋,我不把它绑死在蔺怀铮手上都对不起我反派真千金的名头啊。” 汪甜恬讪讪地笑了笑:“可是,这还有个给他开绿灯的啊,爸爸之前也说了,再不合理的手续蔺怀铮都能给他搞出来。” “那不也经不起查嘛?”陆芙叉起一块西瓜送进嘴里,“以前汪董单打独斗搞不过蔺怀铮,可现在有我呀!那些光鲜靓丽的成果一旦把埋在底下的根暴露出来,又有多少能站得住脚呢?……你们干嘛这样看我?” 作为本故事里最大的boss,她一脸理直气壮:“身为热心良好市民和被天道钦定的反派,建议住建部门多去检查在建工程质量安全问题顺带给主角添堵,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第45章 肝帝汪甜恬 另外三人被陆芙的反派宣言狠狠震撼了一把,最后还是见多识广的汪海平一声大笑,朝陆芙敬了一杯以示佩服。 餐后,汪甜恬送走了赵远,返身回包间时听见父亲正在问陆芙去坪城的安排。 陆芙手里显现出一条星轨,与汪甜恬之前见过的不同,这条星轨中的繁星黯淡无光,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你倒是提醒了我,”陆芙用黑色的雾气在星轨周围换成一个球体,遮蔽掉星轨的模样,“深水酒店工地上的亡灵本是祂用来逼迫赵远转手项目的,自然是越凶越好,可现在这项目从头到尾就是蔺氏的了,它惹出来的麻烦自然也落到了蔺氏头上。不给它做点防护的话,这工具鬼怕是要被灭口咯。” 汪甜恬有些好奇:“那现在还是要给它超度吗?” “那还是要的,它生前是个叫傅凉的小提琴家,来这边采风创作时不幸在附近的海域遇难了,尸身被卡在近海的礁岛下。祂在‘创造’出深水酒店这片工地时将傅凉的残魂与遗骨一同锁在了地基里……一般来说,人死如灯灭,能形成所谓的鬼魂,想来傅凉遇难时心里有着什么强烈的执念……哎呀!” 陆芙忽然喊了一声,抬手在黑雾形成的球体上方虚虚抓了一下。一道紫金色的闪电突兀地出现在她手中,挣扎着要扎进雾气中,陆芙用力一捻,闪电像是被掐住了七寸的蛇,颤抖了一下,消散了。 于此同时,深水酒店的工地中,半空中那无形的存在看着在自己劈下的雷光中安然无恙的凶灵,气得咬牙切齿。 血红的凶灵感受到了威胁,咆哮着朝空中撕咬,却被突然出现的黑色雾气捆住,硬生生把它拖回了地底。凶灵周身的凶煞之气被黑雾咀嚼吞噬,它的魂体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形,满是眼白的双瞳中带着困惑。 我是谁?我为何在此地? 凶灵早已丢失的理性有了回归的迹象,它的动作变得迟缓,双手本能地缓缓抬起,摆出架弓拉琴的姿势。 夜晚的风中隐约传来优美的琴声,凶灵呆呆地保持着演奏的姿势,双眼不自知地淌下两行血泪。 无形的存在意外它的凶性忽然骤减,但此时没有攻击力的凶灵正好可以让祂将之抹去。祂没有任何犹豫,意念插入了凶灵的魂体,就要将后者抹杀——然后,祂失去了与探入凶灵中那部分意念的所有联系。 无形的存在惊骇不已,正要后撤,那凶灵猛地抬头,七窍中涌出浓重诡谲的黑雾,迅猛地朝祂绞来,一张青白的鬼脸撞入祂意念中的视野,露出一个惊悚的微笑。 “抓到你了。”那个令祂愤恨又惶恐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从鬼脸口中传出。 ——!! 无形的存在拔腿就跑——如果祂有腿的话。黑雾紧随其后,青白鬼脸始终在祂的意念中狞笑,让祂烦躁不已,仅仅一个晃神,祂忽然觉得自己被削去了一部分! 祂在惊怒中逃得更远,不敢去细想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竟能吞噬身为世界意识的祂! 黑雾倒是见好就收,鬼脸笑着留下一句“多谢款待”便潇洒离开,留下祂在云层中瑟瑟发抖。 悠扬的旋律穿透云海而来,仿佛在嘲笑祂的狼狈。 饭店的包间里,陆芙很不顾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汪海平父女眼睁睁看着陆芙的脸色在几个呼吸间变得酡红,眼神也逐渐迷离,像是酒意上头了。 “阿芙,你没事?”汪甜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陆芙的肩膀,结果后者跟没了骨头一般,顺势歪进她怀里。 “这下吃撑了……”陆芙强打精神,露出一个餍足的笑脸,“帮我在附近开个房间……嗯,坪城的事儿明天……等我起来再说……呼……” 汪甜恬手足无措地看着父亲:“……睡着了。” 汪海平汗颜,还是按照陆芙所说在楼上的酒店开了个套间。刚才他们眼见陆芙对着那黑雾球笑着喃喃自语,紧接着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存在被拖进了包间,汪海平父女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陆芙大快朵颐地动作他们是看得一清二楚……刚才吃正餐都没见她吃得这么香啊。 最后,汪海平回了自己下榻的酒店,汪甜恬则留在新开的套间里陪同陆芙。 大概是醉意来得太快,陆芙已经睡深,手里还抱着那个黑雾球。汪甜恬有过荷花的前车之鉴,是半点不敢伸手去碰。 可为了把陆芙弄上床,她难免要接近那个球体。 “……抗性,抗性。”汪甜恬祈祷着自己被荷花冲击过的身体能有所长进,咬牙把陆芙搬到了床上。 耳边忽然响起小提琴的旋律,汪甜恬吓得一缩手,陆芙一头砸在枕头上,发出一声不满的闷哼。汪甜恬跌坐在地上往后挪了两下,心有余悸地看着滚落在地的黑雾球,欲哭无泪。 “你倒是把它收回去啊!” 像是在回应她的抱怨,球中再度响起琴声。汪甜恬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止那旋律往她脑袋里钻。 “完蛋了完蛋了我肯定是中招了……” 汪甜恬面如死灰,双手不自觉地动起来,打开平板电脑中她从未使用过的乐谱编辑软件,像是被操纵般开始记录脑海中的旋律……苍天在上,她一个从未接触过五线谱的乐盲,居然能靠着不过脑的本能动作将那旋律化作曲谱!好在,那旋律没有让她感到恐惧,反而带来一种温馨幸福之感。 那凶灵在演奏这旋律时,也是这般心境吗? 汪甜恬被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天色熹微时,她在软件里谱下了最后一个音符,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多谢”。 陆芙是被重重的捶门声弄醒的。她睁开眼,脑袋在短暂的浑浊后变得神清气爽。 透过厚重窗帘的光线已经十分明亮,想来时间不早了。她坐起身,看到地上的黑雾球,心下一咯噔,再往另一张床上一看,果然看见姿势极其不像正常睡眠的汪甜恬正瘫在那里不省人事。 陆芙抹了把汗,将黑雾球收回魂体中,伸手探了探汪甜恬后颈。 “还好,只是力竭……果然还是要尽快把它处理了。”陆芙给汪甜恬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拿过搁在床头柜的荷花塞进她手中,转身去开门。 汪海平焦急地站在门外,正在等酒店服务员拿来备用的房卡。见陆芙开门,他松了口气。 “抱歉,陆大师,我打甜恬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还关机了,我以为……” 他见陆芙似乎有些赧然的神色,又紧张起来:“甜恬她没事?!” 陆芙叹了口气:“我的错,让她和那凶灵接触得太多了,她睡着了还没醒。” 汪海平告诫自己不要把惊怒表现出来,但声音还是扬高了一些:“……那需不需要去医院?!” 陆芙正要回答,忽然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呼。汪海平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进去,看到女儿正把自己缩在床角,两眼发直地看着地上的一支荷花。 “甜恬?!你怎么样?”汪海平抓住女儿的手,一脸关切。 汪甜恬只觉得通宵的疲惫全没了,甚至还有些亢奋。 “爸!啊……阿芙!”她焦急地看向陆芙:“我、我没碰那个花,它它自己跑过来——” 陆芙捡起荷花,安抚地朝她摆了摆手:“你别慌,是我塞给你的,你被傅凉耗了太多心神,阿池的灵力正好可以给你补充。” 汪甜恬没想到荷花还能这么用,听见陆芙说起那个凶灵,忍不住咬牙:“……那个傅凉比资本家还心黑啊!让我肝了一宿的谱子!”天知道她连音符种类都认不全,写起乐谱却比画设计稿还丝滑,那种感受多吓人啊! 汪海平一听说女儿被拉去当苦力,又是心疼又是气愤:“陆大师,那恶灵还是要尽早除了!” 陆芙叹着气:“是啊,就算它没有恶意,跟活人接触都能搞成这样,更别说被刻意用瘴气侵蚀后发狂了,天道真不是东西。” 汪海平父女想起傅凉原本被安排的“用法”,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说起来,傅凉让你写的是什么?”陆芙拿过平板,看着那足足有3个g的乐谱文档,不禁汗颜,“我去,这哥们这么能肝。” “是我肝的!”汪甜恬看着密密麻麻的音符,两眼发黑,“要不是他给我道谢了,我绝不原谅他!” “乐谱……傅凉……”陆芙想了想,“阿璋说他去世前留下了一部未完成的小提琴独奏曲,他的遗孀后来公开了作品的改编权,这……应该就是傅凉自己创作的原始版本。” “呃……虽然曲子是我谱的,可我完全看不懂啊。”汪甜恬对于这份自己通宵肝出来的成果相当在意,“要不然发给阿璋看看?傅凉应该不会介意曲子被传开?” “它会借你的手写出来,应该就是为了让曲谱公开……再说了,活儿是你干的,它有什么资格介意。”陆芙感受了一下傅凉的星轨,一片死寂,“没反应就是默认同意了。” 汪甜恬把文档压缩给蔺函璋发了过去,文件很大,上传到发送用了好几分钟。 蔺函璋很快有了反应。 璋:这啥? 璋:曲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谱曲了? 璋:上来就是独奏曲,起步这么高吗?等等我拉拉看。 几分钟后,蔺函璋发来了一条语音信息。 “……汪甜恬,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这肯定不是你写的?!” 汪甜恬听着他惊愕的语气,莫名有了种满足感,慢条斯理地敲字。 甜恬不甜:傅凉给的~ 璋:!!!! 第46章 全是漏洞 蔺二公子的电话几乎是下一秒就打到了陆芙手机上,陆芙一接通就听见他急促的声音:“陆大师,傅凉没死?!” 陆芙开了免提,将手机扔在床上:“你在说什么傻话,把一个死人弄活是极其冒险的打补丁行为哦。” “那……那乐谱是哪来的?”蔺函璋焦急过后开始冒冷汗,“那绝对是傅凉的手笔,个人风格太明显了!” “汪姐姐昨晚熬了个通宵写出来的呀~”陆芙语气松快地说道,“好惨呢,今天她起来顶着俩黑眼圈。” 汪甜恬嘟着嘴。 蔺函璋每一个字的发音都透着不信:“我曲子写得少你们别骗我,就算这只是一个乐章,从零开始创作绝不是熬通宵就能做到的,更何况这曲子和傅凉留下的那部独奏曲创作思路上一脉相承,如果是仿写,那得吃多少顿傅凉才能学得这么真啊……甜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汪海平不自觉地扬了扬眉毛。这个蔺家的二小子跟他的宝贝女儿居然这么熟的吗? 汪甜恬嘟囔出声:“我都说了是傅凉给的嘛。” 蔺函璋立即反驳:“傅凉死了十几年了甜恬。” “傅凉死了十几年,跟它把乐谱给了汪姐姐,这两件事也不矛盾嘛。”陆芙唯恐天下不乱地添油加醋,“对了阿璋,把这曲子在你的最后一场巡演上演奏,你觉得怎么样?” 蔺函璋对于这个提议是相当心动的,但他必须搞清楚乐谱的来历。 “尽管莫女士公开了独奏曲最后一个乐章的改编权,但如果这份乐谱真的是傅凉亲笔,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前,我不能公开演奏……所以,这到底是怎么来的?” “……已经告诉你了呀。” “陆大师,也许你不明白这对一个音乐家而言意味着什么……”蔺函璋本以为陆芙是没有理解乐谱代表的意义,但话刚出口,他忽然想到一个更荒唐的可能性,“……不是,你们该不会想说傅凉死了但是魂魄未散,昨晚附在甜恬身上借她的手把曲子谱出来了?!” 汪甜恬:…… 陆芙:…… 蔺函璋:“喂?甜恬?陆大师?你们别不说话啊很吓人啊!” 陆芙:“你猜得那么准更吓人诶。” 蔺函璋:…… 他顿了顿,收拾了一下情绪,说道:“……总之,我会尽快联系莫襄,争取得到她的授权。不过,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谱子出自傅凉?” 陆芙想了想:“它的鬼魂?” 蔺函璋:“……有没有咱们普通人能接受的那种证据?” 陆芙懒得为这事费神,直接把问题扔给了对方:“没有,她爱信不信呗,自己老公的作品要是认不出来,再多的证据都没有意义。” “……好,希望能顺利。”蔺函璋顿了顿,退了一步,“……要不,鬼魂也行啊?” 陆芙拒绝得很冷酷:“那也不行,它现在背了几条人命了,不管是不是出自它的本意,它都已罪业缠身,我没理由给它善终。你也别多想,它能冒险在我眼皮底下让汪姐姐把谱子写出来,想来是对自己的下场已经有所准备了,敢作敢当倒也是个男人。”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蔺函璋分得清主次,没再这个问题上纠结,“……甜恬被他附身,没出什么事?” “哦,你还记得啊!”汪甜恬心里挺暖的,嘴上却满不在乎,“还好啦,就是差点精尽人亡。” 蔺函璋一听就知道她恢复得不错,笑道:“没事就行,那我们京城再见。” “拜拜啦。” 挂了电话,汪甜恬摸了摸肚子,刚才起来给手里的荷花吓了一跳还没发觉,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现在几点啦,酒店还有早餐吗?” 汪海平叹了口气:“早过了时间了,也差不多到中午,我让人做一桌送过来。” 他给秘书发了信息,瞟见女儿在刷手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起了话头:“甜恬,爸要跟你打个预防针,你跟蔺家的二小子做朋友或者工作上有合作都可以,但不准跟他谈恋爱!” 陆芙挑了挑眉。 汪甜恬也显得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我们也没在谈恋爱啊……阿芙作证!” 陆芙点点头:“确实没有。”她看着松了口气的汪海平,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汪董挺看好阿璋的?” 汪海平皱着眉头直叹气:“看好是一回事,选来做女婿是另外一回事!陆大师你也知道,他们蔺家就是一池子臭水,蔺二很出色我承认,可在那样的家庭里,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甜恬已经吃够了蔺家的苦,我决不允许她再跳这坑!” “那倒是。” 有了陆芙的支持,汪海平气势更足了些:“甜恬,你听到没,陆大师都说了蔺家不是良配!” 汪甜恬无语地看着他,嘴上还是很顺从地应了:“哦,知道啦。” 汪海平得到她的保证,脸色好多了,朝陆芙笑道:“让您看笑话了……唉,我是真的心疼甜恬,我的女儿那么出色,凭什么要去看他蔺家的脸色?” 陆芙笑眯眯地应着:“当家长的都是这样的啦,我家阿婆也是,一找着机会就给我传授御夫之术,生怕我被司虞欺负了,哈哈,她不知道向来都只有我欺负别人的。” 见汪海平一脸不明所以,汪甜恬赶紧解释道:“司虞是陆大师的道侣。” “啊……哦哦!”汪海平连连点头,心里忍不住好奇能得陆芙青睐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禹城,蔺氏集团。 新一周的运营会议如期召开,珠岛深水酒店项目接连的安全事故,以及集团总裁因个人行为引发的公司舆论危机,蔺怀铮又一次在会议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蔺远洲夹在几个董事中间面色尴尬,每当想给儿子找补两句都会被一顿夹枪带棒地嘲讽。 蔺怀铮自己也想不通,珠岛的项目几个月前就出问题了,可他的团队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应对方案,在会上看着驻场项目部发来的报告,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可没有任何证据。 董事会对蔺怀铮以及他的下属团队的一问三不知极其不满,将原因归结为他把心思都放在跟女人扯头花上面了,有几个蔺家的叔父辈董事甚至直接摆了长辈的谱,让他跟贺语柠切割挽救公司形象。 贺语柠的事情向来是蔺怀铮的逆鳞,他丝毫容不得有人贬损自己的未婚妻,当即拍案而起。 “怎么,这次又要摔门走人?”摆谱的董事无视了蔺远洲的打圆场,冷笑道,“蔺怀铮,你是不是以为蔺氏是你一个人的东西?你要敢直接出这个门,你这位置也不用坐了!蔺家不止你一个接班人!” 蔺远洲脸色剧变:“蔺远平!” 蔺远平靠着椅背,一脸无谓地摊开双手:“今天咱们就把话说明白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过,显然蔺怀铮能力不足以接管蔺氏,既然如此,就给其他小辈机会,函璋也好,函瑜函琪也行,甚至函玥只要能招赘也不错,咱们蔺家不缺好苗子,没得理由放着其他人不培养,让蔺氏给这家伙的爱情当陪嫁。” 他抬手制止蔺远洲发话,继续道:“房地产的公司是你蔺怀铮一手搞起来的,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不贪你的东西,但必须尽快与蔺氏切割!至于蔺氏,咱们的老本行是搞材料的,也是时候捡起来了,下面的几个子公司就给其他孩子锻炼。” 他打了个响指,秘书立刻将相关材料分发到在场的人手里。 蔺怀铮看着决议草案手都有些发抖,这是要断掉蔺氏对他的地产公司的资助?!房地产项目最要紧的就是资金链,哪怕他个人能力再强,一旦资金链断了,项目照样得黄。 这些老东西,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蔺远洲将文件摔在桌面上,指着蔺远平的手不住地发颤:“……你、你们这是要把铮儿往死里逼!”他的视线落到坐在长桌另一端的谭珍身上,怒气找到了宣泄口,“谭珍!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 装着热茶的玻璃杯直接往他头上砸过来,蔺远洲吓得赶紧躲避,飞溅的碎片擦着他的耳畔划过,尽管没有破皮,蔺远洲还是觉得耳朵火辣辣的。 “不会说人话你可以闭嘴,”谭珍吹了吹新做的美甲,嗤笑道,“几位长辈够宽容的了,放着你的好儿子把公司折腾到股票跌停了才动手,你还有脸委屈啊?” 她拎着包站起身,高跟鞋踩在会议室的地板上,声音响亮。 “正好,我也说个事儿,明天上午11点,我会把手里的蔺氏股份挂牌出售,不多,也就8个点,几位谁有兴趣的拿去就是。蔺氏这摊浑水我就不趟了,大家有缘再见。”说罢,谭珍起身离开。 蔺远洲气急败坏地要去追,却被其他几人拦下。 几个董事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声好气劝着,蔺远洲如坠冰窖——8个点的股份当然不多,可是在这种投票表决的档口那就是关键票啊! 这女人压根没把铮儿当自家孩子,还要落井下石!要是她直接转让,他们父子俩手里的股份占比就有54了,眼前的危机就能安然度过,可她非要挂牌!这不是故意让另外几人抬价吗!? 蔺怀铮也是面色铁青。他倒没有指望谭珍愿意直接转让股份,但他宁愿谭珍直接私下里跟另外几个股东交易了再给他迎头一击,也好过现在这样让她摆着一副公私分明的样子脱身! 说什么谁有兴趣拿去就是,一副不会徇私报复的样子,还不是想看他的笑话?这女人永远那么道貌岸然,令人作呕! 但眼下谭珍的真面目如何并不重要,尽快把那8个点的股份拿到手才是最要紧的事。蔺怀铮手握成拳,几乎要将决议草案碾碎。他看向父亲,蔺远洲已经起身出了会议室打电话,大概是去寻求外援了。 会议在一片混乱中结束,负责会议纪要的秘书欲哭无泪地看着空白的文档,愣是一个字不敢往上面写,路过的同事看向他的眼神里无不充满了同情。 蔺怀铮回到办公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打开手机屏幕,看着屏保壁纸上未婚妻的侧脸,露出一个苦笑。打开通讯录,蔺怀铮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拨出贺潭川的电话。 然而一个陌生的来电率先响起。 看着那个外地号码,蔺怀铮有些困惑,接通后,对面传来一个压抑着惊慌与怒气的声音。 “你好,是珠岛市遨游深水酒店项目的负责人蔺怀铮先生,是吗?” “是我,哪位?” “这边是珠岛市住房与建设委员会,我们接到举报,贵司承建的深水酒店项目有多项手续存在虚假办理情况,目前经核实,该项目的确存在多项手续文件缺失,请你在三个工作日内到我委进行情况说明。” 蔺怀铮:…… 这个邪门儿的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7章 天道的苦恼 在蔺怀铮匆忙订了机票赶往珠岛的同时,某个因为害怕陆芙的淫威而不得不龟缩在云层之上的世界意识正在焦头烂额地给自己挖下的坑找补。 为了补上历城地标项目的缺,祂不但精心设计了这个创新性、轰动性不亚于前者的深水酒店,还吸取了汪海平的前车之鉴,创造出一个性格软懦的赵远,避免男主角蔺怀铮接手项目后又被不依不饶地追查。 可谁知那个真千金——不对,是那个披着真千金皮的妖孽,居然用一顿饭的时间就把祂好不容易圆上的剧情改了个面目全非!工地凶灵惹出的麻烦落到了蔺氏头上,祂不得不直接出手将凶灵抹杀,那陆芙又半路横插一手,保下了凶灵不说,还吞了祂的一部分权柄!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可怕的是,被陆芙动过的剧情像是上了锁,任凭祂怎么更改都纹丝不动。不仅如此,那缺大德的汪家父女还把深水酒店项目给举报了,将项目各种报建手续缺失的问题抖到了台面上。 如果说之前与陆芙的冲突,祂所感受到的是权威被挑衅的愤怒,而这次在改变剧情的权柄上出了问题,让祂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祂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守护者、运行者,代表着创作者遗留下的意志。 在这个基调是霸总甜宠文的小说形成的世界,男主角必然是要力压同行,站在他所涉及的领域巅峰的。唯有男主角的实力与势力都足够强大,才能将女主角庇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展现个人魅力,以柔弱为武器,吸引众多优质的异性为她倾心,在众人瞩目中达成两人美满的婚姻。 可如今呢,蔺怀铮的总裁之位岌岌可危,别说甜宠,祂都能猜到蔺怀铮肚子里的苦水有多涩了。 贺语柠的情况更是糟糕。 按照原本的剧情,此时她已经通过假期拍摄的短片,在同学的导演亲戚和蔺怀铮的力捧下顺利在娱乐圈出道,用自己的心机与智慧一次又一次与其他女角色的较量中脱颖而出,艳压他人。她运用粉丝为自己创造良好的舆论,最终获得足够的话语权后,让其亲生父母与贺家的养父母和解,两家人和睦相处,她也能放心的与蔺怀铮走进婚姻。 可现在,由于刘凯导致她与王梅吴有全的关系过早暴露,贺语柠大受打击之下根本不愿意让短片流出。蔺怀铮派人为她删掉了片子,自然也让她彻底错过了出道的良机。 不仅如此,后续贺家真假千金的事情几次在网络上发酵,那个真千金一点影响没受到,反而是贺语柠连出门都生怕被人认出来,天天窝在家里以泪洗面……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学校了,校方一请再请,不得已下了最后通牒,说是如果她再不返校,学校便要撤销她的学籍了。 女主角成为肄业生,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天道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祂也想过直接安排贺语柠毕业,但在陆芙手里吃过几次亏,祂也摸到一些后者的脾性,要是贺语柠就这么毕业了,陆芙绝对会把这事儿拉到众人面前,引导大众发现其中的异常。 那样贺语柠的名声岂不是又臭了一个维度? 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所以,眼下贺语柠的剧情虽然没有进展,但不出场就不会崩人设,反过来想这也是最好的保护,祂只能接受现状。 毕竟,蔺怀铮的困境才是眼下最需要解决的。 想起被举报的深水酒店项目,天道的情绪又是一阵起伏。 作为一部霸总甜宠文,读者想看的是男女主甜甜的恋爱,是男女主无往不利的成功,谁会在乎成功的过程啊?! 陆芙这倒霉玩意儿怎么非要去掰扯这些无关紧要的逻辑呢!太恶心人了! 若是陆芙知道祂的愤懑,大概会耐心地跟祂讨论一下,居高临下的管理者与真切地在这个世界中度过人生的角色们,双方的立场会有多么大的不同。 可惜,即便他们能开诚布公地谈,要取得共识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天道不会在意被自己创造、管理的角色所需要的公平,因为祂存在的目的就是让剧情朝着男女主事业成功、婚姻美满的结局推进。 让祂觉得棘手的是,祂没办法用处理汪海平的方式来对付陆芙。男女主的对手可以换、可以再创造,可真假千金里的真千金换不了啊,总不能突然让贺潭川和孟唯芳突然再多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陆芙必须存在,必须作为真千金走完对照组的剧情,她这个完美受害者必须在一次次对比中丑态尽出、遭到所有人的厌弃,才能衬托出贺语柠的优秀,不然贺语柠费尽心里争取的千金之位还有什么意义? 可偏偏这个换不得的角色失控了。 天道百思不得其解,陆芙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祂在双方的对峙中尝试用世界的规则将她驱逐,可完全没有效果,这说明陆芙绝非外界闯入者。而几次交手下来,祂也很清楚地意识到,陆芙肯定不是原来那个一无是处、任人捏圆搓扁的真千金。 回想起来,最初的变异是在清水村,陆芙没有按照原有的剧情导致司徒宇受伤,也就避开了探病时被孟唯芳的旧友认出的剧情。也不知道她从何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竟能化被动为主动,坐在清水村的家里就把王梅夫妇与贺家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就如同蝴蝶小小地一次振翅,带起的波动改变了剧情的风向——不,这都引发地震了! 四肢健全的司徒宇没有因退役而消沉,自然也不需要贺语柠的救赎,美强惨男二一去不复返;强势的汪家保下了地标项目,名誉未曾受损,随即便开始对蔺怀铮穷追猛打;甚至连一向被蔺怀铮压制的谭珍和蔺函璋,都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祂并非没有尝试做出过修正,可每一次都会被陆芙阻止不说,被陆芙剥夺自身的一部分力量和权柄都成了家常便饭了! 最开始,当祂想直接掐灭陆阿婆的生命之火,强制让陆芙进入到心态崩溃的剧情,陆芙是直接用自身的力量对抗,绞杀了祂的那丝力量,更过分的是她还用夺来的力量做成了陆阿婆的防护,让祂再想动手也无可奈何。 后来祂想利用故事背景设定中的玄学力量,把陆芙作为妖邪除掉,结果被除去的是祂自己附在司徒映身上的分魂!更糟的是这一次冲突让陆芙尝到了甜头,她不再直接灭杀祂的力量,而是吞噬转化为她自己的权柄——到这次互改剧情,陆芙已经能用权柄与祂分庭抗礼了! 不,她已经压制祂了! 这妖孽绝不能留! 天道的意念中满是杀意,但也没停下补救的工作——陆芙喜欢纠结成功的过程,祂奉陪到底,一定让蔺怀铮用这个项目堂堂正正地扬名!不就是各项手续和文书么,区区死物,创造不过是信手拈来,之前祂没有这么做,只不过是把重点放在结果上罢了! 一个谎言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去圆,但为了剧情能回归正轨,天道对此毫无怨言。 在天道不懈的努力补救之下,当蔺怀铮从项目的办公室拿到“之前不知道放在哪里但并没有缺失”的各项文件来到珠岛市住建委时,接待他的经办人员一改电话中的语气,挂着一副有惊无险的笑容说道:“辛苦蔺总跑一趟了,说来这也是个乌龙,当初项目备案的时候……唉,这也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竟然将项目代码输入错了,难怪之前什么都查不到呢。” 蔺怀铮:…… 虽然这事莫名其妙地转危为安了,他依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无比憋屈。 工作人员话题一转,笑容微微收敛:“不过,近来项目上接连出现安全事故,你方一定要做好舆论把控,并且彻查各项安全措施,避免再发生类似情况了……蔺总,本来这项目很有希望竞争今年的模范工地的,唉……可惜。” 蔺怀铮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我们一定会改进。” 换做从前,他哪里需要自己亲自跑在一线?运营会议的闹剧根本瞒不住,项目上那些墙头草消息倒是收得飞快,他一问情况,个个都说需要总负责人出面,谁都不肯背这个锅。 他压着心里的不满,屈尊降贵地向经办人员承诺:“我们对深水酒店项目是很重视的,不瞒您说,我都打算在酒店开业后用这里的场地举行我自己的婚礼。” 冥冥之中的世界意识倒吸了一口冷气。 祂好不容易把前前后后的程序理顺了,心想只要接下来稳扎稳打,这项目三年左右能够竣工,再加上后续各种手续办理,刚好能堪堪赶上珠岛市的五年规划……可是,按照剧情的时间线,蔺怀铮跟贺语柠的婚礼一年之后就要举行了啊!!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强行让项目提前竣工,说不定陆芙那厮又会把事情搞大…… 祂忽然一顿,翻涌起恼怒的情绪——怎么现在祂都下意识顾虑起陆芙来了!? 祂的意识恼怒又惊慌,起伏不定中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工作人员听出蔺怀铮变相的保证,心里一喜:“那就提前祝您新婚快乐。” “哇哦……”在酒店里直播看完蔺怀铮化险为夷的陆芙发出一声惊叹,“这天道逼一逼还是能编出点靠谱的嘛,这应该是祂最完善的一次创作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无休止地给逻辑漏洞打补丁,祂能坚持多久呢? 汪甜恬不满地撇嘴:“这都能让他逃过一劫,老天爷真偏心呀!他昨天把另外几个小项目的现楼抵押了,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笔钱……我猜是贺家给的,唉,谭姨的股份怕是要进他的口袋喽。” 陆芙安慰她:“别急嘛,他手里有资本变现,拿下股份很正常,倒是谭女士这回可是名正言顺地跟蔺氏切割了,接下来就能放开手脚去做开采的事情啦。而且你别忘了,傅凉还在工地上呢,天道为了坑赵远把它锁在这片土地上,工地越是开发它受到的威胁越大,凶性也会越强,蔺怀铮还想着加快进度好开业举办婚礼呢,搞这么大阵仗有他受的咯~” “那……不如再留着傅凉多给他舔舔堵?”汪甜恬刚说完,立刻自己否定,“不不不,这对傅凉太残忍了。” 陆芙失笑:“那当然不行,我阻止天道直接抹杀了傅凉是因为看不过天道这为了男主角无所不用其极的德行,但这并不能改变它已经罪业缠身的事实,通过正面的手段将之祓除还是必要的。”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我已经拜托汪董去联系坪城的玉商,作为担保人让我们参加下周的公盘……唉,原本我想着随便去买块石头给它塞里面镇压得了,这下倒好,天道抢先下手要抹杀它,激发了它的凶性,这回真的要下血本,用上你转的钱咯。” 第48章 后院起火 正如汪甜恬所说的那样,谭珍放出的股份最终由蔺怀铮拿下。 至此,蔺远洲父子的持股已经超过50,蔺远平的那份决议草案自然成了废纸。 运营会议再一次召开,坐在董事长位置上的蔺远洲红光满面,相比之下其余几个董事的神色就略显尴尬。 蔺远洲正想要抒发一下先前的憋屈,就听蔺怀铮开口道:“几位叔伯,之前的误会就不必再提了,目前深水项目是我司工作重点,全公司上下务必凝成一股劲,力争按时、保质完成工程。先前是我有冲动的地方,让各位叔伯感到不快,我在此道歉。但无论如何,此时公司正值低迷,深水酒店是我们的专机,必须圆满完成,请各位支持我。” 蔺怀铮愿意轻轻揭过,几位董事自然也顺着台阶下了。客套几句后大家也抹开了面子,对蔺怀铮的顾全大局赞赏有加。 蔺远洲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他那么骄傲的儿子,为了摆脱困境,不惜在这些虎狼之辈面前低声下气…… 他看着谭珍空出的座位,怒火又窜了起来。 昨天他赶到家时,谭珍早已不见人影,佣人说太太订了去桐城的机票,一回来就收拾东西出发了。蔺远洲一腔怒火得不到宣泄,气得把两人挂在客厅里的结婚照给砸了个粉碎。 佣人惊慌失措地收拾,蔺远洲则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他看着被自己弄出来的满地狼藉,升起了离婚的念头。 如今铮儿已经长大,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他早已不需要谭珍了。 更何况,铮儿和柠柠结婚后,谭珍肯定会故意为难她的!柠柠和他的筝筝那么相似,想到那张脸被谭珍折磨后的伤心落魄,蔺远洲都心痛得不行,离婚的念头越发坚定起来。 他给谭珍打电话,不出意料又是忙音。 蔺远洲冷笑一声,发了条短信:立刻回家,不想过了可以离婚! 然后—— 谭珍几乎是给他秒回了一份财产分割协议。 这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蔺远洲看着里面一项项分割证明,再推算了一下分割后他所受到的损失,几乎要气晕过去。 他妈的,这女人早就这么打算了! 思绪回转,蔺远洲咬牙切齿地给谭珍发着信息:让你失望了,铮儿依然是蔺氏总裁! 过了一会儿,谭珍回道:知道了,股份的钱我也收到了。协议看完没?看完赶紧签了寄给我。 蔺远洲:…… 离!这婚必须离!这女人没有心,十几年了她一点留恋都没有! 蔺氏重整旗鼓,公关自然要跟上。很快,蔺怀铮一年后要在深水酒店举办自己婚礼的消息上了热搜 虽然广大吃瓜群众对于这位近来在网络上极其活跃的年轻总裁观感已经十分不好,见他终于把重点放回自身的婚约而不是再跟真千金battle,倒是喜闻乐见地送上了祝福。 此时的贺家,贺潭川却是大发雷霆。 “开什么玩笑,柠柠是他的未婚妻,婚礼举办的安排我们还是通过微博知道的!?”贺潭川摔了自己的新宠建盏,胸口剧烈起伏,“鉴定的事情我还没跟他算账,又来这出,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贺家?!” 说起鉴定报告的事他就来气,禹城那家机构一开始还顾左右而言他,蔺怀铮的补偿一到,立马硬气地把锅给揽了。贺潭川明知道是蔺怀铮的手笔却无可奈何,憋屈得要死。 这么一闹,阿芙回家的事又被耽搁了,他蔺怀铮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阻止他跟亲女儿相认?! 贺潭川为了补救,还专门跑了一趟历城,不想扑了个空——陆芙去了珠岛,抚养她的陆阿婆又出门旅游了。 更过分的是,小区的保安一听说他是来认亲,脸色都变了,直接赶人。贺潭川再三解释,才知道之前蔺怀铮居然还派人在阿芙面前耀武扬威,让阿芙不得不报警了。 报警,意味着这事儿在公安系统里挂了名,虽然当时金来没能对陆芙做出什么实质伤害行为,所以没有立案,但陆芙用那份结果是与贺潭川无血缘关系的报告留了底。现在贺潭川一现身,保安为了将功补过直接通知了派出所,说是疑似有人贩子意图拐卖妇女。 贺潭川落荒而逃,先是觉得陆芙小题大做,让他丢了面子有些气恼,后面却越想越心凉——他这女儿做得这么不留情面,该不会真的是不想回贺家?! 他一直觉得陆芙上蹿下跳地折腾,就是为了引起他们家的注意,想早点认祖归宗。而他之前顾及柠柠和蔺怀铮的态度,也有意压一下陆芙的气性,故意视而不见。 可随着汪家与陆芙的亲近,他逐渐重视起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那可是汪家,京城圈子里都数一数二的豪门,蔺家在他们面前就是棵一吹就倒的小树苗! 而且陆芙带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于此,就拿蔺家来说,现任家主夫人谭珍对她另眼相待,蔺家二少爷甚至还愿意为她在一个小小的剪彩仪式上演奏!当时贺宇昂知道了消息,酸得不行,在家摆了好几天脸色。更有甚者,她和京城的司徒家也有交情,前段时间不少人都看到她带着司徒家两兄弟逛校园…… 这些关系,别人能攀上一个都烧高香了,她一出手就是包圆,这么能干的女儿,她怎么能不回贺家?她必须回来呀!只要她回来,宇昂以后还愁没有人脉吗!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贺潭川用尽了全身解数都无法与陆芙取得联系后,终于不得不惊恐地承认,不是陆芙希望回来,而是贺家奢求她回来! 巨大的落差让贺潭川惊慌之余生出了恼怒,这当然不是对陆芙的,而是对蔺怀铮的。要不是这臭小子莫名其妙针对阿芙,阿芙又怎么会对贺家观感如此之差?! 这心思他只能憋在心里,直接对着蔺怀铮发怒是不可能,对家人倾诉也没有意义——孟唯芳一听见陆芙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就生气,觉得她是故意在看自家的好戏;柠柠则是沉默垂泪,仿佛一旦陆芙踏进贺家的大门,她就要流离失所;至于儿子……贺潭川叹气,这小子没心没肺,最近追着蔺二的巡回演奏会全国到处跑,基本看不见人。 “你发什么火呀,”坐在身旁的孟唯芳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阿铮愿意把时间定下来,这是好事儿啊!一年后,咱们柠柠就是蔺家的少夫人了,多好!” 贺语柠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惊喜,相反她的神情有些低落:“爸爸,铮哥最近因为陆……姐姐的事,过得很不好,这个时候,咱们一定要支持他,好吗爸爸?” 贺潭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还提你姐姐,要不是这臭小子从中作梗,你姐姐早就能回家跟我们团聚了!” 贺语柠被他吼得睫毛一颤,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低头啜泣道:“……都是我不好,我……我一开始太害怕姐姐了,铮哥他是为我出气,爸爸你不要怪他……你骂我,我、我不应该留在这里……” 孟唯芳心疼地搂住她,狠狠剐了丈夫一眼:“你干嘛说柠柠,明明都是陆芙那死丫头惹的祸!鉴定报告的事情不就是一点小误会嘛,要不是她闹得众人皆知,自己下不了台,又怎么会回不来!?我还不稀罕她回来呢!” 贺潭川现在一听到陆芙回不了家就觉得恼火,忍不住扬高了声音:“她必须回来!阿芳,你怎么总是顾着自己那点面子,你不能替宇昂想一想吗?!阿芙跟汪家司徒家都交好,这两家随便指缝里漏点东西都能让宇昂受益匪浅,你要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好处与我们失之交臂?!阿芙不过是心里觉得委屈,你是当妈的,包容她一下又怎么了?要我说,你找个时间去跟她道个歉,赶快把她接回来才是正经!” 孟唯芳原本也知道自己是耍性子,忘记了儿子的将来,自觉理亏,可一听见贺潭川要她给陆芙道歉,理智顿时被怒火烧了个精光。 “你疯了,你让我给她道歉?!”孟唯芳尖叫起来,“她把我害得颜面尽失,我不跟她计较都是我宽容了,你让我道歉!?凭什么!?好哇,现在你是觉得那死丫头长本事了,反过来怪我了是吗?好好好,贺潭川我今天就告诉你,这家里有她没我!” 她拉着贺语柠站起来,双眼赤红:“柠柠咱们走,你爸爸现在心里只有那个本事通天的死丫头,容不下我们了,他不乐意阿铮谈跟你结婚的事,妈给你张罗去!” “阿芳!”贺潭川只觉得两眼发黑,他不过是想要一家人团聚,怎么就这么难呢!?他伸手去拉孟唯芳,可后者又哭又闹,差点没在他脸上划出几道。 贺潭川无奈,只好从女儿这边下手:“柠柠别跟着你妈瞎闹,爸爸怎么会不愿意看到蔺怀铮张罗你们的婚事?但你要明白,这次他可以先斩后奏决定婚礼的场地,下次别的事情他也能不过问你的意见就拍板啊!柠柠,你是我贺家的宝贝女儿,爸爸希望你就算嫁过去了也能开开心心地做自己,而不是一个永远等着被通知的摆设!” 贺语柠心下一颤。在得知蔺怀铮决定了婚礼举办地点的消息时,她是有些难过的。 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婚礼,也许是在梦幻的花海中,也许是在阳光明媚的海岛上……但不管哪一种,都不会是在一个还没开张就接连死了几个人的酒店里!她知道蔺怀铮这段时间处处受挫,也偷偷查过深水酒店的情况,很容易就明白了蔺怀铮的用意——他是要以自己的婚礼为筹码,撬动蔺氏的资源倾注在这个项目上。 她为蔺怀铮的困顿心疼,但更为自己感到委屈,那可是一生一次的婚礼啊,怎么能跟这样不吉利的地方牵扯在一起? 可她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她需要蔺怀铮带她脱离贺家,所以蔺怀铮的一切决定她都必须支持…… 可是,当听到贺潭川真切地劝说时,贺语柠还是被感动了。果然,还是贺家的爸爸妈妈会真正地为她着想,即便她早就对贺潭川执意要接陆芙回贺家的决定感到不满,这一次她还是站在了贺潭川这边。 “妈妈……你别难过呀,爸爸不是那个意思!”贺语柠拉住红了眼眶的孟唯芳,“我和……姐姐,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姐姐能回家我很高兴的,真的!” 她看着贺潭川松了口气的神情,还有孟唯芳眼中的怜爱,心中安定不少。就算陆芙回来了又能怎样?蔺家少夫人的位置永远轮不到这个不识大体的村姑,爸爸妈妈更不会喜欢这样强势到不把家人放在眼里的孩子。 之前她是被王梅和吴有全的癫狂之状吓到了,才把陆芙视作大敌,仔细想想,陆芙做的事根本就是把自己在家里的境遇逼上了绝路,那她为何不顺水推舟再送陆芙一程? “柠柠,爸爸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姑娘。”贺潭川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又对妻子道,“阿芳,别生气了,刚才是我说得太重……这样,既然婚礼提上议程了,咱么也得做点准备,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蓝梓华约你下周去坪城看翡翠公盘么,正好,你带着柠柠一起去,给柠柠置办点首饰嫁妆。” 孟唯芳本就知道自己理亏,火发完了也没那么生气了,闻言也就下了台阶,哼了一声道:“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第49章 最遥远的距离 陆芙本以为等待公盘的这个星期她会在躺平混吃打游戏中度过,然而事与愿违,接踵而来的意外情况让她每天都被安排得满满的。 先是专门从京城赶来的莫襄女士。 蔺函璋把独奏曲最后一个乐章的乐谱交给了她,希望能得到演出的授权。莫襄原本还有些奇怪,自己明明已经公开了改编权,怎么还会有人为了这事专门找上门。但当她看到乐谱的时候,脑袋直接空了。不需要演奏出来,那熟悉的旋律风格她也绝不会认错,那是傅凉创作的! 有那么一瞬间,莫襄心里升起了巨大的希望——也许,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丈夫还在人间? 然而蔺函璋的答案直接给她泼了一头冷水。 “请您节哀,莫女士,这是傅凉前辈的……遗作。”蔺函璋看着面前的女人眼中的光芒快速黯淡,有些不忍,但还是如实相告。 莫襄跌坐在椅子上,呼吸变得急促,连连摇头:“……不、不对,这是用现在的编曲软件做出来的谱子,他走的那时候哪有这些……可是,这,分明就是——小蔺你告诉我,手稿在哪里?我愿意出高价来买!” 蔺函璋连忙摆手:“莫女士您别这样,我也是受人所托转交的……嗯,据我所知,这份乐谱并没有手稿,傅凉前辈是——呃,通过某位媒介,在编曲软件上完成了这个乐章。” 莫襄:…… 她以为自己会为这荒唐的解释动怒,但心底除了浓浓的遗憾,再无其他情绪。 “小蔺,我就当是你在逗我开心了,”莫襄淡淡笑了一下,“放心,授权我会给你的,今天有时间的话咱们一起去做个公证。” “我没有作弄您的意思,莫女士。”蔺函璋知道她是误会了,“唉……按照她的风格,是不会将这事遮遮掩掩的。这样,如果您实在对这份谱子的来历感兴趣,就去一趟珠岛,找一位叫陆芙的大师。” 莫襄一愣,没想到是这种展开。 “大师?你是说那种……能沟通阴阳看风水的?” 沟通阴阳——陆芙身上时不时冒出来那个青白鬼脸应该算是阴间的鬼?还有她自称人生编剧,那不就是看命改命嘛,这活儿风水先生也干啊,都对上了。 蔺函璋大致对比了一下,然后坚定点头:“没错。” 他如此确定的态度让本就对丈夫的亡故耿耿于怀的莫襄心动了。她没有犹豫,给蔺怀铮做完授权公证后便赶去了珠岛。 尽管蔺函璋提前告知她陆芙的长相,当她打听到陆芙下榻的酒店,见到陆芙本人时,还是被对方的年轻震惊了。 陆芙看到莫襄也是一愣,在后者开口前制止道:“请稍等莫女士,我先打个电话。”她拨了号,在蔺函璋接通后咬牙切齿地喊出了对方第二讨厌的称呼,“阿璋哥哥~好大一份惊喜哦!” 蔺函璋的声音有些意外:“难道我理解错陆大师的意思了吗?” 陆芙一滞,她的确想接触莫襄母子来着。 “我那是想通过你来……算了算了,下不为例。” “陆大师,这份乐谱现世,必然是会引起轰动的,我想,作为傅凉的家人,莫襄有权利知道真相。” 陆芙叹了口气:“你是真的喜欢跳出我的安排啊。” “哈哈,这不就是我的人设嘛……对了甜恬身体好些了吗?” “……”陆芙看了一眼正在平板电脑上写写画画的汪甜恬,“挺好的,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呃——有那个必……不是,那你身体怎么样?”蔺函璋及时收住真实想法,从善如流地问了一句。 陆芙撇撇嘴,起身走到阳台:“挺好的,作为关心的谢礼跟你说个事,汪董好像不赞成汪姐姐跟蔺家的男人谈恋爱哦。” 蔺函璋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嗯,我也不赞成。” 陆芙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你心里有数就行,挂了。” 还想恶心他一下呢,没劲。 她转身回房。汪甜恬已经在招呼莫襄喝茶,但后者显然心不在焉。陆芙拉了张椅子坐下,迎向莫襄探寻的眼神。 “莫女士既然选择来这里,想来阿璋的说法你已经接受了。那份乐谱,是傅凉附在这位汪小姐身上,通宵写出来的”陆芙指着汪甜恬,“血肉之躯直接被鬼气操控,汪姐姐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话语中的信息让莫襄感到有些晕眩,尽管陆芙没有拿出任何证据,但那平铺直叙的语气却让莫襄下意识地相信了。 莫襄真诚地朝汪甜恬说了声抱歉,看向陆芙道:“所以世界上真的有……我是说,阿凉他,真的变成鬼了吗?他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才成了鬼魂?是谁……” “等等等等,”陆芙打断她,有些哭笑不得,“人死后的确有另外几种留存意志的方式,并不是说出现了鬼魂就代表他生前是被人陷害,强烈的未完成的执念也会滋生精怪鬼灵……还是说,你是觉得傅凉的死牵扯进什么阴谋,会显得比较有意义?” 这样的问题对于死者的家属而言实在过于冷酷,莫襄全身一颤,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我怎么可能这样想?!” “那就好,你与他的命数交织缠绕,如果你的想法过于偏激,会让它越发凶暴。” 陆芙在她眼前显现出一团浅浅的黑雾,黑雾环成的球体中,一条彻底黯淡却没有消散的星轨正在狂乱地扭动挣扎,想要突破黑雾的封锁。 陆芙将莫襄震惊到失语的神情收入眼中,叹道:“大多数时候,人们的生命走到尽头,星轨中的星辰熄灭后,星轨便会消失,但傅凉的命数却异于常人,他已命绝,星轨却熄而不散,想来是临死是心中有难以割舍的执念。” 莫襄喃喃道:“……是那部独奏曲。” 陆芙没错过她眼中的落寞,想到这对金童玉女已经阴阳两隔,有些误会还是不要再持续了,说道:“你听过那份乐谱的旋律吗?” 莫襄笑了笑:“还没有,但那编曲的习惯一定是他。” “我不是说这个,”陆芙问汪甜恬拿过平板,打开编曲软件选择了小提琴的音色,播放了一小段,“你觉得,这曲子他是为谁而创作?” 比起已有的数十个续编版本,傅凉自己给出的答案其实并没有那么华丽。相比于独奏曲前两个乐章的炫技华彩,这曲目的最后一部分出乎意料的平和。 莫襄能够想象,如果此时演奏的是傅凉而非软件里的ai,这段旋律将会让人感到多么温馨惬意,就如同远归的丈夫每次踏入家门时那温和的笑容。 莫襄眼眶一酸,低低啜泣了一声。 “他是为家人而写的。”陆芙给出了答案,“他原本打算将这部独奏曲作为自己创作人生涯的收山之作,将它献给妻儿,从此不再四处采风,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家庭。这是他对你们的补偿与承诺,可惜……” 莫襄捂着脸发出一声悲鸣。 汪甜恬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睛。被傅凉控制的时候她又惊又怕,但现在知道自己记录下的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对家人的眷恋,她心中的恐惧自然散了。 “好了,说完了乐谱的事,现在来讲讲傅凉的情况。”陆芙没有让房间里的另外两人沉浸在怆然的氛围中太久,“莫女士,傅凉变成鬼是出于未能向你和令公子传达他的承诺与愧疚,但……他的确被卷入了阴谋,不过是在死后。” 莫襄的低泣猛地一顿,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陆芙看着狂暴扭动的星轨,面色转冷:“它运气不好。原本它会被束缚在尸身之上,充其量也就当个游离在海底的鬼魂,但很不幸,它被选中作为一把刀。你来珠岛,应该也听说这里那个城市重点规划的深水酒店项目接连死了几个人?” “呃……出租车的广播有报过新闻……不,你是说那些人是——”莫襄读懂了陆芙的暗示,连连摇头,“不不不,不可能的,阿凉他怎么会……” “生前的傅凉当然没这样的本事,但如今它已经是个被刻意引导堕落的厉鬼。”陆芙的声音平静得让人觉得淡漠,“杀人的刀,终究是要被处理的。莫襄,我今天不对你隐瞒,是我惋惜傅凉与家人之间的缘分,但并不代表我会在祓除傅凉一事上退让,希望我动手时,你不要让我失望。” 莫襄闭着眼,眉头紧锁。良久,她叹了口气。 “我能见见他吗?” 陆芙点头:“当然可以,只是我认为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指着平板里的乐谱,又将手里的黑雾球抬了抬,“他执念已消,按理说,没有了遗憾的鬼魂,很快会消散,但你也看到了,他的命轨可是活力满满。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莫襄咬着唇,不愿去猜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陆芙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如今那个工地上剩下的,不过是一具彻底被怨力驱使,陷入癫狂的空壳罢了。” 莫襄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怎会如此,到底是谁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就不是你能过问的事情了,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会让祂付出代价。所以,你还要去见他吗?” 让陆芙意外的是,莫襄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行,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执念。”陆芙没有再劝,看向汪甜恬,“帮我们叫部车,我跟莫女士去一趟工地。” 汪甜恬有些担忧:“叫车倒是简单,可现在那个项目不是蔺氏的吗?” 陆芙笑笑:“工地上那么大一只厉鬼,整得磁场紊乱导致监控失效什么的很正常,放心啦。” 果不其然,当车子从深水酒店的项目门口驶入时,项目内的监控全都炸出了雪花,甚至连大门都自动为她们打开了。几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别说门禁了,连人都没见到一个。 汪甜恬看着悠闲自若的陆芙,总觉得傅凉没那么大本事清场。陆芙冲她眨眨眼睛,笑着朝目的地走去。 她可没说谎,厉鬼的确可以影响一些电子设备,但她可没说是厉鬼是傅凉,毕竟,现在她就在工地上嘛。 为了避免意外,陆芙让汪甜恬留在车里,她自己则领着莫襄来到地下室。工地本就在水平线以下开建,地基更是幽深。不知是不是错觉,莫襄觉得每向前走一步,气温都在变低——不是靠近海的那种凉爽,而是彻骨的阴寒。 “再往前估计你受不了了。”陆芙站在一堵刷得雪白的墙前面几步远处,她一抬手,黑色的雾气顺着动作窜到墙上。墙壁上亮起金色的铭文,看着神圣庄严,可莫襄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恶意。黑雾覆盖在铭文上,压制了那光芒,像是强酸腐蚀一般,竟将墙壁溶出了一个洞。 莫襄从洞口看去,只见那头似乎是一个房间,笼罩着浓郁的血色,似烟似雾,一个半透明的暗红色……灵体,全身挂满了从地表延伸而出的黑色锁链,它在扭曲挣扎,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莫襄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上淋下。 也许是陆芙的态度一直平和惬意,让莫襄始终没有自己正在接触灵异的自觉,但此时此刻,眼前的景象让她如梦初醒。 那是鬼啊!!! 迟来的恐惧迅速占据了大脑,莫襄听见凄厉的尖叫溢出了自己的喉咙。那灵体听见了她的叫声,猛然抬头,仅剩眼白的双目对上了莫襄的眼睛。 尽管它的面目已极其恐怖,但在那一刹那,莫襄一眼就认出,那一定是自己的丈夫。 “阿凉……”惊喜短暂地压制了恐惧,然而紧接着,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陆芙接住莫襄,抬眼看着灵体骤然向前冲来、重重撞在看似被黑雾腐蚀出的洞口上——那只是一个透视的法门,他们之间依然隔着厚厚的墙壁。 这个墙后的空间是天道为了捆住傅凉而创造的,厉鬼虽然凶恶,依旧无法脱离重重桎梏。 厉鬼被无形的阻隔激怒了,它发出咆哮,一次次地撞在墙上,虽然墙壁没有一丝震颤,那画面还是相当有冲击力。 “幸好她自己晕过去了,不然你这副尊容,我不把她打晕她都能被你吓死……那你们可真就是一对鬼鸳鸯了。” 陆芙无奈地看着厉鬼发狂,心想用来镇压的媒介估计要下血本,有些肉疼。 蓦地,她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襄……襄……” 陆芙:? 她反应过来,那是傅凉,他在叫莫襄的名字。 震惊罕见地出现在陆芙脸上。 “……你还有意识?!” 第50章 敢与神决裂吗? 莫襄知道自己在做梦。 亡故多年的丈夫在一个秋日的下午归来,他风尘仆仆,面上带着疲惫,眼中的温和的笑意却不曾褪去。他迈进家门,放下已经陈旧的行李,朝莫襄和儿子张开双臂。 莫襄忍着眼角的酸涩拥抱了他,早已长得比父亲还高的少年则笑着将他们都抱住。那是一个没有温度的怀抱,莫襄紧紧攀住丈夫并不算宽阔的后背,她闻到了咸咸的味道。 属于海的味道。 莫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酒店的床上。梦中的场景在快速淡去,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昏迷前看到的画面。 莫襄心下一紧,猛地坐起身,却感到一阵晕眩,身体朝一旁栽去。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莫襄抬头,对上了陆芙的眼睛。 “陆大师,我、他——”莫襄下意识地发出单个的音节,脑中纷杂的念头让她组织不出完整的话语。 陆芙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捧起放在小桌子上的泡面。盖子一揭开,面香和调料包配出的鸡汤香气立刻钻进了莫襄的鼻子,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先吃点,你晕了两天了 。”陆芙将面端给她,顺便倒了杯水,“我让汪小姐给你订了明天的机票,今晚好好休息,然后回到正常的生活去。” 莫襄狼吞虎咽的塞着泡面,似乎对陆芙的话恍若未闻,只是落在面汤里的泪水暴露了真相。 陆芙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说着:“你也看到了,它那副样子,在这世间多留一刻都是折磨。我曾经阻止它被直接抹杀,但看到它的处境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它说……呃。” 她飞快地止住话头,但莫襄已经听到了,双眼死死地锁在对方身上:“……阿凉说话了吗?他的意识还在是吗?!” 陆芙叹了口气,不再隐瞒:“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执念已散,又被瘴气缠身,也确确实实因为杀孽堕为厉鬼,可它……他的确还保留了作为傅凉的意识。他求我给他一个终结,不是像删除文字那样将他的存在抹消,而是为他的杀孽和冤屈画一个句点。” 莫襄有些不甘:“……没有别的了吗?”她呢?他们的儿子呢?傅凉什么都没说吗? “还有就是,他希望我能让你们母子忘记他。” 莫襄大惊:“不行!” “我想也是,”陆芙摊手,“所以我当场拒绝了,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你。缅怀是活人的权利嘛。” 莫襄抹了抹眼泪,低声道:“谢谢您。” 十多年来,她一直为不能与丈夫诀别而遗憾,但如今,尽管地下室里那个鬼魂形容可怖,她依然确定那就是傅凉,他们认出了彼此。 梦中的事情莫襄没有说出来,她知道那是丈夫的鬼魂在与自己告别,可惜…… “可惜这次你儿子没有一起来。”陆芙的声音忽然响起,说出了莫襄刚升起的遗憾。 莫襄吓了一跳,紧接着意识到陆芙对梦境的事并非不知情。她有些瑟缩,手里捏着的一次性叉子微微弯折。 “别那么意外嘛,傅凉能进入你的梦境还不伤到你,我肯定是在旁边兜底的啊……不过我可没看内容,我很尊重隐私的。”陆芙说着站起身,“好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新的开始了。” 莫襄连忙叫住她:“等等陆大师,您……这,我还没给您报酬?” “那个不急,”陆芙想了想,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先加个好友,傅凉的事情还没完,将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存在对你来说太过危险,在我联系你之前,不要擅自接触玄学方面的人或者事物,带着你和你儿子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后面恐怕还需要你的帮助,才能让一切尘埃落定。” 莫襄呼吸急促,眼神很坚定:“我一定按您说的做,需要我配合什么,您开口就是,但是真的不需要我先支付……” “钱永远是最小的代价,”陆芙打断她,“这件事情,钱解决不了,要的是你的决心。” “……决心?” 陆芙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与神决裂的决心。” 第二天上午,汪家的车来接莫襄去机场,汪甜恬专门去送了她。陆芙早上起不来,等她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汪甜恬照例让酒店做了几道菜送过来,饭菜的香气让陆芙刷牙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好丰盛哦,”陆芙绑好头发做到桌边,看到汪甜恬正在分菜,心情颇好的样子,不禁笑道,“这么有干劲,是谈了新的生意?” 汪甜恬回她一个灿烂的笑脸:“你都知道啦?” “呃,我就那么一说,我平时也不会没事就看别人的剧本啊……”陆芙有些意外,“真谈了啊?跟莫襄?” “哼哼~”汪甜恬用下巴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平板电脑,“我根据傅凉留下的曲谱新设计了一套八音盒摆件,这不问莫襄拿商用授权嘛。” “喔——我说你最近一直在鼓捣些啥呢……我看看,”陆芙打开平板,视线锁定在桌面的一个文件夹,“是这个,《魂归来兮》。” 具体的企划书她没点开,只是打开了几张画稿。这是一个景观球八音盒的系列,每个不同风景的海港中,都有一条白帆小船正朝着港口的方向驶入,船底的起伏波浪正是八音盒的音条,通过景观底部的音筒转动缓缓流过小船底部的簧片,完成旋律的播放。 “原来如此,‘魂归来兮’……”陆芙理解了汪甜恬的设计理念,“一首为归家而写的曲子,即便他已客死他乡,这小船也会载着他的灵魂回到心灵的港口。” 汪甜恬眼中闪过喜悦:“我就知道你能明白。我计划是每一个八音盒都随机收录乐章里的一段旋律,总共二十四段,刚好能凑成完整的乐章主旋律,然后以盲盒的形式发售。” 陆芙愣了一下:“所以……要凑齐一整部主旋律至少需要买二十四个?” 汪甜恬笑意更浓:“那可不一定,这是景观球八音盒,海港的风景也有二十四种,但旋律的匹配是随机的,所以在收集二十段旋律的同时,二十四种版本的海港也是一条收集线。” “……你这是要逼死收集癖啊!”陆芙感受到了自己在经商头脑上的严重匮乏。 “哎呀,这世界上肯定有欧皇的嘛,而且,这个系列里当然还有隐藏款,也就是完整收录了二十段旋律的八音盒。” 陆芙疯狂鼓掌。 “但是,这个收集的成本不低呢,八音盒收集……这受众不算多?” 汪甜恬点头,却没多少担忧的神色:“就算只是跟风买一个,能听到已故着名小提琴创作人的遗作,也不亏呀……更何况,傅凉可是有很多拥趸的,圈里的发烧友不会放过任何关于他作品的衍生周边。” “所以你找上了莫襄,有她背书,旋律出处的正统性自然毋庸置疑。”陆芙感叹,“厉害啊,短短几天就有了这么完整的企划。那这个什么时候发售呢?” “我已经全权委托秘书跟着莫襄去做授权公证了,公证书一到手,我自己名下的工厂就开始试做,第一批亮相么……那自然是阿璋在京城的演奏会之后啦。我们都说好了,第一套二十四种旋律和海港风景都齐全的八音盒会作为演出结束后送给幸运观众的礼物。” 这回陆芙只想喊666了。这组合拳威力绝对够足,会去听蔺函璋演奏会的绝大多数都是他的粉丝以及音乐,尤其是小提琴爱好者,这一套礼物绝对会引起疯狂的追捧,幸运儿会成为众人焦点不说,没得到的听众必然要打听购买途径的,这是最好的宣传啊。 “真没想到你效率这么高,”陆芙反思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摸鱼行为,“莫襄怎么说呢?” “我让她入股了这个系列,四成的盈利分红……另外,她也希望傅凉能再一次被人们记起。”汪甜恬声音轻了一些,带着莫名的战意,“莫襄说,她有与神决裂的决心。意外身亡的小提琴家沦为老天爷谋害他人的刀俎,当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那老天爷还配得上世人的敬畏吗?” 被命运戏耍的蝼蚁朝难以抗衡的存在发出了威吓的低鸣。 陆芙看着眼前气势凛然的丽人,心中有了些暖意。不知何时起,汪甜恬不再仅仅是被庇护的凡人,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与陆芙并肩作战。 “有你……不,有你们真好。”陆芙真心实意地说道。 汪甜恬笑笑,坦然接受了这份谢意。 “你让处在混沌之中的我们看清了自己身上被缠绕的木偶线,帮助我们砍断了它,我又怎么会浪费这样的机会呢?”汪甜恬战意勃发,明媚的眼眸里星光闪烁,只是下一刻,她的肚子发出了抗议,瞬间气势泄了,“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吃饭。” 陆芙笑着点头,正要放下平板,又瞄见另一个文件夹。 “这个……《池中有灵》?” “呃,那个啊……”汪甜恬揉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做的另一个系列,是我以前没尝试过的微克系风格,还在调整……正好,你也帮我看看呗。” 陆芙震惊:“我的天,你是什么卷王吗?!这才出来几天啊,你都开两个系列了!” 汪甜恬实在顶不住了,先给自己盛了碗汤:“因为这次出来见识了很多嘛,灵感蹭蹭蹭地冒出来。啊对了,昨天看你在照顾莫襄我就没说,清水村后山那个矿,开始作业了哦。” 陆芙:! 之前的赵远,然后接着又是傅凉,这俩倒霉蛋的情况都很凶险,她专注在处理这边的事了,把清水村的矿产完全丢到了脑后。这样想来,昨天她的手机似乎响了一下,但当时她专心护着莫襄的神魂避免傅凉的鬼气侵蚀,没管别的事。陆芙打开微信,看到谭珍昨天给她打过语音。 陆芙掐摸着时间还没到午休的时候,回拨了过去。 谭珍很快接通,她那边有些吵闹,大概是在开采现场,所以她的声音也有点大:“中午好啊,陆大师。” 陆芙也向她问了好:“中午好,抱歉啊昨天没接到你的电话。我听说矿产开始作业了?” 谭珍的声音带了笑意:“就是为了这事儿找您呢,昨天正式开采,探下去第一钻就有东西,您稍等,我切视频。” 很快视频打过来,陆芙看到了镜头里那方巨大的通体碧绿的奇石。 谭珍的声音传来:“我想,就是它了。我在那个梦境里,看到蔺怀铮用这样的石头请名师做了雕刻,印象很深。” 陆芙不禁感叹与聪明人合作真是太爽了。 按照修真者的话来说,这样的奇石之中蕴含了地脉中磅礴的灵力,极其罕有。原本的剧情里,蔺怀铮拿下矿产的开采权后,很快就找到了这块奇石。他自然不晓得石头的奥妙,只是觉得颜色讨喜,便请人精心雕刻之后放在家中镇宅,从此事业愈加顺遂。 如今在陆芙的安排下,这奇石自然与蔺怀铮无缘,由她——不对,是由阿池笑纳。 “不错,那就尽快运去历城,咱们的地灵还在眼巴巴地等呢。” 谭珍欣然应允。 陆芙挂了语音,欣喜的神色渐渐散去,表情有些迷茫起来。 汪甜恬奇怪地问道:“怎么啦?不是都挺顺利吗?” 陆芙叹了口气:“就……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卷,合着只有我一条咸鱼吗?!” 第51章 世界的真容是███ 阿池的栖身石有了,汪甜恬作为观景亭工程的实际负责人自然要去现场监工巨石的运输及安置工作,傍晚便乘汪家的专机赶去了历城,接替她来陪陆芙的是薛惠清。 比起二十多岁的汪甜恬,薛惠清这个年纪的女人显然对翡翠更有热情,她来时已经安排好了坪城的行程,显得兴致勃勃。 “陆大师,这边的情况老汪和甜恬都跟我说了,真是没想到……”薛惠清想起汪家父女说起赵远的情况时脸上那震惊又后怕的神情,呼吸也有些急促,“我们……真的都是可以任人肆意安排的‘角色’吗?” 陆芙对她的惊恐并没有不耐烦,任谁发现自己随时面临着被删除抹消的风险,都会感到不可思议和害怕。 她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在原剧情里,她从精神病院楼顶跳下后,剧烈的疼痛过后意识并没有终结,反而带着无尽的不甘渐渐上升。 那时她俯视着自己扭曲残破的尸体,恐惧压过怨愤的同时,脑中逐渐清明。无数她经历过的、或是作为旁观者的剧情如同纷乱冗杂的线从她化为黑雾的灵魂中穿插而过,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将她轰散。 但最终,靠着临死前对自己遭遇的一切的怨恨与不甘,她挺了下来。 在大量信息中,她逐渐看清了世界的流向,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抚养者的故去、救命恩人的冷淡、家人的冷漠不喜……这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一个小说配角为了与主角形成反差而作出的剧情安排。 那一刻起,一个挣脱了命运提线,并由此获得反抗剧情的力量的——“怨魂”,便诞生了。无数剧情线在她黑雾的魂体中烙下了印记,随着她的觉醒,那些轨迹化为点点繁星,相互串联形成一道道星轨。 但这新生的怨魂并没有为自己成为这独一无二的存在而窃喜或是得意,相反,当时她快吓死了……如果鬼魂还能再死一次的话。 她的变异接触了世界的本质,也意味着认知了天道的权柄。颤抖的黑雾缩成小小一团,竭尽所能地按照刚刚在魂体中形成的命盘指引,往世界的边缘冲去。 出乎意料的是,穿越那层冥冥之中存在的障壁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亦没有引发什么攻击。她冲出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戳破了一张纸。 世界之外的景象混沌又光怪陆离,黑色的雾气像是被冲进了浩瀚的江河,被无形的洪流渐渐推远,她奋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来处。 这一次,她看见了那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 映入眼中的画面是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她用无数道封印严严实实地锁在灵魂之中,决不向人提起。 在往后的无穷岁月中,她都在积累力量让自己变得强大,甚至已经吞没过数个世界的天道或是规则。但她很清楚,自己出身的这个世界的天道,对她而言始终是致命的隐疾。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回来。 ——然后她的好道侣把她劈回来了。 脑子里跳出司虞的模样,陆芙收敛了思绪,磨了磨牙,感觉干劲又足了一些。即便逃避真的有用,但有机会把这沉疴除了,她绝不会错过。 “也许,”她回答了薛惠清的问题,“但不论我们究竟以什么形式存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道想要掌控我们,我都不会让祂如愿。” 小说又如何,剧情又如何?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存在,都在努力地过着自己的人生,不应该为了某人而成为陪衬,甚至是牺牲品。 即便是半途被创造出来的赵远,也会因为被强行安排做出不符合自己性格的决定而痛苦迷茫,也会想要在往后的日子里给自己规划一条路。 所以,他们的人生,凭什么要成为男女主爱情的垫脚石? 历城。 开学一个多月后,已经逐渐回归日常节奏的思成学院又一次因为陆芙的名字热闹起来。 随着重型卡车和吊机驶进校园,老师们和学生们的视线都不禁落在了那块巨大、通体碧绿莹润的观赏石上。 围观的人群在窃窃私语。 “哇这么大,这么绿,该不会是翡翠?” “怎么可能啦,这么大的翡翠往池子里放,暴殄天物哦……” “也不是不可能啊,汪家那么有钱……” 有胆子大的学生看到跟刘校长一同在现场监工的汪甜恬,直接跑过去问:“汪小姐,这是什么石头啊?” 汪甜恬看着平板电脑里的资料:“具体的鉴定没这么快出来,但是根据外观来看,应该是河磨玉一类。”她也在设计中用过河磨玉,大致能找到些相同点,而且分布的地理位置也能对的上。 问问题的学生对此有些了解,惊讶道:“河磨玉会有这样的盈透感吗?这应该没有抛光?” 汪甜恬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懂得挺多哦,对这方面有兴趣吗?” 学生也来了兴致:“我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石头啦,我还自考了鉴定资格呢。” “哦,不错哦,大几了?” 学生微微一愣,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激动:“我今年大三,汪小姐……” 汪甜恬喊来秘书,让她加上学生的微信:“那就是要开始社会实践了,你准备一下简历,来我这里实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先问赵姐。” 学生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问个问题还能有意外的收获,这可是汪家大小姐给她递的橄榄枝,她一定不能浪费了机会!学生麻溜地加了赵姐的微信,她也看出来汪甜恬有别的事要忙,没再打扰她,自来熟地挽着秘书的手臂一口一个“赵姐”地取经去了。 刘校长在一旁看得咋舌,都说阿池这地灵庇护着他们学校呢,人杰地灵真不是盖的,这不,随便蹦出来一个小姑娘都是人精啊。 汪甜恬的注意力则放在被吊机缓缓放置在天井中的巨石,学生的疑惑她也有,这石头如果真是河磨玉,的确过于通透了,简直像是冰种的碧玉一般,绿莹莹的,站在附近都觉得一股清新畅凉之感环绕周身。 难道这就是陆芙说的灵气? 最终,巨石稳稳入座。刹那间,整片湖水震颤起来,无风自流,朝观景亭汇聚而来。 学生们先前见过发狂到冲天而起、下落成枪的景象,也逐渐都接受了荷花池里住着个地灵的事实,这段时间有胆子大的学生,比如安安,已经时不时去亭子里跟阿池对话了。所以此时看到这番景象,大家都比较淡定。 但开吊机的工人师傅是第一次见啊,直接惊得目瞪口呆,得亏他手稳,没把机械臂对着巨石来一下。 扑面而来的和煦之感拂过后,众人定睛一看,原本光滑无貌的玉石已经换了模样——依旧是诡谲到风格独特的生物聚合体,细腻碧绿的玉肉让它的身上各种生物的造型越发清晰了。 虽然在观景亭的剪彩仪式的时候,众人都已看过阿池附身在景观石上的样子,但此时的画面还是相当震撼的。 低低的抽气声在人群里此起彼伏。 “……好t丑啊。”最终,吊机的操作间里传来一句工人师傅的喃喃低语。 全场静止了一瞬。 湖水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像是大串大串的眼泪,玉石上的怪脸渐渐退去。 汪甜恬头皮都麻了,顾不得说工人耿直,连忙大喊:“阿池!阿池你别走啊,你看,你在人前现身了!我们都没有害怕!” 刘校长也反应过来:“对对对,阿池前辈,人类的审美不能用在您身上啊!没事的,您别伤心啊——” 湖水中的泡泡停了一下,紧接着,碧绿的玉石中传出一个清澈似筝鸣的声音:“我的左脸,不可怕吗?” “……那还是有点,呃,冲击力的。”一个男生小声道,见周围人都看向他,连忙找补,“但也挺有个性的不是嘛……哈哈哈,反正之前看过一次了,也不会被吓到啊!” 另一人则抓到了重点:“诶,这么大的石头也只能放得下左脸吗?” “那另一边脸啥样啊?” “阿池,让我们都看看嘛!” 学生们围着荷花池起哄,阿池扭扭捏捏地,还是在众人的怂恿下开始幻化自己的右脸。 开吊机的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走下来,看着汪甜恬讪笑:“对不住啊汪大小姐,俺不知道这……”刚开始他是真的被吓傻了,紧接着又被丑到了,一时没管住嘴。现在看这池塘里的精灵和和善善的,他心里的恐慌也散了大半,还有些惊奇,“想不到这世上真有精怪啊!” 不知者无罪,汪甜恬没说他什么,只是笑了笑,将事情翻篇,也跑去亭子里凑热闹了。 “咦——阿池,你这右脸怎么多了个洞啊?”一个学生看着玉石惊讶道,“上次没见这个啊。” 汪甜恬脚步一顿,想起了什么。 玉石发出的声音多了丝委屈:“陆芙抠了我一边眼睛……” 汪甜恬:……好家伙,几天不见这货学会告黑状了! 围观的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陆芙的恐怖程度瞬间超越了阿池的脸! “不是抠,是借啊,会还的!”汪甜恬连忙大声解释,“阿池你放心,你的眼睛好好的呢,还帮了她大忙,她可感谢你啦。” 阿池接受了这个说法,更正道:“哦,那就是陆芙借了我的眼睛。我在等她还,到时候洞就没有了。” “好神奇哦!” “不愧是陆大佬,操作都这么极限。” 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刘校长拿着喇叭开始清场:“已经给你们停了一节课了哈,不要得寸进尺,赶紧都回去准备下节课了,听到没有!” 校长发话,学生们虽然有些意犹未尽,还是依言稀稀拉拉地开始往教学楼走。 有少数嬉皮笑脸地想当没听到,刘校长眉毛刚挑起来,就听观景亭的玉石再度出声:“上课,都回去上课!”清澈饱满的玉音发号施令都让人心旷神怡起来。 “哇,坏了坏了,以后翘课不能来荷花池咯!”学生们笑嘻嘻地跑远了。 不太理解“调侃”这个词的意思的地灵当了真,严肃道:“不可以翘课!” “哈哈哈哈……” 汪甜恬笑着摇摇头:“这些小孩子,再过几年挨社会毒打了,可就没这么开心的时候咯……” 碧绿的独眼胖头鱼雕塑语气认真:“我会保护他们不挨打的。” 刘校长也忍不住笑起来:“阿池前辈,孩子们要经历风雨才会长大呀,他们终有一天会走出校园,去往外面的天地。” 阿池想了想道:“那当他们在这里的时候,我会保护他们。” 曾经它对尘世避之不及,却在一次次救人性命中与这片土地的生灵有了牵扯,如今它尝试着光明正大地走进人群中,又会迎来怎样的明天呢? 从此,学校里有了新的传说——不,这次的不是传说,是真正的奇迹。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学生们偶尔会看到观景亭里的玉石改变了模样,他们渐渐习惯了那造型惊悚的“雕塑”,时不时与它聊上几句,逗得地灵用玉石发出的好听声音开怀大笑。 再后来,观景亭玉石的传闻出了校园,开始有猎奇人士前来打卡,此处竟也成了一个网红景点。 此乃后话。 第52章 真正的奇人异士 陆芙看到微博上的私信时,已经和薛惠清一起抵达了坪城的酒店。私信人的账号名称是“一叶菩提生”,相当有佛教意味的名字。 一叶菩提生:陆施主,别来无恙? 知道她的身份,又是这样的称呼,陆芙锁定了当初历城玄学协会账号皮下的运营,慧明和尚。 当初天道借着司徒映的身份闹着要来历城“除妖”,但出师未捷就被家人给控了,原本与陆芙约好相见的历城玄协也没了下文,时间久了她也将此事忘到了脑后。此时慧明突然来找她,十有八九是因为阿池的栖身石。 那石头仅仅用这个时代的仪器检测,是测不出什么特殊的,但圈内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灵力充沛,已经称得上是灵物了。在这个末法时代,灵物现世,还成了一方地灵的栖身之所,惊动玄协也很正常。 坐等天雷劈龙君:好久没联系了,慧明大师。 一叶菩提生:大师不敢当……之前放了陆施主鸽子,贫僧惭愧啊。 坐等天雷劈龙君:没事没事,我理解的,大家都是修身养性,突然冒出来一个真的能驱鬼除灵的我,会害怕不想面对是人之常情,无须在意。 网络那端的慧明和尚陷入了沉默。哪怕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他也得承认陆芙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他本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因为对佛学的喜爱,毕业求职时通过校招进了水云寺的编制。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宗教组织也要与时俱进,与社会接壤,慧明这样有着完备现代社会知识又愿意潜心研究佛法的人才难能可贵。 而对于慧明来说,他是为了更好的学习理解自己的爱好,是为了荡涤身心,是……反正他没想过自己真有能看到超凡现象的一天啊!当初陆芙和地灵对峙的那段视频他也看了,说心里话,他一直觉得那是特效,后来平岚道长,也就是司徒映宣称陆芙是个换了芯的孤魂野鬼,要来历城除妖,他其实也没当真,所以还能淡定地跟陆芙对话。 结果……平岚道长来是来了,但被除的不是陆芙身上的妖邪,反倒是平岚自己被除了! 司徒家兄弟入住汪家别馆后,慧明本想代表历城玄协去打个招呼。结果那天中午,汪家别馆的上空天崩地裂的,又是乌云压境又是电闪雷鸣,还有翻腾的黑雾势如吞天。 他和水云寺的方丈开车停在别馆的停车场,愣是没敢开门下去。 慧明还记得那时方丈手捻佛珠,面上的表情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语速却比往常快了三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佛不渡轮回外之人……” 简而言之就是,怂了。 那天,慧明终于意识到,那个与水流之枪对峙的年轻女孩,和他概念里潜心讲经,或是研究术数推算天机的“能人异士”,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 在那之后,慧明听闻平岚道长断了修道之心,重回世俗,跟着家里的兄长接手家业了。 这件事在圈子里传得很广,都说平岚前来除妖,不曾想他身上的“机缘”才是被驱逐的妖邪,各路人士对陆芙的手段是又敬又怕——大家都是修身养性搞学术研究的,怎么她来真的啊!?这世界还有多少这样真正掌握了玄妙手段的人? 不过还好,陆芙明面上还是非常和善的,就比如此刻,她还愿意安慰我呢……慧明和尚这样想着,决定投桃报李,给陆芙通个气。 一叶菩提生:哈哈……陆施主宽宏。其实今天是有个事情想跟您说一下,您还记得平岚道长吗? 坐等天雷劈龙君:阿映吗?我们偶尔还有联系的,怎么了? 一叶菩提生:是这样,您不是给荷花池的地灵找到了栖身石……说来您出手也是大方,那可是灵物啊!拖您的福我们也算是开眼了。 一叶菩提生:扯远了,就是这栖身石着实让玄协震动了一回,不少圈内人士都前来瞻仰,其中有京城青阳观的丹宁子道长。 坐等天雷劈龙君:那是谁? 一叶菩提生:平岚道长曾经是丹宁子的记名弟子。 坐等天雷劈龙君:啊…… 一叶菩提生:因为这层关系,丹宁子想要见您一面,您看……? 坐等天雷劈龙君:我最近不在历城,这边的事情一时半会处理不完。这位丹宁子道长如果等不及,可以来珠岛找我。 一叶菩提生:我可以转达。 坐等天雷劈龙君:多谢。 陆芙掐灭了手机屏幕,抬眼看向正在给自己斟茶的中年玉商。对方也正在微笑着打量着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李光诚和薛惠清也算是老相识了。 汪家家底丰厚,薛惠清这样的富太太对翡翠向来是非常热衷,李光诚作为坪城数一数二的玉商,早早就与她打好了交道。每年翡翠公盘切出的好料,李光诚都会在盘货起货后请薛惠清先过目,为她提供最好的货源。 但像这样亲临公盘现场看货,薛惠清还是头一次。 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了一个手捧荷花的年轻姑娘——李光诚见过汪甜恬,知道这绝不是薛惠清的继女,那是……儿媳妇候选?这个想法很快被李光诚否定了,因为薛惠清将那女孩领进他店里的茶室后,女孩非常自然地……坐在了主位上。 李光诚一开始还暗自腹诽这姑娘没眼色,可看薛惠清的态度,他又不确定了——认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薛惠清这毕恭毕敬的模样。 这是哪家的千金?汪家已经是京圈数一数二的豪门了,能让汪太太这般重视,难道是司徒家?不对,司徒家有红色背景,想来对子女的吃穿用度要求严格,不允许铺张浪费,更别说为了首饰一掷万金。 “陆大师,这位是李光诚,李老板。”薛惠清笑着给陆芙介绍,“他手里的货源是坪城最好的,您可以讲讲您的需求。” 陆大师?陆?李光诚在脑子里把熟识的豪门名单过了一遍,愣是没想起姓陆的。 而且……大师?怎么会是这个称呼? 心里的疑惑一大堆,不过李光诚没有表现出来。他将茶盏往陆芙面前推了推,笑道:“汪太过奖了,我也是运气好,才能一直拿到最好的料啦……呃,陆——陆大师?您想买什么样的料?啊,这是罗汉果茶,我们这边的特产。” 陆芙喝一口,眼睛一亮:“唔……甜的,好喝!李老板,这次公盘收获颇丰?” 李光诚摸了摸鼻子:“那几块石王还没开标呢,今年竞争激烈啊,也不知道能不能中……啊不过,有些小料已经拍下拿回来了,我让人拿给您看看?您喜欢什么样的?” 年轻姑娘,态度高调,大概率开口就是玻璃种帝王绿,换了别人估计要头疼,但他李光诚可不会。只要这姑娘给得起钱,他保险柜里啥都有……从业了这些年,他什么样的要求没听过? “石王肯定就不用了,那不是暴殄天物么……”陆芙津津有味地喝着茶,“要求嘛,种老,肉细……” 李光诚有些意外,这女孩倒是懂些门道,没有一味地追求颜色。这样的要求并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容易达成。 “……带裂的,最好是内里形成空腔。”陆芙补充完毕。 李光诚:…… 不好意思,收回前言,这种要求他真没听过! 历城。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道士站在荷花池的观景亭中,望着莹润碧绿的玉石有些出神。此时阿池并未附身,而是蹲在水里,有些警惕地望着他,以及跟在他身边的小道童。 老道士捻着胡须,眼中情绪有些复杂。忽然,他偏了偏头,往水面瞥了一眼。未显身形的地灵悚然一惊,觉得自己和对方的眼神有了一瞬的交错。 它潜下水,试探地往外退了几步,然后一溜烟游向了池中央。 这老道士该不会跟陆芙一样能看到我? 地灵胆战心惊地猫在水里探头探脑,眼见老道士的视线并没有跟过来,才松了口气。 刚才应该只是错觉……? 观景亭里,老道士抬手触碰玉石,充沛的灵力如同平缓的溪流,浸润过他体内的经脉,令人心旷神怡。 “有生之年能得见灵石现世,贫道也算是有眼福了。” 粉雕玉琢的小道童挎着小脸,嘟囔道:“这般奇物扔在这里风吹日晒的,这些人真没眼色!师父,为何不向那刘校长开口要了这灵石?” 老道士——丹宁子瞪了他一眼,斥道:“平舆,不许再说这等浑话!你我修行之人最忌贪念,怎可觊觎他人之物?” 小道童被训斥了,也不害怕,还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可是师父,这灵石不也是陆芙那妖女掠来的,谁知道她怎么弄来的呢?” 丹宁子气他顽劣又无可奈何,笑骂道:“这都是谁教你说的?那位陆施主除去映儿身上的妖邪,同时还能保着映儿毫发无损,这般行事怎会是什么妖女?” 得知平岚要还俗时他的确惋惜了几句,自己这么一个大器晚成的好徒弟,说没就没了。平舆对陆芙这般抵触,该不会就是那时听去了?还真是罪过。 平舆听师父说起自己曾经的师兄,脸色更臭了:“反正我讨厌她,她就是妖女!平岚师兄道心破碎都是她害的!”说着他狠狠跺了跺脚,就要跑回岸边。 丹宁子喊住他,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跳脱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来,帮为师看看这信息说了什么,为师今天出门没戴老花镜。”他手里拿着自己的老人机,上面是新收到的微信信息。 平舆鼓着小脸,还是调转脚步回来了。 “是历城玄协的经办,那个慧明和尚,”平舆看着信息脸色越发不爽,“他说那妖女如今在珠岛,不便相见……哼,臭妖女,摆什么架子!” 丹宁子“哦”了一声,又问道:“从这里去珠岛的机票多少钱?” “啊?师父您要去见她?”平舆惊讶道,“凭什么呀,她是晚辈,理应她来见您才对!” “你这孩子,怎么净纠结这些虚名?若是陆施主不愿相见,完全可以不透露自己的行踪。她既然说了,显然是有事相商。大家都是玄门中人,理当互相帮助。” 平舆还是不服:“可是——”他的声音被师父撇过来的视线制止,不得不顺应道,“……我知道了,我让那和尚帮忙订机票。” 一老一小逐渐远去,平静地荷花池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水泡。 第53章 让世界线收束的相遇 “陆……小姐,这,为何要寻带裂的料子?”李光诚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惊讶,“您是雕刻师吗?要做特定的题材?” 陆芙笑着摇头:“李老板应该也听到汪夫人对我的称呼了,我也不瞒着,我在寻找适合养鬼的媒介。” 纵使薛惠清对珠岛的事情有所了解,听见陆芙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光诚更不用说,手里的茶杯直接磕地上了,不过没碎,因为一缕黑雾兜住了杯子,稳稳当当地将杯子托回了茶几。 “啊……这、我、你……呃……”李光诚瞪大眼睛看着那缕黑雾隐进陆芙的手腕,感觉全身血液都凉了几度。 “就是这么回事,李老板,可有我需要的东西?”陆芙冲他眨眨眼睛,“这罗汉果茶是好喝,可惜不经泡,几冲下来味道淡了不少。” 李光诚“唰”地站起来,声音洪亮:“我这就给您换新茶!”他快步走向会客厅的门口,冲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学徒道,“去按照陆大师的要求找料子拿过来!你……” 他看到跟在学徒身后的几人,不禁大惊失色,连忙压低了声音:“你搞什么!?怎么带了别的客人进来?没看到汪家的人还没走?” 学徒面露难色:“老板,我说了呀,这位蓝女士说她跟汪夫人是朋友,正好一起……” 话音未落,身后几步远处的蓝梓华已经笑着扬声道:“哎呀,李老板,别怪他,是我太心急啦……这不好久没跟汪太太见面了嘛!”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般态度还真让李光诚有些没办法,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把人往外赶? 蓝梓华见李光诚抹不开面子,心下得意,她一听说薛惠清已经先一步来了,立马厚着脸皮往里蹭——等汪家先挑完了货头,她们还有什么机会? 即便汪家势大,但攀不上的关系等于没用,还不如把握好她能触及的人脉,比如贺家。 蓝梓华率先进了会客室,笑容满面地朝薛惠清道:“哎哟,真是汪太太,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她就不相信薛惠清能一点面子不给,让她们出去。 能帮孟唯芳争取到与汪家同等品质的货头,孟唯芳怎么都得记得她这个人情? 李光诚人都麻了,看货不接两家客这是行规,蓝梓华这么闯进去,薛惠清和那个陆大师介不介意他不好说,这事儿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李太太,您这样——” “李老板,你下面的人好像不太懂规矩啊,什么东西都往里放?”李光诚话没说完,就听见陆芙的声音响起。 蓝梓华也没想到真有人是可以当场不给人脸的。她闯进去后,发现薛惠清居然坐在偏座上,不禁一愣,还没来得及看清主座上那年轻姑娘的脸,就被当头一句呛。 纵使是她冒昧了,被个小辈这般出言不逊,蓝梓华还是黑了脸。 她强笑了一下,刻意无视了那女孩,朝薛惠清道:“……汪太太,不好意思啊,我这不是听说您也在,太激动了……” 薛惠清没有立即给她回应,而是等陆芙微微点头后,才把视线投向了来者:“你是哪位?” 蓝梓华的脸色一下子涨红了。她是不敢对薛惠清摆脸色,但那个小姑娘又是什么东西?!蓝梓华哼了一声,朝陆芙瞪去,下一秒她忽然全身一僵。 主座上的年轻姑娘穿着墨蓝色一字肩上衣,深色的衣服让她裸露的肩膀显得格外圆润白皙,她慵懒地倚靠在紫檀沙发上,包裹在黑色修身西裤里的修长双腿随意交拢。她明明是抬眼看着蓝梓华,却让后者觉得自己正在被居高临下地俯视。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让蓝梓华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但比起这说不清的气场,更让蓝梓华震惊的是陆芙的长相,她脑子一空,脱口而出:“孟唯芳?!” 会客厅外,孟唯芳矜持地站在展柜前,一边低头欣赏着展出的翡翠饰品,一边压低声音朝贺语柠笑道:“你瞧她那猴急的模样,见到汪家的人恨不得扑上去……太难看了,哼。” 她与蓝梓华算是少女时期的旧识,如今两人虽然都嫁进了豪门,贺家显然比李家发展得要好得多,曾经暗暗较劲的两人的关系已经逐渐变成了蓝梓华捧着她,孟唯芳对此非常满意。 她是瞧不上蓝梓华那厚脸皮的样子,但有人愿意做丑人,为她争取好的货头,何乐而不为呢? 贺语柠低垂着眼眉,轻声应着。蓝梓华的做派让她想起了在贺家多年来讨好贺潭川、孟唯芳的日子,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有些发堵。但这样的心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孟唯芳面前表现出来的。 “妈妈,汪夫人会不会怪罪我们……” 孟唯芳对她嗫喏的样子有些不满:“怕什么,都是客人,谁又比谁高——”她的话语被蓝梓华惊声喊出的名字打断了。 孟唯芳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抬脚朝会客厅走去:“阿华,你喊什么呢——” 声音又一次被堵在了喉间。 孟唯芳一进门,便看到了自己的脸,或者说,自己年轻时的脸。 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思绪回归,飞快地理解了眼前的状况。 是那个丫头!她的……她的……!! “李太太,贺太太,你们这样我会很难做,还请……”李光诚硬着头皮挤进女人堆中间,正要将后面的一波人劝离,忽然也顿住了,“嘶……陆大师,你跟贺太太还真像啊?” “啧,麻烦。” 陆芙难得冷了脸色,右手抬起,在空中捻了捻。 她的烦躁并不是针对闯入的蓝梓华或者孟唯芳,而是因为就在蓝梓华喊出“孟唯芳”三个字后,像是达成了什么条件一般,原本已经被她吞噬的一部分天道的权柄,毫无预兆地从她的掌控中消失了。 开什么玩笑,她陆芙吞了的东西还能丢?! 陆芙的脑子转得飞快,大概理解了情况。 在原剧情里,她本该在去探望为保护自己负伤的司徒宇时被前来探病的蓝梓华认出,后者当众喊出“孟唯芳”的名字后,她的身世便暴露了。而如今她避免了司徒宇受伤的剧情,自然也没有跟蓝梓华碰面,直到现在。 机缘巧合之下,蓝梓华还是如同原本的剧情般,因为陆芙那张与旧识相似的面容,当众喊出了孟唯芳的名字。 世界线收束了。 仅仅只是一个触发关键剧情的节点被达成,就能让天道收回权柄。即使只是小小的一部分,也足以让陆芙感受到了危机。 这个世界的天道对她而言果然威胁极大啊。 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蓝梓华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哈哈,汪太太,您看这多巧,这是令嫒?跟唯芳那么相像,也是缘分嘛,不如咱们一起……” “这位太太,”薛惠清冷冷打断了她,“女儿是随便能乱认的么?请慎言!” 她是看见陆芙面色不虞,觉得是蓝梓华的闯入坏了事,自然不会给后者好脸色。但这句反驳的话一说出,蓝梓华还没来得及反应,僵硬了许久的孟唯芳先炸了。 “汪太太你什么意思?!”孟唯芳顾不得维持自身形象,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我才没有乱认女儿!柠柠就是我的女儿!” 薛惠清:? 什么玩意儿?她只是担心被错认成陆芙的母亲会让陆芙不快才澄清,怎么还有人自顾自地在一边破防啊? 等等……刚才先闯进来那女的说了“孟唯芳”? 薛惠清恍然大悟:“贺家?”她连忙看向陆芙,“陆大师,这……” 陆芙点点头,勉为其难地给自己倒了杯已经不甜的罗汉果茶:“对,就是那个贺家。……李老板,料子拿来了么?还有,记得换茶。” 李光诚汗颜,场面都这么乱了,这陆大师居然还惦记看料子喝茶么!不过刚才见识了陆芙的手段,他可不敢多说什么,连声应着让人把挑好的翡翠原石拿来。 孟唯芳手指发颤地指着陆芙:“你这死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动静的贺语柠赶紧走上前来,正要询问怎么回事,看到陆芙后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妈……不对,陆、姐姐?!” 李光诚:? 蓝梓华:?? 陆芙坐直了身体,抬眼看着贺语柠站着的方向,伸出了手。明明相隔一段距离,贺语柠还是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的姿态,仿佛下一刻陆芙的巴掌就会扇到她脸上。 “快拿来让我看看。”陆芙朝被贺语柠挡住的学徒招招手,看起来兴致盎然,刚才那不悦的神情已经消失了。 “好的陆小姐。”学徒手里托着个大盘子,里面盛着几块原石,小心翼翼地绕开贺语柠和孟唯芳来到陆芙跟前,为她打开强光电筒,将原石一一摆在案几上。李光诚也没闲着,在茶台上换了新的甘菊茶,殷勤地给陆芙倒了一杯。 贺语柠:…… 什么意思,她直接把我无视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孟唯芳气得发抖,声音比刚才更大:“陆芙我在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够了!”薛惠清在陆芙回应前喝道,“贺太太,做人不要得寸进尺。陆大师不计较你们的失礼是她宽宏大量,麻烦你有点自知之明。” 孟唯芳胸口剧烈起伏:“……汪夫人,你别被这死丫头骗了,她哪里是什么大师,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贺太太你不要乱说话!”李光诚也跟着吼了起来,“大家和气生财,你别逼我赶人!” 这女人疯了,敢说陆大师是村姑?!村姑能有那样的手段吗?! 孟唯芳:??这些人怎么都跟魔怔了一样? 她看着陆芙对场面上的剑拔弩张充耳不闻,只是兴致勃勃地用手电照着原石,气不打一处来。 “陆芙你竟敢在外面坑蒙拐骗,你还要不要脸?!” 蓝梓华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拉住孟唯芳:“阿芳你跟个小姑娘生什么气啊……她,呃,她是汪家的人,算了算了……” 孟唯芳尖声道:“什么汪家的人,她是我女儿!” 蓝梓华:? 李光诚:? 贺语柠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她没想到,孟唯芳明明一直不同意认回陆芙的,怎么就当众承认了呢?她们那么相像,孟唯芳说陆芙是自己女儿,大家一定都会信的! 那……那她呢?她怎么办!? 蓝梓华被孟唯芳这么一提,倒是想起了前段时间贺家的八卦。她惊愕地看看贺语柠又看看陆芙,神情不言而喻。 孟唯芳见状更是气得两眼发黑,她就知道,只要陆芙顶着这张脸出现在她的交际圈里,所有人都会明白她当初干了什么傻事!孟唯芳向来是最要面子的,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被赤裸裸地摊在人前,这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可如果此时她不说破陆芙与自己的关系,又怎么有立场去管教这个无法无天的臭丫头? 薛惠清知道陆芙的态度,此刻帮腔是毫不犹豫:“贺太太不愧是李太太的朋友,都喜欢乱认女儿是么?你女儿在后面站着呢。” 乱认女儿…… 孟唯芳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此时她只恨贺语柠的脸和她自己没有半分相像,让她连嘴硬辩解都做不到! 贺语柠委屈含泪的目光、蓝梓华八卦探寻的视线、还有李光诚目瞪口呆的表情……这些眼神像刀一样插得孟唯芳心都快碎了,她不顾得别的,恶狠狠地瞪了薛惠清一眼,捂着脸跑了出去。 “妈妈!”贺语柠连忙抬脚去追,临走前她忍不住又看了陆芙一眼。 那个与孟唯芳无比相像的女孩依旧没有给她哪怕半分的关注,她的存在感还不如那些看不清内里的破石头! 贺语柠咬着牙,转身冲了出去。 蓝梓华:……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啊? 陆芙拍了拍薛惠清的手臂,将一块原石举到她面前:“汪太太你看,这一包颜色可真漂亮啊!” 仿佛刚才的闹剧与她无关。 第54章 合股人 黄色的光线穿透了石皮,让原石中一抹浓郁的阳绿色显露出冰山一角。薛惠清一看,那艳丽的颜色让她觉得被刚才的混乱场面搅成一团乱麻的大脑都清醒不少。 李光诚从善如流,立刻接上:“陆大师好眼光啊,这是会卡的色料,只要裂赌得好,光是打光能见的这部分都足够出个戒面了!” 薛惠清惊叹:“陆大师涉猎真广。” 陆芙拿着手电继续琢磨,对薛惠清道:“我答应了汪姐姐帮她赌一块,所以这个不能给你。” “陆大师您说笑了,我怎么会跟甜恬争这个呢!”薛惠清飞快收住心里那一抹惋惜,笑道,“只是可不能厚此薄彼,回头也请您帮我掌眼一次才行哦。” “好说。” 陆芙将石头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块探探照照。 李光诚一边及时给她续茶,一边乐呵呵地介绍其他料子,刚才那一场下来,他算是摸到了一点陆芙的性格,这年轻的大师看着态度平和,实则对看不上眼的人和事轻慢得很——这不,蓝梓华还杵在那当人形立牌呢,她愣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一个。 跟陆芙这样的人打交道,面子什么的只能她来给,自己去挣只会自取其辱弄巧成拙。至于怎么让她高看一眼,那自然是在她感兴趣的事情上展现自己的价值。 李光诚用眼神示意站在门口的学徒把蓝梓华弄出去,学徒刚才坏了行规闯了祸,正想着戴罪立功呢,一收到老板的指示也不顾的会不会得罪富家太太了,愣是连拖带请地把蓝梓华带出了会客厅。蓝梓华也尴尬得很,她哪知道自己原本是为了讨好孟唯芳母女的举动会变成撕破别人家庭秘辛的导火索啊! 一想到孟唯芳冲出去时歇斯底里的模样,蓝梓华就头皮发麻。 当然,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无关的人走了,陆芙没什么感觉,薛惠清和李光诚都觉得松了口气。就算蓝梓华是个小丑,一直站在那儿也很碍事啊。 陆芙看完了另外几块原石,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没有我要的。”她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相当偏门,“先把那块色料的价格报一下。” 李光诚连声答应,拿来计算器,按了个价格。这是行业内的通用做法了,报价不开口,直接用计算器交流。 尽管之前被陆芙那手黑雾接茶杯震惊到了,在做生意的时候,李光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退缩,反正这陆大师也说了,她看中的这块料子虽然没达到她的要求,但也是为了汪大小姐挑的,那就是正常交易嘛。 陆芙看着报价挑了挑眉,清空数字后重新给了个数。李光诚一看,额头上的汗就出来了。倒不是陆芙报价离谱,而是……这利润也掐得太准了些。 “这个,陆大师,这块料子也是在我这寄卖,您看是不是再高一点,我也好给货主交待嘛。”不算年轻的玉商秉持着商人本色,为自己竭力争取更多的利益。 陆芙想了想,在报价的基础上多加了5个点。 “那就按行规最顶格给你算上佣金咯。” 李光诚惊讶:“您连这个都知道?呃,您看……光是打灯能看到的就能出戒面了,这颜色是一条带,往里还有爆色呢,这价格实在是低了点。” 陆芙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李老板,看多少给多少嘛。” “……您这心态,可比我们业内不少人强。”李光诚说这话倒是发自真心,做他们这一行,三分看七分赌,再老的师傅也会有上头打眼的时候,“您这眼光我也不需要说什么了,我去联系货主看看。” 他请陆芙和薛惠清稍等片刻,自己转身出去打电话了。 薛惠清好奇地看着那块原石,问道:“陆大师,您说看多少给多少……所以,这块料只有刚才打灯的部分是好的?” 陆芙笑笑,将手电打开后,把光源拉离到几公分远的距离,只见刚在打灯透光的绿色玉肉依旧透亮,像个艳绿的小灯泡,可惜只有石头尖角的小小一部分,再往下光线便被厚厚的石皮所阻拦。 “像这样的灯光表现,说明这部分玉肉已经到了冰种以上,至于不透光的部分,代表了变种的可能性。”陆芙解释道,“至于变种是往好了变还是往差了变,那就是大自然的造化了,得切开才知道,但那样价值博弈的杠杆也就不存在了。” 薛惠清有些明白了:“所以,您刚才报的价仅仅是这个小尖角的部分?” “不错,这是对买家而言最保险的报价方式,当然,如果货主期望更高的利润,拒绝交易也很正常。如果买家判断原石尚未表现出的部分也能取到高品质的玉肉,自然就会加价……嗯,说白了就是赌嘛。” 薛惠清拿过手电,学着陆芙的样子照了照,奈何她除了觉得那团绿色极其惹眼之外啥都看不出来。“那您觉得里面还会有更好的玉肉吗?” 陆芙捻着荷花,声音懒洋洋地:“就像李老板说的,颜色是进去了,但是看多少给多少嘛。” “……难怪李老板说您心态好,换做是我恐怕会搏一把了。” “呃,这个,我也想搏来着,”陆芙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以前输太多了,有心理阴影,还是稳妥点好。不瞒你说,我曾经赌石上头把自己买的山谷赔出去了,后来被龙君骂了一顿。” 薛惠清:……原来就算是陆大师也会有上头的时候啊。 这时,李光诚回来了。 “陆大师,合作愉快。”李光诚一进来就朝陆芙伸出手,这意味着他们成交了。“货主说难得遇到陆大师这样有趣的人,想要结交,所以……您是否愿意现场切石呢?他今天也在坪城。” “合作愉快。”陆芙抬手虚虚握了一下,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也想看看自己的眼力有没有退步。”说着便麻利地转了账。 李光诚喜出望外:“那太好了,我马上让他过来。我店里就有切石机,今天让经验最丰富的师傅为您掌刀!” 他出去可不只是打了个电话,顺带还打听了一下陆芙和贺家的事,这一问可就吃了个大瓜。 原石的货主听闻了陆芙的手段,也来了兴趣,当场拍板决定用这块料子与她结缘,毕竟他们做这行的多少与道、佛两教有接触,平日里结识的高人不少,这真真正正展现了非凡手段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谁不好奇啊! 得到陆芙的首肯,李光诚立刻把自己的合股人喊了过来。 那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衣着考究,剪裁修身得体的西装西裤在这个常规衣着是polo衫短裤人字拖的玉石城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男人脖子上挂着满绿的大观音玉牌,手腕上同样是辣绿色的翡翠珠串,手指上套了几个绿得惹眼的马鞍戒。 他身上的家当都是高货,品质色相皆是上乘,相比之下,他那略显稀疏的头发和苍白瘦削的面庞就更显病气,俗称底子虚。 陆芙打量了来者一下,感觉他这虚浮倒不是花天酒地造成的,而是从根子里带出来的。 男人也看着陆芙。他一进门先看的薛惠清,但汪家夫人他还是知道的,更何况薛惠清还没坐主座,他很快排除了薛惠清是“陆大师”的可能性,而在看清陆芙的脸时,他又有些迟疑——这也太年轻了些! “周先生,幸会。”陆芙并未起身,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周宪明心定了不少,大师嘛,怎么可能真跟个年轻小姑娘一样青涩。 周宪明正要回应,忽然听见李光诚在一旁小声嘀咕:“……我都没告诉她名字呀……” 他面容一肃,心中忽然有些激动。 “陆大师,幸会!汪夫人,好久不见。”周宪明克制着情绪,在另一边坐下,“不瞒您说,我对玄门慕名已久,只可惜一直不得缘法,今天能有幸与您相识真是太好了。其实……您对这块料子感兴趣,我可以——” “不行。”陆芙打断他,“一码归一码,我看上你的料子是作为消费者的身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天经地义。至于你的事……周先生是本地人啊,的确,你的情况在这里是有些艰难了……” 她说得云里雾里,薛惠清和李光诚听得莫名其妙,周宪明的呼吸却是变急促了。 这陆大师不是水货,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困境!周宪明激动地想着,越发坚定了要攀住陆芙这根人脉的决心。 他还未开口,陆芙又道:“不过,我虽然能看出你的劫数,有件事还是要告诉你,我并非玄门中人,手段亦和你所想像的截然不同。我的做法不需要顾虑五弊三缺,更毋论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你要想清楚了。” 周宪明一愣,疑惑脱口而出:“……这有什么不好吗?” “这意味着,我不仅仅可以解决你眼下的困境,还能罔顾你的意志掌控你的人生。”陆芙平静回答,看着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惊恐而越发病态,“如果你决定寻求我的帮助,今天切石后就跟你太太一起来我住的酒店找我。” 周宪明的心情大起大落,尽管陆芙一直没有点破他的事,但言语中的暗示已经让他忍不住相信她的能力了。这些年困扰他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很可能就在眼前,可代价是他沦为别人提线木偶的风险,这真的值得吗? 李光诚怎么都想不到,一次结交新朋友的会面会变成这么凝重严肃的氛围。他和周宪明也算熟悉,也没听说他最近遇到什么困难啊?他看着纠结的合伙人,有些迟疑该不该开口问。 陆芙打破了僵局:“好了,咱们让周先生自己静一静,切石去。” 第55章 跳梁小丑 公盘还没结束就有人要切石,这消息很快就在玉器街传开。李光诚本身名头就响,他的店里要切石,不少同行都跑来凑热闹。 “老李可以啊,这么快就结缘了。” “那不是汪太太嘛,她是老李的老主顾了,不过她居然没等标王开标,这么心急吗?” “听说不是汪太出手,是她带了的一个什么大师看上了周宪明寄卖的料。” “大师?哪个?” “喏……就汪太身边那个小姑娘。” “啊,女的?这么年轻?汪太不是被骗了!?” “谁知道呢,诶不是说买的是老周的料,周宪明人呢?没来?” “我在这呢。”周宪明的声音插进了讨论,几人回头一看,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苍白病气的脸,“这位陆大师眼光毒得很,压着线报价的,我估计老李也就拿个佣金。” 其中一人笑了:“老周啊,那些个富家太太就算了,怎么你也一口一个大师?” 周宪明扯了扯嘴角。在十几分钟前,他与陆芙没有任何交集,她却在顾及他面子隐私的前提下点出了他的困境,这要是个骗子,他也只能认栽了……况且,人陆大师买原石给钱了,他也不亏啊。 “好像要动刀了。”他没多解释,转移了话题。 另一边,执刀的老师傅正在跟陆芙商量:“陆小姐,不要直接下刀嘛,先用砂轮把这部分皮推了看看呗?”万一擦涨了,料子肯定有人愿意高价接盘,他也蹭个运气。 陆芙摇了摇头:“不了,按照划线直接下刀,我只要那个保底的戒面。”李光诚手里没有她需要的媒介,那就尽快完成答应汪甜恬的事情,然后继续寻找才是正经。 “……行行行,您说了算。”师傅有些失望,但还是依言开了机器。 围观的人群里除了业内的玉商,还有不少前来看货的买家,其中不少认识薛惠清的。 见陆芙固执己见,有位妇人不禁嗤笑,低声对薛惠清道:“汪太,您不劝劝那位陆小姐吗?这料子明显还有赌性,一刀开出来可就没有余地了。” 薛惠清立场坚定:“陆大师自然有她的道理。” 妇人滞了一下,不好反驳,只好讪笑着退开了,小声嘀咕道:“这是哪里来的大师呀,怎么听都没听过……” 一人在旁边附和:“对咯,那根本不是什么大师,那是贺家的亲生女啦。” 妇人惊讶:“李太太?啊……等会儿,你说什么,贺家亲生女?!” 被蓝梓华这么一提,她也想起了贺家之前得真假千金的八卦,再一看那陆大师的脸,不就是年轻版的孟唯芳么!妇人一下子来精神了,她这样的富太太,可不就指着首饰和八卦过日子,今天可好,这俩一次凑齐了! “还真是,这陆小姐长得是真像贺太太啊……” 蓝梓华撇撇嘴:“何止是脸,脾气也像得很。”目中无人的样子更是如出一辙。 薛惠清听不下去,皱眉道:“两位,莫在背后说人了。陆大师就是陆大师,不需要什么贺家来当她的背景。” 当场被抓包,两人都有些尴尬。蓝梓华向来脸皮厚,讪笑两声后道:“哎呀汪太,陆大师肯定不需要贺家啦,毕竟有您看重她嘛……只是现在贺家怕不是后悔咯,当初为了搭上蔺家,还专门搞了个鉴定报告证明陆芙跟贺家没有血缘,哈哈哈……” 纵使再瞧不上蓝梓华的做派,薛惠清还是有些汗颜。这才过去多久,鉴定报告的事已经传成这个版本了吗? 在她们不远处,贺语柠听着几人的谈话,脸色难堪到了极点。 刚才孟唯芳捂着脸跑了,她不得不跟上去,孟唯芳拉着她哭哭啼啼地抱怨陆芙没良心,让自己这个当妈的颜面尽失。贺语柠刚要安慰她,可话还没出口,孟唯芳怨怼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你平日不都是会化妆把眼角挑起来的,怎么今天偏偏不画了?!”孟唯芳生气地在贺语柠手臂上拍打,“你这样一点都不像是我的孩子,那死丫头顶着那张脸,别人岂不是一看就明白了?!她们都知道了我没认出自己的亲生女,以后我在她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孩子! 贺语柠心底在咆哮,面上却只能显出委屈的神色来。 今天是来挑她的嫁妆,她用自己真正的模样来选择适合自己的首饰有什么错?十多年了,她都在扮演另一个人,如今想在自己结婚时戴上与她最相称的珠宝,这点念想为什么要成为她被斥责的理由? 然而尽管心中思绪奔涌,贺语柠开口时依旧是那副绵软怯懦的语气:“……妈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若是在平时,孟唯芳已经开始心疼了,可眼下她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心态还在爆炸,自然顾不上贺语柠的感受。反倒是看着贺语柠低眉顺眼的委屈样,让她想起了自己曾信任多年的王梅,那种被戏耍的屈辱又涌了上来,心情越发阴沉。 孟唯芳哼了一声,甩手径自往前走到贺家的专车前,转头对贺语柠道:“你回去盯着她,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把汪家哄得死心塌地!哼,没良心的臭丫头,有这么大本事也不想着家里……” 喋喋不休地抱怨中,孟唯芳上了车,自动门缓缓合上。 车子开走了,留贺语柠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她就这么走了?把我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贺语柠的身子摇摇欲坠,扶着街边的灯柱,她不禁露出一个苦笑。 为什么要觉得意外呢,十多年了,孟唯芳是什么脾气她难道还不清楚吗?她从小就在孟唯芳喜怒无常的心情中打磨出观言察色的特长,当她难以忍受时,王梅总会劝她:“再忍忍,能过上千金小姐的生活比什么都强,阿芙那个傻子只会在山里蹦跶,你多幸福啊!这都不算什么!” 是啊,在贺家当千金的日子多么优渥惬意,忍受养母的娇气又算什么呢?被她顶替的真千金可是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美好的生活! 靠着这样的信念和自我安慰,贺语柠度过了童年、少女时期,直到如今,她终于见到了陆芙。 被陆芙彻底无视的现实戳破了长久以来堆积的幻景,贺语柠意识到,她忍耐多年为自己换来的美梦,那个贺家真正的千金根本就不在乎。 ……可凭什么!?陆芙她怎么会不在乎呢?她怎么能不在乎呢?! 贺语柠觉得自己的这些年就像一个笑话。 “出了出了!”人群中传来激动地呼喊,让贺语柠迷茫的眼神又有了焦距。 从她站的位置看去,正好能看到站在切割机前的陆芙的侧脸。 贺语柠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陆芙完全继承了孟唯芳的美貌,甚至青出于蓝——倒不是她的五官更优越,而是气场的区别。 孟唯芳神情中总是带着一抹娇嗔,年轻时如此,如今亦然,让她原本明艳大气的面容多了一丝娇俏;陆芙给人的感觉却是淡然的,淡然到让人觉得有种居高临下的轻慢,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掌控之中,无人值得她多分一个眼神。 蓝梓华踮着脚,急促道:“怎么样,涨了吗?” 掌刀的师傅取下一分为二的玉石,在切口处撒了点水,叹了一声:“哎呀……颜色倒是进去了,没化开。” 这一刀将玉石分成了一大一小两块,小的自然是打灯表现优异的部分,堪堪能够取出一个戒面,而大的部分的断面可以看到,那包绿色并未在石内化开,玉肉松散了不说,还进了不少棉裂。 “哎呀——” “垮咯……” “都说先擦皮嘛,好歹能平价转手。” 惋惜声此起彼伏。蓝梓华心下乐了,刚才陆芙给她下马威的仇她可没忘,眼下正是扳回一局的好时机,她刻意扬高了声音:“不是说大师都能掐会算嘛?就这啊?汪太,你怕不是被骗咯~” 贺语柠心里也有点幸灾乐祸的快意,但看到陆芙面色不变,还拿着那小小的戒面坯子兴致盎然地琢磨,那点开心又散了。 怎么陆芙做什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呢!? 蓝梓华话音刚落,站在陆芙身后的李光诚就猛地拍了两下手掌:“漂亮!” 周宪明也朝陆芙拱了拱手,语气诚恳:“不愧是陆大师,眼力真的绝了。” 蓝梓华:……这是在嘲讽陆芙还是在打我的脸? 围观的人也有些懵,一般来说就算切垮了,大家也会安慰两句,说点祝福的话等待下次转运,这俩怎么直接贴脸就开大啊? 李光诚见周围的人疑惑,笑着解释道:“陆大师可是在问刀推皮前就把这料子的货打好了,一眼就看出这料子只能取那个戒面,也是按着戒面报价的。” 他这么一说几个玉商都明白了,纷纷改了态度:“……那还真的是好眼力,陆大师,之前冒犯了。” 只打了戒面的价,那当然不算垮,甚至还是大赚,相当于用蒙头料的价买到了成品呀!不过话说回来,周宪明居然愿意用这样的价结缘,也算是给大师卖了个人情,这些大师可是最讲因果,这小子也赚到了啊! 恭喜声接连不断,蓝梓华僵在原地,她看着薛惠清面无表情地走开,脸上发烧。 陆芙没空搭理她,确定戒面的坯子满色且没有进裂后,她满意地点点头:“就按这个修型抛光,记得保型保厚,弄好了通知汪小姐来取。” 李光诚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尽管交给我。”说着他已经给戒坯录像拍照,发给了汪甜恬。 周宪明挤过人群来到陆芙面前,像是下定了决心:“陆大师,我们什么时候方便打扰您?先加个联系方式?” “当然。”陆芙拿出手机跟他互加微信,“今天太赶了,明天,我后天离开……等会儿,那是什么?” 她被周宪明手机挂绳上的一抹红色吸引了注意。 周宪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道:“这是我的私章。”说着他将挂绳取下放到陆芙手中。 挂绳末端绑着一方小小的石质印章,冰透的底子上遍布点点红砂,极其艳丽。 陆芙捏着印章对光看,神识探入转了一圈后,眼中露出一抹惊喜。 “您喜欢这个?”周宪明问道,“这是寿山石的一种,这样的品相只有在滇省接壤的邻国才会产出,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水洞桃花。” “果然很美。”陆芙赞了一句,不过她的重点显然不是石种的名字,“这里面红色的,是朱砂?” “正是。”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陆芙心情大好,“有没有这‘水洞桃花’的货源?我需要大块的件头。 ”她一开始选择翡翠,是考虑到玉石大多能吸收地脉灵气,便于魂体寄养,且坪城距离珠岛很近,是她能想到的最快获得优质媒介的选择。 不想这水洞桃花是个意外的惊喜,朱砂本就有驱邪的作用,在石内的点状分布实则形成了天然的空腔,正好符合她的需求。 周宪明眼神也亮了一下:“还真是巧了,我的藏馆就在前面,这些年我的藏品也算丰富,您可以去看看。” 陆芙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是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请你太太一起来。”说着她看向薛惠清,“汪夫人,接下来的事情我需要单独和周先生谈,你可以先回去。” 围观的人被她对薛惠清颐指气使的态度弄得抽了口凉气,这陆大师有点眼力是不假,但也太狂了,那可是京城汪家的女主人,能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薛惠清却是丝毫没有不悦,闻言笑道:“那我就在这边再看看,回头陆大师要帮我把关啊。” “自然。”陆芙承诺,随即看向周宪明,“走,带路。” 周宪明做出“请”的手势:“我的车就在外面。” 两人向薛惠清和李光诚道别,便出了人群。 贺语柠看着陆芙经过自己身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然而后者根本没注意到她,被周宪明护着,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陆……”贺语柠最终没喊出陆芙的名字。 叫住她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在众人面前跟她虚情假意地玩真假千金姐妹情深的戏码? 贺语柠想到那个画面都打了个寒颤。 “……呃,柠柠,你在呀?”蓝梓华倒是注意到了她,连忙过来打招呼,“你妈妈呢?没事?” 贺语柠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唉……柠柠?!”蓝梓华在她身后有些气急败坏地喊着。 这一刻,贺语柠忽然有些明白陆芙无视自己时的心态了。 ——那根本就是在看跳梁小丑。 第56章 神明的权柄 周宪明没有在玉器街上开店,但他买了一小块地皮,建了一座私人博物馆。 古色古香的小院子在这条街上格外显眼,陆芙之前来的时候也注意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进来参观。博物馆采用创汇时期的仿古风格,主体框架是传统的榫卯结构,装饰上又融入了不少描金珐琅之类的工艺,乍一看有些杂糅,倒也很有坪城一带的特色。 博物馆的内部装潢则非常传统,除开展示用的玻璃柜台,全屋的摆设几乎都是木质的。一进展厅,阴凉之感便扑面而来。 周宪明领着陆芙穿过展厅,琳琅满目的藏品在陆芙眼前划过。这位富家子的收藏涉猎很广,从金石玉器到文房四宝,其中不乏小精品,要寻得想来也是颇费功夫。只是展品的摆设上并未分门别类,看起来缺了点章法。 陆芙在穿过一个小厅时,看见正中的展柜里放着一面小小的拨浪鼓,她多看了几眼,确定那是可以网购的工厂货。 “本身的价值不高,倒是保存得很好。” 陆芙突然开口,让周宪明微微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后,周宪明动作僵了一下,随即肩膀垮了下来。 周宪明的妻子许霜已经先一步在会客厅等他们,她也是临时被丈夫告知要在这里会客,匆匆推了和友人的约会赶过来的。周宪明在电话里说得急切,说是认识了一个大师,让她一定要立刻赶过来。 许霜一开始不置可否,周宪明甚至急得咆哮起来,许霜惊愕之余,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丈夫这般近乎癫狂的模样了。 很快,会客厅的门被推开,许霜看到周宪明领着一个高挑美丽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那一瞬间许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甚至升起了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危机感。 这么年轻貌美的姑娘,整个人都焕发着生机,她进门的那一刻,仿佛被精心雕刻了花鸟图案的酸枝木家具上,都开出了粉色的芙蓉。 许霜觉得自己赶过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周宪明请陆芙在主座上入座,给两人相互介绍了一下。 “您先坐,阿霜,给陆大师冲点菊花茶,记得加糖。”他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又匆匆出了门。 许霜被他的态度弄得云里雾里,连忙喊住他:“老周,你这是去哪?” “去拿陆大师要的东西!” 许霜:……? 她压下尴尬,冲陆芙笑了笑,动手泡茶。 “陆……陆大师,你,嗯,您……我听老周说,您是跟汪太一起来的?” 陆芙没回到她的尬聊,视线落在正对主座的墙上。墙壁正中央,黑色的绒布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实木相框装裱的照片。 “这孩子生得可爱,真是可惜了。”陆芙开口道。 许霜手里的茶壶磕在了案几上。她震惊地盯住陆芙,只见后者手指动了动,接着墙边传来“哗啦”一声轻响。许霜莫名打了个寒颤,动作迟缓地扭过头,看到落在地上的绒布。 而被遮掩的巨大全家福,时隔几年终于重见天日。 照片里的周宪明许霜夫妻穿着复古情侣装,大概是上了妆的缘故,周宪明的脸色并未被红色绣金线的上装衬托得苍白,看着很是喜庆。许霜坐在单人沙发上,怀里抱着个肤色白皙的幼童,葡萄般的杏眼隐约能看出周宪明的模样。周宪明双手拢着妻儿,姿势亲昵,两人脸上皆是甜蜜幸福的笑容。 许霜“唰”地站起,顾不得被她带翻的茶具,手忙脚乱地去拾绒布,想要把合照重新掩住。奈何手边没有梯子,她只能无助地抱着黑布看和照片失神。 “如果孩子还在,今年多大年纪?”陆芙选择自给自足,淡金色的菊花茶在杯盏中散发出极富特点的香气,她很豪迈地加了两块方糖。 许霜下意识腾起的怒意在对上陆芙平静的目光后忽然散了。 这女孩并非挑衅,她真的只是好奇。 “……今年夏天刚过五岁生日。”许霜喃喃答道。 “陆大师,我手里的水洞……阿霜?怎么回事?”去而复返的周宪明推着小推车进来,看到裸露的全家福声音瞬间干涩了,“……怎么掉下来了?” 陆芙笑了笑:“是我想看看那个孩子。”她朝周宪明招手,示意他将几块水洞桃花摆上茶几,“先从简单的开始,让我看看。” 她的语气总是波澜不惊的,但周宪明感受到了不可违抗的压迫力。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将自己的藏品一一摆在陆芙眼前。 见陆芙注意力放到寿山石上了,周宪明赶紧快步走向妻子。 许霜抱着黑布在墙下发抖,周宪明上前揽住她,才发现她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阿霜……?” “老周……!她、她为什么知道……”许霜抓紧丈夫的肩膀,像是找到了汪洋中的浮木,“是你告诉她阳阳的事情了吗?!” 周宪明叹气:“当然没有,陆大师见我的第一眼就道出了我的心病,所以我才坚信,她有办法帮我们……” 许霜偷偷瞄了一眼陆芙,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她是你的……幸好我没说什么失礼的话。” “我的……?啊!?”周宪明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苍白了,牙齿都开始打颤,“阿霜你怎么能这样想?!” 许霜捂着脸,声音里带着羞愧:“……这几年爸妈一直给你压力,我都知道,我以为……” 周宪明有些无奈地轻拍着她的背,神色压抑着惊慌:“比起那点碎碎念,你这想法给我的压力更大好……咦,天色这么快黑了?要下雨?” 他这么一说,许霜也意识到,视野变暗了不少。她看向窗口的方向,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翻涌的黑雾,甚至连窗台都被遮挡了。许霜抽了口气,正要告诉丈夫自己看到的异象,头顶忽然又一亮。 周宪明夫妻抬头,只见不知何时笼罩了会客厅的黑雾如同低垂的夜幕,其中闪烁着点点繁星。两条交错延伸的星轨横跨了黑雾形成的天幕,尽头落在陆芙手中。 画面过于震撼,以至于夫妻两人都没能说话。 “抱歉打断你们的悄悄话,我看完了。”陆芙微笑着朝侧座的木沙发抬了抬手,仿佛她才是此间主人,“周先生,最大的两块水洞桃花我要了。你们也坐,接下来要处理你们的事情。” 周宪明揽着妻子战战兢兢地坐在一起,看着悬浮的星轨咽了咽口水。 “陆大师,这是……?” “是你们的星轨……嗯,人生轨迹。” 陆芙抬手指向一颗星,星辉落下,在周宪明许霜眼前呈现出一段画面: 医院的走廊,亮起灯的手术室,视角的主人来回踱着步,急促的呼吸声昭示了他的不安。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妇人见他坐立不安,宽慰道:“阿明,你先歇会儿啊,霜霜一向身体好,没事的。” 视角的主人依言坐下,大概是因为紧张,他觉得眼前的画面色彩都变得斑斓狰狞。 蓦地,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门开了,身着手术服的医护人员推着还没从麻醉中醒来的许霜出来,一个护士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视角的主人猛地站起,还未开口就听医生道:“恭喜,母子平安!”视角的主人眼中闪过父母欣喜的面容,他还沉浸在自己成为父亲的震撼中,无数念头奔涌而至,他先是看了一眼孩子,尚未长开的小脸还没让他感受到自身基因的延续,又看了看妻子,她的脸上还挂着汗,这让他有了些落到实处的轻松。 紧接着他视野一黑,栽了下去。 …… 周宪明:…… 这是他等待许霜生产时的记忆,五年多过去了,他除了有印象自己因为紧张过度晕过去,其他的都记不清了,但这些细节……不是,这么被放出来好羞耻啊!! 许霜也是一脸惊愕,她当初醒来后没见到丈夫,很是失落了一阵,也是婆婆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是周宪明激动过度晕倒了,但旁人来说跟亲眼看……体验到,完全不是一回事。 当然,夫妻两人都抓到了重点——这陆大师手段了得! 陆芙像是在查阅资料般,不断从周宪明和许霜的星轨中提取着信息。夫妻两人像是在看一场电影,许多因丧子之痛而被他们深埋的记忆被接连唤起,许霜看着小小的婴儿一点点长大,皱皱的小脸蛋慢慢变得光洁软滑,眉宇间满是周宪明的影子,嘴角微翘的弧度则跟她如出一辙…… 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最心爱的阳阳啊! 周宪明的体弱让阳阳的成长多了不少挫折,孩子总是发烧感冒,每逢遇到流感盛行,全家人都胆战心惊地照顾着……然后没有一次能幸免。小小的孩童终日与苦涩的药汤相伴,每次喂药时都哭得撕心裂肺,让许霜的心都抽痛得不行。 尽管周家优渥的条件一直给阳阳最好的医治,但过完两岁生日后不久,年幼的阳阳还是在一天清晨被发现已经停止了呼吸。 许霜被迫看着那段自己抱着阳阳冰凉的小小身体崩溃大哭的记忆,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周宪明也捂着脸泣不成声。 天知道能够成为父亲对他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去保住阳阳,然而依然失败了。 自那之后,他的心里落下了厚重的阴影,父母催促他们要二胎,他嘴上应着,脑中却不断冒出阳阳双眼紧闭呼吸全无的画面,悲伤与惊惧令他作呕。 坪城一带宗族观念极重,哪家若是没有子嗣,尤其是男丁,人前人后总是要被说闲话的。外人的眼光和父母的哀求让周宪明近乎崩溃,为了逃避这一切,他迷上了收藏。这几年来,他投入了大量时间寻找新奇怪异的藏品,越是难以得到的,他越是执着——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从世人的目光中逃离。 然而他得到了暂时的安宁,许霜却成了众矢之的。周家父母难得见儿子一面,只能拉着儿媳妇抱怨诉苦,时间久了,双方难免生出嫌隙。在最难熬的时候,许霜甚至已经打印好了离婚申请。 只是每当她想要下定决心时,周宪明总能察觉到她的情绪,两人几番温存,感情又会有些回温,三番五次下来,许霜心里那点坚定也磨没了。 日子就这么耗着,两人感情没什么波折,寻找各种求子的法子几乎成了日常,一次次地失望或者失败,让这些尝试都变得机械化了。 ——直到夫妻两人看着陆芙手中那道小小的星轨,逐渐成型。 周宪明找上陆芙,原本是听李光诚说了她的手段后,近乎惯性地想要结识——虽然他也说不清用黑雾把茶杯托起来跟求子能有什么关系,可这么久他都尝试过来了,再多试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了! 周宪明看着主座上神情自若的年轻女孩,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与战栗。他记得陆芙说过,那些星星组成的光路是他与许霜的人生轨迹,那么——她手里的那条轨迹,是谁的?那条短短的星轨,星辉都来自他和许霜的记忆,关于阳阳的记忆!那么—— 答案呼之欲出,周宪明感到荒唐又激动。 他以为自己只是想再求一个孩子,可陆芙正在做的事,似乎才是他心底真正的希冀。 许霜窝在他怀里,周宪明能听见她颤抖的呼吸声。 “陆、陆大师……”许霜艰难地发出声音,“……您手里的,那是……那是……?” 陆芙捧着新生的星轨,从记忆中提取的星辉没有实体,那些光点比起他们两人的星轨,显得十分虚幻。 她没有回答许霜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能想象一下么?如果那个上午,阳阳并没有离去,会是怎样的场景?” 许霜一愣,周宪明抢先接话:“我会给他请最好的医生看病,就算要去国外,我们也会一直带着阳阳求医!” 星轨的末端亮起了一个新的光点。 许霜如梦初醒,颤声道:“……我、我们这几年,都会带着阳阳治疗,他……他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对吗?” 陆芙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再想想,阳阳身体变好之后,总该去上幼儿园?你们让他在哪里入学?他的性格如何?跟老师和同学处得怎么样?喜欢吃什么?讨厌做什么?这可是你们的孩子,好好为他想一想呀。” 两人被她引导着,开始细细编织阳阳的成长。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周宪明和许霜说得口干舌燥,畅想着阳阳一天天的变化,从病弱的婴儿,到健康的幼童。他不再需要长期卧床静养,而是可以跟着他们去户外踏青、野炊。周宪明想象着儿子骑在自己脖子上,父子俩在翠绿的草坪上奔跑,手里的风筝线拉得很长很长,天空中是他们放飞的风筝。 他仔细“看”着儿子,阳阳的眉眼越发与他相似了,而那永远带笑的唇角则遗传了许霜。 …… “那么,今天跟你们在一起的阳阳,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陆芙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小小的星轨越发明亮,那些虚幻的光点凝实得如同真正的星星。 许霜和周宪明对视了一眼,开口道:“阳阳最喜欢过生日时穿的兔子装了,我们……每年生日都按照身量送他一套的,连体的,软软的,又暖和又可爱。” 周宪明想起记忆中那个打扮成兔子的孩子,忍不住扬起嘴角。 蓦地,他感到怀里一沉,手中的触感绒绒软软,是兔耳朵。 夫妻两人低头,看见眉眼与周宪明极其相似的幼童穿着连体的兔子装,一脸懵懂地抬手擦着他们脸上的泪。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哭呀?” 一室寂静,陆芙手中的星轨骤然发亮,一颗拥有实体的星辰正在熠熠生辉。 第57章 信徒与观众 笼罩房间的黑雾在顷刻之间散去。 许霜爆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紧接着硬生生止住,猛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不是幻象,亦不是冰冷的触感,那是属于幼童的,温软还带着奶香的身体。 许霜的泪腺一瞬间崩溃了,抱着孩子泣不成声。周宪明深深呼吸了几次,用力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紧绷的身体像是被抽尽了力气,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是奇迹,一定是奇迹!陆大师一定是老天爷可怜他们,派来圆他们心愿的——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陆芙忽然出声,“这事儿是我做的,凭什么算老天爷头上。” 周宪明:…… 他第一反应是道歉,见陆芙没有动怒,小心地问道:“……您能看到我的想法吗?” 陆芙有些哼了一声,指了指伸着小手给许霜擦泪的阳阳:“你觉得这两件事哪个比较难?” 周宪明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连声道:“瞧我都糊涂了,您能活死人肉白骨,区区读心自然不在话下!” 陆芙摇了摇头:“你错了,这个孩子并非死而复生。” 许霜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我不明白?” 陆芙朝阳阳招了招手,许霜惊愕地看着孩子的双眼在一瞬间失去了光彩,变得黯淡无神,小小的身体挣开了母亲的臂弯,摇摇晃晃地走到陆芙身边。 陆芙抬手搭在阳阳的颅顶,轻柔抚摸着他后脑的发旋,她的动作不大,周宪明和许霜却抑制不住地升起危机感。 “孩子降生的方式有很多,顺产的,剖腹产的,试管的,甚至代孕……”陆芙平静的声音带着难以言明的压迫力,“而他很特别,那个夭折的孩子魂魄已散,仅存在于你们的记忆之中,他便是承载着这些记忆,还有你们的想象和期许,最终站在这里。” 许霜心中巨震,眼中溢满了挣扎。 她多希望陆芙没有将这个真相揭开!她心里隐约明白这个孩子是什么样的存在,可她不过是个重新寻回儿子的母亲,这些事她可以装作不在意,不知道……陆芙为什么要说出来?! “他是你们二位与我一同创造出的‘作品’,你们编织了他的过去,却不能决定他的未来。他用这种难以想象的方式来到你们身边,今后却会像一个以你我常识范围内降生方式的孩子成长,也许会出类拔萃,也许会泯然众人,甚至顽劣不堪……在今天的幸福感淡去之后,你们能够保持着现在的心境,毫无芥蒂地面对他吗?” 周宪明和许霜一时都无法回答,他们经历的事情太过于诡谲荒诞了。 陆芙叹了口气,手掌停留在阳阳头顶:“看来是很难了……要不然我们还是用更保守的办法,我当一回送子观音,帮你们改改人生剧本,加一个真正的新生儿?至于阳阳,”黑雾再度从她手中倾泻,将小孩童笼罩其中,“虽然有点可惜,不过抹消总比创造容易得多……” “不!!”许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过来将阳阳一把抱住,从黑雾中拉开。周宪明的动作比她更快,不过他的目标是陆芙,病弱的男人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愣是将陆芙死死按在椅背上,迫使她松开了手。 回到母亲怀中的孩子双眼重新焕发出光彩,他看着许霜眼中的决然,歪了歪头:“妈妈,你怎么啦?” “他就是阳阳,我绝不会放弃他!”许霜全身都在发抖,像是在保证又像是在宣誓般,朝陆芙喊道。 周宪明的脸色白到近乎能看清血管,他用手肘顶着陆芙的肩胛骨,生怕她一个动作就让儿子再度消失。 他的阳阳好不容易才回来,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那都是他的阳阳啊!过去是编造的又如何,只要未来他们一家一步一个印子的创造真实的生活不就足够了!不管是谁,都不能再夺走他的儿子,哪怕—— “好啦。” 手臂上传来难以抗拒的力量,周宪明被甩了出去,跌坐在地上,钝痛让他差点没岔气,理智也被震了回来。 周宪明喘着粗气,忍不住发起抖。刚才他是情急之中下意识的反应,现在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对一个手段高强的大师如此无礼,他开始惊恐了。 陆芙调整了一下被压得有些变形的上衣,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阳阳好歹是我第一个创造的人呢,我自然是要为他争取一些保障啦。”她笑眯眯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夫妻两人,“为了孩子敢向我发难,你们的勇气倒是很让我欣赏。这样也好,若是……若是有一天,与我一样能操控阳阳存亡的存在出现了,希望你们还记得此刻的决心。” 许霜大惊失色:“……还有别的人能做到?!”她只想要阳阳好好地长大,这个愿望要实现如此艰难吗? “嗯……比如说,周先生刚才提到的老天爷咯。”陆芙毫不顾忌地给天道上眼药,“毕竟,‘创造’这项权柄,还是我从祂那里硬生生抢过来的嘛。” 周宪明、许霜:…… 好可怕的发言啊!三观都要碎掉了! “所以啊周先生,你把我和祂相提并论,我可是很不悦的哦,下不为例。” 周宪明回过神,连忙点头:“是是是,我知道了,我那样说对您实在是太失礼了!” 此刻他心中,陆芙的重要性完全碾压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老天爷……存在又如何,他们祈求了这么久,从未得到过回音,最终还是陆大师实现了他们的愿望啊! 许霜抱着阳阳,孩子那敦实的体重让她的心也落到了实处。 她看着陆芙捧起案几上的水洞桃花透着光细细欣赏,有些不敢置信:“陆大师,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真的只需要这两块石头吗?这也太……” “嗯?啊,我的话的确只需要这些,不过如果你是在说‘代价’的问题,那确实不止啦,”陆芙看着周宪明,下巴抬了抬,“你出去展厅转一圈看看。” 周宪明从地上爬起来,依言有些困惑地走出了会客厅。 不久后,他脚步凌乱地跑回来:“遭贼了?!我的藏品没了一大半!” 许霜愣住了:“怎么可能,就这么一会儿?!保安不是一直都在吗?!” 陆芙哭笑不得:“停停停,你们想什么啊!原本你为了逃避父母催二胎才四处跑动搜罗藏品,如今阳阳还在,身体也好了,那是因为你带着他到处求医啊,时间都拿来给孩子治病了,自然没机会搞到那么多收藏啦。” 周宪明恍然大悟:“对对对,为了阳阳,这都不是事儿!” 许霜喃喃道:“不愧是您,连这个都想到了……” “那肯定的,毕竟我还要保住这两块水洞桃花啊。”陆芙摸索着妖冶的玉石,笑得心满意足,“要是阳阳来了,我的石头没了,我上哪儿哭去。” 阳阳眨巴着眼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漂亮姐姐手里的石头联系在一起。 “阳阳不是石头。”小兔子口齿清晰地辩解道。 陆芙乐了,蹲下身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软绵的触感让人心情愉悦:“你当然不是啦,你的未来会比这石头的颜色更加灿烂多彩。相比之下,即将要住进这石头里的那位……可就遗憾多了。” 她的话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太复杂了,阳阳一脸纠结地出动了自己全部的脑细胞,依旧听不明白。 “阿姨你说话好奇怪哦。” 许霜:!!!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陆芙皱着眉头,又捏了捏他的脸:“不可以叫我阿姨,要叫女神。” “吕——绳——”阳阳被她捏着脸,发音有些不标准地重复了一遍。 “乖。” 许霜:…… 周宪明一头冷汗地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儿子跟能和老天爷叫板的“女神”友好互动,硬着头皮递上一张卡:“陆女……啊不是,陆大师,这个请您收下,密码也是6个6。” “也?”陆芙抬眼看他。 周宪明连忙笑着解释道:“我刚跟汪太请教了,还是按您之前的规矩来才好,是我太托大了,怎么能真的只用两块石头作为报酬呢!” “……我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周宪明见她不肯收,有些着急:“求您别推脱,不然我们心里不安稳啊!我手头高额的卡不多,明天,明天之前我会在卡里汇足一千万……一千万够吗?” 他自己是觉得不够的,那可是他儿子的命,用钱怎么能衡量? 陆芙:…… 她知道自己再拒绝周宪明估计都要紧张到晕倒了,笑道:“这样,不用再汇钱了,我在你的藏品里再挑一个佛像的挂坠。” 周宪明还是有些不安,陆芙见状道:“不是说按我的规矩吗?” 这话一出,男人立刻点头:“好的,那就按您说得办!” 许霜连忙接话:“那我去找出来,您好好挑……冒昧问一句,您是要送人吗?” 陆芙点头:“我家里还有个阿婆呢,我跟着她长大的,要感恩嘛。老人家戴的……选个黄翡的。” “没问题,您稍等。” 尽管没了大半的收藏,周宪明剩余的藏品依然底蕴丰厚。许霜用展示盘托着七八个黄翡佛公给陆芙展示,陆芙也毫不客气地带走了其中最珍贵的玻璃种黄翡弥勒。 周宪明心底有瞬间的不舍,但很快散去,笑道:“您的眼光真好!” 如今,阳阳才是他最珍爱的宝物啊。 许霜渐渐放下了对陆芙的畏惧,眼见天色转暗,尝试开口问道:“陆大师,今晚没安排的话咱们一起吃饭吗?” 陆芙谢绝了她的好意:“不了,我跟汪太太一起来的,她会安排。况且……你们一家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不是吗?” 许霜一愣,看了看阳阳,抬头又对上了周宪明的视线,两人眼眶都红了。 “不打扰你们一家子了,李老板的店离这里不远,我正好运动运动走过去跟汪太太汇合。”陆芙站在藏馆门口向一家人道别,“不用送了,有人跟我一道过去。” 周宪明和许霜一人牵着阳阳一边手,看着陆芙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像是不曾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哟,老周,霜姐!”一个熟识的街坊路过,冲一家人打了招呼,“不说你请了个大师给阳阳看命吗?已经回去了?” 夫妻两人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见对方面色自然地喊着阳阳的名字,有些恍惚。 小兔子从爸妈中间探出脑袋,认出了来人,大声道:“赵叔叔好!” “阳阳乖!”姓赵的男人乐呵呵地摸了摸小兔子垂下的绒毛耳朵,“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可爱呀,过生日吗?” 阳阳开心地笑着:“对呀,今天是阳阳生日,每年生日爸爸妈妈都会送给我兔子的衣服哦!” “生日……”许霜喃喃重复着,忍下涌起的泪意,“对呀,今天是阳阳生日,我们打算出去吃大餐呢。” “哈哈哈,你们一家子可真幸福,那赶紧去,回见!” “叔叔再见!” “老赵,回头去我那里喝茶啊!” 亮起的路灯下,一家三口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而路口拐角后,藏馆的后门,陆芙的脚步停在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身影面前。 “这里可不是休息的地方啊,贺小姐。”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的声音惊吓到而跌坐在地上的贺语柠,微笑道,“怎么样,这出戏好看吗?” 第58章 交(吊)锋(打) 在来坪城之前,贺语柠从未想过自己与陆芙的相遇会是这样的情形。 “陆芙”这个名字,在某一天强势地闯进了她幸福平静的生活,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将她这些年小心维护的梦境撕得支离破碎。 尽管如此,贺语柠依然相信,只要她能留在贺家,只要她还是贺家的千金,陆芙就绝对无法夺走她的幸福。她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如何让贺家的父母和弟弟喜欢自己,贺潭川的唯利是图,孟唯芳的喜怒无常,贺宇昂的任性自我……这些曾让她半夜里藏在被窝里哭泣的苦难,她都熬过来了,她深信自己已经在贺家人的心里扎了根,陆芙永远不能取代她。 哪怕她要为此成为另一个人,哪怕她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亲生父母下狱,哪怕她为了安抚孟唯芳而不得不暂且牺牲掉自己当演员的梦想,只要能过着富家千金的生活,这些代价贺语柠都可以接受。 毕竟,真正的贺家千金只能在闭塞的山村里荒废人生,而她贺语柠终将成为人上人。 这坚定的信念在见到陆芙之后全部化为了泡影。贺语柠期望中的山野村姑没有出现,她眼前的贺家真千金容貌端丽,气势凛然,比贺家更富有的豪门将之奉为上宾。 她看着陆芙怡然自若地接受着无数景仰或者敬畏的目光,毫无畏惧甚至乐在其中,只觉得这世界大概是哪里出错了。 她很想质问陆芙,为什么要出现,老老实实地待在那个山村里一辈子与她没有交集不好吗?上一辈人犯下的错已无可挽回,为什么要把那个错误扯到所有人面前,让她难堪? 可惜的是,她始终没有机会开口,毕竟从头到尾,她都没能入陆芙的眼。 最极致的轻蔑,从来不是刻薄的言语,而是视而不见。 ——但此刻,贺语柠多么希望陆芙能继续对自己视而不见! 路灯的光线昏黄,贺语柠瑟缩着蹲在墙角,陆芙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想起片刻之前自己所见的景象,贺语柠脑中想要诘问的话语全部在颤抖中忘了个一干二净,所有的情绪最终汇成一句带着哭腔的叫喊。 “你不要过来啊!” 她按照孟唯芳的吩咐,想要看看陆芙到底来坪城做什么,一路跟着周宪明的车来到了这里。她没有得到许可,所以正门的保安拦下了她没有放行,贺语柠不甘心,兜兜转转来到了藏馆的后门。 红砖的矮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贺语柠踮起脚尖,看到最近的房间里,浓重的黑雾翻腾着,遮蔽了窗口,甚至向外溢出。 失火了?陆芙会被困在里面吗? 更加恶意的想法还没成型,贺语柠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惊讶中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黑雾笼罩。她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宛若在山谷中打了个旋,带起了回音。 她眼前的墙体消失了,那个房间中的一切毫无阻碍地呈现在她面前。 贺语柠看见了满天繁星,星光在陆芙手中汇聚成耀眼的光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渐渐成型的孩童——贺语柠用自己二十年的千金生活发誓,房间里原本绝对没有这样一个孩子! 周宪明和许霜的话语直接在她脑中回响,让她被迫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这是什么东西?不对,陆芙到底是什么东西?! 强烈的恐惧和纷繁的疑惑最终在心底汇成这个问题,贺语柠捂着嘴制止自己发出尖叫,倒退了两步。 耳畔却响起了陆芙轻轻的笑声。 贺语柠猛地回头,跟几乎贴在自己后脑勺上的青白鬼脸打了个照面。 那是陆芙的脸,明艳大气却又恐怖渗人,漆黑的血液从那张脸的七窍中淌出,仿佛是遭遇了剧烈的冲击。贺语柠觉得自己的确是遭遇了剧烈的冲击,本能地要晕过去,意识却像是被强制唤醒,让她不得不面对这张鬼脸。 “好好看哦,这里是特等席。”鬼脸的笑容让那副形容越发恐怖。 贺语柠哆嗦着匍匐在地,抱着头低声哭了起来。 鬼脸不再出声。不知过了多久,贺语柠耳边传来了脚步声。 她抬头,发现自己回到了藏馆后门的墙边……或者说,其实她从未离开过。 面对陆芙的调侃,贺语柠心中羞愤却无可奈何。被强行看了一场荒诞的家人重聚,贺语柠没有被周宪明一家的团圆感动,只是深刻明白了一件事情。 陆芙,绝对不是人。 此时,什么贺家,什么婚礼,都被贺语柠忘到了脑后,思绪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远离这个怪物。 陆芙当然不会让她如愿。 贺语柠忽然发现自己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被迫站了起来,跟着陆芙一道离开。 “走,我让汪太太派人送你去酒店。” “……你做了什么?!放开我!”贺语柠吓得想喊救命,声音却堵在喉咙发不出来。 她猛然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的视频,那个给陆芙泼脏水的梁雨妍被抓包后,也是一边欲哭无泪地吐着嘴里的奶茶,一边身不由己地跟在陆芙身后。当时贺语柠还暗自好笑陆芙请人做戏故弄玄虚,现在她倒是明白梁雨妍的心情了。 恐惧难以遏制地侵占了她的脑海,贺语柠惨白着脸,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陆芙,求求你放过我……”贺语柠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脚下的踉跄颤抖着,那双藕粉色的精致高跟鞋的细跟在她不经意间踩进了街边的排水口,在她即将失去平衡摔倒时,身体违反常理地支起,愣是稳住了身形,代价则是鞋跟断了。 贺语柠一脚深一脚浅地“跟随”着陆芙,见后者没有反应,泪痕开始发干的她心中恼怒更甚:“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是因为我取代了你在贺家的位置吗?可那又不是我自愿的,我被送进贺家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呀!” 她越说越委屈:“我也是受害者好吗,为了代替你留在贺家,我甚至不能跟亲生父母相认!你还害得他们都坐牢了,还不够吗?!” 陆芙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是贺语柠无法理解的惊喜——怎么会是惊喜呢?! 贺语柠不解地想着,她说这些就是想刺激陆芙,反正她已经没法反抗陆芙的手段了,唯唯诺诺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让对方也一起难受! 可她的算盘落空了。 “我还真是失策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性格,就该早点儿接触你啊。”陆芙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块寿山石,臂弯里还拢着那支不会开败的荷花,好不容易腾出一边手轻轻拍了拍贺语柠的肩膀:“贺小姐,你千万要保持住这副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的心态,我可太喜欢了。” 贺语柠:…… 这人是把自己当猴子耍吗!?为什么她总是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真的是太碍眼了! 贺语柠心底的不甘甚至压制住了恐惧。她越想越不甘心,陆芙这些手段肯定是在那个山村生活时获得的,如果她没被接进贺家,是不是获得奇遇的就变成她了?能被汪家、司徒家这般看中,不比在贺家小心翼翼地讨好贺潭川、孟唯芳来得更痛快吗?! 她想要呛回去,陆芙却已经在招呼汪家的司机送人。贺语柠麻木地看着陆芙报出一个地址,那是孟唯芳和她下榻的酒店,她明明没有说过,陆芙却清楚地知道。 汪家的司机有些犹豫,毕竟一来一回耗时挺久。 陆芙道:“没事,我陪汪太太再看看货,不急。”司机知道她在汪家的地位,不再推脱,启动了车辆。 陆芙替贺语柠拉开车门,贴心地朝她伸出手:“请,贺小姐,乘车时可不要影响司机驾驶哦。” 贺语柠的腿又自顾自地动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盯着陆芙:“你以为这样就能报复我了吗?你再怎么折腾我,也别想回贺家取代我!” 陆芙惊讶地看着她:“报复?贺小姐,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有资格做我的仇人?” 贺语柠:…… 巨大的耻辱感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确是说不出来了,一路上,她都只能沉默着,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司机的后脑勺。冷飕飕的视线让司机一头冷汗,将她送到酒店后,没有片刻犹豫,立马返程跑路了。 贺语柠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房,一进门就听见孟唯芳正在哭着打电话:“……以后我在圈子里还怎么抬头做人?那死丫头一定会把事情都说出去,我怎么办啊潭川……都是你,非要让我来坪城!……我不管,你一定要让那死丫头给我道歉!” 听见响动,孟唯芳抬眼看去,被贺语柠一身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柠柠,你怎么弄成这样?” 贺语柠鼻子一酸,哭着扑进她怀里:“妈妈,我好害怕!” 说着,她把在藏馆外看到的诡异景象,还有陆芙控制她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她根本就是个怪物,她就是想报复我……妈妈,我该怎么办啊?” 孟唯芳一下子将她推开。 “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丫头不过是耍脾气,怎么会是怪物?”孟唯芳没有像以往那般安慰自己的养女,声音有些尖利,“你敢说我生的是怪物!?” 贺语柠愣住,心一点一点地凉了。 是啊,她怎么会忘记了,孟唯芳就是这样的人啊。 陆芙嘲讽她总是把错推到别人身上,殊不知,她会变成这样,可都是孟唯芳的潜移默化。将近二十年,她一直扮演着贺家喜欢的女儿的模样,内里却一点一滴地成为了第二个孟唯芳。 贺语柠垂下眼,抹了把眼泪:“……对不起妈妈,我被她吓坏了。” 第59章 心境 “听说您跟贺家那丫头一起过来的,她人呢?”薛惠清看着陆芙返回,问道。 陆芙把手里的两块石头摆在茶几上,转手拿起一个高兵玻璃底的的飘花手镯欣赏:“我让司机送她回酒店了,贺小姐看到我有点激动,鞋跟踩断了。” 薛惠清嗤笑:“那可真是激动。您喜欢这个?”她指了指那镯子,“我还挑了其他几样,您要是喜欢我一起让李老板出个价。” “不用,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陆芙放下镯子又拿起一串满绿的珠串,用下巴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洞桃花,“周先生是个爽快人,跟他做生意很愉快。” 一旁正在斟茶的一个玉商接话道:“嗨哟,老周还真舍得把这两块宝贝让出来啊!这是他的压箱底收藏之一呢,平时我们想见一见都难。”他是听说汪家来购物,连忙把自己手头的好货挑了几样送过来想蹭个商机,这在业内很常见,李光诚也乐得看到大家一起赚钱。 玉商没赶上看到陆芙开石,只是听在场的人说那个年轻的大师惊艳地赌了一手完美的满色戒面就跟周宪明走了,他遗憾之余,对这个年轻的大师充满了好奇,现在看到陆芙真把周宪明的宝贝要过来了,对陆芙的本事又信了几分。 李光诚熟练地为陆芙换了她喜欢的甜茶,笑道:“看来您是帮了老周大忙,我刚还跟他发微信呢,他们一家给阳阳过生日去了,那叫一个开心。” 陆芙点点头:“孩子的事儿解决了,确实应该庆祝。” 玉商也道:“哦,阳阳今天生日啊!那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吃了老多苦了,这几年好多了,脸上也多了点儿肉,看着都招人疼。” 薛惠清看着陆芙嘴角意味深长地笑,猜测周宪明的遇到的问题应该跟那个孩子有关。 话题很快被岔开,薛惠清横扫了一批高品质的翡翠,又在李光诚标中了公盘的标王的消息传来之后,当场订下了货头的片料。 陆芙说是帮她掌眼,其实也就是坐在一边当吉祥物,不过她就算只是坐在那里,也足够让带货来的玉商收起以次充好忽悠富太太的心思了——毕竟,汪太太在琳琅满目的翡翠中货比三家,而陆大师手中缭绕的黑雾往水洞桃花里灌,那画面属实有威慑力。 最终,当汪家的司机返回接雇主时,李光诚联合其他几人从店里抬出了一个保险箱,放进了车子的后备箱。是的,李老板把自己店里的一个保险箱都贡献出来给汪太太放货了。 一场大生意,带货来的几个玉商多多少少都有进账,大家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殷切而真诚地与汪太太和陆大师道别。 掩上车门,薛惠清总算有机会给陆芙分享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谭珍宣布跟蔺远舟离婚了。” “哦!”陆芙对谭女士的果决颇为赞赏,“她也算是脱离苦海了,得送个礼物庆祝一下。” “可不是呢,我已经挑好了,近期找个机会去桐城送给她。” 都是当继母的人,她跟谭珍的境遇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她遇到了同样愿意维护家庭和睦的汪甜恬,两人虽说不如亲母女那般亲昵,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彼此之间的包容和信任早已不言而喻。相比之下,谭珍也曾对蔺怀铮倾囊相授,换来的却是扭曲的恨意和无休无止的针锋相对,着实让人感叹。 从前她们之间有着汪家与蔺家的对立,薛惠清即便为谭珍不忿也没立场说什么,如今谭珍不再受蔺家的立场所困,她是真的为对方感到高兴。 陆芙也挺开心。谭珍不再顶着蔺太太这个身份的桎梏,意味着她可以重新大展手脚,谭家从前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她的,这般出色的人物被拘在后宅跟继子搞宅斗,简直是浪费至极。 这段时间陆芙忙着深水酒店的事,清水村的矿产她没怎么跟,但谭珍和蔺函璋的回报从未落下。 和原来的剧情一样,矿藏出产的品质极高的稀有金属正是国内几个前端科技自研发项目的必要原材料。蔺怀铮踏足京圈的第一步,正是用这一点让蔺家绑上了一个项目研发实验室,成为原材料供应商;而后,已经成为蔺太太的贺语柠请求自己的蓝颜知己——京城司徒家二公子司徒宇,让其兄长即就职科研部门的司徒真出具了推荐信,让蔺家借着这项业务正式进驻了京圈。 这本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但在剧情的保驾护航之下,蔺家顺利地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在京城站稳脚跟后,蔺怀铮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多次与他冲突的汪海平展开了狂轰滥炸地打击报复,一口口吞下了汪家的势力。 而谭珍和蔺函璋,早在蔺怀铮对付汪家之前就被彻底击败了。 如今一切都已不同。谭珍本就对矿业项目了如指掌,再加上持有开采公司的股份的汪家本就与司徒家交好,拿下科研项目供应商资格的时间必定会大大提前,也更顺理成章。 而此时,蔺怀铮还在为了摆平深水酒店的安全事故舆论问题而苦恼,公布婚礼消息不过是缓兵之计,眼前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陆芙一合计,发现自己若是处理了傅凉的事,反倒给蔺怀铮减负了。 “唉,算了算了,吃亏是福。”总不能继续让傅凉搁那当地缚灵。 薛惠清很少看到她这副纠结的表情,有些新鲜:“陆大师,您有心事吗?” “那倒算不上。”陆芙摩挲着手里的水洞桃花,“明早我就要去珠岛,劳烦你安排。” “当然没问题。”薛惠清被她的动作吸引,视线也落到了泛着点点殷红的奇石上。 方才在李光诚店里的疑惑又涌了上来,薛惠清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周宪明向您求的事,跟孩子有关吗?” 刚才陆芙回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薛惠清觉得这个年轻的陆大师像是突破了什么界限,但又收住了脚步,停留在了当下。贺语柠可没么大本事让陆芙如此波澜,所以薛惠清断定转折在周宪明那里。 不管出于哪种考虑,她都希望陆芙能更长久地以现在这样的姿态陪伴在汪家身侧,而非与他们,甚至与“人类”这个范畴越来越远。 陆芙看了她一眼,摸索了一下身侧的控制面板,升起了隔音玻璃。她这举动让薛惠清悚然一惊。 “你对赵远的事怎么看?”薛惠清听见陆芙这样问道。她思索了一下,汪甜恬曾告诉她,与陆芙打交道切忌遮遮掩掩,虚情假意对这个眼中涵纳世间万物的年轻大师而言没有意义,坦诚相告更容易获取她的青睐。 “……如果您是问我对自己记忆里突然被植入一个‘熟悉’的人,那我是很排斥,也很害怕的。” 薛惠清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神色,“但对赵远本人,我有些同情。毕竟,他的一切都是被编纂的,他也身不由己……还好,您给了他可以自我主宰的未来。”她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陆大师,周宪明的孩子难道……?” 陆芙笑了:“你们一家人都很聪明呢。”她并不在意薛惠清震惊到恐惧的神情,翻了翻手掌,阳阳那刚刚成型的小小星轨闪耀其上,“创造,掌控……真的是很让人沉醉。我倒是已经尽力让自己不要沉溺其中,为了给予这个造物最大的善意和尊重,我让他的父母一起参与了这场降生……但正如你做说,他的来处终究是身不由己。” 薛惠清看着陆芙眼中的迟疑和挣扎,觉得心底一松。 “陆大师,您与创造赵远的那个……嗯,‘祂’,不一样的。我无意打探周先生家里的内情,但周先生周太太身为那孩子的父母,他们愿意与您一同——不对,这恐怕就是他们所求的!您动用手中的权柄是为了实现一对父母的愿望,与那个把赵远当成垫脚石的祂是不一样的!力量本身又没有善恶,终究是要看使用它的人啊。” “你在安慰我啊。” “呃,我只是……”薛惠清滞了滞,有些赧然地笑笑,“您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迷茫。” 陆芙很惊讶她的敏锐,倒也坦然承认:“是有点。我当然清楚天道与我不可相提并论,但不管动机如何,我的确有能力,也确实做出了掌控他人命运的举动。说实话,这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感觉真的太吸引人了,‘造物主’,大概就是这样。” “……可您并不想做这个‘造物主’。” “是啊。”陆芙闭上眼,回忆起自己当初被剧情支配时无数次的挣扎与碰壁,“我也曾是因为被掌控而让尊严被无数次践踏的普通人,现在成了有能力掌控他人的存在,还真容易陷入自我厌恶。” “可正因为您曾经与我们一样,现在才会在掌控权柄的同时还能自我反思啊,您与祂不会同化的。” 薛惠清在这一点上很是坚持,她意识到了,陆芙现在需要一个心理上的锚点,让她与天道区分开来的锚点。 “都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如今的您正是我们这些被用来做陪衬的‘垫脚石’们反抗的证明……这世界的天道偏颇不公,会有越来越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去质疑祂,反抗祂,我相信,终有一天会有更适合这个世界的‘天道’取代祂,”她热切又希冀地看着陆芙,“……也许,已经出现了呢?” 陆芙被她的话逗笑了。 “好可怕的猜测啊。”但她并没有否认。“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于我个人而言,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天道,才是最好的。毕竟,此界已是末法时代,为生活而努力的芸芸众生才应该是世界的主人。” 薛惠清呼吸一滞。她还是下意识地慕强了,总觉得若是能掌控世界的强者品行不堪,便推举一个品德更好的靠山去取而代之就好,但陆芙的观点让她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当我离开时,必定会将舞台交还给此界众生。”她听见这个勤于自省的“造物主”这样说道。 薛惠清一愣,心底泛起一抹不舍:“您会离开吗?” “当然啊,我不过是这里的过客,我的归属另有别处。”陆芙声音温软,收敛了全部锋芒,变回了明艳的芙蓉美人,“毕竟,我是一个时刻思念着丈夫的小娇妻嘛。” 薛惠清:……娇吗? 第60章 好戏开场 陆芙和薛惠清返程珠岛时,谭家人找上了谭珍母子。 刚刚办妥了财产分割和离婚的手续,谭珍心情正好。看着微信里薛惠清给她发的翡翠镯子,谭珍也没客气,兴致勃勃地选着自己的礼物,时不时还拉过儿子让他拿主意。 蔺函璋——不对,如今他叫谭璋了,在母亲办完离婚手续的当天,他登报公示自己已改掉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面对那一溜绿得让人眼疼的美玉,保守地给出意见:“要不问问清姨,里头哪个最贵,就挑那个。” 老妈恢复单身这么大的喜事,理应配上最昂贵的贺礼嘛。 谭珍直接笑出声:“你小子还真不客气!不过也对,都这么好,自然该挑最贵的。”她将谭璋替她斟好的茶一饮而尽,慵懒地倚着沙发给薛惠清回复。 坐在对面的谭勇看着这母子俩说说笑笑,愣是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气得吹胡子瞪眼:“阿珍,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胡闹!离婚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 “姥爷你这话就不对了,”谭璋在母亲开口前便抢过了话头,“妈在蔺家这么多年,找你商量的时候哪次你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咱们自个儿解决么?怎么现在改口了?” 谭勇面上有些难堪,恼怒道:“阿璋,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行了,人在做天在看,爸你这些年也没疼过阿璋,何必这时候来摆外公的谱。”谭珍赤裸裸地护着儿子,语气淡漠,“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直说。” 谭勇滞了滞,长女的眉眼总让他想起那个病弱的前妻,可两人的气场截然不同,回忆和现实的拉扯让他情绪起伏:“……清水村那个矿,谭家要入股。” 晋城谭家的处境其实跟禹城蔺家有些像,都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混到了龙头,想要更进一步向京圈进发。清水村的稀有金属矿如同天降的机缘横空出世,从业多年的谭勇立刻嗅到了机会,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 一开始,他见中标的是谭珍名下的公司,多少还松了口气,即便那是出嫁女的嫁妆,总归还是挂着谭家的名字嘛,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就让他难受了——汪家入股了。汪氏底蕴雄厚,以往并没有矿业方面的业务,谭家与之没有竞争关系。可如今汪家一脚踩了进来,今后蛋糕的大头会在谁的口袋里,不言而喻。 谭勇很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即便谭家积累了这么多年,在汪家面前依旧没有竞争力。所以看到谭珍旗下的公司被汪家入股,他快气死了,觉得长女是在引狼入室。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谭勇对着谭璋怒目而视,后者迎着他的视线,毫不遮掩地咧了咧嘴。 “姥爷,你是不是糊涂了?”谭璋斯文俊秀的面容上带着让谭勇莫名胆寒的嘲讽,“这个项目里,谭家本来就有股份。” “我说的是晋城的本家!”谭勇气急,“阿璋你别装糊涂,你妈名下那个公司早就洗牌了,现在提起这项目,谁会想到晋城谭家?” 谭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交叉着,支起下巴,语气甚是轻松;“我也没说是晋城谭家啊,毕竟,谭家又不止一个。” “你!?” 谭勇气得两眼发黑。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谭璋这小兔崽子就算改了名,压根儿也没觉得自己是谭家人,恰恰相反,他对谭家敌意很大。 谭勇原本见蔺远洲有意压着谭璋,逼迫他走了艺术这条路,心想这个外孙注定是成不了事了。其实他心里还有点庆幸,毕竟当年谭珍出嫁是为了给他的老来子腾位置,说她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他一直担心谭珍会把蔺家掌控在手里,反过头报复。 但见蔺远洲偏心长子到了极点,谭珍也不得不困于后宅的家长里短,他才慢慢放了心——毕竟,他的儿子太小了,经不起这个能力出众的长姐的打击。 想到儿子谭承轩,谭勇又是一阵烦躁。他曾培养出一个谭珍,对自己的成果颇为得意,谭珍出嫁后,他终于能放心地全力栽培儿子。可不曾想,自己心心念念盼了近三十年的儿子,并不如他期望的那样优秀。 有谭珍这个对照物在前,谭勇教导儿子时总是下意识将两人拿来对比,越比就越心凉。他不止一次自我怀疑,自己放弃谭珍这件事做错了。但即使错了,他也早没了回头的机会。 谭承轩耳朵里终日充斥着父亲对那个没见过面的长姐的夸赞,逆反情绪根本收不住,再加上他妈凭借生出谭家继承人坐上女主人之位后,早已从当年娇滴滴的小桃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食人花,但凡谭勇嘴里出现谭珍的名字,母子俩便是哭天喊地打砸摔,日子过得主打一个一地鸡毛。 谭勇一直在后悔,倒不是后悔放弃了谭珍,而是觉得她嫁得太早了。若是能先把谭承轩培养起来再考虑她的婚事,他身上的担子岂不是轻松多了。 但不管之前的选择出了多大偏差,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清水村矿产的利益捏在手里。 谭勇按着额角,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痛。他不是第一次就这个问题来找谭珍母子了,最开始是谭承轩来谈,这傻儿子摆了两下舅舅谱之后被谭璋回敬了一手釜底抽薪,自家集团里一个近三十人的团队被挖走了。 他们手里的项目一下子黄了几个,一个子公司资金链断裂,谭璋顺理成章地收购。那个子公司体量倒是不大,可公司具备的资质很重要,不少项目都得挂靠在这家子公司下申报。 谭璋这一口咬得实在是疼,谭承轩回去发了一顿脾气,发现无力回天后只能匆匆安排人重新在其他公司名下办理。饶是谭家的人脉丰厚,要补齐相关手续也得耗上大半年。谭承轩跟了几天进度就疲了,躲在家里摆烂,谭勇无奈之下只能自己上阵——七十几岁的人了,还得跟孙辈吹胡子瞪眼地扯皮,也是凄凉。 看着对面悠闲聊天的谭珍和锋芒毕现的谭璋,谭勇恍惚中想起了自己将担子扔给谭珍后那段悠哉休闲的日子,他好怀念啊! 再一想到谭璋一边把谭承轩逼得鸡飞狗跳一边还能忙着自己巡演的事,谭勇心态更崩了,这么出色的孩子怎么就不是他儿子呢?不是他儿子就罢了,怎么偏偏是已经跟自己离心的长女的孩子呢?! 他好难啊! 与此同时,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珠岛深水酒店的蔺怀铮,正在接见来自京城青阳观的丹宁子和他的徒弟平舆。 彻查了整个工地的设施,逐一排除安全隐患之后,蔺怀铮让项目负责人着手准备复工的事。这一次倒是没再出人命,但不少工人惊恐地投诉,说地下室底层闹鬼。 蔺怀铮一开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不过在看到那面被浓重黑雾笼罩的防火墙后,他陷入了沉默。寒意袭骨,鬼哭贯耳,纵使蔺怀铮一再强调是有人装神弄鬼,恶意阻挠施工进度,但站在墙前感受到的千钧般的恐惧,还是让他全身都抖了起来。 “……请个大师看看。”用尽最后的意志保持着仪态,回到办公室后,蔺怀铮对项目经理说道,“之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这个情况?” 项目经理一脸迷茫,他也不知道啊,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项目都记得糊里糊涂,更别说知道有一面闹鬼的墙了。 蔺怀铮见他答不出来,沉下了脸。 “三天内,解决的方案和你的辞职信,选一样放我桌上。” 项目经理哭丧着脸走了。 蔺怀铮也烦躁得很。这个项目耗费了他大部分精力却进展凝滞,这让他很是挫败。以往他手里的项目总是无往不利,哪里会像深水酒店这般棘手。 他心中郁结,忍不住给贺语柠打电话,原本是想得到一点安慰,不曾想,那头的贺语柠哭得比他还崩溃。蔺怀铮顿时慌了,问她发生了什么,可贺语柠除了哭,支支吾吾地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说想他。 心上人难过,蔺怀铮自然是坐不住的,他连夜开车去了坪城,从孟唯芳身边接走了贺语柠。 两人也有几天没见了,贺语柠刚在陆芙那里受了惊吓,又在孟唯芳那里受了委屈,腻在蔺怀铮身上不肯放开,两人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蔺怀铮带着她回到项目的时候,两人眼底都有些泛青。 丹宁子和平舆便是在此时来到了项目工地。粉雕玉琢的道童面对气势强横的蔺大总裁表现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递上了名帖。京城青阳观,蔺家对京圈向往已久,蔺怀铮当然听过青阳观的名字,丹宁子更是观内高功,名声远驰。 逢瞌睡递枕头,丹宁子师徒的到来让蔺怀铮松了一口气。 简单说明了情况后,平舆提出直接去现场看看。 丹宁子觑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几天心情倒是好多了,如此积极。” 平舆“嘿嘿”一笑,眼中战意盎然:“能看到师父出手驱鬼除妖,徒儿自然是期待得很啦。” “罢了罢了,就依你这回,”丹宁子一拢佛尘,语气云淡风轻,“蔺施主,带路。” 一行人便又朝地下室去了。原本蔺怀铮不同意带着贺语柠,怕遇到危险,可贺语柠也怕他遇到危险,舍不得分开,一定要跟着。蔺怀铮见她眼眶又开始泛红,心下一软便同意了。贺语柠心里倒是不怎么怕的,毕竟在坪城,陆芙的手段已经让她见识过恐怖了。 丹宁子对于贺语柠的随行也只是皱了皱眉。他一来到此地便察觉了地底那个怨气缠身的鬼魂,当然,也察觉了将它严密围封的结界。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只要这两人离得远点,他定能保他们无虞。 越是往地下走,周围的阴气便越发浓重。贺语柠个说是不害怕,肩膀还是微微颤抖起来。 蔺怀铮揽住她,声音无奈又宠溺:“现在知道怕了?要不要我先送你上去?” 贺语柠嗔道:“没事啦,我才不——”她的声音一下子卡在喉间,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看到了那面黑雾缭绕的防火墙。 黑雾。 和陆芙的手段一模一样的黑雾。 贺语柠的声音陡然尖利。 “是陆芙!” “定是陆芙那妖女!” 与她同时喊出声的还有平舆。小道童望着翻滚的黑雾,眼中满是愤然的怒火:“师父,是陆芙那妖女在此处养鬼!” 蔺怀铮:? 他倒是认为陆芙称得上是妖女没错,但这个“妖”的画风是这么凶残的吗?! 丹宁子抬手挡住其余几人,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阴气的侵袭。他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用佛尘在空中画出法诀。决印带起玄妙的灵力波动,打在了黑雾上,雾气有了片刻的凝滞,随即与法诀融合在一起,变得越发凝实了。 平舆大惊,没想到师父的法诀竟无法破开那雾气。 丹宁子却是神色一松,他将佛尘搭回臂间,后退了几步,对几人道:“无须惊慌,这黑雾并非是为了豢养鬼怪,而是将其镇压封印的结界。”他顿了顿,看向平舆:“你是如何得知此乃陆芙手段?” 平舆一愣,眼珠子转了转:“……我听平岚师兄说过。” 丹宁子“嗯”了一声,又转向贺语柠:“贺施主又是如何得知?” 贺语柠瑟缩在蔺怀铮的怀里,想起坪城的遭遇让她脸色苍白:“……我见过,她在这黑雾里造人。” 丹宁子:? 蔺怀铮:? 全场最在状况外的蔺怀铮无法忍受这话题的奇怪走向,问道:“……陆芙一个村姑怎么会有这能耐?” 丹宁子瞥了他一眼,声音冷了些:“蔺施主,贫道来珠岛,是陆施主相邀。想来,她想让贫道看到的,就是这个了。” 平舆忿忿道:“师父您别被那妖女骗了,她这分明是挑衅!” 丹宁子正要说话,变故突生。 那黑雾像是要坐实了平舆的挑衅的说法,骤然翻腾起来,化作数道黑色的锁链向四周炸射,硬生生的在空中撕出了一道裂缝。 丹宁子在贺语柠爆发出的尖叫中再打下一道结界,隔绝了魔音,神色凝重地看着空间裂缝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紧接着,像是撩起了帘子,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微微欠着身,一边手扯开了缝隙,一边手里则抱着两块透底飘红的奇石,破空而来。 落地的瞬间,陆芙就感受到了四面投来的视线。她抬头看了看,神色意外。 “嚯,这么热闹吗?” 第61章 是敌是友 地下室仅有应急灯照明,昏暗又阴冷,而在黑雾与鬼气的缭绕中,陆芙白皙红润的面庞像是在发着淡淡的光,她眼中是如往常一般的恬淡悠闲,好像此处不是什么闹鬼之地,而是野花盛开的山坡。 太碍眼了! 贺语柠心中无数次咆哮着,最终溢出舌尖的却只是一声轻轻的:“……陆芙。” “妖女!” 相比之下,平舆的气势比她大多了。小道童初生牛犊不怕虎,短暂地呆愣一瞬后,尚未褪去的童音嘹亮到刺耳,荡起阵阵回声。 而不论他们是何种反应,都丝毫没有影响结界另一边的陆芙和丹宁子。青春靓丽的女郎,白发皑皑的老道士,两人坐在黑雾凝成的靠椅上,就着鬼泣森森的白墙唠嗑,画面极其诡异。 两人简短地打了招呼,看到陆芙变幻出来的椅子后,丹宁子眼睛一亮,乐呵呵地坐了上去。 “陆施主心善,贫道这副老骨头还真不能久站。” 陆芙笑笑,自己坐了另一张,抛出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老道士,你知道黔驴技穷吗?有些招数,第一次用叫出其不意,第二次,就是炒冷饭了。” 这话听起来不太友善,丹宁子却没放在心上。毕竟,他还啥手段都没用出来,陆芙这话百分百说的不是他。而结界外的小道童却涨红了脸,拼命捶着看不见的屏障。 “妖女,不许你轻慢我师父!” “平舆,稍安勿躁。”丹宁子眉目温和地看了一眼徒弟,继而转向那面防火墙。佛尘轻轻在黑雾上掸了一下,雾气如同水波一般漾开,墙面上隐约浮现出暗金色的铭文,带着浩然玄妙之力。“陆施主,此处本就有封禁厉鬼的禁制,你为何要多此一举再补一层呢?” “老道士,你知道企业里一般是怎么管理印章的吗?”陆芙说着看似无关的话题,“存放的盒子配有两把不同的钥匙,存放在两个不同的人手中,需要同时开启方能使用。” 丹宁子微微点头:“所以,若是要解除此处封印,需得你与这内层禁制的布施者同时动手……陆施主,你是在防止他解除封印。” “毕竟,就算是厉鬼,也会有被灭口的风险嘛。”在小道童砰砰捶屏障的背景音中,陆芙说道,“你能看出这厉鬼的情况么?” 丹宁子掐指一算,眼中闪过凝重:“海难。这并非它殒命之处。”也就是说,有人将它拘在这里,以此为刀,坑害他人。丹宁子看向面色沉郁的蔺怀铮,问道:“蔺施主,近来可是得罪了小人?” 陆芙直接笑出声。 蔺怀铮冷声道:“不就是您身边那位。”若不是丹宁子的名声够响亮,他都要怀疑这老道士跟陆芙是一伙的。 丹宁子滞了滞,摇头道:“蔺施主莫要说笑了,此处内层的禁制远比陆施主设下的封印久远,两种手段截然不同。”末了又低声问陆芙道:“为何他一直针对你?” 陆芙耸耸肩:“可能是他喜欢跟女人扯头花?霸道总裁嘛,多多少少有点儿小众爱好,什么狸猫换太子啊,一怒冲冠为红颜啊——” “陆芙!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 看着贺语柠因为陆芙的话盈起了泪光,蔺怀铮厉声喝止。他将贺语柠护在身后,抬手指着陆芙,目光阴寒:“你这样的怪物,也配对柠柠含沙射影?!若不是她替了你在贺家承欢膝下,贺家的名声早被你毁完了!一个怪物,就该死在山——” “啪” 陆芙打了个响指。 蔺怀铮忽然感觉下颌一顿,嘴竟合不上了。他心下一紧,尝试了几次,只觉得脸颊剧痛,喉咙发出“嗬嗬”的浑音。 贺语柠依偎在他怀中,原本听着他对陆芙的训斥心中暗喜,声音戛然而止后她下意识抬头,一滴口水落在了她脸上。 贺语柠的笑僵在嘴角,压制住爆发的本能没把蔺怀铮推开。 “铮哥?你怎么了?!” 蔺怀铮双手慌乱地去掰自己的下巴,想解脱困境,可除了一次次的疼痛,毫无进展。贺语柠急得眼泪直掉,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她伸手进蔺怀铮嘴里?太恶心了! 平舆原本注意力都在陆芙那,听见身后动静回过头,不禁大惊失色。他连忙朝蔺怀铮跑去,让后者弯下腰。 说来也是奇怪,小道童的手刚碰到蔺怀铮的脸,那脱臼的下巴就归位了。 平舆见危机解除,转头朝陆芙喝道:“妖女!你怎么敢对他下手?!” 陆芙又“啪”地打了个响指。 平舆一惊,连忙转头去看蔺怀铮,却见他安然无恙,再回身时发现浓重的黑雾已遮蔽了丹宁子的结界,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妖女!你要对我师父做什么?!”平舆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得掐了个法诀就要往结界里冲,丹宁子嘱咐他保护蔺怀铮贺语柠的事全忘在了脑后。 然而只听“咚”的一声响,小小的身子结结实实地在屏障上撞了一下。平舆一愣,不信邪,将法诀又打了一遍。然而结界依然拒绝他的进入。 “师父……?” 黑雾背后的声音都被遮蔽了。 结界另一边,丹宁子拿着老人机在网上吃瓜,他今天戴了老花镜,不需要小道童当播报员了。 大致了解了贺家真假千金还有蔺怀铮跟陆芙之间的数次冲突后,丹宁子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年轻人就是会玩儿啊……陆施主,方才攀在蔺怀铮脸上的星锁,也是你的手段?” 陆芙看着他眼中蕴藏的金芒,惊讶道:“你能看到?” “哈哈,不是什么高深手段,一点修行的积累而已。”丹宁子嘴上谦虚,但神情中的得色还是很明显的。 如今玄学势微,能真正修得非凡手段,他付出了将近一生的时间。 陆芙面露欣慰:“真好,原来此界还有我的同类。老道士,修行不易,可要护好了你这双眼睛。” “自当如此。”丹宁子收起手机,起身神色一敛,“贫道的结界挡不了太久,陆施主,速战速决。” 陆芙也站了起来,其中一块水洞桃花石随着她的动作,一同漂浮在半空。 她抬手,缭绕在防火墙上的黑色雾气悄无声息地散开,同时陆芙手中出现了一条黯淡的星轨。星轨化作一道血色的裂缝,逐渐扩大,暗红的瘴气混着怨力自裂缝中溢出,一颗血红色的头颅嘶鸣着挤出,仿佛正从地域中爬出来。 饶是丹宁子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也面色凝重地念起了法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我身。” 金色的光芒承载着至纯道意,倾覆在丹宁子周身,在逐渐蔓延的血色中,宛如永不熄灭的太阳。 丹宁子觉得这厉鬼出场的方式有点儿眼熟,再一想,方才陆芙不就是这么来的么!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陆施主,你能绕过那内层的禁制?!” 陆芙笑笑:“不是什么高深手段,一点修行的积累而已。”她看向血红的恶灵,语气平淡地打了个招呼,“傅凉,我来给你一个了结。” 傅凉的鬼魂并未因陆芙的话而狂暴,比起上次,他的意念更加清明了一些,昏黄的眼白中,带着血色的瞳仁甚至有了焦距。 他认出了陆芙,正要开口,忽然周身的怨力一滞。 一道浩大精纯的规则之力轰散了陆芙的黑雾,贯穿了丹宁子的结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傅凉的天灵。 与之一道而来的还有小道童稚嫩的童音:“师父,我来助你——” 铛—— 丹宁子手中的佛尘被金光笼覆,迎上了那一击。老道士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溢出了鲜血。 但他没有倒下。 “……挡住了。”陆芙不由得惊叹了一句。 小道童凌空而立,若不是地下室层高有限,他的气场还能更盛些。 他脸上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倨傲,一击未成,他皱了皱眉,看到挡在恶灵身前的金光后,怒声道:“师父,你这是何意?!” 丹宁子甩了甩拂尘,抬手擦去嘴角的殷红,闻言一哂:“平岚之后,贫道何时又多了个能控人心神的徒弟?” 小道童愣了愣,随即暴怒:“丹宁子,你一直在耍我?!” 真是奇耻大辱,祂为了能寻机灭杀这恶灵,不惜化作幼齿孩童跟在这老头身边任他驱使,不想他竟一直将自己当猴耍!? 丹宁子尚未出声,傅凉周身的怨力已骤然狂暴,血色从他脚下蔓延开来,浪潮般流淌在地面,整个地下室宛如血海。 “天——道——!!!” 傅凉的嘶鸣尖利又哀戚,无数血矛自地面刺出,恨不能将那半空中的小小身影扎成刺猬,然而尖锐的矛头在道童近身处全数崩解成为了糜粉。 地下室的某处传来贺语柠的惊叫。陆芙这才想起还有两个看戏的,放出神识一探,只见蔺怀铮横抱着未婚妻,使她避免与那遍地流淌的血海接触,而他自己的脚踝已被鬼气侵染得一片青紫。 陆芙咂咂嘴,用两道黑雾化作锁链,一人一根把人吊在了半空。 “……天……?”丹宁子被傅凉吼出的字眼震惊,他看向陆芙,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老道士短暂的茫然过后,气息一泄,竟是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丹宁子眼中金芒大盛,目光直射道童,想要看清他真正的模样。 道童勃然大怒:“放肆,竟敢窥视吾之真容——” 小小的手掌虚虚一握,便听见丹宁子痛呼一声,左眼爆出了一蓬血雾。 然而在道童料理丹宁子的不敬之举时,被一根血矛扎穿了小腿。 道童不知何为痛感,但血矛中蕴含的鬼气如同蛇毒般快速在这具身体中游曳开来,不适感遍布全身。道童因自己被成功偷袭的事实越发恼怒,双手在空手虚捻,数米开外的傅凉爆发出痛苦的哀嚎,他能感觉到一双手插进了自己的头颅,将要碾碎他的神志。 “孽障,你早该死!”道童的声音嘹亮悠远,神圣浩然中又带着无尽的杀意,“你——” 胸腔传来的湿意让他顿住,低头看了看,黑色的雾气凝聚成利爪,洞穿了他的胸膛,利爪掌心朝上,青黑的鬼脸正冲他微笑。 “抓到你了。” 第62章 阴差阳错 陆芙?她出手了?什么时候?!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冲击着意识,道童尚未来得及升起惊怒的情绪,那鬼脸已猛地朝前一伸,咬上祂的咽喉。 巨大的力道让道童的脖子几乎当场断掉。祂挣扎着,视线落在血色恶灵和金光附体的道士之后,站在墙边的陆芙身上,只见年轻的女郎黑发无风自动,一手按着墙体上暗金色的禁制铭文,黑色的雾气与之交融,狰狞地吞噬着铭文仅剩的辉光。 她竟能借着那铭文,作为媒介直接返本溯源,直接攻击到力量的来源!?这个认知令道童心中大骇,分神之下,祂的身体又被数道血矛扎穿,更糟的是那死死咬住祂咽喉的鬼脸正在肆无忌惮地吞噬祂的权柄! 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再次锁定祂,道童知道那是丹宁子的手段,不禁怒从心起。这老道士竟敢一次次地侵犯祂的意念,妄图窥视祂的真容!可此时,由于权柄不断被夺去,祂已无法向方才那般毁掉老道士的另一边眼睛了。 丹宁子目光所及之处,道童的身躯崩解开来,爆喷而出的不是血肉,而是由光形成的无数字符,那些字符就像是交织成布料的棉线,被切断后炸出了细碎的线头。 要逃! 无暇顾及这个念头对于身为一界主宰的自己是多么大的耻辱,道童惊骇中不得不断尾……断头求生。 祂主动将脖颈更进一步塞进了鬼脸的血盆大口之中,借力头身分离后,孩童的身躯彻底崩解成了漫天的光点,字符飞速消散,而仅存的头颅化作虚无的光影,飞速朝远处奔逃。 祂只觉得地下室无比广阔,仿佛永远都逃不到尽头,而地面的血海仍不断地刺出尖矛,想要阻拦祂的逃离。祂狼狈地朝着视线中的出口窜去,两个被吊在半空中的人闯入了视野。 蔺怀铮因为被鬼气侵染了脚踝,此时面色青白,已陷入昏迷,所以能眼睁睁看着平舆的脑袋隔空飞来这一奇景的,只有贺语柠一个。 “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冲门面而来的头颅让贺语柠的语言系统全面崩盘,尖叫甚至让她的喉咙喷出了血雾。然后—— 大脑的保护机制让她失去了意识。 血海的躁动一滞,失去了目标。 “逃了。” 陆芙收回手,此时墙面上那些暗金色的铭文禁制已彻底消失,她吞噬天道权柄的同时,也吸收了禁制中余下的力量。 丹宁子身形一垮,周身金光随着他的动作散去,眼看就要跌坐在血海中。 陆芙及时用黑雾作为支撑扶住他,随即看向血色的恶灵:“傅凉,可以了。” “……”傅凉狂暴的气息硬生生被止了下来,地面的血海缩退,渐渐融回他的体内。 丹宁子摸索着,靠在一根柱子边,缓缓坐下。他的左眼彻底废了,眼眶中汩汩冒着鲜血,右眼亦是布满血丝,眼角留着干枯的血迹。 陆芙在他身边蹲下,抬手在虚空中划拉,一支荷花落在她手中。 把荷花塞进丹宁子手中,陆芙无奈道:“拿着,一方地灵的眼睛,用里边的灵气修补一下伤口……都说修行不易,你又何苦这般冒进。” “一界天道,竟然做出如此下作低劣之事,任其肆意妄为只会造就众生疾苦。若能就此将其诛杀,莫说一边眼睛,即便是舍了贫道这条命拼进去也是值得的!”老道士的回答掷地有声,“傅施主,你虽被迫堕为恶鬼,依然保持清明神志力诛这昏庸天道,贫道佩服。” 血色恶灵周身的怨力变得凝结,陆芙没猜错的话他是有些害羞。 “……过奖。”幽幽的一声传来。 傅凉对天道的杀意毫不遮掩,甚至摆脱了对上位存在天然的畏惧,这直白地说明了将他囚禁在此折磨到发狂的始作俑者。而陆芙刻意绕开墙上的禁制释放傅凉之后,“平舆”气急败坏地攻击更是让事情一目了然。 丹宁子虽为修道者,以驱鬼诛妖为己任,亦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傅凉归为作恶的一方。对于面前的血色恶灵,丹宁子虽保持戒备和谨慎,但更多的还是痛惜对方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沾染了太多罪业。 手中地荷花传来磅礴奔涌的灵气律动,丹宁子深吸一口气,引导灵气在周天流动,伤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蓦地,他想到了什么:“地灵……陆施主,这该不会是荷花池里那个……” “噢,你已经见过阿池了啊?”陆芙换了个方向盘膝而坐,一块水洞桃花石咕噜噜地滚到她面前,“没错,我本想带它来的,结果那家伙懒得挪窝,我便借了他的眼睛。” 想到当时看到的泡在湖水里的独眼地灵,丹宁子抽了抽嘴角:“难怪当时见那它缺了一边眼,一副委屈的模样。”他看向沉默的血色恶灵,问道:“这位——傅施主,你打算怎么办?” 方才的并肩作战,丹宁子很清楚傅凉并未失智,已经有了相当的修为。 陆芙叹了口气,也有些迟疑:“我也在想这个。”她看着傅凉:“上次见面时你的神志已被那天道设下的豢养阵法折磨得濒临毁灭,拼着最后的清明央我为你做一个了结,所以我才找来了这俩封印的媒介。可今天一看,你倒是有了新的机缘,神志不消反增,若是长久修炼下去,赶上老道士也不是不可能。” 丹宁子声音中带着惋惜:“阴差阳错。” 陆芙、他、傅凉,他们皆是无数魂灵中万中无一突破了凡人界限的存在。修行路漫,寂寞又孤单,能遇到同类本是幸事,可傅凉注定要为他身上的罪业付出代价。 “……那不重要。”傅凉幽幽飘出一句。 他拖着一身血色,缓缓来到陆芙面前:“无论如何,已有无辜之人因我而死,他们身后皆有家庭。我自知罪无可赦……我将此身怨力全部给你,只求……让我再陪伴妻儿一段时日。” 陆芙一愣,丹宁子已然皱眉道:“傅施主,人鬼殊途。” “……”傅凉眼中泛起悲伤,他没有理会丹宁子,只是哀求陆芙:“我自行剥下尽数怨力,只余因果与一丝神魂,在这石中绝不会逸散,即便是放在阿襄和小远身边也不会危害他们……待到因果消解我余下神魂,一切便了了。” 陆芙想问他,就此放弃这番机缘是否可惜,但她最终只是提醒道:“你的意念与周身怨力早已相融,若是尽数剥去,剩下的神魂也只会是没有意识的片段回忆了。” 傅凉血色的面庞上浮现出温情的笑意:“多谢。” 丹宁子叹息,闭上眼养伤,不再言语。 “那便如你所愿。” 陆芙再度用黑雾笼罩四周,傅凉那黯淡的星轨出现在水洞桃花石上方。 血色的鬼魂双手化作利爪,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胸膛,用力撕扯,来自神魂的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哀嚎,但动作却不曾停滞。 鲜红的怨力被硬生生撕扯下来,同时那黯淡星轨中的星辰尽数炸开,化为粉尘,只余最后一颗灰黑的石子。一点乳白色的辉光自血红的魂体中浮现,脆弱得仿佛随时要熄灭。黑雾形成的天幕垂下数条锁链,吊起那层被褪下的血衣,包裹缠绕着将之拉进了漆黑的夜空。辉光附在星轨仅剩的灰石之上,二者合一,缓缓没入石中,再无声息。 陆芙将黑雾散去,捧起那寄魂石。 此时的水洞桃花已变了模样,石中原本斑驳散布的殷红朱砂已尽数汇聚到了中央,隐隐透出乳白的辉光,仿佛透明的石质中包裹着一滴心头血。 “陆施主,”丹宁子睁开眼,朝陆芙伸了伸手,“可否?” 陆芙会意,将魂石递到他手中。 丹宁子坐直身体,佛尘上金光弥漫,在石面轻挥。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咒言念毕,金色的道意隐入石中。 丹宁子擦了把汗,冲陆芙笑道:“可惜贫道与傅施主缘浅,此咒就当送他一程。” “老道士,有心了。”陆芙接过魂石,将其收入魂体,站了起来,“此处不宜久留,我送你去医院。” 丹宁子没逞强,借着她的肩膀支撑,缓缓站起。 带着个耄耋之年的伤患,两人走得不快,挪到地下室出口都花了近半个小时。 陆芙回头看了一眼,尽管地下室灯光依然昏暗,但已彻底没有了阴寒的气息。 “也算善了。”陆芙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迈步,脚下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部手机,屏幕上摔出了几道裂纹。陆芙弯腰捡起,蓦然感觉丹宁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陆施主。” 丹宁子的声音有些凝重,抬头看着地下室的天花板。 陆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一个半透明的灵体正愣愣怔怔地飘在半空,像是无根的浮萍。见到陆芙和丹宁子二人,灵体涣散的眼神有了焦距,下垂的眼角微微泛红,带着无尽的委屈。 是贺语柠。 第63章 霸总啊又是你 莫襄看着那块宛如包裹着心头血的寄魂石,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掉。陆芙原本还有些犯愁如何向她证明傅凉的存在,莫襄已在泪眼中扬起一个微笑。 “我能听见小提琴的声音。” 陆芙点点头,端起面前的三倍糖咖啡喝了一口:“你能接受这个结果就好。傅凉的神魂所剩无几,停留的时日并不会很长。” 莫襄的神情充满感激:“真的非常感谢您!” 因为情绪激动,她的声音大了些,引得咖啡厅里几人的视线望过来。莫襄有些不好意思,左右打量了一下,却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正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朝她们走来,他身边跟着个穿着迷彩服的高大青年,手里提着个挺大的布包。青年剑眉星目,线条硬朗,行动举止间透出干练。 陆芙朝两人笑着点点头:“老道士,司队。”她指了指空着的椅子,“请坐,随便点我请客。” 丹宁子左眼被包扎得严严实实,配着一身道袍有些别扭,他面色比起刚到珠岛时苍白了许多,精神却非常好。因为视线遮挡,他的动作很是迟缓,司徒宇耐心地引导他入座,然后帮他点了饮品。 莫襄听着陆芙介绍,得知丹宁子为傅凉的寄魂石念诵过往生咒,感激道:“丹宁子道长,如此大恩,我……” “诶,莫施主别这么说,”丹宁子笑呵呵地摆手,“贫道此次也受益良多,得了不错的机缘。” “……至少让我支付您的医药费……” “嗨,不用不用,贫道可是有补贴的道士,费用已经妥了。”丹宁子看着寄魂石,有些感慨,“傅施主情深义重,贫道虽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一见如故,送他这一程是贫道心甘情愿。” 陆芙看向司徒宇:“我以为老道士会找阿映来呢。” “道长确实联系的阿映,不过他跟着大哥下面的团队出国交流去了。”司徒宇解释道,“我上个公务正好在附近,事情完了有时间,就过来当一回司机送道长回京城。” 陆芙看着他神魂中越发耀眼凝实的功德金光,揉了揉眼睛。 “辛苦了。” 比起原剧情中已经因腿伤退役而陷入颓唐的司徒家二公子,现在的司徒宇依然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发光发热,他无需将一个女人的笑容视为救赎,更不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成全男女主的爱情。 “原来陆施主和二公子早就认识,”丹宁子也揉了揉右眼,他才看了一眼司徒宇的神魂,生理性泪水就止不住了,“……你俩的缘分还颇为奇妙。” 陆芙无奈地看着他:“老道士,就剩一边眼睛了你倒是小心点用,别什么都看啊。” “哈哈哈,陆施主你有所不知,那日之后老夫这只眼睛,可比原来更好使了,因祸得福啊!” “你就作!”陆芙笑嗔了一句,视线落在朝他们这桌走来的民警身上,“看来有人休息够了。” 民警亮出了证件:“是陆芙么?有人报案说你涉嫌擅闯工程重地且蓄意杀人,请跟我走一趟配合调查。” 咖啡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芙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了,好不容易咽下去,拼命控制住嘴角的笑意,问道:“是蔺怀铮?” 民警顿了顿:“报案人会在派出所与你对证。” “我不是要套话,只是蔺怀铮有东西落我这里了,如果是他的话麻烦让我回房间取一下东西。”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民警点点头:“我与你一起去。” “行。” “等一下,”丹宁子趁着脸起身,“贫道与你一道……不要推脱,陆施主,贫道本就在场。” 莫襄也忿忿地站起来:“我也去。” 民警有些意外,这两人似乎坚信嫌疑人的清白。他缓声道:“目前只是了解情况,几位不用太紧张,只需要当事人前去就行。” 丹宁子依旧没有改主意:“贫道也是当事人。” 莫襄没说话,但紧紧抱着那块寄魂石。 “……行,但几位需要自行前往。”民警做了退让。 “这个好说,我开车送他们去。”司徒宇接话。 民警这才看向他,惊讶道:“司队?”虽说没有查证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但同伴的信任和司徒宇的态度,让民警在主观上对陆芙的怀疑程度降低了一些。 说话间陆芙已经买了单:“走同志,时间紧迫。” 民警:……你还挺积极的。 他开口,语气温和不少:“多谢你的配合,陆小姐。” 陆芙跟着民警到派出所的时候,蔺怀铮已经候在门口。陆芙还在意外他会是等人的那个,随即便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四五家自媒体的记者和摄影师。 蔺怀铮的视线锁在陆芙身上,面色阴沉,抢先开口:“陆芙,你这个杀——” 陆芙的响指和他下巴脱臼的声音同时响起,所有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总裁大人口水滴落的画面。 “警察同志,麻烦等我一下。”陆芙跟送她来的民警说了一声。 她走向一众镜头,微笑道:“都在录像了吗?那我先说两句。各位都是赶第一手消息的,想来对蔺先生和我之间的冲突都有所了解。说实话,我已经烦了。为了我今后的清净,今天请各位帮我做个见证:从现在开始,蔺怀铮若是说出任何关于我的不实言论,就会像这样下巴脱臼,嘴巴嘛,是拿来吃饭说话的,既然他喜欢用来喷粪,为了市容市貌,总得有人约束他一下,各位说是不是?” 记者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茬,内心都在为瓜的新鲜程度尖叫。 民警一头雾水,但见蔺怀铮已经痛得脸色发白,还是上前帮他将下巴复位。 蔺怀铮的双眼因愤怒而发红,他提前准备好了摄像,是为了把陆芙涉嫌杀人的消息放出去,结果竟被陆芙用来羞辱他,简直该死! 他想到还在病房中昏迷不醒的贺语柠,心中酸涩与愤恨翻涌。 “你以为这些把戏有用?!你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杀——” “咔” 下巴再次脱臼。 民警:…… 记者&摄像:…… 陆芙耸耸肩:“我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还要作死,那就只能成全你了。”她朝派出所里走去,“蔺先生既然喜欢在镜头前演讲,那就让他们多拍拍你的英姿,反正人都请来了,不用白不用。我在里面等你。” 蔺怀铮:…… 这么一折腾,司徒宇的车也到了。 丹宁子被莫襄搀扶下来,一看到赤红着眼张大嘴的蔺怀铮,发出一声大笑。 “……蔺施主,你这又是冲陆施主犯了什么嗔戒?”丹宁子好不容易把剩下的笑声憋回肚子里,“做人呐,还是要知道感恩,成天为着自己那点儿心思折腾像什么样子?” 接待室的女警正在给陆芙做登记:“您好,是什么事情过来这边?” 陆芙:“有人报案说我涉嫌杀人,我过来配合调查。” 女警:……? 她神情严肃了许多:“您自行过来的?” 陆芙:“不是,带我来的警官跟报案人还在外面,”她顿了顿,“接受记者采访。” 女警:??? 愣怔中,门口又进来一个头发斑白的独眼老道士和手捧一块奇石的中年女性,还有一个高大青年。 不等女警开口,老道士便道:“同志你好,贫道是来给这位陆施主当证人的。这是贫道的道士证明。”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司徒宇手中接过身份证明递给女警。 女警恍恍惚惚地将上面的信息输入电脑,觉得自己怎么都转不过弯来。 几分钟后,去接陆芙的民警和蔺怀铮也进来了。 女警看到同事,松了口气:“张警官,他们几人都先进去谈话室了,这位是报案人?” 张警官脸上的神情是跟女警如出一辙的恍惚,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是的,那我先带报案人进去了。” 蔺怀铮面色沉郁,声音中的恼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我来之前就说过,这件事很严重。让你们所长亲自过来!” 张警官:…… 女警:…… 先入为主是不好的,但这位报案人显然带点儿大病。 蔺怀铮进派出所前遣散了记者,并警告他们必须删除今天拍摄的所有内容,否则蔺氏将严肃处理。金主开口,打工人即便再是不满也只能照做,不过吃到的瓜是删不掉的,他们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一群人各自收拾着仪器,互相闲聊几句。 “总感觉蔺总面对陆小姐完全是被吊打啊?” “嗨,你现在才知道么?他俩之前在网上起冲突,哪次不是蔺总被吊打……” “嘘,你要死啊?金主的坏话都敢说!” “拜托,事实就是这样,我又没造谣……不过蔺总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我看陆小姐也不像他说的对什么贺家千金之位很热衷的样子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欲擒故纵。” “都把总裁吊打成这样了,这纵也纵得太过了……” 一个摄影师正在删除拍摄的影像资料,总裁下巴脱臼滴口水这么劲爆的画面,就这么删了,他是真的舍不得,要是能卖给那些专扒豪门八卦的营销号……他压下了这一瞬间的冲动——开玩笑,能吊打蔺总的是陆芙又不是他,犯不着为了这一次性的买卖赔上自己的工作。 摄影师手覆上了删除键,影片正好播放到蔺怀铮的一句话。 “……你这披着人皮的怪物,杀——” 摄影师忽然一惊。 “各位,”他忍不住扬了扬声音,“你们听这个!” 他又把那段话放了一遍。 “……你这披着人皮的怪物,杀——” 几个同行用敬佩的眼神看着他:“哥们,你就算要回味也不用放这么大声,万一蔺总……” “不是啊!”摄影师哭笑不得,“你们这么快就忘记陆小姐说的了吗,她说如果蔺总再说关于她的不实言论就让他下巴脱臼,可是……”他又播放了一遍。 这一次,众人的脸色都有了些变化。 “……不是,你别吓我。” “陆小姐那不是放放狠话嘛,别当真啊……不会是真的喂!” 也有人没反应过来的,觉得自己跟不上版本了,问道:“啥意思啊,你们干嘛都这么紧张?” 一人回答他:“你没发现吗?蔺总说陆小姐是怪物的时候下巴可没脱臼!倒是后面说她是杀……是想说杀人犯?立马就应验陆小姐的话了。” 那人脸色顿时白了些:“……所以说,陆小姐不是杀人犯,但她是……” “怪物?” 一阵风吹过,天气似乎转凉了。 第64章 对峙 会谈室内,气氛剑拔弩张。蔺怀铮坐下后不久,蔺氏的律师带着资料来了,用投影设备在墙壁上播放出陆芙搀着丹宁子走出地下室的视频监控。 “陆芙并未得到我方同意就擅自进入项目工地,深水酒店项目是珠岛市重点工程,她的行为对项目安全造成重大隐患,必须严肃追究。”律师语速平稳,听着颇有条理。 然而在蔺怀铮再三要求下亲自接案的派出所周所长没顺着他的思路走,而是问道:“你们说陆芙擅自进入工地,可这只是她离开的录像?进入的视频呢?” 律师一滞,看向蔺怀铮,后者面色发沉,冷声道:“进入的监控被破坏了。” 张警官记录的笔在纸上划出一条线,皱着眉抬头:“蔺先生,你是说在陆芙进入工地再到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监控先是坏了,然后在她出来的时候又恢复正常?” 蔺怀铮很少有被人盘问的时候,这让他心情很烦躁:“张警官,现在嫌疑人是陆芙,你追着我问是什么意思?!” 总裁的气场也许会让大多数人畏惧,但此处是真正的暴力执法机关,张警官并不买账,他的声音也扬高:“蔺先生,请你如实说明情况。”想到刚才在门口那一帮记者,张警官语气越发严肃,“警力资源不是让你处理私人恩怨的工具!”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蔺怀铮受不得这气,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律师拼命绷住面部抽动的肌肉,赶在他开口前抢先道:“警官,不是这样的,实在是监控的调取需要时间,我们蔺总担心放跑了嫌疑人,所以找到了陆芙离开工地的录像后,立刻过来报案了,后续资料完备之后我们会送过来作为补充。” 两位警官尚未说话,陆芙已经笑出声来。周所长看向她,有些意外这个被指控杀人的年轻姑娘会如此淡定:“陆芙小姐,你对蔺先生的指控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芙喝了口水,靠在椅背上:“不存在的东西,永远都找不到。” 蔺怀铮冷哼一声。 张警官问道:“不存在?意思是没有你进入工地的视频监控?” “当然没有,”陆芙摊开双手,“我根本没从入口进去,自然拍不到我。” 律师眼睛一亮,心想蔺总的死对头智商和蔺总在一个水平线上真是万幸,立即道:“所以你承认擅自进入工地了!” “我从来没有否认啊。”陆芙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张警官刚才在外面也听到了,我不会再让蔺怀铮给我泼脏水,是我做了的我不会否认,我没做的……”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蔺怀铮,“我听说下巴脱臼次数多了,关节会形成记忆,脱臼变得更容易哦。” 蔺怀铮:…… 他的措辞谨慎了许多:“我的确委托丹宁子和其徒弟平舆查看工地内的异常,但没想到这道士跟陆芙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虐杀——”下巴传来熟悉的疼痛,他及时收住了声音。 正在静音玩消消看的丹宁子按灭了屏幕,抬起头了:“蔺施主,你说话要讲良心,陆施主与贫道一道,合力解决了你工地上闹鬼的事,你不感谢也就罢了怎么还往我们头上泼脏水?还徒弟,贫道的关门弟子仅平岚一人,他还俗后贫道根本不曾收徒!” 周所意识到情况复杂,连忙叫停:“先等一下,工地闹鬼是怎么回事?” 陆芙道:“深水酒店之前连续出了安全事故,停工了一段时间,”她见周所长和张警官都点头,继续说道,“虽说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鬼魂所致,”她没被两位警官变得奇怪的目光所影响,“正逢我为除灵做准备时,丹宁子道长联系了我,我们约好在珠岛会合。” “正是如此,”丹宁子接着说道,“贫道到达工地后,见蔺施主苦于无法开展工程,便提出前往闹鬼之处查看,蔺施主同意了。到地方后,正好陆施主归来,妖邪现身,我们二人便合力将其封印,还工地一片安宁。老夫这左眼便是在除妖过程中受的伤。” 谈话室内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蔺怀铮才冷笑一声:“我还以为青阳观高功丹宁子会是良善之人,没想到你这样自甘堕落跟陆芙这种怪物同流合污!老道士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你与平舆在我办公室的监控——” “蔺总!”律师出声打断他,在蔺怀铮不满的视线中微微摇了摇头,硬着头皮道,“……监控还需要调取。” 丹宁子“嗤”地笑了一声,理直气壮地梗起脖子:“那贫道就等你把监控拿来!就不信了,贫道还能凭空多出来一个徒弟!” 陆芙笑眯眯地在一旁接腔:“不存在的监控,不存在的人,怎么办呢蔺怀铮?或者,直接把监控放出来让大家看看,律师先生?” 律师一愣,只见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地点开了手提电脑桌面的文件夹,找到了保存好的视频开始播放。视频中的场景是蔺怀铮的办公室,他跟贺语柠一起接待了风尘仆仆而来的丹宁子,短暂攀谈后,三人一起离开。 律师看着陆芙,脸色惨白,全身开始发抖,蔺怀铮瞠目欲裂。 而周所长的脸色黑了:“蔺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严重浪费了警力资源?!” “不可能!”蔺怀铮推开律师,又将视频播放了一遍,然而任他一帧一帧地盯着,那个叫平舆的道童都没有出现。 他身形摇晃,跌坐回椅子,望向陆芙的视线又惊又怒,“……怪物。” 张警官警告他:“蔺先生,不要人身攻击。” 陆芙的笑容越发灿烂:“好啦,蔺先生的回合结束了,现在轮到我。”她朝两位警官道,“刚才我说,工地上闹鬼了,两位警官想来是不相信的,毕竟我国建国之后不允许成精……当然啦,这也不是成精。”她见张警官要开口,摆了摆手制止,转向蔺怀铮,“你的脚还留着被鬼气侵染的痕迹,让两位警官看看呗。” 蔺怀铮黑着脸冷哼:“我凭什么——” 他猛地站起,一脚踏上椅子,伸手挽起了裤脚,露出脚踝上青黑可怖的淤血。 周所长:…… 张警官:…… 虽说有句话叫口嫌体正直,但蔺怀铮现在的情况肯定不是这个。周所长看向陆芙,目光凝重。刚才律师突然按陆芙说的播放视频他已经觉得不对,现在蔺怀铮的举动更是异常。 “啧啧,真惨。老道士的结界将你们隔得那么远,完全来得及跑出地下室,居然还把自己弄成这样。”陆芙嘴里惋惜,脸上的表情却称得上幸灾乐祸,她一边笑着一边拿出一个裂了屏的手机放在桌上,“是为了拍到证明我杀人的证据吗?密码报一下。” “怎么会在你……。” 嘴里不受控地说出一串数字,蔺怀铮一脸憋屈,震惊倒是不剩多少了。 陆芙瘪瘪嘴:“是‘柠柠’啊,好肉麻。”她输入密码,屏幕显示仍在运行的程序:摄像。 点开相册最新拍摄的视频,陆芙学着律师投屏在墙上。 视频的画面是工地的地下室,由于灯光昏暗,像素不太高,时不时跳出噪点。镜头放大,张警官认出站在一面白墙前的一老一少正是陆芙和丹宁子,那时丹宁子的左眼还没有受伤。 画面里传出贺语柠的声音:“铮哥,我们……我们还是先上去,我好害怕……” 蔺怀铮的声音安抚着她:“再等等,柠柠,只要坐实了陆芙是个怪物,她就休想再威胁到你的位置!” “陆芙你他妈给我住手!”谈话室内,蔺怀铮怒吼着,想要阻止陆芙继续播放视频。 然而他喊得很卖力,却依然保持撩起裤脚的姿势,纹丝不动。 周所长和张警官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正想提醒陆芙,却被贺语柠陡然拔高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血!!好多血!!铮哥救我!!” 然而画面中依然平静,陆芙走到了墙边,伸手按在上面,丹宁子则挥了挥拂尘,往陆芙身前挡了一步。“血”并没有出现,但拍摄视角出现了剧烈地摇晃,像是被什么冲击到,紧接着视角快速下落,应该是手机掉了。 震颤后,镜头停留在向上的角度,已经昏迷的蔺怀铮毫无支撑地悬在半空,姿势诡异,背景音是贺语柠持续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视频结束。 如果是视频的前面部分是毫无重点的流水账,那么最终定格的悬空的蔺怀铮无疑把风格变成了恐怖片。 谈话室的门被打开,做登记的女警探头进来,问道:“没事?在外面都听到有人惨叫。” 周所长回过神,捂着额头咳了两声:“……麻烦帮我冲杯浓茶,越苦越好,我压压惊。” 女警:? 张警官也接腔:“帮我也冲一杯,谢谢。” 女警一脸懵逼地走了,周所长看向陆芙:“陆小姐,你不让蔺先生坐下吗?” “噢。”陆芙冲蔺怀铮点点头,“坐。” 蔺怀铮身体一松,跌坐下去。 律师面无血色地扶住他,看向陆芙的视线满是恐慌。 女警给几人送来了茶,周所长大大地咕咚了几口,拍了拍胸口,顺气后看着陆芙:“可以解释一下,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这时候再说什么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就是自欺欺人了。 陆芙小口地抿了茶,重重的苦味让她眉头直皱,听见周所长的话,她立刻喜笑颜开地推开了茶杯。 “当然可以,”她语调轻快,“蔺先生也是糊涂了,电子设备怎么可能拍得到灵异现象呢。要想看到非人之物,当然要通过特殊途径。” 她说着,打了个响指。 张警官一个机灵,脱口而出:“不是,你等等——” 而下一刻,翻滚的黑雾吞没了他的声音。 第65章 什么世道 会谈室内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无从知晓,只是女警想要进去加茶水时,发现门怎么都打不开,她喊了几声,里面无人回应,她只能拿着水壶走了。 “里面还没完事吗?”接她班的同事问道,“听说是指控杀人?” 女警摇摇头:“不知道啊,刚才还听见那什么蔺总大呼小叫的,现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应该是周所他们还在了解情况。” 两人的声音渐渐小了,在会谈室门外坐等的莫襄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寄魂石,陪在她身边的司徒宇看出她情绪紧张,轻声安慰道:“莫女士,不要紧的,相信陆芙。” 莫襄咬着唇,小声道:“我怕连累了陆大师……” 司徒宇想了想:“如果她听你这样说了,大概会问你:你什么档次也能连累我?” 莫襄愣了三秒,笑出声来,心里松快了不少。 像是回应她变化的心境,会客室中再度传出了动静。 黑雾缭绕的室内,蔺怀铮拍桌站起,眼中的神情说不清是狂喜还是恐慌,他指着空中定格的画面,那是平舆向远处飞逃的头颅。 “陆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芙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笑:“说什么?你看他是人吗?” 蔺怀铮:…… 张警官举着空掉的茶杯,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杯底,半晌他问丹宁子:“道长,那道童……喊你师父,可你为什么……?” 丹宁子冷笑,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左眼:“警官同志,你光听那玩意儿喊贫道师父,却没见它废了贫道的眼睛?”他语气不悦,“这东西已经让贫道的关门弟子道心破碎还俗归家,眼见着还不死心,又化作个道童的模样厚颜无耻地跟在贫道身边妄图作恶,若非贫道忍辱负重,与陆施主一道联手将其重创,还不知它要生出什么祸事来!” 他顿了顿,拿独眼觑着蔺怀铮:“这不,已经有人借机生事了!” 蔺怀铮这二十多年来被当众阴阳怪气的次数约等于没有,一听这话脸色便沉了:“你这老道士不要血口喷人!” 丹宁子继续飚着话刀子:“贫道是替陆施主心凉啊,你与她结怨已久,多次构陷她,她不计前嫌为你的项目驱鬼除妖,一句感谢没得到,还落得一身腥,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蔺怀铮冷笑:“感谢?她也配?!一个山野村……怪物!” 周所长看他的眼神带上了浓重的质疑:“蔺先生,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提醒了,请不要人身攻击。你今天的行为严重不妥,要引起重视。” 他没理会蔺怀铮阴沉的神色,看向定格的画面,正色道:“我一向不信鬼神直说,但这个……不是强行靠在科学理论上就能解释过去的。道长对此……此物,早有防备,起先也是防守姿态并没有主动攻击,是它先伤了道长的眼睛,这个大家有目共睹。其次,人被斩首,是不可能借着头颅逃生的。如果蔺先生你对陆芙小姐的杀人指控没有其他的证据,那么根据目前已有的材料,并不成立。” 蔺怀铮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不理会周所长,转头对律师道:“让珠岛市公安局的局长来见我。” 周所长:…… 律师:…… 律师脸色苍白,但靠着强大的职业素养仍保持着平稳语调:“蔺总,我建议还是先将手头的材料再整理齐备,不然很难有实质性进展。” 蔺怀铮眼底的血丝无比狰狞:“你什么意思!?” 陆芙同情地看着律师,替他翻译了一下:“意思是让你洗洗睡得了。”她有些意兴阑珊,“差不多行了蔺怀铮,撞了这么多次南墙你还不明白吗?你那套摆出总裁气场就能让事情如你所愿的光环,在我这里不起作用……毕竟,一直护着你的东西,”她用下巴指着那个头颅的画面,“都被我逼得断头求生了。” 两位警官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蔺怀铮的反应极其剧烈。他猛地扫落桌上的水杯文件,双手撑着桌面,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律师很惊讶,他跟着蔺怀铮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未见过蔺怀铮这般害怕。 是害怕。 不可一世雷厉风行的蔺总裁,他在因为这句不明不白的话语而害怕。 张警官见蔺怀铮情绪不对,起身挡在陆芙面前:“蔺先生,如果你需要帮助……” “陆芙,这件事还没完。”蔺怀铮突然出声,他站直了身子,扯松了领带,盯着陆芙的眼神杀意翻滚,“拜你所赐,柠柠至今还在昏迷,我不会放过你!你一个怪物,这些奇技淫巧我玩不过你,但只要你还生活在这个人类社会,我有的是方法让你无处安身!” 陆芙憋着笑,问周所长:“他这是在威胁我吗?” 周所长还真没见过在公安人员面前还这么嚣张的,不禁喝道:“蔺怀铮,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 蔺怀铮没等他说完就转身朝门口走去,律师连忙收拾了东西跟着站起来。然而此时他们还在黑雾的范围里,看不见出口。 蔺怀铮回头,声音冷酷:“放我们出去!” 张警官被他理直气壮地态度震惊,余光瞥见陆芙抬了抬手,谈话室的门口便出现了。蔺怀铮带着律师摔门而去。 丹宁子“呵呵”笑了两声:“看那架势,贫道还以为他说的是‘跪下,老子求你件事!’” 陆芙:“老道士,你电视剧看得不少啊。” 周所长长长地呼了口气。 “……陆小姐,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陆芙耸肩:“我哪知道,我和蔺先生满打满算也才认识几个月,看他这脾气,起码养了十几年啊。” 周所揉着额头:“行……那咱们来说说这个,”他指着空中的头颅,“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芙:“老天爷。” 周所长:? 他在质问陆芙话语的真实性和立场之间选择了后者:“你们口口声声说在项目驱鬼除妖,然后把老天爷打成这样?” 陆芙也很不解:“老天爷就一定是正面角色么?祂不干好事,我收拾祂有什么问题?” 周所长:“……那祂做什么了?” 陆芙抬手,定格的画面再度开始流逝,几人看到了傅凉自行剥去怨力,最终没入寄魂石。虽是血色的恶灵,但它自舍怨力时眼中的决然与温情,让两位警官久久没有说话。 “傅凉,”周所长回忆着这个名字,“是那个十多年前在珠岛附近海域丧生的音乐家?那个鬼——那个,就是他?”涉及人命皆是重案,周所长记忆很深刻。 陆芙散去黑雾,画面消失不见。她晃了晃面前的茶杯。 “我能说的就到这里,关于傅凉的事情,如果两位想要了解,可以请他的家属进来。” 张警官想起了莫襄,她怀里抱着的那块石头跟刚才在画面中看到的一样。他看了眼周所长,后者微微点头,张警官便起身出门去请人了。 周所长看着陆芙,语气中带着试探:“陆芙小姐,你好像并不在乎显露自己的异常。” “当然不在乎,”陆芙有些不解他会这么问,“人在世间谋生都是各凭手段,这就是我的手段,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的家人也知道?” “知道。我家阿婆与我相依为命,最是了解我。” 周所长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其他人呢?” 陆芙笑眯眯地看着他:“周所长,家庭的组成模式是很多样的。” 说话间,张警官带着莫襄走了进来。莫襄视线一下子落在陆芙身上,焦急地问道:“陆大师,您没事?我见那蔺怀铮出去的时候很生气。” 陆芙笑着摆摆手。周所长请莫襄就座,斟酌了一下用词:“莫女士,我们刚才已经了解到深水酒店工地内的……是你的丈夫傅凉。是否可以说明一下情况?” 陆芙安抚地补充了一句:“不想说不用勉强。” 莫襄很惊讶警方居然接受了这种惊世骇俗的说法,她想了想,抬眼看向了周所长。 她讲述了自己通过傅凉的乐谱找上陆芙,并在工地中看见被折磨到发狂的丈夫的灵魂。 “他遇难的海域离工地还有那么远,他是被硬生生拘过来的!”回忆起傅凉被囚禁在阵中的场景对莫襄而言无异于再度撕裂伤口,但尽管眼中含泪,她还是坚持叙述,“那时他已经……已经害了人,我不敢为他开脱,我知道那些人很无辜,他们身后都有家庭……可为什么,为什么要逼着阿凉这么做?!” 张警官连忙稳住她:“莫女士,您慢慢说……不是,您可以不用勉强。” 周所长也面露同情。他想了想刚才看到的那段记忆,问陆芙:“傅凉对那个道——老天爷的敌意,是因为把他囚禁在那里的就是对方,是吗?它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芙认真地想了想,给出答案:“犯贱。” 周所长:“……陆芙小姐。” “我是认真的。两位警官,傅凉意外遇难,警方在调查时没有失职,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你们能管辖的范畴,并不包括他死后的遭遇,而这,正是我的领域。” 陆芙站起身,将一颗黑色的珠子搁在台面上,说道:“我知晓今天让两位受惊了,向你们展示这些,一是为了自证清白,不被蔺怀铮构陷,二是想要告知,这个世界的确有宏大的意志在操控。所幸,两位对于这个所谓的老天爷,或者说天道,并没有盲信,我深感欣慰。世界上还是多些像两位这样的人才好。我将此物留下,若是往后需要证实今天之事,把它捏碎就行。放心,这东西很结实,不是一次性的。” 周所长有些惊讶自己并不因为这种上位者口吻的话语而反感,他颔首道:“这的确是让人匪夷所思,但眼见为实,我们不能因为事情匪夷所思就视而不见。只是陆芙小姐,刚才蔺怀铮的话不好听,但也不能说错,你这般行事,要遭受的非议恐怕很大。” 陆芙倒是很无所谓:“没用的。张警官也听到了,我不会让他说出关于我的不实传言。” 张警官讪讪笑了下:“……那个听起来像是放狠话。”不过想到蔺怀铮连着两次下巴脱臼,他心里还是信了三分,“无论如何,你还是需要注意自身安全。蔺怀铮已多次使用语言威胁,要引起重视才好。” 尽管他认为蔺怀铮对陆芙根本造不成威胁,但出于责任他还是提醒了。 “要做我的对手,他也配?”陆芙轻笑,不过随即还是认真表达了感谢,“我会注意的,如果有需要会向警察同志求助。” 跟张警官互换联系方式后,陆芙带着丹宁子和莫襄离开了。 看到还等在外面的司徒宇,陆芙眼睛闪了闪,视线在他肩膀和胸口转了一圈,瘪了瘪嘴:“啊!我好委屈!”说罢钻进了车后座。 剩下三人都有些懵。司徒宇隐约觉得,刚才那一瞬间陆芙是想把他当成替身的。 但也只是一瞬间。 派出所内,周所长小心地将陆芙留下的珠子装进证物袋,感慨道:“西装革履的商务精英藐视法规,超凡脱俗的异士却规规矩矩,这都什么世道……” 第66章 下巴之殇 蔺怀铮下巴脱臼的视频最终还是在网络上曝光了。不是他请的自媒体违背他的意愿,而是被路人拍到。 这也没办法,他为了在舆论上钉死陆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搞出那么大动静,想不被注意到都难。陆芙在几个麦克风前箴言般的话语被录得清清楚楚,视频在网上引起热度后,她那几句话比蔺怀铮滴口水的模样关注度还高。 网友a:不知道为啥,现在看到热搜里同时出现蔺大少和陆千金,我已经索然无味了。 网友b:我都怀疑他俩是不是签了什么热度对赌合同啊?每次都是蔺总率先发难,然后陆芙淡定打脸,这流程都不带变的……不过我喜欢看!哈哈哈好爽! 网友c:那陆芙所谓的不让蔺大少再泼脏水,就是物理层面上让人下巴脱臼吗?这么接地气的啊? 网友d:楼上还真信她有那能耐?巧合而已?我听说脱臼也是会形成习惯的,应该只是蔺以前就有过啦…… …… 蔺氏的公关团队反应很快,十几分钟后,视频已经被全网清除,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几个热搜。 陆芙疑似被拘留 真千金沾染人命 论成长环境对人的影响 网友的关注点顿时被转移了,跟着营销号的引导,渐渐把陆芙跟珠岛市深水酒店工地最近的那些安全事故联系在了一起。 但话题的风向尚未形成,网友们就发现几个热搜话题的实时广场上,置顶的微博都是同一条。 珠岛市公安局:不信谣,不传谣。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请各位网民遵守相关法律法规,共建清朗网络环境。感谢陆芙同志坐等天雷劈龙君、丹宁子道长青阳观丹宁子在珠岛市生产安全工作中做出的贡献与牺牲,两位的付出我们将铭记于心。我们在此严正警告,发布不实信息的账号应立即删除相关内容,否则我局将联系网络安全部门处理。 这条微博直接杀死了比赛。 蔺氏公关团队委托的水军公司集体把刚发布的内容删了个一干二净,任凭蔺氏的人如何警告威胁都毫不动摇。 “你们有病是?!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你们让我们跟官方杠上作死?!”最后一家水军公司在公关团队联系时直接破口大骂,“搞谁不好搞陆芙,这么多次了你们赢过吗?傻逼!” 通话是开着免提的,负责人面如土色地看向蔺怀铮,这才发现他因为下巴脱臼的剧痛已经痉挛着晕厥了。 “蔺总?蔺总?!”负责人吓得大叫,“医疗部呢!?快来人啊!!”他一边喊人,一边往人事部跑去,手里捏着打印好的辞职信。 人事部的对接人面色复杂地听他说完了离职申请:“……你也要走吗?” 公关部负责人一愣:“也?还有谁?” 人事部对接人:“陪蔺总去报案的律师。” …… 二十分钟后,有路人在珠岛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拍到了蔺怀铮昏迷着被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视频,画面中的蔺总裁双目紧闭,嘴巴大张着无法合拢,口水打湿了担架的白布。 不久前被压了热度的总裁下巴脱臼了又迅速爬回了高热状态,不少网友又把自行保存的派出所门前的视频上传了,结合那几个蔺氏公关团队买的热搜,大家这瓜吃的是又香又惊悚。 “6,这陆芙真就邪门儿!” “言出法随也不过如此了……” “你们都不怕的吗?这也太吓人了?!那她要是看谁不顺眼,直接说‘xx会因为明天用鼻子呼吸而呛死’咋办啊?” “别给陆大师泼脏水!她才不会为这种小丑弄脏自己的手呢!”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她一样……不是说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吗,怎么还会有这种人啊救命!” “人官方都给她背书了,她应该不是坏人……” “我跟陆大师是校友,她人真的很好的。之前我们学校论坛里……” 随着话匣子打开,仿佛开启了一个轮回,网友们再度回顾了一遍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贺家真假千金事件。 珠岛市公安局。 局长兼珠岛市副市长李博明正在看陆芙的资料,资料囊括了她至今为止的人生。 蔺怀铮报案是在深水酒店工地附近的街道派出所,而澄清的微博是以市公安局的名义发出,这里面自然有李博明的首肯。李博明是经侦出身,触觉向来敏锐,几十年的经验让他很快确定了陆芙变化的节点——清水村扫黑行动。那日她从山中归来,曾经天真开朗的年轻姑娘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辣的狩猎者。 李博明揉着太阳穴,视线落在会议桌上那颗已经恢复成珠子模样的“放映机”。下午周所长前来汇报,李博明听着那近乎荒唐的描述当然是不信的,然后他便观看了一场远超目前科技能实现的“全息影像”。 了解了事情原貌后,李博明当机立断,在蔺氏公关团队买热搜构陷陆芙时发布了澄清。 “此人必不可能完全被控制,安抚并表达善意是最好的相处方式。”李博明给下属布置任务,“深水酒店是我市重点建设工程,本就需要各部门共同努力,她此次出手,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这人情必须记住。她身边有一个相依为命的老太太,最近说是出去旅游了。陆芙一向很爱重她,我们可以给当地的市局打个招呼,让人帮忙照看一下。” “好的局长,我回头马上拟个文——” “拟什么文!”李博明失笑,“这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不管陆芙的手段应如何解释,过度公开都会造成恐慌的。就说是我亲戚的长辈,让他们帮个忙就是了。” 文员恍然大悟,连忙应了。 网上的起起伏伏陆芙没去关注,她正在给丹宁子送行。 老道士的眼伤已经拆了包扎,他倒是臭美,给自己整了个黑色真皮的眼罩,看着挺潮。 陆芙上下打量着他,语气有些感慨:“老道士,若没有这次受伤,你可是能再活个半载的。” 丹宁子完全没有惋惜的情绪,只是笑道:“陆施主,这一场相识乃是贫道大幸之事,要说遗憾之处,那也是当时没能再拼一把,将那狗屁老天格杀当场!” “噗,”陆芙笑出声,“你还真是个道士。” “这是何解?” “是我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段子。”陆芙道,“其他的宗教面对难以撼动的艰巨大多是采取‘忍让’‘放下’‘变通’,而道家嘛……‘拿下!’” 丹宁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不错!就该拿下!咳咳咳……”他笑得太过忘情,连着咳了几声,面色有些发白。 陆芙伸手给他拍背顺气,待他平复后郑重说道:“丹宁子,知己最是难得,你我有缘并肩一战,我很高兴。你身怀机缘,实力也足以自保,不应该禁锢于此界。” 丹宁子的独眼中闪过希冀,随即又阖上眼:“陆施主,破界谈何容易。” “我会助你一臂之力。”陆芙给出自己的承诺,“等你想好了,告知我即可。” 老道士深深呼吸了几次,睁眼时目光一片清明。 他朝陆芙深深鞠了一躬。 “丹宁子,在此谢过!” 陆芙笑着点点头,看向驾驶座的司徒宇:“司队,一路顺风。” 待司徒宇的车消失在拐角,陆芙返身坐上了汪家的专车。 薛惠清在后座等着她,见她上来,笑道:“陆大师,市公安局帮您发布了澄清的微博,这下蔺氏没法蹦跶了。” 官方的力量不可撼动,她甚至都还没开始部署反击,舆论的趋向就已经定了。 陆芙不在意地笑笑:“蔺怀铮无法无天惯了,让他吃几次亏重新学习一下社会规则也好……对了,你帮我个忙。” “您说。” 陆芙的手指搭在窗边,一下一下敲着。 “帮我查查,贺语柠现在的情况。” 蔺怀铮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网上的热搜已经撤了,是蔺氏董事会下的命令。手机里的未接语音通话近百条,他父亲蔺远洲的名字占了一半,剩下的都是董事会的几个股东。 蔺怀铮揉着下巴,明明疼痛已经过去,但他全身还是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脑中闪过昏迷前的种种,蔺怀铮的脸在黑暗中扭曲。 陆芙! 她竟真的能毁掉他一直以来仰仗的气运! 恐惧与恼怒交织,几乎令他情绪失控。他一手捶在床沿,过大的动作带倒吊瓶的支架,玻璃碎了一地。 血液顺着滴管倒流,蔺怀铮赶在晕眩升起前拔掉了针口。 动静很快引来了医护人员。蔺怀铮住的是病房,有单独的监控,所以他的情况立刻被注意到了。 护士战战兢兢地为他处理伤口,然后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蔺怀铮喊她:“先别管那个,我的秘书呢?” 护士缩在离他最远的墙角:“您的陪护人员在隔壁病房,您父亲蔺董探望您的时候不慎摔倒,右腿韧带拉伤,也住院了。” 蔺怀铮:? 他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护士小声道:“蔺董过来的时候正在打电话,不知道怎么在过道摔……连续摔了几次。”她顶着蔺怀铮阴冷的眼神,语速飞快,“那时候过道没有人,真的是他突然摔倒了,我们看过监控。” 蔺怀铮:…… 无论如何,父亲是为他而来才受伤的,年纪大了更不方便,秘书先选择去照看也没有做错。蔺怀铮烦躁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而此时珠岛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客房中,贺语柠醒了。 贺语柠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奇怪……不,是很奇妙。她好像睡了很久,此时精神充沛,身体却没有预料之中的饥饿感。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一片血海包围。 记忆中地下室里那奔涌而来的血色再度浮现,贺语柠发出一声尖叫,在血色中荡起回声,差点把她自己震晕过去。 好不容易声浪消去,贺语柠捂着耳朵,小心翼翼地用脚碰了碰那红色的障壁。让她意外的是那屏障是软的,她的脚一下子陷了进去,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往里掉。贺语柠吓得大叫,痛苦地捂着耳朵倒下,不曾想身下的地面也是那红色的流体,她一个鲤鱼打挺,愣是蹦到了半空,颤颤巍巍地停住了。 贺语柠的脑子用了几秒钟总结出自己的境况:她飘在一个被血红色屏障包围的空间里。 飘……? 她想起了平舆直冲自己门面而来的头颅。 “啊——!!!鬼啊!!!”贺语柠抱着头尖叫起来。 蓦地,她感觉视野变亮了,那红色的障壁似乎透过了暖黄的灯光。紧接着,她觉得自己被拉扯着,穿过了障壁,再然后是一堵透明却坚硬的墙,最终,她重获自由。 世界恢复了她熟悉的模样——这里是一个酒店的房间。贺语柠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离天花板很近。可是她身高加上平日标配的7公分高跟鞋也才堪堪一米六五,酒店客房的标高会这么矮吗? 下方传来不满地嘟囔,贺语柠低下头,看见陆芙正打着呵欠,一脸不满地抬头瞪她,刚才的暖黄色光线正是床头柜灯。 “贺小姐,”陆芙语气不善,指了指床头柜上显示“a3:23”的电子钟,“扰人清眠,罪该万死,你是不是想灰飞烟灭?!” 第67章 贺小姐的夜间历险 “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别睡啊!”眼看着陆芙又盖上被子去找周公,贺语柠急得大喊,她伸手去掀被子,手却径直穿了过去。 贺语柠愣了一下,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她沉默了一瞬,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啊——!!!” 身体似乎比从前轻了许多,她一边尖叫一边向前冲,掠过梳妆镜时她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转头朝镜中看去。 并没有她的身影。 “……不可能。”贺语柠抱着头蜷缩在半空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床头灯又亮了起来,陆芙揉着眼起身,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贺语柠看着她将五块方糖丢进杯子里,眼睛有些发直。 “好了,我不睡了,满意了没?”陆芙用勺子搅着变得浓稠的褐色液体,吹着热气。 咖啡特有的香味四散开来,贺语柠下意识吸吸鼻子,什么都没闻到。她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悬空的双脚,眼睛红了。 “……我这是死了吗?”她小声问道,看起来无助而惊惶。 然而陆芙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怜惜:“别装了,你只是因为求生本能主动跑出了身体,又不是被祂创失忆了。”她对上贺语柠惊愕的眼神,“就算只是很短的时间,跟祂共处一体的时候看到了多少剧情,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贺语柠在短暂的沉默中收拾好了情绪,眼中的软弱惊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探究和谨慎,“你果然不是陆芙。” “恭喜你,上来就错了。”陆芙打开手机调出薛惠清发给她的视频,那是一个病房的监控,画面中的贺家千金仍处于昏迷状态,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各项仪器的数值时不时标红发出警报,“眼下我是谁并不重要,你要考虑的是,‘她’是谁?” 眼见着自己的身体不时地出现出血、痉挛之类的状况,贺语柠气得咬牙:“……那个道童——”她看到陆芙似笑非笑的眼神,想起对方已经拆穿了她知道剧情的事,改了口,“那个天道!岂有此理,它凭什么占了我的身体?!” “你是女主诶,光环在那摆着,躲进你的身体里就等于有了免死金牌。” “我是女主,它还这样对我?!”贺语柠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哪本小说里的女主会被剧情之力抢夺身体的?!” 陆芙很公正地为自己的死敌解释:“严格来说,祂没有抢,是你的意识在求生本能地驱使下主动离体的。就算被重创,那也是此界最庞大的意识体,你如果不出来,恐怕会被祂直接碾碎。” 贺语柠咬着唇,见陆芙轻松闲适地喝着咖啡,眼眸一暗,一头撞入后者体内。入侵比她想象中要容易,甚至可以说毫无阻滞,然而贺语柠还没来得及窃喜,便看到了那张青白的鬼脸正在头顶冲自己微笑。 “你很有想法嘛。” 贺语柠尖叫着窜了出来,慌不择路地往离陆芙最远的地方逃窜,她穿过了酒店的墙壁,看到了浩瀚的夜空。 对……我还可以逃! 贺语柠心中一定,奋力往前冲去,酒店被她甩在了身后。 她飘荡在空中,做着打算。 原本想趁陆芙没防备时夺了她的身体为己用,可那鬼脸的恐怖程度也没比天道差多少啊!她心中恼恨,但也没昏头,思量着自己获得的信息。 折腾了这么一番她也渐渐想起来了,正如陆芙所说的那样,她的意识是主动脱离身体的,被天道的意念闯入后,她在短短一瞬间接收了庞大的信息,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已被那强横的外来意念挤压得痛不欲生,她只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硬生生撕碎,拼了命挣脱了肉体的桎梏。 骤然离体,她只觉得自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随时会被吹得散架,光是维持住意念的清明就耗尽了力气。在她失去记忆前,隐约记得自己看到了陆芙。 再然后便是在酒店中苏醒。 没想到,这个世界竟是一本小说。 按照剧情,她本应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命定女主角,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帅气专情的未婚夫,深情守护她的蓝颜知己,尽管有着亲生父母入狱这样的污点,她也在男主和蓝颜的帮助呵护下,让养父母原谅了他们,握手言和。 至于陆芙,贺语柠努力思索了一下,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想起那个永远被当成她的反面陪衬的、一无是处的真千金,按照时间点,这个时候陆芙已经几次与她冲突,并被蔺怀铮出手打脸,遭到了豪门圈子的厌弃,贺家正在联系郊区的疗养中心打算将她送过去,那里是蔺家旗下的产业,有人盯着她,以免她再丢人现眼。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贺语柠看着自己半透明的魂体欲哭无泪。 之前那种要被吹散的不安又卷土重来。贺语柠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决定先给自己找个安身之处。 陆芙是个异类,贺语柠自知眼下不能与她抗衡,但其他人呢?总不至于人人体内都有一张鬼脸! 她缓缓下降,在凌晨的街道上搜索自己的目标。 蓦地,她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剧痛,魂体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生生把她拉回了半空。贺语柠发出无声的尖叫,那疼痛让她的魂体战栗着,不敢再向前。 她不得不往回飘了一点儿,疼痛减缓了。 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贺语柠脑子飞快地转着,想起了自己在房间里苏醒后,看到的那层血色障壁。她被陆芙拉出禁锢后看过一眼,那是一块奇怪的石头。 所以她是不能离那东西太远? 贺语柠抬头,看着酒店顶层套房的窗口发出昏黄的灯光。 “艹!” 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非要住顶楼干什么?!就不能随便开个单间吗! 无奈之下,贺语柠只好认命地回到了房间外。她正要像出来时那样穿过墙壁,却被一股力量弹了出去。 贺语柠:? 她定睛一看,发现整个顶层被一层淡淡的黑色雾气笼罩,在夜色中难以被察觉。贺语柠呆了几秒,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还是被弹开了。 “陆芙你什么意思?!”她气得大喊。然而透过雾气能看到,房间里的人已经重新躺下,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 贺语柠:…… 她恍然大悟,陆芙就是想把她吓出去,好让自己能睡个安稳觉! 这人怎么这么歹毒!!! 贺语柠在空中破口大骂,可惜她此时是灵魂状态,绝大多数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而能听见的陆芙已经用黑雾给她隔绝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发白。 贺语柠看着天际慢慢被染上温暖的金色,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是一缕游魂,如果被阳光照射会怎么样?她一下子慌了,连忙窜到窗前。 黑雾的屏障仍然没有消除,贺语柠进不去,只能祭出狮吼功:“陆芙!!陆芙你起来!让我进去!!太阳出来了!”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恬静安详的睡颜。 贺语柠却觉得那张脸越发面目可憎。 片刻间,淡金色的阳光已冲破云层,贺语柠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暴露在光线之下。剧烈的灼烧感让她发出惨叫,她觉得自己要被晒干了——然而并没有,阳光使她痛楚,她却没有消亡。 还不如死了! 贺语柠心中暗骂,狼狈地将自己藏进建筑的阴影里,瑟瑟发抖。 陆芙昨晚被她弄醒,又喝了咖啡,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自然比平时起得更晚。接近中午,她才依依不舍地从跟龙君缠绵的梦境中醒来,慢悠悠地去洗漱。 将自己收拾妥当,陆芙拿着梳子到镜前,忽然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她四周环顾了一下,看到床头那块寄魂石。由于里面的魂体离开了,原本聚合的朱砂又恢复星罗散布的模样。 “……哎呀。” 陆芙摇摇头,将寄魂石招到手中,抬手覆上。 贺语柠倏然出现在房间里。她看起来很是狼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她看向陆芙,眼中包含了无尽的恶毒。 陆芙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将她塞回寄魂石里。 “累坏了?先进去养一养。”陆芙点了外卖,打开手机查看信息,“你是女主,老老实实待着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下次记得了,别再耍花招。” 寄魂石的朱砂又凝聚在了一起,贺语柠的声音传了出来:“贱……人……!!!” “看来精神还不错。”陆芙没在意这种无能狂怒地谩骂,她的视线落在微博的一个新热搜上。 蔺氏董事长骨折 “这父子俩真是多灾多难……这就是所谓的报应。”陆芙翻着网页,查到了蔺远洲的住院情况,“……他来珠岛了?是为了来看儿子么……” 她正想找人了解情况,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陆芙看着号码,皱了皱眉。 “你好,哪位?” “您好,请问是陆彩芬女士的家属陆芙女士吗?”电话那边是一个年轻的男声,带着些地方口音。 “我是。” “好的。这边是樟城公安局永源街派出所,今天上午10点47分,您的外婆陆彩芬女士来报案。目前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有人试图强制将她从旅行团带走,但失败了,涉案人员——” “警察同志,”陆芙的眼中泛起了风暴,她手掌上出现了陆阿婆的星轨,目前陆阿婆安然无恙,“可以让我跟阿婆说话么?” 警员愣了一下,看向坐在一旁的老太太。陆芙怎么会知道她就在旁边?警员有些奇怪。 “当然可以,我让她来接。”他把电话递给了陆阿婆。 陆阿婆接过:“喂,阿芙啊?” “阿婆,”陆芙的声音放得很温软,“你还好吗?有没有吓到?” “阿芙,阿婆没事,你放心啊……”陆阿婆确实没受伤,但是惊吓还是有的,“……那些人是突然冒出来的,但他们刚想拉我走,个个都摔了个嘴啃泥,爬都爬不起来呢!团里的姐妹还有赵老哥都帮着我呢,你放心啊!阿婆记得你说的话呢,想害我的人都会摔的!” “那就好。”陆芙眼神晦暗,手掌一翻换出另一条星轨。她点中星轨中最新闪现的星辰,将那段记忆呈现出来。 医院的走廊,记忆主人的步伐很急促,像是要赶着去见谁。 他正在打电话,声音发狠:“……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搞不掂她你们不会从她身边的人入手吗?不是有个老太婆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这还要我提醒,废物!” 他挂了电话,仍是不解气,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老黑,帮我请个人来喝茶……我把她信息给——” 他的视角猛然巨震,走廊地面的瓷砖骤然在视野中放大。 “啊!”记忆的主人发出一声痛呼,一颗门牙掉了出来。他被自己的变故震惊,正要爬起来,脚下一软,又磕在了走廊一侧的椅子上,这次疼痛的是小腿腿骨…… 陆芙挥散了画面。 “陆芙女士?”通话仍在继续,警员重新拿过话筒,“关于陆彩芬报案一事,您是否有线索提供?” “找上我外婆那四人,一个都没跑掉?” 警员悚然一惊:“您怎么知道是四人?”他看了看审讯室中正抱着腿哀嚎的几个人,“……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腿伤,全都被我们带回了。” “很好。”陆芙夸赞了一句,警员觉得她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这几人的上家是一个叫老黑的男人,至于雇主么……”她顿了顿,“我今日启程去樟城,到时候会把证据带过去。” 不等对面回复,她挂了电话。 贺语柠不知何时又跑出了寄魂石,愣愣地看着她。 见陆芙望过来,贺语柠有些迟疑地开口:“……蔺伯父他……” 刚才陆芙调出的画面她看到了,蔺远洲的声音她很熟悉,立刻就认了出来,但那阴狠的语气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在贺语柠的印象中,蔺远洲是一位慈爱温和的长辈,这样的反差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当然,更吓人的是陆芙的眼神。 陆芙没理她,低头给薛惠清发信息。 陆大师:今天下午前帮我搞到蔺远洲在医院受伤的监控,最好能带声音。 汪太太:好的! 见陆芙不说话,贺语柠越发紧张,连被折腾一宿的怨念都淡了不少。 “陆芙……蔺伯父他……你不准伤害他!他是铮哥的父亲,我——” 陆芙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的嘲讽让贺语柠感到难堪。 她明白陆芙的意思,蔺远洲要对她的外婆不利,可是……她又没跟外婆生活过,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啊!比起一个没见过面的亲戚,她会偏向自己熟悉的长辈,不是很正常吗? 陆芙收敛了情绪,手中又显现出了一条星轨,星光黯淡仿佛即将熄灭。 “倒是还来得及。”她抬眼看向贺语柠,“你想不想,要一具身体?” 第68章 崔玉 汪家的确神通广大。 陆芙乘坐汪家的专机在樟城落地时,薛惠清给她发来了视频。陆芙没有立刻下飞机,看完了视频的内容确认无误后,她给汪海平打了个电话。 “七天之内,我会让蔺远洲退出蔺氏董事会,”陆芙的声音很平静,而通话那头的汪海平却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吃下他的股份,你有多少把握?”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陆大师,先谢谢您了。”汪海平胜券在握,“蔺远洲得罪您了?” “蔺怀铮刚在我这吃了亏,身心俱损,他这是给自家儿子找回场子。”陆芙拖着行李箱过安检,“冲我来没什么,但他不该对我阿婆下手。” “……那混账!”汪海平声音转冷,“陆大师,有需要您尽管和我说。” “你能保证吞了他的股份就行。”陆芙在安检人员好奇的眼神中把依旧没凋谢的荷花还有寄魂石都交了出去,让他们检测,“他会这么做也不奇怪,反正不是第一回了。” 她在贵宾室里坐了半小时,工作人员将检测的两样物品都送了回来:“陆小姐,您可以离开了,感谢您的配合。” “好的。”陆芙起身。她的行李已经被汪海平安排过来对接的生活助理带去酒店,这两样东西普通人不好碰,陆芙自然是带在身边。她出了机场,汪家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先去我外婆住的酒店。”陆芙给司机交代了一句,便升起了隔音板。 贺语柠从寄魂石里钻了出来:“你说带我来这边是给我弄一具身体,在哪呢?” 陆芙瞥了她一眼,说道:“我以为你会先关心一下未来公公。” “……然后又被你嘲讽我眼里没有血亲?”贺语柠哼了一声,“我又不傻。” 蔺远洲以前再温和慈祥也不过是旁人,哪能与她自身的利益相提并论呢? “确实。”陆芙顺了她的意,说起另一个话题,“你对崔玉了解多少?” “崔玉!”贺语柠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微扬高,“是那个模特出身,被姜导演选为‘姜女郎’,在大银幕上一战成名的崔玉吗?” 为了踏足演艺圈,她在各大女星身上做的功课非常足,崔玉正是她相当崇拜的一个女演员。只可惜如今她早已错失了入圈的契机,离自己的梦想似乎越来越远了。 “没错,就是那个崔玉。”陆芙说着,将那条近乎熄灭的星轨显现在贺语柠面前,“这是她至今为止的人生,你好好看看。” 星轨没入寄魂石,贺语柠只觉得自己被拉入了一个幻境。 因为优秀的先天条件,崔玉十七岁便被星探挖掘,成为了一名模特。 她的五官很立体,稍微上妆便极其张扬惹眼,是天生的高定脸。将近一米八的高挑身段和完美的身材比例让崔玉很快成为了各大品牌梦寐以求的衣架子。出道三年,几乎所有的时装秀场都有她的身影,她的每一场走秀都是无可争议的大轴。 崔玉很清楚,这是一份燃烧青春的工作,她的花期并不长。由于高强度地走秀工作,她的膝盖和脚腕负荷很重,在她模特生涯即将步入第四个年头时,一次t台上的意外让她失去了右膝的半月板。 这次负伤意味着她再也不能长时间地穿着高跟鞋走路,这对一个模特而言相当于死刑。 崔玉消沉了几个月后,宣布退役转型,成为了一名演员。 最开始,她接到的角色多是些没有台词的美丽花瓶角色,只需要安静地坐在那里,摆几个表情,为画面增添亮点——她很少被安排全身的戏份,因为身高太高,不少跟她搭戏的男明星们不但要穿增高鞋,甚至还要站箱子,这对各位男士的自尊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崔玉作为演员的生涯转折点是一次电影的试镜。 业内知名导演姜踯躅的新电影是一部古装武侠片,需要一个敌方势力的女将军。她在与男主一次次地冲突中,两人从兵戎相见到惺惺相惜,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暗中流转不可言说的情意。故事的最后,女将军战死,望着在马背上远去的男女主的背影,眼角落下一滴泪。 比起柔弱善良的女主角,女将军这个角色试镜的人要多了不少。毕竟这是一部大男主片,女主角注定是美丽的挂件,想要出彩,女将军是更好的选择。 而在众多试镜者中,崔玉凭借一枝独秀的身高和凌厉张扬的五官脱颖而出,拿下了这个角色。 姜踯躅对她的外形条件很满意,但对于她的表演始终多有挑剔。 几乎每一次拍到崔玉和男主角的对手戏时,姜踯躅都要破防:“崔玉你不要这么居高临下的行不行?!你要跟他互动啊!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因为立场无法言明!你要把那种内心的纠结表现出来啊!你这么坚定地蔑视他干啥??” 崔玉也很无奈,她也不想居高临下,可她身高摆在那里啊!男主的演员身高勉强跟她齐平,但厚重的盔甲戏服会让他偶尔不自知地驼背。但崔玉不一样,模特的职业习惯让她的体态永远利落挺拔,在马背上长枪一横,看着下一秒就要把男主给捅个对穿。 拍摄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进行,终于到了女将军战死的戏。崔玉按照剧本被从马上击落,男主用长枪借位刺进她腹部,崔玉握住枪杆,第一次以从下往上的角度与男主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愣。 崔玉第一次理解了女将军无法说出口的那一抹爱意,她微微张口,正要按照剧本说出那句不完整的告白,心中却在想,女将军此时已是必死之局,骄傲如她真的会在死前暴露自己的心意吗? 思绪转瞬而过,她猛然握紧枪杆更深地送入体内,口中提前咬破了血包,深深看了男主一眼后,干脆地转头,眼中滴好的眼药水随着她的动作飞溅,混入了血浆,在她的面颊上留下狰狞的印迹。 女将军气绝。 副导演咬牙切齿地要喊停,姜踯躅却抬手阻止了他:“……别,看看接得怎么样再说。”这是认可了崔玉的改动,把压力给到男主。 男主的演员迟迟没有听到喊卡,冷汗下来了。 他暗自咬牙瞪了崔玉一眼,深吸一口气,没有像剧本中那样将长枪取出放在女将军手中,而是将其用力拔出,再重重插入地面。 宛如女将军的墓碑。 男主看着死去的女将军,狠狠抹了一把眼角。手中传来的湿意让他微微一愣,血浆同样糊在了他脸上,有些凄然。他有些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握住马背上女主角的手,回归了剧本的安排,翻身上马,两人疾驰而去。 “卡!” 姜踯躅第一个起身鼓掌:“很棒!” 崔玉从地上爬起来,舒了一口气。 改动很成功,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再拍了几条。有了第一条时的感悟,崔玉与男主的眼神互动比原来进步了许多,姜踯躅总算不用破防了。 而最后剪辑的正片里,姜踯躅还是选择了崔玉和男主临场发挥的那一版。 电影上映后,不出所料,女将军这个角色的热度超过了女主,崔玉成功提名国内几个奖项的最佳女配,尽管她资历尚欠,最终没有获奖,但这次出色的演绎足以上各大导演向她伸出橄榄枝。 姜踯躅找她谈过:“你是有天赋的,身体条件也不错,但希望你能学会丰富自己的细节。不是所有的剧本都有冷酷执着的女将军,如果你学会掌握自己天然的锋芒,你会有更高的成就。” 崔玉受益匪浅。她找回了做模特时训练的那股狠劲,在每一个剧本上都用了心思钻研。 功夫不负有心人,崔玉的戏路渐渐拓展,她学会掌控面部的每一块肌肉,让自己的五官变得柔和或是沧桑,明艳或是狠绝。渐渐地,业内有人称呼她为“千面女王”。 当然,崔玉也有缺点。她是对自己下过苦功并获得成就的人,面对那些浑水摸鱼同行,她向来嘴毒刻薄不留情面,时间长了,她脾气不好这事也传开了。 树大招风,崔玉的做派终究让自己惹上了官司。三天前,她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刹车闸失灵,冲进了路边的绿化带。 崔玉被送往医院,而经纪公司很快查到了作案人,对方显然是个背锅的,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是崔玉的私生粉,因爱而不得才做出过激行为,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祸不单行,崔玉在医院检查身体时,ct显示她脑部有明显的阴影,经复查,是恶性肿瘤。双重打击之下,崔玉陷入昏迷,至今没有醒来。 她就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在浩瀚夜空中明亮夺目,却注定要陨落。 而在这个由霸总甜宠文衍生的世界里,崔玉这般优秀且与女主角有交集的角色,必然是要成为陪衬的。 贺语柠自幻境中脱离。她并不笨,看完了崔玉的视角,她立刻在自己的回忆中寻找相关剧情。 画面很快浮现,按照原本的剧情,此时贺语柠已在娱乐圈出道,在蔺家与贺家的造势下,小有名气。 崔玉的意外昏迷意味着她原本的通告将会被人取代,蔺怀铮没有错过机会,强势出手将崔玉的几个业务都拉到了自己未婚妻名下。在主角光环的眷顾下,贺语柠顶着“崔玉接班人”的名头,逐渐吞吃崔玉的资源,待她即将于蔺怀铮举行婚礼时,她已经斩获了影后之名。 再然后—— “看完了吗?”陆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到地方了。” “……哦。”贺语柠愣愣地跟着她飘下了车。 她不知道在原本的剧情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可现在作为旁观者看着剧情的发展,她竟觉得荒唐可笑。她和崔玉,她们的风格完全不同,如果说她给自己打造的形象是温甜娇软的小白花,那么崔玉无疑是迎风不折的翠竹……她怎么可能去当崔玉的接班人!? 贺语柠知道在娱乐圈,钞能力能解决很多事,但、但这也太离谱了! 她发散的思维在看到大堂里等候的老人时收了回来。 “阿芙!”陆阿婆一看到陆芙,眼中迸发出喜色,快步走来。陆芙迎了上去,给陆阿婆一个拥抱。 贺语柠愣了一下,莫名的酸涩包围了她。那明明是她的血亲啊!为什么…… 与陆阿婆一道组团的几个老姐妹都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大多是“你家阿芙孝顺”、“别担心了”之类,语气中满是羡慕。 陆阿婆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给姐妹们添麻烦了……阿芙,阿婆没受伤的,大家都护着我,还有赵老哥——” 陆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个气质温和儒雅的老大爷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都是一个团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多谢你,赵先生。”陆芙笑得很温和,但并未与他多说什么,在她心里重要的是陆阿婆,“阿婆,我们去派出所,我给你出气。” 第69章 陈年命案 看到陆阿婆,昨天接待她的警员立刻猜到了她身后的年轻姑娘就是陆芙。警员有些惊讶,没想到陆芙当真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两人做了登记,陆芙提出要见对陆阿婆动手的那四个人。 这个要求不难,那几人被当场抓获拘留,现在仍在拘留期内。四人很快被带到谈话室,他们的腿伤都已经做了应急处理,但疼痛还是难免,几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哎呀警察同志,都说我们是一时冲动了,也跟老太婆……老大姐道歉了,什么时候放人啊?”为首的一人不耐烦地开口,对上陆芙的视线后倒是斟酌了下用词。 陪同的警官有些无奈地对陆芙道:“他们都是这附近的街溜子,收钱办事的。” 陆芙有些不满:“昨天我已经提供了上家的信息。” 警官叹了口气:“这其中不知转了几手,我们初步调查,那个老黑与他们没有直接的交易。” 陆芙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他:“叫一个人进来做记录,我来问。” “这……”警员正想说不合规定,抬眼却见身穿白色警服的领导走了进来,他连忙站起,“王局!” 王局长冲他点点头,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小李,你来做记录。”他看了一眼陆芙放在桌子上的奇石。 看到领导来了,那四人拘谨了些,为首那人讪笑道:“……领导,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没必要这么大阵仗……?” 贺语柠飘了出来,看着陆芙右手搭在桌上,手指抬了抬,四条星轨出现在空中,被陆芙操控着缠上了那四人。 姓李的警员开了记录仪,陆芙抬眼看着四人:“你们上家是何大贵,他什么时候跟老黑联系的?” 王局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为首那人道:“前天下午,我刚好在贵哥那里喝酒,他当面给我说,要请个老——大姐去喝茶……”他的脸色骤然一白,惊愕爬满了面颊。 李警官喝道:“昨天你们不是说临时兴起吗!?” 为首那人挣扎了一下,他身上的星轨光芒大盛,像是在压制他的抗拒,他的神情很快变得涣散:“做这种事当然不能把上家供出来,只要咬死了是临时起意,大不了也就是拘留48小时。” 同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王局长气笑了:“现在倒是很坦诚哈?” 陆芙又翻出一道星轨,虚虚一握:“何大贵在过来自首的路上。”她看向面露惊讶的王局,“先看看我带来的东西。” 警员连忙将u盘插入电脑。视频播放出来,蔺远洲和老黑的通话非常清晰,后面他摔倒的惨状也非常清晰。腿伤四人组冷汗淋漓,觉得蔺远洲那个摔法跟他们的遭遇非常相似。 王局:…… 他看向陆芙:“陆小姐,请将这份证据交给我们,确认真实性之后我们可以传唤蔺远洲了。” “急什么?”陆芙扣了扣桌面,“现在把他逮过来,也不过是批评教育,撑死了也就是十天半月的拘留,甚至可以用罚款解决。在那之后,他照样有可能用老方法来打扰我的家人。” 陆阿婆闻言脸色有些发白,紧紧地握住了陆芙的手。她心里害怕,这一次她身边有熟悉的人一起帮她,那下一次呢?哪怕陆芙说过,想要害她的人都会摔倒,可……可要是有漏网之鱼呢?她一旦被控制,就会变成陆芙的累赘啊! “陆小姐……”王局长有些为难,他也清楚陆芙说的有道理,“我理解你的担忧,但请不要用过激的方法处理。” 陆芙笑起来:“王局长来得这么快,想来是李博明跟你打过招呼,”她看王局长默认,两手一摊,“他没有跟你说我的情况吗?我这人啊,手段很超常,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守规矩的。我可以很轻易地得到答案,但为了我的家人,我愿意按照社会的规则走完这个流程。”她顿了顿,看向门口,“何大贵来了。” 话音刚落,房间门口被人撞开,一个三十多岁贼眉鼠目的男人闯了进来:“……我要自首!”声音很坚定,但神情很惊慌。 他不等警员开口,便自顾自地走进来坐下,从兜里掏出手机、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前天黑哥给我转了二十万,让我找一个在樟城旅游的老太——大姐,说是她的外孙女得罪了人,要给个教训——” 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没收力,血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不等警员反应过来,反手照着另一边脸又是一巴。何大贵被血水呛得咳嗽,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手。 “二十万。”陆芙冷冷出声,“蔺远洲那畜生觉得我阿婆就值二十万?” 四人中有人嘟囔:“……妈的,他才给我五千块钱。”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王局长硬着头皮劝了一句:“……陆小姐,你冷静点,至少让他能清楚说话。” 何大贵痛得眼泪直流:“……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这、这是我收钱的银行卡,手机里还有转账记录……” 李警官木着脸,默默地查看证据,做好记录。他算是知道王局长为什么这么重视这案子了,这谁顶得住啊。 陆芙示意何大贵拿回手机:“现在给老黑打电话。” 何大贵面露难色:“一般都是黑哥单向找我……”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拨出了号码。 “我会让你打通的。”陆芙笑笑,按了免提。 电话响到第三声,接通了。嘈杂的音乐声传来,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呻吟。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道:“小贵子,干嘛啊?知不知道老子——” “潘耀祖。”陆芙打断他的抱怨,直接说出了他的本名。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你谁?” “被你去请喝茶那位的家属,”陆芙抬手扣着桌面,星轨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我们该把这笔账算一下。” “……神经病!”电话挂断了。 陆芙看向王局长:“你看,我已经客气地请过他了,是他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手中腾起浓重的黑雾,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把潘耀祖的脑袋从黑雾中拽了出来,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艹!?” 潘耀祖只觉得口中一片腥甜,一颗牙齿滚落在地。他搞不清楚情况,上一秒他刚挂了个颠婆的电话,准备对着美人提枪上阵,下一刻便是眼前一黑,牙齿都磕断了。 剧痛让他拼命扭动身体挣扎,殊不知自己那具白花花的肉体给其他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啊——!!!!”贺语柠捂着眼睛发出无人知晓的惨叫,“麦艾斯!!我脏了!!!” “妈呀鬼啊!!”房间里大变活人,何大贵和腿伤四人组终于确认自己的反常行为不是错觉,纷纷大叫起来,惊恐地看着陆芙,往角落里缩。 陆芙扣着潘耀祖的后颈,等他挣扎到有些脱力了,才把他的脑袋拽起来,将他扔进离陆阿婆最远的椅子里,男人满是横肉的身躯被她扔得像轻飘飘的羽毛。 王局长捂着脸,朝李警官挥了挥手:“……去给他找条裤子。”他已经不想去思考潘耀祖是怎么来的了,眼下只要别让这货辣人眼睛就行。 李警官恍惚地离开。潘耀祖晃了晃脑袋,总算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他眼中闪过惊恐,低头看到自己光溜溜的身体时,脸色瞬间涨红了。 “你他妈——”他想要捂住要害,却发现双手被一圈黑色的雾气反扣在身后,不禁恼羞成怒骂道,“臭婊子你对老子做了什么?!” 一杯水当头泼了过来,陆阿婆拿着空杯子气得发抖:“臭不要脸的!你敢骂我家孩子?!” 潘耀祖眼神发狠,想要挣脱禁锢冲过去,不料脚下一软,再次磕在了桌上。这一下着实不轻,他的舌头烂了一半。 “啊——!”潘耀祖发出痛苦的哀嚎,奋力把头支起,望着陆芙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你他妈——”他忽然觉得双手一松,身体获得了自由。 潘耀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长桌对面的女人抬了抬手,紧接着他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将他整个人倒吊了起来。 “看来你是脑供血不足,没法好好思考,”陆芙垂眼看着他,“没事,我这人向来乐于助人,可以帮你。” 潘耀祖的怒骂被倒灌的口水呛住,连连咳嗽。 “陆芙!”王局长不得不出声制止,“……动用私刑是违法的,而且这也太有碍观瞻了。” 陆芙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潘耀祖,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噢,我以为那是金针菇呢,看错了。” 王局长:…… 潘耀祖:!!! 去而复返的李警官手里搭着块帆布,一进门就惊呆了:“我靠!”见王局长瞪过来,他连忙将布料罩在潘耀祖腿间,堪堪遮住,然后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局长,我错过了什么吗?” 王局长:…… 潘耀祖还在骂骂咧咧,陆芙没理他,只是把蔺远洲和他通话的视频又开大音量放了一遍。 潘耀祖的声音弱了下去。 “……见鬼。”他吃力地嘟囔了一句,见陆芙眼神冰冷地望过来,狡辩道,“……这人找的是老黑,跟我潘耀祖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下,忽然又接了一句:“谁不知道我潘耀祖在道上的名号就是老黑!” 李警官:……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真的觉得陆芙这手段好好用啊! “艹!你是什么玩意儿?!”话一出口,潘耀祖也发觉自己不对劲了,但他控制不住,“蔺远洲明明说就一对婆孙……” 李警官立刻收拾好情绪,接口问道:“所以确实是蔺远洲找上你,要绑架陆彩芬?” 倒吊的姿势让潘耀祖脸色潮红,但他回答得很流利:“是啊,他下了大手笔呢,直接就是一百万。” 何大贵大惊失色:“一百万!你才给我两成?!” 腿伤四人组:“……我们才人均五千!” 王局长一巴掌拍在桌上:“都闭嘴!搁这搞外包呢?!” 几人讪讪地收了声。 潘耀祖知道踢到了铁板,态度软化下来:“……大妹子,不是,陆小姐,是我错了,我也是收钱办事,你、您对我这么撒气没用啊——您也知道,是蔺远洲他……他就不是个东西!我、我可以帮您把他引过来……咳咳……我不行了,您把我先放下来行不……” 陆芙没理他,看向王局长:“何大贵前天下午才接的单,第二天就找好了人手对我阿婆动手,他们的合作不是第一次。”她瞥了一眼被倒吊的裸男,“尤其是这个潘耀祖,他跟蔺远洲是老相识了……至少有三十年的交情了。” 潘耀祖脸色发沉,强笑道:“……陆小姐,一码归一码,我们这种人,认识的人多也不奇怪……” “小打小闹的我就不提了,”陆芙打断他,在潘耀祖惊恐地神色中一字一句地放着炸雷,“二十四年前,同样是在樟城,你也是以喝茶的名义,折磨了竹梓恒一家三口一个月,竹梓恒不堪受辱跳楼自杀,你担心他的妻女将你扯出来,将两人下药迷晕后伪造了煤气泄漏的事故,让她们两人死在家中。” 王局长和李警官倏然色变。 陆芙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丧钟:“竹梓恒,是蔺远洲的前岳父。” 第70章 贺语柠的选择 命案,向来是每个地方公安局最重视的案件。新千年以来,国内治安状况显着改善,命案发生率大幅下降,剩下的个例便格外让人印象深刻。 王局长从警二十多年,对于辖区内的命案自然是了如指掌,竹梓恒这个名字,他知道。 声誉斐然的大学教授,因为不雅照片传播,忍受不了舆论的折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凌辱他的是三个男人,都被顶格判了刑,但这对于受害者而言无济于事。 更让人痛心的是,竹梓恒的妻子和二女儿在他自杀后不久,关闭家中门窗,打开了煤气阀门,随他一同去了。 警方在两人胃中发现了致人昏迷的药物,而不久前竹梓恒的妻子曾在药店购买安眠药,记录很清晰。案件就此了结。 王局长看着陆芙,这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案件发生时她恐怕还没有出生,但陆芙先前表现出来的手段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去质疑对方的说辞。 他想了想,看向面如土色的潘耀祖:“你手里还有当年事情的把柄,是吗?” 潘耀祖此时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咬紧了牙关,声音却还是溢了出来:“……我当然……留着……蔺远舟每年会……给我一笔钱……草!你他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惊怒地盯着陆芙,全身开始颤抖。 陆芙打了响指,潘耀祖一头砸在了地上。李警官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把他拷了,回头朝陆芙道:“陆小姐,可否请您协助我们,让潘耀祖配合提供证据?” 陆芙站起身,走到潘耀祖面前,掰开他的嘴将一团黑雾塞了进去。 “别让警察同志为难,”她居高临下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蚂蚁,“乖乖地,把手里的证据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死在我手里。” “陆小姐!”王局长扣住她的手,沉声劝告,“我相信你愿意遵纪守法,剩下的事情请交给我们。” 陆芙点点头,顺从地放过了潘耀祖。 “请原谅我情绪太激动了,王局长。”她歉然地笑了笑,“只要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就会是你们最好的助力。” 李警官咽了咽口水:“陆小姐,如果这次您的外婆没有遇到……” 陆芙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 李警官:…… 他视线中的热忱褪去了不少,但还是礼貌地说道:“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信息。” 追查罪犯真凶是他的本职,他不该要求一个市民将此作为义务,哪怕对方手段高超。 陆芙带着陆阿婆走了。她的身影消失在审问室的一瞬间,王局长闻到了一股腥臊味,他无语地看着角落里那堆人脚下蔓延出的黄色液体,皱眉道:“把卫生搞干净!” 终于换上拘留服装的潘耀祖惨白着脸蹲在窄小的房间内,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错了,一个电话的时间就让他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保险箱的密码、安全屋的地点……那些被他藏在心底的秘密让堤坝崩塌的洪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出来,他两眼发黑,觉得自己这次完蛋了。 不仅是他,蔺远舟估计也…… 陆芙把陆阿婆送回了酒店,她本想直接将人带走,陆阿婆却说不用,旅行团本就有应负责她的往返。陆芙看着她眼中的畏惧,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还是吓坏她了。 “行,那阿婆咱们回家再见,”陆芙很贴心地给她留出了缓冲的时间,“到时候我带个人来见你。” 陆阿婆愧疚地抓住她的手,低声道:“阿芙对不起……阿婆就是……就是想要缓缓。” “我知道。”陆芙抱了抱她,“我相信你。” 她愿意体谅陆阿婆,但贺语柠没有这个待遇。离开酒店后,贺语柠一路都缩在寄魂石里当鸵鸟。看到陆芙对付潘耀祖的架势,贺语柠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是有多嚣张,陆芙对她的态度已经称得上是纵容了。 短短几天时间,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陆芙打车来到了樟城条件最好的医院,三天前崔玉出事后便是在此治疗。她在前台做了登记,护士毫无反抗地领着她去了崔玉的病房。 崔玉的经纪人正坐在门外,这几天他基本没睡,疯狂的与各方沟通补救,眼底的青黑色说明了他的殚精竭虑。见到陆芙,经纪人布满血丝的双眼勉强聚焦,站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哪位?”经纪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随时会咳出血。 陆芙按住他的肩膀,动作轻柔地把人推回座椅。 “辛苦你了,先睡一会儿。”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经纪人挣扎了一下,头一歪便合眼睡了过去。 陆芙看向沉默的护士:“帮他拿条毯子来。” “好的。” 护士依言离开,陆芙径直走进了病房。屋内很安静,崔玉戴着呼吸器仍在沉睡,她胸口的起伏很小,若不是仪器的提示音很平稳,乍一看还以为她已经没了呼吸。 陆芙在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将寄魂石往床上一放:“去。” 贺语柠钻了出来,看着崔玉,神色有些纠结。 “怎么,觉得自己没办法演好她?”陆芙挑眉,“我以为这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呢。” “别对我用激将法!”贺语柠瞪她,“我要是用了她的身体,之后就算再有什么成就,不还是给她做嫁衣?” 陆芙笑出声来:“会不会被人发现换了芯都还是个问题,你想得倒是很远。” “你开什么玩笑,我会演不好?!”贺语柠说着不吃激将法,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坑,“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能在娱乐圈打出名气了,这点事情算什么?” 陆芙嗤笑:“别给自己加戏了,我根本不需要对你作什么梗。你没能出道,不是因为你的未婚夫帮你把片子删了个干净吗?”她见贺语柠气急,又提醒道,“再说了,就算是在原来的剧情里,你在圈里到底走了多远,你自己不知道?” 贺语柠一滞,又想起了剧情。她与蔺怀铮举行婚礼的时候,已经拿下了影后的称号——业内当然有人质疑她的资历和实力,但蔺怀铮的强势让那些不和谐的声音彻底与她的生活隔绝开来。 按理说,她的星途应当一片光明,可是在结婚当日,她宣布息影退圈。 她竟然退圈了! 贺语柠无法理解,当演员是她的梦想,也是她贯彻了自己大半个人生的事业,演戏的天赋深深刻在她的血液中,她怎么可能放弃?! 她被迫扮演了贺家的千金二十多年,又为了接近蔺家而让自己成为蔺氏父子心中白月光的样子,好不容易在演艺圈里站稳了脚跟,她终于可以自己选择剧本了……可她却退圈了?! 剧情给出的解释是,她的亲生父母有洗不掉的污点,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但为了让亲生父母和贺家的养父养母和解,她牺牲了自己的事业——退圈后,她身为影后的影响力并没有那么快就消退,再加上蔺家的强势,她在王梅吴有全出狱后积极缓和两个家庭的关系,以受害者的身份半是乞求半是压迫地让贺家谅解了两人。 公众自然对她的身世颇有微词,但看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事业的代价,王梅和吴有全在贺家面前又是绝对的弱势方,苛刻的声音很快被盖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同情与称颂。她最不堪的过往得以在社会层面上洗白,再也无法作为攻讦她的武器了。 蔺家对她放弃事业的做法乐见其成,蔺怀铮虽然对她有求必应,但心中并不乐意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成为大众情人,贺语柠放弃了事业成为彻底依附他的菟丝花,从此被他捧在手掌宠在心尖,这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婚后的应酬中,蔺怀铮多次称赞贺语柠愿意从他眼中的低贱职业中脱身,成为蔺家高贵的女主人,是聪慧得体的选择,而彼时的贺语柠依偎在他怀里,脸上永远带着被娇宠的甜蜜微笑。 作为旁观者的贺语柠心里却一片冰凉。 大概是了解了蔺远洲对自己前妻娘家的暴行,贺语柠现在一想到自己与竹筝筝相似的那张脸,便忍不住发抖。蔺家曾经美好的爱情故事被戳穿了虚伪的面皮,露出狰狞的内在,让她惊恐到作呕。 她知道崔玉是陆芙为她准备的,让她完全无法拒绝的选择——比起精美鸟笼中的金丝雀,叱咤风云的影视女王才是她的向往。也许在原来的剧情中,她感念亲生父母为她能过上富裕的生活而变得卑劣,所以愿意用自己的事业来换取他们洗白的身份,可现实是,王梅把她的照片送到了刘凯手里,让她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被撕得鲜血淋淋。 她没办法像剧情里那样对他们报以感恩,甚至于,她对自己的出身陷入了绝望。 此时此刻,彻底换一个人生,才是更好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是她最忌惮的陆芙送到她手里的。 贺语柠深深吸了口气——尽管灵魂状态下,她其实不需要呼吸。 她看着陆芙,问道:“我用了她的身体,她会如何?” 陆芙有些惊讶她会这么问。 “放心,你的灵魂强度跟天道比起来轻如鸿毛,崔玉不会被你挤出来的。”她向贺语柠展现崔玉的星轨,“你看,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即便我们不来,她也只会在昏迷中离世。你用她的身体,替她走完最后一段路,也算是公平交易。” 贺语柠咬牙,一头钻进了崔玉体内。 几秒后,她狼狈地跑了出来。 “陆芙!”贺语柠两眼发红,“你耍我?!她的意识根本没沉睡,直接把我轰出来了!” 陆芙也无语了:“……贺小姐,你真就直接下手抢吗?” “我——” “崔玉是昏迷了,又不是死了!这是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当然有绝对的掌控权啊。”陆芙叹着气,耐下性子教她,“你们这是交易,交易懂吗?跟她好好说说你会为她做的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不是最会讨好人了吗?” 贺语柠死死瞪着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陆芙摊了摊手:“如果你实在做不到,我也可以送你回原本的身体。”她看着贺语柠露出意料之中的抗拒神色,“不过我话说在前面,天道是被我重伤后迫不得已躲进你身体里的,现在大概率是在休眠疗伤,你现在回去,祂做出什么应激反应都有可能。如果你的魂体因此被撕碎或者重创,我可不管。” “……你真是个恶魔!”贺语柠无力地骂了一句,再次没入崔玉体内。 几分钟后,崔玉睁开了眼睛。 第71章 她璨若流星 身段高挑的女子动作迟缓地摘掉了呼吸器,坐起了身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深深吸了口气。 病房的门被猛地打开,崔玉的经纪人闯了进来,看到床边坐着个陌生的女人,不禁急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崔玉出车祸的事瞒不住,但脑部肿瘤的情况还是秘密,一旦公开,绝对会带起巨大的节奏,这几天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把控着信息流向,没想到还是有了漏网之鱼。 陆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经纪人脸色一沉正要喊人,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智宇哥。” 张智宇觉得浑身的毛孔在一瞬间张开了,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剧烈的起搏让他觉得有些头晕。他踉跄了两步,扶住房门,让自己看清说话的那人。 “……阿玉?”张智宇确认了几次,崔玉真的坐在那里,不是幻觉,他一下子哽咽了,“阿玉!你醒了!” 崔玉的嘴角扬起一个让张智宇无比熟悉的弧度,她伸出手,张智宇下意识地便走过去握住,这是他们相处时的默契。 “智宇哥,给你添麻烦了。”崔玉握紧经纪人的手,又指了指陆芙,“这位是陆大师,多亏了她我才能这么快醒过来。” 张智宇脑子飞快转动,很快找到了“陆大师”的相关讯息:“……您是那个……” 他迟疑了,是该说贺家的真千金?还是让荷花池地灵现身的大佬?还是屡次让蔺氏总裁吃瘪的狠人?短短几个月,“陆大师”的事迹已经从豪门圈传到了娱乐圈。 张智宇知道,他的同行里甚至有脸皮厚的已经去找人拉关系,想从汪家入手跟她接触了。话说回来,陆大师虽然声名在外,但她本人却几乎没有公开露过面,张智宇作为职业经纪人,即便把她的消息啃得滚瓜烂熟,直面本人时也愣是没把两者联系起来。 “对,就是那个陆大师。”陆芙笑了笑,“这一觉睡得怎么样?” 张智宇脸有些红,他想起来了,陆芙进门前跟他打过照面,然后他便睡了个短暂却酣甜的觉,现在想来,那便是大师的手段。 “睡得很好,陆大师,刚才是我太着急了,您别介意。”张智宇苦笑,看着崔玉道,“阿玉出事太突然了,我真是……我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是啊,”陆芙看着崔玉,似笑非笑,“为什么呢?真是太不公平了。” 崔玉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意,略过陆芙的调侃,朝张智宇道:“智宇哥,我想开发布会。” “啊……啊对对,要赶紧开发布会!”张智宇连连点头,“我马上去安排,你抓紧休息把气色养好,只要你能出现在镜头前,品牌方看到你的情况,自然就不会解约了!” 崔玉摇了摇头,清冷的面容上写满了决绝:“我要公布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 张智宇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等他反驳,崔玉接着说道:“还有,我要说出事故的真相。智宇哥,那不是什么私生粉,他是被人收买的。” “……你在说什么?!”张智宇愣愣地看着她,“可是那人已经自首——” “他会翻供,真凶会露出马脚的。想要吞掉我崔玉的资源,也要她有没有那个本事!”崔玉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殊死一搏的凶狠,她看向陆芙,“陆大师,我说的对吗?” 陆芙笑了。 “可以啊,崔玉。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多了。”她的眼中满是赞赏,“张先生,你可以先去给星辉娱乐的袁惠子透个底,就说……崔玉醒了,让她洗干净脖子等着。” 张智宇:…… “袁惠子?!”他重复着那个名字,“这……是她?!可是阿玉跟她没有什么交集啊?” “有的。智宇哥,半年前我在剧组跟她起过冲突,她连着三天迟到,我当场骂了她。”崔玉提醒他,“还有,两个月前那个轻奢珠宝代言,她找过星辉的罗董,但最后还是到了我手里。” 张智宇被她一提醒也想起来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里面会不会还有罗明飞的事?”他谨慎道,“袁惠子不足为惧,但如果扯到了罗董……” 崔玉拔了滞留针,尝试着下床。躺了几天,她的身体有些无力,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 “那就连他一起端了。”她冷声道。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这话说得轻松!”张智宇急得一头汗,“罗董吃过的盐比你我加起来吃过的饭还多,我们拿什么去跟他杠啊!” 崔玉不以为意,她看着陆芙,声音里充满信心:“陆大师,我会得偿所愿的,对吗?” 她说着,自己愣了一下。贺语柠的个子不高,就算穿着高跟鞋,面对陆芙也得抬头。可崔玉不一样,她身高接近一米八,光着脚也能对陆芙居高临下。 崔玉眼睛亮了亮,她喜欢这具身体! “你倒是会给我戴高帽。”陆芙嗔了她一眼,“行,我帮你解决。” 张智宇愣愣地看着自己多年的搭档。她的一言一行明明和崔玉一样,可他却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但眼下,他无暇顾及这些。 “那……我去向公司申请,阿玉,你这么做,公司未必会同意。” “有陆大师在,他们一定会同意。”崔玉说得斩钉截铁,“或者说,只要袁惠子自己先露出了破绽,我再借她的东风,公司就没有理由反对。” 张智宇看了陆芙一眼,他觉得陆大师也太好说话了点。 “好好好,”陆芙依旧满口答应,“你没多少日子了,你说了算。” 贺语柠还真是给了她很大的惊喜,跟汪家的敬畏不一样,这丫头明明白白地显露自己的野心,而且还将局势推得与剧情越发背道而驰,她乐见其成。 崔玉被她呛了一下,面色一凝,却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是啊,我才不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忍气吞声!” 张智宇却是心中一痛,他望着自己带出来的这颗明珠,眼睛有些发酸。 “陆大师……阿玉她,您有没有办法让她……?” 陆芙摇了摇头:“生老病死是最不应更改的原则。我惋惜崔玉的遭遇,所以愿意给她一场盛大的落幕。她能醒过来,并不代表身体的病灶消失,只是与其在病床上虚度最后的光阴,不如再轰轰烈烈地画上一笔。” 张智宇失魂落魄地走了。 陆芙看着崔玉在病房里慢慢地绕圈,问道:“你怎么说服她的?” 崔玉冷哼一声:“我干嘛要——我跟她说,我也是一个演员,我了解她的生平,可以完美地扮演她,走完剩下的路,并且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她猛地滞住,气急败坏地指着陆芙,“你——你又控制我!” “确实演得挺完美的,”陆芙表示赞赏,“你还真是天生的演员。” “……哼。” 崔玉的反击开始了。 原本自首的肇事者突然翻供,说出了指使自己的人——袁惠子经纪人的表弟,并提供了对方的聊天和转账记录。证据确凿,警方很快将人逮捕。 由于行动过于迅速,袁惠子和经纪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警方的通告便已经发出。业内巨震,同行之间有竞争很正常,搞点舆论战也无可厚非,但这样买凶伤人还没把首尾处理干净被公之于众的,袁惠子算是前无古人。 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般,真相无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袁惠子得知肇事者翻供时正在直播带货,她惊慌之下,竟然忘记掐断直播,就急匆匆地给罗明飞打电话,好不容易打通后更是语无伦次地哭着让对方救命,整个直播间听着她来来回回地重复“她知道是我做的了”、“罗董我该怎么办”、“崔玉怎么不去死”十几遍,粉丝想洗都找不到角度,干脆装死或者转黑。 而罗明远接到电话时正在参加公司的运营例会,他本想按掉电话,不料手莫名一抖按成了免提,袁惠子的哭喊在回荡在会议室中,罗明飞惊怒之下把手机摔进了会议桌中间的缝隙,怎么都捡不回来,于是一屋子的人把他俩干的事听了个一清二楚。 仅仅一个上午,崔玉车祸的两个罪魁祸首便把自己彻底锤成了法制咖。 崔玉所属的璨阳传媒当即同意了她举办发布会的请求,而当两天后,发布会正式召开时,袁惠子和罗明飞已经被逮捕归案。 “……魔鬼。” 走上台前,崔玉看着陆芙喃喃道。 “我听见了哦。”陆芙没生气,但还是瞪了她一眼,“不过是帮他们小小地改动了一下人生的剧本,连天道的权柄都用不上,不足挂齿。”她探头看了看外面坐满的记者,轻轻拍了拍崔玉的肩膀,“去,为她的落幕送上最盛大的开场。” 崔玉深深呼吸了一下,将发髻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提起青绿色的礼服长裙,缓步上台。 无数镜头对准了她,闪烁的镁光灯将世界变得明亮又耀眼。崔玉抬眼,回望着台下无数人炽热的眼神,心潮澎湃。 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不想成为他人的掌中雀,不想要拖累她的父母,她享受众人瞩目的快感,她喜欢成为所有人注视的中心! 而只要她是崔玉,这些都能实现。 崔玉按下手中地播放按钮,身后的银屏上显示出她脑部ct的影片。 全场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大家好,我是崔玉。”高挑的美人声音清越又沉静,“算上今天,也许我的生命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第72章 “美丽”的爱情“童话” 直到很久以后,人们都还记得崔玉在那次发布会上的身姿。 她的面色是无法掩盖的苍白,眼神却如璀璨的繁星般熠熠生辉,脊背如同翠竹般挺拔。她坦然公开了自己时日无多的消息,宣布将自己的一半财产捐赠给国内相关的医疗基金,以帮助那些和她一样被肿瘤病痛折磨的人。 “因为一个奇迹,我得以从昏迷中苏醒。我不愿在病床上虚度最后的光阴,更不会让那些妄图用低劣手段竞争的行业败类得逞,在最后的时间里,我会尽自己所能,让世界记住崔玉这个名字。” 正如她所属的经纪公司所期待的那样,与崔玉签过协议的合作品牌方无一解约,甚至有不少新的短期通告。 商人逐利,他们感慨这颗即将熄灭的星辰是那样夺目迷人,亦不会放过从中能获取利益的机会。 两个月的时间对于演员来说很短,崔玉的行程迅速被排满,经纪公司花大价钱给她安排了出色的医疗团队随时关注她的身体情况,尽管崔玉再三强调这没有意义,但她的身体报告还是两天一次地汇报给公司,然后通过各方水军流出。 崔玉主动让自己踩在了风口浪尖,如今她的一切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不仅粉丝和网友关注着她,国内顶尖的医疗科研团队也对她的情况十分上心。无数医学工作者分析她的身体情况,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将之归结为“医学奇迹”。而广大的网友的思路则更为开阔,脑洞大开的猜测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说崔玉是跟恶魔做了交易。 崔玉给ta的留言点了个赞。 发布会后的第三天,汪甜恬联系上了张智宇。 她的新系列作品“池中有灵”已将发布提上日程,因为作品是融入了克系诡谲意象的风格,想要找到合适的模特来展示宣传并不容易。崔玉的发布会效果轰动,汪甜恬自然也关注了。在了解了崔玉的职业生涯后,她找到了张智宇,希望对方能安排一个档期。 原本张智宇想要拒绝,同类的邀约里,不乏比汪甜恬的牌子更出名的珠宝品牌代言,但崔玉知道后却让他接下了。张智宇觉得自己在崔玉眼中看到了一丝恶作剧的意味。 陆芙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回到家,陆阿婆给她煲了好喝的南瓜汤。崔玉的电话打来,陆芙正在吃饭,随手便按开了免提。 “我接了一个珠宝代言,你猜猜是谁的牌子?”崔玉的声音本是偏清冷的,此时多了一抹娇俏。 陆芙喝了口汤,闻言在自己的命盘里扫了一圈。 “这种问题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可是掌握剧本的人啊。”陆芙笑道,“汪姐姐对这个牌子很上心,你可不要把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中哦。” “……没劲,你当我是什么人啊?!”崔玉哼了一声,“她邀请我佩戴代言的首饰去参加蔺函璋在京城的巡演。” “挺好。”陆芙这才想起来还有巡演的事,她想了想道,“在那之前你来历城一趟,我们见一面。” “有事?我现在可是大忙人了。” “给你遮蔽一下。”陆芙看着命盘里数条星轨纵横交错的轨迹,抿了抿嘴,“蔺远舟的逮捕令下来了,他是蔺怀铮的父亲,这种涉及男主亲人的重大变动,说不定会让天道强行苏醒为他平路。到时候祂发现女主的身体里没了魂魄,肯定是会来找你的……当然,如果你正好想回去——” “好!我让张智宇订最近一班机票。”崔玉立刻说道。 开什么玩笑,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贺家,好不容易有机会当上演员,才不要回到那种生活中去! 挂了电话,陆芙朝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陆阿婆微微一笑:“阿婆,有个大明星要来我们家啦。” 陆阿婆:! 事情的发展正如陆芙所说的那样。 警察敲开了蔺远舟病房的门。蔺远舟的腿还没拆石膏,挫伤的牙龈也还没消肿。看着警察摆出来的证据,蔺远舟又惊又怒,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全身血液似乎都冲到了颅顶。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老黑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被攻陷?! 二十多年前的耻辱再度席卷了他,老黑调侃的话语仿佛再度回响在耳边:“蔺老板,你行不行啊?你老婆宁可当个死人都要跑哦?”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蔺远舟恍惚中又想起了竹梓恒绝望又充满仇恨的眼神,被凌辱的身体不堪入目,原本风光霁月的大学教授佝偻在地面,又倔强地抬头瞪着他:“……筝筝已经不在了,不论你怎样折磨我,这都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明明已经将对方踩到了泥地里,蔺远舟心底还是腾起一股羞恼之意。 他可以倾尽一切手段对付竹家人,可不论旁人如何惧怕他、斥责他,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还是赤裸裸地嘲笑着他:在这场强求而来的婚姻里,他终究被抛下了。 他想方设法折断了白鹭的翅膀,可那折翼的鸟儿宁愿以自身社会身份死亡为代价,也要逃出他精心准备的鸟笼。 她始终不愿分给他哪怕是一丝的爱意。 蔺远舟想起了自己当时仅剩的希冀。 他蹲下,温和地为竹梓恒披上外衣那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模范女婿,语气深情又谦卑:“爸,告诉筝筝,我跟函瑛还在等她。” 可紧接着,他卡住竹梓恒的下巴,面目变得狰狞狰狞:“只要她回来,我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爸,她不懂男人的好,你现在也该懂了?你会告诉她的,对不对?” 竹梓恒双目赤红,耻辱和悲愤让他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蔺远舟的逼迫并没有奏效。竹梓恒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要斩断蔺远舟对女儿的念想。 老黑气急败坏地找到蔺远舟:“你怎么就把人逼死了?!现在事情大条了,我要出去躲一阵……蔺远洲我警告你,你别想独善其身,要是我没逃掉一定把你咬出来!” 蔺远舟不以为意,冷笑着给他转了一笔钱,提醒道:“记得把那两母女处理了,要逃就做得干净点。” 老黑看着他啧啧叹道:“还是你够黑。这老黑不如给你来当。” 竹家人彻底消失在世上。受当时条件所限,附近的监控不多,再加上老黑的人是惯犯,他们作案的行踪并没有被拍到。再加上竹梓恒死后,丧亲之痛和周围的流言蜚语对竹家母女打击巨大,两人早已有了死意,甚至多次购买安眠药。最终,案件以自杀结案。 这件事似乎成为了永远不会被揭开的秘密。 蔺远舟每年都会给老黑转一笔钱,无需多说,他们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老黑乐得多个固定的金主,这些年为蔺远舟暗中处理过不少事。 而如今,这见不得光却无比牢固的脉络被轻而易举地碾碎。 蔺远舟躺在病床上无处可逃,他强行忍住身体的战栗,沉声道:“我的律师会跟你们谈。” 警察冷笑着无视了他苍白无力的挣扎,铐住了他的双手。 “你可以通知律师去公安局。”警察示意身后的几个护士把蔺远舟抬到担架上。 蔺远舟奋力挣扎,揪住一个护士的头发就把人往墙上撞,护士尖叫着大喊救命,警察连忙上前阻止,病房里乱成一团。 “都住手!你们干什么?!” 蔺怀铮出现在门口大喝一声。在场几人都是一顿,蔺远舟那股狠劲也卸了去。 “……铮儿……”蔺远舟看到儿子就有了主心骨,他颤抖着伸出手。 蔺怀铮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收到消息就从项目往医院赶,秘书用最快的速度了解了案情,汇报给他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蔺怀铮觉得无比荒唐,父母的爱情故事蔺远舟跟他说过无数遍,父亲的深情,母亲的柔顺依恋,他们相处的所有细节他都能倒背如流。父亲对母亲的怀念让他坚定地拒绝了谭珍表现出的善意,并将其视为破坏他家庭的罪人。 可现在,他却被告知,那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也曾问起过自己的外公外婆,父亲总是悲伤地说,是他没有保护好母亲,让外公外婆对他失望了,两家人早已断交。 “我当时年轻气盛,没能跟他们低头,”蔺远舟告诉他,“等我想通了想去弥补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得罪了人,都已经……” 是的,蔺怀铮早就知道竹家人的死状,他也为此痛心,可他从没想过,造成这一切会是深爱母亲的父亲。 蔺怀铮深吸一口气,无视了蔺远舟惊惶的眼神,拦在警察面前。 “是陆芙,对不对?”他冷声问道,“你们的证据怎么来的,心里有数?陆芙就是个能掌控人心的怪物,她是在报复!你们这是助纣为虐!” 警察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愕,仿佛他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 “蔺先生,你口中怪物在为你的外公外婆找回公道。” 蔺怀铮一滞。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这个认知不会让他对陆芙有任何感激,只会带给他更深的耻辱。 “铮儿……”蔺远舟见他沉默,更加慌了。 蔺怀铮咬牙,冲他点了点头:“我会解决。” 竹家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重要。 警察推开他,把蔺远舟架了出去。蔺怀铮站在窗前看着警车远去,拳头狠狠地砸在窗台上,疼痛让他呼吸急促,眼中的色彩都变得斑斓而狰狞。 凭什么……凭什么陆芙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毁掉他的生活?! 身后传来响动,蔺怀铮冷着脸回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贺语柠。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蔺怀铮甚至忘记了,他的未婚妻在离开项目的地下室之后,就陷入昏迷,被送到了珠岛条件最好的医院,也就是这里,直到现在。 贺语柠的状态看起来很可怕。她的眼角有鲜血冒出——不止是眼睛,脸上七窍都是如此,她的身体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迫,每向蔺怀铮走来一步,脚底都漫出血印。 蔺怀铮皱眉,一股莫名的胆寒爬上了脊背。 他正要开口,却见身材娇小的未婚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觉得自己的双脚离地了。 蔺怀铮不敢置信,他居然被贺语柠举了起来?!女孩纤细的胳膊发出骨折的脆鸣,手腕因为发力而扭曲,看着都疼,她却恍若未闻,不为所动。 “男主,”熟悉的声音吐出一个陌生的称呼,“为什么蔺远舟的事会提前曝光?!” “……你在说什么?”蔺怀铮艰难出声,眼角余光瞥到门口的人影,是贺家的人。 “柠柠,你不能去——” “啊——!!!” 贺潭川和孟唯芳一路追到门口,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然而贺语柠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便眼神涣散地转身离去。 贺语柠的手终究因为脱力而垂下,蔺怀铮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贺语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淡漠。 “你的筹码还不足以让你接任蔺家,”她说道,嘴角也开始流血,“蔺远舟还不能倒。你立刻启程返回禹城,蔺家书房的保险柜里有蔺远舟这些年定期做的精神病鉴定报告。他作案时无法辨认自身行为,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突如其来的救命稻草让蔺怀铮狂喜的同时也感到恐惧,他贴着墙坐起,护住自己的脖子。 “……可我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他盯着贺语柠道,“你不是柠柠……你是谁?你跟陆芙一样——” “放肆!”贺语柠的怒喝带起一蓬血雾,也让蔺怀铮头晕目眩,“陆芙那个妖人也配和本道相提并论?!”她摇晃了一下,眼中满是不甘,“快去!这具身体承受不住……”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头栽了下去。 蔺怀铮下意识接住她。 “柠——喂?!你……你怎么了?!柠柠去哪了?喂?!” 第73章 % 蔺怀铮果然在保险柜里找到了那厚厚的一叠报告。报告每年一次,无一不显示蔺远舟的精神状态异常。泛黄的纸张说明着报告年代的久远,不似作假。 然而蔺怀铮确定,他开启过无数次保险柜,从未见到这些。 此时家中没有别人,蔺怀铮不顾形象地坐在高定手工编制地毯上,一册一册地翻看着报告。从竹筝筝被确认死亡的那一年起,蔺远洲的精神状态便已被确认异常,这些年,报告都显示他无法走出爱妻死亡的阴影,沉沦在自己编织出的幻境里。 蔺怀铮很清楚,这是个谎言。 但他需要这个谎言。 秘书发来消息,说已经安排贺语柠在禹城蔺氏旗下的疗养院入住。蔺怀铮丢开手机,疲惫地捏着眉头。 先是陆芙,然后是这个“贺语柠”……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他不是没有察觉自己被命运的眷顾,或者说,曾经的眷顾。从蔺远洲对他无条件的偏爱倚重,到贺语柠为了他硬生生抹去自己的本性,彻底变成他所喜欢的模样,再到他面对业内劲敌无往不利的战果…… 一开始,他会觉得这样顺遂的人生美好得不真实,时不时担忧自己会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但时间长了,那点患得患失早就淹没在接连不断的胜利中,他变得心安理得。 正如“贺语柠”脱口而出叫他“男主”,蔺怀铮也是这么相信的,他这样的人,本就该是世界的主角。 那个汪家的千金问过,他与贺语柠那次命运的相遇不过是一点上不了台面的算计,怎么会瞒得过被寄予厚望的蔺家继承人?是啊,蔺家的人脉遍布整个禹城,吴有全父女委托私人侦探调查他目前的事情,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就报到了他面前。 只是那个骄纵好强的汪小姐又怎么会明白,看着一个女人为了得到他的垂怜,把自己改变成他所喜欢的模样,那对男人而言是怎样的成就感。 蔺怀铮憎恶汪甜恬这样的女人,她和谭珍一样,妄图用那点所谓的才能与男性分庭抗礼,相比起接受她的好感,将她的心意践踏在脚底,会带给他更大的欢愉。 而贺语柠不一样,她让自己成为了像他母亲一样的女人,柔弱惹人怜惜,她费尽心思,只为了获得他的庇护。蔺怀铮看到她照片的那一刻起,便深信这是命运给他的奖赏,否则世界上怎么会有与他母亲如此相似的人,并想方设法获得他的爱? 他不在乎贺语柠有什么目的,只要她乖乖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他很乐意成为她的靠山。 毕竟他是主角啊。 本该是这样的。 蔺怀铮抹了把脸,通知秘书安排去珠岛的行程,抓起那一叠报告出了门。不管他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他都必须把人捞出来。 蔺氏的股票刚刚因为他在陆芙手里吃亏导致公众形象有损,狠狠跌了一大波,如果此时蔺远洲再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上飞机前,他告诉秘书:“去通知贺语柠,我回来后有事跟她谈。” 不管“贺语柠”是如何做到的,那一叠厚厚的鉴定报告都是货真价实。 警方反复确认后,不得不按照规定释放蔺远洲。但释放归释放,案件牵扯到人命,警方相当重视,蔺怀铮让公关团队和法务部与警方周旋了很久,终究没能将案件进展的通报压下来。尽管通报的内容中将蔺远洲的名字以“蔺x洲”代替,但只要有心人稍微探查,很轻易便能将蔺家与案件联系起来。 返程的飞机上,蔺氏父子的脸色都很不好。 “爸,你自己主动辞职。”蔺怀铮率先开了口,他冷漠地对上蔺远洲惊怒的眼神,说道,“我不想去问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只是为了蔺氏不被牵连更深,你也得退下来。” “不过是一桩陈年旧案……”蔺远洲不甘心,“你不是都解决了吗?” “陆芙是个怪物,她的手段不是你我能想象的。”蔺怀铮不容置疑地说道,“这次帮我们的那个……那人,要是它真能跟陆芙对抗,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被迫出手。” 蔺远洲难以接受:“一个山里出来的小村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恐怕就是山里的什么精怪换了她的芯子,”蔺怀铮也忍不住磨牙,回想起这段时间他在陆芙那里碰的壁,他每一块骨头都恨得发疼,“无妨……此次出手帮我们的高人与她势不两立,以后她就嚣张不起来了。” “……可你不是说那人敌不过?” “那是它之前没有遇到我。”蔺怀铮对此倒是很有自信,“陆芙选了汪家,它选了我,我们走着瞧。”他看着蔺远洲因为愤懑和伤病而越发苍白的脸色,不禁放软了语气,“您差不多也到退休的年纪了,以后交给我就好……我给你安排了疗养院,先把身子养好。” 蔺远洲挣扎了半晌,还是同意了。 在蔺氏新一周的运营例会上,蔺远洲提出了辞职。他主动开口,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要发难的几位董事倒是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憋得脸色发青。 自警方发布通告以来,蔺氏以及几个上市子公司的股票已经连续跌停,企业的数个合作商也纷纷以公司形象受损为由提出终止合约,其中几家甚至提起了诉讼。 所有部门都在连轴转,想要维持住工作进展,奈何蔺远洲这个雷实在炸得太响,一周下来,问题没解决几个,人倒是走了一批——公关团队和法务部几乎只剩下了最早跟在蔺远洲身边起家的那几个元老。 祸不单行,蔺氏还收到了来自珠岛市住建委的处罚通知书。 深水酒店的复工申请早已被审批通过,可蔺怀铮指控陆芙杀人失败后,他对警方的“偏袒”非常不满,数次施压无果后,他把矛头转向了不那么强硬的住建。 在住建委派人监督项目开工时,项目经理按照蔺怀铮的意思表达了诉求:开发商的利益受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住建委必须与公安部门沟通,处置扰乱项目秩序的陆芙,只有看到陆芙受到惩罚,蔺氏才会考虑复工。 一脸懵逼的住建委在于公安部门沟通后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蔺陆二人之间的纠葛,局长在办公室里直接把自己的茶杯都摔了:“他妈的姓蔺的神经病?!人陆芙不记私仇给他把隐患除了,他还……这几个意思,他这是用项目威胁咱们是!?” 若是换在平时,住建的解决方法也许是再多派人谈几次,毕竟是重点项目,靠的是多方合作努力。但好巧不巧,时至年底,全省的工作汇报会议召开了。 作为珠岛市目前重要性第一的工程,迟迟没有复工复产,整个珠岛市住建委在大会上被批了个狗血淋头,所有人被勒令写检讨,对接项目的经办小组还挨了处分。事业单位,来这么一出,今年的福利算是全泡汤了,什么先进单位之类的称号更是做梦都不用想。 一时间,整个珠岛市住建委一提到蔺氏都苦大仇深,经办人也不提什么回转余地了,直接给项目开了处罚通知,并且将蔺氏及其子公司划入了系统黑名单。 巨额的罚款暂且不提,住建的系统全国联网,蔺氏进了黑名单,最直观的影响便是——所有蔺氏参与的项目资金链出现了问题。银行贷款的申请全部被打回,不少项目都临近工程款支付节点,资金链一断,工地顿时乱了。 不止是蔺氏的房地产项目,连几个材料公司的研发项目都被波及,机会转瞬即逝,原本有意与公司签约的合作方都望而却步。 蔺怀铮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一置气,几乎把蔺氏拖进了深渊。 他原本有机会暂时退让,给自己和蔺氏一点余地,可紧接着蔺远洲就出事了,他疲于为父亲奔波,根本无暇顾及公司。 所以等到运营会议召开时,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一坨恐怖的烂摊子时蔺怀铮还是黑了脸。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这危难之际,有人递出了橄榄枝。 一家珠岛本地的房地产公司注资参股了深水酒店项目。在这种时候注资,对方打的就是想低价拿股份分一杯羹的算盘,但好歹,能让蔺氏先把这一批要支付的工程款解决了。 蔺怀铮对这个及时伸出援手的盟友没有放松警惕,他看过资料,那家房地产公司倒是资历悠久,珠岛不少早期的楼盘都是该公司开发的,最近刚换了法人和管理层。想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做出点成绩来,所以瞄上了珠岛目前最大型的市政工程。 法人的名字是赵远,看履历也是个从业几十年的老手了。 今天的会议赵远没来参加,他授权了自己的秘书参会。蔺怀铮的视线落在会议桌中部那个带着金边眼镜的年轻男人身上,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那人也注意到了他,微微一笑,开了麦克风。 “各位董事,接下来我将代表赵远先生提出下一项议题,关于蔺远洲先生的股份归属事宜。”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丝毫没有被蔺家父子凶狠的目光吓到,“各位董事也知道,蔺远洲先生虽然已卸任董事长一职,但并未归还公司股份……现在这个局势,考虑到未来各项决议的发布和表态,我司认为还是将蔺远洲先生的股份收回比较妥当。” “你放屁!”不等其他股东表态,蔺远洲已经把拐杖朝他砸了过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来觊觎老子手里的股份?!我就算退了,股份也只会留给铮儿!” 一个股东连忙出来打圆场:“洲哥,你别激动,大家可以表决嘛。” 其他几人也纷纷应和。蔺怀铮和蔺远洲面色铁青,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人就是对蔺远洲手里的股份虎视眈眈,只不过他们父子手里的股份加起来有54,这些人翻不起浪花罢了。现在有个当出头鸟的蠢货,这些人自然会附和。 蔺怀铮冷冷看着始终微笑的眼镜男,总觉得那张脸自己在哪里见过。 “那就表决,”眼镜男依旧彬彬有礼,“按照公司章程来。” 结果毫无疑问,除了蔺远洲蔺怀铮父子,在场所有股东都投了赞同票。 蔺远洲两眼猩红,冷笑道:“各位还真是盼着我退休啊?”他摊开面前的章程,指着其中一页,“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司章程规定,董事会议题表决方式有两种,以股权占比优先。” 目前股份还在他手里,他与蔺怀铮持有的股份已经占比过半,这些人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眼镜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却没有退缩:“原来如此,那就按照股权占比再做一次表决?” 一个股东看不下去:“蔺远洲,你非要把公司拖死是吗?先是蔺怀铮然后是你,你们父子俩是不是真把蔺氏当自己家的了!?” 蔺怀铮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大可以退股。” “你!” “各位不必激动,还是按照规定表决。”眼镜男笑着拍了拍那股东的肩膀。 蔺怀铮的笑意微微一敛:“不知死活。”说着他按下了反对的按钮。 结果依然是只有蔺家父子的反对票,股权占比499。 蔺远洲脸色瞬间惨白:“不可能!” 蔺怀铮死死盯着显示屏,耳边传来秘书战战兢兢的声音:“……荣珍地产注资后稀释了股权……” 稀释股权这事蔺怀铮当然明白,可是怎么会这么巧?!这个比例简直是在故意嘲讽他们!蔺氏的体量,要将54的股权稀释到499,动用的资金都够接盘深水酒店了,这荣珍是吃饱了撑着来恶心人的?! 蔺远洲跌坐在靠椅中,面如死灰。其他股东已经喜气洋洋地让下属去办理股权变更登记——先不说他们吃不吃得下,只要公司把股权收回,那就有了争抢的机会啊! 蔺怀铮望着始终面带微笑的眼镜男,眼中阴云翻滚。他冷冷瞥了一眼蔺远洲,起身摔门而去。 “铮儿——”蔺远洲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蓦地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他抬头,表情瞬间狰狞,“……你到底是谁?!” “吴秘,来来来,今天正好来了,我让人带你参观一下。”蔺远平笑呵呵地过来揽住眼镜男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远平董,不麻烦您了,”眼镜男动作熟稔地为蔺远平按了电梯,“这里我熟啊,我以前是蔺大少爷的秘书。” 蔺远平:? 他还没反应过来,电梯开了,人力部门的员工走了进来,一看到里面的人不禁一愣:“你是……吴明浩?” “好久不见,”吴明浩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我今天代表公司过来参加会议。” “啊……你现在在哪里做啊?” “我去珠岛那边了……正好因为深水酒店的项目又跟蔺氏搭上了关系。” 电梯停在人力部门的楼层,吴明浩向蔺远平道别后,跟对方一同走了出去:“好久没回来了,我请大家喝下午茶啊。” “哇,浩哥大气!当时我们也是听领导的安排,你别介意啊……” “哪里的话,都是打工人嘛……” 声音被电梯门阻隔,蔺远平抹了把脸。 他总感觉,有什么大的要来了。 蔺怀铮终于在秘书的报告中想起了眼镜男的身份。 吴明浩,曾经短暂地接替陈理担任他的生活秘书——也是在他之后,蔺怀铮觉得让人知道太多自己工作以外的事,风险太大,再也没有安排过生活秘书了。 秘书脸色苍白地继续汇报:“他现在的工作是……二少爷介绍的,不过那家公司我查过,跟谭家和二少爷都没关系。” 蔺怀铮眯了眯眼,嗤笑道:“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你持续关注交易所,尽可能抢先购回公司放出的股份……”他视线一顿,落在秘书衬衣领口的一小片暗色,“以后注意仪容仪表。” 秘书一愣,连忙低头去擦:“非常抱歉。” “怎么今天有下午茶吗?” “啊?”秘书顿了顿,小声道,“……是吴明浩请的。”他想了想,还是将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说他现在有这份工作,还得感谢您安排他去给陆芙送了鉴定报告,陆芙看他辛苦,给他发了200块红包……请他喝奶茶,所以……” 他声音越来越小。 但凡有点脑子都能听出来吴明浩是在恶心自家老板啊。 蔺怀铮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向门口:“滚!” 第74章 闲暇时光 陆芙一边跟汪海平通话,一边在陆阿婆的指挥下往汤煲里加调味料。 这位从业多年的房地产大佬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光是听他的声音陆芙都能想象到对方脸上笑出的褶子。 “这真是……还得是您啊陆大师!这蔺氏虽然蹦不出禹城这一亩三分地,要插手进去搅一搅还挺麻烦,”汪海平人逢喜事精神爽,语速都比往常快了些,“蔺远洲那28的股份再加一些散股,林林总总加起来这蔺氏差不多可以改名了。” “那就提前恭喜你咯。”陆芙夹着手机,“等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去股东大会上转一圈,我估计他们能吓死。” “嗨……这种事情交给年轻人玩就是了,我老啦,给他们铺好路就行,”汪海平笑道,随即声音里多了丝咬牙切齿的意味,“蔺家糟蹋我女儿,我偏要让甜恬去当蔺氏的主人。” 敲门声响起,陆芙挂了电话去开门,看到门墨镜口罩外全副武装到牙齿的高挑美人,她笑道:“你这是来做贼呢?” 崔玉:……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确认旁边几户的门口没有摄像头,这才摘下墨镜。“我可是大明星,随便露脸要引起骚动的。”崔玉说道,抽了抽鼻子,越过陆芙的头顶看向厨房,“在煲什么,好香啊!” 陆芙侧身让她进来,陆阿婆正好端着沙煲上桌。看到客厅里的陌生人,陆阿婆愣了一下,连忙擦了擦手快步迎上去。她记得,阿芙说过会带一个人来见她,而且是个大明星。 大明星诶!那都是在电视上出现的人,她的阿芙可真有出息,这样的大人物都能认识!而且这个叫崔玉的小姐,态度很是平和,一点儿都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陆阿婆一边想着,一边笑着招呼客人入座,她给崔玉盛了满满一碗汤,金黄的南瓜煮得软烂香甜,大骨的骨髓熬出了油,在汤汁浸泡中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崔玉看了一眼手机,张智宇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按照医疗团队和营养师给出的食谱执行,这是作为病号和演员的必修课。 换做是平时,她一定会将之奉为圭臬,可此时,崔玉叛逆地按灭了屏幕。 作为贺语柠的时候,她很抗拒去了解自己生父生母的家庭背景,那些素未谋面的血亲对她来说就像是定时炸弹——事实上,这些潜在危险也确实炸了。可如今她成为了崔玉,作为一个客人,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了解“贺语柠”的外婆了。 贺家的生活很优渥,区区一煲南瓜大骨汤在孟唯芳眼中甚至不配被端上桌。 崔玉想起自己刚被接到贺家的时候,从未享受过如此奢侈美食的她,在贺家的第一顿饭吃得可以说是狼吞虎咽。而原本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把自己塞成仓鼠的孟唯芳,脸色却是随着她的进食越来越难看,最后干脆一头栽进贺潭川的怀里嚎啕大哭。 小小的女童端着描花精致的瓷碗不知所措,甚至因为紧张而把刚吃进去的食物都吐了大半。 一阵兵荒马乱地收拾后,贺潭川将被换好干净衣物的她抱到书房里,语气郑重又严肃地对她说:“柠柠,妈妈因为你,心里一直备受折磨,以后不要再增加她对你的愧疚了,知道吗?” 她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回答,贺潭川又道:“不过是一些家常菜,你像从前都没好好吃过饭一样,你妈妈见了只会更自责。你要学会体谅妈妈。” 那时她还太小,绞尽脑汁也只能把父亲的话理解成“妈妈不喜欢吃饭狼吞虎咽得孩子”。而在长大的过程中,她渐渐懂了——孟唯芳的情绪是重中之重,任何让她不快的事情,在贺家都是禁忌。 贺语柠便是在这诸多“禁忌”中,将自己打造成了贺潭川和孟唯芳眼中完美的女儿。 而此刻,看着陆芙用吸管美滋滋地喝着骨髓,一脸享受的表情,崔玉只觉得心底泛酸。 如果她们没有互换,享受着外婆掏心掏肺的疼爱的,就该是她了。 崔玉发现,贺家千金的生活与陆芙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相比,根本就没有吸引力。 在蔺远洲的事情暴露之前,她还能自我安慰一下,毕竟她收获了与蔺怀铮的恋情,可当蔺家上一辈的爱情故事露出血腥恶臭的真相,那点恋爱的甜蜜也随之荡然无存。蔺远洲的慈祥,蔺怀铮的深情,在戳破那层美好的伪装之后都变得面目狰狞,她不敢想象,这两人对竹筝筝的执念投射到她的身上之后,她要遭遇什么。 “贺语柠”这个身份,她不想要了! 崔玉心思满满,郁闷化作食欲,倒是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陆阿婆见她面色不虞,以为是吃不惯自己做的菜,还有些难过,没想到她饭量倒是不小,不禁松了口气。 “崔小姐,多吃菜呀,你这么高的个子,不好好吃饭怎么行?” “……嗯,”崔玉压着心底酥酥麻麻地酸痛感,扯起嘴角,“外……婆婆,帮我再加一碗汤。” 崔玉的行程安排很紧凑,原本饭后她还想陪陆阿婆去跳广场舞——听说陆芙领舞过一段时间,大受好评,她心里就起了胜负欲。奈何张智宇的电话和信息一直轰炸,催促她一定要赶上航班去下一个通告现场,崔玉只好放弃。 “放心,我动作很快的,保证送你到机场。”陆芙笑着领她进房间,用黑雾隔绝外界后,开始为她布设防止天道窥探的结界。 崔玉的身体躺在陆芙的床上显得有些拘谨,贺语柠重新化作灵魂形态飘在半空。她看着陆芙手中缭绕的黑雾,神色很是纠结。她向来是个聪明人,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很明了灵魂体最需要防范的事情——外力侵蚀。 无论是被天道探查,还是被陆芙设下结界,其实都是让别人在她自己的灵魂里做文章。如果可以,她哪边都不想选,可惜没有如果。 天道是必然要让剧情回归正轨的,那也意味着她的结局是放弃演员的梦想,成为被蔺怀铮娇宠的金丝雀。也许是这些年来的伪装束缚过于沉重,在脱离了“贺语柠”这个身份的桎梏后,她一想到那原本的人生,便抗拒得作呕。 可成为陆芙的刀,就没有隐患吗? 陆芙对她的的态度可谓包容甚至放纵,让她接管崔玉的身体后,陆芙径直离开,寄魂石都没有带走,这意味着她不再有活动范围的限制,她自由了——即使只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陆芙解释过,一旦崔玉自身的灵魂消亡,这具身体亦会成为死物,如果到时她依旧留在其中支配,也不过是一个活死人。 她当然不愿意做活死人! 这些天,她完美地扮演着崔玉,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灵魂,甚至于,不少人感觉镜头前的崔玉所表现出的演技,比以往更加细腻成熟。 这是当然的,相比于半路出家的崔玉,正经科班出身的她在演技上本就更胜一筹,最直观的一点就是,现在的崔玉拍哭戏时,根本不用铺垫或者眼药水,眼泪随叫随到,甚至能精准地控制在台词的某一个字——这也算是她在当贺语柠时练就的绝活了。 如果说,“贺语柠”是贯彻她大半人生的出道作,“蔺家父子的白月光”是她技巧成熟的代表作,那么“崔玉”便是炫技之作了。她有信心,不管要变换多少次身份,只要能让她了解对方的生平,她都一定能完美地成为自己要扮演的人。 这也意味着,她要一次次地躲避天道的追寻。 想到这里,贺语柠咬了咬牙,双眼一闭,任凭陆芙的手伸入自己的魂体。 “你这心思可真够重的。”黑雾在体内蔓延开来,贺语柠听见陆芙这么说道。 明知对方无意嘲讽,贺语柠还是觉得憋屈。她沉着脸冷声道:“若是我有你这样的能力,自然无需多想……总有一天我会摆脱你、你们!” 陆芙对她的宣战并不在意。 “我拭目以待。” 跨出黑雾形成的裂隙,崔玉发现自己正站在机场卫生间的一个隔间里。得亏此时这里没人,否则微博上估计会多一条某崔姓女星时日无多,放飞自我,强闯厕所隔间的热搜。 崔玉很快与等候自己的团队接头,在简单的检查确认她身体状况无误后,医疗团队负责人松了口气,向张智宇汇报。 崔玉则收到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她的视线落在恬谧恋人的珠宝代言拍摄事项上,汪甜恬对这个新系列的首饰的宣传可是下了功夫,在设计之都意国的一个时装秀安排她上场,佩戴系列首饰亮相——这还只是正式发布的预热,正式的作品发布是在出席蔺函璋的最后一场独奏巡演之后。 崔玉感慨了一下汪家的钞能力,她的时间剩得不多,而汪甜恬愣是用钱砸出了如此完备的代言宣传。随即她又有些担忧,上台走秀对于真正的崔玉而言当然是小菜一碟,可她…… 决定了,今晚到酒店后就把以前的走秀视频全部翻出来看一遍。 第75章 主角的末路 时日无多的女明星为了让自己的余生有个盛大落幕而努力工作,相比之下,在禹城的疗养院里躺了近一个星期的“贺语柠”,则显得十分虚度光阴。 当然,光阴于祂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过于强大的意念体对于人类的身体而言负担还是太重了,这还是在祂的权柄已经被陆芙抢走了相当一部分的情况下。 这具身体属于故事的女主,身体主人的灵魂却不知所踪。 祂苏醒后,呼唤女主的灵魂没有得到回应,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闯入造成了严重后果,这让祂感到十分焦虑。所幸,祂没有因此举受到反噬,这意味着女主的灵魂还安然无恙。 权柄被分割,又被陆芙等人重创,这大大削弱了祂。唯一能算得上好消息的是,这也让祂闯入女主的身体时,为女主的灵魂留下了一线生机,倘若是全盛时期的祂,恐怕女主早已灰飞烟灭。 被蔺怀铮带来这里休养后,祂陆续又苏醒几次,总算摸清了这具身体能承受的极限。祂不敢直接脱离,毕竟失去灵魂的身体很快会失去生机,女主要是身死,这故事也完蛋了,什么主角光环都不好使。 为了不再损害女主的身体,祂不得不封印自身绝大部分的力量,将自身意念的强度压制到人类的水平。 堂堂一界天道,把自己困在凡人之躯中,也是没谁了。 祂郁气横生,情绪刚一波动就引得房间里的身体监控仪器发出尖锐警报,医护人员匆匆赶来,却查不出祂的情况,手足无措。 祂无奈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和地朝对方说道:“让蔺怀铮来见我。” 祂的要求很快被实现,只是见到蔺怀铮的时候,后者的状态实在让祂意外。 一向西装革履的商务精英此时胡子拉碴,眼底布满了血丝。他步伐有些发飘,跌坐在床边的软椅中,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 “……男主,你这是什么情况?”天道皱了皱眉,掩着口鼻一脸嫌弃。 蔺怀铮在贺语柠面前向来得体,即便是之前与陆芙冲突让他身心疲惫时,也只会给人忧郁颓唐的美感,让贺语柠母性大发地怜惜他。此时这个不修边幅的失意人完全不符合男主应有的人设。 蔺怀铮把脸埋进双手,深深吸了口气。 “我爸的股份落到汪家人手里了,”他一开口就是个重磅炸弹,“蔺函璋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帮着汪海平收购了蔺氏的两个子公司……那是蔺家起家的资本。” 他抬眼看着一脸错愕的“贺语柠”,声音里满是怨恨:“你让我爸坐实了精神病人的身份,可这样他就必须从蔺氏的董事会退下来!就是因为这样才给了汪家可乘之机!” “这——”祂梳理着剧情,脸色沉郁无比,“吾、我替蔺远洲免了牢狱之灾,你还怪上我了!?” 蔺怀铮冷笑:“你这样废了他,跟让他坐牢有什么区别?”他对上“贺语柠”不忿的神情,嗤了一声,“我真是高估你了……你和陆芙那怪物是一样的?可她能带着汪家翻云覆雨,你却将我蔺氏拖入深渊!” “住口!”祂激动地喝止。 然而来不及了,祂只觉得自己的力量无法抑制地消散。故事的重要人物,还是男主,亲口否定了祂,这让祂的存在被狠狠削了一刀。 蔺怀铮看着“贺语柠”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心里的憋屈这才散去一些。 他想起在派出所里陆芙放出的画面,不禁又嘲讽道:“也是,毕竟你都被陆芙逼得断头求生了。这副身体是柠柠的,你若还要点脸,就该滚出去!” “蔺怀铮!”天道怒不可遏,让祂惊恐的是现在哪怕祂有强烈的情绪波动,贺语柠的身体也能承受了,这说明男主的否定对祂的虚弱还在持续,“你以为剧情的脱轨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我为了迁就你的感受,对你阻止真千金回归贺家的行为一再包容!就是因为你一直从中作梗,才让剧情越跑越偏!我才越来越无法跟陆芙抗衡!” 蔺怀铮一滞,隐约注意到了什么。 他深呼吸了几次平复情绪,开口问道:“这个世界有既定的发展路线?你的实力必须在所谓的‘剧情’按照既定的路走才能发挥?” 天道暗中一惊,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尽管面对的是男主,但让自己管辖的角色看出了端倪,祂依旧觉得羞耻。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可以这么说。我本就是为了保证剧情推进而应运而生的天道,”天道不情愿地承认了,“自从那陆芙出了变故,剧情已和原来大相径庭,我的权柄不断流失,这才被她寻到了机会。” 祂看出蔺怀铮眼神中带了不屑,气急道:“但反过来,只要能让原本的情节发生,我的力量就能恢复。” 祂并非信口胡诌,陆芙在坪城时,蓝梓华见她与孟唯芳长相相似脱口而出孟唯芳的名字,恰好与原剧情中陆芙的身份被认出的场景切合,仅是那一瞬间,祂的力量便回归了一部分。当时祂化作丹宁子身边的道童,对这一变化欣喜不已,想着可以借此机会彻底除了深水酒店工地里的凶灵。 结果乐不极便已生悲,随后祂就在与陆芙等人的对战中被重创了,丢失的权柄比拿回来的不知多了多少! 蔺怀铮揉着额角,面色颇为懊恼:“难不成我还得咽下这口气让陆芙进贺家?……你说她出了变故,那她原本该是什么样的人?” 天道思索了一下:“事事与女主作对,不受贺家喜爱的真千金。” 蔺怀铮:…… 刚刚升起的愧疚感散了个一干二净,蔺怀铮看着“贺语柠”冷笑:“你耍我呢?这跟现在有什么不同?!” 天道哑然。 是啊……陆芙给人的印象跟现在没什么不同,可事情的发展怎么就彻底不一样了呢?!再一想,不仅是陆芙,被她拉进同盟的那一堆反派配角,又有哪一个的人设改变了?汪甜恬依旧是强势骄傲的贵女,汪海平仍然是多次打压蔺怀铮的“前浪”,谭珍蔺函璋更是没有变过对蔺怀铮的仇视…… 可为什么这些人的轨迹彻底不一样了?祂望向蔺怀铮,本该意气风发的男主角一脸颓势,丝毫看不到主角光环的影子。 难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没有了光环就寸步难行了吗!? 这个惊悚的想法刚刚出现就被天道强硬地抹去。祂决不能这样想,这是否定祂自身的可怕念头!一个虎视眈眈的陆芙已经够麻烦了,祂不能再给自己添堵。 “……不管陆芙有什么变化,总之把剧情掰回原本的轨迹是必须的。”天道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她现在强势,我们退让避开也无不可……只要在她没有触及的地方,达成原来的剧情,我的力量就能回来了。” 在陆芙面前退让这事对蔺怀铮而言,攻击力和侮辱性都是顶格的,但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顺风顺水是建立在眼前这位能掌控剧情的前提下,想要回到原本的样子,他现在只能退让。 “那现在该怎么做?” 天道闭眼微微思索:“按照原来的剧情,此时女主正值演艺事业上升期,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叫崔玉的女星因为车祸和病灶陷入昏迷,她手里的资源会被同行瓜分抢夺,而你要将最好的那几个转到女主手里。” 蔺怀铮皱着眉,声音十分不悦:“柠柠怎么能去当戏子?” 他向来对这个行业嗤之以鼻,所以之前贺语柠请求他删掉那个拍摄的短片时,他欣然答应。 天道不容置喙道:“这是剧情!她需要斩获影后的头衔才能获得足够的影响力,让贺家的父母与她的亲生父母和解……你不必在意,她会在与你的婚礼当天宣布退圈。” 蔺怀铮闻言,脸色缓和了一些。 “崔玉是么……那我先去了解一下。”他对于定好的目标向来是雷厉风行,立刻给自己的秘书下了任务。他摩挲着下巴,粗糙的胡渣让他有些烦躁,“但我这边事情也很多,深水酒店项目现在岌岌可危,这在剧情里又该是什么样?” “……”天道很是心虚。 祂是不屑于说谎的,但此时若是坦诚相告,祂觉得自己与蔺怀铮刚刚建立起的一点默契会荡然无存。 蔺怀铮没有错过祂的沉默。 “怎么了?为什么不回答?” “……那不是剧情原有的,”身为一界主宰的自尊让祂选择顶着蔺怀铮震惊的神色和盘托出,“你原本应该顺利从汪家手中接过历城的地标项目,由此在业内名声大震,可陆芙横插一手,汪家扛过去了。我为了给你另一个扬名的机会,才……才创造了这一段新的剧情……” 蔺怀铮:…… 荒唐、怨怒、疲惫……无数负面情绪自他心底翻腾而起,若不是眼前是贺语柠的身体,他一定会给对方一拳。 “……你所谓的机会,是给我这么一个——这么一个烂摊子?!”蔺怀铮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这破项目让蔺氏进了住建的黑名单?!现在蔺氏在全国的项目都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风险!你这造的什么机会,你他妈是陆芙的同伙?!” 被认成是陆芙的同伙,这对天道的攻击力和侮辱性也是顶格。 祂的声音骤然尖利:“你胡说什么!?我跟她不死不休!这项目原本是赵远的,我专门为你设立的对手!他性格懦弱,根本没有魄力把持这样的项目,在那凶灵搞出几条人命之后更是束手无策,这样你才能顺理成章地接过来!是陆芙……是陆芙改变了我创造的剧情!她改变了赵远的人设,还把深水酒店变成了蔺氏旗下的项目!还阻止我抹杀地下室那个凶灵!” 蔺怀铮吃力地消化着信息,一切的一切终于都串了起来。 “……原来那个恶灵也是你弄出来的……还有赵远……赵远!” 那个向蔺氏注资,硬生生将他和父亲手里54的股份稀释成499的荣珍地产,法人不就是赵远么!?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陆芙的爪牙!原本是他的陪衬品的角色,攀上了陆芙都敢来反咬他一口了! 蔺怀铮面目狰狞地盯着病床上的“贺语柠”,这天道做事太差劲,连带着他看见贺语柠的脸都觉得恶心了。 也许是他视线中的恶意过于明显,天道不得不解释道:“本不该是这样的,都是那陆芙一直夺取我的权柄,才让事情脱离了控制——” “呵,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是敌不过她。”蔺怀铮忍不住嘲讽。说话间他的手机一震,秘书发来了崔玉的消息。 蔺怀铮看过,面上的轻蔑越发明显,他讲手机扔给“贺语柠”:“我看你的力量是回不来了。” 天道憋着气接过,屏幕里是崔玉的媒体发布会视频。祂看着内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可能!她都脑瘤晚期了,怎么还能醒过来?!” 祂立刻动用了权柄,然而下一秒,一张青白的鬼脸便贴近了祂探查的意念。天道倒吸一口冷气,飞速将意念缩回贺语柠体内。 蔺怀铮见祂面色骤变,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天道惊慌失措地看向他:“……是陆芙,她先找上了崔玉!” 第76章 男女主对立 所有的嘲讽都哽在了喉咙里。蔺怀铮看着自己的盟友惊慌失措地模样,心里空落落的。 毕竟,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三观还没稳定呢,这就又挨了一下重击——他的男主光环被大反派搞得岌岌可危了。 稳定了一下情绪,蔺怀铮按着太阳穴,眼中闪过狠厉。 “公布崔玉身上的异常,让舆论迫使她让出手里的资源怎么样?”他翻着秘书发来的资料,“又或者利用她的经纪公司在她身上倾注大量资源这一点,让民众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医学奇迹’耗费的金钱会让他们感到不悦,” 他打量了着眼前的人,若有所思:“至于你,我会安排蔺氏的公关打造你和她之间的关系纽带,朋友也好,师徒也行……等她失了舆论优势,你站出来承接她的资源也就顺理成章了。” 天道惊艳于他的才思敏捷,可随即又有些犹豫:“你是要我去扮演女主?我可是——” “你是什么都不重要!”蔺怀铮冷笑着打断祂端架子的言语,“若不是你不敌陆芙,我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你!” 蔺怀铮不理会祂的不满,直接掌控了对话的主动权:“崔玉你动不了,她身边地人呢?经纪人、司机、医疗团队什么都行,只要这些人出意外的时候崔玉在边上,让众人发现她的异常——发现不了也没事,我的团队会把这一切都摆到明面上来。” 这一套他其实对陆芙用过,只是后者手段太过强势,直接给他物理禁言了才不奏效。可崔玉不一样,不过一个活不到两个月的短命鬼,他有信心拿捏对方。 天道看向他的视线都多了丝畏惧。 小说的霸总男主雷厉风行,手段强硬,这没什么不好,只是当祂不得不作为局中人亲身感受之后,总觉得别扭。 毕竟,祂本应是高于此界众生的存在。 都是因为那陆芙!天道心中暗恨。数次交锋都以祂的落败告终,要么权柄被夺取吞噬,要么分出的意念被绞碎…… 现在祂倒是明白了,陆芙根本没打算向男女主报复,她就是冲自己这个天道来的!可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并没有用夺取的权柄使自己爬到众人之巅,反而一直给那些个反派配角保驾护航,让他们发光发热,这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天道无法理解。祂也不想理解。不管陆芙的目的是什么,祂都会全力阻止然后将其粉碎。 祂的天职,便是维护剧情的推进,让故事的结局顺利到来。 想到这,祂对用贺语柠的身份在外活动这事的抵触倒是散了不少。不管“女主”到底是谁在扮演,只要在合适的时间点达成了相应的剧情,祂便能取回一部分力量。 这条规则就算是陆芙也无法撼动,祂已经见证过了。 “……我知道了。”天道在蔺怀铮的注视下终于缓缓点头。她下了床,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如今这具身体倒是渐渐适应了我,要外出社交不是问题。” 蔺怀铮没说话。 这位世界的最高意志想来从未扮演过他人。说真的,只要是与贺语柠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劲,贺家的千金本是个温顺柔弱的清秀女孩,她的容貌不是上乘,但很容易激发别人的怜悯。 而眼前这位天道,除了四肢不像是新安装的,整个人就差把“微服出巡”刻脑门上了。 蔺怀铮知道贺语柠面对自己时有不少伪装,但此刻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未婚妻。 他叹了口气:“你也别忘了,要找到柠柠。” 天道点头:“这你可以放心,你们是男女主,无比重要。” 说话间,房间的门开了,两人望去,只见护工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蔺远洲走进来。 “蔺先生,您父亲来了。” 蔺怀铮探寻的视线落在蔺远洲脸上,确认他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后,扯起嘴角:“爸,你腿伤还没好,怎么不好好休息?” 蔺远洲神情很是颓然,蔺氏的困境他已经知道了。他从未想过蔺氏会折在自己手里,还是因为一起二十多年前的旧怨。 蔺怀铮竭尽全力保下了他,同时也断绝了他的商途,要说没有恼怒是不可能的,但蔺远洲也清楚,若自己不认下病情,此时他已在牢里了。 “……我听说柠柠也在这边养病,过来看看。”蔺远洲看着扶着窗棂的年轻女孩,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怀恋,“好孩子,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贺语柠”这才不得不回过头来,微微皱眉,但还是朝蔺远洲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蔺怀铮暗道不好,贺语柠怎么可能对父亲这么冷淡?她对蔺家是那么向往,哪次与他父亲交谈不是巧笑嫣然。这高高在上的天道,该不会第一关就过不去?! 蔺远洲果然面色剧变。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猛地从轮椅上站起,随即身子一歪就要栽下去,蔺怀铮眼疾手快扶住他,只听见他嘴里喃喃低声了一句:“……筝筝?” 蔺怀铮:…… 不安的感觉超级加倍。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烦躁,将蔺远洲按回轮椅后,他俯身为父亲整理衣物,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了贺语柠的身影。 “爸,柠柠和我接下来都挺忙,”他语气温和,却带着警告,“你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我会处理好。” 蔺远洲有些焦躁,不满地看着他:“柠柠才刚好,怎么就让她忙起来了?多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体不好吗?” “爸!”蔺怀铮沉下脸,强硬地把他推出房间,“我会照顾好柠柠,你安心养着就行。”他回头看着窗边的人,扬声道,“柠柠,等我消息。” “贺语柠”点了点头。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陆小姐,”警官的声音里带着懊恼,“蔺远洲的精神病鉴定结果有效,不具备承担刑事责任的能力,根据规定我们必须释放他,所以……” 陆芙看着登机信息,心情倒是没有什么起伏。她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让蔺远洲退出蔺氏董事会,给汪家创造插手的空间,现在已经达成了。 “辛苦你们了,警官同志,”陆芙温声说道,“世界上总有人热衷于钻空子,但我始终坚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她的通情达理让警官松了口气,笑道:“您能体谅真是太好了……对了,陆婆婆身体没事?” “她很好,多谢关心。” 最近陆阿婆去上了老年大学,说是之前团里那个姓赵的老大爷推荐的,两人算是志趣相投,陆阿婆整个人精神状态都比原来更好了。为了保险起见,陆芙摸过那家人的底,没发现什么不妥便默认了这事。 机场通知开始登机,陆芙挂了电话,拖着行李箱去排队。原本汪甜恬说给她做专机来着,可最近汪大小姐实在太忙,自己都全国到处飞,专机实在排不出空档。 此时距离谭璋的最后一场巡演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本不用这么快去京城,但昨天她收到了丹宁子的信息。对方说,觉得自己差不多是时候了,希望借她一臂之力。 陆芙对于这个忘年交的请求自然是非常上心,立刻便收拾东西启程。 三个多小时的航程,陆芙美美睡了一觉。飞机落地后,陆芙在等行李时开了手机,然后被近50个未接来电吓了一跳。 她点开记录,看着那一溜的“崔玉”皱了皱眉,回拨过去。 “你可算开机了!”崔玉几乎是秒接,语气很是急促,“你看微博热搜了吗?” “没啊,我刚下飞机,怎么了?” “……贺语柠宣布在演艺圈出道了。”崔玉咬牙切齿地说,“蔺怀铮捧的她,我手里的资源已经被撬了两个!” 陆芙挑眉,翻出蔺怀铮的星轨查看,又听崔玉质问:“不是说蔺怀铮不乐意我入行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一种可能,蔺怀铮知道现在出道的那个‘贺语柠’不是你?”陆芙点了点手中地星轨,“他倒是接受得快呢,已经把占了你身体的那位摸清了。” 崔玉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什么意思,铮哥——蔺怀铮不同意我走这条路,却愿意让祂入行?!凭什么??” “看起来就是这样的呢,男主为了拿回自己原有的光环,决定跟小说的天道结盟了。”事情的发展取悦了陆芙,她不禁笑道,“这可真有意思,女主和男主倒向不同阵营了。” 崔玉被她看乐子的态度气得半死:“你还笑得出来?现在热搜宣传说贺语柠早就崇拜崔玉,不会辱没前辈名声,还把……还把我房间里贴的海报都放出来了!说得好像我已经是个死人一样!还有,我的经纪公司被爆出用重金聘请医疗团队吊着我的命,现在已经有评论说我每呼吸一次都在烧他们纳税人的钱……这些人什么毛病?!” “来势汹汹嘛……”陆芙摩挲着下巴,“我大概懂了,他们是想让‘贺语柠’接手‘崔玉’的资源并作为后者接班人的剧情发生啊!” “接个屁的班!”崔玉没绷住爆了粗口,“老娘还在喘气呢!” 陆芙提起自己的行李箱,敛去唇角的笑意,语气郑重道:“所以,你可得悠着点,别真让他们弄得喘不出气了。” 崔玉一愣,冷汗瞬间挂满了后背。 “……难不成他们敢动手害人……” 话没说完崔玉就没声了,她想起蔺怀铮曾经给陆芙安排的造黄谣毁容套餐。彼时她巴不得蔺怀铮的计划一步到位,现在她成了被针对的目标,心境彻底颠覆。 “陆芙……你不能不管我。”崔玉的声音因为惊惶而哽咽,“我们现在也算盟友?你不能看着他们害我!” 陆芙知道她是吓坏了,给了个建议:“那要不你这段时间把通告都推了,跟在我身边?” “行!”崔玉立刻答应下来,“你在哪?我马上订机票!” 陆芙笑了笑:“不用费那事啦。” 十几分钟后,一位在机场卫生间补妆的女士一脸震惊地看着身后的单间里走出两个女人。 第77章 #去去晦气# 崔玉照旧是墨镜口罩高领风衣武装到牙齿,她顶着补妆女士探寻的视线,跟在陆芙身后走出去。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崔玉点开一看,是张智宇的语音。 “阿玉你去哪里了?!”语音一接通,张智宇就焦急地问道。 崔玉看了看四周,辨认出自己的所在:“首都国际机场。” 张智宇:?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上一次见到崔玉是在十几分钟前,她因为看到微博上的热搜心情不好,说要出门吹吹风。而他们所在的酒店是西南部的汶城,与京城相距数千公里! 可是……话筒里传来的播报音说明崔玉没在胡扯。 崔玉懒得跟他解释太多:“微博上那些热搜不对劲,我来找陆大师帮忙,不用担心我。” “不是,阿玉,你……你怎么去的京城?”张智宇觉得自己要疯了,眼前好像有一扇门,只要他推开,就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他害怕又好奇。 电话那头,崔玉似乎笑了笑。 “智宇哥,有陆大师在,这些都不是问题。”她此刻说出这句话,倒有七八分的真心。 不仅是她,连张智宇听完都莫名觉得心安了一些。 “那今晚你的杀青宴不来了?” “不来了,一个客串角色而已,哪里需要什么杀青宴,帮我给剧组点一桌好菜,让大家吃得开心就行,明天他们还要开机呢。” “这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安排。”张智宇见她态度坚定,也没再反对,只是又问了一遍,“……阿玉,你没事?那些热搜其实你不用在意,肯定只是蔺家想给贺小姐蹭点热度——” “我的热度是那么好蹭的?”崔玉一想到蔺怀铮和天道的操作火气又上来了,声音里多了分咬牙切齿,“祂……贺小姐想沾我崔玉的光,就拿出作品来说话,搞这种下作的事令人不齿!” 张智宇苦笑了一下,这果然是他所熟悉的崔玉。这些年,她若是愿意接受圈子里一些心照不宣的安排,早就能爬到更高的位置,可她没有。 姜踯躅导演的那番话就像她的引路明灯,让这个半路出家、天赋并不拔尖的女演员头铁地死磕业务能力,很多人背地里嘲笑她愚蠢,却又不得不正视她逐渐出彩的表现。 拒绝捷径走得自然踏实,但耗费的时间也无可避免地剧增,原本崔玉是想要在明年再次冲击影后的,谁知天意弄人,车祸与疾病只给她留下了两个月的时间,如今再加上蔺家作梗,更是雪上加霜了。 这也难怪崔玉会对让她从昏迷中醒来的陆大师如此信任和依赖。她深知自己无力对抗带有敌意的资本,只能把筹码押在“奇迹”上面。 又嘱咐了几句,张智宇挂了语音,看着屏幕发愣。 “奇迹”……是啊,崔玉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许这不过是阿玉身上的另一个“奇迹”,不要大惊小怪……怎么可能!? 他捂着脸发出低号。说一千道一万,其实他根本就骗不过自己。从陆大师让阿玉苏醒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好吗! 就拿刚刚结束拍摄的这个角色来说,这是阿玉一直不擅长的娇弱花瓶类角色——是的,虽然她入行之初演的都是这些,但她最擅长的始终是清冷坚毅的中性类人设,可今天她的表现,愣是让导演临时决定把给她的镜头翻了三倍,台词更是从0到数十句。 原因无他,就是崔玉表现得实在太好了。 角色是个骄纵奢靡、留连美色的郡主,本来是为了突出于人格独立、意志高洁的女主角而设定的炮灰反派,她在烟花之地设宴邀女主前来,意图折辱,却被女主言辞斥责,被驳至哑口无言后成为众人笑柄。 可在崔玉的演绎下,那郡主虽是无能狂怒,可她美眸含泪、面颊因羞愤而泛起让人遐想的粉红,还有嗫喏着语无伦次地给自己找补的台词,把原本就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设的花瓶程度翻了个倍,跟女主的反差更大了。 女主的演员对上崔玉的眼睛,记得很熟的台词卡了壳,重来了几遍才拍完。安排在崔玉身侧扮演清倌人的男演员拍摄结束起身后,走路都顺拐了,耳朵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张智宇路过女主的化妆间时听见她懊恼地跟人抱怨:“我怎么就没接住她的戏呢!太吓人了,我都觉得女主是不是做错了……真讨厌,要是被传出去怎么办?” 而她的助理则口不择言地安慰:“没事的,老师您别跟个快死的人计较呀……” “快死的人” 恶意又释然的话语让张智宇强迫自己从回忆中将思绪抽离,他走到阳台,久违地放纵自己点了根烟。 他心里的怀疑和恐慌忽然就散了。崔玉自己都没有放弃,不管她究竟是开窍了还是有了什么别的奇遇机缘,她还在努力地让自己剩下的时间过得充实又精彩,作为一直以来与她并肩的搭档,陪她疯狂这一把又如何呢? 这个圈子里充满了急功近利与浮躁的气息,崔玉这般不忘初心的赤子,实在难能可贵。 退一万步来说,张智宇发狠地想到,就算崔玉和陆大师面对蔺氏的资本如同以卵击石,那也不过是两个月。 这个代价他耗得起! 汪家的人很快与陆芙对接上。今天是周末,学校不用上课,所以汪铭明也来了。一段时间不见,汪家的小少爷个子窜了不少,脸上也有了小大人模样,不过陆芙怎么都觉得他眼神里多了许多沧桑。 汪铭明的秘书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少爷最近可是被大小姐安排了不少课外教学。”从观景亭的项目后,他就被汪海平指派给了汪铭明,负责指导后者学习商业运作的事情。 “别说啦,我好惨!”汪铭明在副驾驶座上回过头向陆芙控诉,“陆大师……陆姐姐!你说说我姐呀!我是个孩子,是祖国未来的花朵,经不起她这么摧残啊!” 陆芙有些吃惊:“汪姐姐这是给你报了多少补习班?” 汪铭明欲哭无泪:“我情愿去上补习班!我现在就是后悔,真的,我为啥要跟着她去做那个亭子啊!我还在上学,考双百分都已经很难了,她还让我去学什么土地溢价率、国房指数……那些名字我都记不下来!” 啊……是这种补习班啊。看来汪家是要正式培养这个未来的继承人了。 陆芙面露同情,崔玉则一脸惊愕地掩口低呼:“……你……你才多大啊?” 可怜的,要知道她在贺家的那个便宜弟弟过了年可就满十九岁了,现在还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没心没肺,别说接手家业了,贺潭川偶尔带他出去应酬,让他在合作方面前说几句好听的话拉拉关系,他回家都能摆脸色。 家里人都宠他,贺潭川和孟唯芳就不说了,贺家的爷爷奶奶更是对他有求必应,也就是她从小就擅用柔弱和眼泪作为武器,才让这个弟弟面对自己的时候收敛一下脾气。 汪铭明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换了个话题:“大姐姐,你是不是最近那个奇迹苏醒的崔玉呀?我姐姐请了你做她的珠宝代言对不对?” 他可不是傻瓜,陆芙是跟他们汪家绑在一起的,跟她抱怨抱怨没关系,但跟崔玉这个外人,可不能透露太多。 “你连这个都知道呀?”崔玉更惊讶了,这小子一边说着自己压力大,一边倒还有精力去关注这么多事情。 “嘿嘿,姐姐为了她的新品发布会可上心了,我当然知道啦。”汪铭明肉肉的小脸上满是对长姐的敬佩,“崔老师,你是怎么跟陆姐姐认识的啊?” 崔玉一顿,意识到这小子在套自己的话。她看了眼陆芙,后者已经调低了椅背闭目养神,想来是无所谓她说出实情。崔玉暗自咬牙,开始跟汪小少爷打机锋。她当然不能全部说出来,但是“崔玉”要对抗蔺氏的动作,攀上汪家这条线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等到她跟陆芙入住酒店,安置好行李时,汪铭明已经跟她互相加了微信,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会帮她解决热搜的事情。至于交换的条件,汪小少爷笑嘻嘻地让她不必在意。 没有标价的东西总是最贵的,汪铭明这一出,让崔玉有些紧张了。 陆芙笑她:“那还是个孩子呢,你跟个孩子打擂台做什么?” 崔玉拍着胸口一脸后怕:“什么孩子,那就是个人精!”要不是她一直警惕着,说不定自己是鸠占鹊巢的游魂这事儿都给套出去了。 人比人气死人,看着汪铭明这股聪明劲,崔玉不禁又想起了贺宇昂。同样是姐弟,怎么人家的弟弟就这么好呢,她好酸啊! 第二天一早,陆芙便去了青阳观。她本想独自前往,没想到崔玉也跟着起来了,她给陆芙看了汪铭明昨晚发来的安排,汪家的公关团队今天会跟她们一起行动,想来是已经做好了应对蔺氏的准备。 汪家的公关团队早早就等候在酒店楼下,负责人之前就跟陆芙接触过几次,双方也不陌生,有说有笑地启程。 虽然是周末,但他们去得早,此时观里并没有多少香客。公关团队先是让崔玉与陆芙在观门前合了影,然后简单清场,在单独给崔玉拍了几张她在前院上香祈愿的照片,最后把文案发给她。 崔玉看着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脸皮没忍住抽了抽。 “去去晦气。” 好强的攻击性啊! 负责人笑着对她说:“照片我们简修后会发给您,您可以直接用小号发布,当然,如果您想要用认证过的大号,我们也可以为您和经纪公司沟通。” 崔玉被这贴心完备的服务整得头皮发麻,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陆芙不见了。 “陆大师去见丹宁子道长了。”负责人说道。 崔玉的微博认证号是公司在运营,发布的内容都是需要经过公司审核的,影响力确实更大,但也的确没那么方便。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小号发布。崔玉在业内算得上实力派,也不喜欢沾太多营销手段,知道她小号的都是实打实的真爱粉,用小号更能表达她受到的委屈。 果然,微博一发布,才过了不到十分钟,就出现了一个新的热搜。 去去晦气 崔玉的粉丝们早被先前的黑热搜气得心肝疼,现在看她一表态,顿时有了情感的宣泄口。 晦气?还能是什么晦气,可不就是被蔺氏、被贺语柠蹭上的晦气呗!那贺家千金还说什么崇拜崔玉呢,这才刚出道就想着吞吃前辈的资源了,这样的“崇拜”不是晦气又是什么?! 蔺氏公关反应也很快,他们直接找到了崔玉的经纪公司,要求后者管好旗下艺人的言行。但崔玉用的是小号,虽然知道的都清楚是她,可那毕竟不是认证号啊! 不过蔺氏来势汹汹,又把之前崔玉花重金烧钱吊命的黑热搜顶了上来,眼看着舆论又要有波动,公司不得不找张智宇商量:“知道她委屈,但是发泄下就行了,尽快删微博。” 张智宇正想给崔玉多争取些时间呢,又看黑热搜被压了下去,去去晦气再次被顶上来。 这显然是有蔺氏对家下场了。答案很好猜,因为片刻之后汪家的大小姐转发了崔玉的微博。 甜恬不甜:坐等天雷劈龙君自有一片湖 阿芙和崔老师什么时候认识的呀?早说嘛,等我回去一起喝茶哦! 她的品牌官方号紧随其后,点赞了汪甜恬的微博后,再置顶了与崔玉合作新系列珠宝代言的微博。 节奏瞬间一边倒。 时日无多、受尽委屈的实力派女星身后站着多次吊打蔺怀铮的陆芙和家大业大的汪家,相比之下,蔺氏那点算计显得越发可憎。 蔺氏的公关团队两眼一黑,虽说今天是周末,但他们都能预见得到下周股市开盘,蔺氏的股票要多绿有多绿。 第78章 总裁?没啦! 外院的喧嚣被几重月门隔绝,陆芙跟着一个小道童来到丹宁子的居所,朝对方道谢后叩响了门。 “进来。” 苍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陆芙推开门,看到丹宁子的模样不禁一哂。 “老道士,这才过去多久,你老了这么多。” 眼前的丹宁子比起他们分别时,身形越发佝偻,宽大的道袍穿在他身上似乎都成了负担,压得他直不起腰来。老道士坐着电动轮椅,缓缓来到陆芙面前。 尽管形容枯槁,他的精神却是与身体格格不入的好。 “福祸相依啊,陆施主。”丹宁子笑笑,声音干巴巴的,神情倒是颇为轻松,“那一战后,贫道的瞳力大增,身体却是承受不住这越发强盛的玄通了……也是贫道得道太晚,可惜喽。” 他看着陆芙,语气中难掩羡慕:“陆施主倒是能将性命合一,你这具肉身,想来已不是凡人。” 陆芙没否认,笑着安慰他:“人各有命,老道士你虽错过了淬炼肉体的好时机,但我可以为你保驾护航,助你灵魂不灭呀。” 丹宁子眼中燃起希冀:“如你这般?” “倒也不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但助你转世异界倒是不成问题。”陆芙抬手唤出命盘,将自身经历过的几个世界的记忆展现出来,“我会教你保持灵魂中记忆的法子。你有足够的实力,心境亦远超常人,你我相识一场更是万中无一的缘分,我愿将这世外的经历分享与你。” 丹宁子看着那缤纷万千的异界之旅,目露惊异,心中更是向往。在这个低武低魔的末法时代,他终其一生也仅仅是踏入超凡的门槛,玄通越是精进,他便越是不甘困于这肉体凡胎之中。 再加上此界天道昏庸偏颇,他心中早已失望。若是年轻数十年,他倒是愿意与陆芙这样的盟友一道,同那天道战上几回,诛之灭之,可如今他是力不从心了。 命运垂怜于他,让他得以在此生尽头与陆芙相识,窥见挣脱了此界桎梏之后更加广阔的可能。 丹宁子抚须而笑,近日来的不甘郁结都烟消云散。 “陆施主为贫道这般费心,贫道该如何报答?” 一向有话直说的陆芙这一刻却有点迟疑。她想了想,抛出一个问题:“老道士,你觉得我究竟是何种存在?” 丹宁子面色一肃,沉声道:“想来陆施主与那昏庸天道必将决一死战。” 陆芙放松了身体倚着靠背,笑道:“你果然猜到了……不错,我与祂绝无共存可能,我们之间总有一个要消亡。不管祂如今是何等狼狈,真到了那一步,祂必然是要奋力反击的。” 她轻轻叹息:“若你此行顺利,得以从外部窥得此界全貌,想来就会知道我今日所说的意思:这是一个由小说故事衍生而出的世界,此界天道权柄和力量的根基都来自于剧情。我回归此界后,桩桩件件皆为改变剧情,以此削弱祂的权柄,这一点想来祂已发现了,所以如今祂正想方设法强制让原本的剧情发生,哪怕手段粗糙拙劣。” 丹宁子“嘶”了一声。除去道士这个身份,他向来是个喜欢吃瓜的老人,微博上的热搜他已经看过了,他声音有些凝重:“说起来,今天与你一同前来的那位,是贺施主?她为何会以这般面貌示人?” “这就说来话长了,”陆芙笑着摇摇头,“当时那天道被我们重创,慌不择路下藏进了她的肉身,她不得已被逼了出来。正好这副身体的神魂已经衰竭,时日无多却还有诸多执念,我便做了个牵线的,让她俩商量着达成了协议。” “这么说,如今占了贺施主肉身的便是那天道了?”丹宁子语气变得凝重,咳了几声,“祂原本作为幕后操盘还得遮遮掩掩一番,现在自身入局了反倒没了那些顾忌……陆施主,这是苦战啊。” “谁说不是呢?可推翻掌权者的路,总是艰难又血腥的。”陆芙神色倒是坦然,“眼下祂看似被我压制,可仍是此界天道,身份未曾被动摇,真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此界所有玄通,怕不是都会被祂纳为己用……就像祂曾经对傅凉做的那样。” 丹宁子一愣,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有些明了方才陆芙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了。 他们这样获得神通的异类,在这个末法时代的世界已经能算得上大能。此界由小说衍生,他们终究都是故事中的人物……面对掌控剧情的天道,恐怕没有多少自由可言。 如今那天道是为了强行让剧情发生而无暇顾及其他,可实际上,掌控别人的心神意念,对于天道而言轻而易举。 丹宁子想起祂化身平舆道童那段时间,纵使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曾收过这么一个徒弟,可周遭的每一个人都无比自然地接受了平舆的存在,若是那时他执意点破,恐怕如今已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了。他一辈子修行,若是最后落得个思念全无,神通沦为他人棋子的下场,那还不如跟那天道拼死一搏自爆呢! 他看着陆芙,语气了然:“所以,若是贫道能早一日作古,神魂离开此界,对陆施主你而言,便是少了一个潜在的敌人,是么?” 陆芙垂眼,轻轻叩了叩桌面。 “事实如此,但老道士,你无需在意这个。”她轻声道,“我将此事托出,不是为了逼迫你,只是……也许此界中,你是唯一能理解这件事的人了。就当是我想找人分享一个秘密。” 她顿了顿,像是给自己一个承诺:“有人对我说过,我终究不会与祂同化。这一路走来,有不少人厌弃了祂,转而倒向我,就算是为了他们,我也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祂的错误。” 丹宁子哈哈大笑起来:“陆施主多虑了,其实……贫道还真想早日出去看看。”他端详着那些异世的画面,“比起对这具肉身死亡的恐惧,贫道更惶恐的是,此界生灵过身之后,当真能转世吗?” 他看着陆芙道:“不是贫道信不过你,可陆施主,不瞒你说,那一战贫道虽失去了一边眼睛,但剩下这只眼可是将那天道的本质看了个明白,祂也好,你我也罢,都不过是——” “的确如此。”陆芙打断了他,没让他说出答案,“但此界确有转世的先例。一旦转世成功,存在的形式便彻底不同,也不需再担忧天道对你的掌控了。” “陆施主,若是贫道的眼睛没看错,你的灵魂亦没有经历过转世,那你说的是……”丹宁子想了想,露出一抹了然,“啊——难道是司徒家那位二公子?” 不等陆芙反应,他又自顾自说道:“原来如此!难怪贫道算得你们之间缘分深厚,却又瞧不见你与他之间的缘线。原来你与他之间的缘分是在他转世之后啊!” 陆芙无奈地看着他:“老道士,这是个人隐私。” 在丹宁子再三恳求之下,陆芙在观里住了下来。 道观里清净,她每天除了向丹宁子传授法门,就是赏花逗鸟刷手机,清闲得很。汪甜恬对此很是羡慕,不过她知道自己现在正是拼搏的时候,抱怨一两句也就翻篇了。 相比之下,蔺怀铮与天道就不太顺利。 崔玉和汪家一绑定,业内的风向就变了,原本已经同意跟蔺氏旗下娱乐公司签约的几个业务都纷纷改口,说是项目计划有变,不想耽误贺小姐的档期。 蔺怀铮是顶着董事会的压力强行收购了一个娱乐公司来捧“贺语柠”的,临门一脚来了这么一出,相当于投进去的钱全部打了水漂。 董事会对着他自然又是一顿输出,雪上加霜的是,此时汪家的手已经伸进了蔺氏。 吞掉蔺远洲的股份后,荣珍地产直接不装了,走了个过程摇身一变成了汪氏旗下百分百控股的子公司。屋漏偏逢连夜雨,蔺远洲身上旧案被揭发,企业形象遭到重创,公司股票连续跌停,沉不住气的散户已经开始抛售。 这种境况下,不管汪氏的注资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蔺氏为了活命都只能捏着鼻子接下。 汪海平成了蔺氏最大的股东,大张旗鼓地把管理层换了血。他并没有一次做绝,裁掉的大多是蔺远洲蔺怀铮的心腹,而替换的却不完全是汪氏的人,他向蔺氏其他几房递出了橄榄枝,把几个重要岗位都留给了这几房的人。 原本蔺氏几乎可以说是蔺远洲父子的一言堂,蔺家这一辈其他的年轻人都被蔺怀铮压成了透明人,此时有崭露头角的机会,谁都不愿放过。 这也大大缓和了他们对汪海平的敌意,在股东决议上给予了后者相应的支持。 于是,当财务部门上交了娱乐公司投入的资金总和,且确认这些钱无法创造任何收益之后,蔺氏的董事会通过了一项新的决议—— 蔺怀铮的ceo身份被罢免了。 仅仅一个上午,近十年来国内最年轻ceo沦为白身的事情便在房地产业内和豪门圈子里传开了,网上更是不必说,早有人梳理了蔺怀铮步步沦陷的全过程。 蔺怀铮恨得双目赤红,砸掉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抱着头在地上低吼。 蔺远洲拄着拐杖急得直敲地,又是心疼又是怨恨。他无比期望自己的儿子是商业奇才,可正因为这些年来他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蔺怀铮身上,所以他比别人更清楚儿子的天赋。曾经,蔺怀铮是天之骄子,气运傍身,可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蔺远洲很快锁定了这一切变化的开端。 “……都是陆芙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撕开了二十年前的幕布,他们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蔺怀铮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闻言缓缓地转头看了父亲一眼。 陆芙可恨自不必说,可蔺氏的崩盘,难道不是从蔺远洲残害岳家这件事暴露开始的吗?若他没有做过,陆芙又如何利用这事来攻击他们? 蔺远洲读懂了儿子的意思,恼怒油然而生,但他没来得及发作,蔺怀铮的手机响了。 “……蔺怀铮!”电话里传来贺潭川焦急又怨怒的声音,“你这混蛋!柠柠因为担忧你都吐血了!你人在哪?!马上来贺家,她要见你!” “柠柠……”蔺怀铮恍惚了一下,现在他未婚妻的芯子可不是柠柠,那……那个天道出事了?!他挣扎着站起,身形还没稳住,就看到蔺远洲急不可耐地拄着拐杖冲了出去。 “备车,我要去蔺家!”蔺远洲的声音越来越远。 蔺怀铮:……? 他神色变换了数次,定格在震惊上面。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第79章 真的没了 蔺怀铮当然不会让父亲独自去蔺家,现在情况已经够糟糕了,他不想再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乱子。 一路上他都黑着脸不想说话,奈何蔺远洲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铮儿,你再给老贺打个电话,问问看柠柠到底什么情况?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吐血了呢?” 蔺怀铮看着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急迫,心里五味杂陈。 他很明确父亲的异状是从在疗养院见到“贺语柠”开始,这天道没有任何演技可言,当然祂应该是不屑于向他们这些被管控的“角色”隐藏。但无论如何,那天,祂的表现绝对会让人意识到“贺语柠”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更何况,那是他的父亲,他们父子从始至终都心照不宣地将贺语柠当做第二个竹筝筝——原本蔺怀铮是这样认为的,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好像想错了。 曾经的贺家小姐是温软甜美的,不管外人如何评价她,她对于蔺怀铮始终抱有最真挚的崇拜和依恋。她与蔺远洲接触并不算少,蔺远洲待她向来是疼爱怜惜,但绝无其他。 可如今贺语柠的身体里换了个芯子,他的父亲失控了。 为什么?! 结合竹家二十年前的惨剧,蔺怀铮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对生母的所有概念,都来自蔺远洲的讲述。蔺远洲曾坚定地告诉他,竹筝筝还活着,谭珍强势介入他们这个三口之家,才让竹筝筝不得不远远退让,最终客死他乡。 蔺远洲为他编织的谎言里,竹筝筝是个柔弱无助的女人,家庭是她不可替代的归宿,丈夫与儿子是她深爱的家人。那时,还在牙牙学语的蔺怀铮总是能看到父亲摩挲着生母的照片,脸上是痛失挚爱的绝望。他牢牢记住了生母的模样,清秀娟丽的面容,顺和下垂的眼角,仿佛随时会落泪的双眸,她是那么易碎,那么惹人怜惜。 贺语柠出现后,蔺怀铮有意无意地透露着这些。贺语柠很聪明,她明白对方想要看到的“未婚妻”的模样,她没有怨言地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蔺怀铮知道她有所图,可用“第二个竹筝筝”这样的条件做交换,他完全可以接受。 蔺怀铮也曾担忧过父亲面对贺语柠的态度。此时他已然明了幼时自己与谭珍的矛盾仇恨都源于蔺远洲的谎言,他有过疑虑,害怕父亲对生母的执着会成为他与贺语柠之间的阻碍。 幸好,伴随他二十余年的气运依旧眷顾着他,在贺语柠面前,蔺远洲始终都只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直到现在。 完美实现他幻想中的生母的贺语柠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目中无人的“贺语柠”。 让他父亲罔顾纲理伦常的“贺语柠”,或者说,“竹筝筝”。 淡漠疏离,冷言冷语,恐怕这才是竹筝筝与蔺远洲相处时真正的态度。毕竟,那不过是一场被强求而来的婚姻,还搭上了竹筝筝所有的家人。 始终对竹筝筝一颗真心求而不得的蔺远洲,在面对这个真正与竹筝筝相似的“替代品”时,轻而易举地陷入了当初那样的疯狂。 蔺怀铮痛苦地按着头,喉咙泛起一股腥甜。 失去气运的眷顾,竟然恐怖如斯!他受不了,他必须回到原来那样的日子! 蔺远洲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忧心道:“铮儿?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医院?贺家那边我过去就——” “爸!”蔺怀铮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蔺远洲被他吼得肩膀缩了一下,对上儿子的眼神,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心里的念头被后者看穿了。 羞恼之意油然而生,蔺远洲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他正要斥责,忽然看到隔音挡板升起,父子两人皆是一愣。 开车的司机冷汗涔涔地踩下油门。 救命啊,他只想好好打工,不要给他听这种瓜啊! 有了这么一打岔,蔺怀铮的火气也泄了些。他瘫在座椅靠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今天看望过柠柠,爸你还是回疗养院。”蔺怀铮声音疲惫但不容置疑,“能让您免去牢狱之灾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了,若是被人发现对你的监管措施没有执行,前面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蔺远洲大惊失色:“你这是要软禁我?!” “那不然呢?!”蔺怀铮看着他冷笑,“我去坦白你并没有精神病,让公安把你逮捕了?!” “你!”蔺远洲气急败坏地抡起手杖往蔺怀铮脸上抽去,车内空间狭小,他的意图被蔺怀铮轻而易举地制止。 蔺远洲试了几次都没法把手杖从儿子手里抢回来,不禁破口大骂:“你这没良心的畜生!老子这么多年对你掏心掏肺,你连个女人都要跟我抢?!” 蔺怀铮觉得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跟你抢?”他嗤笑着重复了一遍,“你他妈脑子坏掉了?那是我的未婚妻!蔺氏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还要闹出老子抢儿子女人的丑闻再添一把火!?” 蔺远洲抬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蔺怀铮你是不是忘了,蔺家的家主是我!”蔺远洲声嘶力竭地叫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他捶了一下隔音板,吩咐司机:“停车!” 司机连忙把车停在路边。 蔺远洲冷冷看着儿子,指着车门:“滚下去!” 蔺怀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老子本来就是精神病!”蔺远洲冷笑着用脚去踹他,想要把他弄下车,“这不是拜你所赐吗?滚下去!” 司机跑到后门,好声好气地劝道:“少爷……要不您先下车,先生正在气头上……” 蔺怀铮握拳的手剧烈颤抖,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而且还是一向疼爱他的父亲!如今就为了个换了芯的女人……他觉得一阵悲凉。 即便那天道所说地剧情能回到正轨,他重新获得气运的眷顾,可父亲对贺语柠势在必得,他们真的还能回到从前吗? 专车在蔺怀铮眼前扬长而去,他麻木地掏出手机,通知另一位司机来接自己。 然而电话接通后,司机为难地告诉他:“……少爷,先生刚才下了指令,今天所有司机待命,没有他的许可,不能外出。” 蔺怀铮气笑了。 这世界都他妈疯了? 无奈之下,蔺大少爷第一次下载了网约车app。 蔺家的专车停在贺家别墅门前。 蔺远洲刚下车,就看到别墅门开了,披着手工编织羊毛毯的贺语柠一脸愠怒地走出来。贺潭川和孟唯芳焦急地跟在身后,连声劝着。 “柠柠,你身体不好,在屋里等着就是了,别跑出来吹风呀。”见贺语柠没停下,孟唯芳伸手去拉她,不料自己却差点被力道扯得摔倒。 她错愕地望着女儿的背影,心里有火气想发出来,可随即又莫名熄灭在名为畏惧的情绪中。自从离开疗养院后,她觉得柠柠就像变了一个人。 贺潭川扶住踉跄的妻子,皱着眉正要训斥,对上了蔺远洲的脸,后者那望向贺语柠的迫切的视线让他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柠柠,你来了?”蔺远洲温声笑着,挺胸收腹,想要给贺语柠一个好印象。 然而一脸病容的女孩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停在后面那辆车门前。 蔺怀铮刚开了车门,就被人一把揪住了衣领。 “男主!”“贺语柠”的力气与她娇小的身躯极其不匹配,轻而易举地把蔺怀铮提得双脚离地,“你个废物!怎么会连总裁的身份都保不住?!” 蔺怀铮喘着气,勉强从她手里挣脱出来。 “……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我按照你的要求捧贺家千金出道,挖了崔玉的资源,是你自己把握不住机会,让陆芙和汪家插手!否则汪海平怎么会有借口发难罢免我的职位!?” 天道一滞,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表现出心虚或者反省,反而更加盛怒。这次的打击太严重了,这是一本霸总甜宠文,男主自然必须是霸道总裁,可如今蔺怀铮身上的这个属性彻底失去了,对祂又是一次大削。 “本天道从一开始就不该放纵你搅乱剧情!”天道丝毫不顾及有别人在场,声嘶力竭地喊着,“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被支配就够了!” 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狂风呼啸着,几乎要把别墅区里那颇有年份的榕树连根拔起。“贺语柠”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毫无预兆地腾空而起,从四周聚集而来的微光化作锁链,捆住了蔺怀铮。 在孟唯芳的尖叫声中,蔺怀铮奋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道将右手插进了自己的天灵盖。 “卧槽妖怪啊!!”网约车的司机发出变了调的惊呼。 蔺怀铮并没有感到疼痛,实际上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最后的情绪是惊骇,紧接着意识陷入了黑暗。 天道冷眼看着僵立在原地的几人,挥挥手召来神光,意图将他们的记忆抹去,不想一阵脱力感袭来,祂猝不及防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身体受伤让祂感受到了疼痛,祂又惊又怒,不愿相信自己会因为动用了权柄而遭受如此严重的反噬。 怎么会这样?!祂可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就算祂抹消男主人格这件事份量过重,那也是在权限之内的事情啊! 难道……祂的权柄已经流失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样下去不行!祂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取回力量!男主无能,祂亲自动手就是了! 天道的思绪扩散开去,寻找将剧情掰回正轨的切入点,视野却变得昏暗起来。祂觉得这具身体被抱了起来,想要挣脱,却因为伤痛而无能为力。 陷入休眠之前,祂想到,女主的灵魂也必须尽快找回来了,凡人的身体太过脆弱,祂被困在这里根本无法施展拳脚。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青阳观。 陆芙用重重黑雾设下结界,总算是在天道权柄的威能之下,保留了蔺怀铮的星轨的投影。星轨中的星体皆已碎裂,陆芙赶在它们化作尘埃消散前留下了虚幻的光点。 尽管已经被多次夺取权柄,可天道动起真格来,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 “你保存了他过往的记忆?”丹宁子右眼泛着金光,一语道破玄机,“陆施主心善。” 陆芙甩甩手,将那星轨的投影重新隐入命盘之中。 “好歹也是此界生灵,我可是很博爱的,哪会计较他之前不自量力地挑衅呢。”她声音倒是挺轻松,甚至带着点兴味,“这次祂是真的急了,接下来剧情可就精彩了呢。” 丹宁子收了玄通,咳了两声:“是不是让汪施主和贺施主尽快回国比较稳妥?” “你说的有理。”陆芙想了想认同道,“虽说我为她们二人都做过加护,但眼下这天道已经疯了,确实还是把人放我眼前比较安全。” 第80章 天道疯了 “ta,真的要这么快就离开吗?”年过四十仍风采不减的亚裔女人用已经不甚流利的母语挽留道,“自从……你学完了课程,回国之后,我们都没能再遇到过。” 汪甜恬笑着和她拥抱,并没有改变行程的意思。 “jean,我会想念你的。”她向对方发出邀请,“等我国内的事情忙完,就请你来我家做客呀。” jean微微一愣,眼中卷起浓浓的思念,还有不易察觉的哀伤。 “多谢你的邀约,ta……我——”她看着一脸真诚的汪甜恬,最终没忍心拂了对方的好意,“那我等你消息。” “一言为定!” 返回房车,汪甜恬对崔玉道:“不好意思啊崔老师,这次秀场的舞台总监是以前和我一个导师的学姐,托她的福咱们得品牌宣传才这么顺利,所以多聊了几句。” 崔玉摇摇头:“没事,国内的通稿都顺利发布了,其实我们行程挺自由的……啊,当然,陆大师开口了,还是尽快回去比较好。” 她开着国际漫游刷手机,现在国内各大平台都发布了她在本次秀场上走秀的照片,当然 ,通稿的主要内容是恬谧恋人的新品宣传,但看到不少评论说崔玉的台步水平不减当年,她还是很有成就感。 不枉她恶补过去的视频,又苦练了一段时间,让身体找回当初的记忆。 她越发喜欢如今这个身份了。可惜,不管她能用“崔玉”这个名字爬多高,时间也所剩无几。 也许回国后,她应该去跟陆芙谈谈。 一个时日无多的病人,她尚且能不坠对方的盛名,若是换成身体健康的她自己呢?“贺语柠”是贺家和蔺家的金丝雀,她曾一度厌弃这个身份。可随着崔玉的终点越来越近,她开始奢望更长的、不被束缚的人生。 如果陆芙能帮她脱离这两个牢笼,她将获得广阔而充裕的未来,只要给她时间,她坚信自己不会比任何人差。 脑海中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终有一天她要摆脱陆芙和天道,而此时她却又在打算着倚靠陆芙了,她不禁有些赧然。不过随即她又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为了自由而需要经历的挫折罢了。 从小到大,她都很清楚,想要获得什么,总归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正如陆芙所说,天道疯了。 祂一改往日藏匿于人后的作风,把“贺语柠”送到了所有人眼前。 贺家千金的微博认证账号发布了一条视频。 “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我,贺语柠,是故事的女主……” 镜头前的“贺语柠”讲述了一个真假千金互换又各自曝光真实身份后,身为女主的假千金被众人宠爱,最终与霸总男主修成正果并让亲生父母与养父母握手言和的故事。 “我既是故事的女主角,也是这个维持世界剧情发展的天道。顺应剧情,本就是天理,可如今偏偏有宵小从中作梗,扭曲了剧情,让原本属于女主的幸福生活面目全非!” 她义正言辞地点出罪魁祸首:“陆芙!这个本该成为女主对照组的真千金,她为了一己私欲,肆意改变剧情,扶植像汪家、谭珍母子、还有男女主家族产业的对手作为自己的傀儡,妄图让这些人篡夺属于主角的成就!” 视频中的贺家千金娇憨却又神圣,吐露的每一个字仿佛都会化作这世间的金科玉律:“诸位,我在此向你们下达旨意,讨伐陆芙和她的爪牙,让这世界回归原本的正道!那些被陆芙蛊惑的人,理应将属于主角的成功归还!若再执迷不悟,别怪本天道痛下杀手!” 视频放出,全网哗然。 所有人都觉得贺家的假千金疯了。 可是网上却没有掀起嘲讽她的节奏,评论区的画风出奇的统一。 “看完视频我觉得贺千金疯了,可是我脑子里出现的概念告诉我是我疯了!救命啊只有我一个人吗?” “……楼上的,你找到组织了,我都还来不及开嘲讽,脑子里就蹦出一个坚定的念头: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贺语柠和蔺怀铮分别是男女主!” “妈妈救命啊!我也一样!这是什么心理暗示污染吗?!” “她说她不仅是女主,还是这个世界的天道,所以她能控制我们的思想?” “……不会,所以我脑子里那些东西是真的?!我辛辛苦苦打工赚钱,却注定不是主角?凭什么啊?” “这谁受得了,活了二十几年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还尼玛是排不上号的路人……我还没办法把这个念头赶出去!”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我们一般人谁能对抗啊?我不想被人掌控啊!” 有人想起来被天道多次点名的究极反派。 “她提到了陆芙!那个真千金啊!陆芙不是能改变剧情吗?那是不是能帮我们脱离控制?”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陆芙不是好多次跟蔺怀铮起冲突吗?原来那是反派在打压男主?” “什么打压,难道之前蔺怀铮做的事很光彩吗?陆芙只不过是在自卫反击啊。” “啊啊啊你们有没有觉得一旦升起不认同这什么天道的念头,整个人就变得很恍惚啊?” “……原来你也是这样,难道我们真的只能任人宰割吗?!” …… 一段时间后,留言的内容逐渐变得单一起来。 “找出陆芙,让剧情回归正轨!” “找出陆芙,让剧情回归正轨!” “找出陆芙,让剧情回归正轨!” “找出陆芙,让剧情回归正轨!……救命啊,我为什么会发这个?” …… 禹城贺家。 庄园地下室的会议厅内,“贺语柠”面无血色地倚在蔺怀铮怀里,神色淡漠地望着前来参会的众人。 长条的会议桌两侧都坐满了人,他们来自蔺家各个分支,今天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将蔺家家主之位正式交给蔺怀铮。蔺家人当然不愿意,但他们的意见并不会对天道造成任何影响。 联名让蔺怀铮接任家主的请愿书已签上了众人的名字,一个个鲜红的指印散发出血的腥甜。 此时的会议室内,除了他们二人,余下会议桌边的身影皆已成为了无头尸。 让蔺怀铮成为家主的关键剧情已发生,天道得以取回一些力量,这才有了“贺语柠”向公众发布视频一事。 蔺怀铮面无表情地站在祂身后,眼神无喜无悲,只是落在蔺远洲的尸身之上时,一道泪痕划过他的脸庞。 天道抬手为他揩去那颗泪珠,淡声道:“无需悲伤,等本天道诛杀了陆芙那妖孽,自然会为你创造出新的家人,一切都会如初。” 汪甜恬和崔玉看到那段视频,是在机场的到达厅。向来用于播放短篇广告的led大屏幕清晰地显示出贺语柠那张理直气壮到让人觉得可笑的脸。 汪甜恬目瞪口呆:“祂疯了吗?!竟然堂而皇之地说配角就该给男女主让路?!” 崔玉全身颤抖,脸色几乎透明。 “天、道!”她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两个字音,塞满了无穷无尽的愤怒。 那是她的身体啊!不久前她还期望着,回归本体后能摆脱剧情,开启自己所希望的人生,现在天道把她的路全堵死了!回归剧情正轨?回归让她去当金丝雀的命运吗?! 她死也不要! 祂凭什么盗用她的身份替她做出决定?!那是她的人生,应该由她说了算! 这样的天道,不存在就好了! “阿玉。” 张智宇的声音拉回了崔玉的思绪,她看着来接机的经纪人,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 “阿玉,我送你去天道那里,”张智宇扣住崔玉的手腕,力量大得出奇,“你应该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是时候该让剧情回归正轨了。” 崔玉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悲戚。那不是属于贺语柠的情感,那是真正的崔玉在为自己多年的搭档悲伤。 他本是拥有独立思想的人,如今却成为了神明的傀儡。 “住手!你做什么?!”汪甜恬厉声喝道,一把拍开张智宇的手,“你清醒一点,不要被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数个助理纷纷上前,禁锢她的行动。不仅如此,整个大厅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把视线聚集在她和崔玉身上。那一双双眼睛,皆是混沌与迷茫,如同提线木偶。 “你们——”汪甜恬忍着惊惧正要呼救,一个巨大崇高的意念却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的意识中。 【汪甜恬,找到你了。】 青阳观被笼罩在淡淡的金光之中。 以丹宁子为首地道士们集体端坐在大殿上,口中念诵这金光咒的咒文,道音绵长,化作醇和厚重的屏障抵御着不属于人世间的威压。 丹宁子眼中金光大盛,一次次用瞳力粉碎那妄图击碎结界的规则之力,最终惹得那至高的存在发了怒,入侵的力度剧增。 他喷出一口鲜血。 陆芙在他身边拉了个蒲团坐下。手中黑雾翻涌,呈现出一条星轨。那星轨光芒无比强烈,可每一颗星体都已濒临碎裂消散。 这是丹宁子的星轨,他的灵魂无比强盛,肉身却大限将至。 “老道士。” “陆施主。” 两人同时开口,陆芙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丹宁子扔开被染红的手帕,苦笑道:“你不打算出手吗?” 陆芙垂眼,将那星轨放在他怀中。 “还不到时候。”她看起来并不像被逼至绝境,“老道士,这一次,你我都只能是刀。你这把刀,我绝不会让祂得到,而我这把刀,必须握在凡人的手里。” 丹宁子闻言,畅然一笑。 “不落在那昏庸天道手中,也算是造福苍生了。陆施主,贫道无憾矣。”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身后不少道士弟子都默默地抹泪。这些天他们耳闻目睹陆芙与丹宁子的交谈,对如今情势都有所了解,丹宁子此话一出,他们都明白这位前辈师长的打算了。 他的玄通一旦被天道掌控,只会让芸芸众生的反抗越发无望,所以,他要将自己放逐。 丹宁子大笑三声,将自己的星轨全数咽下! 随即,他的七窍爆发出璀璨的光辉,金光大盛的魂体化作明珠破体而出,落在陆芙手中。 陆芙起身,大量的黑雾自她周身涌出,很快笼罩了整个大殿。明明奇诡无比,却不会让道士们感到邪佞。众人眼中皆是震惊,看着那黑雾化作成片的浓云,自大颠破顶而出,贯穿苍穹,形成一条阴暗而顺达的道路,直通世界的边缘。 明珠缓缓升起,沿着通道扶摇而上,速度越来越快,拖出狭长明亮的尾焰,宛若逆行而上的流星。 天道意识到了什么,祂疯狂怒吼着,意念冲撞这黑云翻滚的通天柱。陆芙毫不示弱,黑云中接连亮点繁星,化作尖利的爪牙,向祂示威。 敢过来,就要做好被吞噬的准备。 天道迟疑了一下,即便在祂力量完整的时候,都扛不住陆芙这黑雾怨气的撕咬,更何况如今祂堪堪恢复了一点力量,且刚刚才动了大力气来掌控众人的意志。 就这么一刹那,丹宁子的灵魂已穿过了被黑雾侵蚀出裂隙的世界障壁,没入浩瀚无序的寰宇之中。 祂彻底失去了对那强大灵魂的感知与掌控。 暴虐的气息在道观上空翻腾,似乎要碾碎这不敬神明的渺小殿堂。 “修行路上,知己难得。”陆芙抬眼浅笑,“丹宁子,阿芙祝你旅途顺遂,一路平安。” 大殿中,老道士面容含笑,已停止了呼吸。 第81章 记忆的封印 【陆芙!!!】 宏大无边的意念并没有发出声音,但祂的咆哮在每一个人脑海中响起。无数人因为这冲击而昏迷甚至死亡,但天道不管不顾,祂急需倾泻自己再也无法抑制的怒气。 汪甜恬却是因这一下刺激而清醒过来。她恍惚了一下,看清自己的处境时不禁面无血色。 她正在开车,天知道她是怎么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开车的?!更恐怖的是,她在车流中逆行,还把油门踩到了底!迎面而来的车辆都在竭力避让,到现在没出事真是幸运……是幸运吗?汪甜恬看着手腕上的黑珠手环,一丝丝黑雾缭绕其上,蔓延到她的双臂,操控着方向盘。 汪甜恬呼了口气。 是阿芙,她的保护避免了自己在清醒过来前就遭遇事故。 汪甜恬正要松油门,却发现脚无法动弹。刚刚升起的一丝松懈顿时又被紧张吞没,想来她还在被天道钳制着,阿芙的庇佑也只能夺取她双手的控制权。 怎么办?这样下去就算她不出事,也会让迎面而来的车辆遭殃的! 汪甜恬焦急万分,偏偏天道的咆哮还在脑中不停回响: 【你竟敢!你竟敢在本天道眼前让他离开?!那是我掌控的角色,是我的造物!你凭什么这样做?!】 她被吼得头晕眼花,但好歹还是搞明白一件事:陆芙让一个天道看中的“角色”脱离了祂的掌控。 她心中燃起希望,陆芙一定能对抗这个疯子! 下一刻—— “砰!” 车位传来剧烈的撞击,汪甜恬不受控制地扑向前方,她发现自己没带安全带!这天道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双臂上的黑雾骤然爆发,与弹出的安全气囊一道缓解了她受到的撞击。 她的车被撞得卡在了路中央的隔离带,车头彻底变了形,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被拉开,一个人探头进来。 是张智宇。 汪甜恬挣扎着摸到棒球棍状的安全锁,死死瞪着他,只要他一有动作她就反击。 然而张智宇却是面露惊异:“你醒过来了?”他的眼神明亮,与在到达厅时的混沌无神截然不同,汪甜恬却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张智宇立刻伸手把她扯下了车,动作很是粗暴。 “快走,上我的车。”他的声音里并无恶意,汪甜恬把抗议咽回了肚子里。 两人回到追尾的车那里,顾不得同样撞变形的车头,坐稳后张智宇立刻启动车辆调头,疾驰而去,扔下身后的事故现场。 汪甜恬惊魂未定地按着胸口,正想要道谢,一抬眼却从后视镜里看到昏迷在后座的崔玉,后者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出起伏。 “崔老师?!”汪甜恬立刻回头,“崔……崔玉!?你怎么样?” “我没……”回答她的是开车的张智宇,但他刚起了个头就硬生生止住了,在汪甜恬惊异的视线中懊恼地咳了一声。 “去到青阳观我再跟你解释。”张智宇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踩下油门。 王甜甜看着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张智宇,简直像变成了崔玉啊! 那庞大的意念很快锁定了他们。 【陆芙的爪牙!】 脑海中的意念声若洪钟,居高临下地决定了几人的下场。 【今日,本天道必将尔等诛杀于此!尔等的结局本就是死亡,若是归顺剧情,本天道可以念在尔等弃暗投明的份上,不会在世间抹杀尔等存在的痕迹!】 “我呸!”汪甜恬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妈乱放什么屁呢?!老娘的人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的,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想拿我去垫你那男女主,你怎么不去死啊?!” 张智宇惊悚地看着她:“……你怎么敢——你不害怕吗?” 汪甜恬抹了把在巨大威压之下唇角溢出的血色,她好像渐渐能承受这样的压迫了。陆芙说过多经历几次这些,身体说不定会形成抗性……那倒是好事! 她冷笑一声,心中信念无比坚定:“祂都想让我死了,我还用得着跟祂客客气气吗!?这种只为维护那点狗血爱情而生的所谓‘神明’,就该被人唾弃!就祂,也配做这世界的支配者?一个恋爱脑罢了!我汪甜恬才不会被这种垃圾神明杀死!” 意图将她的神识压碎的意念骤然一滞,愤怒剧增之际,汪甜恬捏爆了手腕上的黑色圆珠。 黑雾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倾注了车厢,随即又在汪甜恬手中凝聚成锋锐的刀刃。 天道的意念怒不可遏,在祂眼中汪甜恬的作为是绝对的挑衅。浩瀚神光破空而来,直击汪甜恬面门,势必要将她灭杀在青阳观之外。 汪甜恬只觉得双眼都蒙上了一层血色。曾经让她窥得一角的那个幻光缤纷的玄妙世界再度呈现在眼前,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像上次那样晕厥过去,握紧手中地雾刃,对着近在眼前的光芒抬手就是一捅。 一光一暗交碰,黑色的雾刃穿透了车厢,却没对车体造成破坏,那道神光则被从中破开,像是被扯碎的布条,失去了方才的气势,无力地落在她身体两侧。 【啊啊啊啊——陆、芙!】 天道无声地惨叫着,愤怒却丝毫不减。 【无耻之徒!你竟敢让凡人掌控这样的力量!】 汪甜恬抹着脸上的血泪大笑出声:“你根本打不过她!” 张智宇猛地刹车,怔怔盯着汪甜恬手中地黑雾,忽然回头看了后座的崔玉一眼。 那具身体里,陆芙也曾设下过结界。 可此刻却没有时间让他下车绕路去拿取那份力量了。 张智宇咬牙,视线落在那些破碎的神光之上,黑雾撕裂了天道的攻击,这些仅剩的光芒正在慢慢散去。 一个带笑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脑中,是陆芙。 【去,就像你上次做的那样。】 “你怎么了?”汪甜恬被张智宇突然地举动惊到,一抬眼对上了他眼中的疯狂神色,“崔——” 声音因为惊恐而僵硬在单个字音里。 只见张智宇突然张大了嘴,一个半透明的头颅冒了出来。清秀的面容,乖顺下垂的眼角,在汪甜恬从呆滞中缓过神来之前,贺语柠一口吞下了那些残余的神光。 汪甜恬:!!! “贺语柠?!” 她脑子宕机了,万千思绪像重锤一样砸下来。 而比她受到惊吓更大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意念。 【女主?!你为何会在这——】 几息之间贺语柠已经把那些神光吞噬殆尽,天道静默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你胆敢背叛我!?】 祂气疯了,明明祂为了维护男女主的光环不惜一切代价,可这两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祂、拖累祂! 贺语柠没有回应祂的质问,她飞快地缩回张智宇体内,重新发动汽车,油门踩到底冲了出去。 天道始终注视着他们,却不敢再轻易动手,陆芙的力量可以正面击溃祂,贺语柠的背叛更是大幅削弱祂。天道又悲又怒,无法理解为何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 贺语柠觉得自己记忆中的一层迷雾消散了。 在深水酒店地下室中,当仅剩头颅的道童撞入她体内后,她也曾向刚才那样,疯狂地撕咬吞噬外来者的力量!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她的身体,只能属于她,这外来的侵略者必须滚出去! 可惜,那时的她太过弱小,只是这个世界里无数凡人中的一个,哪怕她是故事的女主,在世界的掌控者面前也不过蝼蚁。那个无上庞大的意念即使因重伤陷入了沉睡,对她而言依然是无法撼动的存在,她绝命地反抗如同螳臂当车,可笑又无力。 在即将被碾压破碎的那一刻,她终于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身体,逃了出来。她从天道的意念中啃食了小小的一部分,光是那里面蕴含的信息和权柄便足以让她脱胎换骨。灵魂的洗礼造成了强大的冲击,一度让她失去了当时的记忆。 而后来,她在陆芙的寄魂石中醒来,记忆被蒙上了一层黑雾,她忘记了那一幕。 原来她早就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力量,她早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 不行! 强烈张扬的思绪仅仅持续了一瞬,贺语柠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张智宇的身体抽了自己一巴掌,疼痛令她龇牙,脑子却越发清明。 这段时间她所见到的奇人异士,每一个都比连自己身体都保不住的她强大无数倍,陆芙和天道就不用说了,那老道士还有被封在地下室的血色恶灵,他们的手段缤纷绮丽,是她远不能及。连这些异类都无法独坐山头,斗得有来有回,她若是此时便亮出底牌,那就是自寻死路。 车子停在青阳观的山脚,贺语柠用张智宇的身体背着崔玉,在汪甜恬帮忙搀扶下,用最快的速度朝半山的观门冲去。此时山上开辟的公路早已停满了车,还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在往道观里赶。 距离那层淡淡的金光结界越来越近,他们觉得心头莫大的压力在逐渐消散。 通天的黑色云柱仍未消散,嚣张地提醒着天道,不久之前有一个灵魂从祂的掌控中脱离。贺语柠看着没入苍穹的云柱,有片刻失神。 她想起片刻前天道无能狂怒的咆哮,那个老道士似乎是在陆芙的帮助下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之外,又有着什么样的光景呢? 此时观内挤满了游客。在世界的神明降下威压和支配后,绝大部分人都无力抵抗来自灵魂的服从,他们只能无奈地感受自身的想法逐渐被掌控、被扭曲,莫名地升起对所谓“男女主”的崇拜,还有对反派的仇恨。但也有少数幸运儿,他们很快注意到了青阳观上空的金光和贯穿天地的云柱,离得近的纷纷想方设法前往。 最早一批到达的人很快便消除了天道的影响,他们发现陆芙就在观中,不难猜到原因。于是无数帖子微博在网络上流传开来,越来越多的人想要躲进来,青阳观俨然成为了避难所。 青阳观的高功们都留在大殿念诵咒文,以维持结界,前院的秩序只能由那些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撑着。汪甜恬看到一个头发都还没蓄到能盘发的小道童,面对越发焦急的大人们逐渐暴躁的语气,吓得直掉眼泪,她连忙上前去把孩子抱起安抚。 不少人认出了她,将她围住追问:“汪大小姐,你和陆芙陆大师熟悉,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是呀汪小姐,现在这样咱们都没法正常生活了!” 汪甜恬也愁啊,她自己差点被天道弄死,那才叫真正的没法正常生活!得亏在珠岛的时候她因为阿池眼睛里带的力量已经把身体冲刷过一遍了,有了点儿抗性,这才在发生惨剧前清醒过来。 想来陆芙当时也是一语成谶,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正想着,汪甜恬看到张智宇拖着崔玉径直朝后院走去,她连忙把小道童交给他年长些的师兄,快步跟了上去。 “你等等!”她可忘不了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贺语柠……的魂,怎么会在张智宇身体里?崔玉又是为什么还在昏迷?她是被陆芙救醒的,应当与自己一样受到了保护才是啊。 张智宇回头等她,倒是不回避问题:“见到陆芙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汪甜恬觉得对方语气有那么些咬牙切齿。 “我在这里呢。” 陆芙从月门走出,身后跟着薛惠清母子和司徒宇。她朝张智宇一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偏殿:“先把崔玉带进去,我随后就来。” 张智宇“哼”了一声,闷头往里走。 陆芙看着他的背影:“贺语柠,你做得很好。” 张智宇脚步不停,可陆芙身边几人都惊呆了。 “……你早就知道?”汪甜恬喃喃地问道。 “说来话长,”陆芙跳过这个话题,将一颗黑色的珠子放在司徒宇手里,“司队,里面的内容你看过了,这种形式的证据想来你们系统内也已经通过珠岛市公安接触过,我就不多说了。尽快让死者安息。” 司徒宇点头,郑重将证据收好。他回想起看到的画面,眉头紧锁。 “陆芙,这天道一直强调要让剧情回归正轨,难道原来的剧情里也有这么……这么血腥的情节?”他神色凝重,“那个声音在我脑中呓语的时候,告诉我的大多是围绕贺语柠的爱情,我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故事。” “是简单的故事,可祂已经疯了,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去达成剧情的节点,祂这是在告诫世人,不要反抗祂的神威。” “所以,我们还有机会摆脱这样的神明吗?”司徒宇望着她,想要从那双如墨的眼瞳中找到答案,“陆芙,如果我途中沦为祂的傀儡,记得为我解脱。” “如你所愿。” 陆芙的承诺没有迟疑。 第82章 第三位 在茫茫涌入道观以求庇护的人流中,司徒宇是那个唯一的逆行者。众人默默为他让出一条通路,目送着他踏出观门。 有人忍不住红了眼,质问陆芙:“你就让他这样去牺牲自己吗?!” 陆芙回答得很平静:“他是警察,保护人民群众是他职责所在。” “可是——”那人忍不住反驳,“可是敌人又不是普通人!那是、那是老天?我们都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和天作对!你就不能……” “我要怎样?”陆芙歪了歪头,似乎对他的情绪感到不解,“你是想说,我应该站在你们前方,迎上天道的神威吗?” 那人哽了一下,气势莫名弱了不少:“……那、那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因为你擅自改变了剧情,才、才让老天发了怒嘛……” 有好几个声音在附和他。汪甜恬柳眉倒竖,正要开口斥责,陆芙摆手制止了她。 “这位先生,想来你对天道所言的回归正轨并不排斥。”陆芙的声音依然平和,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愠怒,“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这里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呢?走出观门,坦然接受天道的支配不是更好吗?” 那人哑然,附和他的人也没了声音。 他们当然是不愿意被支配的!倒不如说在被迫接受自己是小说中无关紧要的配角后,又听闻世界上有人能对抗天道改变作为配角的命运,他们才欣喜若狂地来到这里。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有能力跟老天爷叫板的陆大师,居然一点为大家出头的意思都没有! 陆芙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憋屈模样,叹了口气道:“我当然可以与天道一战,甚至我对自己的胜算相当有把握,可在那之后呢?” 众人安静下来,不解地看着她。 “……陆大师,您若能胜了那天道,我们就不会再被掌控了啊!我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非要去当别人故事里的配角呢?!”为首那人硬着头皮说道,“您自己不也是因为不甘心被定好的命运才反抗的吗?” “是啊,可我问的是在那之后的事。”陆芙惋惜地摇摇头,对他的迟钝感到不满,“当我取代祂之后,你们又怎么确定,我不会是下一个支配别人的神?” 周围传来一片抽气声。 陆芙看着每个人脸上掩盖不住的惊恐,一字一顿说道:“我有能胜过天道的力量,祂可为之事,我亦可为……各位,请好好地想一想,你们对如今情势的不满,究竟是单纯地想换一个神,还是说——”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 薛惠清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啊,他们根本不希望有这样一个高于一切的存在,来掌控他们的人生,若是把期望全押在陆芙身上,哪怕她胜了,又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呢? 微小的念头像是落入油桶的火星,转瞬便引发轰然爆炸。 陆芙只觉得掌握的权柄消散了一丝,而天空中骤然亮起了银色的闪电,径直朝着青阳观劈下。道士们的念诵声中,金色的结界波动了一下,并未破损。 雷光耀眼,陆芙的脸明明灭灭,她看向众人:“瞧,神也会害怕。” 众人眼中亮起灼目的光。 但还不够。 陆芙没有急于求成,她转身朝内院走去,远远地落下一句话。 “我拭目以待。” 崔玉已经醒了,她倚在供香客休息的软椅上,看着缩在偏殿角落里全身戒备的张智宇,有些哭笑不得:“事急从权,张先生你不用那么紧张。” “你不是阿玉,你把她怎么了?!”张智宇声音都吓尖了,双手背在身后胡乱抓了个落灰的香炉,“……我记得你的脸,你是那个贺家的,贺语柠!你踩着阿玉出道现在在这装什么好心?!” 他似乎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意识混乱,有一个让他无法违抗的声音支配着他的行为,而他竟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记得自己是要去机场接崔玉的,可真正见面时他却与许多人一起袭击了自己多年的搭档。他把崔玉绑上车,自己像从前那样担任了司机,朝着车流量最大的路驶去。 他超速了,闯了好几个红灯,许多车辆冲着他们疯狂按着喇叭抗议,可他并不在乎。安全、驾照、甚至生命……这些在他看来,都不如制造一起事故让后座的崔玉死去来得重要。 崔玉应该死去。 她本就是要死的。 她死了,女主才能接替她在娱乐圈的位置,剧情才会回归正轨。 为了这崇高的目标,即便要搭上他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毕竟配角就是要为主角服务的。 张智宇感觉自己在流泪,可一道道箴言般的信念却深深刻在每一道脑沟里,坚定得如同思想钢印。 然后,他的脑中忽然出现了一张有些陌生地脸。 张智宇恍惚中想起,那是最近常在热搜上出现的娱乐圈新人,被蔺家继承人蔺怀铮大肆追捧的贺家千金,贺语柠。他一时搞不清状况,只觉得脑子要被挤爆,他怀疑自己人格分裂了,否则他怎么会在脑子里跟贺语柠面对面呢? “如果你不想死,就把身体暂时交给我。”贺语柠循循善诱,“你并不想伤害崔玉,只是被天道支配的思想,不是吗?我可以帮你摆脱祂,你我都应是思想自由的人,对不对?” 张智宇不自觉地看向后视镜,他的搭档昏睡在座椅上,似乎随时都会断绝最后的生机。 浓重的悲戚席卷了他。 张智宇艰难开口:“……好。” 他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他看见自己刹了车,调转方向,朝来时的路狂飙。 ……这是逆行啊!! 他很想提醒贺语柠这样做跟祂的作死之道没什么区别,可很快他又看到了同道中人。 机场高速上,惹眼的红色法拉利也在逆行,速度还很快,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与来车相撞……倒不如说,到目前为止没出事可真是幸运。 他感觉自己的踩足了油门,一头撞上了法拉利的车尾。 安全气囊弹出来的时候,张智宇脑中只剩下两个念头。 后面的崔玉没事?! 这贺语柠跟汪甜恬是情敌,她难道是想借机弄死对方!? 他失去了意识。 思绪回归,张智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再被天道支配,他的自由意志回来了。 崔玉闭了闭眼,再看向他时已换了一副神情。 张智宇打了个寒颤,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段时间以来与她相处的,一直都是这个戴着崔玉假面的贺语柠。而他,除了在“崔玉”苏醒时有过一点点疑惑之外,竟然没发现破绽!之后那些让他觉得微妙的地方,“崔玉”都用“人之将死,不如放手一搏”之类的理由解释,而他竟也真的被说服了!因为那些变化并不是负面的。 他憎恶对方踩崔玉出道上位的做法,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完美地演技骗了个彻底……等等,贺语柠宣布出道的时候崔玉也在活动,如果那时候扮演崔玉的就是贺语柠本人,那……那出道的“贺语柠”又是谁?!还有,这个真正的贺语柠为何要以崔玉的身份去斥责“贺语柠”?这明明是对她自身有利的情况啊! 张智宇越发困惑了。 “你能接受陆芙让崔玉苏醒,却不愿感谢我让你自由?”崔玉脸上满是不忿,甚至有些狰狞,她之前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陆芙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张智宇还没说话,偏殿门口处便传来一声轻笑。 “行啊贺语柠,当着我的面儿就想要分蛋糕了?”陆芙倚着门,给她鼓掌,“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聪明。” 崔玉冷笑了一声。 “陆芙,你骗了我。”她站起身,夺下身高的优势,俯视着陆芙,“我如今的形态根本不是什么游魂,这是我从那天道手里获得的力量,我早就是超越凡人的存在!你趁我失去那段记忆,在我魂体里下了封印,就是怕我意识到这一点?哼……你口口声声说与那天道势不两立,到头来还不是干着和祂一样的事情!你们本就是一路货!” “啊呀,事到如今你才发现我与祂并无不同么?”陆芙微微蹙眉,“我应该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说过了。再说了,与神比肩又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崔玉的脸色一滞,恼怒起来。她右手握成爪,抓在胸口的位置,扯出一团黑雾,在陆芙饶有兴趣的眼神中,她左手亮起了本属于天道的白金神光。崔玉两手一合,两股力量瞬间因对冲而湮灭,空气中激荡起一圈圈波纹。 “我说了,我一定会摆脱你们!”她眼神睥睨,高昂着下巴,“你引导我厌弃原本的剧情,不就是想让我一步步否认祂么?一本小说的剧情之神,被故事的女主角痛恨,祂的存在会被一再削弱,对不对?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想借我的手重创祂,然后取而代之!” “要不我怎么说你聪明呢。”陆芙并不因自己的打算被揭穿而苦恼,“我让你实现了一直以来的梦想,你助我削弱仇敌,这是很公平的交易啊。” “梦想,是啊梦想……”崔玉勾唇一笑,“你很久没做人了陆芙?要知道,人的梦想是很容易变的。” 陆芙扬了扬眉毛。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一辈子不被发现真正的身份,安安稳稳地做我的贺家千金。后来我想要爬到娱乐圈的顶端,带着圆满的成就嫁给蔺怀铮,让我的父母们和解。”崔玉张开双臂,仿佛要将世界拢入怀中,“可现在,我想要的是,做这个世界的主人!” 【女主!!】 不等陆芙表态,天道的威压已经在殿堂上空降临。贺语柠自己毁掉了陆芙为她遮蔽天道探查的结界,天道自然能立刻发现她的所在,祂瞬间锁定贺语柠的魂体,紧接着就听见了这惊世骇俗的宣言。 【尔敢?!】 天道感受着一瞬间自身存在的大幅削弱,气得几乎要崩溃。祂如珠如宝守护的女主角,竟妄图取代祂! 崔玉的身体在神威之下瑟瑟发抖,若不是身处金光结界中,恐怕早已不支。贺语柠亦不好受,但她有恃无恐。 “你,还有陆芙,你们根本不敢动我。”她张扬地大笑,“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拥有超越凡人的强大力量,剧情合该按我的意愿发展,这神位也该是由我来坐!” 她挑衅地看着陆芙。 “我才应该是天道!” 第83章 凡人的力量 【!!!】 神威中充斥着震惊。祂都听到了些什么?故事的女主角不甘再做单纯的角色,她要去当执笔者了?! 何等荒谬! 祂是故事的创作者留下的意志,祂维护剧情是理所应当,管理这个世界更是祂天生就被赋予的权力。而贺语柠,她不过是被重点创造出的角色,结局早已被安排注定,却妄图将笔握在手里。 太狂妄了! 天道的愤怒几乎穿透了道观的金光,崔玉骤然咳出一口鲜血。 但后续的惩戒并没有落下,因为就在崔玉受伤的那一瞬间,天道感受到了莫名的危机。 有一点贺语柠没说错,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即便是天道也不能伤害她。 意识到这一点,天道的郁闷瞬间翻了一倍。祂不敢再对贺语柠下手,一腔怒火只好转向了造就这一局面的人。 【陆芙!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孽畜!你竟敢蛊惑女主!】 陆芙:…… 她也是没想到这火能拐着弯烧到自己身上。 这个由小说剧情生成的世界果然很有文字衍生的特色,飞扬的思想总能创造新的篇章。也许它的运行规则漏洞百出,但也造就了无限可能。 精心打磨用来对付天道的利刃转头就成了自己的竞争者,陆芙倒也不恼,她歪着头看向崔玉,目光微微一闪。 “你倒是很快就发展了自己的信徒。”陆芙赞叹了一句,又提醒道,“我告诉过你,灵魂的衰弱是自然规律,非要逆向改变这个事实,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容小觑。” “与你何干?!”崔玉冷声说道。 “行。如今是三足鼎立的局势,既然崔小姐已经选好了队,我便不留你了。”陆芙抬手让黑雾笼罩了高挑的女子,崔玉尚未来得及发出惊叫便消失在殿内。 【女主!】 天道的意念追随而去,仅匆匆留下战书。 【陆芙,待本天道将女主初始化,便是你的死期!】 “阿玉!”张智宇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崔玉消失的地方。他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看向陆芙:“……你把她怎么了?!” 陆芙摇摇头:“我尊重她的选择。崔玉醒了,却没有让贺语柠离开她的身体,是她主动接纳了这个外来的灵魂。” 张智宇不敢置信:“怎么可能,贺语柠夺取了她的身份,将她的荣誉——”他说不下去了,这段时间贺语柠扮演着崔玉,并没有做任何抹黑崔玉的事情,反而为她弥补了许多遗憾。 陆芙伸手把他拉起来。 “如果我是崔玉,在我最无力的时候,有一个从天而降的灵魂,为我公开车祸的真相,提升我的事业,同斥贬低我的同行……而这个灵魂有可能成为我所生活的世界的新神,我也会选择站在她那边的。” 张智宇望着她的目光满是不解:“可贺语柠难道不是你带去的吗?是你给了她们机会啊?现在这样,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陆芙反问,“后悔让我多了一个对手?我从不在意神位上坐的是谁。” 她迎着男人的目光笑起来。 “反正都是要毁掉的。” 继司徒宇之后,汪家人很快也离开了道观。 众人不解,但看他们出了观门并无异状,逐渐放下心来。 “咱们这样一直呆着好像也不是事儿啊,就算那天道要作妖,这明天不也还要上班儿吗?” “是这个理儿,他们神仙打架,苦的还是咱们普通人。” “……我部门领导都在工作群里发短信了,明天谁不来的直接通报批评。” “靠,他们都不害怕的吗?!” “万恶的资本家嗷~” “资本家眼里只有钱才是天道,其他都靠边站去!” “哈哈哈哈你别说,这么一想我也没那么害怕了。” …… 车上,汪甜恬听着薛慧清说最近的情况,张口咋舌。 “蔺家没了,”薛慧清握着方向盘,她不常开车,眼下汪甜恬刚被天道折腾了一次,她不得不承担司机的角色,“几个有蔺氏股权能说得上话的,全被那天道杀了……惨绝人寰。祂强行要将蔺怀铮推上家主之位,可这样做根本就是自取灭亡。蔺怀铮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他本来就不是蔺家这一辈里天赋最好的,哪怕资源都灌他嘴里,没有个人带着,这不是胡闹吗?!” 汪甜恬和被她搂在怀里的汪铭明都抖了一下。就算是小学没毕业的汪铭明,也知道这是多么泯灭人性的惨案。 “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我们没有遇到阿芙,是不是就一辈子这么浑浑噩噩地像小丑一样衬托男女主了。”汪甜恬眼眶发红,她狠狠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天道说我本该死,哈哈哈,凭什么?!” “甜恬——” 汪铭明飞快地从衣袋里抽出一包纸巾塞进姐姐手里,认真道:“姐,咱们又不信那什么天道,它才管不了你呢!有陆姐姐在,咱们一定会赢的!” 汪甜恬破涕为笑:“你小子口气倒是挺大。” “铭明说得对,”薛惠清也安慰道,“论手段能力,陆大师对上那天道可谓碾压,祂不过是仗着自己久居高位,不将我们这些配角放在眼里,没底线地用铁血手腕支配才占了先机。” “说到这个,清姨,你好像对阿芙的目的很清楚?”汪甜恬想起在青阳观的对话,“我倒是能猜到她想要把天道拉下来,可听你那么一说……” 薛惠清手搭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一叩一叩,陷入了回忆。 “陆大师从坪城回来的时候,我跟她聊过。”她大致说了一下陆芙为周宪明许霜夫妇解决的问题,“她并没有告诉我太多,但那时正好发生了赵远的事,她又专门提起,我便猜测她大概是用了同样的……【权柄】。那时候陆大师看起来有些迷茫,她轻松地做到了一个‘神’能做的事,可她并不因此而欣喜,相反,她在厌恶。我当时就在想,陆大师大约并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天道。” 作为汪氏的公关部负责人,薛惠清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是炉火纯青。 “后来我想了很久,陆大师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她高调展现自己的手段,为我们这些原本只能落败与主角的反派铺路,总不会是为了做慈善?她这样做,最直观的影响便是,蔺怀铮与贺语柠原本轻松能做到的事情纷纷失败了。 “蔺怀铮,或者说蔺家,与我们汪家早有对立之势,在陆大师出现以前,老汪莫名其妙地败在蔺怀铮手里多少次了?不仅是他,业内想和蔺家争一头的同行,哪一个能在蔺怀铮手里讨到过好? “这行的竞争向来惨烈,东风强了自然会压倒西风。老汪稳住了历城的项目,意味着蔺怀铮失去一次扬名的机会,事实上,从陆大师出手开始,他不能再依仗所谓的主角光环之后,便再也没有成功的案例。唯一能让他在业内被人提及的,只有珠岛的深水酒店,可那还是个负面的评价。 “最近你忙着自己公司的事,对地产圈的消息也许没怎么关注,现在啊,业内早都知道他蔺怀铮早些年能势如破竹地杀进圈子里,靠的都是老天了。” 汪甜恬惊讶:“那些叔叔伯伯都知道了?他们都能接受这样的说法?没人担心遭了天谴什么的……?” “天谴?”薛惠清冷笑,“这圈里谁不是养着一大票家人和员工?就因为一个偏心眼儿的老天爷,多少公司企业被蔺家贺家肆无忌惮地吸血,要说天谴,最该遭的还真就是天道自己!” 她看着怔愣的汪甜恬,软下声来:“甜恬,你和陆大师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见识过太多她的手段,难免会产生依赖和崇拜。可对我们这些圈子里的人来说,谁不是自己公司里员工的天?即便被强制写入我们是小说里的人物这样的概念又如何,这些年来我们的人生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呀!若天真的要强硬抹去我们奋斗的成果为他人做嫁衣,这样的天,反了祂就是了!” “对,反了祂!”汪铭明挥着拳头附和自己老妈,“我以后可是老汪家的顶梁柱,才不要信这糊涂的老天爷呢。” “……原来是这样,”汪甜恬喃喃道,“说到底,祂也只是群发了一条对我们不那么友好的信息罢了……可有很多人,早就不想对这破老天友好了!清姨!”她眼睛一亮,“我们还有其他的盟友,我要去找阿璋和莫襄!” 车子转了个向,朝目的地开去。 司徒宇脑中响起了久违的私语,比上一次更加的疯狂而杂乱。 他没想到这天道会如此看重自己,想来陆芙说得没错,他还真是故事中的重要角色。 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也要背叛本天道吗?!】 【你的天职不就是维护社会的稳定秩序,为何如今却站在搅乱世界进程的人那一边?!】 【停下!将陆芙给你的东西毁掉!】 【司徒宇!】 司徒宇踩了刹车。 倒不是天道的呓语阻碍了他的行动。司徒宇把车停在路边,看着那个嚣张地站在路中间拦下他的车的高挑女人悠哉地踱步到车旁。她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走到窗边敲了敲玻璃。 司徒宇按下了副驾驶座的车窗。 崔玉抬手搭在车门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初次见面啊,我的男二号。” 第84章 世界不需要神 “你不是登记人员,门卫不会放行的。”司徒宇提前一个路口停了车,“崔小姐,或者说贺小姐,感谢你的抬爱,但我对你所说的未来不感兴趣。” 崔玉沉着脸不肯下车,眼下她急需补充自己的力量,所以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你是觉得我的实力不如他们?我可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她倾着身体靠近驾驶座上的男人,“还有什么能比故事的主角不愿去做剧情的傀儡,自立自强更让人感到欣慰的呢?把你灵魂里的功德让渡给我,我为你彻底抹去英年早逝的可能,这有什么不好?” “从我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为了事业奉献一切的准备。”司徒宇直视着崔玉那双写满了欲望和疯狂的眼睛,“残疾也好,死亡也罢,我并不为此而感到恐惧。”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崔玉气急,“按照剧情你早该为我神魂颠倒,甚至为我去死!我都已经给你这么大的优待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司徒宇笑了笑:“贺小姐口口声声说着反抗剧情反抗命运,到头来你所谓的反抗,不过是想把掌控的权利握在自己手里罢了。” “你!”心里的念头被直白地点破,崔玉不禁面容扭曲,“司徒宇,我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失手过,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还有工作,请你下车。” “是你逼我的!”崔玉大叫着,骤然伸手按住司徒宇的头,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 司徒宇只觉得脑中闯入了另一个意识,比起天道的呓语更加强势疯狂。他闷哼一声,忍着不适,扶住忽然软倒昏迷的崔玉,将后者靠在座椅上。 原来这就是贺语柠与崔玉共存的方式,这位女主角可以随意入侵别人的脑子。那……身体原来的意识呢?司徒宇这样想着,就看见自己的身体径自动了起来,探身从后座的证物袋里拿出了陆芙交给他的黑色魂珠。 “你想干什么?”他发不出声了,便在脑中质问。 “若是让你把这东西交出去,贺语柠这个身份必定会社会性死亡,”司徒宇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嘴一张一合,说出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话语,“别怪我,要吞了你的功德,我必须增强力量。不得不说,陆芙那人讨厌是真的讨厌,强也是真的强。” 司徒宇对她的打算感到震惊,但他无法开口,只能在脑内斥责:“那是蔺家十几条人命!你要为了自己的私欲毁掉他们伸冤的机会吗?!你背得起这血债吗!?” 贺语柠一滞,略微的迟疑后恼羞成怒:“凭什么是我背?!杀掉他们的是天道!再说了,要是你主动把功德让渡给我,我又何必做到这一步?这是你的错!” 她说着,从司徒宇体内分离出来,半透明的魂体冲着那魂珠张开嘴就要吞下。司徒宇眼疾手快,身体刚有了恢复行动的机会,立刻将魂珠往后座扔去。黑色的珠子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不知落在了何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混账!”贺语柠怒不可遏,转头再次冲进司徒宇脑中,“是你逼我的!” 噬体的剧痛瞬间遍布了全身。饶是司徒宇这般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一瞬间也惨白了脸。他咬着牙集中意识不让自己晕过去,对抗脑中那个发疯的灵魂。 可他毕竟是个普通人。他有信心制服持刀的歹徒,却不知要如何应对这个意念的劫匪。 意识在飞快地离他而去,视野逐渐发黑,司徒宇听见贺语柠用他的声音发出的嘲讽:“活该!你这是自讨——”他的声音顿住,紧接着变成了惨叫。 “啊啊啊啊——!!” 司徒宇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如此尖利的声音。 半透明的灵体被逼出了他的身体,原本清晰的轮廓竟是一瞬间变得满目疮痍,像是被无数根长矛扎成了刺猬。 “那是什么!那金光到底是什么!?”贺语柠尖叫着窜了出去,远远地逃开,甚至连崔玉的身体都放弃了。 他灵魂里金光的威力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难怪陆芙当初眼睛都被刺红了呢。 司徒宇靠在座椅上喘着气,苦笑了一下。 身旁昏迷的女人有了动静,司徒宇转头,对上崔玉睁开的眼睛。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最终是崔玉率先开口:“……她呢?” “逃了。”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崔玉满意。女人的眼尾微微发红,她很焦急:“怎么会呢?语柠小姐是能够登神的人!” 她的态度让司徒宇很是意外:“你不介意她夺了你的身体?” “……才不是夺,”崔玉摇摇头,“是我愿意这样做。语柠小姐在我昏迷无法动弹的时候,为我做了许多,我很感激她。” “据我所知,把贺语柠带到你身边的,是陆芙?”司徒宇问道,“你确定自己感谢的对象没有弄错吗?” 崔玉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陆芙确实把语柠小姐带到了我身边,可那时她利用了语柠小姐!她故意屏蔽了语柠小姐的记忆,甚至还用寄魂石限制语柠小姐的活动范围,就是因为这样语柠小姐才被她蒙蔽了,以为自己是靠着她的力量才能支配我的身体。”她跟贺语柠共生这段时间,贺语柠向她倾诉过许多,“可事实不是这样的!那本就是语柠小姐的能力!就算没有陆芙,她也能帮助我,她也会愿意帮助我!” “这样说来,她的确对你付出了足够的善意,”司徒宇并不因崔玉的话语而动摇,“但这并不能让她其他的行为一笔勾销。” 崔玉有些不忿:“这个世界的天道昏庸恶毒,语柠小姐身为主角都要去反抗祂,我们为什么不支持她?!” “崔小姐,你我都心知肚明,贺语柠做的事不是反抗,而是取代。”司徒宇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世界不需要神。” 崔玉无言以对,她偏过头,语气生硬:“我与你无话可说,没有感受过神迹的人自然不会理解我。” 司徒宇笑笑:“你以为她为什么逃得这么狼狈?” 看向窗外的女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不得不回头:“所以你根本不是不信,只是选了别人!我承认陆芙现在比语柠小姐更强,可比起陆芙那样一开始就远比我等普通人强大的存在,语柠小姐这般慢慢成长的天道不是更让人安心吗?她生自我们之中,自然会更体谅我们啊!” 的确是没有共同语言。 司徒宇叹了口气,最后强调了一次:“崔小姐,我并没有站队。不管是陆芙、天道还是贺语柠,都不应当以神之名支配这个世界。你往窗外看看,即便天道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本小说,你我都是文字塑造而成,那又如何?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我们生存的动力是家人、金钱、各种各样的欲望,而不是神。” 他看着崔玉失魂落魄的眼睛。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 崔玉最终落荒而逃。司徒宇给陆芙发了条语音,告知后者崔玉大概的位置,便准备继续被打断的行程。 他启动了车子,忽然心有所感,伸手在裤袋里一掏。 掌心里多了颗黑色的珠子。 “……我就知道。” 车子通过几道关卡检测,驶进了京城警备力量最严密的区域。司徒宇下车后跟随等待已久的警备员,一路来到庄严肃穆的建筑前。线条方正的灰白外观楼宇前,唯一的旗杆上飘扬着鲜艳夺目的旗帜。 “同志,领导已经在会客室了。”警备员替司徒敲响了门,随后朝他敬了个礼。 司徒宇回礼,在得到门后人的许可后,推门走了进去。 “小司,来了。路上辛苦了,先喝点茶缓一缓。”身着军装的领导和气地笑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不少。” “是,路上……”司徒宇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遇到贺语柠的事说了。 领导面色逐渐严肃,听到贺语柠暂时逃离后,眉宇间微微一松:“竟还有这样的手段,得亏你身上是有点福气的。” 他并不觉得司徒宇的描述是天方夜谭,毕竟在深水酒店地下室那件事后,天道的存在已经在他们系统内是公开的秘密。 陆芙向珠岛市公安局提交的那颗魂珠几经辗转,早已到了公安部,部里非常重视这个必定会造成局势动荡的消息。为确保系统内人员的心态和信仰坚定,这段时间里部里下发了相关学习文件,并组织各地派人员进京观摩,提前打足了预防针。不仅是公安部,其他部门很快也得到消息,纷纷效仿。 所以天道这次发难,虽然让许多人的三观受到严重冲击,但这些维持社会稳定的机关部门,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他们不仅没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明的畏惧,相反,他们早已做好了对抗的准备。 毕竟,如今维持秩序的各项法律法规,都是这位天道眼中的配角们制订的。 这早就不是陆芙与天道之间的对立,而是人与神的战争。 第85章 演出开幕 贺语柠几乎要忘了上一次感到狼狈是什么时候。 她仓皇地在半空中逃窜,尽管已经相距甚远,司徒宇灵魂里的金光却仿佛仍在灼烧着她。吞噬天道的神光而获得的那点权柄早已用来修复崔玉的灵魂,如今所剩无几,贺语柠藏匿在建筑的阴影里,眼中神色复杂。 后悔吗? 当然是后悔的,早知道司徒宇那么不好惹,她就该留着那些力量去抗衡。 可是……贺语柠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那种掌控命运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陆芙说逆转灵魂的衰竭是禁忌,可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有望成神,凭什么要被这些条条框框限制?为常人所不能为,这不正是主角该有的待遇吗?她为崔玉修补了灵魂,收获的是崔玉坚定的信仰,这可是她的第一个信徒!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假以时日,带她成为新的天道,那时她的追随者必然数不胜数。 美好的畅想被强大的意念威压打断,贺语柠的灵魂发出战栗,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虚空中无形的大手所禁锢。 “放开我!”她尖叫着,千疮百孔的灵魂濒临飘散。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她没有陆芙相护,面对天道自然毫无抵抗之力,天道不由分说地将她送回了她自己的身体。 【本天道要全力与陆芙那妖孽开战,不可再困于肉体凡躯。女主,你该回归剧情了。】 贺语柠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我不要!!!凭什么!你已经把这个身份变成了杀人犯!我才不要这具身体!放我出去!!” 她下意识挥舞着双手,忽然手背传来一阵刺痛,她尚未反应过来,眼角余光就看见一道银光划过,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呀!”正在输液的护士连忙闪躲,对上贺语柠的眼神后,她一愣,随即提高了音量,“病人苏醒了!” 强烈的消毒水的气味灌入鼻腔,贺语柠大口喘着气,盯着地板上支离破碎的点滴瓶。她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再是半透明的灵魂状态,可比起她离体之前,干瘦了许多 ,手背上的针头因为她的动作被粗鲁地拔出,此时扎针的位置正汩汩冒着血珠。 “不要——!!” 贺语柠崩溃地抱头大喊。 耳边传来杂乱的人声,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情绪不稳定”、“检测精神状态”、“准备镇静”…… 她尝试着再度离体,却无能为力,片刻之前对成神的美好愿景变成了遥远而破碎的梦境。 蔺家十五口凶杀案正式立案展开调查。 或者说,倒查更为合适。陆芙交给司徒宇的魂珠是蔺怀铮星轨里提取的记忆,作为现场唯一存活的目击证人,他的眼睛记录了全部的真相。 现场极其惨烈,受害者的死亡方式令人匪夷所思——他们双眼无神地在让渡家族权力的协议书上签字后,头颅便炸开,而无头的尸体们动作并未停止,它们机械地抬手,用自己的鲜血作为印泥,按下了手印。 “贺语柠”毫不在意地承诺会重新创造这些牺牲者的话语令办案人员愤怒又心惊。他们已经知道凶手是披着人皮的天道,可这般蔑视生命的神明又怎配掌控这个世界?! 经过数次上会研讨后,有关部门最终决定公开这段影像。 这是个冒险的决定,必定会引起巨大的舆论风波,但这一次他们面对的穷凶极恶的凶手是罔顾一切律法的非人的存在,唯有让广大人民群众深刻意识到形式之严峻,才能更坚定地反抗这个凌驾于自由意志之上的神明。 这类事件的处理也并非没有先例。 近半个世纪前,国内曾有掀起过名为“涤魂净身”的热潮,无数人被鼓动着进行所谓的“自身净化”,摧残自己的身体,严重者甚至失去生命,导致无数个家庭分崩离析。为了将这股歪风邪气彻底驱逐出人们的生活,政府部门最终做出大胆的决定,把那些用鲜血写成的教训不带任何修饰地呈现在大众眼前。惨烈的画面,痛苦的哀嚎,一条条被蒙蔽的生命消失,这一课带来的影响至今还留存在广大人民群众心中。 眼下天道的所作所为,与当初的“涤魂净身”没有区别。 蔺家惨案的视频一公开,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由于天道已经展现过神迹,所以这次人们的情绪中恐惧的成分骤减,更多的是愤怒。 无数谴责的声音化作锋锐的利刃,一刀刀将天道手中地权柄剥离,祂气急败坏,想再一次故技重施操控人心,可这一次,祂的行动收效甚微。 “家人们,那贼老天是不是又要搞事?我刚才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奇奇怪怪的念头,说什么顺应剧情本就是理所应当,我呸!” “哈哈哈哈我也是,这次我可不怕了,什么狗屁剧情,别打扰老子跑业务!马上年底评优了谁有空去舔祂的大宝贝儿主角啊!” “祂急了祂急了!” “什么天道,就一没人性的畜生罢了!十几条人命说杀就杀,这种小说真能过审?” “这次祂对我们的控制变弱了诶!果然跟着政府部门说的做准没错!只要思想够坚定,什么妖鬼邪神都要滚蛋!” “来来来大家一起复习一下现版本最强二十四字真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 …… 【疯了!这些逆民!都疯了!】 云端之上,天道在咆哮。祂能够感觉到自己对世界的掌控在减弱,权柄像指尖的沙粒一般流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继续被削弱,祂迟早会被陆芙—— 祂的思绪定格了一瞬。 陆芙出现以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抢夺祂的力量,如今权柄被这些无法无天的逆民削弱,那么陆芙也会被削弱!祂如今仍是这个世界的天道,纵使陆芙手段奇诡,也未曾能撼动祂的神位,彼此都被抑制的情况下,祂保留着神格,完全可以压制陆芙! 要诛灭陆芙,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而且不能再拖下去了! 祂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崩溃。 天道思及此,没有任何犹豫,朝陆芙所在之处而去。 京城国家大剧院。 谭璋全国独奏巡演的最后一站,终于拉开了帷幕。 此时正值人心惶惶之际,许多原本订了票的人都无心再来,原本座无虚席的演出大厅空了近三分之二。 黄牛们都纷纷大哭,好好的票全砸手里了。 但也有偷着乐的,比如贺宇昂。他原本没抢到票,谭璋跟蔺家一刀两断后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维持表面上的友好给贺家留票,他为了能追星四处找关系,甚至“屈尊降贵”地上了青阳观找陆芙——当然吃了闭门羹,因为但当时观中在举行丹宁子的火解。 没想到时来运转,那什么天道突然蹦了出来,大家都慌了心神没了兴致,反倒让他捞着了机会。这一场的座只需要原来一半的价格,贺宇昂早早入了场,看着正在演出台上调试的谭璋,心情有点复杂。 他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很少遇到不顺心的事,要说跨不过的坎,除了在陆芙那里吃的瘪,也就是在谭璋身上碰的壁了。贺小少爷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贺家的继承人,可他对家业没什么兴趣,毕竟他有个神通广大的准姐夫和能把准姐夫拿捏得死心塌地的姐姐,蔺家不倒,他们贺家自然能跟着喝口好汤。 比起经商,他更喜欢音乐。贺语柠十九岁生日时,蔺家的二公子受邀为她演奏了一首小提琴曲。原本预定的曲目是耳熟能详的生日歌,可当时的蔺函璋临时变了奏,其乐融融的氛围被那一曲哀婉凄美的旋律降到了冰点。 蔺远洲脸色铁青地斥责了蔺函璋,贺宇昂却在那旋律中找到了共鸣,那是对家族安排的不满和愤懑! 贺宇昂认为自己有了知音。 之后几年,他疯狂地追随着蔺函璋,后者的所有演出他都去看,出的专辑他都会买。可蔺函璋对他的态度一直淡淡的。贺宇昂只当这位蔺二哥性格如此,并不在意,直到他看见蔺函璋和他最讨厌的汪甜恬、陆芙谈笑风生。 那是贺宇昂从不曾见过的蔺函璋。直到那时贺宇昂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偶像从来就不是一个冷淡的人。 没受过什么打击的贺小少爷心态崩了。 他跟着蔺函璋的巡演跑了三四个城市,终于忍不住质问后者为何要背叛他们的友情。 而登报公示自己改名的谭璋则平静地告诉他:“小贺,朋友这种关系,是要双方都承认的。” 贺宇昂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后,失魂落魄地走了。他无法接受这些年的付出是自己一头热的事实。 直到今天。 天道以贺语柠的身份现世后,贺宇昂很是得意了一阵子。他最喜欢的柠柠姐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只要他坚定地站在她身边,一定会被她的光环所笼罩,轻松成为赢家。 然而情况出乎他的意料。身边的人对于世界是一本小说的事实短暂的惊愕了一下,很快大多数人在陆芙的带领下选择了对抗天道,谭璋显然也在其中。 贺宇昂对此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他怒视着盛装而来的陆芙,只觉得那张与母亲年轻时如出一辙的脸无比丑陋狰狞。 演出大厅架设了全方位的直播设备,甚至有身着军装的战士驻场。 前来观演的人中有人认出了陆芙,连忙上前打招呼:“陆大师,听汪大小姐说今天音乐会要做全网直播?” 陆芙朝演出台看了一眼,汪甜恬正戴着耳麦说些什么,谭璋坐在一旁调琴,望着她的眼神里漾满了笑意。 收回视线,陆芙朝问话的人笑了笑:“今天是阿璋的最后一场演出,总要正式些才好。” 第86章 弑神初战 音乐会以现场演奏和同步直播的方式开幕了。 汪甜恬担任本次演出的司仪,她与谭璋身穿情侣款的银灰色晚礼服,拖地的裙摆点缀着碎钻,宛如繁星。 陆芙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汪海平,不出意料地在后者脸上看到大白菜被猪拱了的不忿。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今天的音乐会现场。”汪甜恬清亮的嗓音响起,“最近,大家的生活想来都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变动,谁能想到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小说呢?尤其是,这小说世界的天道还是个拎不清的……” 台下三三两两地响起笑声。 “可无论我们是一段文字塑造的纸片人也好,亦或是有着真正血肉的人类也罢,生活总是要继续。在人人都忧心忡忡的现下,暂且忘却外面的忧虑,享受一场音乐会,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也许,今日被音乐治愈的你我,明天将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涅盘重生。” 汪甜恬眼眸明亮,声音里带着俏皮的笑意:“言归正传,请各位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音乐会的主角——我国着名小提琴演奏家,同时,也是我珍爱的友人和未婚夫,谭璋先生!” 哗然和掌声响彻全场。 “咻——” 汪铭明压根儿没看身旁老爹皱成一团的老脸,兴奋地拍手,薛惠清无奈地点了点他的脑袋,转头与谭珍相视一笑。 坐在陆芙身旁的陆阿婆不禁感慨道:“嗨呀,汪小姐跟谭少爷总算是定下来了。” 陆芙凑近她促狭地笑笑:“阿婆,你也要抓紧啊,在我离开前总该跟赵大爷的家人见一面?” 陆阿婆顿时有些语无伦次:“你、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陆芙揭穿她:“票都帮人家一家子买了,有什么好害羞的?”说着她回头朝某个方向笑着挥了挥手。 陆阿婆赧然地拍着她的胳膊。 掌声落下前,陆芙轻声道:“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阿婆。” 灯光微暗,聚光灯追随着谭璋登台。 开场曲目依然是每场演出一贯的《命运》。 起先,观众们只当谭璋个人钟爱这首曲目,但这段时间汪家和谭珍都在有意识地为他铺垫造势,见缝插针地放出爆料,讲述谭璋在蔺家的成长过程中受到的不公和打压,如今再加上天道现世,毫无顾忌地点出了蔺怀铮的男主身份,那么谭璋作为与男主不睦的继母所生的孩子,其身份和境遇的不堪便越发耐人寻味。 “听闻谭珍从未放弃在商道一途培养谭璋,想来这曲子一直都是他的呐喊啊。”有人低声说道。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恐怖的雷声忽然穿透了隔音效果一流的建筑,在演奏厅内炸响。 即便是隔着网线看直播的观众,都被那雷声骇得心惊肉跳。 【狂徒!】 天道的意念降临在每个人脑中,一如既往的强势,不过这一次,人们总觉得祂情绪里多了不少焦急恐慌的成分。 谭璋右手一送,琴弓拉出一个嘹亮悠远的长音。 天道的意念带来了圣洁的神光,禁锢住他的双手,想要将他的演奏生生遏止,却不料下一刻,观众席上传来了另一缕琴音。 比谭璋的琴音更缥缈,仿佛来自虚幻的过去,却又蕴藏无尽杀机。音波带着煞气,撞在禁锢谭璋的神光上,空中荡起涟漪。 天道惊骇。 祂记得这种痛楚,那个身披血红鬼衣的恶灵,用赤色长矛扎穿祂的道童化身时,便是这样的感觉! 不待祂做出反应,谭璋手腕上的黑珠手环轰然炸开,彻底粉碎了光芒。黑雾并未散去,而是依附在琴弓之上,宛如长剑。 失去阻滞,谭璋的演奏再度开始,观众席的琴音为他伴奏,气势越发凛然。 天道惊怒交加,意念铺展开来,很快锁定了目标。 观众席上的一个年约四十的女人,手里捧着一看便不是凡物的透明奇石,乳白色的辉光从石头中散发出来,化作半透明的人影。那人影看似虚幻,手中却执起一把陈旧的小提琴,女人身边坐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怀中抱着一个琴盒。 那人影看不出面容,但有不少人认出了这母子俩。 “是莫襄和她儿子傅声远……” 天道的意念狰狞地道出一个名字。 【傅凉!】 【你竟还没灰飞烟灭?!】 半透明的人影没有说话,但越发凌厉的琴音做出了回答。高亢的华彩带着对命运不公的愤慨,与谭璋的琴音一道,化作实质,血色的煞气与缭绕的黑雾将无形的意念困于半空。 天道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瓮中之鳖。 祂惊愕、愤怒、惶恐、挣扎……明明无形,众人却分明在空中看到了扭曲佝偻的影子。 曲目在高潮中迎来尾声,全场静默了一瞬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天呐,是我眼花了吗?那另一个……人?是人吗?那是傅凉?!” “他和莫襄在一起,估计是了……可傅凉不是十几年前就……” “嗨,天道都出现了,有几个别的鬼魂也不奇怪啊……” 讨论声中,另一个声音以意念的形式在众人脑中响起。 【各位,难得把这天道请入了瓮,虽说只是一缕分魂,但机会难得,不知阿芙是否有幸,请各位与我一道,灭了这神魂?】 是陆芙。 比起天道的威压,她的意念更像是潺潺小溪,温和宛转,却引得人步步探寻,仿佛跟随着她的指引,终将步入世外桃源。 【陆芙!你疯了?!】 天道咆哮,奈何祂越是挣扎,束缚祂的力量便缠得越紧。 陆芙拿起汪甜恬递到她手里的话筒,缓缓站起身。 “这段时间,大家应该也明白了,要摆脱天道对我们的掌控,最重要的,便是心中所想。这是一个小说衍化而成的世界,越是通达坚定的思维,便越能左右世界的进程。” 她朝着空中一指,所有直播的镜头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向,只见黑雾与血气缠绕的中心,炽目的神光几乎要被扯碎。 “自我来到这里,有过许多次尝试,可要彻底将这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存在拖下神坛,仅靠我一人的力量,需要耗费无尽的时间。而每拖过一秒,都有可能让无数人沦为祂的傀儡。” 陆芙的声音真挚无比:“我是此界无数不愿臣服于命运的众生中的一员,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天道气急败坏的怒吼并不能阻止众人将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窃窃私语中,有人尝试着问道:“陆大师,我们该如何做呢?” 陆芙微微一笑:“首先,就让我们就着天道的求饶声,好好享受这场音乐会。” 她轻松的语气让不少人跟着笑了起来。 舞台上的谭璋用一个泛音作出回应。待众人注意力落到他身上后,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缓声道:“阿芙所说的,正是我一直期待的。机会难得,我们就以这恶神为祭品,为自己创造一次破茧成蝶的机会。各位,接下来请欣赏,《化蝶》。” 这首曲子改编自古代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家境悬殊的男女主在历尽千辛后双双殒命,一双灵魂化作蝴蝶后终于不被世俗所束缚,得以双宿双飞。 如今,天道降下的威压和掌控何尝不是对众人的枷锁,祂现世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人们心中始终落着一片乌云。在看不到转机的时刻,是陆芙站出来,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他们有了破茧成蝶的契机。 代价不是生命,而是坚定的信念。 不知谁起的头,演奏厅内开始有人跟着旋律的节拍轻轻拍手。不断有人加入,节拍声逐渐响亮,最终每一次击掌,都让半空中的意念发出哀鸣。 那一声声节拍,化作尖利的矛,将祂刺得千疮百孔。 【尔等……尔等——快……停下——】 攻击不止来自于现场,通过直播看见这场面的观众,同样被感染得激情澎湃,他们的思绪自世界各处而来,冲击着云端之上的存在。 祂的意念不再居高临下,甚至出现了求饶的意味。 但无人在意。 终于,节目单上的曲目都已演奏完毕。 但众人兴致不减,因为今天的节目单上,最后的压轴曲目并未公开。 汪甜恬重新登台,这一次,与她一同走上舞台的,还有莫襄和傅声远。 苟延残喘的天道残魂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安。 “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介绍今天音乐会的另外几位主角——啊,其实大家应该对他们都不陌生,让我们欢迎原国家爱乐乐团首席长笛手莫襄女士,以及今年正式入职爱乐乐团的小提琴手傅声远先生,还有——” 汪甜恬顿了顿,话题一转:“最后一位嘉宾,其实刚在已经登台演出了。说起来,其实今天的音乐会,我原本和阿璋说好了,要顺带给我的新作品做宣传来着,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呀!” 台下观众给她吊着胃口差点没绷住,有人忍不住喊道:“汪小姐,你不能夹带私货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确实,在新的安排来了之后,我果断推翻了原来的方案。”汪甜恬顺着话说道,“所以,我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各位可要在之后好好支持我的新作品哦!好了言归正传,想来今天各位对于节目单上压轴的神秘曲目都十分好奇,我也不卖关子了,这曲子名为《归家》,乃是傅凉前辈生前最后的作品。” 她看着莫襄手中的寄魂石,眼神闪了闪。 “原本我与傅凉前辈并无瓜葛,但机缘巧合之下,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倒成为了第一个接触这部作品的幸运儿,在这里,请让我真诚感谢傅凉前辈给了我这样的殊荣。” 观众席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人们倒不是质疑汪甜恬的经历,毕竟傅凉已经现身。 “天啊,那是傅凉的遗作!” “我好嫉妒……为什么不是我啊!!” “……话说,刚才你们听到那天道说的了吗?祂质问傅凉怎么还没有灰飞烟灭,这傅凉跟祂也有过节啊!” “td一个小提琴家又怎么祂了,这狗屁神明脑子有病?” …… 待台下的声音渐息后,莫襄开口道:“今天,受谭璋先生和汪甜恬小姐之约,我与亡夫傅凉相商后,决定公开傅凉死后的遭遇。” 【住口——!】 被围困的天道的意念被她的话刺激到了,不顾自身已濒临破灭,再次意图用威压迫使她放弃。 而这次甚至不需要陆芙动手,傅凉的魂体便已有了动作,他率先架起自己生前使用的琴,奏响了第一段旋律。谭璋也很快反应过来,架琴拉弓,两把琴声很快和谐地相融,威力倍增。 琴音带着煞气,与天道的威压抗衡,莫襄手中地寄魂石亮起金色的咒文,醇正端和的道意伴随着淡淡的金色弥漫开来,将原本神圣的天道神光反衬得狰狞无比。 【……那个老道士!】 天道认出了丹宁子的力量,意念中充斥着咬牙切齿的情绪。这个擅自脱离祂掌控的灵魂,竟然还留下了恶心祂的后手,果然跟陆芙混在一起的没一个好东西! 寄魂石碎裂开来,莫襄的眼泪也随之落下。 但她没有出声,看着傅凉星轨中那颗仅剩的黯淡星体浮空而起,渐渐放大,落下后嵌入了地面。空间变得扭曲,在场众人和通过直播观看的观众们的意识都被吸入了傅凉记忆中的场景。 在小提琴演奏的旋律声中,众人看到原本游荡在海底的亡魂被从天而降的神明囚禁,沦为凶暴的恶灵,它竭力维持着神志,质问神明,得到的答案却是—— 【为男主的成功添砖加瓦,是你的荣幸。】 第一乐章结束,另一个尚显生涩的演奏者承接了第二段主旋律。 人们看着混沌的灵体逐渐被瘴气侵染,狂暴中它沾染上人命,被因果罪业锁在幽深地底,成为人们谈之色变的都市恐怖传说。而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它的苦难和被强加的罪恶,是为了让故事的男主角人生的履历更加丰富多彩——傅凉也好,赵远也罢,都是蔺怀铮扬名之路上的垫脚石。 旋律转入第三乐章。这是傅凉亲笔遗作第一次面世。 琴音变得虚幻空灵。老旧的琴弦哪怕得到精心保养,也能听出岁月的痕迹,可在傅凉手中,这久违的归家之情却让略带瑕疵的音色变得无比动听。 能与天道抗衡的厉鬼改变了命运的轨迹,她让无辜的配角远离了漩涡,让气运傍身的男主承受了被命运垂怜的代价,让沦为恶灵却保持理智的傅凉亲手用血色长矛洞穿了天道的化身。 归于平静的地下室中,人们看到血色的凶灵哀嚎着,亲手剥去与自身魂体相融的煞气鬼衣,只求在仅剩的时间里与家人相守相伴。 他们忽然意识到,傅凉迎来了自己的终局。 幻境骤然消散,空灵的琴音飘散在空气中。 有谁在低声地抽泣。 舞台上,傅声远两眼通红,继续着父亲未完成的演奏。 原本澄澈透明的寄魂石已变得灰败浑浊,仿佛轻轻一捻便会化为粉末。 虽说是自己的演奏会,但这一次谭璋把独奏的机会留给了眼前的少年。 压抑的悲伤和愤怒在人群中酝酿,他们投向半空中那被禁锢的神明的视线里,越发坚定的弑神之意让天道不禁颤抖。 【你们……你们不能——】 祂的意念终究还是发出了哀鸣。 可面对自己管理的造物,祂始终不愿低头。 【……今日之耻,吾必将让尔等后——】 “悔!” 不辨雌雄的声音忽然在空中响起,而仅仅一个字音后,原本束缚祂的黑雾和血气忽然失去了目标。 磅礴的规则之力倾盆倒雨般落了下来。 祂没有逃,只是被困于此的那缕神魂彻底被人们的意念撕碎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第一次,凡人杀死了神明。 第87章 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这是一次有备而来的弑神。 无数人通过直播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刻,命运的提线木偶们第一次将禁锢自身的枷锁化作武器,在不可一世的神明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疤。 禹城,东郊和安疗养院。 贺语柠发出一声尖叫,手机被她扔了出去。屏幕磕在地砖上,裂出蜘蛛网般的纹路,原本正在播放的画面变成了色彩斑驳的块状,天道最后发出的那个字音变得凄厉狰狞。 贺语柠被那持续不断、雌雄莫辨的声音折磨得头晕,抬手将床头的杯子砸了过去。 手机彻底报废,一切归于平静。 她的心却静不下来。 与陆芙接触的那段时间,她自认为已经摸清了陆芙的意图,觉得对方不过是想利用她这个故事的女主去削弱天道,最后自己上位取而代之完成复仇。她也是在天道强行给所有人撕开了认知迷雾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特异存在意味着什么——她和陆芙一样,都是因不满世界原本的天道规则而反抗觉醒的新生天道雏形,她们都有机会登顶神座,成为这个世界新的主宰! 她与陆芙、天道之间,无法共存,必将决出生死。 贺语柠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她发现,陆芙根本不在乎谁去坐那个神位。 陆芙是想把那神位拆了! 她的确是那样做了,不仅如此,她还要让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获得这样做的能力! 陆芙她就是个疯子!她疯起来连自己都杀啊! 天道不敌陆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她身后是万万千千不甘为人傀儡的配角……甚至贺语柠这个主角自己,都曾对挣脱天道束缚的生活深深动心。 弑神,终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主流的信念。 天道首当其冲,祂的恶行深入人心,如今人们有了反扑的机会,自是不可能放过祂,那在天道之后呢? 贺语柠不禁把身体缩进被子里。 她有成神之姿,可她的实力无疑是现在三方里最弱小的那个。天道之后,她毫不怀疑,陆芙会立刻调转刀刃将她凌迟。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回想起书中陆芙的结局,那个被所有人唾弃的真千金最终无法面对自己惨淡的人生,精神失常,从精神病院的楼顶一跃而下。 陆芙本就该是个死人,她一定是死过一回的,否则她的手段不会如此鬼气森森,那张贺语柠在黑雾中看到过的青白鬼脸更是说明了她的死状。 但这也告诉贺语柠一件事—— 身体的死亡并不代表灵魂消散。 贺语柠的眼神亮了起来。 她又想到了丹宁子,那个老道士不就是在死后保持灵魂不灭,陆芙帮助他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吗! 对啊,既然这个世界不想有神的存在,配角们又已经得知了弑神的方法,那她又何苦留在这里?她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有完美扮演任何一个角色的演技,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困在一个脱离不了情爱的故事里? 她完全可以像老道士那样,去往世界之外,寻找自己的舞台! 可是……她如今却被天道困在这具肉身中。 贺语柠能感觉到自己附身的能力没有消失,只是她如今灵魂无法离体,所有的宏图大业都成了一纸空谈。 可现在,“贺语柠”这个身份早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了!她在镜头前承认自己是天道,承认自己是享受了无数配角搭建起的舞台的女主,她还背着蔺家十几条人命!要不是公安部门确认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与作案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人,她现在恐怕就不是被关在这里,时刻被监视,而是被送进监狱等着吃花生米了! 这破身份谁爱要谁要去! 贺语柠眼神发狠,下了决心。 她记得陆芙说过,生魂是不能附身在尸体上的。 既然如此,就让这具肉身成为尸体好了。 此时,还没有人知道故事的女主角已经下定了置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音乐会过后,谭璋正式宣布封琴,并按照约定,将自己使用的琴弓交到了陆芙手里。 “恭喜你呀阿璋,”陆芙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新的人生篇章在等待你呢。” 谭璋眼中带笑,他拨弄着左手中指的订婚戒指,感慨道:“这还是第一次,我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阿芙,多谢你。”见陆芙盯着自己的戒指,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跟甜恬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繁冗仪式上,所以没有特别开个聚会宣布,只是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陆芙不以为意:“这不挺好嘛,本来婚姻就是很私人的事情,我也不喜欢自己的婚事被人围观呀……我意外的是,阿璋,你动心的时间并不长呢。” 谭璋俊雅的面容闪过错愕之色,随即苦笑了一下:“她一直很好,是我自己没过那道坎。说来也好笑,当初明明是我对她说,别在意我们相识的方式,可我自己却对她把我当成蔺怀铮替身的事耿耿于怀。” “这些你和汪小姐说过么?” “说不出口啊!”谭璋叹了口气,“难道我要告诉她,我曾经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和我妈的境遇相同,擅自抱着莫名其妙的同情心才不去计较她拿我当代餐?” 陆芙看着他身后不说话。 谭璋一愣,回头对上了未婚妻的脸。 汪甜恬将一大束红玫瑰扔进他怀里。 “你这死别扭的劲儿!”汪大小姐眼眶有些红,她抢在谭璋再开口前用力抱了他一下,“那事儿本来就是我的错,你心里不好受就该让我知道啊,骂我一顿都行。” “甜恬——” “你先别说话,”汪甜恬用手指抵住谭璋的唇,单膝跪下,眼神诚挚地望着他,“阿璋,我正式为过去的愚蠢向你道歉,对不起。” 谭璋的耳尖逐渐染上绯红。 “我接受,甜恬,我也为过去的隐瞒向你道歉。”他将未婚妻拉起来,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就让过去在此翻篇,好不好?” 汪甜恬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啪啪啪啪” 陆芙轻轻地在一旁鼓掌,看着两人之间可以拉丝的眼神,笑道:“本来我不太想当这个电灯泡的,不过两位,时机正好,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阿芙,你也太客气了。”汪甜恬嗔了她一眼,有些不舍地松开谭璋的手,“是什么事情呀,这么郑重?” 陆芙请两人在桌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她将刊物翻到自己想要的版面,那是蔺家的讣告,长长的十几个名字中,蔺远洲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这个消息,劳驾汪姐姐告知你的那位同门师姐。” 汪甜恬一愣,迟疑问道:“……你说的是jean?” 陆芙点头:“不错。背井离乡近三十年,如今故土的恶魔不在了,总要让她回来,给家人扫扫墓。” “什……”汪甜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与谭璋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的眼球在地震。 谭璋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芙,声音有些发颤:“……阿芙,她难道是——” “她是竹筝筝。” 汪甜恬:?! “这怎么可能?!”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尖锐,“她跟贺语柠一点都不像啊!不是说蔺家父子是冲着她们长相相仿才对贺语柠……” 她哽住了,脑中回想起不久前在国外的时装秀与师姐见面的场景,那位年逾五十的女性看起来比实际要年轻许多,除开保养得当,还有一种可能…… 她整过容,而且是持续在整容。 除开爱美的动机,整容同样可以作为一种伪装的方式。 她在掩盖自己的真容。 “……她竟然还活着。” 与汪甜恬的惊讶相比,谭璋的情绪要复杂许多。从他的角度来看,蔺怀铮的生母或多或少造就了谭珍这二十多年不幸的婚姻。 陆芙明白他的感受,歉然道:“我知道你对她观感不好,但她同样是蔺家的受害者。具体的经历也许你们今后会有机会从她口中得知,我只能从上帝视角给你们解释她的存在——某种程度上,竹筝筝和赵远一样,是半路被硬生生创造出的生魂,不过这样做的不是天道,而是当初用笔写下这个故事的作者。” 汪甜恬和谭璋呼吸都下意识滞了一下。 从天道让所有人意识到自身存在是小说里的人物以来,还没有人提及过故事的创作者。 “在故事的初期,为了戏剧性和宿命感,男女主之间的缘分是借由贺语柠和竹筝筝之间的相似展开的,暧昧拉扯期间这不失为一种快速让感情升温的方式。可随着剧情发展,男女主即将步入婚姻,他们情感的契机却变成了污点——读者们怎么会忍受一本甜宠文的女主角至始至终都是替代品呢?” 汪甜恬吸了口气,不确定道:“所以,竹筝筝的形象必须跟贺语柠区分开来……?” 陆芙很满意她的敏锐。 “正是如此。蔺家父子心中白月光一切美好的设想都投射在了女主身上,那么真正的‘白月光’本人,自然就要脱下完美的外衣。” 谭璋忍不住磨牙:“所以说这位竹女士根本不像蔺远洲所说的那样,那混账用一个不存在的幻想折磨了我妈这么多年!” 陆芙看着他,手中出现一道没有星体的虚幻星轨。黑雾将朦胧的光路缭绕其中,逐渐缩小成为一颗珠子。 谭璋对此并不陌生。 “如果你愿意,与那位竹女士聊过之后,可以将这个融进蔺怀铮体内……哦,你们还不知道,蔺怀铮那倒霉蛋被天道抹掉了人格,现在跟一具行尸走肉无异。这是我保留下来的,他记忆中的人格,可以帮助他恢复,但我把这个选择权给你,阿璋。” 男人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接。 汪甜恬一咬牙,替他握在手中。 “好,这个忙我们帮。”汪小姐一锤定音。她看着陆芙,隐约意识到刚下说的事情,恐怕要等到陆芙与天道了结后才进行,陆芙是在交代自己离开之后的事。“阿芙,还有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我们做?” 陆芙垂眸,缓缓开口—— 被汪甜恬和谭璋同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汪甜恬有些歉意地朝她笑笑,正要接听,却见陆芙眼中罕见地流露出惊异的神色。 陆芙张开了黑雾中的命盘,只见无数闪耀的星轨中,位于世界中心的那一道最耀眼的光,骤然熄灭。 ——那是贺语柠的星轨。 第88章 最后的演技 这个小说世界的女主,曾公开宣布自己是天道的贺家千金,从疗养院的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人们得知这个消息的速度远比新闻和热搜传播的要快得多,无他,天道在所有人脑子里的咆哮就是最有效的传播途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陆芙……一定是你!你害死了女主!这本应是你的结局!就因为不满你自己的结局,你竟敢报复女主!你怎么这么歹毒!?】 陆芙:…… 跟神经病争执,真的很跌份。 但更跌份的是让神经病把莫名其妙的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于是,陆芙召唤出贺语柠那已然黯淡的星轨,让所有人一同目睹了故事女主角的结局。 记忆的画面依然是第一人称视角,经历过傅凉的记忆之后,众人逐渐都习惯了。 “贺小姐,今天上午11点,你有探视者来访。”用早餐的时候,监视员告知贺语柠。 贺语柠闻言,有些期待地看向对方,问道:“是我的家人?”此前她曾提出申请,希望能安排她和家人见面。眼下时间已过去几天,也该有答复了。 监视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是一位姓崔的女士。” 贺语柠从他眼中看到了些许同情。 她明白了。 贺语柠的最后一位探视者,是崔玉。 所有人都将她视为洪水猛兽严加看管,生怕蔺家惨案再度发生,唯有崔玉这个曾与她共用身体的信徒,依然对她保持着善意。 尽管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贺语柠对外界信息的接收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几天前,她看到贺家人在蔺家出事后立刻登报公布与她断绝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想与家人见面。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她对那个家终究是有依恋的。 可贺家生怕群众对这个天道女主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此时当然不愿接触她。 听到监视员的答复,贺语柠垂着眼发出一声冷笑。 事到如今,与她做切割又有什么用呢? 贺家的靠山蔺家已是空中楼阁。以汪家为首,汪海平和谭珍带着自己的人脉瓜分了蔺氏,将这个原本的禹城首富手里的资源吞吃殆尽,跟蔺家深度绑定的贺家自然也难逃一劫。 贺家的业务是通讯材料,如今谭璋手里捏着各挂牌国家重点实验室材料供应商的金字招牌,拿下蔺氏几个相关子公司后,动的第一刀就是贺家。大量的订单被截走,再加上与蔺家的关系,贺潭川自是苦不堪言。 更不必说,如今陆芙与天道的斗争摆到了明面上,还占着明显的优势,只要稍作了解就会知道她与贺家的关系。人总是喜欢跟风的,陆芙先前对贺家的嫌弃溢于言表,她的态度就是最明显的风向标。 贺家的衰败,早就是定局了。 这些事情,连一向不管家族产业、只需要做闲散千金的贺语柠都心知肚明,更何况是贺潭川。 她这位养父摆出的态度,也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 崔玉准时在约定的探视时间到来。 贺语柠住的单间宽敞舒适,从采光良好的房间里望出去,是禹城东郊成片的山丘,视野很好。 这里是蔺家旗下的疗养院,她又是蔺怀铮的未婚妻,即便蔺家倒了,这里暂时还没有被其他家族收购,提供给她的条件自然是最好的。 贺语柠望着那成片青翠的山岗,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握。树木的清香扑鼻而来,她却什么都没抓住,她觉得自己似乎又成了那只被关在精美笼中的鸟雀。 “多谢你愿意来看我。”贺语柠坐回床上,面无表情,“真是讽刺,我以为我这些年过得足够幸福,家人疼爱,恋人深情……好像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她的声音不再像往日那般软糯,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疯狂。 崔玉给她倒了杯水,贺语柠接过,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可回头想想,我得到的一切哪一样没有付出代价?千金的身份是与亲生父母无法相认换来的,养父母的疼爱需要我时时刻刻都顾及他们喜怒无常的情绪,至于我的未婚夫……哈哈哈哈!” 想到蔺怀铮如今只能靠天道支配行动的模样,贺语柠眼中写满了轻蔑。 “曾经他多么高高在上啊!我为了获得他的好感,把自己演成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想!什么深情专一,那父子俩不过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是得不到就毁灭的杀人犯!那样的人,也配有人爱他?笑话!” 她情绪很是激动,甚至有些破音。 崔玉望着她的眼神很是心疼。 贺语柠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再不发泄出来,她会疯掉。 “语柠小姐,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 贺语柠睫毛颤了颤,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瘫靠在床头,捂着脸又哭又笑:“真是……太可笑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过得很幸福,可到头来,最开心的日子却是陆芙骗我做个游魂附身到你身上这段时间!” 她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拽住崔玉的衣领。 “我后悔了,崔玉。”贺语柠双手扣住崔玉的脸,强迫后者与自己四目相对,“如果我当时没有救你,现在手里的力量就可以让我自由地挣脱这具累赘的肉体……就当还我这个人情,好不好?” 崔玉全身一僵,贺语柠在她眼中看到自己满脸的癫狂。崔玉剧烈挣扎起来,她比贺语柠身量要高得多,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脱离贺语柠的桎梏。 房门被人撞开,监视的人员闯进来,见状喝道:“贺语柠,你做什么?快住手!” 在贺语柠的行动受到阻碍前,她再度对上崔玉的眼睛。 下一刻,崔玉反守为攻,忽然提起贺语柠的衣领,将她猛地甩了出去。 娇小的年轻女孩被硬生生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闷哼,她蜷缩着身体,痛得发抖。她贴着地面,倒仰的视角看着崔玉大步朝门口冲去。 监视人员一愣,下意识抬手拦住了转身就要冲出门的女人。 “干什么!你没看她已经疯了吗?我要离开!”崔玉拍开对方的手,声音有些急切,“我好心来看她,她竟然——” “不!”她身后,贺语柠挣扎着爬起来,面上满是惊惶之色,“……她换了我的身体,我才是崔玉!” 监视人员二话不说扣住了崔玉的肩膀。 “放开!”崔玉脸上的表情与贺语柠片刻之前的癫狂一模一样。 监视人员一边制约她的行动,一边通过对讲机通知同僚。 崔玉见状,挣扎得更厉害了,不管不顾地用指甲往对方脸上抓。监视人员连忙躲闪,伸手去探挂在腰间的电击枪。 崔玉表情越发狰狞,借着身高优势将人扑倒在地,伸手去插对方的眼睛。监视人员大惊,也顾不得她会受伤,一掌横劈在崔玉下颚,让其吃痛后仰,再一拳砸在她的腹部。 崔玉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尚未缓过神来,脑后又挨了一下重击。 贺语柠举着椅子站在崔玉身后,看着她的身体软倒下去,涣散的双目中映出自己不知所措的模样。 崔玉似乎苦笑了一下,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贺语柠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扔了椅子跌坐在地上,看着昏迷的崔玉,忽然捂着脸大哭起来。 “……语柠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去揽住崔玉的身体。奈何她个子实在娇小,要搬动一个远高于她还失去意识的人,实在太困难了。 监视人员的同僚终于赶到,看着一地狼藉吓了一跳,连忙与同伴一起将崔玉抬回了床上,并让一同跟来的护工用束缚带把她的手脚绑好。 他们留了个心眼,一直注意着贺语柠的反应——或者说,此时她是崔玉? 然而被观察者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悲伤地看着他们。 “……她被逼疯了。”贺语柠的声音嘶哑,语气听起来十分低落,与刚才的疯狂截然不同,“我的命是她救的,她也曾抱着善意……可是,这世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两位监视员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看似不经意地走到门边,隐隐防住她的去路。 贺语柠看着他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又能去哪呢?”她尝试着用这具身体走了两步,动作不太协调。 毕竟,崔玉的身高将近一米八,换到这具小个子的身体里,视角一下子矮了许多,不适应很正常。 房间里几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她打破僵局。 “让我通知我的经纪人。”她无奈地说道,“他手里有陆芙的联系方式,眼下恐怕只有陆芙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这确实是个办法,监视员同意了,转头却看见崔玉的手机在刚才的骚乱里被踩了好几脚,此时屏幕已经彻底报废了。 其中一个监视员扶额:“……我下去想想办法,贺——崔小姐,你先把你经纪人的姓名告诉我。” 她点头照做。在监视员离开后,她问留下的另一人:“我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那人立刻警惕起来。 她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我上楼顶吹吹风,这里……”她望着自己的身体,叹了口气,“我本不该这样想的,只是……如果她醒了,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留下的监视员也有些同情她,想了想道:“你必须把身上可以和外界联系的东西都交出来,而且不能离开护工的视线。” 她很配合地把贺语柠的衣袋掏了个遍。 离开房间前,她走到床边,轻轻握了握昏睡中那人的手。 “对不起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的。” 此时正好是午餐时间,楼顶有不少老人在护工的陪伴下进餐。 她穿行在人群中,那张年轻的面容在他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身体始终还是不太适应,经过一张桌子时,她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桌缘。顶着不少人好奇的目光,她走到人少的角落,在长椅上坐下,阖上眼。 护工有些拘谨地问她是否需要毛毯,她笑着摇摇头:“我答应了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护工被她温和的态度感染,也放松下来,好奇道:“……您真的不是贺小姐啊?” 记忆的主人摸了摸面颊,苦笑:“神明都现身了,交换身体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这倒也是啦。” 时间在闲谈中溜走,大约半个小时后,监视员领着张智宇出现在楼顶。 她惊喜地站起来,结果又是一下踉跄。 护工连忙朝她伸出手,她顺势攀住对方的肩膀,轻声道:“多谢……” “不用——” “抱歉!”软糯的声音骤然发狠,一只手已经掐住了护工的咽喉。 银光从袖中划出,快速贴上护工的颈侧,那是她路过桌子时顺来的餐刀。 “都别过来!”她厉声喝道,“不然我立刻捅穿她的喉咙!” 楼顶顿时一片混乱。 监视员眼中是被欺骗的恼怒,可她并不在乎。眼下她手里有人质,她知道监视员不敢轻举妄动,借此机会,她拖着护工一步步靠近楼顶边缘的围栏。 “崔……贺语柠!你做什么,快住手!” 贺语柠不为所动。 她的腰已经抵在了围栏上,她看着一脸懵逼的张智宇,笑了笑:“智宇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替我向崔玉道歉!” 说着,她奋力将护工往前一推,自己则借着那股反作用力,从楼顶翻了下去。 下坠的失重感袭卷而来,风声里传来无数惊呼:“有人跳楼了!” …… 记忆的画面停止在视野被染红的那一刻。 世界似乎安静了一瞬。 “等会儿,不是贺语柠跟崔玉换了身体吗?什么时候换回来的?!” “嗨……哪有什么互换啊!这是她俩唱的双簧!” “怎么回事啊?” “你傻了吗,这是贺语柠的记忆,如果她们真的互换了身体,那‘崔玉’被打晕之后记忆就应该断片了啊!” “嘶——” “我去!还真是!合着身体互换都是演技?!” “所以她是自杀?” “可不是嘛……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跳下去了……” 最关键的问题有了答案。 ——贺语柠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不!不可能!她是女主!她怎么可能选择去死?!】 天道的意念语无伦次地否定着,可持续被剥离的权柄是无法辩驳的铁证——故事的女主角为了反抗剧情,宁愿去死。 “怎么会这样!陆芙!一定是你蛊惑了她!” 雌雄莫辨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中响起,诡异又滑稽。 “我去,又是这个声音!”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声音哪来的?” “上次音乐会好像就出现过哦……” “哈,这不会就是那个天道的声音?不男不女的?” “祂本来就没性别,不男不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啦……” …… 各种猜测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天道却像哑火一般,不再言语。 陆芙嗤笑,贺语柠的事情上天道可以肆无忌惮地把锅往她头上扣,可祂自己的情况,却无法这般糊弄过去。 毕竟,祂如今的情况已经危在旦夕了。 不过眼下,陆芙更在意地还是贺语柠。 她看着眼前黯淡的星轨,其中的星体早已失去了光辉,成为黑漆漆的石子。 可星轨依旧成型,并未消散。 这样的情况,陆芙曾经见过——傅凉成为厉鬼之后,便是如此。 陆芙倒不是认为贺语柠也步了傅凉后尘。贺语柠是有预谋地自杀,不存在冤屈,而且星轨此时非常稳定,说明她的灵魂没有失控。 倒不如说,变成脱离身体的灵魂状态,才是贺语柠的目的。 陆芙不禁挑了挑眉。 “可别玩脱了啊,柠柠。” 第89章 死而不僵 陆芙这段时间还是住在青阳观,图个清静,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能跟天道叫板的陆芙大神了,每天都会有游客跑来找她合影。 眼见自己的清静没了,陆芙干脆反其道而行之,音乐会之后,她留下陆阿婆和赵大爷的家人,请汪家的人做向导,把京城周边的景点都游了一遍。路上有认出她的,陆芙都来者不拒,合影签名什么都行。 结果京城最近的一日游项目变得极其火爆,当地的旅游局还写了封感谢信。 陆芙本来是想着增进一下两家人感情,顺便让汪家做个背书,避免在她离开这个世界后陆阿婆被人怠慢。结果证明她想多了,赵大爷和他子女的家人都是良善之辈,赵大爷的妻子八年前已病故,这些年他的两个孩子也多次劝说老父亲找个搭伙过日子的老伴,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 陆阿婆今后的生活没了后顾之忧,麻烦却找上了陆芙。 她倒是没写有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贺家人。 贺潭川连续在青阳观堵了陆芙三天,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望着那张与孟唯芳年轻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贺潭川一时语塞。他看着陆芙将鲜嫩的芽菜夹到身旁老太太碗里,耐心地哄着对方多吃半碗粥。此时的陆芙完全像个平常人家里的姑娘,贺潭川很难将她跟那个搅得世界天翻地覆的大人物联系起来。 他心里有些不忿,此时贺家已经一只脚跨出了悬崖,她却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哄人吃饭! 那老太婆还是王梅的妈?! “阿芙,你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心绪起伏,贺潭川一开口就带着火气。 陆阿婆愣了一下,她还以为这是观里的游客呢,没想到是冲阿芙来的。见贺潭川来势汹汹,她有些紧张,抓着陆芙的手不放。 陆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抬眼瞥了贺潭川一下。 “贺先生有什么事?” “贺……”陆阿婆愣了愣,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她想到了王梅,有些局促。 贺潭川被陆芙疏离的态度噎了一下,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你母亲被警方带走了!”他开门见山,希望陆芙能意识到严重性,“王梅那贱人翻了供,把唯芳当年——当年……” “当年她遗弃自己亲生女儿的事。”陆芙贴心地替他补充,“怎么,这事实很烫嘴吗?” 这事她早就从命盘里得知了。 王梅和吴有全当初愿意替孟唯芳背锅,是用贺语柠的千金之位做交换的。现在贺语柠自杀了,王梅觉得往后没了盼头,又怎么可能继续替孟唯芳瞒着呢? 让犯错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陆芙觉得这件事上王梅做得并没有什么不妥,所以不曾放在心上。 “你知道了还坐得住?!”贺潭川声音扬了起来,“那可是你妈,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陆芙将手里的筷子拍在了石桌上。 “贺先生说话可真有意思,”她托着下巴,语速慢悠悠的,“王梅又没有冤枉她,弃暗投明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好事啊。” 贺潭川面部肌肉都在抽搐:“你疯了吗?!你要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去坐牢!?陆芙你别搞错了,我们才是你的家人!你宁愿在这里哄着这老太婆也不肯把你妈捞出来,这事传出去了所有人都会指责你不孝!” “你胡说!”陆阿婆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阿芙是世界上最孝顺的孩子!” “关你屁事!”贺潭川早就对陆阿婆的存在不满,此时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这老狗——” 他话音刚出口,一根筷子便迎着门面投来,击碎了他的门牙。 贺潭川发出含糊的惨叫,断裂的牙根带起血腥味,熏得他头晕目眩。 陆芙的手缓缓放下,声音冷得像冰:“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贺潭川捂着嘴,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他又惊又怒,想要开口反驳,舌尖却被断裂的牙根划得生疼。 陆芙垂着眼睥他,像是在看放错了分类的垃圾。 “家人?别忘自己脸上贴金了。”她用纸巾轻轻擦着陆阿婆眼中的泪水,“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的家人都只有陆阿婆。” “你——” 贺潭川气得胸口起伏,他忍着剧痛开口:“血浓于水,这不是你否认就能改变的!你永远都是我贺家的人,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陆阿婆被他的胡搅蛮缠惊呆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到自己与王梅的关系,再多的心疼都没有了立场。 陆芙见她难过,也懒得跟贺潭川掰扯了,扶着老太太起身就走。 贺潭川哪里能放她就这样离开,立刻跟上,伸手就要去拽她。他刚抬手,就觉得头顶一暗,一抬眼便看见黑雾凝聚而成的利爪一把薅起他的衣领,轻松地提起,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扔出了山门。 贺潭川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耳边传来游客的窃窃私语,不少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近来人们与陆芙接触得多了,谁不知道陆大师平易近人的性子,能让她这么不给脸,这人是有多讨厌啊! 也有第一次来的游客,不知道情况,见贺潭川摔得很惨,好心地去扶他:“先生,你不要紧?” 贺潭川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得别的,扯开嗓门骂道:“陆芙!你这样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迟早会遭天谴!” 原本扶他的人立刻撒了手,一脸嫌弃地后退了几步。亲生父母,那不就是贺家那堆为了假千金和蔺家的联姻,放任蔺家大少爷多次往亲女儿头上泼脏水的人嘛! 对待亲生骨肉弃之如敝履,现在又眼巴巴地拿着血缘说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果然人不能多管闲事,谁知道帮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游客连着“呸”了几声,脚步不停地往观里走,干脆利落地掏钱买香上供,想要把身上晦气除了。 回应贺潭川的是陆芙清亮的笑声:“哈哈哈哈哈那你让天道拿雷劈了我。” 贺潭川:…… 人群中也爆发出哄笑。这天道的分神都被人们合力诛灭过,还扯什么拿雷劈陆芙,简直贻笑大方。 陆芙自内院中走出,穿过注目于她的人群,站在道观的门口与贺潭川相望。 “贺先生,这是最后一次,我与你讨论‘家人’之事。”陆芙开口,声音平静却又仿佛有着千钧之重,一字一句刻进贺潭川耳中,“孟唯芳遗弃骨肉,不管是按照你口中的天理还是这社会中的律法,都理应受到惩罚。” 贺潭川面色剧变,想要冲上去让她闭嘴,脚下却如同生了根,无法动弹半步,只能任由陆芙将贺家不堪的过去揭露于人前。 周遭的议论声传入耳中,贺家真假千金事件曾在网上起过节奏,一切都有迹可循,再加上陆芙的话,让人们很轻易就能拼凑出真相。 “这么看来,当初那保姆自首也是有隐情咯?” “肯定是啦,陆大师都亲口说那女的遗弃了……” “陆芙小姐也是惨啊,有这样的血亲,当初不要她,现在看人牛逼了又贴上来,啧啧……” “难怪她宁愿跟陆婆婆待一起呢。” …… 贺潭川面沉如水,那道山门如同无法跨越的屏障,将他与陆芙隔绝开来。 他始终认为陆芙是想要认祖归宗的,毕竟禹城的新晋豪门,和孑然一身的老太婆,选择哪边作为家人更有利,是明摆着的事。可万万没想到陆芙还真就选了那个与她没有血缘的老太婆! 贺潭川也说不清到底是生气还是心酸。 只是,他没有回头路了。 思及此,他眼神发狠,恨声道:“陆芙,不管你怎么说,血缘都是不可磨灭的!你抛弃亲生父母——” 黑雾化成的手再度把他拎到了半空。 “真是不死心啊,”陆芙冷笑,“血缘又如何,我陆芙连天都逆了,区区血缘就能锁住我么?我今日便把话说明了,贺潭川、孟唯芳,你们二位所谓的生恩,在我向死而生,用这条命为代价获得这一身手段之时,便已两相抵消。” 贺潭川无法理解她的话,可那话语就像是箴言,出口便化为事实,他只觉得自身与陆芙的牵绊在那字音中逐渐断绝。 贺潭川面露惊骇,这感觉竟与当初天道在他脑中印下“世界是一本小说”这个概念时如出一辙。 所以,陆芙已然成为天道那样的存在了?! 想到这种可能,贺潭川脸色更难看了。他怎么就没有及时抓住这个女儿呢!他的养女是世界的主角,亲生女是和天道一个等级的人物,他贺家原本可以多么风光! “……不是的,阿芙,你不能这样——” “陆阿婆抚育我长大成人,即便王梅早就告知她互换的真相,阿婆也不曾轻慢我一日。”陆芙声音中满是感激,“她让我在爱中长大,我不曾受过一丝虐待,这份关爱曾经是天道和你们用来折磨我的刀,让我痛不欲生,直到死亡。” 她迎着贺潭川不敢置信的目光微笑:“但没关系,如今我已逆天改命,刀柄在我手中。我必将斩灭一切可能伤害到我的家人朋友的祸害。”她遥遥指着贺潭川,“贺家就是那个祸害。” 恐惧让贺潭川目眦欲裂,他在半空中挣扎,声音都变得尖细:“陆芙!你敢!?” 黑雾将他远远抛了出去,贺潭川摔在地上,觉得全身骨头都被震散架了。他挣扎着爬起身,正要破口大骂,口袋里的手机先震动起来。 来电是公司的财务,贺潭川还没来得及开口,财务便急切说道:“贺总不好了,公司欠薪两个月未发,有员工匿名举报,劳监局的人来了……” 贺潭川两眼一黑。 蔺家倒台,贺家跟着遭殃,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蔺怀铮从跟陆芙对上开始,连连吃瘪,蔺氏的股票跟坐滑梯一样一路往下,当初谭珍退股,蔺怀铮找他注资,他想着给柠柠嫁过去的底气,一咬牙便将手里几个项目抵出去给蔺怀铮周转。 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他那一次帮忙没能力挽狂澜,倒是把贺家也搭了进去。此后蔺氏股票一路走低,钱根本回不来,公司资金很快就有了断流的迹象。 为了缓解资金压力,贺潭川便让财务暂缓发薪,想着拖个一年半载把钱存在银行里吃点利息。 可如今人人法律意识完备,员工们都要养家,谁能受得住经济来源说断就断?很快便有人去劳监局上访,贺氏的颓败摆上了明面。 贺潭川面无血色,只觉得陆芙的话如同雷鸣般,一遍一遍地在耳畔炸开。 他真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坚定站在陆芙这边呢?! …… 这边陆芙刚把贺潭川打发了,转头便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来自女子监狱,王梅被收编在那里。 由于贺语柠自杀身亡,王梅悲痛之下翻了供。她说得有头有尾,还列举了证人,所以孟唯芳很快被带走问询。王梅声称自己手里有孟唯芳遗弃亲生孩子的证据,但她要求先和陆芙见面,才肯把证据提交给警方。 警方也觉得王梅的要求荒唐,但为避免真正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人逍遥法外,他们还是致电告知了陆芙。 挂了电话,陆芙若有所思。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想把我支出去?” 贺潭川也好,王梅也罢,他们的行为都冲着同一个目的。 让陆芙离开青阳观。 陆芙轻叩着桌面,黑雾在她周身显现,贺语柠的星轨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依然黯淡却又稳定。 “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陆芙不指望星轨能回答。 她走出住所,望向天空,视线穿越层层云海,直抵世界的边缘障壁。 不久前,她为丹宁子的灵魂开路,一举击穿了那层环绕此域的结界。天道自然是恼怒无比,祂乃一界主宰,自己的地盘硬生生被打出一个豁口,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那之后,祂很快便着手用自己的权柄修复障壁,可陆芙为了让丹宁子顺利脱离,那一下攻击是又快又狠毫不留手,饶是天道全力补救,如今也只是堪堪将障壁的裂缝合拢。 陆芙眼中多了丝玩味。 “有意思。” 第90章 最后的疯狂 “阿芙,你——你会去见阿梅吗?” 陆阿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芙。 接到女子监狱的电话后,陆芙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是说自己会考虑。 不过在陆阿婆面前,她的态度很明确:“不去,没什么好见的。” 见陆阿婆有些讪讪地,陆芙解释道:“配合警方办案是公民的义务,容不得她拿乔,我也不会轻易插手凡人能依靠自身规则解决的问题。再说了,王梅也好,贺潭川也好,都一门心思想着让我从青阳观离开,我可不愿往挖好的坑里跳。” “阿婆都懂的。”陆阿婆点头,又道,“阿芙,那我去见见她,好不好?” 陆芙有些惊讶:“为什么想去见她?” “阿梅做的错事太多了,现在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她却还要犯糊涂,”陆阿婆叹息着,“我想去劝劝她。” 陆芙叹了口气。 “阿婆,王梅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孩子,这条路走了这么多年,若是能听劝,她也不会到这地步。她是她,你是你,别把她的错归到自己身上。” 陆阿婆向来听她的话,这一次却很坚持。 “阿芙,阿婆不是什么聪明人,这些年也是半真半假地糊涂着……能与你做这二十年的婆孙,是阿婆最开心的事了,可是啊……” 陆阿婆眼中有泪光闪烁,声音微微颤抖:“可是犯下的错总归是要面对的。阿芙,我已经想好了,去见过阿梅之后,我就回清水村。阿梅这些年也给我留了些钱,村里大伙也会帮衬着,阿婆不能再沾着你的光。” 陆芙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打算。 她想了想,倒是猜到了原因:“你不必把贺潭川的话放在心上。” “倒也不完全是贺先生的原因。”陆阿婆笑了笑,“阿芙,这段日子太幸福了,阿婆总觉得像是在做梦。可既然是梦,总会有醒来的一天。阿婆知道你目标远大,对身外之物不在意,可你想过没有,阿梅终究是要出狱的,到了那时,难道你愿意让她住在你的房子里,享受汪家报答你而提供的一切吗?” 她连连摇头:“阿婆良心不安呐。” 陆芙握住她的手:“阿婆,如果你决定了,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陆阿婆闻言,像是放下了心头的担子,露出释然的笑意。 在陆阿婆出发前,陆芙联系了薛惠清,搞到了贺语柠的死亡证明。 陆芙把证明交到她手里:“阿婆,帮我一个忙,把这个给王梅,看看她的反应。” 陆阿婆自然应允。 她如今也是独自出过门旅游的独立老年人了,一应事务安排得相当有条理,陆芙看着也放心。 女子监狱位于禹城下属直辖的明海县,位置很偏。县城信号不好,路况也复杂,陆芙担心陆阿婆找不到路,给她做了很详细的标记。 网约车的司机靠着时灵时不灵的导航,还有陆阿婆手里的地图,七弯八拐地总算到了目的地。 司机不禁打趣:“阿婆,你这熟得跟回自家一样嘞!” 陆阿婆笑笑,想起陆芙对她表露出同样的惊讶时说的话:“上辈子来过,记忆犹新嘛。” 面对她的不解,陆芙也没隐瞒,将原本的剧情告诉了她。陆阿婆倒是知道自己在原本的剧情里早早就没了,但她的死对陆芙造成多大的打击,却是至今才明了。 想到陆芙是经历了多少悲伤与折磨,甚至用生命为代价才换来了如今的强大淡然,陆阿婆心疼不已,更是坚定地要让王梅彻底远离她的人生。 陆阿婆说明身份后,狱警很快将王梅带了过来。 几月不见,这个面相温顺老实的女人憔悴了许多。狱中生活条件远不及在贺家的时候,王梅瘦了好几圈,囚服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 看到陆阿婆,王梅很是意外,她拼命往探视房的门口望,却始终看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妈,怎么是你,那丫——陆芙她人呢?” “阿芙没有来。”陆阿婆一句话掐灭了王梅的希冀,“阿梅,不要再犯糊涂了。妈听说你翻了供,既然你打算说出真相,就好好儿配合警察同志,不要再——” “你懂什么?!”王梅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她,“我都说了要她来,妈,你怎么不劝她啊!” 她焦急地看向陆阿婆身后。 “你真是死不悔改!”陆阿婆也气急了,“阿梅,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妈!你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王梅声音凄厉,眼中闪过惊恐,“不就是让她来见我一面嘛,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连这个都不肯配合吗?!” 陆阿婆终于意识到王梅的情绪不太对劲。她顺着王梅的视线往身后看了看,探视房里只有一个狱警,见陆阿婆转头,那狱警朝她笑了笑。 陆阿婆有些狐疑地看向王梅:“阿梅,你在害怕什么?……啊对了,”她想起陆芙的嘱托,从包里拿出贺语柠的死亡证明,“阿芙让我把这个拿给你。” 王梅看着那薄薄的纸张,眼神发直。她又一次下意识抬眼看着陆阿婆身后,面露恐惧。 陆阿婆这回确定王梅不对劲了。 她猛地回头,发现狱警不知何时贴在了自己身后。惊叫尚未出口,狱警已伸手扣住了陆阿婆的后颈,将她压在桌上。 “不愧是一直跟在陆芙身边的人,”年轻的男声在上方响起,语气却是如同女子般的软糯,“外婆,你比我想得要敏锐呢。” “柠柠不要——” 王梅尖叫起来,然而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捂住了她的嘴。 站在王梅身后的狱警同样带着莫名的笑意,一边制止王梅发出大的动静,一边看向陆阿婆:“外婆,把陆芙叫来。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陆阿婆:??? 她脑子一片混乱,好像理解了什么,思绪却搅成了一团。 王梅“呜呜”地呻吟着,心中充满了恐惧。 她本以为自己为女儿铺就的是一条通往富裕幸福的康庄大道,谁曾想造化弄人,最终落得个自身入狱,女儿自尽的结局——不对,那并不是柠柠的结局! 王梅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这样的方式与贺语柠相见。 几天前,陆芙让所有人看到了贺语柠自杀前的记忆,与旁人的惊讶感慨不同,王梅可谓是悲痛欲绝,撕心裂肺。 可她尚在为女儿的死伤神,紧接着便被同室的几人联手打了一顿——她是拐子,在服刑人员当中是被欺压排挤的底层,再加上天道又将贺语柠是世界女主的事公之于众,身为女主角亲妈的王梅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说来也怪王梅自己,刚进监狱的时候她生怕被欺负,将自己女儿是贺家大小姐的事到处宣扬,结果众人确实看在贺家面子上不与她过不去了,但暗地里不爽的人可是多得很。眼下贺语柠的女主身份被公开,众人一想到自己是他人故事里的陪衬,更是恼火,王梅自然遭了殃。 挨了一顿打,王梅全身上下都发疼,一直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可她刚睡着,同室的女囚便把她摇醒,开口就是一句:“妈。” 王梅以为这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正害怕呢,就听见另一张床上有了响动,另一个室友爬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妈,我是柠柠。” 王梅抖得更厉害了,一阵恶寒顺着脊背蔓延。 光束从门外射进来,巡逻的狱警用手电“梆梆”地敲着门栏,面容在自下而上的光束中如同鬼魅。 王梅看着他,冷汗淋漓。 狱警开口:“妈,我已经死了。” 王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二天,王梅从噩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同室的七个狱友直愣愣地盯着她。想到昨夜的情形,王梅一下子清醒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然而她刚到学习室,就见整个房间里的人同时望向了她。那一道道同质化的目光诡异又冰凉,让王梅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听见所有人的呼吸节奏逐渐统一。 “妈,我是柠柠。” 所有人同时开口道。 王梅吓得抱头尖叫,眼睁睁看着狱友、狱警们一步步将她包围起来。 不同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响起,却共用着同一个人格——贺语柠。 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后,贺语柠附身的能力得到了解放,比原来更为强大。如今她要同时附身数人已不在话下,轻而易举地将女子监狱变成了自己的大本营。 但有过之前的教训,她可不敢再轻易和陆芙、天道交锋,她深知自己要达到与那两方分庭抗礼的程度,需要漫长的时间,可陆芙和天道的生死之争显然已迫在眉睫,没有时间给她成长了。 她已经清楚陆芙的目的是让这个世界不再受凡人以外的力量支配,一旦她收拾了天道,下一刻就会把刀口转向同样有机会成为新天道的自己。 可跟现在的天道相比,她就是盘菜。 所以,贺语柠的目的是,离开此界。 就像丹宁子那样。 陆芙当初送丹宁子离开而撕出的豁口正在被天道逐渐修补,贺语柠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她指使王梅翻供,把贺家拉入局,意图让陆芙离开青阳观保全家人。 可她到底算错了贺家人在陆芙心中的份量——没有份量。贺潭川闹了一场,除了失去自己的门牙,什么都没捞着。 贺语柠日日夜夜都盯着那渐渐合拢的障壁裂口,可陆芙依旧稳坐观众,她心中越发焦急。 所以,她让王梅提出,见陆芙一面。 然而她再一次失算了,陆芙还是没有来。 恼怒让贺语柠失去了耐性,她不顾陆阿婆是自己血亲,将其视为人质,势要逼陆芙就范! 被附身的狱警眼中闪过狠戾,加重了按住陆阿婆的力道。老人痛呼出声,挣扎起来。 “把陆芙叫来,否则我——” 狱警的话语因为身形突然歪斜而被打断,只见他一个踉跄,重重地来了一次平地摔。 这一下摔得很重,饶是附身的贺语柠都吃不消那剧痛。 “怎么回事?!” “狱警”恶狠狠地瞪着陆阿婆,老人家脱离了禁锢,已经连爬带跑地退到了探访室门口,可惜门被锁住了,她没办法离开。 陆阿婆背贴着门,支撑着身体。她的声音在发抖,却又很坚定:“你要害阿芙,我不会让你得逞!” 愤怒无法遏制地从心底升起,贺语柠气得脱离了附身状态,半透明的灵体冲到了陆阿婆面前。 “我才是你的外孙女!”她的声音尖细又凄厉,“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陆阿婆睁大了眼睛,倒不是被贺语柠的模样吓到,而是她认出了眼前这鬼魂的脸——是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一叠王梅寄回清水村的照片里的女孩的脸。 然而这并没有让陆阿婆动摇,她连连摇头:“……不,不是。我的外孙女儿只有阿芙一个!我不会让你害她!” “陆彩芬!”陆阿婆的坚定彻底让贺语柠失去了理智,她凶狠地吼道,“凭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好,你要这样护着她!?” 怨气让贺语柠的双手化作利爪,灵体近乎凝聚成实质,她掐住了陆阿婆的脖子:“她不来,你又有什么用?!” 陆阿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以为自己会觉得难受,可贺语柠刚要用力,便被一股黑雾透体而过,半透明的灵体被抽了出去。 贺语柠发出一声惨叫。 陆阿婆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从自己衣领中钻出的黑雾。她想起了什么,将贴身佩戴的黄翡佛公扯了出来。那是陆芙从珠岛回来后送给她的,陆阿婆很是喜欢,所以一直戴着。 黑雾如同屏障般立在陆阿婆跟前,渐渐汇聚成一张鬼脸。 “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鬼脸笑容诡谲,缓缓出声。 “陆芙!”贺语柠的恨意从牙缝间挤出,“你不是很看重这老太婆吗?怎么,她都快被我掐死了,你都懒得来看一眼?”她望向陆阿婆,神色中恶意满满,“你对她而言也不过如此!” “啧啧啧,要收拾你哪里需要我亲自过来呀,”鬼脸语气轻蔑,“我与阿婆之间,又怎是你随便两句就能挑拨的?” 话音落下,鬼脸轰然消散,再次化作黑雾,如同潮水般一浪一浪朝四周荡开。黑雾所及之处,原本被贺语柠附身的人们眼神逐渐清明。 贺语柠只觉得自己被无法抵抗的巨大冲击力震出了附身的躯体,她大惊失色,想要夺回主动权,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进入他人的脑海了。 她精心打造的大本营竟在一瞬间就荡然无存。 “不——!!” 贺语柠崩溃大叫,黑雾却没有就这样放过她,越发汹涌的雾潮化作漩涡将她包围,袭卷着她的灵体,竟是硬生生将她抛出了监狱。 阳光骤然照射在她的魂体上,炽痛感让贺语柠战栗。她狼狈地在阴影中逃窜,躲避光线,忽然,另一股庞大的意念锁定了她。 贺语柠心中一凉。 【女主。】 天道的意念久违地出现在她脑中,贺语柠几乎要被恐惧吞没,可她的魂体被禁锢,动弹不得。 【吾已修补好你的肉身。】 “……什么!?” 在贺语柠惊愕的目光中,她看见“自己”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那是她的身体,完好如初,似乎未曾从高处坠落,只是双目紧闭,没有生机。 【你已被污染至深,即便是本天道也无力将你引回正轨。唯有抹去你现在的人格,重新塑造,打造一个新的女主。】 抹去……人格? 贺语柠一下子想到了蔺怀铮,即便是面对蔺远洲无头的尸首,被抹去人格的蔺怀铮能做到也不过是落一滴泪。 ……她也会变成那样?! “不……不要!!” 被逼到绝境,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挣脱了天道的锁定。 贺语柠化作一道流光,朝天边遁去。 她不能再等了! 第91章 死得其所 “陆芙同志,这次真的是给您添了大麻烦!” 电话中,监狱长的声音满是惭愧和后怕:“实在是那——那东西过于奇诡,我们防不过来,一不留神便被她夺了心神……这,陆芙同志,她还会再来吗?” 陆芙品着道观内专门为她做的甜口素斋,闻言笑了笑:“放心,这次我为所有人都做了加护,凭她如今的力量,是再不能附身任何人了……再说,天道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 “这就好,多谢您的帮助。”监狱长松了口气,转而又道,“对了,关于王梅的事……” “怎么,她还是不愿提供证据吗?” “……何止,经侦部门专门派了人过来,陆彩芬女士也在一旁劝说,她两下就撑不住了,承认自己手里根本没有证据,翻供不过是为了把你引过去。”监狱长说起这个就生气,“这些人太没有法治观念了,拿警力当什么呢?!说起来陆芙同志,你对这事……” 陆芙“嗯”了一声,想了想问道:“你给我电话之前,应当是跟查案的人员对接过,对于这案子的处理方式,想来你们应该已经达成了共识?” 监狱长笑叹:“还真是瞒不过您。”他似乎是跟身旁的人交谈了几句,再度朝陆芙道,“我们还是希望您不要插手。这是人犯的罪,不管您的手段能为我们提供多大便利,我们终究不应该去依赖。也许没有您的帮助会让我们办案的困难增加,但是……”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坚定信念一般。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 陆芙心里一松。 “很好,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之前为了抢夺天道的权柄,削弱人们潜意识中对祂的崇敬心理,陆芙曾多次高调在人前显现出自己的手段,效果也颇为理想。可如今,天道日渐衰败,崩溃之势已难以遏制,她在人们心中声望提高,却也要改变方向了。 毕竟,她的目的是让世界脱离天道的掌控,靠人的律法自行运转,而不是取天道而代之,自己去坐那个神位。 夺权再放权,这两个阶段紧密相连,缺一不可,陆芙轻轻叩着桌面,垂下眼。 越是受到她恩泽的人,对她的信仰也越是坚定深刻,这份心意在她扳倒天道的道路上能助她一臂之力,可在神位高悬后亦会成为束缚她的枷锁。 陆芙见证过许多个世界中神的交替,其中的隐患她自然清楚,鉴于此,她很早就做了准备。 只是人心终究是最难控制的,她希望自己的筹谋不要落空。 女子监狱中,王梅因故意浪费警力资源而受到通报批评。大概是贺语柠的又一次失败打击到了她,王梅全程面无表情地摆烂,听到要自己写检讨时甚至还冷笑出声。 教导员瞪她:“王梅,你这是什么态度?” 王梅抬了抬眼皮子,有气无力道:“反正现在是陆芙那贱人说了算,你们也不过是讨好她罢了。我的柠柠没了,我也没指望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跟陆芙同志有什么关系?!”教导员斥道,“你先是为了利益隐瞒真相,让真正犯罪的人逍遥法外,现在又为了个人恩怨浪费警力,认错态度还极其敷衍,这种行为非常不好!” “哼,你现在敢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不就是看柠柠被陆芙那贱人欺负了么!”想到陆芙将贺语柠震退、贺语柠凄厉惨叫的场景,王梅牙龈都咬出了血。 她没了顾忌,嘴上是一点也不退让:“我的柠柠本来有大机缘大造化!要不是陆芙,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恨不得二十年前就把那小贱人活活掐死!看她还能不能害我女儿!”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教导员还是被王梅的恶毒震惊:“你真是冥顽不灵!你为了自己的孩子打算,却将另一个孩子的人生搞得面目全非,你也是做母亲的,就不为此感到愧疚吗?!” “我呸!又不是我不要她的!那贱人自己不招人待见,活该连她亲妈都嫌弃她!”王梅恶意满满地大笑起来,“警察同志,我没有证据是一回事,那孟唯芳遗弃亲女是另一回事!陆芙不是牛逼吗,有本事让她帮你们找证据啊!” 教导员面对她的挑衅倒是没动气:“孟唯芳的事情警方自会调查取证,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不借助超凡的力量,我们也一定会将犯罪者绳之以法。王梅,配合警方办案是公民义务,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王梅显然不是个会讲道理的人,教导员的好态度没能打动她,只让觉得警方束手无策,便越发嚣张起来。 陆阿婆在接待室里看着监控,连声叹气。 她拼命向监狱长道歉:“警察同志,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教好阿梅……给你们添麻烦了。” 探视时间已经结束,陆阿婆本应离开。只是贺语柠附身在狱警身上挟持过她,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贺语柠当时没留手,陆阿婆纵使身体硬朗也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哪里受得住年轻力壮的狱警的手劲? 眼下她全身都疼,监狱长也知道是他们的疏忽,便安排陆阿婆暂时在这里休息。他也告知了陆芙,后者便通知汪家安排人手来接。 没想到汪家人还没到,就看见王梅又起了事端。 陆阿婆先前劝说时已跟王梅大吵一架,王梅恨她胳膊肘往外拐,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飚,陆阿婆又伤心又失望,也放了狠话,决定再也不管王梅的事,只让警方秉公处理。 可眼下看到王梅这般行状,陆阿婆还是对工作人员感到愧疚。 监狱长自然不会迁怒到她身上:“陆婆婆你放宽心,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是王梅自己想不通。陆芙同志手段高强,却仍对社会的律法保持崇敬之心,她被教育得很好,这里面自当有你的功劳啊。” 陆阿婆只觉得羞愧:“我哪有什么功劳,都是阿芙自己懂事……唉,我曾做错了事,为了这不成器的女儿女婿,帮着他们欺瞒阿芙,是阿芙不计前嫌,一如既往地待我好……真心换真心,我不能再辜负了阿芙啊!” 监狱长见她眼睛发红,安慰道:“陆芙同志一向明事理,她已有如此实力却依然爱重你,自然是能明白你的苦心。” 陆阿婆抹了把眼泪叹道:“老太婆我也不懂那什么天道神位的,我只知道,阿芙永远是我的好外孙女儿,我……我自是舍不得她难过,以后……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管王梅的事情,我的家人,便只有阿芙了。” 说话间,门卫来报告说汪家来接人了,监狱长连忙派人将陆阿婆送了出去。 到了门外,陆阿婆谢过狱警,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建筑。 “警察同志,请一定要查清楚当初遗弃阿芙的人做的事,他们伤害了阿芙,都不是好人。” 狱警笑着让她安心,却不知此时监狱中异变突生。 王梅仍在叫嚣,她知道自己是孟唯芳遗弃罪的证人,心中得意,嘴里蹦出的话越发难听:“我可是记得当初给那小贱人吊命的护士,你们想找到人搞清楚孟唯芳的事,就得让陆芙跪下来舔着我的鞋求我!” 教导员:…… 她默默看了一眼监控,心里有种把人拖到死角打一顿的冲动。 王梅见她不说话,更是抖了起来:“我就不相信我治不了那贱人!只要能让她不痛快,我死也值得!” 教导员皱眉,正要呵斥,忽然听见耳边一个阴恻恻的女声道:“那你就去死!”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贺语柠半透明的灵体洞穿了王梅的心脏。 王梅双目睁圆,得意到狰狞的表情定格在脸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教导员大骇,俯身探了下王梅的后颈,立刻打开对讲机:“医生!马上到学习室!” 她当然认得那个半透明灵体的模样,不久前那张脸还在她脑子里,肆意控制她的身体。 贺语柠冷眼看着她,将手中一团混沌的光用力碾碎,囫囵塞进口中。她就知道陆芙不可能善良到连王梅都护着,要短期内增强自身的力量,生吞灵魂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个回马枪,她是杀对了。 “我这一生的悲剧都是因你而起,妈妈……”贺语柠感受着骤然勃发的力量,惨笑道,“为了让我能顺利离开,你也算死得其所!” 王梅涣散地瞳孔中倒映出贺语柠的脸,她再也无法回应了。 建筑的墙体对于灵魂而言不是阻碍,等医生赶到时,学习室中只剩下已经失去呼吸的王梅和面色沉重的教导员,罪魁祸首早已不知所踪。 “好一个母女情深啊。”陆芙看着王梅的星轨化为糜粉,嘲讽地笑笑,“我当初果然没看错你啊贺语柠,千错万错总是别人的错,你总能用合适的代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的意识铺展开来,遥遥望着那道直奔裂隙而来的流光。 “只是,你又怎么确定,自己能付得起代价呢?” “陆大师,那贺语柠这是……”前来与她沟通接下来安排的汪海平同样目睹了这一场母女相残的戏码,面色凝重,“真是冷血无情。” “不用管她,苦差事交给那倒霉天道就行,”陆芙耸耸肩,“咱们要做的是趁祂病要祂命。” 第92章 落幕的烟花 去往裂隙的路线,贺语柠其实已经走过许多次。 自她挣脱肉身束缚、决定逃离这个世界以来,她无数次徘徊在那片天空周围,想要觑见世界之外的光景。 但这一次,她必须闯过去了。 流光直奔裂隙而去,贺语柠能感受到天道不断朝她而来的阻拦和抓捕。 祂不断用意念告诫她:【女主,回归你的肉身,继续剧情,这是你的责任!】 屁的责任! 贺语柠翻了个白眼,躲过祂的一次禁锢。 这段时间里她也算是明白了,对天道而言,男女主并不是最重要的,维护剧情的推进才是祂行为的逻辑底线。只要剧情能照原来的轨迹发展,男女主是活人还是木偶,对祂而言并无区别。 蔺怀铮就是前车之鉴。 有他在前面试了错,贺语柠倒是生出几分真情实感的谢意。相识四年,这也算她对自己未婚夫最真挚的情感了。 只是,在这样的天道掌控之下,他们注定是被牵线的傀儡,这样的感情对贺语柠而言毫无意义。 她的舞台不该是这肤浅无趣的一本书,而是无尽的万千世界! 贺语柠望着近在咫尺的裂隙,眼中闪过欣喜之色。 【女主,停下!】 天道的意念中充斥着惊慌失措的情绪——祂刚刚靠近那一片空间,漫天的黑雾便翻腾着,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天空。 陆芙凭空而立,手中是一把琴弓,黑雾缭绕其上,化作似虚似实的刀刃,压迫感十足。 正面对刚天道就没在陆芙手里讨到好过,更何况如今祂已濒临崩溃,更是不想和陆芙硬来。 但这由不得祂。 论权柄和神位,天道尚且能在鼎力的三足中略占优势,但说起攻击的手段,祂跟贺语柠加起来翻一倍都不是陆芙的对手。 这也是天道最近偃旗息鼓的原因,祂自己都明白还属于祂的权柄所剩无几,不够陆芙薅了,再见面时,必定要开战。 陆芙抬手挽了个剑花,雾刃忽然暴长,对着天际而来的流光就是一斩。本是虚无缥缈的雾气瞬间凝聚成实体,带起的风压硬生生将那流光的尾焰劈开。 贺语柠惨叫着现出身形,魂体已是被削了三成。 她满目惊惶,捂着魂体的缺口,来自灵魂的剧痛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尚未出声,天道已经开始哀嚎:【陆芙!你住手!她是故事的女主,你伤害她自己也会被反噬!】 如祂所言,陆芙身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辉光,嵌入她的皮肤,侵蚀她的血肉,然后—— 被黑雾一覆盖,便什么都没剩下。 天道:…… 如果祂有脸,此时恐怕已是面无血色。 “就这?”陆芙笑了,再度斩出几道剑气将贺语柠困在其中,“看来这世界也知道,话事人要换了。” 她的黑雾遮天蔽日,万千闪耀的星轨镶嵌在黑雾中,明明灭灭。 “如今,我,就是规则。” 贺语柠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不!陆芙、陆芙!你放了我……你放了我!我不跟你抢了,你让我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女主你胡说什么!故事的女主角怎么可能离开!】 天道总算明白了贺语柠的打算,不禁大急:【没有了女主故事怎么进行下去?!】 陆芙二话不说,再次朝贺语柠挥了一剑:“还有这种好事?” 贺语柠狼狈躲避,魂体依然被剑风割得支离破碎。 她在牢笼中苦苦哀求:“陆芙,你放过我,我保证从此不出现在你眼前——” 陆芙嗤笑一声:“想什么呢,如今你我都有机会问鼎神座,我怎么会给你机会发育?” “我——” “当初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配角都能靠着一口怨气走到今天,你可是女主诶,放你离开和放虎归山无异,贺语柠,你当我傻呢?” 雾刃朝天而指,黑雾所化的剑身无限延伸,仿佛能将苍穹捅个对穿。 天道不断用权柄化作神光,意图将那剑身绞碎,那黑雾强横却远胜神光,霸道又残忍地将靠近的光锁尽数绞碎吞没,与自身同化。 天道眼见阻止无效,不由凄厉哀求:【陆芙,求你不要——】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和祂相比,命悬一线的贺语柠被逼出了潜力,她眼中闪过狠绝之色,竟是朝着陆芙的雾刃径直撞去。 陆芙眯了眯眼,将剑锋微微一偏。 半透明的魂体倏然消失,紧接着天道的意念爆发出惊骇:【女主你——啊——】 庞大的意念僵硬了一瞬,忽然一改远离陆芙的懦弱,从世界各处汇聚而来,明明无形无貌,却又重如万钧,祂所过之处山崩地陷,楼宇倒塌,连大海都掀起巨浪。 整个世界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个体”,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挤向那窄窄的裂缝。 【你……竟能、竟能附身于我——】 天道断断续续的意念说明了正在发生的事。 陆芙挡在裂隙前,剑锋直指浩瀚而来的世界。 “你逃不掉。”她平静地宣判贺语柠的失败。 【那就试试!】贺语柠掌控着天道的意念回应道。 陆芙手掌一翻,一枚青色龙鳞出现在掌心。 龙鳞在她手中腾起碧蓝的火焰,焰光蔓延上剑刃,原本漆黑的剑锋变成了剔透的苍蓝色。 不等贺语柠有所反应,陆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锋送进了近在咫尺的无形意念中。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 虚空中显现出贺语柠的灵体,苍蓝色的火焰舔舐着她,温和又致命。她不得不脱离了天道的意念,可那火焰并未放过她,依旧灼烧着她残破的魂体。 陆芙贴心地给她解答:“是龙炎哦,一旦沾上,不将附着物燃烧殆尽绝不熄灭,怎么样,我家龙君是不是很厉害?” 贺语柠哪里有余裕去管龙君是谁家的,她在尖叫中用最后的力气控制住天道的庞大意念体,紧紧绞住陆芙的剑身,趁后者无法拔剑的空档,舍弃已被烧烂的魂体,仅余一颗头颅,化光遁入了即将合拢的裂隙中。 “啧,”陆芙回头看了一眼,“怎么断头求生是你们的标准操作吗?” 贺语柠眼中映出了世界之外的浩瀚光河。 和随之而来的电闪雷鸣。 【不——】 天道的意念在疯狂战栗。 只见裂隙的边缘骤然亮起金色的铭文,化作雷光,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即将获得自由的头颅。 宛如世间最绚烂的烟花。 在转瞬即逝的灿烂绽放后,消散于世界的边缘。 什么都没有留下。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为不复存在的女主默哀。 “啊——!!” 响彻寰宇的惨叫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众人惊愕地看着天空被扭曲、挤压,一个巨大的身影像是从某个更高的维度跌落,在他们眼中现出了身形。 那是一条硕大无比、仿佛能将整个世界撑爆的—— 蠕虫。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天道作为本界最崇高的存在,祂的声音与样貌本应是凡人无法观测的存在,可随着世界的女主——贺语柠,在祂用来防范属于本界的灵魂像丹宁子那般逃离而设下的禁制中灰飞烟灭,祂受到了世界的反噬。 陆芙踏着黑雾落在它额上,居高临下地朝它微笑。 “终于见面了呢,天道。” “怎、怎会如此?!”蠕虫硕大的身躯在半空中艰难地挪动,想要把陆芙甩下去,可反噬的辉光再度出现,像之前那样开始侵蚀它的躯体。 蠕虫发出雌雄莫辨的惨叫:“啊啊……不、不对!你分明说过——”它的声音在看到陆芙脸上的伤口时戛然而止。 “兵不厌诈嘛。” 陆芙身上亦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她并不在意,笑嘻嘻地抹去脸颊一侧被反噬造成的伤口淌下的鲜血。 疼痛让她战意盎然。 天道不曾被拉下神坛,世界的规则自然不会真的被她改变。只不过,权柄不足,实力来顶,陆芙是靠着自身的强横扛住了重创贺语柠所带来的反噬,再用黑雾加以伪装。 她成功迷惑了自己的两位对手。 从她搞清楚贺语柠的打算开始,就计划着要借着天道留在裂隙处修补的力量和禁制除掉这个特殊的神位竞争者。 贺语柠是故事的女主,如天道所说,她的存在是剧情运转的核心动力。如今贺语柠因天道的力量死了个彻彻底底,天道被规则惩戒,从高维堕落,故事的核心亦被抽成了空洞。 整个世界都震颤起来,天幕低垂,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陆芙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刚才的战斗她一直开着视频通话,这场神明之间的大战已通过小小的摄像头展示给了全世界。 “汪董,可以动手咯。” 随着陆芙一声令下,这段视频很快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掌控着舆论风向的汪家谭家以及相关部门齐心协力,一遍遍将信念传达给人们。 ——故事的女主已经不复存在,我们将不再是被剧情掌控的傀儡。 ——从这一刻起,我们将自己书写往后的人生。 ——今后,我们的生活将不再是小说。 ——属于霸总和娇妻的故事,结束了! 第93章 神明陨落,世界晋升 在以文字衍生而成的世界里,文字的力量总是不容小觑。 蠕虫只觉得排山倒海的压迫感自天地间而来,一重一重砸在它身上,让它惊慌不已、痛苦不堪。那是每一个人对它的排斥,对神的否定。 它能感觉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正在寸寸崩裂,这个世界的生灵势要将它拉下神坛! “你们!”蠕虫发出咆哮,扭动着巨大肥硕的身躯,“这不过是一个衍生的世界,就算没有我,也必将会有新神登位!” 它浑浊的双目望向执剑而立的陆芙,恶意几乎要夺目而出:“你夺取我的权柄,毁灭我的神格,最终也不过是步我的后尘!这些逆民能将我拖下神座,也能毁了你!” “你想多了。” 陆芙不理会它的诅咒,用剑唰唰唰地在它躯体上肆意挥砍。此时她倒是收起了龙鳞,没用龙炎对付蠕虫,她要将这天道残躯尽可能完整地带走。 被龙炎烧没了,她上哪哭去啊。 蠕虫被砍得惨叫连连,它的身躯迸射出道道锁链,想要维持住与世界之间的联系,可那光锁刚延伸出去,便被陆芙斩灭。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 陆芙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无数围观这场神明之争的人们骤然清醒,将心中难以遏制的崇敬之情尽数压下。他们记起了这场大战的初衷——并非神明交替,而是捣毁神座! “我们不需要神!” “天道也好,陆芙也好,都不该凌驾于世界之上!” “我们的人生自当掌握在自己手中!” …… 最后一丝与世界的关联断掉,蠕虫惶然出声:“陆芙你是不是疯了!你是要自我放逐吗?!” “有何不可?” 陆芙看准时机一剑洞穿蠕虫的脑壳,炸射出的光点无力地在空中挣扎着,逐渐熄灭。 蠕虫的身躯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痉挛,随即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缓缓坠落。黑雾化作巨大的网,将蠕虫笼罩其中,陆芙提着网口,俯视着世界。 “不知下次再回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听到她的喃喃低语,蠕虫发出一声冷笑。 “陆芙,你将我斩落,还妄想离开?!” 蠕虫话音落下,像是为了应证它所言,虚空中窜出数道神光形成的锁链,飞快地缠住了陆芙,将她从空中拽落。 陆芙自然不会束手就擒,黑雾缠上锁链,快速将之侵蚀,腾出手后陆芙立刻反击,凌厉的剑气斩碎了源源不断袭来的锁链。 然而世界并不愿放弃这位新神。 面前的空间被撕扯开来,形成一扇门,一个身影被光锁牵引着,一步步朝陆芙走来。 人影逐渐清晰,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之色。 “……阿芙?” 陆阿婆的后颈被拴着一根光锁,伸向天空,她浑然不觉自己随时会身首异处,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奋力抵抗的外孙女儿。 陆芙眼眸一凝,停下了攻击。 光锁立刻缠上了她,陆芙的视线逐渐被白光遮挡。她朝着天空中的近乎愈合的裂隙抬起手,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 旧神陨落,神位却没能毁掉。 她作为诛杀旧日天道者,自然是最有资格登神的那个。 她与世界的绑定正在迅速加深。 她出不去了。 蠕虫发出大笑:“活该!我不知道你为何想要离开,可是陆芙,你多次在人前展现神迹,让他们崇拜你,信仰你,如今却妄图放弃神格!?” 中庸之道似乎是一切智慧生命的本能,在蠕虫还是天道时,祂自是无法容忍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可如今它已堕下神位,只要看到事情的发展没有如陆芙所愿,它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说那些受过你恩惠的人,就算是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如今你已登神?你骗得了那些逆民,也骗不过你自己的心!哈哈哈哈!你就永远被困在这小小世界里,乞求下一个挑战神威之人赐你一个了结!” 被光锁缠绕的厉鬼发出一声轻笑。 陆芙何尝不知道事情会发展至此?如那蠕虫所言,她为别人逆天改命,挣脱剧情的控制,桩桩件件的惊天之举让她在人们心中早就与神无异。这不是简单表个态就能改变的事实。 所以从一开始,她便做好了准备。 琴弓从她手中松脱,落在陆阿婆脚边。 老太太泪流满面地望着面前的光茧,颤声道:“阿芙,你想离开,对吗?” 她弯腰拾起琴弓,忽然疯了一般挥舞起来。 动作没有章法,甚至连附在琴弓上的黑雾都在渐渐消散,可陆阿婆的王八乱挥无名剑法却威力十足。那神光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被琴弓触之即碎,再也无法触及唾手可得的新神。 蠕虫的惊呼充斥着破防和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陆阿婆将琴弓挥得更卖力了:“老太婆我管你什么天道还是神的!我外孙女儿就这么一个愿望,凭什么不给她走?!” 光锁寸寸碎裂,陆芙重获自由,她一抬手,黑雾窜出,削断了陆阿婆脖颈后的禁锢。 老人踉跄着向前摔去,落在陆芙怀中。 “阿婆,我知道你定会让我得偿所愿。” 陆芙微笑着拥抱她,接过琴弓,黑雾再度化作刀刃,比之前气势更盛。 “阿婆,我要走了。” 老太太哽咽出声:“阿芙,阿婆会想念你。” “我也一样,”陆芙脚下翻涌着黑色雾气,她徐徐升空,最后看了这个行为曾有过污点、却始终疼爱她的老人一眼。 “多谢你,至始至终将我视为家人。” 要斩断神位与她的绑定不是难事,只需一个从头到尾不曾将她视作神明的人那份最真挚的心意。 这是陆芙埋藏最深的憧憬,还有算计。 雾刃将蠕虫挑了个对穿,像是糖葫芦般架着,带着它朝裂隙而去。那道好不容易愈合的疮疤再度被陆芙轻而易举地撕裂,旧天道残余的力量依然化作雷光,只是在来势汹汹的黑雾面前,象征性地闪了几下便湮灭无踪。 众人看着她们离去。 从此刻起,这个世界再无神明。 虽然曾为一界天道,但蠕虫并没有机会窥见过世界之外的景象。 如今映入它双目的瑰丽奇景,让它无能狂怒的咒骂都为之一顿——纵横交错的光河延伸至未知的彼方,万千世界像是夜幕中的繁星,在河流中起起伏伏,透过那形形色色的障壁,隐约能望见其中。 竟是如此迷人。 蠕虫忽然有些明白贺语柠宁死也要闯出来的想法了。 陆芙用剑挑着它,站在光河的分支处,回望着自己的故乡。 “多看一眼,能从外面回望自己所在的世界,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陆芙声音感慨,“多少年了,依然让我震撼。” 蠕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硕大的身躯有片刻的僵硬。 映入她们眼中的,是一本书。 被陆芙封印在记忆深处多年的场景终于得以再见。 巨大的书页僵立在翻动的中途,似乎遭遇了阻滞。 蠕虫喃喃出声:“……剧情推不动了。” 陆芙笑笑:“已经不需要剧情了。” 她的话语如同箴言,书页化作白光,骤然碎裂——整本书都在碎裂! 蠕虫战栗起来:“世界在崩坏!” 陆芙淡定自若:“不,世界在晋升。” 他们看着书本逐渐散为光点,像是一个巨大的蒲公英。紧接着,光点开始聚合,成为一个耀眼的球体。缤纷的色彩遍布于球体之上,有大片的蔚蓝,和穿插其中的褐色土地、青绿森林、灰白城市…… 世界不再是由文字衍生的幻境,祂迈向了真实。 蠕虫目瞪口呆,它未曾想过自己会见证这样的奇迹。 蓦地,它想到了什么,视线锁在了陆芙身上。 如预料中那样,陆芙的气息为之一变,像是全身骨血都焕然一新。 蠕虫怔了一瞬,忽然崩溃地大叫:“所以你不是什么厉鬼,你是字灵!” 是了,这个世界本是由小说中的文字衍生而成,其中的角色自然都是依托文字而生! 至始至终,它竟都猜错了陆芙的根脚!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曾经是。”陆芙纠正道。 她在蠕虫那简单的面部构造中读出了满满地不甘,笑道:“现在明白了,你唯一有机会胜过我的时候,便是那时我们在咖啡厅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那时,陆芙并未获得任何天道的权柄,纵使她手段强横,若是直面世界主宰者的权威,也颇要费几分力。 毕竟,那时的天道可是机制怪,霸道至极。 可惜当时天道傲慢无比,面对陆芙这个异类,未曾将她放在眼中,只想着粗暴地用权柄和规则将她驱逐出境。 祂用错了规则。 “啊!!”蠕虫想明白了,恨得大叫:“当初我就该删了你!!就算造成剧情漏洞也该删了你!” 可恨如今世界已成为真实,陆芙亦不再是依托文字而生的字灵,它竟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陆芙开怀大笑,挑起它的身躯,踏着翻滚的黑雾,趟过没有尽头的时间之河,朝另一个自己熟悉的世界而去。 她终于彻底抹灭了对于自身存在而言最大的威胁。 现在,她有了新的目标。 司虞,我来见你了! 第94章 大结局 蠕虫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 若不是陆芙用黑雾化作网兜笼着,它觉得自己都快散架了。 “这不公平……”蠕虫嘶哑地呢喃,“凭什么,你我都是被放逐的神明,你还能这样活蹦乱跳?!” 黑色的雾气化作巨大的钻头,冲破了一个世界的障壁,他们如同黑色的流星一般,飞快划过天空。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怒然道:“陆芙,你又来做什么?!” 赶在被攻击前,陆芙带着蠕虫横穿过世界,再度击碎障壁离开。 她回身拱了拱手,笑道:“借个道。” 随即又用雾刃从蠕虫身上斩下一块,抛入那个世界中。 “买路钱。” 蠕虫:??? 身后传来不情不愿地嘟囔:“下不为例!” 蠕虫甚至忘记了疼痛,它尖叫:“你特么拿我的身躯当过路费?!” 陆芙没有理会它的抗议,倒是回答起之前得问题:“虽说你我皆是那个小说衍生而出的世界里的天道,但你从来都被困于那一方天地中,你所有的力量都来自故事创作者留下的意志。” “一本书并不能代表创作者全部的人格,那不过是ta在创作阶段时的一段心路历程。创作者不可能永远关注着一个故事,文字衍生出世界,ta创作时的思路便是最初的天道,也就是你。” “随着故事中的人们觉醒,我们越是反抗,你的力量就越是被消耗削减。” 她颇为自满地一挑长剑,再度击碎障壁进入另一个世界。 “可我不一样啊,我虽因反抗剧情而从那个世界诞生,可在那之后我经历了无数不同的世界,每一点力量的积累都是我存在的证明,每一次实力的提升都是我努力的足迹。” 她依旧在蠕虫痛恨的目光中留下了过路费。 “我早已不仅仅是故事中的炮灰女配,我所经历的时间,不会背叛我,那是我与命运对抗的资本。” “……你这妖孽!”蠕虫终于明白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们途经的世界,那些被冒犯天道都敢怒不敢言,发两句牢骚都仿佛用尽了勇气。蠕虫从最初的震惊,逐渐生出一丝好奇。 陆芙到底做过些什么,才如此臭名远扬啊?! 又一个世界出现在她们的前方,这一次,陆芙尚未将黑雾凝成破壁的利器,那屏障竟自行开了个口,将她迎了进去。 陆芙自是不会客气,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眼中浮现出了然。 空间在她眼前扭曲,瞬息间便将她送至世界的另一端,已经开启的出口就在她眼前。 陆芙回头笑了笑:“难为你还愿意念这份情。” 空中传来肃穆温和的意念:“老师说笑了,只要您愿意来,学生永远欢迎。” 蠕虫瞳孔地震:这天道竟然是陆芙的徒弟!?还能这样操作的吗? 这段日子它究竟是惹了个什么东西啊!? …… 她们穿越了许多个世界。 陆芙似乎从未迟疑,她永远知道自己的方向。 时光之河变得凝缓,越靠近某个方向,就变得越迟滞,最终,河流被定格下来。 一个失去生息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陆芙神色中出现了一丝凝重。 蠕虫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尽管生机将要断绝,它凭着对陆芙的痛恨和恶意还是笑出声来:“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哈哈哈……陆芙,你不会看不出来,这个世界已经死了?!” 陆芙停在障壁之外,捏着下巴思考着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就是她所熟悉的修真世界。障壁之内的时间被凝固了,所以整个世界看起来死气沉沉。 陆芙想了想,从魂体中取出司虞的发结。 还好,发结依旧为她指引着道侣所在之处,并无异样。 蠕虫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名为“近乡情怯”的神色,它正要再刺几句,就听见陆芙抽了口气。 “我去……虞老狗,你不会玩这么大!?”黑雾在陆芙手中凝聚成巨斧,对着障壁便砍了下去,“居然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吗?” 斩击撕裂了寂静。 障壁看着坚固无比,在陆芙的攻击下却跟纸糊一样,被砍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静止的银紫色雷光,如同丛林中巨大乔木垂落的气根一般,密密麻麻地向地面延伸。 陆芙的闯入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空间泛起涟漪,一波一波地朝四周荡漾开去。她掌心的发结微微一颤,像是某种信号,世界被定格的画面被击碎,时间再度流动起来。 无数雷劫劈下,目标不是陆芙,而是下方山巅之上那个高大的玄衣男修。 这就对了,毕竟她离开之前,司虞正在渡劫嘛。 陆芙还担忧过自家道侣要怎么面对修真界那个盛怒又强悍的天道,没想到他竟能将整个世界的时间停滞下来,硬生生拖到她回归。 这么狗,是她熟悉的司虞。 修真界的天道显然也是被这狗比做派气疯了,远超大乘期飞升雷劫数量的雷光疯狂地砸了下去,誓要将这罔顾天规的狂妄修士灰飞烟灭。 【司·虞!!】 修真界天道的意念一字一顿蹦出这个名字,尚未抒发自己的怒火,就见山巅腾起的巨大苍龙法相和空中不知何处窜出来的黑雾将祂降下的雷劫吞了个一干二净。 修真界天道懵了一下,这遥远又熟悉的憋屈感…… 祂锁定了撕裂天空的罪魁祸首。 【陆芙!你还敢回来?!】 【本天道¥……&(&】 蠕虫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震惊一界天道能骂得这么脏还是该跟祂同病相怜。 陆芙掏了掏耳朵,拖着蠕虫踏着黑雾,缓缓降落在她的家——毓和峰山顶。虽然离开不过数月,却像是过了很多年。 她与司虞对上了目光。 “司——” 陆芙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抬眼,她看到司虞一向淡定地脸上涌现出四分痛心三分愠怒两分震惊和一分狠绝,他大步朝陆芙走来,大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随即将人按在自己怀里,另一边手对着蠕虫硕大的身躯一指。 狂暴的雷劫顿时按照他的意愿凶狠地劈在了蠕虫身上。 空气中传来焦香。 陆芙:? 修真界天道:?? 蠕虫:!?!?! 司虞咬牙切齿地出声:“就他妈是你欺负我老婆是!?” 蠕虫:…… 大意了,它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会惊讶能跟陆芙看对眼的人是个神经病。 迟来的惨叫终于出口:“你瞎了吗?!看不出来谁欺负谁?!” 司虞冷笑着又往它身上招呼:“芙芙脸上那么多伤你当我看不见?多少年了我没舍得让她掉一滴眼泪破一点皮,你个畜生倒是好手段!” 修真界天道忍无可忍:【司虞!你当本天道是死的不成!?那是本天道的雷劫!】 陆芙哭笑不得,连忙拉住自家道侣的胳膊:“司虞,别劈了,再劈不值钱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面上全是泪水。 难怪司虞发火呢。 蠕虫:……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可恨它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沦为鱼肉。 陆芙自是没时间听一个手下败将的抱怨,她与司虞十指相扣,两人站在山巅,抬头看向天空。 陆芙哑着声音,语气倒是淡定:“天道,我来与你谈一笔交易。” 雷劫咆哮着,显然不愿与她多说。 陆芙看了司虞一眼,后者点点头,苍龙法相祭出,嘹亮的龙吟震散了终年缭绕毓和峰的云雾。 山巅的景象显露在众多前来观礼司虞飞升地修士眼前。 修真界天道的意念中流露出一丝战栗。 陆芙好整以暇地笑笑:“又或者,我可以将飞升的真相告诉所有人。” 【尔敢?!】 修真界天道咆哮着,飞快地用密布的雷光笼罩了山顶,隔绝众人的视线。 雷光形成的帘幕内,一个难以辨认出性别的美人遁光而落,一脸怒容地与陆芙和司虞对视。 祂缓缓开口:“你究竟要做什么?” 空山玉碎凤凰叫,不外如是。 陆芙握紧司虞的手,声音沉静:“如同多年前我与你提过那般,我要带走我的道侣。” 天道化身皱眉:“尔等既已窥得飞升真相,自然也该明白,能步至此境的修士,所吞纳天地间的灵气是何等恐怖的数量,若没有这样道解身消的循环,此界早已崩溃!” 陆芙耸耸肩:“我也没觉得你这模式有问题啊,只不过我就是舍不得自己喜欢的人送命嘛。” 司虞低低笑出声来。 修真界天道心知与她说不通,也不再强求,转而问道:“你所说交易是?” 陆芙用雾刃戳了戳奄奄一息的蠕虫,后者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哀嚎。 “用它来抵被司虞吞掉地灵气。” 蠕虫:…… 它是骂不出声了。 修真界天道这才将视线落到蠕虫身上。祂还当这是陆芙的灵宠呢,毕竟物似主人型,这玩意儿和陆芙魂体里那张七窍流血的鬼脸丑得如出一辙。 原来竟是筹码么?司虞这样的大能,一个吐纳便能让江河断流,什么样的存在才能抵得上他—— 修真界天道一双美眸骤然睁大。 “这是……一界天道残躯?!”祂的声音明显抖了起来,“陆芙你——不对,你也是?!” 陆芙笑眯眯看着祂:“如何,我很有诚意?” 那确实,这筹码可抵十个司虞了。 不过修真界天道依然觉得不可理喻:“你已登神,却还为了情爱疯狂至此?” 陆芙莫名其妙:“被困在一个世界里成神,哪有与心爱之人一同经历往后的时光来得快活?” 修真界天道语塞,转而望向司虞:“你呢?司虞,凭你的能耐,灵魂闯过这飞升雷劫不在话下,此界你已步及顶峰,这一道坎迈过去了便可转世……若是今日本天道应了陆芙的交易,你可就永生永世与她绑在一起了。” 司虞回答得毫不犹豫:“求之不得。” 修真界天道连连摇头:“尔等、尔等真是——恋爱脑!” 司虞蹙眉,揽过陆芙的肩膀,沉声道:“以情爱为动机,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与芙芙因爱相知相守,彼此相互勉励,不曾因情爱耽搁自身筹谋。能与挚爱永生携手,是我之幸!” 陆芙则直白得多:“恋爱脑就恋爱脑,不误事的恋爱脑可是很可怕的,你说这交易你干不干?” 修真界天道:…… 祂沉默着扭下了蠕虫的头。 磅礴的灵力迸发而出,祂贪婪吮吸着这个死去同类的遗骸。 “从今往后,尔等不可再踏足此界。”终究,祂还是拿着架子下了逐客令。“此界不欢迎尔等!” 蠕虫的意念归于虚无。 在最后的时刻,它终于明白被他人掌控无力反抗的感受。 只是,这份体会来得太迟。 司虞化作苍龙,载着陆芙穿越雷海。 这修真界天道是一如既往地要面子,祂承诺放人离开,却不愿让广大修士窥得真相,非要他们配合演一出戏。 此界不存在飞升失败还能留存肉身的可能,所以司虞需要在众人眼前投身狂暴雷劫,粉身碎骨。 雷劫早被司虞玩成自己的形状了,他倒是不惧,但陆芙眼中盛放的光芒让向来清风霁月的龙君冷汗淋漓。 所幸,穿越雷劫之海的途中,陆芙只是安静地窝在他颅顶的毛发中,乖得像只兔子。 她在司虞耳边温声细语地畅想着他们的未来,时不时偷偷落下一个吻。 直到他们隐约瞧见了雷海的边界。 陆芙忽然揪了一下司虞的龙角。 “亲爱的,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龙君游曳在电光之间的优美身姿骤然一僵。 “……芙芙,”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这多危险啊,万一我给电麻了,你摔下去可怎么——” “你想耍赖是?!”陆芙不等他说完,一骨碌爬起来,鼓着脸气呼呼地问道。 司虞:…… 他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作出了决断:“那不能,一报还一报,你劈!” 说着还贴心地将一缕雷劫渡到陆芙手中。 “这还差不多。” 陆芙眉开眼笑,手起雷落,冲着道侣的龙尾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 耳边响起司虞带着笑意的闷哼。 陆芙心情畅快,扑进龙君额角间的鬃毛里,吃吃地笑出声来。 (正文完) 第95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一】 (一) 带着前世的记忆生活是什么样的感觉? 瀛化州的名门钟离家族那位嫡出的大少爷是位少年天才,出世即能言,三岁成诗七岁着文,八岁便被瀛化州最大的修真门派怀虚谷收为内门弟子,师从掌门了缘真人,可谓前途无量。 众人皆叹了缘真人有福气,能遇到这么个才华横溢的弟子,而了缘每次都一笑置之——不是他装,而是那小子虽然早慧,实则拒所有人与千里之外,哪怕是面对自己这个传道受业的师父,也仅仅是保持着分寸之内的尊敬,那种亲如父子的师徒关系,他是想都不要想。 了缘也曾骂过这小子养不熟,奈何钟离少爷实在学得快,人又省心,除了养不熟也没啥缺点,这其中酸甜苦辣,了缘也只能自己吞了。 清冷的少年修真之余不忘博览群书查阅古今,终于在十六岁那年把自己脑子里那些层层杂杂的纷乱记忆整明白了。 书中记载,他这样的,被称为“蓬莱客”,修真世界曾多次出现蓬莱客,这些人有的以游魂的形式游离于世间,有的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土着换了芯子。 这个世界的天道极其强横,前面这两种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强势抹杀,而他的情况则比较幸运,他是正儿八经地投胎于此。 至于他为何能留着前世的记忆,这得拜他自己的某一世所赐。 那是一个剑与魔法的世界,他是神圣教廷的高阶牧师,彼时教廷衰败,各种神术都接近失传,为了让后人传承,他钻研灵魂魔法数年,终于在临死前给自己的灵魂设了层加护,以便他死后,灵魂中的记忆能保存下来,供后人学习。 没想到这一加护,不仅让他的记忆永存于灵魂中不灭,还拨开了层层记忆的迷雾。 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活着,早在这个世界之前,他的灵魂早已穿行各个世界,经历了各式各样的人生。 最开始的记忆他已经看不清轮廓,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来自一个有着现代文明的简单小世界。 高阶牧师死后,灵魂中的记忆果然没有泯灭,可惜并没有如他所愿那样留在这个世界以供后人传承,而是如同以往那样穿过了世界的屏障,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最开始,他没有意识到后果。 留存的前世记忆给了他不少便利,绝大多数时候,他都靠着这些记忆出类拔萃,成就斐然。 然而问题很快来了——当他喊着父母,眼前浮现的却是很久以前的人生里父母的模样;当他牵起妻子的手,眼前的人却和记忆中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合…… 层层叠叠的记忆压在他身上,他开始混乱了。 他开始吸取教训,与身边的人保持距离。脑海中的记忆太多了,他需要时间去遗忘。他开始学会在每一次人生里尽快地搞清楚自己记忆的异常,然后远离与他产生羁绊的人。 (二) 一百三十年后,了缘真人坐化,止步大乘境中期。 步入炼虚境的司虞在众人不理解的目光中离开了师门——成功筑基后,了缘曾问他是否要换个名字,作为了却尘缘的证明,他想了想,写下了“司虞”这个名字。 这似乎是他最开始的人生里一次历练时的化名,具体他记不清了,但那似乎是一次短暂而失败的经历,以此为名,是为了警示自己。 他终归是个异界的灵魂,稍有不慎,便会被天道绞杀。 亦是缘于此,这百年间除了学习怀虚谷的控水之术,他在结界术法上耗费了极大心力,不管是他的神魂还是洞府,都精心设置了重重结界,以防万一。 离开师门这一举动在许多人眼里是大逆不道,司虞也因此树了不少敌。他并不在意,毕竟那些为此来讨伐他的人,大部分打不过他,剩下的那部分进不了他的洞府。 独自一人的修真之途虽然寂寞,也让人安心,他不需要担心自己偶尔说出的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词汇带来灭杀之灾,也不需要操心过于亲密的人际关系给他的脑子加重负担。 独处时,他甚至可以幻化出记忆里最舒适简便的服装,而不用穿着累赘的长袍。 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突破合体境瓶颈时,司虞遇到了一条濒死的蛟龙。 龙,是这个世界天地灵气所化,天生拥有无上的道法天赋,于控水一道更是出神入化。司虞遇到的那条蛟龙,即将化龙而功亏一篑,神魂溃散之际见到一个即将突破的生魂,情急之下只想吞了那人再搏一次。 当然,司虞也是这么想的。 他冲击合体境也有几回了,始终不得其法,此时碰到个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他自然不会放过。 一人一蛟的神识绞杀在一起。蛟龙魂体巨大,一口就将司虞的神识吞下,其中充沛的魂力让它欣喜万分,那道自己曾一步之遥的化龙之坎,竟是无比轻松地跃了过去! 一声嘹亮的龙吟响彻山谷,蛟龙的身躯沐浴在天地灵气之中,伴随着强烈的灼烧之感,漆黑的蛟皮褪去,肉眼可见地长出淡金色的龙鳞。 而在它前额的龙角长好的刹那,即将一飞冲天之时,它忽然眼前一黑。 一个新生的龙魂,被自己当补品吞掉的修真者魂体无声无息地绞碎了。 巨大的龙尸轰然坠地,原本气息全无的司虞睁开了眼睛——取代了他原本墨色眼瞳的,金色的竖瞳。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捏起法诀,似水似火的淡蓝色灵炎点燃了面前的庞然大物。 九九八十一天后,司虞踏出山谷。走出结界那一刻,他看见在脚下百花齐放,霞光布满天际,百鸟盘旋在他头顶欢鸣。 看来这天道眼神儿不太好,司虞这么想道。 他看了看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龙鳞,然后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的魂体又加了一层结界。他这次进阶动静极大,却没引来天劫,明里暗里关注他的人无不震惊,再见他身后若隐若现的真龙法相,司虞修得龙身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司虞——哦不,现在大家都喊他龙君了,龙君进阶的故事被传得极其瑰丽。 当司虞乔装去山下的城镇里喝酒时,版本已经进化到“只见龙君一身白衣,一个吐纳,天地灵气便为他所引,为他所用,进阶成功时,天道赐下两个极其美貌的龙女”。 若不是那八十一天里炼化龙尸让他力竭反噬好几次的痛苦还没退去,司虞自己都要信了。 进阶成功带来的不止是实力的增长,还有众多的仰慕者。龙君保持着一贯的人设,神出鬼没,让一众为他倾心的女修手绢都撕了几条。 半路堵不到人,她们便选择去洞府门口蹲着,只可惜洞府的结界层层叠叠,各色美人都只能望门兴叹。 一段时间后,又多了个了奇怪的传言:龙君放话了,只要能破解他洞府门口的结界,便能与龙君春宵一度。 正在酒馆里啃鸭脖的司虞咬到了舌头。 他开了神识,遥遥忘了一眼自己的洞府——黑压压一片人头,其中还不乏男修! 司虞仰头灌下碗里的酒,扔下银子掉头出城了。 这家不能回了,还是下本寻宝去!他想道,不出意外的话,等他回来,这些人热度也就过去了。 (三) 当然,一般觉得不会出意外的时候,意外也就来了。 半年后,司虞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他是趁着夜色回来的,玄衣融进阴影中,让人难以察觉。 洞府前早已空空荡荡,司虞轻笑一声,走了进去。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司虞放松地脱了外衣和假发头套,把自己沉进温热的灵池中。 乳白色的灵液漫过肩膀,那道泛着黑气的伤口让他眉头一皱。 这是他为取一个古墓里的结界残卷时,被墓主留下的守墓阴灵伤到的,伤口不大,那残留的幽怨气息却很顽固,他用灵炎烧了几次,那气息愣是不依不饶地啃食他他的血肉。 有点麻烦。 司虞揉揉肩膀,起身迈出灵池,忽然一愣。 他幻化出自己觉得最方便的t恤和长裤穿上,拾起地上的长袍和假发,猛然抬头,视线锁在一处,龙爪法相骤然在半空中一扯。 一团浓重的黑雾被拽了出来,龙爪法相腾起淡蓝色的火焰,要将入侵者焚烧殆尽。 “等等等等!”黑雾里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帅哥等下!有话好说!”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止住了司虞灭口的举动,龙爪法相改烧为拍,黑雾被摁在了地上。黑雾挣扎着从爪缝里溜出,司虞眉头一挑,龙爪再度捏住了她。 “别啊!”那女声求饶道。 司虞在池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开始穿鞋,斜眼瞥着她:“都被逮到了还藏头遮尾的有什么用?你现形。” “啊?”黑雾迟疑了,似乎很为难,“帅哥,这不太好……?” 龙爪上的火焰又燃了起来。 “别别别!我现!”黑雾瞬间怂了,弱弱道,“但是帅哥,你能不能给件衣服啊?咱们孤男寡女的,你把我看光了对你名声不好诶……” 司虞:…… 他把手里的长袍扔了过去。 黑雾迅速钻进布料里,一阵翻涌后显现出一个年轻女人的模样——或者说,惨样。七窍流血的年轻面庞,后脑豁了一大块还在滴血,四肢诡异地折起,双手连伸进衣袖都做不到,只能把长袍合拢遮住身体。 司虞:?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现代文明的女性妆容,已经……进化到这么超前的审美了吗?” “啊?你在说什么啊帅哥。”女鬼那张可怖的脸浮现出看傻子的神情,神奇的是她眼角和口中溢出的血已经发黑,鼻子里流的倒是鲜红的,“这是我死掉的样子啊。” 她拢了拢长袍,打开了话匣子:“你是不知道哦,这里的天道好凶啊!我刚进来这个世界就追着我狂劈,一点余地都不给的,差点没给我劈散了!我拼了半条命逃进你这里的,就剩口气在了,你还让我现形,我哪有力气给自己美颜哦……” 司虞指了指她的鼻子:“你先擦擦。” “哎呀都说了这是我死的时候……诶?”女鬼下意识按他说的擦了擦脸,看着长袍上的血迹发愣,“啊……这是刚才看到……啊哈哈,帅哥你本钱不错唔——”龙爪把她的头摁回了地上,“我错了!” 司虞捏着眉头,有些犹豫该怎么处理这货。 能不留痕迹地钻进他的结界,这女鬼铁定不像看起来那么弱鸡,此等威胁自然是早灭早好,可难得遇到一个同为穿越者的异世之人(鬼),那一声声帅哥喊得他精神都放松了不少,下死手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见龙爪之下那女鬼瑟瑟发抖,司虞摇了摇头,收了法相。 女鬼重获自由,不禁露出感激之色:“帅哥你真是人美心善,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那啥,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借个地给我躲一阵子呀?我刚穿过来就被追着劈,实在遭不住……” 司虞沉吟了一下,伸出手指:“三天。” 女鬼的双眼开始飙血:“不要啊……三天跟现在就把我扔出去没有区别的啊哥哥!”她的视线落在男人肩上染血的伤口,眼前一亮,“一个月……啊不,半个月!我不白住,我跟你换——你那个伤口,我能处理。” 司虞意外地看着她。 看这货的死相,妥妥是个厉鬼,但她本体那团黑雾虽然怨气浓重到可以化为实体,倒是一丝凶煞阴寒的气息都没有露出来,除了模样着实磕碜了点,看着倒是纯良无害。 “让我看看你的手段。”他同意了。 女鬼点点头,凑近拉起他的手:“我先探个底哦,冒犯了。” 她重新化作翻涌的黑雾,弥漫覆盖了整个洞窟,司虞抬眼,只见骤然而降的夜幕中,万千繁星熠熠生辉,组成纷繁无序的轨迹。 神通和本体相融?这女鬼有点东西。 夜幕中传来女鬼的声音:“不要抵抗,我……我去!!” 她忽然一声惨叫,夜幕破碎繁星消散,洞窟恢复了原样,只剩一团黑雾缩在角落里发抖。 “……” 黑雾艰难晦涩地翻涌了一下,重新化形。 此时女鬼眼里的血泪飚得更凶了:“哥哥你以前是干嘛的啊,灵魂里那么刺眼的功德金光!我差点给亮瞎了呜呜呜……这、这是工伤,我要求延期!” “……蹬鼻子上脸是?”司虞久违地被气笑了,抓过袍子朝她扔去,“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三天后麻利给我滚蛋。” “我行的!”女鬼裹住身体挪了回来,又补了一句:“哥哥我看你灵魂里好多层加护结界,到时候能给我也搞一个吗?” “再废话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好嘞。” 女鬼收了声但没闭嘴,她攀住司虞的肩膀,一口啃了下去。司虞眼神一冷,手里捏了法诀正要发动,就见女鬼松了口,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飘开了。 “ok啦。”女鬼咂咂嘴,像是吃到了什么美味,眼神颇有些恋恋不舍。但看到司虞的手势,她很克制地退了开去:“那帅哥,我就找个地养伤啦,我很乖的,不占地方。” 说完,她往石缝里一钻,不见了。 司虞探着伤口——多了个透体的牙印,泛着鲜红的血,原本缠绕的煞气除了个干干净净。 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女鬼的存在感被她压得极低,像只冬眠的玄龟。她不需吃喝,也不用床铺休息,司虞想从哪个犄角旮旯把她找出来还得费几分神,索性也不去管了。 洞府里多了个住客,又像是什么都没变,直到有天司虞冥想结束睁开眼,看到那张已经有些熟悉了的青白鬼脸正浮在空中。 “有事?” “龙君,这些日子承蒙关照。”女鬼笑吟吟地打了个旋。 洞府里灵气充盈,她的魂体修复了大半,至少后脑不再豁着大口淌血,四肢也不再扭曲。她穿着幻化出的绛色长裙,朝司虞盈盈一拜,有了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司虞愣了一下,意识到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起身回了礼,引着女鬼去了洞府的出口。 见那抹绛色的身影即将没入结界的光晕中,司虞忽然叫住她:“陆芙。” 这些天里他们互通了姓名。 看着女鬼回头的疑惑神色,司虞在心底一笑,“我为你的魂体加一道结界。” “啊?真的?!”女鬼——陆芙惊喜地窜了回来,干脆利落地给司虞磕了一个,“龙君真是慈悲心肠,阿芙祝你仙途坦荡早日飞升!” “行了你别动。”那一刻司虞觉得自己给出去的不是结界而是过年给小孩的红包。 他按住陆芙的肩膀,以指为笔探入她魂体中,以自身龙血为引,于她体内那片夜空之下加持了一个符印。走笔龙蛇一气呵成,司虞收手,带得那夜幕泛起微微的涟漪。 陆芙闭着眼,呼吸微促,咬着下唇似乎在忍耐。 司虞将她扶起,有些意外:“可有不适?”总不能是他失手翻车了? “没有啦。”陆芙慢慢后退,贴上洞府出口的结界,“就是感觉你那样在我里面搅来搅去有点下流。” “……”司虞维持多年地扑克脸嘣出了一道裂痕,“你回来,我把它擦了!” “我才不要!”陆芙朝他扔出一块玉简,趁他抬手接时轻盈地穿过结界。 笑声从外面传来:“哇,天道真的不劈我了!” 司虞用神识扫过玉简,微微一惊。 “陆芙——” 透过层层结界的涟漪,绛色衣裙的女鬼立在不远处的山头朝他挥了挥手。 “司虞,拜拜!” “……”清贵高冷的龙君犹豫了一下,终是低声笑起来。 “拜拜,陆芙。” 第96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二】 (四) 陆芙留下的玉简里,是一个能暂时遮蔽记忆的法子。这女鬼不仅手段了得,还很会察言观色,仅是对他的神魂匆匆一瞥,便知晓了困扰他数年的事。 穿越了不知多少个世界的冤魂,手里底牌多得很,这玉简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哪怕他没有提加结界的事,她大概也是会以此作为交换条件的。 司虞失笑,把玉简收起。 陆芙离去后很快销声匿迹,司虞本以为凭她那消凶化煞的本事很快能闯出点名声,哪知道几年过去,要不是他留下的符印还能证明这鬼没被劈散,司虞真以为她死了。 又过了数十年。 司虞早就吃透了陆芙给他留的遮蔽记忆之法,这技能可以自发地选择将记忆屏蔽,像是将照片收纳在相册中一般,需要时再开启。 脑子里纷杂的往世回忆被暂时清空,司虞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能够如常人一般交际,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开怀畅饮,和—— 视线落在与友人一同前来的女修身上。面容姣好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回望着他,眼波流转中情意绵绵。 不知怎地,司虞忽然没了兴致。 罢了,色即是空,还是专心修炼为好。 有传言道,今日,鬼琴楼将现世。 鬼琴楼乃近年来突然出现的一处秘境。 说是秘境,其实那只是一座废弃的烟花之地,因被擅抚琴的乐姬亡魂怨气所染,成了与她相随的鬼楼。 最开始,有凡人男子被乐姬的琴声迷惑,入楼与乐姬畅饮三日。乐姬并未伤他,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凭窗而立,默默垂泪。男子见不得美人伤心,自是殷切安慰,乐姬掩面痛哭,几近失语,不得已之下,常伴乐姬身侧的侍女向男子道出了乐姬的身世。 乐姬本是青楼的头牌清伶,名唤淙娘,自幼在楼中长大。那座青楼便是淙娘的世界的全部,她不在意楼外的天地,只愿一生与琴相伴。 谁曾想,仅是这样小小的愿望,会因为她自身而毁灭。 这个如同浮萍般轻贱的女子,偏偏身怀异灵根。 时逢各州仙门广收门徒,各地都在寻找天赋异禀的好苗子。 一个小宗门的堂主正为无法与各大门派抢生源苦恼,借酒消愁时却发现随身携带的测灵石光芒大盛嗡嗡作响,他循着动静一路跟来,最后在青楼前停住了脚步。 堂主眼中风暴翻滚,苗子难得,可这般出身,若是将人收入门中,岂不是遭人笑话? 心思纠结时,堂主见一锦衣纨绔自青楼而出,这才日上三竿,那纨绔早已喝得云里雾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仔细一听,大约是他家明明给仙门使者塞了好处,他却还是被刷了。 堂主心下一动,计上心来。他在纨绔身上落了个印,便潜进青楼。 入夜后,堂主掳走了昏迷的淙娘,循着印记找到了纨绔的家,腾云驾雾地落在院中。 仙人来访,富户自是举家相迎。堂主道明来意,表示自己可用宗门秘法,将这青楼女的异灵根种到纨绔身上。纨绔的父母喜出望外,奉上地契屋舍、金银财宝,只望仙人立刻动手。 而纨绔本人看到淙娘那娇花般的面容后,有了别的想法。 堂主一见他眼中淫靡之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给了三天时限,并吊住了淙娘一口元气,以防她被玩死。 于是,从未踏出青楼的可怜姑娘经历了三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最终被剥了神魂挖出灵根,尸身随一卷破苇席一道被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纨绔如愿以偿地踏入了仙途,而堂主虽然没能收到可心的徒弟,却获得了大量的财富。 从此,纨绔一家和堂主所在的门派有了心照不宣的约定,若是纨绔的后人想要踏足仙路却苦于资质不足,便会向堂主奉上巨额财宝,换取优异的灵根;而堂主也因给宗门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力而坐上掌门之位,凭着在凡世收拢的钱财,渐渐扩大山头,当初不入流的小门派改头换面,跻身一流宗门之列。 至于那具乱葬岗的女尸,早已被遗忘。 大约是死得过于惨烈,淙娘的魂魄受怨气所困,久久没有消散,再加上被吊住的那口元气,歪打正着地保留了她的记忆。 淙娘的冤魂日复一日地回忆着自己的遭遇,恨意越发浓重,她本能地吞噬乱葬岗的幽魂,滋补着自身。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发现自己不再受尸身的禁锢,可以离开了。 此时人世已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淙娘顺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青楼,此时城镇已因战争而废弃,曾经的花红酒绿之地已是一片破败荒芜。淙娘将自己与那座青楼化为一体,像是蜗牛背着自己的壳,踏上了寻仇之路。 从此,在某些月光皎洁的夜晚,那座破败的青楼会悄无声息地出现,被它找上的人,也许就是当初那个纨绔的血脉。 “郎君,你说那些夺人灵根的人,该死吗?”侍女歪着头问道,芙蓉花般清丽的面容泛着青白,月光下竟让人觉得可怖。 男子早已冷汗淋淋。 原因无他,此时他体内,正埋着一条本不属于他的灵根。 前日里他如愿被寒水宫收为入门弟子,不日将踏上仙途。 “你、你是……” 琴声响起,淙娘玉手轻挑,一声狰响震得男子神魂涣散。 “郎君,你可为愿为淙娘报仇?”乐姬泪光破碎,语调哀戚。 “郎君,那剥离灵根的法子,我教你可好?”侍女巧笑嫣然,声音轻快。 天色大亮,鬼琴楼早已没了踪迹。 男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给大门落了锁。很快,院内惨叫声响起,暗红的血水淌过大门,填满了路面青石砖的缝隙。 当官差砸开大门时,院内早已无人生还。 (五) “这故事不对。”司虞放下茶盏,敲了敲桌面,“既然是鬼琴楼,想来那乐姬是以琴为武器,可琴从何来?还有,那个教人剥夺灵根的侍女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可不是呢。”友人耸耸肩,混不在意,“也就是个坊间传言,要我说啊,八成是那男子的仇家动的手,再化用了淙娘的故事,将这杀孽推到个亡魂头上罢了……嗨,这次离火宗大张旗鼓摆了阵势要驱邪除鬼,我们也正好看看这鬼琴楼是什么路数嘛。” “说起来啊师兄,我怎么感觉故事里那个剥人灵根的手段,有点像离……” “灵鹤!”友人喝止了师妹的话语,敛了神色道,“没有根据的话别乱说,这儿可是人家地盘。” 灵鹤不满自己被打断,瘪了瘪嘴。 三人正坐在离火宗荫庇下一个小镇郊外的茶馆。此时将近午夜,茶馆还没打烊,掌柜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暗自好奇为何今日生意如此之好。 若是开了神识便不难发现,茶馆此时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修真者。离火宗掌门萧度请了卜天门高功明视真人起卦,算得鬼琴楼今夜将在此地现世杀人,便早早设了仙炉燃了灵火,只待那鬼琴楼入瓮。 时辰渐近,四周的窃窃私语声越发急促。 蓦地,拂过竹林的风静止了一瞬。 “来了。”司虞话音落下,一层结界护住自己与同行的两人。 只见比夜空更加漆黑的雾气自四面八方升腾而起,遮天盖地,取代了天幕,将方圆数里的地界包裹其中,虚假的夜空中,接连显现出繁星点点,组成万千光路。 “好重的怨气。”友人抱着长剑感叹,尽管被结界隔绝,那阴冷窒息的感觉依然压迫着他,“鬼琴楼都没现形呢,已经这么夸张了。”他看了一眼揪着司虞长袍的师妹,摇了摇头。 司虞看着那繁星组成的轨迹,抽了抽嘴角。 不声不响沉寂了这些年,一搞就搞了个大的,倒也像她这穿越者中的老手会干的事。 破败的青楼在翻涌的黑雾中现形,一抹月白色的倩影抱琴凭栏而立,含泪的双眼扫过众多修真者,落在执炉的离火宗掌门身上。 “萧度。”乐姬望着那张噩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清泪滑落。她的身影腾空而起,抱琴在空中盘坐,声音骤然凄厉:“受死!” 乐姬双手猛地拨弦,凌厉的琴音一波一波朝萧度涌去,音波所到之处,翠竹被拦腰截断,甚至连仙炉底下燃烧的灵火都被震灭。 “不好,这女鬼凶狠!”萧度没想到门派的秘火竟被灭得如此轻易,面色剧变,扬声道,“各位道友,今日我等必将这女鬼灭杀在此,望各位助萧某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与离火宗交好的修士们纷纷拔剑,祭出各色法宝就要朝乐姬攻去。 “吱呀”一声响,青楼陈旧的大门打开,数十道黑色的锁链激射而出,准确迅猛地钉住了即将出手的修士。那锁链并非实体,透体而过后阴寒之意瞬间冻结了全身灵脉,让那些修士苦不堪言。 “她有帮手!” 一个身着桃红留仙裙,臂拢幻纱披帛的身影缓步走出,星光照出她清丽如芙蓉却了无生机的青白面庞。 “卧槽。” 洛川听见身旁的龙君说了个陌生的词汇。 “各位道友,我家淙娘为了今日这一曲可是费劲心力,还请各位赏脸听完再做分辨,可好?”桃色裙装的侍女声音带笑,说着商量的话语,背后蜿蜒弥漫的黑雾锁链倒是一点都不友好。 司虞皱了皱眉,莫名觉得她对乐姬的称呼很是刺耳。 “邪魔歪道!”萧度见有意相助的修士被困,怒声喝道,“鬼琴楼作乱伤人无数,今日我必替天行道除了尔等!灵炎!起!” 他打出法诀,指尖燃起暗红的火焰,直冲乐姬和侍女而去。 回应他的是丛丛错错的琴音,繁杂的音律将风都撕裂,撞上了游蛇般袭来的灵炎,发出尖锐的爆鸣。 萧度被那音波创得呕出一口鲜血,神情狠绝道:“不过一抹幽魂也敢在此造次!老夫当初能——” 他骤然色变,迅速截住自身几处穴位,硬生生封了言语。 这琴声在迷惑他说出心底的秘密! 淙娘娇叱一声:“哼,怎么不说了?是知道你所为之事不可对人言?”她双手疾奏,魂体甚至被琴弦所伤也没有停下,“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琴声越发凌厉,波及之处,不少底力不足的修士都被震得头晕目眩。 萧度咬紧牙根,挥手掀开仙炉顶盖,灿金色的符水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往乐姬所在处浇去,磅礴霸道的佛意隔着好一段距离便灼烧了乐姬的身体。 淙娘面色一变,也不托大直接摇人:“芙芙助我!” 司虞手里地茶盏被捏碎了。 侍女一抬手,一团黑雾挡在乐姬身前替她承受了符水的洗礼。 “嘶……这么疼!”她手指缩了一下,“姓萧的你奔着灭口去的!” 萧度心下一凉,那仙炉中的仙水向来是遇鬼杀鬼遇魂灭魂,这侍女的魂体被淋了个透心凉却只是喊疼?他感觉不妙,原本以为除了乐姬就能万事大吉,现在怎么感觉这侍女才是个大麻烦?! 侍女还在底下骂骂咧咧:“你个老牛鼻子净使些阴湿手段,今天我非把你脸皮扯下来踩两脚解气!” 她手指头顶的虚假天幕,一颗星体呼应着她的动作亮起,然后轰然坠落,砸进地面震起尘埃。第一颗、第二颗……最终,一条完整的星轨嵌入了地面,形成了一道光河。 光河辉光大盛,在场众人只觉得心神一荡,来不及抵抗,意识便被吸了进去。 那是一段第一视角的记忆,被牵扯进去的修士们可以感觉到自己不是唯一的观众,他们似乎进入了一种集体的意念,一同见证被埋藏的过往。 他们看着记忆的主人苦恼着收徒无门,借酒消愁,然后被测灵石指引着来到尚未破败的青楼门口,看着他趁着夜色将青楼中的淙娘打晕掳走,看着他一边与美貌侍妾把酒言欢一边听着院落中淙娘凄惨的求饶,看着他将淙娘的生魂破颅挖出,用暗红色的灵炎细细焚烧,最终取出那珍贵的异灵根种进纨绔血脉中…… 最后,他在富户家里最豪华的客房中醒来,莺莺燕燕的婢女们替他洗漱更衣,磨得发亮的铜镜里倒映出萧度那比现在年轻不少的脸。 “不——不是的!”众人的意念里传来萧度的嘶吼,“不准看!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激荡的琴声击碎了记忆的幻境,众人回神,只见半空中的淙娘已是血泪满面。 她近乎疯狂地拨奏琴弦,音律一波接一波撕扯着萧度的肉身。 这位离火宗的掌门已是浑身浴血,不可见光的秘密已然暴露,他怪笑出声:“事已至此,只能请各位都留在此地了……萧某必将炼化了这鬼琴楼,为诸位报仇!” 他打出法诀,众人只觉得脚下红光大盛,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范围极大,将被鬼琴楼影响的地界都涵盖进去,暗红的火焰沿着法阵纹路冲天而起,瞬间便吞噬了数人。 这才是萧度的杀招! 司虞第一时间便将洛川和灵鹤往身后一推,两人面露惊异地跌进悄然出现的空间裂口,骤然消失。 留下了能报信的活口,司虞没再保留,挥手在周身召出水墙隔绝了火焰。众修士会意,纷纷聚集到他身边各自使出手段抵御灵炎的攻击。 这处安全之地自是被萧度和淙娘二人注意到。 萧度冷笑一声,面露贪婪:“没想到龙君也在此处……正好,你那龙身老夫就收下了!” 侍女则豪气干云地拱了拱手:“多谢道友相助,此次多有牵连,还望包涵!” 司虞:……? 随着琴弦发出的一声悲颤,淙娘手中的古琴终于承受不住爆裂开来。琴身破碎,琴中红色的凶灵尖啸着窜出,紧接着被淙娘化为利爪的双手透体而过,硬生生撕成两半。 淙娘两口吞下凶灵,顿时维持不住人形,周身凶意大涨,发出一声咆哮。 “芙……芙……!”喊出这个名字用尽了她仅剩的理智。 嵌入地面的星轨在侍女的牵引下腾空,撞进了淙娘变得巨大而混乱的魂体。 “淙娘,”陆芙站在地面仰望着她,声音有一丝惋惜,“祝君……如愿以偿。” 仅剩下攻击本能地冤魂感受到了外来之物,瞬间变得凶暴疯狂,撕咬着自己的猎物。 星轨迅速黯淡,偶有不甘似的挣扎闪烁,最终都被冤魂扑灭。 萧度看着被火焰吞没的鬼琴楼和被司虞那逼得步步退缩的水墙面露得意之色。 只要今晚的目击者都死了,他的秘密就能守住,至于那些死掉的修士,那都是鬼琴楼干的,与他名门正派离火宗掌门何干? 忽然,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抬眼便看到空中已经失了人形的乐姬咬碎了最后一颗落地的星星。 世界在一瞬间离他而去。 司虞立刻发现了外界的变化,那原本凶狠的灵火骤然消散,地面的阵法也在几个呼吸间暗淡下去。这是法力不支了……? 撤了水墙,司虞的视线望向倒地的萧度。 生机断绝,连一丝魂都没剩下。 半空中,彻底毁掉了星轨的冤魂发出凄厉的惨叫。 行逆天之事必将遭到反噬,如今萧度已死,淙娘亦将付出代价。天道降下的规则之力突破了陆芙遮蔽天空的黑雾,道道雷光插进淙娘的魂体,粉碎她的怨念和因果。 陆芙收了黑雾,在月光下看着失去怨力的鬼琴楼变得腐朽,轰然倒塌,与淙娘一道飘散在天地之间。 雷云了却因果退去,夜空再度晴朗。 晚风拂过陆芙的鬓发,在她面颊落下一个淡淡的香印。 那是淙娘曾经最喜欢的香粉的味道。 第96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二】 (四) 陆芙留下的玉简里,是一个能暂时遮蔽记忆的法子。这女鬼不仅手段了得,还很会察言观色,仅是对他的神魂匆匆一瞥,便知晓了困扰他数年的事。 穿越了不知多少个世界的冤魂,手里底牌多得很,这玉简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哪怕他没有提加结界的事,她大概也是会以此作为交换条件的。 司虞失笑,把玉简收起。 陆芙离去后很快销声匿迹,司虞本以为凭她那消凶化煞的本事很快能闯出点名声,哪知道几年过去,要不是他留下的符印还能证明这鬼没被劈散,司虞真以为她死了。 又过了数十年。 司虞早就吃透了陆芙给他留的遮蔽记忆之法,这技能可以自发地选择将记忆屏蔽,像是将照片收纳在相册中一般,需要时再开启。 脑子里纷杂的往世回忆被暂时清空,司虞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能够如常人一般交际,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开怀畅饮,和—— 视线落在与友人一同前来的女修身上。面容姣好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回望着他,眼波流转中情意绵绵。 不知怎地,司虞忽然没了兴致。 罢了,色即是空,还是专心修炼为好。 有传言道,今日,鬼琴楼将现世。 鬼琴楼乃近年来突然出现的一处秘境。 说是秘境,其实那只是一座废弃的烟花之地,因被擅抚琴的乐姬亡魂怨气所染,成了与她相随的鬼楼。 最开始,有凡人男子被乐姬的琴声迷惑,入楼与乐姬畅饮三日。乐姬并未伤他,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凭窗而立,默默垂泪。男子见不得美人伤心,自是殷切安慰,乐姬掩面痛哭,几近失语,不得已之下,常伴乐姬身侧的侍女向男子道出了乐姬的身世。 乐姬本是青楼的头牌清伶,名唤淙娘,自幼在楼中长大。那座青楼便是淙娘的世界的全部,她不在意楼外的天地,只愿一生与琴相伴。 谁曾想,仅是这样小小的愿望,会因为她自身而毁灭。 这个如同浮萍般轻贱的女子,偏偏身怀异灵根。 时逢各州仙门广收门徒,各地都在寻找天赋异禀的好苗子。 一个小宗门的堂主正为无法与各大门派抢生源苦恼,借酒消愁时却发现随身携带的测灵石光芒大盛嗡嗡作响,他循着动静一路跟来,最后在青楼前停住了脚步。 堂主眼中风暴翻滚,苗子难得,可这般出身,若是将人收入门中,岂不是遭人笑话? 心思纠结时,堂主见一锦衣纨绔自青楼而出,这才日上三竿,那纨绔早已喝得云里雾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仔细一听,大约是他家明明给仙门使者塞了好处,他却还是被刷了。 堂主心下一动,计上心来。他在纨绔身上落了个印,便潜进青楼。 入夜后,堂主掳走了昏迷的淙娘,循着印记找到了纨绔的家,腾云驾雾地落在院中。 仙人来访,富户自是举家相迎。堂主道明来意,表示自己可用宗门秘法,将这青楼女的异灵根种到纨绔身上。纨绔的父母喜出望外,奉上地契屋舍、金银财宝,只望仙人立刻动手。 而纨绔本人看到淙娘那娇花般的面容后,有了别的想法。 堂主一见他眼中淫靡之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给了三天时限,并吊住了淙娘一口元气,以防她被玩死。 于是,从未踏出青楼的可怜姑娘经历了三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最终被剥了神魂挖出灵根,尸身随一卷破苇席一道被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纨绔如愿以偿地踏入了仙途,而堂主虽然没能收到可心的徒弟,却获得了大量的财富。 从此,纨绔一家和堂主所在的门派有了心照不宣的约定,若是纨绔的后人想要踏足仙路却苦于资质不足,便会向堂主奉上巨额财宝,换取优异的灵根;而堂主也因给宗门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力而坐上掌门之位,凭着在凡世收拢的钱财,渐渐扩大山头,当初不入流的小门派改头换面,跻身一流宗门之列。 至于那具乱葬岗的女尸,早已被遗忘。 大约是死得过于惨烈,淙娘的魂魄受怨气所困,久久没有消散,再加上被吊住的那口元气,歪打正着地保留了她的记忆。 淙娘的冤魂日复一日地回忆着自己的遭遇,恨意越发浓重,她本能地吞噬乱葬岗的幽魂,滋补着自身。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发现自己不再受尸身的禁锢,可以离开了。 此时人世已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淙娘顺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青楼,此时城镇已因战争而废弃,曾经的花红酒绿之地已是一片破败荒芜。淙娘将自己与那座青楼化为一体,像是蜗牛背着自己的壳,踏上了寻仇之路。 从此,在某些月光皎洁的夜晚,那座破败的青楼会悄无声息地出现,被它找上的人,也许就是当初那个纨绔的血脉。 “郎君,你说那些夺人灵根的人,该死吗?”侍女歪着头问道,芙蓉花般清丽的面容泛着青白,月光下竟让人觉得可怖。 男子早已冷汗淋淋。 原因无他,此时他体内,正埋着一条本不属于他的灵根。 前日里他如愿被寒水宫收为入门弟子,不日将踏上仙途。 “你、你是……” 琴声响起,淙娘玉手轻挑,一声狰响震得男子神魂涣散。 “郎君,你可为愿为淙娘报仇?”乐姬泪光破碎,语调哀戚。 “郎君,那剥离灵根的法子,我教你可好?”侍女巧笑嫣然,声音轻快。 天色大亮,鬼琴楼早已没了踪迹。 男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给大门落了锁。很快,院内惨叫声响起,暗红的血水淌过大门,填满了路面青石砖的缝隙。 当官差砸开大门时,院内早已无人生还。 (五) “这故事不对。”司虞放下茶盏,敲了敲桌面,“既然是鬼琴楼,想来那乐姬是以琴为武器,可琴从何来?还有,那个教人剥夺灵根的侍女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可不是呢。”友人耸耸肩,混不在意,“也就是个坊间传言,要我说啊,八成是那男子的仇家动的手,再化用了淙娘的故事,将这杀孽推到个亡魂头上罢了……嗨,这次离火宗大张旗鼓摆了阵势要驱邪除鬼,我们也正好看看这鬼琴楼是什么路数嘛。” “说起来啊师兄,我怎么感觉故事里那个剥人灵根的手段,有点像离……” “灵鹤!”友人喝止了师妹的话语,敛了神色道,“没有根据的话别乱说,这儿可是人家地盘。” 灵鹤不满自己被打断,瘪了瘪嘴。 三人正坐在离火宗荫庇下一个小镇郊外的茶馆。此时将近午夜,茶馆还没打烊,掌柜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暗自好奇为何今日生意如此之好。 若是开了神识便不难发现,茶馆此时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修真者。离火宗掌门萧度请了卜天门高功明视真人起卦,算得鬼琴楼今夜将在此地现世杀人,便早早设了仙炉燃了灵火,只待那鬼琴楼入瓮。 时辰渐近,四周的窃窃私语声越发急促。 蓦地,拂过竹林的风静止了一瞬。 “来了。”司虞话音落下,一层结界护住自己与同行的两人。 只见比夜空更加漆黑的雾气自四面八方升腾而起,遮天盖地,取代了天幕,将方圆数里的地界包裹其中,虚假的夜空中,接连显现出繁星点点,组成万千光路。 “好重的怨气。”友人抱着长剑感叹,尽管被结界隔绝,那阴冷窒息的感觉依然压迫着他,“鬼琴楼都没现形呢,已经这么夸张了。”他看了一眼揪着司虞长袍的师妹,摇了摇头。 司虞看着那繁星组成的轨迹,抽了抽嘴角。 不声不响沉寂了这些年,一搞就搞了个大的,倒也像她这穿越者中的老手会干的事。 破败的青楼在翻涌的黑雾中现形,一抹月白色的倩影抱琴凭栏而立,含泪的双眼扫过众多修真者,落在执炉的离火宗掌门身上。 “萧度。”乐姬望着那张噩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清泪滑落。她的身影腾空而起,抱琴在空中盘坐,声音骤然凄厉:“受死!” 乐姬双手猛地拨弦,凌厉的琴音一波一波朝萧度涌去,音波所到之处,翠竹被拦腰截断,甚至连仙炉底下燃烧的灵火都被震灭。 “不好,这女鬼凶狠!”萧度没想到门派的秘火竟被灭得如此轻易,面色剧变,扬声道,“各位道友,今日我等必将这女鬼灭杀在此,望各位助萧某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与离火宗交好的修士们纷纷拔剑,祭出各色法宝就要朝乐姬攻去。 “吱呀”一声响,青楼陈旧的大门打开,数十道黑色的锁链激射而出,准确迅猛地钉住了即将出手的修士。那锁链并非实体,透体而过后阴寒之意瞬间冻结了全身灵脉,让那些修士苦不堪言。 “她有帮手!” 一个身着桃红留仙裙,臂拢幻纱披帛的身影缓步走出,星光照出她清丽如芙蓉却了无生机的青白面庞。 “卧槽。” 洛川听见身旁的龙君说了个陌生的词汇。 “各位道友,我家淙娘为了今日这一曲可是费劲心力,还请各位赏脸听完再做分辨,可好?”桃色裙装的侍女声音带笑,说着商量的话语,背后蜿蜒弥漫的黑雾锁链倒是一点都不友好。 司虞皱了皱眉,莫名觉得她对乐姬的称呼很是刺耳。 “邪魔歪道!”萧度见有意相助的修士被困,怒声喝道,“鬼琴楼作乱伤人无数,今日我必替天行道除了尔等!灵炎!起!” 他打出法诀,指尖燃起暗红的火焰,直冲乐姬和侍女而去。 回应他的是丛丛错错的琴音,繁杂的音律将风都撕裂,撞上了游蛇般袭来的灵炎,发出尖锐的爆鸣。 萧度被那音波创得呕出一口鲜血,神情狠绝道:“不过一抹幽魂也敢在此造次!老夫当初能——” 他骤然色变,迅速截住自身几处穴位,硬生生封了言语。 这琴声在迷惑他说出心底的秘密! 淙娘娇叱一声:“哼,怎么不说了?是知道你所为之事不可对人言?”她双手疾奏,魂体甚至被琴弦所伤也没有停下,“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琴声越发凌厉,波及之处,不少底力不足的修士都被震得头晕目眩。 萧度咬紧牙根,挥手掀开仙炉顶盖,灿金色的符水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往乐姬所在处浇去,磅礴霸道的佛意隔着好一段距离便灼烧了乐姬的身体。 淙娘面色一变,也不托大直接摇人:“芙芙助我!” 司虞手里地茶盏被捏碎了。 侍女一抬手,一团黑雾挡在乐姬身前替她承受了符水的洗礼。 “嘶……这么疼!”她手指缩了一下,“姓萧的你奔着灭口去的!” 萧度心下一凉,那仙炉中的仙水向来是遇鬼杀鬼遇魂灭魂,这侍女的魂体被淋了个透心凉却只是喊疼?他感觉不妙,原本以为除了乐姬就能万事大吉,现在怎么感觉这侍女才是个大麻烦?! 侍女还在底下骂骂咧咧:“你个老牛鼻子净使些阴湿手段,今天我非把你脸皮扯下来踩两脚解气!” 她手指头顶的虚假天幕,一颗星体呼应着她的动作亮起,然后轰然坠落,砸进地面震起尘埃。第一颗、第二颗……最终,一条完整的星轨嵌入了地面,形成了一道光河。 光河辉光大盛,在场众人只觉得心神一荡,来不及抵抗,意识便被吸了进去。 那是一段第一视角的记忆,被牵扯进去的修士们可以感觉到自己不是唯一的观众,他们似乎进入了一种集体的意念,一同见证被埋藏的过往。 他们看着记忆的主人苦恼着收徒无门,借酒消愁,然后被测灵石指引着来到尚未破败的青楼门口,看着他趁着夜色将青楼中的淙娘打晕掳走,看着他一边与美貌侍妾把酒言欢一边听着院落中淙娘凄惨的求饶,看着他将淙娘的生魂破颅挖出,用暗红色的灵炎细细焚烧,最终取出那珍贵的异灵根种进纨绔血脉中…… 最后,他在富户家里最豪华的客房中醒来,莺莺燕燕的婢女们替他洗漱更衣,磨得发亮的铜镜里倒映出萧度那比现在年轻不少的脸。 “不——不是的!”众人的意念里传来萧度的嘶吼,“不准看!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激荡的琴声击碎了记忆的幻境,众人回神,只见半空中的淙娘已是血泪满面。 她近乎疯狂地拨奏琴弦,音律一波接一波撕扯着萧度的肉身。 这位离火宗的掌门已是浑身浴血,不可见光的秘密已然暴露,他怪笑出声:“事已至此,只能请各位都留在此地了……萧某必将炼化了这鬼琴楼,为诸位报仇!” 他打出法诀,众人只觉得脚下红光大盛,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范围极大,将被鬼琴楼影响的地界都涵盖进去,暗红的火焰沿着法阵纹路冲天而起,瞬间便吞噬了数人。 这才是萧度的杀招! 司虞第一时间便将洛川和灵鹤往身后一推,两人面露惊异地跌进悄然出现的空间裂口,骤然消失。 留下了能报信的活口,司虞没再保留,挥手在周身召出水墙隔绝了火焰。众修士会意,纷纷聚集到他身边各自使出手段抵御灵炎的攻击。 这处安全之地自是被萧度和淙娘二人注意到。 萧度冷笑一声,面露贪婪:“没想到龙君也在此处……正好,你那龙身老夫就收下了!” 侍女则豪气干云地拱了拱手:“多谢道友相助,此次多有牵连,还望包涵!” 司虞:……? 随着琴弦发出的一声悲颤,淙娘手中的古琴终于承受不住爆裂开来。琴身破碎,琴中红色的凶灵尖啸着窜出,紧接着被淙娘化为利爪的双手透体而过,硬生生撕成两半。 淙娘两口吞下凶灵,顿时维持不住人形,周身凶意大涨,发出一声咆哮。 “芙……芙……!”喊出这个名字用尽了她仅剩的理智。 嵌入地面的星轨在侍女的牵引下腾空,撞进了淙娘变得巨大而混乱的魂体。 “淙娘,”陆芙站在地面仰望着她,声音有一丝惋惜,“祝君……如愿以偿。” 仅剩下攻击本能地冤魂感受到了外来之物,瞬间变得凶暴疯狂,撕咬着自己的猎物。 星轨迅速黯淡,偶有不甘似的挣扎闪烁,最终都被冤魂扑灭。 萧度看着被火焰吞没的鬼琴楼和被司虞那逼得步步退缩的水墙面露得意之色。 只要今晚的目击者都死了,他的秘密就能守住,至于那些死掉的修士,那都是鬼琴楼干的,与他名门正派离火宗掌门何干? 忽然,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抬眼便看到空中已经失了人形的乐姬咬碎了最后一颗落地的星星。 世界在一瞬间离他而去。 司虞立刻发现了外界的变化,那原本凶狠的灵火骤然消散,地面的阵法也在几个呼吸间暗淡下去。这是法力不支了……? 撤了水墙,司虞的视线望向倒地的萧度。 生机断绝,连一丝魂都没剩下。 半空中,彻底毁掉了星轨的冤魂发出凄厉的惨叫。 行逆天之事必将遭到反噬,如今萧度已死,淙娘亦将付出代价。天道降下的规则之力突破了陆芙遮蔽天空的黑雾,道道雷光插进淙娘的魂体,粉碎她的怨念和因果。 陆芙收了黑雾,在月光下看着失去怨力的鬼琴楼变得腐朽,轰然倒塌,与淙娘一道飘散在天地之间。 雷云了却因果退去,夜空再度晴朗。 晚风拂过陆芙的鬓发,在她面颊落下一个淡淡的香印。 那是淙娘曾经最喜欢的香粉的味道。 第97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三】 (六) 淙娘与萧度的恩怨真相大白。 仙盟的戒律使根据目击者口述了解了夜里那场风波,顺藤摸瓜一查,发现淙娘先前杀的凡人还真都不无辜,都是依靠离火宗秘术夺了他人灵根的受益者。 虽说灭门惨案总会牵扯无辜之人,但跟个靠着一口怨气吊着弥留世间的冤魂讲律法未免可笑。 更何况,淙娘已和自己最大的仇人萧度同归于尽。 鬼琴楼的传说便这般落下帷幕,但还在的人(鬼)就没那么好脱身了。 陆芙被律法司拘了三天。 对于这个本次鬼楼之乱事件里最大的添柴人,还是修真界里地位微妙的鬼修,律法司的司正淮安真人很是为难——说要问责,这事儿她其实也就是个掠阵的,弄死萧度那个丧尽天良的还靠她出了不少力,但要说放人,她那手段闻所未闻,还没在仙盟备过案,就这么放她走了以后万一她搞事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说到备案,淮安看着卷宗,这个名叫阿芙的鬼修并不是黑户。她在寸土寸金的幻璃岛买了个山头,日子可比他们这些每天都得按时点卯的打工人滋润多了。 也不知这种不愁资源的土豪为什么放着悠闲日子不过,要跟那乐姬怨鬼搅和到一块儿。 淮安真人试探着问了问,乖乖戴着拘灵锁的女鬼态度很好:“她弹琴好听呀,我缺个琴师嘛,就把之前得的一把好琴送她了,但人家有仇要报我也不好耽误她,所以就跟她一道上路咯。” 非常坦诚,但感觉更麻烦了。 正当淮安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外面来报说司虞来保人。 有人接锅,还是大名鼎鼎的龙君司虞,淮安自是乐见其成,麻溜地给陆芙办了手续。 陆芙出了律法司,朝面前高大的玄衣男修拜了一下,感恩道:“谢过道友相助,阿芙诚祝道友仙途坦荡,早日飞升……呃,我们是不是见过?” 司虞忍住了甩袖而去的冲动。 这三天里他把自己那夜的烦躁情绪理了一遍,始终不得劲,今天一见陆芙倒是想明白了。 他那不是什么旖旎心思,那是恼这女鬼没心没肺!明明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应该是最亲近的同盟,再不济也是可以时常串门的友邻,可实际上除了那半个月的相处两人便再无交集。 对那乐姬听她一口一个“我家淙娘”喊得多亲密,乐姬那声“芙芙”更是刺耳得很,对他呢?半死不活的时候一声声“帅哥”勾得人心都硬不起来,能跑能跳了扔下一句“司虞拜拜”就不见人了。 凭什么啊? 现在更过分了,连他都不认得了! “陆芙,别来无恙。”纵使万千心绪奔腾而过,龙君还是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陆芙“啊”了一声,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后退了一步,化作一缕黑烟。 跑了。 司虞:…… 当真是没心没肺。 两天后,司虞设在山脚的结界被触发了。 来者是有意为之,引起他的注意后,便待在原地没动。司虞放出神识查看一眼,沉默良久,还是决定出去接人。 清丽的女鬼修换掉了那身娇俏的留仙裙,一席嫩青色长袍衬得她越发清瘦,周身灰败的死气都敛了不少。 她一手牵着个山下村里的孩子,另一边手捏着根吃剩两颗的冰糖葫芦。 “姐姐,前面就是仙人的家啦,我们进不去的,一进林子就会迷路的。”小男孩绑着冲天炮发型,眼巴巴看着那糖葫芦,“姐姐你也是仙人吗?仙人也喜欢吃糖葫芦吗?” 陆芙抬手又啃了一颗山楂:“姐姐不是仙人,姐姐是鬼哦。” 她虽然可以凝成实体,但终究无需进食,那颗被咬过的果实迅速腐败,化作尘渣飘散在空气里。 小孩的眼神更炽热了,但也没忘提出质疑:“姐姐你骗人,哪有这么漂亮的鬼哦!” 陆芙乐了,把仅剩一颗糖葫芦的木棍塞进孩子手里,拍拍他的脑袋。 “嘴巴这么甜,这颗就给你吃啦。快回家,谢谢你给我带路。” 上次她出了洞府光顾着开心自己不挨劈了,根本没认路。 孩子心满意足地舔着糖葫芦走了,陆芙直起身,跟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的司虞对上了视线。 陆芙吓了一跳,连忙行了一礼:“龙君!” 司虞牵住她穿过结界,立刻松了手,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 陆芙讪讪跟在他身后,两人在不用神通飞上山这件事上莫名地有了默契,好像希望这段路更长一点。 林间不时有清脆的鸟鸣传来,引得陆芙张望。 司虞见她感兴趣,抬手指向山崖的方向:“明光雀的巢在那边,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去逮一只。” “啊……不要,跟着个鬼这些小东西得少活好几年。”陆芙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见我呢。” “呵呵,你我好歹是‘共犯’,”司虞一脸平静地阴阳怪气,“区区连我的脸都记不起来这种小事,我不在意。” “哇,这人超级在意的!” “闭嘴。” “好嘞。”陆芙随口应着,从须弥戒中摸出一串糖葫芦递到司虞面前,“吃吗?赔礼。” “……”司虞接过,又看着她摸出了另一串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不由得失笑,“你存货这么多才给那孩子分了一颗?” 陆芙眯起眼想象着山楂腐败前的酸甜,含糊道:“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糖嘛……” 司虞咬了一颗,尽管裹着糖浆,那倒牙的酸意还是让他打了个寒颤。偏偏陆芙还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让司虞还不太好意思直接吐了,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陆芙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了,司虞默默把糖葫芦收进自己的纳戒里。 “你喜欢吃糖葫芦?” “喜欢啊,”陆芙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自己手里那串,“甜的我都喜欢,不过我吃不出来啦,就是有那么个仪式感。” 一个念头在司虞心里冒了出来。 (七) 虽说数载未见,司虞的洞府和之前并未有太大变化,陆芙轻车熟路地摸进修炼的石室。 陆芙是为道谢而来,自然不可能真用一串糖葫芦就把司虞打发了,她带来了一颗龙珠作为谢礼。 龙珠乃龙的毕生精力之荟萃,其中蕴含的水灵力磅礴无量,若能将之炼化为本命法宝,对控水之术必将大有进益,更何况司虞已修得龙身,两者能相得益彰,威力倍增。 此物一出,石室内顿时水光潋滟,充沛的灵力惹得结界一阵激荡。 “那天我见你似乎已触及大乘境门槛,回家想了想,这东西最适合你。”陆芙解释道,“你帮我作保,替我省了不少麻烦呢。” 司虞把玩着龙珠,眼中喜爱之色并不遮掩。没想到自己这位同盟出手如此大方,怕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混成了一方富婆。 “你有别的法子脱身?”他问道。 “趁他们换班看人的空档跑路呗,”陆芙混不在意地耸耸肩,“在家里蹲个三年两载他们估计就把我忘了,大不了就交点罚款嘛。” “……你能解了那拘灵锁?” “噗……龙君,你看我全身上下有一丝灵力嘛?”陆芙掩面笑起来,“我又不是此界生灵,这里的修炼法则于我无用,所谓鬼修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毕竟我也不想让自己那么特殊嘛。现在那天道虽然不追着劈我了,但此界障壁牢固,从外面进来还能用别的世界规则之力跟它碰碰,从里面出去还真不容易。要在人家屋檐底下过活,肯定要乖一点咯。” 司虞动作顿了一下,不经意地问道:“你尝试过要出去?” 陆芙叹了口气:“一直在试啊……这天道极其吝啬,那些怨魂厉鬼一旦执念消散,怨力一眨眼就化作清风反哺天地了,我要补点营养都只能往墓里钻!” 她瘪着嘴,越说越委屈:“要不是这儿的道术仙法能找点乐子,我都快憋死了……淙娘当初允诺我,只要能报仇,她魂魄里剩下的怨力都归我,结果呢,我啥都没吃到还赔了把琴!” 司虞不爱听她提起那个乐姬,“嗯”了一声便转了话头:“若是一直无法离开此界,你有没有打算设法重入轮回……” 他唇上一片冰凉,女鬼修瞪着眼捂住了他的嘴。 “你要死啊,直接说出来!”陆芙压低声音制止,感知了一下天空并无异象才松了口气,“……其实也不是没有头绪,只是条件有些苛刻。” 司虞拉开她的手:“你对转生之术也有了解?” 陆芙一愣:“啊?不是,我是说离开的法子……” 她感觉司虞的手微微发了力,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我听说辽景宫的羽华真人前不久闭关了,她闭关前重金购买了斩情丹,怕不是为了冲击大乘圆满搏一把飞升哦,算算时间也就过个百八十年,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司虞挺意外她消息之灵通,但更重要的是她话里的信息。 “你那法子的关键在于飞升?” “这事儿一般人我不告诉他,”陆芙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我入界时,能感觉到突破的世界障壁是圆形……你能明白吗?” “……”司虞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这笑话有点吓人。” 若是如此,他们这些踏过漫漫仙途追求飞升的修士,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芙同情地看着他,宽慰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经验之谈,做不得数啦。而且,也有一种可能,比如那个‘上界’并非包裹在此界之外,而是类似于秘境那样被包含其中……” 她顿了顿,声音中多了一丝感慨:“说真的,我跟天道也算斗智斗勇了几十年。祂虽然凶残又孤寒,但此界运行的逻辑是相当完善的,不太可能把飞升这么大的事儿搞成泡沫经济,至少你们修士的灵魂强度随着修行提升是实实在在的。” 见司虞仍然眉头紧锁,陆芙不禁有些愧疚。毕竟是她多嘴,把别人一辈子努力的目标变成了笑话。 思及此,她决定再多透露一些。 “就拿羽华真人来说,她可是实打实的大能。她之前有事来找我,我提出切磋一下,哇那个威压差点把我眼珠子都挤出来了,强得吓人!此界有记载的飞升并不少,那般强横的灵魂光一个吐纳都能吸干大片的江河湖泊,若是一直停留在界内,这里怕是早就崩溃了。” 司虞终于出声接话:“所以,不管‘上界’在哪里,至少这些飞升成功之人的灵魂是真的离开了此界……你想蹭票。” “咳咳,搭顺风车的事情怎么能叫蹭呢!”陆芙尽最大努力给自己贴金,“哎呀,想蹲到一个大佬飞升太难了,总之到时候我是要去的,若你愿同行,便来我的洞府汇合。” 她拿出一个玉牒塞给司虞。 司虞接过,点了点头:“可。” “那便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告辞啦,不耽误你炼化那龙珠。” “那个不急。”司虞叫住她,掏出一册书卷递过去,“你给的情报很有用,我不能白听了。” 陆芙定睛一看,书卷上书《千机要典·傀儡篇》,虽已残旧但被保存得仔细。 司虞迎着她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我与天宝门尾张大师有旧,尾张极擅制作傀儡,可惜修仙天赋有限,八年前已作古。此书是他亲自编纂赠与我的,详细记载了各式傀儡的制作方式,如果……你想要一具身体,我可以帮忙。” 在山下他见陆芙吃不出糖葫芦味道时眼露失落,便有了这个想法。正好她在飞升一事给出的信息珍贵,用此书当做谢礼再合适不过。 陆芙面露惊愕,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卷。 司虞见状便知自己骚中了她的痒处,继续循循善诱:“我曾有幸被尾张大师指点,在这方面也算颇有心得,你可以先按照书中所写凑着材料,若有难处,待我炼化龙珠后帮你一起想办法。” “……这怎么好意思!”陆芙感动得血泪都快流出来了,“司虞……不是,司大哥!哥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g……” 司虞抬手把她扔了出去。 洞府恢复了安静。 什么亲哥,他图的是那两句好话么?他要的是能苦难同当、荣华共享的盟友,是万灵中唯一与他守着同一个秘密的共犯。 他看着荧光流转的龙珠,心情大好。 待他突破大乘境,炼制傀儡身一事自是信手拈来,若是那时她还没凑齐所需之物,他们一同在世间寻找也没什么不好——纵使她一个历经万载时空的幽魂,也忘不了为她凝塑身躯的友人。 什么淙娘、羽华……她们不过是沙滩上的印迹,冲刷两下便没了。 他不会让自己沦落于此。 (八) 陆芙的行动力远比龙君想得要强得多。 龙珠炼化一事历经五载,待司虞破境出关时,陆芙正在幻璃岛的洞府前签收由仙舟空运而来的巨大仙炉。 仙炉出自离火宗,这个曾靠着剥人灵根大量敛财的宗门在萧度之事被公开后迅速落败,苦苦支撑了几年终于解散,宗门内的各式法宝仙丹很快被仙盟接手并公开拍卖。 此仙炉虽沾染过许多血煞怨魂的命数,但品质是一等一的好,是众多门派和散修的争抢热门。 陆芙也是几经周折,靠着和各大拍卖行的业务往来以及本人(鬼)专精的死缠烂打之术,终于将其收入囊中。 万事俱备,只欠火种。 陆芙送别了仙舟的运货仙奴,一人一包冬瓜糖作为谢礼。忽然她神识一动,抬眼便看到一个高大的玄衣男修站在她的宝贝仙炉旁打量。 她之前又把幻璃岛景致最美的山谷买下,洞府也搬了过来。 此时溪水淙淙,鸟语花香,斜阳余辉让山谷地表的彩璃石晶莹莹生辉,幻光中,华美的巨大仙炉衬着仙风道骨的俊美公子,着实养眼。 司虞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一闭关,之前的同盟大计差点就破产。要是他再晚来两天,陆芙恐怕都找好火种把炉子的火都生好了。 那还谈什么刻骨难忘,他这道痕怕不是被冲得比那乐姬还干净。 “司大哥,恭喜出关呀!”陆芙并不知道他此时所想,只觉得大饱眼福后心情愉快。 “多谢。”司虞没忍心拂了她兴致,淡淡应了一句,“是我该恭喜你,阿芙。” “我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陆芙谦虚道,“你也是来得巧,我打算着明天启程去炎狱谷取火种,差点儿就跟你错过啦。” 所以这人是完全没想着找自己帮忙。司虞叹了口气,手中苍蓝龙炎腾起。 “你看这火种如何?” “吓!这多不好意思啊!”陆芙嘴上推辞,眼睛却盯着火种移不开,开玩笑这可是龙炎,炼丹炼器的上上之选啊!“司大哥太客气了,你出关我都还没送你贺礼呢。” 司虞心情好了一点,笑着将龙炎投入炉底,让那火炼阵法运转起来。 “此炉巨大,要预热充分还需一段时间,我七日后来寻你。” “啊……你不住下吗?”陆芙挽留道,“来回跑多麻烦啊,我这儿地方大,灵气也足,不耽误你修炼的。” 一心追求亲密同盟关系的龙君在这一刻忽然怂了,他迎着女鬼恳切的目光,耳尖略微有些发红。 “无妨。我……不曾觉得你麻烦。” 陆芙撅着嘴,忽然想到什么,拉过他耳语道:“你在我这里就算穿老头背心和人字拖也不会有别人看到哦。” “……” 可恶,被拿捏了! 司虞没忍住敲了她一下,最终还是没顶住穿衣自由的诱惑。但是—— “我不穿老头背心和人字拖。”他肃着脸澄清,“我是运动服派。” 九九八十一天后,傀儡炼成。 陆芙准备的材料品质很好,远超《千机要典》所需。 待仙炉开启时,那具肤若凝脂的傀儡素体甚至引得天地异象骤生,隐约有雷劫要降下。陆芙急了眼,生怕自己的娇躯还没用上就给劈糊了,连忙展开命盘操控星轨给它遮掩了去。 好不容易天地归于平静,司虞长舒一口气收了火,将那素体取了出来。 素体尚未融入魂识,仍是无貌无颜,陆芙飘在半空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好奇怪,”她喃喃道,“我居然要有身体了呢。” “你进去,我出去透透气。”司虞拢了拢束在脑后的小辫子,活动了一下手脚。近三个月没打理形象,他的寸头都长到了肩膀,多了几分颓唐气息。 陆芙欣赏了一把颓废系美男,笑道:“我在灵池放了温泉,你去泡个澡。”她催促着司虞离开炉室,关门前又加了一句,“快去,不准偷看。” 司虞哭笑不得:“也不知当初是谁——” 门“砰”地关上了。 “没良心。”司虞笑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门后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不得不说,陆芙这鬼虽然没心没肺,但她对朋友的谢礼向来是用心备至。 司虞觉得自己姑且能算是她的友人了。自他们相识,最初的遮蔽记忆之法,到后来的龙珠,再到眼前这远超五星级享受的温泉灵池,每一样都能让他觉得在这世界中,有这么个盟友真乃一大幸事。 司虞放松身心在灵池中泡了个爽。温泉中灵力充盈,他略一打坐便已进入冥想状态,周身灵脉大张,尽情吸纳甘霖。 待三百六十个周天运转完毕时,他睁开眼,一看沙漏已过去四个时辰,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司虞一愣,自己在灵池呆了这么久,陆芙那边怎么还没动静?他放出神识一探,看到炉室门的回廊有个人正动作诡异地贴着墙挪动,不是陆芙又是谁。 司虞滞了滞,起身更衣。 陆芙看到周身还带着水气的龙君时,艰难地抬起手,结果身体被带动直接扑了出去。 司虞架住她,手中触碰的躯体不再是女鬼魂体状态的冰凉,温热之意在指尖漫开,只是那与四肢磨合的抽象姿势让他憋不住笑了出来。 陆芙嗔了他一眼,不再泛青的瑰丽面庞生机勃勃,面颊因微微的赧然泛起红晕。 饶是司虞早已知道她生前是位芙蓉般的美人,也看惯了那张死气弥漫却姣好的脸,此时被她眼波流转地一瞪,呼吸仍不禁顿了顿。 “原来操控身体是这么高深的技巧吗……”陆芙瘫在司虞身上哭丧着脸,“走路好难啊,还有我好饿!” “行了,不急这一会儿。”司虞将人打横抱起去了起居室,“你睡一下,我出岛给你买吃的……此刻也不知有没有卖宵夜的。” 陆芙窝在被子里眨眨眼:“我要吃糖葫芦。” “……你是真的会蹬鼻子上脸。”龙君翻着白眼走了。 第97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三】 (六) 淙娘与萧度的恩怨真相大白。 仙盟的戒律使根据目击者口述了解了夜里那场风波,顺藤摸瓜一查,发现淙娘先前杀的凡人还真都不无辜,都是依靠离火宗秘术夺了他人灵根的受益者。 虽说灭门惨案总会牵扯无辜之人,但跟个靠着一口怨气吊着弥留世间的冤魂讲律法未免可笑。 更何况,淙娘已和自己最大的仇人萧度同归于尽。 鬼琴楼的传说便这般落下帷幕,但还在的人(鬼)就没那么好脱身了。 陆芙被律法司拘了三天。 对于这个本次鬼楼之乱事件里最大的添柴人,还是修真界里地位微妙的鬼修,律法司的司正淮安真人很是为难——说要问责,这事儿她其实也就是个掠阵的,弄死萧度那个丧尽天良的还靠她出了不少力,但要说放人,她那手段闻所未闻,还没在仙盟备过案,就这么放她走了以后万一她搞事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说到备案,淮安看着卷宗,这个名叫阿芙的鬼修并不是黑户。她在寸土寸金的幻璃岛买了个山头,日子可比他们这些每天都得按时点卯的打工人滋润多了。 也不知这种不愁资源的土豪为什么放着悠闲日子不过,要跟那乐姬怨鬼搅和到一块儿。 淮安真人试探着问了问,乖乖戴着拘灵锁的女鬼态度很好:“她弹琴好听呀,我缺个琴师嘛,就把之前得的一把好琴送她了,但人家有仇要报我也不好耽误她,所以就跟她一道上路咯。” 非常坦诚,但感觉更麻烦了。 正当淮安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外面来报说司虞来保人。 有人接锅,还是大名鼎鼎的龙君司虞,淮安自是乐见其成,麻溜地给陆芙办了手续。 陆芙出了律法司,朝面前高大的玄衣男修拜了一下,感恩道:“谢过道友相助,阿芙诚祝道友仙途坦荡,早日飞升……呃,我们是不是见过?” 司虞忍住了甩袖而去的冲动。 这三天里他把自己那夜的烦躁情绪理了一遍,始终不得劲,今天一见陆芙倒是想明白了。 他那不是什么旖旎心思,那是恼这女鬼没心没肺!明明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应该是最亲近的同盟,再不济也是可以时常串门的友邻,可实际上除了那半个月的相处两人便再无交集。 对那乐姬听她一口一个“我家淙娘”喊得多亲密,乐姬那声“芙芙”更是刺耳得很,对他呢?半死不活的时候一声声“帅哥”勾得人心都硬不起来,能跑能跳了扔下一句“司虞拜拜”就不见人了。 凭什么啊? 现在更过分了,连他都不认得了! “陆芙,别来无恙。”纵使万千心绪奔腾而过,龙君还是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陆芙“啊”了一声,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后退了一步,化作一缕黑烟。 跑了。 司虞:…… 当真是没心没肺。 两天后,司虞设在山脚的结界被触发了。 来者是有意为之,引起他的注意后,便待在原地没动。司虞放出神识查看一眼,沉默良久,还是决定出去接人。 清丽的女鬼修换掉了那身娇俏的留仙裙,一席嫩青色长袍衬得她越发清瘦,周身灰败的死气都敛了不少。 她一手牵着个山下村里的孩子,另一边手捏着根吃剩两颗的冰糖葫芦。 “姐姐,前面就是仙人的家啦,我们进不去的,一进林子就会迷路的。”小男孩绑着冲天炮发型,眼巴巴看着那糖葫芦,“姐姐你也是仙人吗?仙人也喜欢吃糖葫芦吗?” 陆芙抬手又啃了一颗山楂:“姐姐不是仙人,姐姐是鬼哦。” 她虽然可以凝成实体,但终究无需进食,那颗被咬过的果实迅速腐败,化作尘渣飘散在空气里。 小孩的眼神更炽热了,但也没忘提出质疑:“姐姐你骗人,哪有这么漂亮的鬼哦!” 陆芙乐了,把仅剩一颗糖葫芦的木棍塞进孩子手里,拍拍他的脑袋。 “嘴巴这么甜,这颗就给你吃啦。快回家,谢谢你给我带路。” 上次她出了洞府光顾着开心自己不挨劈了,根本没认路。 孩子心满意足地舔着糖葫芦走了,陆芙直起身,跟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的司虞对上了视线。 陆芙吓了一跳,连忙行了一礼:“龙君!” 司虞牵住她穿过结界,立刻松了手,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 陆芙讪讪跟在他身后,两人在不用神通飞上山这件事上莫名地有了默契,好像希望这段路更长一点。 林间不时有清脆的鸟鸣传来,引得陆芙张望。 司虞见她感兴趣,抬手指向山崖的方向:“明光雀的巢在那边,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去逮一只。” “啊……不要,跟着个鬼这些小东西得少活好几年。”陆芙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见我呢。” “呵呵,你我好歹是‘共犯’,”司虞一脸平静地阴阳怪气,“区区连我的脸都记不起来这种小事,我不在意。” “哇,这人超级在意的!” “闭嘴。” “好嘞。”陆芙随口应着,从须弥戒中摸出一串糖葫芦递到司虞面前,“吃吗?赔礼。” “……”司虞接过,又看着她摸出了另一串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不由得失笑,“你存货这么多才给那孩子分了一颗?” 陆芙眯起眼想象着山楂腐败前的酸甜,含糊道:“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糖嘛……” 司虞咬了一颗,尽管裹着糖浆,那倒牙的酸意还是让他打了个寒颤。偏偏陆芙还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让司虞还不太好意思直接吐了,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陆芙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了,司虞默默把糖葫芦收进自己的纳戒里。 “你喜欢吃糖葫芦?” “喜欢啊,”陆芙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自己手里那串,“甜的我都喜欢,不过我吃不出来啦,就是有那么个仪式感。” 一个念头在司虞心里冒了出来。 (七) 虽说数载未见,司虞的洞府和之前并未有太大变化,陆芙轻车熟路地摸进修炼的石室。 陆芙是为道谢而来,自然不可能真用一串糖葫芦就把司虞打发了,她带来了一颗龙珠作为谢礼。 龙珠乃龙的毕生精力之荟萃,其中蕴含的水灵力磅礴无量,若能将之炼化为本命法宝,对控水之术必将大有进益,更何况司虞已修得龙身,两者能相得益彰,威力倍增。 此物一出,石室内顿时水光潋滟,充沛的灵力惹得结界一阵激荡。 “那天我见你似乎已触及大乘境门槛,回家想了想,这东西最适合你。”陆芙解释道,“你帮我作保,替我省了不少麻烦呢。” 司虞把玩着龙珠,眼中喜爱之色并不遮掩。没想到自己这位同盟出手如此大方,怕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混成了一方富婆。 “你有别的法子脱身?”他问道。 “趁他们换班看人的空档跑路呗,”陆芙混不在意地耸耸肩,“在家里蹲个三年两载他们估计就把我忘了,大不了就交点罚款嘛。” “……你能解了那拘灵锁?” “噗……龙君,你看我全身上下有一丝灵力嘛?”陆芙掩面笑起来,“我又不是此界生灵,这里的修炼法则于我无用,所谓鬼修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毕竟我也不想让自己那么特殊嘛。现在那天道虽然不追着劈我了,但此界障壁牢固,从外面进来还能用别的世界规则之力跟它碰碰,从里面出去还真不容易。要在人家屋檐底下过活,肯定要乖一点咯。” 司虞动作顿了一下,不经意地问道:“你尝试过要出去?” 陆芙叹了口气:“一直在试啊……这天道极其吝啬,那些怨魂厉鬼一旦执念消散,怨力一眨眼就化作清风反哺天地了,我要补点营养都只能往墓里钻!” 她瘪着嘴,越说越委屈:“要不是这儿的道术仙法能找点乐子,我都快憋死了……淙娘当初允诺我,只要能报仇,她魂魄里剩下的怨力都归我,结果呢,我啥都没吃到还赔了把琴!” 司虞不爱听她提起那个乐姬,“嗯”了一声便转了话头:“若是一直无法离开此界,你有没有打算设法重入轮回……” 他唇上一片冰凉,女鬼修瞪着眼捂住了他的嘴。 “你要死啊,直接说出来!”陆芙压低声音制止,感知了一下天空并无异象才松了口气,“……其实也不是没有头绪,只是条件有些苛刻。” 司虞拉开她的手:“你对转生之术也有了解?” 陆芙一愣:“啊?不是,我是说离开的法子……” 她感觉司虞的手微微发了力,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我听说辽景宫的羽华真人前不久闭关了,她闭关前重金购买了斩情丹,怕不是为了冲击大乘圆满搏一把飞升哦,算算时间也就过个百八十年,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司虞挺意外她消息之灵通,但更重要的是她话里的信息。 “你那法子的关键在于飞升?” “这事儿一般人我不告诉他,”陆芙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我入界时,能感觉到突破的世界障壁是圆形……你能明白吗?” “……”司虞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这笑话有点吓人。” 若是如此,他们这些踏过漫漫仙途追求飞升的修士,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芙同情地看着他,宽慰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经验之谈,做不得数啦。而且,也有一种可能,比如那个‘上界’并非包裹在此界之外,而是类似于秘境那样被包含其中……” 她顿了顿,声音中多了一丝感慨:“说真的,我跟天道也算斗智斗勇了几十年。祂虽然凶残又孤寒,但此界运行的逻辑是相当完善的,不太可能把飞升这么大的事儿搞成泡沫经济,至少你们修士的灵魂强度随着修行提升是实实在在的。” 见司虞仍然眉头紧锁,陆芙不禁有些愧疚。毕竟是她多嘴,把别人一辈子努力的目标变成了笑话。 思及此,她决定再多透露一些。 “就拿羽华真人来说,她可是实打实的大能。她之前有事来找我,我提出切磋一下,哇那个威压差点把我眼珠子都挤出来了,强得吓人!此界有记载的飞升并不少,那般强横的灵魂光一个吐纳都能吸干大片的江河湖泊,若是一直停留在界内,这里怕是早就崩溃了。” 司虞终于出声接话:“所以,不管‘上界’在哪里,至少这些飞升成功之人的灵魂是真的离开了此界……你想蹭票。” “咳咳,搭顺风车的事情怎么能叫蹭呢!”陆芙尽最大努力给自己贴金,“哎呀,想蹲到一个大佬飞升太难了,总之到时候我是要去的,若你愿同行,便来我的洞府汇合。” 她拿出一个玉牒塞给司虞。 司虞接过,点了点头:“可。” “那便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告辞啦,不耽误你炼化那龙珠。” “那个不急。”司虞叫住她,掏出一册书卷递过去,“你给的情报很有用,我不能白听了。” 陆芙定睛一看,书卷上书《千机要典·傀儡篇》,虽已残旧但被保存得仔细。 司虞迎着她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我与天宝门尾张大师有旧,尾张极擅制作傀儡,可惜修仙天赋有限,八年前已作古。此书是他亲自编纂赠与我的,详细记载了各式傀儡的制作方式,如果……你想要一具身体,我可以帮忙。” 在山下他见陆芙吃不出糖葫芦味道时眼露失落,便有了这个想法。正好她在飞升一事给出的信息珍贵,用此书当做谢礼再合适不过。 陆芙面露惊愕,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卷。 司虞见状便知自己骚中了她的痒处,继续循循善诱:“我曾有幸被尾张大师指点,在这方面也算颇有心得,你可以先按照书中所写凑着材料,若有难处,待我炼化龙珠后帮你一起想办法。” “……这怎么好意思!”陆芙感动得血泪都快流出来了,“司虞……不是,司大哥!哥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g……” 司虞抬手把她扔了出去。 洞府恢复了安静。 什么亲哥,他图的是那两句好话么?他要的是能苦难同当、荣华共享的盟友,是万灵中唯一与他守着同一个秘密的共犯。 他看着荧光流转的龙珠,心情大好。 待他突破大乘境,炼制傀儡身一事自是信手拈来,若是那时她还没凑齐所需之物,他们一同在世间寻找也没什么不好——纵使她一个历经万载时空的幽魂,也忘不了为她凝塑身躯的友人。 什么淙娘、羽华……她们不过是沙滩上的印迹,冲刷两下便没了。 他不会让自己沦落于此。 (八) 陆芙的行动力远比龙君想得要强得多。 龙珠炼化一事历经五载,待司虞破境出关时,陆芙正在幻璃岛的洞府前签收由仙舟空运而来的巨大仙炉。 仙炉出自离火宗,这个曾靠着剥人灵根大量敛财的宗门在萧度之事被公开后迅速落败,苦苦支撑了几年终于解散,宗门内的各式法宝仙丹很快被仙盟接手并公开拍卖。 此仙炉虽沾染过许多血煞怨魂的命数,但品质是一等一的好,是众多门派和散修的争抢热门。 陆芙也是几经周折,靠着和各大拍卖行的业务往来以及本人(鬼)专精的死缠烂打之术,终于将其收入囊中。 万事俱备,只欠火种。 陆芙送别了仙舟的运货仙奴,一人一包冬瓜糖作为谢礼。忽然她神识一动,抬眼便看到一个高大的玄衣男修站在她的宝贝仙炉旁打量。 她之前又把幻璃岛景致最美的山谷买下,洞府也搬了过来。 此时溪水淙淙,鸟语花香,斜阳余辉让山谷地表的彩璃石晶莹莹生辉,幻光中,华美的巨大仙炉衬着仙风道骨的俊美公子,着实养眼。 司虞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一闭关,之前的同盟大计差点就破产。要是他再晚来两天,陆芙恐怕都找好火种把炉子的火都生好了。 那还谈什么刻骨难忘,他这道痕怕不是被冲得比那乐姬还干净。 “司大哥,恭喜出关呀!”陆芙并不知道他此时所想,只觉得大饱眼福后心情愉快。 “多谢。”司虞没忍心拂了她兴致,淡淡应了一句,“是我该恭喜你,阿芙。” “我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陆芙谦虚道,“你也是来得巧,我打算着明天启程去炎狱谷取火种,差点儿就跟你错过啦。” 所以这人是完全没想着找自己帮忙。司虞叹了口气,手中苍蓝龙炎腾起。 “你看这火种如何?” “吓!这多不好意思啊!”陆芙嘴上推辞,眼睛却盯着火种移不开,开玩笑这可是龙炎,炼丹炼器的上上之选啊!“司大哥太客气了,你出关我都还没送你贺礼呢。” 司虞心情好了一点,笑着将龙炎投入炉底,让那火炼阵法运转起来。 “此炉巨大,要预热充分还需一段时间,我七日后来寻你。” “啊……你不住下吗?”陆芙挽留道,“来回跑多麻烦啊,我这儿地方大,灵气也足,不耽误你修炼的。” 一心追求亲密同盟关系的龙君在这一刻忽然怂了,他迎着女鬼恳切的目光,耳尖略微有些发红。 “无妨。我……不曾觉得你麻烦。” 陆芙撅着嘴,忽然想到什么,拉过他耳语道:“你在我这里就算穿老头背心和人字拖也不会有别人看到哦。” “……” 可恶,被拿捏了! 司虞没忍住敲了她一下,最终还是没顶住穿衣自由的诱惑。但是—— “我不穿老头背心和人字拖。”他肃着脸澄清,“我是运动服派。” 九九八十一天后,傀儡炼成。 陆芙准备的材料品质很好,远超《千机要典》所需。 待仙炉开启时,那具肤若凝脂的傀儡素体甚至引得天地异象骤生,隐约有雷劫要降下。陆芙急了眼,生怕自己的娇躯还没用上就给劈糊了,连忙展开命盘操控星轨给它遮掩了去。 好不容易天地归于平静,司虞长舒一口气收了火,将那素体取了出来。 素体尚未融入魂识,仍是无貌无颜,陆芙飘在半空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好奇怪,”她喃喃道,“我居然要有身体了呢。” “你进去,我出去透透气。”司虞拢了拢束在脑后的小辫子,活动了一下手脚。近三个月没打理形象,他的寸头都长到了肩膀,多了几分颓唐气息。 陆芙欣赏了一把颓废系美男,笑道:“我在灵池放了温泉,你去泡个澡。”她催促着司虞离开炉室,关门前又加了一句,“快去,不准偷看。” 司虞哭笑不得:“也不知当初是谁——” 门“砰”地关上了。 “没良心。”司虞笑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门后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不得不说,陆芙这鬼虽然没心没肺,但她对朋友的谢礼向来是用心备至。 司虞觉得自己姑且能算是她的友人了。自他们相识,最初的遮蔽记忆之法,到后来的龙珠,再到眼前这远超五星级享受的温泉灵池,每一样都能让他觉得在这世界中,有这么个盟友真乃一大幸事。 司虞放松身心在灵池中泡了个爽。温泉中灵力充盈,他略一打坐便已进入冥想状态,周身灵脉大张,尽情吸纳甘霖。 待三百六十个周天运转完毕时,他睁开眼,一看沙漏已过去四个时辰,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司虞一愣,自己在灵池呆了这么久,陆芙那边怎么还没动静?他放出神识一探,看到炉室门的回廊有个人正动作诡异地贴着墙挪动,不是陆芙又是谁。 司虞滞了滞,起身更衣。 陆芙看到周身还带着水气的龙君时,艰难地抬起手,结果身体被带动直接扑了出去。 司虞架住她,手中触碰的躯体不再是女鬼魂体状态的冰凉,温热之意在指尖漫开,只是那与四肢磨合的抽象姿势让他憋不住笑了出来。 陆芙嗔了他一眼,不再泛青的瑰丽面庞生机勃勃,面颊因微微的赧然泛起红晕。 饶是司虞早已知道她生前是位芙蓉般的美人,也看惯了那张死气弥漫却姣好的脸,此时被她眼波流转地一瞪,呼吸仍不禁顿了顿。 “原来操控身体是这么高深的技巧吗……”陆芙瘫在司虞身上哭丧着脸,“走路好难啊,还有我好饿!” “行了,不急这一会儿。”司虞将人打横抱起去了起居室,“你睡一下,我出岛给你买吃的……此刻也不知有没有卖宵夜的。” 陆芙窝在被子里眨眨眼:“我要吃糖葫芦。” “……你是真的会蹬鼻子上脸。”龙君翻着白眼走了。 第98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四】 (九) 此具傀儡名为生息体,乃是尾张大师对人体理解程度的极致体现,机能与真正的血肉之躯别无二致,陆芙躺在舒适温暖的被窝里,感受着空腹与困倦的双重夹击,沉沉睡去。 另一边,司虞缩地成寸地在幻璃岛和自己洞府山下的村庄往返了一趟。 两地相隔万里,即便是他也花了不少时间,当他手里拿着凡界的各色小吃返回陆芙的住所时,忽然有了搬家的想法。 这念头把他都惊了一下,不由感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不过是在富婆的家里待了几个月,便已对居住条件都挑剔了起来,属实不该。 陆芙先前领他参观的时候解释过,她这些年搞了个私人性质的除煞机构,一是为了生计二是补充怨力,经常为他人消煞,小到丹药除毒,大到下墓寻宝,只要钱给够,她的服务绝对让人舒心。日积月累下来,她的资产和人脉比司虞不知道丰富了多少。 司虞感叹之余倒也没有嫉妒之类的情绪,毕竟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陆芙的路子此界中恐怕无人能得以复刻,她要面临的风险也非他人所能承受。 陆芙早就挪到了庭院中的露台眼巴巴等着。她今天穿的是柿子红的襦裙,配着嫩黄色的窄袖,如瀑的墨发被一根麻花辫绾成一个饱满巨大的丸子头,稍显沉重的发包垂下几缕毛茸茸的碎发,整个人显得慵懒又鲜活。 “你回来啦。”她笑眯眯地朝司虞招手,“带了什么呀?我闻到烤鸭的味儿了!” 司虞摆出买来的食物,两个早该脱离了世俗食欲的蓬莱客返璞归真,享用了一顿美食。 陆芙的动作比起昨日已然流畅了不少,吃饱喝足,司虞牵着她在山谷里走了一圈。 陆芙很热衷于触碰手边的一切——溪水、泥土、树干、砖石……还有自己这位同伴的脸。 “不愧是修仙之人,皮肤真好哦。” 因为连夜赶路,司虞脸上还带着淡青的胡渣,但那微微刺手的触感却让刚获得身体的女鬼兴致盎然。 被调戏了的龙君念她太久没做人了对男女之防概念模糊的份上,只是捏住那双作乱的嫩手,没有出言制止,却不想下一刻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说起来,你对我真的很好诶。”女鬼歪着头看他,目光灼灼,“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司虞觉得整个山谷一瞬间寂静无比,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速。 陆芙见他不答,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她抽出手,后退几步朝对方一拜:“是我自作多情啦。” 随即缓缓转身离开,声音弱弱地传来:“我还以为咱们是两情相悦呢,唉……人生三大错觉果然是万界通用的真理。”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碎,司虞脑中一轰,长久以来的心理建设宛如沙堡般坍塌。他为何一再强调自己想要盟友?为何对与她关系亲密之人总是抱有敌意?为何他总能因她的话语轻而易举地被勾动喜嗔? “等等,陆……阿芙!”看着那抹柿子红越走越远,司虞急声喊住她。 “怎么啦?”陆芙回头看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司虞迈步走向她。捅碎那层窗户纸,他忽然觉得心情雀跃起来。他动作有些笨拙地将面露惊异的陆芙拉进怀里,没有感受到她的挣扎之意,司虞心中忽然放松下来。 “不是错觉,阿芙。”他的声音轻而坚定,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向自己宣布,“我喜欢你。” 陆芙闭上眼,嘴角上扬。她双手环住司虞的脖子给了他回应。历经无数时空后,她的心终于有了落点。 但随即,她眼中又掺进了一点迟疑。 “……你不会是图我的大豪斯?”她仰头审视。 司虞:…… 很好,至少可以确认这是本人。 “我图你这张脸!”司虞忍不住掐她的面颊。 回过头想想,当年鬼琴楼外那抹桃红倩影的粲然一笑,早让他栽坑里了。 “我见色起意,行吗?” “呀,那我们是同道中人诶!”陆芙直接放松了身体吊他身上,“我走累了,抱我。” 司虞笑着照做,抱着人回头。 “同道中人怎么说?” “呃……这不是初见龙君就有幸见得美人出浴嘛……”陆芙攀着他的肩膀,神情颇为回味,“要不然你以为我见谁都喊帅哥?” 司虞惊讶:“这么早吗?” “是啊,说什么女追男隔层纱,都是骗人的!我明明完美照搬总裁文套路的,解决问题、送礼物、同居……根本没用嘛,最后还得靠脸跟直球。” “……不是,你那是在追吗?”司虞麻了,暗骂套路文害人,“你追人还能把人忘了!?”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他肩膀。 “以前我都不需要在人前现形的嘛,然后也没管过修复魂体之类的……遇到你的时候我那么狼狈,你还非要我现形,我能怎么办啊,只能用初始形象呗……哎呀真是丢死人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后来我出去了就想着要是能再见到你肯定不能顶着那副死相了,就去找办法修魂了呗。后来我把自己鼓捣齐整了,才记起来其实我长得蛮好看的呢!那会儿我刚好碰上淙娘来偷偷弹我的琴……” 司虞打断她:“沉迷自己的美貌还有美人相伴,其他人就往后稍稍了是吗?” “噫~你这是在吃醋吗?” “……是。” “哈哈哈哈,龙君你好可爱啊。”陆芙笑得花枝乱颤,“友人会有许多,但你是唯一的啊。” 那个“唯一”,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司虞在洞府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别撩拨我,我几百年没开过荤了。” 陆芙没因这警告而收敛,还变本加厉地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 她捧住龙君被逗得染上绯色的脸,开心地笑起来。 “司虞,咱们同居!” (十) 龙君司虞迁府了。 消息一出,修真界哗然。 洞府不是出租屋,那是凝聚了一个修真者的心力心得之所,大多数修士会像西幻世界的巨龙那样,将搜罗来得奇珍异宝填进自己的洞府,严藏死守直至作古或者飞升。 司虞此举属实出人意料——不过龙君特立独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是有过在师父坐化后退出师门这种前科的人。 更劲爆的消息是龙君迁府的原因——他要跟幻璃岛那个富婆女鬼修结为道侣。 顿时,万千女修心碎成了渣渣。 与之相对是不少男修给陆芙去信,真情实意地称赞陆芙道友高义,早早把司虞这广大男修士的公敌给收了。 司虞将自己原来的洞府开放,他将结界一撤,灵力便散布至周围数个山头,连带山脚的凡人村落都被福泽其中。散灵那日,山下的凡人皆对对山跪拜,感谢仙人馈赠。 陆芙没他那么大格局,幻璃岛远离尘世且土地金贵,她若是也把洞府的灵气散了,后来者怕不是要天天扎她小人。她一边吐槽司虞的功德金光越发刺眼,一边联系了仙盟的牙行,很快找到了买家将洞府转让。 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在地脉之力充盈的随折鸢洲落户,选中了风景秀美的毓和峰安家。 众人一直在等他们公布结誓大典的时间,却迟迟不见动静。 不久之后又听闻司虞四下寻找能短期内快速生发的秘术。 女修们非常震惊,难不成那鬼修恐怖如斯,短短时间就把龙君给吸到英年早秃了?! 然而实际上被吸干的是陆芙。 司虞虽然偶尔喜欢纠结闹别扭但说话实诚,他说自己几百年没开荤那是没掺一点水分。两人第一次双修后,素了几甲子的龙君食髓知味,修炼之余一有机会就逮着陆芙论道。陆芙这不知活了多久的女鬼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谈恋爱,压根不知道老房子着火有多恐怖,每次论道没两下子便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奈何求饶这事在司虞上头的时候基本是没用的,陆芙本人对美人计更是抗性为零。数月下来她皮肤跟气色倒是更好了,可衣服盖住的地方全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印记。 陆芙对自己这具身体向来是珍惜得很,每次净身一看身上的痕迹就气得去掰司虞后颈因情动而浮现的龙鳞。 “你这龙怎么跟狗一样啊?!” 被人身攻击的男修并不生气,低笑着抱住她沉入灵池,很快便是水光激荡,一室旖旎。 某日洛川来访,见司虞眼角挂着一道抓痕,不禁瞳孔地震。 他们这等修士,皮外伤捏个法诀便能治好,这非要显摆着让人知道,是什么新奇玩法么?他看向一旁正在点茶的陆芙,面露敬佩之色。 这两人一个鬼都敢上一个龙都敢挠,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洛川是为司虞所求的生发秘术而来,这等偏门术法虽不高深,但需要用到时还真不好找,饶是他这个万宝阁少主也花费一段时间。 将秘卷交到司虞手里,洛川问道:“看你俩这腻歪的,怎么还没结誓呢?” 陆芙笑笑没打算隐瞒:“洛少主说笑了,阿芙一个跳出轮回的怨魂,哪敢把自己的魂魄放在天道面前起誓啊?来,喝茶。” 洛川愣住,觉得有些荒谬,连入口的清香茶沫都有些失味:“所以陆芙道友你……”不是鬼修——若是修士,自然是被天道所接纳的,自然也不会担心在天道规则内立下誓言。 可若她不是修士,那一身玄妙神通又是什么? 司虞接过他的话:“芙芙不是修士,亦无法走飞升之道。” 洛川想说那你俩这是图什么,最终不都要天地两隔吗?但见那两人十指相扣时眉眼间的情意流转,他忽然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仙途漫漫,能得一知心人,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拜别司虞和陆芙,洛川遥望山巅之上的云雾缭绕之处,天道之下,他们依然为自己辟出这幽静一隅,长相厮守。想起自己那还为着龙君伤心落泪的师妹,他苦笑着离去。 追妻之路漫漫啊。 陆芙也很好奇司虞找寻生发秘术的原因。司虞当面将那术法学了,几日后顶着一头货真价实的及腰长发出现在她面前。他面容本生得英挺,平日留着短发更是气势平添悍然,如今形象一改,陆芙顿时有点走不动道。 司虞揽着她坐在观月台上,手探进她黑雾本体中的命盘,拨弄着几颗星体。 “你无法结道誓,我们便按凡人的习俗,寻个良辰吉日行结发之礼。”司虞伏在她耳边喃喃道,“芙芙,你可愿意?” 陆芙把弄着他长发的手停住,转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第98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四】 (九) 此具傀儡名为生息体,乃是尾张大师对人体理解程度的极致体现,机能与真正的血肉之躯别无二致,陆芙躺在舒适温暖的被窝里,感受着空腹与困倦的双重夹击,沉沉睡去。 另一边,司虞缩地成寸地在幻璃岛和自己洞府山下的村庄往返了一趟。 两地相隔万里,即便是他也花了不少时间,当他手里拿着凡界的各色小吃返回陆芙的住所时,忽然有了搬家的想法。 这念头把他都惊了一下,不由感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不过是在富婆的家里待了几个月,便已对居住条件都挑剔了起来,属实不该。 陆芙先前领他参观的时候解释过,她这些年搞了个私人性质的除煞机构,一是为了生计二是补充怨力,经常为他人消煞,小到丹药除毒,大到下墓寻宝,只要钱给够,她的服务绝对让人舒心。日积月累下来,她的资产和人脉比司虞不知道丰富了多少。 司虞感叹之余倒也没有嫉妒之类的情绪,毕竟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陆芙的路子此界中恐怕无人能得以复刻,她要面临的风险也非他人所能承受。 陆芙早就挪到了庭院中的露台眼巴巴等着。她今天穿的是柿子红的襦裙,配着嫩黄色的窄袖,如瀑的墨发被一根麻花辫绾成一个饱满巨大的丸子头,稍显沉重的发包垂下几缕毛茸茸的碎发,整个人显得慵懒又鲜活。 “你回来啦。”她笑眯眯地朝司虞招手,“带了什么呀?我闻到烤鸭的味儿了!” 司虞摆出买来的食物,两个早该脱离了世俗食欲的蓬莱客返璞归真,享用了一顿美食。 陆芙的动作比起昨日已然流畅了不少,吃饱喝足,司虞牵着她在山谷里走了一圈。 陆芙很热衷于触碰手边的一切——溪水、泥土、树干、砖石……还有自己这位同伴的脸。 “不愧是修仙之人,皮肤真好哦。” 因为连夜赶路,司虞脸上还带着淡青的胡渣,但那微微刺手的触感却让刚获得身体的女鬼兴致盎然。 被调戏了的龙君念她太久没做人了对男女之防概念模糊的份上,只是捏住那双作乱的嫩手,没有出言制止,却不想下一刻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说起来,你对我真的很好诶。”女鬼歪着头看他,目光灼灼,“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司虞觉得整个山谷一瞬间寂静无比,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速。 陆芙见他不答,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她抽出手,后退几步朝对方一拜:“是我自作多情啦。” 随即缓缓转身离开,声音弱弱地传来:“我还以为咱们是两情相悦呢,唉……人生三大错觉果然是万界通用的真理。”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碎,司虞脑中一轰,长久以来的心理建设宛如沙堡般坍塌。他为何一再强调自己想要盟友?为何对与她关系亲密之人总是抱有敌意?为何他总能因她的话语轻而易举地被勾动喜嗔? “等等,陆……阿芙!”看着那抹柿子红越走越远,司虞急声喊住她。 “怎么啦?”陆芙回头看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司虞迈步走向她。捅碎那层窗户纸,他忽然觉得心情雀跃起来。他动作有些笨拙地将面露惊异的陆芙拉进怀里,没有感受到她的挣扎之意,司虞心中忽然放松下来。 “不是错觉,阿芙。”他的声音轻而坚定,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向自己宣布,“我喜欢你。” 陆芙闭上眼,嘴角上扬。她双手环住司虞的脖子给了他回应。历经无数时空后,她的心终于有了落点。 但随即,她眼中又掺进了一点迟疑。 “……你不会是图我的大豪斯?”她仰头审视。 司虞:…… 很好,至少可以确认这是本人。 “我图你这张脸!”司虞忍不住掐她的面颊。 回过头想想,当年鬼琴楼外那抹桃红倩影的粲然一笑,早让他栽坑里了。 “我见色起意,行吗?” “呀,那我们是同道中人诶!”陆芙直接放松了身体吊他身上,“我走累了,抱我。” 司虞笑着照做,抱着人回头。 “同道中人怎么说?” “呃……这不是初见龙君就有幸见得美人出浴嘛……”陆芙攀着他的肩膀,神情颇为回味,“要不然你以为我见谁都喊帅哥?” 司虞惊讶:“这么早吗?” “是啊,说什么女追男隔层纱,都是骗人的!我明明完美照搬总裁文套路的,解决问题、送礼物、同居……根本没用嘛,最后还得靠脸跟直球。” “……不是,你那是在追吗?”司虞麻了,暗骂套路文害人,“你追人还能把人忘了!?”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他肩膀。 “以前我都不需要在人前现形的嘛,然后也没管过修复魂体之类的……遇到你的时候我那么狼狈,你还非要我现形,我能怎么办啊,只能用初始形象呗……哎呀真是丢死人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后来我出去了就想着要是能再见到你肯定不能顶着那副死相了,就去找办法修魂了呗。后来我把自己鼓捣齐整了,才记起来其实我长得蛮好看的呢!那会儿我刚好碰上淙娘来偷偷弹我的琴……” 司虞打断她:“沉迷自己的美貌还有美人相伴,其他人就往后稍稍了是吗?” “噫~你这是在吃醋吗?” “……是。” “哈哈哈哈,龙君你好可爱啊。”陆芙笑得花枝乱颤,“友人会有许多,但你是唯一的啊。” 那个“唯一”,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司虞在洞府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别撩拨我,我几百年没开过荤了。” 陆芙没因这警告而收敛,还变本加厉地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 她捧住龙君被逗得染上绯色的脸,开心地笑起来。 “司虞,咱们同居!” (十) 龙君司虞迁府了。 消息一出,修真界哗然。 洞府不是出租屋,那是凝聚了一个修真者的心力心得之所,大多数修士会像西幻世界的巨龙那样,将搜罗来得奇珍异宝填进自己的洞府,严藏死守直至作古或者飞升。 司虞此举属实出人意料——不过龙君特立独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是有过在师父坐化后退出师门这种前科的人。 更劲爆的消息是龙君迁府的原因——他要跟幻璃岛那个富婆女鬼修结为道侣。 顿时,万千女修心碎成了渣渣。 与之相对是不少男修给陆芙去信,真情实意地称赞陆芙道友高义,早早把司虞这广大男修士的公敌给收了。 司虞将自己原来的洞府开放,他将结界一撤,灵力便散布至周围数个山头,连带山脚的凡人村落都被福泽其中。散灵那日,山下的凡人皆对对山跪拜,感谢仙人馈赠。 陆芙没他那么大格局,幻璃岛远离尘世且土地金贵,她若是也把洞府的灵气散了,后来者怕不是要天天扎她小人。她一边吐槽司虞的功德金光越发刺眼,一边联系了仙盟的牙行,很快找到了买家将洞府转让。 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在地脉之力充盈的随折鸢洲落户,选中了风景秀美的毓和峰安家。 众人一直在等他们公布结誓大典的时间,却迟迟不见动静。 不久之后又听闻司虞四下寻找能短期内快速生发的秘术。 女修们非常震惊,难不成那鬼修恐怖如斯,短短时间就把龙君给吸到英年早秃了?! 然而实际上被吸干的是陆芙。 司虞虽然偶尔喜欢纠结闹别扭但说话实诚,他说自己几百年没开荤那是没掺一点水分。两人第一次双修后,素了几甲子的龙君食髓知味,修炼之余一有机会就逮着陆芙论道。陆芙这不知活了多久的女鬼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谈恋爱,压根不知道老房子着火有多恐怖,每次论道没两下子便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奈何求饶这事在司虞上头的时候基本是没用的,陆芙本人对美人计更是抗性为零。数月下来她皮肤跟气色倒是更好了,可衣服盖住的地方全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印记。 陆芙对自己这具身体向来是珍惜得很,每次净身一看身上的痕迹就气得去掰司虞后颈因情动而浮现的龙鳞。 “你这龙怎么跟狗一样啊?!” 被人身攻击的男修并不生气,低笑着抱住她沉入灵池,很快便是水光激荡,一室旖旎。 某日洛川来访,见司虞眼角挂着一道抓痕,不禁瞳孔地震。 他们这等修士,皮外伤捏个法诀便能治好,这非要显摆着让人知道,是什么新奇玩法么?他看向一旁正在点茶的陆芙,面露敬佩之色。 这两人一个鬼都敢上一个龙都敢挠,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洛川是为司虞所求的生发秘术而来,这等偏门术法虽不高深,但需要用到时还真不好找,饶是他这个万宝阁少主也花费一段时间。 将秘卷交到司虞手里,洛川问道:“看你俩这腻歪的,怎么还没结誓呢?” 陆芙笑笑没打算隐瞒:“洛少主说笑了,阿芙一个跳出轮回的怨魂,哪敢把自己的魂魄放在天道面前起誓啊?来,喝茶。” 洛川愣住,觉得有些荒谬,连入口的清香茶沫都有些失味:“所以陆芙道友你……”不是鬼修——若是修士,自然是被天道所接纳的,自然也不会担心在天道规则内立下誓言。 可若她不是修士,那一身玄妙神通又是什么? 司虞接过他的话:“芙芙不是修士,亦无法走飞升之道。” 洛川想说那你俩这是图什么,最终不都要天地两隔吗?但见那两人十指相扣时眉眼间的情意流转,他忽然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仙途漫漫,能得一知心人,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拜别司虞和陆芙,洛川遥望山巅之上的云雾缭绕之处,天道之下,他们依然为自己辟出这幽静一隅,长相厮守。想起自己那还为着龙君伤心落泪的师妹,他苦笑着离去。 追妻之路漫漫啊。 陆芙也很好奇司虞找寻生发秘术的原因。司虞当面将那术法学了,几日后顶着一头货真价实的及腰长发出现在她面前。他面容本生得英挺,平日留着短发更是气势平添悍然,如今形象一改,陆芙顿时有点走不动道。 司虞揽着她坐在观月台上,手探进她黑雾本体中的命盘,拨弄着几颗星体。 “你无法结道誓,我们便按凡人的习俗,寻个良辰吉日行结发之礼。”司虞伏在她耳边喃喃道,“芙芙,你可愿意?” 陆芙把弄着他长发的手停住,转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第99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完】 (十一) 时间如白驹过隙,仿佛瞬息眨眼间,便已过近百年。 司虞有意放缓自身进境的速度,但这事情不像拉闸刹车能立竿见影,他前头的基础打得好,越到后期灵力吸纳近乎于本能。即便有意克制,他仍能感觉自身魂魄日益饱满,隐隐有突破之势。 尽管一直在压制境界的提升,他闭关的频率还是变高了许多。 陆芙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原地等待的人。 司虞闭关的时候她便四处周游,寻找突破此界的机缘。 她的命盘涵盖的星轨越来越多,有时她参详得忘乎所以,光阴便飞速而过。不过如今她的魂体中存着司虞的一缕发结,如同锚点般不时提醒她,如今她已不是了无牵挂的独行侠。 这些年司虞也想明白了,指望陆芙这跳脱时间之外的存在长久地关注一个人是不切实际的,要让她印象深刻,最好的办法就是经常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每当出关,他都第一时间用陆芙留在他魂体中的一丝怨力告知她,而那如风般巡游世界的女鬼便会不远万里为他而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回应。 司虞自离魂海出关,进阶大乘境后期。 海水在他意念之下分排而立,司虞踏上沙滩,目光穿越广袤大陆,落在天际浓重发黑的云海漩涡上。 那是劫云。 他没忘记,陆芙曾与他相约,在羽华真人飞升时一同前往。 冲关时间难于把控,他自然不会为了他人的劫数而敷衍自身的关卡,而陆芙,是不会错过这难得一遇的机缘的。 尽管对她的性格早已了如指掌,司虞依然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悸。他没有停留,身姿化作青蓝的流光,朝那雷劫落下之处而去。 等司虞赶到羽华渡劫之地,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神大骇差点走火入魔——他最熟悉的女鬼正夹着生死不明的羽华,另一边手里的长剑正捅进一个男妖修的琵琶骨,他们的头顶是陆芙本体的黑雾,繁星组成的命轨明明灭灭。 “陆芙!” 司虞没想到陆芙能疯到去插手别人的雷劫。 他已从周围人口中得知,那羽华因不愿搞杀夫证道那套,是选择硬抗丹毒吞下斩情丹来灭情缘的,也许正是因为她这一善举,上天给了她机缘找到去除丹毒的办法。 这本是一桩美谈,可问题出在羽华那位逃过一劫的道侣身上。 那是只出身青丘的妖狐,青丘妖狐一旦动心便对道侣死心塌地,只求一世一双人。 羽华斩断情缘放他自由,他却不愿接受这个安排,以自身八尾为祭,竟硬生生将羽华的命数改写,在她抗雷劫时发动了青丘秘法。 羽华猝不及防下被绞碎了一魂一魄,骤然喷出鲜血从空中坠落,那为她而现的通天之路悄然散去。 陆芙等了百年才等来这么个机会一睹飞升真相,眼看着被个恋爱脑搅黄了自然气个半死。 她不顾风险全力出手,强行逆转羽华那已然消逝的一魂一魄并重伤了妖狐,便有了司虞看到的那一幕。 保下了羽华的魂魄,天路却终究是散了。陆芙咬牙切齿,挥剑便斩下了那妖狐的头颅。 司虞忽然一凛,巨大的不安瞬间笼罩了他,他出手用水流将羽华的身体抽出陆芙的禁锢,远远抛开,拉起陆芙便要化光离开。 “快走!” 然而,万钧之力瞬间将他们拍向了地面。 天道降临。 …… 司虞睁开眼,看着离魂海的海水在自己一个念头之下分开退去,他踏上了沙滩,忽然一愣。 刚才发生了什么? 劫云与雷光将天空染成了幽深的紫色。八十一次雷劫落下后,雷云散去,七彩霞光伴随着澎湃和煦的灵力,顺着那幻光形成的天路倾泻下来,滋养万物。 刚才发生了什么?! 司虞莫名觉得诡异。 他记得陆芙曾与他相约,要在羽华真人飞升时一同前往,如今看来他是错过了…… ——他真的没能赶上吗? 心头诡异之感越发浓重。司虞思索之时,忽然觉得陆芙的那缕怨力微微一动。 他深吸一口气,身姿化作青蓝的流光,朝那天路所在之处而去。 陆芙盘膝坐在羽华洞府的一座山崖上,她身后倒着一具生机断绝的男性妖狐的尸体,一条黯淡的星轨砸在地面,正渐渐化为尘埃随风飘散。 “……所以,你并不想让过于强横的灵魂停留在界内,你无法承受。”她对着无人的天空喃喃自语,“那充沛的灵力,那是羽华身体消解才释放的灵力……哈,修士修道吸纳天地灵气,身死肉体消解灵力反哺天地,这就是你的循环方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人回答。 陆芙也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那恋爱脑死前说他不过是想跟羽华在尘世厮守……若是让他干成了,从此世间便多了一个强横却无缘飞升的残缺之人,她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对灵气的吸纳就如同海纳百川,如果是那样,这世间能维持多久呢?” 似乎是被她所言说的光景所吓到,风静止了。 “所以,你不惜耗费巨大的力量回档,也要让羽华走完飞升这一步……她应该是成功了?” 陆芙看着命盘,羽华的星轨已经消失了,说明她的灵魂已不在此界。 “那要是失败了呢?是在此界再次投胎还是就此魂飞魄散?” 周围静得可怕,妖狐的尸体开始飞速腐朽。 陆芙的声音冷了下来:“看来是坏的那种结果啊……不管怎么说,这次你借我的手除掉了这变数,你欠我一次。” 她站起身收了命盘,抬头看天:“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要带他走。” 眼前一花,她被扔了出来。 “……靠,真就铁公鸡一只。” 陆芙骂骂咧咧朝天比了个中指。 蓦地,她神识一动,抬眼看到了天际那道直奔自己而来的流光。 司虞在她面前落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四周——这里是羽华洞府的入口,陆芙像是刚从里面出来。 “之前帮羽华除丹毒也算有了交情,她给了我出入洞府的玉牒,”陆芙知他所想,“我有贵宾席,才不要挤在外面看热闹呢。” 司虞迟疑了一下:“羽华真人成功了?” 陆芙看起来比他更迟疑。 “看起来就是成功了呀?”她用词隐晦,“是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奇怪了吗?” 司虞呼吸一顿,握住她的手。 陆芙顺势钻进他怀里,对着龙君的身体上下其手:“说起来,你修道这些年到底是吞了那铁公鸡多少灵力啊!”让那天道宁可欠着她人情都不放人。 司虞:? (十二) 两人回了洞府,将四周结界又加固了一番。 平时加强结界这事基本都是司虞在弄,这次看陆芙郑重其事,他意识到她在羽华飞升一事上恐怕知道了什么。 陆芙并未隐瞒,直接把天道后将世界短暂回档的事说了。 饶是司虞有所准备,听见这答案还是大为震撼。 玩弄时空的术法,向来是禁忌,而天道为了保住自身的能量循环不惜以身犯禁,想来这是它运行的最高原则。 “像羽华那样足够强大的魂魄,一个两个还好,要是攒多了这世界怕不是要撑爆,所以天道一直严格把控着强者的数量。” 陆芙对于天道的运行规则还颇为赞赏:“只要登仙之途足够艰险,绝大部分修士在抵达尽头前便已道死身消,灵力反哺万物,那极少数能扛过飞升雷劫的佼佼者,亦会被雷劫裂解肉身,只有灵魂破界而去……” 她一顿,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是微妙:“哇,那飞升成功后天道赐下的灵力,岂不是跟尸水一样……哕。” 司虞:“……” 比喻得很好,下次不准再说了。 “如此想来,我倒是明白这天道为何对蓬莱客下手如此之狠了……” 陆芙挥散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到的心理阴影:“此界生灵的生死都在它的能量循环之中,我等却不一样,我虽不用灵力修炼,但这些年我吞掉的阴魂怨鬼不计其数,那原本都是它的能量的一部分呢,他日我离去了,这部分怨力可就真的跟我走了,对它而言还真是纯纯赔本的买卖。” “没想到,飞升的尽头是如此光景。”司虞感叹道,神情中倒是不带犹豫和后悔,“即便如此,我已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不能再回头了。” “我观此界天道虽然手段强硬,但运行逻辑还是很完整明晰的,只要砝码足够,未必没有谈判的可能。”陆芙想到飞升失败的下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次它耗费巨大,我发现……” “芙芙,”司虞打断她,语气坚定,“修仙乃我此生的选择,我想要走到那个尽头。” “即便魂飞魄散?” “芙芙,努力积累的成果不会背叛自身,”司虞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宽慰道,“自踏上仙途,我一日不曾懈怠修行,即便我的灵魂带着前世赋予的便利,天道亦不能抹消我今生的沉淀。我不会失败。” 可即便成功了,你破界而去的灵魂终将以新的躯体、新的面貌开启全新的人生,而我的司虞,则会在雷劫中烟消云散啊。 陆芙眼中的光华黯淡下去。 但她没说出扫兴的话,而是仰头笑了笑:“既然你有了决定,我自会为你铺路。” 此次天道在她面前露了破绽,她感觉到命盘涵盖了一条巨大的星轨。此间万物的命途交错盘横,最终组成了那难以名状的庞然大物,陆芙隐隐约约能猜到答案。 司虞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芙芙,此生有你,乃是我之幸事。” “既如此,便在此生多陪我看看风景。” …… 一段感情有了倒计时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显得珍贵起来。 陆芙自己都觉得意外,时间于她而言本来毫无意义,但随着司虞一步步走向最后的瓶颈,她越发珍惜两人相处的日子。 司虞闭关的时候她不再往外跑,而是安静地待在石室里鼓捣她的命盘,那条巨大的星轨在她摸索之下渐渐显露真容,虽然要撼动它近乎天方夜谭,但支配改变由它延伸的微小星体,并不是毫无门路。 司虞最开始见她坐在洞府前,拨弄命盘引得山坡上花开花落,溪水结冰或逆流,只当她找到了新的乐子。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出关时的天气总是风和日丽,适合外出游玩,而陆芙也常趁机闹着要他陪同四处观景。 而当他又一次走出修炼的石室时,陆芙一头撞进他怀里,把他推了回去,落锁熄灯一气呵成。 幽暗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司虞觉得自己的嘴唇被用力咬了一口,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陆芙兴奋而压抑地在耳边低语:“虞老狗,你想玩雷吗?” 话音未落,一道微弱的银紫色闪光打破了黑暗。 司虞的大脑空白了片刻。 待他从陆芙手中渡来那缕雷光,确认过那曾给他带来万钧之压的气息后,司虞将雷光收入手掌,用力将陆芙抱进怀里。 “我该如何谢你,我的小疯子?” 陆芙曾为他找回被天道更改的记忆,他想起自己看到陆芙插手羽华的飞升时感叹过她的疯狂。 可与如今相比,在别人飞升的时候搞事算什么,她连雷劫都敢抢! 修真之人骨子里都带着点执拗和疯狂,但跟他的芙芙比起来,大家都得往后稍稍。 陆芙挂在他身上,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虽然只是小小一缕,但这是正儿八经的雷劫,只要你能学会操控它,待你飞升之时我们再搞个大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给我飞升成功,不然我这么大的投资全都打水漂,我绝对要拉那铁公鸡天道陪葬!” “必将不负所托。”司虞抱她起身,“今日下山吃顿好的,咱们喝两杯。” “我要吃城里明月斋新出的点心,还有上次去的村子里那个大娘家的酒酿丸子!” “好好好,你要吃御膳都行。” “那个就算了……不过你要喂我。” “多大点事。”司虞望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柔情,自然也将她刻意掩藏的不安看得分明。 这些年陆芙反常的依赖他并没有忽视。自羽华被强行飞升的几十年来,她那风一般的性子全化作了千依百顺的绕指柔,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意在某时某刻之前完全释放。 趁着两人气氛正好,司虞直接问了她,陆芙愣了一下,却是丢回一个问题。 “你所剩的时间屈指可数,我想要多与你留下些美好的回忆,这样不好吗?” 司虞被她的用词惊了一下:“怎么说的像是我得了绝症似的?” “难道不是吗?”陆芙也很惊讶,“我自是不会质疑你的修道之心,但你我都知道,飞升是注定要消解身躯的,这与绝症又有何区别?” “可我也会因此转世到某个世界,而你离开此界后,亦能再次找到我。” “我为何要去寻找你的转世?” “……什么?”司虞忽然觉得一条巨大的鸿沟出现在他们之间。 陆芙面露不解:“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的前世或者来生,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现在这个司虞啊。难道在你飞升之后,我就会喜欢一个和你长相不同、声音不同……除了一个灵魂,与你截然不同的人?” 她摇了摇头,声音坚定无比:“我做不到的。我只能尽最大努力让你在我的记忆里留得更久一点,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直至遗忘。” 司虞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她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又像远在他触及不到的天涯。 他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们所选的路就注定要分道扬镳。 可他不甘心。 司虞掌中微小的雷劫跳动着,那丝丝玄妙之力隐晦地连接着此界最崇高的存在。 修道之人,搏的就是逆天而行的那一线生机,正如陆芙绞尽脑汁为他的飞升铺路一般,这一次,将轮到他来寻找一条路能让陆芙与他同行——如果往后的路他们注定分离,那便从过去之中寻找。 陆芙见他并未因自己的话而流露出不满,心下又软了些,不等司虞回答便歉然道:“是我不好,我不该……” “哪有什么不该,芙芙你不过是直抒胸臆。”司虞牵起她的手,“你我的经历千差万别,观点不同并不奇怪。我们之间的分歧,不过是另一场论道罢了,至于谁对谁错,不妨等到这仙途尽头再做定夺。” 他望向洞府外明媚的春光,微微一笑。 “陆芙,我们来日方长。” (完) 第99章 前传番外——寡情人【完】 (十一) 时间如白驹过隙,仿佛瞬息眨眼间,便已过近百年。 司虞有意放缓自身进境的速度,但这事情不像拉闸刹车能立竿见影,他前头的基础打得好,越到后期灵力吸纳近乎于本能。即便有意克制,他仍能感觉自身魂魄日益饱满,隐隐有突破之势。 尽管一直在压制境界的提升,他闭关的频率还是变高了许多。 陆芙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原地等待的人。 司虞闭关的时候她便四处周游,寻找突破此界的机缘。 她的命盘涵盖的星轨越来越多,有时她参详得忘乎所以,光阴便飞速而过。不过如今她的魂体中存着司虞的一缕发结,如同锚点般不时提醒她,如今她已不是了无牵挂的独行侠。 这些年司虞也想明白了,指望陆芙这跳脱时间之外的存在长久地关注一个人是不切实际的,要让她印象深刻,最好的办法就是经常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每当出关,他都第一时间用陆芙留在他魂体中的一丝怨力告知她,而那如风般巡游世界的女鬼便会不远万里为他而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回应。 司虞自离魂海出关,进阶大乘境后期。 海水在他意念之下分排而立,司虞踏上沙滩,目光穿越广袤大陆,落在天际浓重发黑的云海漩涡上。 那是劫云。 他没忘记,陆芙曾与他相约,在羽华真人飞升时一同前往。 冲关时间难于把控,他自然不会为了他人的劫数而敷衍自身的关卡,而陆芙,是不会错过这难得一遇的机缘的。 尽管对她的性格早已了如指掌,司虞依然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悸。他没有停留,身姿化作青蓝的流光,朝那雷劫落下之处而去。 等司虞赶到羽华渡劫之地,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神大骇差点走火入魔——他最熟悉的女鬼正夹着生死不明的羽华,另一边手里的长剑正捅进一个男妖修的琵琶骨,他们的头顶是陆芙本体的黑雾,繁星组成的命轨明明灭灭。 “陆芙!” 司虞没想到陆芙能疯到去插手别人的雷劫。 他已从周围人口中得知,那羽华因不愿搞杀夫证道那套,是选择硬抗丹毒吞下斩情丹来灭情缘的,也许正是因为她这一善举,上天给了她机缘找到去除丹毒的办法。 这本是一桩美谈,可问题出在羽华那位逃过一劫的道侣身上。 那是只出身青丘的妖狐,青丘妖狐一旦动心便对道侣死心塌地,只求一世一双人。 羽华斩断情缘放他自由,他却不愿接受这个安排,以自身八尾为祭,竟硬生生将羽华的命数改写,在她抗雷劫时发动了青丘秘法。 羽华猝不及防下被绞碎了一魂一魄,骤然喷出鲜血从空中坠落,那为她而现的通天之路悄然散去。 陆芙等了百年才等来这么个机会一睹飞升真相,眼看着被个恋爱脑搅黄了自然气个半死。 她不顾风险全力出手,强行逆转羽华那已然消逝的一魂一魄并重伤了妖狐,便有了司虞看到的那一幕。 保下了羽华的魂魄,天路却终究是散了。陆芙咬牙切齿,挥剑便斩下了那妖狐的头颅。 司虞忽然一凛,巨大的不安瞬间笼罩了他,他出手用水流将羽华的身体抽出陆芙的禁锢,远远抛开,拉起陆芙便要化光离开。 “快走!” 然而,万钧之力瞬间将他们拍向了地面。 天道降临。 …… 司虞睁开眼,看着离魂海的海水在自己一个念头之下分开退去,他踏上了沙滩,忽然一愣。 刚才发生了什么? 劫云与雷光将天空染成了幽深的紫色。八十一次雷劫落下后,雷云散去,七彩霞光伴随着澎湃和煦的灵力,顺着那幻光形成的天路倾泻下来,滋养万物。 刚才发生了什么?! 司虞莫名觉得诡异。 他记得陆芙曾与他相约,要在羽华真人飞升时一同前往,如今看来他是错过了…… ——他真的没能赶上吗? 心头诡异之感越发浓重。司虞思索之时,忽然觉得陆芙的那缕怨力微微一动。 他深吸一口气,身姿化作青蓝的流光,朝那天路所在之处而去。 陆芙盘膝坐在羽华洞府的一座山崖上,她身后倒着一具生机断绝的男性妖狐的尸体,一条黯淡的星轨砸在地面,正渐渐化为尘埃随风飘散。 “……所以,你并不想让过于强横的灵魂停留在界内,你无法承受。”她对着无人的天空喃喃自语,“那充沛的灵力,那是羽华身体消解才释放的灵力……哈,修士修道吸纳天地灵气,身死肉体消解灵力反哺天地,这就是你的循环方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人回答。 陆芙也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那恋爱脑死前说他不过是想跟羽华在尘世厮守……若是让他干成了,从此世间便多了一个强横却无缘飞升的残缺之人,她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对灵气的吸纳就如同海纳百川,如果是那样,这世间能维持多久呢?” 似乎是被她所言说的光景所吓到,风静止了。 “所以,你不惜耗费巨大的力量回档,也要让羽华走完飞升这一步……她应该是成功了?” 陆芙看着命盘,羽华的星轨已经消失了,说明她的灵魂已不在此界。 “那要是失败了呢?是在此界再次投胎还是就此魂飞魄散?” 周围静得可怕,妖狐的尸体开始飞速腐朽。 陆芙的声音冷了下来:“看来是坏的那种结果啊……不管怎么说,这次你借我的手除掉了这变数,你欠我一次。” 她站起身收了命盘,抬头看天:“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要带他走。” 眼前一花,她被扔了出来。 “……靠,真就铁公鸡一只。” 陆芙骂骂咧咧朝天比了个中指。 蓦地,她神识一动,抬眼看到了天际那道直奔自己而来的流光。 司虞在她面前落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四周——这里是羽华洞府的入口,陆芙像是刚从里面出来。 “之前帮羽华除丹毒也算有了交情,她给了我出入洞府的玉牒,”陆芙知他所想,“我有贵宾席,才不要挤在外面看热闹呢。” 司虞迟疑了一下:“羽华真人成功了?” 陆芙看起来比他更迟疑。 “看起来就是成功了呀?”她用词隐晦,“是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奇怪了吗?” 司虞呼吸一顿,握住她的手。 陆芙顺势钻进他怀里,对着龙君的身体上下其手:“说起来,你修道这些年到底是吞了那铁公鸡多少灵力啊!”让那天道宁可欠着她人情都不放人。 司虞:? (十二) 两人回了洞府,将四周结界又加固了一番。 平时加强结界这事基本都是司虞在弄,这次看陆芙郑重其事,他意识到她在羽华飞升一事上恐怕知道了什么。 陆芙并未隐瞒,直接把天道后将世界短暂回档的事说了。 饶是司虞有所准备,听见这答案还是大为震撼。 玩弄时空的术法,向来是禁忌,而天道为了保住自身的能量循环不惜以身犯禁,想来这是它运行的最高原则。 “像羽华那样足够强大的魂魄,一个两个还好,要是攒多了这世界怕不是要撑爆,所以天道一直严格把控着强者的数量。” 陆芙对于天道的运行规则还颇为赞赏:“只要登仙之途足够艰险,绝大部分修士在抵达尽头前便已道死身消,灵力反哺万物,那极少数能扛过飞升雷劫的佼佼者,亦会被雷劫裂解肉身,只有灵魂破界而去……” 她一顿,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是微妙:“哇,那飞升成功后天道赐下的灵力,岂不是跟尸水一样……哕。” 司虞:“……” 比喻得很好,下次不准再说了。 “如此想来,我倒是明白这天道为何对蓬莱客下手如此之狠了……” 陆芙挥散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到的心理阴影:“此界生灵的生死都在它的能量循环之中,我等却不一样,我虽不用灵力修炼,但这些年我吞掉的阴魂怨鬼不计其数,那原本都是它的能量的一部分呢,他日我离去了,这部分怨力可就真的跟我走了,对它而言还真是纯纯赔本的买卖。” “没想到,飞升的尽头是如此光景。”司虞感叹道,神情中倒是不带犹豫和后悔,“即便如此,我已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不能再回头了。” “我观此界天道虽然手段强硬,但运行逻辑还是很完整明晰的,只要砝码足够,未必没有谈判的可能。”陆芙想到飞升失败的下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次它耗费巨大,我发现……” “芙芙,”司虞打断她,语气坚定,“修仙乃我此生的选择,我想要走到那个尽头。” “即便魂飞魄散?” “芙芙,努力积累的成果不会背叛自身,”司虞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宽慰道,“自踏上仙途,我一日不曾懈怠修行,即便我的灵魂带着前世赋予的便利,天道亦不能抹消我今生的沉淀。我不会失败。” 可即便成功了,你破界而去的灵魂终将以新的躯体、新的面貌开启全新的人生,而我的司虞,则会在雷劫中烟消云散啊。 陆芙眼中的光华黯淡下去。 但她没说出扫兴的话,而是仰头笑了笑:“既然你有了决定,我自会为你铺路。” 此次天道在她面前露了破绽,她感觉到命盘涵盖了一条巨大的星轨。此间万物的命途交错盘横,最终组成了那难以名状的庞然大物,陆芙隐隐约约能猜到答案。 司虞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芙芙,此生有你,乃是我之幸事。” “既如此,便在此生多陪我看看风景。” …… 一段感情有了倒计时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显得珍贵起来。 陆芙自己都觉得意外,时间于她而言本来毫无意义,但随着司虞一步步走向最后的瓶颈,她越发珍惜两人相处的日子。 司虞闭关的时候她不再往外跑,而是安静地待在石室里鼓捣她的命盘,那条巨大的星轨在她摸索之下渐渐显露真容,虽然要撼动它近乎天方夜谭,但支配改变由它延伸的微小星体,并不是毫无门路。 司虞最开始见她坐在洞府前,拨弄命盘引得山坡上花开花落,溪水结冰或逆流,只当她找到了新的乐子。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出关时的天气总是风和日丽,适合外出游玩,而陆芙也常趁机闹着要他陪同四处观景。 而当他又一次走出修炼的石室时,陆芙一头撞进他怀里,把他推了回去,落锁熄灯一气呵成。 幽暗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司虞觉得自己的嘴唇被用力咬了一口,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陆芙兴奋而压抑地在耳边低语:“虞老狗,你想玩雷吗?” 话音未落,一道微弱的银紫色闪光打破了黑暗。 司虞的大脑空白了片刻。 待他从陆芙手中渡来那缕雷光,确认过那曾给他带来万钧之压的气息后,司虞将雷光收入手掌,用力将陆芙抱进怀里。 “我该如何谢你,我的小疯子?” 陆芙曾为他找回被天道更改的记忆,他想起自己看到陆芙插手羽华的飞升时感叹过她的疯狂。 可与如今相比,在别人飞升的时候搞事算什么,她连雷劫都敢抢! 修真之人骨子里都带着点执拗和疯狂,但跟他的芙芙比起来,大家都得往后稍稍。 陆芙挂在他身上,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虽然只是小小一缕,但这是正儿八经的雷劫,只要你能学会操控它,待你飞升之时我们再搞个大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给我飞升成功,不然我这么大的投资全都打水漂,我绝对要拉那铁公鸡天道陪葬!” “必将不负所托。”司虞抱她起身,“今日下山吃顿好的,咱们喝两杯。” “我要吃城里明月斋新出的点心,还有上次去的村子里那个大娘家的酒酿丸子!” “好好好,你要吃御膳都行。” “那个就算了……不过你要喂我。” “多大点事。”司虞望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柔情,自然也将她刻意掩藏的不安看得分明。 这些年陆芙反常的依赖他并没有忽视。自羽华被强行飞升的几十年来,她那风一般的性子全化作了千依百顺的绕指柔,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意在某时某刻之前完全释放。 趁着两人气氛正好,司虞直接问了她,陆芙愣了一下,却是丢回一个问题。 “你所剩的时间屈指可数,我想要多与你留下些美好的回忆,这样不好吗?” 司虞被她的用词惊了一下:“怎么说的像是我得了绝症似的?” “难道不是吗?”陆芙也很惊讶,“我自是不会质疑你的修道之心,但你我都知道,飞升是注定要消解身躯的,这与绝症又有何区别?” “可我也会因此转世到某个世界,而你离开此界后,亦能再次找到我。” “我为何要去寻找你的转世?” “……什么?”司虞忽然觉得一条巨大的鸿沟出现在他们之间。 陆芙面露不解:“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的前世或者来生,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现在这个司虞啊。难道在你飞升之后,我就会喜欢一个和你长相不同、声音不同……除了一个灵魂,与你截然不同的人?” 她摇了摇头,声音坚定无比:“我做不到的。我只能尽最大努力让你在我的记忆里留得更久一点,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直至遗忘。” 司虞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她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又像远在他触及不到的天涯。 他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们所选的路就注定要分道扬镳。 可他不甘心。 司虞掌中微小的雷劫跳动着,那丝丝玄妙之力隐晦地连接着此界最崇高的存在。 修道之人,搏的就是逆天而行的那一线生机,正如陆芙绞尽脑汁为他的飞升铺路一般,这一次,将轮到他来寻找一条路能让陆芙与他同行——如果往后的路他们注定分离,那便从过去之中寻找。 陆芙见他并未因自己的话而流露出不满,心下又软了些,不等司虞回答便歉然道:“是我不好,我不该……” “哪有什么不该,芙芙你不过是直抒胸臆。”司虞牵起她的手,“你我的经历千差万别,观点不同并不奇怪。我们之间的分歧,不过是另一场论道罢了,至于谁对谁错,不妨等到这仙途尽头再做定夺。” 他望向洞府外明媚的春光,微微一笑。 “陆芙,我们来日方长。” (完) 第100章 后记【一】 一转眼,那场神明之战已经过去了半年。 每一个人都亲眼见证了旧神的陨落,新神的自我放逐,还有神位的湮灭和世界的晋升。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但每一个人都切实地感知到了自身存在的变化。 他们不再是寄托于文字的存在了。 但除了这个认知,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世界依旧忙忙碌碌,人们每一天都为了生计奔波。 陆芙与天道,就这样渐渐被遗忘在记忆深处。 直到孟唯芳的遗弃罪被开庭审理。 警方最终没有依靠陆芙的力量,而是通过多方面调查取证,终于找到了当年接收还是婴儿的陆芙的那家小医院的记录,再加上涉案护士提供的证词和孟唯芳当初伪造的死亡证明,完整的证据链得以将事情的全貌展现在众人面前。 陆芙已经离开,但她走前全权委托了汪家的律师团队处理。 贺潭川几次提出要庭外和解,汪家自然当他的话是放屁。 几次沟通无果后,贺潭川不得不求助于自己的岳家——贺家此时已是风雨飘摇,他的父母对孟唯芳不满已久,自然是不愿意他再为这个不省心的妻子折腾。 可毕竟是将近三十年的婚姻,这些年来贺潭川对妻子也是情真意切,在他看来,孟唯芳除了脾气娇纵,和当初犯的这个大错,也没什么要被指摘的地方。在贺家向上爬的这些年,他工作归家总有美丽的妻子温柔小意,这是他多年来的慰藉啊。 更何况,在当下这个节点,若是贺家的女主人背上了案底,不管他是死保还是切割,对贺家而言都是又一重打击。 他必须竭尽全力保住孟唯芳的名声。 然而,他的求助也并不顺利。 孟唯芳的父亲得知事情原委后,当场举着拐杖把贺潭川揍了。 “我们家丹丹从小到大没受过半点委屈,你竟让她丢这么大脸?!”年逾古稀的老大爷气得脸色通红,连连咳嗽,贺潭川真怕他下一秒就倒了。 孟唯芳的母亲和她三个哥哥也是轮番轰炸,毫不留情地斥责贺潭川这个做丈夫的失职。 贺潭川急火攻心,孟老爷子还挺着,他倒是在孟家晕了过去。 这下孟家人倒是知道怕了,赶忙将他送去了医院,然后开始打听孟唯芳在禹城的事。 孟家是书香门第,孟老爷子和三个儿子都是在教育体系内的,多多少少有些文人的通病,很讲究体面。孟唯芳当年让女儿假死的事自然是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的,后来接回了贺语柠也是贺潭川帮她想办法遮掩了过去,所以这些年,在父母兄长眼里,她仍然是那个单纯需要呵护的小妹。 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孟家人傻眼了。 孟老爷子气了个倒仰,磕了降压药后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把三个儿子叫到跟前挨个骂了一遍:“都是你们!丹丹在贺家受了这么大委屈,你们竟完全没发觉!若是你们给她撑腰,贺家的老婆子哪有胆子甩脸色?丹丹又怎么会犯糊涂?!” 白发苍苍的孟母也是不住地抹泪:“可怜的丹丹,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气,这要是被判了,以后丹丹还怎么抬头做人啊?!” 三个儿子也是一脸焦急,丹丹可是他们孟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是他们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啊!怎么就被磋磨成这样了? 可事已至此,光捶胸顿足没用。 于是三人分头行动,找律师的找律师,拉关系的拉关系,孟唯芳的大哥甚至剑走偏锋,托了体系内的关系拿捏住汪铭明的升学名额,想作为筹码跟汪家谈判。 不得不说,孟家人在奇思妙想这方面颇有些血脉相承的疯狂。 然后,孟家大哥成功地把汪家惹毛了。 对陆芙这么个没有血缘的门客,汪家都尽心尽力,更何况事关他们的继承人。 仅仅一个星期,孟家大哥和他那位人脉的职位便被撸了,他们的“英勇”事迹还在网上广为流传。没把孟唯芳捞出来不说,还惹了一身腥,心疼女儿小妹的孟家人还没反应,孟家大嫂先炸了。 “那个搅家精都嫁人了还在作死!”孟家大嫂揪着丈夫的耳朵破口大骂,“你以为她是孩子吗!?她都四十八了!你儿子马上要中考,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有她打头阵,另外两个早就对孟唯芳不满的妯娌也紧随其上,搬出各自的娘家和孩子,撕破了脸面也要把丈夫从这摊子臭水中拉出来。 当真是鸡飞狗跳。 于是孟家的目标又多了一个:求汪家高抬贵手,放过大儿子。 当然,直到开庭,他们的愿望是一个都没有达成。 原本法院是想要将此案作为典型,以直播的方式公开审理,但贺家和孟家疯了一般天天坐在法院门口拉横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求取消直播。出于稳定被告情绪的考虑,法院同意了取消直播的要求,但依然公开审理。 于是,无数吃瓜群众的旁听申请让申请系统崩溃了三回。 开庭当天,旁听席人满为患。 孟家三个儿子出庭时,每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伤,神情也很是萎靡。 但血浓于水,家里最小的妹妹正在遭受风吹雨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于是都想方设法从家里溜了出来,参加开庭。 只是想到之后要面对的念叨,三人都在发愁。 孟唯芳在法警的陪同下出席,她一露面,旁听席便一阵喧哗——她竟是带着面纱和墨镜,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审判长一脸无奈,早在开庭前他便听说了这位被告的众多奇葩事迹,如今眼见为实,他还要遵守职业道德不能带入个人情绪,属实是个严峻的考验。 在审判长再三严正要求下,孟唯芳不得不取下了墨镜和面纱,但坚定地用双手捂着脸。 审判长:…… 书记员:…… 旁听席:…… 知道丢脸当初倒是别这么干啊。 指控方证据确凿,孟唯芳的辩护律师知道大局已定,只提出了一点:当时孟唯芳刚经历生产,有着明显的产后抑郁倾向,情绪极度容易失控,在当时的情况下有很大可能无法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希望法院能考虑实际情况,酌情量刑。 从孟唯芳这么多年的行事方式来看,这个理由也算是充分。 可惜辩护律师算漏了一点,自己的这位被告是个极爱面子的人。 听到律师提及自己的产后精神状态,孟唯芳直接炸了。 “你竟敢说我是神经病?!” 尽管年近五十,孟唯芳风华依旧,只是再美丽的容颜配上这般清奇的精神状态,也会让人觉得狰狞。 她声嘶力竭地朝辩护律师大吼:“你是为我辩护的,怎么能这样羞辱我?!就算我当时不要那个死丫头,那也是因为贺家那老太婆先骂我的!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她凭什么嫌弃我?!就算我有一点错,难道不是她错得更多吗?!” 辩护律师:……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手边的资料丢开了。 还有什么证据,能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来得更无法反驳呢? 辩护律师摆烂了,旁听席上,突然被cue的贺家婆婆却坐不住了。 老太太气得脸色煞白:“我、我嫌弃你?我不过是想要个大孙子!” 她也是憋屈了多年,此时一口气不吐不快,完全无视了法警的警告:“大家说说,我们这样的家庭,盼个孙子继承家业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我就说了一句不争气,你记恨了二十年?!当初我看你没了孩子哭得死去活来,是一句重话不敢说,最好的月嫂、最贵的补品,哪一点怠慢你了?” 审判长重重敲锤:“注意法庭秩序!请在批准后再发言。” 可贺家婆婆情绪上来了,根本听不进去,她直接扯着嗓子哭起来:“三年,整整三年啊!我就跟个罪人一样,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好像是我把孙女儿害死了一样!谁家儿媳妇能这样爬到婆婆头上来的!” 贺潭川连忙拉住他,可贺家老大爷扬手就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下:“都这时候了你还向着那惹祸精!没看到你妈受了多少委屈吗?!” 贺家婆婆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瞪着作为另一侧的孟家人:“你们教的好女儿!连自己的骨肉都能丢,狼心狗肺!” 孟家人不干了,孟母拍着扶手蹦起来:“你还有脸说!我们家丹丹从小到大没受过一句重话,你凭什么嫌弃她!?丹丹嫁给你儿子是享福来的,不是给你当牛做马!” “她也配!” “你说什么?!” 两个老太太隔空对波,夹在中间的吃瓜群众瑟瑟发抖。 最后,孟家老大爷铁青着脸喊心脏疼,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有好心人喊了救护车,法警分别把两家人送了出去,平息了现场。 庭审得以继续。 没了孟家人和丈夫坐镇,孟唯芳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面对审判长的问询,她除了看向已经摆烂的辩护律师,就是默默流泪。 审判长心中叹气。 虽然已经猜到今天会鸡飞狗跳,但这戏剧程度还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书记员整理完材料,将拟定的判决结果分别呈给双方的律师,律师表示均无异议后,判决书拿到了审判长手中。 孟唯芳眼中一片死寂。 她盯着审判长缓缓张开的嘴,有些恍惚。 ……她这是要坐牢了?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她受了委屈,为什么受到惩罚会是她?!这种时候,她的父母兄长,还有丈夫,不是应该站出来为她遮风挡雨、处理好一切的吗? 他们都在哪里?! 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磨难?! 明明不是她的错……就算她有错,可错的又不止是她一个人,凭什么只有她要丢这么大面子?! 孟唯芳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杂乱起来,一想到自己从此要背上洗不掉的人生污点,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眼前开始发黑,然后便是无法克制的痉挛。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被告?!” 审判长惊呼出声,法警连忙上前查看,却见孟唯芳倒地抽搐,面歪口斜,口水已经淌了半边脸。 全场哗然。 最终,由于被告突然出现严重的身体不适,审判长宣布暂时休庭,判决结果择日公布。 孟家人接到消息后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孟母一看到孟唯芳的情况,顿时哭天喊地,苦大仇深地叫骂法院工作人员害了她的女儿。 若不是工作人员及时拿出了庭审录像,恐怕还要背上一口锅。 最后,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不得不再次叫了救护车。 这么大的乱子根本瞒不住,半个小时后,孟唯芳庭审当场中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网。 她还不到五十岁,在贺家的生活条件非常优渥,身体也是向来康健,没想到竟会因为自己即将要被判决而气到中风。 也许对孟唯芳这样将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而言,这样的下场远比坐牢更让她痛苦。 她终究是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对这次庭审津津乐道。 毕竟,这实在是太……难评了。 “说实话,我一开始还对陆芙坚决不肯认回亲生父母这事儿颇有微词,但现在看来,大佬就是大佬,脑子清楚得很啊……” “当断则断,否则摊上这么个亲妈,真是后患无穷……” “……那之后呢,孟唯芳的事怎么判?” “还能怎么判,证据确凿,孟唯芳还态度恶劣,当然是顶格判了五年……不过听说孟家想办法给她办了保外就医。” “她是真中风了?不会是装的?” “谁知道……不过这种情况应该还是会限制行动范围的?她若是装的,也只能一直躺床上,躺到装不下去为止了。” “啧啧啧,作孽哦……” …… 孟唯芳的人生遭遇滑铁卢,与此同时,汪甜恬在京城机场的国际到达厅,接到了自己的师姐jaen。 或者,应该称呼她为,竹筝筝。 第100章 后记【一】 一转眼,那场神明之战已经过去了半年。 每一个人都亲眼见证了旧神的陨落,新神的自我放逐,还有神位的湮灭和世界的晋升。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但每一个人都切实地感知到了自身存在的变化。 他们不再是寄托于文字的存在了。 但除了这个认知,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世界依旧忙忙碌碌,人们每一天都为了生计奔波。 陆芙与天道,就这样渐渐被遗忘在记忆深处。 直到孟唯芳的遗弃罪被开庭审理。 警方最终没有依靠陆芙的力量,而是通过多方面调查取证,终于找到了当年接收还是婴儿的陆芙的那家小医院的记录,再加上涉案护士提供的证词和孟唯芳当初伪造的死亡证明,完整的证据链得以将事情的全貌展现在众人面前。 陆芙已经离开,但她走前全权委托了汪家的律师团队处理。 贺潭川几次提出要庭外和解,汪家自然当他的话是放屁。 几次沟通无果后,贺潭川不得不求助于自己的岳家——贺家此时已是风雨飘摇,他的父母对孟唯芳不满已久,自然是不愿意他再为这个不省心的妻子折腾。 可毕竟是将近三十年的婚姻,这些年来贺潭川对妻子也是情真意切,在他看来,孟唯芳除了脾气娇纵,和当初犯的这个大错,也没什么要被指摘的地方。在贺家向上爬的这些年,他工作归家总有美丽的妻子温柔小意,这是他多年来的慰藉啊。 更何况,在当下这个节点,若是贺家的女主人背上了案底,不管他是死保还是切割,对贺家而言都是又一重打击。 他必须竭尽全力保住孟唯芳的名声。 然而,他的求助也并不顺利。 孟唯芳的父亲得知事情原委后,当场举着拐杖把贺潭川揍了。 “我们家丹丹从小到大没受过半点委屈,你竟让她丢这么大脸?!”年逾古稀的老大爷气得脸色通红,连连咳嗽,贺潭川真怕他下一秒就倒了。 孟唯芳的母亲和她三个哥哥也是轮番轰炸,毫不留情地斥责贺潭川这个做丈夫的失职。 贺潭川急火攻心,孟老爷子还挺着,他倒是在孟家晕了过去。 这下孟家人倒是知道怕了,赶忙将他送去了医院,然后开始打听孟唯芳在禹城的事。 孟家是书香门第,孟老爷子和三个儿子都是在教育体系内的,多多少少有些文人的通病,很讲究体面。孟唯芳当年让女儿假死的事自然是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的,后来接回了贺语柠也是贺潭川帮她想办法遮掩了过去,所以这些年,在父母兄长眼里,她仍然是那个单纯需要呵护的小妹。 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孟家人傻眼了。 孟老爷子气了个倒仰,磕了降压药后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把三个儿子叫到跟前挨个骂了一遍:“都是你们!丹丹在贺家受了这么大委屈,你们竟完全没发觉!若是你们给她撑腰,贺家的老婆子哪有胆子甩脸色?丹丹又怎么会犯糊涂?!” 白发苍苍的孟母也是不住地抹泪:“可怜的丹丹,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气,这要是被判了,以后丹丹还怎么抬头做人啊?!” 三个儿子也是一脸焦急,丹丹可是他们孟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是他们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啊!怎么就被磋磨成这样了? 可事已至此,光捶胸顿足没用。 于是三人分头行动,找律师的找律师,拉关系的拉关系,孟唯芳的大哥甚至剑走偏锋,托了体系内的关系拿捏住汪铭明的升学名额,想作为筹码跟汪家谈判。 不得不说,孟家人在奇思妙想这方面颇有些血脉相承的疯狂。 然后,孟家大哥成功地把汪家惹毛了。 对陆芙这么个没有血缘的门客,汪家都尽心尽力,更何况事关他们的继承人。 仅仅一个星期,孟家大哥和他那位人脉的职位便被撸了,他们的“英勇”事迹还在网上广为流传。没把孟唯芳捞出来不说,还惹了一身腥,心疼女儿小妹的孟家人还没反应,孟家大嫂先炸了。 “那个搅家精都嫁人了还在作死!”孟家大嫂揪着丈夫的耳朵破口大骂,“你以为她是孩子吗!?她都四十八了!你儿子马上要中考,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有她打头阵,另外两个早就对孟唯芳不满的妯娌也紧随其上,搬出各自的娘家和孩子,撕破了脸面也要把丈夫从这摊子臭水中拉出来。 当真是鸡飞狗跳。 于是孟家的目标又多了一个:求汪家高抬贵手,放过大儿子。 当然,直到开庭,他们的愿望是一个都没有达成。 原本法院是想要将此案作为典型,以直播的方式公开审理,但贺家和孟家疯了一般天天坐在法院门口拉横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求取消直播。出于稳定被告情绪的考虑,法院同意了取消直播的要求,但依然公开审理。 于是,无数吃瓜群众的旁听申请让申请系统崩溃了三回。 开庭当天,旁听席人满为患。 孟家三个儿子出庭时,每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伤,神情也很是萎靡。 但血浓于水,家里最小的妹妹正在遭受风吹雨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于是都想方设法从家里溜了出来,参加开庭。 只是想到之后要面对的念叨,三人都在发愁。 孟唯芳在法警的陪同下出席,她一露面,旁听席便一阵喧哗——她竟是带着面纱和墨镜,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审判长一脸无奈,早在开庭前他便听说了这位被告的众多奇葩事迹,如今眼见为实,他还要遵守职业道德不能带入个人情绪,属实是个严峻的考验。 在审判长再三严正要求下,孟唯芳不得不取下了墨镜和面纱,但坚定地用双手捂着脸。 审判长:…… 书记员:…… 旁听席:…… 知道丢脸当初倒是别这么干啊。 指控方证据确凿,孟唯芳的辩护律师知道大局已定,只提出了一点:当时孟唯芳刚经历生产,有着明显的产后抑郁倾向,情绪极度容易失控,在当时的情况下有很大可能无法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希望法院能考虑实际情况,酌情量刑。 从孟唯芳这么多年的行事方式来看,这个理由也算是充分。 可惜辩护律师算漏了一点,自己的这位被告是个极爱面子的人。 听到律师提及自己的产后精神状态,孟唯芳直接炸了。 “你竟敢说我是神经病?!” 尽管年近五十,孟唯芳风华依旧,只是再美丽的容颜配上这般清奇的精神状态,也会让人觉得狰狞。 她声嘶力竭地朝辩护律师大吼:“你是为我辩护的,怎么能这样羞辱我?!就算我当时不要那个死丫头,那也是因为贺家那老太婆先骂我的!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她凭什么嫌弃我?!就算我有一点错,难道不是她错得更多吗?!” 辩护律师:……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手边的资料丢开了。 还有什么证据,能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来得更无法反驳呢? 辩护律师摆烂了,旁听席上,突然被cue的贺家婆婆却坐不住了。 老太太气得脸色煞白:“我、我嫌弃你?我不过是想要个大孙子!” 她也是憋屈了多年,此时一口气不吐不快,完全无视了法警的警告:“大家说说,我们这样的家庭,盼个孙子继承家业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我就说了一句不争气,你记恨了二十年?!当初我看你没了孩子哭得死去活来,是一句重话不敢说,最好的月嫂、最贵的补品,哪一点怠慢你了?” 审判长重重敲锤:“注意法庭秩序!请在批准后再发言。” 可贺家婆婆情绪上来了,根本听不进去,她直接扯着嗓子哭起来:“三年,整整三年啊!我就跟个罪人一样,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好像是我把孙女儿害死了一样!谁家儿媳妇能这样爬到婆婆头上来的!” 贺潭川连忙拉住他,可贺家老大爷扬手就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下:“都这时候了你还向着那惹祸精!没看到你妈受了多少委屈吗?!” 贺家婆婆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瞪着作为另一侧的孟家人:“你们教的好女儿!连自己的骨肉都能丢,狼心狗肺!” 孟家人不干了,孟母拍着扶手蹦起来:“你还有脸说!我们家丹丹从小到大没受过一句重话,你凭什么嫌弃她!?丹丹嫁给你儿子是享福来的,不是给你当牛做马!” “她也配!” “你说什么?!” 两个老太太隔空对波,夹在中间的吃瓜群众瑟瑟发抖。 最后,孟家老大爷铁青着脸喊心脏疼,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有好心人喊了救护车,法警分别把两家人送了出去,平息了现场。 庭审得以继续。 没了孟家人和丈夫坐镇,孟唯芳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面对审判长的问询,她除了看向已经摆烂的辩护律师,就是默默流泪。 审判长心中叹气。 虽然已经猜到今天会鸡飞狗跳,但这戏剧程度还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书记员整理完材料,将拟定的判决结果分别呈给双方的律师,律师表示均无异议后,判决书拿到了审判长手中。 孟唯芳眼中一片死寂。 她盯着审判长缓缓张开的嘴,有些恍惚。 ……她这是要坐牢了?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她受了委屈,为什么受到惩罚会是她?!这种时候,她的父母兄长,还有丈夫,不是应该站出来为她遮风挡雨、处理好一切的吗? 他们都在哪里?! 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磨难?! 明明不是她的错……就算她有错,可错的又不止是她一个人,凭什么只有她要丢这么大面子?! 孟唯芳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杂乱起来,一想到自己从此要背上洗不掉的人生污点,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眼前开始发黑,然后便是无法克制的痉挛。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被告?!” 审判长惊呼出声,法警连忙上前查看,却见孟唯芳倒地抽搐,面歪口斜,口水已经淌了半边脸。 全场哗然。 最终,由于被告突然出现严重的身体不适,审判长宣布暂时休庭,判决结果择日公布。 孟家人接到消息后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孟母一看到孟唯芳的情况,顿时哭天喊地,苦大仇深地叫骂法院工作人员害了她的女儿。 若不是工作人员及时拿出了庭审录像,恐怕还要背上一口锅。 最后,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不得不再次叫了救护车。 这么大的乱子根本瞒不住,半个小时后,孟唯芳庭审当场中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网。 她还不到五十岁,在贺家的生活条件非常优渥,身体也是向来康健,没想到竟会因为自己即将要被判决而气到中风。 也许对孟唯芳这样将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而言,这样的下场远比坐牢更让她痛苦。 她终究是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对这次庭审津津乐道。 毕竟,这实在是太……难评了。 “说实话,我一开始还对陆芙坚决不肯认回亲生父母这事儿颇有微词,但现在看来,大佬就是大佬,脑子清楚得很啊……” “当断则断,否则摊上这么个亲妈,真是后患无穷……” “……那之后呢,孟唯芳的事怎么判?” “还能怎么判,证据确凿,孟唯芳还态度恶劣,当然是顶格判了五年……不过听说孟家想办法给她办了保外就医。” “她是真中风了?不会是装的?” “谁知道……不过这种情况应该还是会限制行动范围的?她若是装的,也只能一直躺床上,躺到装不下去为止了。” “啧啧啧,作孽哦……” …… 孟唯芳的人生遭遇滑铁卢,与此同时,汪甜恬在京城机场的国际到达厅,接到了自己的师姐jaen。 或者,应该称呼她为,竹筝筝。 第102章 后记【三】 蔺远洲的关怀让竹筝筝唇角漾起一个幸福的微笑。 “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有些难过。”她的声音很轻,但在蔺远洲耳中异常甜美,“我跟函瑛一直家里等你,我们都相信你会赢。” 蔺远洲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压下心头的狂喜,故意板着脸问她:“你这是真心话?” 竹筝筝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在蔺远洲揪心得想要松口时,却又仰起脸,扯出一个微笑:“我在努力学习爱你,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她的挣扎打消了蔺远洲的疑虑。 苦求多年的爱终于有了回音,那段时间蔺远洲走路都带风,只觉得未来的生活一片光明美好。 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了他,以至于他没有发现竹家人眼中的决然。 蔺函瑛的周岁宴过后,竹筝筝在蔺远洲精心安排的医疗团队下调养了半年,总算是将身上的肉养了回来。 看着妻子日渐红润的面庞,蔺远洲心中的不安也在逐渐消退。 可他还想最后试探一次。 “这几年你的画作不少,要不要开一次画展?” 竹筝筝听到这个提议时,很是惊喜,可当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作品,却面露赧然。 “……都是些发泄之作,不合适展出。”竹筝筝看起来很是低落,“过去是我不懂事,我找个时间把这些都烧掉好了。” 蔺远洲心疼地阻止她:“何必呢,这也是你人生的一个阶段。”留着也好,留着才能更好地提醒她,不要犯第二次错。 他见妻子情绪不高,主动给了个建议:“瑛瑛也满周岁了,要不,你出去采采风?” 竹筝筝满脸震惊:“可他才一岁!还没断奶呢,这怎么行?!” 竹父竹母得知后,也赶来劝说:“小蔺啊,筝筝她身子骨才刚养好呢,哪能这么折腾,还是算了。” 蔺远洲很满意他们的态度,终于放了心。 他笑起来:“那如果我陪筝筝一起去旅游呢?” 他们也很久没有过二人世界了……不对,是从来没有过。 竹筝筝瞬间涨红了脸:“……至少等函瑛上了幼儿园……再要二胎?” 蔺远洲一愣,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远多了。 确实比他想得远多了。 毕竟,这是竹家举全家之力想出的逃脱计划。 眼看小两口情绪升温,竹家父母很有眼色地离开了蔺家,回到他们生活的樟城。 蔺远洲则征求了竹筝筝的意见后,选定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度假区,算是补过他们的蜜月。 可惜时至雨季,连着好几天都是阴雨绵绵,两人除了在民宿里盘肠大战,哪里都没去成。 蔺远洲倒是开心得很,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等不来竹筝筝的心,现在他们如胶似漆,简直像是在做梦。 “看天气预报明天是个好天气,”竹筝筝窝在蔺远洲怀里,用嘴给他喂了口水,“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好不好?我想拍点照片当素材。” 蔺远洲餍足地摩挲着她的背脊,闻言坏笑:“明天?你起得来吗?” 他瞥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他倒是不介意再窝到真正的“明天”。 “讨厌!”竹筝筝嗔怒着轻轻捶了他一下,拉过被子,“不做了,我要睡觉。” 蔺远洲笑着从身后将她拢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妻子如同乖顺的兔子一般,被自己掌控。 要是永远都这样多好啊。 蔺远洲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沉睡。 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逐渐平稳,竹筝筝眼中笑意尽失。 那杯水里,下了足量的安眠药。 她嫌恶地扔开蔺远洲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处理掉杯中的水后,去浴室彻彻底底洗了个澡。 她换上干净的运动衣,没有带走任何证件,只拿走了一个蔺远洲并不知晓的备用手机,还有她采风用的相机和提前准备好的干粮。 望着男人熟睡的脸,竹筝筝眼里闪过杀意。 可她终究没有勇气。 竹家只是普通的家庭,她不敢去赌自己一时冲动会带来的后果。 雨后的山路很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意外。所以,精挑细选之后,竹筝筝选择在这里做一个了结。 她刻意避开了景区巡逻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一处陡峭的斜坡。 深深吸了口气,竹筝筝一闭眼,纵身一跃。 …… 即便有意识地护住了要害,等竹筝筝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依然看到自己身上挂了彩。山间的树木枝干粗糙,又刚下过大雨,不少枝条被打折,断口锋利无比。 这样正好,就算后面有人来搜寻,也会推断出她的确是失足落崖。 相机早在滚落时丢失,竹筝筝并不在意。 她摸出藏在怀里的手机,高兴地发现还能收到信号。 她立刻联系了家人。 “爸妈,我逃出来了。” 离开蔺家后,竹父竹母带着小女儿报了个短期旅游,尽管他们都没有心情享受旅程,但为了让蔺远洲放下戒备,这都是必须的。 一接到女儿的电话,竹梓恒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已经找好人在山脚接你,医院那边也安排好了……筝筝,能找到路吗?” “我顺着水流走,问题不大……” 竹筝筝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探,猛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扑倒在地,借着逐渐亮起的天色,看清了一双已然放大的瞳孔。 一个死人。 “啊!!!” 尖叫划破林中寂静。 被甩出去的手机里传出竹梓恒焦急的询问:“筝筝,你怎么了?没事?!” 竹筝筝捏着手机哆哆嗦嗦地往后挪:“有、有一个死掉的女人……” 那大概是来登山的驴友,雨天路滑出了意外。 尸体已经出现尸斑,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味道。 惊吓过后,竹筝筝却莫名地冷静下来。 “……我有个想法。”她喃喃低语,手中动作不停,忍着不适将尸体的衣物脱了下来,和自己身上的做了交换。 她想了想,将干粮袋子塞进尸体身下,然后看向了散落在林间的石块。 “对不起……”竹筝筝握着尖利的石块,神情狠绝,“……还有,谢谢你。” 她毁掉了尸体的脸。 她不知道这样做能争取多少时间,但她必须尝试。 像是突破了什么界限,接下来的路竹筝筝走得格外坚定。 她顺利跟竹梓恒找的人接上了头,以治伤为由去了提前联系好的医院。 接头人临走时有些不解地挠挠头:“整容医院还带治外伤的吗?” …… 竹筝筝在整容医院旁边的小旅馆里待了一个月,拆线那天,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主刀医生颇为自得:“当时看你满脸都是伤,我还真怕做毁了,没想到超水平发挥。” 当时他生怕出意外想推脱手术,可竹筝筝死死盯着他:“毁容也没关系,钱我会照付。” 他被对方赴死般的气势震慑,手感竟出奇的好。 走出医院,竹筝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这一个月,蔺远洲疯了一般在找她。 那天,蔺远洲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后没见到妻子,他一开始也没多想,只猜她是去周围采风了。 可走出房间,看到道路两侧拉起的警戒线,蔺远洲的心猛地坠了一下。 他在搜救人员那里看到了竹筝筝的相机。 蔺远洲只觉得天旋地转。 可天气所限,搜救工作难以推进。 最终,在竹筝筝失足的山崖底不远处,他们找到了一具女尸,从随身物品和衣物来看,那就是竹筝筝,可惜尸体的脸被石片毁坏得很严重,再加上天气潮湿闷热,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本的面容了。 事情超出了控制,蔺远洲不得不联系了竹筝筝的父母。 竹家人匆匆结束了旅途,竹母一赶到便抓着蔺远洲的衣领嚎啕大哭:“都说筝筝身子刚养好,你为什么非要带她出来?!” 先发制人,蔺远洲一时还真招架不住。 他不是没有怀疑,但竹家的准备很是周全,没有露出破绽。 他提出要验尸,竹梓恒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将老年人的固执演绎得淋漓尽致:“我女儿死得这么惨,你还要折腾她?!我们家没有对不起你,你何至于此?!”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是蔺远洲的秘书打破僵局。他告知蔺远洲,他们这一系的好几个心腹都被被陷害开除了。 蔺远洲气得脸色铁青。 尽管他在几房争权中获胜,但其余的人并不甘心,如今他丧妻,正好是最脆弱的时候。 蔺远洲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到工作上,但他并没有放下疑虑,一直派人盯着竹家和景区周围,只要一有疑似竹筝筝的人出现,他立刻就会知道。 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整容医院这个选项。 半年后,蔺远洲不得不接受了竹筝筝已死的事实。其他几房死灰复燃,再度争权,他一人带着年幼的儿子,心力交瘁,不得不与更有实力的谭家联姻。 他给儿子改名蔺怀铮。 蔺远洲本来想用的是“筝”这个字,以表思念,但竹梓恒劝住了他:“你要让这孩子的名字里一辈子都刻上生母的死亡吗?” 曾经的老丈人这般情真意切地关心外孙,蔺远洲心里的怀疑再度消散了一些。他退让了半步,选了同音的“铮”字,既能表达他对亡妻的眷恋,也更适合男孩子。 当然,蔺远洲永远不会知道,竹梓恒只是嫌这名字晦气,毕竟他女儿还没死呢。 再娶的蔺远洲不得不投入到新的家庭关系中,与竹家人渐行渐远。 而重获自由的竹筝筝则与众多渴望在另一片土地上淘金的投机者们一道,藏在漆黑狭窄的集装箱里,漂洋过海,背井离乡。 离开前,竹梓恒对她说:“这一去,再也不要回来了。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我们无法与蔺家抗衡,这是唯一能让你自由的办法。” 她古板的老父亲,为了能让她逃离魔爪,竟能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计划。 竹筝筝泪如雨下。 之后的几年,她想方设法靠着自己一手画技在意国落脚,最终获得大师青睐,成为业内小有名气的jaen。第一次成功举办自己的画展后,她无法按捺心中的欣喜与怀念,几经辗转托人将自己的消息带回国。 可友人回来时,望向她的目光却充满同情。 “jaen,你说的那家人……”友人有些难以启齿,“他们似乎得罪了大人物。” 竹筝筝脸上的血色褪去。 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节哀。” 竹筝筝疯了一般拽住对方的手:“到底发生什么了?求求你告诉我!” 友人叹了口气,将竹家的惨剧告诉了她。 “……其实这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了,你……唉。” 竹筝筝爆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她的心脏撕碎。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恶魔?! 更可悲的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亦不敢让对方得知自己的存在。她一旦暴露,他们家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她不明白,一切都没有破绽,蔺远洲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 直到二十五年三个月零六天后,竹筝筝再度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折磨她多年的问题有了答案。 汪甜恬将一颗黑色的珠子放进她手中:“这是陆芙留给你的。” 竹筝筝郑重地收好。 汪甜恬问她:“你要去见蔺怀铮吗?”她瞄了一眼驾驶座上侧耳倾听的谭璋,“他被天道抹消了人格,现在跟个活死人一样。还是阿芙心善,保留了他的记忆,还有转机。” 竹筝筝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被强迫怀上的血脉,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比起见他,我更想去给家人扫墓。” 汪甜恬和丈夫对视了一眼。 虽说蔺怀铮现在已经废了,但若竹筝筝还对他有感情,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如今倒是没这个担忧了。 “那你在京城休息几天准备一下,我安排人送你去樟城。” “嗯,多谢。”竹筝筝诚恳地说道,随即看向谭璋,“谭先生,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母亲拥有一段痛苦的婚姻,我很抱歉。” 谭璋滞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你也是受害者,不需要道歉……倒是我,一开始对你的态度不好,还请见谅。” 把话说开了,他心里也松快不少。 …… 在竹家人的墓前,竹筝筝捏碎了那颗黑色的珠子。 她得到了答案。 蔺远洲一向多疑,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只是她刚出国那段时间,家里人多多少少会关注国外的消息。 仅仅如此。 仅仅因为这一点异常,蔺远洲便想方设法地折磨她的家人,想要逼迫他们吐露她的行踪。 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家人,他们什么都没有错做,蔺远洲却借着家人对她的爱,肆意倾泻自己的恶意。 他真该死啊! 竹筝筝不禁咳出一口血。 她伏在墓碑上放声痛哭,眼中迸发出无尽的仇怨。 如果没有陆芙的插手,彻底将这个世界从天道的掌控中解放出来,蔺家永远强势,也许她的余生都无法为家人扫墓。 她要将蔺远洲对她们家所做的一切都曝光,哪怕他已经死了,她也绝不会让他有丝毫的体面! 然后,她要好好地活着,一步一步看着蔺家崩塌! “爸,妈,妹妹……我回来了。” 第102章 后记【三】 蔺远洲的关怀让竹筝筝唇角漾起一个幸福的微笑。 “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有些难过。”她的声音很轻,但在蔺远洲耳中异常甜美,“我跟函瑛一直家里等你,我们都相信你会赢。” 蔺远洲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压下心头的狂喜,故意板着脸问她:“你这是真心话?” 竹筝筝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在蔺远洲揪心得想要松口时,却又仰起脸,扯出一个微笑:“我在努力学习爱你,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她的挣扎打消了蔺远洲的疑虑。 苦求多年的爱终于有了回音,那段时间蔺远洲走路都带风,只觉得未来的生活一片光明美好。 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了他,以至于他没有发现竹家人眼中的决然。 蔺函瑛的周岁宴过后,竹筝筝在蔺远洲精心安排的医疗团队下调养了半年,总算是将身上的肉养了回来。 看着妻子日渐红润的面庞,蔺远洲心中的不安也在逐渐消退。 可他还想最后试探一次。 “这几年你的画作不少,要不要开一次画展?” 竹筝筝听到这个提议时,很是惊喜,可当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作品,却面露赧然。 “……都是些发泄之作,不合适展出。”竹筝筝看起来很是低落,“过去是我不懂事,我找个时间把这些都烧掉好了。” 蔺远洲心疼地阻止她:“何必呢,这也是你人生的一个阶段。”留着也好,留着才能更好地提醒她,不要犯第二次错。 他见妻子情绪不高,主动给了个建议:“瑛瑛也满周岁了,要不,你出去采采风?” 竹筝筝满脸震惊:“可他才一岁!还没断奶呢,这怎么行?!” 竹父竹母得知后,也赶来劝说:“小蔺啊,筝筝她身子骨才刚养好呢,哪能这么折腾,还是算了。” 蔺远洲很满意他们的态度,终于放了心。 他笑起来:“那如果我陪筝筝一起去旅游呢?” 他们也很久没有过二人世界了……不对,是从来没有过。 竹筝筝瞬间涨红了脸:“……至少等函瑛上了幼儿园……再要二胎?” 蔺远洲一愣,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远多了。 确实比他想得远多了。 毕竟,这是竹家举全家之力想出的逃脱计划。 眼看小两口情绪升温,竹家父母很有眼色地离开了蔺家,回到他们生活的樟城。 蔺远洲则征求了竹筝筝的意见后,选定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度假区,算是补过他们的蜜月。 可惜时至雨季,连着好几天都是阴雨绵绵,两人除了在民宿里盘肠大战,哪里都没去成。 蔺远洲倒是开心得很,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等不来竹筝筝的心,现在他们如胶似漆,简直像是在做梦。 “看天气预报明天是个好天气,”竹筝筝窝在蔺远洲怀里,用嘴给他喂了口水,“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好不好?我想拍点照片当素材。” 蔺远洲餍足地摩挲着她的背脊,闻言坏笑:“明天?你起得来吗?” 他瞥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他倒是不介意再窝到真正的“明天”。 “讨厌!”竹筝筝嗔怒着轻轻捶了他一下,拉过被子,“不做了,我要睡觉。” 蔺远洲笑着从身后将她拢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妻子如同乖顺的兔子一般,被自己掌控。 要是永远都这样多好啊。 蔺远洲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沉睡。 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逐渐平稳,竹筝筝眼中笑意尽失。 那杯水里,下了足量的安眠药。 她嫌恶地扔开蔺远洲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处理掉杯中的水后,去浴室彻彻底底洗了个澡。 她换上干净的运动衣,没有带走任何证件,只拿走了一个蔺远洲并不知晓的备用手机,还有她采风用的相机和提前准备好的干粮。 望着男人熟睡的脸,竹筝筝眼里闪过杀意。 可她终究没有勇气。 竹家只是普通的家庭,她不敢去赌自己一时冲动会带来的后果。 雨后的山路很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意外。所以,精挑细选之后,竹筝筝选择在这里做一个了结。 她刻意避开了景区巡逻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一处陡峭的斜坡。 深深吸了口气,竹筝筝一闭眼,纵身一跃。 …… 即便有意识地护住了要害,等竹筝筝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依然看到自己身上挂了彩。山间的树木枝干粗糙,又刚下过大雨,不少枝条被打折,断口锋利无比。 这样正好,就算后面有人来搜寻,也会推断出她的确是失足落崖。 相机早在滚落时丢失,竹筝筝并不在意。 她摸出藏在怀里的手机,高兴地发现还能收到信号。 她立刻联系了家人。 “爸妈,我逃出来了。” 离开蔺家后,竹父竹母带着小女儿报了个短期旅游,尽管他们都没有心情享受旅程,但为了让蔺远洲放下戒备,这都是必须的。 一接到女儿的电话,竹梓恒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已经找好人在山脚接你,医院那边也安排好了……筝筝,能找到路吗?” “我顺着水流走,问题不大……” 竹筝筝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探,猛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扑倒在地,借着逐渐亮起的天色,看清了一双已然放大的瞳孔。 一个死人。 “啊!!!” 尖叫划破林中寂静。 被甩出去的手机里传出竹梓恒焦急的询问:“筝筝,你怎么了?没事?!” 竹筝筝捏着手机哆哆嗦嗦地往后挪:“有、有一个死掉的女人……” 那大概是来登山的驴友,雨天路滑出了意外。 尸体已经出现尸斑,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味道。 惊吓过后,竹筝筝却莫名地冷静下来。 “……我有个想法。”她喃喃低语,手中动作不停,忍着不适将尸体的衣物脱了下来,和自己身上的做了交换。 她想了想,将干粮袋子塞进尸体身下,然后看向了散落在林间的石块。 “对不起……”竹筝筝握着尖利的石块,神情狠绝,“……还有,谢谢你。” 她毁掉了尸体的脸。 她不知道这样做能争取多少时间,但她必须尝试。 像是突破了什么界限,接下来的路竹筝筝走得格外坚定。 她顺利跟竹梓恒找的人接上了头,以治伤为由去了提前联系好的医院。 接头人临走时有些不解地挠挠头:“整容医院还带治外伤的吗?” …… 竹筝筝在整容医院旁边的小旅馆里待了一个月,拆线那天,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主刀医生颇为自得:“当时看你满脸都是伤,我还真怕做毁了,没想到超水平发挥。” 当时他生怕出意外想推脱手术,可竹筝筝死死盯着他:“毁容也没关系,钱我会照付。” 他被对方赴死般的气势震慑,手感竟出奇的好。 走出医院,竹筝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这一个月,蔺远洲疯了一般在找她。 那天,蔺远洲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后没见到妻子,他一开始也没多想,只猜她是去周围采风了。 可走出房间,看到道路两侧拉起的警戒线,蔺远洲的心猛地坠了一下。 他在搜救人员那里看到了竹筝筝的相机。 蔺远洲只觉得天旋地转。 可天气所限,搜救工作难以推进。 最终,在竹筝筝失足的山崖底不远处,他们找到了一具女尸,从随身物品和衣物来看,那就是竹筝筝,可惜尸体的脸被石片毁坏得很严重,再加上天气潮湿闷热,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本的面容了。 事情超出了控制,蔺远洲不得不联系了竹筝筝的父母。 竹家人匆匆结束了旅途,竹母一赶到便抓着蔺远洲的衣领嚎啕大哭:“都说筝筝身子刚养好,你为什么非要带她出来?!” 先发制人,蔺远洲一时还真招架不住。 他不是没有怀疑,但竹家的准备很是周全,没有露出破绽。 他提出要验尸,竹梓恒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将老年人的固执演绎得淋漓尽致:“我女儿死得这么惨,你还要折腾她?!我们家没有对不起你,你何至于此?!”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是蔺远洲的秘书打破僵局。他告知蔺远洲,他们这一系的好几个心腹都被被陷害开除了。 蔺远洲气得脸色铁青。 尽管他在几房争权中获胜,但其余的人并不甘心,如今他丧妻,正好是最脆弱的时候。 蔺远洲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到工作上,但他并没有放下疑虑,一直派人盯着竹家和景区周围,只要一有疑似竹筝筝的人出现,他立刻就会知道。 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整容医院这个选项。 半年后,蔺远洲不得不接受了竹筝筝已死的事实。其他几房死灰复燃,再度争权,他一人带着年幼的儿子,心力交瘁,不得不与更有实力的谭家联姻。 他给儿子改名蔺怀铮。 蔺远洲本来想用的是“筝”这个字,以表思念,但竹梓恒劝住了他:“你要让这孩子的名字里一辈子都刻上生母的死亡吗?” 曾经的老丈人这般情真意切地关心外孙,蔺远洲心里的怀疑再度消散了一些。他退让了半步,选了同音的“铮”字,既能表达他对亡妻的眷恋,也更适合男孩子。 当然,蔺远洲永远不会知道,竹梓恒只是嫌这名字晦气,毕竟他女儿还没死呢。 再娶的蔺远洲不得不投入到新的家庭关系中,与竹家人渐行渐远。 而重获自由的竹筝筝则与众多渴望在另一片土地上淘金的投机者们一道,藏在漆黑狭窄的集装箱里,漂洋过海,背井离乡。 离开前,竹梓恒对她说:“这一去,再也不要回来了。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我们无法与蔺家抗衡,这是唯一能让你自由的办法。” 她古板的老父亲,为了能让她逃离魔爪,竟能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计划。 竹筝筝泪如雨下。 之后的几年,她想方设法靠着自己一手画技在意国落脚,最终获得大师青睐,成为业内小有名气的jaen。第一次成功举办自己的画展后,她无法按捺心中的欣喜与怀念,几经辗转托人将自己的消息带回国。 可友人回来时,望向她的目光却充满同情。 “jaen,你说的那家人……”友人有些难以启齿,“他们似乎得罪了大人物。” 竹筝筝脸上的血色褪去。 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节哀。” 竹筝筝疯了一般拽住对方的手:“到底发生什么了?求求你告诉我!” 友人叹了口气,将竹家的惨剧告诉了她。 “……其实这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了,你……唉。” 竹筝筝爆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她的心脏撕碎。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恶魔?! 更可悲的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亦不敢让对方得知自己的存在。她一旦暴露,他们家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她不明白,一切都没有破绽,蔺远洲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 直到二十五年三个月零六天后,竹筝筝再度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折磨她多年的问题有了答案。 汪甜恬将一颗黑色的珠子放进她手中:“这是陆芙留给你的。” 竹筝筝郑重地收好。 汪甜恬问她:“你要去见蔺怀铮吗?”她瞄了一眼驾驶座上侧耳倾听的谭璋,“他被天道抹消了人格,现在跟个活死人一样。还是阿芙心善,保留了他的记忆,还有转机。” 竹筝筝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被强迫怀上的血脉,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比起见他,我更想去给家人扫墓。” 汪甜恬和丈夫对视了一眼。 虽说蔺怀铮现在已经废了,但若竹筝筝还对他有感情,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如今倒是没这个担忧了。 “那你在京城休息几天准备一下,我安排人送你去樟城。” “嗯,多谢。”竹筝筝诚恳地说道,随即看向谭璋,“谭先生,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母亲拥有一段痛苦的婚姻,我很抱歉。” 谭璋滞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你也是受害者,不需要道歉……倒是我,一开始对你的态度不好,还请见谅。” 把话说开了,他心里也松快不少。 …… 在竹家人的墓前,竹筝筝捏碎了那颗黑色的珠子。 她得到了答案。 蔺远洲一向多疑,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只是她刚出国那段时间,家里人多多少少会关注国外的消息。 仅仅如此。 仅仅因为这一点异常,蔺远洲便想方设法地折磨她的家人,想要逼迫他们吐露她的行踪。 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家人,他们什么都没有错做,蔺远洲却借着家人对她的爱,肆意倾泻自己的恶意。 他真该死啊! 竹筝筝不禁咳出一口血。 她伏在墓碑上放声痛哭,眼中迸发出无尽的仇怨。 如果没有陆芙的插手,彻底将这个世界从天道的掌控中解放出来,蔺家永远强势,也许她的余生都无法为家人扫墓。 她要将蔺远洲对她们家所做的一切都曝光,哪怕他已经死了,她也绝不会让他有丝毫的体面! 然后,她要好好地活着,一步一步看着蔺家崩塌! “爸,妈,妹妹……我回来了。” 第103章 后记【四】 五年后。 汪甜恬结束了一个阶段的工作,今天总算是有时间回家吃饭。 知道她要回来,家里的保姆自然是提前精心准备好了晚餐。汪甜恬一进门便闻到了她挂念了好久的熏肉香味。 “好香啊,今天吃什么?” “夫人,前几天清水村那位又送了些腊味过来,之前您说喜欢吃,我便做了腊肉蒸笋丝。”保姆笑呵呵地说着,接过她手里的挂包和文件,“先生今天也回来,他去接两位少爷放学了,您赶紧去换身衣服,松快些。” “哦,是陆阿婆啊!”汪甜恬恍然大悟,“我还真馋她自己腌的腊味,记得把钱转给她哦。” “夫人放心。” “她最近怎么样啦?”汪甜恬一边往楼上地卧室走一边问道,“前两年赵大爷走了,她又是一个人了,也不知道老太太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陪护的工人有定期汇报的,”保姆答道,“陆婆婆一向身体好得很,她说在村里还能自己种种菜什么的,每天都很充实。护工生怕她扭着腰,拦着不让下地她还不高兴呢。” “嗯,她开心就好。”汪甜恬放了心,“村里新修了公路,交通是方便了,但杂七杂八的人也多,让护工多留意着点,别又跟之前那样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好的,我一定转达。” 汪甜恬口中所说的之前,是四年前有媒体想深挖陆阿婆和陆芙之间的事,意图用她身为换养孩子的王梅的生母这个身份大做文章。 陆芙离开后,陆阿婆在汪家的帮助下,简单地办了王梅的葬礼。 王梅一辈子都在为女儿筹谋,为了让贺语柠过上好日子,她不惜践踏别人的人生,到头来自己落得个横死的下场,贺语柠更是灰飞烟灭,倒也应了那句报应不爽。 但无论如何,白发人送黑发人,陆阿婆一把年纪了还要经历这些,周围的人还是口下留情,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王梅葬礼后,尽管汪家竭力劝阻,陆阿婆还是坚定地搬回了清水村。 “老婆子知道,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那都是你们看在阿芙的面子上让我沾了光。”陆阿婆对来劝她的汪甜恬说道,“如今这份情谊已了,我也该走了……汪小姐,这段时间,多谢你的关照,我看得出来,阿芙很开心交到你这个朋友。” 汪甜恬叹了口气,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了。 “那至少,让我给您安排一个护工。您是阿芙爱重的长辈,她将汪家从绝境中拉起,您总要给我们个机会,多少回报一下这份恩情。” 盛情难却,陆阿婆没再拒绝。 陆阿婆一个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多年来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又是性格强势的王梅,纵使陆阿婆也曾隐瞒了陆芙的身世,可二十一年来,她顶着王梅的压力用愧疚和疼爱让陆芙能无忧无虑地长大,这份情谊是无法被磨灭的。 找上陆阿婆的团队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与陆芙牵扯甚深的汪家,陆阿婆不过是个切入口。 那段时间,村里来了不少组团踏青的年轻人。清水村的矿产带动了周边,村里新修了柏油公路,不少村民看准时机,开民宿赚钱,再加上陆芙的名声,有人被吸引前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陆阿婆作为与陆芙牵绊最深的人之一,自然也是人们好奇的对象。 陆阿婆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每天都只是打理自己的那几块小地,村里人关照她,不少民宿都从她这里购买新鲜的蔬菜和鸡肉,也算是给她的生活一些支持。 有许多来玩的人找她聊天,陆阿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不再像从前那样畏畏缩缩。只是,人变健谈了,话里透出的信息自然也多。很快,不少人的话题便转移到了汪家身上。 陆阿婆也很警觉,陆芙教给她的其中一条就是,有问题必须求助信任的人,所以陆阿婆立刻将自己发现的不妥之处告诉了护工。多亏了她的机敏,汪家很快得到了消息,得以提前应对。 来套话的人没能拿到更多的东西,只能悻悻离去。但做媒体的嘛,切入口多得是,透露有透露的角度,不透露也有不透露的说法。 很快,“汪家操控孤寡老人言行,疑似阻止贺家亲生女与家人相认”的节奏便被带了起来。 那些爆料的照片里,陆阿婆警惕的神情被刻意解读成“被人监视,不敢说话。” 此时距离陆芙离开已经一年了。一年,对于时间忙碌的众生而言,足够让他们把“世界曾经被天道掌控”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今旧事重提,众人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贺家亲生女”是谁。 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汪家迅速反击,直接把接近陆阿婆的侦探和记者开盒了,顺带贴出了他们与雇主之间的合同。 这些人背后的雇主也是老面孔了,蔺怀铮与贺家。 谭璋在竹筝筝回国后,最终还是决定将陆芙留下的记忆还给蔺怀铮,重塑他的人格。倒不是谭璋心善,此时蔺家衰败已成定局,这个曾经的禹城一霸如今被瓜分吞食,这样的落幕,席上总要有个观众才足够精彩。 而重获新生的蔺怀铮并不感激。 他与竹筝筝见了一面。 气氛并不愉快,真正的竹筝筝和蔺远洲为他编织的幻想大相径庭,蔺怀铮无法接受自己近三十年的思念不过是一个笑话。他愤怒地斥责竹筝筝抛夫弃子的无情行径,说她不配为人母。 而竹筝筝的笑容很是冷漠:“你果然是那个强奸犯的儿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从来没有生下过你!”她看着面露屈辱和震惊的蔺怀铮,“他曾给你取名函瑛……哈,你根本不配!你就该一辈子去缅怀那个谎言!” 两人不欢而散,生母毫不掩饰的厌弃让蔺怀铮行事越发极端偏激,这一年来他数次与汪家、谭家针锋相对,想要扭转蔺家的颓势,可失去了主角光环的“星光滤镜”,拿出真本事硬碰硬时,他溃不成军。 陆阿婆一事,是他不择手段地又一次反击。 而贺家的目的则单纯得多——钱。 陆芙回归的短短几个月里,可是赚了不少。她平日里几乎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绝大多数事情都有汪家为她打点,所以她的小金库颇为丰厚,更别说汪家还赠与了一套房子。 贺家如今仅剩一口气吊着,资金链已经断流,急需一笔钱周转,贺潭川左思右想,盯上了陆芙留下的财产。他与蔺怀铮合作,想要用舆论逼迫陆阿婆交出陆芙留下的东西。 然而陆芙和汪家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隐患?虽然与天道的最后一战来得突兀匆忙,但陆芙早已打点好了自己离开后的一切。她提前将自己名下财产的大部分捐给了清水村,余下的则作为保障陆阿婆生活所用,只是为了不让陆阿婆有心理负担,她与汪甜甜约定将这笔费用保密。 蔺怀铮与贺潭川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哦,倒是再次收获了一顿群嘲。 当然,汪家开盒的行为被相关部门象征性地约谈了一次,还开了罚单。汪家积极配合,立刻交付了罚款,反手将付款记录po了出来,并配文“能还老人家一个清净,这点代价不足挂齿。” 汪家的这次行为并没有让汪氏的企业形象有任何损害,反倒还吸了一波粉。 这一公关行为被不少自媒体公司作为典型案例。 而另一边,因为违反行业规范而被吊销了记者证的叶泉与陆阿婆相对而坐,面色复杂。 这次事件,他受雇于蔺怀铮。他是这批人里与陆阿婆混得最熟的一个,因为他告诉对方,自己也是被外婆拉扯长大,与陆芙相似的经历让陆阿婆对这个年轻人颇为亲近。 他利用了这一点。 也吞下了苦果。 得知自己的资格证被吊销时,叶泉惊惶又不忿。明明抱有恶意的是蔺怀铮,为什么遭殃的却是他?他恼怒,却不敢质问蔺怀铮,而是再度回到清水村,选择将自己的怒火倾泻向弱者。 可当他再度站在田埂上,望着老太太忙碌的身影时,他恍然间又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坐在田埂上,养育他的外婆在地里辛勤劳作,赚取他的学费。 他对陆阿婆说的那段经历是真实的,可时过境迁,他却用这份真实的情感作为伤害他人的刀,为自己牟利。 叶泉打了个冷颤。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咦……你是小叶?”头顶一片阴影落下,叶泉抬头,陆阿婆正看着他,“你不是说假期结束了吗?” 不常上网冲浪的老人并不知道外面的血雨腥风。 叶泉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辞职了。” “哎呀,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陆阿婆擦干净了手去拉他,“走,上阿婆家吃点东西。” 叶泉被带得一个踉跄,他看着老人的背影,鼻子发酸。 “……陆婆婆,”他哽咽道,“我是因为犯了错,被开除了。” 陆阿婆安慰他:“那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小叶,人会犯错,不是什么罪该万死的事情,阿婆也犯过错,有人给了我改正弥补的机会,不要再犯就好了。” 叶泉一愣,眼睛更红了。 护工一眼就认出了他,如临大敌,可看到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干饭,赶人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手头还有些存款,叶泉索性在村里的民宿开了间房,住了下来。这一次他身上没有任务,心态更放松,终于能好好看看风景。 记者证没了,但叶泉自身的文采并没有随着证件一起被吊销,他静了几天,开了个新的自媒体号,开始写清水村的见闻杂记。 反响还不错。 有了些名气后,村委干脆委托他做清水村旅游的宣传工作,出于愧疚心理,叶泉做得很用心。 凡事皆有回报。 后来他甚至接到了谭家的宣传委托,给谭珍做过一次专访。 叶泉终归是个良知未泯的人,他感恩陆阿婆给自己的那次机会,逢年过节的总会抽出时间去探望,四年来从不间断。 …… 第103章 后记【四】 五年后。 汪甜恬结束了一个阶段的工作,今天总算是有时间回家吃饭。 知道她要回来,家里的保姆自然是提前精心准备好了晚餐。汪甜恬一进门便闻到了她挂念了好久的熏肉香味。 “好香啊,今天吃什么?” “夫人,前几天清水村那位又送了些腊味过来,之前您说喜欢吃,我便做了腊肉蒸笋丝。”保姆笑呵呵地说着,接过她手里的挂包和文件,“先生今天也回来,他去接两位少爷放学了,您赶紧去换身衣服,松快些。” “哦,是陆阿婆啊!”汪甜恬恍然大悟,“我还真馋她自己腌的腊味,记得把钱转给她哦。” “夫人放心。” “她最近怎么样啦?”汪甜恬一边往楼上地卧室走一边问道,“前两年赵大爷走了,她又是一个人了,也不知道老太太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陪护的工人有定期汇报的,”保姆答道,“陆婆婆一向身体好得很,她说在村里还能自己种种菜什么的,每天都很充实。护工生怕她扭着腰,拦着不让下地她还不高兴呢。” “嗯,她开心就好。”汪甜恬放了心,“村里新修了公路,交通是方便了,但杂七杂八的人也多,让护工多留意着点,别又跟之前那样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好的,我一定转达。” 汪甜恬口中所说的之前,是四年前有媒体想深挖陆阿婆和陆芙之间的事,意图用她身为换养孩子的王梅的生母这个身份大做文章。 陆芙离开后,陆阿婆在汪家的帮助下,简单地办了王梅的葬礼。 王梅一辈子都在为女儿筹谋,为了让贺语柠过上好日子,她不惜践踏别人的人生,到头来自己落得个横死的下场,贺语柠更是灰飞烟灭,倒也应了那句报应不爽。 但无论如何,白发人送黑发人,陆阿婆一把年纪了还要经历这些,周围的人还是口下留情,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王梅葬礼后,尽管汪家竭力劝阻,陆阿婆还是坚定地搬回了清水村。 “老婆子知道,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那都是你们看在阿芙的面子上让我沾了光。”陆阿婆对来劝她的汪甜恬说道,“如今这份情谊已了,我也该走了……汪小姐,这段时间,多谢你的关照,我看得出来,阿芙很开心交到你这个朋友。” 汪甜恬叹了口气,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了。 “那至少,让我给您安排一个护工。您是阿芙爱重的长辈,她将汪家从绝境中拉起,您总要给我们个机会,多少回报一下这份恩情。” 盛情难却,陆阿婆没再拒绝。 陆阿婆一个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多年来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又是性格强势的王梅,纵使陆阿婆也曾隐瞒了陆芙的身世,可二十一年来,她顶着王梅的压力用愧疚和疼爱让陆芙能无忧无虑地长大,这份情谊是无法被磨灭的。 找上陆阿婆的团队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与陆芙牵扯甚深的汪家,陆阿婆不过是个切入口。 那段时间,村里来了不少组团踏青的年轻人。清水村的矿产带动了周边,村里新修了柏油公路,不少村民看准时机,开民宿赚钱,再加上陆芙的名声,有人被吸引前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陆阿婆作为与陆芙牵绊最深的人之一,自然也是人们好奇的对象。 陆阿婆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每天都只是打理自己的那几块小地,村里人关照她,不少民宿都从她这里购买新鲜的蔬菜和鸡肉,也算是给她的生活一些支持。 有许多来玩的人找她聊天,陆阿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不再像从前那样畏畏缩缩。只是,人变健谈了,话里透出的信息自然也多。很快,不少人的话题便转移到了汪家身上。 陆阿婆也很警觉,陆芙教给她的其中一条就是,有问题必须求助信任的人,所以陆阿婆立刻将自己发现的不妥之处告诉了护工。多亏了她的机敏,汪家很快得到了消息,得以提前应对。 来套话的人没能拿到更多的东西,只能悻悻离去。但做媒体的嘛,切入口多得是,透露有透露的角度,不透露也有不透露的说法。 很快,“汪家操控孤寡老人言行,疑似阻止贺家亲生女与家人相认”的节奏便被带了起来。 那些爆料的照片里,陆阿婆警惕的神情被刻意解读成“被人监视,不敢说话。” 此时距离陆芙离开已经一年了。一年,对于时间忙碌的众生而言,足够让他们把“世界曾经被天道掌控”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今旧事重提,众人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贺家亲生女”是谁。 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汪家迅速反击,直接把接近陆阿婆的侦探和记者开盒了,顺带贴出了他们与雇主之间的合同。 这些人背后的雇主也是老面孔了,蔺怀铮与贺家。 谭璋在竹筝筝回国后,最终还是决定将陆芙留下的记忆还给蔺怀铮,重塑他的人格。倒不是谭璋心善,此时蔺家衰败已成定局,这个曾经的禹城一霸如今被瓜分吞食,这样的落幕,席上总要有个观众才足够精彩。 而重获新生的蔺怀铮并不感激。 他与竹筝筝见了一面。 气氛并不愉快,真正的竹筝筝和蔺远洲为他编织的幻想大相径庭,蔺怀铮无法接受自己近三十年的思念不过是一个笑话。他愤怒地斥责竹筝筝抛夫弃子的无情行径,说她不配为人母。 而竹筝筝的笑容很是冷漠:“你果然是那个强奸犯的儿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从来没有生下过你!”她看着面露屈辱和震惊的蔺怀铮,“他曾给你取名函瑛……哈,你根本不配!你就该一辈子去缅怀那个谎言!” 两人不欢而散,生母毫不掩饰的厌弃让蔺怀铮行事越发极端偏激,这一年来他数次与汪家、谭家针锋相对,想要扭转蔺家的颓势,可失去了主角光环的“星光滤镜”,拿出真本事硬碰硬时,他溃不成军。 陆阿婆一事,是他不择手段地又一次反击。 而贺家的目的则单纯得多——钱。 陆芙回归的短短几个月里,可是赚了不少。她平日里几乎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绝大多数事情都有汪家为她打点,所以她的小金库颇为丰厚,更别说汪家还赠与了一套房子。 贺家如今仅剩一口气吊着,资金链已经断流,急需一笔钱周转,贺潭川左思右想,盯上了陆芙留下的财产。他与蔺怀铮合作,想要用舆论逼迫陆阿婆交出陆芙留下的东西。 然而陆芙和汪家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隐患?虽然与天道的最后一战来得突兀匆忙,但陆芙早已打点好了自己离开后的一切。她提前将自己名下财产的大部分捐给了清水村,余下的则作为保障陆阿婆生活所用,只是为了不让陆阿婆有心理负担,她与汪甜甜约定将这笔费用保密。 蔺怀铮与贺潭川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哦,倒是再次收获了一顿群嘲。 当然,汪家开盒的行为被相关部门象征性地约谈了一次,还开了罚单。汪家积极配合,立刻交付了罚款,反手将付款记录po了出来,并配文“能还老人家一个清净,这点代价不足挂齿。” 汪家的这次行为并没有让汪氏的企业形象有任何损害,反倒还吸了一波粉。 这一公关行为被不少自媒体公司作为典型案例。 而另一边,因为违反行业规范而被吊销了记者证的叶泉与陆阿婆相对而坐,面色复杂。 这次事件,他受雇于蔺怀铮。他是这批人里与陆阿婆混得最熟的一个,因为他告诉对方,自己也是被外婆拉扯长大,与陆芙相似的经历让陆阿婆对这个年轻人颇为亲近。 他利用了这一点。 也吞下了苦果。 得知自己的资格证被吊销时,叶泉惊惶又不忿。明明抱有恶意的是蔺怀铮,为什么遭殃的却是他?他恼怒,却不敢质问蔺怀铮,而是再度回到清水村,选择将自己的怒火倾泻向弱者。 可当他再度站在田埂上,望着老太太忙碌的身影时,他恍然间又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坐在田埂上,养育他的外婆在地里辛勤劳作,赚取他的学费。 他对陆阿婆说的那段经历是真实的,可时过境迁,他却用这份真实的情感作为伤害他人的刀,为自己牟利。 叶泉打了个冷颤。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咦……你是小叶?”头顶一片阴影落下,叶泉抬头,陆阿婆正看着他,“你不是说假期结束了吗?” 不常上网冲浪的老人并不知道外面的血雨腥风。 叶泉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辞职了。” “哎呀,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陆阿婆擦干净了手去拉他,“走,上阿婆家吃点东西。” 叶泉被带得一个踉跄,他看着老人的背影,鼻子发酸。 “……陆婆婆,”他哽咽道,“我是因为犯了错,被开除了。” 陆阿婆安慰他:“那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小叶,人会犯错,不是什么罪该万死的事情,阿婆也犯过错,有人给了我改正弥补的机会,不要再犯就好了。” 叶泉一愣,眼睛更红了。 护工一眼就认出了他,如临大敌,可看到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干饭,赶人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手头还有些存款,叶泉索性在村里的民宿开了间房,住了下来。这一次他身上没有任务,心态更放松,终于能好好看看风景。 记者证没了,但叶泉自身的文采并没有随着证件一起被吊销,他静了几天,开了个新的自媒体号,开始写清水村的见闻杂记。 反响还不错。 有了些名气后,村委干脆委托他做清水村旅游的宣传工作,出于愧疚心理,叶泉做得很用心。 凡事皆有回报。 后来他甚至接到了谭家的宣传委托,给谭珍做过一次专访。 叶泉终归是个良知未泯的人,他感恩陆阿婆给自己的那次机会,逢年过节的总会抽出时间去探望,四年来从不间断。 …… 第101章 后记【二】 二十五年三个月零六天。 通过入境安检时,竹筝筝脑中出现了这个数字。 她离开故乡的时间,已经这么久了。 当初离开时的惶恐和无奈再度涌上心头,强烈的情绪让她几欲作呕。 竹家不过是普通的双职工家庭,面对曾经强势的蔺家就如同随时能被撕烂的破布。她的父母想方设法,拼尽全力让她逃出了蔺家,可付出的代价让她至今都没有勇气捡起那段过往。 密密麻麻的疼痛浸透了心脏,竹筝筝只觉得走向到达厅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她甚至开始害怕,想要掉头离开。 握紧的手中,被指甲戳烂的纸张让她回了神。 那是汪甜恬用邮件发给她的,蔺远洲的讣告。竹筝筝将那份报纸面板打印出来,看了无数遍。 生怕一眨眼,就发现上面的内容只是幻觉。 她一次一次地确认。 他死了。 这个认知让竹筝筝找回了一丝勇气。 即便他曾经是整个竹家的噩梦,如今也不过是一具无头尸。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蔺远洲能轻而易举地碾碎竹家,也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摘下他的头颅。 哪怕那个“人”,同样是凌驾于她……不,是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存在。 绝大多数人都憎恨天道肆意掌控人心,竹筝筝也是如此,但她心中隐秘地藏了一丝谢意。 毕竟,是天道杀死了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她无力对抗蔺家,只能做一只鸵鸟,将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人,背井离乡。 在机场到达厅,竹筝筝看到了来迎接她的汪甜恬。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她们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相识,一同求学,却不知彼此之间还有如此微妙的牵绊。 ta竟曾经深深苦恋她留下的那个血肉。 尽管汪甜恬告知她这件事的时候,态度非常坦诚,显然早已将那份情意舍得一干二净,可竹筝筝还是觉得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汪甜恬,而是这层关系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个孩子。 她甚至不想称呼他为儿子。 那是她遭受的一切磨难中,最无法磨灭的印记。 “jaen,欢迎回家!”汪甜恬的声音拉回了竹筝筝的思绪,一束盛开的洋丁香花束被塞进她手里。 汪甜恬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谢谢你,ta。”竹筝筝的声音很是哽咽。 她的行李被汪甜恬身边的高个子年轻男人接过,竹筝筝向他道谢,迎上了对方略微复杂的眼神。 汪甜恬挽着谭璋的手臂,笑眯眯地朝竹筝筝展示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这是我老公谭璋,两个月前领的证。” 竹筝筝恍然大悟:“恭喜呀!” 谭璋扯出一个微笑,与她握了手。 竹筝筝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对自己有轻微的敌意,她有些无措,不知道是哪里让对方不快了。 汪甜恬笑着摸了摸丈夫的头顶,安抚他的情绪。 “阿璋他……”汪甜恬想了想,还是挑明了谭璋的身份,“他是蔺远洲的次子。” 竹筝筝一愣,又听汪甜恬道:“哎呀,你们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咱们别站着了,上车慢慢说……jaen,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想好好听你说说关于你的事呀。” …… 竹筝筝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排斥向别人诉说那段过往。 或者说,在确定蔺远洲死透了之后,她已经憋了很久了。 竹筝筝和蔺远洲的初次见面,是在三十年前。 彼时,蔺远洲作为大学一次画展的赞助商,莅临现场参加展览的剪彩仪式,竹筝筝为了凑社会实践的学分,报名参加做了礼仪小姐。 清秀温婉的女学生身穿租来的廉价旗袍,有些紧张地托着剪彩用的金色剪刀,挺直了脊背站在西装革履的年轻商人身侧。 竹筝筝目不斜视,面上保持着参加培训时礼仪老师教过的得体微笑。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与身旁的赞助商有更多的交流,毕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偏偏她这副垂眸敛色的神态撞进了蔺远洲眼底。 商场上见惯了尔虞我诈、巧言令色的蔺远洲,像是找到了新奇的玩具。他对这个全程没多看自己一眼的清秀姑娘展开了热烈的追求,相比起经济还未独立的大学生们,蔺远洲能拿出的物质条件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可竹筝筝却避他如蛇蝎。 一开始,蔺远洲只当是小姑娘脸皮薄,矜持了些,想着烈女怕缠郎,时间久了不愁拿不下她。可当又一次当众大摆999朵红玫瑰求爱失败,竹筝筝甚至当众哭着求他放过自己后,蔺远洲的耐心耗尽了。 他意识到,竹筝筝不是欲擒故纵,是真的抗拒……甚至是厌恶自己。 可他已经做了那么多,若是落得个失败的结局,这传出去他丢不起这个人。 不到而立之年就已打下家业,让自己晋升富一代的蔺远洲,自然不是什么温吞良善的毛头小子,他很快派人查清了状况—— 竹筝筝身边并没有不自量力与他竞争的男生,但有一个与她非常亲密的女生。 艺术生中这样的情况并不算罕见,大家有各自的追求信仰,又是在学校这个较为天真平和的环境里,竹筝筝这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蔺远洲的攻势太过猛烈,学生们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冷眼旁观罢了。 这样的结果出乎蔺远洲的意料,却又加倍地燃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总算明白了竹筝筝眼中的抗拒是因为什么。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比起拿下一个项目,扭曲一个女大学生的性癖对蔺远洲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也有趣得多。 于是蔺远洲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蓦地调转了矛头。 竹筝筝收到了一封邮件,附件是她恋人的不雅照。 那一瞬间,竹筝筝面无血色。 她已经表态得足够明确,生怕让蔺远洲再错付一丝,可他依旧不愿意放过她们。 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了蔺远洲,乞求对方高抬贵手。 蔺远洲却笑着给了她一个地址,是隔壁市的医院。 被牵连的女生见到竹筝筝的瞬间,眼中爆发出的不是曾经的爱意,而是无尽的仇恨。 “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招惹他?!” 她周身被凌虐的痕迹让竹筝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寒意浸透了她每一块脊椎。 本就敏感脆弱的恋情还未经历世俗眼光的磨练,就夭折在蔺远洲的恶意里。 打一棒给一个甜枣,蔺远洲向女生提供了优渥的医疗条件,又花重金封住了她和家人的口。 在竹筝筝近乎绝望的目光中,年轻商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筝筝,教训够深刻才会让你记得牢,下不为例。” 竹筝筝晕了过去。 醒来时,父母和妹妹都陪在病床边,蔺远洲一改西装革履的模样,穿着休闲服在一旁给她削苹果。 竹筝筝牙齿在打颤,却只能顺从地被他一块一块喂着水果,仿佛他们是感情深厚的恋人。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出院后,竹家人一起回家。 竹梓恒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沉默的大女儿,叹了口气:“交个男朋友也好,你总要学会长大。” 他是大学教授,大女儿的特立独行曾让他觉得无奈又焦虑,生怕哪一天暴露了,他们一家都会遭人非议,可如今事情有了转机,他却觉得竹筝筝随时都要碎掉。 这样真的好吗? 竹梓恒有些迟疑。那个年轻人很疼爱筝筝,但有些事情,同为男性的他很敏感。 他注意到了蔺远洲散发出的征服欲。 说起来,他在蔺远洲面前算是长辈,可后者却让他感受到了危险。 竹母心疼地轻拍着竹筝筝的背:“怎么就晕过去了呢,是不是最近都没休息好?幸好有小蔺在……筝筝?!”大女儿落下的眼泪让她察觉到了不对。 妹妹也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竹筝筝擦泪水。 看着也许不理解自己,却始终深爱自己的家人,竹筝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没事。” 蔺远洲说得对,她不能重蹈覆辙。 他要的不过是她这个人,这些纠葛就停留在他们两人之间,就足够了。 竹筝筝不是蠢货,她能够理解蔺远洲那病态的执着。他享受的,是追逐一个即将唾手可得却又从指缝溜走的目标的过程。 所以,她可以屈服,但不能让蔺远洲觉得自己已经尽在掌控。 说直白点,她必须让蔺远洲明白,他始终得不到自己的心。 这听起来可笑又窝囊,可面对蔺家,竹筝筝知道这样自欺欺人的沉默和冷漠,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反击。 她赌对了。 直到大学毕业被安排结婚,蔺远洲都沉迷于攻克她的心墙。 这期间,蔺远洲也找过其他的女人妄图让她焦急吃味,可一看到竹筝筝毫不在乎,甚至充满期待自己能脱身的模样,破防的人就成了他自己。 他始终放不下对竹筝筝的兴趣,久而久之,这份征服欲竟也变成了真心。 可惜,折翼的白鹭始终向往着天空。 竹筝筝平日里总是温顺平和,扮演着蔺远洲想要的妻子的角色,唯有在她专用的画室里,那些用色浓重,画面张扬又扭曲的作品,诉说着她的不甘。 这是她唯一的宣泄口。 结婚一年后,蔺远洲提出要一个孩子。 他知道,每次两人房事之后,竹筝筝都会将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事后的避孕药更是吃得毫不犹豫。他很恼怒,可看到竹筝筝即便万般不愿,也不得不在他身下承欢时眼中流露出的悲戚,那股多年未平的快意又让他回味无穷。 就算是恨,此时她满心满眼也都是他的身影,不是吗? 有了孩子就有了不可割舍的牵绊,蔺远洲坚信,总有一天,竹筝筝会被他的真心打动,从而爱上他。 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蔺远洲按照字辈给孩子取名蔺函瑛,愿他的人生如同玉石般流光溢彩。 竹筝筝时常抱着孩子,一遍遍描摹着那张稚嫩的小脸。 “……你与你父亲长得真像啊。” 蔺远洲总能听见她这样低语。他很高兴,他们终于有了爱情的结晶,竹筝筝看着孩子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庞,多少都会对他多一份温情? 他就知道,再冷的坚冰也会被爱所融化。 这样的期盼在他看见竹筝筝一脸恍惚地拿着剪刀,站在儿子的婴儿床旁边时,终于像泡沫一般被戳碎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家里的佣人夺下了竹筝筝手中地利器,将她束缚在床上。而竹筝筝则如梦初醒,失神地发出哀嚎。 幸福美满的幻象被撕裂,蔺远洲不得不请来心理医生,而经过诊断,竹筝筝被确诊为患有极其严重的产后抑郁。 她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这个事实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重重抽在蔺远洲脸上。 他恼怒无比,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年不过是一厢情愿。 蔺远洲受不得这气,他想要故技重施,用竹家人强迫竹筝筝就范,可这一次,竹筝筝也捏住了他的死穴。 孩子。 她一改平日的死气沉沉,变得爱笑,她总是抱着蔺函瑛,在花园里哼着小曲逗孩子玩。 这下轮到蔺远洲不安了。有了前车之鉴,他总觉得竹筝筝对着儿子的笑脸很是狰狞。 他想将两人隔开,竹筝筝却将家人接了过来。 “你工作忙,我脾气不好,怕跟你妈处不来,让我父母过来陪月子不是正好?”竹筝筝歪着头看他,神情有些难过,蔺远洲却从中看出了偏执和疯狂,“你不喜欢我的家人吗?我以为……你是真心愿意接纳我的家人的。”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蔺远洲也只好作罢。 他想,有竹筝筝父母看着,她总不会再对孩子不利。 医生再三警告蔺远洲,竹筝筝的病情完全没有好转,她如今的平静克制底下,很可能蕴藏着风暴。蔺远洲很恼火,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竹筝筝的情况不对劲?可正值蔺家拓展版图的当口,他与其他几房正拼得火热,与竹筝筝尚未爆发的病情相比,还是手中的权力更重要。 有了取舍,蔺远洲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终于在蔺函瑛周岁宴的前一个星期,他正式成为蔺氏的执行董事。 他将这个喜讯作为给儿子的贺礼。 蔺氏格局已定,蔺远洲有了余裕,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竹筝筝身上。 当看到那个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的女人时,蔺远洲忽然打了个寒颤。 竹筝筝几乎瘦脱了相。 可她的脸上却带着这些年来蔺远洲梦寐以求的温柔和眷恋:“我跟妈学了几道你以前爱吃的菜,还挺费工夫的,我练了好久。” 蔺远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妈”指的是他那个脾气不太好的母亲。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很快,巨大的狂喜之情盖过了一切。 他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那身骨头却硌得他手疼。 “你最近没好好吃饭吗?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第101章 后记【二】 二十五年三个月零六天。 通过入境安检时,竹筝筝脑中出现了这个数字。 她离开故乡的时间,已经这么久了。 当初离开时的惶恐和无奈再度涌上心头,强烈的情绪让她几欲作呕。 竹家不过是普通的双职工家庭,面对曾经强势的蔺家就如同随时能被撕烂的破布。她的父母想方设法,拼尽全力让她逃出了蔺家,可付出的代价让她至今都没有勇气捡起那段过往。 密密麻麻的疼痛浸透了心脏,竹筝筝只觉得走向到达厅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她甚至开始害怕,想要掉头离开。 握紧的手中,被指甲戳烂的纸张让她回了神。 那是汪甜恬用邮件发给她的,蔺远洲的讣告。竹筝筝将那份报纸面板打印出来,看了无数遍。 生怕一眨眼,就发现上面的内容只是幻觉。 她一次一次地确认。 他死了。 这个认知让竹筝筝找回了一丝勇气。 即便他曾经是整个竹家的噩梦,如今也不过是一具无头尸。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蔺远洲能轻而易举地碾碎竹家,也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摘下他的头颅。 哪怕那个“人”,同样是凌驾于她……不,是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存在。 绝大多数人都憎恨天道肆意掌控人心,竹筝筝也是如此,但她心中隐秘地藏了一丝谢意。 毕竟,是天道杀死了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她无力对抗蔺家,只能做一只鸵鸟,将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人,背井离乡。 在机场到达厅,竹筝筝看到了来迎接她的汪甜恬。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她们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相识,一同求学,却不知彼此之间还有如此微妙的牵绊。 ta竟曾经深深苦恋她留下的那个血肉。 尽管汪甜恬告知她这件事的时候,态度非常坦诚,显然早已将那份情意舍得一干二净,可竹筝筝还是觉得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汪甜恬,而是这层关系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个孩子。 她甚至不想称呼他为儿子。 那是她遭受的一切磨难中,最无法磨灭的印记。 “jaen,欢迎回家!”汪甜恬的声音拉回了竹筝筝的思绪,一束盛开的洋丁香花束被塞进她手里。 汪甜恬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谢谢你,ta。”竹筝筝的声音很是哽咽。 她的行李被汪甜恬身边的高个子年轻男人接过,竹筝筝向他道谢,迎上了对方略微复杂的眼神。 汪甜恬挽着谭璋的手臂,笑眯眯地朝竹筝筝展示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这是我老公谭璋,两个月前领的证。” 竹筝筝恍然大悟:“恭喜呀!” 谭璋扯出一个微笑,与她握了手。 竹筝筝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对自己有轻微的敌意,她有些无措,不知道是哪里让对方不快了。 汪甜恬笑着摸了摸丈夫的头顶,安抚他的情绪。 “阿璋他……”汪甜恬想了想,还是挑明了谭璋的身份,“他是蔺远洲的次子。” 竹筝筝一愣,又听汪甜恬道:“哎呀,你们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咱们别站着了,上车慢慢说……jaen,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想好好听你说说关于你的事呀。” …… 竹筝筝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排斥向别人诉说那段过往。 或者说,在确定蔺远洲死透了之后,她已经憋了很久了。 竹筝筝和蔺远洲的初次见面,是在三十年前。 彼时,蔺远洲作为大学一次画展的赞助商,莅临现场参加展览的剪彩仪式,竹筝筝为了凑社会实践的学分,报名参加做了礼仪小姐。 清秀温婉的女学生身穿租来的廉价旗袍,有些紧张地托着剪彩用的金色剪刀,挺直了脊背站在西装革履的年轻商人身侧。 竹筝筝目不斜视,面上保持着参加培训时礼仪老师教过的得体微笑。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与身旁的赞助商有更多的交流,毕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偏偏她这副垂眸敛色的神态撞进了蔺远洲眼底。 商场上见惯了尔虞我诈、巧言令色的蔺远洲,像是找到了新奇的玩具。他对这个全程没多看自己一眼的清秀姑娘展开了热烈的追求,相比起经济还未独立的大学生们,蔺远洲能拿出的物质条件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可竹筝筝却避他如蛇蝎。 一开始,蔺远洲只当是小姑娘脸皮薄,矜持了些,想着烈女怕缠郎,时间久了不愁拿不下她。可当又一次当众大摆999朵红玫瑰求爱失败,竹筝筝甚至当众哭着求他放过自己后,蔺远洲的耐心耗尽了。 他意识到,竹筝筝不是欲擒故纵,是真的抗拒……甚至是厌恶自己。 可他已经做了那么多,若是落得个失败的结局,这传出去他丢不起这个人。 不到而立之年就已打下家业,让自己晋升富一代的蔺远洲,自然不是什么温吞良善的毛头小子,他很快派人查清了状况—— 竹筝筝身边并没有不自量力与他竞争的男生,但有一个与她非常亲密的女生。 艺术生中这样的情况并不算罕见,大家有各自的追求信仰,又是在学校这个较为天真平和的环境里,竹筝筝这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蔺远洲的攻势太过猛烈,学生们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冷眼旁观罢了。 这样的结果出乎蔺远洲的意料,却又加倍地燃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总算明白了竹筝筝眼中的抗拒是因为什么。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比起拿下一个项目,扭曲一个女大学生的性癖对蔺远洲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也有趣得多。 于是蔺远洲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蓦地调转了矛头。 竹筝筝收到了一封邮件,附件是她恋人的不雅照。 那一瞬间,竹筝筝面无血色。 她已经表态得足够明确,生怕让蔺远洲再错付一丝,可他依旧不愿意放过她们。 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了蔺远洲,乞求对方高抬贵手。 蔺远洲却笑着给了她一个地址,是隔壁市的医院。 被牵连的女生见到竹筝筝的瞬间,眼中爆发出的不是曾经的爱意,而是无尽的仇恨。 “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招惹他?!” 她周身被凌虐的痕迹让竹筝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寒意浸透了她每一块脊椎。 本就敏感脆弱的恋情还未经历世俗眼光的磨练,就夭折在蔺远洲的恶意里。 打一棒给一个甜枣,蔺远洲向女生提供了优渥的医疗条件,又花重金封住了她和家人的口。 在竹筝筝近乎绝望的目光中,年轻商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筝筝,教训够深刻才会让你记得牢,下不为例。” 竹筝筝晕了过去。 醒来时,父母和妹妹都陪在病床边,蔺远洲一改西装革履的模样,穿着休闲服在一旁给她削苹果。 竹筝筝牙齿在打颤,却只能顺从地被他一块一块喂着水果,仿佛他们是感情深厚的恋人。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出院后,竹家人一起回家。 竹梓恒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沉默的大女儿,叹了口气:“交个男朋友也好,你总要学会长大。” 他是大学教授,大女儿的特立独行曾让他觉得无奈又焦虑,生怕哪一天暴露了,他们一家都会遭人非议,可如今事情有了转机,他却觉得竹筝筝随时都要碎掉。 这样真的好吗? 竹梓恒有些迟疑。那个年轻人很疼爱筝筝,但有些事情,同为男性的他很敏感。 他注意到了蔺远洲散发出的征服欲。 说起来,他在蔺远洲面前算是长辈,可后者却让他感受到了危险。 竹母心疼地轻拍着竹筝筝的背:“怎么就晕过去了呢,是不是最近都没休息好?幸好有小蔺在……筝筝?!”大女儿落下的眼泪让她察觉到了不对。 妹妹也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竹筝筝擦泪水。 看着也许不理解自己,却始终深爱自己的家人,竹筝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没事。” 蔺远洲说得对,她不能重蹈覆辙。 他要的不过是她这个人,这些纠葛就停留在他们两人之间,就足够了。 竹筝筝不是蠢货,她能够理解蔺远洲那病态的执着。他享受的,是追逐一个即将唾手可得却又从指缝溜走的目标的过程。 所以,她可以屈服,但不能让蔺远洲觉得自己已经尽在掌控。 说直白点,她必须让蔺远洲明白,他始终得不到自己的心。 这听起来可笑又窝囊,可面对蔺家,竹筝筝知道这样自欺欺人的沉默和冷漠,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反击。 她赌对了。 直到大学毕业被安排结婚,蔺远洲都沉迷于攻克她的心墙。 这期间,蔺远洲也找过其他的女人妄图让她焦急吃味,可一看到竹筝筝毫不在乎,甚至充满期待自己能脱身的模样,破防的人就成了他自己。 他始终放不下对竹筝筝的兴趣,久而久之,这份征服欲竟也变成了真心。 可惜,折翼的白鹭始终向往着天空。 竹筝筝平日里总是温顺平和,扮演着蔺远洲想要的妻子的角色,唯有在她专用的画室里,那些用色浓重,画面张扬又扭曲的作品,诉说着她的不甘。 这是她唯一的宣泄口。 结婚一年后,蔺远洲提出要一个孩子。 他知道,每次两人房事之后,竹筝筝都会将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事后的避孕药更是吃得毫不犹豫。他很恼怒,可看到竹筝筝即便万般不愿,也不得不在他身下承欢时眼中流露出的悲戚,那股多年未平的快意又让他回味无穷。 就算是恨,此时她满心满眼也都是他的身影,不是吗? 有了孩子就有了不可割舍的牵绊,蔺远洲坚信,总有一天,竹筝筝会被他的真心打动,从而爱上他。 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蔺远洲按照字辈给孩子取名蔺函瑛,愿他的人生如同玉石般流光溢彩。 竹筝筝时常抱着孩子,一遍遍描摹着那张稚嫩的小脸。 “……你与你父亲长得真像啊。” 蔺远洲总能听见她这样低语。他很高兴,他们终于有了爱情的结晶,竹筝筝看着孩子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庞,多少都会对他多一份温情? 他就知道,再冷的坚冰也会被爱所融化。 这样的期盼在他看见竹筝筝一脸恍惚地拿着剪刀,站在儿子的婴儿床旁边时,终于像泡沫一般被戳碎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家里的佣人夺下了竹筝筝手中地利器,将她束缚在床上。而竹筝筝则如梦初醒,失神地发出哀嚎。 幸福美满的幻象被撕裂,蔺远洲不得不请来心理医生,而经过诊断,竹筝筝被确诊为患有极其严重的产后抑郁。 她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这个事实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重重抽在蔺远洲脸上。 他恼怒无比,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年不过是一厢情愿。 蔺远洲受不得这气,他想要故技重施,用竹家人强迫竹筝筝就范,可这一次,竹筝筝也捏住了他的死穴。 孩子。 她一改平日的死气沉沉,变得爱笑,她总是抱着蔺函瑛,在花园里哼着小曲逗孩子玩。 这下轮到蔺远洲不安了。有了前车之鉴,他总觉得竹筝筝对着儿子的笑脸很是狰狞。 他想将两人隔开,竹筝筝却将家人接了过来。 “你工作忙,我脾气不好,怕跟你妈处不来,让我父母过来陪月子不是正好?”竹筝筝歪着头看他,神情有些难过,蔺远洲却从中看出了偏执和疯狂,“你不喜欢我的家人吗?我以为……你是真心愿意接纳我的家人的。”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蔺远洲也只好作罢。 他想,有竹筝筝父母看着,她总不会再对孩子不利。 医生再三警告蔺远洲,竹筝筝的病情完全没有好转,她如今的平静克制底下,很可能蕴藏着风暴。蔺远洲很恼火,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竹筝筝的情况不对劲?可正值蔺家拓展版图的当口,他与其他几房正拼得火热,与竹筝筝尚未爆发的病情相比,还是手中的权力更重要。 有了取舍,蔺远洲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终于在蔺函瑛周岁宴的前一个星期,他正式成为蔺氏的执行董事。 他将这个喜讯作为给儿子的贺礼。 蔺氏格局已定,蔺远洲有了余裕,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竹筝筝身上。 当看到那个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的女人时,蔺远洲忽然打了个寒颤。 竹筝筝几乎瘦脱了相。 可她的脸上却带着这些年来蔺远洲梦寐以求的温柔和眷恋:“我跟妈学了几道你以前爱吃的菜,还挺费工夫的,我练了好久。” 蔺远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妈”指的是他那个脾气不太好的母亲。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很快,巨大的狂喜之情盖过了一切。 他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那身骨头却硌得他手疼。 “你最近没好好吃饭吗?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第104章 后记【完】 一个小时后,谭璋拎着两个儿子进了家门。 一起来的还有汪铭明,十五岁的半大少年已经抽条不少,当初的婴儿肥彻底从他脸上消失不见。与汪甜恬曾经的人生路径一样,接受精英教育的汪小少爷如今也已连跳三级,提前进入大学,同时接受家庭教师的商业课程指导。 虽然汪铭明嘴里时常喊着老姐是魔鬼,但真到了学东西的时候还是一点不含糊。汪海平早早让他接触家族企业的项目,几年实操下来,当初喜欢耍小聪明的屁孩成长了不少。 当然,来汪甜恬家里蹭饭的时候,他又变成了个没长大的孩子。 汪甜恬的双胞胎儿子今年年底就四岁了,开始好动顽皮,但面对正处于青春期的小舅舅时,这俩混世魔王向来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们爱闹,汪铭明比他们更能闹,这一来倒是给汪甜恬省了不少事。 毕竟这几年,她和谭璋都很忙。 她名下的珠宝公司已经开到了第六家,最近正在挖一个崭露头角的设计师。 谭璋就更忙碌了。 即便破败已成定局,要彻底分食吞并蔺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苟延残喘的蔺怀铮还一次次地与他们针锋相对。谭珍母子和汪海平联手,将蔺氏的资产一点一点解构,终于将其啃食得只剩下了空壳。 如今京城豪门圈里,谭家的名头已经很响亮了。不是当初的晋城谭家,而是由年轻的谭璋主导的,全新的谭家。 谭勇最终带着无尽的后悔与不甘,还有对幼子的挂念离世,他临走前让人给谭璋带了话,让他不能罔顾亲情,多少要提携一下舅舅。 谭璋当然是把这话当屁放了。 如今晋城谭家不说步了蔺家后尘,但也大伤元气,只能靠谭璋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些低端业务过活。谭承轩挣扎了几回,知道自己没了父亲的帮扶根本不是谭璋对手,很快就认命摆烂了。 谭璋把大部分谭家的业务都收到了手里,偶尔分一两个小项目给他,足够他们母子舒服地过日子,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饭桌上,汪铭明带着两个小的干饭,为了最大的那块腊肉使尽浑身解数,半威胁半哄地让两个外甥多吃了三颗青菜。 谭璋则有些心不在焉,汪甜恬以为他是为了工作的事烦心,最近谭氏正在申请一批新的专利,进展有些缓慢。 “怎么啦?”她给丈夫倒了杯茶,“还是专利的事情吗?需不需要我跟司徒真说说?” “不是工作的事,”谭璋拉着她起身走到阳台,避开几个孩子,“叶泉打电话来说,陆阿婆情况不太好。” 汪甜恬抽了口气:“保姆不是说她才寄了东西来——” “傍晚刚发生的事,老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可怎么办,去医院了吗?”汪甜恬忧心忡忡,“老人家摔不得啊。” 谭璋也叹气:“是啊,也是刚好,叶泉说趁着周末去看望她,结果就出了事。他和护工已经送陆阿婆去医院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很是不安。 桐城的县城医院里,陆阿婆安静地沉睡。 护工听着医生的诊断,六神无主:“……我不明白,什么叫几年前有过一次明显的器官衰竭?” 医生也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说尽快通知家人。 护工快急哭了,这份工作清闲待遇又好,她知道机会难得,一直很上心。可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去厨房给陆阿婆添了碗汤,回头时便看到老太太倒在了地上。 叶泉安慰她:“也许是在你照顾她之前得事情,谭先生和汪女士应该会知道情况。” 护工紧紧抓住他的手:“叶先生,我不是推卸责任,但、但你要为我作证啊,我真没有——” “不是你的错。” 一个陌生的女声插进他们的对话,护工和叶泉皆是一愣。 只见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女人牵着个高大男人的手,不知何时进了病房。 叶泉下意识想要阻止对方接近陆阿婆,心底却莫名一悸。 病床上的陆阿婆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阿芙?”老人的声音有些急迫,“阿芙,是你吗?” 女人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阿婆,我回来送你一程。” 护工和叶泉倒抽一口冷气,这女人会不会说话?! 可陆阿婆看起来却很开心:“阿芙,太好了……阿婆就知道,时间到了你一定会来。”她有些吃力地将贴身佩戴的翡翠佛公扯出来,放进陆芙手里,“这个,阿、阿婆该还给你了,当初……你走时,就该还给你的。” 她不等陆芙回答,将视线落在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上:“……是,是小司吗?” 司虞走近,揽住陆芙的肩膀:“我是司虞,阿婆。” 陆阿婆笑弯了眼:“好、好呀,高高大大,人模人样的……” 司虞:…… 陆芙憋着笑,又听陆阿婆道:“……你要好好对我们家阿芙,这孩子其实……很怕孤独。” “好,”司虞认真承诺,“我会永远陪伴她。” 陆阿婆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安下了心。 当初陆芙回归时,天道曾经强行抹杀陆阿婆的灵魂。那一次,陆芙硬扛了下来,但正如她曾经说过的那样,逆转灵魂的衰弱是非常冒险的举动,若非她实力足够强横,夺了天道自身的力量为陆阿婆加护,老人早已油尽灯枯。 如今不过是加持的那缕规则之力即将耗尽,陆阿婆也时日无多。 但陆阿婆眼中没有任何遗憾。 谭璋夫妇第二天一早就赶到,见到陆芙和司虞自然是非常惊喜。时隔五年,时间在谭璋和汪甜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陆芙的面庞却一如往初。 几人都很是感慨。 与医院沟通过后,陆阿婆被接回了家中。 之后的三天,陆芙就像是带着女婿回娘家的女儿,陪伴抚育自己长大的老人走完了最后一段时光。 陆阿婆是在睡梦中离去的,停止呼吸时,她的唇角依然带着笑。 陆芙和司虞为她办了葬礼。 从公墓离开时,司虞忽然望向了天空。 淡淡的金色光芒裹着一颗明珠缓缓上升,破界而去。那些金光千丝万缕,另一端隐没在陆芙手中。 司虞对那样的光芒很是熟悉,他自己的魂体中,功德金光一向充盈又耀眼。 而陆阿婆的功德显然来源于陆芙。 “她的灵魂因你而得以转世。”司虞说道。 陆芙并不意外:“阿婆可是亲手养大了我这个让世界晋升的新神呢,这样的功德自然丰厚。” “我的意思是……”司虞想了想,“也许同样有这么一个人,是ta让我的前世得以转生。” 陆芙明白了:“你想找到那个人吗?” 司虞笑起来:“多亏了他,我们最终才得以相遇,总要给人家道谢。” 陆芙眯着眼仔细打量着他那金光闪闪的灵魂,有些为难:“你转世了这么多次,要抽丝剥缕地溯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啊,”司虞感叹,“若是日后的旅途中能相见就好了。” 陆芙笑着挽住他的手。 “怕什么。”她声音坚定又温柔,“我们有那么多时间,我陪你一起慢慢去寻找就是了。” “好。” 后记·完 第104章 后记【完】 一个小时后,谭璋拎着两个儿子进了家门。 一起来的还有汪铭明,十五岁的半大少年已经抽条不少,当初的婴儿肥彻底从他脸上消失不见。与汪甜恬曾经的人生路径一样,接受精英教育的汪小少爷如今也已连跳三级,提前进入大学,同时接受家庭教师的商业课程指导。 虽然汪铭明嘴里时常喊着老姐是魔鬼,但真到了学东西的时候还是一点不含糊。汪海平早早让他接触家族企业的项目,几年实操下来,当初喜欢耍小聪明的屁孩成长了不少。 当然,来汪甜恬家里蹭饭的时候,他又变成了个没长大的孩子。 汪甜恬的双胞胎儿子今年年底就四岁了,开始好动顽皮,但面对正处于青春期的小舅舅时,这俩混世魔王向来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们爱闹,汪铭明比他们更能闹,这一来倒是给汪甜恬省了不少事。 毕竟这几年,她和谭璋都很忙。 她名下的珠宝公司已经开到了第六家,最近正在挖一个崭露头角的设计师。 谭璋就更忙碌了。 即便破败已成定局,要彻底分食吞并蔺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苟延残喘的蔺怀铮还一次次地与他们针锋相对。谭珍母子和汪海平联手,将蔺氏的资产一点一点解构,终于将其啃食得只剩下了空壳。 如今京城豪门圈里,谭家的名头已经很响亮了。不是当初的晋城谭家,而是由年轻的谭璋主导的,全新的谭家。 谭勇最终带着无尽的后悔与不甘,还有对幼子的挂念离世,他临走前让人给谭璋带了话,让他不能罔顾亲情,多少要提携一下舅舅。 谭璋当然是把这话当屁放了。 如今晋城谭家不说步了蔺家后尘,但也大伤元气,只能靠谭璋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些低端业务过活。谭承轩挣扎了几回,知道自己没了父亲的帮扶根本不是谭璋对手,很快就认命摆烂了。 谭璋把大部分谭家的业务都收到了手里,偶尔分一两个小项目给他,足够他们母子舒服地过日子,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饭桌上,汪铭明带着两个小的干饭,为了最大的那块腊肉使尽浑身解数,半威胁半哄地让两个外甥多吃了三颗青菜。 谭璋则有些心不在焉,汪甜恬以为他是为了工作的事烦心,最近谭氏正在申请一批新的专利,进展有些缓慢。 “怎么啦?”她给丈夫倒了杯茶,“还是专利的事情吗?需不需要我跟司徒真说说?” “不是工作的事,”谭璋拉着她起身走到阳台,避开几个孩子,“叶泉打电话来说,陆阿婆情况不太好。” 汪甜恬抽了口气:“保姆不是说她才寄了东西来——” “傍晚刚发生的事,老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可怎么办,去医院了吗?”汪甜恬忧心忡忡,“老人家摔不得啊。” 谭璋也叹气:“是啊,也是刚好,叶泉说趁着周末去看望她,结果就出了事。他和护工已经送陆阿婆去医院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很是不安。 桐城的县城医院里,陆阿婆安静地沉睡。 护工听着医生的诊断,六神无主:“……我不明白,什么叫几年前有过一次明显的器官衰竭?” 医生也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说尽快通知家人。 护工快急哭了,这份工作清闲待遇又好,她知道机会难得,一直很上心。可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去厨房给陆阿婆添了碗汤,回头时便看到老太太倒在了地上。 叶泉安慰她:“也许是在你照顾她之前得事情,谭先生和汪女士应该会知道情况。” 护工紧紧抓住他的手:“叶先生,我不是推卸责任,但、但你要为我作证啊,我真没有——” “不是你的错。” 一个陌生的女声插进他们的对话,护工和叶泉皆是一愣。 只见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女人牵着个高大男人的手,不知何时进了病房。 叶泉下意识想要阻止对方接近陆阿婆,心底却莫名一悸。 病床上的陆阿婆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阿芙?”老人的声音有些急迫,“阿芙,是你吗?” 女人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阿婆,我回来送你一程。” 护工和叶泉倒抽一口冷气,这女人会不会说话?! 可陆阿婆看起来却很开心:“阿芙,太好了……阿婆就知道,时间到了你一定会来。”她有些吃力地将贴身佩戴的翡翠佛公扯出来,放进陆芙手里,“这个,阿、阿婆该还给你了,当初……你走时,就该还给你的。” 她不等陆芙回答,将视线落在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上:“……是,是小司吗?” 司虞走近,揽住陆芙的肩膀:“我是司虞,阿婆。” 陆阿婆笑弯了眼:“好、好呀,高高大大,人模人样的……” 司虞:…… 陆芙憋着笑,又听陆阿婆道:“……你要好好对我们家阿芙,这孩子其实……很怕孤独。” “好,”司虞认真承诺,“我会永远陪伴她。” 陆阿婆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安下了心。 当初陆芙回归时,天道曾经强行抹杀陆阿婆的灵魂。那一次,陆芙硬扛了下来,但正如她曾经说过的那样,逆转灵魂的衰弱是非常冒险的举动,若非她实力足够强横,夺了天道自身的力量为陆阿婆加护,老人早已油尽灯枯。 如今不过是加持的那缕规则之力即将耗尽,陆阿婆也时日无多。 但陆阿婆眼中没有任何遗憾。 谭璋夫妇第二天一早就赶到,见到陆芙和司虞自然是非常惊喜。时隔五年,时间在谭璋和汪甜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陆芙的面庞却一如往初。 几人都很是感慨。 与医院沟通过后,陆阿婆被接回了家中。 之后的三天,陆芙就像是带着女婿回娘家的女儿,陪伴抚育自己长大的老人走完了最后一段时光。 陆阿婆是在睡梦中离去的,停止呼吸时,她的唇角依然带着笑。 陆芙和司虞为她办了葬礼。 从公墓离开时,司虞忽然望向了天空。 淡淡的金色光芒裹着一颗明珠缓缓上升,破界而去。那些金光千丝万缕,另一端隐没在陆芙手中。 司虞对那样的光芒很是熟悉,他自己的魂体中,功德金光一向充盈又耀眼。 而陆阿婆的功德显然来源于陆芙。 “她的灵魂因你而得以转世。”司虞说道。 陆芙并不意外:“阿婆可是亲手养大了我这个让世界晋升的新神呢,这样的功德自然丰厚。” “我的意思是……”司虞想了想,“也许同样有这么一个人,是ta让我的前世得以转生。” 陆芙明白了:“你想找到那个人吗?” 司虞笑起来:“多亏了他,我们最终才得以相遇,总要给人家道谢。” 陆芙眯着眼仔细打量着他那金光闪闪的灵魂,有些为难:“你转世了这么多次,要抽丝剥缕地溯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啊,”司虞感叹,“若是日后的旅途中能相见就好了。” 陆芙笑着挽住他的手。 “怕什么。”她声音坚定又温柔,“我们有那么多时间,我陪你一起慢慢去寻找就是了。” “好。” 后记·完 第105章 金光之谜【一】 “……由于王凡同志表现出色,各项考核成绩优秀,特授予本省武警总队精锐标兵称号!” 警衔加身的老领导亲自为站得笔直的年轻小伙子戴上了徽章,语气郑重又不失欣慰:“小伙子不错,继续保持!” 王凡有些紧张,但还是保持着完美地站姿,向他敬了一个礼。 …… 表彰视频在过年期间被父母投屏在家里的墙上,循环播放。 王凡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见父母脸上藏不住的骄傲,还是压下了那点羞赧,接受亲戚们的赞美洗礼。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爸妈想要炫耀的心思,毕竟几年前,他还是个众人口中“这辈子怕不是完了”的问题青少年,逢年过节给“别人家孩子”当对照组的不二人选。 曾经爸妈不知道掩面垂泪多少回,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成为了亲戚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上高中那会儿,王凡是学校田径队的队员。他的身量比同龄男生高不少,长相也明朗帅气,加之学习成绩也能混个中上游,这样的配置若是放在校园文言情小说里,高低能当个男二号。 可生活不是小说,意外总是在不经意时来临。 高二上学期的一次市里的比赛,王凡在赛道上不慎摔倒,韧带撕裂。 那次比赛对他而言很重要,关系到他未来的人生规划——是否要走体育生这条路,比赛的结果就是分水岭。 如今却是没得选了。 不仅如此,新伤加旧伤,将近大半年的休养极大地滞后了他的学习进度,成绩更是一落千丈。高二下学期,王凡硬着头皮拄着拐杖参加了副科水平测试,结果可想而知。 原本绚烂多彩的未来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泡影。 他还不到十八岁,这样的打击对于他而言有些过于沉重了。 父母焦心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平日里的抱怨哀叹多多少少传进了王凡的耳朵。 “听说要报一本,那测试的三科都得是b以上啊……” “……唉,还想着一本呢,看小凡现在的情况,能过本科线就挺好了。” “不会本科线都过不了?!” “我心里没底啊!问了他几次他都发脾气了……唉,当初就不该让他去练什么跑步!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成绩搞成这个样子,身上也全是伤……” “唉……” “实在不行弄个专科上 ,混张文凭得了。” “这年头大专怎么找工作啊?!” “唉……” 那一声声叹息几乎要将王凡拖入深渊。 他们家是普通家庭,不可能像学校里的富二代那样,绕开千军万马去挤的高考这条路,把孩子送出国镀金。 可他越是焦急,就越学不进去。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王凡喜提自己高中生涯的排名低谷。 729\/803 母亲一看到成绩单眼睛就红了,望着他连连摇头。父亲气得胸口起伏,嘴唇颤抖着,伸手指着他,最终失望地摔门而去。 那个暑假王凡过得很是煎熬。 父母那一辈没有计划生育一说,两边的亲戚加起来乌泱泱的一大群,王凡堂堂表表的兄弟姐妹里,光是与他同龄的都有十几个。一放假,家长们难免相互问起孩子们的考试成绩。 以往,王凡那中不溜秋偶尔还能争一争上游的成绩自然让他免了许多唠叨,再加上还有体育生这条路,兄弟姐妹们看他的目光里总是带着羡慕。 但这次,王凡体会到了何为地狱级难度。 跟已经练出抗性的兄弟姐妹不同,他受不了。 很快,亲戚上门王凡就把自己锁房间里成了基本操作。亲戚们都同情地看着王凡的父母,临近高三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大家都是当爹当妈的,心情可想而知。 电脑在书房里,王凡没法去玩游戏,只能窝在床上看小说。 小说的世界宽广又绚丽,他和许多男孩子一样,在那些仙侠文中畅游。他多么希望自己也和男主一样,获得奇遇,一路打怪升级,收获不同风格的红颜知己,与兄弟快意恩仇。 几百万字的小说让他熬了几个通宵,却在意犹未尽地顶着黑眼圈走出房间找零食吃时,对上了母亲担忧的目光。 那一瞬间,王凡觉得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幻想和现实的区别那一刻显得格外残忍。 王凡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 可一顿挣扎后,他发现自己选择的依旧是逃避。他不敢再去看那些让人遐想的修仙小说,而是闯进了另一片“禁地”。 女频小说,对于男生而言,还真是诡谲莫测的禁地。思维方式的不同让大多数男性无法理解另一套体系里的爽点,王凡一开始也只是为了发泄情绪。 他言辞刻薄地给好几本书打了差评,极尽嘲讽,有时还会和其他书友隔空对线几个小时。 直到百无聊赖时,他阴差阳错地点进了一本霸总甜宠文。 他早就忘记了那本小说的名字。 之所以对那个故事印象颇深,是因为里面有一个职业是特警的男二号。 王凡记得他的名字,司徒宇。 名门世家的贵公子,用着化名隐藏身份成为万千默默付出的警察的一员,守护普通人的安危。在男频小说里,出身高门的男配大多是与主角敌对的反派,乍一看见这个光伟正的男二号,王凡有些好奇。 他很向往能合法持枪,穿着帅气的制式装备攻克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再加上司徒宇因伤退役,这让有相似经历的王凡非常共情。 小说还在连载中,开学后,王凡升上高三,能拿到手机的日子只有周末。 攒着看一周的更新成了他学习之余为数不多的乐趣。 司徒宇为保护陆芙而落下腿疾时,王凡捶胸顿足,又想起了自己受伤不得不放弃体育生这条路的经历,真情实感地写了条长评去喷真千金拖后腿;司徒宇不得不退役归家时,王凡忍不住用一杯奶茶钱给作者打赏,希望能让男二号多多出场,多给高光。 小说作者估计也是个新人,有了这么个小小的金主爸爸,非常惊喜,果然给了司徒宇许多笔墨,甚至为了完善有些限于篇幅无法写进主线的设定,还专门给司徒宇开了番外。 这个人物在王凡心中逐渐鲜活。 他没想到,一个虚构的小说人物会成为自己逐渐走出阴霾的契机。他看着曾经一蹶不振的司徒宇在女主角不断地鼓励中重新振作,一步步学习参与家族的业务,逐渐在另外一个领域里发光。 虽然对女主角无感,但司徒宇的振作让王凡意识到,自己同样还有许多选择,他不应该在这样自怨自艾。 随着高考临近,王凡知道自己需要更专注于学习,他主动删掉了小说软件,投入到备考当中。 也许他已经被落下了很远,但乾坤未定,一切都还有可能,不是吗? 六月初,王凡在父母的目送下走进考场。 他认认真真地参加了每一场考试。 等待出成绩的日子里,王凡坚持锻炼,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虽说身上曾有旧伤,但他还年轻,一直以来的训练让他的身体素质比同龄人出色不少。 到了六月底,成绩揭晓。 有些惊喜又有些遗憾,王凡考得比任何一次模拟考都要好许多,却仍比一本线差了18分。 父母的表情五味杂陈。 “已经非常棒了凡凡,”母亲抚着王凡的背,生怕他因为与一本失之交臂而难过,“跟自己比有进步,就是最好的!” 父亲也笑叹:“你小子,真是吓死你爹了,没想到能比估分高了快100分,不错不错!” 但背着他,父母还是有些遗憾:“要是没拖那半年……” “别说了别说了,无论如何都是本科呀!” “我知道!就是……” “好了好了,凡凡已经很棒了,别让他听到这些!” 王凡知道他们的纠结,他向父母坦白自己的决定:“爸妈,我打算报警校。” 父母震惊的目光中,王凡拿出自己目标学校的招生简章:“我查过历年的分数线,我一定能考上,而且我现在恢复得很好了,体检也没问题的。” 父亲想了想,倒是颇为赞同:“去警校也好,风气正,不会轻易学坏了。” 母亲则有些犹豫:“……凡凡,怎么突然要报警校呢?那可是要吃大苦的。” 王凡挠了挠头:“……就,觉得制服挺帅的嘛。而且,哪个男生不想摸枪啊!” 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一个小说人物启发,想要走这条路。倒不是觉得丢脸,而是这份带领他走出低谷的情义,说出来大概率是会被质疑的,王凡不想让自己心中珍重的情怀被踩踏。 哪怕是父母也不行。 幸好,父母在听了他的规划后,都表示了支持。 定了大方向,填报志愿就没那么多犹豫了。 提交了志愿后,王凡长长舒了口气。 第105章 金光之谜【一】 “……由于王凡同志表现出色,各项考核成绩优秀,特授予本省武警总队精锐标兵称号!” 警衔加身的老领导亲自为站得笔直的年轻小伙子戴上了徽章,语气郑重又不失欣慰:“小伙子不错,继续保持!” 王凡有些紧张,但还是保持着完美地站姿,向他敬了一个礼。 …… 表彰视频在过年期间被父母投屏在家里的墙上,循环播放。 王凡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见父母脸上藏不住的骄傲,还是压下了那点羞赧,接受亲戚们的赞美洗礼。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爸妈想要炫耀的心思,毕竟几年前,他还是个众人口中“这辈子怕不是完了”的问题青少年,逢年过节给“别人家孩子”当对照组的不二人选。 曾经爸妈不知道掩面垂泪多少回,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成为了亲戚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上高中那会儿,王凡是学校田径队的队员。他的身量比同龄男生高不少,长相也明朗帅气,加之学习成绩也能混个中上游,这样的配置若是放在校园文言情小说里,高低能当个男二号。 可生活不是小说,意外总是在不经意时来临。 高二上学期的一次市里的比赛,王凡在赛道上不慎摔倒,韧带撕裂。 那次比赛对他而言很重要,关系到他未来的人生规划——是否要走体育生这条路,比赛的结果就是分水岭。 如今却是没得选了。 不仅如此,新伤加旧伤,将近大半年的休养极大地滞后了他的学习进度,成绩更是一落千丈。高二下学期,王凡硬着头皮拄着拐杖参加了副科水平测试,结果可想而知。 原本绚烂多彩的未来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泡影。 他还不到十八岁,这样的打击对于他而言有些过于沉重了。 父母焦心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平日里的抱怨哀叹多多少少传进了王凡的耳朵。 “听说要报一本,那测试的三科都得是b以上啊……” “……唉,还想着一本呢,看小凡现在的情况,能过本科线就挺好了。” “不会本科线都过不了?!” “我心里没底啊!问了他几次他都发脾气了……唉,当初就不该让他去练什么跑步!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成绩搞成这个样子,身上也全是伤……” “唉……” “实在不行弄个专科上 ,混张文凭得了。” “这年头大专怎么找工作啊?!” “唉……” 那一声声叹息几乎要将王凡拖入深渊。 他们家是普通家庭,不可能像学校里的富二代那样,绕开千军万马去挤的高考这条路,把孩子送出国镀金。 可他越是焦急,就越学不进去。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王凡喜提自己高中生涯的排名低谷。 729\/803 母亲一看到成绩单眼睛就红了,望着他连连摇头。父亲气得胸口起伏,嘴唇颤抖着,伸手指着他,最终失望地摔门而去。 那个暑假王凡过得很是煎熬。 父母那一辈没有计划生育一说,两边的亲戚加起来乌泱泱的一大群,王凡堂堂表表的兄弟姐妹里,光是与他同龄的都有十几个。一放假,家长们难免相互问起孩子们的考试成绩。 以往,王凡那中不溜秋偶尔还能争一争上游的成绩自然让他免了许多唠叨,再加上还有体育生这条路,兄弟姐妹们看他的目光里总是带着羡慕。 但这次,王凡体会到了何为地狱级难度。 跟已经练出抗性的兄弟姐妹不同,他受不了。 很快,亲戚上门王凡就把自己锁房间里成了基本操作。亲戚们都同情地看着王凡的父母,临近高三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大家都是当爹当妈的,心情可想而知。 电脑在书房里,王凡没法去玩游戏,只能窝在床上看小说。 小说的世界宽广又绚丽,他和许多男孩子一样,在那些仙侠文中畅游。他多么希望自己也和男主一样,获得奇遇,一路打怪升级,收获不同风格的红颜知己,与兄弟快意恩仇。 几百万字的小说让他熬了几个通宵,却在意犹未尽地顶着黑眼圈走出房间找零食吃时,对上了母亲担忧的目光。 那一瞬间,王凡觉得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幻想和现实的区别那一刻显得格外残忍。 王凡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 可一顿挣扎后,他发现自己选择的依旧是逃避。他不敢再去看那些让人遐想的修仙小说,而是闯进了另一片“禁地”。 女频小说,对于男生而言,还真是诡谲莫测的禁地。思维方式的不同让大多数男性无法理解另一套体系里的爽点,王凡一开始也只是为了发泄情绪。 他言辞刻薄地给好几本书打了差评,极尽嘲讽,有时还会和其他书友隔空对线几个小时。 直到百无聊赖时,他阴差阳错地点进了一本霸总甜宠文。 他早就忘记了那本小说的名字。 之所以对那个故事印象颇深,是因为里面有一个职业是特警的男二号。 王凡记得他的名字,司徒宇。 名门世家的贵公子,用着化名隐藏身份成为万千默默付出的警察的一员,守护普通人的安危。在男频小说里,出身高门的男配大多是与主角敌对的反派,乍一看见这个光伟正的男二号,王凡有些好奇。 他很向往能合法持枪,穿着帅气的制式装备攻克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再加上司徒宇因伤退役,这让有相似经历的王凡非常共情。 小说还在连载中,开学后,王凡升上高三,能拿到手机的日子只有周末。 攒着看一周的更新成了他学习之余为数不多的乐趣。 司徒宇为保护陆芙而落下腿疾时,王凡捶胸顿足,又想起了自己受伤不得不放弃体育生这条路的经历,真情实感地写了条长评去喷真千金拖后腿;司徒宇不得不退役归家时,王凡忍不住用一杯奶茶钱给作者打赏,希望能让男二号多多出场,多给高光。 小说作者估计也是个新人,有了这么个小小的金主爸爸,非常惊喜,果然给了司徒宇许多笔墨,甚至为了完善有些限于篇幅无法写进主线的设定,还专门给司徒宇开了番外。 这个人物在王凡心中逐渐鲜活。 他没想到,一个虚构的小说人物会成为自己逐渐走出阴霾的契机。他看着曾经一蹶不振的司徒宇在女主角不断地鼓励中重新振作,一步步学习参与家族的业务,逐渐在另外一个领域里发光。 虽然对女主角无感,但司徒宇的振作让王凡意识到,自己同样还有许多选择,他不应该在这样自怨自艾。 随着高考临近,王凡知道自己需要更专注于学习,他主动删掉了小说软件,投入到备考当中。 也许他已经被落下了很远,但乾坤未定,一切都还有可能,不是吗? 六月初,王凡在父母的目送下走进考场。 他认认真真地参加了每一场考试。 等待出成绩的日子里,王凡坚持锻炼,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虽说身上曾有旧伤,但他还年轻,一直以来的训练让他的身体素质比同龄人出色不少。 到了六月底,成绩揭晓。 有些惊喜又有些遗憾,王凡考得比任何一次模拟考都要好许多,却仍比一本线差了18分。 父母的表情五味杂陈。 “已经非常棒了凡凡,”母亲抚着王凡的背,生怕他因为与一本失之交臂而难过,“跟自己比有进步,就是最好的!” 父亲也笑叹:“你小子,真是吓死你爹了,没想到能比估分高了快100分,不错不错!” 但背着他,父母还是有些遗憾:“要是没拖那半年……” “别说了别说了,无论如何都是本科呀!” “我知道!就是……” “好了好了,凡凡已经很棒了,别让他听到这些!” 王凡知道他们的纠结,他向父母坦白自己的决定:“爸妈,我打算报警校。” 父母震惊的目光中,王凡拿出自己目标学校的招生简章:“我查过历年的分数线,我一定能考上,而且我现在恢复得很好了,体检也没问题的。” 父亲想了想,倒是颇为赞同:“去警校也好,风气正,不会轻易学坏了。” 母亲则有些犹豫:“……凡凡,怎么突然要报警校呢?那可是要吃大苦的。” 王凡挠了挠头:“……就,觉得制服挺帅的嘛。而且,哪个男生不想摸枪啊!” 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一个小说人物启发,想要走这条路。倒不是觉得丢脸,而是这份带领他走出低谷的情义,说出来大概率是会被质疑的,王凡不想让自己心中珍重的情怀被踩踏。 哪怕是父母也不行。 幸好,父母在听了他的规划后,都表示了支持。 定了大方向,填报志愿就没那么多犹豫了。 提交了志愿后,王凡长长舒了口气。 第106章 金光之谜【二】 相处了两年的同班同学即将各奔东西,班长提议用剩下的班费搞一次聚餐。 不少刚刚举行过成人礼的半大少年少女们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人生中第一口酒精,王凡也不例外。辛辣微苦的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 这什么玩意儿,也太难喝了?! 王凡抹去嘴角的泡沫,一抬眼看见身边的同桌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王凡,你酒量不行哦!” 王凡不服气,又灌了一口,皱着脸咽了下去。 他们这个年纪,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他有点遭不住,捏着罐子跑去了阳台吹风。 现在父母倒是不限制他用手机了。王凡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忽然看到表姐发的一条:啊啊啊高考完发现我的推输掉了啊!呜呜呜女主不爱你妈妈爱你,妈妈这就给你写同人!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看小说了。 也不知道剧情进行到哪里了? 心念一起,王凡便当机立断重新下载了小说软件,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阅读的进度。 他是跳着看的,和司徒宇无关的剧情都是一目十行。 后续的剧情,女主和男主的感情突飞猛进,作者的笔墨也着重在他们的感情线上,配角的出场少了许多。 而司徒宇久违地登场时,迎来的是—— 他的死亡。 对男主爱而不得最终因爱生恨的反派大小姐恼恨地向自己的拥趸抱怨,希望女主能从男主身边消失。跟班为了讨好大小姐,在黑市找了人绑架女主。 可未曾真正踏足深渊泥潭的富二代们低估了绑匪的凶残,本已谈好的赎金忽然翻了十倍。 饶是家产丰厚的男主一时也动用不了如此多的流动资金。 女主危在旦夕。 司徒宇凭借自己的经验,依托业内的人脉,亲自带队找到了女主的所在。 窝点戒备森严,除了女主,这里竟还有其他受害者。 司徒宇让女主跟着自己的人先出去,女主双目噙泪拼命摇头:“你本不用来的,我怎么能丢下你?要走一起走!” 司徒宇轻柔揩去她脸上的泪珠:“在我心中,从未脱下那身警服。你是我心爱之人,更是我要守护的人民群众。让人民先行,永远是我的信条。” 他的信念坚定得让人感动,可这他妈是在敌人老巢。 绑匪被惊动,迅速包围了他们。纵使司徒宇曾是警界精英,可如今他腿脚不便,拄着拐杖与人对战,力有不逮。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司徒宇用身躯护住了女主。 一如当初,他保护那个山村里的女孩那般。 只是上一次,他失去的是双腿和前途,这一次—— 大部队成功突破,男主身披长款风衣而来,将悲痛欲绝的女主揽在怀中。 血泊中的司徒宇露出安心的笑容,他想要起身,却咳出了血。 男主和女主跪在他身前,男主望向他的视线里没有了平日的敌意,只余惺惺相惜。 “是我欠了你。”年轻的总裁声音沉痛。 曾经的特警笑着叹了口气:“……从今往后,我将她交给你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手。 …… 王凡:…… 十八年间学习积累的脏话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这什么玩意儿?! 他一怒之下捏起罐子灌了一大口。 “淦!好难喝!” 冰凉的液体让王凡回了神,他愤然点开键盘打字,极尽所能翻找出一切能形容人脑残的词汇,全数对着作者喷了出去。 然后—— 他被删评禁言了。 王凡:……………… 他压着火,退到首页去点差评,这一看才发现自己有不少同道中人。想来大家都被作者的安排恶心了个透顶。 司徒宇下线的这一章,评论特别多,每一段后面都显示999+ 作者则在有话说里据理力争: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男二虽然下线了,但这是他的高光呀!他从未改变过自己的信念,只不过这一次他以命相救的正好是自己所爱之人罢了! 读者们对此的反馈是无数个踩。 王凡换了个号,加入了点踩大军。 他丢开手机,初秋燥热的晚风吹着脑袋,让他有些恍惚。 王凡意识到,自己虽然被这样的剧情恶心到了,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消沉。 他暗自将司徒宇作为榜样的这段日子,是真真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那片阴影。 他只是感到惋惜。 又有些庆幸—— 司徒宇无法挣脱作者安排的结局,但他却正在走向明天。 一个能手握梦想,发光发热的未来。 王凡扯了扯嘴角。 要是司徒宇的命运能被改变就好了。 他没有注意到,一缕淡金色线从他指尖延伸,没入了夜空。 …… 第二天,王凡换号最后一次在小说下留言。 【作者你也许不知道,自己笔下的人物曾经真真切切地让我共情,我是以司徒宇为榜样,治愈了曾经一蹶不振的自己。你创造了他,却又糟蹋了他,他本可以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发光发热,最终却沦为旁人爱情的垫脚石,你不配被称之为创作者。】 他点击发送。 网页却弹出一个提示—— 【该作品已被屏蔽,评论发送失败】 王凡:??? 他将页面截图,发给了网站客服。 片刻后得到回复:由于该作品疑似存在不良导向,被大量举报,目前已被屏蔽审核。 王凡愣了半晌,笑出声来。 他隐约记起昨晚看到的评论,后续的剧情里作者疑似还整了些白月光变米饭粒,让女主搞雌竞从替代品变真爱的俗套烂活,读者怨气很大。 无论如何,这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王凡再次删掉了小说软件,带上耳机出门慢跑去了。 …… “小凡,你快给你妹说说,这丫头现在天天就拿着手机看小说,愁死我了!” 亲戚的声音将王凡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垂眼,对上了小堂妹王琦警惕的目光。 王琦不服气地嘟着嘴:“我哪有天天看,开学了我都把手机放家里,现在放假了看看都不行吗?!” 亲戚被下了面子,语气硬了起来:“臭丫头你还敢顶嘴!你看看你哥,人家可是拿了奖章的标兵!你呢,成绩不上不下的,指望你争气点怎么就那么难啊!” 王琦眉毛挑了起来,张嘴就要怼回去,王凡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大过年的放松一下没关系的嘛……”这位长辈大约是忘了,他的成绩也是不上不……不,甚至下得还挺厉害。 见王琦黑着脸不作声,王凡笑了笑:“小琦,咱们出去买零食。” “啊,真的吗?”王琦眼睛亮了起来,“我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家奶茶店开了门……” “走,买去,哥哥请客。” 兄妹俩出了门。 没了家长的打压式唠叨,王琦的情绪好多了。 “我也知道爸妈着急,可是我能力就摆在那里,能拿的分我已经努力拿到了,剩下的都是拉分题,我就是不会嘛!” 小姑娘吸着奶茶,委屈地说道:“老师都说考试出题是面向考大多数人,但为了拉开差距,总需要有那么些超纲的题目,只要我们把基础题做好,成绩就不会太难看。可我爸妈就是听不进去,看到别人能写出来那些大题的最后一问,就觉得我也可以……” 她狠狠地抽了一大口:“我要是会做,我留着卷子空在那干嘛,下蛋嘛?” 王凡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尽自己努力就行。而且,劳逸结合也很重要。” 王琦弯了弯嘴角:“还是哥哥你人好……其实,我也知道不能分心啊,我们班上好多人平时都偷偷带着手机呢,我多自觉,我可是直接把手机放家里的。这都过年放假了,我看会小说,我妈都嫌碍眼。” 王凡被她说得又勾起了高三的回忆,笑叹道:“当时我最主要的娱乐也是看小说。” “真哒?”王琦来了兴趣,“看的什么小说呀?男频修仙?都市?后宫?” 王凡哭笑不得:“你懂的很多嘛!女频我也看过啊。” “真的假的!?”王琦一脸惊讶,“你能看得下去吗?我看的女频小说偶尔会有男读者误入,基本都是在吐槽诶!” 王凡摸了摸鼻子,这事儿他貌似也干过。 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确实看得不多,唯一追的一本后面好像作者还烂尾了……我倒是记得里面一个角色的名字,”他顿了顿,“是个男二号,叫……司徒宇来着。” 王琦猛地抽了口奶茶。 “司徒……yu?”她重复一遍,“哪个yu,宇宙的宇?” 第106章 金光之谜【二】 相处了两年的同班同学即将各奔东西,班长提议用剩下的班费搞一次聚餐。 不少刚刚举行过成人礼的半大少年少女们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人生中第一口酒精,王凡也不例外。辛辣微苦的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 这什么玩意儿,也太难喝了?! 王凡抹去嘴角的泡沫,一抬眼看见身边的同桌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王凡,你酒量不行哦!” 王凡不服气,又灌了一口,皱着脸咽了下去。 他们这个年纪,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他有点遭不住,捏着罐子跑去了阳台吹风。 现在父母倒是不限制他用手机了。王凡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忽然看到表姐发的一条:啊啊啊高考完发现我的推输掉了啊!呜呜呜女主不爱你妈妈爱你,妈妈这就给你写同人!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看小说了。 也不知道剧情进行到哪里了? 心念一起,王凡便当机立断重新下载了小说软件,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阅读的进度。 他是跳着看的,和司徒宇无关的剧情都是一目十行。 后续的剧情,女主和男主的感情突飞猛进,作者的笔墨也着重在他们的感情线上,配角的出场少了许多。 而司徒宇久违地登场时,迎来的是—— 他的死亡。 对男主爱而不得最终因爱生恨的反派大小姐恼恨地向自己的拥趸抱怨,希望女主能从男主身边消失。跟班为了讨好大小姐,在黑市找了人绑架女主。 可未曾真正踏足深渊泥潭的富二代们低估了绑匪的凶残,本已谈好的赎金忽然翻了十倍。 饶是家产丰厚的男主一时也动用不了如此多的流动资金。 女主危在旦夕。 司徒宇凭借自己的经验,依托业内的人脉,亲自带队找到了女主的所在。 窝点戒备森严,除了女主,这里竟还有其他受害者。 司徒宇让女主跟着自己的人先出去,女主双目噙泪拼命摇头:“你本不用来的,我怎么能丢下你?要走一起走!” 司徒宇轻柔揩去她脸上的泪珠:“在我心中,从未脱下那身警服。你是我心爱之人,更是我要守护的人民群众。让人民先行,永远是我的信条。” 他的信念坚定得让人感动,可这他妈是在敌人老巢。 绑匪被惊动,迅速包围了他们。纵使司徒宇曾是警界精英,可如今他腿脚不便,拄着拐杖与人对战,力有不逮。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司徒宇用身躯护住了女主。 一如当初,他保护那个山村里的女孩那般。 只是上一次,他失去的是双腿和前途,这一次—— 大部队成功突破,男主身披长款风衣而来,将悲痛欲绝的女主揽在怀中。 血泊中的司徒宇露出安心的笑容,他想要起身,却咳出了血。 男主和女主跪在他身前,男主望向他的视线里没有了平日的敌意,只余惺惺相惜。 “是我欠了你。”年轻的总裁声音沉痛。 曾经的特警笑着叹了口气:“……从今往后,我将她交给你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手。 …… 王凡:…… 十八年间学习积累的脏话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这什么玩意儿?! 他一怒之下捏起罐子灌了一大口。 “淦!好难喝!” 冰凉的液体让王凡回了神,他愤然点开键盘打字,极尽所能翻找出一切能形容人脑残的词汇,全数对着作者喷了出去。 然后—— 他被删评禁言了。 王凡:……………… 他压着火,退到首页去点差评,这一看才发现自己有不少同道中人。想来大家都被作者的安排恶心了个透顶。 司徒宇下线的这一章,评论特别多,每一段后面都显示999+ 作者则在有话说里据理力争: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男二虽然下线了,但这是他的高光呀!他从未改变过自己的信念,只不过这一次他以命相救的正好是自己所爱之人罢了! 读者们对此的反馈是无数个踩。 王凡换了个号,加入了点踩大军。 他丢开手机,初秋燥热的晚风吹着脑袋,让他有些恍惚。 王凡意识到,自己虽然被这样的剧情恶心到了,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消沉。 他暗自将司徒宇作为榜样的这段日子,是真真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那片阴影。 他只是感到惋惜。 又有些庆幸—— 司徒宇无法挣脱作者安排的结局,但他却正在走向明天。 一个能手握梦想,发光发热的未来。 王凡扯了扯嘴角。 要是司徒宇的命运能被改变就好了。 他没有注意到,一缕淡金色线从他指尖延伸,没入了夜空。 …… 第二天,王凡换号最后一次在小说下留言。 【作者你也许不知道,自己笔下的人物曾经真真切切地让我共情,我是以司徒宇为榜样,治愈了曾经一蹶不振的自己。你创造了他,却又糟蹋了他,他本可以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发光发热,最终却沦为旁人爱情的垫脚石,你不配被称之为创作者。】 他点击发送。 网页却弹出一个提示—— 【该作品已被屏蔽,评论发送失败】 王凡:??? 他将页面截图,发给了网站客服。 片刻后得到回复:由于该作品疑似存在不良导向,被大量举报,目前已被屏蔽审核。 王凡愣了半晌,笑出声来。 他隐约记起昨晚看到的评论,后续的剧情里作者疑似还整了些白月光变米饭粒,让女主搞雌竞从替代品变真爱的俗套烂活,读者怨气很大。 无论如何,这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王凡再次删掉了小说软件,带上耳机出门慢跑去了。 …… “小凡,你快给你妹说说,这丫头现在天天就拿着手机看小说,愁死我了!” 亲戚的声音将王凡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垂眼,对上了小堂妹王琦警惕的目光。 王琦不服气地嘟着嘴:“我哪有天天看,开学了我都把手机放家里,现在放假了看看都不行吗?!” 亲戚被下了面子,语气硬了起来:“臭丫头你还敢顶嘴!你看看你哥,人家可是拿了奖章的标兵!你呢,成绩不上不下的,指望你争气点怎么就那么难啊!” 王琦眉毛挑了起来,张嘴就要怼回去,王凡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大过年的放松一下没关系的嘛……”这位长辈大约是忘了,他的成绩也是不上不……不,甚至下得还挺厉害。 见王琦黑着脸不作声,王凡笑了笑:“小琦,咱们出去买零食。” “啊,真的吗?”王琦眼睛亮了起来,“我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家奶茶店开了门……” “走,买去,哥哥请客。” 兄妹俩出了门。 没了家长的打压式唠叨,王琦的情绪好多了。 “我也知道爸妈着急,可是我能力就摆在那里,能拿的分我已经努力拿到了,剩下的都是拉分题,我就是不会嘛!” 小姑娘吸着奶茶,委屈地说道:“老师都说考试出题是面向考大多数人,但为了拉开差距,总需要有那么些超纲的题目,只要我们把基础题做好,成绩就不会太难看。可我爸妈就是听不进去,看到别人能写出来那些大题的最后一问,就觉得我也可以……” 她狠狠地抽了一大口:“我要是会做,我留着卷子空在那干嘛,下蛋嘛?” 王凡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尽自己努力就行。而且,劳逸结合也很重要。” 王琦弯了弯嘴角:“还是哥哥你人好……其实,我也知道不能分心啊,我们班上好多人平时都偷偷带着手机呢,我多自觉,我可是直接把手机放家里的。这都过年放假了,我看会小说,我妈都嫌碍眼。” 王凡被她说得又勾起了高三的回忆,笑叹道:“当时我最主要的娱乐也是看小说。” “真哒?”王琦来了兴趣,“看的什么小说呀?男频修仙?都市?后宫?” 王凡哭笑不得:“你懂的很多嘛!女频我也看过啊。” “真的假的!?”王琦一脸惊讶,“你能看得下去吗?我看的女频小说偶尔会有男读者误入,基本都是在吐槽诶!” 王凡摸了摸鼻子,这事儿他貌似也干过。 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确实看得不多,唯一追的一本后面好像作者还烂尾了……我倒是记得里面一个角色的名字,”他顿了顿,“是个男二号,叫……司徒宇来着。” 王琦猛地抽了口奶茶。 “司徒……yu?”她重复一遍,“哪个yu,宇宙的宇?” 第107章 金光之谜【完】 王凡愣住。 两人面面相觑。 王琦率先打破沉默:“……这名字这么烂大街的吗?”她打开小说软件,翻出自己在追的那本,“我看的是这本哦,《真千金被道侣用雷劫劈了之后》,正文已经完结啦。” 王凡一下子笑出来:“不是不是,虽然我不记得那本书名了,但肯定不是这么大白话的标题。而且那是好几年前的书了。” 不过他也有点好奇:“不如你把这本推给我,正好这几天我也看看呗。” “行啊。”王琦兴致勃勃地帮他下载软件,“记得每天做任务赚钱哦,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王凡笑着应了,在等甜品上桌的空档,他点开了小说。 很快,他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他看到了重生的真千金帮助司徒宇避开了腿伤的剧情。 王琦有些奇怪:“怎么啦,不对胃口嘛?” “倒也不是,跟我印象里的女频小说有些区别,但……”王凡摸了摸脸,确认自己没在做梦。 这什么情况,同人文?不太可能,几年前的烂尾书怎么会有人专门写一本几乎彻底否定原作的同人呢? 可是…… 这篇文里的司徒宇显然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设。 堂妹还在等他的回答,王凡连忙喝了口自己的冰美式:“挺有意思,谢啦。” …… 王凡很久没有熬通宵了。 在被窝里看小说,上一次他这么干还是高二的时候。 相比起动辄上百万字的长篇,这本正文堪堪不到四十万字的中短篇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阅读负担。但王凡却是越看越惊讶,还有一些激动。 这竟真的是当初那本小说的另一个走向! 在这个故事里,司徒宇依旧不是男主角,或者说,除开重生的真千金这个绝对的主角之外,作者给其他人的笔墨并不多。但ta一再强调,司徒宇在崭新的命运线中,不再需要成为谁的垫脚石,他会在自己热爱的事业领域中熠熠生辉。 心里似乎有什么陈旧的裂痕被抚平。 王凡舒了口气,他知道,那是曾经被自己压在记忆里的遗憾。 王凡确认过,两本书的作者不是同一个人,从文笔到题材到立意,两者都截然不同。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长评,诉说着自己的感慨。 大概是情绪太激动,他难免对当初那本书的作者有些拉踩。 此时已是凌晨,王凡刚把评论发出去,系统就提示有人回复了他的评论。 王凡惊讶,点开一看竟是这本书的作者。 【感谢你的喜欢。其实,作者创作的动机多种多样,也许是出于热爱,也许是为了利益,但无论如何,一本书能反映的,也不过是创作者的其中一个阶段,以此来断定一个人的全貌,终究是有所偏颇。如你所言,那个故事中的司徒宇,作者也曾倾注心力塑造,正因如此,才收获了你的感触。】 【也许这份真切的感触,便是扭转命运的契机之一。】 【再一次,感谢你的阅读。】 【——陆芙敬上】 陆芙?那不是这本小说的女主角吗?作者这是在玩角色扮演? 王凡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此时窗外已经艳阳高照。 他挠了挠头,有些恍惚地去看自己的评论。 作者的回复依然在,只是内容与他梦里的截然不同: 【哇,谢谢你的长评!等我把后记更新完了就去填司徒宇转世的坑哦!记得要来看啊!】 果然是个梦啊…… 可是—— 王凡还是很不解。 就算他是看得太上头了,可重点关注的对象一直是司徒宇啊……就算把转世加上,那也是司虞啊。 为什么他的梦与这两人无关,却会有陆芙的出场呢? 难不成是这真千金气场太强? 梦果然是没有道理的。 王凡笑着摇摇头,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 过完年,王凡要归队了。 父母欣慰地看着他整理行装,想方设法让他能多带点家里的特产。 “爸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王凡哭笑不得,“队里有规定的,这些带过去万一违规了,儿子还得写检讨,说不定明年都没有荣誉了。” 母亲一听,立刻罢了手:“也对,还是要按照队里的规定来。”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儿子,好好努力。” 王凡咧嘴笑了。 父母将他送到了火车站,又拉着他的手嘱咐了好些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朝安检处走去。 时值春运返程,洪大的人流很快隔绝了父母望向他的目光。 王凡呼了口气,按照工作人员指示将行李放上安检仪。 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尖叫。 王凡猛地回头,看见熙攘的人流中,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跌跌撞撞地朝前跑着 ,她身后几步远处,一个手里拿着水果刀乱挥的男人正在追她。 “救命啊!!”女人声音凄厉,脚步踉跄,她身上有好几处都在汩汩冒血,若不是求生意志支撑着她夺命而逃,一旦脚软摔倒被男人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男人神色癫狂,水果刀在他手里化作道道银光:“老子有艾滋!让你们歧视我!都一起死!!” 原本意图阻拦他的几个路人男性顿时有些束手束脚,男人则狞笑着伸手去拽女人的头发。 王凡没有任何犹豫,朝他们冲了过去。他一把拉住女人的手臂,借着惯性将她朝自己来的方向抛去,让她远离了持刀男人,自己则一矮身窜进男人怀中,一边抬手架住男人持刀那边手的腋下,在对方动作迟滞的瞬间用另一边手按下他绷直的手肘。 男人发出变调的惨叫,刀具落在了地上。 王凡则顺势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在男人从撞击地面的恍惚回过神来之前,王凡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水果刀。 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呼。 “报警!叫救护车!”王凡绞着男人的肩膀,大声喝道。 防爆人员拿着钢叉和盾牌赶到,感激地看着王凡:“同志,多谢!你慢慢将他——”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开始剧烈挣扎。 他一口咬上了王凡的手,野兽一般撕扯着,唇角顿时见了血光。 王凡心下一凛。 他记得片刻之前男人说自己有艾滋。 仅仅瞬间的慌神,男人已经挣脱了一点身位。王凡立刻忍着疼加重了制约的力量,可手上猩红的伤口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男人的脸被按在地上,嘴里却笑得癫狂:“你完蛋了啊!哈哈哈哈!活该!让你多管闲事!” 王凡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还是微微发抖。 他才二十二岁,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 男人感受到了他的恐慌,狞笑和诅咒越发恶毒。 他在王凡身下扭曲挣扎,仿佛恶鬼。 由于先前被挣脱了身位,此时王凡的裸绞并不牢固,稍一动弹就会让男人逃脱。场面陷入了僵持。 男人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为瘫倒在地的女人止血,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嘶声吼道:“不准救她!凭什么你们都能活!要死大家一起死啊!!” 他突然暴起,王凡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压回去,一垂眼却见他挣脱出禁锢的另一边手已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针筒,里面暗红色的液体明晃晃地昭示着不祥。 王凡瞳孔都收缩了。 男人毫不迟疑地就要将针管扎进王凡的腿中。 没有时间给王凡多想,他眼睁睁看着针头刺破了布料。肌肉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疼痛—— 并没有。 一抹淡蓝色的火焰毫无预兆地在男人手中腾起,炽热的温度让他惨叫着松了手。 针筒滚落在地。 王凡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他双腿一软,身下的男人猛地抽身站起……不对,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拽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他冷峻的面容蕴含着怒意,持刀男面露惊恐,却将脖子主动送进了他手里。 王凡忍不住提醒:“小心,他——” 高大男人在他话音落下前,以拳为钉,准确地击中了持刀男脖子上的穴位。 持刀男像一坨烂泥一般软倒在地。 王凡睁大了眼睛。这……这也太帅了,这样的身手他只在自己的教官执行任务的记录视频里见过。 高大的男人看向他,目光温和,似乎连他的面部线条都软化了一些。他朝王凡弯下腰,将他扶起。 周围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然后越发热烈。 男人朝车站的工作人员说道:“我带这位同志去医院。劳烦你们看管一下他的行李,还有帮他办理一下改签手续。”他很自来熟地吩咐,“同志,你把证件信息留一下。” “啊?哦……哦好的。”王凡恍恍惚惚地按他说的做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车站外,一辆银色的私家车停在路边。车窗下滑,明艳动人的女司机冲王凡身边的高大男人招手:“司虞,这里!” 王凡还沉浸在自己很大可能被感染的恐慌中,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名字的熟悉。 他捂着伤口,沉默地跟着司虞上了车。 他听见女司机问司虞:“这是找到了?” “嗯,”司虞坐在副驾上,回头看着王凡,“同志,没事的,现在我们就去医院。” “……好。”王凡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们。” 女司机也回头安慰他:“王凡,别怕,有我在呢。” 王凡一愣,想问她是怎么得知自己的名字,却在看到那双夜空般的黑眸时噤了声。 她真的很美,可不知道为什么,王凡总觉得那人更像是什么奇珍异兽。 很浓重的非人感。 到了医院,得知王凡的情况后,医生很重视,立刻为他抽血化验。司虞拿着单据去交费了,女司机陪在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身边。 王凡脸色有些苍白,包扎伤口的疼痛让他面容有些扭曲。 当然,这不是他情绪起伏的主要原因。 “要是……”他刚出声就被打断。 “没有什么好要是的,”女司机拍了拍他的背,“命运会回馈你的真心。认识一下,我叫陆芙,你可以叫我阿芙,那位是司虞。” 王凡勉强笑笑,选了个折中的称呼:“好的,陆姐,谢谢你……”他忽然一顿,看向陆芙,“……你说什么?” 陆芙将手机递给他:“刚才你抽血的时候你父母打了电话过来,我就做主接了,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见王凡愣愣地,她笑了笑:“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感染,也不会留下隐患,等伤口愈合了,一切就过去了。” 王凡说不清自己是惊吓还是惊喜。 只是惶恐的心绪在陆芙的话语中逐渐消散。 他看着陆芙,像是豁出去般:“陆姐,你这笃定的样子跟我最近看的一本小说里的女主角好像啊。” 王凡都做好冷场的准备了。 可陆芙却歪着头问他:“只有我像吗?司虞不像?” 王凡:?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瞳孔开始地震。 “你——” “小凡!” 母亲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王凡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父母焦急地朝他快步走来。 王凡连忙站起身迎上去,母亲看着他手上的绷带心疼得直掉眼泪:“才一转头的事,就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没其他的问题?” 父亲眉头紧锁,气息有些急促:“车站的工作人员说那疯子有传染病,你赶紧做检查,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爸妈放心,陆姐和司……”他一愣,想起了那两人。 可回头看时,身后的座椅空空如也。 王凡沉默了一下。 他回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和我一起制服那人的大哥跟他对象送我过来的,已经抽血化验了。” 母亲拍着胸口:“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他们人呢?” “他们——” “王凡!王凡在吗?”另一个的声音传来,三人望去,王凡看见刚才为他抽血的医生拿着一张纸走来。 他尚未来得及紧张,医生已笑着朝他扬手:“在这呢!同志,检测结果一切正常,万幸啊!” 王凡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快无比。 父母急切地迎上去,拿着化验单反复确认,眼中泪光闪烁。 王凡忽然想起陆芙说的话。 【命运会回馈你的真心。】 他心有所感,拿出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信息。 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感谢你,让我的灵魂得以穿越万千世界,最终与陆芙相遇。】 王凡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他点开了小说软件。 一条提示挂在首页: 【您收藏的《真千金被道侣用雷劫劈了之后》已更新到最新章节:第xx章 番外·金光之谜】 【全文完】 第107章 金光之谜【完】 王凡愣住。 两人面面相觑。 王琦率先打破沉默:“……这名字这么烂大街的吗?”她打开小说软件,翻出自己在追的那本,“我看的是这本哦,《真千金被道侣用雷劫劈了之后》,正文已经完结啦。” 王凡一下子笑出来:“不是不是,虽然我不记得那本书名了,但肯定不是这么大白话的标题。而且那是好几年前的书了。” 不过他也有点好奇:“不如你把这本推给我,正好这几天我也看看呗。” “行啊。”王琦兴致勃勃地帮他下载软件,“记得每天做任务赚钱哦,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王凡笑着应了,在等甜品上桌的空档,他点开了小说。 很快,他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他看到了重生的真千金帮助司徒宇避开了腿伤的剧情。 王琦有些奇怪:“怎么啦,不对胃口嘛?” “倒也不是,跟我印象里的女频小说有些区别,但……”王凡摸了摸脸,确认自己没在做梦。 这什么情况,同人文?不太可能,几年前的烂尾书怎么会有人专门写一本几乎彻底否定原作的同人呢? 可是…… 这篇文里的司徒宇显然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设。 堂妹还在等他的回答,王凡连忙喝了口自己的冰美式:“挺有意思,谢啦。” …… 王凡很久没有熬通宵了。 在被窝里看小说,上一次他这么干还是高二的时候。 相比起动辄上百万字的长篇,这本正文堪堪不到四十万字的中短篇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阅读负担。但王凡却是越看越惊讶,还有一些激动。 这竟真的是当初那本小说的另一个走向! 在这个故事里,司徒宇依旧不是男主角,或者说,除开重生的真千金这个绝对的主角之外,作者给其他人的笔墨并不多。但ta一再强调,司徒宇在崭新的命运线中,不再需要成为谁的垫脚石,他会在自己热爱的事业领域中熠熠生辉。 心里似乎有什么陈旧的裂痕被抚平。 王凡舒了口气,他知道,那是曾经被自己压在记忆里的遗憾。 王凡确认过,两本书的作者不是同一个人,从文笔到题材到立意,两者都截然不同。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长评,诉说着自己的感慨。 大概是情绪太激动,他难免对当初那本书的作者有些拉踩。 此时已是凌晨,王凡刚把评论发出去,系统就提示有人回复了他的评论。 王凡惊讶,点开一看竟是这本书的作者。 【感谢你的喜欢。其实,作者创作的动机多种多样,也许是出于热爱,也许是为了利益,但无论如何,一本书能反映的,也不过是创作者的其中一个阶段,以此来断定一个人的全貌,终究是有所偏颇。如你所言,那个故事中的司徒宇,作者也曾倾注心力塑造,正因如此,才收获了你的感触。】 【也许这份真切的感触,便是扭转命运的契机之一。】 【再一次,感谢你的阅读。】 【——陆芙敬上】 陆芙?那不是这本小说的女主角吗?作者这是在玩角色扮演? 王凡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此时窗外已经艳阳高照。 他挠了挠头,有些恍惚地去看自己的评论。 作者的回复依然在,只是内容与他梦里的截然不同: 【哇,谢谢你的长评!等我把后记更新完了就去填司徒宇转世的坑哦!记得要来看啊!】 果然是个梦啊…… 可是—— 王凡还是很不解。 就算他是看得太上头了,可重点关注的对象一直是司徒宇啊……就算把转世加上,那也是司虞啊。 为什么他的梦与这两人无关,却会有陆芙的出场呢? 难不成是这真千金气场太强? 梦果然是没有道理的。 王凡笑着摇摇头,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 过完年,王凡要归队了。 父母欣慰地看着他整理行装,想方设法让他能多带点家里的特产。 “爸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王凡哭笑不得,“队里有规定的,这些带过去万一违规了,儿子还得写检讨,说不定明年都没有荣誉了。” 母亲一听,立刻罢了手:“也对,还是要按照队里的规定来。”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儿子,好好努力。” 王凡咧嘴笑了。 父母将他送到了火车站,又拉着他的手嘱咐了好些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朝安检处走去。 时值春运返程,洪大的人流很快隔绝了父母望向他的目光。 王凡呼了口气,按照工作人员指示将行李放上安检仪。 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尖叫。 王凡猛地回头,看见熙攘的人流中,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跌跌撞撞地朝前跑着 ,她身后几步远处,一个手里拿着水果刀乱挥的男人正在追她。 “救命啊!!”女人声音凄厉,脚步踉跄,她身上有好几处都在汩汩冒血,若不是求生意志支撑着她夺命而逃,一旦脚软摔倒被男人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男人神色癫狂,水果刀在他手里化作道道银光:“老子有艾滋!让你们歧视我!都一起死!!” 原本意图阻拦他的几个路人男性顿时有些束手束脚,男人则狞笑着伸手去拽女人的头发。 王凡没有任何犹豫,朝他们冲了过去。他一把拉住女人的手臂,借着惯性将她朝自己来的方向抛去,让她远离了持刀男人,自己则一矮身窜进男人怀中,一边抬手架住男人持刀那边手的腋下,在对方动作迟滞的瞬间用另一边手按下他绷直的手肘。 男人发出变调的惨叫,刀具落在了地上。 王凡则顺势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在男人从撞击地面的恍惚回过神来之前,王凡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水果刀。 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呼。 “报警!叫救护车!”王凡绞着男人的肩膀,大声喝道。 防爆人员拿着钢叉和盾牌赶到,感激地看着王凡:“同志,多谢!你慢慢将他——”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开始剧烈挣扎。 他一口咬上了王凡的手,野兽一般撕扯着,唇角顿时见了血光。 王凡心下一凛。 他记得片刻之前男人说自己有艾滋。 仅仅瞬间的慌神,男人已经挣脱了一点身位。王凡立刻忍着疼加重了制约的力量,可手上猩红的伤口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男人的脸被按在地上,嘴里却笑得癫狂:“你完蛋了啊!哈哈哈哈!活该!让你多管闲事!” 王凡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还是微微发抖。 他才二十二岁,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 男人感受到了他的恐慌,狞笑和诅咒越发恶毒。 他在王凡身下扭曲挣扎,仿佛恶鬼。 由于先前被挣脱了身位,此时王凡的裸绞并不牢固,稍一动弹就会让男人逃脱。场面陷入了僵持。 男人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为瘫倒在地的女人止血,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嘶声吼道:“不准救她!凭什么你们都能活!要死大家一起死啊!!” 他突然暴起,王凡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压回去,一垂眼却见他挣脱出禁锢的另一边手已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针筒,里面暗红色的液体明晃晃地昭示着不祥。 王凡瞳孔都收缩了。 男人毫不迟疑地就要将针管扎进王凡的腿中。 没有时间给王凡多想,他眼睁睁看着针头刺破了布料。肌肉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疼痛—— 并没有。 一抹淡蓝色的火焰毫无预兆地在男人手中腾起,炽热的温度让他惨叫着松了手。 针筒滚落在地。 王凡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他双腿一软,身下的男人猛地抽身站起……不对,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拽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他冷峻的面容蕴含着怒意,持刀男面露惊恐,却将脖子主动送进了他手里。 王凡忍不住提醒:“小心,他——” 高大男人在他话音落下前,以拳为钉,准确地击中了持刀男脖子上的穴位。 持刀男像一坨烂泥一般软倒在地。 王凡睁大了眼睛。这……这也太帅了,这样的身手他只在自己的教官执行任务的记录视频里见过。 高大的男人看向他,目光温和,似乎连他的面部线条都软化了一些。他朝王凡弯下腰,将他扶起。 周围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然后越发热烈。 男人朝车站的工作人员说道:“我带这位同志去医院。劳烦你们看管一下他的行李,还有帮他办理一下改签手续。”他很自来熟地吩咐,“同志,你把证件信息留一下。” “啊?哦……哦好的。”王凡恍恍惚惚地按他说的做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车站外,一辆银色的私家车停在路边。车窗下滑,明艳动人的女司机冲王凡身边的高大男人招手:“司虞,这里!” 王凡还沉浸在自己很大可能被感染的恐慌中,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名字的熟悉。 他捂着伤口,沉默地跟着司虞上了车。 他听见女司机问司虞:“这是找到了?” “嗯,”司虞坐在副驾上,回头看着王凡,“同志,没事的,现在我们就去医院。” “……好。”王凡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们。” 女司机也回头安慰他:“王凡,别怕,有我在呢。” 王凡一愣,想问她是怎么得知自己的名字,却在看到那双夜空般的黑眸时噤了声。 她真的很美,可不知道为什么,王凡总觉得那人更像是什么奇珍异兽。 很浓重的非人感。 到了医院,得知王凡的情况后,医生很重视,立刻为他抽血化验。司虞拿着单据去交费了,女司机陪在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身边。 王凡脸色有些苍白,包扎伤口的疼痛让他面容有些扭曲。 当然,这不是他情绪起伏的主要原因。 “要是……”他刚出声就被打断。 “没有什么好要是的,”女司机拍了拍他的背,“命运会回馈你的真心。认识一下,我叫陆芙,你可以叫我阿芙,那位是司虞。” 王凡勉强笑笑,选了个折中的称呼:“好的,陆姐,谢谢你……”他忽然一顿,看向陆芙,“……你说什么?” 陆芙将手机递给他:“刚才你抽血的时候你父母打了电话过来,我就做主接了,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见王凡愣愣地,她笑了笑:“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感染,也不会留下隐患,等伤口愈合了,一切就过去了。” 王凡说不清自己是惊吓还是惊喜。 只是惶恐的心绪在陆芙的话语中逐渐消散。 他看着陆芙,像是豁出去般:“陆姐,你这笃定的样子跟我最近看的一本小说里的女主角好像啊。” 王凡都做好冷场的准备了。 可陆芙却歪着头问他:“只有我像吗?司虞不像?” 王凡:?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瞳孔开始地震。 “你——” “小凡!” 母亲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王凡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父母焦急地朝他快步走来。 王凡连忙站起身迎上去,母亲看着他手上的绷带心疼得直掉眼泪:“才一转头的事,就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没其他的问题?” 父亲眉头紧锁,气息有些急促:“车站的工作人员说那疯子有传染病,你赶紧做检查,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爸妈放心,陆姐和司……”他一愣,想起了那两人。 可回头看时,身后的座椅空空如也。 王凡沉默了一下。 他回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和我一起制服那人的大哥跟他对象送我过来的,已经抽血化验了。” 母亲拍着胸口:“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他们人呢?” “他们——” “王凡!王凡在吗?”另一个的声音传来,三人望去,王凡看见刚才为他抽血的医生拿着一张纸走来。 他尚未来得及紧张,医生已笑着朝他扬手:“在这呢!同志,检测结果一切正常,万幸啊!” 王凡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快无比。 父母急切地迎上去,拿着化验单反复确认,眼中泪光闪烁。 王凡忽然想起陆芙说的话。 【命运会回馈你的真心。】 他心有所感,拿出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信息。 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感谢你,让我的灵魂得以穿越万千世界,最终与陆芙相遇。】 王凡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他点开了小说软件。 一条提示挂在首页: 【您收藏的《真千金被道侣用雷劫劈了之后》已更新到最新章节:第xx章 番外·金光之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