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师符》 第1章 一腔热血 昭平二十八年春,北面九城,大雪三日,久阴霜寒,泥途尽冰,流民甚多,尸怪过境,直逼宴国都城梵城。 尸怪遇刺不觉痛,反而狂发,耗尽所有也无法抵挡这场杀戮。 深渊已至,山河倾覆,城池化作一片废墟,大火燃尽宫殿楼宇,烽火数日,满目疮痍,尸臭远传数百里。 李修远于梵东城退守西城,兵士死伤无数,已经是强弩之末,阿朝替花瑶夫人传了话,让他归家吃饭。 阿朝守在门外,席上备了酒,还有一大盘饺子,不出意外,吃完这顿饭,再难相聚。 “如何了?”花瑶替李修远解开鹤氅,露出里面带血兵甲,刀上淌血,已经全是豁口。 “君上自戕,太子逃了!裴煜炸了沧雾江上的桥,已经过不去了。还有四万手无寸铁百姓还未逃出去,梵城失守,我李修远便是千古罪人。”李修远手握成了拳,而后又松开,将酒饮了,可牙齿还是冷得打颤。 “聊洲,不是你的错,鬣狗得势,天要亡宴,你已尽力。”花瑶宽慰他,可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她看向两个孩子,“阿遂,阿轲,快跪下,给你们爹爹磕三个头。” 花瑶又替李修远掺酒,两个半大小子齐齐跪下,重重磕头。 李修远抹了一把脸,看向花瑶,“这场仗至多还能坚持五日,尸怪惧水,将他们藏水缸里,或许李家还能留后。”又灌了一杯酒,看向李遂和李轲,“活下来,就逃得远远的,活不下来,咱们爷仨就黄泉上见。” “聊洲,我随你去。” 花瑶拿出尘封已久的琴,手颤抖抚过琴弦,“就让我为将军奏最后一曲。” 李修远口中哽咽,“阿瑶卿卿,花楼惊鸿影,琴声渺渺,照心亦照我,你我情谊,死生契阔,可于你,我心愧之。” “本是罪臣女,零落花楼妓子,承蒙聊洲千金赎之,以正妻礼相聘,我当与之休戚与共!”花瑶摩挲着李修远满是厚茧的手,“若有来世,再当你妻。” “阿爹,阿娘……”李遂泪水夺眶而出,连同幼小的李轲也哭了起来。 花瑶忍住泪,声线哽咽,“吃饱些,以后可就吃不到阿娘包的饺子了。” 李遂泪涕横流,饺子沾了泪,咸的很,他大口吃着饺子,可李轲却怎么也吃不下,一个饺子从头到尾没吃完。 待一家四口吃完了饭,阿朝进了门,“将军,刚收到传信,佛赤操控着尸怪已临城西,李周副尉战死。” 李修远端起酒盏,一扫落地,当是亡灵祭酒,屏住气,“走。” 花瑶将鹤氅披在他身上,隐见他后颈白发丛生,七日前还没有这般多。 李修远将李遂李轲藏水缸里,水没过嘴,只留下鼻子呼吸,阿朝拿来二十几斤盖板,留了一条缝,他透过这条缝,与双亲生死诀别。 第三日又开始落雪,天寒地冻,令人手脚麻木,李轲支撑不住溺死在水缸中,李遂抱紧他尸体,可还是寒彻透骨。 寒鸦掠过,哀鸣不绝,忽闻一阵琴音贯耳,而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再躲缸里也得没命,他手上没力气,耗尽全力才掀开水缸盖板,跌跌撞撞,将后厨生米嚼着雪混吞进肚。 树梢已垂下花苞,迟迟不开,往年这个时候辛夷已经开得繁盛,有花无叶,有叶无花,如梦中景,不复见。 许是老天垂怜,又开始下起了大雪,李遂换了一身白衣,又将头用白布裹上,他要活!连带着李轲的那份,一同活! 血在雪里照,断壁烽火灭,城楼之上数十颗人头,有阿爹,有阿娘,有阿朝……映照在他悲戚的眸中,一片寂寥荒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忽闻一阵马蹄踏铁声,他一头扎进雪里,隐藏在这片茫茫雪色中。 “段都护,方才在城门口发现此人混迹百姓中想要出逃,从他身上掉下这块宫牌。” 少年踉踉跄跄站不稳,跌坐雪地,头被人按擦在雪里,与他眼神交叠,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心惊肉跳。 副将朝段海呈上玉牌,蛟龙浮现,还有一行小字,正是宴国太子宫牌。 段海脚踩马镫,抽出佩剑递上,“李家军尽数战死,裴家军退守观月城,我敬李修远风骨,只要他割下头颅便保下梵城四万子民。” 少年偏着头,眼泪夺眶出,咬碎了牙齿,“那我还真该谢谢你。” 段海眼中讳莫如深,随后扯出一抹笑意,“宴国太子,你父王已自戕明志,你宴国军士洒热血,抛头颅,你何不与他们同去?是怕死不成?我这还有个好主意,你不如即刻登基,再宣旨让裴煜投降,兴许我饶你一条命呢。” 少年挣脱了禁锢,后退两步,忽而大笑不止,一手拿起剑,口中已经血齿混流,“此去灵台招阴灵,来世刀马斩芷狗!”自刎于前,血溅三尺,重重盖在了他身上,温热的血透过雪,与他相触。 他只觉得浑身似有千斤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眼中也结了冰。 “段都护,这尸首要不要带回上京?” 段海捡起剑,擦拭干净血渍,“这等脏物,你也不怕污了君上的眼,他既以死明志,就让他死这就行了,佛赤大人呢?” “佛赤大人操控尸怪,方才随前军去沧雾江了,段都护,我们也赶紧跟上。” 待马蹄声渐远,李遂从雪地中钻了出来。方才暗度陈仓塞给李遂的黑玉,还带着一点温热。 手心捏着黑玉,李遂拂袖于身前,朝着尸首稽首,“太子殿下,此去山高水长,灵台冷,风雪甚,一路保重,阿遂定守护好你的东西。” 尸骨暴露,却不敢掩埋,拂去眼前泪,白点慢慢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漫漫长路,春没了秋风至,他终于走到了天珑城外。 流民被拦在了城外,哭嚎声,啜泣声,哀求声日日在城门口轮番上演,隔着这一座城墙将人化作两个天地。 “官爷,求您放我进去,就算是为奴为娼,我都愿意。” 说话的是个玉立婷婷女子,年芳不过二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官差眼中欲火难耐,揩油手在她胸前扫过,眼神示意,领着她进了城。 壮年男子扑通跪下,“求您了,我还带着幼子,求您行行好……” 官差一把夺过他怀中幼子,重重一摔,直接化作一团烂肉,“将他带进去,送石矿场去。” 他在城门外迟迟不敢上前,女子为奴为娼,男子苦役奴仆,老弱幼子皆死,蹲守了三月,还是绝望离开。 冬末春初,正值改岁,今朝辞旧岁,来年一片春。 他沿着河走,河那头,火树银花万家灯火明,河这头,他裹紧了身上单衣,还是忍不住哆嗦。 一路逃亡,能卖能当的都拿去换吃食了,手中紧捏着那块黑玉,这遗物他死都不会拿去换命。 李遂下了河,朝着河中心去,河水湍急,很快将他淹没,他蹬着腿,在河水深处沉浮,还是被求生的欲望盖过了此时的绝望。 他绝无可能越过宴芷两国交界的河,挣扎半晌,又回到了岸上,吹着寒风,打了几个喷嚏。 准备趁着年岁碰碰运气,城门口依旧无数流民,哭闹声依旧震耳欲聋。 他排到了前,就那样支棱地站着,人牙子眼神扫视他,像挑选货品般抬起他的脸,左右仔仔细细看,手指钻进他口中搅了搅。 “牙不错,身子瘦弱了些。”闻人初双目放光,这张脸再等两年,必是出挑,眉目含情,玉颈纤腰,这等货卖出手,就是血赚。 悄悄塞了一两金,对着杨尚皮笑肉不笑,“官爷,这个我买了。” 杨尚接过金,用牙咬了咬,随即喜笑颜开,“闻人初,可以呀,这几月凭着咱们的光,赚不少?” 闻人初摆摆手,“都是些下贱货,不赔钱就算祖宗烧高香了,观城少主托我物色几个好货,这不今日倒是来对了。” 杨尚将李遂一把从城门口拽进去,他踉跄没站稳,头着地,额头磕出了血,“得了,你那张嘴,满嘴谎话,我还是要少听你扯,免得哪天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闻人初扶起李遂,小心抚去他额头血渍,顺势抹在了他唇上,肤白如雪,衬得欲滴。 “就是这样,欲怜欲禁,你跟我回观城,我好吃好住招待你,若是得观城少主掌眼,到时你可要好好报答我。”闻人初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的眼光犹如鬣狗鼻子,嗅着味,就知道好赖。 李遂眼中寒气四蕴,手被闻人初捏得紧,白皮覆青,他忽而展露一抹深邃笑意,“你救我命,我当是要报答的。” 用你的命报答可好? 第2章 活得很好 闻人初租了辆破马车,颠簸半月,赶在三月初回到了观城。 观城处于芷国南境,不像宴国梵城,三月都还能见着雪,彼时柳枝抽芽,柔在枝头,似没有骨头的蛇。 马车徐徐入了城,随着吱嘎声,又出了城,连同坐着的人都摇晃不停,同李遂一起的还有个三个孱弱少年,皆生得唇红齿白,不落于俗。 闻人初没问名字,也不问年岁,他掰开牙齿,就知道他们年岁,甚至几月生的都能估摸得不差。 曾经的名儿啊姓儿的,在闻人初花了钱将他们买下时,便不做数了。只有血红的指印作数,奴契作数。 他手里馍馍还泛着出锅热气,香气飘进鼻子里,叫人胃里酸水磨着肚,疼得很。 不禁咽了咽口水,闻人初已经三日未曾给过他们食了,因为这叫驯服,从名字开始,一步一步磨去他们自尊,磨去他们棱角,变成娇软可欺的伶儿。 “我好心给你们取名儿,你们倔得过馍馍我就当你们狠,可我瞧着你们今日就已经饿得两眼昏聩,要叫我爹了。” 他指了指李遂,“百安,你上前来,叫我一声爹,我日后绝不少你一顿饭,相应的,要听话。” 李遂上前几步,仰起头,笑容似新雪初霁,亮得明媚,“爹。” 闻人初眼中狡黠,白净绵软的馍馍落进李遂胸口,烫得他咬牙,从怀中掏出白馍,三两口狠吞进肚中。 “瞧见了么,这样才能活,爹娘取的名,比起能让你活,算得了什么?如今还只是个名儿便难倒了你们,以后躺在主家床上咬着牙可就不是饿肚那般简单,惹得主家不高兴,几鞭子抽死算是轻的,百吉,百川,百松,都上前来,齐齐地喊声爹,这事就算揭过了。” 闻人初要让他们懂得,谁才是他们的天。在他之下,要绝对服从,否则就是一顿毒打。 闻人初从腌臜场学来的法子,就算打得内伤吐血,表面都看不见一点伤。 他手握奴契,打死了他们,官府都不会过问,贱命而已,若不是得他抬眼,这些人连芷国的地儿都跨不进来。 闻人初颇具野心,明明挑了这四个美少年,转手就能血赚一笔,可他不仅想血赚,他还想攀上贵戚衣服角。 在芷国有钱不如有权,就连当个站岗的狗,都能随意往人身上踢两脚,还得赔着笑脸,生怕让官爷踢得不得劲。 自当听得观城少主断袖之癖,好美男,他总算是摸着了门道。 可这门道不止他摸得着,观城风月场的老鸨比他更先摸着,东柳巷那片烟花之地什么样的没有,只是入了那腌臜地,再洁白的纸都得染成姹紫嫣红。 观城少主早厌烦了那些逆来顺受的小倌,无趣得紧,闻人初就是为他量身定制,要分毫不差抓了心。 闻人初不仅教他们君子六艺,也教他们打拳,那些东柳巷的羸弱小倌,勾不起少主兴趣,要得就是旗鼓相当,才够引人入胜。 春秋又去,冬夏再至,这四个美少年出落得越发利落,恰到好处的年岁,恰到好处的身姿,如风似雪,勾人心弦。 闻人初放松了戒备,他觉得已经掌控住了这四个人,纵使打开门让他们跑,他们也不会跑,离了他,他们什么也不是。 在一个雨夜,百松晃醒了李遂,“安哥,那老子吃醉了酒,可算逮着机会了,我们跑。” 百松那日听墙角,闻人初要在贺新岁那日,将他们四个送给观城少主玩儿。观城少主是个狠的,去年便打死了八个小倌,残了的更是数不清。 去了,就是死。 他不想死,他想活,百安以前分过他半个馍,替他挨过打,做人要有良心,他想带着安哥一同逃了。 李遂坐起身来,抚着他的背,头发散在他手背上,迎着月儿圆的银华,将百松眼中惊恐尽收眼底,“松儿,咱们奴契还在他身上,逃了就是罪奴,被发现要被杖毙的,你再等等,等我……”等我杀了他,将奴契撕个粉碎,安安生生带你在芷国边角藏身。 百松打断了他的话,“安哥,等不得了,入了城主府,你我便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从哪儿听来的?”李遂抬脚穿靴,蹑手蹑脚走到桌边,引了火折子,火光亮起,他又一口气吹熄,烟雾缠绕他骨节分明的手。 “那日少主手下的陈连儿亲手来给老子递了邀帖,让他准备一番,腊月二十五便迎人进府。”百松止住手抖,从怀中掏出那烫金帖,上头暗纹是芙蓉花,正是观城城主府的专纸。 李遂接过帖子,上头金粉掉屑,黏了一手,翻开帖子,里头只有一个字,邀。 “松儿,此事来得蹊跷,你可曾给百吉百川说了?” 百松摇头,转而又拉住李遂衣角,“我亲眼瞧见陈连儿进了老子那屋,安哥,你信我。” “我信你,但现在逃,如何逃,逃哪儿去,你通通没想过。”李遂折了纸,递给百松,“放回去,就当没发生过。” 百松接过帖子,“安哥!现在不是筹谋之计,逃了再说!” 李遂凑近了些,低声附耳道:松儿,你信我,我定将你全须全尾摘出来。” 如今最好的时机,不是现在,而是腊月二十五,那日闻人初才会把奴契交出来,交给陈连儿,带回城主府。 陈连儿是关键,而这等腌臜事他必定不会派人跟着,越是隐秘,便越是机会。 闻人初这地儿处于观城城郊,在入观城前,解决了陈连儿和马夫,待出逃消息传回两端,他们早就架着马车远走高飞了。 百松叹了口气,“安哥,你最有主意,我信你。” 李遂揉了揉百松头发,百松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淡淡血气蔓延开,他手上还沾着湿,“他又打你了?” “他发现我偷听,顺势酒壶砸我头上了,安哥,不碍事,我受得住。”百松扯出一抹笑,“我只想我们快些逃出去,我后悔那时跨进天珑城的门,可我又庆幸遇到了安哥,我们以后定当可以活得很好?” “定当。” 第3章 撕碎奴契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五,芷国城池尽数在南,可寒风倒比北方刮人。 听说,玉衡山仙人灭了三十万尸怪,芷国铁骑浩浩荡荡跨过了沧雾江新造的桥,朝着观月城去了。 战乱或许快结束了,到时史官大笔一挥,将宴国忠臣良将骂得啥也不是,再高功颂德芷国一统天下的功绩。 素来成王败寇,宴国还未投降,可他们这四个宴国余孽立马就要被送去给芷国权贵玩儿了。 闻人初不许他们穿得太厚,遮住了里头曼妙,少主可没那么耐性扯衣裳,这般冷的天,个个冻得脸色青紫。 陈连儿倚靠在马车架上,他也是个奴,可他是个受宠的奴儿,观城少主手底下的奴儿。 百川将自己画得似个角儿,百吉抱着琵琶脚下发抖,百松紧握着手藏在袖口,看向李遂,那眼神透着一丝绝望。 闻人初从怀中掏出四张绢布,上头有些发黄,印着血印,“这是奴契,可得收好了,若是少主用得欢喜,别忘了提提我的名儿。” 陈连儿皮笑肉不笑,转头指着马车上搭着的木盒,“难得你这么有心,少主定不会亏待,这是五十金,买断。” 闻人初喜笑颜开,拿出白瓷瓶交给陈连儿,“这是训奴儿的水魅散,每隔七日服下一粒,准保他们服服帖帖,伺候得少主舒服。” 陈连儿接过瓷瓶收入怀中,掩着口鼻,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脂粉味,冲鼻得紧,他恨不能马上逃了去。 闻人初去抱那个雕花描金的盒儿,沉甸甸,他差点没抱得动,一鼓作气将木盒抱在怀中不肯再松。 陈连儿一眼扫过面前四人,眼神似鼠伶俐,手磕搭在马车描金的纹上,扣掉纹上的金,“上去。” 李遂率先钻进了马车,扫视这个逼仄空间,软垫火炉一应俱全,布帘上都绣着金,观城城主集财权于一身,贪图享乐更甚。 百松坐在李遂身旁,袖子搭在他身上,李遂瞬间摸到了冰冷利器,眼中神色如常,将东西藏于袖中。 陈连儿撩开车帘,挨着百川坐了下来,手中明晃晃四张绢布,他抚了一把百川的手,吓得百川抖成了筛子。 陈连儿将绢布对折,收入怀中,“当真是一掐便能出水的年纪,就是这胆儿太小,得改。” 李遂眼神落在陈连儿脖颈上,上头还有乌青的印儿,“连儿哥,看来胆子是大,被打得不轻。” 陈连儿轻笑一声,摸了摸脖颈上的乌青,“百安若是进了府,这般含情目,远山眉,朱砂唇,少主当是会好好疼你,挨打当是不会比我少。” “连儿哥,朱砂是带毒的。”李遂眼下淬毒,犀利似刃,手中力道握紧了三分。 陈连儿掀开布帘,“这劣质香粉真是闷人得紧,再待下去人都得晕。”他脖子探出去,身子微俯。 “很快就不闷了。”透过那条缝,远远延伸,连接远处天地,李遂瞧见了很远处城墙青砖泛着的光,嘴角浮现一抹笑,百松点点头。 百松先一把抱住了陈连儿,使了力道将他拽了回来,李遂手中钝刀便抹了他脖子,血溅了一车,百吉刚要惊呼被百川捂住了口鼻。 陈连儿双目怒睁,动弹不得,任由血汩汩流出,李遂手抚过他双目,压低了声儿,“连儿哥,安息,活着也是畜生,不如死了自在。” 手下滑撩开陈连儿的衣领,将带血绢布捏在手中,将尸体放倒,看向他们三人,“如今两条路,去城主府做最下贱的奴,跟我逃出去做个贼。” 百川脸上脂粉随着汗珠滚落,苦笑道:“如今还有得选吗?你我皆是宴国人,做芷狗的奴受尽羞辱,倒不如做个贼!” 百松从李遂手中接过钝刀,看向未曾说话的百吉,“你呢?选哪条路?” 百吉伏在百川身上,琵琶砸在陈连儿尸体上,发出沉响,他泪涕横流,“你们怎么选,我就怎么选。” 百松一手撩开布帘,钝刀朝着马夫头顶扎下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头盖骨都插碎了去。 李遂拔了刀,一脚将马夫踢下去,接过缰绳,踏在马屁股上,他本就是北国儿郎,马背上生,马背上长,驾马于他而言,不是难事。 百松看向天色,如今临近晌午,“安哥,我们如今去哪儿?” “郡望。”马车朝着北一路去。 当初天下三分,宴国得十二,芷国得十四,赫连独占一。郡望城处于宴芷两国交界,自从战乱爆发后,便属于三不管的地界。 百川老家就挨着郡望,当时战乱发生,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那钻,如今成了刺头钉,名义上属于芷国,但实际上不好说。“那地方乱的很,咱们去那不就是送死?” 李遂哈哈大笑,“乱?我巴不得它乱成一锅粥,我们才好浑水摸鱼,占座山头当乱贼。” 他心中隐有计划,若是可以,他也想挥刀斩芷狗,像数年前宴国那位杀神沈离舟一样,缔造传奇,让芷国闻风丧胆。 手中缰绳狠狠落在马背上,发出噼啪声响,他从怀中掏出奴契,递给百松,“撕了它。” 百松眼神微顿,接过了奴契,这个东西消失,他们便是自由身,天高海阔,恣意过活。 百松将奴契分发下去,百吉看似柔弱,一接过奴契,便将其撕个粉碎,百川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奴契烧成了灰。 “你还随身带火折子,没被闻人初那个畜生发现可真是运气好。”百松看向飘向马车外的残灰,笑出了声。 百川收回了火折子,“本想今日火烧城主府的,看来是没机会了,松儿,你刀哪来的?” “趁闻人初醉酒,将他棺材本翻了个遍,在床底下找着的。”百松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都是国字号的百两钞,“四百两,到了郡望,先人手买把趁手兵器,我请客。” “松儿爷,如今真是阔得很,咱们得仰仗松儿爷了。”百川拱手打趣他。 “这事得谢过安哥,若不是他,我估计几日前我便被闻人初抓回去镣铐伺候了。”百松看向李遂,语气敬佩。 这个少年郎,身上似在发光,耀眼得很。 第4章 做了贼子 “闻人初那五十金拿不稳,如今棺材本被你拿走大头,怕是不够赔笑脸的。依照观城少主的性子,受了此番耍弄,他命难活。”百川心中轻松不少,用手将满脸脂粉搓成泥,弹了出去。 百川长得清秀,眉目舒朗,此番打扮,他是故意恶心观城少主的,这里四个人,倔强似驴,绝不肯趋于人下做奴。 马儿跑了一路,已经累得开走了,林子里惊飞一群黑鸦,李遂耳朵微动,“有铁蹄声追来,找个岔口将陈连儿丢下去,好让他们找错路。” 百松神情紧张几分,“这么快就追来了。” 李遂缰绳拽紧十分,可马儿还不如走来的快,“这马走不快,我们先躲一躲。” 率先跳下车,接住百松,百川,百吉也接连下了车,马车卸了力,李遂缰绳啪得落在马背上,马儿朝着前奔去。 百吉伸出手,雨点啪嗒落入手心,“下雨了,当是好掩护。” 暴雨磅礴,空气中都是泥腥气,几人趴在土里,身上盖着叶儿,只露出一双眼缝紧盯着岔路口。 铁蹄声轰隆踩过泥水,在他们这处停了蹄,“叶安护,雨落太大了,鬣狗嗅不到味,前方马车拦截下来,只有陈连儿的尸首。” 雨水没入马背,马儿在原地踏着步,叶商渊肩上蓑衣淌着水,“找!以马车为径,方圆五十里,将那四个宴狗给我翻出来,否则今夜过了,秦有时要的,就是我们的人头了。” 马儿在原地转圈,杨启抑住马,“叶安护说的是,我再加派一队弟兄来寻。” 叶商渊眼神落在地上泥印,又顺着他们方向看去,百吉瑟瑟发抖,连同着身上叶子也在抖,好在雨幕磅礴,遮住了视线。 叶商渊抖落一地雨水,“再去执事府牵十条鬣狗来,宴狗狡猾,当是躲林子里去了。” 杨启身下马儿踏着泥水,离开了此处。叶商渊下了马,直直朝着他们来! 李遂攥紧了一手泥,目光似鹰隼紧盯着叶商渊动作,百松手中钝刀握紧,他眼神余光看向百吉,狠盯了他一眼,他就是个破绽。 百吉随着那只黑靴临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抖得厉害,屏住口鼻,连呼吸都不敢。 百川却一把拽住了叶商渊的腿,用了十成力道,将叶商渊拽进泥水里,然后毫不犹豫一拳打在了叶商渊左眼。 百松钝刀朝着叶商渊小腿扎,可被叶商渊一脚踢飞了去,没入泥水里。 李遂扑过去想要按住叶商渊,被一脚踹到小腹,瞬间口角溢血,李遂抹匀了唇上血渍,面露狠辣,“必须杀了他,不然我们难活!百吉,捡刀!” 百吉慌忙扑进泥水里,去摸沉底的刀。 可叶商渊是实打实的练家子,他们四个尽了全力也于事无补,按不住,他翻身坐在百川身上,拳头马上要挥向面门时,被百松一口咬住了脖子。 叶商渊吃痛,收了拳,转头去拎身后那条宴狗,百松像条恶犬,嘴角还沾着叶商渊脖子上的血,“啧。” 手上力道加重,将百松拽离了地,他脸如猪肝色,快被掐死了。 百吉摸了刀,朝着李遂甩过来,“安哥儿,接刀!” 李遂接了刀,朝着叶商渊心口扎去,叶商渊拔出身后刀,将百松重重扔在了地上,两刀交锋,哗啦出巨响,钝刀断成了几块,散落进泥水里。 李遂倒钩一拳带风,挥在了叶商渊面门上,打得他头晕目眩。 叶商渊神色微变,“你是什么人?!” 方才那招式,是李家拳,叶商渊以前是段海手下的副将,他与李修远交过手,这拳法他绝不可能认错。 “你有必要知道?”李遂手中起势,他虽被阿爹骂花拳绣腿,可花拳绣腿只要起了杀意,一样带着寒芒,这些年他偷偷练,日日练,夜夜练,可不是白练的。 叶商渊轻笑一声,“原来你是李修远的儿,方才没认出来,是说眼熟得紧,原来长得像花瑶。” “你认识我阿娘?”李遂一拳挥来,假意扫腿,后拳砸在了叶商渊的刀上。 叶商渊咂着嘴,露出一抹回味来,“岂止是认识,那等倾城绝色,当然是骑过。” 李遂握紧了拳,朝着叶商渊面门重重捶下去,“你算什么东西。” “说不准,你还是我亲子,可惜了李修远,替我养儿子。”叶商渊握住了李遂拳头,“你这等绝色,若是被秦有时看去,观城都得亡了。” 李遂眼中恨意凝聚,而后忽然消逝,笑得谄媚,“那我叫你声爹,你敢保下我们四个吗?” 叶商渊哈哈大笑,握住李遂的那只手松了劲道,“你这模样是真惹人怜惜,可惜我儿子多,不缺你这个。” 李遂一刀扎进叶商渊后背,又借着恨,再进了一寸,这把刀是叶商渊的,方才他松了防备,被人夺了刀还不自知,活该! 叶商渊不敢置信,抹了口角血渍,李遂力道再进,刀将胸口贯穿,低声附耳笑似鬼魅,“我爹可比你聪明,投胎记得找我,兴许我认你做儿子。” 收刀一踹,叶商渊头着地,没入泥水里,血晕开,又消失在泥色里,咕噜几个泡,没了声响。 百川踢了踢叶商渊的腿,见他当是死透了,“安哥儿,你可真是个狠角色,放在画本子里,当是枭雄。” 百吉腿一软,跌坐了去,“我真是吓都吓死了。” 百松摸了摸脖子,淤痕攀上了他光洁的脖子,“这下真是回不了头了,杀了朝廷官,做了枭雄贼子!” 李遂在叶商渊怀中摸索,找到了一块令牌和一个荷包,里头放着一朵干瘪的梅,还有一张字条,“花瑶无心嫁君,还请另觅良人。” 确实是阿娘字迹,李遂眼神落在那具尸体上,“你怕是连我阿娘衣服角都没摸到,痴人该死!” 百松看向令牌,“有了这个,咱们去郡望便能少了盘问,安哥儿,咱们赶紧走,雨快停了。” 百川附和道:“方才他们调鬣狗去了,雨一停立马暴露,咱们得快些走。” 李遂将令牌交与百川,目光落在远处的马上,“百吉身子骨弱,你骑马带他先去郡望,我和百松脚快,后面来撵你们,到时记得来城门口相迎。” 第5章 用命来偿 百川没有迟疑,接过令牌,揣进怀里,一脚踩稳马镫,越上马背。 百松将银票尽数塞给了百吉,“你可别再瞻前顾后了,如今咱们四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保护好自个儿,若是有心,就杀伐果断些。” 百川伸出手,一把将百吉拉上马背,“我们先行一步,你们快些,我还等着做祸乱一方的贼子呢。” “去,绝不食言。”百秋挥挥手。 李遂握着刀,目送百川和百吉策马而去,雨很快停了,他看向百松,“先将这尸体拖远些,免得这么快就被发现。” 百松一手拽着叶商渊胳膊,落了一场冻雨,尸体已经冷透了,“安哥儿,你当真是修远将军的儿?” 百松原名夏尽霜,他爹本是海曲城领将千户使夏怔,与李修远算是上下级,这样算来还沾亲带故的。 “我难道能是他的儿不成?”李遂一脚踢在了叶商渊冷透了的裤裆上,神色透着狠戾。 “我本名夏尽霜,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海曲城夏家。”百松拖着叶商渊的尸体费了牛劲挪进杂草堆里,又扯了些杂草将其彻底盖住。 “就是那个三番两次交白旗的夏家?”李遂将那柄刀别在腰上,扯着百松往密林去。 “说来惭愧,海曲城素来被裴家军唾弃,后来更是来都不来,幸好修远将军相助,不然海曲城早就变成芷国地界了。安哥儿,你这是往哪走?”百松四下张望,这是回去的路。 “裴家早不如以前了,自从裴召裴远死后,更是一盘散沙,裴煜将军是个好人,就是心慈手软得紧。”李遂屏住了气,耳朵微动,远处似有脚步声朝这来。 “上树。”李遂蹲下身,示意百松踩着他肩膀爬上去。 百松爬上了树,李遂却站在树下不动,并且朝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数十条鬣狗朝着李遂奔来,李遂拔出腰间刀,朝着鬣狗就是一刀,后背被鬣狗咬住,甩都甩不掉,他后退朝着树撞,鬣狗吃痛嚎叫。 脚步声渐近,将他团团围住,杨启眼眶发红,李遂手中刀正是叶商渊的。 “你竟敢杀叶安护!来人,将他活捉。”杨启身后站着一支小旗,个个都是高手。 李遂偏着头,口齿上像是黏了嘴皮,唾了口,“呵。” 他现在绝不能暴露李家拳,人太多,总会露馅,到时被抓回去可真是死透,秦有时不一定会立马要了他命,可李家拳会。 他扔了刀,朝着杨启笑,“这刀是我捡的,我可没杀人,我跟你们回去。” 鬣狗还在冲着李遂嚎叫,他一脚踢过去,这狗也死了个透彻。 杨启环视四周,一手捏住了李遂肩膀,“还有三个人呢?” 李遂露出一抹狡黠,“我不知道。” 这双眼真是祸害,杨启别过头,耳根子发红,“将他带回去,交给秦有时。” 李遂手背负在身后,他食指朝前,比划了个动作,百松当是能看得清,意思是,走。 淋了雨,身上满是脏污,贴着皮若隐若现,光是贴着就令人面红耳赤,杨启转头道:“把方才那马车使来,原封不动给秦有时送去,为了替他找宴狗,害得咱们损失一个安护,这笔账记下来,当是要还的。” 李遂有些看不懂,杨启好像并不太乐意为秦有时驱使,他隐约有点子风骨,但不多。 手被捆了个死结,他栽倒上马车,脸狠狠磕在了板上,瞬间肿了。秦有时若当真下得去嘴,他定一脚让他断子绝孙。 杨启赶车,李遂坐在里头颠来倒去,“杨小旗,这时候没人,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杨启拉帘,看向那肿了半张的脸,“什么话?” 李遂眼中滑过一丝笑意,“叶商渊是我杀的,我还将他心窝子捅了个穿,尸首被我藏了起来,你不想知道在哪吗?” 杨启见他那双水眼咬上了狠戾,顿觉好笑,“不想,他又不是我爹。” 李遂明显一顿,凑了过来,“你方才瞧见听见了?”心中惊如雷鼓,那他定知道树上还藏着人。 “我可以当没听见。”杨启手中缰绳啪嗒抽在马背上,李遂失去平衡向后栽去,枕在了软塌的血上。 “杨小旗,若是我还能活着出来,当是要报答你。”李遂看向马车顶上半干的血渍,有些失神。 杨启声音有些小,混着马蹄声,“现如今就有个机会。” 李遂回过神,透过布帘缝隙望天,眼神落在那身黑衣上,“讲。” “杀了秦有时。”杨启手中缰绳勒紧,马车慢了下来,哒哒踏着小碎步。 李遂笑出了声,“杨小旗,你可真是挟恩图报。” 杨启露出一抹笑,“这么趁手的刀,还是得临死前用上一用,秦有时是个祸害,他该死,你也是个祸害,你跟他一块去死,当是做了件好事了。” 李遂当是有些乐,“你就那么肯定秦有时会让我近身?我手无寸铁,你当是以为他能让我伺候得爽死了去?” 他话语带着一丝轻佻,眼中含笑,水波流转,就算肿了半边也丝毫不影响这双含情眸子勾人心弦。 杨启不敢看他,“你当是有机会的,我会给你递刀子。” “那敢情行,就是我若是做了鬼,杨小旗得记得给我烧纸,我可不想下去了还饿肚。”李遂朝他挪了挪,“解开。” 杨启身后别着刀,他并不回头,而是让马快了些,“我不信你没有办法,你太能装了,若是让你活下去,迟早是个祸害。” “那便借杨小旗吉言了,我杀了秦有时,当是枭雄。”李遂噗嗤一笑,“解救那些日日擦冷汗的小倌于水火。” 杨启眸色冷了下去,他哥哥杨沛,也生得如李遂这般含情眼,明月入怀,弱柳扶风可百无一用是书生,本想考取功名做个闲散清官,却被秦有时瞧上,强占了他。 真是个畜生! 杨沛是被秦有时活活折磨死的,杨启替杨沛擦身入殓时才发现,被虐打得不成样子,完全是个变态。 最后为了息事宁人,给他谋了个小旗的官,当是补偿,可这怎么够?秦有时当用人命来偿! 第6章 四目相对 待将李遂拖回城主府,已经是傍晚时分,冬日天黑的早,看样子又要下雨。 “杨小旗办事真是妥帖,这时候将我拖回去,秦家人吃晚饭呢,待吃完饭,就该睡觉了。”李遂戏谑似的将睡觉二字咬得重。 杨启伸出手,将他扛下了马车,从偏门进了城主府,七拐八绕进了内宅,见一处灯亮着,杨启直接朝那去。 “杨小旗,这般熟门熟路,很难不怀疑你跟秦有时不清不楚呐。”李遂被倒挂在背上,头脑发胀。 “记住我说的话,到时我必去乱葬岗将你刨出来,风光下葬。”杨启屏住了气,敲了敲门。 婢女宿祈出来迎,看着面色有些憔悴,“杨小旗,你怎的来了?” “阿祈姑娘,少主可在书房?我替他送个人来。”杨启将肩上扛着的人倒了过来,半边肿脸已经发青,看着还是吓人。 宿祈后退了一步,又镇定看向杨启,“这是少主要的人?” “性子有些倔,头磕在了马车板子上,撞肿了,当是不碍事,养养就好了。”杨启替他解了绳,松了绑。 “少主今日一直待在卧房,许是太生气,还好你带回了人,这位叫?”宿祈眼神落在他的眸子上,愣了半晌。 李遂抢了先,眼睛扫过宿祈和杨启,他俩不一般,“百安。” “你随我来,沐浴洗漱好,再带你见少主。”宿祈领他往里走,李遂转过身看向杨启,露出一笑,袖口已经藏了薄刀。 那双眸子,真是太像,杨启叹了口气,看向乌云那头隐匿的光亮,渐渐沉了下去。 李遂跟着宿祈七拐八绕,到了一处汤池,氤氲冒着热气儿,宿祈看向肿了一半的脸,“你好生泡泡,莫要把寒气传给少主了。” 又指了指一旁的白衫,“少主爱看穿白衣的少年郎,你等会换好了就叫我,我领你去见少主。” 李遂真是摸不着头脑,这宿祈对这位臭名昭着的少主倒是忠心耿耿。 衣衫尽褪,今日还是受了伤,小腹连同膝盖都青紫大半,叶商渊那一脚可真是狠辣,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薄刃贴在他手臂上,硌得他手臂破了皮,渗出血晕在汤池里,咕噜一个泡,消失殆尽。 他在想,该如何能让秦有时,对一张猪头脸产生怜意,然后趁他爽,要他命。 这太难了,除非秦有时是个彻彻底底的变态。 他起了身,身上舒爽不少,捻起那身白衣,套在了身上,规规矩矩,比闻人初给他置办的行头,要正常。 薄刃贴着手臂,他神色如常喊了声,“阿祈姑娘,我好了,带我去见少主。” 宿祈不急不缓,拿出一罐伤药,替他仔细擦拭,“这样好得快些,不用担心少主会不喜,你演好些便是。” 宿祈这番话,更让他摸不着头脑,这秦有时,莫不是个戏精。演好些?演什么?荆轲刺秦王。 待上了药,又是七拐八绕,进了一片竹林,往前十步,过了亭,再往前二十步,有一处亮着灯的院儿,烛光映照人影,惊鸿照影这四个字从李遂脑子里蹦哒开,光是看个剪影,就看得出这个秦有时,确实是个祸害。 宿祈敲了敲门,“少主,人带来了。” “让他来。”轻咳两声,温润似风缠柳,分明是个少年音色。可秦有时,再怎么都得三十好几了。 宿祈让开面前的路,退了下去,小声嘱咐,“万不可惹怒少主。”否则第二天擦地腰得弯断了去。 李遂顺着门缝挤了进去,他也不知道为何,可能是宿祈只打开了这么条缝,又说了那句话。 他低着头,瞧见一双月白色靴子,眼神上爬,这秦有时怎么这般高,他平视才到他肩膀,足足比他高了个头! 再仰头,就不太合礼数了。 贱奴就该知礼数,眼睛该落在哪儿,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心中要有数,否则主家不高兴了,两鞭子算轻的了,奇怪,他怎么脑海中钻进了闻人初的声音。 猛然晃了晃头,觉得装了一团浆糊,叮当作响,许是方才泡汤,水沿着耳朵进了脑子。 就突然陷入了死寂,对面的秦有时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安静得能听见血冲上脑门的咕噜声。 他觉得该做些什么,比如把那些闻人初教的腌臜狐媚手段使个遍,然后离得近,手抚上他下颌,然后一刀划开脖子。 “少主,夜深了,让奴服侍您睡。”李遂低着头,上前几步,手搭在他腰间,试着解他腰间蹀躞。 这身段比他还好,腰如夺命刀,离得近了还能嗅到幽幽梅雪香,怪不得,秦有时可真是玉骨横秋。 李遂头仰起,看见他下颌,吐气如兰,青丝束起,冠带垂在肩前,温润蹁跹,君子如玉。 拿住了放在他腰间的手,力道不小,“你叫什么?” 李遂低垂着眼,柔声似雨,“奴名百安。” “真名?”他眼中似在考虑,语气迟疑了些。 “奴自小被闻人初捡回去,没名没姓,这名儿是闻人初取的,若是少主不喜欢,那便赐我个名儿。”李遂惯会顺杆爬,这些哄得人晕头转向的话,他自是张口就来。 手中吃痛,薄刃杵在秦有时腰间,割得李遂手臂翻皮,他预感那道血快从袖口流出来了。 “少主,弄疼奴了。”李遂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胸口,仰着头,眉目皆是含情,“快松松手。” 那张脸低了下来,与李遂的脸撞个正着,四目相对,谁也没挪开半分,李遂趁机抽回手,热气呼在他唇上,“少主,今儿想怎么玩儿?” 他眼中神色复杂,李遂有些看不懂,这人好像不爱玩儿,可他是秦有时,一年玩死八个小倌的秦有时,怎么会不爱玩儿。 定是离得太近,他看岔了眼,血顺着手肘往下去,滴答,落在了秦有时的月白靴子上。 李遂心咚咚跳,快要从嗓子眼跳到眼前人的眼睛上,他猛然撞了上去,擦着唇当做幌子。 反正他都是要死的,不如做得干脆点,让秦有时也尝尝他的厉害。 第7章 成替罪羊 李遂嘴被牙磕得流血,他抹了唇,欲色血滴,当真是绝色的主儿。 薄刃顺势就横在了秦有时脖颈上,贴着那层皮,稍稍用力,便会血溅当场。 两人姿势暧昧,李遂来了兴致,“秦有时,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栽在玩儿上。” “想过,并且栽了。”他声音带着笑,似玩味,看着李遂如同盯着猎物。 “如今我便送你去见那些死了的小倌,只可惜你好男风,也没为你们这独门独姓的秦家留个孽种,秦家当是断了根,蹦跶不了几天了。”李遂眼中狠戾毕现,他真是看不惯这眼神,秦有时这种心满意足的样儿,他倒像真被他玩儿了似的。 “你好像挺高兴。” 李遂眼神落在薄刃旁滚动的喉结上,这脖子倾长,泛着欲色,“我当然高兴,为民除害怎的不高兴。” “别急,你待会杀错了人,怕是就高兴不起来了。“他眼神直勾勾盯着李遂,像是要在他眼中找出点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 真是挑衅至极。 李遂将他扑倒,腿缠着他的腰,手中薄刃收了一毫,血从袖口滴在了他脸上,“秦有时,你演得挺像那么回事,杀错?你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他拽住李遂手腕,手臂被他捏得紧,血倒是不流了,“可疼?” 李遂被这问话搞得心烦意乱,眼神下瞟,余光瞄到了书案下的尸体,唇边蓄青须,看着约摸三十,脸似一只硕鼠,那才是秦有时。 李遂收了刃,“如今还有人抢着来取他命,可真是臭名昭着到了极点,方才多有得罪。” 如今有人杀了秦有时,便再也不关他李遂的事,出了这扇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些荒唐事,便再与他无关。 傅玄松开了李遂手腕,莫名口干舌燥,“你这脸变得可真快。” 李遂赔着笑脸,“那还不是因为恩公杀人杀得及时,一来便将我摘了个干净。” “哦?可你进来之前,秦有时都还活着,这怎么摘得干净?”傅玄起身来,李遂一时没靠稳,向后仰去,被傅玄托住了腰。 很有力,托得很稳。 那只手又猛地抽开,李遂后脑勺着地,头晕目眩,咬牙切齿道:“你算计我?!” 傅玄眼神微敛,看着他,“秦有时不像平常百姓,死了便能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不然我早杀了他一走了之,你来的正好。” 李遂头枕着地,冷笑一声,“好个杨小旗,铺垫完了前戏,怕我动不了手,连带着人杀好了,再把我带过来当替罪的羊!” 傅玄头上莲花冠银皎发亮,眼中发笑,“还算聪明。” 李遂觉得心口痛,照着傅玄胸口捶了两拳,“我若是当了孤魂野鬼,便缠着你一生,待你下到地狱,我再给你两拳,让你害我!” 傅玄嘴角轻抿,坐得身背笔直,托起了他,两人交叠相缠,暧昧至极,“你肯定是要死的,我恰好懂一些岐黄之术,到时候便将你超度,让你干干净净地下去,保证想不起来我。” 李遂见他耳根都发红,伸手抚上他耳垂玩弄,“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姓甚名谁?我下去了肯定日日咒你,让你不得好死。” 傅玄顺势将他按在地上,那只不安分的手被他握紧,对着李遂那双含情目,噗嗤一笑,“玉衡山傅玄,傅兰烬,灰烬的烬,你可要牢牢记住了。” 李遂心下有些发堵,“玉衡山的不好生修炼飞升长生,管起断袖之癖来了,真是稀奇。” “这不是加功德的好事么,我玉衡山向来乐善好施。”傅玄站起身,伸出手来,“地上凉,你可真耐冻。” 李遂撑着下颌,藕节般的手臂露了大半,“你玉衡山加功德,拿我的命去加,我到了地府,肯定日日吵得阎王勾了你的魂。” 傅玄看向屋外闪烁着一丝火光,“其实还有个办法,你能活。” 李遂手放进傅玄掌心,被他一把拽起来,“展开讲讲?” 傅玄拿起身旁烛台,“你放一把火,将这城主府烧个干净,就当是意外,找你麻烦的人都死了,就清净了。” “活阎王,这把火放了总要有人负责,跟你杀了秦有时找我背祸一致。秦有时是该死,他城主府上上下下近百号人可不兴为他陪葬。”李遂将烛台的火吹灭,青烟之上,他入了迷。 傅玄揉了揉眼,嘴角勾着笑,“你倒是个仁义的,就这样死了我心疼,更何况咱们也算肌肤相亲过了,算半个道侣,不如我就送你一场造化,如何?” 李遂不禁拢了拢身上薄衣,“我对你可没什么想法,作罢,我死了不要紧,可我有样东西,缺个人保管。” 傅玄被他拒绝,有些恼,“你反正都快要死了,答应了又没什么,什么东西,我替你管。” 李遂朝怀里掏,将黑玉拿了出来,“这个玩意儿我甚是喜欢,如今我交给你,你替我好生保管。” 傅玄接过黑玉,神色变了变,手中升腾一道灵气,“你怎么会有宴梵沈氏的命师符?” 李遂扯谎向来脸不红心不跳,“我大雪天栽了一跤,在地上捡了块美玉,你就说我这运气好不好。” “那你运气可真是一等一的好,这东西我也甚是喜欢。”命师符在傅玄手中散发着幽光。 傅玄含住黑玉,俯下身,捧起李遂脸,朝着李遂额头落下一吻,黑玉似化开般往他额头里钻,他顿时觉得神魂一颤。 “夭寿!你这是做什么?”李遂推开傅玄,手中举着薄刃,血不停往下淌。 傅玄捏住薄刃,轻松夺下,轻放在桌角,对李遂露笑,“如今你不用随便托人保管了,命师符融入你神魂,到时你死了,我去乱葬岗捞你。” 李遂泄了气,一拳捶在他胸口,“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傅玄握住他的手,“别乱砸人心口,动了情怎么办?” 傅玄的眼中烟波浩渺,似水含纱,当是真真含情眼,看得他心头一跳,他收回拳头,吐出两个字,“凉拌!” 第8章 死的真冤 傅玄朝着门外喊了声,“阿祈姑娘,事成了。” 宿祈推开门,故作惊讶,“你竟杀了少主!” 这演戏要做全套,李遂捏着薄刃,血滴得吓人,“没错,我干的。” 杨启拔了刀冲了进来,对着面前死得发青的秦有时,扑通跪了下来,立刻挤出几滴马尿,鬼哭狼嚎,“少主,你死的好惨呐!” 随后整个城主府吵嚷作了一团,秦家人打着灯笼七拐八绕到了这处偏院。 本是秦有时太放浪,住在中院每日听那些小倌嚎叫心烦,才安排了这么一处僻静地儿,任由他折腾,可没想到如今竟把自己的命折腾没了。 秦老太拄着雕金拐杖,跨进了门,直接连拐杖都扔了,健步如飞,三步并作两步扑在了杨启身上,终究是尸体太血腥,老太也害怕。 秦耀华表情没什么变化,这个混账儿子,死了也好,这些年简直把他一城之主的好名声都丢尽了。 每回去上京,旁人指指点点都记不起他半个名字,一提秦有时这些人便恍然大悟,他儿臭名昭着,怕是上通天界,下通地府了。 秦耀华并未跨进门,站在门口示意身后几个侍卫,“将我儿尸首收敛好,挑个黄道吉日,好生安葬了,至于这个杀人凶手……” 眼神落在李遂脸上,秦耀华眉头直跳,这等绝色真是害人不浅,深思熟虑后,“拿块布捂死,既然我儿欢喜他,就葬在一处。” 秦老太目瞪口呆,她这儿也才年过四十五,怎么就脑子开始发昏了,“不可入我秦家陵,还与我孙儿葬一处!镇逢,你难道想彻底坐实了时儿的好男之风不成?” 秦耀华一拍脑袋,他刚才一时失了智,“阿娘训得是,此人拿块帕子捂死,扔乱葬岗去,现在就捂!” 宿祈抹了泪,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了杨启。 杨启的戏也是真的足,抖着手接过帕子,呜呼哀哉,“百安,你死有余辜!” 摁着李遂的头,帕子捂住他能喘气的口鼻,力道刚刚好,李遂手脚乱蹬,被几个小厮按住,直接原地升天,死得憋屈。 秦家人纷纷撤退,这等场面太晦气,沾上了要倒霉。 杨启抚过李遂死不瞑目的双眼,面露惋惜,“百安,下回别做人了。” 随后小厮将李遂尸体抬了出去,裹了一张破草席,扔在了乱葬岗。 连老天爷都在哀悼李遂的憋屈,观城大雨连续三日,乱葬岗积水三尺余,尸体被水淹了好几日。 说好的刨出来风光大葬,结果将他用完便扔。那些比他后来的尸体,随着一道白光,往生极乐,只有他被困在了这里。 不知过了几个春秋,终于等到地府清算,不论枉死冤死都能接,谢必安和范无救出现在乱葬岗。 谢必安蹲下身,翻开名册,灵力融入册子,没有丝毫反应,看向范无救,“上头没他。” 范无救晃了一眼名册,收了勾魂锁,也蹲了下来,“不在收纳范畴,那是个啥?” 谢必安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眼熟,难道是同行?” “不能。”范无救伸出手,刚碰到李遂魂体,就缩回了手,“烫手山芋。” 谢必安看向范无救,“咱们兄弟俩至理名言是……” “闲事莫管,莫管闲事。” 谢必安合上名册,“这个点清算完毕,收工。” “喂!哪有你们这样敷衍了事的地官!”李遂拽住谢必安裤脚,“我等了三年啊,熬走了一大批恶鬼啊,凭什么不勾我。” “名册上头没你啊,勾不得,否则要扣咱们考绩。”谢必安拽走裤脚,“我们此番会反馈给上头,别急。” “什么时候能勾我?” 谢必安看向范无救,“快的话三年。” “你们地官办事效率这么低下,三年又三年,再拖下去,我要投诉你们!” 范无救若有所思,“必安,投诉也扣考绩。” “可名册上确实没他。”谢必安似在盘算,“要怎样你才不投诉我们?” “我要自由!” “那还不简单。”范无救和谢必安相视一笑,范无救将李遂魂体从那具尸体勾了出来,一阵狂风袭来,谢必安朝着他摆手,“获得了自由,可不能再投诉了哟。” 李遂随着风刮到了坟地,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 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办白事的一行队伍,那黄纸一路撒,其中四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男人抬着一副棺材。 一行人有小厮,有丫鬟,走在最前头的老妇人哭得伤心,看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遂以往也看一些神棍文学,借尸还魂屡见不鲜,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等抬棺材的人走近,李遂顺势往棺材缝里去,刚一触到尸体,便被一股强力吸了进去,猛然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棺材里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但感觉这身量比原先的身体还要瘦弱些。 这密闭的环境待不了多久,必须马上出去,握起拳头,一拳,两拳,三拳,砸在这副薄皮棺材上。 “砰!砰!……砰!”这声音从棺材内传了出来。 抬棺的众人顿时慌了神,吹打声也停了,众人屏息凝神,却又没听见声音了。 “这不会是诈尸了?!”抬着棺走在最前头的大哥开口。 “少见多怪,不用理,等会落了地才是凶险!” “等到了地方,棺材上多贴几张吉利符不就行了,快走。” 没见过世面的一位小师傅被这动静吓傻了,松了抬棺的手,拔腿就跑,棺材因受力不稳脱了手,猛然砸向地面,直接给摔破了一角,钉死的盖板也因这一摔飞了出去。 李遂被这动静磕破了头,脑袋晃荡,从魂体到实体,这一点小小的磕碰都被放大了数百倍不止。 胆子大的几人,往棺材里看去,“我去,活了!” 胆子大的那位大哥一蹦三尺高,后退好几步,虽听说过有诈尸的,但诈尸诈得如此逼真的这是头一个。 有些胆子大的,看稀奇的,纷纷凑上前去,见死去多时的人睁开了眼,那老妇人看到这一幕,激动的上前几步,“卿儿!” “你谁?”李遂刚一开口就后悔了,还不如求着黑白无常把他送去投胎。 老妇人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活着就好,得亏我这么些年吃斋念佛……” 李遂伸出手,五指修长白皙,果真是个女子的身体,许是不太适应这具身体,又或许是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老妇人见状嚎啕大哭,“快将小姐抬回去请郎中,你们这几个死人愣着干嘛?赶紧的!” 第9章 难得机会 烛火噼里啪啦,燃得正盛,嗅着一股香气,李遂猛然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玉绿色的帐幔层层叠叠,棉被滑软,帷幔之外一片金光闪烁,差点闪得他双目失明。 “小姐,小姐终于醒了!” 头有些晕,嘴还没张,汤药就递来了,“小姐,这安神药快服下,郎中说鬼门关走一遭可受罪。” 李遂对着面前的丫鬟扫来扫去,迟迟未动。 玉碧擦了擦眼角,“小姐,我是玉碧呀,您先把药喝了,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女子梨花带雨最是让人心烦,他无奈接过碗,将汤药一饮而尽,“我有些累,你先出去。” 李遂有些难以消化这个事故,都怪自己没探查清楚就往棺材里钻。 如今得了身体,还需小心行事。刚抬脚跨出房门,就被小厮拦了下来,“小姐,您伤还未好,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李遂扶着门框,面色苍白声儿似蚊,“我要出门。” 小厮生怕他声音大些,这位柳家小姐魂就得归了西,柔声道:“小姐,您先稳住气儿,我去喊玉碧。” 玉碧惊慌失色跑了过来,“小姐,如今身体还未恢复,是万万不能出门的,万一再受了风寒……” 李遂手掰着门框,这具身体真是弱到爆炸,他忍不住咳嗽两声,好似真的就被说准了,“那我再躺两天。” 玉碧赶紧去扶,差点摔了一跤,李遂心下后悔,怪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身子骨比那些寿数过六十五的老娘还差,是不如死了。 早死早超生,下一具身体说不准就如意了。 好歹养了半个月,终于是能顺着喘气儿了,坐在案前玉碧给她梳头,他拿起那面小小铜镜,仔细打量这镜中人。 肤若凝脂,面容姣好,瓜子脸,柳叶眉,唇瓣薄厚适中,怎么看都是挑不出错处的美人胚子。 玉碧又拿出一盒胭脂,沾了沾粉,抖了抖余粉,轻轻按压在脸颊两侧,本来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有了一丝活气。 李遂摸了摸脖颈处有些淤痛,拿着铜镜又仔细瞧,一条淤青痕迹围绕脖颈显露出来。 “小姐挂树上自缢,才弄这么深的印儿,还好地府都不收命,小姐可别再做傻事了!”玉碧取出一条花鸟锦帕,细心替她系在脖颈处,挡住可怖淤痕。 可这痕迹,分明是掐痕在前,勒痕在后,李遂不禁脱口而出,“我真是上吊死的?” “千真万确,老爷将小姐从树上抱下来时,小姐的脸都发黑了。”玉碧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 脸都发黑了,那得吊了多少天才能达到那样的效果,挂树上发黑,冬日腊肉都得挂上半个月。 李遂用手撑着半边脸,看向玉碧,“无聊死了,何时可以放我出门?” “小姐,这些日子还是避避风头,那只九尾狐妖在寻您呢。”玉碧压低了声音,似有些害怕。 李遂双目一亮,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九尾狐妖?寻我做什么?” 玉碧将门窗落下,又看向四周,“这事还要从十六年前说起,老爷误闯了一个山洞躲雪,发现只受伤狐狸,带了回来将狐狸肉炖了给夫人补身子。哪曾想过了半月,狐妖虚离闯了进来,要老爷偿命,狐妖发现夫人已有珠胎,便要求小姐及笄后送狐洞去。” 玉碧顿了顿,舔了舔唇上干皮,“小姐出生后,得世外高人指点,送南陵凤家养大,及笄时再回来,哪曾想还是没能逃得过。” 李遂指了指自己,“所以我便要死要活?上吊将自己吊……”成了腊肉。 玉碧点点头,“小姐还是想开些,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你说的对,我想的很开。”李遂灌了一大口茶水,躺了回去。 眼看树上叶子由绿转黄,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有些凉了,身上的薄衣也换成了厚袍,脖颈上的淤痕也淡得近乎看不见了。 今日起了个大早去前厅用饭,说来也怪,饭桌上只有老夫人和他,却不见玉碧口中所说的老爷。 正用着饭,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老夫人,不好了,老爷吐血了!” 老妇人筷子一抖,刚夹起的菜抖落一地,“好好的怎么会吐血。” “几日前便有点吃不下东西,今日更是吐血不止呀,您快去看看老爷!”小厮那表情跟死了亲爹似的,多少带着点猝不及防。 “卿儿,你也随我一同去看看你爹。” 他跟在这老妇人身后到了卧房,此时郎中正在给软榻上的老爷把脉,半晌过去,郎中眉头紧皱,“脉象虚浮,进而不返,恐怕时日无多了,早日给柳老爷操办后事。” 李遂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不再抢救一下?” 郎中将药箱盖上欲走,老妇人拦下郎中,“葛郎中,求您救救老爷呐!” 面容枯槁的柳老爷摆了摆手,那动作都像随时要把他的生命力抽干,“你们都出去,我有话给卿儿交代。” 等到众人都退了出去,柳老爷虚咳几声,“卿儿,爹没用,咳咳……咳……那狐妖欺人太甚!如今我也是没有办法。” 柳老爷挣扎着滚下榻来,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李遂赶紧上前接过信,总结一下就是,再不把人送来,柳家全家死绝。 真是好狠的放话,真是好难得的机会。 李遂隔着袖口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强行挤出几滴眼泪,“爹爹,我也不想再拖累您和阿娘,不如就照这信上说的办。” 柳老爷抹了一把老泪,“好幺女,我就知道你最是懂事,我已经将轿夫打点好,你这会儿便梳妆打扮一番,直接上山去。” 柳老爷问她意思不过是走个过场,若是不答应,估计是绑也要绑去,整这么些花花肠子九曲十八弯,费劲。 府中上下人人都哭丧着脸,这柳家小姐怕是活不成了,李遂上了轿子,嘴下隐笑。 都死过一回的人了,狐妖与他半斤八两,都不算正经东西。 他平日看点神棍文学,学了点皮毛,顾不得轿子摇晃,拿出纸笔,画了几张镇妖符。 约摸疾行了一个多时辰,轿外传来轿夫的声音,“姑娘,到地方了,我等就不送姑娘了。” ”那便谢过各位了。” 第10章 被他打伤 周遭安静极了,李遂端坐得腰疼,平日能躺着绝不坐着,这轿子太小影响他发挥。 低头瞧见几片玉白色的花瓣飞了进来,落在绣鞋珍珠上,李遂心下奇怪,这轿子密不透风,这花瓣来的蹊跷。 轿帘被掀开,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朝他伸来,声色温和,“跟我来。” 李遂迟疑了半晌,没伸手,弯着腰出了轿子,低头能看得见对面的脚,匀称分明,脚上踏着一双木屐。 眼神往上,只瞧见此人身长玉立,下颌清晰,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额前有几缕碎发,是个潇洒俊逸郎君模样。 李遂犹豫片刻,“您吃了吗?” 虚离手撑着下颌,一脸疑惑,“有何区别?” 李遂扯着衣角眼神乱瞟,他心下小聪明,问这句有助于估算在狐妖手里能活几时,“在我们那,问安一般都是这句,您吃了吗?” “没吃,等会儿吃。”虚离露出一抹笑,拉住他的手,领着他往前走。 走了半晌,额头浸汗,这具身体再走下去非得断了气,李遂忽而顿住了脚,“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蝴蝶谷。” 又走了一会儿,李遂两眼发昏,天地都更黑了,瞧着虚离欲言又止,他不敢说走不动了。 恰好前面出现一个大水坑,李遂站直了身,“我过不去。” 虚离轻而易举将他抱起来,似风拂过,木屐轻点水面,跨过水坑,“别弄脏了。” 李遂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挂在虚离身上,哆哆嗦嗦从袖口拿出一张镇妖符,够不着虚离额头,“你下来点……” 虚离垂下了头,嗤笑一声,“你这符画错了。” 彼时沉默震耳欲聋。 李遂揭下虚离额头符纸,“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呵……” 虚离将他放下,“阿姐还会捣鼓这些小玩意儿,既然送我符纸,那我也送阿姐点东西。” 李遂不由得退后几步,朝虚离摆摆手,“礼尚往来大可不必,你不要过来啊!” 刚开口就被塞了一颗丹,一下就吞咽进肚,伸出手在口中乱掏,想吐出来,“你给我吃的什么?” “我的半颗妖丹。” “那个狐妖,哦不对,虚离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妖丹你拿回去,我无功不受禄不是。”李遂胃中酸水都要呕干净了,妖丹出不来。 虚离凑近了些,语气暧昧,“那你求求我?” 李遂扑通一声朝着虚离跪下,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现在不是,“虚离大哥,妖丹你拿回去,我还想再活一阵。” “阿姐,你的骨气就只有再活一阵?”虚离对这个回答好似不太满意。 李遂欲哭无泪,还不如死了,神棍文学上说过,吃了妖丹就变成妖,变成妖,就会被玄师捉去打,打得魂飞魄散为止。 “狐妖大哥,你绑我来,是想准备清蒸,还是油炸,或者水煮,给个痛快话,莫要再折磨我了。”虽然死过一回了,但他对于这种未知的死亡,还是会害怕。 虚离扶起他,“阿姐全阴命格,受得住妖丹,我喜欢阿姐,所以我才给你妖丹。” 李遂离虚离远了点,“喜欢我,没结果,我千年铁树不开花。” 虚离上前几步,李遂后退几步,差点栽进水坑里,被虚离拽了回去,“阿姐,怕我?” 李遂眼神上瞟,掩盖心虚,“我鬼都不怕,妖有什么好怕。” “阿姐,你腿抖得厉害。”虚离眼神落在李遂发颤的腿上,“阿姐莫不是年纪轻轻就得了老寒腿?” 李遂撇开虚离手,站直了身,“大哥,料事如神,我确实有老寒腿。” 虚离望向远处,一行七八人,看着像玄门的弟子朝着他们来。 为首那位身着玄紫暗纹衣袍的人指着虚离,“妖狐,放了她,留你个全尸。” “人不行,口气倒是挺大。”虚离并不看他,“素来都要讲个名头,哪个不长眼的门派?” “你这个狐妖,倒是张狂得紧,我乃是南陵药宗弟子,奉家主之令,前来解救柳师妹。” “呵……”虚离手中诡火飞出,“你们那个家主我记着了,下回路过南陵,顺道将他头拧下来踢。” 双方没得废话,一言不合便是开打,几人围殴一只狐妖。 但此刻不是看热闹的时候,李遂趁机朝着四下张望,蝴蝶谷中间是一片大湖,四周树影重重,密林深处一看就很利于躲藏。 虚离一时不察,让李遂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顿时诡火化作利刃擦过众人脖颈,瞬间鲜血飞溅,这些人一命呜呼。 —— 李遂慌不择路,越跑越偏,在密林深处迷失方向,走着走着突然哐当一声踩空,重重往下坠去。 真是倒霉起来走路都有坑,这居然有个大坑,脑袋被磕得两眼冒金星,骨头都快要散了架。 李遂仰头看,这坑洞足足有二三十丈高,肉体凡胎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屁事没有。 李遂不禁感叹,这具身体随着他的加入,变得耐撞不少,突然屁股下面传来了声儿,“你什么时候挪开?” 这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难道摔死了,李遂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不痛。 “你掐我做什么?” 李遂这才反应过来,他掐错了大腿,慌忙挪开,“对不住,对不住,没事?” 迎着一丝微光,他看向这人,又转到正脸处,抬着头看见他鼻孔,熟人! 他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自己倒找来了,李遂揪住傅玄衣领,“神棍!你害我在乱葬岗躺了三年!你赔我青春!” 傅玄将头别了过去,用剑鞘隔开他的手,“姑娘瞧着面生得很,我可没做过始乱终弃的事儿。” 李遂一想到乱葬岗那些苦日子,真是气得心窝子疼,“你可真是张口就来!” 李遂手脚并用,挂在了傅玄身上,彼时他觉得这人又长高了不少,但这双眼睛化成了灰他也认得,是个贱人! 傅玄剑出鞘,皮笑肉不笑,“姑娘,还是自重些,我们玉衡山不娶妻,到时你若是哭着闹着要嫁我,就是自取其辱。” 寒芒削掉了李遂几根头发丝,李遂眼中怒意滔天,这人搁这跟他装认不得呢,一口咬在了傅玄手臂上,直到嘴角渗血。 傅玄浑身泛起淡光,将他震飞出去,砸在石壁上,他滚了几圈,呕出一口血,这身体受这一撞,差点魂都给他撞碎了去。 李遂眼泪先冒出来了,这具身体是真怕痛。 第11章 被他迷惑 李遂咬住唇,眼泪哗哗,傅玄叹了口气,掏出一方帕子,“对不住,别哭了。” 接过帕子,李遂顺势擦了泪,“可不是我乐意掉泪,这身体我控制不住,一想起被你骗了,我就……” “我何时骗过你?姑娘,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啃我一口,要是换做旁人,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李遂抬眼瞧着傅玄手臂,渗出淡淡血印,这身体平日走个路就大喘特喘,怎么咬人这么得劲,真是一副好身体! “你活该!” “姑娘,瞧你印堂发黑,莫不是被鬼上身了?”傅玄蹲下身仔细瞧他脸色,“确实气弱得很,不如我为姑娘开两道符,保证妖邪不侵!” 傅玄笑眯眯伸出手来,“只要二两金,童叟无欺。” 李遂狠狠盯着傅玄,“滚!” “姑娘,我瞧你衣着打扮,凤冠霞帔,你头上那支钗就值二两金,比起命,二两金不足挂齿。” “……” 李遂扯出那支金钗,朝傅玄扎去,被傅玄逮住了手,“姑娘,看来你被邪祟控了身心,恼羞成怒了都。” 李遂觉得气血上涌,“看来你是真把我忘干净了,当初是谁说我算他半个道侣来着,是谁说要去乱葬岗捞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下换傅玄沉默了。 过了半晌,傅玄手中汇聚一股灵力朝着李遂眉心去,还未碰着,李遂往后躲,“你干嘛?” “你为什么不等我?”傅玄红了眼,三年前他受了重伤,等他被师父放出门,乱葬岗啥都没了。 “大哥!我搁那足足躺了三年,人都发霉风干了!” “我当时有事耽搁了。”傅玄伸手替他将鼻尖那缕发理在耳后。 “一耽搁,耽搁三年,你瞧瞧这话鬼信么?”李遂拍落他的手。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我捂死你,再跟你道歉,你接受么?我如今这样,喘口气都要命!随时都能归西了去!好歹当年我替你背了锅,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李遂抬脚便要踢傅玄一脚解气,实实在在一脚踢到了傅玄大腿,偏了些。 “悠着点,踢坏了对你没好处。”傅玄一把拽过李遂,细细看他眉眼,“这身体不太行。” “呵……”李遂总觉着这话很没意思,甚至带了一丝调戏。 “你这副打扮,是逃婚不成?”傅玄此刻才扫视李遂全身上下,喜庆! “你眼不瞎,嘴瞎。”李遂往洞口去,“后会无期,再也不见!” 傅玄拽住他,“才见着,就想走?” “我不走?等狐妖来抓我么?”李遂没好气,这一天跌宕起伏,逃命要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来捉妖?” “也可以不捉。”傅玄嘴角憋笑,“借尸还魂我记着是要抓回去下油锅来着。” 李遂腿有些发软,左右不逢源,都要命。 “阿姐!”洞中飘荡虚离声音。 黑暗中虚离一把揽住李遂,离傅玄几步之远,朝着傅玄吐出一个字,“滚!” 傅玄侧身而立,手却摸上剑柄,“不滚又如何?” “不滚,就学着滚。” “不会,你教教我?”傅玄饶有意味看着虚离,眼神又滑向李遂,“跟我走。” 一时间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的妻,跟你走?你有事吗?”虚离眼神渐冷。 “方才他和我拜了天地,算不得你的妻。”傅玄眼神戏谑,“把我的妻还我。” “找死!”虚离火冒三丈,抹了绿卿口角血,眼中泛着疼,“阿姐,他竟敢伤你,我定让他死于非命。” “将你爪子拿开!”傅玄振袖出剑,似一道寒芒,划破空气,惊起雷电之声,隐约瞧见那剑上闪着耀眼寒光,似雷电在剑上游走,化龙化雾,看不真切。 虚离手中诡火升腾,快得出影,虚离近了他身,“你算什么东西!” 傅玄拔出身后的伞扔出,伞面撑开,回旋似飞镖袭来,他还不忘朝着李遂说,“娘子,可没有一天二嫁的道理。” “……”李遂满脸黑线。 虚离一个闪身轻松躲过,虚离伸出双指接住了汹涌而来的剑意,“玉清的人……” 傅玄此时收剑必被虚离折断,出剑恐怕接不下这诡之力,只得收剑,啪得一声,剑断成两截。 虚离手中握着断剑,手掌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是玉衡山法器,可穿妖魂,破妖身,“想不到玉衡山这么迫不及待,竟派你前来。” 傅玄被诡之力击飞,退了好几步才停下,“跟我回去!”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虚离脚下阵法浮现,瞬间带着李遂消失了。 傅玄半跪下去,嘴角溢血,旧伤才好,又添新伤。 —— 虚离眼神仿佛要把李遂看穿,“你与刚才那玉衡山的,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没有关系。”李遂心下发慌。 “最好是这样,不要和玉衡山的人扯上关系,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虚离语气冷,眉眼更冷。 李遂抿唇,口中似还有他的血腥味,点了点头。 虚离眼神柔和了些,“阿姐,只要你乖乖待在这里,就不会有事。” 虚离给他李遂发免死票了,顿时松了口气,问虚离,“这是要带我去哪?” “回家。” 风声凛冽,李遂紧紧抓住虚离,生怕一不小心翻滚下去,蝴蝶谷湖水泛着淡蓝光,看着深不可测,中间有块陆地,从空中看,像一只振翅的蝶。 他们稳稳落到了湖中一块陆地上,李遂落了地,脚受不得力,偏着倒,被虚离拽住。 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虚离将她的脚抬起来,“脚被荆棘划破了,阿姐,挺能忍啊,我又不打算吃了你,你倒跑的挺快!” “我不是害怕吗。” “你方才遇到玉衡山的人时,怎么没瞧着你害怕。” 李遂握紧手中那块帕子,可不敢让虚离瞧见,“怕过了……” 虚离替他疗伤,“阿姐,没有下次,若是再跑,我便敲断你的腿。” 李遂不禁腿抖上三抖,折了片叶子假意扇风,“我这个身体,跑起来要命,跑不了,您放一百个心。” “阿姐,你若是能让我放心,就好了。”虚离叩他脑门,带着无奈,“别再把命丢了。” 第12章 迁湘阿姐 “丢不了,我比谁都惜命。”李遂伸出两指假意发誓。 “阿姐,发假誓是要被天雷劈碎神魂的。”虚离将李遂手落下,“别乱发誓,我不需要你这样。” 李遂放心落了手,“遵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哥!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话说回来,你和玉衡山的人有过节?” “有仇。”虚离顿了顿,“玉衡山那群人,道貌岸然惯了,嘴上一套,背地一套。” 李遂重重点头,“深有体会,你说得对!但是我现在肚子好饿,大哥,整点饭吃吃?” 虚离从袖口掏出一叠绿豆糕,“先垫着肚子。” “大哥,我以后跟你混!”李遂抓起绿豆糕就往嘴里塞,“有茶水吗?干的很,不得劲。” 虚离一拂袖,出现了一壶茶水,李遂接过来直接对着嘴灌了两口,打了个嗝,“活过来了。” “你方才是饿来面色发白?” “不然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二顿不吃眼发茫,三顿不吃心下凉。”李遂顺了气儿,“昨日饭还没吃两口,就被张罗上山去,柳家人是真没人问我饿不饿,一个劲在那哭啼……” “世人皆如此,总问不到心坎上。”虚离仰头望天,指着月亮,“今儿是满月,换做以往,咱们该在月下修炼。” 李遂顺遂躺在石头上,用手撑着头,“以往?展开讲讲。” “我出生那会儿,猎妖人杀了我阿爹阿娘,我重伤昏迷,是阿姐带我逃了出去,遇到了佛赤,他救了我们。” 李遂握紧了拳,这名字他太熟了,害得宴国覆灭的罪魁祸首,“佛赤救了你们?” “人心易变,他救了我们,而后害了我们。”虚离看向远处皎洁月亮,“我伤好后,他便将我进献给芷国君上,说九尾狐的血可以长生不老,长生对于世人来讲,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李遂略有耳闻,芷国君上为求长生不老,做尽了坏事,他攻打芷国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宴梵沈氏手中命师符,听闻那东西是活了千年之久的命师遗留,拥有便可以超越生死。 可传闻太可笑,他拥有命师符也并没有长生,反而立马死了。 “人心太可怕,后来呢?” “后来我被囚禁数年,每日放血以满足人私欲,直到玉衡山的人救了我和阿姐。”虚离脸色晦暗。 “既然救了你们,又为何会有仇?”李遂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不懂。 “九尾狐生来高贵,近神之躯,只用承受一道化神雷劫便可登神问仙,可雷劫之日,我遭人暗算,雷劫有异,受了便会被打回原形,阿姐替我受了雷劫,神魂俱损。” “玉衡山干的?” 虚离点头,“是他们干的。” “诶,节哀。”李遂住了嘴,赶紧岔话,”如今我前尘尽忘,一死泯恩仇,咱们也没什么缘分,不如放了我?” “阿姐,你不会真与傅兰烬拜天地了?”虚离盯着李遂,似要看出他内里来。 李遂摆摆手,“大哥,你信我,我嫁给猪,我都不会嫁给傅兰烬!” “那你既都愿嫁给猪,为何不愿嫁给我?” 虚离是个不好糊弄的,李遂有些头痛,“我就随口一说,我跟你讲,你娶了我就是娶了个废物,一看就会,一做就废。人又懒,吃的多,什么都不会,到时候把你的狐洞搞得乱七八糟。” “我乐意。” 李遂揉了揉眉心,“虚离,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当如何?” “阿姐为何会这样说?如果是你骗我,那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理解阿姐。”虚离坐起身来,指着天空,“阿姐!流星!” 一道流火滑落天际,绚烂片刻即消散,李遂顿觉悲凉,“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阿姐,当祝你我,心想事成!” 李遂心下想着,虚离若是知晓柳绿卿已经死了,不知会多难过。 绿卿死得蹊跷,说是上吊而亡,可那脖颈处的淤青痕迹,分明是被掐着脖子,咽气而亡,这柳府中,必然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辛,姑娘被人害死了,说是自缢,还假惺惺的办丧事,女儿活了过来便叫她上山嫁狐妖。 从来就没人在乎,绿卿的死活。 李遂打了个哈欠,四下张望,“有些困了,咱们就躺这睡?” “当然不是。”虚离念动口诀,这块陆地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翻转了过来,和刚才的景致无二,却多出了一处庭院。 真是给今天的所见所闻惊住了,嘴巴久久都合不上,虚离往前走,“这里是境虚湖的水下。” 一听这是水下,李遂赶紧捂住口鼻,绿卿这身体可不是精怪,憋的脸通红,实在是憋不住了,拍了拍走在前头的虚离,张牙舞爪的表达这地方可不是人能待的。 虚离被她这模样逗笑,“这里自然有结界,你可放心呼吸。” 李遂拿开捏住鼻子的手,发现可以自由呼吸,放下心来。 “这个小院,从你出生起,我便着手修建,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看看可喜欢?” 抬眼朝院子一瞥,一座雅致脱俗的小院映入眼帘,入门开阔,院中有一鱼池,锦鲤在池中游来游去,鱼池边有一棵高大的海棠花树,满树皆是盛放的海棠,粉中透白,花瓣飘飞,美轮美奂,树下有一秋千,倒是有些雅趣。 这地方好是好,可是与世隔绝,不利于逃跑。 “阿姐,可唤我阿离。”虚离有些迟疑,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领着李遂往里面去。跨过前厅,后面还有一方天地,路径两侧皆是桃树,满树桃花开得鲜艳,此时正值深秋,这院落里的花倒是不挑季节争相开放。 “阿姐,这是你最喜欢的桃林,虽没有十里桃花,灼灼其华的盛况,但也能了你春日看花,夏日结果,秋日吃桃的心愿了。 李遂望着这边桃林出神,“好是好,就是不够热闹。” “往后有我陪着阿姐,不会寂寞的。” 李遂踏下阶梯,感觉头晕目眩,直挺着向前倒去。 “阿姐!” 第13章 水下奇遇 李遂缓缓睁眼,屋里红烛红帐,一片喜色,他坐起身,发现那身脏污的里衣已经被换了,旁边的竹架上挂着一袭白衣。 桌上摆放着白玉瓷的茶盏,一只精巧的烟炉正燃着安神的香。 这烟雾并不扩散,而是肉眼可见的一缕,绵延而上,透过窗户往外而去,真是奇特,李遂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香。 好奇的随着这烟往外走,穿过那边桃花小林,抬脚跨过正堂的门槛,那一株海棠还是开的和昨日无异,这香引着他一直走出了小院。 那块陆地本就不大,随着这烟走到湖水边沿,停住了脚步,再往外可就出了结界。 这烟却并不随着这结界而断,外头的水中这烟雾竟如在空气中一般飘散而下。 李遂伸手触碰,只听得沉重的倒地声,转头看去,身体竟然倒在了地上,而他还站立在原处。 这香竟然能分离肉身和魂体,李遂的魂被香吸附住,散发着微光,随着烟往下飘。 水下有一片刺眼白光,看不清状况,他随着烟一同被吸了进去,一晃眼来到了一处地方。 四下无人,他站在此处是由千万片碎裂的镜子组成的一方空间,每一片碎片之上,都映照着或人或物,十分神奇。 李遂伸出手,触碰其中一片镜子,立马里面映照他过往,他在上面看到了许多人,有阿爹,阿娘,阿轲,阿朝…… “何人入我万魂镜?”一道怒喝声响起,老叟凭空出现,胡子雪白,精神抖擞,衣着却破破烂烂,倒有些像那叫花子。 那老叟上下扫了一遍李遂,“我倒说是谁,一孤魂野鬼这胆子倒是很大。” “前辈,我不是有意闯你宝地,我这就走这就走。”李遂绕过这站着的老叟,往他身后去。 老叟眼中闪着精光,李遂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站住!东西留下。” 李遂悻悻的举起两只手,手中空空,什么也没有,“没拿。” “你这娃娃,倒是心思歪斜,我可是瞧见你将那镜中碎片拿在手上,快快交出来,省得我动粗。”老叟的语气已经有了一丝怒意。 李遂扔下一块镜片,对着老叟笑了笑,“前辈,这下可以放我走了……” “还有。”老叟依旧拦在他面前,冷冷吐出两个字。 李遂心情紧张到了极点,“真没了,前辈!” “你这孤魂野鬼真是教话不听。”老叟手中棍子一挑,竟叫他魂体被挑翻在地,怀中几块镜片也掉了出来,实在是太痛了。 这老叟是何许人,这一根棍子竟能叫魂也鬼哭狼嚎起来,他护住地上碎片,就像护住这场短暂的相遇,哪怕是梦。 老叟手中棍子高高举起,“小老儿的万魂镜来来回回,你是第二个不知死活的。” “前辈,前辈莫打,手下留情,我只是被一股香的烟雾引到此处的,不是有意要闯的” 赶紧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将怎么来的说给这老叟。 老叟一口气将胡子吹飞,竹棍轻轻放下,“我这万魂镜,没得那引香你也来不得。看来是那臭小子干的,上次他来我这大闹一场,抢走我的香,竟还敢燃香引魂!真是无法无天!” 看样子这老叟和虚离认识,并且还有一段渊源,他立马抱住老叟大腿,“前辈!我被那狐狸诱拐,被他困在水下结界,离了身体,前辈你好人有好报,救救后生!” 老叟连退几步,这小子倒是自来熟得很,但他并不买账,“那你偷我镜片意欲何为?我看你和那臭小子是一伙的!” “我在这镜子上,见着我阿爹,阿娘,阿弟,阿朝了……”李遂眼中流泪,滴在了地上,泛起淡淡白光,消散不见。 老叟看着方才那滴泪,心中有些惊,鬼魂只会嚎哭,不会落泪,这人魂魄呈月白碧落之色,恐不一般。 老叟手中泛起一点白光,朝着李遂眉心点去,霎时神情惊惧,老叟看到了他最刻骨的几段记忆,每一段都惨不忍睹。 国破家亡,全家死绝,做了贱奴,还…… 这个人命格怎么会差到这种程度,让小老儿都忍不住抹了泪,“你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天杀的孽不成,太惨了。” 李遂瞧老叟抹泪,有些发懵,“或许是,我在乱葬岗躺三年,终于等着地府清算,可黑白无常说名册没我名字,不给勾魂,这不,我才莫名其妙遇上这一遭。” 老叟面色凝重,“谢必安和范无救没勾你魂,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遂凑近了些,他也很想知道,那时他们说的烫手山芋指的是啥。 “他们权限不够,你的名字当在鬼帝名册上。” “鬼帝是谁?” “杜仁。”老叟长叹一口气,“不过你的名若在鬼帝名册上,必然不是一般人,可我瞧不出门道,你之前可有什么奇遇?” “玉衡山神棍将命师符融入我神魂之中。”李遂一想到这件事,脑海中就一直回放那时这个放荡子的话,挥之不去。 “原来是这样,命师符?!”老叟抚胡子的动作顿住,看李遂的眼神都变了变,“融入你神魂中?!” “我亲眼瞧着他施法,应当不假。” 老叟想探查李遂神魂,却被一道金光挡了回去,“那人给你烙了印,旁人看不出你的命,还真有意思,玉衡山的人也来横插一脚。” “烙印?”李遂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没瞧见有印啊,“这东西难道有危险?” “这算他对你的保护,不必担忧。”老叟抚着胡子,“小友,你惨了哟,老夫看你命中一劫就和这烙印之人有关。” “前辈,展开讲讲?” “天机不泄露,命运呐,是会变的,讲不得。” 老叟从碎片中挑挑拣拣,寻了一块来,“即是有缘,这块镜片便赠予你了,日后必然有用。” 接过镜片,镜中正照着自己的脸,“前辈,小辈还有个不情之……” 老叟一抬手,李遂便飞了出去。 第14章 杀闻人初 李遂悠悠转醒,躺在床榻上,红烛红帐,桌上摆放着白玉瓷的茶盏,烟炉已经灭了。 刚才,他是做了个离奇的梦? 李遂翻身起来,怀中一个闪着亮光的东西掉了出来,哐当一声响,在地上滚了几圈,捡起来仔细一瞧,是刚才那万魂镜中老叟所赠的镜片,不是梦! 虚离声音飘了进来,“阿姐,醒了吗?” 李遂赶紧将镜片放入袖口收好,佯装要起来,却不小心被自己绊倒,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虚离推开门,瞧见她要下床,赶紧过去扶,“可好些了?” 李遂立即点了点头,“我没事。” “我去福来楼买了你最爱吃的桃花羹,还是热的。” 虚离扶她起身,坐在桌边,又从食盒中端出一碗还蕴蕴冒着热气的羹汤来,上面还飘着几朵粉白桃花。 舀了一勺便要喂他,李遂无奈张开嘴吃了一口,好甜,蜂蜜的甜和红糖的甜交织在口中,迸发出更加的甜。 推诿着不再吃,他不爱吃甜的,也许是那么些年,都是吃苦过来的,这甜的入嘴入胃,反倒叫他不适应。 “阿姐不是最爱吃甜的,今日怎么转了性子?” 赶紧想个借口搪塞过去,“今日身体不适,吃这个有些反胃。” 虚离手中运起灵力,触及他肩膀,“点了引魂香还是不舒服?不如我替阿姐化丹。” 李遂端起碗一口干完,弹跳起身,“不不不,不必,我可爱吃甜食了。” 虚离见她一副怕得很的模样,手在桌上敲得轻响,“两日不曾进食,身子比不得从前,吸天地灵气就可管饱,吃些甜食好恢复气力,阿姐害怕?” “不不不,不怕,我怎么会怕……”说着又离虚离远了一步,心里害怕不妨碍他嘴硬。 他望着这方寸天,不由得愁绪生起,眼神落到虚离身上,“我天天待在这都要闷死了,我想吃天鼎楼的烧鸡,我想去大街上转转。” “阿姐想吃天鼎楼的烧鸡我去买便是,不用去跑一趟。” “这院子里头,连只老鼠都没有,我无聊,我发慌,我想见活人!”李遂眼神黯淡几分,挤出几滴眼泪,“我以往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本以为嫁你,便可获得自由,结果还是老样子。” 虚离抚去她眼角泪,“阿姐,是我考虑不周,我带你去转转,但是阿姐你要向我保证,跟紧我。” 李遂举出两根手指,“我保证!离你三步之内!” 虚离落了他手,“你这假誓,就别糊弄我了,我信阿姐。” 李遂有些心虚,自己好像辜负了虚离的信任,他是打算跑的,可他是小人,说话自然算不得数,虚离要信,只能是他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虚离觉得上了当,“阿姐,你不是君子,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遂顺势揽住他胳膊,“走,阿离。” 虚离双手结印,转瞬两人便来到了观城最热闹的一条街。 这里有很多新鲜小玩意儿,李遂手指一点,虚离掏钱很是痛快。 李遂心想,若他真是绿卿,他们可真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可惜他不是。 不一会就买了一大堆,让虚离两手不空,李遂眼神斜着瞟,还不够,得这东西多到他完全空不出手,才好逃走。 李遂指着前头金字招牌,“阿离,我们走快些,前面就是天鼎楼了。” 毕竟他在观城待了几年,天鼎楼还算熟,到时候借着上茅厕的功夫,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 李遂正想着计策,哐当一下撞到人身上了,捂着额头,脑袋发晕,如今这具身体金娇玉贵的,可不如他自己的身体那么挨揍。 抬眼一看,是个熟人,闻人初。 闻人初不耐烦,推了李遂一把,“哪来的小娘子,眼睛长到天上的不成!敢撞大爷我?活得不耐烦了?” 李遂一直没机会再去寻闻人初,好好报答他的恩,如今自己改换身份,倒是冤家路窄,倒是不急着逃跑了,报了闻人初的恩再说。 闻人初当初为观城少主送四名绝色小倌,结果四个都是宴国余孽,跑了三个在郡望城占山为王,抓回来那个还害得秦有时丢了命,城主暗地里将闻人初打了一顿,瞎了他一只眼,就算揭过了。 李遂掩着嘴低笑一声,“你算什么狗东西,路这么宽,你偏往本小姐身上撞,怎么的?想吃人豆腐不成?” 闻人初眼神上瞟,在他脸上嗅着味,熟!“嘿!哪来的小娘子倒是泼辣得很,本大爷很喜欢,今日就占你便宜了。” 说着一只咸猪手朝着李遂来。 李遂仔细打量闻人初,老了!“瞎眼的,你难道另外一只眼睛也不想要了?” 他从头上利落的扯下一只发簪,锋利的尖头对准了闻人初另一只眼睛,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闻人初制住了手腕,男女之间力量悬殊,更何况,他还打拳。 “你放开本姑娘!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小娘子,只会嘴上咬人,是讨不到便宜的。”闻人初眼下得意,却突然松开了制住他的手,在地上打着滚。 闻人初指着李遂,“你这臭婆娘!什么妖术!竟敢暗害大爷我,唉哟,唉哟……” 李遂还没出手呢,闻人初自己先讹上了,李遂朝他唾了口,“你活该!” 不过看闻人初不像装的,在地上打滚,汗如雨下了都,李遂一脚摁住闻人初胸口,一只手捏住了下颌将他摆正,忽而嗤笑一声,“你救我的命,我当是要报答的,” 闻人初眼神不由得紧缩,这句话十分耳熟,“是你……” 李遂挥下簪子,戳瞎了闻人初另一只眼睛,顿时闻人初嚎叫起来,“啊!我的眼睛!啊!我要杀了你!” 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是可以忽略痛苦的,闻人初猛然拽住了她的手,那力道近乎要把手扯断。 李遂一脚踢在闻人初下体,闻人初哀嚎一声,朝后仰倒,没了气息。 “杀人啦!闹水街杀人啦!杀人啦!” 第15章 逃之夭夭 闹水街,是观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如今闻人初死在了这,怕是不好收场。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这小娘子看似柔弱,竟会妖法!刚才你看清闻人初怎么死的吗?” “没看清,好像就是唉哟一声就断了气。” “不过也真是狠心,竟死前还要了他一只眼睛。” “要不是说,最毒还是女人心……” 农妇抱着孩子狠狠扯了自家男人,“只是这小娘子怕是要遭难了,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闻人初。” “你们可知,闻人初跟观城少主手下杨启关系匪浅,这下这小娘子怕是要杀人偿命了。” “观城少主不都死了三年了,还能攀上关系呢?” “这杨启是个狠的,这三年都爬到执事府校尉的位置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句公道话,这些人都被欺负惯了,只等着看笑话。 虚离拨开人群,牵起她的手,“阿姐,我们走……” “可是现在走,不就坐实了我杀了人的事。” 虚离眼神落到那具尸体上,“这人是我杀的,不关阿姐的事。” 众人一惊,这陈天霸竟是被这位小郎君所杀,刚才的妖术,莫不是就是他使的。 “判事府的官差来了……” “可惜他们走不成了,这芷国律令最是严苛,杀人就要偿命。” 一众官差拨开人群,“让开!让开!判事府办案,闲杂人等退至一边……” 官差只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闻人初和满手是血的小娘子。 “怎么回事?竟敢当街行凶!” 此时另一位官差在问话的这位官差耳边小声耳语,“这死掉的是闻人初,跟杨启校尉有点关系……” “把这两人都给我抓起来!” “这位官爷,你都不问问为什么便要抓人不成?”虚离冷眼盯着这几个办案官差。 “为什么?你们敢杀与杨校尉有关系的人,就是罪大恶极。当街行凶,便是作恶多端,给我将他们抓起来,关押地牢!” “到时再把杨校尉请来断案……” 李遂拳头捏紧,“你们判事府就是这样包庇恶人的吗?!” “恶人?小娘子,你满手是血,还不足以证明吗?我看恶人就是你自己,再敢废话,罪加一等!” “给我上!” 虚离横在她身前,“阿姐,你站我身后,这里不便使用术法。” 李遂打量四周,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远处还有判事府的增援正在赶到,“可是这里人这么多,我们怎么逃的出去?” “阿姐放心,这些人都不是我对手!” 那些官差上前,想捉住他们,功夫了得,三下五除二,竟叫这些官差倒在地上唉哟嚎叫。 “这两人顽抗不肯就范,来人啊,当街就斩!” 一时间更多的官差朝着这里来,驱散了大部分看热闹的百姓,这是真的要当街杀了他们。 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做审问便要将人关押,如今竟要直接处死,这律法形同摆设。 李遂不服气,“这芷国律法何时成了你们这些人当街就要打要杀的依据了?把杨启给我叫来,他还当是欠我一条命!” “嘿,你这泼皮小娘子,胡搅蛮缠!先将这小娘子就地正法!” 几个身强力壮的官差朝着李遂扑来,虚离一道诡火飞出,上前的几人瞬间变成了焦炭。 “是妖法!是妖法!” “快走快走,等会被妖法杀了这热闹可就不值得看了……”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后撤,比起吃瓜来说,命重要。 “好!竟不知是哪里来的妖人!你们给我等着!”众官兵纷纷撤退百步之外,不敢再打。 “头儿,听说观城十几年前来了只狐妖,术法了得,是玉衡山逃脱的,这诡火看来就是那狐妖的术法,这事要不要上报给执事?让玉衡山的来处理。” 为首官差点点头,“上报执事,叫玉衡山的速来,把他们放出的祸害带走!” “属下遵命!” 带头官差冷哼一声,“狐妖,我等收拾不了你,自然有人收拾你,嚣张不了几天了!我们走!” “走走,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想不到竟是狐妖所为。” “小声点,别被他们听到了……” “那小娘子岂不是也是狐妖?” “我看不像……” 李遂心虚朝着虚离致歉,“惹了这么大的事,真是对不住。” “有什么可说的,手有没有事?给我看看。” 说着虚离抬起她的手,见她手腕青紫,眼下心疼,“阿姐,下次可别再逞强了,这些人交给我收拾就好,万一你有什么好歹……” 虚离肯为他出头,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坏,“今日惹这么大麻烦,怕是不好收场。” “阿姐,别怕,有我在,走去天鼎楼。” “别别别,我们就在城西去随便买点吃的,不要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可不敢招摇过市,万一因他被为难的话,日子肯定不好过。 等走到城西,李遂心生一计,如今好不容易求虚离带她来城里,若是不跑以后很难有机会。 待两人走到馄饨摊前,”我要吃这个!阿离,我就在这吃,你去把那些我们采买的小玩意儿重新买来好不好?” 虚离眼里一抹宠溺,勾了勾她的鼻尖,“那等你吃完再去。” “不嘛,不嘛,你现在就去买,等会天黑了都收摊了!” 虚离执拗不过她,“阿姐就在这等我!我买完就回来。” 待虚离走远,李遂假意嘟囔道:“哎呀,我得去找玉衡山的仙长去,他那日说要等我一块回去来着,店家,钱等会那个少年郎会结,我还有事,先走了。” 待虚离买好了那些小玩意儿,手中还拿着一只精致发簪,阿姐那只簪被脏血污了,不能要了,如今这只簪,比那支更加好看。 可走近馄饨摊,哪里还有绿卿的影子。 虚离问店家,“你可注意到刚才吃馄饨的那位绿衣女子去哪了?” “刚才她嘟囔着要去找玉衡山什么人,朝西城门去了。” 虚离手中簪子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第16章 黑心客栈 跑了一路,确定虚离没有追来,悬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可走着走着,竟走回了那日轿夫送他来的地方,轿子还停在原地。 不是,上赶着走回去了?进轿内搜刮一番,拿上了玉碧准备的那个包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过了好久,天已全黑,这荒郊野岭独自行走还是怪吓人的。 抬眼竟看见前方有了隐约灯火,紧赶慢赶,终于走到了跟前。 细看,一座孤零零的小楼就这样杵在这里,门口挂了一盏白灯笼,透过这一层草纸,明明灭灭,应当是一家客栈,可这客栈开着这般冷清的地儿,也不怕生意惨淡。 推门而入,吱嘎一声余响了好久,这地方看来是有些年头了。 进门朝里面望去,陈设倒是和一般客栈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这客栈好似没有人。 “有人吗?”李遂喊了一嗓子。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一个满身横肉,凶神恶煞的高大身影逼近了来,那人长得确实有些个瘆人,脸上还有一道很长的刀疤,“小娘子,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李遂又朝着楼上望去,楼梯上去便是几间破落的客房,“来二两猪头肉,一碗阳春面。”这地方看着怪瘆人,还是吃完赶夜路。 刀疤并不回应,而是转身进了后厨。又是一阵等,刀疤左手端着一个碗,右手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小娘子,你的面和猪头肉。”说着又把碗朝着李遂推了推。 许是饿得急了,瞧见那切成片的猪头肉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便先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这猪头肉干而不水,倒是香得很,又吸溜了一口面条。 整个人才像缓了过来。 这些日子活的像个喝露水的神仙,真是把他憋坏了,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圆滚的肚子,喊了一声,“店家!结账!” 刀疤却迟迟未从后厨出来。 “店家?”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依旧没人回应。 奇怪,这地方本就有些瘆人,刀疤店家看着凶神恶煞,喊结账怎么人却没了反应。 李遂站起身,将包袱袋的角解开,从里面拿出五文钱,顺着肩膀搭在背上,又系了个死结,将钱往桌上一放,转身出了这客栈。 走了没几步,却被一声熊里熊气的声音喊住,“小娘子,这钱我这不收。” 不收?李遂心里嘀咕着这人怎么怪得很,好好的钱不收,是嫌少?又掏出五文钱,往那刀疤摊开的手里放,这下总够了,心想这荒郊野岭的客栈可真是心黑,本来闹市的客栈三文钱都算多。 可不曾想这一举动却让这刀疤冷哼一声:“这钱我这不收。” 还嫌少?!这怕是遇到了黑店,脑中浮现被这刀疤拖回去剁剁做成了人肉包子的场景。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这是什么点,这么背啊,又从包中翻找,除了剩下的一沓玄黄纸,小陶罐和笔,还有二十文钱。 索性将这二十文钱也全拿出来。 “我这只有二十文了,全给你。”这下算是几个口袋一样重了。 刀疤却将铜钱抖搂到地上,叮铃哐啷一阵响,这下换李遂心里发怵了,这意思摆明了,不要钱,那就是要命啊! 跑还是不跑? 不跑,要命,跑,看着面前那彪悍的横肉,喘着粗气还带着浑身上下的肥肉抖上三抖的壮汉,还是要命。 “大哥,好汉,我身上就这么多。” “你这小娘子,怎么就听不懂话?”一步一步逼近过来,李遂脚步不自觉的后退起来。 刀疤随着脸上的表情扭动,这模样可比那狐狸要吓人多了。 “你,你别过来,我,我……”这身体本就有些柔弱,都不必评估,力量悬殊得可怕。 刀疤一把便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客栈里拽,脚在地上废了牛劲也粘不住,趔趄着被拽着走。 回到客栈内,这刀疤将门栓落下,将她往地上一丢,刀疤对着空气开口,“老板娘,这小娘子吃白食不给钱,还想跑,怎么处置?” 老板娘?李遂左看右看愣是没见着除了他和这刀疤之外的第三个人。 “将这人剁了,头不要,腥得很,腿上的肉切下来熏制,心肝脾肺肾洒些盐放缸里腌着,胸口那肉最是鲜嫩,切成薄片涮着吃。” 这声音不大,倒是显得有些温吞,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令人胆寒。 “手脚呢?”刀疤补上一句。 “扔了便是,没用。” 随着声音的出处看去,二楼楼梯的栏杆处,唇红齿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顺着一摇一晃的蒲扇,上下闪烁着精光。 都说世间最狠不过女人心,这老板娘狠戾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刀疤听得楼上女人的吩咐,就要去拽才找好位置瘫软在角落的李遂。 此时听得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真是半月不开张,今日倒是上赶着来生意。”楼上老板娘踩着小碎步,一摇一晃的从楼上下来,对着刀疤挥了挥手,心领神会的刀疤将李遂拽回刚才吃饭的桌子,眼神扫了扫她,示意她老实点。 老板娘轻轻一拉绳栓,门就开了。 眼神在这少年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用手中的蒲扇挡了挡脸,娇笑道:“小郎君,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老板娘,打尖住店一并了。” 李遂竖起老长的耳朵,这声音,有些耳熟呢,悄悄将低着的头抬了抬,瞧见一双月白色的靴子。 回头对上刀疤恶狠狠的眼神,再看看桌上,面汤已经凉透,没吃完的猪头肉遇冷有些凝固。 “老板娘,一碗素面。”这声音飘进耳朵里,脑子有些痒。 那娇俏的老板娘对着刀疤说道:“还不赶紧去,给小郎君煮面!” 那身影背对着李遂,挪开旁边桌子下的凳子,坐了下来,老板娘也顺势坐在了同一条长凳上,手中的蒲扇摇个不停。 “小郎君这装束,倒不像这的人,小郎君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第17章 不收活钱 “与你无关。” “小郎君怎么这般冷淡,倒叫奴家伤心了去。”这老板娘顺势就要朝着小郎君身上靠。 他站起身来,老板娘靠了个空气,转身直接抽开李遂这桌空余的板凳,坐了下来。 这下李遂才看清了这位小郎君的脸。 那一把伞斜插在背后,手中的佩剑横着放在了桌上,青墨色的头发束了起来,鬓角处却垂下两缕青丝,神色冷淡,看不出情绪来。 真是上赶着碰面,说不得! 今日真是差点被这凶神恶煞的老板娘和刀疤脸给剥皮抽筋了去,他出现的可真是时候。 老板娘也抽开这桌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却并不生气,这下三人同坐一桌,就差那刀疤来,能凑成一桌麻将。 “小郎君还真是无情得很。”老板娘手撑着脸,花痴般的看向他,倒叫坐在一旁的李遂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真是有点子犯恶心。 这老板娘表情一收,瞪了一眼李遂。 不一会儿,刀疤端着一碗面走了出来,呼呼冒着热气,但他却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老板娘的身后。 这时傅玄拿起了筷子,李遂挤眉弄眼的提醒他别吃,这客栈的饭可贵得很,要用命来抵。 傅玄拿起又放下,三人眼睛瞪着那筷子都要瞪出花来了,可真是一场无声的表演。 “小郎君,怎的不吃?”还是老板娘打破了一时的沉默。 “有葱……”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问小郎君放不放葱花,赶紧的去给小郎君换一碗!”蒲扇又摇了起来,皮笑肉不笑。 李遂转头,对着他无声的说了句,你完了。 傅玄却并没有搭理李遂。 不一会,刀疤又端了一碗面从后厨走了出来,神色如常。 此时又安静了下来。 见傅玄拿起筷子,那筷子快要伸进碗里之时,却又停了下来,此时老板娘和刀疤对视一眼,又继续摇着手中的蒲扇。 “这天气是有些热,小郎君这碗没放葱花的素面可是哪点有不满意?”本来赔着笑脸的老板娘神色收敛了几分。 热?哪里热?李遂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这地方倒是让他冷得打颤。 眼看此时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诡异中,李遂轻咳了两声,老板娘却不再瞪她,而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少侠。 “哪里都不满意。” 傅玄语速缓慢咬字清晰,这祖宗怎么每次一说话就能把战火升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的? “砸我场子?”老板娘话音未落,手中的蒲扇却飞了出去,擦着傅玄的脸飞过去,竟直直插入了那房梁上。 此时那刀疤已经在活动筋骨了,李遂坐在老板娘和少侠中间,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 “刀疤,替这小郎君松松皮,我看是有些个紧,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老板娘踩着小碎步上了楼梯。 这还真叫刀疤啊,可真是人如其名,李遂心中暗叫不好,这刀疤的块头跟这少侠的块头,力量悬殊。 此时李遂左瞟右瞟,瞄着那半开的门,从刚才起还未关过,他打定主意,等会趁他们打起来,就偷偷跑了。 刀疤却并未动手,而是随着李遂的目光走到门口,将门栓落下。 这是要关门打狗啊! 得了,你俩打架可别伤及无辜,李遂找了个拐角处,任他俩剑飞拳舞的也打不进来,蹲下,只留一双眼睛朝外面看去。 此时刀疤像是卯足了气,两只腿在地上左画圈右画圈的,这是?热身? 气场很强,看得他呼吸都紧上三分,额头浸出一层汗来,要不干脆直接给自己准备后事,这具身体看了来是凶多吉少。 将包袱的死结解开来,掏出那一沓没画完的玄黄纸,将纸铺在地上,拿出竹笔,蘸了点朱砂血。 先画两张护身符,再画两张安魂符,然后将两张空白着的玄黄纸叠在一块,剪出两张一模一样的小纸人来,神棍文学上说,这样可以装魂。 好歹不要叫傅玄同他一样做个孤魂野鬼没处安放,眼睛嘴巴先不要点了,瞄了一眼拐角外,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客栈中的桌椅没一处是好样的。 虽说两人打的难舍难分,但傅玄连伞都未曾抽出,只由得那刀疤强势进攻。 一直在躲闪,从未还过手。 李遂不由得纳闷,不应该啊,他可是亲眼见傅玄那行云流水的武功和法术,不出手,真狂啊。 直至天都大亮,鸡都叫了三遍,李遂顶着两只青眼,哈欠连天的盯着气喘吁吁的刀疤,以及精神异常好的傅玄。 真是好歹毒的办法,让那刀疤卯足了气,却无处发泄施展,顶着这股气一直被人耍弄,倒叫人卸了力气。 最后刀疤直愣愣的栽倒下去,累的是起不来一点,瞧见这一幕,李遂也不困了,将地上铺了一地的纸啊笔啊收进包袱,赶紧从拐角处连蹦带跳的滚了出来。 地上全是残桌烂椅,除了门还是好的,都叫那扑了空的刀疤砸得稀烂。 “神棍!我就说你肯定是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干干净净就能把这胖子收拾了。” “叠词不是你这样用的。”傅玄本来低着的头上扬了些。 李遂这一激动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不过不重要,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真是叫他心情畅快了几分。 “我们快离开这。” 趁着这刀疤气虚,赶紧离开这黑心客栈才是正经,毕竟楼上那位看起来更是不好惹。 “想走?” 二楼那破落客房的栏杆处,老板娘不知道已经站那多久了。 李遂仰头,理直气也壮,“老板娘,我来你客栈吃饭,正经付了比外头贵十倍的价钱,再者说,你客栈这些个桌椅,都是被你自家伙计砸坏的,没理由不让我们走!” 丹凤眼微眯着,这下倒叫她殷三娘正眼瞧了她,“巧舌如簧,你进我们这间客栈,就该清楚这里的规矩。” 李遂看向傅玄,“什么规矩?” 殷三娘面露不屑,“小丫头片子,你那铜钱我们这可不收,吃白食本就是要被剁手剁脚的。” 第18章 来龙去脉 “不收铜钱?难道还收纸钱不成?你这客栈还讲点王法不了?”李遂趁热打铁,步步紧逼,好叫那老板娘自觉理亏。 倒听得楼上噗嗤一笑。 “还真被你说对了,只收纸钱不收活钱。”殷三娘嘴角挂笑,那双丹凤眼紧盯着楼下两人,“小郎君倒也聪明,知道若是动了我的人定不是能全须全尾的全身而退。”殷三娘抬手,那蒲扇竟从那房梁处回到了她手上。 傅玄语气冷淡,“殷三娘,你这客栈既不收活钱,又何必要开门迎活人。” 殷三娘手中的蒲扇又摇了起来,看样子是有点子火大,“我如何开门迎客,迎的是活人,还是死人,你管得着吗?” 傅玄看向李遂,露出一抹意味深长来,“你如何我确实管不着,可她,你不能动。” “她不过是个魂不附体的小丫头,郎君术法高深莫测,瞧上她哪点了?”殷三娘上下扫视李遂,身材平平,样貌平平,哪里都平。 “他是我刚过门的妻。”傅玄一把揽过李遂肩膀,“你为难他,就是为难我。” 殷三娘掩嘴笑,“原来如此,小郎君同我说一声就罢了,这样闹一次属实让我殷三娘面子搁不住。” 殷三娘到了李遂跟前,那一把蒲扇就这样定在了他眼前,李遂这才看清楚那蒲扇边沿竟锋利如同利剑。 傅玄在殷三娘快要戳到李遂眼睛之前将殷三娘的手拿住了。 好险,差点就得瞎了。 “殷三娘,我无意与你为敌,将她放了,我给你想要的东西。” 这收回的手倒是比刚才更快,殷三娘蒲扇轻摇,又恢复了一张笑脸,这变脸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小郎君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没有,我娘子有。”傅玄的手指了指李遂。 哈?这下换李遂傻眼,他这浑身上下,就那三十个铜板值钱,这老板娘还不收,其他的,没什么了啊。 这老板娘听这小郎君这样说,转头又细看一眼这小丫头,“小娘子,你有万魂镜?” 他给东西,拿他李遂的东西给,神棍原地去死! 李遂从怀中掏出万魂镜的碎片,那闪着莹莹微光的碎片让那殷三娘眼前一亮。 “对对对,就是这个!”殷三娘见了立即伸手去夺,可李遂是真不想给,那手将镜片扣得死死的,可耐不住这殷三娘的手劲确实大,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殷三娘将那镜片拿在手中,又举起来对着光亮处细细琢磨,确认无疑之后,转头对着地上趴了老久的刀疤,“躺够了就起来,送客!” 刀疤起了身,摇摇晃晃将一只手搭在了门栓上一拉,吱嘎一声,门便大开了。“小娘子,小郎君,请。” 刀疤客客气气的站在一旁,让出一条路来,等两人出了客栈,门再次重重关上了。 李遂有些肉疼,“刚才那殷三娘说不收活钱是什么意思?那万魂镜就这样给她了?” “这家客栈名为黄泉路,一般进这客栈落脚的,都是将死之人。”傅玄顺带指了指门口一个毫不起眼的牌子,上面赫然刻着五个小字,黄泉路客栈。 这么小的字,哪叫人容易发现!要是瞧见了,李遂是万万不会进去的,差点小命给交代了,“黄泉路客栈是阴间客栈?” 傅玄点点头,“将死之人灵气消散,待到身体极累,肚子极饿之时,便能瞧见这间客栈。” 李遂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后怕,“那他们都不是人?” “是,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有万魂镜?偷偷跟踪我?” 傅玄眼底闪过一丝暗色,“你方才领口露出了一角,无意看到了。” 李遂真是气的吐血,赶紧将领口捂得严严实实,“那万魂镜。” “殷三娘用完自然会还你。” 还?怎么还?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客栈还指望他们能还,傅玄在这客栈门口的台阶处坐了下来,眯起了眼睛。 不一会儿,门吱嘎一声开了。 刀疤探出头来,“我家三娘有请二位楼上坐坐。” 方才还眯着眼的傅玄眼皮一抬,原来坐这闭目养神呢,见他要跟着那刀疤进去,李遂随即摆摆手,“我就不必进去了。” 却见那刀疤重复了一遍,“我家三娘有请二位上去坐坐!” 得了,不去也得去。 抬脚又进了这客栈内,刚才被砸得稀烂的桌凳恢复如初,就好像昨晚那些个打斗从未发生过。 “二位从这楼梯上去,黄泉一号房推门便是。” 李遂跟着傅玄一同上了楼,推开第一间客房的门,这里面倒是和外面那破落的样子截然不同。 只见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空间开阔,古色古香,进了门廊往里走,有一小厅,桌上燃香,旁边放着软榻,屏风。 屏风之后数十步,有一雕花乾坤木大床,床幔之外站着的是殷三娘,床上躺了个人。 殷三娘用帕子擦了眼角,“三娘有眼不识泰山,小郎君,你救救我家相公。”。 他们走近了些,瞧见那床榻上躺着的男子唇色全无,皮肤泛青,紧闭着一双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殷三娘让出空间来,顺带往后退了退,“我家相公被那八尾狐所伤,已经躺了十来年,一直用活人精魄吊着一条命,可如今精魄也快吊不住了,我实在没有办法。” 李遂一听八尾狐,问道:“殷三娘,那八尾狐可叫虚离?” “这世间,难道还有两只那八尾的狐狸?正是虚离。当年他在客栈不分青红皂白大打出手,我那可怜的相公……”说到激动处,一度哽咽。 虽虚离打伤人在先,可殷三娘拿活人精魄替她相公吊命,也不太厚道。 傅玄直戳重点,“于是你要这万魂镜聚魂?” 殷三娘抚了抚眼角,“正是,这万魂镜由无数碎裂镜片组成一方空间,而碎片可窥魂聚魂。我寻遍山川湖海,可都没有镜虚真人的下落。 之前多有得罪,还望二位不计前嫌,救救我家相公。” 第19章 达成一致 傅玄轻咳一声,“这方法不便告知,还请殷三娘将万魂镜交出来,退至小厅,我自有办法救你相公。” 殷三娘连连说是,将万魂镜拿出来,退了出去。 李遂更好奇了,用手肘推了推傅玄,“你知道怎么催动?” “催动什么?”傅玄在床榻处坐下,从袖口掏出一根细长银针。 “这万魂镜啊,你不是告诉那殷三娘能救她相公吗。” 傅玄正对着那泛青的脸,找准眉心处,将银针插脑入髓。 “傅兰烬!殷三娘叫我们救他,不是让你了结了他啊!快住手!”李遂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叫外头的殷三娘听到了。 赶紧上前伸手想拔那根眉心的针,可手还没碰到,发现那银针之上隐约冒出蓝色火焰。这火眼熟,虚离的诡火。 傅玄拔出发黑银针,“他的魂魄被这诡火烧毁了一魂,万魂镜再怎么聚魂窥魂,这已经没了的魂,自然是聚不起来的。” “你的意思是?这人醒不过来了?” “倒也不是。” “那你倒是说啊,真是急死我了!”李遂围着他走来走去,“外头那个殷三娘不好惹,咱们救不了她相公,等会将你我做成肉馅包子。” “有我在,无人能伤你。” “你伤我还少么?”李遂想起过往种种便气紧,“罢了,我不翻旧账。” 傅玄摆摆手,“你叫殷三娘进来。” “小郎君?你可是叫我?”殷三娘掀起门帘,敢情刚才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你相公体内的诡火已经引出,以后不可再诱活人精魄。” “三娘在此谢过小郎君,小娘子了,只是三娘还有疑惑,还望小郎君解惑。” “你讲。” “这命师符我也略有耳闻,可同那万魂镜都是虚无缥缈之物,一邪一正。三娘活了百余年,今日才有幸窥得万魂镜一角,这命师符可当真?” “信不信由你。”傅玄推开门,“娘子,还不快跟上。” 李遂追出客栈,见那白色的小点杵在远处,“傅兰烬!跑那么快做什么!” 傅玄脚步不停,“等你来追我。” “不厚道,明知道这身体随时都能嗝屁,故意折腾我不是。”李遂上气不接下气,手扶着腰,觉得气紧。 “还是你聪明。”傅玄笑出了声,“吾妻卿卿,甚是伶俐,就是不惜命,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受苦呐。” “谁是你妻!傅兰烬,开玩笑得有个度。”李遂扯住他衣角,“走慢点。” 傅玄慢了两步,“要不,我抱着你?” “滚!” 李遂跟着傅玄一路走,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再往前走就是蝴蝶谷,这是要把他李遂往坑里带,才跑出来又走回去。 这自投罗网的事傻子才干,“你这是要去蝴蝶谷?” “不错。” 是不错,可太不错了,只有李遂错了,他可真是个傻子,啥都不问就屁颠屁颠跟着人走。 “那我就不去了,我们萍水相逢,山水一程,就此别过。” “保重!”补上一句,转头便要走。 傅玄不由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若跟我一起将这件事办成了,我有办法将你原本的身体还你。” 李遂本来跨出去的步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又面向傅玄,“当真?” “自然。” 李遂眼珠一转,还是原来的身体趁手些,这个饵很香,他咬了!“不就是捉狐妖吗,这不是手到擒来,我们快些去!” 两人紧赶慢赶,黄昏时分才到了蝴蝶谷,此时湖水呈现淡淡金色,波光粼粼,除了这湖水拍打着岸的响声,谷中安静极了。 李遂张望四周,“且慢些走,这个地方有些古怪。” 那日虚离牵着她进这蝴蝶谷,明明听到鸟语虫声,虽声不大,却绝对不似今日这般安静的可怕。 只见傅玄抽出了伞,撑开伞面,李遂不明所以,“你这是干啥?” “快下雨了。” 李遂赶紧往他撑着的伞旁挪了两步,顿时倾盆大雨落了下来,雨点落下,泥点飞溅。 李遂伸出大拇指,“玉衡山,强的可怕!” 又往撑着伞的傅玄靠了靠,这才安心,淋雨可是容易风寒的,可不能让这弱鸡身体拖慢进度。 两人同撑一伞,却被这雨拖慢了脚步,地上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着实难走。 傅玄撑着的伞朝李遂那移了些,除了伞内,视线之外是模糊的雨幕,“去前面山洞避雨。” 压根看不清他所说的山洞方向在哪里,只得紧贴着他走,约摸走了百十余步,伞面不再有雨声,眼前一黑,进了洞中。 李遂望向雨幕,着实磅礴,“这雨恐怕要下一晚。” 傅玄生起一堆火,洞中火光跳跃,忽明忽暗,这时才看清这洞中景象,天然形成的黑色石壁,上宽下窄,中间圆,洞中曲折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只见火堆下有不少碳灰,看来此处不只一次生过火。 李遂坐在火堆前,伸出手烤火,“你算有点良心,见我落难,拔刀相助,不然我就被客栈老板娘生吞活剥了。” 傅玄坐在他身旁,“你之前跟我闹别扭,就是因为我不找你?想不到有些人口嫌体正直,不是拒绝我了么,还上赶着贴我,我可要当真的。” “什么拒绝你了?”李遂声气越来越小,他有些心虚,一想起那日的事就心里发慌。 “那就是同意了。”傅玄理了衣裙,“来,今夜娘子枕我腿上,软和。” “呵……”李遂瞧着火光,赶紧岔开话题,尝试了解内情,“我觉得虚离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抓他。” “他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将他带回玉衡山,思过。”傅玄搬来前几日拾来的干柴,又添了一把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夜渐深,风雨更猛烈,李遂痛苦的捂住耳朵,“阿爹,阿娘!阿轲!……” 傅玄睁开眼,见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里说着梦话,他凑近了些,将李遂的头枕在他腿上,却觉得不够真切,他叹了口气。 “乖,别怕……” 第20章 五行之中 次日天光微亮,雨停了。 李遂打了个喷嚏,睁开双眼,瞧见披在身上的鹤氅,火堆已经熄了,傅玄站在洞口望着雨后的叶片出神,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看他。 咕噜一声,肚子倒先不争气的叫了。李遂尴尬的捂住肚皮,自打两日前吃过一顿差点要命的饱饭,真是粒米未进,饿的有些心慌。 傅玄伸出手,手上出现几个红红绿绿的果子,“早上起来摘的,你垫垫肚子。” 接过果子,大口吃起来,这果子九酸一甜,叫人越吃越饿,此时越发的想念天鼎楼的烧鸡了,酱色油亮的皮,嫩而不柴的肉,一口下去,汁水在嘴里迸开,皮脆油香。 秋日雨后这天气是越发冷,李遂披着那鹤氅,依旧呼手哈气,“走。” 傅玄站起身朝着洞口去,“那陆地在湖中心,从这走到不了,从这洞中走,上到崖顶借风力过去。” 李遂有些担心,“可这洞中这么黑,万一走岔了,又不知要多久才能上到崖顶。” 朝着洞中望去,里头黑黢黢的,昨日把洞中的干柴烧得精光,又下了雨,没有可以做火把的木柴了。 “无妨,你拽住我衣角,我走过一遍,虽不能视物,洞中有风流动,应当能循着这风上去。” 李遂拽住傅玄衣角,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山洞深处去,虽看不见洞中情况,但越走越是吃力,有些陡,路也不平,洞中渗透的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李遂一脚趔趄,朝着地面栽,被一只手揽住,两人贴得太近,那股梅雪香总让他意乱神迷,霎时有些尴尬。 “娘子,小心些。”耳畔传来傅玄笑声。 洞中却并不密闭,迎面有微弱的风流,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丝光亮出现在前方,出了黑洞到了崖顶。 崖顶风很大,吹得两人发丝凌乱,只见傅玄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张绿纸,徒手比划,手中结印,将符纸拍到了李遂背上,“心随天地,借风而行,风神若闻,听吾感之!起!” 李遂瞬间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傅玄轻轻一推,便滑翔而走,“我还没准备好呢,啊!啊!啊……” 身体腾空,脚离了地,眼下是蓝色的湖水,云在身上走,带着的水汽润湿了衣衫。 乘着这风朝着湖中心滑去,傅玄从身后追来,速度很快往前而去,此时李遂像一只凫水的王八,慢悠悠的跟在他后面。 飞行了一阵,蓝色的湖水中有一方小岛,向下俯冲,一个趔趄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傅玄比他早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身下画着阵法。 “真是好险,你那符咒怎么突然失了效力,差点给我摔死了。” 傅玄口中念咒,身下的阵法便消失了。 “需要我做什么?我也会画符!”李遂从怀中掏出那日在客栈画的若干符纸。 两张小纸人从那一堆符纸中飘落出来,其中一张被风一吹,飘到了傅玄腿上,傅玄拿起那丑丑的纸人,“这是什么?” 李遂赶紧夺了回去,又抽出一张画好的护身符,朝傅玄递了递,“半路出家,学艺不精,这护身符放身上保平安。” 傅玄接过护身符,顺手揣进怀里,“多谢,你还挺招人稀罕。” “你还挺招人恨。” “世人皆说恨就是因爱生,你怕是上辈子就爱而不得,这辈子才来折磨我。”傅玄又站起身,捡起一截枯枝,在刚才坐着的石头上不紧不慢的敲打,敲到一空心处,停了下来,手中动作不停,捡起一块鹅卵石,重重敲下去,石头裂开。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李遂气的很,在他怀里乱摸,“小爷我不乐意给了,护身符还我!” 傅玄双手环胸,却逼近了一步,“你还是注意着点,如今女儿身,我可我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李遂收了手,脸涨得红,“罢了,送你了。” “结界已破,就在此等着。” 只听见水下轰隆声不断,石头的裂缝越来越大,连同旁边的地方,裂出一个大缝,从中冒出浓白的烟雾。 等烟雾散去,才看清这裂缝,两端细,中间粗,刚好可以容纳一人通过,抬眼朝这缝隙望去,比那山洞还要黑上三分。 傅玄刚要往里去,被李遂一把拉住,“你要下去?” “怎么,你担心我?”傅玄眼神在他脸上扫过,露出笑来,“真难得。” “这下面情况不明,你下去若是被困住,恐怕难脱身。” 傅玄眼底闪过不可觉察一丝笑意,脚步一顿,“我只是将他引上来,结界已破,水下恐怕要闭气,你就在这里等我。” 傅玄跳了下去,穿过这黑黢的缝隙,一个倒转,这地方已经被水充盈,此地和地面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处宅子。 游进院中,处处寂寥景象,院中秋千在水中沉浮,一棵枯树孤零零在水中矗立,再往里进,一处枯萎衰败的林子,穿过这,前面有几间屋子。 其中一间屋子门是敞开的,屋中的小物件都随着这水飘荡,床榻上虚离盘腿而坐,双目紧闭。 李遂盯着裂缝,眉头拧成了麻花,嗖的一声,两道身影从这裂缝中飞出,水花四溅,将凑在这跟前李遂淋成了落汤鸡。 傅玄稳稳落地,衣服还滴着水,虚离悬在半空,怒气正盛,“找死!” 虚离双手凝结一道蓝火,快如闪电朝着傅玄飞去,傅玄快速移动,朝着李遂大喊,“离开坎位!去巽位!” 李遂只是阅览了些神棍文学,并不精通,这五行八卦他只是略懂。阵法位置千变万化,他脚下若是坎位,那巽位有八种可能。 见李遂迟疑,傅玄又喊了一句,“往左进六步,往上进三步。” 六步,三步,反应过来准备去巽位,一抬头,虚离站在面前,差点李遂吓得魂都出来了。 虚离挺直了背,可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是惨白,“阿姐,这是怎么回事。” 李遂低着头,站在原地不敢动。 第21章 摸出门道 虚离见她如此,愤怒看向傅玄,“挟持她来抓我,你们玉衡山可真是卑鄙无耻。” 傅玄出云伞飞出,伞面泛起金光,挡住了诡火,“虚离,别再抵抗,随我回玉衡山见师父。” “他算哪门子师父,卑鄙无耻的小人!还有你,我竟然忘了,你同那无耻小人一路货色!” 傅玄出伞抵挡住了那一团蓝火,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之色,“你怎么说我都行,但师父不行。” 虚离表情不屑,“傅青冥两面三刀,当着一面背着一套,我辱的不是师,而是畜生!” “这些年你犯了多少错,还不知悔改!” 电光火石之间,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风云变幻,快要下雨。 虚离神情讥讽,斜睨一眼,“悔改?我有什么错。冷血无情登仙途,说的就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次,准备拿雷劈我?” 李遂站在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师门之间的家长里短他能听? 傅玄剑上引雷,一时间雷电游走,光线暴涨,“虚离,我再问你一句,可知错?” “我没错。” 傅玄手中剑引天雷朝着虚离劈来,虚离比这雷电,更快! 虚离躲过这一道天雷剑气,“别逼我杀你。”手中诡火升腾,近了傅玄身,两人近身较量,不分伯仲。 傅玄又疾速移动起来,朝着李遂大喊,“向前一步,左十步,去坤位!” 虚离停了下来,比李遂抢先一步去到坤位,“阿姐,我说过玉衡山的人信不得,你为何要帮他!” 李遂面露难色,停在原地,脑子转得飞快,“你就跟他回玉衡山。” 虚离神情渐冷,诡火更加密集朝着傅玄飞去。 李遂突然一拍脑袋,这是布下的九道轮回阵,方才已经得知了三个位置,明白傅玄是要让他走阴卦。 虚离手中诡火四起,全然朝着傅玄而去,出云伞附上一层弹反咒,将这诡火尽数弹反回去。 李遂回想刚才他与傅玄两人站位,一阴一阳,万物消减。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傅玄绕着八卦阵阳位来回跑动,躲避着虚离的诡火,一时间被虚离占了上风。 而现在阴位上站着两个,一阳对二阴,反倒是失了平衡。 李遂悄然退到阵外,此时傅玄终于有了机会,行云流水间,剑引天雷,此时整个法阵内数十道雷同时落下。 虚离眼神闪过一丝惊讶,躲避这道天雷,飞身到了阵中,升起一道气盾。 就是现在!李遂立刻跑进巽位,傅玄移身乾位,李遂飞跑着去坤位。 傅玄手中结印,“天地为索,缚我阵心,乾坤一掷,锁妖镇魂。开!” 虚离站在阵眼中心,被这法阵的强势压得半跪在地上,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虚离本就被禁制所伤,在之前还将半颗妖丹给了绿卿,在这阵法中已经是强弩之末,“阿姐!噗……你为何要……帮他……” 虚离头发散乱,神情颓然,又吐出一口血,李遂低着头,不敢答话。 傅玄走到阵法中心,将捆妖索拿了出来。往虚离身上一放,便隐去了形,显露了八尾真身。 傅玄伸手去提溜那只狐狸,虚离虽虚弱,但龇着牙不肯让傅玄捉它。 李遂弯腰将他抱起,虚离嘤嘤的往她怀里钻,“此事已经了结,你答应过我的事……”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两人自是心知肚明。虚离十分虚弱,眯着眼睛,在李遂怀中睡去,傅玄看着眼前的狐狸,“我还得带虚离回玉衡山,将他交给师父。” 李遂点了点头,带着这狐狸也不方便。万一被虚离知道他不是她,不得吃了他,放到玉衡山也好。 李遂望向四周的湖水,现在总不能两人带着只狐狸游回岸边,“我们如何能回去?” 傅玄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张玄黄纸,叠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只精巧的纸船诞生。 李遂看他动作有些发懵,只见傅玄将纸船放入水中,这纸吸水瞬间胀大,变成能容纳两人的小船来,“自古以来木可生万物,自然这纸也属木性,而水生木,这纸船自然可用。” 两人上了纸船,稳稳当当没有沉底。 傅玄在纸船尾部贴上风神符,这船顺着风向岸边驶去,“娘子,与我同游泛舟,心中可欢喜?” “我欢喜你个大头鬼!”李遂抱着虚离看向远处,夕阳落在水面,洒了一层金碎。 傅玄贴近他,看着李遂眼睛,“娘子泼辣,我甚是喜欢,待下了山,我送你点东西。” “别,无功不受禄。”李遂别过头,傅玄那双含情眼看不得,陷进去都不自知。 “娘子还真贤惠,给为夫省钱。”傅玄狡黠一笑,“可为夫最不缺的,就是钱。” “……” 李遂翻了个白眼,“你不说话时,君子如玉,一说话,便如同市井流氓。” “还是你会夸,动静两态都描述得恰到好处。” “……” 李遂低头看向闭着眼的虚离,“他这伤得算重?” “维持不了身形,算是重得很。” 李遂惭愧低下头,“那回到玉衡山,虚离不会受罚?” 傅玄看向李遂怀中白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也算一心赤诚,就是偏激了些,心不坏。” “我知道。” 不一会儿船靠了岸,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时分,乌云与彩霞各占一边,湖水荡漾,鸟雀虫鸣。 “这蝴蝶谷,还真是美,若是在这过一生,在这样的地方也算无憾。” 傅玄朝着李遂看去的方向望去,那是湖中心的方向,“这地方妖气重,不适合你,走。” 两人一前一后,趁着天色还未暗下去,出了蝴蝶谷,路上李遂忍不住发问,“玉衡山在什么地方?” “北面,雾城地界。” 李遂扶额有些绝望,“雾城离观城一北一南,相隔甚远,若是走着去,至少六个月的脚程,快马加鞭也得三个月啊!” 傅玄嘴角上扬,饶觉好笑的看着他。 第22章 吃顿好饭 傅玄轻笑,“谁说要走着去的?” “难不成飞过去?你去那湖中心还要倚靠高处悬崖借风而行,这么远,不能?”绝望的心情到达了顶峰,这一去一回岂不是半年都浪费了,他这具随时要嗝屁的身体,许是坚持不到那么久。 “观城中心有一法阵,可在几个要地来回传送,我们这下山至多还要半天的脚程。” 李遂拽了傅玄衣角,“还有这种阵法?!” 看来他在乱葬岗埋了三年,已经成了井底之蛙,天外的天已经到这种地步了,顺势挽住傅玄胳膊,眼波流转,“那我们下山去到观城,先去天鼎楼饱餐一顿,对了,你有带钱吗?” 那天鼎楼的烧鸡可是皮脆油香,烤得红彤金黄,一口下去那真是人间值得,他胃里酸水分泌,要将他腐蚀化了。 傅玄揉了揉他头发,模样亲昵,“带了,这次我让你宰我。” 肚子空空他难受得很,脚步也虚浮起来,他力道沉沉全往傅玄身上压,“我走不动,两眼花,你背我。” 傅玄弯了身,眼底映照他那具魂体,“不如我抱着你?” 李遂咬紧了牙,站稳了脚,“你可真是个狗东西!” 两人赶到正午时分,到了观城。 怀中熟睡的狐狸打了个哈欠,转醒过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两人。 傅玄递来一麻布口袋,“虚离八尾露在外面,难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我这有一布袋,应当能装下。” 狐狸见傅玄伸手,又开始龇牙哈气,傅玄手背磕狐狸头上,哐当响。 “你对谁可都像个活阎王,怪不得虚离厌你。” 李遂将布袋放地上,示意虚离进去,虚离不肯,对着麻布口袋龇牙哈气,又朝着他摇尾巴。 李遂摸了摸狐狸头,“等会我们要去观城,你这个样子,那些百姓见了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了,乖,进这布袋好生待着!” 虚离听罢这番话,乖乖钻进了布袋。 李遂扒拉傅玄袖口,“我也得遮盖一下面容,上次在观城惹了事,保不准会被人认出来。” 傅玄掏出一条丝巾,“用这个蒙面,到了人前,你就说是我的妻,保证你横着走。” 傅玄可真是行走的百宝箱,要啥有啥,李遂接过白纱蒙住半张脸,“我又不是螃蟹,哪需横着走,你拐着弯的骂我!” 李遂肚子犹如那三更要打鸣,绝不拖五更的鸡似的,咕咕叫个不停,在闹市穿梭,天鼎楼处于闹市之中最为喧闹繁华的一条街。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红底金字招牌在那拐角处格外醒目,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天鼎楼。 据说这天鼎楼,那着名的诗仙也曾吃过,当即兴起还洋洋洒洒为它题了匾。 “客官,里面请,请问是坐大堂还是雅间?”门口的小二颇有眼力见,瞧见这月白色衣袍的少年和那淡绿色锦衣的姑娘,必定是有钱人家公子小姐。 “福二?”李遂露出一抹热络。 福二转头有些疑惑,“这位姑娘认识我?” 都说这天鼎楼来的都是有钱富户,偶尔也有达官显贵,可他一个小伙计,怎能得这富家小姐掌眼。 傅玄拎着麻布袋,揽住李遂的腰,“引我们去雅间。” 福二见这位郎君开口,于是让路请他们进去,又对着里头喊道,“福气满满雅间两位!” 福大来迎,“得嘞!两位客官随我来。” 真是旧人相见不相识,当初也是在天鼎楼,闻人初吃醉了酒,让他上去唱曲儿,他不肯,闻人初就打他,福大福儿拦闻人初,也被打了。 都是挨过闻人初打的交情,算半个兄弟。 跟着福大进了雅间,两人落座。李遂点菜,“一只烧鸡,一叠槐花糕,炒个端端菜,二两猪肝子配牛肉酱,再来两碗烧刀子。” “姑娘,烧刀子太烈,近日我们掌柜新出的梨花酿,更适合姑娘。” “那就来一壶梨花酿。” “得嘞,客官稍等片刻,菜马上就来!”福大说着话,转身退了出去。 先将酒上了桌,又放下一碟花生米,“客官,先吃着喝着,等会楼下张老先生来讲书,可将这窗户打开听个响。” 福大说完退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李遂走到窗边,窗户正对着天鼎楼的大堂处,正好能边吃边看讲书。 不一会菜上齐了,烧鸡还冒着阵阵热气,还细心的切成了块,每一块都连皮带肉,肥瘦均匀。 猪肝子切成薄片,一片一片均匀码在盘子里,每一薄片的中心,却有那鸭蛋的蛋黄镶嵌其中,旁边放着搭配的牛肉酱。 槐花糕方方正正的一块块叠在高脚盘子里,白色的糕上撒着些许槐花蜂蜜和芝麻,咬上一口,软糯香甜。 端端菜配着花生油炒香,菜叶上带着一截嫩杆,鲜嫩带脆。 傅玄将倒扣着的杯子拿起,倒了两杯梨花酿,将其中一盏推到李遂面前。 李遂摘了面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真是好酒!温润芬芳,有一股梨花的香气!” 傅玄给他倒酒,“少饮,吃醉了酒等会发了疯,我可不背你。” “我看你方才背得也算欢喜,怎么?口嫌体正直?”李遂笑得乱颤,他将酒一口灌李遂嘴里,“我怕我做出点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儿来。” 李遂放了筷子,”咱俩就是露水情缘,等我得了身体,咱们分道扬镳,我管你是谁?” “那可不行,我不同意。” 虚离卧着那布袋,探出一只狐狸头,李遂随即夹了一筷烧鸡,喂进虚离嘴中,“你也尝尝,这烧鸡可好吃得紧,比那福来楼的桃花羹不知好吃多少!” 虚离眯眼,嘴中嚼着烧鸡,李遂又夹了一筷子烧鸡放进傅玄碗里,“祖宗,你也吃。” “啪!” 楼下的惊堂木一响,“话说北面有一城,城中荒废已久,属于三不管的地界,城中有古怪,凡是活人进了那城,便是要死着才能出来……” 李遂听得津津有味,还点评了起来,“这画本子可真能瞎编。” “不算瞎编,确有一城荒废已久。” “北面哪座城?” “观月城。” 第23章 城中古怪 吃饱喝足,结了账,二人出了天鼎楼。 傅玄走在前头突然停了下来,后面低头走路的李遂稍不注意,撞到了傅玄背上。 李遂吃痛扶住额头,这背是铁打的不成,硬得离谱。 傅玄指着面前一家成衣店,“玉衡山三宗皆无女弟子,你进去换身衣服。” 李遂面露嘲笑,手指攀上傅玄衣袖,“你敢做不敢认不成?哦,我知道了,玉衡山禁女色,你倒是男女通吃。” “我只吃你。”傅玄反手握住李遂手,挠他手心,李遂抽出手,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恼怒。 两人进了成衣铺子,只见各色衣裙,有素有花,“情郎,你喜欢我穿哪种?” “我喜欢你什么都不穿。”傅玄面露讥讽,仿佛要把李遂吃透,李遂耳根子微红,真是不禁撩! 掌柜见来了人,迎了上来,“小娘子,可是随你相公来买衣服?” “咳,他不是,咳……”李遂真是解释不清楚了,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我娘子近几日想跟我玩儿,拿一身朴素点的男式衣袍给她换上。”傅玄将一锭碎银放在了桌上,语气轻佻放浪。 掌柜听见这话捂住嘴偷笑,“郎君跟小娘子感情倒是真真好,我这就去拿一身好衣裳,小娘子,你随我来,我帮你拾缀拾缀。” 李遂跟着掌柜去了后堂,换好衣裳,披散头发束了起来,这身素衣别有风味,傅玄眼神玩味,李遂狠狠剜他一眼,让他玩儿! 出了成衣铺子走过两条街,到了一僻静处,想不到这闹市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方天地。 傅玄举起手中佩剑,又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那剑锋处,”移星换斗,振山撼地,游神御气,地之法门,随天而动,开!” 手中佩剑朝着显现阵法中心插入,顿时金光乍起,眼前不能视物。 再一睁眼,已经换了地方,只是眼前这地方,不像观城那般热闹,甚至还有些阴森,路的两边是连在一块的房屋,房檐处还有许多蛛网。 此时正值下午,可这时天却已经黑透,街上空无一人,唯有月光照地,寂寥得很。 李遂朝着四周张望,“这地方是雾城,怎么连人都没有。” “傅玄将地上的灰擦去,仔细观察阵法,神色微变,“这是观月城。” 李遂心中有些慌,这地方若是真是活人进来,死人出去,那岂不是玩完,彻底玩完。 “阵法被人动了手脚,三日后重启传送阵,应当可以出去。” “三天?!”李遂有些后悔,三天黄花菜都凉了,怎么这一路净没好事,遇见这神棍傅兰烬,就是他的升天劫。 此时一阵阴风四起,吹得两人睁不开眼,傅玄蒙住他眼,“可别叫这阴风吹瞎了眼,我不爱跟瞎子玩儿。” 李遂一脚朝傅玄下身踢,被傅玄握住了脚,“这不如你自个儿那具身体好,力道太小,跟挠痒痒似的,用点劲!” 一拽,李遂失了平衡朝傅玄怀里倒,真是个混账东西,又玩儿他! “别闹,否则咱们就得在这殉情了。” “狗东西!谁要跟你同生共死?”李遂一拳打在傅玄胸口,又被捉住。 “那你是想跟我同床共枕?”傅玄笑得很坏,一点也不像个君子,更像个小人。 李遂咬着牙,这都快死到临头了,他还有心情逗他玩儿!傅玄顺势揉了揉他脑袋,像摸只恶猫,而后松开了他,捡了根细木条往门缝处伸,往上一抬,门开了。 “这奇门遁甲和偷鸡摸狗八竿子打不着,你倒是属实熟门熟路。”李遂推开门就往里去,他怕死,就算牙再痒痒也不敢狗叫,只得酸两句。 傅玄将门关上,应是许久没人住,空气中一股发霉的味道通过鼻子,直通李遂天灵盖,让他忍不住咳嗽。 往屋中走去,借着这月光才算不是睁眼瞎,此屋两间连着,外头这间空旷,仅有一桌四凳孤零零的杵在正中位置,往里走有一床榻,皆是落满了灰,屋顶滴水,发出滴答响声。 怪不得有一股霉味,已经漏水许久了,地上的石板都被这水滴得凹出小洞来。 傅玄轻笑,“别怕,咱们熟,到时遇到危险,我肯定先让你跑,我们在这等上三日,到时就能改动阵法了。” “呵,你说这话我害怕,你拿我挡刀子的事我可能记到下辈子。” “那多不好意思,你这么惦记我,我无以为报,只能……”傅玄从身后抱住他,下颌贴着他头发,有些痒。 傅玄用手捂住他口鼻,这梅雪香往他鼻子里钻,他又想起了那日他死状,两人靠在墙角,只听得见两人呼吸声,“准备跑。” 李遂在暗处摸着他覆在他脸上的手,掰开一条缝,地上匍匐着一具尸怪。 两人屏息凝神,注意着屋内尸怪走向,“咔……咔……咔……” 匍匐在地上腐烂生蛆的尸怪,正在屋内缓慢爬行,而它爬行的方向,正是冲着他们! 李遂咬住了傅玄虎口,没发出惊叫,尸怪勾起了他的痛苦。 傅玄拎着他,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吱……嘎……呜……” 索性将门拉得大开,尸怪砰一声撞到门板上,力量异常,撞得阻门的傅玄一个趔趄,“尸怪凶猛异常,顶着这房门无济于事,这回我让你先跑。” “算你有点良心,你若是死了,我定为了烧百亿两冥钞,让你在下头风光。”李遂头也不回,声音落在了原地。 傅玄不由得嘴角勾笑,抽出腰间软剑,“那恐怕要让你失望,我要死肯定拉你垫背,双飞燕可没独活的道理。” “你可真是活阎王,狗东西……”李遂骂骂咧咧跑没了影儿。 李遂吭哧吭哧跑,引来一堆尸怪在后面追,后头乌泱泱,前头一片黑暗,被尸怪包抄。 慌不择路拐进小道,攀上墙边云梯,李遂比猴儿还灵,直接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尸怪不会爬梯,在下方呜咽低吼,这下暂时安全。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李遂不禁脱口而出,转而有些恼,他怎么还关心起这混账来了。 尸怪墙上乱扒拉,只听得哐当一声,云梯栽倒,这下真是上去容易下去难。 他与尸怪大眼瞪小眼,觉得犯困,迷迷糊糊竟梦到阿娘给他包了一锅饺子,他吃得太多,给撑死了。 第24章 陷入循环 眼睁开一条缝,他觉得肚儿圆又撑,吃得太多了,怪不得会做那样的梦。 殊不知更大的惊悚正在向他袭来,乌泱泱的尸怪在下面低吼,形状各异,散发着恶臭,他真是香饽饽,惹得尸怪这么欢喜。 李遂忍不住干呕两声,忍了忍,不然那些才吃进肚没多久的美食怕是要吐个干净。 月亮还高悬在半空,分不清时辰,像是一直没有变化,只听得“咔哒”一声响。 身边景物疾速倒转,他回到了原处,傅玄蹲下了身,“看这阵法,被动了手脚。” 李遂看向四周,浮过一丝震惊,他刚才经历了很是莫名其妙的事,就好似拿到了月光宝盒,回到了刚开始的地儿。 李遂拽住傅玄衣角,“狗东西,你方才让我先跑,害得我在梦里吃了一锅饺子,活活撑死了。” “那你怎么不分我半锅,梦里都吃独食,你就没想着我。”傅玄揉了他脑袋,笑出了声。 “我呸,你倒是处处想着我,占我便宜在行。”李遂摸了摸肚子,觉得快要撑爆了。 “你莫不是怀了我的儿?”傅玄弯下身,贴着他的肚子,听他肠子乱叫,“有些积食,多动动就好。” 李遂收了脚,他动手动脚就没讨到他便宜过,反倒被他玩儿!“你倒是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太古怪了。” 李遂望向四周,依旧是荒凉冷清,满月高悬空中,照亮此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玄摸了摸下颌,像是在认真思考,“我们陷入了一种循环,时间在这里是停滞的。” “那怎么办?” 傅玄瞧他模样就想逗逗他,指了指前面的屋子,“观月城尸怪横行,待在这里不安全,先进屋子躲躲。” 李遂拦在面前,“不要进屋!” “吱嘎……”门开了,这是什么个鬼情况,李遂心里发毛,三步两步远离了那吱嘎作响的门。 若是猜的不错,这门之内必然是尸怪,李遂脑子飞转,左右跑行不通反而叫这尸怪呼朋引伴惹来一堆,就地诛杀才是上策。 李遂因太过紧张,手中沁出汗,“你软剑拿出来玩玩儿,杀只尸怪于你而言不难?” “难,除非你求求我。”傅玄低下头,眸子里闪着亮,像个索要无度的混蛋。 李遂忍住气,这个混蛋惯会拉扯,不禁怀疑这人跟他有仇,对他坏的很,“等会我进去让尸怪咬我一口,待我变成了尸怪必然追着你啃,将你骨肉都嚼碎。” 傅玄伸出手,方才他咬的虎口伤口已经没了,“没事,我大方着呢,反正这里重置我伤口就没了,你可得抓紧了机会,不必变成尸怪,你是想咬手,还是咬……”他眼神落到李遂唇上,喉结滚动。 李遂见他眸子里的欲色,连退好几步,“罢了,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你了。” 傅玄抽出软剑轻笑一声,“也不知是谁放过了谁。” 咕噜一声,尸怪头颅滚到了李遂脚边,无声无息,快得似影。 风声阵阵,月影曳动,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织,似相依相偎。 李遂朝着四周张望,这里尸怪已经成精了不成,还会偷袭,也就房顶上还算安全,“我们先找个高处躲躲,你随我来。” 傅玄伸出手,“那你牵着我,我怕等会你把我搞丢了。” 这真是个活祖宗! 李遂拉着傅玄衣角,七拐八拐来到方才竖着云梯的高楼。 李遂做了个请的手势,“方才你让我先跑,现在我让你先上。” “你这话有点歧义。”傅玄爬上云梯,转过身伸出手,“我拉你一把,这不好过。” 李遂伸出手,傅玄力道大,直接将他拽飞了起来,重重栽进他怀里,撞得眼冒金星。 傅玄顺势抱住了他,笑声飘进李遂耳朵,“这可不兴投怀送抱,我被你压得有点坐不住。” “你不犯贱是活不了不成。”李遂将他按在地上,巧妙抽出他腰间软剑,利落横在傅玄脖子上,“再戏弄我,我就杀了你。” 傅玄手握住剑身,瞬间割破手掌,血流如注,将李遂压在了身下,“这样难越的山,我偏偏要越过去,你舍不得杀我,不是吗?” 李遂偏过头望天,月色被云遮挡,如同晦暗的夜色,透着些清寒,“你可真是疯了。” 傅玄手指带血,抚上他的唇,一抹血色显得更加妖媚,他透过这具身体,看到了他想看到的魂灵。 “红唇还是用血涂的才美得惊心动魄。” 李遂一脚蹬在了他下身,这具身体还真是气力小,只能往他弱处去。 傅玄头埋在他肩膀,梅雪香混同这血腥气,他笑得肆虐,“你再这般乱踢,要是残了废了,你可得负责。” 李遂舔了舔唇,铁锈味在口中蔓延,“你做梦!” “冤有头债有主,你责无旁贷。”傅玄贴着他脖子,眉头一挑,忽而笑出了声,声音有些软滑低沉,听得李遂心头直跳,这人心思极深,他看不透。 “你若是想玩儿,我必然奉陪到底,等我得了身体,咱们慢慢玩儿!”李遂铆足了劲,一脚必中。 傅玄喉头有些发堵,手禁锢住李遂的脸,与其四目相对,“你当真个是狠心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我当是要玩的,只不过现在观月城中阵法被改,你我出不去,耗在这,日久生情也不赖。” 李遂舌头抵住前齿,“你有办法出去?” “你这人可真是惯会顺杆爬,我有用,你就攀上来,我没了用,你丢得也快。”傅玄站起身,理了理衣衫,白衣如雪,月光下缥缈如银。 李遂用手撑着头,半躺着看他,“你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虫,这么懂我?” 傅玄眺望整座城,而后仰头望满月,“我比你想象中,要更懂你,日久见人心,我等得起。” 李遂冷哼一声,“呵,你命长,你慢慢等,小爷我不跟你耗,快说怎么离开这里。” “这是一种迷魂阵,需要找到这个城的中心位置,再分别以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布下定位咒。最后回到中心位置,引血为祭,才能破阵。” 第25章 准备破阵 “你早知道怎么出去,方才那一遭真是将我玩儿得彻底!”李遂有些恼,往云梯下爬。 “破阵需要引你的血一用。” 李遂站定,仰头看向他,“随便用,我血多,拿去当口脂涂就是。” 傅玄笑出了声,飞身落地,“你这般记仇的性子,我好生喜欢。” “你这算什么浑话?难道当了一回秦有时,便被他传染了不成?”李遂一想到那事,心里就烦,“快说要怎么做。” 傅玄指着月,“此为下弦月,乾三连,指正北,反之正南,你这么聪明,当是分得清东西南北?” 傅玄掏出几张绿纸,“需在东西南北四角挖个小坑,将符纸放进去,压上一块石头回填即可。” 李遂接过符纸,两人分头行动,此处地形复杂,弯弯绕绕,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好在一路顺利,没碰见尸怪,李遂将东西两端符纸摆放好,往阵中方向去,远远就看到傅玄已经到了。 傅玄将破阵咒画好,抽出腰间软剑,“你想割哪只手?” 李遂伸出左手,忽而又抽回了手,“为什么你不割你自个儿的手?” “需阴血破阵,男子无用。”李遂伸出右手,“割,小爷就当为了我自个儿,这份恩情你得记,到时候报答我。” “不是说了吗,往后日子长着呢,指不定谁报答谁。”傅玄剑抚过他右手,眼见着血要落进阵,“咔哒”一声再次传来。 眼前景物疾速变换,又回到了原地。 傅玄从怀中掏出几个符纸,李遂接过符纸,立马朝着东西城角去,刚才应当是浪费了些时间,才导致还未到最后一步便又被重置了。 人倒霉时,就是走哪儿都不顺,现在整条路上全是尸怪,拦住了去路。 路上密密麻麻全是尸怪,经过的声响必然引起它们的注意,压根不能过。 路的两侧是矮矮的屋舍,看来只有爬墙上到屋顶,从屋顶上走。 李遂寻到一处屋舍墙角边散落的几个木桶,将木桶堆叠,顺势爬了上去,却不小心将木桶踢倒,哐当作响。 尸怪听到这巨大的响声,兴奋异常,争先恐后的朝这边扑来。 顾不得许多,李遂踩着房顶的正上方的屋脊快速行走。 瓦片掉落,噼里啪啦。 可还没走多远,连绵的屋舍前方有个岔口,屋与屋之间,太宽了,完全跨不过去。 下面乌泱泱的尸怪,呜咽低吼怪叫。甚至有些踩着同伴的身体一层一层扑在这墙上,照这样迟早会像叠罗汉一样上来,李遂可不想变成这群怪物的盘中餐。 四下张望之际,突然眼前一亮,捡起瓦片,心中有了计谋,只要将屋顶上中下受力点的瓦片打掉,势必会引起整个屋顶瓦片崩塌。 那时那声响必然会引起这群尸怪的注意,趁那个时候跳下去。 瓦片与瓦片相碰,发出碎裂的声响,大多尸怪都被这更为响的声音吸引,纷纷围了上去。 此时李遂已经累得气喘,这具身体当真是动一下都累的要命。 瞄准那正中的瓦片,用力一掷,“哗啦……” 瓦片像那流水一般往下落,声响不绝,趁着尸怪被这声响吸引过去,李遂赶紧跳下去。 脚与地接触的一瞬间,冲击力大了点,发麻的感觉直冲脑门,李遂一瘸一拐的向前跑去,还好尸怪并没有追上来。 找到那方位点,拿着手中的瓦片蹲下身开始挖坑,方才浪费不少时间,再不快点恐怕又要功亏一篑。 正当他快挖好一方浅坑时,身后传来声音,“你在干嘛呢?” 李遂动作不停,“挖坑呢。”忽然顿住,反应过来,这是谁在问他。 转头对上一张清秀的脸,一双眼载水流波,鼻梁高挺,眉眼生得极其好看,正弯着嘴角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真是吓了一跳,连滚带爬。 离她远了些,此人头上简单竖起马尾,耳朵上挂着弯月状的银饰,身上一身紫色蓝色的破布条组成的一身短打,腰间挂着一把小弯刀和一串银铃,也如她耳朵上的弯月状的耳饰一般,银银发亮。 李遂警惕发问,“你是谁?” 城中尸怪横行,出现这样的活人反倒让人害怕。 这姑娘掩嘴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反倒是你,鬼鬼祟祟在城中乱挖什么?” 李遂见她三言两语就想糊弄过去,也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又拿瓦片继续挖,将符纸拿出来放入坑中,又捡了块鹅卵石将符纸压住,把土回填。 这姑娘凑近了些,有些好奇,“你这绿纸是什么玩意?” “符纸。” “喂,你在城中乱埋符纸,待会观月城主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了你。” 李遂沿着原路返回,可她却跟在了李遂身后,不紧不慢,保持着五步之内的距离。 李遂心里发怵,转过头看向她,“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管不着,守护观月城是我的职责,你这个外来人鬼鬼祟祟一定有问题。” 李遂感觉这姑娘脑子感觉不太正常,得了她爱跟着就跟着,反正等会遇到尸怪,可不会管她。 尸怪已经散去,月光被云层遮挡,按照时间推算,应当不会再遇到尸怪了。 李遂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往西面方位走去,等到了地方又开始挖坑,将符纸放好,土埋了回去。 完成这一切后,李遂往阵中位置去和傅玄汇合。 那姑娘依旧不紧不慢,跟在李遂身后,李遂眼神斜着瞟她,“你为何要待在观月城中,这里那么多尸怪,你不怕吗?” 那姑娘噗嗤一笑,“我从小出生在观月城,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还可靠些。” 李遂听她这番话,不禁汗毛竖起,快步往城中去,这姑娘不会是想杀了他。 傅玄远远瞧见李遂身后跟着一位姑娘,疑惑打量,“这位是?” “时间紧迫,不用管她,开始。” 傅玄抽出腰间长剑,李遂伸出左手,剑锋划过,血流如注。 第26章 让你玩儿 傅玄双手结印,“月隐月现,因果循回,五行之外,东西南北,定此城中,破!” 李遂将手垂下,好让这血更快滴进阵法之中。 顿时地动山摇,阵法之中隐约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 那姑娘眉头一皱,大吼一声,“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 血已经滴入阵法之中,一时金光四起,屋舍瓦片接二连三的落下,而那挂在空中满月,竟变成了血红色。 那姑娘急了,拿起手中弯刀便冲了过来,“快停下!” 李遂朝着傅玄大喊一声,“快护住阵法!” 血还差一点就能溢满阵法四角,弯刀飞过傅玄头顶,手中剑将这弯刀绕个了圈,弹飞出去。 那姑娘飞身去接,随后转身朝着李遂而去,腰间银铃发出脆响,眼看就要近了李遂的身。 傅玄翻身一转,挡在了李遂身前,手中剑气凛然,刀剑相碰,电光火石。 血溢满阵法四角,一柄弯刀砸在了阵法上,阵法未成! 李遂捂住那手掌,又扯下衣服一角,撕开绑在手掌上,左手那伤口还没好利索,右手又来,真是有点对不住这绿卿的身体。 那姑娘松了一口气,随即气不打一处来,拿着弯刀就要拼命,“你们这是做什么!阵法若是破了,这观月城里的怪物就困不住了!” 李遂惊讶,“你是说这循环之阵是为了困住这些尸怪?” 那姑娘怒气浮脸,涨得通红,指责道:“你们差点就闯下大祸!” 傅玄躬身行礼,向她道歉,“玉衡山弟子傅兰烬,方才多有得罪,观月城里还有其他活人吗?” 她摇了摇头,“没了,全死了。” 李遂疑惑,“为何观月城中还有这么多尸怪,为什么不将这些尸怪全部诛杀?” 那姑娘神色凝重,长叹一口气,“数量太多杀不过来,为了阻止怪物逃出城中,城主启用秘宝环阵钟,将它们困在城内。” 傅玄眼神落在这个姑娘的弯刀上,这把刀是玉衡山法器,鬼月刀。 当年观月城主为其女儿求得此刀,”想必你便是失踪的观月城城主,月文澜了。” 月文澜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傅玄指了指她手中弯刀,“这把鬼月刀便是出自玉衡山,是上等法器。” 月文澜看向手中刀,又想起了惨死的爹爹,神色中略过一丝悲痛,“此刀确实来自玉衡……” 李遂心中疑惑,“为何只有你一人留在观月城,其他人都逃了吗?” 月文澜眼眶发红,声音有些哽咽,“那时城中混乱,能逃的都逃了,没逃的都变成了尸怪,我作为一城之主,怎么能逃。” 此时突然一阵轰隆,脚步声似千军万马,尸怪朝着城中心来了。 月文澜神色惊慌,“你们刚才开阵,尸怪全往这来了!” “数量你可知有多少?!” “当年登记在册的百姓就有两万余人,数量只会多不会少,约摸一万。” “一万!” 李遂眼珠子都要惊掉了,他不敢想象一万尸怪会是多么震撼。一万尸怪对阵三人,其中还要刨除掉废物李遂。 一万对两个,毫无胜算。就算这尸怪没有脑子,可压也能把他们压死。 月文澜解下腰间银铃,交到李遂手中,“你们走,阵法不能破,拿着这银铃,向北去,城墙脚下有一狗洞。” 李遂拉她手,“你跟我们一块走,留在这只有死。” 月文澜神色镇定几分,挣脱开李遂拉着的手,“我出不了这城,当年开启环阵钟阵法,我就以身祭钟了。” 月文澜举起了弯刀,对着他们笑了笑算是告别,“快走!再过一会这阵法又要重置了!” 傅玄拉着李遂的手,手中结印,一个盾炁包围着他们,“走。” 李遂一步三回头,月文澜一人守着这满是尸怪的死城,日复一日。 尸怪已尽数去了城中,这下毫无阻碍,很快便到了北面城墙处,可城墙之下,并无残缺。 李遂蹲下身,在城墙那石砖上摸了摸,这城墙潮湿发霉,缝隙却很干净,“奇怪,这里并没有狗洞呀。” 傅玄盯着城墙角落,“这应当是障眼法,她给你的那串银铃呢?” 从怀中将那串银铃拿出,发出叮铃响声,“在这呢。” “哗……砰……”一阵响,露出一个洞来。 先将背上布袋中依旧熟睡的狐狸从狗洞塞出去,随后又对傅玄说:“你快从这狗洞过去!” 傅玄也不推辞,先钻了出去。李遂趴在地上,身子已经到了城墙外。 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响,李遂急得脚一蹬,手一拽,狼狈爬出了狗洞。 狗洞瞬间消失,真是好险! 傅玄眼神落到他垂下的手上,“你的手。” 李遂手上伤口皲裂开,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将手往身后藏了藏,“不碍事,方才不小心扯着伤口了,等到了雾城再寻医馆包扎就好。” 傅玄从袖口掏出手帕,又扯下头上冠带,“伸手,等到了医馆,手还要不要了。” 李遂只得伸出手来,“这点小伤真不碍事,比起碎骨之痛来说,流点血真不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傅玄细心将手掌包扎,动作很轻,最后用冠带系了个很好看的结,“那你把眼角擦擦,不知是什么东西。” 李遂举着一只手,抹了抹眼角,虽说他能忍住痛,可这具身体却眼眶含泪,“这具身体自己怕痛,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又看向手中结,摆弄起来,“这是什么结,还怪好看的。” 傅玄拎起装着虚离的麻布口袋,“长生结。” “这结我阿娘也会打,你从哪学来的?我阿娘当时不肯教我打,你教教我。” “这长生结,是绑住心悦之人的术法结,你确定学?”傅玄眼中露出一抹坏笑,果然就没好事。 李遂老是被他耍弄,已经心如止水,“学啊,到时候将你绑起来,日日拿鞭子抽着玩儿。” “好啊,让你抽。”傅玄嘴角勾起笑,拽住他衣角,“走,抓紧去雾城。” 李遂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身上来回翻找,“那串银铃呢?怎么不见了?” “那是她的东西,出不了这观月城,想必是回到她身上了。” 第27章 没人救我 李遂回过身朝着观月城望去,傅玄抱着虚离走得快,“观月城离雾城不远,脚程快一天左右,快跟上。” “我如今这具女身,金娇玉贵,走几步就喘得发昏,你慢些。”李遂方才在观月城,卯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危险解除后,反倒卸了力气。 傅玄朝他蹲下身,“谁让我乐善好施呢,上来,我背着你走。” 李遂露出一抹狡黠,一跃便被傅玄稳稳接住,腿在傅玄腰间晃荡,“你好心得不像话,是不是后面憋了个大的。” “是啊,到时候可要拿你的命来报答。”李遂的手攀着傅玄肩膀,有些累,又环上了他脖子,头靠在他肩膀上,“一条命还不够你嚯嚯的,少来!” 月影朦胧,还起了一层雾,李遂失落道:“也不知道月文澜怎么样了?” “月文澜以身献祭环阵钟,已经与法器相融,环阵钟重置之时,她也会重新开始。” “一直循环往复?” “嗯。” 李遂心里五味杂陈,月文澜得知真相还要以身祭钟,将她的城,她的民困在这里,日复一日。 有些后怕,今日若是他们无意将阵法毁了,数以万计的尸怪跑出城…… “你跟我讲讲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呗,反正路途无聊,解解乏。” “你要听?” “要!”李遂将头挂在傅玄肩膀上,藕白的胳膊贴着他喉结,头发丝相缠,有些暧昧。 “这一切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人间灾厄不断,便在三月三那日以扮傩神连结天地,祈盼降下神明,解救他们于水火。世人祈愿,撼天动地,命师降世斩邪灭恶,为杀神。宴国和芷国因神明归属闹得不可开交。” 李遂不由得噗嗤一笑,“我只听过抢食的,竟还有抢神的?” 傅玄点点头,“宴芷两国常常交手,战乱不断,时间一长他们自己都忘了是为何交战。” 李遂哼哼唧唧,“神要是不存在,就不会有这些纷争了。” 傅玄声音很轻,他喉结滚动,藏于李遂袖口,“神无错,错的是人心易变,这些恶念久而久之变成了恶诅,附生活人之躯,直至死亡。” “那后来呢?” “后来命师怜悯世人,以自身神躯承载恶诅,让世间再无恶诅附生活人,世人将神倾覆,而后诡道邪修生,世间苦厄再至,而神明不至。” “这一切还不是世人自作自受。” “诡道邪修利用恶诅,将活人变为尸怪,尸怪咬人,恶诅便如同瘟疫一般传染开。” 人心易变,将神倾覆,而后苦厄再临时,竟束手无策。 李遂仰起头看着天空不仅满月高悬,还隐约有星辰闪烁,“尸怪害得我国破家亡,故土难回……” 傅玄仰望天上星月,“故土难回,不如跟我回玉衡山,我将床让你一半,如何?” 傅玄鼻息有些重,热气喷在他手上,有些痒。“我还是不爱跟你玩儿,你是个混球,指不定哪天将我抛下,让我去死。” 李遂恨得牙痒,这个人没一句实话。 “那你想去哪?占座山头做乱贼?”傅玄笑抵着牙齿,有些闷。 李遂觉得心突突跳,他怎么会知道?他不可能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都不记得我有几重身份,不过你放心,对你,我绝对真实。”傅玄手下收着劲,将他往身上托。 “呵,你还是别对我太真,我怕哪日剑就抹了你脖子,那不好看。”更怕看清人心,门儿清的人总是死于非命。 李遂眼皮有些重,这种规律的起伏让他犯困,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你背人倒是稳得很,颠得我犯困。” “困了就眯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我可不敢睡,等醒来被你卖窑子里,我才是欲哭无泪。”李遂闭上眼,耳朵可还灵着。 “警惕心太重不是好事。”傅玄脚步又轻又快,似无声的鬼。 李遂嗅着他身上香,“你这是要与我交心不成?我劝你算了,我这人心思重,杀人不眨眼,不爱交朋友,尤其是你这样混的。” “我倒不见得你心狠呢,要是狠,当初在观城,一把火的事,非要去做替罪羊。”手臂传来颤动,傅玄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遂手玩着傅玄的头发丝,“我不是错信了个王八羔子,我还当真眼巴巴他来乱葬岗捞我,指不定快活忘了,害得我错过了转世投胎的时辰!” “你这是在怨我?”傅玄顿住了脚,似在磨靴子底下的小石子。 “是啊,我怨死了,我巴不得化作厉鬼给他两大嘴巴子,再质问质问他,这么玩儿好玩么?”李遂将腿后摇,故意用靴子蹭脏他白衣。 傅玄脚下石子滚了出去,他往前走,风呼呼吹过他脖颈,“对不起。” “这些事本就无解,对不起并不能起作用,我受的苦你又不能感同身受,咱们本就是两个极端,你是人间雪,我是尘下泥,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恣意人生,而我只想活。” 良久的沉默湮没了仅剩的一点温度,两人贴着皮肤,心却远似天地,中间只剩混沌。 李遂腿又开始晃荡,掩饰这份尴尬,“不说这些,你跟我讲讲玉衡山。” “玉衡山,是北国群山绵延最高山,山上常年落雪。若逢新雪初霁,天地苍茫,云雪相融时千山暮雪,一夜后万山载雪……” 李遂靠在他肩膀,闭着眼,“每次新岁时,梵城总会下雪,我和阿轲在空地堆雪人,打雪仗,阿娘会包一大锅饺子,阿爹喝着小酒,在雪里光着膀子打拳……可尸怪压境,阿轲冻死在水缸里,阿爹阿娘的人头挂在城墙上,落了满头雪,我在雪地里冻得发抖,我想活啊,可没人来救我,没人来救我!” 一颗石头掉了进去,水花四溅,惊起一片涟漪,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傅玄被他濡湿了背,这个人总能扰得他心中慌乱,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中滋长。 突然李遂一阵惊呼,朝前几步,“快看!” 第28章 三千阶梯 山下万家灯火,喧闹明亮,一条河穿城而走,往西南而去。 河上船只无数,左右两边由一条石桥连接,桥上挂满了花灯,鼓乐喧天,路上人群摩肩接踵,熙来攘往。 李遂不禁感叹,“雾城好繁华!” 只消稍走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城门口,此处没有宵禁,不像观城戌时便关了城门。 门口站了一排官兵,扫视着来往的路人,李遂好奇的盯着往来的路人,“这里没宵禁?” “雾城背靠玉衡山,向来是安稳之地。” “我们快进城看看!” 城中熙熙攘攘,四处都是卖东西吆喝的商贩。 “糖葫芦!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胭脂粉嘞,粉面桃花的胭脂粉嘞!” “雾城特色小馄饨,客官!客官,来一碗馄饨?” “叫花鸡!叫花鸡!真材实料的叫花鸡嘞!” 李遂眼眸发亮,热闹是会感染人的,他一扫失落,心情又好起来了,脚步顿在那馄饨摊的摊位前,挪不动步子,望着他的财神爷,“我饿了。” 傅玄看着他馋得眼神冒光,将荷包解下递给他,“满足你,想吃什么随便买,我请。” 听到这话,李遂屁股都已经粘在了馄饨摊的后面的坐凳上,伸出两个手指,“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嘞!两位客官稍坐,馄饨马上就来!” 那馄饨摊老板手上动作不停,将盒龛拉出,白布掀开,漏出码的整整齐齐馄饨。 手极快拂过那盒龛,将一把馄饨撒入热汤沸腾的的锅中,又撒下一把青菜。 将碗中放入底料,舀上一碗浓白高汤,葱花就在那碗中沉沉浮浮。 最后将锅中的馄饨,青菜在碗中码放好,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客官,馄饨来咯!” 快步将两碗馄饨放在桌上,李遂深吸一口气,这馄饨放了少许猪油和肉渣,油花飘在上面,葱香被这热汤浸出,真是香气诱人。 拿起勺子舀起馄饨,送入口中。 “哇!烫!烫……烫!”李遂赶紧抄起一旁的茶水灌了一口。 “吹凉些再吃。” 此时狐狸在麻布口袋中,不安分的在那鹤氅中扭来扭去。 “你说那玉衡山北靠雾城,怎的刚才环绕一圈,没瞧见有高山呢?”李遂一边吹着勺子里的馄饨一边问。 还未等傅玄开口,那闲下来的馄饨摊老板转过头,“姑娘,玉衡山高耸入云,常年笼罩在雾气之中,在这城下是看不到的,要去千阶台走上三千步,上到观云台,才能隐约瞧见玉衡山的三峰呢!” “三峰?” 馄饨摊老板点点头,“玉衡山上有玉清,玉寒,玉翡三峰并联。如今外头妖鬼横行,盗匪猖獗,民不聊生,只有雾城还能安居乐业都靠玉衡山呢。 姑娘我看你是外来的,定是慕名而来求仙问道?可惜这玉衡山十年才收一次弟子,还只收男子。姑娘还是游玩一番,早些回家去。” 李遂真是听得一愣一愣,又看了看傅玄,仙人没见过,妖怪和贱人倒是见了不少。 “玉衡山收徒条件当真这么苛刻?”李遂看向傅玄,他正盯着馄饨上飘着的葱花皱眉头。 “也不是,看眼缘,你若是想拜师,不如就拜我,我收你做独苗徒,为师肯定好好疼你。”傅玄将他那碗里的葱花舀进李遂碗里。 李遂满脸黑线,“你的名声不要紧,我的名声可要紧得很。” “我好歹也算玉衡翘楚,你不亏,赚大了都。”又从李遂碗里舀走了一颗馄饨,放进了嘴里。 “你自己不是有吗,吃我的做什么?”李遂从傅玄碗里舀走两颗馄饨。 “就是玩儿。”傅玄将碗推来,“都给你,管饱。” “无聊!”他看向傅玄,这个主儿这么混,还能是玉衡山翘楚,真是天道不公! 气鼓鼓吃完馄饨,连吃两碗撑得他肚痛,“不会真要去爬那三千阶梯才能上去?有阵法?” “自是有的,在观云台,” “哈?”这不还是得走那三千阶梯上观云台,等他们到了地方,李遂脖子伸的老长,都快望断了,这阶梯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 傅玄抬脚朝天梯上去,“走,吃饱了爬爬梯消消食。” “阎王爷,你可真贴心,我不是被你撑死,就是爬梯累死,横竖不过一个死字。” “休存死志!”傅玄蹲下身,手已经准备好了,“真是拿你没办法,这是最后一回。” 李遂率先踏上梯,咬着牙,“我怕你讹我。”真是腿都走软了,两股颤颤,抖来抖去,这千金大小姐的身体,可真耐不住这走法。 傅玄走的挺快,这爬梯倒是如同过家家般简单,他回过头俯视李遂,“当真不要?” 李遂冷汗直下,眼前发黑,这句话犹如天籁之音,“要!” “我替你数了,你的志气只有六百三十九步,快倒我背上,爷带你飞。”傅玄蹲下身,背上还蹭有他的血迹。 “鹌鹑长了翅膀也是个鸡。”李遂还不忘怼回去。 “燕雀安知鹌鹑之志?”傅玄脚步稳得似走平地,从半夜走到了日出,才到了观云台。 观云台不大,上有不成流的水从山上滴落,左右各有一石狮,张嘴相望。 只见云雾涌动,似那惊涛骇浪一般,金光洒上云层表面,浮光跃金。隐约见不远处有三座山峰,一峰更比一峰高,三峰相连,甚是壮观。 傅玄取滴落溪水,又用凝水咒,将水凝成两颗大小一致的冰球,放入左右狮子嘴中。 只听得咔哒一声响,地上的石砖高低起伏,傅玄朝着那石砖来回走动,这石砖竟是活动的。 李遂盯着傅玄的脚,这是五行中的乾坤步,步法不同,解法不同。 常用于机关之中,若是别人不知解法,乱解一气,阵法会将人困住。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石狮子之间那块平坦的石板往下落,漏出一空洞来,朝那空洞望去,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石阶。 “下去,阵法在这下面。” 等李遂下了石阶,那石板缓缓合上,下面一片漆黑,傅玄在黑暗中准确抓住了他的手,“这边。” 顿时有了方向,跟着他朝前走去。 第29章 上玉衡山 随着刺眼的白光,睁开眼已经换了地方。 这里是个浅浅山洞,外面青草绿地,再走百十余步,两山之间有四根铁索组成的吊桥,吊桥随风摇摆,桥下是湍急的水流。 这山与山之间下面竟是峡谷,中间夹杂怒浩向前的江水,想不到这雾城一江划两地的江,源头竟是从这来的。 李遂环顾四周,“玉衡山可真是天险环生,防着贼呢。” 傅玄揉乱了他的头发,眼中有些舍不得,“还真被你说对了,进可攻退可守,这地儿你若是留下来,我罩着你。” “得了,就你把我当傻子玩儿!我要是信了你,怕是还要在乱葬岗躺三年。” 李遂走近吊桥,才发现吊桥仅仅四根铁索,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这是让人像个猴一样攀着这铁索过江?转念一想这地方有这铁索也算不错了,不然得叫他背上长翅膀飞过去。 正准备脚踩上那铁索。 “你这是做什么?”傅玄将狐狸抱了起来,虚离毫不客气又是一口。 “咱们不是要过江?” “自是要过的,但不是走铁索。” 李遂伸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傅玄拿出一哨子,一吹那哨子,满山谷回荡着这哨声。 只见一声鹤鸣,一只可坐乘骑的青鹤盘旋而下,落到了他们跟前。 这下真是伸长了眼睛,张大了嘴,这地方还有鹤乘骑,这哪里是人间该有的地方。 两人一狐坐上青鹤,朝着最高的玉清峰飞去。 稳稳落地,停在了玉清峰主殿外,站在殿外的傅慎迎了过来,“师兄,你回来了!” 眉目俊朗的少年,额间生了如同红色朱砂般的痣,一身玄白的衣袍,玉骨竹姿,像个仙童。 傅慎从傅玄手中接过八尾狐狸,虚离倒是乖乖任他抱着,“这位是?” 傅慎眼神落到了李遂身上,虽穿着男装,身量不高,可眉目流转,分明是个姑娘,这玉清峰,可从未来过姑娘,顿时低下头脸红了起来。 傅玄却避而不答,只是问,“师父呢?可在殿内?” “师父去玉翡峰同玉翡真人商议事情去了,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既然师父要晚些回来,你将虚离带进衡量阵,我等会再过来。” 傅慎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去,等他们走远了才一阵嘀咕,“师兄这是搞什么,玉衡山不是非三宗掌门邀请,女子是不得入内的。” 走进殿内,将虚离放进阵法之中,“虚离师兄,你安分些,师父回来应当就罚你几顿雷鞭,就没事了,可不要乱跑了。” 这玉清山上白茫茫一片,虽未下雪,沿途两侧均是积雪,风一吹来,冻得人手指发麻。 傅玄将李遂带到了自己的寝居,抬脚跨过去,瞬间暖得他渗汗。屋内宽阔,进门有一书案正对窗户,桌面整洁,中间摆放一小圆桌,四小凳,桌上有香炉和茶盏,侧面有一屏风,屏风后有一床榻。 傅玄热了茶,指了指床榻,“你先在此处休息片刻,我去将虚离的事同师父讲完便来寻你,乖乖待着。” “我敢乱走吗?这是你的地儿,我才是鹌鹑。”李遂往床榻上一躺,这几天可真是累死他了。 “我看你自来熟得很,这么快便想与我同床共枕。”傅玄话音未落,人已经没了影。 被子里也有梅雪香,裹得他安稳,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觉得脸有些痒,挠了挠,又挠了挠,一睁眼,一个老头放大的脸正蹲在床边盯着他。 李遂从床上蹦了起来,无声无息像个鬼似的,这具身体本就弱,受个吓魂都得丢。 老头拂尘一扫,坐在床榻边沿,“报上名来。”带着威压,李遂哪见过这阵仗。 “我,我是……柳绿卿。” “你这毛头小子,我不是问你这身体是谁,而是你!”这老头摸了摸胡须,眼神锐利。 这老头竟能看出来他与这具身体不是同一个人,李遂心里发虚,“我凭什么告诉你?!” 定了定心神,仔细瞧着这老头,身着蓝色衣袍,袖口胸前均有暗色花纹,脸上皱纹耷拉,眼睛却炯炯有神,闪着精光,面色红润,耳肥身润,头发竖起扎了一个髻子,插了一根玉簪,手上拿着一把玉拂尘,是个胖老头。 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和善,但不多。 老头小声嘀咕,“兰烬下山一趟,真是什么鬼都往玉衡山带。” 李遂将头藏进了被子里,瓮声瓮气,“我有名有姓,你这老头怎么骂人呢?!” 这老头不紧不慢的坐下,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你跟老夫说道说道,你到底是谁?” 李遂露出一双眼,“我凭什么告诉你?” 老头不屑,“你不讲,我自己算。”说着拂尘一扫,手中快速卜卦,”李遂,顺遂之意,可真是好,就是命太差了,衬不起这个字,只有死路一条。” 李遂平日也爱看这些神棍算命,这人你能看出他不同,还能算出他名字,肯定是个高人,“仙人,我命怎么个差法?” 老头喝了一口茶,咂咂嘴,“天机不可泄露,拿你最重要的东西来换一个结果,值得吗?” “你既然都算到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李遂顺杆爬,反正横竖他不亏, 这老头说罢猛然将茶水灌下,“命是会变的,结果不重要,过程才重要。” “大师,你的忽悠境界已经让晚辈望尘莫及,在下佩服,五体投地……” “真人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傅玄还未进屋声音就先飘了进来。 “兰烬呐,我听子询说你带了个女子回来,莫要叫你师父知道了,可少不得一顿竹笋炒肉片哦。”说罢这老头就开溜了,一股脑人没影了。 看着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呐,李遂有些好奇,“这老头他是谁啊?” 傅玄将窗户关上,这些天的风雪越发大了,将书案上的符纸都湿了,“他是玉翡真人,玉翡峰的掌门,大乘境高人……” 第30章 琴音婉转 玉衡山清心洞内。 男子站在一旁,面容隐匿在黑暗中,他嘴唇微微开合,“你可真令为师失望。” 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 虚离手脚被铁索困住,已经勒出血痕,他朝着男子唾了一口,“你还好意思自称师父?” “当年你本来近神只有半步之遥,自断一尾错失良机,你可知,玉衡山早已摇摇欲坠!” 虚离满脸愤恨,怒极反笑,“你玉衡山高处不胜寒,关我狐族何事?” 男子都脸忽明忽暗看不真切,“邪修佛赤灭你狐族,将你献给芷国中宫,那些陈年旧事桩桩件件还不足以让你我联手?只要你成神,万民以你唯首是瞻,芷国君上才能忌惮玉衡,否则,玉衡山脚下雾城迟早被芷国铁骑踏破城池!” “不如,你也以身殉道?成就一国大义如何?”虚离嘴角因溢血而显得整张面容更为妖冶,似鬼魅嗤笑。 “我看你是冥顽不灵!如今迁湘身体已经带回,没人能阻我炼成金丹。” 虚离青筋暴起,可声音却颤抖了几分,“你休想动她!” 男子转变了语调,捏起虚离下颌,不禁笑道:“我休想?虚离,你太过高看自己身份了,你如今不过是一只妖,我想将你捧上高台,或是让你跌落泥沼,都是轻而易举。” 虚离想要挣脱,可这铁索是万年寒铁所制,又有附咒加持,动一下疼痛无比,“神又如何,妖又如何,需要你替我做选择吗?” 男子替虚离拢起一丝碎发,“世人需要神明为其解灾厄,为其求希望,谁让你生来就有九尾,谁让你一步便能登天,你必须是神。” 虚离不由得苦笑,世人拜神,不过是拜自己的欲望,希望?还真是可笑。 男子微微抬手,锁妖阵内落下无数天雷,映照他眼中欲念,虚离避无所避,生生受了。 —— 玉衡山玉清峰,李遂翻弄着他的书,这些都是些正儿八经的神棍文学,他看得津津有味,虽得不了长生,入不了仙门,但他就好这口。 傅玄坐在书案前,似在描摹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 天渐渐黑了下来,积雪映照天色还亮得很,李遂打了个哈欠,合上了书,蓝皮白框上墨写七个字,气是如何练成的。 想不到玉衡山精神生活这么匮乏,其他的书他觉得单个字他认识,凑一块儿,他都不认识。 他单手撑着下颌,侧躺在榻上,半闭着眼,抬起一条缝,瞅着那个一丝不苟的人。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偷看算什么本事。”傅玄头也没抬,手中狼毫朝着画纸上的人点了眼。 “我怎么看你管得着么,眼睛长在我脑袋上,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手中书飞了出去,傅玄接了个正着,将书轻放在一旁。 他放了笔,将画纸立起来,“看,也只有爷过了这么些年,还记得你什么样儿。” 画纸上细笔勾重笔画,将他那双含情目入纸三分,当是倾世面,醉叹芙蓉朝玉京,红尘三千惊世颜。 他画得确实好,去了俗,落了仙,李遂挑不出错,心中痒,“你就是觊觎我的皮囊,登徒子!”咬破手指,往纸上人唇上抹了红,“这才是我的样儿!” “这落了红尘就是不一样,我看着欢喜。”傅玄将画纸仔细裱起,挂在了床头。 “你将我的像挂那,你日日瞧着,不瘆得慌么?”李遂大骂一句,眼神又狠又乖,上了榻要去摘了。 “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傅玄制住他的手,笑声在他耳畔肆意,“我朝思暮想画中人,你又不是我的谁,管得着?” 李遂脚下一软,被傅玄一把搂住,眉目离得近,甚至看得清他红了眼。 “玉衡山千条门规,可偏偏没有娶儿郎的戒规,这个空子我得钻,你等我。”傅玄松了手,他往被子里跌。 “折寿!”李遂心跳如鼓,他方才差点乱了方寸,让这个混球得寸进尺。 傅玄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笛,“玉衡山规矩戒律繁多,入夜之后不要乱走,我将这个留给你,有事吹响我便知。” “真的?我吹这个你就会来?”李遂接过这玉笛,小小一只通体玉色。 “我何时骗过你?” “你骗我的时候还少?”李遂仰着头,像一只气鼓鼓的鹌鹑。 傅玄又折返回来,拽住他手,“你跟我走。” “去哪儿?” “泡澡。” 寒竹环生,竹杆竹叶均泛蓝,上面还有一层薄雪,中间有一圆形的池子,因这天寒地冻,里头的水反倒冒着蕴蕴热气。 李遂将石头上的薄雪拂开,将干净衣衫铺在上面。 这冷泉咕咚咕咚冒着泡,一阵寒风吹过冷得他直哆嗦,虽不是热的,但比周遭暖和,疲乏一扫而空,手掌发痒,伤痕缓慢愈合,许是太累,他靠着冷泉睡着了。 竹林深处琴音婉转,如泣如诉,李遂猛然睁开眼。 “铮……” 这琴声耳熟,他捻起衣衫套上,这身月白衣袍倒是合身,竹林幽静,雪落纷纷,这衣衫太薄,吹起衣袖飘飞,走了百余步豁然开朗。 深处有小亭,有一人坐着抚琴,青黑长发半竖,衣袂飘拂,眉眼疏冷,眸子有一丝阴郁久久不化,宛如挺拔疏竹,玉树临风之姿不掩,珺璟如晔。 “谁?” 一层音浪朝李遂袭来,躲闪不及,周遭的竹叶纷纷洒落,随着雪落了李遂满身,险些被这音浪推翻。 李遂只得从暗处走出,“听着琴声耳熟,不知不觉就走这来了。” “耳熟?” \"也许是我记错了,多有搅扰。”李遂将头埋得低,眼神下瞟。 亭中摆放了一矮案,上面燃香,这香凝而不散,直直朝着空中飘散,这香他也眼熟,正是离魂香,离得远了些。 抚琴男子瞥了一眼李遂,将琴收了起来,灭了香,“玉清峰何时收了个女弟子了?” 那男子见她半天不开口,也不想再听,随着一阵风,消失竹林中。 李遂心有余悸,若不是那人手下留情,他恐怕音浪一弦封喉,死都死不明白。 第31章 迷香离魂 夜已深,月华东落,雪印流光,有些迷离,出了竹林,此处七拐八绕,李遂迷了路。 沿途越走越黑,积雪渐深,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有一山洞,洞口黢黑,中间路断了。 浮石在这之间漂浮,中间是万丈深渊,刚要折返,却瞧见有人出了洞口,脸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面容。 李遂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赶紧躲树丛,一是不想跟人打照面,二是顺便偷听点有的没的。 “将虚离严加看管,待取得第九尾再放他出来。”玉清真人眼神下敛,负手原地踏步。 “真人,雷劈多少道?” “这雷对他来说不足挂齿,七七四十九道劈得他求饶为止。” 男子站上了浮石,浮石漂移,月照眉目,身长玉立,腰间挂着一柄剑,身姿卓然,嘴唇却生得薄,颇像戏台上的薄情郎。 刚才他提到了虚离,李遂隐约不安,悄悄绕过守卫,可只顾了身前,顾不得身后。 剑横在了脖颈处,质问声随即传来,“哪峰的弟子,竟敢擅闯清心洞!” 心里咯噔一下,不敢转过头去,李遂稳住身形,粗着嗓子道:“我是玉翡峰弟子,转山不小心迷路了。” 弟子剑横得更靠前了,只差一点便能割破他喉咙,“玉翡真人从未收过徒,何况你玉翡峰上玉清峰迷路,瞎编都没你离谱,说!你到底是谁!” 真是喝凉水都塞牙,随口编都编不过去,眼神下瞟长剑,“我被你这剑吓到了,一时间脑子乱了,这才说错了。” 剑还是岿然不动横在他脖颈上,情急之下掏出玉笛,“你看这个你认得不。” 那弟子见到玉笛,悬着的剑收回,声色恭敬,“原来是玉清真人座下亲传弟子,多有得罪,这清心洞不可乱闯,还请回去。” 李遂赔着笑脸,“这就走,这就走。” 李遂想起了离魂香,可以助他离魂,到时以魂体飘进山洞中,神不知鬼不觉。一路小跑回竹林小亭,那香燃了一半多,还剩下一点点,摆放案上,并未被带走。 咬破手指,在案前画淬火符,今日他在傅玄书上偷学的,他过目不忘,也算一奇。 引符淬火,血上凭空燃烧起来,将半截香往上面凑,香又点起了。 坐在这香炉面前,大口吸入这烟,不一会,只听见倒地响声,身体横躺在地上。 抓紧时间,离魂三刻便回不去,顺着风飘了过去,绕过弟子,进了山洞,洞中很黑,前方有无数光亮,似雷电忽闪。 循着那方光亮,到了虚空面前,虚离手脚均被铁索束缚,雷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在他身上,浑身是血,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脸颓废之态,似案板上任人宰割的一团烂肉。 李遂压低声音喊他,虚离头抬起,瞧着离魂,神色疑惑,“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刚才一个男子说要去取第九尾,是什么意思?” 虚离声音嘶哑,伤的不轻,“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定有重谢。” “你说,若是不难的话,我可以尽力相帮。” “傅青冥要杀了阿姐取金丹,你让她去找玉翡真人,他定会相帮。” 李遂点头如捣蒜,“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山洞中,回到竹林亭中,往绿卿身体里一躺,睁开了眼。 从怀中掏出玉笛吹响,笛声悠扬,没多久,傅玄身着薄衣,飞身踏伞,落在李遂跟前,“才分别一会儿,就想我了?” 小跑着迎了上去,这薄衣左右交叠,中间露出大片雪白来,真是一眼就瞧了透,比不穿还撩人,祸水! 李遂别过头,“我见着了虚离,傅青冥要杀了我取金丹,你带我去找玉翡真人。” “求人办事,哪有偏着头求的?”傅玄双手环胸,低下头瞧他,耳根子透红,鼻尖被冻得粉。 李遂眸子似蒙了层霜,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就是要玩儿他,这人骨子里就透着坏,李遂握紧了拳,又松脱,迎头一张笑脸,“我之前贱命一条,死了无人问津,如今你看上我什么了?我给你便是。” 高低不过三魂七魄,再多他也没有。 许是觉得自己命苦,又或者是演入了戏,他眼中霜化成了水,蒙在眼角,怜人得很。 “你表面像只兔儿,实则是头啃人的小狼,我见过你狠厉的样子,你如今再挤出几滴泪,便不管用了,我觉得你有趣得很,想跟你长长久久的玩下去。”傅玄看着竹林边齐齐断掉的竹,新雪还未覆上,有些潦草。 李遂看着那些断竹,忽而心中有些虚,他偷学了些他的本事,还想顺杆爬,往上去,踩着他的骨头,到更高处去。 被人看穿的滋味,挺复杂的,他又想依靠别人,又害怕被人抽走自己那根竿,既要又要还要,他是挺贱的,但若是薄着张面皮,他早在观城,便被闻人初玩死了。 讲面皮的人,往往都活得不怎么顺,他这是顺应世道留下的规则,做个老实本分的坏种。 李遂仰着头,直视那双含情眼,“如今这具女身咳大声点都要一命呜呼,玩不久的,你不如找点其他乐子,别总和一个人玩,会腻的。” 傅玄低头,口中冒着白,化成缥缈烟,“可我就是稀罕你得很,不如你用点手段,我再睁只眼闭只眼,将我的心拿去,拴在你腿上。” “我不稀罕。”李遂字字吐得慢,温吞得要命。 傅玄眸子映照更深处的他,似染上了怒,“强者定规则,弱者顺应规则,你说咱们没法玩,我倒不这么认为。” “傅兰烬,你可真是混球!” “高兴的时候叫我傅玄,不乐意了就叫傅兰烬,你当真是活得明白。”傅玄眸子透着冷,转过身负着手,“还不快跟上。” 李遂踩着傅玄踩过的脚印,朝着玉翡峰去,一路无话。 抚琴男子从竹林暗处走出,案前引魂香燃尽,不禁心里暗笑,还真是有点意思。 第32章 收他为徒 “玉翡真人。”傅玄直接推开虚掩着的门,领着李遂进了屋子。 环顾四周,屋中整洁,摆放了不少书籍古典,屋中陈设倒是和傅玄那屋子相差无几,看得出玉翡真人甚是节俭。 “怎么深夜来这玉翡峰了?还带着这臭小子!”那老头眼神盯着书,并没有瞧他们。 “玉清峰中今日不太平,小辈斗胆将他带您这,明日等禁制解除我再带他下山去。” 玉翡真人抚了抚胡须,将书放下,打眼瞧了李遂,“过来。” 李遂上前几步,傅玄退后几步,直接转身离开,看来是真生气了。 “你惹什么事了?”玉翡真人斜睨着眼,瞧着他。 “没惹事啊,那玉清真人要杀了我取什么金丹,我不跑还等着他来取啊?”李遂倒也不客气,顺着椅子坐下来。 “你借宿这身体,也不是个办法,老夫倒是有个办法。”这老头精光一闪,倒是想着什么好主意来。 “什么办法?” 玉翡真人指了指笔架上的玉竹笔,“这个玉竹笔,当中可以容纳三魂七魄,你到这玉竹笔中寄宿,身体交给玉清真人,两全其美嘛。” 李遂顿时有些恼,“我呸,你个臭老头就没安好心。” 玉翡真人活像只成了精的老泥鳅,左右都是理由,“你这魂魄附在旁人身上,本来就有违天道,哪天给一道天雷,你还不得灰飞烟灭了。我这玉竹笔有个好处,你藏身其中,我就收你这鬼徒弟,往后你修炼做个鬼仙。” “我可不敢攀仙缘。”李遂语气带着自嘲,脑中想着傅玄那个疏离表情,心里就发堵。 玉翡真人胡子吹得飘起,“我这玉翡峰,修的是奇门八卦,占星望魂之术,旁人求我将他们收入门下,我都不同意呢,我是瞧你命中跟我有段师徒缘分,你可别错过了。” “占星望魂?那是个啥?”李遂对神棍文学十分感兴趣。 “占星卜卦,望魂所在,怎么样,厉害?想不想学?” “你既看了我的命,不就算准了我会答应你。” 玉翡真人摆摆手,“命运二字,三分命,七分运,事在人为,天不可定,天若必定,乃是神命。” “既你要送我段仙缘,那我也不白拿。”从怀中掏出万魂镜的碎片,交给了玉翡真人,“送你了,揣着怕掉,拿着没用,收着难受。” “徒弟送师父礼,你还是千古头一个。”玉翡真人接过此物细细端详,“万魂镜,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遇见个老叟,算是奇遇。可我若是离了这身体,这身体只会快速腐化,我答应了别人,不能背信弃义。” 玉翡真人抚了抚胡须,“保存尸体不腐化,只有太清山的玉寒棺可以做到,可向来法器和徒弟不外借。” 李遂掀开衣袖,手肘上有轻微腐化的尸痕斑点,不仔细瞧是看不出的,当初附身这身体上,身体於痕是可以消失,可腐化的地方养不好。 离魂三刻,身体便会开始腐化,无法逆转,“那我还不能离开这身体,还请玉翡真人想好对策,保住绿卿身体。” “那是自然,这段时日你就住在这,没人敢找你麻烦。”玉翡真人又叹了口气,“玉清峰,玉寒峰,收徒都是大操大办,光是吃席都得吃三回,我收个徒这真是潦草,连个仪式都没有。” 话里话外有好几层意思,李遂随意捡起一本书,翻了个扉页,上头写着置身事外,“你这老家伙可别蹬鼻子上脸,差不多就得了。本来我明日就要下山去的,要不是你三邀四请的,我可不想答应。” 这老头往正中椅子上一坐,手指了指茶水,“也对,你现在这状态,也不适合让外人知道了去,这样,你给老夫敬个茶,再磕三个响头,就当成了。” 李遂与玉翡真人讨价还价,“我不敬茶,更不磕头,你爱收不收。”站起身就要朝着门口去。 玉翡真人拉住李遂衣袖,又端了茶,“回来回来,你这臭小子脾气可真是得改改,这么大脾气说不准哪日要吃了亏。不磕头就不磕头,敬个茶,不然老夫还真不知道自己收了个啥,你说是?” 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一场拉扯,不是偏向你,就是偏向我,唯有抢占先机,才能得寸进尺,“那我拜你为师,你就能将你看我命的结果告诉我了?” 玉翡真人微微颔首,“你当真想知道?” “当真,比黄金还真。” 李遂恭敬将茶水递给玉翡真人,“您老请喝茶,我名李遂。” 玉翡真人接过茶喝了一口,将茶盏放下,老泪纵横,“授你仙缘,表字问道,尘缘尽了,前尘不复。” 玉翡真人手中一点灵光朝着李遂眉心去,却又收回了手,“怎么回事,有人竟抢了先。” 李遂歪着头,不明所以,“什么抢了先?” “之前可有人为你点了机缘?”玉翡真人方才想给他烙上印,却被弹反了去,手被烫得发麻。 李遂摇头,“什么玩意儿?” 玉翡真人真是气的心窝子疼,好不容易寻了个合眼缘徒,却成不了,真是憋屈。拂尘扫过李遂,“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徒儿了,叫声师父来听。” “师父,现在总该将结果告诉我了?”李遂眼神落在那柄拂尘上,真是值钱货,玉做的柄,金藕丝做的绒线,还有一颗大蓝宝,这玩意有价无市。 若是偷了拿去卖钱,怕是能组支精锐骑军。 “九死一生。”玉翡真人当是看了他的命,便觉得很是稀奇,这人得了神缘,又堕了诡道,若是命定之人寻他,便能给他一线生机,否则只会变着花样的死。 也算是明白为啥说他命差了,死九次才能活一次。 李遂朝着榻去,砰地一声倒在榻上,心如死灰。 玉翡真人安慰他,“我当是要为你谋个好前程的,你就安心睡。”又在那一堆古籍中翻来翻去,“这书我放哪儿了,怎么找不到,诶,看来真是老了!”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找到了!” 第33章 占星望魂 李遂天不亮就醒了,心事重重,猫手猫脚的从床上下来。 玉翡真人头上盖着一本书,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枕着头,趴在书案前呼噜震天响,打眼一瞧,书本名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占星望魂术。 这老头昨晚跟只耗子似的,在屋里翻来找去,连夜找书看书,看的就是这本? 李遂轻轻从玉翡真人手中抽走这本书。 悄悄坐在椅子上,借着烛火,翻看起来,第一页,白纸一张,第二页,依旧是白纸,第三页,还是…… 从头翻到尾,上头一个字没有,这是无字天书吗? 拿着这本占星望魂术,又倒着翻了一遍,这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学问。 李遂看向打呼的玉翡真人,“这老头不会是准备现写现教?” 可这书看起来也不是新的,纸张泛黄,摸着还有点掉渣。 “你小子在干嘛呢?” “没看到吗?看书呢。”李遂还将书往身前凑了凑,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是谁在问他话?! 玉翡真人睡得跟死猪似的,不可能是他问的,真是邪门。 李遂把书放下,警惕的环视屋内,除了他和玉翡真人,别无他人,会不会是自己幻听了? 刚一坐下,书拿了起来。 “书上啥也没有,难道你还能看出个名堂?”这声音又传进了他的耳朵,有些耳熟。 这不就是玉翡真人的声音,可书案前他还睡着呢,这声音是从何而来? “臭小子,一惊一乍的。我就在你面前呢,你屏气凝神,吐息纳气,气沉丹田。” 李遂屏住呼吸,心缓气累,尝试气沉丹田,可沉不下去,他吸气都发紧,这身体着实不太可以。 “唉,本以为捡了根好苗苗,结果是根烂草草……”玉翡真人唉声叹气。 李遂压根不在意这老头说这些,他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如今这老头说他这烂泥还长出草来了,就当在夸他。 李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师父,什么时候教我占星望魂?” “你如今这身体,都看不到我的魂,占星望魂,还是先放一放,从气沉丹田开始!” “那得到啥时候去了……” “悟性高的刚才我讲气沉丹田就会了,傻一点的,两三十年也就会了。” 李遂本想抱上玉翡真人大腿便能一步登天,可如今还在山凹上,“师父,我没那么多时间,有没有快一点的法子。” “有倒是有,玉衡山脚下有一处禁地,里面有各类妖兽,其中,有一神兽麒麟,名为墨怜,堕妖成魔,他的血可以伐经洗髓,让残废之人焕发生机,痴傻之人重获神智。你去找到那神兽,求他给你烧一把红莲业火,早日投胎去,找个好人家,或许能快点。” “师父怎么拐着弯的骂人呢!”李遂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些恼。 伏在书案上的玉翡真人睁开了眼,伸了个懒腰,“万事都得一步一个脚印,你想走捷径,总要付出比这捷径更为惨痛的代价,老夫劝你好生从基础练起走,虽然慢点,可也来得及。” 李遂素来不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主,能借刀杀人,绝不自己动手,能一步登天,绝不脚踏实地,“既然你说有捷径可走,那我闯上一闯又何妨。” 玉翡真人从李遂手中抽回书,“你这毛头小子,拿什么去闯?如今你连身体都是借的,不要自找死路!” 李遂捏紧了拳,朝着玉翡真人跪下,“我阿爹忠臣良将,我阿娘巾帼不让须眉,尸怪入宴,芷国铁骑踏破梵城时,被逼割头悬城以儆效尤,我阿弟冻死在水缸中,无数宴国子民变成了怪物。芷国上京城里,住着我的仇敌,如今岁数怕是不小,待我功成,仇敌安享晚年,死于安逸,我如何能心安?!” 玉翡真人知他苦,知他恨,劝他回头不异于让他跪在仇敌面前磕头谢恩,“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仅凭一腔热血,只会死的难看,筹谋攻于心计,就要将你身边一切能利用的,通通利用,靠自身去博,胜算渺渺,身体羸弱不要紧,你要摸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咳嗽一声,下边的人都要抖三抖,才算真本事。” “师父,你是个明白人,这天下满目疮痍,宴国子民依旧水深火热,我身上背负国仇家恨,必须速成,就算是折我五十寿,我也心甘情愿。” 玉翡真人上前扶起李遂,“你如今借宿别人身体,尚且苟延残喘,再向前去,无疑是以卵击石,但你也别灰心,为师就算让你踩着骨头,也替你扫清障碍。” 李遂心下感激,挤出几滴泪,“多谢师父!” “你随我一同,先从炼气开始,这具身体羸弱,当要日日锻炼。”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屋后竹林,竹都是蓝色,竹林之间有一块空地,地上用石砖砌了一个八卦图。 抬脚,转身,推手,回转…… 这动作倒是慢到了极致,有种时间停滞之感。 “师父,你说你还要练这推手太极修身养性,都白发,白胡子一大把了,那玉清峰,玉寒峰的掌门岂不是垂垂老矣?” 玉翡真人手上动作不停,转了个身,“练气之人,气息停滞,外加上辟谷不食,就好比这是一条时间的河流,正常人不过一朵水花是随着这浪潮消失在其中,而修仙之人,是这河流中的石头,根据自身的阻力,让这时间的流逝放缓。哪有什么不老不死这种谬论哦,就算是神仙,也奈何不得时间向前流动。跳脱不了欲念,便会被困在其中。” “也就是不存在不老不死之说,只是比常人慢上许多?”李遂放缓了动作跟上他,“这推手太极如何做到如此之慢?” “待你将这动作与我做的相差无几了,就可以气沉丹田了。”玉翡真人吐气吸纳,站定。 李遂累得直冒汗,这具身体还是不行,他忽然脑中浮现傅玄的脸,他说了为他寻身体,当是要亲口问问他了。 第34章 送你上路 “兰烬来了。” “玉翡真人,我今日带他下山去。”傅玄靠着一棵竹上,压得那竹弯了身。 “下什么山?他都同意做我徒儿了,不用下山。”那玉翡真人正扎着马步,左一慢拳,右一慢拳。 李遂面如猪肝色,气息紊乱,慢,慢不下来。 傅玄眼神在李遂身上游走,面露疑色,这才过去一个晚上,这两人就熟成这样了,“真人,此事有些复杂,我还是带他下山去。” “有什么好复杂的,你那师父打上门了再说。” “啊?”李遂憋出这个字,等打上门了再说,这老头敢情想了一晚上,睡了一晚上,对策是到时候再说? “兰烬近日可有好好修习?”这老头话还未说完,一记扫堂腿就朝着傅玄而去。 傅玄跃起躲过,又一记慢拳朝着面部而来,仰身转了半圈,离玉翡真人三步开外,才算躲开。 李遂扎着马步,瞧见傅玄被玉翡真人逼得节节后退,百思不得其解,傅玄这是怕将这老头骨头打散了才不出手? 玉翡真人摸摸胡须,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你小子倒是学精了。” “真人,您这借力打力的八卦推手,晚辈领教过无数次了,没讨到过便宜,既然出手无用,便不出手了。” 玉翡真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八卦推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你倒是摸清楚了。”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那岂不是像面对一块镜子,对手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对手? “刚柔并济,才能将这八卦推手施展开来,你不进来,我这柔劲不也无用了吗?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八卦推手,听起来很强的样子。 玉翡真人眼神落到李遂身上,“你这小子,这马步都扎不好!手伸直,腿下沉,肩平如一条线!” 看着李遂这扭得跟那长歪了的萝卜样,又叹了口气,“不急,慢慢来。玉尚且还要雕刻才能成器。” “兰烬呐,你再同我论道切磋一番。” 留下李遂一人独自在那汗如雨下,额头上的虚汗一滴滴汇成一股,往下滴落。 之前虽也强身健体,可这换了具身体,千金小姐金枝玉贵,可没练过这些,所以光是这都累的够呛,这样练下去,怕是练到死都没什么长进?! “喂,喂!”一个声音响起,有些鬼鬼祟祟。 “谁?”李遂朝着声音处看去,一个半蹲在石头后面的少年露出了半个头,额头朱砂红痣格外显眼,“是你。” 这傅慎从那石头背后钻出,”你快跑,我师父往这边来了!” “师父?玉清真人?” 傅慎点点头,“说是要拿你炼丹呢!哎呀别愣着了,快跑!这玉翡峰下去有条江,你沿着那铁索下去,原路返回就行!” 李遂心里一时打不定主意,这占星望魂术一时半会也学不成,若是被那玉清真人扔进炉子里,就完蛋了。 “多谢!”刚迈出两步,又折返回来,回到屋子将占星望魂术的无字书揣进怀里。 顺着傅慎指的那条小路,疾跑下山,这下山之路倒是顺利,直到走到了悬崖峭壁这,朝下面看没路了。 只有四条凭空而走由上往下的铁索,横在这宽阔波涛的江面。 水面很急很险,江水涛涛,水撞击在石壁上,激起千层浪。 将衣袖之间绕在这铁锁上,打了个结实无比的结,先将一只脚踩了上去,慢如龟缩,走到半空中,每移动一步,那铁索颤颤,晃得厉害。 连这山谷处的风,都让这铁索上的李遂,抖上三抖。 “如此过江?真是有点意思。”声音从李遂头顶传来。 李遂扒拉紧手中的铁索,仰头看去。青衫飘袂,色如翠微,背上背着一把古琴,脚踏一剑,悬在空中。 这人他见过,昨日在竹林深处小亭抚琴。 昨日一弦之音就甚是凶险,这人如今脚踏一剑,悬在半空,这人恐怕比傅玄要厉害许多。 也许比那玉翡真人,也不遑多让,这人不会就是玉清真人了!这面容,这身姿,怎么看也不过二十出头,朝着天上,对着那人发问,“你就是玉清真人?” 那人嗤笑一声:“怎么?你要见他?不如我助你一程。” “别别别,不用不用,我这立马就走。” 那人将脚下剑踢来,直接割开了李遂系在铁索上的衣袖,为了躲开那剑,一个仰身,从那铁索上跌落。 掉进江里,连个水花都没有,湍急江水飞流直下。前方有一处悬崖,江水从这倾泻而下,连块石头从这高悬的瀑布下去都得砸个粉碎,又何况是人呢。 那一袭青衫稳稳落在铁索之上,神色惋惜,“哎呀,怎么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山岚国师,大驾光临怎么不通知一声?” 循着声音看去,一身白衣袍的男子出现在悬崖之上,执剑而立。 傅山岚仰头对着那悬崖上看不真切的人,换了一副笑脸,“我的好师兄,你怎么连号都要抢师父他老人家的,自己取个阿猫阿狗的不就行了。” 玉清真人跳下那高悬的崖壁,飞身执剑俯冲而下,正对那一袭青衫,“来我玉衡山有何贵干!” “踏云!”傅山岚伸手,刚才那一柄长剑又回到了他手上。 电光火石之间,剑与剑碰撞,两人四目相对,一双眼满是不屑,一双眼满是讥笑,傅山岚唇瓣轻启,“送你上路。” 错身而过,割下几缕青丝,翻转几下站在一根铁索之上,倒是相当的稳。 “傅青冥,你可真是见到我就迫不及待呢。” “哼。废话真多……”又是剑意四起。 傅山岚提剑去挡,一手抬着琴,手指轻抚琴弦,脸上浮现一抹讥笑,“方才我瞧见一个姑娘,说要来找你,我便送她一程,让她先去,你如今倒是不识好歹了。” “傅山岚,今日你休想走出这玉衡山!”玉清真人滴血剑中附咒,剑上引雷。 傅山岚顺势坐在了那铁索上,将琴放在腿上,手指极快在那琴上游走。 第35章 双刀一剑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由于天气极冷,那落下的雨都化成了雪,洋洋洒洒的飘落。 “这玉衡山今日是怎的了?谁在引雷?”玉翡真人顿住了落棋的手,将棋子落下,“哎呀,怎么成了死局!不行不行,重来重来。” 傅玄将那枚棋子拿起,递给了玉翡真人。 “不好了!师兄!”傅慎跑了进来。 “什么事,冒冒失失的。”玉翡真人正准备重新落子。 “沧雾江上,师父和一个弹琴的打起来了!” “弹琴的?!” 玉翡真人棋子落地,神色不定,“子询,你去通知玉寒真人还有众弟子去沧雾江,兰烬,你和我先过去!” …… 沧雾江上,两个身影你来我往。 “你说你,好好的玉清峰待着,将虚离带回来做什么?一把废刀也值得你这样?” 琴音转圜,若不把耳朵堵住,这魔音倒是要扰乱神智。 “你是怕这把刀又立起来?”玉清真人甩了甩头,已经有些晕,好几剑都没刺准,准备引雷决一死战。 “这废刀又有何惧。”一层音浪朝着玉清真人袭来,琴音比这雷更快!江上铁索又飞身来了一人,挡住了这致命音浪。 手中流转,那无形的琴音竟被无中化有,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球,又一转,这半透明的球朝着山岚飞去。 傅山岚抬起琴挡,巨大的余波将江上三人震飞,所站的两根铁索被震断! 傅玄将出云伞抛出,脚尖点伞,顺着山谷间的风向下瞬移,接住被震飞的两人。 傅山岚眼中怒意滔天,“好,好的很,玉翡老头,你不在玉翡山上看你的破书管起这闲事来了!” “山岚!你莫要执迷不悟!” 傅山岚讥笑浮于脸上,“笑话!我看这玉衡山不如改换门庭,叫 打不过 算了。” “傅山岚!你!莫要欺人太甚!今日我便杀了你,以祭慰师父亡魂!”玉清真人站起身来,脑中被那魔音侵袭,脚步虚浮。 玉翡真人手中起炁,替玉清真人疗伤,“青冥,你魔音上脑,莫要再动!” 傅山岚眉眼上挑,轻蔑一笑,“杀我?人不行口气倒是大的很。” “他不行,你看我行不行!”一把冰刃飞旋而来。 山岚巧身躲过,那冰撞在山壁上,炸个粉碎,一把刀稳稳扎在那山壁之上。 一身碧水青的衣袍,金冠束发,身形飘逸,脚点过铁索,飞身上那岩壁,干净利落的站在刀上。 刀背厚,刀尖薄,刀刃泛着寒光,通体漆黑如墨。 “玉寒真人,你的刀我看着甚是喜欢,不如你就送给我算了。”抱着琴的手轻轻拂过琴弦。 傅山岚眼皮轻抬,见那山崖之上无数玉衡山弟子将这沧雾江团团围住。 “休要张狂!” 玉寒真人手一抬,一把刀凭空飞来,这刀和脚上那把一模一样,竟是双刀! “真是可惜,玉寒真人,当初你怎么不和我师父,一,起,去,死,呢?” “傅山岚!我看你是弃剑练琴,练魔怔了!” 傅山岚眼神一冷,“你也配叫我名字!” 手中琴横抱,一只手拨弦弄音,这琴音带着十足的杀意! 玉寒真人身轻似燕,飞身对躲过一道道音浪,朝着傅山岚而去。 “洛水!小心!” 玉翡真人着急的喊出声,虽然傅山岚的琴擅长远攻,可近战对玉寒真人来说也讨不到便宜,反而会被这魔音入脑,失了神智。 “兰烬,你将这个带给洛水。”玉翡真人在怀里掏啊掏,摸出一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掏出一对玉色的软木塞子递给傅玄。 傅玄收起这软木塞子,出云伞飞出,脚尖点地,飞身而去。 此时傅山岚和玉寒真人正是胜负难分之时,傅山岚见又有一人上前,一道音浪快速朝着傅玄而去,“不知死活。” 攻击密集,只得放手一拼,伞面泛起金光,硬抗了这傅山岚的一击。 将这软木塞子交到玉寒真人手中,却被下一道音浪打中,顿时没了知觉,坠入水中,急流没过不见了踪影。 “兰烬,” “师兄!” 这沧雾江掉下去就上不来,江水湍急,下方就是悬崖瀑布,这下凶多吉少! “傅山岚!你害我一个徒儿不够是吗!”玉清真人此时已经失了理智,不顾玉翡真人阻拦,也飞身上了这铁索。 现在玉寒真人和玉清真人分别站在两头。 双刀一剑,虽然这一剑他并不放在眼里,这双刀确着实难缠,如今还有了那避音塞子。 “玉寒真人,我们一块上!” 那玉寒真人点点头,两人以乾坤之位将傅山岚困在铁索中央。 有这玉清真人的干扰,双刀近了身,一阵刀意划过,琴弦断了两根! 如今只剩三根弦的琴苦苦支撑,可他面色不改,讥笑两声,“你们这双刀一剑,不过如此。” 玉清真人冷哼一声,“你这破琴,也不过如此!” “罢了,今天我也乏了,你那徒儿刚掉下去你不想着去捞,现在怕是碎成了渣渣,也不必捞了。” “你!” “今日我便饶你一命,下一次,我必踏平玉衡,你必须跪在我脚下,摇尾乞怜!” 傅山岚手中升腾淡淡蓝光,那把被打落的剑又凭空而起,他踩在剑身,在重重包围之中轻松遁走。 “这个疯子!”玉清真人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莫要再提!”玉翡真人厉声喝道。 “他居然将师父的踏云剑踩脚上当骑具!这是我玉清峰奇耻大辱!” “真人,真人,不好了!”一守卫弟子慌忙跑来,对着玉清真人耳语一番。 玉清真人听完后就和那守卫弟子慌忙离开了。 留下玉翡真人和玉寒真人,玉翡真人收起软木塞子,“这下可真是如何是好哟!” “思衡,思衍,你们点几名得力弟子沿着这沧雾江排查傅兰烬下落,务必要抓紧时间!若是到了那禁林入口还未找到,就进去找!将这玉衡山翻个遍!也要找到!” 思衡,思衍领命带着几个弟子,前去搜索傅玄下落…… 第36章 进入禁林 “虚离挣脱了寒铁索跑了?” 玉清真人此时真是火大到了极点,桌子都被他拍得抖上几抖。 “本来虚离已经气息掩掩,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狂来,生生挣脱了,但这肯定会让他元气大伤,真人放心,他跑不远。” “禁林一带仔细搜查,他可能会朝着那去。” 待那弟子退出殿外,玉清真人一拳砸在桌上,那女子掉进沧雾江也就罢了,可偏偏最听话最乖巧的徒儿没了,虚离也跑了。 这笔买卖怎么都算亏,还被那傅山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一番,真是诸事不顺! 李遂感觉身体好冷,这具身体的生命体征正在慢慢消逝。 这沧雾江的水底像是有无数恶鬼的手,拖着他向水下沉去。 那个声音又在脑中回响,想将他拖入地狱才肯罢休。 这里太黑了,呼吸不上来,口鼻被灌满了水。 “阿姐!” 他是这具身体快死了所以魔怔了吗,怎么听见了虚离在喊他,不对,是喊她。 水底亮起一阵绿光。 李遂微眯着眼睛,被这绿光包围着,被拥入怀中,抓住他的恶鬼像是消失了,渐渐地从水底松脱,随着这汹涌流动的江水,随波逐流。 虚离抱住了她,还好自己来的及时! 从这瀑布落下,虚离用自己的灵力架设了一道缓冲,下面就是玉衡山禁地。 这次,就算是遍体鳞伤,打回原形,他也要带阿姐进这禁地,外面太危险了…… 随着这沧雾江的水,他们竟然顺利无比的进入了此处。 虚离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上岸,支撑不住倒在她身边,化成了原形。 李遂是被鸟鸣声吵醒的,准确的来说,是鸟的对话。 “看啊,那倒着一个人!吃了她不得灵力大涨啊!” “那是我先看到的,只能我吃!” “凭什么,见着有份!” \"我先发现的,归我才是! “哪只眼睛是你发现的?”” “这片领域的所有物都是大王的,你们别想私吞!”一只玄鸟开了口,众鸟闭了嘴。 李遂缓慢的睁开眼睛,自己正倒在这边泥沼之中,旁边倒着八尾狐狸,正是虚离。 原来在水下,不是梦啊,是虚离救了他,他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将昏迷的狐狸抱起,发现那四肢都有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这是预知到了危险,所以才不惜原形被伤也要逃出来救她的吗? 预感到周围有一圈炙热的目光。 “她怀里那个!是九尾神狐!”一只眼尖的鸟叽叽喳喳叫开了。 “哪里是九尾?只有八条尾巴而已!” “那也比不得我们玄鸟之主凤凰尊贵,” “你这玄鸟之主也比不得大王真身,何况,凤凰早就没了!‘’ “叫你乱说!我呸!” 这群鸟又吵了起来,李遂趁着它们吵得厉害,抱起虚离偷偷开溜。 走了很久都在原处绕圈,不知这里是哪里。 他们顺着那沧墨江一路向下,那玉翡真人曾说过玉衡山脚下有一处禁地,莫非就是这里。 怀中狐狸半眯着眼,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来。血染得他这身半干的月白衣衫猩红点点,比冬日盛开的梅花还要红。 “虚离,你还好吗?虚离!虚离!” 李遂这下有点慌了,这该怎么办,他身无长物,也无绝技。 可是要是虚离就这样死了,他觉得会很难受。 这里要是禁地,麒麟墨怜一定在这里,他一定能够救虚离。 折返回刚才的泥沼,那群鸟还在吵。 “你们能救救他吗?” 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这句话毫无吸引力,没一只鸟搭理李遂。 “救救他!” 依旧没有鸟搭理。 “你们的大王可是叫墨怜?” 玄鸟飞了过来,怒斥道,“你这凡人怎么敢直呼我们大王的名讳,活腻了是?” 李遂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活腻了。带我去见你们大王!” “你这个凡人口气可真大,我们大王是你想见就见得的?” “就是,就是。” “这凡人真是不知死活。” 众鸟附和起来,吵得人头疼。 李遂只得用激将法,“玉衡山上的玉清真人可说了,要是我见不到你们大王,明日就派人把整个禁林里的妖怪都灭了。” “快去禀报大王!” 果然不论是人是妖,只要听得有关生死的事情,立刻就有了很大的反应。 怀中的虚离,温度在逐渐变冷,越来越冷。 李遂自己身上的衣衫都还是湿透的,顾不得许多,将虚离往怀里抱得更紧些。 玄鸟注意到了虚离,“这狐狸受这么重的伤,是怎么搞的?” 回想起这些时日,虚离好像本来就受了伤才会被傅玄和她联手抓住,到了这玉衡山,被关在锁妖阵中,肯定也受了些苦头。 后来他挣脱锁妖阵逃出来,再后来他又救她。 “你们妖,只要不是神形俱灭,就可以治得好的?” 玄鸟那鸡眼大得眼珠子瞪着她,“我们妖,可怕痛,受一点伤,都要修炼将养很多年岁,你这轻飘飘的一句治得好,我们可是要花上很多年的功夫!” 又转头看着那怀中的狐狸,“这狐狸自断一尾,又把自己搞成这样,要想恢复最鼎盛的状态,怕是要千年之久。” 玄鸟顿了顿,“这还是好得快的情况下,不过照这狐狸的作死法,估计活不到那么长。” 李遂有些恼,“你这鸡嘴就不能吐点好话?” 玄鸟听到这话,气得扑闪着翅膀,“你这人嘴也没什么好话,等大王来第一个就把你吃了!” 李遂瞪了一眼玄鸟,又看看怀中虚弱得不行的虚离,“那倒是让你家大王走快些,是腿短吗?等了这么久都还不过来,若不是我心善,我这多等一刻就多灭一只妖,好让你家大王知道,这玉衡山可不是好惹的!” “你怎么比我们妖还泼皮无赖!你!”玄鸟被李遂的言论震惊。 这凡人看来真是活腻了,居然说他们家大王腿短! 青雀扑闪着翅膀,“你给我等着!我这会就去叫我们大王来吃了你!” 第37章 半颗妖丹 一阵黑色的烟雾蔓延开来,这泥沼林子顿时不能视物。 “咳咳……咳……”李遂被这黑烟呛的咳嗽不停。 “大王!是大王!”众鸟激动欢呼呐喊。 “大王,这有个不知死活的凡人,说是玉衡山的玉清真人派来的,要灭了我们这的妖怪!” “大王,她还说你腿短!” “就是就是,我们都可以作证!” 一群鸟叽叽喳喳围绕着这位大王。 “行了,让开!”这时烟雾散开,李遂才算看清了这位大王的面容。 长相妖邪,轮廓清晰,五官很是突出,额上一簇火神纹印记,鼻梁高挺,浓眉,月牙形的眼睛里面装着一双暗绿色的眸子,格外惹眼。身形高大,比较壮硕。 其实看起来,挺和善的。 “就是你要见我?”语气有点憨憨的,倒有点像天鼎楼的福大。 “正是!求大王救救我的弟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这动作幅度有些大,怀中的狐狸又嘴角溢出血来。 “阿离,阿离!你可别吓唬我呀!呜呜呜……”眼角含泪,欲哭不哭,最是动人。 众鸟傻眼,这演技不去戏台上演两出着实可惜了。 “我看看。”墨怜最听不得别人哭,尤其是女人,李遂将虚离递给了他,墨怜抬手一道红光拂过虚离的身体。 “这?……” 这眉头紧皱的样子,和那些郎中要说人没救了早点埋了是同一种表情。 “大王!如何了,呜呜呜,你可要救救我的弟弟呐,他的命,可真是太苦了!呜呜呜……” “你先别哭,他是受了锁妖阵的反噬,刚才我探他内丹,发现只剩一半,这才抵抗不了这反噬打回原形了。加上之前也有一些伤,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就这样了。” “也真是奇怪,要是换了别的妖,被锁妖阵反噬就形神俱灭了,他还能坚持到这会。”墨怜看向虚离的眼神有了一丝崇敬,这兄弟是真能扛啊。 “那是不是只要那一半内丹回到他身上,就可以恢复了?”李遂回想起初见那日,他将一个闪着红光的东西喂给她吃了。 “如果能找回另外一半内丹,自然是好的快许多,他现在被反噬压制,也无法疗伤。” “内丹在我这,大王!”李遂把自己往前送了送。 “内丹他自己不取,旁人取不了的。”墨怜将狐狸朝李遂递了递。 这话不是废话吗?要是虚离自己肯取出,还轮得到他李遂在这哭爹喊娘的求妖。 “大王,您想想办法呀!这禁林之中的妖,不都是您大王的妖吗!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呀!”李遂抱住墨怜的大腿,不肯将狐狸接过来。 “也不是没有办法了。” 李遂听到这句话,又顺着墨怜的大腿爬了起来,“大王,您展开讲讲。” “用我麒麟血,引你的血进这狐狸的心,妖丹就会顺着血回到这狐狸的体内,再将血回到你的身体……” “好好好,就这么干!”李遂还不等着墨怜讲完,赶紧一口答应。 墨怜也怔住了,这办法凶险异常,这女子他看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他的血融入这凡人的血内就不可能再分离,到时候血回到她身上。 只有一种可能,爆体而亡。 “大王,赶紧的,我准备好了,是割手还是割脚?” 墨怜在这禁林中待了千年,这还是头一次遇到为了救妖,愿意把自己的命交代了的。 尤其这还是个凡人,在他的印象里,人都是很坏心的动物,仗着自己灵智出生比其他的物种高,藐视众生。 这女子,还真是不一般,让他肃然起敬。 “阿凤,你将他们两带到我的洞府。”墨怜开口对着玄鸟吩咐道。 “遵命!大王!” 随着一阵黑烟再起,墨怜消失在这泥沼之林。 “请,二位。”玄鸟在前面带路,她也被这两人,不对,是一人一妖感动了。 跟着玄鸟,走了很长一段路,怪不得这墨怜来的那么慢,不是他腿短,而是那泥沼之林离他的洞府确实有点远。 玄鸟将他们俩带进墨怜的洞府。 “来了,我准备了一番,搞了两个躺椅。”墨怜指着那潦草的躺椅说。 李遂心里暗想,这墨怜还真是上道,不愧是一地之王!还真是讲究。 “你俩各自躺一个上面就好,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给这狐狸的吗?”墨怜开口问道。 交代?李遂心里觉得怪怪的,但是想到可能这转移妖丹之术要昏迷一阵子。 “叫这狐狸不要再给我妖丹了!真是麻烦死了!” 墨怜和玄鸟相视一眼,又被感动到了,墨怜手中升腾起一股黑烟,那黑烟落到李遂面前,逐渐就昏迷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这黑烟的效果和那引魂香有相似之处,李遂又脱离了绿卿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之中。 墨怜用指甲一划,一滩血便在空中漂浮,又划破这女子的手掌,她体内的血被麒麟血引了出来,融为一体。 又引进了狐狸的心脏,左边进右边出,半颗闪着红光的妖丹顺着这血进入了虚离的体内。 李遂瞧着这一幕,还是觉得吓人,可看见虚离那虚弱模样,还是心头一软,要不是他,恐怕他的魂和绿卿的身体便要永远困在那沧雾江的水底了。 瞬间一阵光闪过,虚离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慢慢开始愈合,冰冷的身体开始恢复体温,心脏的跳动都更加有力了。 墨怜将血全部引回了她的身体。 “大王,这就可以了吗?”玄鸟开口问。 墨怜摇摇头:“你去给这姑娘寻一副上好的棺材,按照他们凡人的礼制来,这姑娘这番舍己为妖的举动,值得我们为她举行一场隆重的哀悼。” 李遂听到这,这绿卿的身体是要报废了的意思?刚才这墨怜怎么不说!?要是知道是这样,他李遂肯定要考虑再三再说的啊! 这下完了!魂体支撑不了多久,李遂往绿卿身体钻,可却像有一团无形火,一进去就灼烧他的魂体。 太疼了! 第38章 金铃出响 等完成了这移血换丹之法,墨怜将虚离的真身轻轻一点,虚离化为人形。 此时尚且还在昏迷中,要过些时候才会苏醒。 李遂围着绿卿的身体,绕了一圈又一圈,可就是不敢近身。转头看向化为人形的虚离,与之前的样子有些许不同。 额尖一簇火神纹的暗红色印记,烟墨色的发丝像瀑布一般倾泻垂地,眼形不是那桃花眼,更像是狐狸眼,眉如峰聚,鼻梁高挺,左脸靠近下颌的位置有一道丑陋的疤痕。 想必这才是虚离原本的样子,他之前从未以这面貌示人。 墨怜不由得叹息,这狐狸九尾变八尾,想必是在外面受尽了苦楚。 “大王!又在那泥沼林中发现了一个人。”一只青雀叽叽喳喳跳到墨怜肩膀上。 墨怜神色收紧,“今日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来,把我这禁林当什么了,将此人带上来!” 几只妖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大王,就是这个人。” 真是到哪儿都遇得到熟人,他怎么也下到这禁林来了。 李遂不禁飘了过去,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谁?谁在讲话?” 这洞府中就这几个妖,可都没开口,声音显得有些空灵,怪渗人的。 墨怜和众妖看着傅玄对着一团空气说话,能确定的是那团空气有鬼! 李遂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都看不见他。 傅玄淡定开口,“被打落江中,顺流而下到了这里。” “打落江中?莫不是你也遇到了一个背着古琴,绿青衫的男子?” 幸好他落入江中时,阵法全开,护盾救了他一命,等他醒来,便已经到了一处泥沼之地。 傅玄点了点头,“他是我曾经的小师叔。” 李遂不由得挠头,曾经的小师叔,那现在莫不是长了辈分不成?“你这小师叔太狠了,见我要过铁索,说要帮我,一剑割破我衣袖,害我掉下沧雾江,差点命又交代了。” 傅玄神情透露一丝伤感,“他现在不是我小师叔了。” “那他现在难道是你师娘不成……” 傅玄觉得头有点痛,他的理解能力有时候还是太过火,“他叛出玉衡了。” “这样啊,那还真是……”瓜田李下。 “那他也太绝情了些,好歹你也是他的师侄,竟这样对你。” 墨怜神色一紧,“你们说的叛出玉衡的那位小师叔,莫不是叫傅山岚?”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妖都吃上瓜了,他李遂啃了满嘴西瓜皮。 傅玄点点头,“正是傅山岚。” 墨怜似在回忆以往,“这个叛徒,当年可是坏事做尽,他还回玉衡山做什么?” 忽而墨怜瞳孔一缩,莫不是找他报仇来了,当年傅山岚进了禁林,求他用麒麟血给他伐筋洗髓。 当时他只当这个少年疯了,肉体凡胎怎么能受得住麒麟血噬魂之痛。 无情拒绝了他的要求,让小妖将他送回了玉衡山。 后来,傅行州以身殉道的消息便传开了,人妖鬼无一不为其哀嚎,以表崇敬。 再后来,玉衡山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就是傅山岚叛出玉衡,扫平了观月城,坐上了芷国国师之位。 李遂朝着傅玄转了个圈,”先不说这些,你看看我现在这样,我虚得很,要不你给我剪个纸身,让我留一留。” “身上符纸尽数被水打湿,沾了阴气,用不得了。禁地时间流逝极缓,不必担心魂飞魄散。”傅玄声音有些暗哑,像是受了伤。 躺椅上的虚离轻咳两声,悠悠转醒,偏过头去,看见面色青白,毫无生气的绿卿。 怎么会这样,他从水中救起她时,将所剩灵气都渡给她了,怎么会死了?! 墨怜见他这迷茫中带着悲伤的神色,叹了口气,“这姑娘,见你身受重伤,执意要将半颗妖丹还你,可你昏迷不醒,无法取出这半颗妖丹,她求我救你……” 虚离神色转变很快,一时间怒意爬上眼眶,腾起身一把拽住墨怜的衣领,口齿吞声,“谁要你救?!” 玄鸟拦在虚离面前,“你这狐狸怎么不识好人心呢?我家大王麒麟血珍贵无比,肯为你这九尾狐移血换丹,你不知感激就算了,还想动手不成?” “就是!就是!” “白眼狐!” 众妖窃窃私语。 李遂朝着虚离飘去,当起了和事佬,毕竟这件事还是他的不是。 “消消火,消消火,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 虚离一掌诡火扔出,擦着那玄鸟的毛,飞了过去,“再说!我把你烤成烧鸡!” 一时间此处剑拔弩张的气氛到了顶点。 “你!别以为你是九尾神狐我便会怕了你!”玄鸟说着往墨怜身边靠了靠。 墨怜抚了抚衣领上青筋暴起的手,“九尾,你别激动,这姑娘还有一句话带给你。” 虚离松开了手,语气不善,“什么话?” 墨怜学着方才绿卿神情,“这姑娘说,不要再给我妖丹了,真是麻烦死了!” 李遂尴尬得扶额,这话怎么让这墨怜一讲,颇怪,一下变了味。 虚离神情痛苦,他煞费苦心,折一尾,寻仙草,黄泉路,终成空。 他给的终究不是她想要的,就算是舍身也要还给他。 “阿姐……你怎么这般傻!”虚离心神俱伤。 绿卿手垂下,手腕上红绳系着的金铃出响,声音清脆,顿时升腾起一股红色火焰,顿时整个身体被这火焰灼烧。 墨怜后退几步,“这是六丁神火,快!快离这火远些!” 众妖纷纷后退,虚离不肯放手。 墨怜急道:“你快放下,这火会连着你一块烧!” 李遂的魂走飘近了些,无奈叹气,“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杀了绿卿?” 虚离依旧低着头,毫无反应。 “其实,绿卿在去蝴蝶谷之前,便已经死了。” 虚离听到这,仰起头看着李遂,脸上表情满是不可置信,李遂看着这狐狸这番颓废样,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死就死。 “其实那日柳家嫁女,去的人是我,不是绿卿,绿卿当时就已经死了……” 第39章 推断目的 绿卿的身体慢慢变成灰烬,而后烧化成一颗金丹,在地上幽幽泛着金光。 虚离捡起这金丹,情绪崩溃,“那你说绿卿的死有什么阴谋?!” 此时的虚离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他觉得这一切定然是玉衡山搞鬼。 李遂现在思绪颇乱,一时不知从何讲起,清理了下思绪,“我附身到这绿卿身上时,她便已经死了,脖子上有一处淤痕,身上已经起了细小尸斑。 这柳老爷,寻得一世外高人指点,给了绿卿这金铃,并且要养在阳气重的地方。 于是将绿卿从小养在南陵凤家,要及笄前三日回到柳家,金铃出响,方可化解。 可柳家众人都说绿卿回来便要寻死,在柳家的那树上自缢而亡。” “你想说这姑娘是回家之后自缢死了,你才附身到她身上?”墨怜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这个都是后话,不重要。我附身到绿卿身上,发现这脖子上确实是勒痕,但是在这勒痕之下,还浅浅的有一层掐痕。不仅如此,身上还有一些非常细微的尸斑,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柳家上下都说是发现自缢之后匆忙下葬,这推断不过一天的时间,而且天气是深秋时节,没有那么快出现尸斑才是。 因此我推断,绿卿在回到柳宅之前便已经死了。还有这金铃,既然藏得了六丁神火,肯定是术法高深之人才能做到,至于柳宅上下,为何会演这一出戏,还不得而知其中缘由。” 墨怜不禁托腮看向出声空气,“那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傅玄若有所思,“绿卿为第九尾金丹所化,杀了绿卿,虚离便永失九尾。” 李遂点了点头,接着说:“绿卿若是就这样死了,也就罢了,可我附身让她活了。” “这背后之人,想法倒是缜密至极,一旦有人杀了绿卿聚金丹,六丁神火便会让这些化为泡影。” 墨怜理了理头绪,“可没想到我的麒麟血先占据了绿卿的身体,红莲业火和六丁神火两相冲,最后反而化成了金丹?” 李遂沉思,心下不由得一沉,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完美的阴谋,却阴差阳错扑了个空,“不错,从头到脚,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一场阴谋。” “她的死,应当不止如此。” 大家纷纷转头,看着傅玄,“若是如你陈述,绿卿死了,那凶手就不可能让绿卿有下葬那一步。而后面的红绳金铃,才是推动此局的高手。” “你是说?凶手有两个?” “不错,至少两个。” 这个事,他本来是打算烂肚子里的,要不是不忍看着虚离,抱着绿卿的身体一焚而亡。 更何况,这绿卿死的不明不白,总要有人为她讨个公道。 李遂见虚离沉默良久,“所以,你现在还想去死吗?” 虚离眼中怒火更盛,握紧了拳。 “大王,不好啦!玉衡山的人从禁林入口闯进来啦!”一个传信的小妖连滚带爬的滚了进来。 “什么?!”墨怜站起身来。 “来得正好,今日我便杀上玉衡山,拿傅青冥的人头祭我阿姐!”虚离拂袖而去,墨怜也紧跟着消失在了洞中。 李遂也没想到事态随着玉衡山的人闯入禁林,事态变得如此严重,傅玄也快步走出了洞中。 “傅玄,我们同去!”李遂的魂飘了出来。 禁林入口处,一行七八个玉衡山弟子站在入口处,地上倒了几个妖怪正哎哟哎哟的乱叫。 刚想往里面再进一步,几团蓝色火焰朝着他们飞过来,反应还算快躲了过去。 那蓝色火焰打在身后的树干上,瞬间那树干便碳化成灰,整棵树倒地发出巨大声响。 “这是?”思衡查看那还在燃烧的诡火。 “幽冥诡火?”思衍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虚离出现在他们面前,抬手又是几道诡火飞出,距离太近,几个弟子躲闪不及,被这诡火撞上,瞬间化成灰。 “九尾,你这样打打杀杀我这禁林可是要替你背锅的啊!有话好好说,别打嘛。”墨怜随着一阵黑烟出现在这入口。 “无话可说。”虚离冷冷甩出这几个字。 快的出影的虚离,动作比以往更加利落,思衡很快就招架不住,半跪在地。 “思衡!”思衍一把快刀飞出,挡在了思衡面前。 “思衍!快躲开!” “别急,你们两个我都杀,不用争谁先死。”虚离手中诡火升起,重重落下。 可那烧人成灰的诡火却被飞身而来的傅玄挡住。 他浑身泛着淡淡金色,这诡火被挡了下来,却被这冲击力震得口吐鲜血。 “金钟咒?” 虚离神色更怒,傅玄眼看就要接不住下一招。 “虚离。不要急着杀他们。你要杀上玉衡山也要留两个报信的喽啰,不然人玉衡山以为咱们妖没有素质!”李遂幽幽从虚离身后钻了出来。 李遂这三寸不烂之舌,对傅玄那种人毫无作用,但是对妖,却是好用得很。 那些小妖听了,跟着起哄。 虚离手中诡火消失,“滚去告诉你们玉清真人,三日后我便杀上玉清峰,砍了他的狗头!” 思衡开口,“妖狐,休得张狂!念你以前与玉衡山有一段缘分,不与你计较。” 傅玄扯住他们,“莫要再逞口舌之快,快走!” “师父说了务必要带兰烬师兄回去,我们一起走!” 等到三人彻底消失在禁林入口,虚离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最好有用些,不然我这诡火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控制不住。” 李遂听着虚离这话,不由得背后发凉。 墨怜拦住他,“九尾,莫要逞强,你如今这状态,对付玉清真人怕是必败,惨败!” 他倒是不怕玉衡山的任何人,可这禁林中那么多小妖小怪,他放心不下,所以这千百年来,墨怜与玉衡山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哦?若是加上我呢?”一袭青衫飘袂踏剑,背着一把古琴。 李遂仰头,这不就是那沧雾江上那个送他上路的人。 “傅山岚……”虚离眸子微动。 第40章 煽动入魔 ”哟,这宿主孤魂也在,真是好巧。附身那具身体呢?怎么不用了?”虽然字字句句都带着笑意。 可李遂听进耳中却浑身发凉。 “傅山岚,你来做什么!?”虚离眸子微眯,想起了一些往事。 这位小师叔,可是来得不容易。 傅行州在观月城将他捡了回来,执意要收他为徒,那时候傅玄都和这位小师叔一般大了。 傅山岚心思重且狠,他将妖怪解剖,精细地将骨头和肉分离,然后将其贴在纸上,制成妖干,各色各样,集了一大册子。 从这些细枝末节,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如何,后来这位小师叔还笑意盈盈地跟他讲,让他死后也拿给他制成妖干,好填补他册子上的空缺。 当时虚离便觉得他毛骨悚然,直到无意间瞧见了他食人髓助长灵力。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自然和你是一个目的,不如我们联手……” 傅山岚淡淡一笑,人畜无害的笑挂在嘴角,笑有点牵强,更像是披了一张人皮的鬼。 “九尾,莫要听他的!”墨怜急忙开口阻拦。 傅山岚饶有意味地发问,“怎么?迁湘的仇你就这么算了?” “自然是不可能。” ”随我一起杀上玉衡。” “就凭你?”虚离轻蔑瞥了一眼傅山岚。 他一直很弱,连玉清剑诀都不会使,但心思深沉,做术士可能平平,但做宰相肯定位极人臣。 傅山岚笑意更深,语气轻佻,“观月城中万余尸怪,可够?我可是诚意十足呢。” 李遂心中一惊,原来之前传送阵是他搞的鬼,随即劝阻道:“虚离,此事疑点重重,切勿冲昏了头!” 虚离眼皮都不曾抬,忽而冷笑两声,“傅山岚,你跟你那师兄也不分上下,一个阴险,一个狡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傅山岚笑得令人有些发毛。 “你笑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傅山岚才止住笑,抚了抚眼角,“我在笑,畜生不过就是畜生,过了这么久,还是分不清好坏来。” 神色收敛了几分,眼中竟暗含杀意。 “废话那么多,怎么没把你师兄说死?”虚离抬手一团诡火朝着傅山岚飞去。 傅山岚仰身轻松躲过,“那不是他命大吗,躲在这玉清峰不出来。害得我还得亲自来一趟。” “你也不怎么样,这么多年躲在上京城,怕是连剑都拿不稳了。” ”那你这意思是?不和我联手了?” “你算什么东西……”又是几团诡火招呼。 诡火擦着傅山岚的头发丝飞过,那一缕发丝瞬间变成一阵青灰,随风飘落。 “要不是我通知迁湘去寻你,早就被阵法劈回原形了,说到底,我还是你的半个恩人呢,真是心寒……” 虚离怒意上浮,“竟是你……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狗叫有什么用,真咬到我才算本事……”傅山岚真是一句接着一句。 李遂不由得挺身而出,“你这嘴,屎缸里塞炮仗,满嘴喷粪,这么熏人!” 傅山岚飘忽不定的眼神落到了李遂身上,“没事多给自己盖点土,免得被黑白无常找着,送去投胎都找不到坟头在哪儿。” 傅山岚这嘴上功夫着实了得,字字句句夹枪带棒。 李遂一脸不屑,“这么爱管闲事,屎掉地上都要尝尝咸淡,你才是狗的祖师爷?怪不得动不动就是狗来狗去的。” 可碰到李遂就算是惹到行家了,当年在观城那些日子,别的不多,那些个婶子老娘的,每日都得酸上几句,他也算是学了点皮毛,略懂如何才能把人气到心窝子疼。 “我这走月琴可保不准手碰到了,这魂就没了……”说着手抚上琴弦。 李遂往虚离身后挪了挪,“我看你五行有缺,缺的是德!” 傅山岚似在看戏,“罢了,今日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那几个报信的应该也到了,傅青冥怕是此时已经气的跳脚了……”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李遂心下一沉,这傅山岚屡屡挑衅虚离,无非就是想要激化矛盾,借刀杀人。 他和绿卿的死有很大关系。 “虚离,冷静一些,这傅山岚不过是想激怒你,好做他趁手的刀罢了,不要上当。”李遂压低了声音对着虚离耳语。 “这个鬼,还是个狗头军师呢。”可还是被傅山岚听得一清二楚。 这傅山岚三句不离个狗字,难道真是狗变的? “迁湘如何死的,就不用我帮你回忆了,傅青冥不过是一卑鄙小人,居然能做得玉清峰的掌门。”傅山岚抱琴而立,淡淡开口。 虚离眼神闪过一丝愤怒,阿姐怎么死的,他当然记得一清二楚。阿姐从头到尾,护他,爱他,为他抛出性命,妖可活千秋万载,可她却永远倒在了雷劫之下。 他本以为可以救回阿姐,可那么多人,却想让她死! 虚离此时已经被仇恨蒙蔽,眼中的怒火更是达到了极点,既然阿姐香消玉殒,那就让这些人通通给她陪葬。虚离掏出金丹,化进体内,瞬间红光暴涨。 “九尾,不可!”墨怜本想阻止可已经晚了。 顿时一道更为强烈刺眼的光闪过,虚离化作九尾真身,可双目猩红,显然已入了魔。 那金丹,混入了麒麟血,后被六丁神火炼制,早就不是普通的金丹,而是魔丹! 这一系列绝不是巧合,李遂紧盯着傅山岚,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分外精彩,有一种得逞了的得意悄然消逝。 “大王!大王!不好啦!”玄鸟屁滚尿流的落了地。 “又怎么了?”墨怜一个头已经两个大了。 “玉衡……玉……玉衡山……那……玉清真人,带了一堆玉衡山的弟子,打下来啦!” “哟,这傅青冥倒是知道先下手为强,我先去会会我的好师兄。”傅山岚踏剑而起,直接消失在空中。 虚离也腾空飞身而走…… “唉,这禁林,怕是要不太平了!”墨怜唉声叹气,随着一阵黑烟消失。 第41章 给我三日 所有妖见自己大王走了,也都作鸟兽散。 一时地方就剩李遂一个,大事不妙,这下虚离入魔,傅山岚就跟个搅屎棍一样,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得赶紧找到玉翡真人!李遂现在这魂体,没个依附,倒是飘得极快。 心里还是挺虚,这魂体脆弱,万一飘着飘着丢魂少魄的,好在飘到半路,远远看见一个老头,白胡子白须,这不就是玉翡真人吗? “老头!老头!我在这!” 玉翡真人回到玉翡峰时才发现李遂不见了,一路望魂寻踪,刚走到半路,李遂自己飘过来了。 “身体呢?怎么离体了?!”玉翡真人瞧见李遂这模样,眼神变了变。 “说来话长!傅山岚!他要引观月城的尸怪出来!” 玉翡真人一听,抚了一把胡子淡定开口道:“那观月城,自有月文澜看守,况且也没有人能入得了那座城。” “唉,观月城是不是有一环阵钟?破坏了那个尸怪就跑出来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只有他们几个掌门知道才是。 “此事说来也话长,现在虚离和傅山岚和玉清真人想必已经打起来了!不能让观月城的尸怪跑出来!” 真是火烧自家屁股了,真玉翡真人神色一变,薅起李遂的魂,快步疾走。 “哎!哎!要带我去哪!” 这玉翡真人步子快得出影,平时看着他慢吞吞的样,快起来,怪吓鬼的。 傅山岚悬琴而立,面中带笑,”师兄,才一会,又见面了,这么着急认自己的坟头在哪呢。” “傅山岚,你好好的上京不待,回来做什么?玉衡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当有自知之明!” “上次我说过了,你是气得失了智,还是蠢得升天,忘干净了不成?” “就凭你?想踏平玉衡?痴人说梦!”玉清真人神色冷淡,剑气凛然。 “凭我是不行,可我为师兄备了一份大礼,师兄可要好好接住了才是。” “你能翻出什么花来,体弱如鸡,若不是师父救你一命,早就冻死在观月城了!” 话音未落,虚离落在玉清真人面前,九尾散发着淡蓝诡火,额头火神印记由红转黑,眸子猩红,似要滴出血来。 “虚离……”玉清真人见此九尾,神情激动,“你终究是放下了那妖女!快同师父一起,杀了这玉衡山的叛徒!” 玉清真人刚要迈步朝前。 “青冥,不可!那狐狸入了魔!”玉翡真人正好赶到。 虚离一把掐住了玉清真人的脖颈,将他拎了起来,指甲深深刺入脖颈,瞬间血流如注。 “师父!” 一把伞飞转,朝着虚离而来,虚离飞出一团诡火,伞面瞬间与这团火激烈碰撞,伞面泛起淡淡金光。 趁着此时,玉翡真人脚下出影,快的离奇,将玉清真人救下,离虚离二十步开外。 “虚离,你!”玉清真人捂住脖颈,可还是不可置信。 他将虚离和迁湘接上玉衡山,玉翡真人卜卦说虚离会在玉衡山化神,福泽一方,可如今为何会入了魔! “虚离,莫要失了神智!”玉翡真人朝着虚离大喊。 “对我的阿姐做的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虚离掌中诡火灼灼,“今日,阻拦我的,一个不留……” “这样才对嘛,虚离,你可先杀了这些人,我先走一步,毕竟大礼还得准备一二。”傅山岚眼中笑意更甚,遁剑而走。 “不好!兰烬,子询,你俩带着你师父去寻玉寒真人,我去追傅山岚!”玉翡真人说完头也不回追着傅山岚而去。 可玉清真人却并不想走,他低吼一声:“众弟子,列阵!” “你既已入魔,那我玉衡便再无你这弟子,我玉清真人便再无你这徒弟,今日便除魔卫道,了此后患!” 玉清真人手擦剑刃,手中剑吸了这血竟冒出蓝色火焰来,众弟子已经摆好法阵,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玉清真人举剑引雷。 虚离眼神更冷,蔑视一切阻他挡他的人,李遂找了个山坳处,躲着点,万一这雷不长眼,劈错了地方,他可没地哭。 虚离轻蔑一笑,那人形阵法根本就不是他对手,找准时机,一举破阵。 “师父,可快走,我们不是虚离的对手!”傅慎开口。 可玉清真人哪里还听得进去,持剑引雷,天雷尽数落入剑中。 “天地有道,风过无痕,天雷昭昭,除魔卫道,落!” 玉清真人手中剑散发着耀眼白光,这一剑下去,魔是除了,道也卫了,生灵涂炭了。 可砰的一声,剑却碎成了几段,墨怜手中升起一黑气形成的盾,“玉清真人,你这一剑落下来,我这禁林还要不要了?” 玉清真人神色忽变,“墨怜……” “我无心与你们为敌,可这是禁林,当初你师父,老玉清真人与我一划这沧雾江,井水不犯河水,你当了掌门莫不是脑子不好?忘干净了?” 李遂探出半个头,想不到这墨怜看着憨憨的,重要时候还真是行! 玉清真人拂袖而去,那些个弟子也赶紧后撤,退出了禁林,傅玄并未撤走,持剑而立,看样子是想断后。 虚离想去追,被墨怜拦下,“你如今魔气与之前所修灵气相斥,这状态维持不了太久!赶紧逃!” 李遂的魂飘过来,“虚离,那傅山岚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别着了他的道,如今他要去引观月尸怪来,这地方必然会变成人间炼狱!” “那与我又有何干……”虚离面部扭曲,神情激动。 “虚离,这样的局面,对谁更有利,还有,师父从未害过你。” 虚离大笑,如同疯魔对着傅玄,“从未?你那师父道貌岸然的样子,你怕是没见过?” “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清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耳听也并非全是虚言,不如等查清此事真正原因……” 如今玉衡即将遭难,李遂心中五味杂陈,玉翡真人待他不错,况且他附身绿卿身体,替她查明死因也是应当。 第42章 去往柳宅 李遂看了看傅玄,事关玉衡山,他不会坐视不理,“给我三日,将绿卿的死查清楚!” 若是调查清楚绿卿死因,以及那个世外高人,或许能够顺藤摸瓜找到主谋。 李遂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一连串的事,就像冥冥之中,像是无形的手在操控着。 “对!那姑娘死因尚不明确,以及为何会有六丁神火,为何脖子有掐痕。九尾,你要冷静才是,莫要被人当刀使了。”墨怜一拍脑袋,这件事绝不简单。 傅玄看向李遂,“那世外高人给的金铃,应当是重要线索之一,可惜已经毁了。” “不打紧,那柳老爷不是还活着,现在赶紧出发,晚了那柳老爷咽气了可麻烦!” “我便给你们三日,若是与玉衡有关,我必定和傅山岚联手,灭了玉衡。” 傅玄拿出张小人状的玄黄纸,点了五感,将李遂魂魄收纳其中,“那一起去。” 时间紧急,必须找到关键证据!一人一魂随即出发,回到了观城。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可走到柳宅门口,却见府中白绫高挂,处处都是一片哀默之色。 “莫不是来晚了……”李遂此时附在小纸人身,坐在傅玄的肩膀上。 傅玄走上前,对门口小厮开口道,“我是南陵凤家的弟子,特来寻柳家员外郎,烦请通报一声。” 手中露出一锭银子来,小厮眼神上瞟打量着傅玄,虽着一身素衣,但气宇不凡。 拿了银子,“郎君在此等候片刻,我进去通报一声。” “果然有钱能使人推磨,他可不管你是南陵凤家的,还是玉衡山的,只要有钱都行……” 傅玄将纸人拿住,放进怀中,“人心不可测,唯有利可驱。” 不一会儿,小厮从府中出来,恭敬道:“郎君,老爷请您进茶室说话,请随我来。” 随着小厮领路,一路穿过亭中池,蜿蜒廊,到了一处雅致的茶室。 “郎君,您在这稍等片刻,待老爷招呼完院中来吊唁的宾客便过来。” 傅玄叫住要走的小厮,“这位小哥,方便打听一句,这柳宅是谁去世了?” 小厮扭过头,“老夫人哀极伤身,前一日刚刚去了,说来柳老爷也是命苦,小姐没了,老夫人也没了。郎君若是没要问的,我便出去了。” 李遂想不到才短短两月不到,这老夫人竟没了,当时看她那哭啼劲,再活二十年都不成问题,这死的也太凑巧了点。 茶室除了门,窗户也紧闭着,有些闷人,傅玄将窗户推开,这里可以看到后院的亭子。 柳老爷正路过那亭子,朝着茶室来,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连花白的头发都变黑了不少。 李遂看向柳老爷,心中疑虑更深,上次瞧见这柳老爷随时都要归西的残喘样,今日模样像是换了个人。 “南陵凤家来的?”柳老爷示意傅玄也坐下。 待他将茶汤倒转,洗过茶盏,“凤九千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将茶汤倒入茶盏,瓷白汤澄,茶香四溢,一看便是价格不菲的好茶。 “看你这打扮,不是南陵凤家的?”这柳老爷先质疑起了傅玄身份。 “玉衡山弟子傅兰烬,有话要问柳老爷,还请如实相告。” 柳老爷神色警惕,语气不善,“玉衡山的仙家,问我这小小员外郎做什么?” “只要你如实相告,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傅玄手中佩剑放在桌上,闪着寒光。 柳老爷盯着面前的剑,抖了抖,害怕得嘴唇都止不住发颤,“郎君要问什么,我说……” “你的女儿绿卿的真正死因,从头到尾仔细的讲。” 柳老爷像是松了口气,又放松了些,“由于我误杀了狐妖的妻,他找上门来,不知用何法术让我内子怀上了一胎。 我们用尽了办法都使不得这妖胎落下,后来不得不生了下来,我们夫妇从未有过孩子,内子见幼女便爱不释手,说此女长得像我们。 后来便接受了这孩子,长到五六岁,内子和我因狐妖所说的及笄送去狐洞,每日唉声叹气。 后来有一瞎子,上门便说小女绿卿命格特殊,全阴命,常招鬼,活不过及笄。 我遍寻能人修士,都没有办法,再后来,有一个修士上门,说可以救小女一命,需送南陵凤家,那里地处龙脉,阳气足,必定能安稳活过及笄。” 这柳老爷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水继续讲,“小女及笄后回到柳家,那狐妖再三威胁,小女忠孝,怕狐妖会对柳家不利,便自请出嫁狐妖。” 柳老爷说的话不假,可关键的他都忽略了。李遂戳了戳傅玄,小声道:“他在说谎。” “你若是有半句假话,我这剑,怕是要将你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 “我句句都是实话啊!”柳老爷此时已经紧张到豆大的汗珠顺着流了。 “柳家女,及笄前三日,为何发丧?”傅玄一针见血。 如今也不必和这柳老爷兜圈子了,他是个胆小如鼠的人,最是惜命。 “这?这……”柳老爷吞吞吐吐起来。 “不说?还是不方便说?”傅玄手中长剑明晃晃,朝着柳老爷又推了推。 “我说,我说!凤九千一直爱慕小女,听闻小女即将返回家中,说小女回去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做了他的炉鼎,情难自禁一时失手,掐死了小女。” 情难自禁,怕不是个变态? “所以运回来的是尸体,而且你还将她伪装成上吊自缢的模样,你可真不是人啊!” “谁?谁在说话?!”柳老爷大惊失色,吓得连滚带爬,离傅玄远了点。 “这风九千这般做,你还帮他掩盖事实,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柳老爷定睛一看,原来是这郎君肩膀上小纸人,细看有鼻子有眼,嘴还一开一合的。 哆哆嗦嗦道:“他说只要不将此事声张,他便给我每月送一颗长生丸。” “长生丸是什么?” 傅玄眼色一沉,“一种增强体魄的丹药,服用者可延长一定寿命。” 第43章 有利可图 人心有时候比鬼还要可怕三分,一颗长生丸,就能买到人的良心。 这柳老爷,没死真是老天瞎了眼,李遂飘落到桌上,“金铃哪来的?” 柳老爷摸了摸头,“什么金铃?” “你这是水仙不开花装蒜。后来绿卿死而复生,手上多了个金铃铛,那是怎么回事?” “这,我不知道啊……”柳老爷汗如雨下,眼睛上翻,腿都在抖,看着不像假的。 “傅玄,这柳老爷看来是皮绷的还不够紧,给他松快松快。” 柳老爷拍着大腿,“唉哟,我是真不知道!郎君,纸郎君,求你们饶了我。” 转而跪下来砰砰磕起头来,用力之大,额头都磕出血痕来,不知是不是脑袋磕地有点作用,柳老爷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小女都是内子负责其起居穿戴,我真不知道啊……” 看来这柳老爷确实不知这金铃的事,而知晓此事的老夫人竟在他们来的前一日死了。 “柳夫人因为什么亡故的?”傅玄眼神锐利,似要洞穿其心。 “这,这,我起居都不和内子在一处,前日早晨丫鬟急忙来禀,内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傅玄看向窗外凉亭,“看来有人抢先一步。将绿卿的贴身丫鬟玉碧带来,我有话问她。” “这,这……”柳老爷面露难色。 李遂呵斥,“这什么这,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阻拦不成?或者你知道什么,隐瞒了我们?” “玉碧在小女半夜出嫁后,便失踪了,内子当时还发了很大的火,说当初还不如发卖了去。” 傅玄若有所思,看向柳老爷,“那可否让我们看一下夫人尸首。” 柳老爷听到此话,眼神上瞟,腿抖得跟筛子似的,“她自己要寻死的,不是我逼她的。” “此话何意?” 柳老爷现在怕得要死,一股脑全说了,“我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前些日子找上门来要夫人抬她做姨娘,夫人与我起了争执,气急之下投湖自尽了。”又跪下磕头,“柳家世代清白人家,如今还请郎君高抬贵手,若是此时传扬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呐……” 李遂乐了,“你现在干的事也不像人能做的。” 傅玄收回剑,“还烦请柳老爷替我们写上一封引荐书信,上头的内容就按我说的来……” 柳老爷几乎是连爬带滚到了书案前,哆哆嗦嗦研墨写信,又将这信纸塞进信封中,盖上了他的私印,颤抖将信递过来。 傅玄将信揣入怀中,又将纸人捻起,放肩膀上,李遂连忙道:“那他?” 这毫无仪态可言的柳老爷,活着可恶,死了也可恶, 傅玄话音落下,“本就苟延残喘,强行续命终将自食恶果,不用再管。” 柳老爷听到这话,直接瘫软在地,腿抖成了筛子。 李遂被一股风吹着贴到了傅玄唇上,又扒拉两下,没抓稳往下滑,傅玄捻住他,嘴角勾起弯,“这么不安分,等会被人捻去烧了,我可要伤心。” “你这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说的话半句真,半句假,模棱两可你最擅长。”李遂在他指尖挣扎,傅玄摊开手掌,小纸人躺在手心。 “你这是在怨我?”傅玄轻笑出声,将小纸人放胸口,“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李遂露出半个纸头,“若是真如这柳老爷所说的,那绿卿的死就是这凤九千所为了。” “还有……” “那个修士,还有那金铃,可这线索不是断了?” \"线索也不一定断了,南陵凤家,也许能找到线索。” 此时已经到傍晚时分,再晚些时候可就出不了城了,傅玄双手结印,乘伞而走,不一会就到了南陵凤家门外。 “有两下子啊,怎的这么快就到了。” “没了累赘,当然走得快。” “含沙射影。”李遂语气带着酸,这人啊就是犯贱。 傅玄走到此处的门口,这宅邸的门倒是华贵气派,门口分左右各有三个守卫,戒备森严。 傅玄还真是想的周到,若是没有引荐信函,怕是门都摸不到。 走近此处,那守卫却拿刀背驱赶,“闲杂人等速速离开,此处可不是你能来的。” “守卫大哥,我是观城柳家柳员外的远房子侄,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家主,还请将此信交给凤家主。” 从怀中掏出书信,下面垫着一锭银子。 “柳家?”那守卫接过信,摸到手下的银子,瞬间脸色都好看了许多,“你等着,我去禀报一声,家主见不见,那可就说不准了。” 凤九千此时正在炼丹炉外忙活着,掌事走进房中。 风九千手中正拿着几块晒干的人骨,放入那药钵中,拿起杵臼打碎,“我不是说过了,我炼丹的时候不要来搅扰我!” 掌事呈上那封信,“门外来了个自称是观城柳家的远房子侄,说给家主带了好消息。” 风九千神色疑惑,不是给了他封口的长生丸了,还来做什么?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随后面露一抹喜色,“快请他进来,到正堂会面。” 一个掌事打扮的男子出来迎傅玄,“郎君便是柳老爷的远房子侄了,请随我来。” 傅玄随着掌事进了府,“此处戒备森严,不便随处走动,你如今方便些,等到了地方你在这里四处转转,看看是否有异常。” 掌事转过身朝着傅玄,“郎君,此处进去,稍作片刻,家主随后就到。” 刚一坐下,一袭赤色衣袍的人抬脚跨步走了进来,还以为凤九千是个相貌猥琐,丑陋不堪的登徒子,可打眼一瞧,此人生的极美。 凤眼狭长,眉目倒像个女子,极具东方美人特色,面色苍白,腰窄肩薄,身量比傅玄要矮一些,却显得恰到好处,多一寸嫌少,少一寸嫌多,给人感觉柔美且变态。 风九千打量眼前人,“你便是柳员外的子侄?” “柳员外近日因夫人逝世,伤心过度,身子又出了一些问题,便托我前来给凤家主送信。” 趁着无人注意,纸人悄悄溜进了后院。 第44章 拿他试药 纸人飘在空中,在这戒备森严的府宅摸查,乘凤俯瞰,这宅邸倒是大得出奇,得有柳家宅院百倍之大了。 方方正正,中间一条直路,将两边的区域划分开,这布局,倒是十分讲究,阴阳相生,天人合一,地鬼遣散,福寿绵延的八卦走位。 可这离位竟然有一大水池造景,离为火,可此处却布水,细看其他方位都是正确的,按道理这丹药世家的南陵凤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是,此处有问题。 李遂落在这水池边,边上倒是有一排柳树,这个季节光秃秃的,显得有些凄凉,水池后方是一座三开的寝房,大门紧闭,门前落满了灰,像是有一阵无人居住了。 走近,房门上贴了封条,封条上用血墨写了符咒。 这地方看起来干净异常,连落下的叶片也没有,看来是每日都有清扫,可这门缝都已经积灰了,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这里面有古怪,所以才会在门上贴驱邪咒,小纸人身材又小又薄,顺着门缝进了屋内。 抬眼一瞧,屋内有些凌乱,很多东西都碰倒在地上,上面覆盖了一层薄灰,这厚度来推算,怕是有两个月了。 此时屋内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响声,小纸人站在地上,翻了个圈,可四周并无活物。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穿脑入耳的低声呜咽传入他耳朵,是谁在哭? 李遂心里发毛,虽然他现在也是个鬼,可鬼吓鬼,吓死鬼,壮着胆子发问,“谁在哭?别装神弄鬼的,怪吓人的。” 一个白影从眼前飘过,李遂定了定神,抬眼朝着这悬空的脚看去,魂体半透泛着白光。 和李遂的魂比起来,要透亮好几分,细看那张脸,这不就是柳绿卿吗。 确认性地喊了一声,“柳绿卿?” 听见小纸人叫她,一下子止住了哭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般容易就撞见了正主,“这个说来话长,你怎么被困在这屋子里?” 柳绿卿带着哭腔,“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出不去了,在这屋中待了好久好久。” 怕是柳绿卿变成了鬼还不自知,外加上这门口的符咒,反而将魂聚在一起没有消散。 “绿卿,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现在去搬救兵,我来之前你都藏好了!” 绿卿目送着小纸人从门缝钻了出去,李遂跳起来,借着风飘回去,趁人不备溜进了屋子。 凤九千笑容满面,“今日同兄台研究了一番药理,收获颇丰,如若不嫌,就在凤家待上两日再走。” 傅玄微微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掌事出现在风九千身后,附耳低语,“丹药已经成了,还请家主前去查验。” 风九千喜上眉梢,眼神扫过傅玄,“我让掌事带你去客房,我还有点事,先行一步。” 目送风九千离开,掌事恭敬示意傅玄跟他来,“郎君,你便宿在此处,有些什么需要的,知会我一声即可,我就在西南角不远处的掌事房。” “辛苦掌事了。” “那便不打扰郎君了。”等掌事退出房中,李遂从傅玄的袖口钻出,跳到桌子上。 刚要开口,傅玄手指凑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探查四周无人后,轻轻将窗户关上,“可有发现?” “绿卿的魂被困在一间屋子中,门上贴了驱邪咒,屋子落座正南方向。” 傅玄蹙眉,“方才路过时,发现此处数十步便有阵法和机关,若是无人带领,很容易触动阵法机关……” “哪有那么麻烦。你剪个和我一样的小纸人,贴在我身上,我带去让她附身上面不就行了。” “纸人需我现场施法才可催动,你有询问绿卿是如何死的吗?”傅玄拿起剪子,将灯芯烧黑的部分剪掉。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怕是她的死和柳老爷所说有些出入。稳妥起见还是尽快将她的魂带走,我怕这背后之人会随着你来这,到时候绿卿的魂都保不住。” 吹灭烛火,屋子里便黑透了,“今日便先在这住下,明日一早我便想个由头让凤九千许我四处看看。” “只能这样了。”纸人倒在桌上,他如今这样子不会觉得累,也不用睡觉。 傅玄捏起小纸人放进怀里,“挨着我安全些,我可不想明日一睁眼,你便被拿去烧了。” “你居心叵测!”纸人在傅玄胸口乱钻,有些发痒,傅玄轻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纸人与衣料摩擦的声音混同着李遂的骂声,倒是有些催眠,傅玄闭上了眼,显得心满意足。 —— “家主,已经将人带去客房了,看灯已经吹灭,怕是睡了。”掌事出现在炼丹炉的一侧。 凤九千大喜过望,“此人所说药理确实精妙,我照着实验了一番,果真要比之前的丹药强上许多!” 风九千神色激动,炼丹这么久毫无突破,如今这人一来,一点就透。要是能把此人永久的留下,他凤家丹药便能重回父亲在时的巅峰。 掌事对傅玄并无信任,“家主,此人疑点颇多,柳员外家的远房子侄如此出类拔萃,怕是有异,待我今日派去的探子探查清楚此人身份再说也不迟。” 凤九千不以为意,柳家出人才有不止这一次,那柳绿卿可是世间难得的炉鼎,他还以为失手将柳绿卿弄死了,如今得知她还活得好好的,过两日这柳员外便再把她送来,到时他的丹药和功力,融合相通,岂不美哉。 凤九千摆手,“不必太过忧心,此人我有大用。” 掌事还是想提醒风九千不要太易相信别人,“上次派出去的几名弟子,都没有回来,这信家主不怕有假?” 凤九千从炼丹炉中掏出两粒红色丹药,他苦心摸索钻研,终于有了一点成效,只可惜残卷难懂,这么久过去才炼制两粒。 “那明日便拿他试一试………” 第45章 救出魂魄 辰时刚过,掌事便来了,“郎君,家主派我来请,请随我来饭厅用饭。” 这掌事长相颇为精明,鼠眼矮鼻,脸圆,脸上的皱纹推断此人应当不惑之年,说话一直是七分恭敬三分温和。 傅玄跟着掌事走在后面,离他约三四步远的距离,李遂从傅玄的交领缝隙钻出,小声道:“这个风九千倒是颇有礼数,还想邀你同去用饭。” “他想必是还想同我探讨丹药。” “噗,你不是剑修么,他跟你探讨炼丹,他不怕被你带坑里去?” 傅玄将小纸人往衣领里按下去。 掌事让开路,“郎君,饭厅到了,您请进去,家主已经到了。” 傅玄跨步进了此处,凤九千站起身,“不知你喜欢什么吃食,便将南陵的美食每样都做了些。” 李遂探出半个纸人头,这也太丰盛了,看得他口舌生津。 凤九千热络至极,让傅玄坐上位,“傅兄,招待不周,坐下用饭。” 两人落座,掌事站在一旁为家主布菜,凤九千见傅玄迟迟不动筷,“傅兄,可是这些菜不合口味?“ 这些菜恰好是太好了,好到让人不禁心生疑虑,太过热络并不是什么好事。 傅玄搪塞,“不过就是给家主送个消息,家主盛情款待倒显得我不识礼数。只是我从观城奔波而来,胃口欠佳。” “你给我带的消息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自是要好好款待一番,看来是我考虑不周。” 凤九千立马吩咐掌事,“将这些菜都撤了,搞点红豆粥,白灼时蔬,小菜拼盘来。” 命人将桌上餐食撤个干净,不一会又上来一些清淡小菜。最后端上了两碗红豆粥,“这红豆粥最是养胃,这红豆不同于芷国红豆,而是西域进贡,滋味可不同以往,快趁热尝尝。” 李遂瞧见这红豆粥,色泽红,米熬的糯,红豆软烂,看着就很诱人。 凤九千眼神闪过,见傅玄不动,先拿起勺子吃了一口,“怎的不吃?” “家主,我也不便再叨扰你,今日晚些时候我便启程回观城。” 凤九千眼中划过一丝失落,“这么早走,为何不再留一留,我还有好多炼丹方想同你探讨呢!” 傅玄却岔开话,看向屋外,“我见凤家宅院风景倒是不错,不逛一逛,有些枉来南陵了。” “等会让掌事带你在这宅院中转上一转,只是这地方要是细逛,怕是要一天,不妨再待上一天,明日我派马车亲自送你。” “那便多谢家主了。” 待用完饭,掌事上前恭敬道,“郎君请随我来,凤家宅院较大,您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走,底下的人不认识您,等会不小心伤到您,我不好与家主交代。” “那是自然,还得劳烦掌事带我四处看看。” 掌事走在前面,傅玄跟在身后,绕着偌大的凤家宅院,由西往东,闲游散逛。 李遂探出头来,“我认得那地方,等会打晕了掌事,我们去救绿卿姑娘出来。” 傅玄已有了打算,将纸人按回衣领里,不一会又钻了出来,眼见到了地方,挠了挠傅玄胸口,“就是这,沿着这柳树林走,就能到贴了驱邪咒的屋子,绿卿就在那里。” 这掌事路过这里倒是不再做介绍,而是闷头走路,趁现在傅玄扔下两块石头,这石头被贴了咒,能模仿人的脚步声,这掌事只要不转头,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傅玄悄无声息拐进那片柳林,沿着柳林走没多远出现了一间屋舍,门口贴上了驱邪咒。 傅玄揭下了门口的驱邪咒,吱悠一声房门开了,纸人从怀中跳了出来,轻飘飘落在地上。 “绿卿姑娘,是我,你快出来,我们时间不多!” 一阵白光闪过,绿卿飘在空中,“小纸人,你来了,我还以为你是框我的。” “小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真是要来救你的。” 傅玄拿出玄黄纸裁剪而成的纸人,咬破手指点上眼睛嘴巴,手中结印,随着一阵淡淡金光,绿卿的魂吸纳进小纸人当中。 将他们都揣入怀中,关上门,重新将驱邪咒贴好,赶紧去追那掌事。 “事情既然成了,这地方也不用再待着了,赶紧走。” 方才一路上,看到无数阵法机关,这里进来容易出去难,“不能硬闯,否则难以全身而退。” 等傅玄回到地方,掌事正低声对一个弟子耳语,抬眼间见傅玄回来了,掌事眼中闪过一丝暗色,“郎君,说了不要乱走,你方才去哪了?” 傅玄打着马虎眼,“我刚才有些肚痛,去找茅厕了。” 掌事似乎松了一口气,“郎君当知会我一声,这样乱走可要惹麻烦。那我们便原路返回,这里离客房不远,先回去休息片刻。” 这掌事倒是话都不曾多嘴,当方才的事没发生过,“郎君,你便稍作休息,我先走了。” 待掌事退出去,李遂探出头,“这掌事倒是个妙人,一点闲事也不管。” 绿卿也探出头,“他可不好惹,先前来凤宅的,绝大部分可都没好手好脚的出了这地方。” “这掌事是个什么样的人?” 绿卿说,“玄门道家讨伐南陵凤家,凤家家主死后,他将凤家遗孤抚养长大,短短几年,又重振南陵凤家。掌事行事缜密。你们来这想必他已经派人去查了。” 李遂倒是不担心,“他快马来回都得要两天,我们这会便走。” “凤九千不得到柳家的消息,他恐怕不会放人走。” “那便闯出去,反正这事也算有个交代了,虽然没查出这金铃背后之人,但这凤九千也算是凶手。” 傅玄沉思片刻,“不可,此地阵法重重,机关多如牛毛,恐怕还没走两步,这人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三日时间快到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可,再不赶紧逃出去,怕是要误事。 绿卿似是想起了什么,戳戳李遂,“凤九千的卧房,有一密道可直通这宅邸之外。若是有机会,我们可以从那逃走。 第46章 丹炉炸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能进得凤九千卧房?” 傅玄是人,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硬闯只有一个下场,跟李遂一起做鬼。 李遂忽然注意到傅玄神情痛苦,双唇泛着黑,“傅玄,你怎么了?” 傅玄左手搭着诊脉,血脉凝滞,“我中了一种奇毒,凤九千就没想让我活着离开这里。” “我就说那凤九千怎么可能好心,原来是在这等着的。”李遂尽量保持冷静,“要我去找解药吗?还是你能坚持得住。” 傅玄面色苍白,额角渗汗,“再看看情况,有人来了。” 绿卿和李遂躲进傅玄衣领中。 掌事声音幽幽传来,“将此人抬到家主房中,用铁索捆住。” 傅玄被抬进了这凤九千卧房,这情节李遂觉得似曾相熟,这凤九千不会是瞧上傅玄皮囊了。 待那些人出了房门,李遂从傅玄的衣领口钻了出来,“绿卿,你就待在这不要出声!” “你去哪?” “我去看看这凤九千要耍什么花招。” 李遂从门缝出去,悄悄溜到掌事脚边,等这掌事一抬脚,粘在了掌事的鞋底。 “你们就在房门外面守着,把人给我看好了。”掌事对着这些人说话时声音倒是厉声不少。 掌事进了凤九千的丹炉房,“家主,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李遂趁着掌事抬脚的瞬间,想趁着无人注意找个地方藏好,可凤九千眼神极好,“你脚下粘着什么?” 掌事抬脚,从脚底抠出一张纸做的小人来,“这怕是那郎君之物,许是进房中不小心粘上了。” 将小纸人朝着凤九千递,李遂此时心跳到了嗓子眼,可不敢动作,凤九千接过小纸人,上面还有血迹和脏污,李遂似乎看到了风九千的笑意,“这纸烧了便是,我凤家宅院可不能留这些污秽之物。” 风九千打开丹炉,将纸人丢了进去。 “家主,这六丁神火可是炼丹的好东西,这污秽之物丢进去,丹药尽毁,” “你倒是越发爱管事了,记住,你只是我凤家的狗。”凤九千拂袖而去。 李遂眼前是燃烧着的六丁神火,纸人身刚丢进去就化作了灰,现在他正贴着这丹炉边沿。 可这火真是太痛了,感觉魂体都要被这火烧化了,丹炉内壁像是特制的,他的魂体钻不出去。 这南陵凤家不像表面那般,这炼丹的火居然是六丁神火。 李遂慢慢的闭上了眼,没想到他一路坎坷过来,魂将灭时,福至心灵,想起了看过的神棍文学。 寻阵眼,找缺漏,破阵心!猛然睁了眼,环视四周,这丹炉内壁两端窄,中间宽,恰好是一个圆,阵眼当在上,阵心在中。 这丹炉中密不透风,没有完全完美的阵法,一定有满有缺,神火为离,当寻坎位,坎为水。 这六丁神火下面莫不是水,李遂又迸发了生的希望。 反正都是个死,倒不是拼上一拼,说不定就柳暗花明,魂体朝着六丁神火中间去,越走近,这火反倒没那么烧魂。 李遂身上迸发淡淡蓝色微光,与这六丁神火相容,竟没那么灼烧魂体了。 神火中心往下确实是水,水上火颇为奇妙,都说水火不相容,有些时候,也并不全然如此。 李遂以自身魂体为阵心,火下水为缺漏,眼望炉顶,随着砰地一声巨响,丹炉爆炸开,碎屑崩出,六丁神火四处飞溅,屋子瞬间燃烧起来,火势很猛。 “怎么回事?” “丹炉房爆炸了!” “走水了!” “快灭火!” 一群凤家弟子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李遂趁乱赶紧飘了出去,方才听到那凤九千要拿傅玄试药。 这凤九千真是个变态,他怎么不拿自己试药,逮着个外人使劲薅。 李遂飘到屋外,看见守在外面的掌事正在与一个弟子耳语,“我知道了,下去。” 掌事推开门,李遂便顺着飘了进去,“家主,此人不是观城柳员外的子侄,而是玉衡山的人。” 凤九千脸色微变,“玉衡山?我没去找他们,他们还找上门来了。” 掌事嘴唇微动,语气愤懑,“玉衡山都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辈。当年明明是佛赤威逼我们,玄门道家清账时却逼得家主自尽,还盗走六丁神火,拿去炼丹药,竟做成了这天下第一,把我们丹药世家放在何处?” 风九千脸上爬上怒意,玉衡山当年害得父亲惨死,导致凤家一蹶不振,如今还敢上门来,“我看这人不必留了,待试过药性后,砍下他的头送还给玉衡山,就说他擅闯我凤家机关,玉衡山有口难辨。” 好一个阴毒狠戾的凤家家主,李遂心慌起来,傅玄若再不逃,就当真是要做鬼了。 弟子着急忙慌跑进来,“掌事!不好了,丹炉房的丹炉爆炸了,六丁神火凭我们几个没办法扑灭,已经烧了数十间屋舍了。” 凤九千听到这个消息,随着掌事一同前去丹炉房,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绿卿,是我,这凤九千喂傅玄吃什么了?” 傅玄衣领口露出半个纸人,“他说方才说新炼制的丹药,红藤杖。” ”红藤杖这是个什么东西?” “凤家有一本药典古籍,上面记录了一些奇怪的丹药配方。红藤杖用人心,人骨,配上红花,夏草,朱砂,符箓等炼制而成的噬魂丹,服用者不出三日,失魂而亡,而身体会变成尸怪,想不到竟真被他炼成了。” 凤九千此番行为,纯属恶意报复,“这红藤杖有解药吗?” 绿卿摇了摇头,“这药典古籍是一本残卷,解法的部分被人撕掉了。” “看来,这凤九千掐死你,是因为这个药典残卷被你看到了。”李遂心中一凉,那日那些人来蝴蝶谷寻绿卿,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再次将她灭口。 绿卿点了点头,“他本来想将我变成他修炼的炉鼎,可当他得知我看到了那本残卷,便发了疯似的冲上来掐我脖子,我醒来时便发现困在那屋子里出不去了。” 第47章 银针锁魂 绿卿努力回忆药典残卷,“这药典古籍上说服用这红藤杖,配上噬魂曲可驱动尸怪,” 李遂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东西竟还与尸怪有关,南陵凤家当年为灭宴国出的力,不算少。 李遂看着傅玄面色苍白,痛苦之色浮在面上,他十分自责。 这绿卿的死是他要查的,如今却害得傅玄身中此毒,这人虽可恶,但他不知为何觉得难过,心里似被痛苦揪着,一阵一阵发痛。 房外有了响动,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暗纹紫袍的人手上端着药,已经到了门口。 “二少主,家主吩咐过不能来此,还请不要为难小的。”门口守卫拦住了人。 凤俞白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怒气,“哥哥让我来给里头的郎君送药,这你也要拦不成?!” 守卫打开了房门,“二少主,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请。” 凤俞白抬脚进了屋,这人眉疏目展,鼻梁高挺,半竖起的头发青黑,身姿挺拔看着倒是比那凤九千神似,但年岁要小上许多。方才守卫叫他二少主,看来此人是凤九千的胞弟。 凤俞白把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半蹲在床榻前,将傅玄的头翻来覆去的查看,又取出一根银针,插进了傅玄的上星穴。 李遂大吼一声,“住手!” 凤俞白停住了手,抬头张望。 “俞白哥哥!”绿卿从傅玄的衣领钻了出来,这少年郎吓了一跳,“卿儿?” 凤俞白看着纸人开口说话,抿着唇,手止不住颤,绿卿转头看向飘在半空的李遂,“放心,这是俞白哥哥,和凤九千完全不同,他可以帮我们!” 这绿卿脑子莫不是被驴踢过的,这人可是凤九千的胞弟,李遂警惕看向此人。 “卿儿,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上次听哥哥说你要回柳家去,我在外办事,都没来得及送你,后来听说你回去便自缢而亡……“ “俞白哥哥,此事说来话长,你能不能帮我们,将这位昏迷的人从这里的密道送出去,不要惊动其他人!” 凤俞白眸子盯着眼前纸人,泪在眼眶打转,“我听说哥哥扣下了玉衡的人,还给试药了,这才不放心过来看看,既然是卿儿相托,我义不容辞。” “那便走,万一他们回来就走不了了!”李遂此时真是火烧屁股,再不将傅玄带离这里,恐怕生死难料。 “我看他这个样子,现在出了这命也不保,等我给他在印堂,华盖,关元再锁上定魂针,可保他三日可活!” 凤俞白把傅玄的上衣褪去,将这细长如丝的银针插入体内,最后又拿了一短针,插入傅玄的大拇指中。 “此为鬼信穴,他若是昏过去可再次穿刺,保证醒来。”凤俞白将这个短针别在了傅玄衣领处。 傅玄悠悠转醒面如死色,强撑了一口气,凤俞白从怀中拿出一块通行令牌,交到傅玄手中,“我哥哥自从父亲离世,便对玄门道家偏激了些,真是对不住,拿上这个令牌,可保你们从南陵安然无恙出去。” 傅玄紧握住令牌,方才凤俞白扎针起了效果,他只要不运功,当是能与常人无异。 等凤俞白打开机关,床榻缓缓移动,出现一个大洞来,凤俞白扶着虚弱的傅玄进了密道。 床榻缓缓合上,等走了一会,密道到了尽头,有一石板挡住了出路。 凤九千拿起腰间玉佩,对准那石板中心的凹槽,咔哒一声,石板缓缓移动,露出出路。 这外面竟是马场,里面倒是很多不错的好马。油光水亮,一看就跑得很快。怪不得这掌事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的这么快。 将傅玄扶上马,绿卿露出纸人头来,“俞白哥哥快回去,等会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这就回,卿儿多保重!”凤俞白一拍马,那马就像一阵风一般窜了出去。 傅玄此时紧紧抓着缰绳,绿卿又躲进了衣领里,李遂跟着这马飘着倒是快得很。 李遂担忧之色更重,“傅玄,你现在可还能坚持得住?” 傅玄面色苍白,呼吸倒是比刚才顺畅了些,点了点头,“赶紧回观城传送阵!” 快马疾行,惹起一路烟尘。 —— “这炼丹炉你们是怎么看的?!我好好的丹炉被炸成这样!”凤九千气得不行,捡起一块碎片就朝着跪在地上的弟子扔了过去。 “家主饶命,今日不知怎么的,这丹炉没个声响,直接就炸了,我们保住了六丁神火的火种,” 碎片朝着弟子的脸划过,顿时血流不止,怕是要毁容。 掌事幽幽开口,“凤家丹炉用了百年,一直好好的,莫不是今日那带血的纸人有异?!” “玉衡山!将那人带过来!”凤九千此时美极的面容扭曲在一起,像一只恶鬼,“敢炸我丹炉,也不必变成尸怪了,直接死了得了。” 可过了一会儿,弟子前来报信,“家主,让那人逃了!” 凤九千将丹炉一推,下面的架子整个倾倒,砸个粉碎。 “跑了?我凤宅阵法,机关重重,他一个吃了红藤杖的人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怒气正盛,质问着跪在地上发抖的弟子。 “今日看守的人,统统去领罚!” 玉衡山送上门的药人,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掉,可真是打他凤九千的脸了。 “家主!饶命啊!家主!……”那弟子将头磕得砰砰作响。 “家主息怒,这人吃了红藤杖,应当跑不远。此时我们快马去追,必定能拦截下来。何必为了个玉衡山的人损失了我们凤家子弟?”掌事上前一步,声音透着几分冷静。 凤九千眼神微眯,冷哼一声,怒气消减了些,“那还不快去追!愣着干嘛,找不回来你就做我的药人。” 跪在地上的弟子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此时一个弟子从身后对着掌事耳语:“掌事,今日二少主进了家主房中,过了很久才出来,莫不是二少主放走了玉衡山的人?” “此事不要让家主知道,下去。” 第48章 剧毒之首 凤九千神色一顿,“凤俞白呢?不是今日回来的吗?叫他过来见我。” 掌事上前,“家主,二少主确实才回来不久,此时恐怕已经歇息了。” “我这里事情乱成一团!他还有心情歇下了?!” 凤九千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又开口,“我让他遍寻西域的亡魂草呢?” “已经放在药房中了。” 风九千语气急躁,摸了摸嘴角,“总算是有了一件好事,将这丹炉恢复如初,我不日要拿这亡魂草再试试效用,这红藤杖还是效用弱了些,竟能叫人跑了!将凤俞白叫来,我有话要问!” 掌事派人去寻,一盏茶的功夫,凤俞白抬脚走了进来,“哥哥找我何事?” “阿宁,这亡魂草的效用可摸清楚了?”凤九千神色如常,对着凤俞白倒是语气温和了些。 “我遍寻西域的巫医,在一处村子里寻得了这亡魂草,根据这巫医的典籍记载,亡魂草,草叶苦,茎秆微甜有毒性,若是人吃了这草杆,会引发疯魔之症,茹毛饮血。但这草叶又可解这毒性,实在是妙。” “好好好,此去西域,辛苦阿宁了,回来便好生休息。” “哥哥,我正要与你说,我想去上京。” “去上京做什么?” 凤俞白倒是回答的坦诚,“上京有一药王谷的药师,此人精通各类解毒之法,我想去学习一二。” “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这么快?我这丹药正是关键之时。” “炼丹,我也不懂,帮不上什么忙,在家也是添乱。” “罢了,你想去便去。” 凤俞白本踏出房门的一只脚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哥哥,那药典古籍莫要再研究了,残卷不得解法,到时候怕是会给凤家招来祸端。” 凤九千并不理会凤俞白的话,“这件事你别管,药典古籍本就是我凤家的,若不是父亲惨死,这古籍也被烧毁一半,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掌事开口,“家主,二少主说的也不无道理,此残卷只剩一半不得解法。” “你懂什么?此乃是我南陵凤家的传承,不得解法,那做这天下剧毒之首又何妨!” 紧赶慢赶,傅玄一行人总算到了南陵与观城的交界处。 此处戒备森严,傅玄强撑着精神开口,“南陵凤家有急事要出城!“ 将腰间那令牌亮了亮,守城的人见此令牌便放了行。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批人,着紫色暗纹衣袍,手上高举令牌,“南陵凤家!急事出城!” “今日是怎的了,南陵凤家一个接着一群出城。” “你懂什么啊?这南陵凤家可是在南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家族!和上面……”这守卫手指了指天又闭了嘴。 待赶到观城天已经大亮,此时傅玄还算能支撑住,等到了闹市人群中,“观城阵法被人动了手脚,此处传送,怕是还要回到观月城。” “别管那么多了,先去观月城再说!” 南陵凤家人和观月城尸怪比起来,还是观月城比较安全。 南陵凤家的人追了过来,“他在那!快抓住他!” 此处正是观城的闹市当中,百姓众多,大街上摩肩接踵,要跑起来抓傅玄并不容易。 傅玄很快甩掉了他们,来到了传送阵法处,双手结印,”移星换斗,振山撼地,游神御气,地之法门,随天而动,开!” 开启阵法,一阵金光闪过,消失在了此处。 南陵凤家追来的弟子慌道,“让他逃了,这可怎么向家主交代!” “来都来了,那便将柳员外的头带回去,不然我们几个小命难保。” 金光之后…… 他们还是被传送到了观月城,依旧阴森,月亮隐去,街上依旧空荡荡。 傅玄此刻终于松懈了些,用剑撑地,神情不太好。 李遂看向傅玄,语气不由得担忧,“你现在可还能撑得住?我们得从那狗洞出了观月城才行!” 傅玄忍住疼痛开口,“月文澜不受这环阵钟的影响,随机在这城中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一时半会恐怕找不到她。” 李遂一时没了主意,“那总不能在这大喊,月文澜,你快出来,这些尸怪听到声响便会倾巢而出。” “你现在是魂体,应当不受尸怪影响,确实可以一试,我现在去城北方向等你。” “行。”真是鬼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傅玄带着绿卿朝北去,直到消失在屋舍后面,李遂深吸一口气:“”月文澜!你快出来!月!文!澜!月文澜!” 那些尸怪循声而动,朝着李遂的方向奔来,现在虽没有身体,但看着这么多尸怪还是会脚下发软,看着就吓鬼。 “月文澜!月文澜!快出来!月文澜!” 李遂在前面喊,尸怪在后面追,飘累了,侧过身让这些尸怪,走在了尸怪的后面。 从城东喊到城西,城南喊到城中,这月文澜不会在城北。 “月文澜!月文澜!月文澜!快出来!你听到了就快出来!” “月文澜!月文澜!月文澜!……” 只听得咔哒一声,李遂又回到了原处,这次的重启时间有些短,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刻钟。 傅玄还是那副样子,用剑撑地,神情不太好。 “又被重置了,你带着绿卿去城北等着,我去叫月文澜。” 傅玄点点头,带着绿卿朝北而去。 李遂这次干脆从西往东喊,“月文澜!月!文!澜!月文澜!……” “你快出来!“ “月文澜!月文澜!月文澜!快出来!你听到了就快出来!” 只有尸怪回应着李遂,呜咽嘶吼声不断。 “月文澜!月文澜!月!文!澜!月文澜!……” …… 傅山岚眉眼一挑,“听到了,有人在找你呢。” 月文澜双手反着被捆在屋内的木桩上,嘴上被塞了布条,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咽两句,和门外尸怪呜咽声融为一体。 “环阵钟交给我,这观月城已经没必要再守下去了,让这城中万余尸怪为我所用,阿月觉得可好?” 月文澜眼神渐冷,囫囵冷哼一声。 第49章 鬼月刀魂 “你要是说出这环阵钟在哪,你也不必吃苦头,何苦这么犟呢?这观月城的尸怪,有什么好守护的?你何苦把自己困在此处?这天下如此之大,到哪不能快活?” 傅山岚取出她口中布条。 月文澜神情坚毅,继而怒斥道:“你怎么废话这么多?要杀便杀,我月文澜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 “数年过去,阿月反倒和我不亲近了。” 他将那还未燃完的烛火重新点亮,这烛火忽明忽暗,衬托的月文澜此时更为狼狈。 月文澜指甲嵌进肉里,当初在城门口救下的孱弱少年,没想到是一只狼崽子,而后短短数年,长出獠牙,第一口便是咬向他们。 “人面兽心的叛徒,如今你再来观月城,不过就是想再榨干我观月城的血!” 傅山岚背着手,手中刀明晃晃,格外刺眼,“不错,我如今确实是来榨干观月城最后一滴血,毕竟有始有终,这样比较好,你说是?” 月文澜仰头,眼底怒意升腾似一壶开水,当年为了休战,让爹爹背了罪,受芷国凌迟之刑而死,连尸首都未曾留下,甚至在丧礼上,傅山岚就迫不及待出手,将整个观月城拉下地狱。 而后他依旧不肯放过她,如果人世间有恶鬼,那她面前这个便是恶中之极。 李遂一边走一边喊着月文澜的名字,忽然瞧见一间屋子里亮起了烛火,一定是她。 顺着这烛火亮起的屋子飘了过去,露出半个鬼头朝着里面张望,“月文澜,我喊你怎么不应我?” 屋中两人望向他,李遂激动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月文澜被绑在柱子上,傅山岚坐在椅子上,还真是惊悚万分。 装作漫不经心,转头要走,“哎呀,今日这月黑风高的,不小心走错了呀,你们忙,你们忙,你们慢慢地忙……” “还真是巧得很。”傅山岚收起手中的弯刀,正是月文澜的那把鬼月刀。 李遂真是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好死不死怎么不在外头看清楚里头情况再开口,偏偏撞见傅山岚了。 此人心狠手辣是在他吃完玉衡山的瓜之后,才有了比较系统的认知,跟阎王爷没什么两样。 上次他骂这傅山岚是疯狗祖师爷,现在他身无大腿可抱,实在凶多吉少,“那个阎王爷,可真是巧啊,您在这有何贵干呢?” 傅山岚眼角微眯,语气有些散漫,似反问又似确认,“阎王爷?” 识时务者为俊杰,先低声下气准没错,“祖师爷,祖宗大人,您忙您的,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得了。” 傅山岚看向他,眼神犀利似要将他开膛破肚的刃,“你把自个儿当屁,我可不这么认为。” “国师大人抬举小人,哦,不对,小鬼了。” 李遂佯装镇定,心想只要等这里重置,他就解脱了,对着月文澜挤眉弄眼,示意她什么时候重置。 “你这是做什么?对着她眉来眼去?”傅山岚又拿起了桌上那把弯刀。 弯刀直接朝着李遂飞去,竟将他钉在了门口的木板上,鬼月刀竟然可以扎穿魂体,他现在是动弹不得。 傅山岚语气染上一层慵懒,手指在桌上轻叩,“可别乱动哦,要是扯开了,可就成跛子鬼了。” 傅山岚倒还不如不笑,真是怪吓鬼的。 “你阿爹赠你的这把鬼月刀,可真是好用,他可真是良苦用心,知道你在这观月城,对付失尸怪得有一个趁手的刀。” 傅山岚说罢又站起身走过来,将钉在李遂腿上的弯刀拔出。 “哼!”月文澜冷哼一声,眼神嘲讽上浮几分。 李遂心中默念,怎么还不到时候,真是急死个鬼,低着头眼神却和傅山岚对上了,赶紧收回视线。 傅山岚将鬼月刀扔在桌上,发出哐当脆响,“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不如我就留着你,来见证见证玉衡是如何被踏平的。”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李遂和门口老头撞个正着,正是玉翡真人。 李遂见着玉翡真人都快激动哭了。 傅山岚斜睨一眼门口,“老头,来挺快的啊。” 玉翡真人这时候说话语速快得跟那抽着转的陀螺似的,“臭小子,打着打着便跑,害我循着踪迹绕着观城一大圈才找着你,跟我回玉衡去!我看你就是皮痒得紧,若是你师父还在,定是要将你挂树上抽上一天一夜!” “可惜啊,师父他老人家死了,我就算是想让他抽我一顿,也是没机会。” 玉翡真人神色收紧,眼神渐冷。 “你这这么想被抽?你上辈子陀螺投胎的?玉翡真人,成全成全他。” 李遂朝着玉翡老头身后靠,玉翡真人一来,他的嘴都硬气了几分。 玉翡老头瞪了一眼李遂,压低声音对他耳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推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他压根不跟我打,抽不了一点。” 看来这傅山岚对付玉翡老头的办法就是嘴巴上犯贱,可也真是奇怪,这观月城不是过一会便会重启,这都过了大半天了。 趁傅山岚和玉翡真人磨嘴皮子的功夫,李遂悄悄飘到月文澜面前。 “是我啊,那个姑娘,东面挖坑埋纸的那个姑娘。” 月文澜皱眉,转而又燃起了希望,“是你!” 月文澜压低了声音,“自从上次你们差点破阵,后来这环阵钟的运行便出了差错,有时候一刻钟能重置三四次,有时候一两天才会重置。” “可好在还是好的,尸怪依旧出不了城,这傅山岚想逼我交出环阵钟,你一定要阻止他!” 李遂面露难色,这傅山岚的厉害他是见识过好几次了,不被这傅山岚一弦夺魂,都是福大命大气运大。 如今玉翡真人来了,不知道能不能拖住傅山岚一些时间。 “其实我是来问你要银铃过那狗洞的。” 月文澜愣住,这个鬼压根没把她的嘱托当一回事啊。 “不是,我现在这样你也看到了,我帮不了什么忙。” 月文澜摇摇头,“银铃不在我身上。” 第50章 可能有解 傅玄走到北面那狗洞附近,他方才动用功法传送,已经开始血脉凝滞。 “咦?地上那是什么?”绿卿一眼就瞧见了地上有一串银光发亮的东西。 傅玄弯下身捡起来,是月文澜的银铃,一摇晃,发出清脆响声,吸引了几个附近的尸怪朝着这奔来。 “完了,怪物过来了!”绿卿第一次见这场面,赶紧缩回傅玄衣领。 哗啦一声,狗洞再次出现在面前,此时傅玄已经没有气力再和这些尸怪缠斗,拿着银铃从狗洞钻了出去。 一瞬间狗洞消失,城墙又恢复原状。 只能先把李遂留在观月城了,等他将绿卿带回玉衡,再来找他。 这里距离雾城还需一天,太慢了,傅玄咬破手指画下缩地三尺符咒,这样只消一个时辰就能到玉衡山脚下。 现在时间紧迫,虚离若是和傅山岚联手,玉衡必有大劫。 傅玄周身血脉凝滞,运气化符,然后加快脚步,朝着玉衡而去。 报信青雀又着急忙慌的飞了进来,“大王,大王,外头来了个玉衡山的。” 才安生了几天,这玉衡山的又找上门来,墨怜手中握拳,“他可说是为何事来?” “他说要见九尾。” 墨怜大致知道这是那个和鬼哥一同去查死因的少年,“快请进来!” 虚离神情冷淡,话音带着一丝讥讽,“来的可真是快。” 刚才动用化符灵气,已经让这红藤杖游走全身,禁林时间流逝缓慢,倒是让他周身快要发作的毒慢了下来。 傅玄将怀中纸人递给虚离,虚离不明此意,但还是接过了纸人。 “这纸人当中,是绿卿魂魄,死因和之前推测……”话还未说完,傅玄直挺挺向前倒,被虚离一把扶住,“你怎么了?” 傅玄脸色苍白,眉心蕴出黑气,嘴唇发黑,印堂青乌,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症状。 小纸人探出头,急道:“快救救他!他中了红藤杖,再不救他就会怪化了。” 墨怜往后退了一步,过去了这么久,他仍旧记忆犹新,这恶诅所制的毒,不仅是凡人遭殃,弱小妖怪也逃不过,“红藤杖,不是被毁去了吗?” 小纸人见他们愣着,急得不行,“快救救他啊,他体内的银针本该保他三天无碍的,可他动用了功法,现在红藤杖的毒已经遍布全身,寒霜之毒浸透全身就回天乏术了!” 墨怜两手一摊,“可这东西是恶诅所制,不生不灭,命师以自身引恶诅才算有解。” 此话意思很明显,就是无解。 虚离手中运气灵气,“那不能由我来引吗?” 墨怜摇摇头,“命师神,天道生,天道授,咱们勉强算神兽,算不得神,自然引不出。不如就送他上路,免得受此痛苦,连转世都难。” 灾厄不断,世人弑神,如何能救?倒不如他一把红莲业火,烧了干净,免受痛苦。 虚离此时心情复杂,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师弟,平日看起来冷心冷情,跟他也没什么交情可言,却主动去查绿卿之死,还为他寻得阿姐魂魄。 如今傅玄深中此毒,看来他们此去探查遇到了很大麻烦,那个附身在阿姐身体的魂也不见了。 他不能就这样变成怪物,虚离沉思片刻后,想到了一个人,镜虚真人。 虚离很快便到了蝴蝶谷,引香去了万魂镜。 “何人入我万魂镜!”老叟定睛一看眼前人,手中竹棍举起,“臭小子还敢来!看我这次不用打狗棒敲断你的腿!” 虚离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红藤杖,这东西你应当熟悉?可有解?” 老叟眼神下瞟,那样子答案都快写脸上了,“什么红藤杖绿藤杖的,我不知道。” “如今玉衡山弟子身中此毒,你再卖关子我就把你这掀翻再说。” 老叟竹杖重重杵地,“你敢!” 虚离手中诡火升腾,幽蓝火焰泛着寒光,竟叫人忍不住打哆嗦。 老叟长叹一口气,示意他熄火,“命师以神躯引恶诅,澄世间苦厄,可惜失了神格,落了凡尘。” 虚离手指摩挲,似不耐烦道:“境虚老头,这会不是你感慨万千的时候,解法可有?” 老叟眼皮一抬,“我说得还不明显么,无解……” 虚离一道诡火飞出,将万魂镜碎片砸落一地,“无解?要不你再想想?” “宴梵沈氏手中有一块黑玉,名为命师符,得此物可能有解。” “宴国都亡了,我去哪找命师符?”虚离觉得自己被耍了一道,手中诡火又起。 老叟心一横,看来是瞒不住了,“上回来我这万魂镜的魂,神魂与命师符相融,当是命师转世。” 虚离听罢这话,似一阵风就没影了,施法回了禁林。 墨怜迎了上来,“九尾,可问清楚解法了?” 可虚离直接穿过他,朝着守在床边的小纸人而去,对着小纸人开口道:“阿姐,当时可有一个淡蓝色的魂同你们一起?” 小纸人连连点头,“有的有的!那魂还在观月城,说是要找什么月文澜,狗洞什么的。” 墨怜不明所以,“狗洞?” “那观月城中全是怪物!当时捡了一串银铃铛,一摇便出现了一个狗洞。这才逃了出来。” 小纸人指了指傅玄,“银铃在他身上!” 墨怜一脸疑惑,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了,不找解法,找魂做什么? 虚离神色凝重,从迁湘的死,到后来一系列祸事,桩桩件件都指向明显,恐怕观月城已经被傅山岚占领了。 虚离从傅玄怀中摸出银铃,“此事恐怕有阴谋,还需立刻找到李问道。” 墨怜不禁反问一句,“什么阴谋?” “这一句两句讲不清楚,你随我一同去观月城救他。” 傅玄半眯着眼,轻咳一声,“我与你们同去!” 虚离布下结界,以防傅玄变了尸怪攻击这禁林中的小妖,“你如今动一下都死得快,去了反倒是累赘,就在这等着!阿姐,你留下照顾他,若是他发狂了,就离他远一点。” 第51章 不能认输 听着傅山岚和玉翡老头两人文斗,月文澜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李遂只觉得时间难熬。 玉翡真人抚了抚乱糟糟的胡子,心中似有郁结,还想劝傅山岚回头,”山岚,收手,跟我回玉衡去,朝廷那一趟浑水你淌不明白的。” 傅山岚欲要笑出声,“回去?回哪儿去?既然人人骂我泥猪疥狗,那我不如坐实了去。” 玉翡真人吹得胡子都快立起来了,看来气得不轻,“你!你不领你师父的情就罢了,下山将坏事做尽,真是丢光了你师父的脸。” “坏事做尽?呵……”傅山岚眼中似有鄙夷,顷刻间消失在眼底。 “我们玉衡傅氏有哪点对不起你?叛出玉衡也就罢了,自此阳关独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为何还要针对玉衡?” 傅山岚摩挲着右手断指突兀处,不禁笑出了声,“好一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玉翡真人连连叹气,“当初在观月城,你在路口差点被冻死,别忘了是谁救了你,行州将你带回玉衡山,悉心照料,又传你一身功法,将踏云剑传你……” “玉翡老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傅山岚肩膀抑不住抖笑,似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 “山岚,我知你心中痛楚,但往事已矣,再掀风浪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不如放下这一切,恣意过活” 傅山岚仰头笑出了泪,他轻抚眼角,“恣意过活?修仙者不问凡尘,你怎懂骨露荒野无人问的凄惨。” 黑衣蒙面人进了房中,走到傅山岚面前,毕恭毕敬行了礼开口道,“国师大人,已经寻到了。” 傅山岚微微颔首,“知道了。” 转而望向月文澜,似叹息声,“阿月,我跟你诱之以利,胁之以威,你全然不为所动,既然如此,那就随我一同去看看,你坚守的东西付之一炬。 傅山岚解开月文澜身上绳子,挟持着她飞身遁走了。 玉翡真人也追了出去,李遂倒是一直被忽略,从未被想起,跟着也飘了去。 傅山岚到了城中位置停了下来,月文澜眼神绝望,还是被他找到了。 她在尸怪呜咽叫喊中度日,时间一长她甚至以为,仇恨会在岁月流逝下慢慢淡化,可他让她再次想起了那个血流成河的绝望雪夜。 她的子民全都变成了怪物,她的城危在旦夕,这人却抛下她,用观月城的覆灭坐上了国师高位。 如今他还要用这观月城,替他扫清障碍。 “傅山岚!你无耻!” 月文澜倔强仰起头,可泪水似决堤河,绵延隐入下颌,染湿衣襟。 阿爹曾告诉她,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有拿起刀才能保护她的子民,可现在刀都被他轻松夺下。 傅山岚手指轻抚月文澜眼角泪水,指节间粗糙不已,“这观月城,本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如今还能用上一用,你应当感谢我才是。” 月文澜别过脸,眼中激荡着涟漪,似冬日雪地的一只兔子,冷颤着出声,”为什么?” 傅山岚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大厦将倾,覆之如卵,眼看朱楼起,宴宾客,楼塌了。” “傅山岚!停下!” 玉翡真人大吼一声,拂云尘扫过一层银雪丝状的炁盾,他们周围三步开外显现一层淡金色结界,尸怪伤不到他们。 傅山岚顿了顿,脸色好看了些许,他凑近了些,”阿月,不如……” 月文澜与其四目相对,鼻息喷涌着一股热气,一口咬住脖颈撕扯,她嘴角溢出他的血,食其血肉,眼中愤恨毕现。 傅山岚轻笑似不觉得痛,“阿月,好吃么?” 月文澜唾出一口血,栽倒在地,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尸怪朝着她而去。 李遂使了牛劲,将鬼月刀扔了出去,他这魂体想要带物,可真是累死个鬼。 哐当一声,这把弯刀落在她面前。 “月文澜,你别听傅山岚乱叫,什么破阵,他不是还没破阵吗?!你给我站起来!” 月文澜眼神空洞望着远处,已经没了生的意志,毫无反应,任由尸怪围上去,将她吞噬。 李遂急得大吼,“月文澜!你别忘了,你的刀尖永远向前,保护你的城,你的民!如今还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能认输?!” …… “你这孤魂,倒是蛮会说的,可惜了……”傅山岚任由脖颈的血浸进衣领,眼神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突然那群围着的尸怪散开,尸液飞溅,像是被什么吓退。 月文澜半跪在地,眼神锐利像刀刃,嘴角收紧。 脸上全是尸液,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手中拿着鬼月刀,尸挡杀尸,鬼挡杀鬼! 李遂松了一口气,这姑娘要是就这么死了就太可惜了,“真人,我们与月姑娘汇合,护她一程。” 玉翡真人赶紧朝着月文澜移动,可这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待两人一魂汇合,四周已经被尸怪团团围住。 月文澜弯刀一出,扎在地上,“环阵有循,钟起观月!” 那围在四周的尸怪纷纷散开,像受了惊吓,他们站的这块地裂开大缝,里面金光四起,升腾起一道雾气,随后环阵钟出现在月文澜手中。 月文澜认定李遂值得她托付环阵钟,将环阵钟朝着李遂递来,“如今这情况,环阵钟也没办法埋在这了,你带着环阵钟走!” “啊?” 月文澜眼神坚毅,“环阵钟现在重置时间不定,我和玉翡真人拖延些时间!” 傅山岚轻蔑一笑,抬手间一群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将环阵钟从她手上夺下来。” 看着轻功疾影,这些人手中冒出阵阵黑气,束缚阵似一张巨网。 玉翡真人瞳孔紧缩,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傅山岚!你竟和诡道邪修勾结!” 傅山岚手指轻响,饶有意味的盯着眼下猎物,似一头饿狼。 月文澜将环阵钟交给李遂,李遂这魂体要靠强大的意念才能挪物,现如今已经带不动这般重的环阵钟。 环阵钟穿过李遂的手,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52章 一袭红衣 月文澜气息都急促了几分,弯身捡起环阵钟。 她高估了李遂,以为他能够携着环阵钟走,结果连载物都有些困难。 玉翡真人挡在他们身前,从怀中掏出玉衡鸣镝,拉响在空中炸开,绚丽烟火泛着白光,正是玉衡山求救引信。 又从怀中掏出软木耳塞递给月文澜,转头嘱咐道:“月姑娘,找个地方藏起来,玉衡来人前不要暴露,至多三刻钟。” 傅山岚语气轻佻几分,“玉翡老头,你觉得是你死的快,还是玉衡山那两个废物来得快?” 玉翡真人冷哼一声,拂尘带着一丝杀意拂起万千银丝,“曾以为你是被仇恨蒙蔽,才做出这等罔顾人伦的错事,如今看来你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孽障,如今我要为玉衡山清理门户。” 踏云剑来挡住了玉翡真人万千银丝针,与之相碰迸发一层赤焰流光,竟不相上下。 傅山岚掩面轻笑,忽而神色凌厉,“你也配?” 又转头看向月文澜,“阿月,将环阵钟交出来,我饶他们不死不灭,否则……” 月文澜神色更冷,手中弯刀举起,势必要与傅山岚决一死战,“痴人说梦!” 黑衣人步似鬼轻,与月文澜连交几手,鬼月刀本就是上等法器,加之月文澜本就成了环阵钟器灵,刀灵合一,所向披靡。 将近身黑衣人尽数破喉,血溅三尺余。 傅山岚手上抚琴,魔音袭来,“阿月,如今颇有长进了。” “废话真多,今日我与你注定只活一人。”月文澜鬼月刀似利箭划破夜空,朝着傅山岚去。 傅山岚手中弦音起,破万刀,鬼月刀停在半空,转而又朝着月文澜去。 月文澜侧身,鬼月刀深插地里三尺有余,尸怪呜咽奔袭,朝着月文澜扑来。 玉翡真人拂尘一扫,包围着的尸怪被炸开。 傅山岚手中琴弦疾速拨弄,“玉翡老头,你可真是爱管闲事,嫌命长?” “孽障!还不收手!”玉翡真人手中拂尘万千银丝将他们包裹在内。 玉翡真人身形不稳,他已经被魔音袭扰,运气点阵,炁盾将周身尸怪炸开,“赶紧走!” 月文澜抱着环阵钟,已经脱离了尸怪群。 傅山岚眼中闪过浓重杀意,踏云剑泛起赤色流光,又被黑气包裹。 这剑气破开玉翡真人护身炁盾,玉翡真人被这一剑逼退几步,踏云剑刺入他胸口,傅山岚执踏云又近一步,剑往胸口再进三寸,血流不止。 “傅山岚……你……”玉翡真人呕出一口血,半跪在地。 傅山岚神色透露一丝轻松之色,“玉翡真人,我可算是逮着你漏洞了,被踏云穿心的感觉如何?” 玉翡真人一手握住踏云剑,阻止剑再进,“忘恩负义!” 傅山岚凑近玉翡真人,声音凄凄如同地狱恶鬼,“不如你到地下去问问你的好师兄,忘恩负义这么沉重的四个字,我可受不起。” 玉翡真人深知此劫难逃,万魂镜碎片割破手掌,将全部功法灵力传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扔给李遂,“徒儿,接住了!” 李遂接住万魂镜,上面被血污浸染,散发血色光芒。 “跑!” 玉翡真人神情染上悲凉,声音振聋发聩。 月文澜将门撞开躲了进去,这些屋子两端有窗,可以随意穿梭,这样可以暂时躲避。 玉翡真人又呕出一口血,声音颤颤道:“老夫占星卜卦,算尽一生,竟没算到你!” “这下算到了也不算晚。”傅山岚拔出贯穿玉翡真人的踏云剑,鲜血四涌,地上被一层流血覆盖,尸怪被这血逗引得发狂,却不敢上前。 “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山岚国师演技不错嘛。” 傅山岚抬眼,屋顶上斜立一袭红衣,青丝如瀑衣衫薄,林下风致,红衣如薄纱轻飞,衬得腰身似柳,腰间系金铃不响,月光映照下似修罗鬼魅,悄然而至。 傅山岚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赤羽双手环胸,饶有兴致看着地上半跪着的玉翡真人,“真是可惜,大乘之境又如何,还不是……” “圣人派你来的?” 赤羽拔出佩剑,剑尖划过屋顶瓦片,刺耳声穿透耳膜,“环阵钟必毁不可,山岚国师行事拖沓,上头已经很不满意了,你若是心软,不如我帮帮你。” 剑上流动着一层红金炁,瓦片尽数碎裂,话虽轻,杀意深。 傅山岚眸色如雾,隐匿眼下暗涌,轻咳一声,“环阵钟她自是要交出来的,不必你操心。” 赤羽飞身到了傅山岚身前,彼时金铃响动,叮铃之声四起,她赤着脚,踩过地上乌血,如脚上覆血履,步步惊心。 她忽而大笑起来,“国师大人,可真是无趣的很呐,既如此,是想玩狼抓兔子的戏码?” “你若是无事,就滚。”傅山岚擦拭踏云剑血渍,语气覆上一层霜,冷得人发颤。 赤羽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高举过头顶,威压逼人,“山岚国师,见此令,你还敢让我滚么?” 玉牌在月色下,泛着一丝冷色。 傅山岚漠然扫视一眼玉牌,语气似嘲讽,“既然赤羽大人携此令来,自是不敢让你滚,走。” 赤羽抿紧了唇,手中剑捏得更紧,抬剑覆上傅山岚脖颈,“国师大人的脾气还得收敛些,否则保不准哪天圣人与你失了心,死得难看。” 傅山岚手摸上剑刃,瞬间锋利划破手掌,他脸上轻浮起一层黯然笑意,“赤羽大人,还真是为傅某着想,心意领了,剑收回去。” 赤羽似有些怒,“傅山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赤羽大人,言重了。”傅山岚手中血流如注,顺着手掌往下滴落,生生将赤羽手中剑偏了过去。 “那便请山岚国师证明给我看看。” “我为何要证明?”傅山岚轻笑,那笑却并不达眼底,似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赤羽却觉得眼皮忽跳,剑回鞘中,“罢了,国师大人诡诈阴狠人尽皆知,自不用证明。” 第53章 阵法破了 傅山岚拂袖抽身,隐匿夜色中,赤羽望向夜色浓重处,嘴角微扬,“傅山岚,我可真是看不透你。”随即跟了上去。 李遂躲在屋内听了个响,待屋外没了动静,飘了出来。 玉翡真人双目怒睁,身体已经被尸怪啃噬大半,血肉模糊,可依旧脊背挺直,风骨犹在。 李遂只觉昏天暗地,朝着玉翡真人稽首,恸哭不止,“师父!” “哭什么?不过是死了,人总是要死的。”声音似雨打浮萍,透着一丝轻快。 李遂抬起头,见一袭红衣低着头饶有兴致看他,“还真是有趣得紧,玉翡峰收了个鬼徒弟。” 她在李遂面前踱着步,又凑近了些,眉眼上挑,低声笑道:“不如,我送你跟你师父团聚?” 李遂往后躲,“别别别!我就一个废物,碍不着你们的大事,没必要这样。” 赤羽手中剑已然出鞘,赤色流光环绕剑身,她轻笑一声,“我这剑上杀人下砍鬼,杀正道无数,死在我手里不算冤。” 李遂不禁魂体发颤,这个女子一言不合便要他命,比傅山岚还要狠毒。 正当危急时刻,一团蓝色诡火朝着赤羽飞来。 赤羽后退数步才算躲过,那诡火撞在门上,瞬间门化作一堆碳灰。 “哪里来的疯婆娘?哪来的,滚哪去!” 赤羽抬头望去,屋顶之上站着一个人,正是多年前与她打过照面的九尾狐虚离。 “今儿可真是稀奇,这个地方都能撞见你,你迁湘阿姐可还好?我可是想她得很。”赤羽也是惯会哪句难听说哪句,专挑人痛处戳。 虚离又是几团诡火飞出,“你怎配提她名字。” 赤羽轻松躲过,不禁咂嘴,“你这是熟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又算什么东西?”虚离神情冷冽,语气淡淡。 赤羽似被虚离激怒,飞出一剑,朝着虚离去,剑气划破长空,带起一阵火光。 墨怜出现在虚离身前,剑被一层黑气无形挡反,“这姑娘家家,嘴巴不要这么阴阳怪气,口上积德。” 赤羽杏眼微眯,打量着这个通身黑色,泛着红色炁的家伙,持剑躬身,“你是谁?” 墨怜拳头咯吱响,“不重要,你如今要是与我一战,定是讨不到好处的,识相点就赶紧滚。” 一打二确实讨不到好处,这虚离就够她喝一壶,这男子刚才出手一招便将她火凰剑弹反,实力深不可测。 赤羽满脸不屑,虽对她不利但嘴上不饶,“罢了,有机会再收拾你们,给我等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墨怜眼神扫过半跪尸体,手中紧握着一柄拂尘,这拂尘他见过,“这是玉翡真人?” 虚离替玉翡真人抚闭双眼,转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会遇上赤羽?” 李遂神情悲痛道:“傅山岚杀了玉翡真人,他要破了环阵钟,放出观月城万余尸怪,那个赤羽跟他是一伙的,我们快去阻止他们。” 墨怜大惊失色,这些尸怪若是踏平玉衡,那他这禁林恐怕也要跟着遭殃,“这傅山岚发什么颠!九尾,我们还是去帮上一帮。” “可傅玄……” 墨怜想尽快去阻止傅山岚,便劝阻道:“禁林时间流逝缓慢,他当是还能撑上一撑。” 李遂这时才想起傅玄,看样子他已经回了玉衡山,看向虚离,“傅玄如今怎样了?” “境虚老头说你能解,命师符融入你神魂中了。” 李遂不由得苦笑,他啥也不会,“你看我这个鬼样,能干什么事儿?” “哎呀,先不说这个,把观月城的事保住了再说,一个人的命哪有数万人的命重要!”墨怜拉着虚离往前去,“先救观月城。” —— 月文澜被逼到了绝路,眼前人神色狠厉,朝她伸出手,“拖延这么一点时间有什么用?把环阵钟交出来!” 月文澜手持鬼月刀,不肯再退,一柄剑从身后横在她的脖颈上,剑刃还流动着赤色红光。 傅山岚眼神收紧似寒芒一闪,“赤羽,此事与你无关。” 赤羽抿嘴忽而轻笑一声,“圣人派我来协助你,自然和我有关。这月城主不肯领情,杀了再夺环阵钟便是,你不会对她有情?” 赤羽手中剑刃重了一分,划开了月文澜的脖颈,顿时血渗出来。 月文澜冷冷盯着傅山岚,“观月数万百姓尽折你手,我死了化作厉鬼也要日日入你梦中,让你不得安生!” 赤羽手中剑离了月文澜脖子更深一分,略为鄙夷,“可真是好一个化作厉鬼呢。” 李遂急呼一声,“放了月文澜!” 赤羽转头看向身后几人,嘲讽声盖过风声,“这么快就追来了,山岚国师,这几个人怕是想坏我们好事,不如让他们在观月城中一并去死。” 墨怜一拳挥来,“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如此歹毒?” 黑烟带起,让赤羽一时看不清眼前,直接一拳将赤羽打了个措手不及,用剑抵挡重拳。 墨怜一拳打空,又来一拳,却被赤羽手中剑划破盾炁。 墨怜吃痛,划破之处升起红莲火,将赤羽一身红衣烧着。 赤羽神情惊讶,一剑割破烧起的衣角,瞬间烧毁,连灰都没剩,“好生厉害的火。” 墨怜活动手腕,“那是自然。” 赤羽神色凝重,再跟这几人纠缠,恐怕横生波澜。绕过墨怜到了月文澜身后,顺势从月文澜怀中抢走环阵钟。 剑又横在月文澜脖颈上,赤羽面容狠戾,语气很恶,“如今环阵钟也到手了,我便送月城主上路。” 赤羽手一扔,傅山岚接住环阵钟,月文澜急了,手肘抵在赤羽肚子狠狠一击,赤羽吃痛后退一步。 虚离几团诡火飞出,挡住了要上前的赤羽,月文澜朝着傅山岚扑了过去。 傅山岚侧身让月文澜扑了个空,琴弦泛起一层音浪,将月文澜震飞数米。 月文澜此时内脏尽碎,神色痛苦,闷哼一声口角溢血,支撑不住往后倒去,被墨怜一把扶住,“月姑娘,可还支撑得住?” 月文澜面色苍白血气全无,艰难点头。 傅山岚运起功法,直接将环阵钟直接劈碎…… 第54章 半个时辰 月文澜眼中闪过无尽的绝望和悲伤,她口齿欲吞,声色凄凄,“你满意了?” 傅山岚眼底忽有波澜,似要在她眼中找寻什么,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蹒跚着朝他走去,鬼月刀落下,傅山岚没有躲,鬼月刀破开傅山岚肩膀,皮肉翻起,伤可见骨。 赤羽怒意上浮,一掌将月文澜打飞,重重落下,屋门被砸个粉碎。 傅山岚云淡风轻苦笑道:“这一刀,算我还你的。” 月文澜五脏六腑皆碎,呕出一大口血,神色悲戚,“还?你拿什么还!?” 赤羽嘴角隐现一抹讥笑,“山岚国师,何必再跟她废话,如今观月城大事已成,她当是要和观月城同倾覆。” 月文澜半跪在地,紧抿着唇,手中刀划过地上砂砾,血泪同下,浸染衣衫,风拂过她清瘦躯,似抚慰她的悼词,“死有何惧,生又何往,一生错付,呈刀碧落,不复相见。” 风抚过她发丝,月华洒落,短短一时,竟白了头发。颤巍站起身,对着李遂笑了笑,“替我守住观月城。” 她用鬼月刀剖开胸口,心似琉璃映月,身似浮萍破碎,跪在刀上,结束了她荒诞一生。 顿时一寸金光浮现,那颗心隐匿于阵法之下。 赤羽脸上浮现惊讶之色,“这怎么会?” 环阵钟碎片开始凝聚,迸发出一道金光,气浪掀飞屋舍破瓦,叮铃作响。 这阵法强势,无人敢上前受死。 赤羽觉得自己被傅山岚耍了,怒道:“傅山岚!你搞什么把戏?!” 李遂见此情形,瞬间明白了方才她的话,以身祭钟,钟似她,她是钟,本就是一体。 如今以心凝聚环阵钟,看样子还需些时间才能恢复,“虚离,墨怜,拖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带走尸怪!” 傅山岚琴弦拨动,操控尸怪不再疯魔,排成几行浩浩荡荡朝着城门口而去。 李遂看出其中端倪,“快阻止傅山岚!他的曲可以操控尸怪!” 赤羽剑向前,拦住虚离和墨怜,“山岚国师,好生引怪,这些个杂碎交给我。” 墨怜双手握拳,冷哼一声,“姑娘家家嘴巴放干净点,什么杂碎?” “你们本就不必活着。”赤羽剑气凛冽,虚离闪身躲过,手中翻出几道诡火朝着赤羽而去,赤羽用剑挡反。 墨怜一道红莲火飞出,与虚离的诡火并行朝着赤羽而去,火凰剑挡住了这两道火,竟迸发出耀眼红光。 “还真得多谢二位,让我的火凰剑再淬炼一二。”赤羽翻身仰头躲过墨怜的拳头。 一剑刺向墨怜,破开了墨怜的拳头,竟将墨怜的一只手砍了下来! 墨怜吃痛一拳打在赤羽小腹,赤羽飞了出去,重重落下。 火凰剑脱了手,被虚离接住,手中结印,将火凰剑流光暗淡,似被压制,赤羽顿时口吐鲜血。 “虚离,想不到你知我要害……” “佛赤的得意门生,自然是知的。”虚离并不瞧她,将火凰剑扔在一旁,弯身捡起墨怜断手。 傅山岚见赤羽落败,停下操控尸怪的曲子,转而阵阵魔音袭来,入耳入髓,竟叫人欲罢不能。 那些尸怪已经在城门口游荡,随时有可能撞开城门,逃出城去。 虚离和墨怜似被魔音袭脑,眼眶发红,魔性大发,快要控制不住。 赤羽从地上站了起来,虽身受重伤,但还能再战,手中聚气,火凰剑又回到了她手中,她抹了唇上血,似涂了口脂。 赤羽已经动了杀机,虚离和墨怜此时十分危险。 月文澜壮烈赴死,他一定要替她守住观月城。 “喂,女魔头,小爷我也想领教领教你的火凰剑。” 赤羽听闻李遂挑衅,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孤魂野鬼,上赶着找死的,你是头一个。” 傅玄曾用八卦阵法困住过虚离,那同理也可以用八卦阵法困住赤羽。 赤羽朝着李遂来,脚步似疾影,李遂眼神四下瞟去,不如就在城门口布阵,让她和尸怪一同被困。 只需在城门方位一定范围,布下阵法,便可以困住她一阵子。 “女魔头,你这火凰剑徒有其表,跟你这个人一样。” 赤羽娇目微嗔,掩嘴轻笑,“我非把你魂体钉在万魂钉上,让你恨不能立刻魂飞湮灭。” 李遂混入尸怪中,赤羽有实体,自然不好挪移,李遂想穿过谁,就穿过谁,看着赤羽方位,调整位置,赤羽此时还不知,她悄然成了棋子。 等赤羽一脚踏入坤位,李遂眼神闪过一丝狡黠,“还真是得多亏了你,要是尸怪,还不如你这般好配合。” 赤羽一脸不明。 “太上敕令,证吾神通,六道之间,方寸之地,封!” 随着李遂念动口诀,刚才赤羽走过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围困阵。 傅山岚看破了李遂的做法,可是已经晚了,城门处被这阵法围住,一时半会尸怪出不去。 手中琴音一停,虚离诡火便朝着傅山岚而去。 傅山岚抬琴而挡,这琴居然也不受诡火影响。 虚离语气讥讽,“傅山岚,这世间的宝贝,你们可真是尽数占全了啊。” “哪里的话,天下宝物,一半尽在玉衡山。” 虚离似恍然大悟般捂嘴笑道:“原来,你灭了玉衡就是为了那几件破铁器。可真是小题大做,你让你那师兄送你两件不就得了,反正他可是掌门呢。” “我灭玉衡,自然有我的原因,你不同我一起,如今还想阻拦,存心与我为敌?“ 傅山岚自是不屑玉衡山破烂铁器,世人怎会懂他心中所想。 手指抚起一道音浪,似利刃朝着虚离飞去,虚离抛出诡火,音浪将诡火劈成了两半,虚离仰身躲过这道锋利如刃的音浪。 “山岚国师修了诡道之后,果然这功法都见长不少呢,看来你确实不适合修剑,只适合跟着歪门邪道对牛弹琴。” “你懂什么?!”傅山岚手中动作不停,一道接一道的音浪袭来。 环阵钟凝聚完成瞬间隐匿。只听得咔哒一声,环阵钟重启了。 第55章 神兵拂尘 环阵钟恢复了,同时围困阵也到时间了,现在不宜缠斗,得马上离开观月城。 李遂朝着虚离大喊,“可以了,我们走!” “想走?”赤羽气急败坏,火凰剑穿透他魂体,“野鬼,这下等着魂飞魄散!” 可当赤羽抽回剑时,才发现只剩了个剑柄,不由得后退几步,神色惊恐,“你是什么东西?” 赤羽迟疑之下被墨怜一拳揍翻在地,墨怜的手已经接上了,一把拎起赤羽,朝着她再来一拳,直接将她打飞数米,撞击屋舍稀里哗啦响。 赤羽吐出一口血,面色苍白了几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魂有异……” 傅山岚手抚琴弦,一阵魔音袭来,尸怪瞬间发狂朝着他们扑过来。 虚离和墨怜结盾去挡,傅山岚带着赤羽逃了,月文澜的尸首也不见了! 墨怜方才瞧见赤羽刺向空气,然后剑就被吞了,惊得下巴久久合不上。 虚离看向李遂,“这火凰剑,所带的是凤凰涅盘之火,一剑刺入人成灰,鬼成烟,你如何吞了她的剑?” 李遂对着刚才火凰刺入的地方一摸,将万魂镜拿出来,“不会是这个东西,刚才赤羽刺入我魂体时,刚好这万魂镜就放在胸口的地方。” 墨怜惊叹,“这万魂镜这么厉害。要是整一片穿身上,那不是刀枪都入,让别人缴械投降!” 先论不论穿身上,光是整一片,估计都得被万魂镜老叟用打狗棍打死了。 虚离化作九尾,手中白毛将李遂吸了进去,“墨怜,还得劳烦你去将玉翡真人的尸首带回去,我先行一步,带李问道回禁林救人。” 墨怜点头,“你放心先去,我随后就到。” 虚离很快回到了禁林,李遂的魂飘了出来,眼神落到了傅玄紧闭的眼上,他浑身散发着寒意,手脚已经僵直,面色苦痛。 “要怎么救?”李遂围着傅玄,一个头两个大,看向虚离。 “命师符融你神魂,你好好想想怎么能救,傅玄时间不多,你快想!” “可我真不会呀,我没灵力,也只会点皮毛……”李遂的魂飘来飘去,心里发慌。他是真心愧疚了,害得傅玄遭此一劫,但他真的不会。 虚离长叹一口气,李遂这个样子不像是能救傅玄的人,还是他用灵力先压制着,再去找南陵凤家人算账来得快,“走,墨怜那边已经将玉翡真人遗体运回,你是他徒儿,去送送他。” 待他们回到墨怜洞府,墨怜已经为玉翡真人燃香明灯,按照人世习俗,点引魂灯。 虚离上前查看玉翡真人致命伤,是被踏云一剑毙命,傅山岚可真是心狠手辣。 踏云剑是玉清峰的第一神兵,玉衡山三峰的神兵,踏云剑,扫云刀,拂云尘,一般是由下一任掌门继承。 神兵奥妙无穷,机敏者兵人合一,可达天衡境。 可傅山岚背信弃义,叛出玉衡,这段往事牵扯过多,若是重提,必会风雨飘摇。 虚离眼中悲戚,“玉翡真人如今这般样子,太过狼狈,还是收拾一番再葬。” 李遂上前几步蹲下身,玉翡真人身体残缺不堪,支离破碎,无法填补。 玉翡真人算尽天机,别的掌门百年过去青丝犹在,而他已垂垂老矣,水满则溢,月满则缺,终覆水难收。 虚离轻轻将玉翡真人身体擦拭干净,玉翡真人手中死死握着一柄拂尘,李遂尝试握住玉翡真人已经冰冷僵硬的手,可魂体直接穿过了玉翡真人的尸首。 你我之间有一段师徒缘分,我看过你的命,九死一生,李遂脑海中回想起玉翡真人说过的话,这段缘分太短,仅有几天,这段缘分太深,用命去填。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玉翡真人为就义赴节,此番高风亮节,是以表率。 “师父!”鬼哭响彻天,李遂整个魂扑倒在上面,呜呼哀哉,神色悲怆。 拂云尘突然泛起一阵金光,透彻洞府,不能视物,李遂被这拂尘吸了进去,连同拂尘一起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墨怜朝着四周张望,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没见着。 虚离看向墨怜,“将玉翡真人葬在这禁林,他这一生活得太累,顺便通知一下玉衡山,这个事就拜托你了,我去为傅玄传灵力抑制毒发。” 傅玄身中红藤杖,坚持不了太久,一旦开始蔓延,魂魄必然受损。只能用灵气吊着,延缓变成尸怪的速度。 虚离不禁长叹一口气,小师弟怕是挨不过了。 墨怜唤来青雀,“去通知玉衡,玉翡真人身陨观月城,如今这肉身,葬在……葬在……” 墨怜挠头,葬在他这禁林,不合适啊!这玉衡的弟子来祭拜,岂不是还得到他这禁林走动走动,这可不妥! “大王,这玉翡真人的尸体,还是得还给玉衡才是,免得再起争端。” 墨怜想了想,“青雀,你唤个身强力壮的马妖来,将玉翡真人的肉身送去。话还是照着我说的来。” “遵命!”青雀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 玉清真人这几日,火正大的很,一剑劈开了眼前的石头。 “师父,不好了!”傅慎上气不接下气,连青鹤都没坐,一口气跑了上来。 “何事惊慌?” 玉清真人剑如雷电,行云流水。 “玉翡真人,真人他……”傅慎表情惊慌上气不接下气,话堵在嗓子眼,难受极了。 平日对他和师兄最是好,看到那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赶紧上山通知师父。 “他身陨观月城了!”嘴中口齿打着颤,话都囫囵起来。 “什么?!”玉清真人手中剑落了地,眼眶发红。 “还有一事,兰烬师兄身中红藤杖,此时在禁林中延缓毒性蔓延,恐怕时日无多。” 玉清真人差点站不稳,扶着身后石桌才稳住身形。 红藤杖不是已经消失了? 当年玉衡山和一众玄门道家,讨伐南陵凤家凤无恨,销毁了手迹和丹炉,这红藤杖怎么会…… 第56章 无间河上 周遭令人感觉压抑无力的天幕,无星无月,被一片黑暗笼罩,河水漫漫,水流冲撞。 彻骨寒意将他湮没,他半躺在一块礁石之上,双腿被水淹没,随时会被河水拖下去。 这条河蜿蜒向上,远处黑黢黢的看不真切,近处河中却有千盏万盏水灯,那些鬼魂争相往岸上爬。 一只鬼手抓住了李遂的脚腕,将他往这河里拽,一脚将鬼手踹了下去,拼了命的抓住礁石。 手指磨出了血,在礁石上留下血痕,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揪了一把,疼!疼!疼! “小心些,掉进这河,怕是再也爬不上来咯。”音色有些低沉暗哑,似暗魅低语,寂寥凄凉。 抬眼看,远处微光一盏灯,灯下飘着一扁舟,一人撑杆,水蒙蒙,人淡淡,青箬笠,绿蓑衣,衬得看不清这人身形。 他轻抬起竹竿,直接拍在了那些鬼魂身上,惊起一片惨叫,河中鬼,像是很怕他,纷纷远离。 待这船靠近,借着一盏灯,李遂才算看清了此人模样。 全身被遮盖严实,蓑笠低扣在头上,口巾遮住了嘴,露出鼻子呼吸,只看得这一双眼睛,勾魂摄魄。 这人还真是奇怪,生怕被人看去了面容 ,遮得这么严实做什么? 语气乐呵呵问道:“要去哪?我载你一程。” 转头看向撑蒿人,“我不知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扁舟又是去往哪?” “河为无间河,舟行忘川去,浮生三千梦,此梦为前身……” 不禁心里又惊又惧,他难道死透了,魂归幽冥了,“敢问我这是死了吗?” 撑篙人却并不答话,指了指远处的水灯。 李遂朝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水灯中火光明灭不定,远看去似碎星离梦,摇曳踩明。 “无间河又称无冥河,河中鬼,执念深,怨气重,无法转世,只得日复一日在这河中挣扎。那些水灯,是他们的魂中火,若是灭了,就消失了。” “消失?” “天上雨地上尘,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虽不明白他的话是何意,但刚才瞧这人用竹竿拍打,鬼魂四散而逃,这河里的鬼都怕他,看他对自己好像没有敌意,不如跟着他走。 一脚踏上了小船,一时不稳,摇晃得厉害。 那人一把扶住李遂,手中劲道不小,“小心些,往前头去,朝中间些站,你这吃水得厉害。” 声音虽低沉暗哑,可扶住他的那只手,却骨节分明,修长匀称,这人年岁应当不大。 他和李遂对视一眼,却又匆忙撇开,“等你很久了,恰好带了一坛好酒,不如对饮一番?” 对着这满河的鬼魂,交杯换盏,这人倒是颇有一点雅趣? 扁舟顺流而下,茫茫雾气笼罩其中,一扁舟,两孤人,无数鬼,无风也无月,寂寥至极。 望着这些水灯随着河中水浪流动,一时竟入了迷,几盏水灯朝着这竹筏飘来,一层浪花打来,熄灭了其中两盏。 李遂拾起那两盏被熄灭的水灯,又拿起另一盏,将这熄灭的水灯重新点燃,小心放入河中。 那人见他这般举动,语气有些斥责,“这水灯所载魂中火,熄了便熄了,命该如此。这万千盏水灯,若是全熄了,你怎顾得过来?” “顾不得这万千盏,那便顾得了几个算几个。” 撑篙人一脸愁容,长吁短叹,“悲天悯人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 河水辗转,扁舟轻飘飘向前流动,前方出现一栈台,横在河水一边,此处是一浅滩,鬼都要少上许多。 “前方有一栈台,我将这舟划过去,咱们休息一会儿。” “不着急送我去投胎?” 撑蒿人哈哈大笑,“不急,你的时辰还不到呢。” 那人将小船系在木桩上,又将身上的蓑衣斗笠脱了下来,里头是一身淡青色粗布衣,又摘了口巾,这时才算露出了一张脸来。 头发束起扎了个髻子,轮廓清冷,眉目舒展,唇边蓄着青须,这恣意不羁的模样,倒是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两人上了栈台,找了个空旷处坐下,他将酒拿了出来,“我这酒可稀罕,这不就被你赶上了。” 推辞不得只得接过来,浅抿了一小口。芳香清冽,绵柔顺滑,入口回甘,确实是好酒,比那天鼎楼的梨花酿都还要好上许多。 一饮而尽,忍不住夸赞道:“这可真是好,浓香甘冽!” 那人与他推杯换盏,“那可不,这酒,取三月桃花,四月梨花,五月杏花起窖,配上这无间河的水,小火蒸,大火酿,摘花取酒。最后再埋上十八年,才成了这一坛!” “你说这酒是用无间河的水酿的?”一杯下肚,竟有些犯晕,趴在栈台边想吐出来。 李遂的脸刚凑到边上,一只鬼脸从水下凑上来,吓他一跳。 那人拽着他的衣袍,免得李遂掉下河去,“我这一壶酒,名为长生酒,喝一口,鬼都得起死回生,喝一壶嘛。” “喝一壶怎样?”李遂已经开始飘飘然了,似在风里游,云中浮,又拢了拢身上衣袍,才觉得温暖。 “醉生梦死一场,方生方死,方死方休。” 李遂拱手握拳,“还未问兄台姓名。” “鄙人姓杜,单名一个仁字。” “可真是个好名字,跟那个鬼帝同名呢。”李遂与他碰了杯盏,顿觉不对,“杜仁?!” “哎,可真是好久没听着人直呼我大名了,亲切!”杜仁喝了一盏酒,笑眯眯盯着李遂。 李遂酒顿时醒了一半,扑通跪下,“鬼帝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杜仁吓得也朝他跪了下来,“折寿!快起来,我受不得你这一跪。” 李遂朝着杜仁磕了个头,“鬼帝大人,我名字是不是在你那本册子上?” “叫我小杜就好,没有的事,谁敢在册子上写你名字,不是活腻了。” “没我名字?!凭什么?啊?为什么?小杜啊,你可知地府没写我名儿,我就跟那黑户似的,没地去。” 杜仁哈哈大笑,拍了拍李遂肩膀,“时辰到了,走!” 第57章 梦回人间 傅玄微眯着眼,已经醒了过来,面色依旧苍白,唇色乌黑,所幸的是意识还算清楚。 “你这是做什么,我,无药可救,何必,浪费,灵力……”傅玄说话已经断断续续。 “闭嘴!” 虚离最是重情重义,就是偏激了些,因为迁湘的死,他和师父闹翻,好在现在寻到了魂。 傅玄打断了他的施法。 “你这是做什么?!不想活了?!” 虚离嘴上还是没一句好话,可手中掐诀,想再次渡他灵气。 “红藤杖,药石无医,如今,玉衡山,还需要你。”傅玄强撑着,艰难吐字。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我们去帮你寻方法,一定有救的!” “也不知道,是谁,更固执。”傅玄竟挑了挑眉,对着虚离笑了起来,可那笑比哭还难看,又瞬间萎靡了下去。 红藤杖的噬魂之痛,正在瓦解他的意志。 “傅玄!坚持住,我再给你渡灵力!” 傅玄苦笑道:“你我都知道,徒劳罢了。” \"徒劳不徒劳,是我的事,你好好受着便是!” 虚离强行渡灵力给傅玄,“傅玄,你不准死,听到了吗。” “不如就现在动手,我不想变成怪物。”傅玄手摸上软剑,却被虚离一脚踢开。 “我说了,你不准死。” 虚离几乎是竭尽全身灵力,想要压制住红藤杖,他近乎哽咽地出声,“玉衡山其他人都不待见我和迁湘,有弟子骂我容貌丑陋,后来那些人被揍了一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师父罚你扫观云台三千阶梯,冬日的玉衡山积雪没过腿,你就扫了雪,顶着漫山雪练剑,还说等师父消气了,你玉清剑诀就大成了,到时候就能打败我。你不是还要打败我吗!傅玄,你不准死!你还没打败我呢!” 傅玄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消散,双眼紧闭,眉毛上竟结了冰,唇已经全黑了。 红藤杖,中毒者先经受噬魂之痛,身体急速冷却,直到死去,然后再回暖,变成嗜血的尸怪。 已经没救了…… “九尾,那玉清真人又来了,让我们把傅玄交出来。”墨怜随着一阵黑烟出现。 “他可真是迫不及待,那便让他试试带不带的走。” “你现在灵力亏损严重,怕不是他对手,要不还是我去会会他。”墨怜自告奋勇。 “你那砍断的手才接回去,就不要逞英雄了。” 虚离将傅玄的身体放平,又仔细替他擦拭一遍面容。 玉清真人出现在洞口:“孽徒!把兰烬交给我!” “怎么?将死之人,你还得利用一遍?要说卑鄙无耻还得是你,傅山岚还是差了点。”虚离手中诡火飞了出去。 玉清真人轻松躲过,“雷劫之事,我承认我确实做的过了些,可不都是为了你好。” 玉清真人手中剑已然在手,雷电游走。 “过了些?为我好?你还真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揭过了。” “今日我不想与你打,将傅玄交给我,或许还有的救。”玉清真人这次倒是把话说明白了。 “你有办法?” “或许可以一试。” “九尾,玉衡山不是也有炼丹吗,万一那些丹药可以救他,此时我们拦着不让,反而误事。” 他们两个在他这洞里打起来,不得整塌了才罢休,赶紧把这两尊大神送走,让他安生两天。 虚离半信半疑,可他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可以救他。 绿卿此时飘过来对着虚离说道,“我和你一同去,我看过那古籍,或许可以帮上忙!” 玉清真人看见这小纸人,神色一顿,迁湘……竟然还在…… 可此时顾不得这些了,他的好徒儿,百年难遇的天才少年,快要没了! 如今玉翡真人亡故,座下无人,他的得意门生又中了红藤杖。 他这么些年,一直毫无长进,卡在归墟境不上不下,就剩下玉寒峰那个傅洛水。 而傅山岚早就到达了天衡境,可恶,当年师父偏偏把踏云剑给了他! 要不是他,踏云剑就是他傅青冥的了,早就突破天衡境了,何必这么费事要虚离渡劫成神做他的刀。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 “走!”虚离看着发愣的玉清真人,鄙夷之色都要溢出来了。 待这群人终于走个干净,墨怜松了一口气,板正了半天的肩膀终于可以驼下来了,这些天他可没睡过一个整觉。 不是劝这个,就是劝那个。 那被那疯婆娘用剑砍断了手,还好麒麟血,可以将他的肢体接回去,不然就变成独掌大王了。 希望他们别再来禁林了,真当自己家了,来去也不打招呼,尤其是那玉衡山的。 唤来玄鸟,“我近期要闭关休养,一个月后才出关,禁林加强守卫,不要放一只蚊子进来!” “大王,我这就吩咐给守卫的小妖们!”玄鸟领了命,刚要起身。 “大王!大王!不好了!大王!” “又怎么了?” 墨怜想要不闭关之前去找玉衡山的算一卦,他什么时候可以安生点。 “玉衡山的又怎么了?” “这次不是玉衡山的,有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抱着一个酒壶,躺在……!” 青雀话还未说完,就被墨怜打断,“一个醉鬼,赶走便是,别再烦我!” 一阵黑烟飘过,墨怜消失在了此处。 “躺在大王的床上……”青鸟把后面几个字补全了。 玄鸟的嘴张开就没合上,他们家大王何时好这口了?还神色匆匆打断青雀的话。 玄鸟和青雀两只鸟面面相觑,很有默契的去了大王的洞府。 “你说,大王的眼光是不是有点差啊?”玄鸟盯着这熟睡男子的脸瞧了半天。 普通,太普通了,没有丝毫灵力。 “脸还算好看,是个美男子,但比那个中了毒的,要难看一点点,也不多,就一点点。” “我倒觉得这个好看些,你看他眼下那颗泪痣,可比妖还要妖媚三分。” “原来大王好这口!”玄鸟和青雀异口同声道,默契十足。 李遂眼皮动了动,觉得吵。 “他快醒了!” 第58章 再上玉衡 李遂脑子还晕得很,缓缓睁开了眼,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干啥了,他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人给了他长生酒,可以起死回生。 他转头便瞧见身旁放着那壶酒,松了口气,傅玄算是有救了。 李遂眼神落在玄鸟和青雀身上,他俩看他的眼神着实有些奇怪,李遂揉了眉心,一阵风吹过,感觉身上一凉,赶紧盖了被,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玄鸟转过头,发问,“你是谁啊?” “我是你们大王的老相识,青雀,你家大王的衣裳借我穿穿。”李遂也不客气,“玄鸟,傅玄如今在哪?你们家大王呢?” 两鸟震惊,老相识,还要穿它们大王的衣衫,不一般,着实不一般。 玄鸟说,“那个玉衡山的郎君,已经被玉清真人带回去了,我家大王闭关一个月,谁都不见,包括你。” 青雀将衣裳放在一旁,“那个,没什么吩咐,我们就先退下了。” “走。”李遂挥挥手,捻起衣衫套上,大了一圈。 青雀叽喳,“你说我们应该叫他什么?大王妃?” “不能,这样不就跟我们大王平起平坐了?顶多算个妾。” “大王妾?” “这也太难听了点。” …… 李遂走出禁林,出来便到了直通观云台的山脚下,这禁林四通八达,唯独不能直接上玉衡。 时间紧迫,傅玄现在出了禁林,红藤杖的毒只会更快。 李遂这回是实实在在爬了三千台阶,腿都发软,到了观云台,学着之前傅玄的办法,不过他不会凝冰球,捡了两个相对圆的石头,放在两边石狮的嘴中。 与他猜测的无二,这只是个机关,放石头依然奏效,李遂记性是一等一的好,傅玄走阵法,他脑子里都能随时背下来,走过这些石块,那个石板掉下去,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 李遂毫不犹豫下去,穿过这一片漆黑的空间,眼前见光,出了洞口,眼前是波涛汹涌的沧雾江,连接此处的铁索,断了两根,只剩两根。 这铁索倒是比之前更加难为人了,李遂将酒壶紧紧绑死在身上,这酒不能有一点点的闪失。 这两根铁索好在是一高一低,脚踩低的那根,手扶高的那根,慢慢挪,只要不要再遇到傅山岚那个坏心眼子,总会到的。 山谷间的风吹来,这铁索晃荡的更加厉害,李遂在这两根铁索之间,被拉扯来,拉扯去。 沧雾江的水,滚滚向前,李遂保持冷静,一鼓作气,走了过去。 悬崖之上,守卫弟子发现了李遂,“何人擅闯玉衡山!?” 李遂上前一步,“我是玉翡峰,玉翡真人门徒,还请行个方便,我有急事要面见玉清真人!” 剑横在李遂面前,“你可有通行贴?” 李遂想要解释,可解释也无用,这些人不见着通行贴,是不会放他进的,“十万火急,晚不得!” “那可不行,最近玉衡山被傅山岚搅得鸡犬不宁,没有通行贴,不能放你进去!” 李遂见跟他们废话无用,直接要闯。 “不能进!你再上前,刀剑无眼!”那明晃晃的剑刺破了李遂衣衫,几名弟子围了上来,刀剑直接朝着李遂身上招呼,但不中要害,目的是让他知难而退。 李遂身上已经无数窟窿眼子了,正汩汩流血,紧紧护住怀中的酒壶。 “让开!” 随着这一声怒吼,强大的威压,直接将弟子们震得跪地不起,“不能进!” 李遂绕过这些人,往里面去。 “通知玉寒真人,玉清真人,有人擅闯玉衡山!” 一支哨箭飞了出去。 “师父,山前放了哨箭,莫不是傅山岚又来了?” 玉寒真人此时正盘腿冥想,睁开了眼。“可真是贼心不死!” 玉清真人此时正忙的晕头转向,将傅玄放置在玉清殿内。 “师父,前山放了哨箭!”傅慎跑了进来,瞧见傅玄面如寒霜,印堂青乌,嘴唇黑紫,一旁还站着虚离。 “师兄为何这样了?”傅慎当时只知师兄中毒,时日无多,没想到竟这么快! “玉寒真人应当已经过去,我这边要寻解毒的法子,子询,你代我去前山一趟。” “是!师父。”傅慎赶紧召来青鹤。 李遂绕过这群守卫弟子,还没走几步,一把刀从天而降,插在李遂脚边的地上,深地半尺,只差一毫,李遂的脚皮就得被削下来。 “小子,哪来的滚哪去,玉衡非请勿入!”玉寒真人飞身而来,手中还有一把刀,神兵双刀,扫云刀。 “真人,我确实有要事寻玉清真人,还请通融!” 玉寒真人近日真是十分火大,正无处发泄,玉翡真人死在了观月城,这件事让玉衡山人人自危,如今又有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闯进了玉衡山。 真是当他玉衡山没人了吗? “哐!”另一把刀贴着李遂后背插进了脚后跟的地里。 “玉翡真人刚仙逝,便有不知死的毛头小子上山攀关系,你若是说是玉翡真人几辈子前的亲属,我倒是还能信上一信!” “真人,我真是有很要紧的事,晚了……”又不等李遂话说完,刀直接朝着李遂劈来。 玉寒真人冷哼一声,“若是人人都要我通融,那玉衡山岂不是跟菜市场没两样了。” 扫云刀从后背扫来,李遂俯身躲过,还好酒没洒,起身瞬间,玉寒真人的另一把刀直接将李遂的衣服破开一个大口子,刀尖直接划过肚皮。 酒洒了一半!李遂不肯再退。 “找死!那我便成全你!” 一刀从上而下,从头到脚,这一刀是真的躲不过去了,不是横着划,便是竖着砍。 眼看这一刀要贴着李遂额头落下,霎时周身泛起淡金色的光,扫云刀直接被弹开,若不是玉寒真人握得紧,差点脱了手。 这毛头小子刚才身上的盾,是拂云盾,玉翡真人的拂云尘前几日尸身运回时,确实不见了,可若是这小子得了这神兵,不可能这么快融会贯通才是。 玉寒真人怒斥,“把拂云尘交出来!” 第59章 吻胜千秋 拂云尘不在李遂身上,“真人,我没有拂云尘。” “还敢狡辩!”玉寒真人火冒三丈,扫云刀起了杀意。 鹤唳鸣彻山谷,青鹤盘旋而下,上头坐着傅慎,李遂松了口气,朝着他大喊,“子询,快带我上去,我可以救傅玄!” 傅慎眼神落在此人身上,浑身血,衣衫破烂,狼狈不堪,虽不知眼前此人是谁,但说能救师兄,管他是谁! “玉寒真人,我师兄危在旦夕,此人看着也不像能对玉衡有威胁的人,还请真人高抬贵手,许我带他上玉清峰,救我师兄!” 玉寒真人握紧双刀,冷哼一声,“这玉衡山的规矩,你们玉清峰是越发不放在眼里了,既然你替他作保,那出了何事我玉寒峰不再管!” 玉寒真人收了刀,拂袖而去。 傅慎伸出手来,一把拉上李遂,两人骑着青鹤朝着玉清峰去。 绿卿坐在虚离肩膀上,开口说,“红藤杖用人心,人骨,配上红花,夏草,朱砂,符箓等炼制。中毒者先受噬魂之痛体寒而死,然后身体再回暖,变成嗜血尸怪。” 玉清真人眉头紧皱,“如今兰烬身体已经起了霜寒,玉清峰上正是最冷的时候,我去找与这丹药相反药性的原料,炼丹试试!” “我守在这,你去。”虚离不温不火的吐出一句话来,待玉清真人离开,虚离终于支撑不住,吐了一口血。 “虚离,你怎么了?” “无妨,灵力亏空厉害,魔气有些反噬,我调息一下便可。” 玉清殿门被推开,虚离抬眼,有人打着赤脚的人跑了过来。 “李问道……”虚离眼神落在他身上,和魂体一致的长相,总觉得有些眼熟。 “虚离,快将这酒给傅玄喂下,这酒可以起死回生!”李遂将酒壶往虚离这递,可这时候傅玄陡然睁开了眼,双目赤红。 绿卿喊道:“快走开!他异变了!” 傅玄身手十分敏捷,绕过虚离,直奔李遂去,他身上的血让他发狂,李遂躲过傅玄攻击,和虚离站在了两端。 如今傅玄活蹦乱跳,还真是不好搞,异变之人就算刀劈斧砍,只要头还在脖子上,就不会停止嗜血疯狂。 “虚离,你将傅玄制住啊!”李遂绕着大殿跑,傅玄在后头追,连跑十来圈,人累的不行。 虚离索性盘腿坐下,“我如今也虚得很,当是帮不上什么忙,不如你让他咬你一口,你跟他嘴对嘴,把酒灌下去试试。” “虚离,你可真是出了个馊主意!”李遂破口大骂,脚下发软,可求生欲让他不敢停下。 傅玄速度越来越快,李遂力不从心,踉跄几步。 “你这身体是死物,你让他咬,不会有事。”虚离闭着眼,身上泛着一层淡光,周身灵气流转,“你可得抓紧时间,谁知道等会会异变成什么样。” “你说的很对。”李遂真是折腾不动了。 脚步一缓,他猛然灌了一大口酒,含在嘴里,转过身,张开双臂,傅玄直接冲进他怀里,照着他肩膀狠狠咬下去。 心重重跳了一下,感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肩膀一凉,反倒是没有痛感,下一刻被硬生生撕下一大块血肉。 尝到血滋味的傅玄,停止了狂躁,眼色变得迷离,那双眼布满了血丝,直愣愣看着李遂。 李遂立即捧起傅玄的脸,与其唇齿相贴,而后撬开了唇,将酒灌进他嘴里。 长生酒,长生梦,黄粱一枕,吻胜千秋。 傅玄闭了眼,不自觉伸出手,揽住了李遂这藏玉埋香的腰,加重了力道。 这一吻很长,脸红是真,救他是真,人也是真,时隔数年,再见到这张脸,他心下一颤,落了泪。 牙顶着牙,口齿交融,酒香在口中蔓延开,李遂手有些酸,干脆搭在了傅玄肩膀上,省力。 直到呼吸都被捉弄,李遂狠咬了一口他的舌头,才算透了口气,这混球还真是趁人之危! 差点叫他沉溺其中,活活憋死,“你可真是个浑的!想把你救命恩人用嘴捂死?” 虚离哈哈大笑,“用嘴捂死,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种死法。” 傅玄将头靠在李遂肩膀上,面色苍白,眼稍染上了薄红,欲色翻滚,暗哑低沉,“你长高了,如今靠在你肩头,都不用弯腰了,甚好。” 那都是三年之前的事儿了,傅玄记那么清楚,“你记性真好,我都忘了我长啥样了。” 傅玄摸索着他的脸,抚过那双眉眼,“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不重要,是你就好。” 李遂耳根发红,“瞎说什么。” “如今这身体,没人能让你再死了。”傅玄声音轻得很,又带着慵懒,像是得逞了的猫,向他邀功乞怜。 “你可真是个浑的!”李遂咬牙切齿,口齿间存着他的情动,衬的欲滴,傅玄伸手抹匀了去。 “我好累,想睡会儿,你就让我靠一靠。”傅玄闭上了眼,身体半数重量倚靠在李遂肩膀上,就这样站着,良久。 虚离饶有意味地盯着李遂,“天可怜见,就我被蒙在鼓里,眼皮子底下暗渡秋波,真是一对冤家。” 李遂未敢挪动分毫,顿了半晌朝着虚离只吐出一个字,“滚……” 只有傅慎是个面皮薄的,被李遂这句滚吓退了去,紧张到左脚绊了右脚,差点摔倒,稳了稳身形,一溜烟跑了出去。 傅玄靠得沉了,连带着李遂一块栽倒在地,还是不肯松开他,面色渐渐有了生气,唇色由黑转红,印堂也不再乌黑,睫毛一颤一颤,胸口起伏平缓,还真是睡着了。 李遂伸出手,抚上傅玄脸颊,温热细腻的触感传来。 虚离轻咳一声,“还真是不把咱们当外人,这下玉衡山门规怕是又要多上几条了。” 李遂闭上了眼,觉得头有些发沉,“虚离,你不是外人。” 虚离负着手,原地踏了几步,“对,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娘家人?发什么疯。” 绿卿落在李遂肩膀,“我看行,以后我就是阿遂娘家人。” 虚离急了,“阿姐!哪有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 第60章 突破境界 玉清真人听傅慎讲,毒已经解了,他赶紧赶回来,抬脚跨进殿中,着手探傅玄的气息。 毒已经解了,此时他体内游走着强劲灵力,身上一层淡金色的炁流动,正是快要破境的征兆。 这势头霸道强劲,真是因祸得福,若是顺利,他这徒儿今日便能达归墟境。 玉清真人嘱咐傅慎,“子询,将玉寒真人寻来,我有急事需要他帮上一帮!” 这时玉清真人才注意到,傅玄身后还躺了个少年,虽着黑衣,却破烂不堪,血迹斑斑,肚子上还破了一个大口子,肩膀上一块啃咬伤口尤为明显,还有大大小小十多处剑伤,触目惊心,胸口起伏不定,看样子倒是还活着。 玉清真人看向虚离,“这位是?” 虚离顺势使唤起玉清真人来,“你帮他也瞧瞧。” 玉清真人不探不要紧,一探吓一跳,这人没脉搏有心跳,像活人是死物,再探毫无灵气灵根,是个顶顶废的废材。 再探,他手中游走的炁被这个少年身体泛起的一层淡金色的盾弹反了,化作一道雾气。 什么都看不到,这盾气有些眼熟,他怎么会有拂云尘的盾气?玉清真人惊讶之色跃然脸上,盯着眼前这少年看了又看,“怎么这么奇怪?” 虚离岔话,“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把你那些丹药,生肌止血的,恢复体能的,都给他吃点。” 玉清真人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丹药,这可是有堪比活死人肉白骨的大还丹,直接喂给了李遂,“在冷泉泡上一日,加上这大还丹的功效,这些皮外伤应该就能愈合了。” 虚离倒是毫不磨叽,扛起李遂就走。 “唉哟,大哥,你轻点。”李遂被虚离这大劲道磕得面容都扭曲起来。 “这点伤算什么?不是给你吃了大还丹了,死不了就成!” 李遂嘟囔起来,“你当时对绿卿可不是这样的!你这会怎么变成活阎王了!” “那是哪样的?”虚离挑眉,假装一个不小心将他磕在了门框上。 “唉哟,你小子属狗的,这么记仇?”李遂此时被倒挂在虚离背上,挣脱不得,又被门框重重挂了一下,才出了殿门。 “哎!等等我,虚离!”绿卿追了出去,飘到门口,却刚好撞上了来人的胸口上。 小纸人被来人从胸口揭下来,手一弹,便贴到了虚离身上。 绿卿朝着刚才那人望去,好熟悉的气息,像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又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阿姐这是在看什么?”虚离瞧绿卿心不在焉的模样。 “刚才进去那个,是谁呀?” “玉寒峰掌门傅洛水,脸比铁板还臭,你问他做什么?” 李遂现在都还是心有余悸,这玉寒真人,最是不好惹,“他刚刚在山门,差点把我劈成两半了,以后瞧见他,可得绕道走,不然得被大卸八块。” 虚离挑眉,“那你怎么还好好的,也没见缺胳膊少腿的。” “我那是运气绝佳,要是换个人,半截身子都入了土。” “那你很强噢。”虚离抖搂两下,李遂觉得头晕目眩。 “放我下来,你小子公报私仇!”李遂扭动两下,“你是巴不得我被劈成两半是?那个刀,砍下去,魂都得劈没了!” “那你怎么不绕着走,硬让他劈你?”虚离笑出了声,“我知道了,你脑子是直线,不懂绕弯。” “虚离,你这话怎么这么像骂人呢?我不是为了傅玄,忍辱负重吗?绿卿,你得好好管管这只狐狸,性子养野了,往后可不好管。”李遂扭来扭去。 虚离下瞟一眼,“辱是忍了,没看见你负重了。” “臭狐狸,你是故意挑刺是?” “李问道,如今得了不死身,说话都硬气不少了,要不你试试我的幽冥诡火能不能把你烧成碳灰?”虚离手中冒出一股蓝火。 “好了,你俩别吵了!一个灵力耗尽,一个满身窟窿,谁也没比谁好多少,你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绿卿当起了和事佬。 此时玉清峰上忽然风起云涌,厚厚云层朝着这边聚拢来。 “怎的就变天了?”李遂仰起头,倒吊着看天。 “看样子有人要破镜。”虚离脚步不停,到了冷泉,直接将李遂扔进水里,“好生待着,伤口全好了再起来。” 李遂躺在池子边,朝虚离摆摆手,“走,记得给我带身衣裳来。” “不带,我又不是你奴婢,还让你使唤上了。”虚离话音落下,人已经走远了去。 李遂褪去衣裳,头靠在冷泉边沿,天空忽然开始飘雪,洋洋洒洒,他伸出手接住,雪花在他手上迟迟不化。 “还真是死物。”李遂嗤笑一声,将头埋进了冷泉里,连呼吸都不用。 靠着边沿迷迷糊糊做起了梦,他猛然朝着身后看去,谢必安和范无救站在他身后。 谢必安蹲下身,看向李遂,露出一抹笑来,显得惊悚,“咱们已经将问题反馈上去了,上头已经派人来解决了,您可还满意?” 范无救拿着名册,将笔放在舌头上润湿,“不必紧张,咱们只是做个满意度回访。” “地府考绩这么严格?”李遂看向范无救。 范无救摊开手,点头,“没办法,如今地府效益太差,考核就越发严苛,要不是谢必安想干,我都想辞官不干了。” 李遂抹了脸上水珠,刚想站起身,又稳住了,“说,要我怎么配合你们差事。” “您对咱们地府办事效率可还满意?” 李遂点点头,“满意,效率火速提升,三年变三月,确实值得表扬,再接再厉,希望下回能三天内解决咱们这些孤魂野鬼的问题。” 范无救停了笔,“满意之后那些话,不用记录?当咱们地官是牛马呢,三天?我立马辞官。” 谢必安稳住范无救,“你就当他在放屁,通通记录下来。” “可得提醒您一句,谨言慎行。”谢必安看向李遂,“咱们地官的命,也是命。” “能打负分吗?” 范无救一脚将李遂踹飞了去,李遂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方才那一幕太真实,他竟觉得发冷。。 第61章 连破两境 天雷滚滚,连着三日!将玉衡山的天都映亮了,一道接着一道。 连破两境!恐怖如斯! “除了那个陨落的少年天才,怎么会有人能连破两境,从锻体到天衡境!” 玉寒真人收住气,满脸不可思议,他从归墟境到天衡境,是拿了扫云刀之后,参悟了二十年才达到的。 从天衡境到大乘境,至少还需跨越百年时间,而能活到那时的人少之又少。 这傅玄直接从锻体境到了天衡境,难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 玉清真人颤颤巍巍起身,这三天差点要了他的命。 突破归墟境时,尚且还好,可这小子连破到天衡境。 境界低一个层次,差距十万八千,若不是傅洛水在,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要是此时有踏云剑,他也早就达天衡境了。 要怪,就得怪他那个糊涂师父。好好的玉衡不待,非得捡个祸害回来! 如今玉清峰,连个像样的神兵都没有,白白被这玉寒峰的双刀踩在脚底下。 “我来时,兰烬的红藤杖已经解了,来了个少年,莫不是他解的?” “命师消失数年,相当于无解,他如何能解?” 玉寒真人沉思片刻,“在前山时,他身上的盾挡了我的扫云刀,若是猜的不错……”他又顿了顿,“拂云盾。” “不错,正是拂云盾,我探他气息,没脉搏有心跳,像活人是死物,毫无灵气灵根,是个废材。再探,便被这拂云盾挡了回来。” 玉清真人将刚才他所探知李遂气息所得到结果全部托出。 “玉翡真人眼光极其挑剔,这样的,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再者说,玉翡真人也解不了这红藤杖。还是将这少年唤来,好好询问一番才是,若是个祸害,趁早除去为好。” 玉寒真人在前山时挡了刀,吃了瘪,这样的怪胎若是活着怎能心安。 更何况如今玉翡峰没了掌门,拂云尘这个神兵若是就能落到他手上,再进一步的时间说不定能缩短许多。 到时候,他将是玉衡山达到大乘境的人,便能再延长百年的寿数,冲击空渡境也未尝不可! 玉清真人唤来傅慎进殿。 “兰烬才经受雷劫,目前还未苏醒,将他移到后殿暂且休息。再将那日那个少年找来,我有话问他。” 又对着傅慎低声耳语几句。 若是真能得了拂云尘,他就能达天衡境了,玉清峰失了踏云,拿这拂云尘找补也算好事一件! 傅玄缓缓睁开了眼,只觉浑身灵气充沛,遍走全身,五感清明,神思比之前还要敏捷许多。 刚才他听到两位真人的对话,要除掉谁?少年又是谁? —— 李遂在这冷泉,人都要泡秃噜皮了,其实那日吃了大还丹,身上那些伤就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肩膀那留下了一块丑陋疤痕外,已经恢复如初。 可虚离非要让他泡上一天一夜,还将那件破衣裳拿走了,这下是不得不泡,总不能在玉清峰裸奔? 正闭目养神,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睁眼一瞧,这不是傅慎嘛,他看着很急的样子,“穿上这衣裳,跟我去玉清殿见师父,他有话要问你。” 傅慎将衣裳放在石块上,背过身去。 李遂拿起衣衫抖搂两下,流光白长衫,又轻又薄,里衣也是白的,两两相叠,跟守孝似的。 这玉衡山你说它穷,殿门的都是贴金箔,镶玉石,你说它富,就没见过厚衣裳。 穿戴整齐,随傅慎一同去玉清殿,傅慎走在前头,李遂跟在后头,一句话没有,显得尴尬,“傅玄醒了吗?” “还未。” “你们这的雷动不动就劈三天?” “倒也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师兄破境,引来的雷劫。” “傅玄?破境?” 随后一路无话,走到玉清殿门口,刚抬脚,又把脚收了回来,偌大的殿内,站着两个人,一个玉清真人,一个玉寒真人。 玉寒真人的扫云刀,可是差点就给他劈碎了,现在又来准没好事,可现在若是拔腿就走,估计死得更快些。 硬着头皮进了殿。 玉清真人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见他进来还热情招呼他坐,坐?哪敢坐?您俩都站着呢。 玉寒真人眼神扫视他,恨不得将他心跳有几拍,脑子有多空,给他瞧出来。 玉寒真人先打破了此时的沉默,“快把拂云尘交出来,这不是你能拿的东西。” 李遂面露难色,“玉寒真人,我身上确实没有,要不你搜搜?” 展开双臂,抖擞两下,啥也没有。 “谁知道你藏哪去了,不交出拂云尘,休得离开玉衡!” “洛水,别那么凶,吓到这位小友了。”玉清真人倒是和善几分,转头对着李遂,“小友,那拂云尘如今在哪?你带我去找找?” 敢情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是为了拂云尘。 “真没有……”李遂话音未落。 玉寒真人本来毫无表情的脸,怒意渐浮,“别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玉寒真人手一扬,扫云刀出现在他手中,下一刻,刀朝着李遂脖子劈来,毫不拖泥带水。 快到,看不清刀影,慢到,听得见刀破开风的声音! 这便是境界吗,刀锋离李遂脖子还差一毫,却停了下来,傅玄捏住了扫云刀的刀背! 这!怎么可能?玉寒真人神色收紧,转头看向傅玄。 “你这是做什么?!” 傅玄脸色依旧苍白,还没恢复好,“玉寒真人,他说没有拂云尘,你砍了他也不会有。” “你这话什么意思?”玉寒真人另一只手也不空着,一刀扫来,直逼傅玄捏着扫云刀的手。 不松手,这一刀下去手得断,李遂看向傅玄,快松手啊,手不想要了。 这两真人不过是想要拂云尘,没拿到之前,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不松手,保不准真要了他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我的徒儿还轮不到你玉寒峰管教!” 刀悬在手上,差三毫。 第62章 畏罪自刎 “傅青冥,你几个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 “好一个鸟尽弓藏!玉衡山的规矩你莫不是忘光了?!” 玉寒真人脸色很难看,今日没个交代,怕是过不去,傅玄直接跪下,“真人,我的错。” 玉寒真人见状后退一步,拂袖侧站,眼神落在傅玄头顶,居高临下,“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是你师父,受不起你这一跪!” 傅玄面色苍白,轻咳一声,“玉寒真人,此事尚不明确,更何况他确实是玉翡真人收的弟子,就算拂云尘在他身上,也不为过。”说完这话,顺带在李遂身上扫过,朝他露笑。 傅玄不仅是个浑的,还是个浑水捞鱼的,捞他这条小鱼,势在必得,李遂赶紧把头埋低,看着烦。 玉寒真人负着手,眼神扫视一遍李遂,而后有些气堵,“休得胡说!玉翡真人收没收徒我难道不知?” 傅玄仰头看向玉清真人,“将虚离带回玉衡山时,我带了个女子上山,想必师父是知道的。” 玉清真人点了点头,他本想取金丹,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阴差阳错这个女子被傅山岚打落江中,不见了踪迹。 傅玄指着李遂,“这女子身上所附身的魂,便是玉翡真人收的徒。” “魂?”玉清真人和玉寒真人异口同声,脸上表情着实精彩纷呈,玉翡真人算是他们前辈,活了二百余年,各宗门费了多大劲想往里头塞人,都被挡了,他看上的人,绝非凡…… 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移魂附身不在少数,可魂转活,得肉身,不是邪就是魔。 玉清真人看向李遂,“小友,我且问你,我徒儿身上的红藤杖可是你解的?如何解的?” 李遂看向傅玄,眼神落在他手上,他伸出一根手指,这是提醒他,不能如实说,“就在南陵凤家的时候,那凤俞白塞给我的丹药,我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真的解了。” “我看你小子满嘴胡话!不到碧落黄泉,嘴里没实话!今日我便送你上路!”玉寒真人还真是慧眼如炬,这理由一眼便看出是假。 傅玄人聪明,脑袋活,替他圆谎,一人为假,二人为狼狈为奸,“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南陵凤家是芷国最大的丹药世家,既然研制得出这红藤杖,说不定解药也是有的。” “南陵凤家?!”玉清真人脸色一变,玉寒真人也握紧了拳头,当年那场惨剧让无数人命丧尸怪之手,犹如地狱倾覆。 凤无恨伙同邪修佛赤,利用恶诅炼制出红藤杖,活人服用后短短几个时辰便会沦为尸怪,尸怪嗜血狂躁,刀砍不痛,剑刺不觉。 邪修佛赤谱有一曲,能控制尸怪行动,因而芷国在战场之上,无往不利。 而后由仓木城开始,一场惊天浩劫拉开序幕,几日之内血流成河,民众死伤无数,被咬也会沦为尸怪。 宴国十座城池相继沦陷,烽火连着数日,尸骨遍野无人掩埋,而这些尸怪在佛赤的操控下,往北再进。 只要将尸怪头颅砍下就可以使其致命,可尸怪太多了,压根杀不完,裴煜毁了沧雾江上的桥,退守观月城外,尸怪怕水,一江之隔,为其提供了喘息之机。 观月城和雾城背靠玉衡山,一条沧雾江奔流而下,隔开了梵城和观月城,所以才迟迟未被拿下。 可战乱岂又是一江能断,沙土填江,终有一日尸怪会踏着为其所筑坦途,浩浩荡荡越过沧雾江,直捣观月城。 国将倾覆,人又岂能安之?玉衡山空渡境半仙傅行州,以全部修为引天道雷劫,灭三十万尸怪。 迫于形势,芷国同意求和,以一人性命为替罪者,背负所有,结束了战乱。 凤无恨作为罪魁祸首之一,死到临头依旧嚣张至极,不肯认罪伏法,负隅顽抗至死。 可势力本就错综复杂,一人喊杀,必有一人喊刀下留人,稚子无辜,念在以往功过相抵,放过了两个稚子,没想到这一时心软竟留下了祸害,让红藤杖重现世间。 宴国覆灭,到处都是满目疮痍,芷国本就残暴,并没有善待宴国百姓,反而是变本加厉的索取,当年三十万亡魂成就无数屈辱。 玉清真人看向殿外,落雪茫茫,大殿中吹过一阵风,有些寒意,“洛水,此事小看不得,这南陵凤家,贼心不死,难保会再做出什么,让人间再成炼狱!” “我这便去南陵凤家,趁着他们还尚不成气候,除了这祸害残根!” “洛水,冷静!当年烧毁的手迹,应当不假,这红藤杖重现世间,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玉寒真人摸了摸下巴,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你是说,邪修佛赤?他不是死了吗?” 玉清真人看向李遂,李遂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这个眼神似要将他穿透,“魂体尚且还能复生,你能确保佛赤是真的死了吗?” 玉寒真人拳头捏得更紧了些,这邪修当年搅得天翻地覆,如今又卷土重来,贼心不死,玄门道家为了天下苍生,死伤无数,百姓更甚。 “那你说,这当如何?”玉寒真人一时也没了主意。 “循序渐进,打入内部,摸清这件事到底是何人授意,然后再做打算,切不可打草惊蛇!” 玉清真人顿了顿,看向傅玄,“兰烬做事缜密,心思沉稳,不如就派他前往天珑城探一探段家人口风。” “也好,上京城去不得,那个祸害闻着味就能追过来,就去天珑城。”那个祸害就是傅山岚,玉寒真人如今对其恨得咬牙,玉翡真人与他无冤无仇,说杀就杀了。 下回若是他再敢来玉衡,必定让他活着来,死了出。 玉清真人坐了下来,忽而想起什么,朝着傅玄说,“时间有限,还有半月太清玄道大会便要到了,此番探查不论有没有线索,都提前三日回来。” “徒儿领命!” 玉清真人颔首,又看向李遂,此人尚且存疑,绝不能让其留下,“那你便带他一块,让他归家去。” 第63章 仓木买马 短短半月,物是人非,玉衡三峰犹在,唯独玉翡峰无人了。 李遂将挂在竹架上的玉竹笔揣进怀里,此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他心中五味杂陈,玉翡真人与他,还真是短暂缘分,为他表字问道,也算半个爹。 “你打算去哪?”傅玄悄无声息进了屋,贴着他的头发,手就搭上了他肩膀,李遂抬手便打,忽而笑出了声,“你管我去哪儿,反正与你不同路。” 他要去郡望找百松他们,他们如今混得好,占山为王,是芷国三番两次围剿的贼子。 傅玄玩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指间拂过他的后颈,“你不是想报仇么,天珑城是个好地方,许是有你要的,也有我要的。” “你真是在我身上的虫,什么都知道。”李遂将头发一甩,抬脚出了屋。 等到了仓木城。 恰是初春,又是南方,城内枯木抽芽,玉兰开花,这里人烟稀少,城内也是一片破败荒凉景象,比观月城好一点,至少有活人活物。 仓木城以前是属于宴国的十二座城池之一,战乱爆发后,这里人都变成了尸怪,自宴国投降,现在定居于此的,都是没进得了天珑城的难民。 李遂跟在傅玄身后,距他五步开外,傅玄拦住一个行色匆匆路人,“请问这仓木城驿馆在何处?” 路人遥指最远处一座破败小楼,“往前走百步,向左一直走,抵拢就是。” 傅玄停了下来,后退几步,与他并肩走,“就这么不想与我一路?我和你好歹算患难见真情,天珑城有你宿敌,我可是把好刀,你得用。” “你这把刀,将我割得血淋淋,我可不敢再用。”李遂朝他露出个笑,这人摸不到底,还不知是谁用了谁。 傅玄手搭在他肩膀,他忍不住嘶得抽了口气,傅玄又将手拿来,“我弄疼你了?” 李遂满头黑线,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故意犯贱,后退一步,“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恶犬,咬人倒是凶。” 傅玄笑得颤,“你若是松松嘴,狼也可以做了狗。” “玩弄字眼!”李遂神情发恶,“这一口,还好我没有变成尸怪,否则我将你头咬下来,” 傅玄手扯住李遂衣角,指了指自己的唇,“或许凤九千并未研制出真正的红藤杖,不如现在我就让你咬,省得你日思夜想。” “哈?”李遂随即反应过来,抬脚便踢,被傅玄的腿绕住,若不是手托着他腰,得摔。 “哎呀,机会都给你了,不珍惜。”傅玄露出坏笑,与他贴得近,那股梅雪香直钻鼻孔,晕得很。 傅玄觉得他这模样很可怜,勾了勾他鼻尖,“快走快走,去选匹好马,我们连夜去天陇城!” “谁要跟你共乘!”李遂握紧了拳,一拳打在傅玄腰背,气的咬牙。 傅玄掏出荷包,晃了晃,里头金银噼啪作响,“你跟爷走,钱给你花。” 李遂叹了口气,他确实身无分文,好似是这个理,被人捏住了后颈似的。 两人走到路人所指的地儿,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楼矗立在那,孤零零的,人都没有。 感觉风一吹,这楼都得摇上一摇,再不修缮一番,怕是迟早要坍塌。 走近一瞧,房檐上耷拉着一个木板,写着驿站两个小字,这是生怕被人发现这里是驿馆吗? “有人吗?”李遂抬脚就进了大门敞开的破败驿馆。 没人应。 “有人吗?!”声音又抬高了几度。 半个脑袋从账台边钻出,眼神犀利的盯着他们,只看得见额头皱纹很深,眼皮耷拉,头发花白,“郎君,打尖还是住店?” 话语中带着一丝警惕,不太和善,这驿站大门朝外开,破败不堪,再配上这不太和善的问话,能还开着没有关门大吉,也是稀奇。 “都不,掌柜你这可有快马?” “自是有的,郎君请随我去后院。”这人从账台后走出,身形佝偻,衣衫破烂,看着饱经风霜模样,走起路来却极快。 来到后院,掌柜指了指马厩,“郎君,我这只有一匹马,可要?” 打眼一瞧,这哪里是马,不知是骡子还是驴,看着倒更像驴。 “掌柜,你确定这是马?” 掌柜轻抚马背,眼中似有一丝暗,“自然是,这仓木城仅此一匹,其他人出行,那能赶上牛车就算不错了。若是数年前的仓木城,好马快马随郎君挑,可如今,芷国不许天珑城以北的十一城养马,我这匹小马都是悄悄养下的。” 李遂盯着这似驴的马,实在是和平日见的马,区别太大,姑且就叫驴。 “掌柜,这马我们要了。”傅玄倒也不磨叽,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金。 那掌柜见到傅玄手中递来的碎金,眼睛都亮了,佝偻的背都直了些,小心接过碎金,放在嘴里咬了咬,真材实料! “郎君,小马载两人恐有些吃力,我这就为郎君寻一板车,套在小马身后,这样可保小马能载你们到天珑城,到时郎君就可买到好马了。” 这掌柜一溜烟就从后院门跑出去,寻板车去了,真是有钱能使人推磨。 芷国霸道,虽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这限制宴国旧城养马,着实离谱,雾城如今还能繁荣至今,全靠玉衡山威慑芷国君上。 傅玄抚了马背,忽而露出一抹坏笑,“这叫天意如此,怎么都得跟爷一匹马,一辆车,一块玩儿。” 玩字咬得重,目光落在李遂的唇上,他觉得有些难受了。 不一会儿,这掌柜拖着同样破败的板车进了后院,脸上挂笑!“郎君要得急,这板车我找隔壁王二狗买的,那小子坐地起价,要了我一百钱呢。” 这一百钱比起那块碎金,算不得什么。 将板车绳套在小马身上,赶着到了后院的大路上,李遂上了板车,傅玄半挂在板车上,一只手拉着缰绳。 “郎君,慢走。”这掌柜态度可真是比刚进驿馆时比,好了不知多少。 傅玄策鞭,马踏着碎步,徐徐向前走,“我如今沦落你的马夫了,不过马夫也是夫,我乐得其所。” 李遂背过身去,不想理。 第64章 刀下救人 天陇城是仓木城和上京城之间的一座城,一直以来都是芷国边缘通商要地。 自从芷国吞并宴国后,这里成了非常繁华的中心城,是除了上京城之外最大的一座城。 沿途田野尽废,杂草都有半人高,只剩凄凉景,不复当年好风光。 待行至天珑城外,城门口戒备森严,门口守卫前后加起来,竟有三十余人不止,比之前他逃来时,还要多。 李遂跳下板车,伸了个懒腰,这一路上,路途泥泞,板车摇摇晃晃,磕得他浑身疼。 傅玄将套在小马上的板车卸下,牵着小马,忽然一阵吵嚷声袭来。 “哪来的难民?天珑城近在天子脚下,滚滚滚!”守城官差拿刀驱赶想要进城的一对父子。 只见男子身上衣衫破烂,脸上脏污,却站立如松。一手护住怀中幼童,免得被守卫明晃晃的刀吓到。 “官爷,我们从平镶城来,投靠天珑的亲友,还请官爷放行。”同时递上户籍书,这人说话倒是不卑不亢,颇有风骨。 “去去去,我管你从哪来,没有通关文牒不许进!” “官爷,天珑城只要不是北方十二城来的,不是都不需要文牒吗?” 这男子的反问让这官差心里极度不爽,刀直指男子怀中幼童。 “嘿,你这穷乡僻壤来的逃难书生,是想质疑我们城主的规定不成?” 说着便去推搡那男子,那男子本就瘦弱不堪,被这官差一推便倒在地上,幼童顿时大哭不止。 “真是吵的本大爷心烦。”官差手中刀一挥,便要夺人性命。 李遂拦在官差面前,将大哭幼童护在怀中,“哎,官爷,没通关文牒,这天珑城城主也没说要人性命?” 这天珑城门口的狗,还是一如既往的横。 官差手中刀顿住,转头一看,被身后傅玄捏住了刀背,一时抽挥不得,顿在半空。 “哪来的两个毛头小子?本大爷我想杀便杀,想砍便砍了!你们算哪来的葱?放开!” 又使出几倍力气,可刀被傅玄拿住,纹丝不动,官差怒吼一声,“愣着干嘛,这两人要闹事!” 一时他们被人团团围住。 王全脸色涨红,刀也不要了,“给我全部拿下!” 李遂护着幼童,转头看向官差,“你不过就是一条看门的狗罢了?拿根鸡毛当令箭,还真给你能得七荤八素的?” 王全一听,更是火冒三丈,这毛头小子说他是狗,还是看门狗! 叫他在一干手下面前颜面扫地,不拔了他的舌头砍了他的头,倒要叫人耻笑! “还愣着干嘛?!上啊!” 一群守卫冲了过来,几十把刀冲着他们挥砍。 傅玄手中掐诀,升起淡金色护盾,将四人笼罩其中,一群守卫全被这盾气反弹,栽倒在地,唉哟嚎叫。 官差见状,退了十来步,用手指着他们,“你们给我等着!” “打的好!” “真是为民除害!” “好样的!” …… 围观的百姓倒是越聚越多,从他们口中得知,这官差名叫王全,是天珑城城主夫人娘家的小舅的二姑父的侄子的远房表亲。 花了点小钱得了这一官半职,捞了个守城门的肥差,横行霸道,鱼肉百姓。 一屠夫站出来,“今日多亏两位少侠,替我们天珑城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这王全,每日守在这,他要的才不是什么通关文牒,不过是要钱财罢了。打扮穷酸的,就要点铜板,打扮富贵的,就要点金银,不给的,就挑手挑脚,或者直接杀了……” 平日里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今日见这两位少侠仗义出手,麻木许久的侠肝义胆都要凭空生出来了。 “今日多谢两位郎君仗义相救,在下东方彻,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东方?可是蜀郡城的东方世家?”傅玄若有所思。 那男子眼睛一亮,竟还有人记得东方世家,“正是,祖父当年凭一己之力阻拦老君上,不可听信邪修谗言,被贬平镶,最后被人害了性命。此后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幸而新君开明,广纳天下能人学士,我这才变卖家当,从平镶出发,投靠东方家的远亲,好参加今年三月的会试。可途中遭遇盗匪,被搜刮干净,我苦苦哀求,才舍了钱财,留下了户籍书。千辛万苦带着稚子到了天珑城,却被拦下,可我确实是身无分文,才斗胆问了一问官爷,却差点命丧于此。” 东方彻又抹了抹眼角,这一路行来,属实不易。 李遂将怀中幼子交给东方彻,“这般辛苦,留在平镶不好吗?” 东方彻摇了摇头,“平镶虽是穷乡僻壤,好在安定。可这天下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往北十一城,更是无人去重振,我东方彻空有一身抱负,如今终于有机会得以施展一二,自是要去的!” 李遂敬佩,不论处于任何立场,东方家都算难得的正派,“东方家还有你这样的后人,属实是百姓之幸。不如跟我们一同进城,那恶人头子指不定去搬救兵了,你手无缚鸡之力,又带着稚子,跟着我们一起,我们送你去你远亲家中。” 东方彻一脸顾虑之色,“不好再麻烦两位少侠。”可话一出口,想到万一那官差追来,也很麻烦,“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四人进了天珑城。 城中十分热闹,摩肩接踵,纵横错落大道数十,还有无数小道四通八达。 走到一家成衣店,傅玄停了下来,拿出两锭金子和一些碎银,递给东方彻,“东方兄,你这身衣衫破旧,若是这样去远亲家,可能多有不顺,你去这成衣店,和孩子一同换一身衣衫,方便行走。” 东方彻连连推辞,“你们救了我,已经是仁至义尽,这我不能受。” “出门行走,衣衫便是门面,就算是投靠外亲,破落穷酸难免也被耻笑,这就当我借给你的,以后再还便是。” “那便多谢了!”东方彻不再推辞,接了银钱,进了成衣店。 王全气势汹汹追来,“就是他们!二姑父你可要为小侄做主呀!” 第65章 崔恒执事 “二姑父,就是他们!今日在城门口找我茬!”王全簇拥着一个身高七尺,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走过来,看着凶神恶煞。 身后跟着不少练家子,或是打着赤膊,或是手中冷兵器一摇一甩,这是有备而来。 恶人一旦被挫了恶气,便会扑着追咬上来,没完没了。 李遂扫视这群人,脸上并无惧色,“你若是想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我奉陪,若是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傅玄,你来。” 说着又往傅玄身后走了两步,傅玄脸上饶有兴致,“不如你亲我一口,我就将这些人都杀给你看。” “嘿!你小子还挺狂!”王全双手叉腰,头脑发胀,今日非得拔了这两个小子的舌头,让他们狗叫不得。 “二姑父,你可要为我做主呀!小侄今日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王全未损分毫,连头皮屑都还粘在头发丝上。委屈?他仗势欺人的时候倒是不委屈。 那满身横肉的二姑父,倒是没什么废话,对着手下人使了个眼色,那群人便心领神会,不讲一点武德一拥而上! 傅玄身形敏捷,直接躲开,几招下来便让那群练家子不是你打了我,就是我踹了你。 到头来自家人先动起手来,王全一看这场面急了,指着一旁看戏的李遂,“打那个!那个只会满嘴开炮的!” 这群无头苍蝇这时反应过来,纷纷调转,手中刀朝着李遂飞来,李遂一个闪身躲过。 一片叶子以更快的速朝着李遂面前那个练家子飞来,人被叶子割破喉咙,瞬间血溅三尺,喷了李遂一脸,也吓退了众人。 他们这群混混,不过平日就是揍揍硬骨头,欺负欺负弱小,哪里见过血,顿时作鸟兽散。 “杀!杀人啦!”王全面色惊慌,朝着人群大喊起来,喊声引来了城内巡逻的官差,很快将这里包围。 这杀人手法正是摘叶飞花,傅玄略有耳闻,近些年,有人用这手法杀了不少恶人,但从未露过面,侠义至,而人已远。 朝着四周望去,周围围着无数人,场面混乱,李遂一把拉住傅玄的手,“走!” 傅玄站在原地未动,“这人不是我们所杀,走了更是说不清。” 巡守此时赶来现场,为首那人英姿勃发,身着暗黑色衣袍,窄袖护腕,腰挂白玉,手中拿着一杆枪,护甲护具一应俱全,不像普通官差,而是军中人士。 王全瞧见来人神色微变,但一转眼就换了一副哭脸,坐在地上拍大腿。 “唉哟,执事爷,你可得为小人做主呀!这两人刚才在小人当值守城时,便出言不逊,打了我的手下,如今还杀了我私宅的守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是在打执事爷的脸呀!” 又爬着过去抱住那人的脚,被执事一脚踢开,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 芷国十五城,素来每座城都有一位从上京朝廷派遣的文武将,名为武执事。 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受城主管束,执掌一城兵权,负责守卫一城安全。 李遂神色紧张,这王全是城主夫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而这执事爷,若是偏袒,他们可就惨了,“方才不走,现在这样恐怕要去牢里吃牢饭了。” “跟你待在一块,何乐而不为。”傅玄都这个点了,还不忘戏耍他,“我与你患难与共,绝不大难临头各自飞。” 李遂握住拳,如今这局面,只能顺势而为,牢饭必不可免,“你看来胸有成竹,想必是有更好的招。” 傅玄露出笑来,“不错嘛,知我者,问道也,先探探这位执事口气,若是公正之人,定会不偏不倚,若是此人偏袒恶人,再走也不迟。” 这时东方彻领着稚子从成衣店走了出来,稚子顽皮,换衣裳浪费了些时间。 一出来却发现场面有点骇人,两位少侠被守卫团团围住,再打眼一瞧,血溅满地,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王全,和站在一旁的武将。 “崔恒!”东方彻此时眼前一亮。 那武执事望向出声处,“东方彻!半月前便收到信,你终于肯抛下以往成见,让东方家重立朝堂。我估摸着前几日你就该到天珑城了,进了城怎的不找我?” 东方彻轻咳一声,“一言难尽,半路被人劫走钱财,到天珑城又被拦在门口,差点丢了性命,幸亏遇到这两位少侠出手搭救。” 东方彻指了指面前的傅玄和李遂,崔恒眼色柔和了些,朝着他们微微颔首,“多谢。”又对着东方彻,“你和小侄就在我判事府住下,等到春闱,我亲自送你上京赶考。” 本来还坐在地上撒泼要讨个说法的王全,灰溜溜的起身正欲离开。 崔恒大喝一声,“站住。” 王全面色惊慌,“执事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求执事爷开恩,饶了小人!”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这见风使舵的本事没个二三十年真练不到这么炉火纯青。 崔恒眼神凌厉,轻笑一声,“你不是要我为你做主吗?” “不,不是,小人不敢,执事爷,您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说着说着这王全开始自己扇自己嘴巴子。 力道之大,决心之狠,啪啪声不绝于耳。直到鼻青脸肿,嘴角出血,嘴里一直喊着我错了。可手中动作却不敢停下,一直瞟着崔恒的脸色。 场面有些滑稽,看热闹的百姓探头探脑,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在等着执事爷会如何裁决。 “崔文,将这些人一并带回判事府,跑了的,抓回来,本执事倒是要亲自查一查,青天白日敢在天珑城杀人的人。” “崔兄,这两位少侠……” 崔恒上了马,“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了再说也不迟,本官定为受冤之人讨回公道。” 东方彻面露愁容,看向傅玄,“如今还是牵连了你们,我心难安。” “东方兄,不必担心,我们未曾动过手,同这位崔执事去一趟判事府,也好还我们清白。” 第66章 斩杀恶人 判事府正堂内。 中间摆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一旁是跪在地上的王全和站在一旁的王全二姑父,一旁是李遂和傅玄,东方彻和他的稚子坐在崔恒侧边的长条凳上。 还有一些被抓回来的练家子站在正堂屋外,被官差看守着。 崔恒坐在正堂中间,“可有人愿意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讲上一遍?” 崔恒看看王全,又看向李遂和傅玄,王全此时被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话都不敢再讲。 “那我来讲。” 堂上崔恒看向李遂,微微颔首,“那你来讲。” “今日辰时,我们一同赶马车到了天珑,刚下了马车,便看到守城官差王全意图杀人。当事人便是坐在这的东方彻和他的儿子,我和傅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知王全恼羞成怒,跑去叫人。待我们进了天珑城,傅玄给了东方彻一些银两让他们去成衣店换一身干净衣裳,好让他们见远亲时不至于太过狼狈。谁知这王全带着一群练家子还有他这二姑父,来找我们寻仇,我们没有动手,他们倒自己打成了一片。后来王全让这群练家子来揍我,可这走在最前头的人,也就是地上这具尸首,当时被一片飞来的叶子,割破了喉咙,当场毙命。崔执事,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崔恒听罢点点头,又摩挲着手里的惊堂木,问道:“你们乘骑的马呢?” 这时李遂才反应过来,那丑似驴的马,不见了。 崔恒抬手,“将人带上来。” 只见官差押着个人进了正堂,这人一进来便脚下发抖,脸上神色惊恐不已,刚一站定,腿一软便跪了下来。 王全看向此人,不由得瞠目挢舌,这人正是他那吃喝嫖赌样样全的弟弟王力。 “王三!你来做什么?” 王力眼神上下左右的瞟来瞟去,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执事爷,我不是故意要偷这两位郎君的马,只是我那哥哥看上了这两位郎君的马。所以才故意为难进城的人,好让他们转移注意力,方便我偷马。” 一口气不带停的说完了话,王全脸都绿了,要不是为了还清这混账弟弟欠下的赌债,他每日想着法的从城门口掏钱,这混账竟然攀咬起他来了,“混账东西,你!良心被狗吃了?!” 王全气的心窝子疼,一脸怒意恨不能将他这个混账弟弟打一顿,刚要发作,又看到堂上的崔恒眉头一皱,不敢再动作。 李遂也傻眼了,这不查摘叶飞花的凶手,怎么把偷马贼给揪出来了?还有,这丑似驴的马是何时丢的,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王全,你可知罪!”崔恒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王全此时就算是打碎了牙也都得往肚子里吞,真是出气不成还吃了满嘴屎,“小人知错,小人知罪!求执事爷网开一面,不要惩罚我弟弟。都是我教唆怂恿他偷马的。” 现如今反正都得认,干脆揽个干净,免得兄弟二人数罪重罚,让王家断了后。 崔恒倒也痛快,见王全愿意认罪,“既然此事皆因王全一人所起,这杀了人就得偿命。带下去,即刻问斩!” 李遂和傅玄两人对视一眼,这崔恒雷霆手段,倒是狠绝,这断的不是案,而是人情。 那王力此时见崔恒要杀了他哥哥,急忙上前辩驳,“执事爷,你不是答应我,只要承认我偷马,便会饶了我哥哥吗!” 崔恒斜睨一眼地上跪着的王力,“本官见你主动将马还回来,不予追究,你这是何意?” 王全此时对着王力拼命使眼色,这蠢货被人卖了还不知,如今再提,屁用没有! 万一惹怒了崔恒,再治你个诬陷之罪,一并砍头,才是最不划算。 王力还想再说,被王全捂住嘴,王全面如死色,“我弟弟一时情急,胡言乱语了,执事爷莫要与这疯子计较。” 崔文很有眼力见,立马让几个手下官差,将这一干人等拖了下去,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该罚钱的重重罚钱。 东方彻脸色有些发白,“崔兄,这些人虽欺辱我,但罪不至死,这样做万一得罪了城主,该如何是好?” 崔恒眼神落到匾额上,上头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东方兄,你可知如今的朝廷,可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你当早做准备,想要颠覆黑暗,必将融入其中。” 李遂不解东方彻的反应,“这些人方才要杀了你,你如今还替他们求情,如今幸崔执事为你撑腰,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今日死的就是我们了。” 这世道本就扭曲,你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会来踩上几脚。 东方彻哑然失笑,“我只是还坚信公理道义罢了,看来我心中所想,与这个世道并不适用。” 崔恒长叹一口气,“如今君上清明,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东方兄,你当懂我意思。” 禁人之恶者,独治其恶,而不绝其为恶之源,则终不得止。要想实现他们的远大抱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至少现在绝不能愚善,一时心软必受其害。 傅玄面向崔恒,“崔执事,今日你快刀斩乱麻,可这摘叶飞花的凶手,还未找到,莫非崔执事另有打算?” 崔恒眼底闪过一丝不可觉察的暗色,“这摘叶飞花的人神出鬼没,我暗中追查他已久,所以今日才撞上了东方兄。” “崔执事,你知道他是谁?” 崔恒有些迟疑,眼神中意味不明,“此人算来,也算是个侠义之士,摘叶飞花,只取作恶多端之人性命,从未伤及无辜。所以我也只是暗中追查,未敢放在明面上。若是因为这些恶人,让侠义之士丧命,这有违我心。” 东方彻眼眸一亮,“崔兄,我就知道,你所做的事,皆是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百姓,天珑城有你,是百姓之幸!” “如今新君被两方势力拉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等着你去搅上一搅,为新君谋第三条出路。” 第67章 摘叶飞花 傅玄看向崔恒,眼中明暗不定,“崔执事,如今你为朝廷掣肘,自身难保,又何必去蹚浑水。” 崔恒是下派到天珑的,明升暗降,如今傅山岚正得新君信任,事事顺他,将忠诚良将通通下放地方,或者逮着错处,直接抹杀,这芷国,早就不是新君说了算。 崔恒是个性子烈的,绝无可能为傅山岚所用,两人谈不拢,便被一句话发配到了段海的地儿。 明知段海素来与他不和,让他去做獠牙,与段海相争,到时候两败俱伤,国师坐收渔翁之利。 崔恒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若是不拼上一拼,便叫人搓圆揉扁,芷国虽看似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只要让人寻着机会,便会轻易倾覆。” 东方彻负手,“如今四大家死的死,散的散,内斗不止,倒叫外人登堂入室,做了操控的手。” 崔恒眼神落在傅玄和李遂身上,“如今案子已结,还了你们清白,走。” 东方彻扶手握拳,“二位少侠,今日之恩,来日我东方彻再报。” 两人拜别崔恒和东方彻,出了判事府,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天珑城的街道人都变少了好多。 这里有宵禁,若是大晚上瞎晃悠,也是惹麻烦,傅玄拉住李遂手,荷包交到李遂手上,“今日爷请客,带你去吃顿好饭。” 在芷国,驿馆晚上若是开门迎客,便会在门口放上一盏明亮的灯笼,好为客人指明方向。 两人推门而入,这驿馆里头倒是喧嚣热闹,各地来此贸易,采买的商人,行脚帮的,镖局的,卖艺的,甚至还有官吏。 大家此时脱去身份,只是驿馆的落脚客,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落魄。 小二见有人推门进来,见是两位光风霁月少年郎,连忙迎了上去,“两位郎君,打尖还是住店?” “一并了,准备两间房。” 李遂从荷包中掏出一锭碎银,小二见着这出手阔绰的郎君,立马领他们去了靠里的位置,俗称雅座。 傅玄挨着李遂了下来,李遂又让开,坐在了对面,离他远点,气儿都要顺许多。 “神棍就是赚得多,荷包里铜板都没个。”唇齿相讥,将荷包丢给了傅玄。 “那可不,我身家性命都给你了,你可得持家有道,做个贤良淑德的妻。”傅玄倒了一杯酒,推给李遂。 “呵……”李遂接过酒一饮而尽,他是惯会恶心人。 驿馆嘈杂,倒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各位,今日驿馆有个赌局,掌柜拿出他珍藏已久的美酒,名曰望春山,喝上一口,醉做酒仙,各位可想不想赌一把?” 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李遂夹着菜,竖起耳朵听。 “这赌局也简单,作诗一首,呼声最高者,得望春山一壶!” “这个好呀,既比试了文采,又能得一壶酒。” “比就比!我要来!” “我也要来!” 此时会试临近,驿馆之内有不少要前往上京会试的考生,这下更是激起一群人的好胜心,那望春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喝上一口能做酒仙。 一身青衫的年轻男子第一个站了起来,“我欲与天比高低,仙登楼台我登榜,纵有豪情踌躇志,还需伯乐一弦琴。” “好!”众人纷纷鼓掌叫好,这大堂内更是热闹非凡。 “我来!”又有一破落打扮的商人站了起来。 “燕雀东南飞,枯树娇春芽,佳人柳下坐,桃林落霞飞。” “妙啊,真是妙得很。” “不错。” …… 一时间将这赌局推向高潮。 傅玄身子前倾,狡黠笑似只狼崽子,“爷替你赢了这望春山如何?” “爷,你肚子里二两墨,就别去丢人现眼了。”李遂夹着菜,嚼着嘴。 傅玄站起身来,“月薄霜天,寒风渡,不归人,万山载雪来世渡。寒霜引梅,执手看,灯下魂。” “离愁别绪,恣意洒脱,真是妙极,果然如今人才辈出。” 书生疑惑地挠头,“可就是少了一句,这样不太工整。” “可惜了,有人能补上一句就好了。” 此时一个醉了酒的人,滚了几圈,到了李遂他们这桌。 小二上前去扶,他甩开手,摇来晃去开口道,“你这少了一句,我给你补上。” “摘叶飞花自逍遥。” “妙啊,这逍遥二字!” “妙啊妙啊!” “这次的彩头,看来是要被这二位郎君得了!” “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第一位站起的青衫书生连连赞叹。 那小二将彩头送到李遂他们这桌,“恭喜三位郎君,此酒就送给你们了。” 这醉酒之人,看似醉得厉害,可这酒一上桌,便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毫不见外,看着约摸三十来岁,一身朱褐色交领短打,粗麻布衣布鞋,宽肩窄腰,身材高阔,看着有些像行伍出身。细看此人面容 ,很是普通,非得要说一个优点,就是没入人群中,一时半会记不起这人容貌,既没有丑得离奇,也没有美得出众,太普通了。 可他题的最后一句,字字句句都不普通,甚至有些要命。 傅玄提起酒壶倒了一杯,推到李遂面前,“爷肚子里二两墨锭,可不是二两墨水,你赚大了。” 李遂端起酒杯,噗嗤一笑,“那你心可真黑。” 醉酒之人勾搭着李遂的肩膀,举着酒杯往李遂嘴边上递,“独饮有什么好,来跟我一起喝一个。” “兄台,将你的手拿开,否则我的软剑保不准要将你这条胳膊削下来。”傅玄端着酒和醉鬼碰了个响。 他在生气。 李遂脸上扯出一抹笑,推辞着醉鬼的酒,“这位兄台,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醉鬼却嗔怒道,“你这小子,不自报家门,还先问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李问道,一介散修而已。” 他眼皮一挑,神色犀利的看着傅玄,“那他呢?” “傅兰烬,也是散修。” 他将杯子放在桌上,咂着嘴,“此酒甚好,值得我这一句摘叶飞花自逍遥……”说着仰天大笑,推开门离开了驿馆。 “真是个怪人……”李遂拿起那酒杯,发现桌上留下了一片带血的叶子,这?! 第68章 天珑少主 “杀人啦!杀了人啦!” 人声鼎沸的驿馆随着这一声叫喊,顿时安静了下来,本来在台下聚拢的人群散开了来。 一个锦衣绸袍的年轻人站在原地,喉咙处被锋利划开,这人还未死,捂住脖颈处,但压不住血汩汩流出,动一下都会流得更猛,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指着李遂他们那一桌,轰然倒地。 一个镖师打扮的人,朝着李遂他们那桌走了过来,捻起桌上那片带血的叶子,仔细看了看,又赶忙退后好几步。 身上佩刀抽出半寸,戒备得很,“此人正是被这叶片所杀!” 这时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天珑城城主的二郎君,段安吗?!” “他们竟敢杀段安!到时候他哥哥段冶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有好事者认出了他们,“你们就不知道了,今日这两位郎君还杀了一个混混,也是用这手法,那崔恒崔执事可包庇了他们。” “竟有此事?!” “那个王全虽平时蛮横了些,但罪不至死呀,当即便被拖出去砍了,那王力都疯啦!” “那王全杀了便杀了,这新执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天珑城城主二郎君,他们怎么敢的啊?” “报官!” “对!报官!” “可别乱说啊,谁杀人了?!你们这群人见风就是雨的!”李遂喝了酒,有些上头,酒杯捏在手中,碎渣子划破了手掌,顺着手腕流。 “那杀人的叶子还在你们桌上呢!” “就是,就是。” “这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傅玄站起身,挨着李遂坐,将他手掰开,碎瓷片混着血往他衣服里落,“人言可畏,不必多说。” 一时间驿馆众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不知是谁,去报了天珑城主府,不一会儿,驿馆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只手阻着门,顿了几十秒,一只脚抬脚跨了进来,鞋底干净的黑色皂靴映入众人眼帘,墨色软烟罗裙,织金绢交领,身量挺高,眉目凌厉,唇薄似柳叶,放在此人脸上却恰到好处的清冷。 腰间挂着佩剑和玉坠,此人正是天珑城主的大少主,段冶。 “大郎君,您可来了,二郎君被这两人杀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窜了出来,神色惊慌地指着李遂和傅玄。 又有人呈上那片带血的叶片,段冶接过叶片,眼神似嗅着味的鬣狗,“摘叶飞花,真是好手段。” 这人身上气场太强,不怒自威,这下完了,牢饭都不用吃,若是有心,直接送他们去死。 “大郎君,还好发现得及时,不然倒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逃了!” 杨重锦怒斥,“你是怎么保护的二郎君的?!叫人在这么多人的驿馆都能被人杀了?!” ”属下知罪,可谁曾想一片叶子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性命!”人直接吓得半跪,但也不忘将罪责摘个干净。 段冶闭眼揉了揉眉心开口,“来人,将这两个押回城主府,把二郎君的尸首好生看护着带回去。”转身便走出了驿馆,上了马车。 真正的杀人凶手光明正大的走了,留下两个替罪羊,天珑城,真是危机四伏。 李遂囫囵再吃了几口菜,谁知道是怎么个死法,胃里装着东西,心里就踏实,转头看向傅玄,“这下这锅算是背结实了。” 傅玄揉了揉他头发,“这锅你熟,若真死了,咱俩黄泉路上做对怨侣,也行。” “呵,你想得美!”李遂踩了一脚傅玄的靴子,留下了个脏印。 侍卫持刀要来押,傅玄掏出一锭银子,“官爷,咱们就跟着走,省得叫你们费心,这银子就当今日辛苦哥几个了。” 侍卫收了银,“走。” 跟着那群侍卫出了驿馆,等到了城主府门口,这气派的高门,朱红的立柱,高大的石狮,真是两个字,奢华。 门口还站了若干守卫,这数量,比进城那时只多不少,侍卫拔出刀,一声怒喝,“走!” 两人被带到了一处刑房,刑具一应俱全,擦得铮亮,泛着淡淡寒光,李遂眼都直了,“我去,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拿起一个钳子,摆弄一下,“这不会是拔牙用的?!” 又一眼看到一个烙铁,“炮烙刑!这个我听说过,把人当猪仔似的,在身上留下印记,若是再烫些,破皮伤风而死。” “这个?一个竹筒中竟有粗细大小不同的银针数百。这不会是扎针之刑!”扎针刑轻点受皮肉苦,重点插人死穴,不易被发现,杀人于无形。 “若是要对你我动刑,刚才在驿馆,我们就已经被绑了手脚了。” “这位郎君倒是心思细腻。”段冶负手,推开了门,“我弟弟脖子上的伤口,用这叶片杀人,内力需强劲无比,看两位郎君不过二十,应当是做不到。” 段冶声音神色依旧冷淡,手中捻着这叶片,正是初春新叶,柔软无比。 李遂松了口气,终于是没有眼瞎的了,“你既然知道不是我们,那就快放我们离开。” 段冶手中叶揉碎,带着绿浆,“你们虽不是杀人凶手,但与杀人凶手打过照面,我说的无误?” 李遂见他这动作,颇像动了杀意,“此人今日在驿馆与我们一同作诗,讨了个彩头。” “何诗?写下来。”段冶一个眼色,手下侍卫便端来纸笔,将笔拿起,递了过来,这狼毫都快戳到李遂鼻孔了,不得不接。 没费什么时间,这首诗便写好了,段冶拿起纸,忽而神色微变,拿着那张纸匆忙离去,“将这两人关押地牢。” 李遂眼皮直跳,捅了捅傅玄胳膊,“要不,咱们杀出去!恐怕要把我们当替罪羊泄愤。” 傅玄揽住李遂肩膀,递来一把钳子,“好啊,你先试试这个老虎钳顺手不,又能拔牙,还能打人。” 李遂不接,“你逗我玩呢,外头全是重刀,一刀下去得碎成两半,你给我这老虎钳,我现在就拔你牙得了。” 傅玄咧嘴笑,“你看看,你喜欢哪颗牙?我以后送你。” “不要!”李遂扔了老虎钳,这人到哪儿都这德行,逗他玩儿。 侍卫手中刀一扬,“走!” 第69章 暗室锁魂 段冶手中捏着那张纸,随后又揉成一团,扔进了池子了,“飞鸽传书一封给大城主,北面恐生异心,让他速回天珑!” 段冶眉头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不,百里加急,快马加鞭明日就要送到大城主手中!” 若是雾城早有行动,恐怕是早就埋伏在了天珑城。 老君上一直想除了北面雾城,雾城城主裴怀是个刺头,当年和他那个表兄裴煜沆瀣一气,让段家军在沧雾江吃瘪,观月城才迟迟没有拿下。 雾城紧挨玉衡山,玉衡山空渡境的玉清真人傅行州,以半仙之体,一己之力,灭了三十万尸怪大军。 由此老君上虽忌惮,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拖再拖,便拖到了现在。 老君上亡故,新君继位,这新君如今早已和十四城离心,如今正是内斗得紧,下放了崔恒来与他们段家斗。 玉衡山的人来了天珑城,此事不可小觑,若是再与崔恒攀上关系,难免要让他们栽跟头。 侍卫领命离开,一人从书房屏风后走出来,离着段冶一步距离,“大郎君,二郎君之事为何不禀明大城主。” 此人手持一扇,扇面无字,画有一山水图,玄白色衣袍,腰间佩着一块龙形玉佩,身长玉立,长发竖起,额前垂下一缕,轮廓映在灯下,说不出的俊逸潇洒。眉清目秀虽一般形容女子,放在他身上倒是相得益彰。 “薛凝,你来的正好。段安之死,正是来自逍遥门的独门功法摘叶飞花所致。” 薛凝手中折扇一顿,面露惊异之色,“怎么会?!” 十年前他与天珑城主联手,分明将逍遥门杀了个干净,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如今出现在这天珑城中,还杀了段安,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一想到这,薛凝心中闪过一丝惊恐,当年逍遥子死前曾仰天怒笑道终有一天,摘叶飞花终有一天会杀了他。 薛凝手中折扇收紧,连带着神色也紧了,“大郎君,这背后之人恐怕会对你我不利,还需尽快查出是谁。” “逍遥门当年便忤逆君上,不肯前去北面观月城对抗玉衡山,才导致宴国十二城没被灭干净,后患无穷。无用的刀,不如毁了。如今这逍遥门还有余孽,我心自然难安!” 薛凝心里稍稍平复一二,这段安的死绝不是个意外,而是蓄谋!若是猜的不错,这人是冲着天珑城城主,还有他来的。 可明明当时是由他起草的名册,尸首也是一个一个对上了的。这逍遥门,除了他,不可能还有活口,到底是谁? 段冶眼底浮现一抹复杂情绪,“虽说段安烂泥扶不上墙,空有一身才华,整日只知道吟诗作对,饮酒作乐,不肯为大城主所用。” 后话便不再说,天珑城继位人一直迟迟未定。他虽为长子,但大城主的心思猜不透。 如今这贱妾所生的弟弟死了也好,这个障碍自己死了,城主之位现在毫无悬念,只会是他段冶的。 杨重锦匆忙走进来,“今日打听到,这摘叶飞花背后之人,还在城中闹市杀了一个王全二姑父手下的混混。” 段冶此时心情倒是放松了些,点燃一支凝神香,“让王全来问话。” 杨重锦面露难色,“今日王全被上任不到三月的崔执事,砍了头……” “什么?!”段冶头猛然抬了起来,香灰落地,脏了黑靴。 薛凝眉头上挑,一脸不屑,“这崔恒,来天珑不到三月,倒是雷霆手段,虽是郎君的一条狗,但杀了也不问主人,这执事怕是不想干了。” “这崔恒,真是好大的胆子!”段冶将手中茶杯摔个稀碎,崔恒来天珑第一日,便下了他的面子,不肯赴约宴会。三番五次找他麻烦,如今还想踩在他脸上摁两脚,实在是可恶! 崔恒是上京朝廷派来的,职位相当于和城主平起平坐,如今大城主不在天珑城中,所有事务由段冶代管。 这短短三月时间崔恒和他的矛盾不断,崔恒是个很大的变数,做不成朋友便只能是敌人,还是早日除了为好。 只是崔恒滑不溜秋像条泥鳅,让人逮不到把柄,抓不着错处,城外还驻扎着他的一支精锐,现在拿崔恒没有办法,还让他段冶连续几次吃瘪。 杨重锦又继续说,“大郎君,今日王全之事,皆是您扣下的那两人引起,崔执事还力保了二人。” 薛凝折扇轻摇,“哦?这二人不如交给我,挫挫这崔恒的锐气!” 段冶鼻息一重,吐出一口气,“你还是不要出面了,找不到这逍遥门余孽,到时候反叫崔恒拿住你这个逍遥门的漏网之鱼!” “大郎君!” “不必再说!” 薛凝闷声不再说话,自从逍遥门覆灭后,他便在这天珑城主府中,一待数年之久。 如今新君继位,早就没人记得逍遥门,大郎君究竟要将他雪藏多久? 段冶见气氛僵冷,语气一转,“阿凝,我不是不愿你出手,你是一把利刃,不应当在这些小事上浪费心神,以后这天珑城当如何,还得靠你出谋划策。” 薛凝听罢段冶的这番话,语气也软和了几分,“大郎君说得极是,我这把利刃久了不用,倒是要生锈了才是。” 薛凝绕开地上的茶盏碎片,头也不回的走了,看样子有些生气。 杨重锦冷哼,“薛掌事脾气可是越发大了,大郎君的话也敢不听了。” 薛凝看着翩翩君子模样,可干的那些事没一样是讲的出口的,大郎君说他是利刃,不过就是条听话的狗罢了。 段冶眼神落到一盏烛火上,“不过是关得久了,有些个脾性倒也正常,你去我房里挑几个新鲜玩意儿,拿去给阿凝把玩。” 段冶叩动墙上机关,书柜由中间向两边缓缓移动,露出一条幽森地道,推开暗室门,此处四面皆是石墙,不透一丝光亮,唯有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照在墙上。 “宴梵沈氏那块命师符的下落可查到了?” “观城少主好男风,手下有个人牙子,买了四个美少年,后来逃了三个,死了一个,命师符恐怕在郡望城。” 第70章 地牢出逃 一轮小板车载着两个木桶,吱嘎吱嘎的前行。 推车的那人带着一个破斗笠,一身粗麻布衣裳还有三两补丁,一瘸一拐,看样子还是个跛子。 待行至地牢入口。 “官爷,我是来送饭的。”语气乐呵呵的,带着一丝谦恭。 “看着面生的很呐,刘五呢?”守地牢的守卫把刀一横。 那人被吓得连退好几步,定了定神,“官爷,刘五昨日摔断了腿,才让我来送饭,我是他哥哥刘四,大家都叫我四瘸子。” 另一守卫开口,“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昨日刘五喝醉了酒,摔阴沟里去了。”刀收了起来,扬了扬头,示意他赶紧进去。 “来来来,开饭了,把碗都往前凑一点!” 李遂听到这句,下意识的端起墙角的两只破碗,凑到了牢房柱子跟前,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送饭的昨日就没来。 待那个跛子一瘸一拐走进他们这一间牢房,手中的勺子舀了一勺稀粥朝着碗里倒。 李遂顺着碗里的粥,看向那只手,又朝上,“是你!” 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今派上用场,他记得住那个凶手容貌,就算普通得很,他也能识别。 没想到这人如此嚣张,将他们当做替罪羊关了进来,还敢来送饭! 一把抓住那人衣袖,手上带着力道,将人拽得趔趄几步,“你还敢来送饭!兰烬,这人是那个杀人凶手!” 那人压低了声音,“你这样是想把官差引来么?” 傅玄凑近了些,眼神似鹰隼,盯着他眼睛,“敢问阁下是谁,为何要杀了天珑城二少主。” 那人驼背挺直,脚也不瘸了,“鄙人那日不就已经自报家门了,至于杀了天珑城二少主,那自然是有我自己的打算。不过害得二位被关在此,我心有愧,特来相救,等会出了城主府,便赶紧走。” “你让我们走就走?”李遂往地上一坐,嘿,十斤骨头,九斤都是反骨。 那人长叹一口气,“二位玉衡来的,看着年纪不大,自然是不知其中缘由,如今天珑城主段海还未归城,一切事务都由段冶代管,待他归来,你们俩人头必然落地。” “段海,我杀的就是他!”李遂手中拳头捏紧,这人逼得阿爹阿娘割头认罪,是罪魁祸首之一。 傅玄拉起他的手让他松劲,转而看向那人,“此话怎讲?” “段海当年便是尸怪大军的领军,玉衡山在观月城外让所向披靡的尸怪大军吃瘪,最后灭了三十万尸怪,段海只得灰溜溜回来,他与玉衡山过节不少。” 傅玄眼中晦暗,“只说自己是逍遥门的人,逍遥门数年前就覆灭了,你又算什么自报家门?” 那人收回神色,“你们可知薛凝?” “不知。” “薛凝本是仓木城城主薛霜寒的儿子,当年仓木城第一个被尸怪大军踏平,是我在尸怪手中将他救下。后来他拜师逍遥子,而我回到山庄便不再世出。几年前我得知逍遥门一夜之间覆灭,便追查至今。一直毫无进展,直到那日,我手下人发现了几个黑衣人被摘叶飞花所杀,而伤口凝结,似有霜花。摘叶飞花伤人后,伤口凝结霜花,这是薛凝才有的手法。我得知薛凝还未死,便追查至了天珑城,在崔恒口中得知,逍遥门覆灭是段海的手笔。” 傅玄开口,“这便是你杀段安的理由?你又是谁?”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段家作恶多端,当是得死绝才行。逍遥子本名赵由真,本是我世叔,摘叶飞花便是在素手凝霜的基础上而成。后来得此以开宗立派,世人只知摘叶飞花逍遥子,无人识得素手凝霜宋真雪。” 傅玄倒是有所耳闻,宋家所创的龙门山庄曾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功世家,杀人武功,唯快不破,素手凝霜是点水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掷出,水凝成冰,直中要害,而后冰化无痕,杀人于无形。 “你用摘叶飞花的手法,是想引薛凝现身?” 宋真雪点点头,“这是其一,其二是让段海回天珑城,再送他上路。” 李遂拱手握拳,“宋先生英雄豪杰,义勇当先,晚生佩服。” 傅玄摸了摸下巴,忽而笑出了声,“你这般做法,倒是将我们二人放在火上烤。” “我这便替你们打开这牢房门,你们便快回玉衡山去,这天珑城本就不该来。” 宋真雪走到牢房门处,掏出一根铁丝,干起了开锁匠的活,“就算你们不想走,待在这地牢也无济于事,我不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但待在这绝无可能得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哗啦一声,铁索断开,宋真雪推开了牢门,站在了门口。 段海要回天珑,这是个好时机,报仇的好时机,李遂说,“宋先生,我与段海有一段宿仇,既然你我志同道合,不如一同筹谋。” 傅玄乐了,“你这顺杆爬的本事,我属实佩服,不过你看他那身体,活不了多久了,他能拼死一搏,你命还长着呢,别送。” “先生与我志道同,我与先生杀宿仇,有机会,当是要抓紧了,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李遂眼中泛着狠,他反客为主,将傅玄的手指摩挲,如今是他在玩儿他。 “罢了,高低也是顺便,你的仇便是我的仇。”傅玄与他袖下相缠,十指紧扣。 两人躲进了木桶中,宋真雪推着板车,一瘸一拐出了地牢。 “站住……”守卫迎了上来。 “刘四啊,你这推车怎么比来时还要费劲?莫不是藏了人?”那官差一脸疑色。 宋真雪倒是一脸淡定,“官爷说笑呢,我这推着车,我腿脚欠点力气,沿着地牢走上一圈,早已精疲力尽,如今只想赶紧卸了车,回家躺上天呢。” “那刘五明日来吗?” “当是来的……” “你告诉他明日别忘了,赌钱欠我的十文钱别忘了拿来!” 宋真雪掏出十文钱递给他,“我这弟弟真是不省心,这钱我便替他还给官爷。” 那官差收了钱,心情舒畅不少,让开身子,让宋真雪拖着板车出了地牢。 第71章 求薛掌事 “钱头儿!头儿!不好了!不好了!”巡视地牢的官差从地牢里跑了过来。 左脚绊住右脚,差点摔个狗吃屎。 几个地牢守卫正在角落赌钱,正值兴头上,钱广不耐烦,一把铜钱撒了一地,“嚷什么嚷,本大爷这把要是输了钱都是你害的!” “头儿!三日前关在地牢里的那两个,跑了!” “什么?!” 这下钱也不赌了,“你怎么看的!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今日都是好好的……”这官差低下了头,今天也没什么人进出地牢啊,难道那两人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今日就只有刘五的瘸子四哥来送饭,昨日刘五都不曾来,听说是摔断了腿……” 钱广一巴掌抽到这人脸上,“刘五何曾有哥哥了?他前日向我告假他那独眼老娘死了,回家办丧去了!” 这下这守卫官差捂着半边脸,欲哭无泪,“头儿!那可怎么办?杨副尉非得扒了咱们的皮不可!” 钱广一脚将这人踹倒,怒得很,“还能怎么办?!只能去求薛掌事看他心情若是好,替咱们找找,不然杨重锦那个鬼面郎君,还没捅到大郎君那,咱们几个的人头就被拧下来当球踢了!” 钱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直接去了掌事府。 薛凝此时正在翻阅逍遥门当时名册,又细细回想,确实,逍遥门死绝了才是。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他都对得上号。 不可能有遗漏,更加心烦意乱,这飞花摘叶的余孽到底是谁? “薛掌事!薛掌事!你要救救小的呀!”钱广不顾侍卫阻拦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薛凝面前。 此人是薛凝以前在仓木城时,仓木城守卫,嘴很会说道,一来二去薛凝便记住了他。 后来仓木城被尸怪踏平,这人不知怎么的到了天珑城,进了天珑城主府,还当上了看管地牢的头头儿。 同为仓木城旧人,却属实沾不上一点关系,薛凝头都未曾抬,“我为何要救你?” “薛掌事,薛掌事!你我同为仓木旧人呐!若是不相互扶持,那杨重锦终有一天要踩在你我头上!” 仓木城城主府,是尸怪最初发生的地方,为了不让尸怪逃出府去,薛霜寒下令将城主府所有大门紧闭锁死。 薛凝所在的城主府,坚守了三日,可越来越多尸怪,踩着堆叠的尸怪,爬了出去。 府内大乱,尸怪将薛霜寒所在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薛霜寒为了保护薛凝,拿起剑砍杀无数尸怪,可那些尸怪就跟毫无痛觉一般,疯狂冲上来,撕咬。 一旦被咬,不出三个时辰,便会变成嗜血疯狂的怪物。 “阿凝,快走!”薛霜寒拼尽全力,挥砍着面前尸怪。 薛凝拽住薛霜寒衣角,“阿爹,我不走!阿爹!我不走!我们一起活!” “阿凝,听话!朝着城门去,看见尸怪便躲开,若是能逃得出去,便隐姓埋名好生活下去!” 薛霜寒为薛凝杀出一条血路,可身上早已千疮百孔,越来越多的尸怪扑了上来。 “快走!”薛霜寒大力一推,将薛凝推了出去,把门用剑插在拴稍上,那些尸怪撞击着大门,啃咬着他的阿爹。 “阿爹!” “走!”薛寒霜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将门彻底关上。 街上已经乱作一团,一片狼藉,哭喊声,求救声,抽泣声,呜咽声,整个仓木城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薛凝一直跑,不敢停下,可到了城门口,城门从外面被阻上了,无数老百姓在城门口拼命拍打着城门,冲撞着,哭喊着。 尸怪从城主府的大门冲撞而出,薛凝,成了这群尸怪最先看到的食物。 在这群尸怪当中,薛寒霜也狰狞着面目,双眼赤红朝着他袭来,突然无数冰刃打中了那些朝着薛凝而来的尸怪。 少年从天而降,宛若天神降世,将他从仓木城的无数尸怪中救了出来。 还打开了紧闭的大门,放出了还活着的百姓,一时间仓木城除了游荡的尸怪,没了一个活人,少年将他带离了仓木城,问他,“你可有去处?” 国破家亡,哪里还有去处? 他仅能抓住的一根稻草,就是这个少年,“你可以带我走吗?” 少年带着他云游四方,教他素手凝霜,带他逛遍芷国十五城。 后来,他们到了最南的天水城,被死士追杀,后来与他走失。 逍遥子收他做了关门弟子,将毕生所学传给了他,他的摘叶飞花融合了素手凝霜,直到那件事之后,他遇到了来寻他的段冶…… “薛掌事?薛掌事?” 钱广见薛凝愣神,又自行站了起来,走到薛凝跟前,薛凝神思拉回,“那所为何事?” 薛凝目光现在才回到钱广身上,钱广见薛凝要帮他,那一双鼠眼扯出一抹笑,“薛掌事,我就说你是个大善人,最是心善,当年薛城主就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您自然也是热心肠!” 拍完这一通马屁后才开始说正事,“大郎君命人关押的两个玉衡山来的人,今日不知怎的,坏了牢房的铁锁跑了。这是要是被杨副尉知道了,肯定拿我们仓木城来的人开刀,到时候定是受那大卸八块之刑啊。” 话还未说完,这钱广又朝着薛凝跪下,结结实实磕起头来。 “那你要我如何帮?”薛凝手中折扇轻摇,本就不屑一顾,但若是杨重锦拿仓木城的人开涮,定然要在段冶面前吹两句风。 大郎君幼时与他虽是竹马之交,但这杨重锦也是从小陪着段冶长大,到时候怎么偏倚一二也未可知。尤其是,段冶不愿他插手这些事,他只是他段冶私宅的掌事,无权无势,似浮萍任人玩弄。 本来与段海做了个还算愉快的交易,结果逍遥门没灭干净,段冶不知会如何想他。 “薛掌事,您帮小的将那两个玉衡山的,抓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给关回去,这样就算帮了小的了。” 薛凝手中折扇轻摇,看向那张鼠脸,“不就是两个玉衡山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第72章 不醉不归 板车吱嘎响,出了城主府,宋真雪将木桶盖子打开,朝着他们喊了声,“快出来,现在走!万一守卫发现了,不好脱身。” 两人像是在稀粥里洗了个澡,饭粒满身,从木桶里钻了出来。 “瞧瞧,这两个人才几日不见,这般狼狈。” 忽而听得熟悉的声音,两人抬眼望去,虚离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笑意,旁边还有一个女子,看着和绿卿有五分相似。 李遂有些意外,与虚离碰了碰拳头,“虚离,你怎的来了?旁边这位是绿卿?” “阿姐说有些想你们,我才带她前来看看你们二位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如今看来,事情办到地牢里去了。” 旁边那姑娘脸上浮现笑意,与李遂来了个拥抱,“阿离用陶土为我塑了身体,如今我可不叫绿卿,迁湘是我本名。” 李遂看向虚离,“对对对,他之前老念叨,迁湘阿姐,迁湘阿姐,如今总算抱得美人归了不是。” 虚离眼神一瞥,手刚要揽住李遂肩膀,被傅玄一只手挡住,碰了满手饭粒子,“不是你的东西,可别乱碰。” “哟,感情这么好了,这才几天呢,啧,你可是屈居于我师弟的淫威之下?”虚离抖了抖手上米浆,笑得发颤。 李遂一拳挥来,被傅玄握住了拳,包在了手心,“我觉得他说得对。” “几位先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宋真雪将板车推至一边,脱了斗笠和粗布衣。 傅玄转过头,“也是,我们先随宋先生去他的宅子,到时再做打算。” 一行人回了宋真雪暂居的宅子,竟然就在判事府的隔壁,这不得非常的财力和关系网怎么可能将宅子安置在这。 李遂遥望隔壁高楼,“宋先生看来和崔执事关系不错。” “崔恒与我是旧相识,是清门四大世家的人,当年我负气离家,去了上京,在天香楼吃完饭才发现荷包被人偷了,当时幸好有他解围。” 随着宋真雪进了宅子,这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虽不是很大,但也绝对不小。站在院中,可以看到判事府高楼。 “庄主,你回来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年迎了上来。 宋真雪转头道:“这是宋久,你们叫他阿九即可,我此番出来他负责打理这宅子中的事务,有什么想他去查办的,一些想打听的消息,也可以交给阿九。” 阿九看李遂和傅玄满身的饭粒子,从未见过这么滑稽的场面,脸上露出笑,“这两位郎君住东厢房,那间屋子大些,我等会便给你们打来热水,准备两身干净衣衫。” 又安排了迁湘和虚离,“这位姑娘便住三进院里,安静不吵,这位郎君就住西厢房。” “阿九,你忙完之后,打听一番,城主府近几日会不会有什么异动。” 阿九点点头,“我等会便派人去打探。” 李遂一脚踏进东厢房,这寝居里果然很大,连床也很宽大,至少可以睡下四个人。一应俱全,该有的物件儿一件不少,只有一张床。 屏风后有一只大木桶,可供人洗浴,阿九很麻利,打来热水倒进桶里。 李遂有些郁闷,“阿九,这房里只有一张床?” “郎君,有何不妥吗?”阿九有些疑惑地看着李遂,他们两不都是男子吗,安排的没错啊。 “我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到时候吵到人不太好。”又心虚的盯着站在门外和宋真雪说话的傅玄。 阿九有些为难,“可房间只有那么多,这间东厢房的床大一些,总不能让郎君你睡柴房?” “我只是随口一问,不碍事不碍事。” 阿九又从房中找出两套衣袍来,放在浴桶旁,“郎君,水已经放好,你自行洗过就好,等会知会我一声,我好给那位郎君换水。” 李遂脱了衣衫入了水,这些天在牢房都要腌出味儿来了,得好好搓洗搓洗,摸到肩膀上的突兀,疤痕阻生,这人的牙口是真好,他是真恨,好不容易得来身体,立马就破了相。 阿九又打来热水,招呼傅玄洗浴。 李遂坐在床榻上,盘着腿,眼神落在屏纱上,因隔着一层半透屏纱,人影映照在上头,虽看不真切,但绝不体弱。 听见水声,而后傅玄一整个人埋入水中,又扑腾一下,坐了起来。屏风上氤氲着热气,有些朦胧,五感清明,似乎能听到微湿发梢往下滴水的声响。 就这样过了良久。 傅玄转过头来,他的脸印在屏纱上,带着一丝朦胧,笑声先至,“你就这么想看?爷准了,你过来看,仔仔细细看个遍,将我身上有几颗痣都给数清楚,记清楚,以后要考。” 李遂转过头,“无聊!” 而后水声哗啦,傅玄起身,行云流水间套上了里衣,从屏风后出来。 头发湿漉漉,还淌着水,衣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欲得很。 傅玄将李遂头掰正,揉了揉头发,还带着湿,“我给你找点乐子可好?” 李遂咬了唇,觉得太勾人,自己真是疯了,抄起一旁的枕头,朝傅玄砸去,“你莫不是被秦有时上了身,夺了魂不成?” 傅玄接过枕头,眼神落在李遂光洁的脖颈上,笑得颤,“秦有时眼光不错,跟我一样好。” “那你可真是会说话,跟浪荡子一样。”李遂手撑着下颌,露出一节藕,语气却不怎么好。 阿九前来敲门,“郎君,可收拾妥当了?晚饭做好了,庄主叫我来知会一声,到正堂用饭。” 傅玄拉他起身,朝着外头道:“知道了。” 等进了正堂,屋中酒席已备,三人已经落座,就等他们来。 “宋先生,多有叨扰了,还劳烦你备下席面。” “志同道合当是把酒言欢,若是道不同,倒也不相为谋,快快落座,今日我是叫阿九去驿馆买来了新酒,望春山。” “那敢情好,那日都没喝过瘾,宋先生,今日当是要将你喝趴下。” “奉陪到底!”宋真雪高举酒盏,“那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第73章 周密计划 “郎君,郎君,快晌午了,起来了吗?”阿九在门口敲门。 李遂被这敲门声惊醒,头还有些痛。昨日他怎么回到床上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阿九见到人继续说道:“郎君待会来正堂,庄主有事商议。” 李遂跟在阿九身后,阿九看着比李遂还要小上两三岁,手脚麻利,事事妥帖,怪不得宋真雪会带着他出门办事。 虚离见李遂进来,眼神落在傅玄身上,笑道:“昨日不知道是谁,发了好大的酒疯。” 李遂看向傅玄,唇上有伤,忽而与他目光相撞,有些头痛,傅玄舔了舔唇,带着坏笑,他心直跳,莫不是昨晚跟他睡了…… 酒过三巡醉昏了头,李遂猛然起身将傅玄头上莲花冠缠冠带一把扯下,绑在身上当攀膊。 傅玄要来夺,他就跑,围着酒桌绕啊绕,绕啊绕,一下撞近他胸膛,被抱了个满怀,跌进梅雪香里。 傅玄勾起他的腿,打横抱将他扔回了屋,又扔上了床,他胃里难受,抓紧了傅玄的胳膊,“我难过,一闭眼就做梦,梦到阿爹阿爹和阿轲,他们让我下去陪他们……” 手抚着他发烫的额头,傅玄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静静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这个人太可怜,似要撞碎他心脏。 “梦是反的,你不要信。”傅玄看着他微张的唇,润得似抹了口脂,在烛火下,明动暗摇。 今夜月色美,金风玉露,满堂花醉,欲念似招摇恶鬼,怂恿他顺势吻了红尘。 结果不太好,醉了酒的李遂变成了百安,将年少时受尽的屈辱尽数回报,狠狠咬住了他的唇,直到血透进牙齿,舌头染上锈味,交缠住了仇恨,抵死缠绵。 李遂自是懂怎么挑得人情动欲动,那些刻入骨子里的腌臜手段,如同泛滥之江,勾人心魄。 傅玄揽住他的腰,热气喷涌,烈火焚身,“你再这般,我可保不准做点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李遂似笑非笑,手抚过他喉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而后一把掐住,力道狠绝,“做个娇喘奴,不如做个要命刀,你太认真,反而输。” 傅玄眸子发亮,笑声泛开,烟波江上舟,缥缈裙下臣,“我输得心甘情愿。” “可我赢得太过不甘。”李遂手上力道松脱,背过身去,肩膀微抖。 傅玄手搭在他腰上,又替他盖了被,“睡,今夜不做梦了。” 他酒意晕开,还是做了梦,石中火梦中身,梦中人眼前人…… 李遂觉得耳根发烫,这些碎片拼在一块,昨夜太过疯狂,那个不能是自己。 宋真雪开口,“既然到齐了,我便说事了。阿九今日一早得了消息,段海明日回天珑城,按照规矩,应当会接风洗尘,办一场家宴。到时我们乔装打扮成才艺班子,混进去。” “宋先生这是想杀了段海?” 宋真雪拿出藏在箱笼中的琵琶,“机会难得,此次段海回天珑,下次不知又是何时了。段海段冶遇袭,天珑必将大乱,到时浑水摸鱼,助了崔恒。” 李遂手撑着下颌,“我们都已经和段冶手下不少人打过照面了,得易容。” 虚离拿出几粒丹药,“这是化形丹,可幻化身形两个时辰,不如就扮女郎。” 傅玄接过丹药,“若是师父发现,你又得去锁妖阵里思过了。” “这里与玉衡山相隔千里之远,傅玄你不说,他晓得个屁!再者说,此番相聚,我便要带阿姐回蝴蝶谷了。傅青冥容不得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小动作,小心为上。虚离看向李遂,神色沉重了几分。 宋真雪从琵琶后面抽出短剑,“有几位郎君相助,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段海。” 绿卿高声招呼阿九,“阿九,你去采买点胭脂水粉,舞衣扇面饰品来,明日我来给他们梳妆。” “阿姐,我可不跟他们去丢人现眼,到时在外面接应就行了。” 傅玄揉了李遂头发,“你这模样,要是扮女郎,还不得将那些俗物迷得神魂颠倒,我是不愿的。” “你这模样也不差,当是彼此彼此。”李遂手中玩着两颗核桃,一大一小,盘得发亮。 傅玄眼神似狼,捉住了李遂的手,“我要吃核桃,你剥来我吃。” 李遂将核桃扔远了去,砸在门槛上滚了几圈,“你吃屁。” 傅玄走远了去,捡起地上两只核桃,看向宋真雪,“如何撤离城主府,宋先生可想好了?” 城主府内有术士布下的结界,防的就是这些神棍,毕竟杀人术,对他们而言可简单。 “我曾几探城主府,伙食房背后我已挖好狗洞,到时守在外面的阿九便贴符将结界破开小洞。” 李遂想起了他看的神棍文学,上头说,想要破坏别人布下的阵法结界,需要找到阵法用途,找到阵眼方位,破阵心,结界覆盖范围越广,此人的能力越强。因此在结界当中,想要破坏阵心,需找到布阵之人所设定的变数,开启破阵之法,才可以破开阵法结界。 宋真雪拿出符纸,“天珑城结界是山岚国师所作,此符纸贴在结界上,可短暂在一刻钟之内出现缺口,到时我们便能逃出去。” 李遂手中拳头握紧,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牙齿发颤。 傅山岚将踏云剑贯穿玉翡真人胸口,毁了环阵钟,逼得月文澜以自身性命修复环阵钟。 傅玄将核桃塞入他手中,“接着玩儿。” 李遂手使劲,核桃碰在一块,碎了一个,抖落在傅玄手上,“拿去吃。” 傅玄嚼着核桃仁,眼神落在他紧抿的唇上,“傅山岚若是来了天珑城,我与他有一战之力,不必过于担心。” 朝他递过来一张帕子,这时李遂才发觉额上沁汗,接过这方帕子,触感柔软,上面赫然有一朵梅花,淡淡梅香隐入鼻息。 这帕子,眼熟…… 宋真雪将符纸交给傅玄,“那我和阿九下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随着才艺班子一同进城主府。” 第74章 刺杀段海 段海此行马车悄无声息由天珑城背后小城门入城,在程前搀扶下,段海颤着腿,下了马车。 段冶小跑几步跟了上去,替段海披上薄披风,“阿爷,北面玉衡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恐怕有变,此事还需您回来定夺。” 此时天珑正值初春,清晨时候的风刮着还是有点冷骨头。 段海一言不发,神色不定,让人琢磨不透他此时想法,不过才短短几天,头发更是白了大半,杵着黄檀木拐杖,摸手处还镶嵌大小不一的宝石。 他顿住脚,并不看段冶,“冶儿,你弟弟尸首何处?” “阿弟尸首还在冰窖存放,风水师已经选了龙脉上头几处位置,我看山顶位置不错,不过还请阿爷定夺才是。” “葬山不葬顶,埋坡不埋岭,又不是帝王家,岂敢葬龙脉山顶!”段海拐杖重重杵地,显然有些生气。 段冶脱口而出,“我段家人怎么葬不得龙脉?” 程前双手藏于袖口,轻咳一声,“大郎君慎言!” 段冶拂去身上柳絮,既而开口道:“如今新君才继位没多久,就对傅山岚青眼有加,保不齐何时虎符就从阿爷手中移了位,到了那时阿爷还能肯定自己能掌控得了朝中局势?” 段冶摸不清段海想法,明明权倾朝野,却甘愿居于人下,明明可以做乱世的王,却偏安于做条鬣狗。 段海眼神渐冷,杵着拐杖,朝着前面城主府马车上去。 “阿爷!”段冶见父亲不理,急着跟了上去,走在马车身侧。 杨重锦走近说,“大郎君,城主回城,可要按照以往惯例,接风洗尘?” 段冶脚步急,踏得响,“你下去操办便是,不要让旁人知道城主回府了。” 杨重锦领命,骑上马先行回府。 段海掀起车帷,“杀我安儿的确认是玉衡山的人?” 段冶缰绳拉住,朝着马车靠近,“阿爷,另有其人,手法是逍遥门摘叶飞花……” 段海眼神收紧,“确定?” “阿凝验过,确认无误。” “玉衡山的人,自裴煜投降,宴国覆灭后便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关在地牢便是,若是玉衡来要人再放。重点要找到是何人杀了安儿。” 段海咳嗽声渐重,呼吸紧促。车帷又落下,一时除了车轮滚动声,马蹄声,再无其他。 段海身体大不如从前,如今君上又与天珑城关系微妙,当年邪修佛赤弑君挟政,所做种种,不过是为了让宴国交出命师符。 传闻得了此物,加以炼化,便能得神躯,逃脱天地法则,越过生死。 当年段冶偷听段海与佛赤对话,便对此物产生了觊觎之心,到时候天下尽在他段冶掌握中,当不当得帝王,又何妨? 这样的诱惑真是太大了,让他难以抗拒,佛赤没有找到命师符便死了,他追寻数年,终于是有了一点眉目。 到时候,他段家一家独大,做这天下的王。 待段海一行回到城主府,席面已经安排妥当,殿内光线晦暗,有点看不真切,段海落座正中位置,此时一干人等纷纷落座。薛凝,段冶分别坐在段海两侧,府中女眷坐在后面一桌。 杨重锦和若干武林高手,站在一旁。 段冶眼神一动,杨重锦便让那些舞妓乐人走上台前,李遂和傅玄随着才艺班子进入城主府主殿,雕栏玉砌,浮金描银,奢靡至极。 真是富得流油,殿宇辉煌,搜刮尽数宴国民脂民膏,才堆出这样一个段家。 宋真雪坐在台前,混在乐师之中,他这张不易被人记住的脸,着实扮什么像什么,乐曲一出,似有金戈铁马之意,却暗藏杀机。 李遂和傅玄两人跟着舞妓站在后面,经过一番打扮,再加上幻形丹,不细看也瞧不出问题。而且舞妓有数十人,舞衣拂展,动作变换,他们藏在其中也能糊弄过去。 “哼!”段海冷哼一声,似乎不太满意。 段冶抬手,乐声便停了,舞妓也站在一旁,不敢抬头,“阿爷,怎么了?” “你弟弟刚死不久,你竟有心情招来乐师舞妓!怎么,安儿死了你便没了后顾之忧不成!”段海声音嘶哑,有些低沉。 薛凝站起身来,“段叔,大郎君不是这个意思。您一路奔波劳累,怕您心中烦闷,解乏罢了。” 段海别过头冷哼一声,“哼!你看我如今丧子,还有心情解乏不成?!” 此时殿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估计都有点吵人,女眷当中有人嚎哭出了声儿,“我的安儿!呜呜……” 段海盯着台前的数人,似在找什么东西。 “阿爷,此事是我考虑欠佳,我叫人撤了这歌舞便是,不要为难阿凝!”段冶挥挥手,示意都下去。 众人起身准备撤走,宋真雪已知若是此时再不出手,恐怕没了机会,看准段海位置,几道冰刃瞬时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冰刃正中段海眉心,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段海就倒了地,顿时惊叫声四起。 薛凝眼疾手快,用手中筷子挡住了飞向段冶的冰刃,顿时这冰刃化作水汽,消散不见。 薛凝神色一变,“这是……素手凝霜!” 女眷们慌了神,互相推搡,引得席面的杯盏跟着滑落下去,发出破碎声响。 “阿爷!”段冶朝着段海倒地的尸体扑了过去,眼神中尽是惊慌。 现场不知是谁喊了声:“杀人啦!” 顿时乱作一团,抬眼望向台上,此时舞妓乐师纷纷四处逃窜,场面混乱。 天珑城城主死了,此时不逃命,以后怕是没命可逃,在这混乱之中,有一人气定神闲站在台前,手抱琵琶,死死盯着段海尸身。 “是他。”就算这人乔装打扮成这样,薛凝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数年过去,这人掉下山崖后了无踪迹,他真是找得好苦! 如今他不仅活着,还活着来找他索命,若不是追查逍遥子死因,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愿再见他。 “有刺客!保护大郎君!”杨重锦的侍卫将段冶围在中间…… “今日在场的,一个都不能走!” 第75章 物是人非 薛凝隔着混乱人群,与宋真雪遥遥相望,满堂纸醉金迷,乱成了散沙。 与宋真雪虽只有数十步,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薛凝喉咙像是棉花堵住,连同眼眶也红了。 他回想起了那个时候,仓木城大乱,他从天而降,将他面前尸怪屠尽。 “躲我身后!”少年意气风发,披荆斩棘,为他而来最是动人。 宋真雪行至仓木城救下他,而后不久宴国以北全部沦陷,除了观月城和雾城。 芷国十五城,每一城他们都去过,像流浪的浮萍,身不由己。 “阿凝,哭什么?” “他们说,我爹是叛国贼,我也是叛徒,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宋真雪牵着他,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阿凝,人就像这糖葫芦,有酸也有甜。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只要你认定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不要随波逐流。” 蹲下身,将薛凝眼角泪擦去,“快尝尝,今日耍剑才得两文钱,只够买个糖葫芦,明日我得好生卖艺才行!” 宋真雪又挤眉弄眼逗他笑,薛凝一言不发,也不肯接过糖葫芦。 宋真雪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小子,只得说,“好了,明日教你那日将尸怪打倒在地的武功,这样再有嚼舌根的人,你就用这个揍他!” “当真?!”薛凝终于肯抬头。 “真!比金子还真!快吃!” 薛凝接过糖葫芦,吃了一口,又酸又甜,宋真雪肚子咕得一声响了起来。 “你也吃……”薛凝踮起脚,将糖葫芦朝着宋真雪嘴边递。 薛凝骨骼惊奇,很快就学会了龙门山庄的素手凝霜。 宴芷两国虽宿仇,但段家与薛家是世交,因为尸怪之争,段海与薛霜寒割袍断义,成了仇人。 段海得知薛凝未死,段海派出死士,一路追杀。 薛凝和宋真雪与其说是遍游芷国十五城,不如说是逃命所致,在天水城,一群死士突袭他们,宋真雪以身挡住朝薛凝飞来的袖剑,身中剧毒十样锦,危在旦夕。 死士群起而攻之,势必要杀了薛凝。 薛凝爆发出了惊人的武力,将追来的死士杀个干净,可他们身上都没有解药,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阿凝,别管我了,去逍遥峰找逍遥子,你拿着我的玉佩,去找他……”宋真雪此时气息已经不稳,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给薛凝。 薛凝是个武学奇才,就算去玉衡山修行也是去得,这样跟着他,白白浪费了天赋,如今北面局势混乱,去逍遥门避祸才是正解。 素手凝霜被逍遥子运用更加广泛,就连柔软花叶也可杀人,因此被人称作摘叶飞花。若是薛凝拜逍遥子为师,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等战乱结束,就回家去……”宋真雪呕出一大口乌血。 “不……” “到时候娶个美娇娘,生几个孩子,好好活下去……” “不!” 薛凝压抑着汹涌而来的情绪,“这里离逍遥峰不远,我带你去找逍遥子,他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宋真雪扯出一抹苦笑,“你拖着我去逍遥峰,怕是八尺男儿都得磨成六尺高了,我可不想投胎的时候,没了腿。” “你不会死!”薛凝去拖他,拽他,他那时身量只有他胸口高,人又瘦,完全挪不动人高马大的宋真雪。 扶不起已经瘫软的宋真雪,可他不死心啊,他将宋真雪和他身上的衣裳撕成了布条,捡了些枯木枝,做了一个简易的拖板,布条缠在肩膀上,手中拽着布条,一步一步拖着宋真雪向前走…… 手和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走不动了,就爬着向前,他要宋真雪好好的活着,长命百岁。 他要变成最强的人,再等他几年,就好了。 薛凝怒吼,声音已经哽咽,“宋真雪!你不要睡过去!我带你去找逍遥子,找解药。你不是要看我长大,娶美娇娘吗?你不替我好好把关,我怎么敢娶!” “哈哈,小屁孩还想着娶美娇娘的事了,咳咳……咳……”宋真雪笑得大声又咳起来,“傻子,带着玉佩去找逍遥子,到时候他派人来抬我,比你这样快多了,等你拖着我去,毒早发了。” 薛凝此时早就急得失了智,听宋真雪这样说才反应过来,将宋真雪藏在一处隐匿石头后面,“就在这等我!很快的!” 他回头看他,没想到成了最后一眼。 等他找到逍遥子,然后再同逍遥峰弟子一同折返回去,宋真雪却不见了!逍遥子发动大部分弟子去寻,最后在悬崖边找到了一只靴子,宋真雪的靴子。 薛凝不肯相信宋真雪跌落悬崖,执意要去崖底寻他,这悬崖下方万丈深,从未有人下到崖底过。可他还是去了,找了整整三个月,将逍遥峰谷底翻了个遍,连一块尸骨都没有留下。 如今,宋真雪就在那,离他数十步!已不复少年时的恣意潇洒,但他认得,就是他。 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宋真雪又是几道冰刃飞出,杨重锦急忙挡反,朝着侍卫吼,“你们几个保护大郎君!” 结界之内,就是比拼武力,傅玄挡在了杨重锦面前,不让他近了宋真雪的身。 杨重锦是军营中人,武功大开大合,不拘小节,傅玄一直防守,只要不让杨重锦过去就行。 宋真雪抽出琵琶背后藏着的短剑,朝着薛凝去,段冶大喊:“阿凝小心!” 剑尖直指薛凝眉心,停了下来,宋真雪脸上疑惑,发问他,“为何不避?” 薛凝眼中雾气氤氲,苦笑道:“避无可避。” 宋真雪怒斥,“为何要杀了逍遥子,灭了逍遥门?!” 薛凝收敛起眼中苦涩,蒙上了一层恨,“你想知道?” 段冶扑了过来,将宋真雪撞个趔趄,挡在薛凝身前,“休伤阿凝!” 杨重锦一看急了,见杨尚离得近,急吼,“杨尚,你去保护大郎君!” 杨尚抽了刀,飞身落下,与宋真雪缠斗,宋真雪手中短剑割断杨尚喉咙,血溅一身。 第76章 无师自通 杨重锦怒得很,朝着这拦住他的傅玄扑过去,结果扑了个空,重剑砸在地板上,出现个大洞。 傅玄身形快得出影,揽住李遂,将他带离好几步开外,“跟紧我,砍伤了难看。” 李遂握紧了拳,挡住了傅玄身后偷袭的杨重锦,一拳打在杨重锦胸口,震得他胸口发麻,杨重锦大喝一声,“哪来的婆娘!好生厉害!” “什么婆娘?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你爷爷!”李遂还不忘嘴上得势,夹枪带棒。 杨重锦气急,指着李遂鼻子,“牙尖嘴利,待会就拔了你舌头!” 李遂眼神落在了段海尸首上,“不对,段海有问题。” 脸与手的年岁对不上,这人不是段海,是替死鬼,真是好一个局中局! 傅玄朝着宋真雪说,“宋先生,我们上当了,现在快撤!” 此时一群守卫从外头冲进殿内,拐棍杵地的沉闷声随之传来,来人正是段海,“宋庄主,大驾光临寒舍,向我说一声便是了,这般大费周章做什么?” 声音很稳,也很冷。 “段海!真是好计谋!”杀了个假段海,如今怕是不好走了,宋真雪握紧了短剑。 段冶连滚带爬到了段海跟前,“阿爷!”他松了一大口气,差点以为要乱。 段海扫视众人,“若不是阿凝的计策,怎能将宋庄主请来此处。” 宋真雪怒意上浮,”薛凝,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怎会认贼作父!” 薛凝眼底一抹狠戾似墨晕开,折扇轻摇,“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城主和大郎君待我很好,等仓木城重建,便向君上请旨,让我重做一城之主。” “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宋真雪眸子微颤,手中短剑再次指向薛凝。 薛凝笑得恐怖,“我什么样子?你离我这么近,看不出来!?” 这时宋真雪才算认真看了薛凝,手中短剑有些拿不稳,“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薛凝瞎了只眼,另一只眼是假的。 这些年,薛凝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真雪和薛凝分别那日,他被死士发现,被逼跳下悬崖,却落入一个深潭里,顺着暗流一路飘远,误入一个结界之中,被一个老道修所救。 十里锦,剧毒之首,只能用内力逼退毒性,一日只能消一寸,就算毒性全解,容貌会渐渐变化,寿命也会消减得厉害。 他在那山头隐世而居,一待就是数年,后来听闻老庄主逝世,阿九来寻他,他才知哥哥宋尧炙也病死了,龙门山庄一盘散沙,他回到龙门山庄,继任庄主之位,才稳住了局面。 战乱不止,于是他索性避世不出,直到得知逍遥门覆灭。 薛凝苦笑,“在仓木城,我宁愿你没有救过我。” 薛凝的命运,本该就在仓木城戛然而止,却被改写,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宋真雪有些失望,原来逍遥门覆灭,真是薛凝做的。 段海杵着拐,脚下碾着毯,“宋庄主,我小儿之死可是你的手笔?” “不错,我本来要连你和你大儿一起杀,哪曾想段辅佐确实是老谋深算。” 宋真雪看向薛凝,“从一开始,我就不后悔救你,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亦然是。阿凝,我只希望你看清自己的心,不要随波逐流。” 又对傅玄道:“今日是我筹谋不周,连累你们了,等会我拦住他们,你们就杀出去!” 薛凝不肯相信,宋真雪消失这么久,都不曾来找过他,如今这番话,却让他心神不宁。 段海下令,“一个不留……” 顿时哭喊声,抽泣声不断,宋真雪杀开一条血路,对着还活着的人喊道:“跑!” 那些舞妓乐师,没有一点错,不该死在这里,傅玄抽起一把剑,行云流水阻开那些高手,让这些无辜之人可以逃出去。 可实在是太多高手了,就算傅玄功底不错,可最是倚靠术法来施展。光靠宋真雪,有点强弩之末了。 李遂打量四周,若是把这个城主府中的结界分为小块,那这个大殿内算一个结界,若是能将大殿结界破开,让傅玄得以施展术法,那就不成问题,还可以安全逃脱。 李遂找到四个方位,东南属巽位,找好阵眼,咬破手指在大殿立柱上画符。 此时打斗起来,谁也顾不上谁,李遂将四个方位的符咒画好,走到大殿正中心,使了牛劲一脚将碍事守卫踹飞,划破手掌,顿时血流如注,希望神棍文学有用。 顿时一阵金光炸开来,傅玄一脚踢飞一人,脚尖轻点身体腾空,手中掐诀。 一道金光闪过,傅玄手中出现了法器出云伞,将伞重重一杵,百米之内一阵地动山摇,将那些高手震飞好几米远,倒地哀嚎。 杨重锦稳住身形,躲在立柱后面,还好刚才他反应够快,不然得震飞出去。 瞬间傅玄和李遂两人身形变幻,恢复了原身,这舞妓衣裳还好宽大,不然真是有点变态。 “做的不错,回去爷好好疼你。”傅玄嘴角勾起,笑容玩味,李遂不与他计较,如今当快逃才是正事。 站在门口的段海神色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少年不过弱冠之年,竟有如此修为,看起来和玉衡山宗门之首傅洛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那个机敏的少年,竟破了山岚国师的结界,恐怖如斯!假以时日必将掀起一阵风雨。 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天珑城,段海下令,“杨重锦,加派人手过来,务必将这三人生擒!” 杨重锦从怀中掏出一支鸣镝,发射出去。 城主府出事,此时城中戒备加强,无数官差朝着城主府奔去,一时紧张的氛围人人自危。 崔恒快步走到院中,看向城主府方向,眼中不禁凝聚一抹凝重之色。 芷国十五城,城主府若是发射鸣镝,说明有很大的危害将要袭来。 “崔文,备上五百精兵,两百跟我走,去城主府看看什么情况!”崔恒拿上自己的枪,走出判事府,飞身上马,朝着城主府而去。 第77章 耍嘴皮子 “冶儿,和我去最高处看这场好戏。” 段冶不肯走,“阿凝还在那,阿爷!宋真雪会杀了他的,阿爷!” “若是他连这些人都收拾不了,我留着他还有何用!”段海杵着拐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大殿。 傅玄刚才那一击,耗尽这几天蓄着的灵力,此时不宜再缠斗。 “宋先生,快撤!” “今日拿不到段海人头,我也要为逍遥子报了这灭门之仇,你们先走!待我杀了薛凝再与你们汇合!” “想走?!”杨重锦重剑横在门口,不肯退让。 宋真雪几道冰刃飞出,直指薛凝命门,薛凝折扇挡反冰刃,瞬间化作水汽升腾。 薛凝一只眼球微颤,嘴一开一合,话中疑虑颇深,“所以,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让我放下戒心?” 宋真雪短剑近身,折扇被宋真雪刺破,直指薛凝唯一的那只眼,“虽不知你的眼睛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拿一个门派的人命做你的垫脚石,薛凝,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扇面山水正是薛凝与宋真雪分别时的山谷,如今见扇面被毁,薛凝几片花叶飞出,割开了宋真雪胳膊处的皮肤,瞬间伤口凝结霜花。 宋真雪后退几步,毫不犹豫直接砍断了胳膊,利落从身上扯下衣角布料,缠上几圈。 薛凝的飞花凝霜,被伤到不及时处理,霜花之毒就会随着时间遍走全身,不出两日就会毒发而亡,往往受伤之人不会在意这小伤口,等到浑身僵硬时,回天乏术。 宋真雪调查这么久,早就摸透薛凝手法,但他不肯相信,是薛凝做的,想要当面问他,是不是被段海胁迫。 结果,是他错了。 “宋先生,快走,我来断后!”傅玄飞身上前,挡在宋真雪身前,“宋先生,再打下去杀不了薛凝,还要把命搭上!” 薛凝冷了眼,忽而哈哈大笑,“宋真雪,你的一生哪怕只有一瞬,可有包括我?” “未曾……”宋真雪冷冷吐出这几个字,几道冰刃飞出。 薛凝后退一步,挡反冰刃,扇面遮脸,看不清他此时表情,而后轻笑两声,“那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折扇一出,朝着宋真雪而来,速度快得出影!天才武功唯快不破的话,薛凝已经出神入化!这大殿之中,恐怕除了傅玄,没有人能与他一战。 出云伞附咒,手中掐诀,伞面一开,气浪将薛凝震飞,薛凝玄白衣袍擦着地面,脚下使劲,终于停了下来,只觉喉头一紧,腥甜之气涌上。 “阿凝!”段冶急得要上前两步,被护着他的人拦住,“重锦,保护阿凝!” 杨重锦急吼一声,“大郎君!不可上前!”杨重锦纵有万千不愿,但大郎君发话了,不得不横在薛凝前面。 重剑滴着血。 大郎君护着他,这么多年了,这样一个残破之人,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对仓木城的愧疚吗? 两国相争,必有流血,城主看的破,大郎君怎么就不肯看破!城主话里的意思,就是要薛凝死在这里。 李遂心生一计,“薛凝!不要执迷不悟!你可知红藤杖重现世间,这段家和南陵凤家余孽,关系匪浅!难道你想看着尸怪大军再一次踏平仓木城?!” 薛凝看向段冶,可段冶目光躲闪。 “休得胡说!”杨重锦重剑一出,直指一旁的李遂。 邪修佛赤胁迫城主,所以城主才迫不得已才领兵北上,天珑城的大军死伤无数,大半变成尸怪。若不受佛赤驱使,天珑城早就同仓木城一般了。他的父亲,杨都尉也因红藤杖变成尸怪。若不是段海挺身而出,就没有今天的他。 如今两国统一,佛赤死了,好不容易换来的安定,岂能是这个毛头小子三言两语能污蔑的! 段家,绝对不可能和南陵凤家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这重剑来得太快,离得太近!躲不开!傅玄出云伞更快,他似鬼魅影,又似凡尘仙,点伞而上,可还是不够快! 重剑擦着李遂面门而下,却被一阵金光破开,碎成齑粉。 “这?!”杨重锦面露惊讶之色,他的重剑是寻得千年寒铁,由铸剑师精炼七七四十九天打造而成。他方才做了什么,竟能阻得了他的重剑! “我去,这破剑咒这么厉害?!”李遂伸出手,上头用血绘制了破剑咒。 傅玄贴着李遂,揽住他腰身,“你若是没点小聪明,我就得去地府要人了。” 这姿势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过于暧昧,李遂暗叫,“松开。” 傅玄揽得更紧,低笑声传进耳朵,脑子发痒,“不松。” “什么邪术!?”杨重锦捏紧拳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会耍嘴皮子的跟那个耍伞的,一样厉害,顿时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他们。 宋真雪气息不稳,自从中了十样锦的毒之后,虽花了数年时间解了大部分毒,但身体大不如前,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凭着报仇的心在坚持罢了。 趁着薛凝愣神之际,宋真雪拿起短剑,朝着薛凝刺去。 “阿凝!”段冶冲开护着他的高手,冲了上去,一剑刺穿段冶左肩,杨重锦慌了神,将段冶护住,一掌将宋真雪打退好几步。 还好还好,只伤着肩膀,性命无碍,薛凝见段冶舍身护他,“阿冶,你这是做什么?!” “阿凝,我自知仓木城之乱我段家对不起你,可都是迫于无奈。我寻你数年,好不容易将你寻回。若是他要杀你,必先杀了我才行!” 段冶一手稳住身上剑,将短剑拔出。血染衣衫,狼狈不堪。 薛凝看向杨重锦,“送大郎君出去!” “我不走!”段冶手中握着这把短剑,小心看薛凝反应,南陵凤家研制出红藤杖,邪修佛赤到天珑城将这东西交给了段海。 要么天珑城的所有人死,要么仓木城的所有人变成尸怪,给出的选择实在是没得选,知道君令不可违,仓木城迟早会覆灭。 他懊恼,悔恨,没有在这件事发生前,救出薛凝。 第78章 痛苦回忆 “我与他之间,势必只能活一人,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薛凝早知会是这样结局,心中有些难受,“阿冶,多谢你这么多年的照拂,我怕是看不到你说的太平盛世了。” 薛凝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段冶喊他,“阿凝!” 杨重锦开口,“快把大郎君抬走!”几个守卫将段冶带离了大殿中。 宋真雪强撑着一口气,站的笔直,不敢松懈,薛凝转头看向他,“宋真雪,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么?” 众人纷纷看向薛凝,等他讲。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的这个世叔。逍遥门里面的龌龊肮脏,宋真雪,你要是经历一遍一定会疯的!我没疯!我还杀了他们所有人,我畅快极了!” 薛凝眼神中极度的厌恶浮上脸,又被兴奋感湮灭,这段往事本随着他灭了逍遥门,就该彻底尘封。 可他偏偏要问他薛凝的眼睛怎么了?! 一手摘叶飞花惹得逍遥门名满天下的逍遥子赵由真,见他骨骼惊奇,将他收入门下,这成了薛凝一生的噩梦。 赵由真表面看起来侠义凛然,武功高绝,实则修炼邪术,吸人精气这件事,并不只发生在妖怪身上。 而逍遥门,就是一个巨大的邪教组织。 摘叶飞花,将柔软花叶凝聚成刀刃,十分耗费人的精气,使用得多了就会使得内里亏损,要快速找补回来,只能用人的精气去补。否则,寿命衰竭,死的很快。 逍遥子拒绝段海请求,不愿带弟子们去观月城对抗玉衡也是因为这个短板。 薛凝骨骼惊奇,且有灵根,别人要靠吸人精气才能补回的精气,他自己就能源源不断的产生,所以摘叶飞花在他的手上,还能结合素手凝霜更进一步。 源源不断的精气,贪婪之人的欲望,逍遥子看中了薛凝这一点,在薛凝拜入师门的第二年,在薛凝极度信任他的时候,给薛凝下了子母蛊毒。 蛊毒每七天发作一次,必须提前吃下解药,不然就会痛不欲生,狂躁嗜血。 靠着这个,逍遥子不再寻求别的人补精气,将薛凝当做了十全大补丸,再后来,逍遥子发现这精气还可以通贯全身,打通人堵塞经脉。 这个发现让他大喜过望,如此一来,只要逍遥峰的门徒利用邪术吸收薛凝精气,武功更上一层,就可以让逍遥峰越来越强。 说不定能与矗立千年的修仙门派玉衡山一较高低。 薛凝在逍遥峰待的第三年,他被逍遥子彻底关了起来,每日供众弟子吸食精气,此邪术需划拉开人的手臂,引血出精气。手臂上全是割开的伤口,还未愈合便又被割开,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段冶从未停止寻找薛凝,直到天水城的眼线来报,才得知薛凝被当做药炉被困了整整六年。 段冶偷了天珑城的兵权符,出动五千精兵围困逍遥峰,与逍遥子僵持了半月,最终答应以每月二十个军士为交换,才让逍遥子放了薛凝。 可逍遥子狡猾,他只答应放了薛凝,没说给他解蛊,每隔七日,钻心彻痛,若三月内不服用解药,便会蛊毒身亡。 得不到,就毁掉。 这时段海从上京回来,发现了薛凝,数年过去,故人之子时日无多,倒叫他心生怜悯,许是年纪也大了,竟没有那时心狠。 他听闻薛凝遭遇,这个赵由真当年就不肯下山助他一臂之力,如今有现成的诱饵,不如顺水推舟除了逍遥门,到时做他段家死心塌地的刀,这笔交易很是划算。 薛凝在段海的帮助下,杀上逍遥门。 赵由真此时还想反抗,人之将死,必定迸发出非人的异能,薛凝的眼睛就是那时被摘叶飞花所伤,瞎了一只眼睛。 薛凝亲手砍下了赵由真的头,将母蛊也引到了自己身上,由此保住了性命,却要日日忍受子母蛊蚀骨之痛,最后杀光了这些一边吸食他精气,一边骂他是宴国余孽的逍遥门门徒。 一日之内,逍遥门连灰都没留下,通通被薛凝挫骨扬灰了。 “宋真雪,这样的原因,你可满意?” 薛凝脸上云淡风轻,心中实则波涛汹涌,若是起了杀心,以他的绝学,宋真雪岂会只废一条胳膊。 宋真雪缓缓闭上双眼,呼吸收紧,面容 痛苦,愧疚之色太重,追查十年,为人报仇竟是个笑话。 当年他让薛凝去找逍遥子,就是以托付心态,他自知十样锦解毒困难,根本拖不到逍遥子找到他。 后来他侥幸捡回了命,曾去信逍遥门,逍遥子说薛凝一切都好,还让摘叶飞花更进一步,于是他才放下心来。 宋真雪睁开眼,眼眶尽红,连着后退好几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一句来。 李遂听完薛凝所说,鼻头有些发酸,摸了摸鼻尖,许是对薛凝有点感同身受,一路坎坷走来,处处都是算计与利用,“逍遥子竟是这种衣冠禽兽!死不足惜!” 宋真雪此时已经没了斗志,他这么些年追查真相,如今真相竟是如此不堪,“阿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薛凝心里发苦,这些年每到入夜时分,子母蛊毒,入髓噬心,痛不欲生。 他从逍遥门到了天珑城后,不停追查龙门山庄何在,可龙门山庄销声匿迹,没了踪迹,低头抚摸着那块从未离过身玉佩,从腰间扯下。 薛凝走到宋真雪身侧,将这玉佩递给他,“你交给我的玉佩,如今物归原主。” 宋真雪抬头看着那块玉佩,那是龙门山庄的信物,被薛凝养护得通透发亮。 “阿凝,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声音压抑不住的颤抖,这份苦涩如同暗夜里的阴影挥之不去。 薛凝岔开视线不再看他,神色黯然,“宋真雪,如今你我这个样子,还能去哪儿?” “哪都可以,江湖这般大,容得下你我。” “江湖太小,人人都想杀了我。” 第79章 脱身而出 “报!城主,崔执事带了两百精兵,此时正在府外逗留。” 此时段海正站在府内高处,紧盯着大殿许久,冷哼一声,“我这城主府一有点事,这崔恒就来了,让他在门口待着。” 段海是悄悄回城,不宜让崔恒知晓。 “城主,不好了,宋真雪刺伤了大郎君!”一守卫慌忙跑来。 段海拐杖重重杵地,发出一声闷响,“我叫他走,他非得留下来护着他!如今可还好?!” “医官已替大郎君处理好伤口,目前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只是……”守卫支支吾吾不敢再说。 “只是什么?” 守卫额头冒汗,哆哆嗦嗦道:“只是刺伤大郎君的剑上抹了龙门山庄淬龙散,若是三个时辰内没有解药,恐怕要落下残废!” 段海手中帕子擦过满是乌瘢的手,宋真雪,竟还有此后手,果真是比他那老子哥哥的强上一些。 “程前,你上前来……”段海斜睨着眼,对着这位他最信任的心腹耳语几句。 程前便匆匆下去,往大殿去,还未抬脚进殿,便听到一阵吵嚷声。 “薛凝你如此磨磨唧唧,不肯动手,这宋真雪对你不及大郎君一根毫毛的好,难道你忘了刚才大郎君可是舍身救你!快点杀了他们!” 杨重锦手中已无兵刃,自知再与傅玄打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但薛凝可以,他的飞花凝霜远程攻击,可攻可守,若是有心,这三人早死透了。 “住嘴!” 众人望向抬脚进来的程前。 “程公公……”杨重锦闭了嘴退到一边。 这位程公公是个狠人,少年时自宫入了宫,一路勾心斗角,踩着多少尸体爬了上去。中宫暴毙后,又投靠了段海,成为段海最为信任的心腹。 程前轻咳一声,“城主说了,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淬龙散的解药得留下。” 李遂看看傅玄,又看看宋真雪,这宋先生可以啊,这后手留得恰到好处。 “淬龙散可以给,但我要带薛凝走。”宋真雪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情绪都是做戏一般。 “谁说要跟你走?”薛凝神色一暗,语气不好。 “城主网开一面,你这讨价还价多少有点把城主面子不当回事了!”程前倒也不恼,语气却蒙上怒意。 “这薛凝害我胳膊折了一只,我给城主解药,城主给我薛凝,很公平。如若不然,就把我的命留在这,你家大郎君要是残了废了,段海恐怕要神伤好久了。” “你!”程前又收敛几分,“可以,解药拿来。” 薛凝死活除了段冶,这城主府上下没人关心,放不放都可以。 “我们到城主府门口,定会有人把解药送来。” “好,都退下。”程前说完这话,那些守卫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薛凝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们三人,程公公绕到薛凝跟前,“你不走,是想让大郎君死吗?!” 薛凝垂下了头,段家人怎么会保他,只会落井下石罢了。 宋真雪拉住薛凝手,“跟我走。” 李遂被宋真雪一步一要求的缜密折服,这果然是个不一般的人,只是摊上了这么个薛凝,这两人明明情深义重,却被命运的捉弄搞得如此狼狈。如今有机会带走薛凝,要是两人可以把误会说开,就好了。 几人退至城主府门口,崔恒骑着马在门口等,他一眼就认出了龙门山庄的宋先生,还有李遂和傅玄,后面还跟着一个拿着折扇的男子,以及程公公和后面的若干守卫。 崔恒来了,这下更稳了,段海不得不放人,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程公公,您回来了,城主也回了?”崔恒嗅出此事不一般。 “城主在上京日理万机,哪有这个闲工夫,只是城主听闻二郎君被人刺杀,派杂家回来料理后事罢了。” 程前是个很通透的人,如今君上让段海留在上京,不过就是想扣住他罢了,好让他派出的执事,独揽一城大权。 “原来如此,程公公要在天珑待多久?” “怎么,我待多久还用通报你执事府不成?”程前冷哼一声,面色有些不好看。 “哪里的话,小崔不过是想,程公公公务繁忙,若是能在天珑多待一段时日,必要请程公公去执事府视察,再留下宴请一番。” “好意心领了,等料理完二郎君的后事,杂家便要回京去。” “那真是可惜,程公公可知为何今日城主府放鸣镝?还有这些人,可是刺客?” “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守卫玩忽职守,本来今日请才艺班子来奏哀乐,这几个人不知怎的惹恼了大郎君,正要押送着发卖了去。” “哦?我府上正缺几个这样的奴仆,不如叫大郎君卖与我?这惹了事本该贱卖了去,我还是出平常价,如何?” “这几个笨手笨脚,崔执事买他们就是浪费钱,不如改日送几个听话懂事的到你府上。” “程公公这般阻挠,怕不是另有隐情?” “这残了胳膊的乐师,就算崔执事买去也是个废人,做不得事,不如这三个好手好脚的就送与崔执事了。城主府没什么事,叫你的人回去。” “那小崔就谢过程公公了!回府!”崔恒使了个眼色,崔文上前将他们三人押着走出了城主府的大门。 “那宋先生怎么办?” “宋先生自有办法逃脱,这位程公公不肯放人,不过是还没拿到解药罢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回执事府再行商议。” 宋真雪神色如常,对着他们点点头,嘴巴微微张开想再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待崔恒一行人离开。 程前捏紧了拳,这个崔恒当年在上京便爱与段海作对,如今来了天珑城,更是不得了,若是放任下去,必定有一天要踩在他们头上拉屎。 转头对着宋真雪,“宋庄主,你的解药何时能送来?” 宋真雪这时才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状的东西,这是龙门山庄的联络方式,拉开引信,放出竹筒中燃烧的响箭,在空中炸开。 第80章 一直有他 “庄主!” 阿九出现在城主府门口,见宋真雪只剩一条胳膊,素来沉稳的宋久脚步慌乱,跑了过去。 “想不到堂堂龙门山庄宋庄主,就只带了这么几个毛头小子,就敢擅闯城主府,未免也太自信了些。”程前手揣在袖口里,眯着眼扫过这少年。 “阿九,淬龙散的解药可带着?” 阿九从怀中掏出一白瓷瓶,“庄主,带着的。” 宋真雪拿过瓷瓶,转交程前手中,“可以放我们走了。” 程前接过瓷瓶,眼神示意身边守卫退至一旁,宋久搀扶着宋真雪往外走。 程前朝着城主府里面去,“杀了他们……” 若干高手从飞身而下,阿九冰刃飞出,脚步停顿,“庄主,坚持住。” 宋真雪咬着牙,“阿九,快走!” “庄主,我们一起走!”阿九搀扶着宋真雪,手上用劲。 一众高手将他们团团围住,“走?往哪走?程公公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上!” 几道诡火飞来,上前的几个人瞬间化作一堆碳灰,“识相点赶紧滚!” 虚离出现在众人面前,剩余高手见此人诡火一招竟能叫人瞬成碳灰,纷纷退后,不敢上前。 “走!”虚离挡在宋真雪和宋久身前,让他们先走,一众人只得看着他们离开,不敢妄动。 待他们回到执事府。 “回来了!” 崔恒埋怨道:“宋兄,你这般冒险!竟不与我知会一声!好作接应!今日还能侥幸逃脱,可暴露了身份,你在天珑必定十分危险!等会让医官替你处理好伤口,我让崔文寻行脚帮带你们回龙门山庄去!” 宋真雪摇摇头,眼神在寻薛凝,“如今段海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此时回龙门山庄容易被跟踪,给龙门山庄招来祸事,崔兄不必再劝,我与段海必有一战。” “你如今断臂一条,如何还能与段海一战?!我们筹谋多年,依旧动不得段海一根指头,你如今自乱阵脚,前功尽弃,你还怎么与之一战?!” “崔兄不必再说,我这苟延残喘之人若是能除掉段海,也算不枉费清门四大世家嘱托,也算千值万值。” 当年清河崔氏,蜀郡东方氏,南阳金氏,龙门山庄宋氏并称清门四大家族。 崔氏以一杆烈焰枪出世,东方氏善谋略做局,金氏善千机摆阵,宋氏善点水成冰。 本是朝廷暗中客,奈何帝王不留人。 段海后来将邪修佛赤引见君上,邪修佛赤,善蛊惑人心,君上后来昏了神智,将四大家遣散,贬的贬,死的死。 这一切的起始,都与段海有无数关系,就算没有薛凝灭逍遥门,崔恒与宋真雪也要灭了段氏野心。 “如今这般,还得从长计议才行,你便在判事府先住下,段海暂时还动不得判事府。” “刚才和他们一同回来的那人可还好?” 宋真雪没在此处看到薛凝,十分担心。他后悔让薛凝去找逍遥子,本以为在死前为他寻了个好去处,结果将他推入地狱。 “放心,他没事,还有气力跟那两个玉衡来的小兄弟斗嘴,就在隔壁。对了,宋兄,这位是东方彻,东方容的外孙。” 这时宋真雪的目光才落到了一旁的东方彻身上,宋真雪微微颔首,“竟是东方家的人,好,有你在筹谋不成问题。” “受之有愧,东方家躲在平镶多年,让你们承受许多,如今出世也是为了让家国兴旺,百姓不再受苦。” “这下四门就差金家了。”东方彻想不到还能再见重聚之时。 崔家近攻,宋家远攻,东方家出谋划策,金家布阵引线,以前向来无往不利。 宋真雪长叹一口气,“南阳金家,在那时与邪修佛赤争锋相对,被老君上屠了满门,只有嫁到仓木城的金若瑶逃过此劫。她与薛霜寒生下一子,名为薛凝。后因为父兄惨死郁郁寡欢,很早便去了。” “薛凝竟是千机门后人!我之前竟从未得知,要是知道,必定去仓木城救下他!”崔恒得知此消息,不禁惋惜竟让故人血脉断绝。 “崔兄不必懊悔,刚才同玉衡山那两个少年一同回来的人,就是薛凝!” 崔恒想不到此时在他判事府,能重聚清门世家。 李遂此时正与薛凝斗嘴,骂他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薛凝不与他争辩直接动手,傅玄出云伞挡住了飞来的花瓣。 宋真雪抬脚进了屋,低声喊他,“阿凝!” “别叫我阿凝,你不配!”薛凝眼中全是愤恨,这人既然没死,为何一直不曾找过他。 “你怎么跟人说话的?我看你就是欠打。”李遂从傅玄身后冒出半个头。 “你也不配跟我说话,废物!” “你说谁废物呢?!” “说你呢,只敢躲在人身后的废物。” 傅玄扯住李遂衣角,“别说了,我不能一直都在你跟前,等会他的飞花扎到你,可得废了。” 李遂气不打一处来,可也只得憋回去,谁叫薛凝这么厉害。 “想不到千机门还留下了这么个武学奇才!”崔恒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薛凝,“只不过,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薛凝看向宋真雪,“那你可得问问他了。” “阿凝,若是我知道逍遥子是那样的人,我是断不会将你托付给他的,我那时被一群死士逼到悬崖处,我自知十样锦解毒困难,只得跳下去。谁知崖底有一深潭,将我吸了进去,顺着暗流飘到了别处。被一个老道所救,十样锦需每日用内力逼退一寸毒,等我完全解毒,都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那你连一封书信也不曾来!” “我曾去信给逍遥子,他说你正值突破,以后大有可为,我便放下心,谁知竟是这样!” 薛凝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你真的有去信逍遥峰?” “我这十样锦虽解了,但寿命也所剩无几,后来家父去世,我回到龙门山庄便不再出,得知逍遥门被灭,我以为你死了,才摸查线索,找到了天珑城。” 薛凝眼神松动,宋真雪的心里,原来一直有他。 第81章 不死不休 宋真雪寿数已无多少。想到十样锦的毒,因他而起,如今还因他的飞花凝霜削掉了胳膊。 薛凝低下了头,心中懊悔不已,嘴唇微张,“那你,还有多久可活?” 宋真雪苦笑,“不到三年……” 命运像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薛凝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说这些做什么。”宋真雪眼底悲凉像是沁了一层雾气。 “如今别说那些伤心事,我让崔文去备下酒席,今晚咱们喝个痛快!”崔恒坐了下来,眼神落到薛凝身上。 傅玄拉走了李遂,找了间空屋,崔文拿来了包扎伤口的工具。 “你倒是个不觉痛的,手掌心是说割就割,你再狠点,半只手得削飞了去。”傅玄低着头,替他擦手。 帕子浸了酒,小心翼翼擦在伤口边缘,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傅兰烬,你怎么娘们唧唧的,这点伤不碍事。”李遂见他这样,只觉得心里发毛,他当是憋了坨大的。 傅玄手中劲道加重,酒浸进了伤口里,火辣辣的发痛,似暗涌激流,误了春秋。 “你不是不怕痛么?表情那么狰狞做什么。”傅玄并未抬头,却将他此刻表情都估摸出来,手上松了劲,轻轻擦拭,“可真是个小骗子,偷了我的师,就要承我的情,做我的……” 傅玄止住了嘴,笑得很乖,“算了,以后来说也不迟。” 李遂觉得心烦意乱,他低着头,脖颈被衣领磨了粉,他眼神落下,仿佛能从衣领口一路向下,将傅玄看个精光,舔了舔唇,觉得口干舌燥。 傅玄仰头,脸上露着坏,恰好与他四目相对,“我脖子好看么?” 李遂别开脸,“不好看。” “那你见过更好看的?”傅玄像条蛇攀了上来,李遂往后仰,头撞在椅子上,吃痛哼哼。 “当然……”没有,李遂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注意到别人的脖颈好不好看,但嘴上不认。 傅玄笑得肆意,目光灼灼映在他眼上,含情眼,夺心目,他凑近了些,“你说话时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我,旁人都是乱瞟,就你装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还说不是说谎。不过没关系,你若是看了更好看的脖颈,记得跟我说一声,我砍下来,邀你共赏。” 话里带着笑,带着占有欲,要将他束高阁,藏金娇,万里孤寂,只看他一人风光。 李遂手摸上他脖颈,嘴贴着他耳朵,呼出一口热气,嗤笑出声,“你这个样子,当是怕了。” 傅玄攥住他的手,就跪压下来,抵住了他的腿,“你当与我同谋,不死不休。” 唇音相缠,心上八百秋,来势汹汹。 “欲图千金裘,与狐谋其皮。”李遂口齿发声,被死死堵住。 傅玄额头抵住李遂下颌,摩挲着那寸白,“你要我如何。” 世人皆是爱他那张皮,悸动于他衣袍下的旖旎,哪有什么真心,皆是算计,“你莫思量我,心不同,两相仇,要成空。” 傅玄手上白绫绕,缠住他的伤,系了个好看的长生结,身上力道松脱,李遂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慢慢来。”傅玄眼神透着冷,推开门,走了。 李遂手撑着地,隐露苦笑,身上背负李家人数千条性命,他怎敢安逸?怎敢同谋? 一路走来,皆是灯下黑,哪有什么光亮,若是有,便是触不可及的月亮,他太脏,怎敢让月光照在自己身上。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凌乱的衫,虚离站在门口,倚靠在门框上,眼神戏谑,“我还没见过他这般狂,李问道啊,你完了。” “我没完,谁认真了谁才是真完了。”李遂跨过门槛,顿住脚,“你问我的事,我如今还没摸出门道,再等等。” 虚离手中纸烧化了灰,“不急,你慢慢想。” “走,去找薛凝说说话。”李遂露出三分笑,七分假,薛凝么,当是一枚好棋,用得好了,当助他心想事成。 虚离跟上,他们又回到了正厅,几人正说着话,傅玄不在这,正好。 崔文走了进来,“郎君,段冶带着几人在判事府门口,求见您。” 崔恒脸色微变,“他倒是上赶着来寻仇,将他领茶室去,我随后就来。各位先在此处休息一二,我先去会会段冶,待会再过来。” 崔恒脚步急促出了小厅,直奔茶室,外面站着杨重锦以及其他三个高手。 进了门打眼一瞧,段冶因受伤神情不稳,脸色有些苍白,见崔恒进来,连忙站起身。 “崔执事,今日程公公送你那几名奴仆,有一个是我私宅掌事。许是程公公弄错了,还请崔执事将此人还我,改日我便再送几个奴仆给崔执事赔礼。” 崔恒并不急于开口,而是先倒了两杯茶,将茶盏推给段冶,“段少主稍安勿躁,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我们再来说道。” 段冶推辞不喝,“崔执事?” 崔恒嘬着茶,眼皮都不曾抬,“这程前也太不是东西了,不是他的人还敢往外送。” 段冶心中虽不想与崔恒低声下气,但薛凝在他们手中,如今还不知如何了。 宋真雪难保不会杀了他,一想到这,他又问,“崔执事,可同意?” 段冶摸不透崔恒此时想法,若是他要得更多,那便也只有给他,薛凝绝不能出事。 可崔恒就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喝茶。 “崔执事若是觉得几个奴仆当做赔礼不够,我府中高手,崔执事有看上的,也可挑选几个走。” 这时崔恒眼睛才像聚焦了似的,眼中透露一丝狡黠,“一个区区掌事,段少主如此宝贝,莫不是此人拿捏住了你的什么把柄?” “我段冶向来光明磊落,岂会有把柄?!”段冶神情收紧,这崔恒跟他在这绕弯子呢。 崔不紧不慢放下茶盏,“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会在上京时,便听说段少主有勇有谋,精于算计,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可说的话没一句是中听的,暗戳戳说他精于算计。 段冶赔着笑脸,“崔执事过誉了,比起您,我还差得远,还需向您学习才是,那我的那位掌事?” “不急,段少主来我判事府一趟,岂能空手而归?” 第82章 问出秘密 “那还请崔执事交出薛凝!否则,别怪我与你刀兵相见。”段冶也不想再和崔恒绕圈子了,直接挑明了说。 “你如今这般态度,我就算想放人,怕是也不想放了!崔文,送客!”崔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段冶拳头紧握,一拳捶在桌上,崔文上前两步,“段少主,请。” “不见到薛凝,我不会走!” 崔文斜睨着眼,这表情和崔恒如出一辙,“段少主,你为难我没用的。” “那你就去告诉崔恒,让他把薛凝交出来!” 城主府暗线小跑进来,“大郎君,当是有下落了,那位邀您去聚香阁说话。” 段冶面露一丝喜色,“好,我现在就过去,重锦,将马牵来。” 杨重锦有些担忧,段冶受了伤,身子虚,骑马怕是要皲裂开,“大郎君,还是坐马车。” 段冶见杨重锦不动,便自行踩上马镫跨马背,疾驰而去。 聚香楼是个腌臜地,里头牛鬼蛇神皆聚于此,没本事的人进了去,骨头都不剩。 老鸨贞妈妈在门口迎,只是打远了瞧,来人竟是段家大郎君,脸上表情都重了几分,这人她可不敢开罪了去,笑着脸上前,“少主大人,平日里三邀四请也不见您来,今儿怎么肯赏脸了,阿迢姑娘生了病,今儿个怕是不能接待您了。” 话里意思柔中带着呛,今日不赶巧,回去,段冶下了马,并不搭理贞妈妈,直接往里进。 贞妈妈不敢拦,只得撵着进了聚香楼,“唉哟,我的爷,今儿真玩不了。” 段冶望向楼顶,“水停楼……” 贞妈妈脸色忽变,“少主大人随我来。”上了楼推开一扇门,“少主大人,贵人在里头呢,四周都清干净了,您放心说话。” 段冶抬脚进了门,一人背对着他,身影修长如竹,负着手,衣衫色如翠微,“来了,共央。” “池先生,咱们长话短说。” “持有命师符那人,三年前在观城失了踪,观城有人透了口风,当是逃去郡望了,这是画像。”那人转过身,脸上覆着描银鬼面,朝段冶扔了一卷画。 段冶接了画,展开一瞧,里头还夹了张奴契,“那便多谢池先生了。” 等出了聚香楼,送走了段冶,贞妈妈脸白似丢了魂,又拿帕子抹了汗,觉得人要倒了去,小桃上前扶她,“妈妈,您这是怎的了?” 贞妈妈回过神来,忧心忡忡,“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桃儿,替我备马车,我去寻崔先生。” 小桃安抚她,“妈妈别多虑,咱们聚香楼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好收拾的,我这就去寻钱五,替您驾车。” 贞妈妈双手合十,“但愿老天保佑,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那些刑。” —— 段冶怀中漏出半卷画,策马扬尘回了城主府,如今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程前正站在府门处迎他,“大郎君,这薛凝死了就死了,你又何必去崔恒府上受此气。” 段冶下了马,“程公公,他得意不了几时了。” 崔恒哪里是他说能动,就能动得了的。当年清门四大家,崔氏受挫依旧牢不可摧,老君上只是敲打了一番,兵权未动分毫。 程前长叹一口气,“城主已经重新选了二郎君的福祉,三日后是个吉时,这几天还需让大郎君多多费神,将二郎君的后事办理妥帖。” 段冶接过风水师堪舆的地图,“那是自然,程公公还是替我吹吹风,让阿爷别生气。” 程前微微颔首,“大郎君放心,城主就是气一时,过会儿便消气了,那我便先回了。” 段冶快步回到书房,扣动机关,密室暗门出现,拿上烛火,走进密室之中。 烛火透照段冶阴狠脸色,他走在昏暗里,忽而想起往事来。 段海为了权势娶了文鸯公主,可昌姬才是段海挚爱,却只能将纳为妾,生下段安。段海不喜他,在文鸯公主死后,更甚。 薛凝母亲是南阳金氏嫡女金若瑶,与文鸯公主周微芷是手帕交,幼时常常带着薛凝来城主府,一来二去便成了竹马交,在文鸯公主丧礼,金若瑶带着薛凝来吊唁,薛凝在城主府陪他度过了最伤心的日子。 后来当他得知薛凝被段海追杀,绝食抗议,自残,都没有用,只会让段海更加轻视他。他只能靠自己,培养心腹,培养势力,权力多么伤人,就有多么迷人。 段冶看向密室中坐着的人,两鬓生了白,咳嗽不断,像是随时能断了气,“命师符下落寻到了,在叫百安的人手里。” “共央,你当真想好了?”那声音幽幽传来,似鬼魅低语。 “就当是为了你,也为了我,阿娘,你看着儿亲手将他杀了,再走。”段冶朝着周微芷跪下,重重磕头。 “好孩子,咳……咳……”那只形同枯槁的手寻着声音,抚上段冶的脸,上面烫了疤,没了三根手指,“君上如今可还好?” “君上派了池先生递话,一切都好。”段冶站起身,周微芷那双目发灰的眼睛流下了血泪,唇发颤。 “那就好,如今这局面,成了败了都被唾骂千古,阿娘担心你,薛凝可还好?” 段冶搀扶着周微芷坐下,“无碍,薛凝和阿娘都是命苦的,我如今得了势,当让他得我庇护。” “崔恒不会为难他,同为清门四家,他又是金氏余辜,如今大事将成,你别被我拖累。”周微芷从袖口摸出把银亮短薄刀,“吾儿,往后路你好生走,阿娘去黄泉上等着,记住,你没有软肋。” 周微芷刀抹了脖子,倒在了段冶怀中,“阿娘,放心去,芷国有我。” 段冶走出密室时,杨重锦已经候在书房外侧,瞧见段冶脸上阴沉,“大郎君,可还好?” 段冶声色泛着冷,“重锦,将我那身白袍拿来,我想穿。” 他心中悲极,却没了泪,只有满腔仇恨要寻,他掏出那张奴契,“带五百精兵,你去一趟判事府,将今日大闹接风宴,眼下有泪痣那人带回来,薛凝也带回来。” 杨重锦接过奴契,上头名字印着,百安二字,“大郎君,薛凝恐怕凶多吉少。” “就算是死了,也得让他们给我从土里刨出来,带回来!” 第83章 百安奴契 崔文脚步急匆赶来,“郎君,段冶手下杨重锦带了五百精兵,把判事府围了。” 崔恒鼻息一重,手重重拍在了桌上,“这个段冶,有完没完了!” “杨重锦说段冶三年前丢了个逃奴,如今在执事府,要我们交出来,还有,他要爷将薛凝还回去,否则就刀兵相见。” 崔恒起了身,拿了枪,“他如今翅膀是真硬了,当真以为我老了,不敢跟他打?” 李遂心里犯嘀咕,三年前,逃奴,这些字眼可真是熟,不会是冲他来的?“崔师爷,杨重锦可说了奴的名儿?” 崔文挠了头,“说是叫百安,咱们判事府,也没奴儿叫百安的,这段冶怕是挑了个由头,想跟咱们动武。” 崔恒眼中泛着寒,“他就是想跟我打一架,分出个高低胜负来,往后再不碍着他的路。” 如今这局面,搅着搅着就失了局面,把自己赔进去了,李遂说,“曾经我有个名儿,叫百安。” 傅玄此时抬脚进了屋,眼色泛冷,拽着李遂衣角,而后攀上他的手,“跟我走!” 李遂想挣脱他手,可力道大得很给他扯脱臼,“如今还怎么走,连累了判事府,搅进这趟浑水里,天涯海角都是牢笼。” “你就这么想去跟他们硬碰硬?你有什么本事不成?柔叶藤只能攀附在树上,才能到了高处。”傅玄那话意思可真是昭然若揭。 虚离见他这话实在是伤人,轻咳一声,“不如我陪他去,当是能打。” 崔恒摆摆手,“管他那么多干嘛,要打便打,我崔家军正愁没人练练手,让他来,跟我的枪斗上一斗。” 薛凝折扇别在腰间,“段冶不算坏,他当是担心我,不如就回去与他说开,何必让崔爷损了人,动了气。” 李遂没说话,段冶当是图他什么,可他如今孑然,还能有什么可失去,除了命,什么都没有。 傅玄摩挲着他手上白绫,声音软了些,“乖,咱不去。” “打完了,输了还得去,赢了,损失别人的命,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我跟薛凝去,你若是担忧我,就记得来救我,若是我死了,乱葬岗捞我,可别忘了。”李遂挣脱了傅玄的手,“薛凝,我们走。” 傅玄将出云伞交给李遂,“你是个有主意的,这回你死不了。出云伞也算顶尖法器,我为其附咒,应当不受傅山岚结界影响,危急时撑开此伞,它可带你回我我身边。记住,万事小心。” 宋真雪掏出鸣镝交到薛凝手中,“若是看着不对,立刻发射鸣镝与李遂小兄弟一同走。” 崔恒点头,“我们守在城主府城外,确保万无一失。你们先去,我让崔文下去安排,宋兄手臂还伤着,就不要去了,东方兄,还劳烦你照看一二。” 东方彻看向宋真雪,“交给我便是。” 傅玄和虚离先行一步,护送李遂和薛凝去城主府。 待到了城主府门口,段冶一身白衣站在檐下,亲自来迎,见薛凝完好无损的回来,说,“阿凝,方才阿爷做法并不是我的意思。” “阿冶,有什么要说的便说。” 段冶瞄了一眼,除了李遂和薛凝,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不急,待我们到房中再说,这两人不能跟来,我们走。” 跟着段冶走过前殿,绕过一片青葱树林,进了段冶城主府中私宅,守卫比城主府门口更加森严,这地方怕是一只苍蝇飞进来,都得被千刀万剐。 看着有点发虚,脚步都慢了下来,握紧了伞,心下安定了些,管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等到了书房,里头除了杨重锦,还站了四个功法高深莫测的术士。 李遂打量四周,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异样,“大郎君拿了我的奴契,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奴契当年他没来得及毁了,一是若是被抓了回去,有这个凭证,不至于黑户被乱棍打死,二是留着做纪念,纪念那段屈辱,永不忘却。 结果他被捂死了,尸体扔进了乱葬岗,奴契倒是还保存得很好,只有一个可能,杨启,当真是将他翻来覆去的用,毫不手软的用,他忽然想起傅玄来了,傅玄跟杨启是一伙的。 段冶手中捻着那张白绢布,上头还有两个血印,都发了乌黑,“当真是生得绝色,方才没来得及瞧,怪不得送了秦有时,你真是个胆大的,杀了人还敢回来晃悠。” “大郎君,我本以为年岁久了,人便有了忘性,哪知道大郎君记得熟,还能想起我来。” 段冶使了个眼色,杨重锦抱了个描金漆木盒子来,打开了盖,上头码得整齐,全是金锭。 “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这是百两金,你拿了去,我将奴契烧了,替你写了户籍书,这芷国往后你便横着走。”段冶将奴契放烛火上点了,瞬间绢布烧着了,他将绢布扔在地上,又拿黑靴碾熄了火。 “大郎君,看来是有求于我?”李遂低头看向那双黑靴,上头已经有了泥点,脏了。 “没错,你是个聪明的,应当知道怎么选最有利。”段冶一身白,神情不太好。 “可我没有大郎君想要的东西,这好意我只能心领了去,受之有愧。”李遂捡起那半张绢布,百安的名字被烧没了影,只留两个血印。 “你怎知,我要的你没有?” “我被闻人初买去,就是为秦有时做小倌,难道大郎君也有断袖之癖不成。”李遂背挺得直,话却透着冷。 “你也是个爱绕弯子的,我便直说了,当年你得了宴梵沈氏的命师符,逃到了这,又去了观城,如今又回到了这,兜兜转转,不是你的东西,你拿不住的。”段冶倒了杯茶,递给李遂,“你喝了这茶,我就认你做个点头之交的朋友。” 李遂觉得眼皮跳得厉害,右眼跳灾,揉了揉眼,“大郎君,看来是调查得透彻,不过怕是要让大郎君失望了。” 段冶将茶水倒在地上,沾湿了李遂的脚,”看来,你确实吃硬不吃软。将人带上来。” 第84章 全都死了 侍卫押着三人走了进来,皆被绑住手脚,蒙了眼,堵了嘴,李遂神情微变,段冶竟抓了百秋,百吉和百川。 段冶嘴角带着冷,“这三人的命,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你。” “阿冶,这有点过了。”薛凝看向地上跪着的三人,他明明是手不沾血的人,如今竟变了样。 “阿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手上沾血,风雨沾身,若不狠点,死的就是我们。“段冶扯了蒙在三人脸上黑布,“如今的百安,是让你们死,还是让你们活呢?” 李遂手藏在袖口中,手心渗出汗,他觉得发冷,对上百松的眼神,他只觉得难受极了,呼吸有点发紧。 “安哥儿,你救救我们。”百吉还是那模样,动不动就哭,百松喝住他,“你怎么能让安哥儿为难,咱们这三年好日子,是安哥儿拼了命换来的,百吉,做人要有良心。” 百川朝着李遂扯了个笑,“安哥儿,咱们不拖累你,死就死,谁怕谁。” 段冶嘴角微微上扬,“这三个倒是有点骨气,不如,就从你开始,我看看,你们的安哥儿,能坚持到第几个。” 百川对上段冶的眼,忽而大笑一声,“风过千山,落拓山洪,来时去时皆有时,幸甚何求!安哥儿,你没有软肋,为你自己活,带着咱仨一块活!” 百川伸长了脖子,并不看李遂,他的手在抖,可眼神满是坚定,生死无悔,绝不可能让人掣肘。 段冶手中短刃泛着森寒刀光,“你是个有骨气的,就是生错了时机,若是生在芷国,何不愁作枭雄!”手蒙住了百川的眼,割开了他脖子,鲜血溅了李遂眼,他不眨眼,也不敢眨眼。 安静极了,百吉张着嘴,哆嗦着不敢出声,百松垂下了头,似在等。 段冶扔了刀,哐当一声,炸破了沉默,“再拿把新刀来,这人有点风骨,给他备一副薄棺,埋天珑城外边。” 天珑城外,就是宴国旧地,段冶有心,也狠心,“百安,你可真是狠心的,瞧着昔日过生死的弟兄死,连眼都不眨。” 李遂听着段冶的话,轻笑一声,“他们愿意去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生来无依无靠,更无软肋,你就算将他们杀光,我也交不出命师符来。” 段冶不着急,好事多磨,人都在他城主府,他还怕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不成,“既如此,不如就当看个乐儿。” 段冶走到百松面前,“你可还有什么遗言?不如你再求求这位安哥儿。” 百松伸长了脖子,朝着李遂露笑,“安哥儿,你是个好人,以后定当可以活得很好。” 李遂脸色苍白,额头渗汗,竟直接开始滚了,顺着下颌滴,觉得有些晕,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他怕自己心软,更怕这种心软没用, 百松最后喊了声,“安哥儿,我想葬在海曲城,带我一颗牙回去,扔在寒怒江里,就当我回去了,安哥儿!” 李遂没动,百松萎了下去,段冶的刀轻松割开了百松喉咙,溅了他满背都是。 “百安,当真不看?那你听个响也行。”段冶的刀擦着百吉的肩膀划去,“你是个怕死的,我最喜欢怕死的人了,我有千种办法,让怕死的人恨不得马上死了。” 段冶伸出手,术士朝着段冶手中放了一把老虎钳,“这个是叫百松,他想带颗牙走,我也成全他。” 撬开百松嘴,拔了颗犬牙,往地上扔,滚到李遂脚边,还沾着血。李遂捡起那颗牙,放进了怀里。 百吉抖成了筛子,泪涕横流,他瞧着百川和百秋就那样死了,眼神爬上了满背是血的李遂,声色哀求,“安哥儿,你救救我,我想活啊,安哥儿。” “吉儿,安哥儿没本事,救不了你,你放心去,我给你烧好多钱去,在下面跟百松和川儿一块,等着我。”李遂近乎咬牙切齿,口齿欲吞,生生咬破了舌头,溢出血来。 百吉抽了涕,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安哥儿,我信你。” 段冶捂住百吉眼睛,将他的舌头拔了下来,顿时鲜血淋漓,百吉遭受这般痛苦,口中呜咽,血大口呕了出来。 薛凝见状,说,“阿冶,你给他个痛快就行了,这般凌辱,心狠人绝!” 李遂转过身,见段冶手中一条舌头,布满鲜红,百吉神色痛苦,呜咽垂泪,李遂捡起地上那把刀,直接将百吉送上了路。 “大郎君,这场戏我看够了,演技精湛,在下佩服。”李遂声音泛着冷,手中还捏着刀,指向段冶。 杨重锦拔出剑,一脸怒意,“你想做什么?!” “放我们走!” 段冶神色如常,“将命师符交出来,我不仅放你走,还许你方才的条件,再多加百两金。” “痴人,说梦。”李遂扬起笑意,带着阴鸷,心中似有东西爬了出来。 薛凝飞花出手,“自今日后,我便不再管你段家事,你也不要让我为难,放我们走。我这么些年,犯下许多错事,这些年,多谢大郎君照拂,自此一别,以后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薛凝拜别段冶,一拜为幼时情谊,二拜为逍遥峰搭救,三拜为恩怨不寻,就此别过。 薛凝站在李遂身后,让杨重锦近不得一点,还得小心躲避,不然缺胳膊少腿都算轻的。 段冶神色闪过一丝狠戾,咬着牙,“重锦,将门外的术士集结,阵法也该启用了才是!” 出云伞瞬间胀大,李遂撑开伞面,出云伞泛起法咒金光,薛凝同李遂一起拿住出云伞,瞬间漂浮离地。 “拦住他们!”杨重锦大喊一声,隐藏在屋外的术士纷纷施展术法。 脚下一个巨大的阵法泛着金光,李遂朝着地面望去,我去,五雷轰顶咒,还这么大一个,这时想劈死他们不成? 眼看地上阵法收拢,一阵金光破开,这五雷轰顶咒竟将笼罩在天珑城城主府上方结界破开一个大洞。 李遂被这道阵法击中,身形不稳,手松脱了伞。 第85章 没脸没皮 李遂急速朝着地面坠落…… 他闭上了眼,心如死灰,一路坎坷走来,身边人为他而死,他护不住,哭不出,留不住,这一瞬间,他存了死志,但百川说了,让他活,带着他们仨的命一块活! 他咬破手指,在手掌画符。 段冶心急,这人若是摔死了,功亏一篑,“快接住他!要活的!” 众术士阵法再起,在他的脸即将贴地的时候,接住了他。 这束灵绳就算术法大成的修士,也很难挣脱开,更何况李遂,“用这束灵绳伺候我,真是大材小用了不是,大郎君,普通的绳子就可以了。这个太紧了,勒得我肉疼。”李遂躺在地上连滚数圈,越是挣脱,越收的紧。 段冶冷笑一声,那表情像是要吃人的恶鬼,“哼,不用这束灵绳怕是制不住你,别跟我这耍嘴皮子,将命师符交出来,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李遂露出一抹笑,“别别别,我是真没有!不信你搜,我浑身上下,兜里比脸还干净。” 段冶一个眼神示意,杨重锦上前,对着李遂摸了起来,从头到脚搜了一遍。 “哎,哎,你别摸哪里啊,痒……”他身段佳,脸绝色,杨重锦别开脸,不敢直视,怕被勾了魂去。 这人嘴皮子上练剑,贱的很,“大郎君,确实没有。” 李遂见杨重锦耳根红,故意贴了上去,“大郎君,你看,我可没骗你,命师符那玩意虚无缥缈,我都没见过,劝你还是不要再找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薛凝方才逃出城主府,我就是故意的,到时他回去跟你那几个同伙讲一讲,想必命师符不日便会送来了。” 目前看来段冶不会杀他,不如就在这城主府待着,叫段冶好吃好喝好生招待着,反正一日他得不到命师符,便一日得伺候他舒服。 杨重锦让开了去,这人就是个妖精,祸水!李遂瞥了一眼段冶,连滚几圈到他脚边,“我饿了……” 段冶揉了揉眉心,头一次见被抓住还能要饭吃的主儿,“重锦,替这小子备饭……” 杨重锦眼下真是叫苦不迭,伺候大郎君他心甘情愿,伺候这个妖精他有些个难受,“你离我远些,别贴着我走。” “我偏贴着你,除非你给我把这绳索解了,不然我就……”李遂滚了下去,“我走不动了。” 薛凝出了城主府,众人皆在后门处等着,刚才一道金光升腾,笼罩在城主府上的结界破裂,傅玄瞧见出云伞飘在半空,掐诀念咒,朝着这边飞来,只见薛凝,不见李遂。 傅玄心头不由得心漏了拍,问,“李遂呢?” 薛凝落了地,“他被术法击中,落了下去,此时恐怕被段冶抓起来了,说是为了命师符,那是什么玩意儿?” 傅玄手中结印,就要强行破阵,去救李遂,虚离拉住他,“别冲动,破这阵法太耗灵力,还是我来。” 虚离手中结印,诡火化作一道强势阵法,落到了本就碎裂的结界上,迸发出耀眼金光,炁流将周遭重物都掀飞了去。 “结界破了,这下我们进去救他,兰烬,不要冲动,若是为了命师符,只要不交出来,他不会死。” “我怕的是,段冶折磨他。”傅玄心急如焚,他怕他失望,他怕他再一次跟他走远了去,他怕他护不住他。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救他出来。” 崔恒轻咳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去静待你们的消息。” “也好,你们先撤。” 崔恒带着薛凝先行回判事府。 虚离飞身上前,落在了围墙上,朝里头张望,傅玄也落在了一旁,看向方才结界破裂的方向,飞身进了段冶私宅,一落地便被数十个术士团团围住。 段冶手中刀还沾着血,看着渗人,他嗤笑一声,“来得可真快,命师符可带来了?” “李遂呢?把人交出来!”虚离几道诡火飞出,几名术士抬剑去挡,瞬间烧成废铁。 “这是幽冥诡火!”术士认出了此火。 术士兴奋起来,“这莫不是那九尾神狐,抓回去主家肯定要赏赐我点好法器。” “众人列阵,镇妖大法!”那些术士脚下虚影丛生,不停变换方位,阵法在虚离身下显现。 段冶眉眼上挑,捂住嘴轻咳两声,“今日正好,抓了这九尾狐,夺得命师符,我段冶要做这天下主宰!” 那些术士听到段冶发话,立刻双手结印,阵法覆盖着一层淡红色光芒朝着虚离缩紧。 虚离轻视一眼,“什么东西都妄想做这天下主宰,你要不回去把你家祖坟挪挪位置,看能不能冒青烟!” 又是几道诡火飞出,术士躲过这些诡火,朝着房门飞去,瞬间碳化,虚离至今伤还未愈,之前又强渡灵力给傅玄,如今遇到这些难缠术士,还是有点力不从心。 这些术士虽也平平,但排阵布阵十分厉害,若没有数年的默契,不可能做到如此这般,让他这九尾狐都被阵法压得连连后退。 虚离嘴角溢血,他快要稳不住体内魔性了,傅玄出云伞飞出,将术士中的几人挑飞,可很快又有人补了上来,这是引魔阵,心下一沉,这些术士不仅难缠,还是诡道邪修! 傅玄抽出身上软剑,剑拂手心,以血引气,凝结自身灵力与天道气法。 一时间乌云滚滚朝着城主府上空聚集,剑上化龙化雾,隐约有雷电闪烁,手中结印,“天有一道,威震四海,九天之上,诛魔斩邪,太上忘情,剑心归一!” 天空忽明忽暗,无数雷电在乌云中游走,雷声轰隆,威压全场,竟让那些术士忍不住腿软,被这强势威压震得抬不起头。 “众人列阵!起天道困神阵!”随着领头术士的声音,那些术士赶紧移动起来,变换阵法,手中结印,竟散发黑紫色的炁来。 这些个术士都不是正派,诡道狡猾,竟与段家有勾结。 傅玄抬剑引雷,无数天雷朝着傅玄手中剑凝聚。 第86章 诡道邪修 杨重锦觉得自己被这妖精戏耍了,别过脸,觉得心烦。 李遂点评起来,“你们城主府的厨子,做的饭也太难吃了点。” “少废话!快吃!” “我被绑着怎么吃?你给我松开,不然你喂我?” 杨重锦无语,替他解开束灵绳。 李遂指了指席面上的菜,“你给我把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换一换,太难吃了!” 杨重锦两眼一翻,这席面八冷八热,他一个人压根吃不完,这是故意为难他,还是将手一抬,“把他指的这几道菜撤下去,换新菜上来。” “我要吃烧鸡,莲子羹,烧肘子……” “你怎么不上天,说你要吃仙菜仙果!” “哼,那不是上不了天吗……” 真是伺候了个活祖宗,杀也杀不得,碰也碰不得,真想把他摁菜汤里溺死,怕是大郎君还未问出命师符下落,他就得被这人烦死。 杨重锦眉头一皱,将重剑立在身侧,“照他说的给他做!” 李遂放下筷子,不再吃,杨重锦不解地看向他,“怎么不吃了?” “没有,我等烧鸡呢……” “你!” 突然轰隆一声,桌子晃动起来,杨重锦提剑起身,注意四周动向,咔嚓一声,整座屋子被一道剑气劈成了两半,朝着两边裂开。 连着这桌子,也被劈成两半,一半的席面摔落地上,菜汤洒了一地,另一半李遂用手扶住,才没倒地。 霎时成了露天吃席。 “啧,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救他走,他在这还吃上了。”虚离眼神上挑,神色讥讽地看着扶着桌子的李遂。 李遂随即把扶着的半边桌子的手悻悻放下,稀里哗啦又是一阵响,“我这不是被段冶囚禁在此,等着你们来救我。” 站起身想过去,被杨重锦一剑横在脖子上,又坐了下去。 段冶此时是真的怒了,这玉衡山虽拿的虽不是神兵,却一手天雷剑诀使得出神入化,坏他好事。 “既然都来了,那便留在这。”段海杵着拐杖,在程前陪同下由远及近。 “阿爷……”段冶神色发虚,不敢看段海。 “我再不来,怕是这位玉衡山的玄师要将我天珑城主府的掀翻才肯罢休。”眼神落在段冶身上,语气平静,不怒自威。 段冶定了定神,稳住身形,不要叫他这父亲看出端倪来。 “一次便罢了,三番两次来我城主府挑事,是觉得我段海是软柿子不成?” 傅玄离段海五步开外,“段城主自然不是软柿子,只是贵城郎君扣押了我玉衡山的人,迫不得已。” “冶儿,可有此事?”段海轻咳两声,语气竟有了怒气。 “阿爷,这玉衡山的满嘴胡话,我关押的是邪魔歪道,玉衡山要包庇携带命师符的诡道异修不成。你们不是自诩名门正派?命师符可是邪物!” “哎,段少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什么邪魔歪道,我可是师出有名的!” “那你说你师承何处?”段海冷哼一声看向李遂。 “我拜玉衡山,师承玉翡真人。” “命师符乃是邪物,这玉翡真人莫非和邪魔勾结?”领头的术士怀疑的神色加深了几分。 虚离不屑,“你们这般以偏概全,强行泼脏水给正道门派,才是居心叵测!” “你这狐妖没资格谈论玄门道家!” “难道你这修诡道的有资格?” 段海拐杖重重杵地,鼻息一重,“在我城主府,你们都没资格,如今命师符在何处?” 段冶指了指李遂,“阿爷,命师符就在这他身上。” 术士们窃窃私语,“还说不是邪魔歪道,竟随身将命师符带在身上。让他交出来!不能让此人离开这!” “阿爷,命师符可吸引恶鬼邪祟,命尸怪号鬼军,携带者极其容易疯魔,沦为邪祟傀儡,玉衡山怕是想要以此操控尸怪,再掀风浪,断不可将此人交给玉衡山。”段冶很有把握,段海不会放走这到手的命师符。 “休得污蔑!”虚离手中诡火再出。 “你这狐妖处处帮玉衡山说话,莫非玉衡山许你什么好处了不成?” 段海冷哼一声,那些叽叽喳喳的术士闭了嘴,不敢再议论。 “既然这修士携带这种危险之物,那我段某向来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他愿意交出命师符,我便放了他。若是他不肯,那我便先杀了以了后患,各位可同意我的做法?” 李遂两眼一黑,他没有命师符啊,这给的两个选择只有一个,死路一条。 傅玄手中结印,掐诀,手中剑气凌然,“命师符的处置,还轮不到你们来做主,若是真有,也是带回玉衡山,让真人做出处置,一介凡人岂能做主?!” “玉衡山如今是摆明了要跟我段某为敌?跟芷国为敌了?” 段海嘴角上扬,如今想讨伐玉衡正愁师出无名,只得暗下动作,如今这几个毛头小子上赶着给他送把柄,可真是天赐良机。 傅玄收回剑,“玉衡山素来无意与之为敌,玉衡只是同邪祟恶鬼,居心叵测想要暗害玉衡之人进行反击罢了,背不动段城主所做罪名。” 段海眼神不善,看向他们几人。 段冶有些急,段海神色不明,“阿爷!他们玉衡山的脚都快摁在我们脸上了!不如我唤国师前来,收拾了他们!” “住嘴!你还嫌你惹出的麻烦不够大吗!”段海捂住心口,真是气的不行,这个大儿子,还是蠢了些。可惜了他的小儿,那么聪明伶俐,知道避其锋芒,藏其锐利,却死于非命。 本来他都已经下定决心将城主之位传给段安,但又怕段冶不满,对弟弟下手才迟迟未做决定,反而最钟意的儿子死了,留下这么个蠢东西! 非要保下金门余孽薛凝,非要在许多事上横插一脚,徒留一堆麻烦让他去擦屁股。如今小儿尸骨未寒,还未下葬他又惹出事来,真是对他失望透顶! 如今玉衡山是块硬骨头,啃不动他非要去啃! 段海头痛,揉了揉眉心。 第87章 踢着玩儿 绝对不能叫傅山岚前来看他笑话! 段海杵着拐杖,转身道:“既然玉衡山是这个态度,老夫也不再管,趁我改变主意之前,你们走。” “阿爷!怎么能就这么放他们走!命师符可还在他们身上!不能放!”段冶神情激动,拦在了段海面前。 拐杖重重杵地,“你这是要气死我不成!杨重锦,将大郎君关起来,闭门思过!” “阿爷!我没错!命师符是邪物!这玉衡山的想要独吞,包庇携带邪物之人啊!” “杨重锦!还不快点带大郎君下去!”程前怒喝一声。 杨重锦只好收了横在李遂脖子上的剑,走到段冶面前,“大郎君,我们先离开,这里自有城主安排。” “不!我不走,我苦心筹谋,阿爷!阿爷!你为何要坏我好事!”段冶面容扭曲,心下生恨。 “杨重锦,将大郎君拖下去!”程前催促道。 可段冶手快,竟抽出杨重锦腰上剑,直接朝着段海而去,“我要杀了你!坏我好事!” “快!保护大城主!”程前慌了神,这大郎君疯了不成? 段海拐杖一出,挡住了朝他刺来的一剑,拐杖朝着段冶的腿敲去,段冶直接被这一棍敲得吃痛,跪在地上,被几个守卫压制住。 程前有些不敢置信,“大郎君!你昏了头不成!” “段冶弑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教出这样的儿,段城主功不可没。” 段海眼神一冷,看向李遂,“我段家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这个毛头小子评头论足,还不快滚!” 傅玄拉着李遂,握拳拜别,“多谢段城主海涵。” “不行!不准走!阿爷!你这是在做什么?!”段冶此时神情激动,那几个守卫又不敢真的伤着他,差点叫他挣脱开。 “我看就是对你放松得太多了!明知命师符是邪物,你又想拿来做什么!”段海眼神中满是怒意,如今高处不胜寒,他是一点都体会不到。 “阿爷,有了命师符,我们段家,就算是那龙椅,也坐得……” “放肆!”段海真是气血翻涌,被这逆子的话气的不轻。 程前命几个手下,“将大郎君的嘴给我封起来,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是让我知道了,定不轻饶!杨重锦,将大郎君带下去。严加看管!” 又回身到段海身侧,小声道:“城主,我看此事玉衡山那几位真人定当不知,不如我们去信一封,向他们讨要个说法。若是他们敢包庇妖邪,独吞这命师符,我们不就有理由再次发兵雾城,挫挫玉衡山的锐气!” 段海点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对了,那冥天教主可同意与我天珑联手了?” “昨日收到信,七日后,这冥天教会派人去上京,亲自与城主商议大计,城主,我看不如等二郎君的丧事办完,就动身回上京。” ”那你下去安排,切勿将行踪暴露,如今城主府也没个人好生看着这个逆子,如今崔恒虎视眈眈,你留在这,将段冶的心收一收,等他哪天表现得好些了,你再回上京来……” “承蒙城主当年搭救,不然程前早就死了,城主之托,定当不辱使命!” —— 三人回到了判事府,李遂脚步虚浮,直挺挺向前倒去,这时才敢露了痛,嘴唇咬死。 宋真雪上前一步,“小兄弟受了吓,我让阿九去热洗澡水,换身干净衣衫,你们先回去,兰烬小兄弟,你照顾照顾他。” 阿九走在前头,傅玄打横抱将他抱起,往隔壁宅子里去,傅玄嗅到了他身上血腥气,很浓重,语气发冷,“段冶折磨你了?” 李遂不说话,往傅玄胸口里钻,像只受了伤的小兽,泪浸湿了傅玄胸口,让傅玄心口发紧,跟着难受。 阿九打了热水,又备了衣衫,他早瞧出他俩不一般,“郎君,你替……” “交给我,辛苦你了。”傅玄抬手,门便上了锁。 “你别不说话,我怕。”傅玄手捉起李遂的手,冰凉得很,他摩挲着李遂的手,想给他搓热。 泪滴在手背上,傅玄感受他在发颤,仰头看他,“你身子太冷了,先沐浴回暖些。” 解了他腰间蹀躞,褪去半身衣衫,肩膀上的咬痕太醒目,傅玄眼神下移,扫视他身上,没有伤,心下松了气。 手在腰间停留,留了亵裤,抱起他摸了水温,轻轻将他放下,李遂整个人没入水中,连泡都没冒。 傅玄一把将他拽起,水花溅了他一脸,水珠从下颌滴进沐桶里,声音带着怒,“你想死不成?” 李遂靠在他肩膀上,咬着牙,吞了泪,抖个不停。 傅玄叹了气,就这样弯着腰,让他依靠,“你伤心难过,倒叫我也跟着伤心难过,你是个坏种,落进地里便发了芽生了根,沿着路开了满途,只许在我面前落泪,出了这扇门,我就忘了,你放心大胆的哭。” 李遂声音落入傅玄耳朵,哀声恸哭,“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我不能有软肋啊,我的仇敌戏弄我,左右都是磋磨……” 也许这就叫感同身受,傅玄觉得心口也跟着痛,等李遂靠着他肩膀睡着了,才敢站起身,腰胀得发酸,这小冤家真是能忍,若没有他,怕是能憋出毛病来。 将李遂抱起,替他擦了头发,将长衫套在他身上,去解亵裤,他闭了眼,摸着换。 李遂鼻尖泛着红,眼下也是,看着可怜,傅玄将他抱床上去,给他拢了被子,就蹲在床边,瞧着他的颜,替他抹泪,这人的眼泪一旦包不住,便如同决堤的河,要流到枯竭为止。 “我算是栽透了,你这人,怎么就那么让我心甘情愿。”傅玄瞧着瞧着,握紧了拳头。 他这几日都没睡好,按道理,他天衡境,不睡觉,闭目养神就可以恢复精力。 但他就是想睡,跟他一块睡。 他摸上了床,躺在李遂身边,光是看着他就满足得很,“段冶是,以后我将他头摘下来,让你踢着玩儿……” 第88章 尘封载史 月色蒙蒙,入半夜,李遂做了噩梦,如今梦里一堆人吵吵嚷嚷,都叫他快些下去,陪他们玩儿。 猛然睁开眼,趁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李遂瞧见面前那张脸,乖得很,像只小狼崽子。 他心情平复了些,伸手抚上傅玄的脸,光洁如瓷,眉毛微动,李遂赶紧收回了手,却被一把捉住,“要摸,就光明正大的摸,我准了。” 手覆在他眉目,似在摸索相认,“我想离开天珑,去海曲,百松留了颗牙,他要我带他回去……” 傅玄闭着眼,似带着小心翼翼,”好,我陪你。” 李遂凑近了些,鼻尖相贴,唇齿相依,他心甘情愿堕入这滚滚红尘,就此沉沦。 —— 次日众人相聚在判事府正厅,傅玄朝崔恒告别,“崔执事,既然事情已经办成,如今便不再叨扰,免得给崔执事惹来祸端,我们即刻启程,回玉衡山了。” 崔恒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留你们了,待会我让崔文带一支精兵护送你们。” “崔执事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几人出行不易引人注意,方便行事些。” 宋真雪也起身,“崔兄,那我与阿凝也不再打扰你了,随玉衡的几位一同走,回龙门山庄。” “宋兄,你也要走?” “我杀了段海之子,他定不会放过我,留在这也是添麻烦,不如带阿凝回龙门山庄,寻解蛊之法。” “既然如此,那我便亲自送你们出城,好让段海不找你们麻烦。” “那便多谢崔兄了。” 虚离一拍脑袋,“我去叫阿姐,我们一同去仓木城传送阵!” 傅玄如今是黏在李遂身上了,袖下相藏,相当腻歪,“我们去门口等虚离和迁湘。” 几人汇合后,随着崔恒的护送,在天珑城门口分别。 “虚离,玉清真人怎么肯放你走?” “如今他的得意门生,玉清峰大弟子傅玄,连破两境达天衡,他还要我做什么,怕是再过些时日,师弟就得到大乘境了。” 傅玄与李遂共骑一乘,下颌搭在李遂右肩,“怎么可能。” “我传你那么些灵力,你以为都是白传的。我看过你体内气息,到大乘境也就差一点,是玉衡剩下的两个真人境界差太多,护不了法才强行停下,若是玉翡老头在,你如今就能成为玉衡山第二个连破三境的人了。” “连破三境?!”李遂顺势往后仰,被傅玄稳稳贴住。 “如今我与阿姐回了蝴蝶谷,怕是看不到你直通大乘境了。阿姐,你是不知道,破境大乘境时,会有彩霞千里,祥云漫天之相,可是壮观异常。那是登仙之途第一步,那时便可以不再食五谷杂粮,容貌定格,寿数再增百年。” 李遂狡黠笑,挠了傅玄腰,“既然如此,我百年之后,你要记得给我烧点纸。” 虚离咂咂嘴,“到时登仙问道,必定稳坐玉清峰掌门之位,那傅青冥,迟早要把位置让出来……” “玉衡山的掌门之位,还能变不成?” 虚离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玉衡山三峰掌门,一般在掌门仙逝后由大弟子继位,但如果门中有大乘境之上的人,那便要让出位置,让有能力者担当。” “好了,抓紧赶路。”傅玄打断了他们的话。 待几人行至仓木城,此时晨晖渐起,雾气弥漫,城门大开,有些阴森。 “我和阿姐先行一步,这匹马交给你们一同安置。”虚离将绿卿抱下马,随后马绳递给傅玄。 “阿遂,阿玄,我们先走啦!下次见!”绿卿摆摆手。 “阿姐,不许你叫他们那么亲呢。” “怎么了嘛,阿离跟阿遂和阿玄不是好友嘛。” “不是……” 虚离和绿卿渐渐走远…… 李遂和傅玄骑马行至驿馆门口,屋门大开。 这个点不应该啊,那日来这驿馆时,明明门都是虚掩着的。 傅玄环视四周开口道:“我们将马寄养在此处,然后去传送阵,此处看着有些不对劲,早点离开为好。” “掌柜,你在吗?” 可无人回应,前后门都大开着,进了驿馆,程设有些杂乱,地上还有干涸血迹,像是打斗后留下的痕迹,地上有一本带血账册。 “你给那人碎金,恐怕遭人记恨,掌柜莫不是离开仓木城回乡去了。” 傅玄蹲下身捡起那本账册,“驿馆内有打斗痕迹,这血渍看样子是七天之前留下的,这里发生了血案。” “七天之前?!那不就是我们来仓木城那天发生的事,莫不是你给这掌柜的碎金,招来了眼红之人?” “这里!” 尸体在马厩的杂草中掩盖着,一只手露在外面,将杂草拨开,果然是掌柜的尸体,脖子上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致命,又搜查一番,在掌柜怀中发现了傅玄那日给的碎金。 “不是为财,那便是寻仇不成?” “这不像剑伤,是刀伤。”傅玄查看尸体脖颈伤痕,神色微变,这刀伤痕迹,有些眼熟。 李遂将马绳解开,递给傅玄,“这也太巧了些!怕是有人故意为之,不探查是何人所为吗?” 接过马绳,拍了拍马屁股,这几匹马就飞奔离去。 “哎!这么好的马,你就这样放走了?” “这些马自会回到天珑去,如今驿馆已经无人,将马放在这也会饿死,这掌柜孤苦伶仃,也无人为其收尸。” 李遂在马厩里翻出一把铲子,开始挖坑,“既然无人收尸,我们瞧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理,埋了再走。” 傅玄将册子翻开,上面记录的不是账目,而是一段尘封历史。 昭平二十六冬,仓木城池失守,深渊在侧,城池化作一片废墟,尸怪暴虐,罄竹难书…… 昭平二十八年春,烽火数日,满目疮痍,山河倾覆,君上自戕于城楼之上,太子乔装打扮为乞儿,逃亡观月城,失去踪迹…… 昭平三十年冬,裴煜将军押送观月城城主月安之至芷国上京城,呈上议和书……而后的部分被人撕掉了。 “傅玄,你干嘛呢?我已经将人埋了,我们走。” 傅玄将这本册子收入袖口,“走,去海曲。” 第89章 同去大会 玉寒真人看过信后,怒气渐浮,一掌拍在桌上,“想不到那小子竟身携命师符,对我们只字不提,其心必异!”。 “洛水,不能仅凭一封信就认定有问题,而且这封信还是天珑城来的。” 玉寒真人冷哼一声,手指摩挲着信纸,“魂体新生,若是没有命师符,要多大的机缘才有可能,这个邪物不能留!” 玉清真人神色平静,将茶盏放下,“太清玄道大会快到了,此事若是传扬开,对玉衡山不利,在这之前还是先稳住。” 思衡抬脚进了玉寒殿,“师父,真人,兰烬师兄回来了。 “让他进来。” 傅玄拉着李遂走了进来,“师父,玉寒真人,弟子此去天珑回来,特来复命。” 玉清真人眼神落到李遂身上,久久不曾离开,“兰烬此去天珑,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玉寒真人眼神不善,扫过李遂,“兰烬的胆子是越发大了,主意也多了,擅作主张……” 李遂神色一惊,顿时心里发虚,莫不是命师符之事还有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都被他们都知晓了。 傅玄开口,“师父,此去在天珑城,不巧撞见了天珑城城主段海之子段冶的阴谋。” 玉寒真人瞥了一眼李遂,转而看向傅玄,“详细说说。” “段冶野心勃勃,似乎与诡道邪修有关系,还想找到命师符为他所用,最近小部分出现的尸怪,可能与天珑段家也有关系。” 玉清真人与玉寒真人相视一眼,眼神讳莫如深,这件事竟是段海在捣鬼。 当年宴国覆灭,宴梵沈氏被芷上周氏屠戮殆尽,如今段海来信挑拨说命师符与玉衡有关,怕是想要以此为契机,再挑争端。 玉清真人背着手踱着步,“怕是还要再起风波,还是早做筹谋。“ “弟子以为,当与裴怀城主通个气,雾城与玉衡山唇齿相依……”傅玄眉目间也看向李遂,笑意灌进眼里,烫的很。 “那是自然,雾城如今人口近十万,相当于十城人口,芷国还是不肯放过无辜,诶。”玉清真人长吁短叹,“还是得加派弟子巡逻,观月城如今不稳定,还是得找个机会加固结界才行。” 玉寒真人发话,“如今太清玄道大会临近,这些事等玄道大会过了,再做打算,你们先下去,我还有事要和玉清真人商议。” 他们退出了玉寒殿,思衡凑了上来,“兰烬师兄,如今你可是最有希望夺得太清玄道大会第一的人,可真是厉害,我什么时候能向子闻师兄一样就好了。” 思衡难掩激动之色,连破两境!那可是继百年前连破三境的傅行州师叔祖之后,又一天才。 为此好多弟子押注,都是赌傅玄拔得头筹,他可是押注了三颗大还丹在傅玄身上。 “玄道大会人人机会平等,思衡稍加努力,也是可以进锻体三甲的。” 思衍追了上来,“得了,就他还三甲,他能得三甲,我扫一年观云台的台阶。” “傅思衍,你就不能像兰烬师兄一样,让我做做梦吗!” “哼!你还是每日别偷懒才是正理。” “我何时偷懒了?!” “昨日我还瞧见你在神雪树下打瞌睡呢!” “你昨日不是该去前山值守吗?我知道了,好你个傅思衍,你竟敢擅离!” 傅玄一脸严肃,“好了,门规忌互相揭短,你们怕是想被真人罚去抄戒规了。” 思衍连连摆手,“兰烬师兄,别这样啊。你嘴巴最严了,就算是玉清真人拿天雷鞭抽,你也不会将我们所说抖露出去。” “天雷鞭是什么?”李遂好奇发问。 思衡看向他,好像就是他惹得师父发了好大火,竟将扫云刀也弹反了,肯定是哪个门派来玉衡山短修的道修。 ”天雷鞭嘛,自然是我玉衡山的独门法器,你可别被真人抓到错处,我跟你讲,那天雷鞭,一鞭子下去你半条命就没了,还会留下永世不消的戒疤,警醒一辈子。” 思衍打断思衡的话,“得了,你又没见过天雷鞭,在这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那天雷鞭,威力堪比天雷滚身,比破境时所受天雷还要厉害许多!” “你见都没见过天雷鞭,何况玉衡山弟子受罚,也没请出过天雷鞭啊,你就知道有那么厉害了,还戒疤永世不消,什么伤,进了玉衡山冷泉,都能恢复如初!” “真的,兰烬师兄,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替我证明才是。” 李遂有些瑟瑟发抖,想不到玉衡山还有这等法器,“那这天雷鞭,可是神兵?” 思衡噗嗤一笑,“不是神兵,是上古法器,天道落下时,是同九幽剑一样的天道法器。” “得了,你再编下去,这天雷鞭都要被你说成神乎其神的东西了!” “哼,你不信算了,兰烬师兄我们便送你到这了。”思衡转身便往回走了。 “思衡,你等等我呀!兰烬师兄,玄道大会再会!”思衍说完转身去追思衡去了。 傅玄看李遂嘴角勾起,又揉乱了他头发,“你笑什么?” “你们玉衡山的弟子,还真是有一股被门规束缚的气质,吵成那样了,都还斯文得礼数周全。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一记爆栗朝我脑门招呼了。” “玉衡山弟子和门徒众多,若是不以门规进行指导规劝,恐怕难以管理,这门规是经过数代真人掌门的修缮,才得以形成。目的是为了规范自身,君修雅正。” “这些规矩真是不近人情,那日我上山救你,要不是傅慎来的巧,我在玉衡山前山门那就得被刀剑戳成筛子,差点可就见不到你了,规矩是规矩,可危急关头,还是得以人命要紧才是。” 傅玄抿了抿唇,眼神落在李遂身上,那日他来救他竟那般凶险,他竟全然不知,“以后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危险了。” “好了,快走,回玉清峰去,你要是去了玄道大会,我倒是有点无聊得紧。” 傅玄握住他的手,“那就,和我一同去。” 第90章 门规千条 太清玄道大会前三天。 玉衡山有资质的弟子,都在前山集结,此次比试锻体境及其以上弟子都可参与,玉衡山除了玉翡峰,其余两峰收徒都有上百人,如今达锻体境初期的,更是多达五十多人。 玉清真人拿出传送法器虚天境,两位真人手中结印,掐诀念咒开启阵法。 李遂看着这法器开启的巨大传送门,眼睛都直了,这宝贝可真是好东西,怪不得傅山岚想要踏平玉衡山,这些宝贝是真的很容易让人起贪念。 李遂忍不住赞叹,“这法器可以呀,直接就可以传送到想去的地方。” “此法器耗费灵力,若不是两位真人合力开启,要损耗大半精气。” 弟子们按照等级秩序,排队通过传送门。待傅玄和李遂通过时,李遂被拦了下来。 “非我玉衡山弟子,不得使用虚天境传送门。” “他是玉翡真人亲传弟子,可以使用虚天境。” 那拦下李遂的弟子听玉清峰大弟子这样说,“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可傅玄并不理会,拉着李遂往传送门去,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你听说了吗,玉翡真人死前,收了个鬼徒弟,得了机缘有了肉身,不会就是他。” “方才你没听他讲吗?就是他。” “看着瘦弱不堪,灵力也没有的样子,玉翡真人怎么会收他做亲传弟子啊?” “玉翡真人达大乘境高人,怎么会收他这样的,莫不是昏了头?” 傅玄转过头,众人立马闭了嘴,“门规有训,不得妄论他人,妄论他人者,清心阵禁闭一月。” 这是玉衡山的一条门规,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玉衡山门规足有千条之多,写成册能有食指长的厚度,他竟能准确快速从千条门规中找到最合适的一条,太可怕了。 傅慎上前捅了捅李遂胳膊,“你可知,我师兄有个绰号,叫律千条。” 见傅玄转头,赶紧退后了几步,对李遂挤眉弄眼。 律千条?李遂瞬间明白过来,他平日那些谦谦君子模样,敢情都是这千条门规塑造的,没有很强的自我规束是成就不了的。 对于李遂来说做不到一点,若是有可能,他在玉衡山怕是能得个绰号,叫犯千条。玉翡真人已死,玉寒真人又看不惯他,玉清真人也不喜欢他,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犯了门规。 还挺容易就犯门规的,李遂压低了声,“你们玉衡山,是不是不能嫁娶?” 傅玄脸上笑得发颤,“你心思我懂,不如咱们私奔了去,如何?” “呵……” 待玉衡山弟子全部传送至太清山,此地处于山脚之下。 此时一旁还有许多玄门道家的人也传送到了此处,其中不乏龙吟宗,归仙门,点苍盟等一些玄门大家,还有全真道,华山派,茅山宗等一些道家大派。 可真是玄门道家齐聚一堂,大会还未开始,李遂就已经感受到了太清玄道大会的热闹程度了。 “听说了吗,点苍盟出了一位了不得的玄门女弟子,年纪轻轻就破了天衡境。” “这么厉害!我怎么听说玉衡山的玉清峰大弟子连破两境也达天衡境了。” “那估计此次最有看头的就是这两位的比拼了。”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锻体境,归墟境,也有不错的弟子,你们可别忘了,最后每个境界胜出者,还要向上挑战,以往可不是没有锻体赢了归墟,归墟赢了天衡的人!” “那也是极少数,百年间也就只有那个弃正道修诡道,一挑大乘境的温徒流,当时可真是盛况空前!” “还不是被傅行州按在地上打,诡道怎么能跟正道相提并论!” “真是可惜,不过今年的大乘境比拼可还有人?” “也就只有太清山的清虚真人,龙吟宗的天惜宗主,归仙门的惊丰散人,点苍盟的陆有真盟主四人了。” “想上一次玄道大会,可是唯有一位空渡境的玉清真人,傲世群雄,无敌于人前,可惜了……” 李遂手肘碰了碰傅玄,“怎么他们只讨论玄门的,不讨论道家的?难道道家就没一个能打的不成?” “道家在那场尸怪纷争中,多数都去了战场,无一生还,只留下一些弱小道童和老弱病残,所以才道门空虚,无人可立。” 李遂沉默了,怪不得道家看着来的人就要比玄门少一半都不止。 此时一个背着箱笼的年轻道士凑了上来,对着李遂又闻又嗅,还傻愣愣的发笑。 李遂不由得朝着傅玄身后躲,警惕地看着这个人。 “你身上好香啊,正是练尸的好材料,不如,等你死了,你这身体拿给我练凶尸可好?” 原来是茅山宗的人,不过李遂还没死呢,就想安排后事是不是有点早。 “喂,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没事没事,我等得起,到时候一定要提前知会我哦。”说着还朝着李遂眨了眨眼。 这傻道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是茅山宗宗主,张挽宁。你们是哪门哪派的?” “玉衡山,傅兰烬。” “青山观,李问道。” 不过茅山宗的宗主,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 张挽宁眼睛一亮,看李遂的眼神格外不同,“问道兄,想不到你也是道家人士,你玉衡山的站一块,我还以为你是玄门修士。” 李遂心想,这不是想着道家人数属实看着可怜,替道家凑凑数嘛。 不过玄门道家同出一门,如今还非得分成玄门和道家,有那个必要吗?“门下无人,就我一个,所以才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张挽宁听完这话,更加激动,“我阿祖半月前刚死了,宗门就我一个了,我把他炼成了凶尸,只可惜还是得那种道法高深,身强体壮的来练凶尸,效力才强。” 李遂本来听到前半句很同情,后半句腿有点软,这张挽宁莫不是个疯子。 李遂顺遂推了一把傅玄,“你看看这样的是不是正合适?” 张挽宁这时才认真打量起了傅玄,神色兴奋,“等你们俩死了,就都拿给我炼凶尸,绝对厉害……” 第91章 生无可恋 “张挽宁!你又在发什么疯!”一个少年双手叉腰走了过来。 这少年也是一身茅山宗的装束,放眼望去,才发现那边站着数十个装束一致的茅山宗弟子。 少年对着李遂和傅玄行礼道:“茅山宗,张微寒,这是我哥哥,痴迷炼凶尸,有点痴傻,如有冒犯,还请包涵。” 李遂气不打一处来,张挽宁这个骗子!茅山宗明明还有人。 “张微寒,我看这两位是炼尸的好材料,你来坏我好事!” “张挽宁,咱们来玄道大会不是来找材料的,你再这样等会哪个不想长眼睛的揍了你,也是活该。” 张挽宁悻悻道,“这不是没挨揍吗?” “等会师父来了,你再这样到处说师父死了,可没好果子吃!” 张挽宁被张微寒撵得四处跑…… 李遂噗嗤笑出了声,这人可真好玩,竟到处去说自己师父死了,这不得挨上一顿揍才怪。 这时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太清山弟子来了。 领头那个身着一身清白色玄衣,区别于其他几个弟子。 “各位玄门道家,我是太清山三清门清虚真人座下大弟子江尽晚,此次太清玄道大会有别于以往,只要来了太清山的人,都可参加,只需去报名处,填下你的名字,境界,门派即可。” “这次竟放得如此宽松?” “看来玄门道家自那次之后,真是后继无人了。” “如今这样也好,人人都有露脸的机会。” “你以为是谁都能露脸啊,第一关就得淘汰大半。” 众人窃窃私语…… 可还是有不少人,前去报名。 傅玄看李遂那渴望模样,问道:“想去玄道大会参与比试?” 李遂摇摇头,他这个样子,上去表演打拳么?自取其辱。 “如今条件放宽,千载难逢,你就当上去玩儿,打不过就认输。” “既然你这么想我去,那我勉强答应。” “那你便以玉衡山的名义参加,填个锻体境初级就可以了。” 万一玄道大会混进有心人,怕是要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照着傅玄说的填了。 傅玄填完后,对着核对的三清门弟子道:“请帮我们安排同一间卧房。” 那三清门弟子看看傅玄,又看看李遂,“两位可是道侣?” 那三清门弟子见两位有些疑惑,便开口道:“玄道大会素来只有道侣才会安排同一间卧房,其他的都是随机与各个门派的弟子混住,两人一间。” 李遂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原因,到时若没和傅玄在一处,若是遇到张挽宁那种疯子,睡着估计就被他捂死炼凶尸了。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那弟子拿了一对通行令牌开口道,“往上走,看见岔口朝左,就是云梦坞。” 拿了临时通行令牌,两人朝着云梦坞去,这太清山别有洞天,从山门进来之后,有一片湖,湖边有无数水榭楼台。湖中栽种荷花,还有几条游船来来往往。 放眼望去,山上林影重重,高耸入云的太清峰从这里压根看不到头,宛如人间仙境。 “这云梦坞还挺妙,水上建屋,风景宜人,若是在这烤鸡烤鱼倒是不错。” “太清山向来是玄门修士向往之地,钟灵毓秀,灵气充沛,十分适合高阶玄师修行。” 李遂只觉得这里空气好,别的,是真的感受不到,可能真是他太废了。 “傅玄,玄道大会是怎么个比试法,你给我讲讲呗。”临时抱佛脚,不亮也光。 “太清玄道大会,以同境界级别比试,胜出者再与其他同境界的比试,直到每个境界之剩一个胜出者,就可以低阶向高阶挑战,最后得出三甲。 比试时,双方所用武器,术法不论,死生不论,一般以点到为止分出胜负,也有个别要人性命的。” 玄道大会还会要命?李遂现在彻底后悔了,他一个菜鸡,拜完师后,师父便死了,就教他气沉丹田了,怎么可能接的下别人一招,现在反悔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若是上场便认输,就可以。”傅玄仿佛看穿他表情,把玩着李遂头发,绕来绕去。 李遂抽出那缕头发,“别玩了,再玩都得秃了。” “这叫卿卿绕指柔,亲昵着呢,你拒绝我。”傅玄搂住李遂肩膀,头埋低了些,嗅着他身上皂角香,“那可不行。” 上场就认输,面子还要不要了,至少也得被打一顿再认输。 “傅玄,你可有什么速成的法子?”李遂眼巴巴的望着傅玄,想从他脑子里挖点神棍文学研读。 傅玄低头沉思,“不如,你上场就认输,虽然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但不至于受伤,本就是去见识一下,不必太当真。” 李遂的头埋得更低了,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我有一种被你羞辱一番,找不到证据的无力感。” 傅玄捧起李遂脸来,仔细打量片刻,“瘦了,爷的钱都给你,拿去买烧鸡卤鹅酱肘子,弱柳扶风我也喜欢,就是怕你病,还是长点肉。” 李遂头朝着傅玄额头上磕,倒把自己磕疼了,“说正事呢。” “玉翡真人留下的玉竹笔也算一件上乘法器,不如你可以试试用它。毕竟是法器,没有那么脆弱,锻体境你就放心用它挡刀剑。” 李遂的头抬了起来,“没有靠谱一点的法子?” “靠谱的法子要从小锻体,刻苦百倍才行,若是你从未努力,妄想便能一招制敌,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存在的。” 李遂感觉比五雷轰顶咒打中屁股还难受,“就没有那种盾之类的,不会受伤的法器之类的……” 说着说着,眼神瞟到了傅玄的出云伞,这伞他可是见过当盾使,被雷劈,若是将这把伞借到手,是不是可以勉强挨上几招? “你这出云伞,要不借我使使?”李遂的手已经摸到了伞。 “法器根据使用者本身的能力,产生相对的效力,出云伞你不会用,反而累赘。” 李遂生无可恋地把耳朵捂住,往床上一躺,这下怎么办才好。 第92章 双张归墟 “不如,我将无道金钟心决教于你,这个只要会结印掐诀即可,可抵挡对手一招。” 李遂死了的脑子又活了过来,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如,就现在教我。” “无道金钟心决需晨起时,在灵气充沛时,万念归一时修。” “行行。”又躺了回去,一晚都兴奋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反而睡了过去…… 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傅玄已经在屋外钓台打坐调息两个多时辰了。 附着傅玄身上金色炁缓缓流动,莲花冠上三花聚顶,额前发丝和身后冠带随风飘飞。 入定之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达天人合一之势。 一般修炼之时,最忌被打扰。 李遂摸摸肚子,咕咕作响,傅玄已达天衡境,自然不需要吃饭,可他不行,他只是个普通人。 于是悄悄起身,走出房门,这里一排都是这样的连体屋舍,分成许多间,供参加太清玄道大会的人休憩。 刚走出连廊,就碰到了熟人。 “张挽宁,你给我站住,你昨夜竟敢把好兄弟藏我床底下,你可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随着这声音,一道快得似影的人冲着他跑来,哐当一声,额头与额头来了个碰撞出闷响。 若不是昨日知道他是茅山宗的,他还以为是练铁头功的少林和尚,头这么铁,还这么硬,看到有人还停不下来,直接撞上去。 李遂顿时脑子里的脑浆都在晃,头有点发昏。 “张挽宁!”后面追赶的人正是张微寒。 “问道兄,我先行一步!”张挽宁撒腿就跑。 张微寒在李遂面前停了下来:“抱歉,我哥哥撞到你了。” 李遂拍了拍身上尘土,站起身,“没事,你哥哥这是怎么了?” “他昨日将带来的凶尸放师兄弟床底下,给小师弟吓个半死,不过他可是我们茅山宗除了我阿祖最厉害的人。” “你阿祖?” “对,也是我们俩的师父,茅山宗张无道天师。” 张挽宁见张微寒没有追他,又返回来了。 天鼎楼的讲书先生讲书时说过这个张无道天师。女鬼晓鸣珂为救张无道魂飞魄散,后来张无道殉情的悲情故事,那时候还是观城故事集榜前三受欢迎的故事。 看来故事是假的,张无道不仅还活着,还有两个孙儿。 张挽宁插话道:“问道兄,我们要去云水楼吃饭,不如你和我们同去。” 正愁找不到路,有人相邀自是最好,点头应允。 路上还碰到了几个同去云水楼的玄门弟子,于是一同结伴前去。 “我听说啊,这三清门的云水楼虽全是素菜,可厨子能做得跟肉菜一样。” “这怎么可能。” “等会惊掉你下巴。” “说得就跟你吃过似的。” “我师父吃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肯定很牛!” “你就吹。这云水楼做的素食能比得上京城东坡楼我把名字倒着写!” “得了,你名字倒着写和正着写不都是一样的?” 气氛轻松不少,李遂局促的心情也放松了。 这云水楼离云梦坞不太远,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众人纷纷落座,八人刚好能坐一桌。 “大家相聚便是缘,便自报家门熟识一下,我先来,玉竹峰典擎苍!” “药王谷,禾明。” “幽川谷,夏言秋。” “茅山宗,张微寒,这是我哥哥,张挽宁。” “久仰久仰,茅山宗在对抗尸怪上,可是出了很大的气力,连少宗主和其夫人,兰摧玉折。” 众人投去敬佩目光,想不到双张的双亲竟是因为对抗尸怪才…… “好了,说这些干嘛,继续。” “浮云门,许少商。” “不尽山,温岭。” “玉衡山,李问道。” 典擎苍目光落到了李遂身上:“想不到玄门第一大派玉衡山弟子,还能跟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坐在一起。” 这是话里有话啊。 张微寒压低声音耳语道:“玉衡山几乎不会与小门派打交道。” 李遂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赶紧解释,“诸位,都是谣传,都是谣传。” 夏言秋有些疑色:“不对呀,玉衡山的弟子,怎么姓李了?” 典擎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后开口道:“可能是外姓门徒,外姓门徒能来参与太清玄道大会,不容易啊!” 夏言秋开口问道:“咱们这桌都是锻体境?” 许少商声音略粗,膀大腰圆,看着不像修士,更像屠夫,“怎么可能,茅山宗那两位,可是归墟境,他们茅山宗控尸术,可是一等一的绝学。” 张微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张挽宁倒是只顾着吃饭,还给李遂夹了一块豆腐放碗里。 “归墟境?!”禾明不可置信的看向双张,看着两个年纪不过十七八,竟归墟境了,他师父都快六十了才破境归墟。 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倒是不尽山的温岭,一直很安静,默默吃饭,头都不曾抬。 李遂心想,张微寒还是自谦了,只说了哥哥厉害,他这个弟弟也不遑多让啊。 他来玄道大会之前,认为傅玄和玉寒真人,玉清真人已经是很厉害的人物了,想不到这么多厉害的。 夏言秋目光又落到了李遂身上,“这位玉衡山的门徒,应当也不简单,也是归墟境?” 李遂两眼一黑,可真是太抬举他了,摆摆手道:“我就是个普通人,连锻体境都达不到,这次能参加纯属是太清玄道大会放低了门槛。” 许少商哈哈大笑起来:“我见过自谦的,没见过说自己不行的,问道兄弟,你是想到时候惊艳我们这的所有人不成?” 夏言秋附和道:“他们玉衡山的,就惯会君子那套自谦,到时拔剑拔刀可是毫不留情。” 典擎苍猛灌一口茶水,“不过这次天衡境的比试,当是盛况空前,除了点苍盟陆怜桐,玉衡山玉寒真人傅洛水和玉清峰傅子闻,三清门江尽晚,龙吟宗林上雪,归仙门莫向竹……还有几个没落宗门也出了天衡境的人。” “那岂不是很有看头……” 第93章 下去捞剑 张挽宁冷不丁凑到李遂面前开口道:“原来你抱大腿了,嘿嘿……” 张微寒瞪了张挽宁一眼,他这个哥哥呀,老是行为有异于常人,自双亲去世后,更是如此。 张挽宁摊出手来,手中有好几块莲子糕,“问道兄,这莲子糕好吃,你带回去给你的大腿吃。” 李遂一个头两个大,还是接过了莲子糕。 这时他们这一桌外来了几个人,穿着的弟子服,玄白紫纹,正是南陵凤家的人。 为首那人开口,“久闻茅山宗控尸术,在下南陵药宗,凤若水。” 张挽宁却变了神色,起身差点把桌子掀翻,嘴里一直囫囵着,“走开……走开!”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南陵凤家当年可是玄门道家之耻,凤无恨身死债消后,不关起门夹紧尾巴做人,还来太清玄道大会做什么。 张微寒拉住张挽宁,“抱歉……” 李遂变了脸色,想不到南陵凤家的人也来了。他们还想跟茅山宗搭上关系,难道凤九千也来了? 这时看见面前一双月白色靴子,抬头就看见了傅玄站在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不是要学无道金钟心诀么,跟我来……”傅玄眼神看向那几个南陵凤家弟子,神色如常。 待出了云水楼,李遂追赶走在前头的傅玄。 “你怎知我在这?我方才见你还在调息就没打扰,诺,莲子糕。”将手掌摊开,手中有两块莲子糕。 方才张挽宁将桌上剩的都给李遂了。 “我可以不食五谷。” “这莲子糕可好吃了,这是张挽宁从桌上抢下来的两块,慢了可就没了,你尝一口。” 傅玄拿起一块,吃了一口又放回李遂手掌心,“不好吃。” “明明很好吃啊!傅玄你等等我,现在去哪?”李遂索性将两块莲子糕通通吃进肚里。 两人来到了太清山的一处山谷,此处有一深不见底的绿潭幽幽冒着水泡,这里四下无人,山水相明,正是灵气最足之处。 李遂盘腿而坐,闭目调息,说来也奇怪,这具身体自身就可以气沉丹田,凝气聚神,周遭灵气源源不断涌向他。 “致虚守静……” “对境无境,居尘无尘,动念无念,用心无心,无天无地,无人无我……” “调动周身气流转,心无杂念,吐息纳气。” “无道金钟心诀,在于无字,无即为有,阴阳之间终有平衡,阳刚阴柔,强弱有道,参悟其中,大道至简……” 李遂缓慢吐息,只觉身体轻盈…… 这无字诀,竟可以贯通在五行八卦之上,只能说玄道同宗,并无很大区别。 “锻体境初期大多都是些大开大合的武功为先,鲜少有人用术法比试,你只需像放风筝那样耗尽他们气力,最后一击时使用无道金钟咒即可弹反大部分的力……” 傅玄脚下划开半圈,半蹲背转,手中结印,身上迸发出一层淡金色的炁盾。 李遂有样学样,可依旧结不起盾。 “不急,慢慢来,还有一天的时间。” “我倒是谁呢,玉衡山两个废物抢占太清山脚下灵气最充沛的地儿,连结盾都不会,还不赶紧让开!” 抬眼往声音处寻,大树上坐了个女子,脚垂在半空,一摇一晃。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一身翠色衣衫,随风摆动。 李遂不乐意了,朝着那处喊了声:“懂不懂先来后到,要占地儿早点来呗。” 那女子从树上飞身到了一处石头上,“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快滚。” 这是才看清这女子长相,巴掌脸,柳叶眉,眉心处有水滴状纹印,额前还有几缕短碎发,杏眼朱唇,头发扎成两缕,透着些古灵精怪,可说话却蛮横娇纵,毫无礼数。 这女子穿着打扮,并不是昨日在传送处见过的那些人。 李遂不服气,“你谁啊,叫我滚我就滚,你当我球呢!” “我?我爹是点苍盟的少主,我娘是龙吟宗二小姐,你说我是谁?”绿衣女子傲气十足叉着腰,眼神不屑。 “我管你是什么盟的,这里是我们先来的,懂不懂先来后到?” 傅玄拦住暴躁李遂,“若是点苍盟的仙子,当是自知不可恃强凌弱,目中无人。” “你!”绿衣女子火气上涌,摸着腰间佩剑,剑随鞘出,朝着傅玄飞来。 剑上寒芒闪过,傅玄侧身,擦肩而过。 “傅玄!小心!” 李遂脑子还在原地,脚却挪动两步,挡在傅玄背后。 那女子的佩剑是上等法器,心随意动竟折返至傅玄身后。 这剑直指李遂脑门,李遂手中结印,掐诀,只听得哐当一声,寒芒落地,竟被弹反,剑被震落深潭之中。 女子眼中惊讶之色浮起,随即被愤怒掩盖,“你竟敢将阿祖送我的翠芒剑打落水中!” 随即飞身上前,袖中绸凌飞出,缠住李遂小腿,轻轻一拽,这绸凌似有神力,将李遂拽倒,拖入深潭中。 “不把我的翠芒捞上来,你就别想上来了!” 李遂本是会水的,幼时在水缸躲避尸怪,沉沉浮浮,在水中黑暗待了近五天,踩着胞弟尸体,水下如同地狱梦魇再现…… 咕噜咕噜几个气泡后,水面没了动静,竟挣扎都不曾有。 傅玄见此,顾不得许多要下去救人,被这绿衣女子拦住,“我要他去捞,你不准帮忙。” 傅玄眼神渐冷,神色中已经有些许不耐,“剑中有灵,召唤剑灵自会上来,故意为难一个不会水的人,此番作为实属下作。” 霎时之间,傅玄绕开她,可绿衣女子绸凌飞出,缠住了傅玄的胳膊,“说了不许就是不许,我偏要他给我捞剑,能来这太清玄道大会的弟子,不会水?你逗我呢?” 傅玄手中剑雷霆之势割开缠住他胳膊的绸绫,剑指绿衣女子眉心。 突然一把更快的剑,朝着傅玄手中飞来,将傅玄手中剑打落之后,飞速朝着谷中流水碎石处的青衣墨裙女子手中去。 绿衣女子转头兴奋大喊:“师姐!” 扑通一声,傅玄跳入水中…… 第94章 潭底神兵 傅玄手中疾速结印,避水咒发挥效用,他身上流动淡淡蓝光。 这碧绿水潭眼下一片漆黑,不能视物,他目前已经看不到李遂在哪了,只得继续向下潜去,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竟叫人体温被这寒潭深水吸走,手脚都开始冻僵麻木,李遂眼中是无尽黑暗,一直向下沉去。 他的意识快要涣散,嘴巴微张,眼睛睁大,突然死水深潭中的水震荡起来,水下升腾起漩涡,迸发出巨大的吸力。 李遂被这巨大的响动激起求生的意志,却抵抗不了这巨大吸力,身体被倒插在潭底的利器刺穿心脏,瞬间血液随着水渗透出来。 傅玄手中结印,无道金钟咒抵抗着巨大吸力,突然一瞬红光从潭底迸发,穿透潭里的水,直冲云霄,照亮半空。 傅玄看到了潭水被血染得发红,李遂被一把倒插着的剑贯穿心脏! 这冲天红光只有一瞬,便消失了,散发黯淡红光围绕着李遂周身,傅玄神色一冷。此时在水中阻力很大,贸然拔出此剑恐怕李遂性命不保。 傅玄刚一接触到李遂,就被一层金色盾气弹反,这是拂云尘护主。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虽被这剑贯穿,性命应当无忧。 既然人现在碰不得李遂,傅玄扯下头上冠带,施术套在李遂和这柄剑上,催动咒语。 剑与李遂身体分离,伤口泛起一道金光,缓慢愈合,傅玄抱住李遂朝着水面潜去。 刚才那一瞬,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心脏被剑贯穿还能快速愈合,以及刚才那柄剑,为何会矗立在这深潭之中。 傅玄抱着李遂从潭水中一跃而出,水溅了绿衣女子一身。绿衣女子刚想发作被身旁师姐拦住:“阿鸢,不得无礼。” 他在眼皮子底下都没能护住他,脸上阴鸷密布,眼中已起波澜,随着胸口起伏化作暗涌。 青衣墨裙女子对着傅玄赔礼,“师妹顽皮,冲撞了二位,我代她赔不是。点苍盟陆怜桐,这位是我的师妹,陆鸢。” 陆怜桐见刚才水下转瞬红光,虽只一瞬,但力量异常,而他抱着的这位胸口处有不少血迹。见陆鸢毫无动作,眼神一转,“看这位弟子溺水昏迷,我恰好会一些救人术法,不如……” “不必。”傅玄抱着还在滴水的李遂,先行离开了。 “哎呀,怜桐师姐,跟他们这玉衡山的下等弟子,有什么好道歉的,那人还打落了我的翠芒,掉这水潭里了,帮我捞剑不是应该的吗?是他自己水性差,术法差,溺水还能怪我……” “阿鸢!别说了!” “师姐!” 陆怜桐飞身而走,陆鸢嘴角一撇,手中升腾一道绿光,翠芒剑从潭水中飞出,回到了她手中…… 傅玄抱着李遂,脚步很快很稳,虽然刚才看到伤口自愈,此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怕内部会有损,赶紧回去用灵炁探查一遍。 “思衡,你刚才看到了吗?”思衍的头转向思衡,思衡又看向子询。 两人异口同声,“你家大师兄怎么把冠带绑那人身上啊?!” 回到云梦坞中的卧房,将李遂身上衣服解开,确认伤口确实恢复如初,又探查五脏六腑。 有心跳,没脉搏,似活人,却是死物。他不是复活,而是魂魄寄住在万魂镜幻化的身体中。 傅玄心下安稳了些许,至少,没性命之忧。 不知水潭之下那把剑是何物,竟能穿透万魂镜和拂云尘护体之身,看来还需再回到那水潭探查一番才行,傅玄再次下到水潭底部,却发现刺穿李遂心脏的那把剑不见了。 待李遂悠悠转醒,看见桌上放着一叠莲子糕。明明说不好吃还从云水楼带回来,拿起一块莲子糕,扔进嘴里,还是热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门口传来。 “谁?” 打开房门,张挽宁正在门口,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凶尸,刚才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就是这凶尸发出的。 “问道兄,我就说昨日一整天没见着你,今日锻体境试炼你不去吗?” 李遂嘴里的莲子糕瞬间不香了,“你说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太清玄道大会开始的日子啊,都过了半日了,你弃权了不成?哎,问道兄,你去哪?” 李遂慌忙穿上靴子奔出门去,再晚些时候怕是彻底错过了,这可不行! 还好云水坞入口有青鹤乘骑,待他到了试炼场,正好叫到他的名字。 “玉衡山李问道对阵龙吟宗谢如安。” 试炼场下众人窃窃私语,“嘿,你瞧玉衡山外姓门徒,这般狼狈样,莫不是穿错了衣裳就来试炼场了。” “许是睡过头了,你瞧他那样,根本就没把玄道大会当回事,不说法器,连把趁手的兵器也不见他带。” “刚才他就没来,谢如安一个人就挑了三场,据说就是为了跟这同是散修入大派的玉翡真人亲传弟子比试呢。” “那他岂不是捡了个便宜?” “这场试炼怕是没什么看头,龙吟宗稳胜。” “还不如去看玉竹峰对阵不尽山呢。” “小门小派哪有什么看头,还是看玉衡山对阵龙吟宗。” 站在一旁的裁决弟子上前,“试炼规则,双方武器,术法,生死皆是不论,时间为一炷香,以一方认输为准,可提前结束,两位,可清楚了?” 李遂和谢如安都点了点头。 “龙吟宗这位谢如安,听说是半道子出家的散修,被龙吟宗的天惜宗主亲自收入门下。” “那岂不是很有两把刷子,看年岁不过二十出头,肯定是根骨极佳,不然怎么会入得了天惜宗主青眼。” “那位玉衡山的听说是玉翡真人收的外姓门徒呢,也不容小觑。” “玉翡真人也是大乘境呢,这次太清玄道大会怎么没见他出现?” “玉翡真人不是……” “哎呀别说了,专心看这场比赛。”夏言秋打断了这几人的议论,如今他也想看看这传闻中玉翡真人的死前所收关门弟子,究竟有几把刷子。 第95章 并肩而行 谢如安是龙吟宗弟子,自然修的是剑道,他手中一把寒气森然的铁剑,看似普通,剑锋之上却游走玄青色的炁,看来不是俗物。 待裁决弟子点上香,吹灭香上火。 谢如安与李遂行了君子礼,“那就得罪了。” 李遂想着傅玄那日所说招式,躲就行了,待对手累极,再用无道金钟咒反弹引力竭的愤怒一剑,就可击碎对手心理防线,不战而胜。 连连躲闪,这具身体的敏捷程度超乎李遂想象,只要是他想躲,就能躲得过谢如安的剑。 “问道兄,看来是不屑与我较量。”谢如安此时还能分得下心闲聊,看来也并未使出全力。 还得再风筝一会儿。 “不是不屑,是你压根没用劲,不然我怎么会这么轻松躲开,放水放得如此明显。” “那不是听闻问道兄是玉翡真人亲传的关门弟子,玉翡真人那出神入化的太极推手,我可是很想领教一二呢。” 李遂听到此话,不由得脚步一顿。 谢如安见他发愣,终于是有机会上前破开他的防御,“问道兄,还是心神不定啊,这样可要输了哦。” 谢如安铁剑寒芒闪过李遂发丝,削下几缕发丝,剑指李遂脖颈,“问道兄,你输了。” 李遂不慌不忙,“不如,你看看你的脚下再说。” 谢如安低头一看,什么都没有,糟糕被李遂给骗了,心中愤怒难耐,想不到玉衡山的竟耍这样的小把戏,当他是三岁小孩么,那么好骗!一剑意起,使出九成力道。 李遂双手结印,掐诀念咒,“对境无境,居尘无尘,动念无念,用心无心,无天无地,无人无我……” 浑身泛起淡金色的炁,这是为傅玄挡剑时领悟到的无道金钟心诀,无即为有,有则为心,有心无情,天道无亲。 只见一声碎裂声响起,谢如安刺向李遂的剑被震碎,若不是谢如安及时结盾,不然也会被这气浪掀翻。 “我输了……”谢如安心中还是不服气,这人太过狡诈,不用刀剑用小伎俩破他剑心,让他乱了阵脚,不然怎么可能输。 下面的人都看懵了,这李遂刚才本该输了,却没输。 “你刚才可看清楚了?” “他刚才念了一段无字诀,然后谢如安的剑便碎了?!” “这是什么术法?!闻所未闻。” “莫不是玉翡真人的太极推手?” “不像,玉翡真人的太极推手是借力打力,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他还不至于将法器给震碎了。” “那这是什么?” 夏言秋在场下对着李遂大喊,“喂,问道兄,刚才你使出的那招叫什么?” 李遂转头看到夏言秋,想不到还有人肯看他比试,“就是普通的无道金钟咒罢了。” 谢如安一下子更崩溃了,竟然金钟咒就震碎了他的剑,这下更是抬不起头。 裁决弟子上前,“本场锻体境试炼,玉衡山李问道胜。”又转过头对着李遂,“别忘了明日参加锻体境三甲试炼,今日管得松,明日你迟了可就参加不了。” 李遂趁这个空档,去对面看玉竹峰典擎苍和不尽山温岭的对决,典擎苍使的是刀,一把弯刀竟有他人那么高,看着气势十足。 而不尽山温岭使的却是符咒,仅符咒! 典擎苍人高马大,武功大开大合,道术也很精湛,可惜他输在了轻敌上。 符修需要很高的自身天赋,以及良好的身体素质,用极短的时间躲避对手出招并为对手量身打造对应术法符咒,非常考验人的耐力,记忆力,以及应变力。 今日锻体境的比拼,角逐出了八位胜出者,分别是玉衡山傅子询,傅思衡,傅思衍,李问道,点苍盟陆川,不尽山温岭,归仙门莫有为,药王谷禾明。 待到明日,才是重头戏,等这八位角逐出第一,便可以向归墟境的人发出挑战,只要获胜,便可代替输掉的归墟境参与归墟境的第一争夺。 “想不到锻体境初试炼,玉衡山就占了四个,真是恐怖如斯!” “可惜就是归墟境往上,没几个人了,诶,要是那位空渡境的真人还活着,这太清玄道大会才算是空前绝后,可惜再也看不到咯。” “散了,散了,等明日一早,早早来占好位置才是真理。” 一群人逐渐散开,试炼场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这时李遂才发现隐匿在人群中的傅玄,“傅玄,你也来看试炼了?” “我下山去给你买成衣,回来见你人不见了,张挽宁说你上试炼场来了,我便来了。” 李遂想起自己临出门穿了他衣裳,“我身上衣裳没了,穿了你的。” 傅玄揉他脑袋,手顺势向下勾了他鼻尖,“没事,穿了便穿了,只是我如今的衣服,你穿起来太过宽大,不是很合适。” “你刚才看见我使无道金钟咒了?怎么样,使得还行!” 傅玄捏了捏耳垂,又摸了摸鼻尖,“还是生疏,须得多加练习才是,以后你跟我一同早晨修习,依照现在的样子,假以时日也能修习玉翡真人的太极推手。” “太极推手可以,早晨修习,不行!我起不来。”他每日能睡到日上三竿,绝不会在鸡叫时起,没办法,惰性超越积极性。 自从瞧见傅玄每日寅时便起,雷打不动,他就知道这人有多么自律,然而自律之人,心性坚定异于常人,这样的人必将成为天之骄子。 “万事不可一蹴而就,慢慢来便好。”傅玄嘴角勾起一抹不经察觉的笑意。 “我可没你的定力和耐力,你要不杀了我。”李遂将还挂在他手上的手打掉,“这么多人呢,小爷我还要点脸。” “说起耐力和定力,要不我给你展示展示?”傅玄露出一抹坏笑,那双含情眼载出流转来,勾人得很。 “玩弄字眼!”李遂跺了跺脚,又拿他没辙。 “试炼结束,现在正是下去的人多的时候,青鹤估计要等一会才会空闲,不如就用出云伞下到云梦坞,到时你试试衣裳是否合身。” “好,”两人并肩而行,乘伞而下。 第96章 接受道歉 太清玄道大会第二天,比前一日更加热闹。不少昨日没来的,今日都来了。 李遂着一身黑蓝相间衣袍,显得人气质卓然,这身衣服格外合身,他和傅玄并肩而立,只比傅玄矮半个头。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哇,是陆怜桐。” “瞧见了吗,那个就是点苍盟了不得的天衡境女弟子,陆怜桐!” “真是美人着剑,又美又飒,要是能跟她说上一句话,我就死而无憾了。”许少商一脸花痴模样。 夏言秋摇着一把折扇,“得了,能远远的看上一眼,我夏某就此生无憾了。” “陆怜桐身旁那个矮一点的女子也不错,正是人间巧颜色……” “那个啊,是点苍盟少主贵女,陆鸢,归墟境能排前十!” …… 果然能激起众人们讨论的,还得是美色。 李遂也朝着他们所说方向望去,只一眼,就挪不开眼了,一袭青衣墨裙,色如翠墨如山,活脱脱一幅行走的青山图,眉目如月沉西潭,不可单独分说,容色绝美,不遑多让,手中握剑神色凌厉,眼神中一抹阴郁似冰霜般化不开。 可看到陆怜桐身旁女子时,瞬间往傅玄身后退了一步,这女祖宗可蛮横泼辣得紧,惹不得。 可陆怜桐和陆鸢却朝着他们过来。 “我没看错,她们朝着玉衡山那两人去了?”许少商揉了揉眼。 “呆子,不是往那去了,难道往你这来?”夏言秋心碎一地。 陆怜桐朝着傅玄和李遂拱手握拳,“那日师妹莽撞,冲撞了两位,特意携师妹给二位赔不是。” 陆鸢一脸不情不愿,就是不肯道歉。 傅玄并未开口接话,李遂却往前站了一步,“没事没事,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我谅解了。” 眼神落在陆怜桐身上挪都不曾挪。陆鸢叉腰,“喂!你说谁是小丫头片子!” 陆怜桐神色一冷,并未看陆鸢,陆鸢却收敛了三分,陆鸢只好语气软道,“哎呀,对不起,你坏了的衣裳,治伤的药钱,我们点苍盟出。” 好一个财大气粗的点苍盟。 傅玄语气冷淡,“不必。” 陆鸢脾气火爆,立马不乐意了,“哎,我说你们玉衡山的都是木头吗,我师姐让我来给你们道歉,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阿鸢,不得无礼!” 陆怜桐从袖口掏出一颗丹药,“实在是师妹无理取闹,这是点苍盟炼制的大还丹,还请收下。” “师姐,道个歉就得了,你给他们大还丹做什么?这可是你上次捉大妖有功才得来的!”陆鸢心里很不平衡,大还丹这么难得的丹药,师姐说给就给了。 “怜桐仙子,不必这么客气,道了歉就可以了,这大还丹你收着。”李遂推辞着不要,心想他就是溺水而已,不必吃大还丹这么珍贵的丹药,更何况这大还丹她好像得之不易。 “玉衡山如此识大体知礼数,倒显得我点苍盟确实无礼,我今后一定好好约束师妹……”陆怜桐话还未说完。 台前的试炼场弟子喊道:“太清玄道大会,锻体境三甲角逐即将开始。” “这个你拿着。”傅玄递过来的,正是他缩小了的出云伞。 “无道金钟心决你已经会了,配上我的出云,抵挡一些攻击不成问题。” 李遂接过伞,有些感动,他不过就是小小觊觎了一下,傅玄还真给他使。 陆怜桐神色微变,这伞不就是玉衡山那位连破两境达天衡境的弟子所持法器。想不到一来就结下仇怨,到时天衡境比试,这人估计不会留一丝情面。 她的鸣雀剑虽是神兵,却比不得玉衡山的踏云剑,而且这人散发的强大气场,或许不日便能破大乘境。 陆鸢忘性大,见锻体境比试要开始了,拉着陆怜桐的手,“怜桐师姐,我们去看陆川师弟的比试。” “阿鸢,我想看这位玉衡弟子的比试,你去看陆川师弟的比试。” “这废物连结盾都不会,能进今日的比试纯属侥幸,有什么好看的。”陆鸢见陆怜桐并不理会,便独自离去了。 “阿姐,你怎的不去看陆川师弟的比试吗?”来人正是她的胞弟,陆点霜。 当年金家灭门,是点苍盟的陆有真盟主救下了他们姐弟二人,并不惜吝啬,精心栽培他们,其夫人更是将自身所佩神兵鸣雀剑,给了陆怜桐,助她达天衡境。 正是这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她发誓会誓死守护点苍盟。 “阿霜你去找阿鸢,她刚才已经去了。” 陆点霜点点头,“那阿姐等会过来找我们。” “锻体境三甲试炼正式开始,本擂台是玉衡山李问道,对阵归仙门莫有为。” 裁决弟子上前几步,“试炼规则,双方武器,术法,生死皆是不论,时间为一炷香,以一方认输为准,可提前结束,两位,可清楚了?” 许少商神色凝重,“昨日归仙门对阵全真派那场,这莫有为口出狂言说让人三招,你们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肯定是赢了呗,不过让人三招,确实是狂!”典擎苍冷哼一声,昨日要不是他过于轻敌,怎么会让不尽山的温岭赢了他。 张微寒看向场内,“问道兄这次怕是凶多吉少。昨日赢的莫名其妙,今日怕是没这么好运气了。” 张挽宁牵着他的凶尸,招摇过市,众人见这凶尸纷纷让开,让他挤到了最前头。 “张挽宁!你干嘛把好兄弟牵来了!”张微寒一脸的黑线。 张挽宁傻笑道,“来给问道兄加油助威。好兄弟待在房里太闷了,透透气。” 又从怀中掏出几块莲子糕,惊慌道,“哎呀,怎么碎了?” “张挽宁,好兄弟不需要透气,你把绳子给我!还有,你怎么把莲子糕直接放怀里!到时候衣服里全是碎屑!” 张挽宁听得头痛,捂住耳朵,“哎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手中绳子一松,好兄弟直接跑了!惊得人群中一片惊慌,“快抓住凶尸!” “张挽宁!你完了!” 两兄弟追着凶尸,离开了试炼场。 第97章 死生不论 莫有为掏出了一壶酒,不慌不忙朝着嘴里灌了一口,“归仙门莫有为,特请赐教!让你三招。” 好家伙还在比试呢,酒就先喝上了。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这归仙门的小辈果然狂得很,干脆改名叫让三招得了。” “你不知道,这让三招,可没一个能接得住他三招的。” “果真?!” “昨日看来你没赶上,那场面,真是精彩!全真派的弟子脸都气绿了,一招就败下阵来,灰溜溜下场。” 夏言秋折扇轻摇,“看来问道兄,惨了哟。” “你知道这位玉衡山弟子?”陆怜桐看向夏言秋。 夏言秋顿时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想不到陆怜桐竟会问他话,这可不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行。 “这玉衡山弟子,名叫李问道,是玉翡真人亲传弟子,你可知玉翡真人自大乘境多少名门想往他那塞弟子,可都被回绝了个遍。可见这位问道兄自是不凡,能得玉翡真人掌眼。” 啪的一声,李遂飞着落了地,被莫有为一掌便拍飞了,落在了他们这边的方向。 李遂那三招,不如三脚猫。 夏言秋捂住嘴,这才刚想夸一夸呢,这就被打飞了。 夏言秋朝着李遂喊,“不如认输,再打下去你三月都下不来床。” 引得场下人哈哈大笑,起哄道,“认输!认输!认输……” 李遂眼冒金星,听到这些人准备看他笑话,忍着痛道,“没事,他让我三招,我也让他三招,省的被人说得胜之不武。” 典擎苍被李遂这番话逗笑了,“问道兄,你刚才那三招跟挠痒痒似的,莫有为一招你从那头飞到这头,还让他三招,三招之后你估计一年都得夹竹板了,哈哈哈……” 陆怜桐看着前面站立如松的傅玄,只见他神色如常,淡定看着眼前的比试。 “别急嘛,我这是热身……”李遂得稳住现在的局面,不能让这些人看了笑话,站起身来,假装活动筋骨。 “你这热身方式还真是独特。”莫有为又灌了几口酒。 又是一拳朝着李遂面门而来,李遂掐诀念咒,出云伞变大,撑开伞面,泛起金光。将莫有为的拳头震得手指发麻,后退几步站定。 “那是什么法器?” “好像是那位玉衡山玉清峰连破两境的傅兰烬的出云伞。” “这李问道也太喽嗖了,竟连个法器都要问人借。” 傅玄眼神依旧落在李遂身上,“我亲自送给他,求着他使,怎么你们有意见?” “这位便是出云伞的主人?”许少商上前几步,想不到今天一下见到两个天衡境的来观战,一时间激动得语无伦次。 这淡定发言,让在场所有人噤声纷纷看向台下傅玄。 “好一把出云伞,既是上等法器,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莫有为手中结印,既而手中散发赤色红光,定睛一看一根黢黑棍子散发着耀眼寒光。 “这是归仙门法器噬魂棍!”典擎苍神色一变,这出云伞刚让莫有为吃瘪,这下他看似要动真格的了。 莫有为看似锻体境,实则实力与归墟境初期也不相上下。“被这噬魂棍打到,魂魄都得痛得打滚,生不如死!” 莫有为看向典擎苍,“看来你很懂嘛。” 直接一棍子朝着李遂挥来,竟化作无数虚影,在半空形成一张阵网。 李遂虽有出云伞,但始终不能面面俱到,莫有为抓住机会,噬魂棍打在了李遂的小腿上,咔嚓一声,骨头碎裂声传来。 “李遂!快认输!”傅玄神色收紧,手中拳头捏紧,再打下去,讨不到好处。 李遂吃痛,腿上一软跪了下去,噬魂棍飞转着回到了莫有为手中。 “这还没到年关,这么着急给我拜年,我可会不好意思。”莫有为朝着李遂面门挥棍,这是想一棒子敲死他。 双手结印,“对境无境,居尘无尘,动念无念,用心无心,无天无地,无人无我……附!” 出云伞迸发淡淡金光,可李遂预判错误,莫有为这棍子并不是要敲他面门,而是后背。 又听得骨头碎裂声,腰被震得骨头响,挪动不了半分。 “快认输!李遂!”傅玄脸上透着担心。 “玉衡山的,可要认输?”莫有为手中动作停下,傲然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这样子,可真欠揍……” 李遂低下了头看向场上香炉,香只燃了不到三分之一,一言不发扶着伞,站了起来。 典擎苍惊呼,“这怎么可能!明明刚才我听到骨头碎响了,那声音我绝不会听错。” 众人目瞪口呆,望着场上情况议论纷纷。 莫有为神色微变,他很确定这两棒子下去,双腿尽碎才是。这玉衡山的刚才非要说也让他三招,于是才想给他点教训。 李遂咬着牙,“我没什么本事,就是抗揍得很。” 莫有为大笑两声,“好!那便死生不论了!” 手中噬魂棒迸发红色炁流,莫有为单手结印,口中念咒,“仙门百家,噬魂诛邪,清风三千,幽幽渡魂,破!” 噬魂棒重重朝着地面一锤,试炼台上的香炉直接抖上三抖,试炼场上升起一道金色阵法。 “好强的气场!” 夏言秋手中折扇都要扇出火了,“问道兄,快认输呀,不然小命就交代了!” 李遂身上的伤愈合得极快,区别在于被玉寒真人扫云刀划伤的伤口愈合得要慢点,但一般法器兵刃,愈合速度极快,这具身体没什么缺点,分外抗揍! 李遂眼中划过一丝狡黠,“不如,我们打个赌,你尽全力给我三招,若是我站不起来,就算输,反之你认输。” 莫有为神色恢复平静,“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不小心死了,可怪不得我。” “那是自然,怪天怪地都怪不到你头上,来!”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没听错,还有这种赢法?! 不过莫有为三招之后,这世上还有没有李问道这个人都难说。 众人纷纷朝着这边聚拢,连其他锻体境比试都不看了,这边可是生死局! 第98章 拂袖而去 各门派的弟子将试炼场围得水泄不通,连三清门的江尽晚也来了。 “没想到还能看见生死局,这次来得值!” “张挽宁,你别跑!”张微寒牵着凶尸在后面追,一溜烟张挽宁没入人群之中,张微寒挤都挤不进去。 张挽宁结结实实撞到人后背,抬起脑袋揉着额头,“哇,大腿,你也在这。” 转头朝人群更前面去了。 莫有为手中噬魂棍红光暴涨,这一棍直劈李遂命门,场外众人一下子全体噤声,这一棍子下去不得脑浆飞溅,脑袋开花。 可噬魂棍距离李遂还有三毫之距便被一道金色炁流反弹开,脱手飞了出去,差点砸到站得远的几个人。 “刚才我没看错,那是拂云盾?” “没错,玉翡真人的拂云盾开启时似万千银雪丝状金色炁流,刚才那个正是拂云盾。” “他竟有神兵护体,那这三招过后莫有为不是稳输嘛。” 莫有为脸色涨红,鼻息加重,双手紧捏,想不到自己着了这人的奸计,“雕虫小技!”可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本场试炼,玉衡山李问道胜。” 张挽宁凑近了些,朝着试炼场大喊,“问道兄,别忘了你死了之后身体给我炼凶尸哦,你这身体炼出来的凶尸,肯定是凶尸之王。” 此时人群松动,张微寒才挤了进来,一记爆栗给他哥安排上,“你再胡说我告诉师父去,到时没收你的好兄弟可别闹。” 张挽宁揉着脑袋,眼中竟闪烁泪花,“阿弟欺负我,阿弟是坏人!” 张微寒只觉得额头发黑,他这个哥哥若是哭起来没完没了,此时还有这么多人,到时候人人都知道茅山宗有个归墟境的爱哭鬼。 张挽宁突然眼前一亮,“这个好,这个炼凶尸肯定很好,又听话又凶残。” 陆点霜正想找阿姐陆怜桐,便被张挽宁吓了一跳。 “这位看样子是茅山宗的弟子,点苍盟陆点霜。” “茅山宗,张微寒,这位是我哥哥张挽宁,实在抱歉,他痴迷炼凶尸,有点口无遮拦。” “没事,你哥哥还挺有趣的。” “阿霜,阿鸢呢,怎么没和你一块?”陆怜桐走了过来。 “阿鸢说不想看玉衡山的,陆川师弟赢了后就先回去了。阿姐,我们还看吗?”陆点霜此时被张挽宁炽热眼神盯着,怪不自在。 陆怜桐点点头,“我想再看看李问道下场的试炼,名单可出来了?” 夏言秋冷不丁冒出来,“怜桐仙子,这个你得问我啊,我人称江湖百晓生,问道兄下一局对阵正是点苍盟陆川。” “阿姐,等会的三甲试炼在那边,我们不如先过去占个好位置。” 陆怜桐和陆点霜先行前往,夏言秋和许少商也跟去了,张微寒看着杵在原地的典擎苍道,“擎苍兄不去看看吗?” 典擎苍大手一挥,“不去不去,这问道兄的赢法,是挨打必胜法,看得我憋屈,先走了。” 李遂听着典擎苍的话,自己都乐了,傅玄将伞收好,神色却并不好,“若是那一棍敲中了你脑袋,真将你打死了,该当如何?” “我这不是知道他敲不中嘛。” 傅玄有些生气,“如此莽撞,必定深受其害,如今有拂云尘护你,若是比拂云尘更高阶的神兵,你当如何?!” 比如那把消失的剑。 李遂有些不明所以,“比拂云尘更高阶的那我就跑呀,我难道傻到站在原地等着挨揍。” 凑近了些在他耳畔小声道:“难道,你怕我死了?” 傅玄听他这般不在乎自己的命,有些难受,嘴上不饶,“是啊,毕竟暖床的千万种,你这种难有。” “傅兰烬,你发什么疯?”李遂压低了声,四下张望。 傅玄拂袖而去,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张挽宁瞧见大腿跑了,“大腿跑了,你快去追!” 李遂没好气,“追你个大头鬼!跟我一同去那边的试炼场去。” 双张和李遂一同去了锻体境三甲试炼场,此次八出四,四出二,败方再打一场争第三,胜方再打一场角逐第一,也就是说,还得比试两场。 如今还剩玉衡山李问道,傅思衍,点苍盟陆川,不尽山温岭。 又是如出一辙的注意事项,然后燃香开始比试。 点苍盟陆川使的法器也是剑,如今这个世道,剑修最为常见,“点苍盟陆川,有幸请教玉衡山玉翡真人亲传弟子。”陆川行了一礼,谦谦君子做派跟玉衡山一样。 傅玄带着出云伞走了,如今没得法器再对战陆川,使那些激将法怕是没用。陆川的剑,寒芒似龙化水,剑柔却锋利异常,他并没有使用术法,而是单纯的武力进攻。 还好身体柔韧灵敏,躲避不算难事。 “问道兄,你的法器呢?” “我没有法器……” 陆川收了剑,竟赤手空拳朝他而来,真是君子如兰,好弯易折的道理领悟得透彻。 “既然问道兄无剑无器,那我也赤手空拳,朝你领教一二太极推手。” 太极推手,李遂有个很不错的优点,叫做过目不忘,他在那次下山前,曾见到过玉翡真人用太极推手将傅玄逼得出不了手。 太极推手,在于平衡,阴阳之道,无为无我,借力打力,快则为慢,慢则为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陆川的拳头被李遂的太极推手带起,一时间竟被牵着鼻子走,使不出招式。 许少商瞪大了眼睛,“这便是太极推手?!” “妙啊,看似很慢,实则很快,快慢之间,竟分伯仲!” “太极推手,借力打力,强力化柔,柔力化无。” 夏言秋暗笑道:“问道兄,可真是令人猜不透。” 试炼场外众人被这慢节奏逼得呼吸都停滞住了,直到停了下来,陆川还愣在原地,手中姿势久久不变,这便是传说中的太极推手,柔中韧,悲中悯,不争不抢顺势而为。 陆川有些释然,心中感慨万千,“太极推手实在奥妙无穷,今日领教过后突然顿悟,输得心服口服。” 第99章 很感兴趣 “阿姐,陆川师弟怎就认输了?”陆点霜不明所以看向试炼场。 陆怜桐眼神落在李遂身上,“许是有比输赢更重要的东西。” 陆川一脸释然,对他而言输赢不重要,他终于解开了自身心结,以后修行只会更加顺畅。 李遂才是蒙了,他就照着那日玉翡真人所出招式打了一遍,这陆川怎么就认输了,不带这样放水的,将他推上去丢人现眼。 “锻体境试炼,玉衡山李问道胜。” “下场试炼场比试,玉衡山傅思衍对阵点苍盟陆川, 下场演武场比试,玉衡山李问道对阵不尽山温岭。” 许少商听到三清门弟子宣布对决名单,有些诧异,“这不尽山小门小派的,温岭竟如此厉害?!” 众人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这不尽山,以前从未听说过,难道是新进门派?” “许是,反正上次玄道大会可没这个门派。” “这次玄道大会有好些个玄门道家都没人来,怕不是……”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前往演武场占个好位置,晚了可挤不进去了!” 最后的对决场在三清门的演武场,此时已经有不少掌门宗主也来了。 锻体境一甲究竟花落谁家,众人拭目以待,将演武场之外围得水泄不通。 江尽晚上前一步,高声喊道:“锻体境一甲角逐,玉衡山李问道对阵不尽山温岭。” 玉清真人茶水差点没拿稳,抖了两抖,又放了回去,“他怎么也跟来玄道大会了。” 玉寒真人冷哼一声,“你那乖徒将他带来的,你竟不知?” 他还真是不知,没人告诉他,这真是反了天了,竟没人告诉他这个玉清峰掌门。 玉寒真人端起茶水,“罢了,我倒要看看这李问道能有多大能耐。” 演武场之上,待香燃起,李遂和温岭各站一边,温岭一言不发,也不动作,就站在原地盯着李遂。 李遂哪敢动作,那日见温岭对阵典擎苍,行云流水起阵画符,只一招便让典擎苍认了输。 一时间场下人喧闹起来,“倒是出手啊!” “我之前看过这不尽山温岭比试,他是个诡谲符修。” “一般不是符剑双修吗?他只会画符很吃亏才是。” 谢如安也在人群当中,他插话道:“这你就错了,仅修符咒,说明此人有极高天赋。” 谢如安听说李问道连赢几场不敢相信,明明他就是个奸诈取巧之徒,能侥幸赢了纯属老天保佑,可连赢几场就离了大谱,所以才赶来一看究竟。 “他们到底打不打啊,看得我想上茅厕。” “就是啊,怎么这么磨叽……” “等等,必要分胜负的。” 眼看香都燃了大半,温岭依旧动都不动,李遂额头都沁出了一层冷汗,难道温岭在等他动作看他破绽? 这下更不敢动了,待香只剩一半时,温岭嘴动了,微微开合,语速很快,听不清他在念什么。 但很肯定的是,他在念咒,而且很长很复杂,地面一阵法阵金光转瞬即逝,三清门清虚真人神色微变,虚空锁境咒, 此阵法以自身精气为引,划一方境界入自身神识,在此界限中,时空倒转凝滞不前,而施咒之人可在其中自由行动。 这虚空锁境咒早已失传,为何这不尽山的小辈会使。 一时间周边喧闹声戛然而止,连空气都凝滞了,温岭脚下无声,到了李遂跟前,眼中有一丝好奇,“你是什么东西?” 李遂能听到他的声音,可如今动弹不得。 “似活人却是死物,你不是人。”温岭起身,绕着李遂一圈打量。 这温岭还是闭嘴不说话的好,一开口怎么每句话都像挑衅,李遂真是想骂娘。 场外众人看演武场上两人依旧一动不动,可清虚真人知道,这场比试玉衡山已经输了。 温岭嘴角一扬,“我对你很感兴趣。不如这场比试我认输,你跟我回不尽山。” 这温岭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怎么这么变态,他轻拍了一下李遂肩膀,李遂竟能动了,空气也不再凝滞,喧闹声也回来了。 “我呸!”李遂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人绝对是个变态。 台下众人傻眼了,这温岭是怎么到了李遂跟前的,压根没看到。 玉清真人神色凝重,“不尽山温岭深不可测……” 玉寒真人斜睨着眼,“小门小派能有多少深浅,倒一罐子水就得半罐子的响!” 李遂捏紧拳头,什么跟他回不尽山这种屁话都讲得出来? 倒钩拳朝着温岭的下巴挥去,演武场下喧闹声渐小,众人都被这一拳看懵了,不是这一拳有多么不可一世,而是温岭竟被这普通一拳打趴在地,有种刻意。 场下一片哗然,众人窃窃私语,“这玉衡山的外姓门徒不会是买通了这些人,给他放水了?” 谢如安起哄道:“怪不得之前几场赢得莫名其妙!” 夏言秋斜睨一眼谢如安,“你自己认得输,难道也买通了你不成?” 许少商也站了出来,“明明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谢如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闭嘴。 温岭半睁着一只眼,“快答应我,现在正好认输。” 他神色带着一丝狡黠,他是故意的。 “我必定堂堂正正赢了你!”李遂一口回绝,看向香炉,这时间过得好慢。 温岭站起身来拍拍周身泥土,“若是你输给我,就跟我回不尽山怎么样?” 张挽宁在场外听到这句话,朝着温岭大喊:“温兄,他是我先看上的,你不能这样!” 李遂满脸黑线,当他是物件不成,还抢上了?! 温岭眼神落在了离场外很远的一袭白衣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抬手之间,袖口飞出许多符纸,凭空而起,金光从符纸间游走,围绕着李遂汇聚成一道空心环形阵,其中闪烁着无数咒文,瞬间符纸像漫天雪花飘散空中。 竟是冥天咒!清虚真人忍不住身体前倾,想看得真切些。 这温岭绝不可能是锻体境的水准! 第100章 九幽现世 本来平静无风的演武场,狂风骤起,随着冥天咒的流转,强盛威压朝着李遂袭来。 李遂支撑不住,半跪下来,五脏六腑皆被挤压,拂云尘对此却毫无反应。 清虚真人站起身来,可如今香还剩三分之一,不可贸然叫停。 无数掌门宗主也站了起来,都认出了这冥天咒,虽不是兵刃武器,无形无影,却能将神魂碎裂! “冥天教竟然还在。”清虚真人一脸不可置信,冥天教覆灭之后,他几乎寻遍天下,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灵气为天道所授,怨邪气为众生业障而生。 天道所授灵气有限,而众生怨苦无限,冥天教虽与玄门道家相通,却是个十足的异类门派。 以怨邪气为修道基础,将怨邪气转化为自身所用,霸道汹涌,虽是修炼捷径,却极易被反噬,以至于冥天教最鼎盛时,人数也不过百人。 数年之前的太清玄道大会,曾有一人傲世群雄,由锻体境向上,归墟,天衡,大乘,无一是其敌手,最后拜倒在玉清真人傅行州手下。 温徒流所创冥天咒为毁灭恶鬼恶念,灭一切恶鬼,消一切业障,威力堪比天道。 就是因为如此,冥天教遭受无数邪修魔道记恨,冥天教中人虽很强势,也很短命。后来更是一夜之间覆灭。 温岭,温徒流,清虚真人好像明白了其中联系。 李遂被困在阵中动弹不得,像是有无数鬼手撕扯着他的神魂,要将他从这具身体中拽出来。 傅玄手中剑飞出,朝着温岭去,他抬手,一道符咒打出,贴着剑身而过,剑调转方向朝着李遂去。 傅玄情急之下踏伞而上,若是再不阻止,这样下去会要了他的命。 傅玄手中结印掐诀,身上浮现一层淡金色盾炁,将飞来的剑拿住,可手掌发烫灼烧,鲜血淋漓,只得脱了手,这符咒好生厉害! 剑朝着演武场空地处飞了出去,砸在石柱上,深入一半,石柱开裂! 此时冥天咒所设阵法已成,只消一瞬便可将李遂神魂碾碎,温岭看着眼前一幕,朝着傅玄露出一抹讥笑,“你又不是不死之身,别不自量力。” 冥天咒的威压强势,震得李遂嘴角溢出血来,朝着傅玄大喊,“走开!” 傅玄上赶着上来救他,不过是死一个还是死一双。 傅玄冷眼看着温岭,声音更冷,“停下!” 温岭一脸不屑,“这开了可停不下,你就和我一块,等会就能看到他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不想看吗?” “荒唐!” 傅玄执伞而上,冲着温岭而去,温岭闪身躲过傅玄,飞身往东南角站定,“我说,你们玉衡山的能不能守点试炼规则,我记得可是有一条,叫死生不论来着。” “话多!”傅玄衣袍被这强风吹得乱飞,头上冠带缠在了脖子上,很是狼狈。 空手聚灵,嵌在石柱上的剑回到了傅玄手中,快得出影,温岭躲避着剑意,可还是被刺破了衣角,“玉清剑诀?你莫不是要引雷劈我?” 傅玄口中快速念动咒法,凭空画符,顿时风云涌动,天色暗了下来,空中旋转着浓厚乌云,风声紧,雷声动。 温岭露出一抹坏笑来,“别急,待我后面赢了,自然会和你比试,到时再领教下玉清剑诀天雷过身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李遂如今扛着这强势威压已经很累了,可这温岭话不仅多又密,还贱且烦,“你能不能闭嘴,吵死了。” 温岭翻身躲过又一击,“差点忘了,让冥天咒落下来。” 手中符咒飞出,似丝带般缠住傅玄胳膊和手中剑,原来刚才他的动作,都是在逗着玩罢了。 对于傅玄的玉清剑诀,温岭压根没看在眼里,口中念咒,手中结印,“无间有河,其水汤汤,弃除恶念,荡涤一生,冥天有咒,落!” 冥天咒由大变小,疾速朝着李遂身上落下去。 “不!”傅玄急吼一声,竟挣脱符咒束缚,朝着李遂扑去。 一时间风雨更甚,天雷滚滚,朝着演武场劈落,玉清真人发现不对,这是雷劫。 眼下只有三清门清虚真人和归仙门惊丰散人在场,玉清真人拱手,“清虚真人,惊丰散人,恳求二位为我徒儿护法,这雷劫怕是冲着他来的。” “那是自然。” 清虚真人和惊丰散人同时飞身下场,手中结印掐诀,升起一片淡金色炁盾,场下众人鸦雀无声,直到有人大喊,“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无数天雷朝着练武场劈落,一道金光闪破开长空,一柄利剑直接破开冥天阵,掀起一圈强势气浪,向周围扩散。 离得近的一些人,定力稍差的直接被掀飞数米,定力好的也忍不住连连后退,场下一片哀嚎声,场面混乱。 随着剑气落下,幽蓝寒光流转剑身,剑刃锋利如浑然天成,剑柄上冥火隐现,凛冽杀意自剑破出,上头赫然刻着两个字,九幽。 场下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是九幽剑!” 一众玄门道家掌门宗主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有惊讶,有疑惑,还有贪婪。 这九幽剑乃天道所授,为命师所佩神兵,斩除万千邪祟,是神兵翘楚。 传说得此九幽剑,破镜登仙便易如反掌。 夏言秋不禁在脑海中搜罗他所知,“传说这九幽剑可诛仙灵,斩邪祟,一般人可拿不住这剑。” “这剑既然出现在这,见者有份才是!” “就是!” 场下众人摩拳擦掌,都想试试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拿住九幽剑。 此时天雷还在不断落下,没人敢上前,此时傅玄灵气流转全身,天雷落在炁盾之上,傅玄运气汇神,贯通全身,直去大乘! 温岭神色闪过一丝失落,“还想再玩玩的,看来如今没机会了。” 清虚真人看向温岭,质问他,“你与温徒流什么关系?” 温岭并不搭理清虚真人,手中符纸隐现金光,手中一划,口中念咒,瞬间消失在了演武场。 随着一只手覆上九幽剑的剑柄,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第101章 心甘情愿 谢如安揉了揉眼,“李问道摸到了九幽剑?我没眼花。” 夏言秋斜睨一眼谢如安,“你没眼花,他不仅摸到了九幽剑,头还靠在了剑柄上……” 陆怜桐果然印证心中猜想,李问道很古怪。方才不尽山温岭使出的阵法威压强势也没灭了他,还引来了九幽剑。 场下人议论起来,“玉衡山玉清峰的大弟子,前段时间连破两境,如今还要再破一境,堪比当年玉清真人傅行州。” “恐怖如斯,犹如半仙再临啊!” “那岂不是直去大乘,问登仙途近在咫尺?他如今看起来不过二十模样,真是少年英才!” 凤若水眼神微动,这个傅子闻,中了红藤杖不仅没死,还连破三境直去大乘了,若是被家主知晓,怕是要气的跳脚了。 而如今九幽剑现世,一剑之力,可破万千邪祟怨瘴,这对家主筹谋之事,格外不利。 玉清真人收住炁盾,“若是可以,前些日子你便破境直去大乘了,只是无人给你护法才停了下来,如今境界大成,小友可是千百年间第二个如此年岁便到大乘境的人。” 惊丰散人摸了摸胡须,“真是后生可畏,玉衡之幸!” 傅玄起身,对着两位大乘境前辈行礼,“多谢二位前辈护法,后生才能如此顺利破境大乘,在此谢过了。” 转身对着李遂开口道,“可还好?” 李遂摇摇头,“好得很,差点就被这剑一剑祭天了。” 拿起那柄剑,在地面上杵了杵,声响清脆,是把好剑,李遂将剑朝着傅玄递,“这剑看着还不错,你拿着。” 清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小友不知你手中是何剑?” 李遂摇摇头,差点被这剑从头到脚钉在地上,要不是他阴差阳错挪了点,就是血祭当场了。 “此剑名为九幽,曾是命师佩剑,神兵之最,剑中有灵,为天道授,诛仙灵斩邪祟。如此宝剑你竟舍得让与他人?” 李遂神色凝重,怪不得这剑想劈死他,毕竟他神魂与命师符相融,这剑可不能留在他这。 于是点点头,“我知道这剑是个宝贝,可我不会使剑,自然是拿给会使剑的人,何况他拿了剑是护我的,给他我心甘情愿。” 傅玄心中暗涌,这一眼意味深长,指尖触碰到李遂的手,接过了九幽剑。 场下众人目瞪口呆,这九幽剑怕不是假货? 傅子闻能握住剑是天命所归,大乘之境,临仙之途。可这李问道,怎么能握得住九幽剑,他怎么配?! 龙吟宗天惜宗主相携点苍盟陆有真盟主来到了演武场,没想到一时竟错过了最精彩的时候,“老夫真是午睡误事,等弟子来禀才知今日竟发生如此大事,九幽剑在何处?” 惊丰散人轻咳两声,小声嘀咕,“出力没他,睡醒了想起来捡漏了。” “莫惊天,你阴阳怪气!”天惜宗主听出他话里意思,气的脸色张红。 “谢衡秋,你这耳朵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该自己学着点了。”惊丰散人这次倒是声音正常大小,让在场众人听了个响。 清虚真人当起了和事佬,“好了!你俩八字不合,几十年了,还是见面就吵,消停会儿!” 又看向陆有真,“陆盟主,伤可好些了?” 陆有真在傅行州以身殉道之后,清理残余尸怪时,被尸怪突袭落下残疾,这些年一直在鸣苍山养病。“暂时无碍,夫人每月传灵力与我压制尸毒。” 清虚真人连连点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茅山宗张无道天师对这方面颇为了解,这次我便引荐你们认识。” 陆有真眼神落到了傅玄身上,随后又落到了他手中剑上,“这位拿的便是九幽剑?” 傅玄点点头,“如陆盟主所见,正是。” 天惜宗主神情激动,“我龙吟宗以剑修闻名天下,宗门中无数神兵法器,皆不可与九幽相提并论,如今竟有机会观摩一二,小友,可将你手中九幽剑交给我一观?” 惊丰散人拦在面前,“观什么观,你不知道九幽剑,剑中有灵,不是谁都握得住的?我看你就是贪心病犯了,你龙吟宗藏宝阁所纳神兵宝剑连起来怕是都有你腰粗了,还不死心,想拿九幽剑?” 天惜宗主脸都气绿了,“莫惊天!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傅玄将手中九幽恭敬奉上,“愿与前辈一观。” 天惜宗主拨开面前拦着的惊丰散人,手还在衣袖处蹭了蹭,才敢抬手摸剑。可他手离九幽剑还有一寸之远时,剑身寒芒尽出,隐约透露着杀意,随即飞出,悬于半空,又往李遂身边飞去。 傅玄一把抓住九幽剑。 惊丰散人一脸讥笑,“谢衡秋,我就说嘛,你碰不了九幽剑,那可是命师所佩,剑中灵吸万千魂魄,造万千杀念,要不是刚才小辈抓住剑,你怕是要被一柄剑追着打了。” 天惜宗主眼神斜瞥一眼惊丰散人,“得了,你还不是碰不到,在这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随即拂袖而去,谢如安见自家师父走了,赶紧跟上离开了演武场。 “这谢衡秋,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小友,你可要小心他哪日拿了你的九幽剑,锁他藏宝阁中去了!” 傅玄开口道,“多谢前辈提醒,后生自当好生保管此剑。” 刚才九幽剑脱手便要朝着李遂去,这把剑就是前两日在深潭之底的那柄剑,为何它想杀了李遂。 其中缘由如今还不得知,只能妥善保管,早日与剑灵兵人合一,才能控制住此剑,否则稍有不慎,此剑必会像那日在深潭之底那样。 江尽山上前对着清虚真人小声耳语几句后,飞身上前,“如今锻体境试炼结束,锻体境一甲,为玉衡山李问道,他可随即挑选一位归墟境的弟子与其比试,明日早晨,还请各位前来演武场观看试炼。” 众人听罢,随即陆续离开了演武场。 三清门主殿屋顶之上,温岭远远看着这一幕,笑得意味深长。 第102章 各怀心思 玉清真人和玉寒真人也飞身上前,落到演武场上。 玉清真人此时已经激动到老泪纵横了,当年在观云台捡到此子,一探根骨极佳,世间少见,以后必定不凡。 如今年不过二十,已经直去大乘境。师父仙陨,玉翡真人身死观月城,傅山岚将玉衡山搅得鸡犬不宁,还好他的徒儿十分争气。 玉寒真人脸色不明,神情晦暗,此时心情有些复杂,去大乘境他并不意外,只是他境界不够,护不了法才强行停下,可这九幽剑现世不说,还被他握在手中,不知是福还是祸。 玉清真人有些担忧,“好徒儿,可还好,没有什么不适?” 傅玄对着师父和玉寒真人行了一礼,“徒儿无事,让师父和真人担心了。” 清虚真人抚着胡须,“恭喜玉衡山再进一位大乘境,若是玉翡真人还在,定是高兴。” 此时玉寒真人眼神落到了李遂身上,神色更加复杂,这小子如今能引得九幽剑现世,那命师符必定在他身上,“李问道,可还好?” 李遂如今狼狈不堪,身上倒是没什么皮外伤,可总觉得浑身隐隐作痛,“无事无事,多谢玉寒真人挂心。” 惊丰散人眼神也落到了李遂身上,“方才冥天咒格外凶险,竟没事?” 说着走到李遂跟前,手搭在他脖颈处,神色微惊,但很快恢复如常,“小友魂体有些不稳,我归仙门有些丹药可治这惊魂之症,到时我叫向竹送来。” 可惊丰散人心中波澜却久久不平,这是个什么东西?似活人却是实打实的死物,有心跳,没脉搏,更像是魂体寄生在法器之上。 方才那个不尽山温岭,怕是早就看出来了,那位看似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绝非锻体境,他隐藏实力是想干什么?莫不是冲着这具身体来的? 而且竟能使得了冥天咒,莫非是冥天教的人,可冥天教不是早就覆灭了,冥天教教主温徒流走火入魔,被魔道乘虚而入,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这温岭,值得去调查一番,何况他的冥天咒,对付尸怪有奇效。 惊丰散人转头看向玉清真人,“方才那个不尽山温岭临走之前叫傅玄子侄,那是何意?” 玉清真人一脸懵,那个温岭看着年纪轻轻,竟敢和他平起平坐,占他徒儿便宜,“许是胡话罢了,不过那人看着就不像锻体境,隐藏实力混入其中,目的究竟为何?” 傅玄眼神落在李遂身上,那人必定是冲着李遂万魂镜所化身体去的,但这个秘密,不能说。 陆有真沉思片刻道,“此事疑点颇多,冥天咒,九幽剑同时现世,不是好事,怕是与尸怪有关,玉衡山凋零,龙吟宗不管事,我又是个病秧子。惊丰散人,清虚真人,还需你们挑起此大梁,彻查才行。” 清虚真人和惊丰散人点点头。 清虚真人抚了抚胡须,“此事必然要追查清楚,到时我让尽晚牵头,傅玄和此事有关联,便和尽晚同去。” 惊丰散人也赞同,“此事非同小可,到时我归仙门也出一份力,向竹同你们一道去。” 陆有真咳嗽两声,“我徒儿陆怜桐,天资聪慧,根骨佳,她已继承我夫人的鸣雀剑,境界达天衡。等玄道大会结束,让她也去。” “阿祖!我也要去!”陆鸢飞身上前,扯着陆有真的衣角娇嗔道。 陆有真抚了抚胸口,“鸢儿,这又不是去游玩,稍有不慎十分凶险,你跟着去添乱不成?” “阿祖,怜桐师姐走了,我会很无聊的!好阿祖……”陆鸢眼中眼波流转,看着倒是可人。 陆有真坚决不同意,“整日上房揭瓦,练功就靠着点小聪明才没落下太多,你若是天衡境,阿祖我眼都不眨,你想上天都行。等玄道大会结束,你就给我回去,把点苍剑诀再精进下!” 陆鸢这时表情才难看了许多,“阿祖不让去就不去,让我练剑不就是关我禁闭嘛,阿祖是坏人!”娇哼一声,转头就走。 陆有真叹气。“让各位见笑了,孙女顽劣,将来如何能挑苍盟的重任……” 清虚真人劝慰,“孩子还小,等大些了自然会懂事的。” 陆有真又连连咳嗽几声,“再过几月便及笄了,再不懂事,便也懂不了事了,咳……咳咳……咳……罢了,趁我还有一口气,再怎么也得约束了她,等玄道大会过后,寻个我掌得了眼的孙婿,替我管着她。” 陆有真眼神在江尽晚身上久久停留,又咳嗽几声,“各位,我吹不得太久的风,便先走了。” 众人目送陆有真离去,傅玄转头对着清虚真人开口道:“小辈请清虚真人准许李问道也同我们一起去,温岭此行是冲着他来的,若是跟着我们一起,必定能再次引温岭现身。” 玉寒真人脸上有些难看,看向玉清真人,玉清真人心领神会,“子闻,李问道什么也不会,到时候必定添乱,不如玄道大会后他同我们一起回玉衡山去。” 玉寒真人点头,“你师父说的极是。” 李遂看向玉寒真人,若是傅玄离开玉衡山,自己独自在那待着,太可怕了,“傅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江尽晚笑着看向他,“玉衡山师弟说的话有一番道理,师父不如就答应了。” 清虚真人也觉得傅玄所说不无道理,如今冥天教和九幽剑突然现世,要想快速找到温岭,得抛出他感兴趣的东西作饵,而这诱饵,就是李问道。 当时温岭所使虚空锁境非境界大乘者不可使,想必惊丰真人也已经有所觉察,如今趁着玄道大会,不如将这些力量集结起来,找到温岭,问清冥天教覆灭真相才是正经。若是冥天教并未覆灭,而是躲藏起来了,这亦正亦邪的门派,若是被邪恶势力拉拢后果不堪设想。 清虚真人思量片刻后,看向玉衡山的两位真人开口,“此事非同小可,还请二位让这位小友也同去。” 玉寒真人和玉清真人面面相觑,可又不好驳了清虚真人面子,只得答应了下来。 第103章 不越岭城 至此太清玄道大会还未到关键时刻,就已经出了好几件大事。 无意者多,有心人也不少,将九幽现世的消息传了出去。 太清山背靠不越岭城,本就处于芷国最东方向的一个偏远小城,可自当此事一出,没几天茶肆酒馆将那日演武场之事编排一番,绘声绘色传了个遍。 自此高朋满座,场场爆满。 江湖散客,玄道散修,魔道诡修不出一日便将不越岭城中的驿馆客栈占满。 惊堂木一响,喧闹茶肆瞬间安静了不少,“话说那日,风云变幻,就在不越岭的太清山之上,三清门演武场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玉衡山的外姓门徒李问道和不尽山温岭两人角逐锻体境一甲之名。 这李问道大有来头,乃是玉翡真人亲传弟子,各位可知道,玉翡真人从不收徒,却在死前收李问道为徒,各位可知为何?” 台下有人高声,“还能为什么,肯定这李问道身怀神技呗!” 讲书先生抚了抚胡须,“不错,此人确实很不一般,锻体境初期连胜龙吟宗谢如安,点苍盟陆川。 不尽山温岭,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却口出狂言,要将李问道带回不尽山去。 李问道怒喝一声,与其缠斗,温岭不敌李问道,于是竟使出了冥天咒,要李问道神魂俱灭!” 台下又有无数人问,“冥天咒是什么?” “冥天咒为冥天教温徒流所创,此阵法堪比天道加身,阵法之中片甲不留!” 讲书先生喝了口茶水,继续讲,“就在这时,玉衡山的玉清真人大弟子傅子闻乘伞而上,意图救外姓门徒李问道于危难之中。可温岭实在是诡谲异常,将天衡境的他束缚在原地,并启动阵法。 说时迟那时快,风云乍起,雷声隆隆,这玉衡山连破两境弟子还要再破一境,直去大乘!而后天降九幽神剑,傅玄握住此剑意图击败温岭……” 台上绘声绘色,台下之人各怀心思,九幽剑为天道授,若是能得此剑,必定狂傲世间。 一身玉色衣袍的男子还未听完精彩纷呈处,便起身离开,将一杯满茶留在了桌上。 腰间一柄剑,剑鞘素雅雕有祥云图案,可剑鞘之内,剑身震颤,剑柄抖动,似要挣脱出鞘。 “瞧见了没,刚才单独坐着的那位,腰间佩剑可不一般。”一眼神利落的散修看出了玄机。 “那是何物?” “踏云剑……” “那踏云剑不是玉清峰的第一神兵吗?怎么会在那人身上?” 散修抚了抚胸口,走到门外左右张望,又将茶肆大门关上,“那人身后所背的琴,可是大有来头,你们可听说过邪修佛赤?” 众人神色皆惊,邪修佛赤有一神兵,为走月琴,此琴亦正亦邪,邪修佛赤当时谱曲操控尸怪,为芷国踏平宴国出了不少力。 “那琴后来被玉清真人傅行州的徒儿傅山岚收入囊中,他后来叛出师门,在观月城待了一段时日,后来观月城覆灭,便去了上京,做了国师。” “那把踏云剑,本是玉清真人的。” 几人议论纷纷,“那人竟是傅山岚?!” “他来这做什么?” “好好的国师不做,来这玄道大会必然是冲着九幽剑去的。” “据说此人功法高深,那时得了踏云剑便突飞猛进,到了天衡境,得了走月琴之后,更是得了君上青眼,灵丹法器皆是上上等,怕更是突飞猛进,离大乘境不远了。” “当年玉清真人仙陨,他这个境界,当是稳坐玉清峰掌门之位,说是叛出师门,怕是被赶出来的……” “还是少说两句,待会被有心人听去了,小心咱们几个的脑袋!” “他傅山岚敢做还怕人说?” “好了,喝茶喝茶,别那么大火气……”散修举起茶盏,猛灌几口茶水,眼神又落到了旁边一桌的两人身上。 一个断臂,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 一把佩刀砸在桌上,壮汉冷哼一声,“九幽剑一出,还真是什么瞎子残废都出来凑热闹……” 独臂残废和独眼,正是宋真雪和薛凝。 薛凝收起折扇,眉眼一挑,“我当时什么苍蝇嗡嗡乱叫,吵的人耳烦,原来是个杀猪匠。把你的杀猪刀拿开,若不是心善,你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壮汉不仅没有拿开那把刀,还抽开板凳一屁股坐下来,“本大爷行走江湖这些多年,向来是横着走,你们俩识相点赶紧滚。” 原来是茶肆座位满了,现下没有多余座位,这壮汉瞟来瞟去,见这两人好欺负,于是才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可他不知竟惹了最不该惹的人,宋真雪抬眼,“这位壮士,若是找不到座位,可与我们二人同坐一桌。” 壮汉一脸不屑,冷哼一声,“你们俩也配跟我坐一桌,赶紧滚,别挡着本大爷听讲书。” 说着手摸上了刀柄,想拿刀驱赶二人。 可手还未摸上刀分毫,却哀嚎几声,倾倒在地,浑身颤抖发冷。 一时间茶肆讲书先生停了下来,众人纷纷看向那一桌在地上打滚的壮汉。 哀嚎之声,响彻整个茶肆之中。 “唉哟,唉哟,竟敢暗算大爷!唉哟!”壮汉捂着一只眼睛,又觉得胳膊剧痛,抬不起手来。 “你们给本大爷等着!” 薛凝柔声对着宋真雪道,“这人扰了我们兴致,这讲书不听也罢。” 宋真雪低头看地上打滚壮汉,“壮士,若不及时砍断胳膊,剜去眼睛,怕是性命难保。” 那见多识广的散修上前查看这位壮汉伤势,刚撩开那只胳膊,神色大惊,“这是飞花凝霜!壮士,快快砍断胳膊,剜去眼睛,否则三刻钟之后回天乏术,活活冻死!” 有好事者高声问,“我只听过逍遥门摘叶飞花,这飞花凝霜又是什么?” 散修长叹一口气,“飞花凝霜是在摘叶飞花和素手凝霜基础上进阶而成,会这招式的只有一人,名叫薛凝,灭了逍遥门尽数,一个不留……” 壮汉心里发慌,自己竟踢到铁板了! 赶紧爬起身拿起佩刀,怒喝一声,砍断一臂,徒手剜下一只眼睛…… 第104章 苍灵落雪 曾听闻太清山三清门的清虚真人,药蛊双修,如今活了两百余年,见多识广,若是能解得了薛凝体内子母蛊,便是最好。 宋真雪看着薛凝的眼睛,薛凝察觉一道目光,抬眸间,两人相视一笑,朝着太清山去。 待两人上了山,三清门的弟子带他们到了演武场,“二位待这场比试结束后,我再带你们见清虚真人。” 薛凝看向演武场,场上有一人身着白衣,衣袂被风吹起,冠带随风飘动,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此人竟是傅玄。 他对面所立是个清冷女子,气质清新脱俗,颇有仙人之姿。 自锻体境试炼遇到温岭那一遭之后,李遂心中后怕,若是旁人真想要他小命,有的是办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于是颇为自觉地放弃了锻体境向上挑战的机会, 归墟境大多是术法,灵力之间的比试,短短一天便角逐出了归墟境第一,正是玉清真人傅青冥。 他也放弃了向上挑战,几斤几两还是清楚,向上挑战不过自取其辱。 天衡境之间,最后三甲分别是龙吟宗林上雪,点苍盟陆怜桐,三清门江尽晚。 龙吟宗林上雪对阵点苍盟陆怜桐时,全场都沸腾了。 陆怜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会一毫之差输给林上雪,错失与九幽剑一较高下的机会,可输了便是输了。 如今这场试炼是天衡境向大乘境挑战的比试,玉衡山傅兰烬对阵龙吟宗林上雪。 林上雪是天惜宗主谢衡秋的老来女,其夫人清冷避世,据说是不出世的散仙门派,可却驭夫有术,生女随母姓,所以这龙吟宗的仙子贵女,姓林不姓谢。 她手中剑正是龙吟宗至宝神兵,龙吟剑。 李遂在场下离得最近的地方,今日本来是为傅玄来,可一眼看到林上雪,就挪不开眼了。 面容清冷,似雪中花,柳中絮。一双黑瞳熠熠生辉,鼻梁高挺,眉弯如月,唇薄冷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感。 她和陆怜桐,美貌自是相当,气质却全然不同。林上雪美得出尘绝类,气质与容貌此间少有。 这次太清玄道大会,来得可真是太值了。不止李遂,一众弟子皆是如此,眼犯桃花,恨不得自己站在演武场上,让林上雪的龙吟剑戳几个窟窿眼子。 林上雪执剑结印,地上升腾起淡淡寒光,术法之中似有龙吟声呼啸而过,龙吟剑上游走青龙幻影,如梦似幻。 “请赐教。” 傅玄也不推辞,术法之间,没有花里胡哨的你来我往,能一招制敌,绝无第二招。 龙吟剑诀和玉清剑诀之间的较量,难分伯仲,林上雪剑法利落,毫无破绽,一剑起竟引得苍灵落雪,术法大成,假以时日必去大乘! 傅玄心中惊叹,龙吟剑诀如此绝妙,林上雪和龙吟剑相容相生,悲悯之感拂面。 若不是他手持九幽剑,此番只能同林上雪打个平手,但九幽有灵,天道所授,杀气凛然,必做不得第二。 傅玄手中结印,强势阵法从脚下浮现,九幽剑身寒芒闪过,淡金色的天道炁印破开空气,剑鸣声响彻九天。 两剑相交,惊起雷电之势,风起云涌,天雷昭昭。 玉清剑诀第一式,结印,破炁。第二式,引雷,结阵。第三式,九天,归一。 “天有一道,威震四海,九天之上,诛魔斩邪,太上忘情,剑心归一,落!” 此一剑落下,若不是林上雪机敏躲开,必定内伤,只见她神色如常,行云流水间利落收剑,“甘愿认输。” 惊丰散人斜睨一眼,“想不到老爹是个不着调的,生出来的女儿倒是木秀于林……” 天惜宗主别过头,“莫惊天,你这话阴阳怪气个什么劲,上雪出生时便雪落谪仙岛,天生异象,必定不凡。那时夫人便请玉翡真人卜卦赐名,又精心教导十八载,你当养个女儿容易吗。” 清虚真人满意得抚了抚胡子,“玄门道家自尸怪之争后,还能有如此多小辈出类拔萃,是苍天之幸。天惜宗主,不如此番调查温岭之行,让上雪也去。” 天惜宗主面露难色,“我可做不得上雪的主,此事还得和夫人商议才行。” 惊丰散人露出鄙夷之色,“还是个妻管严,怪不得女儿都跟夫人姓了。” “莫惊风,你这一生洒脱恣意,也没个牵挂,你才不会懂贴心棉袄的好。”天惜宗主抚着胡子往演武场去了。 试炼场下众人激动不已,想不到这次的太清玄道大会如此精彩,既有英才破大乘,又有九幽落太清,少年英才辈出,玄门道家有望矣。 正当演武场中气氛高涨,突然有一剑朝着试炼场来,擦着林上雪的发丝飞向傅玄。 “傅玄!小心!” 李遂紧张得呼吸都停滞了。此剑周身流转淡金色寒芒,剑身隐现火凰流光,破开空气,化气化雾,十分眼熟,是踏云剑! 傅玄脚步翻转,躲开此剑,却被强大剑气擦破衣袖,九幽震颤,剑鸣不止,朝着踏云剑追去。 场上出现一人,青衫飘袂,背上一把古琴散发幽光,琴弦锋利如刃,站定演武场上。 玉清真人神色一变,“傅山岚……” 玉寒真人扫云刀已然握在手中,可依旧不动作,静观几位大乘境前辈反应。 场下有人认了出来,“这是傅山岚!叛出玉衡山灭了观月城的傅山岚!”“快跑啊!”“快走!” 一下子场面更为混乱,许多人惊慌踩踏离开此处。 傅山岚当初所做之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叛出玉衡,杀了镇守边城的裴煜,引尸怪灭观月,一万多人全部变成尸怪。而后平步青云,做了芷国国师。 要知道,当年可是观月城城主救了他啊,忘恩负义天下第一人。 他还杀了大乘境的玉翡真人,他的实力到底到哪个程度了,无人知晓。 这样的人什么做不出,如今出现在太清玄道大会上,还如此嚣张,说是要让整个玄门道家覆灭也不无可能。 第105章 心意相通 清虚真人颇为客气,“山岚国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傅山岚神情颓废,眼中似有冰霜不化,却绷起一张笑脸,“我听闻太清山有一至宝,名为玉寒馆,特来借取……” 江尽晚神情紧张,“不知山岚国师借玉寒棺做什么?” 清虚真人眼神示意江尽晚不要开口,又面露难色,“太清山的玉寒棺,素来不外借,山岚国师还请回去。” 傅山岚势在必得,“若是以三清门整门人的性命作交换,清虚真人可还同意?” 惊丰散人飞身上前,怒喝一声,“傅山岚,你别欺人太甚!” 玉清真人冷哼一声,“傅山岚,你如今可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什么都想要!” 玉寒真人毫无废话,扫云刀朝着傅山岚挥刀砍去,“杀了玉翡真人,你还敢出现在这,今日就算是死,我也要取你性命!” 傅山岚手中琴声拨弄,巨大声浪朝着演武场众人袭来。 有能力者结盾挡反,无数弟子捂住耳朵,头痛欲裂,这魔音袭脑避无可避,痛苦打滚不在少数。 李遂望向四周,竟有一些人并未受此魔音袭扰,淡定站立在人群中。 这些人是他的帮手,玄道大会之中,听命于傅山岚的不在少数! 早有预谋,就是等现在来这里动手。 显然清虚真人也察觉了场下异常,如今这局面,与之一战必定损失无数弱小门派弟子,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玉寒真人双刀不稳,大惊,“怎么可能?!” 傅山岚的境界竟然远在他之上了,这怎么可能?上次与他交手,明明还只是天衡境中期。 天惜宗主怒斥,“孽障!竟拿一身灵力功法修了诡道!为了功法大乘,竟这般不择手段!” 林上雪手中龙吟剑划破周身音浪,带起周身水汽凝结,神情更冷,“诡道……” 天惜宗主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雪儿,快回来!诡道奸诈……” 可话还未说完,林上雪的龙吟剑破开层层音浪,朝着傅山岚而去。 傅山岚嘴角轻启,“不自量力。” 抬手之间,踏云剑回到了他手中,与龙吟剑碰个正着,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邪气蕴蕴而出,钻进了她的眼睛。 天惜宗主上前,手中穹天剑光线暴涨,一剑刺破了傅山岚的衣角,趁傅山岚躲避时,将林上雪带离了傅山岚五步之外。 清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你跟我来,我将玉寒棺给你。” 江尽晚想阻止,可清虚真人摆摆手,“如今什么都不要再说,顺势而为方可保全一众玄门道家。” 众人气馁,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如今谁人不知,与朝廷为敌必然死路一条,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 玉寒真人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傅山岚神色如常,将走月琴收起,“那就劳烦清虚真人带路了。” 清虚真人点了傅玄和李遂,“你们两个玉衡山小辈,也跟我来。” 江尽晚上前一步,“师父,我也去,万一此人……” “不必,你在这主持大局,安抚受伤弟子,给三清门愈伤丹疗伤。” 江尽晚只好前去安排善后。 清虚真人轻咳一声,“跟我来。” 李遂戳了戳傅玄胳膊,“九幽剑方才追着踏云剑飞出去了,这么久了都没回来,怎么回事?” “九幽剑还未与我兵人合一,若没认定,此去恐怕不会再回来。” 没想到九幽剑中剑灵脾气还挺大,许是方才被踏云剑挫了锐气。 傅山岚跟在清虚真人后面,瞥了一眼李遂,“孤魂野鬼得了玉翡老头尽数功法灵力,重获身体竟还是个废物。” 李遂本不愿与傅山岚再起冲突,毕竟现在打不过他,可他这话什么意思,玉翡真人何时将一身功法灵力传他了? 难道是当时他接过拂云尘时,那个离奇的梦。 竟是这样,李遂不由得后退两步,悲从心中起,傅玄从身后一把扶住他,“别想了,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 傅玄手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与他袖下藏合,心上相交,“有我呢。” 清虚真人拂袖,一道禁制消失,几人进入寒冰洞中。 穿过狭窄洞口,突然豁然开朗,中间开阔有一片碧绿水潭,水潭之上漂浮着散发幽蓝寒光的一口棺,通体无瑕,千年寒玉雕刻而成,冒着蕴蕴寒气。 李遂拉了拉傅玄衣角,躲在他身后小声问,“这玉寒棺,有什么用?” “玉寒棺以千年无瑕寒玉雕刻而成,又有太清山灵气滋养,是纯净法器。可破万毒,净身涤气,也可保存已死之人躯壳不受腐化侵扰。” “此棺虽能保存尸身不受腐化,可至多只能维持三年,到时还请山岚国师将玉寒棺还与三清门。” 傅山岚并不搭理,正欲施术法将玉寒棺取出。 “且慢!” 从暗中走出两个人,正是宋真雪和薛凝。 “龙门山庄宋庄主也来太清山凑热闹?”傅山岚并未回头,看来早就知道二人一直跟着。 宋真雪上前,“山岚国师,清虚真人,鄙人听闻三清门至宝玉寒棺可破万毒,特地来此寻求清虚真人替阿凝破除子母蛊。” 薛凝神色一变,他以为寻得玉寒棺,宋真雪便可延长寿数,可宋真雪寻玉寒棺竟是为了破除他体内子母蛊。 傅山岚直接拒绝,“你不如三年之后再来。” 李遂一脸鄙夷,“傅山岚,你做件好事是会被雷劈不成?” 傅山岚手中踏云朝着李遂飞去,被傅玄结盾挡反。 清虚真人抚着一大把胡子,片刻口才开口,“子母蛊为南疆秘术,玉寒棺只能压制不啃噬其主,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的办法还是寻一将死之人,心甘情愿将子母蛊引到自己身上,宿主死亡,子母蛊自然就破了。” 宋真雪眼底升腾希望之色,“真人可知如何将子母蛊引出?” “引蛊之人将手破开一条半寸伤口,与中蛊之人双手交合,心意相通,子母蛊自然会进入引蛊之人体内。” 找个将死之人容易,心意相通何其难! 第106章 与子成说 宋真雪扶手握拳,“多谢清虚真人。” 李遂见他这般释然模样,开口问他,“你该不是想拿自己去引子母蛊?” “如今我仅三年可活,引子母蛊的条件苛刻,阿凝已经受此蛊痛苦数年,我这条命还能有点用……” 薛凝打断他的话,“我不用你引蛊,至多就是日日疼痛罢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什么三年可活,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傅山岚已经将玉寒棺挪开,先自己躺进去试了试,然后将玉寒棺装进乾坤袋。 他看了一眼二人,眼神不屑,“引出子母蛊,你至少还有五十寿数,依照你的根骨,五十载怎么都到归墟了。不引,再活二十年都是侥幸,也不知道脑子被驴踢过……” 薛凝飞花疾速朝着傅山岚而来,“不用你管!” 傅山岚闪身躲过,直接捏住了一片,碾成粉末,“当年仓木城失守,你们薛家人就该引咎自裁,苟活着就该好好活着,否则当时就不该活着。” 宋真雪神色微重,“山岚国师何必这样说,阿凝也是身不由己。” 傅山岚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既要又要还要,在杀父仇人眼皮子底下,看来也活得很舒服。” 薛凝听到此话,脸上浮现怒意,“你不也是一样!沈照池,昔日国破家亡,如今还在仇人的脚边俯首称臣,你又好的到哪去!” 声音有些大,咬字清晰,在幽暗的山洞中回响,真是好久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自他逃了,在观月城隐去姓名。 傅玄瞳孔微缩,李遂看向傅山岚,这个姓氏自宴国被灭,无人敢姓沈,难道他是! 傅山岚不堪回首的过去,被生生揭开,犹如华丽的遮羞布被人一把扯下,里头尽是腐臭肮脏,令人作呕的秽物。 清虚真人长叹一口气看向薛凝,“往事已矣,不可追。如今你们已经知道了子母蛊解法,便自行离开。” 可踏云剑却横在了薛凝脖颈上,隐见血痕,傅山岚挑眉,冷哼一声,“从高处跌落,世人辱我欺我叛我,薛凝,你有什么资格说谁是我的仇人?” 宋真雪手别踏云剑,顿时手上血流如注,“山岚国师,他口不择言,还请不要与之计较,宴国已灭,世上再无仓木城薛霜寒,也再无薛凝。” 踏云剑偏了点,傅山岚鄙夷地看着宋真雪道,“好一个世上再无薛凝,那他如今难道姓宋?” 宋真雪将手覆上薛凝手掌,两手相交,十指紧扣,“我与薛凝,木枝之交,此生无悔,死生契阔。” 薛凝眼神一顿,他觉得心跳的厉害,手中黏腻的血在涌动,好像是蛊钻出来了。 薛凝绝望看向宋真雪,“宋真雪,你这样做,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就不要原谅了,一直恨我。”宋真雪眼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子母蛊从薛凝手中钻出,进入宋真雪的体内,因子母蛊的进入,顿时宋真雪浑身颤栗,噬魂之痛使他心脏剧痛,冷汗浸透。 双腿微颤,迈不动步,一下子栽倒在地,原来薛凝每日都忍受着这样的痛,每时每刻,只是夜深人静时,这样的痛楚会放大数十倍。 傅山岚踏云收剑,剑鸣一声落入剑鞘之中,“既是如此,那便最好,带着你的宋凝滚。” 薛凝蹲下身扶着宋真雪,宋真雪咬着牙,颤着声,“阿凝,你不是想去至北观云台看云海浪涌吗。我们这会便出发,买上两匹快马,赶在秋末冬初时,到雾城脚下,那时说不定都下雪了。不过也不算倒霉,我遇见了你,我觉得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有去逍遥峰带你走,对不起。” 宋真雪话还未说完,从口中涌出一口血。子母蛊,子蛊嗜血,母蛊噬心,若无强劲内功灵力压制,只会更甚。 宋真雪为了逼出余毒,内功尽耗,寿数锐减。后来在天珑城使摘叶飞花,更是耗尽最后的一点内力,自断一条胳膊,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次带薛凝来太清山,他就深知自己恐怕下不了山了。 宋真雪看向清虚真人,“真人,我听闻三清门有一秘术,若是有人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身体,便可以助残缺之人重获新生,我恳请你将我的眼睛,给薛凝。” 薛凝眼前一片模糊,他无法聚焦在宋真雪的脸上,泪从一只眼流出,“宋真雪,你这次来,就没想过活着离开是吗?我不要你的眼睛!” 宋真雪抬起手拂去薛凝右眼的泪,声音轻柔,“傻阿凝,人生漫漫何其灿烂,一只眼可看不全良辰美景。” 清虚真人颔首,“既是临终嘱托,必然应允,这移花接木之法,还需你保持清醒,另外还需功力深厚之人为其护法。” 宋真雪面无血色,嘴唇已经白了,李遂摸了摸鼻尖,揉了揉眼眶,傅玄走到清虚真人面前,“愿听真人差遣。” 薛凝早已泪流满面,可宋真雪已经快不行了,他一句反驳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阵法起,薛凝与宋真雪之间浮现淡淡金光,傅玄为其护法,清虚真人手中凝结一道绿光。 取其褐瞳,补他空洞。 薛凝双目布满红血丝,眼眶发红,两只眼相似却又不同,薛凝那只眼更戾绝,宋真雪那只眼满是怜惜。 待移花接木完成,宋真雪喷出一大口血,支撑不住几度昏厥,薛凝心慌气短,扶着宋真雪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不要抛下我,宋真雪!” 傅山岚手中凝结,一丝邪气钻进了宋真雪脑中,薛凝见状无数飞花朝着傅山岚而去。 傅山岚却并未躲开,邪气吞噬了飞花所凝结霜花隐没不见,他转身离开了山洞,声音满不在乎地飘来,“宋庄主早年也曾护我宴国子民,这一丝邪气便送他了。可支撑你们到玉衡山的观云台,去看落雪。” 薛凝对着傅山岚远去背影,神色复杂,而后背起宋真雪,“如今我背着你,你看我现在比你高不少,不会将你双腿磨地了,到时到了观云台……” 第107章 去寻温岭 直到薛凝的声音渐渐远去,李遂才感觉脸上有些湿,原来洞中石壁有水滴落, 洞中此刻安静下来,连水滴在石头上的听得一清二楚。 李遂觉得悲凉,他素来心如磐石,可还是会为了这些真挚动容,傅玄递来一方帕子,“擦擦。” 清虚真人长叹一口气,对着李遂开口,“玉翡真人曾御灵来信一封,信中提到他收了个鬼徒,神魂与命师符相融,就是你。” 李遂用衣袖擦了下眼角,长抽一口气,“正是” “命师符是邪物,其中所含恶诅易迷人心智,老朽见你未被邪化,便也不与你动干戈,你在我面前发个誓。” 清虚真人说到这却又停下了,又抚了抚莹白胡子,手中一道金光朝着李遂手上去,“后生,你愿以天道神罚起誓,永不负天下苍生吗?” 傅玄紧张,想要阻止,“他这般羸弱,何来负天下苍生,这天道神罚有点于他而言太重了。 李遂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手举过头顶,淡金色的炁环绕手中,“我以天道神罚起誓,永不负天下苍生,若有违背,神魂永堕无间。” 李遂沉思着摸了摸下巴,清虚真人说话不说透,留了一手,果然是个老狐狸,怕李遂入诡道祸害人间,这样起誓若是违背必受天罚,后顾无忧矣。 清虚真人满意点头,“命师符和九幽剑相继现世,温岭想要带走你,可能与命师符有关,你同他们一起去寻温岭,引他现身,此子必除。” 清虚真人依旧疑虑温岭走时所说那句话,看向傅玄,“你既握得住九幽剑,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傅玄拱手握拳,“是。” 清虚真人满意的点点头,“那温岭走时所说的话若是当真,傅玄你应当知道孰轻孰重,不可手下留情。如今太清玄道大会也结束了,即刻便同各派弟子一起前往不尽山。” 清虚真人手中结印,地上浮现金色阵法,三人回到了三清殿中,此时殿中站着天惜宗主,陆有真盟主,惊丰散人,玉清玉寒两位真人,林上雪,陆怜桐,江尽晚等人。 林上雪眼上蒙着一条白绫,被傅山岚的一丝邪气迷了眼,如今不能视物。 见到他们回来,惊丰散人迎了上来,埋怨起来,“玉寒棺就这样给他了?清虚真人你糊涂啊!” 清虚真人摆摆手,“玉寒棺对诡道异修用处不大,不必过于担心。” 天惜宗主怒道,“如此胆小怕事,要什么就给什么,那傅山岚要我们的命,你也给他不成!可怜我家雪儿……” 陆有真轻咳两声,陆怜桐上前为师父理顺气息,“师父,不宜动怒。” 清虚真人替林上雪探过五感神识之后,“未伤及眼睛,如今需前去不尽山,找到温岭让其引出这丝邪气,方可恢复视力。” 天惜宗主有些不可思议,“什么?不能直接灭除这丝邪气?” 清虚真人又继续道,“只是不尽山中尽是凶险之物,邪祟诡物妖魔不绝,此去恐怕还需各位多加小心才是。” 惊丰散人点点头看向天惜宗主,“直接灭除邪气恐怕伤及眼睛,到时候便是真的瞎了。冥天教以邪气怨气为修炼基础,操控邪气为其所用,所以温岭一定可以引出这丝邪气。” 天惜宗主满脸担忧之色,“可雪儿如今这样,我怎么放心让她前去不尽山。” 林上雪轻声安抚自家老爹,“阿爹不必忧心,此前修剑时也常常蒙着眼,五感之中不能视物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天惜宗主心疼地握住林上雪的手,“如今我还怎么回去跟夫人交代哟。” 惊丰散人长叹一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这个乌鸦嘴倒是灵验了,心中惭愧,“到时前往不尽山,我让向竹多照顾下上雪。” 陆有真看向身旁站着的陆怜桐,“怜桐,此次前往不尽山,你和她同为女子,年岁相差不大,尽力照顾上雪。” “师父放心,徒儿定当护林姑娘周全。” 李遂看向林上雪,一条白绫蒙着眼,乌黑发丝垂在腰间,却低着头,抿着嘴,虽看不到神情,很是失落的样子。 随即拍拍胸脯,“放心,有我在,就算是死我也先替林姑娘垫背。” 这下众人看向李遂,傅玄看着他这般胡说,微微蹙眉心中一跳,“他的意思是为林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许是书看少了些,可话里一腔赤诚却是真心实意。” 天惜宗主哈哈大笑,“小子,你的心意在下领了,可若是真遇到危险,怕是雪儿的龙吟剑早就刺入了不轨之人命门。” 惊丰散人连连点头,“就是,上雪乃是天衡境一甲,武功术法皆是佼佼卓然,哪用的了你垫背,小子,倒是若是真遇上危险,你跑快些,别给他们拖后腿才是正经。” 随着李遂的这番话,大家的神色轻松了些,清虚真人朝着江尽晚一个眼神示意,江尽晚上前,在桌上铺开了一张卷轴,上面画着无数山峦清溪,像是一幅地图。 “温岭那日遁走后,我便差弟子前去不尽山所在的寒鸦城打探,不尽山地处偏远,山峦叠嶂,甚是险峻。尤其是后山之中有无数邪祟妖魔,更是无人之地。打听到经常前去不尽山前山打猎的猎人,于是前去拜访画下了不尽山前山的地图。” 众人围了上去,惊丰散人神色凝重几分,“此不尽山连绵不绝,是山群丛生,这前山都已经这般险峻,若是那温岭在后山之中,必然危险重重。” 天惜宗主还是担忧,“不如我也去,雪儿独自一人我还是不太放心,到时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夫人还不把我吊在谪仙岛的悬崖上拿御灵鞭抽啊!” 惊丰散人鄙夷一眼,“你当年为了你家夫人,得罪了温徒流。你去,你女儿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清虚真人点点头,“到时候对外便说上雪是点苍盟的弟子方便行事。刻不容缓,我来开启虚空境,你们即刻便前往不尽山。 第108章 寒鸦驿馆 一行六人随着一道金光闪现,出现在了寒鸦城内一处大街上。 寒鸦城倒是城如其名,无数乌鸦落在房顶,枯树,地上,随处可见…… 这些乌鸦似乎一点都不怕人,有一只还落到了林上雪肩膀上,乌鸦眼睛散发着幽光,陆怜桐拂过林上雪肩膀,乌鸦便飞走了。 这里地处偏远,何况处于北面十二城,更是人烟稀少,和仓木城相比,更加寂寥荒芜,街上人都没有,倒是隐着几双眼睛在暗处偷偷观察他们。 环顾四周,发现了那几双眼睛的出处,正是大门紧闭的驿馆,破败的大门有几条裂缝,里面的人正是从这缝隙窥探。 江尽晚开口,“如今天色不早,不如先在寒鸦城中驿馆休整,待明日一早便去不尽山。” 几人相继点点头,江尽晚走近驿馆大门处,那几双眼睛立刻逃开。 敲了敲驿馆大门,此门已经破到似乎一拳就能打个粉碎。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道小缝,一双眼睛警惕的看向江尽晚。 “你们是谁,打哪来?要到哪去?”看身量不高,是个半大小子,一双手死死扣在门缝边,随时准备关上门。 “这位小哥,我们一行人是从上京来,去雾城的茶商,半道货物被人劫走,将我们掳到半道扔在了离此城不远处,家眷受了伤,还请容许我们在这暂住一晚,明日就走。” 那双眼睛警惕依旧,朝着里面喊了一声,“阿翁,有人住店,迎客否?” 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里头传出,“迎!” 这时才将门打开来,穿着一身粗麻布短衫,上头还有好几个补丁的少年神色一松,“快些进来!” 虽不明所以,几人还是快速进了驿馆。那个开门的半大小子快速将门关上,又拿门钉和竹棍将门锁死。 驿馆中只有两张桌子,几条破凳,一个老叟神色如常,还有三个半大小子神色警惕地看着他们。 说是一家正经驿馆,看着确实不太像。不过这驿馆开在北面十二城,这般破落,也不算奇怪了。 毕竟芷国君上虽吞并宴国,可没把宴国子民当人看,当初逃难到芷国的多数人,都是被人牙子截获,当物件卖与商贾权贵。 有姿色的女子多数入青楼,千人调戏百人骑。青壮男子便被发卖去做苦力,幼子幼女任其自生自灭。老叟老妪就被挡在城外,任尸怪啃食死去。 所以当时还有不少流民涌入观月城和雾城,尤其是雾城,裴怀一概全收,沧雾江之上开阔城土,城民暴涨至八万之多。 一城便有芷国十座大城人数总和,君上忌惮却不敢动作,只得对来自宴国旧城的百姓更加凌虐,子民沦为奴隶。那是一场未被载入史册的屈辱。 老叟白胡子白须,看着年岁得有七老八十了,眼神矍铄,打量着他们一行六人。 老叟开口道:“郎君娘子们,驿馆破落,没得菜点,你们将就些。” 又对着那几个半大小子开口,“阿佑,叫齐嫂准备吃食。阿虎,去后院的通铺收拾两间。阿正,你来招待几位郎君娘子。” 阿正麻利的将其中一张桌子擦了个干净,又将凳子上落的灰擦干净,看样子这里很久没人坐了。 阿正又拿抹布擦了擦手,抽开凳子,“郎君,娘子,请坐,茶水马上就来。” 陆怜桐扶着林上雪率先坐了下来,江尽晚坐在了对面,莫向竹坐在左边,李遂和傅玄坐在右边。 莫向竹那边距离那老叟最近,从出发到现在,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李遂都要怀疑他个哑巴了。 正当阿正为几位倒上茶水,色泽淡得有点像白水,老叟看了看双眼蒙着一条白绫的林上雪,“这位小娘子是怎的了?” 李遂最是擅长东拉西扯,他连咳嗽好几声打岔,“今日寒鸦城的天气确实有些差,看样子晚些时候会下暴雨。” 老叟轻笑一声,“这位小郎君还会看天气?” 李遂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看天向来准。” 阿正一脸愁色,听见这番话当李遂在吹牛,“寒鸦城已经三年未下过一滴雨了,平日吃水都是赶着牛车去五十里开外的荒村打水。” 江尽晚疑惑,“三年大旱?可知是何原因引起?” 老叟瞪了一眼阿正,含糊不清开口,“寒鸦城向来如此,雨本就下得少,阿正多嘴了。” 阿正见阿翁斥责,便不再开口,默默站至一旁,阿佑此时端上来一盘凉菜,一盘花生米。 李遂对着傅玄小声道:“你那个聚云引雷的玉清剑诀,是不是可以带来雨水?” 陆怜桐离得近听到了李遂的话,玉清剑诀引雷下雨,还真是大材小用。对着傅玄轻咳两声,“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一会儿,阿佑将汤上来,“郎君娘子,菜已经齐了,请慢用。” 几人默默用着饭,菜微辣还挺好吃,李遂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在坐的几人就只有李遂吃得香。毕竟那几人早已辟谷,意思着吃点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来。 李遂那表现还以为是饿鬼投胎来的,几人都看呆了,这一人得有三人的饭量。 傅玄淡定夹菜给李遂,“会积食……” 抬眼间,看到阿正口水直咽,李遂像他们那般大时,没吃过一顿饱饭,看样子这些个半大小子日子也不好过。 阿佑站在老叟身侧替他阿翁卷烟叶子,老叟将一杆烟枪拿出来,抖了抖里头的烟灰,又塞上烟叶卷,划拉开火柴,浓烈的烟雾扩散开来,神色忧愁地透过木板缝隙看向外面。 “天快黑了,阿佑,你去后厨叫齐嫂将火熄了。”老叟抽完这一杆烟,将火熄了。 李遂好奇,“老翁,为何要熄火,留着烧点热水不是正好。” 老叟歪着头斜睨一眼李遂,抹了一把胡子,“火光会将怪物引来,你们几个郎君娘子的,切记晚上休憩时不要发出响动,保持安静。” 江尽晚追问,“是何怪物?” 阿正浑身颤栗,表情痛苦,“那怪物像是人变的,会吃人,寒鸦城早年间,好多人都被他吃了!我阿爹阿娘也被怪物吃了!” 陆怜桐不解发问,“那为何不逃离这里,去别处过活?” 第109章 托付幼子 老叟轻咳两声,“纷争不断,我带着这三个遗孤腿脚不便,路途艰险半路要是遇到抢劫……” 阿虎和齐嫂也从后院到了大堂,围坐在老叟身旁,齐嫂看着约摸四五十岁,有些个精瘦,身上衣服虽有好多补丁,但看起来很干净,几个小子的衣裳也是如此,看来虽穷苦潦倒,但他们被照料得很好。 齐嫂听到老叟这番话,抹了抹眼泪,“阿爷何必再说这些,如今还能活着就算万幸,拉扯大这三个小子,就无愧了。” 傅玄放下筷子,“老翁,你们所说的怪物,可是尸怪?” 老叟眼神落到傅玄背后的伞上,这干旱天气,背着一把伞,着实有些奇怪。 不过依照他的阅历来看,这几人气度不凡,腰间皆有佩剑,绝非一般茶商走贩,而是玄门中人。 他年事已高,齐嫂身子骨日渐不好,这寒鸦城怪物肆虐,保不齐哪天他们就死了,若是能让他们带走三个小子去雾城,也算了无牵挂。 老叟抖了抖烟灰,眼神上瞟看向傅玄等人,“我数年前曾与玄门道家在观月城时一同抵抗尸怪,那些人的打扮和负伞的这位郎君一模一样,你们悄然前来寒鸦城可是来除怪的?” 江尽晚不禁轻咳两声,“看来是我们自己暴露了身份,不错,我们此番前来正是除魔卫道。” 老叟和齐嫂眼中闪烁泪花,老叟又重重咳嗽几声,阿正替他顺了顺气。 齐嫂抹了一把泪,“宴国投降后,边镇节度使裴煜将军被杀害,我阿爷在月城主的掩护下,救出裴煜将军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带着我们逃出了观月城,后来回到老家寒鸦城投奔亲友。 这间驿馆,便是我堂兄的家业,可就在我们回来不久,这里出现了会吃人的怪物,兄嫂出门去寻水却遭遇了怪物。阿正,阿虎便是兄嫂留下的一双遗孤……” 老叟颤颤巍巍起身,朝着他们跪下,“如今我年事已高已经没几年可活,齐嫂恶疾缠身,这三个小子待在这跟着我们担惊受怕。郎君娘子们行行好,带他们一同去雾城,雾城城主裴怀是裴煜将军表兄,到时这三个小子也能好好读书。” 阿佑扶着老叟,拼命摇头,“阿翁我不离开这,我不去雾城……” 阿正和阿虎也哭了起来,齐嫂抱着他们,抹了抹眼泪。 傅玄站起身,将老叟扶起,“既是裴煜将军遗孤,定当竭力护送,只是现在我们还有事要前往不尽山,实在抽不开身。” 一直未曾开口的莫向竹开口,“我送他们去雾城,到时再回来与你们汇合。” “寒鸦城中早前有三清门留下的传送阵法,向竹,不如你传送回三清门,让清虚真人派人护送他们,一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李遂看向老叟和齐嫂有些不解,“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趁此机会一同离开寒鸦城?” 老叟在阿正和阿佑的搀扶下起身,“本就没几年活头,何必再给别人添麻烦……” 阿佑抹了抹眼泪,“阿翁长命百岁,不会死的,阿翁要跟着我们一同去雾城。” 老叟拍了拍阿佑后背,神色严肃,“裴将军他一生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作为他的遗孤,要好生习武读书,将来才有机会为父报仇!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动了,就留在老家,死后安葬在不尽山,保佑你们三个小辈一生顺遂,也就够了。” 莫向竹站起身,“不如就这会走。” 老叟摇摇头,“郎君,天马上就要黑了,到时遭遇怪物恐怕麻烦不断,不如等明日天亮,再带着他们走。” “既是传送法阵离开此处,我们便不是一般人。怪物又有何惧,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老叟有些惊慌,“郎君莫要逞强,近几年来寒鸦城除魔卫道的玄门修士,全部栽在了怪物手上,死状惨烈。再等一晚明早天亮再走才是稳妥啊!” 齐嫂连连点头,“此怪不同于一般尸怪,郎君们不要冲动,避开才是。” 江尽晚劝道,“向竹,还是稳妥为好,今晚就先在此歇下。” 此时桌上众人已经放下了筷子,齐嫂和阿虎开始收拾桌子,又将茶水端了上来。 天色渐渐由昏黄转暗,驿馆大堂内没燃烛火,显得更黑了,不过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日日如此。 陆怜桐看向老叟发问。“这不尽山可有人在此修行?” 老叟抚着胡子,神色一转,“不尽山地处阴阳两脉交汇,前山还好,密林丛生,猎户还常去打猎,可后山瘴气不绝,妖魔鬼怪不在少数,祖辈在此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有人在不尽山修行的。你们可是要去那不尽山?” 江尽晚开口道:“正是要去不尽山寻一修士,替小师妹治眼睛。” “原来如此。”老叟沉思片刻又道:“寒鸦城东头的王猎户,常常出入不尽山前山,明日恰好就是他上山的日子,不如到时让齐嫂带你们过去,让他带你们一同进不尽山。” 不尽山地形复杂,险象环生,虽有地图,可也不如活人带路来得方便。于是几人应了下来。 明日江尽晚同齐嫂去寒鸦城东头找王猎户,莫向竹带着三个小子回三清门,李遂他们几人在驿馆,等他们回来了再一同上山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老叟看了一眼木板缝隙之外的大街后,开口道:“阿虎,带几位郎君娘子去后院。” 老叟在阿正和阿佑的搀扶下先行离开了,齐嫂和阿虎领着几人来到驿馆后院,左边一间住陆怜桐和林上雪,右边一间供他们四人休憩。 屋中尽是通铺,七八人都住得下,被褥被阳光晒得暖和,李遂和衣而卧,躺下去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江尽晚借着月色看向屋外,没有什么异常,但寒鸦城古怪,又有怪物传说,不可大意。和他一样未睡的,还有傅玄和莫向竹。 三人索性打坐调息,伴随呼吸声,直至后半夜,一声惊叫响彻驿馆。 第110章 老巢在哪 李遂刚梦到周公请他吃天鼎楼的烧鸡,就被这惊叫吓得坐了起来,屋中三人都看向屋外。 陆怜桐轻敲开傅玄他们的房门,见他们都站在了门口,压低声音,“声音好像就在驿馆附近,要不要去看看。” 江尽晚小声开口,“林姑娘如今不能视物,不如让李问道留下照看,我们去驿馆外瞧瞧。若真是吃人怪,不能坐视不理,当为百姓除去祸患才是。” 几人商议妥当,陆怜桐将林上雪带到了李遂他们的这间屋子后,便离开了驿馆,前去查看声音来源…… 李遂摸了摸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想到他们竟放心让他留在这里。 林上雪神色自若的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抚着龙吟剑的剑鞘。 两人无话,一时沉默的呼吸声都紧了些。 突然屋外传来脚步声,李遂透过门缝朝外看,一只眼睛出现在那头,吓得李遂猛然跳开。 门被一阵强风吹开,一张玄黄符纸飘落在地,定睛一看,有被吓到。 林上雪龙吟剑出鞘,朝着门外飞去,带起周身水汽凝结,化龙化雾,幽光毕现。飞身出了屋,站定在院中,耳朵微动,风声微柔,空气中飘散一股异香。 李遂赶紧跟了出去,低声急道:“林姑娘!危险!” 天地符,以天地之气推动无形阵法,阵法之内,尤其凶险,地上浮现淡金色阵法,将林上雪困在阵法之内。 “龙吟剑果真了得呢。” 循着声音来源,屋顶上站着一个人,玄墨色衣袍与黑夜融为一体,借着月色看清此人,正是温岭! 温岭看着李遂调侃起来,“没想到我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找来了,可是改变主意要跟我回不尽山?” 李遂往后连退好几步,这下傅玄他们不在,只有林上雪和他,不一定是他对手。 林上雪手中剑附魔结印,“你什么意图?” 剑鸣不止,龙吟剑破开空气,阵法碎裂,林上雪衣昧飘诀,飞身朝着温岭而去。 “我意图不是很明显吗?将他带回不尽山。”温岭袖口中符纸飞出,周围空气停滞。 林上雪不可思议手中龙吟剑气竟减弱殆尽,此时一如普通铁器,竟没了术法效力,剑灵颤颤,竟有些害怕此人。 温岭侧身附耳对着她,“这一丝邪气还真是霸道。” 林上雪顿住,这人怎么知道她的眼睛被一丝邪气困扰。 温岭看向李遂,“跟我回不尽山,林姑娘眼中邪气我自然有办法。” 李遂看了一眼林上雪又转头对着温岭,“此话当真?” 温岭背着手嘀咕道,“这诡道邪气,七天内不引出,到时候美人儿目盲,可真是可惜。” 林上雪后退几步,支撑不住,神情慌乱了几分,“你说谎,阿爹说只要引出邪气就可复明!” 温岭讥讽,“龙吟宗的果然没个靠谱的,不信也罢,七日之后再来寻我,我可救不了。” 李遂心想,这温岭好像也没说要他的命,如今林姑娘眼睛危在旦夕,到时若真是瞎了,因为他不愿去不尽山才导致的,到时会后悔一辈子。 何况傅玄他们一定会来救他,心下一横,“我跟你去!但是你现在必须把林姑娘眼中那丝邪气引出。” 林上雪不敢置信,这人竟会为了她舍身赴死。 温岭飞身上前,鄙夷出声,“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啧啧,你这样可不行,我子侄可是要伤心的。” 李遂往后退了两步,含糊两句,“得了,当时在云水楼怎么不见你话这么多,快替林姑娘引出邪气。” 温岭手中一张绿色符纸夹在手中,口中念咒,周身黑衣萦绕,散发幽深紫光。 脚下阵法浮现,一道不同于其他玄门道家的黑色阵法包裹了林上雪。 “冥水汤汤,九幽之下,其念深深,万千邪魔,听吾号令!引!” 随着温岭手中快速念咒,手中结印,绿色符纸燃烧成灰,飘向林上雪双目上的白绫,一道白光闪过,双目之中流出乌黑血泪,一丝邪气飘出,钻进了温岭的衣袖中。 温岭似是吃痛的表情,只一瞬不可觉察,便恢复如常。 林上雪支撑不住,向后仰去,被温岭一把扶住身形,此时五感更是清明,他身上淡淡幽香,似屋外香樟在春末夏初时最是恣意,浓烈到有些眩晕,脑子一沉晕了过去。 温岭开口,“她需要好好睡上一觉,待明日天光大亮,自会恢复如常。” 李遂想着如何才能拖延一会时间,看着躺下的林上雪,忽然心生一计,“既然如此,那便等林姑娘醒过来,确认已经看得清东西,我再和你走。” 到明天,傅玄他们三个怎么都回来了,到时候人多势众,他才不和温岭去不尽山呢。 温岭低声出笑,“方才你都瞧见那一丝黑气进了我体内,你要是现在反悔,我不介意再物归原主。”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温岭狡猾至极! 如今看来是不得不走了,“那我给他们留一封信,到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我去哪了。” 温岭看穿了他的想法,双手环胸,“林姑娘醒来,他们自然知晓,李问道,你难道想拖延时间?” “没有!我哪敢诓您那,走走。”冷汗直下,万一被看穿可不好收场,到时候温岭直接将他打晕带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着自己率先打开了驿馆后院的门,迈步出了驿馆,转头看向温岭,见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似是在思考。 “走啊,你老巢在哪?”李遂催促道,这人是不是反悔了。 温岭看着他这样,轻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积极要跟我去不尽山的。” 李遂满头黑线,那不是你威胁在先吗,说得好像他很是乐意跟他去不尽山似的。“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可回去睡觉了,我当你反悔了啊。” 一张符纸从温岭袖口飘出,落在他们所站定的石板上,顿时一阵黑气涌现,两人一同消失在了驿馆。 第111章 血浆飞溅 待陆怜桐一行几人走到一处荒废已久的屋子,刚进去就看到一女子被双手反绑在悬梁上,下方有一只尸怪正呜咽着想要扑上来,只得不停晃动绳索,好让尸怪碰不到她。 陆怜桐看那人梳着两缕头发,衣服和陆鸢的极其像,待看到正脸,“陆鸢?!” 陆怜桐鸣雀剑一出,割开了尸怪头颅,陆鸢从悬梁上掉了下来。 差点衣衫就沾上肮脏脓臭的液体,陆鸢朝着后面退了几步,看见了陆怜桐直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怜桐师姐,有个怪人用束魂索将我捆在这,还召来尸怪在下面啃我脚。” 陆怜桐示意陆鸢不要出声,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来了,师父可知道?” 陆鸢摇摇头,委屈巴巴,“阿祖不肯让我来,我偷跑出来想去找你,结果这个鬼地方这么吓人,我的翠芒剑都召不回来了,师姐,我害怕。” 江尽晚上前,“陆鸢小师妹,此时不要高声说话,可能还会引来怪物,你先随我们回驿馆去。” 待几人回到驿馆,林上雪躺在床榻上还未醒来,李遂却不见了。 傅玄正欲起身去寻,被江尽晚拉住,“现在去寻恐怕危险重重,今日之事甚是古怪,陆鸢师妹被绑,李问道失踪,林姑娘昏迷。不如先问清楚陆鸢的遭遇,说不定有线索。” 陆怜桐替陆鸢包扎好伤口,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没有被咬到。 “你这样跑出来,师父肯定都急死了,还好没出事,不然我可怎么回点苍盟交代。”陆怜桐语气很凶,若是这个师父唯一的亲孙女出事,她肯定无法原谅自己。 陆鸢睫毛扑闪,看向傅玄的背影,满不在乎,“这不是没事吗,怜桐师姐,我还不是怕你独自一人有危险吗。” 陆怜桐长叹一口气,真是拿她没办法。 江尽晚上前问陆鸢,“你可知是何人将你绑了起来?” 陆鸢撇嘴,“那人真是张狂!竟敢绑我,要我再碰到他,我非得将他大卸八块!当我们点苍盟好收拾不成……” 傅玄神色渐冷,陆鸢方才的惊叫让他们转移了注意,才让李遂失踪了,看来此人目的就是冲着李遂去的,不尽山温岭! 陆怜桐眼神示意陆鸢不要再说,这个小师妹,着实任性,转头对着莫向竹,“还请明日回三清门,将陆鸢一并送回去,请清虚真人派人送回点苍盟,并告知我师父将她看紧一些。” 莫向竹点点头表示应允。 陆鸢跺脚,“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溜出来找到师姐,我不回去!” 说着眼神瞟向其余几人,见江尽晚像个和事佬,一把挽住江尽晚的胳膊,“你劝劝我师姐,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江尽晚正色道:“此行确实危险,陆鸢师妹还是回三清门,再让我师父派人护送你回点苍盟。” 陆怜桐也不惯着,一把抓住陆鸢手腕,将束魂索连腿带脚又绑到了陆鸢身上,裹得像个粽子。“此行危险重重,我分不出精力保护你的安危,阿鸢,听话!” 陆鸢扭动着,可挣不开束魂索,只得哀求陆怜桐,“师姐,怜桐师姐,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去,我保证不添乱,师姐。” 可陆怜桐并不搭理,将陆鸢平放在床上,又替她盖上被子,“明日一早便送你回去。” “师姐!我不要睡这,这里的被子好脏!我不要。”陆鸢挣扎扭动,发起了脾气。 其余几人自觉退出房中,去了另外一间屋子,待天光微亮,驿馆的鸡叫了第一遍, 林上雪眼神微动,摘下覆盖在双眼之上的白绫,睁开眼。 脑中那挥之不去的香樟气味让她有些晕,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起来,旁边躺着一个睡的正香的少女,睫毛微颤,晶亮的口水垂在嘴角。 这人她在太清玄道大会上见过,是点苍盟陆盟主的亲孙女,她怎么会在这? 对了,李问道被温岭带走了。 林上雪起身,见陆怜桐趴在桌上小憩,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陆怜桐起身,见林上雪不仅醒了,而且好像看得见了,“醒了?” 林上雪点点头,“李问道被温岭带走了,我们得赶紧去救他!” 林上雪此时心情有一丝复杂,以往凡是旁人帮她,自是有利可图,当时一报还一报,永不亏欠。 可李遂为了她的眼睛,毫不犹豫便答应了温岭的要求,林上雪心中复杂,这种人她看不透,究竟图什么。 此时天刚微亮,齐嫂带着三个半大小子来到了院中,却不见老叟。替他们准备好临行的包袱,“阿正,阿虎,你们俩要照顾保护好阿佑,将来若是有出息了,再回来看阿翁和我。” 林上雪敲响隔壁房门,傅玄站在门口,见她醒来,“你可知李遂是被温岭带走了?” 林上雪点头,此人心思缜密,竟先行猜到了,“我们快出发前往不尽山,虽不知那人目的,但久了必定危险。” 莫向竹掏出一颗寻香丹,递给江尽晚,“你将此丹吃下去,我到时回来便能寻着香气追踪到你们,如今事情紧急,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几人点点头,陆怜桐将陆鸢交到莫向竹手中,“辛苦你走一趟。” 阿佑看向紧闭的房门,“齐姑,阿翁不来送我们吗?” 齐嫂叹了一口气,“他怕自己舍不得你们,如今你们就跟着仙长走。” 莫向竹带着三个小子和陆鸢,很快消失在了寒鸦城。 齐嫂这时转头对着傅玄他们,“各位郎君娘子,随我来,我带你们去城东头找王猎户。” 跟着齐嫂七拐八拐,抄了条近道,到了城东头的一间破瓦房门前,齐嫂敲了敲门,可吱嘎一声,门竟自己开了,“王猎户,你在家吗?” 提高了声儿,可屋内没人应,齐嫂推门而入,还未跨进门,就发现了一摊血迹,吓得齐嫂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傅玄看向屋内,一只尸怪正在啃噬王猎户的脑髓,血浆飞溅。 第112章 符香追寻 龙吟剑出鞘,只用剑气凝结成一道无形冰刃便将尸怪的头砍了下来,王猎户的头已经被啃食一半有余。 齐嫂啰啰嗦嗦爬起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听不懂的家乡话。 陆怜桐查看四周,“看来如今带路人被抢先一步杀死了,这里的尸怪像是被人故意投放的,阿鸢那个是,王猎户这个也是。” 江尽山靠近了些,扫视猎户家,只见家徒四壁,只在墙上挂着一张弓,箭壶里仅有一只箭,拿起来仔细打量,这箭头竟是寒铁所制。 一摸箭头上还有些许朱砂粉末掉落,看来是特制的箭,对妖怪也有杀伤力。 这王猎户看来不一般,可却在他们来的头一天死了,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傅玄摸了一把地上血渍,嗅了嗅,“这不是尸怪而是凶尸,受人操控,咬人后不会发生异变,更像茅山宗的手法。” 昨日陆鸢他们走远,他也观察到那血渍,不是尸怪,而是凶尸。 尸怪的血乌黑发臭且伴有脓液,有一股很是说不上来的冲鼻味。而寒鸦城相继出现的两个凶尸,血渍呈现正常上红黑色,只有一点血腥气。 江尽晚神色一变,也捻起一点血查看,又观察凶尸脖颈切口,确实是凶尸,“看来我们得马上前往不尽山了。” 林上雪收回剑,对着众人道,“那赶紧出发,寒鸦城凶尸之事先放一放,李问道如今情况不明,很是危险!” 退出王猎户家,出了寒鸦城,朝着不尽山去。 不尽山前山还好,沿着地图标注走,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路顺畅到了后山,只是越往后山去,雾气越是浓重,若不是他们几人,而是普通人,恐怕这雾气迷障都能害死人。 路过一片密林,地上荆棘丛生,看不清四周状况,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陆怜桐耳朵很灵,当即拔出鸣雀剑,“有约五个东西匍匐在地上,正在包围我们。” 林上雪龙吟剑直接扫过荆棘丛生的密林,将这些荆棘砍去,露出光秃秃的一片地。 地上匍匐着的两个人身穿茅山宗弟子服,抬眼之间,傅玄认出他们,正是张挽宁和张微寒两兄弟,还带着三个凶尸。 张挽宁见遇到了熟人,立刻爬起身来,“傅兄,你也在这呢,李问道怎么没跟你在一块?” 傅玄有些疑虑,“你们怎么会在这?” 张微寒上前两步,将张挽宁拉住,松了口气,“我们离开太清山传送回茅山宗时遇到了意外,竟传到了寒鸦城。 哥哥的凶尸还弄丢了两具,我们随着凶尸身上的符香一路到了这,然后被困在这迷障中好几天了,还好遇到了你们,不然得困死在这里。” 江尽晚结印施法,替他们扫去身上瘴气,“你们丢失的凶尸,已经被我们除去了,凶尸就在寒鸦城中,还杀了一个猎户,你们怎么会找到这不尽山后山来?” 张挽宁神情惋惜,小声嘀咕,“那是我最得意的两具好兄弟。” 张微寒有些惊异,长叹一口气,“刚到寒鸦城凶尸不知怎么突然失控逃走,我和哥哥当即就找回了三具凶尸,可还有两具凶尸离我们越来越远,怕凶尸害人,我和哥哥才寻着凶尸身上贴着的符香一路追着上了山,明明符香是往这里来的。” 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定是有人操控了张挽宁的凶尸,故意引他们前去查看,然后带走了李遂,阻止他们顺利去到不尽山,这一切的指向就是温岭。 镇住凶尸的符纸应是被温岭揭下带走了,凶尸是他操控的才对,所以符纸在温岭身上,若是跟着双张的符香去,就能找到温岭所在,就能顺势找到李遂。 傅玄双手结印,地上浮现淡金色阵法,一阵碎裂声响起,这些弥散的雾气竟像镜片一样碎裂开,这边密林原本的样子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片瘴气林为功法高深之人所设,天衡境勉强可以不受其影响快速穿过,可归墟境就没那么容易了。 傅玄朝着四周张望,“你们的符香还能感应到在哪吗?” 张挽宁拿出一张符纸,一阵绿光闪过符纸上的印记,贴在一具凶尸背上,凶尸朝着前方疾速行进。 张微寒解释道:“这是寻香符,好兄弟会带着我们找到符香所在,赶紧跟上。” 几人跟着凶尸指引方向,朝着不尽山更深处去,再穿过七八个大小不一的迷障之后,后山豁然开朗,山鸟携翠,光耀山顶。一条宽约一丈的瀑布横在中间,下面是一汪浅水春潭,水流不绝朝着下方流去。 凶尸朝着瀑布里头去,几人顿时有些犹豫,陆怜桐很是疑虑,“会不会是凶尸引错了地方,怎么会是往瀑布里头去?” 张挽宁朝着瀑布里头去,转头瞥了一眼陆怜桐,“你不相信我的好兄弟,就别跟来了。” 于是赶紧跟上,一行众人穿过了瀑布,里头竟然是个很宽阔的山洞,地面坑坑洼洼,有不少积水,上宽下窄,呈水滴形,是天然形成的一方洞穴。 洞中幽暗深深,不能视物,走进时有脚步回响,水滴声不绝于耳,洞中还有很多小洞,仅能一人通过,不知究竟通向何处。 凶尸往里头去,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张挽宁跟着追了上去,张微寒牵着两个尸怪和其他人跟在后头。 张挽宁走得很快,在黑暗中一点也没有迟疑,张微寒他们一时竟跟丢了,张微寒停了下来,“哥哥追着凶尸走得太快,如今跟丢了……” “不能再引一张符纸去寻吗?” 张微寒方才跟丢了张挽宁,一时没了主意,傅玄提醒才想起来,当即引符贴凶尸上,去追张挽宁。 傅玄触摸石壁,一股阴冷感遍布全身,黏腻的触感有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像死尸僵硬的皮肤。 江尽晚探查石洞后,警惕看着四周,“这洞中瘴气弥漫,很容易迷失其中,大家跟紧一些,不要走散了!” 第113章 均不得解 李遂被温岭带到了一处山洞中,里头弥漫着浓重的瘴气,不禁咳嗽起来。 洞中燃有无数香烛,明灭的火光照在黑色石壁上,洞中还有滴答水声,显得阴森恐怖。 温岭拿起一盏烛火往山洞里去。 “这是要去哪?” 温岭并不作答,脚步越发有些急,在洞中穿梭,绕过一截窄小的隧洞,进入了一个大洞中。 洞中用四条铁索捆住一个人的手脚,头上戴着铁面罩,地上无数溃烂的残肢断臂和已经风化的白骨,看着渗人。 此时跪在地上的人突然发狂,朝着温岭扑过来,温岭手中符纸飞出,缠住了发狂的“人“。 温岭将此人的铁面罩打开,从袖口中的储物袋中扔出一具死尸。 这“人”见到死尸,像是嗅到了美味珍馐一般,迫不及待一口咬在死尸腰部,撕下一大块血肉。 这“人“不再发狂,神情不再狠戾,而那具尸体的肠子内脏顺着腰部的缺口往外流了一地,而这个尸怪正在大快朵颐…… 李遂心中一沉,这人的症状,不就是已经异变的尸怪吗?温岭竟在饲养尸怪,难道他将他带回来是为了喂尸怪!李遂忍不住脚步后退,心中泛呕。 温岭俯下身去,摸了摸尸怪的头像是安抚他,“这几日出去得久了,饿坏了。” 尸怪口中呜咽声不断,似是在回应他。 李遂忍住心中恶心发问,“他是谁?” 温岭站起身来,神色如常地盯着石壁滴落的水,思绪似乎飘远,“温徒流。” 数年之前,温徒流与温岭两人弃正道修诡道,拜在冥天教门下,温徒流正是修诡道的好苗子,短短几年功法大乘,直逼空渡境。 在上一次的太清玄道大会上,温徒流一人从锻体境向上,直破归虚,天衡,大乘境的几人,风光无两,最后败在了空渡境玉清真人傅行州手下。 但那时这番举动,让无数诡道修士看到了希望,不论正道诡道,都可登仙途。 后来温徒流娶了冥天教圣女龙灵儿,做了冥天教的教主,引领数百门徒,成了诡道第一人。 可诡道凶险,在一个月圆之夜突然走火入魔,理智全无,将冥天教门徒通通杀死。 温岭被掐住脖子悬空离地,马上就要被温徒流折断脖子,一命呜呼之际,龙灵儿为了阻止温徒流失控,横在温徒流身前,救下了温岭,而她却被爱人一手贯穿心脏! 血溅到温徒流的眼睛上,龙灵儿唤醒失控的温徒流。 温徒流见状懊悔不已,那时龙灵儿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他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儿! 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趁着清醒将一身功法传给了还活着的温岭,并将自己魂灵束缚,欲自裁,被温岭拦下。 温岭本是一个废材,修炼数年诡道还停留在锻体境,可温徒流的一身功夫,让他伐筋洗髓,直去大乘。 温岭心中懊悔,是他没有保护好龙灵儿,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将冥天教众人掩埋后,湮灭痕迹。 温岭带着龙灵儿和温徒流的尸首,离开了冥天教所在的地方,自此冥天教消失在了世人眼中。 可龙灵儿下葬时,尸体中滑落一个孩子,那孩子竟然没死,睁着一双鹿眼,观察着周围环境。 温岭又惊又喜,可他周身邪气不利于带着这个幼子,于是温岭打听清楚玉清真人那时会下山一趟,将孩子放在了观云台。 温徒流时疯时醒,他四处打听,可以复活龙灵儿的办法,均不得解。 后来他带着温徒流多地辗转,就为了寻一个不被人打搅的地方,终于在不尽山后山的瀑布石洞之下,找到了万年寒冰所在。 温岭思绪回笼,看着眼前的李遂,“你神魂与命师符相融,万魂镜作身体,我可真是是感兴趣得很。” 李遂连退好几步,心想狼尾巴终于是藏不住了,让他跟着他回不尽山,就是为了将他这具身体占为己有。 可温徒流看样子,不像是走火入魔,而是红藤杖导致的尸怪化,李遂神情紧张,脚步后挪,手扒在石壁上,看着温岭反应。 温岭大笑两声,面容扭曲,“傅玄是温徒流唯一血脉,你就忍心看他双亲这般?” 李遂心中震惊,这温徒流竟是傅玄的爹?猛然摇了摇头,壮着胆子喊:“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温徒流这个诡道异修,怎么可能是傅玄的爹?”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李遂转过头,与迎面的凶尸亲密接触。 “啊!” 凶尸并不搭理李遂的惊呼,而是朝着温岭而去,温岭一拂衣袖,躲开了朝着来而来的凶尸,一张符纸飞出,将凶尸定在石壁上。 李遂被后面的东西撞得一个趔趄,仔细一看竟是张挽宁,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还带着他的好兄弟一块,张微寒估计也在附近。 李遂定了定神,既然双张在,能拖住温岭一时,到时候傅玄他们来了,肯定能救他。 张挽宁少有的怒意浮现,“把我的好兄弟还我!” 温岭不急不缓,往前几步,“这么快就追来了,你们茅山宗的术法还真是了得。” 张挽宁见温岭不动作,手中一沓符纸飞出,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巨大的阵法浮现在这里,凶尸被催动,强行挣脱了石壁上的符咒,朝着温岭扑了过去。 温岭袖口中飞出无数符纸,将凶尸包裹起来,浮在半空,随着一阵红光闪过,凶尸被碎成了齑粉。 张挽宁神情激动,他这几具凶尸,是他好不容易寻来的,竟被这人一招道破! 李遂心下一沉,拉住张挽宁压低声音,“你不是他对手!快离开这里!” 温岭斜睨一眼张挽宁,“茅山宗也不过如此,看来张无道这么些年确实越发退步了。” 李遂心中惴惴不安起来,如今他们两人压根不是温岭对手,张挽宁仰起头朝着李遂看了一眼,“我带了你大腿来,马上就到,到时候我看他还嚣张个什么劲。” 第114章 会很难过 李遂听到张挽宁这样说,心中安定了些许,只要拖到傅玄他们赶来,就得救了。 温岭走到一处石壁,手按向石壁,咔哒一声,有一块两手大小的方形石壁竟被推动,这是一个机关。 几人从这一层石洞掉了下去,这洞之下竟有万丈之深! 李遂拉着张挽宁一同坠落,温岭手中符纸翻飞,将他们包裹起来,稳稳当当落到了地底,和他们一同下来的,还有尸怪化的温徒流。 地底有一方寒冰雕砌的冰床,上面摆放着一具女人尸体,周边冰凌丛生,寒气弥漫,似雾气围绕,看不真切。 温岭手抚上女人冻得发青的脸,神色有了一丝温和,“灵儿,我终于找到可以复活你的办法了。” 李遂瑟瑟发抖,温岭费尽心机,原来是想复活这个女人。 温岭袖口中飞出束灵索,将张挽宁绑在了石凳上,一张符纸飞出,割破了张挽宁手脚,鲜血汩汩流出。 越是挣扎,越是流血不止,李遂定眼一看,石凳之下是阵法一角,血从张挽宁身体流向阵法之中。 李遂惊呼,“张挽宁!别动!” 看来温岭引张挽宁前来是早有预谋,目的就是用张挽宁的血启动阵法,不一会张挽宁便因失血过多晕死过去。 温岭朝着李遂逼近,手中符纸飘散于空中,一道黑气围绕温岭而生。是邪祟,温岭已经被恶念邪祟占领了。 李遂连连后退,可这里退无可退。 就在温岭手中符纸快要贴到李遂面门时,愣住的温徒流竟将温岭硬生生撞开,口中呜咽声不断,扑向寒冰床上的女人。 温徒流似乎还保留着一丝人的意志,他肮脏粗糙的手抚上女人乌青发紫的脸,一滴血泪滑落。 温徒流口中呜咽不清,似是愤怒,“温岭。” 温岭神色一变,“既然变成怪物,那就彻底一点,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疯魔,温徒流,你还不如死了!” 本来温岭留下他,就是为了让灵儿复活之时,看到她昔日的丈夫竟是这样的怪物心生厌恶,可温徒流还保留了一丝神智,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一张符咒朝着温徒流飞来,竟将他打飞,撞到冰凌之上才停了下来。 温徒流呜咽道:“阿……弟……” 温岭眼中竟是愤恨,“一胞双生,一个身怀灵根,一个废物至极,注定你是登门问仙的天才,而我是跌入尘埃的废材。 温徒流,这些都罢了,我修诡道,你也弃正道修诡道。我承认你是百年难遇的英才,可为什么你总是要在各个方面碾压我?!明明是我先喜欢上灵儿,你却非要去太清玄道大会出风头,让灵儿嫁给了你!” 温岭眼中怒火正盛,他的符纸化作烈焰朝着温徒流打去。 温徒流痛苦低吼,在地上打滚,扑灭身上火焰。 此时脚下阵法已成,散发着黑红色的光,温岭手中符纸飘散,顺着阵法流动。 李遂拳头捏紧,“你想做什么?!” 温岭偏执近乎病态,“自然是让你复活灵儿。” 阵法上燃起大火,此火竟是六丁神火!李遂瞬间明白了,温岭就是那个世外高人,是他谋的局,“你为何要杀了迁湘?为何连转世也不放过?” 温岭神色不变,“你都要死了还能关心这些琐事,那我就告诉你,迁湘看到了她不该看到的事,她必须死,转世也不行。” “你可真是个疯子!” “罢了,我便告诉你,迁湘是佛赤手下医官,当年进了宫,她千不该万不该瞧见了中宫私情,还保下了那个孩子,真是讽刺,芷国君上费尽心机灭宴,最后却让别人坐了他江山,佛赤大人嘱托我,将迁湘杀了,这个秘密便能永久瞒下去了,可你搅得这场局,有了破绽,如今我大事将成,你就带着这个秘密,成就他。” “你们诡道邪修果然龌龊!” 六丁神火乃是天道仙家的丹炉之火,水土不灭,活物必被炼化,死物必成灰烬,看来温岭是想炼化融入他神魂之中的命师符。 龙吟剑破开温岭所设结界,直接朝着温岭而去,起雷电之势,破万千阻碍。 他们终于赶到了! 张微寒一眼便看到了石凳上昏迷了的张挽宁,鸣雀剑一出,割开了束灵索,张挽宁朝着地面倒去,被张微寒一把扶住。“哥哥!你醒醒!哥哥!” 温岭却并不慌乱,无人能破六丁神火,命师符他势在必得。 林上雪手中握住龙吟剑,神情涌现一股对诡道邪修天生的厌恶,“诡道,必死!” 龙吟剑朝着温岭进攻,剑气决绝,杀意毕现,可温岭并不和她打,只是躲避。 “当年你爹收留我和哥哥,替你引出眼中邪气就当报恩了,再打下去我可保不准不会伤到你,林师妹……” 林上雪身形一顿,竟是他! 龙吟宗以往没有女弟子,她天资卓然又是宗主之女,没有师兄弟愿意和她一起修习,所以她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甚是寂寥无趣。 双亲对她期望很高,常常因为一点错误,便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去填补,那时候常常在屋中抄写,温岭常在她屋外的香樟树下打盹,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 那是她幼时唯一的朋友,可没多久他便离开了龙吟宗,永久地消失了。如今相见,他若不提,她竟不知温岭竟就是谢岭,修了诡道还想害人性命。 数年过去,物是人非,林上雪手中剑握得更紧,“收手,小师兄!” 温岭轻笑两声,眼神落到李遂身上,“最后一步了,你们就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 六丁神火灼烧,李遂整个人面容痛苦扭曲,面色发白,极力忍耐着烧灼之痛,紧咬着唇。 傅玄想要冲进去救李遂,被江尽晚拉住,“进了那个阵法,你俩都得折在里头,还是等林姑娘打退温岭。” “他若死了,我会很难过。”傅玄撑开出云伞,手中结印掐诀,一层淡金色光芒笼罩全身,就这样冲进了阵法之内。 第115章 神魂尽碎 李遂神魂剧痛,突然感觉一阵凉意,睁开眼面前傅玄在他俩身上布下无金钟咒,由于太耗灵力,身形有些不稳。 李遂有些感动,可这样太过冒失,就这样进来,就算有金钟咒,至多三刻钟也会被六丁神火烧成灰。 李遂朝着傅玄大喊,“傅玄!快出去!” 傅玄压根不听他的,手中灵气聚集盾炁被六丁神火灼烧,一次又一次。 李遂朝着傅玄看了一眼,又转头对着温岭喊道:“温岭,若是你将圣女亲子就这样烧死了,她醒来定不会原谅你!” 温岭神色一顿,可并没有动作,“子侄自己不惜命,我又有什么办法。” 温徒流朝着六丁神火中的两人扑过来,他看向傅玄,原来这就是他的孩子,不仅活着,还很有担当,将来定然是个很好的人。 他曾离空渡境一步之遥,窥探天道,知其法则。天道无亲,善恶相生,每增一善,便生一恶。 温岭从小活在他的阴影之下,难免扭曲,在他走火入魔时,他便知道是温岭所为。 后来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可身体早已被邪祟侵蚀,神志不清。他唯一后悔的就是误杀了龙灵儿和他们的孩子。 当时他万念俱灰,既然温岭想要登仙途,去高顶,那便将一身功法修为都传给了他,然后追随妻儿而去。 可哪曾想,温岭将他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不食人血肉就会癫狂的怪物。 他曾想过在清醒时了结自己,可温岭告诉他,他与龙灵儿的孩子还活着,从此他有了想活下去的私心。 食人血肉天道不容,他不肯吃活人,温岭便去山下寻刚死不久的尸体,久而久之,他以为是弟弟怜惜。可到此刻温徒流才明白,原来温岭这样做,是为了龙灵儿。 温徒流朝着傅玄和李遂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手中结印,“以我神识,聚邪还念,以天之威,灭其神火,神魂尽碎,护其周全!” 一阵黑气翻涌,将地上的六丁神火尽数扑灭,而温徒流身体渐渐腐化成一堆尘泥,最后消失殆尽。 温岭见到这一幕,竟哈哈大笑起来。 李遂朝着温岭啐了一口,“温岭,你可真不是个人!” 温岭看向傅玄,轻声笑道:“方才那个尸怪,就是你的生身父亲温徒流,而躺在这万年寒冰上的,就是你阿娘龙灵儿。” 李遂看向傅玄,“傅玄,不要听他胡扯。” “傅玄,你难道不想复活你阿娘么?”温岭眼中变得赤红,邪气外溢。 傅玄看向躺在冰上面容乌青的女人,神色如常,“我只知是我师父将我捡回去养大成人,自那时起我便尘缘尽了,如今你要动他分毫,我定当不饶。” “哈哈哈哈,好一个尘缘尽了,傅玄你如今护着李问道,你敢说你没有分毫私心?!你跟你那个爹一个样,嘴上不说,身体可是很实诚,既然如此,你若阻我拦我复活你龙灵儿,休怪我无情。” 温岭手中升腾一股黑气,朝着李问道袭来,傅玄的出云伞将其挡反,可温岭狡诈,竟撒出数十张符咒,效力各异,又加之他是大乘境后期,以一丝优势压制着傅玄。 江尽晚等人压根不是温岭对手,此时贸然出手只会引起不必要的伤亡,林上雪看向躺在寒冰上的女人,有了主意。 不一会儿,傅玄不敌温岭,败下阵来,口角溢出鲜血,半跪在地上。 温岭此时动了杀心,手中一道绿色符纸飘出,随后飘落在李遂脚边,看清了,这是召阴符! 温岭口中快速念动咒语,“幽冥之岸,诉其哀伤,恶鬼召来,吞噬其魂!来!” 温岭这是疯了,竟用上了召阴符,若是召来无数恶鬼,这里几人根本抵挡不住。 随着邪气渐重,黑气渐浓,地上亮起一阵绿光法阵,而这绿光法阵之中,涌现无数恶鬼,嘶吼叫嚣朝着众人扑来。 恶鬼不伤其身,但伤其魂,若是被恶鬼扑食,随即一命呜呼,众人抵挡着恶鬼上前,十分吃力,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见此状况,傅玄双手结印,护盾展开,他抱住李遂,“别怕,有我在。” “我何时怕过?你别逞强才是。”李遂面色苍白,已经受邪气影响,傅玄手中灵气一点,触在李遂眉心,口中如兰,渡他命中魂,许他前世身。 李遂觉得又痛又痒,浑身似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力量异常,快要失控,他想要推开傅玄,“走开!” “我不走,你在哪,我在哪。”傅玄手中灵气涌出,只为让李遂好受一些。 “再这样下去,咱们俩都得死在这。”李遂不能确定这具不死身可以到哪种程度,他或许有生机,但傅玄没有。 灵气将他们包裹,似一张柔软的网,紧密相连,“如今我怕是失了剑意,沦为俗物了,我有些个伤心,你从未记起过我。” “这叫人之将死,其言也真么。”李遂笑出了声,“你与我,当是不死不休。” 恶魂攀上了傅玄身,欲念在眼中翻滚,“我若是为你而死,你当是要为我哭坟,命只有一条,你拿去用。” 李遂手抚上傅玄脸颊,咬牙切齿,“不要,我不稀罕,你若是敢死,我追到地府去,将你拽上来。” 傅玄头搭在李遂肩膀,摩挲他脸颊,“为了你这句话,也得博上一博,为咱们求条生路来。” 李遂直接朝着那些恶鬼去,恶鬼见他朝着他们扑来,反而收起可龇牙咧嘴的模样,惊慌逃窜,“还真是奇了,恶鬼还怕我。” 鸣雀剑朝着傅玄飞来,陆怜桐大喝一声,“用我的剑!” 傅玄接住剑,快出影,恶鬼四散而逃,温岭见状,眼神落在李遂身上,这个废材若不是靠着命师符,早就死透了。 随着恶鬼的惨叫,李遂将这些恶鬼吸纳体内,竟游走着恶力。 林上雪的一声怒喝,“都给我停下,不然我就断开她的脖子。” 温岭眼神一冷,只见林上雪手中龙吟剑已经横在了龙灵儿的尸体上。 第116章 挟持遁走 “不要!”温岭神色紧张,龙吟剑属神兵,一剑下去,龙灵儿魂体必然神魂尽碎。 温岭停下手中动作,鸣雀剑瞬间横在了温岭脖颈上,此时邪祟被鸣雀剑驱赶,他恢复了理智。 傅玄站在他身后,看不清神情,“为什么?” 温岭只听得这三个字从身后传来,他还是问了。 “还有必要问吗,你心中早有答案了。”温岭笑着回过头,鸣雀剑峰划破温岭脖颈上的皮,渗血不止。 温岭看着傅玄的面容,有七分都像龙灵儿,那双眼睛,竟还有些和他相似。他连退好几步,心中崩溃,他差点就杀了灵儿的孩子。 “我这一生,都是温徒流的影子,离开他到了冥天教,我才觉得我是我自己,不是他的陪衬。可他偏偏要跟来,他自觉与我兄弟情深,照顾我,提携我,可他从未问过我要什么。龙灵儿那么好,好到我卑怯的人生想为她勇敢一次,可温徒流却横插一脚!我不甘心!” 李遂神色鄙夷,怒斥温岭,“你也没问过龙灵儿是否心悦于你,在她嫁给温徒流之前,你自己有大把的机会问,可你没有,你是个懦夫,等木已成舟之后在背后捣鬼,龙灵儿的死,你也有很大责任!温徒流光明磊落,反倒是你,卑鄙无耻!” 温岭仰天大笑,字字句句都戳他痛楚,龙灵儿那时若袖手旁观,让温徒流折断了他的脖子,或许他的执念就没有如此之深,深到数年,午夜梦回时都会梦到龙灵儿的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温岭好不甘心!他这么多年筹谋,只为复活龙灵儿,解他心中困惑,可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肯遂了他的意! 望向站在龙灵儿尸体旁的林上雪,手中悄然而动,一丝邪气从他体内钻出,朝着林上雪而去。 那一丝邪气又钻进了林上雪眼中,顿时她吃痛捂住双眼,龙吟剑也掉在了地上,哐当作响。 陆怜桐急喊道:“林姑娘!” 温岭趁人不备,手中符纸飞出干扰了傅玄视线,随即一掌将傅玄打飞出去,飞身到了龙灵儿面前,将龙灵儿一把抱起,又捡起了地上的龙吟剑,横在了林上雪的脖颈上。 李遂倒吸一口凉气,这温岭太过狡诈! 林上雪朝着他们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江尽晚放下手中剑,“温岭,你快放了林姑娘!” 温岭眼神不屑,“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岂会是我的对手,放了她?她方才可没想放过我!” 温岭袖口中符纸飞出,落到了石壁上,石壁凹陷,一瞬间温岭和林上雪所站的寒冰床机关移动,林上雪和温岭还有龙灵儿的尸体掉了下去。 这里竟然不是石洞底,往下还有深渊!都说狡兔三窟,温岭在这石洞中自然是来去自如。如今林上雪被温岭挟持,还不知他会对她做什么。 傅玄朝着方才温岭符纸飘去的石壁摸索,那个机关竟消失了。“看来这是他的后招,启用一次后机关便作废了,要想找到温岭,这下有些难了。” 江尽晚似是想起什么,“当时莫向竹给我的引香丸,我给林姑娘了,等他来用归仙门的秘术就可以找到温岭所在,这时候我们先带茅山宗双张出去。” 李遂这时才注意到还在昏迷的张挽宁,有些担忧道:“张挽宁失血过多,得快先带他回去,这里太过危险。” 张微寒将张挽宁的手脚包扎好,又施展了止血咒,已经脱离了危险。“如今我哥哥这样,我得先带他回茅山宗去……又看向几人,凶尸留给你们,我留几张引路符,到时你们贴在凶尸身上,便可为你们领回去的路。” 傅玄正色道,“还是让凶尸背着张挽宁走,我们不需要凶尸引路。来时已经沿路做了记号。” 江尽晚提议道:“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就在瀑布入口等向竹,那里是他的必经之路。” 陆怜桐和傅玄点了点头,几人摸索着出口,走到了瀑布入口处。 恰好遇到了前来的莫向竹,见他们一行人十分狼狈,看来已经和温岭交过手了,却不见林上雪,“林姑娘呢?” 江尽晚神色沉重,“方才与温岭交手时,温岭劫持林姑娘躲在山洞之中了,洞中情况不明,正好我当时将你给我的引香丸给了林姑娘,此时还需你施展归仙门秘术,寻香引路,找到林姑娘所在。” 江尽晚转头对着张微寒说道:“寒鸦城有三清门留下的传送阵,你们不如先传送回三清门,让清虚真人为张挽宁诊治。” 张微寒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你们多加小心,方才看那个温岭属实厉害,又会诡道邪术,实在打不过便撤走。” 看着张微寒他们离开,莫向竹施展秘术,一股粉色烟气浮现在空中,随着他们深入洞穴,竟又回到了方才打斗的地方。 莫向竹查看四周,看引香是朝着寒冰床下去的,这里是一个机关,林上雪她就在机关之下! 傅玄沉思片刻,“看来只能强行破坏寒冰床了。” 陆怜桐担忧道:“可这万年寒冰,不是说能破坏就行的,万一机关之下还有机关,恐怕难以应付。” “可不能一直等着,林姑娘很危险,看温岭那个样子,跟疯了没两样,万一他做出什么事,到时候可没法交代。”莫向竹手抚上寒冰,顿时雾气在手上升腾,若不是莫向竹有水盾护体,方才手放上去就得冻僵。 李遂见这一幕,想到若是以火融冰,融开一个小洞,观察下方情况再做打算,可能会好点,“不如用火融冰?” 江尽晚为难道:“万年寒冰,只有方才的六丁神火可以融化,可我们没有六丁神火,怎么能融?” 李遂方才见温岭施法,已经记住了他的术法,阵法还在,方才六丁神火虽被扑灭,但痕迹还在,只需施术法重新引燃即可。 李遂走到方才的阵法之中,玉竹笔一挥,空中竟浮现淡金色符咒,幻化为阵法,六丁神火竟重燃了起来! 第117章 息壤空间 可还是不行,六丁神火压根不会融化万年寒冰。 陆怜桐有些急了,“不如直接砸开山洞,再这样下去林姑娘命都没了!” 傅玄敲了敲石壁,“这里的洞穴不比一般,石壁坚硬且脆,若是蛮力砸开,恐怕会引起坍塌,再找找这四周有没有机关阵法,依照温岭那个样子,恐怕留有后手。” 众人在石洞中摸查起来,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石壁上摸到了机关。原来这里的机关是活动的,启用一次就会变化位置。 这下众人都下到了寒冰床下方的洞穴,这里是一条狭长的隧洞,沿着这条隧洞前行,竟又回到了瀑布入口处! 李遂急道:“看来让他逃了。” 莫向竹再次启用归仙门秘法,可引香丸依旧指向方才的隧洞,傅玄又敲了敲石壁,“会不会是我们遗漏了什么地方,隧洞之中的石壁应该大有玄机。” 与其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如仔细摸查隧洞,一行众人又回到了隧洞中,陆怜桐摸向石壁,触感冰凉却又黏腻,像是有水渗出,一下子被一处石壁吸了进去! 众人赶紧也从那处石壁钻进去,发现里面烛火通明,一条新的隧洞出现了。 陆怜桐却不见了踪迹,江尽晚此时有些急了,不复平时那种淡定,“我们赶紧往里头去,陆姑娘也消失了,这下情况更加不明,跟紧一些!” 可走了没多远,江尽晚竟然从隧洞的路中直接掉了下去,傅玄弯下身摸了摸将江尽晚掉下去的地方,“这是一种息壤,用它做的结界可以从一方空间穿梭到其他空间,看来这里面需要悬空而过,不然会穿到其他空间去。” 傅玄撑开伞面拉住李遂,两人凭空而走,来到了一个大洞前,轻声点地,落了下来,莫向竹结印掐诀,双脚悬空飘了过来。 再往里数十步,传来了林上雪的声音,不同于以往她清冷的语气,似乎十分激动。 几人悄无声息到了洞口位置,看到林上雪被束魂索捆住,不远处的温岭正将附着在龙灵儿身上的残魂用术法吸收进锁灵囊中。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谢岭!”林上雪面容痛苦不堪,邪气二次入体,她快要支撑不住这霸道邪气的侵蚀。 “温家当年在宴国可谓是风头无两的朝臣宰相,父亲一封书信去到龙吟宗,我们便直接拜入门下。 可后来奸佞当道,怂恿君上灭了温家满门,到处都是见风使舵的人,我在龙吟宗的日子越发难过。温徒流天资卓绝,自然无人敢欺辱他,而我成为了他们发泄目标,林上雪,你这样的天之骄女,怎么会知道被人侮辱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刻意接近你,不过是为自己找个强有力的庇护伞。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什么好人?我不是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林上雪心中悲痛,原来一开始他接近她就是带着目的,带着讨好,如今被他直接挑开,“你跟我回龙吟宗,这些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谢岭,跟我回去好不好。” 温岭霎时大笑起来,附身捏住林上雪的下颌,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在温家灭门之时,龙吟宗的几大长老,看我资质平平就想把我交出去,力保温徒流!你爹可真是取舍自如啊,你看,无能之人总是在第一时间被推出去当炮灰!我回去?我还回得去吗?哈哈哈。” 林上雪摇头,想要挣脱温岭的禁锢,嘴里话音已经囫囵,“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说谎!” “我说没说谎,你回去问问你那个见风使舵的爹不就清楚了。”温岭站起身,看着这个素来高岭之花的小师妹,龙吟宗下一任继承人,如今这般模样,他有些畅快。 等他大业已成时,他要拿龙吟宗的血祭他温家满门的魂。 林上雪还想为温岭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变成这样的理由,迟疑道:“所以你是被逼着离开龙吟宗,才转投了冥天教的,对不对?” 温岭意味深长的抿嘴,而后唇线上挑,“当然不是,我投入冥天教,不过是诡道可以替我达成抱负罢了,可事事压我一头的温徒流,连这也要抢走!” 林上雪听到这样的话,精神似受到打击,带着啜泣缩在一旁,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温岭将锁灵囊放入怀中,龙灵儿的身体瞬间化作齑粉,飘散空中,转头看向洞口,“既然来了,躲在那偷听做什么。” 原来早就发现了他们,方才那番话估计也是说给他们听的,三人出现在洞口,温岭并不意外,看来这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温徒流坏我好事,只差一点,便成功了。”温岭拿出一张绿符纸,咬破手指,疾速画起符咒来。 傅玄眼中中似有怒意,上前一步,“温岭!不可一错再错!” 温岭神情近乎疯魔,手中结印,绿色符纸化作满天烟尘,飘散开,冥天咒缓缓成型,朝着地面压下来。 在这洞中狂风乍起,吹得众人身形不稳,莫向竹飞身前来一把抱起地上的林上雪,“林姑娘如今状况不稳,再待在这恐怕有危险,我先带她离开这里!” 傅玄手中结印,出云伞泛起淡淡金光,掩护着莫向竹向身后撤走,温岭并未阻拦,莫向竹直接飞身遁走,带着林上雪离开了此处。 温岭眼神飘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子侄,明明是诡道邪修血脉,你若是还想护着他,休怪我无情。” 李遂瞳孔微缩,咬着牙,“你这个畜生!” 傅玄起盾想要护住李遂,竟被温岭一掌掀飞出去,撞击在石壁上,被息壤传送到了其他空间,瞬间消失了。 “呵,无能之人也就只有嘴上功夫了得,如今我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你该感恩戴德。” 温岭快速催动法阵,冥天咒泛起金光,逐渐缩小。 李遂被冥天咒威压强力压在地上,膝盖深地半寸,骨骼吱嘎作响,再这样下去,非得被压扁了为止。 第118章 玉竹笔碎 温岭一步一步逼近,脸上狰狞,“我那子侄可真是稀罕你,拿命都要护你,真是个痴种。” “这你都看得出来,平日没少躲在暗处偷看。”李遂咬着牙,口角溢出血来。 “呵……”温岭手指叩响,“傅兰烬与你长命纠葛,至死方休,那我不如就成全了他。” 阵法之下,随着轰隆声响起,祭坛从地底冒出,李遂咬紧牙关,抵抗着冥天咒的威压,身上泛起淡金色光芒,“你可真是个疯子!” 温岭手中撒出一把黄纸,飘散空中,他眉眼上挑,“疯子?世间比我疯的可不在少数。” 温岭符纸翻飞,眼中得意之色毕现,口中念动着咒语。李遂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骨头直接戳破血肉,碎裂的痛楚席卷全身,“我不会让你得逞,你做这些都是徒劳!” 李遂怀中泛起一阵金光,玉竹笔飘了出来,在冥天阵上改写阵法,瞬间强压消失,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 温岭神色一变,既而手中符纸朝着玉竹笔飞去,“什么东西竟敢改写天道阵法!” 玉竹笔碎成几节,掉落在地,玉翡真人一缕残魂出现在半空中,“徒儿,为师只能护你到这了,你这九死一生的命,一线生机已经有,莫错过。” “师父!不要!”空中那一抹虚影渐渐如同雪花般飘散,他拼了命要去搂住,可碎屑落到他身上,便消失无踪。 “师父!”李遂没想到玉翡真人为他筹谋,计深远。 这一路走来,大家都要他活!他怎么敢死。 温岭看着这一幕,有些唏嘘,“啧啧,你活在这个世上,护你爱你之人相继死去,怎么样,体会到我的绝望了吗?李问道你这么废,不如将你的身体,你的神魂都献祭出来,待你再醒来,天下颠覆。” 李遂抹了唇上血渍,“你做梦!” 冥天咒的效力减弱,李遂踉踉跄跄站起身,碎裂的骨头重组,血肉攀附而生,怒气冲撞,怨气横生。 手颤抖不停,黑气围绕着李遂,他双手结印,“天道不容,我必破天而为之,乾坤倒转,无为无我,九天之下,九幽剑来!” 随着一阵冲天红光,竟将洞穴照亮,风怒不息,心怒不止。 洞中摇晃起来,无数碎屑石块抖落下来,随着一道破天剑气,自东而来,划破天际! 九幽剑自上而下,沿着不尽山后山的山洞顶劈落下来,剑气撼天动地,散发幽寒剑芒,悬于李遂面前。 温岭瞧见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九幽剑杀恶魂邪祟无数,也杀了握剑的命师,你可知为何?” “我管你为何!”李遂握住九幽剑,剑身幽光暴涨。 温岭身上泛起一层黑气,面露讥讽,“命师就是诡道邪魔,你神魂与命师符相融,正道岂会容你,天道岂会容你,你只有跟我一起,让这天地倒转,改写这天地法则,才能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玄门道家匍匐在脚下,任尔驱使!” 李遂执九幽剑朝着温岭刺来,温岭轻松躲过,语气越发嚣张,“你都握不住剑,还想杀了我?简直是个笑话。” “住嘴!”李遂手滑过九幽剑身,刃破染血,迸发耀眼金光,威压之甚。 随着淡金色雪丝状炁盾碎裂,滚烫翻涌,神力灌入他身体,神识缓缓苏醒。 李遂瞳色更黑,额间黑气凝结,红色三叶状命师印记若隐若现,邪气弥漫,这山洞之中的烛火皆被邪气覆灭,洞中比夜还要黑上几分。 温岭袖口中飞出无数召阴符,阵法之下,无数恶鬼从中爬出,献祭般的涌向李遂。 那些恶鬼的不甘,恶念,全部被李遂吸纳体内,痛苦席卷他全身。 九幽剑震颤不止,脱手而出,朝着石壁去,石壁裂开,那些障眼法的空间纷纷脱落,傅玄得以逃脱息壤空间。 李遂神纹覆额,已经快要失控,邪力冲撞着他最后一丝理智,眼见着傅玄要上前,他怒道:“滚开!” 傅玄升腾起一股盾炁,避开了这浓重邪气,抱住了他,“别怕,有我在,你能控制住。” 傅玄手中灵力四散,形成一方境界,他捧起李遂的脸,口中蓄积灵气渡给他,李遂咬了傅玄嘴唇,停下了这无用消耗。 温岭符纸飞出,缠住李遂手脚,拖拽着他朝祭台去。 陆怜桐不可置信才过去一会,这里竟邪气弥漫,让她灵力不稳,手中结印升起一道盾炁,鸣雀剑划开眼前邪祟瘴气。 虽洞中很黑,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浑身散发黑气的李遂,这邪气之盛,绝无可能是温岭这个诡道能及!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被温岭催发出如此浓重的邪气,这邪气若是扩散,寒鸦城中的那些百姓恐怕难逃一劫。 几人聚拢在一处,眼下这个情况十分棘手,温岭诡道高深,再加上已经邪化的李遂,他们几个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们对手,何况现在邪气弥漫,稍有不慎被这邪气入体,只会更加麻烦。 江尽晚提议道:“如今这个情况不宜我们来解决了,不如回三清门将此事告知清虚真人之后,再由各派掌门宗主领头解决。” 陆怜桐和莫向竹点点头,这个情况已经不是他们几个能着手解决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离开这里搬救兵过来才是上策。 傅玄摇摇头说,“你们先回三清门,与清虚真人商议对策,我留在这,见机行事。” 陆怜桐急道:“你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李问道这邪气堪比当年命师之祸,就算你是大乘境又如何,不过也是送死!” 江尽晚叹了口气,劝他,“如今这样,你留在这于事无补,命师现世这件事必须上报玄门道家各门派,何况林姑娘还需尽快回到三清门去,让师父压制邪气。” 傅玄摇头执意留下,“我不会再将他独自留下。” “既然如此,不可莽撞行事,等我们来支援。”江尽晚嘱咐完,几人先行离开不尽山。 第119章 一微尘里 “温岭,你究竟想做什么?!” “傅兰烬,你有时候演得太入戏,忘了自己来处,不是什么好事。”温岭手中符纸燃成了灰烬。 傅玄神色渐冷,如今这局面已经失控,双手结印,浑身泛起淡淡金光,强势威压伴随阵法朝着温岭去,“执迷不悟!” 温岭挂着一抹讥笑,看向傅玄,“我可是你的小叔,你竟敢拿阵法压我。” “你真是病得不轻!”九幽剑疾速飞出,剑气划破黑暗,似一道坠落流火,破开邪气。 温岭避无可避,被剑气震飞数米,喷出一口乌血,可眼中兴奋神色不减,面容狠戾,仰头大笑起来,“你难道怕了?你身为诡道异修血脉,本就该和我站在一起,俯视这些低贱正道!” “闭嘴!”此处邪气弥漫,傅玄顿时心神不稳,连退数步。 “傅兰烬,若是正道知道你身份,你觉得他们会容得下你?”温岭手中符纸飞出,洒落半空,似雪屑炸开。 九幽剑并未回到傅玄手中,而是朝着邪气最浓处飞去,一剑破开浓重瘴气,一剑刺穿李遂心脏! 瞬间乌血飞溅,阵法流转,傅玄压根近不了身,恶鬼吼叫,更加兴奋异常,朝着李遂流血处钻进去,痛感使李遂浑身颤栗,苦痛万分。 李遂面色苍白,无力跌倒下去。 “不要!”傅玄眼眶通红,他连滚带爬抱住李遂,撕心裂肺。 一阵金光爆发,瞬间不能视物,随之掀起一阵气浪,地动山摇,轰隆作响,无数碎石泥土落下,山洞坍塌,将他们掩埋于此。 只安静了一瞬,砰的一声,这掩埋之地碎石乱飞,气浪翻涌,尘土飞扬,炸出一个天坑。 傅玄金钟咒碎裂,半跪在地,口中呕出血,温岭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这气浪威压异常,他被震得内伤吐血。 大事已成,温岭被这种兴奋感裹挟,命师活,天下诡道异修,只会向他冥天教靠拢。到时候,他所受屈辱,只会要一一讨回来。 待尘埃落定,只见天坑中间盘腿坐着一人,九幽剑立在一旁,墨色衣袍被风带起,神之姿容,世间难寻。 温岭朝着他稽首,“冥天教温岭,恭迎命师大人!” 他连眼皮都不曾抬,嗤笑出声,“尔等小辈也敢唤醒我,当真是不知死活。” “命师大人,诡道凋零,还需您……”温岭话还未说完,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温岭支撑不住,又吐出几口血。 命师符作心,万魂镜作体,死物之驱不可再死,这一线生机来得还真是有趣,他眼神落到九幽剑上,这把剑如同命师符一样无法被毁去。 黑气流转全身,最后汇聚于手中,恶诅力量为他所用,甚至比以往还要顺畅,一掌将九幽剑拍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剑气划破长空,消失不见。 温岭大惊劝阻,“命师大人,这九幽剑乃是天道所授第一神兵,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不如就此毁去,以绝后患!” 他斜睨一眼温岭,语气不温不火,却有一股十足的威压,“你在教我做事?” 温岭不敢再说,眼神透露一丝恐惧,“当然不是,只不过命师大人好不容易得以复活。” 他伸出手,手臂上黑色恶诅似一摊血墨爬上指尖,朝着温岭冷哼一声,“嗯?” 温岭赶紧从怀中掏出一颗闪着幽光的珠子,上面还隐约冒着赤色流光,朝着命师恭敬递上,“冥天教至宝浮梦珠献给命师大人,命师大人刚刚醒,神魂不稳,此物可压制恶诅。” “不要接!”傅玄拽住他衣角,浮梦珠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不好的往事。 他并不搭理傅玄,接过浮梦珠,引渡口中,“甚好,温岭是,从今往后你便随我左右。” “温岭定为命师大人马首是瞻……” 他眼前变得恍惚起来,周遭变得寂静,浮梦珠,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水流声打破了平静,他在一方境界中停留,这里烟雾缭绕,琼楼玉宇,不入凡尘,月明高悬,皎皎光华照,银辉素渺,映照河上,一棵柳,一座桥,桥上灯火阑珊,桥下水灯顺流。 孟七站在桥头,手中兰草蘸露,“三月春,祛邪厄,招魂续魄,奈何桥下问忘川,世世生生渡亡人。” 魂在桥上游,桥流水不流,唯有他逆流而上。 孟七额覆白纱,手掌灯,秉兰草,拂不祥,朝他打招呼,“命师大人,又见面了。” “你认识我?” “命师大人扫除灾厄,救人无数,渡魂万千,幽冥之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可知这是哪里?” “此为忘川,河是无间河,桥是奈何桥,人是不归人。”孟七折了一支柳,沾露拂扫,“红尘万丈,宿命之劫,终不过转瞬回眸,一眼便定下千秋。” 他指着对岸,“有人唤我名,就在那边。” 孟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对岸为苦海,雨落千年,无边无涯,若是沾了苦海水,神格尽失,命格至苦,永坠轮回!” 桥下一扁舟,顺流而来,杜仁撑着蒿,“命师大人,又见面了,我酿了长生酒,不如这会儿去我殿前饮一盏?” “杜仁,上回就是你饮酒误事,差点将命师大人投了畜生道!”孟七扔了柳条,怒气冲冲。 杜仁见孟七揭他短,也不落下风,“命师大人上回灌了一缸忘情汤,也没见你拦着点,人都喝傻了……” “我怎么拦?命师大人扒着缸,死活不挪,害得那日我只能在忘情汤里头掺水!”孟七捂住嘴,一不小心说漏了去。 “好你个孟七,怪不得人间全乱套了,将那日名册找出来,把魂勾来重新灌一遍。”杜仁朝着空中喊了声,“谢必安!范无救!立马给我滚回来!” 孟七拿起缸中木勺,“这笔糊涂账,过了便过了!” “过不了!孟七,你闯大祸了!” …… 他趁着乱,越过了桥,琼楼玉宇在他身后坍塌,无间河水四处蔓延,天地一片虚无。 第120章 遗臭万年 日月倒转,赴千山,越万雪,雨停风止,他回到了过去。 柳上烟归,南山雪尽。 三月三,幽都日月同悬,落月白,溶日金,霞绯晕染半空,天官地官相聚幽都,扫魂灯,寄福德,消灾厄。 幽都山为幽冥地界,无间河通苦海,苦海无边,中生扶桑,命师鹤寻栖于扶桑,执掌人世命运。 杜仁载舟来,仰头望扶桑,“命师大人,别误了时辰,三月三,神落福泽。” 他仰头倒掉最后一滴酒,手中酒壶滚落,“不去!那些天官地官,话密且废,讲个事情弯子能从幽都山绕到酆都城,我瞧见他们就头疼。” “命师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上头钦点了地府鬼君,您当要与他打个照面。” “他掌生死,我掌命运,平起平坐的关系,我跟他打什么照面?” “命师大人,地府鬼君好歹算咱们幽冥界一把手,您不去,不就落了鬼君大人面子么。” “我管他是一把手,还是二把手,到了这地界,他得管我叫声爷。” 杜仁掏出一壶酒,顿时酒香四溢,他嗅着味儿,坐了起来,“这浮生梦你哪来的?” “命师大人,今日灵台那,新酒可有不少呢,您不去,岂不便宜那些天官了。”杜仁递过酒壶,“咱们赶紧去,晚了可没了。” “既然美酒相邀,那我勉为其难去一趟。” 鹤寻踏上了小船,杜仁拿上撑蒿,“命师大人,坐稳了,我载您去灵台。” 他躺在船弦边,用手撑着头,灌了口酒,“小杜呐,新来的鬼君叫什么名儿?” “听说姓花,名有尽。” “真是个好名字,就不知道是不是个好东西了。” “命师大人,您还是给鬼君留点面子,这上头空降,指不定就踢到铁板了。” 他仰头将酒喝个干净,“地府鬼君,什么来头?” “不清楚,昨日文书下来,给咱们哥几个整懵了。”杜仁哭丧着脸,“措手不及。” “必然不是什么好鸟,幽都看来要大整顿了。”他朝着杜仁露出一抹幸灾乐祸来,“你们好日子到头了。” “命师大人,可别忘了您前几回在地府捅娄子,篡改生死簿,殴打地官,恐吓恶鬼,要不是咱们哥几个替您压下来,早就捅到大帝那去了,如今鬼君上任,收拾完咱们,您也跑不掉。”杜仁这话,将他拴死在一条船上。 “……” 杜仁将船靠了岸,“命师大人,到地方了,咱们赶紧去。” “把你那扇子借我使使。” 鹤寻摊开手,杜仁将折扇给了他,“命师大人要扇子做什么?” “便面。” “命师大人,您这玉影神姿,挡脸做什么?” “避避风头。” “命师大人,莫不是欠了情债?” “……” 待到了灵台,鹤寻抱走两坛浮生梦,杜仁要拦,“命师大人,鬼君还未来,你少饮些。” “他来不来,跟我喝不喝酒有半毛钱关系。”鹤寻绕过杜仁,寻了个僻静地方,面朝苦海,独饮自怜。 半坛酒下肚,鹤寻便找不着北了,朝下望,瞧见树下坐了个人,白衣胜雪,俊美无俦。 鹤寻没抱得稳酒坛,酒直接倒在了他头上,顺带哐当一声,酒坛也落了下去,被他接个正着。 “对不住啊,手滑了。”鹤寻用扇遮面,准备开溜。 那人手却要搭上鹤寻肩膀,鹤寻极其灵巧闪身,两人打了起来。 鹤寻打架就没输过,加上那人手下没使出全力,他反身一脚,将他踹进苦海里。 “鬼君!”凌风和扶光很是凑巧目睹了全过程,“命师大人,饮酒误事!” 命师大人那一脚,足以遗臭万年。 不论妖仙,但凡落入苦海,都得转圜个轮回,脱层皮,才能上岸去,到时候还有没有仙缘都难说,更何况,这位鬼君来头不小。 命师大人,闯了大祸! 不出一时三刻,命师大人把地府鬼君踹下苦海的消息便通了三界。 天官地官纷纷要命师给个交代,顺带将他之前旧账一并清算。 待鹤寻酒醒,杜仁递上九幽剑,“命师大人,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大帝要您神身临世,渡鬼君回来,若是渡不回来,您也别回来了。” “大帝真这么说?” 杜仁擦了汗,“大帝就差亲自给您一脚,让您滚下去了。” …… 恍惚之间一道惊雷落下,李遂神思收拢。 李遂揉了揉眉心,恶诅沿着手指间往眉心钻进去,令他头痛。 忽而地颤不止,乌泱泱一大群人正在朝这来,天惜宗主一眼便瞧出了事。 命师死而复生,天下必将大乱。 天惜宗主召来弟子,“去通知三清门清虚真人,让他集结玄门道家速来不尽山增援。” 谢如安本就对李遂有很大成见,见他与诡道为伍更加不耻,“李问道,还不速速伏法,免得受人耻笑。” “我原来是诡道啊,多谢提醒,既然如此不如就坐实了去。”李遂手中黑气飘散,玉竹笔凝结复原,“我看这法器相当趁手,不如就拿你试试。” 这声音轻飘飘的钻进众人耳朵,却带着十足威压,不禁让人心生胆寒。 谢如安手中结印,怒斥,“别以为我会怕你,诡道邪修!” “还真是不自量力,你也配?”温岭手执符箓,划破谢如安炁盾,隐现血光,让他直接断了气。 天惜宗主痛心疾首,“当初命师大人做薄奚允时,便与沈离舟狼狈为奸,堕诡道失人心,如今我就算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温岭手执符,血为媒,脚下隐阵,“温岭自当做先行卒,先替您扫清这些不自量力的东西。” 玄门道家数千人围猎诡道命师,彻底将整座山围了起来,天惜宗主列阵在前,“各玄门道家听我号令,尽全力将命师和诡道温岭诛杀!” 不尽山远处乌云幕遮,狂风骤雨疾下,天昏地暗,落日熔金,暮色血合。 近处赤色映照半空,雨水混同乌血,汇成溪流,不尽山上漂浮着浓重的血气,乌鸦飞过,哀鸣不绝。 第121章 破院梅香 景德十三年春,上京城大雨连绵,罢上元节游幸,风尽离散寄苍灵,雨落初逢见人间。 东坡楼内热闹非凡,讲书先生惊堂木一响,众人纷纷朝着台上看去,“接上回,风云忽变,邪气漫天,不尽山笼罩在黑暗之中。 诡道温岭使用献祭禁术,将命师召回世间…… 命师从幽冥归来,嗜血暴戾。 若是任其如此,必将引得天下大乱,龙吟宗天惜宗主带着千名玄门中人前去压制,拼尽全力与之一战。 可压根不是其对手,尽数被屠,天惜宗主不敌诡道命师,重伤一魄。 就在这般危急时刻,玉衡山那位破大乘境玄师,手握九幽剑,以天地之法,引玉清剑诀,霎时天雷滚滚,照亮半空,数道天雷汇聚在九幽剑上。 这一道天罚之雷落下,不尽山邪气尽破,所到之处别说邪祟恶鬼,连棵草都没能幸免……” 讲书先生停顿,拿起茶盏喝了一个口茶。 台下众人评头论足起来,“这种诡道邪魔,死不足惜!后来呢?” “您别卖关子呀,正听到兴头上。” 讲书先生眼中精光一闪,“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众人听罢此话,顿觉扫兴。 小二高喝一声,“还请各位客官明日赶早,最后一讲血染不尽山,盛惠每人五文钱。” 青年男子站起身离开,拿起竖在门边的斗笠,将自己裹得严实,推开东坡楼的门。 此时外面下着大雨,他站定在屋檐下,边上蜷缩着一个颤颤发抖的小乞儿,面前的破碗已经接满了一碗雨水。 从怀中掏出五个铜板,“今日上元节,你若是等在这看哪个冤大头会行善,估计要饿肚……” 小乞儿不解的看着他,此人目光下敛,眼角有颗泪痣,脖子上缠着的白绫有些刺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内敛细致。 “你将这句话学了去,我这五文钱就当给你的报酬,如何?” 手中明晃晃的铜板借着门缝透出的光,泛着淡淡铜色,小乞儿用力点点头。 “上元节行善,天官赐福,有愿皆从。”又从怀中掏出一支通体碧色的笔来,示意乞儿伸出手来,蘸了蘸破碗中的雨水,在乞儿手心上写下一句话。 “可记住了?等会东坡楼里那些人出来,你就对着他们说这一句。若是遇到不给的,你就把手掌上这句话亮出来。” 乞儿眸子里似有亮晶晶的东西,朝着他的目光落下,那五个铜板躺在手心。 目送那一袭墨衣迎着雨离开,消失在连绵的雨幕中。 他回到小院,又升起一堆火,才让他好受了些,每次下雨,伤疤便会隐隐作痛。 醒来时躺在一口深红棺材里,深深的不安驱使他爬出棺材。 他不知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去,一路颠沛流离,直到被一阵梅香吸引,在一处破落荒芜的小院中,有一棵野蛮生长的梅树。 他索性收拾一番,在这落了脚,还取了个雅致的名字,梅故院。 伴随他的还有一只玉竹笔,通体玉色,只不过是碎了后重新粘合的,不太值钱。 靠着这一支笔,先是为一些不识字的贫苦人家写书信,勉强维持生计。 后来也给一些风月场画美人图,画得多了还被出成了册子,广为流传,无意间名声渐噪…… 虽不体面,但好歹能吃饱饭了。 天气渐热,阳光也越发毒辣,晒得人昏昏欲睡。 正在院中喂鸡,一架气派的马车停在了院外,从上面下来了个人,正是香月楼的赵妈妈。 火急火燎地走到他跟前,“小子,你可算是出息了,你画的美人图册,比我那香月楼的姑娘还赚钱!” 赵妈妈眉飞色舞,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来,“宫中马上要选秀了,我的那些恩客非富即贵,都想着给自家女郎谋个好前程,这不,上赶着来给你送钱来了。” “哪家权贵,出手这么阔绰。”接过那一锭金子,用牙咬了咬,真得不能再真。 赵妈妈难掩兴奋之色,拉起他就往马车去,“东方世家,御史大夫东方彻的义妹,你快随我一起,现在就去东方府上。” “我的鸡……” “唉哟,我的财神爷,那鸡值得了几个钱,你这一锭金子,能买万只鸡了。到时若是还有这种好事,你我六四分才行。” 风月场上的老鸨最是精明,人心和钱财她都要。 待马车在府宅偏门停稳,赵妈妈和他随着小厮一同进了府中内宅。 赵妈妈扭着小碎步嘱咐道:“听东方夫人讲,这女郎性子淡,待会不可多话,惹得女郎心烦。” 进到前厅,中间摆了一张书案,上面作画所用一应俱全,屋中摆放皆雅致,香炉中燃着雪香,不仅清雅芬芳,还可驱蚊。 东方夫人坐在一旁椅子上,小腹微微隆起,一旁还有一个双目蒙着白绫的女子,虽遮住了眼,但轮廓流畅,皮肤姣好,面无一丝脂粉,显得更加脱俗出尘。 这东方夫人是继室,东方彻春闱一举中第后,上至朝堂下至商贾,都垂涎这继室之位。可最后东方彻却娶了一个既无身份,也无财势的清白人家孤女。 她神色凌厉,只消一眼,便看透了二人,一个贼眉鼠眼的风月场老鸨,一个穷苦潦倒的闲散画师。 赵妈妈微微行了一礼,“东方夫人,这位便是梅先生,作画一绝,由他来为女郎作画,定能将女郎美貌画活了……” 东方夫人颔首,“女郎眼睛不便,白绫就不摘了,还烦请画师作画时,将她的眉目神采也画出来。” 赵妈妈眼神上瞟,这女郎双目蒙着白绫,凭空作画,万一画得不好,这到手的金锭不就飞了。 “东方夫人,女郎蒙着白绫,万一画得不像,岂不是……” 东方夫人眼皮上挑,斜睨一眼赵妈妈,虽未说话,但气场压人,赵妈妈只得闭了嘴。 他将画纸铺开,只看了一眼,这女郎虽蒙着眼,但容貌绝对是他见过的女子中一等一的。 面容疏冷,嘴角轻抿,他总觉得好生眼熟,却不知在哪见过,“女郎,还请稍稍侧身坐在椅子上。” 女郎明显表情一愣,“画师的声音倒是和我的一位故人相似……” 第122章 为她作画 他低下头,“女郎说笑了,我这等低贱之人怎么敢与您的故人相提并论。” 白绫之下的嘴稍顿,随后微微开合,“许是我听错了,如今听起来不太像。” “线已经勾好,女郎可去屏风外稍作等待。” 屋外蝉鸣叫得厉害,东方夫人摇着扇子,额头还是浸出一层薄汗,“今儿天气倒是燥热得紧,阿桃,你去井里将早晨冰上的西瓜捞起来,给大家分一分。” 小桃不一会将切好的西瓜端了上来,西瓜粉瓤黑籽,看着熟得正经。 分到赵妈妈时,她笑着拿了一块大的,一口下去捂住嘴,被冰凉的西瓜冻酸了牙,又不敢剩下,只得慢慢吃。 阿桃走到他跟前,“梅先生,稍作休息吃块西瓜。” 他未停笔,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多谢小桃姑娘,只是我还得抓紧将画作完,不能让女郎久等了。” 赵妈妈吃完西瓜,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先行起身,“夫人,我还有些事,后续若您还要找梅先生,可再差人来寻我。” 东方夫人点点头,让小桃去送她到偏门。 毒辣的日头消减了些许,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粘黏在皮肤上。 他的手开始不停使唤,痛感袭来,定了定神双手拿着画笔。 好在大部分画面已经画好,余下只需上色,手略微抖也不影响。 雷电在空中炸开,随后轰隆声传来,乌云密布,雨点啪嗒。 东方夫人将西瓜籽吐在一旁的骨碟中,“怪不得今日热得厉害,原来是要下雨,阿雪可觉得坐着累?” 她轻摇着头,“表姐身子重,不用挂心我。” 东方夫人抚着肚子,一脸忧愁,“姑姑将你托付后便去了,你阿爹又,我怎么能不挂心,你的眼睛时好时坏,白日里见不得光……” “说这些做什么,平添烦恼而已。” 东方夫人长叹一口气,“若是当时那人肯娶,也没这么多糟心事,可他宁愿受罪,真是疯了!” “阿爹一时疯话,做不得数。” “他若是一直疯着,倒也对了,可怜姑姑忧心成疾,年纪轻轻便去了。” 透过屏风隐约能看见她们神情,话是一字不落的听了个遍。 他有些尴尬,放下笔轻咳两声,“夫人,女郎的画已经作好了。” 东方夫人抚着肚子,脚步略重,从屏风后绕上前,眼神落在画纸上。 瞳孔猛地收紧,将团扇放在桌边,拿起画纸细看。 只见上方画着的女子手持一柄长剑,嘴角微微上扬,眉下白绫飘飞,立于水面之上,宛如天上仙,远看时女子周身似有龙在游走,近看时剑似斩龙化作飞溅的水花,绝妙至极。 “夫人,女郎婉婉有仪,般般入画,若是贸然画一双悬珠反而落俗。” 东方夫人神情不定,眉头有些蹙。 “夫人若是不满意,明日我重画一张送您府上……” 这时东方夫人才舒了一口气,画中人似活了过来,一时竟竟看入了迷,“不必了,就这张。” 小桃上前几步,手中端着一个木盒,东方夫人打开木盒,“多谢梅先生赐画,我心中安定不少,若是小妹能顺利获选,定当重谢。” 木盒里满满当当装着十锭金子,散发着迷人的金光。 小桃将木盒递了过来,“梅先生,请收下谢礼。” 他收了笔,推辞道,“来之前就已经收了酬金了,夫人不必客气,我先将画装裱起来,才算大功告成。” 东方夫人一改方才的态度,她想不到这个潦倒画师还颇有风骨,“梅先生若是不收,那便同东方家交个朋友,以后若是遇到难事,尽管来找我。” “那便多谢夫人了。” 待将画装裱好,雨也停了,树叶上垂着晶莹雨露,蝉又开始鸣叫起来。 比方才落雨时,要凉爽许多,他踏着地上的积水,小桃领着他从正门离开了东方府。 等走回梅故院,天色已近黄昏,地上的水已经被蒸发干净。鸡已经自行回了鸡舍,他伸出手,从窝里掏出两枚鸡蛋。 又在灶中添了一把柴,将鸡蛋丢进沸腾的水中,待煮好后,捞起鸡蛋揣进袖中,把门轻轻掩上…… 听讲书冬日贵,等到夏暑之时,听的人少了,自然便宜。 一文钱一壶茶,夏掌柜愁眉苦脸,将他迎了进来,“梅先生,可有好些日子不曾来了。” 小广替他掺茶,高声一转压低声音,“梅先生忙着呢,那本美人图册,什么时候才能出第二册呀,等得我花儿都谢了。” 他扯出一抹笑,“不急,今日讲书讲的什么?” 小广将开水一收,抬眼笑道,“那不让您赶了个巧不是,正是血染不尽山,只不过文讲书自三月后,便不来了。” 这位文讲书人年纪不大,讲故事颇爱添油加醋,常常引得满堂喝彩,穷困潦倒之时,他也不忘打赏一二,好让文讲书再接再厉。 “那如今是谁在讲书?” “咳,自从文先生走后,掌柜捞一个走一个,今儿的讲书先生,咱们也不知道是谁。” 夏掌柜摊出手,只见两手空空,“如今这生意是越发难做了,上头征税是越来越苛刻,百姓没钱便不来吃饭喝茶了,他们不来,我的生意惨淡,恶性循环。” 小广宽慰他,“彭掌柜放宽心,顺势走,钱好赚便多赚一点,不好赚就少赚一点,多多少少过得去就行了。” 夏掌柜眼神剜了一眼小广,“你倒是不愁,我每日一睁眼便是钱,赚少了还不够采买和分酬。我还是羡慕梅先生,靠着美人图册就能躺着赚银子,只要天下男人不死绝了,就永远能躺着赚他们的银子。” 不由得噗嗤一笑,喷了掌柜一脸茶水,赶紧上前拿袖子替夏掌柜擦脸,“对不住,一时没忍住。” 夏掌柜嘟囔起来,“梅先生,今日茶钱我得收你十文了,一文是茶水钱,九文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我的不是,当赔,当赔。” 夏掌柜接过那锭碎银,眼神都亮了些,“小广,替梅先生安排二楼的雅桌,再配两个小菜一壶小酒。” “别,这是赔你的。” 夏掌柜呼哧一笑,看向一旁小广,“跟你开个玩笑,你这碎银赔得爽快,我也不能就这样收了,免得背后有人骂我铁公鸡。” 第123章 漫长潮湿 他将鸡蛋剥了壳,蘸了些醋,囫囵吃完,又喝了一口茶。站在楼上推开窗户往下望去,一位白胡子白须的老先生被掌柜迎了进来。 原来是今日来的讲书先生,笑眯眯的抚着一把胡子,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 啪得一声,惊堂木重重拍在了桌上,“接上回,不尽山血流成河,天空划破一道黑白之色,一边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边是朝霞漫天日出东方。 命师被这一道天雷剑气劈碎了肉身…… 而后九幽剑剑鸣不止,一道灵光闪过,九幽剑竟与他兵人合一,直去空渡境。 三清门清虚真人听闻弟子江尽晚命丧不尽山悲痛万分。 玄门道家探查命师身体,已经死透了,神魂已散,可命师符融其身体,玄门道家依旧对其十分畏惧。 而后对命师的处置犯了难,有人提议将其虽成齑粉,有人说将其用六丁神火焚烧。 玉衡山就此再出空渡境大能,玄门道家无一不以玉衡山为首,最后经玄门道家商议,将命师身体镇压在玉衡山。 龙吟宗损失惨重,天惜宗主重伤一魄后,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若不将命师挫骨扬灰难解他们心头之恨。 龙吟宗几位长老带着众人去玉衡山大闹一场,说玉衡山私藏祸患才惹得这些祸事,要玉衡山空渡境仙师娶了林上雪护他龙吟宗至死,不然就要将命师的头交给他们处置。 玉衡山开山师祖有训大道无情,不染尘埃,绝无可能娶龙吟宗贵女。仙师自请十八道天雷鞭后,以天道起誓此生不受安乐,为命师赎罪。 玉衡山两位真人迫于压力只得将命师头颅交给了龙吟宗,而后命师头颅被投入无妄海……” 他将另一个鸡蛋也吞进肚,觉得有些撑得慌,又灌了一口茶水。 楼下突然吵嚷起来,“你这书讲得什么东西!” 一个醉鬼摇晃站起身,走上台去一手拎起讲书先生的衣领,眼中似有无尽怒意,“上雪仙子怎么会上赶着嫁这等人,我呸……” “客官,您醉了。”小二上前想将醉酒客人劝下来,却被此人一拳后击,击晕过去,台下哗然。 夏掌柜出了面,脸上扯出一抹牵强笑意,“客官,若是您来喝酒听书,我自是欢迎,如今您这般做,我东坡楼可要请您出去了。” 醉鬼抬起头,眼眶发红,吓得掌柜一个趔趄,“我们宗门去了二十三人,没一个活下来,那个玉衡山的,宁肯天雷刑罚过身,也不愿将命师的身体交出来挫骨扬灰……” 他转身对着台下人,嘲讽之色跃然,“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受人尊仰,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书生站了出来,“你怎么能这样说,若不是玉衡山力压命师一头,命师早已掀起血雨腥风。” “就是就是,这人怎么能倒打一耙。” “还是别在这丢人现眼……” “不爱听别听,在这装什么大爷,掌柜快把这人赶出去。” 众人附和,议论声一时间大了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这人怒得一掌拍碎了讲桌,碎屑灰尘裹挟着空气,引得前面几人连连咳嗽。 台下玄白暗纹衣的郎君放下茶盏,走上前对着醉鬼轻声道:“禾明兄,你喝醉了。” 又转头对着掌柜赔笑,“多有得罪,今日他吃喝和损坏的东西一并算我账上。” 夏掌柜微微躬身,脸色好了一些,“凤医官,得亏您认识这位醉酒郎君,不然我就要让人将他轰出去了,只是他这么一闹,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讲书先生恐怕留不住……” 凤俞白脸上始终挂着不温不火的笑意,看向讲书先生,“那便再送二两银子给讲书先生压惊。” 讲书先生表情由惊转喜,二两银子他讲三十场书都不一定有那么多,摆摆手,“不碍事,这位郎君许是太过伤心伤神,加上醉了酒才会这般……” 醉酒的禾明怒喝一声,手指着众人,“我没醉,我没醉!你们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玉衡山……” 摇摇晃晃栽倒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鼾声渐起。 凤俞白眼神落在躺地上的禾明,自那次后药王谷就剩下了他一个,宗门没落无仇以报,他的恨只能靠着一壶酒,醉生梦死。眼神中闪过一抹怜惜,长叹一口气,“夏掌柜,再给他开一间上房,记我账上。” 夏掌柜眼色示意两个小二上前,“将这位醉酒的郎君扶去房间,再给一碗醒酒汤,给他醒醒酒。” 凤俞白对着东坡楼内的众人躬身赔礼,“今日我这位朋友搅扰了各位雅兴,各位的吃喝也算我的,当做赔罪。” 台下众人听到此话也消了气,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若是解决不了,一定是钱不够多。 凤俞白抬脚出了东坡楼,里面霎时又热闹起来,就像方才的那些冲突压根就不曾发生,根本就没人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经历了这一切的人,久困大雨中,此后余生都是漫长的潮湿。 他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又倒了倒,一滴酒都没有了,一只手撑着下颌,“可真不禁喝。” 将雅间的窗户关了过来,又把未吃完的花生米倒进了袖口,今日听这讲书可花了大价钱,不能浪费了。 慢悠悠的下了楼。 夏掌柜从怀中掏出方才那一锭碎银,“梅先生,既然凤医官替在场的付了钱,你这银子就自己收着。” “我倒觉得后面这一出戏更精彩,这就当赏钱了。”他绕过楼梯口站着的几名书生,步履轻盈地跨过台阶,转眼间消失在了上京城的夜色中…… 小广疑惑挠头,“这梅先生平日穷困潦倒,花银子倒是大手大脚,有人付钱还不肯……” 夏掌柜收回手中碎银,瞪了小广一眼,鼻子喷出一口气,“梅先生为人清流,这样的人世间可不多了,黄白之物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身外之物罢了。” 小广悻悻转身,“知道了,梅先生是清流,穷的叮当响的那种清流……” 第124章 捡了个人 夜已经深了,树上叶片潮湿似被雾气沁出了水,随风抖落,借着月色,加快了脚步…… 月隐月现,一时没看清一脚踢到了团软肉,一个趔趄差点扑倒。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竹色衣衫的男子,围绕他的还有一股浓重的酒气。 抬头四下张望,这片早就荒废,鲜少有人来,何况是半夜。 推了推地上的人,“喂,这里晚上有狼的,还起得来吗?” 那人哼哼唧唧翻了个身,借着月光看清,这人头发凌乱,双眼紧闭,唇上青须已经蓄了一大把,脸上隐约有几道水痕,腰间别着一把折扇,看来是个失意之人。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谁叫他碰上了,坐视不理怕是被良心责骂着半夜都得爬起来,将他扛回去。 连拖带抗的将醉鬼带了回去,扔在了破榻上,醉鬼扭动几下,鼾声渐起,还睡得挺香。 燃起烛火,墙上影子明灭不定,又烧了一壶热茶,放在一旁等凉。 一只手撑着下颌,一双眼睛盯着床上这个人,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扯了扯脖子上的白绫,那道疤又开始发痒了…… 等鸡叫了三遍,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看着房梁上叽喳的几只鸟雀,猛然起了身,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破屋,墙上还有几个大洞,屋顶也有,地上却收拾得干净,除了身下的破床榻,有一方破桌,还有一个趴在桌上睡过去的人。 悄悄绕到桌子后面,一手掐住趴着的人脖颈,警惕发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他顶着眼下乌青,一下子被吓醒了,怎么捡了个疑心病回来,“我见你倒在路边,那里荒郊野岭晚上还有野狼,怕你出事才带回来了,昨晚给你煮解酒茶,等着凉结果睡过去了,喏,床边的小几上,你喝点。” 薛凝看向茶几上的一壶茶水,将手松开,绕到了桌子前,眼神微微收紧,惊讶出声,“李问道?” 他看着眼前这人竟长着异瞳,眼中惊讶转而满是疑惑,“你认错了。” 薛凝见他这样不像可以装的,加上声音也不是,不由得松了口气,“你和我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想必是我认错了。” 他扯了扯脖子上的白绫,实在痒得厉害,抓挠了几下,“无妨,这世间长得一模一样的也有,声音相似的更多,我名梅长生。” “江湖人士,宋凝。” 站起身将那一壶冷掉的茶放在未熄的炭火上,“你这异瞳一棕一墨,天生的?” 薛凝看着眼前这人心中不留事,倒是活得自在随意。 他一想到这只眼,神色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哀伤,宋真雪并没有坚持到观云台,在仓木城时,就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永远留在了他们初见的地方。 “不是,后天的。” “怪不得呢。” 薛凝疑惑,“怪不得什么?” 他从灶上将茶壶提起,温热正好,“没什么,快喝茶,酒喝多了头痛。” 薛凝看杯中飘浮着揉碎的茶叶,抿嘴浅咂了一口,这茶毫无茶香,是最次的茶,或许都算不上茶。不过看他家这个破落样,有就不错了。 他捧起茶杯,见薛凝愣神,打破这沉默,“饿了没,我锅里还有两块白面饼……” 薛凝摇摇头,“多谢好意,不必……” 可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确实是饿了。 他噗嗤一笑,放下茶杯,转头揭开锅盖,将方才热茶时顺便热上的白面饼拿了出来,从一旁端出一小碟花生米,还有一些腌咸菜。 又端来一截木桩当凳子,让薛凝坐在唯一的一把破椅上,“招待不周,将就垫垫肚子。” 几只鸟雀飞了下来,落到桌上,一点也不怕人,他掰了一点白面饼揉成碎屑,撒在一旁,鸟雀啄着碎屑。 薛凝见这几只鸟雀周身浑圆,羽毛油亮,平日里肯定没少吃,“这是你养的?” 他扯起一抹笑,又咬了一口饼,“不是,来者是客嘛。” 薛凝四下张望,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个地方,“要是来的再多点,看你这样子,家底都得翻出来喂了鸟。” “不妨事,我有一门手艺,饿不死。”三两口就吃完了饼,又猛灌了一口茶水,打了个饱嗝。 “什么手艺?” 他往前凑了凑,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狡黠一笑,“我本是一不入流的丹青画师,如今算是小有名气……” 薛凝被他这模样逗笑,“有多不入流?” “挺不入流的,说不得,不过我瞧你这模样生的不差,为何会流落街头?若是将面须刮去,就算去象姑馆也能谋生,好吃好住,还有银钱拿。” 他这番话一说完,薛凝就黑了脸,看来他这个不入流,确实非正常流,“我还没沦落到那般地步……” 他站起身将桌子收拾干净,“既然有人赠你一只眼,许你满世春,你这般颓然不前,不仅将自己留在了雪中,更是将他想看到的春景埋没。” 薛凝低下了头,眼神稍暗,眼眶已经发红,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又从缸中抓了一把粟米,朝着门外去,撒在地上,那些鸡飞跑过来,“他不是留了一只眼,活在你心里,算不得死了……” 此时日头正毒,蝉鸣声将他的话掩没,他又去掏鸡窝了,“嘿,这几日你们下蛋倒是下得勤快。” 薛凝明显一顿,抬起头看向屋外的人,这么热的天,他还在脖子上围着白绫,将自己捂得严实,也不嫌热。 走出屋,看着他趴在鸡窝旁,一转头对着他笑了笑,“晌午能加餐了,炒鸡蛋如何?” 他站起身朝着薛凝摊开手,手上赫然两个鸡蛋,还粘着鸡毛,“昨日便下了两个蛋,今日又下了两个,运气好。” 薛凝接过鸡蛋,还带有一点余温,温温热,令他忍不住有些哽咽,“你这有刮面刀吗?” 他呼哧一笑,抖落身上尘土,“自是有的。” 第125章 也想嫁他 他在屋中翻找,却怎么都找不着刮面刀,趴在床底下朝里看,“怎么就不见了……” “找不到就算了,去上京城中找一家修面的,到时候在香月楼请你吃顿好的。”薛凝歪着头倚靠在屋门口,看向屋中趴在地上的人。 “也好,不过香月楼就不必了。”那里的姑娘如狼似虎,他可不想去被姑娘们围着要他画丹青。 薛凝转过身,抬脚出了院子,“那到时候你定地方,就当报答你了……” 他赶紧出了院子,将门虚掩,跟在薛凝身后。 待到了修面馆,门口的伙计迎上来,“二位郎君可是来修面,今日我们这修一送一,划算得嘞……” 抬脚跨步进去,找了位置躺下,一胖一瘦两位修面师傅走了进来,分别在他们身旁坐下。 胖师傅拿着刮面刀轻轻在他面颊刮过,闲聊起来,“郎君,今日暑头大得嘞,你捂着么严实不热吗?” 他不由得把脖子上的白绫扯了扯,“不热,我还觉得你们这有些冷……” 胖师傅哈哈大笑起来,“郎君你可真有意思,今日鬼节你可别吓我,若是郎君身子孱弱,可以写三官手书,分别放高山,埋地底,沉水中,趁着中元节向三官祈求安康,保您身体力壮如牛,一拳就能打飞一个老师傅。” 薛凝不屑,“要是求神有用,庙中门槛早就被踏破了。” 他尴尬地轻咳两声,“今日是中元节?” 胖师傅本来顿住得手又继续刮起来,“那可不吗,中元节前后三天上京城解除宵禁,郎君可以吃了晚食,再去长安河上的归仙桥上转一转,可以在河里放水灯,寄托哀思,乞求平安。” 瘦师傅也搭话道:“你听说了吗,君上还相邀了玉衡山在中元节这天,为百姓祈福消灾,听说就在归仙桥那布施,听说空渡境那位半仙也有可能会去。” 胖师傅不自觉手都有些抖,“那今日我早些走,带我幺女去求个无灾无祸,晚了可挤不进去了,我还没见过活的仙人呢!” 两位师傅站起身来,作揖道:“二位郎君,已经好了,我们便先出去了。” 薛凝转过头,“你可想好去哪吃晚食了?” 他揉揉眉心,只要不去香月楼,去哪都可以,“不如就去东坡楼。” 薛凝冷哼一声,东坡楼紧挨着归仙桥,还真是命,花相似,人不同,还是上赶着见他。 他听闻人都死了,还把头丢进了无妄海,他虽也不是什么好人,傅兰烬比他更甚。 走出修面馆,晚风阵阵,吹去燥热,已近黄昏,余晖照在屋檐上,他觉得眼都快花了,手挡在眉头上,“走,东坡楼在城西。” 薛凝默默跟在他身后,眼神讳莫如深,若是傅兰烬真来了上京,看到这般相似的一张脸,他一时想不出,他会是什么表情。 今日上京城果然人比往日多,摩肩接踵,徐徐前行,等到了东坡楼暮色尽去,满月淡淡地贴在空中。 一脚跨进门去,赵掌柜今日倒是一改愁容,他这东坡楼恰好挨着归仙桥,可以看到桥上面,今晚玉衡山的弟子会来布施,很多人都可是想一睹仙人真容。 自然今日的生意极好,已经没位置了。 掌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梅先生,真是不巧,已经满座了,若是不嫌,我让小广在三楼露台摆上一桌,就是那处临近归仙桥,有些吵。” 他笑着摆摆手,“无妨,能有地方坐就好。” 薛凝拿出一锭碎金,递给赵掌柜,“把你们这的好菜好酒都上一道。” 赵掌柜眼神亮了亮,这么阔绰的爷他很久都没瞧见过了,喜笑颜开,“得嘞,小广领这位爷去三楼露台,把最好的席面招呼上,拿一坛招牌杏花酒……” 小广麻溜的上前,领着他们到了三楼露台,这里露天视野极好,楼下就是归仙桥,站在此处能看到长安河蜿蜒而去,亭台楼宇交错,人头攒动,热闹空前。 薛凝看上去就有一股游闲公子的气质,这出手的阔绰程度,比上京城的权贵也不遑多让,很可疑。 “想不到宋兄家境还挺殷实,出手就是碎金。” 薛凝折扇轻摇,“家兄临死前,将他的家业交给了我……” 他不禁尴尬,倒了一杯酒推给薛凝,转头对着小广,“再拿一副碗筷上来。” 小广立刻跑下楼去,一眨眼的功夫又摆上一副碗筷,不解问道:“梅先生,还有人要来么?” 他摇摇头看向薛凝,在空着碗筷的那一方摆上一杯酒,“就当是给你家兄留的位置。” 薛凝无奈苦笑,他从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宋真雪死后,他一次也未曾祭拜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否认他已经死了的事实。若是真有鬼神,那他为何都不曾入他梦中,一次都没有。 薛凝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我不信这些,他还活在这里。” 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释然般地松了一口气,是啊,宋真雪还活在他的眼中,心中。 他端起酒盏看着天上满月,对着无人的酒盏轻轻碰了一下,“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故人长绝,共饮一盏。” 薛凝眼眶顿时又红了,别过头去,久久不能平静。 下面突然吵嚷起来,喧闹声响彻半空,“仙人!是仙人!” 归仙桥下的长安河水载着万千河灯顺流飘下,中元节的上京城比上元节时还要热闹。 迎着月华皎皎,一袭白衣踏风来,身上似有神光,头上的玄白冠带飘向空中,缥缈出尘,如同神只降世。 他虽没看清仙人的脸,但方才的身姿就已经是世间少有了,怪不得,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薛凝疑惑,“你笑什么?” 他喝了一口酒,此时已经有点飘飘然,“我在笑,怪不得龙吟宗的仙子上赶着要嫁他,方才光是看那身姿,我要是仙子,我也想嫁他……” “你莫不是醉昏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薛凝又替他倒了酒。 第126章 相见不识 想不到杏花酒这般醉人,他摇摇头,“我才没有昏头,你信不信。” 薛凝端着酒盏,朝着空着的那一方的酒杯重重的碰了一下,“我才不信,你这酒量,才多少就给你喝飘了。” 这酒太浓太烈,几盏酒下肚,薛凝趴在桌上睡了过去,他站起身,弯着腰挂在横栏上,望着眼下来去的人群,不由得痴笑起来。 有些难受,转过身坐在地上,低头却看到一双月白色靴子。 仰起头,心不由得漏了一拍。 面前站着的人,莲花冠束起一把青丝,冠带垂在身后,一身白衣,眉目清冷,鼻尖有些发红,紧抿着唇,眼中有一抹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看起来刻板又肃然。 脖子有些痒,不禁将白绫再拉紧了些,“你找谁?” 傅玄手微微发颤,心跳得厉害,眸色汹涌,就这样静默了很久,似乎是鼓起勇气,往前再进了一步,“我……” “啊!有怪物!快逃啊!” 楼下传来惨叫,他转过头看向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踩踏着向前涌去,很多人都被踩在脚下,人群像浪潮一般一个推一个。 而后面有好几个似人怪物在人群中撕咬人,惊呼声,老幼妇孺的哭泣,叫骂声,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被这一幕吓了个半醒,站起身绕过傅玄,推了推桌上的薛凝,“宋兄,宋兄!快起来了,出事了!” 薛凝抬起头,见面前还站着一个人,还是个熟人,“真是巧呢,在这都能碰到熟人。” 他捞起薛凝的衣角就要扯他起身,“宋兄,你认识他?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楼下有怪物,我们赶紧逃。” 傅玄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跟我走。” 薛凝也抓住他的胳膊,“他不能跟你走,作为正道之首,楼下都乱成那样了,你不好心相帮一下?” 傅玄单手结印,一道金光疾速朝着那些怪物砍去,瞬间止住了混乱局面。 九幽剑朝着这边来,悬在半空,威压强势,使得他有些慌乱。 他左顾右盼,想要甩开他们两个的手,这两人手劲真大,再使点劲他胳膊都得扯脱臼。 “他与你无关。” 薛凝眼神上挑,颇为不屑,“他与你更是无关,怎么?看见长得相似的人,就想大卸八块带回玉衡山镇压不成?” 他不禁往薛凝身边去了一步,傅玄抓着的那只手被拽得生疼,瞬间明白了为何会被人错认,原来他长得像那个被大卸八块的命师,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仙长,咱们素未相识,我只是个不入流的画师,您松松手,这扯着有点疼。” 傅玄不由得松了手,可眼中汹涌神色更甚,除了声音不同,脸几乎一样,连眼下那颗痣也一样,他声色发颤,“敢问兄台姓名?” 他扶手一礼,“鄙人梅长生。” 傅玄从怀中掏出一个叠成三角的黄纸,因常年被人摩挲得有些掉屑,“这个,你认得吗?” 那是一张符纸,叠成三角一般是平安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摇头,“不认得。” 薛凝略带嘲讽的眼神落到了那个三角符纸上,“故人长绝,你现在这般惺惺作态又是做什么。” 傅玄话堵在喉咙,黯然落入眼底,“你怎么会懂。” “我是不懂。”薛凝将杯中杏花酒喝个干净,傅兰烬跟他一样,被困住了,不由得叹气,“人都死透了,还咬着不放,就没什么意思了。” 傅玄咬着唇,心口发痛,望着他半天一动不动。 薛凝先行下了楼,声音传来,“梅先生,不是要去放水灯吗。” 他赶紧跟着薛凝下了楼,“方才那般吓人,还能放水灯吗?” 薛凝手中举着碎金,“有这个,怎么不能?” 傅玄眼眶通红,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九幽剑对此并没有反应,可他绝不会认错,他的神情,动作。 可他为什么不肯相认 ! 几名玉衡山弟子仰头对着楼上傅玄喊道,“景行君,确认方才那几个确实是尸怪,此事来的蹊跷,要不要追查下去。” 傅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长安河,“你们先回驿馆,将此事上报给崔执事,让他来处理。” “遇到这样的事,上报给崔恒做什么,他那一杆枪再挥几年,就要提不动了。”傅山岚踏着一柄剑悬在半空,顺着傅玄的眼神看去,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薛凝?他旁边那个长得可真是眼熟。 傅山岚飞身下去,稳落在一艘船上,剑回鞘中,“还真是巧,薛庄主也来长安河点河灯告慰亡人?” 薛凝嘴角扯出一抹讥讽,“是啊,山岚国师占着三清门的玉寒棺整整十年都不还,看来确实还不死心。” 傅山岚并不生气,他眼神落在薛凝旁边的人身上,“看来今日还真是故人重逢,分外眼红……” 他连忙摆摆手,方才听薛凝提及他竟是山岚国师,恭敬行礼道:“回国师,我只是不入流的画师梅长生。” 傅山岚手中升腾起一丝邪气,“哦?你不是啊?” 九幽剑擦着傅山岚的手而过,傅山岚手被剑气划破一个细小伤口,他抹了抹血,在手指间晕开,看向楼上神情紧张的傅玄,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看来景行君,真是紧张过度了。” “山岚国师多虑了,我只是不想你随便害人性命,如今西宫娘娘的眼睛,可就是被你手中邪气所害来着。” 自那次玄门道家与命师殊死一战,更是凋零,龙吟宗偏向朝廷后,君上对玄门道家态度也有所缓和。 尤其是林上雪入主西宫后,解除了上京结界,还竟主动相邀玉衡山前来为百姓布施。 可刚才偏偏在他们所在的归仙桥出现了尸怪,这件事不一般。 傅山岚收紧神色,转过头看向他,“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那么当真做什么,梅长生是,你替我作一幅画,不如明日你就来我国师府。” 薛凝怒斥,“傅山岚你有完没完,你府上还缺得了画师?” 第127章 吞下毒药 见薛凝直呼国师姓名,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扯了扯薛凝衣角,“既然是山岚国师相邀,鄙人一定来。” “那我明日后便派人来接你,你住在何处?” “城郊荒村,有一棵梅树的小院便是。” 傅山岚收起嘴角笑意,背着手,踱着步上了岸,“薛庄主也可以一同来。” 薛凝眼中满是不屑,“你那个破地方,我才不去。” 傅山岚露出可惜表情,又朝着东坡楼望去,“既然薛庄主不肯赏脸,那便罢了,景行君可愿赏脸一叙?” 傅玄眼神一直未曾移开,听到他要去国师府,不知道傅山岚打的什么主意,“既然国师相邀,自是要来的。” 傅山岚见他同意,飞身悬剑而走,消失在夜色中。 因归仙桥出现尸怪,他们放水灯时,人就散得差不多了,现在除了东坡楼内还人声鼎沸,外面只有蝉鸣个不停。 他思量片刻后开口,“那个薛兄,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多谢款待,我便先回去了。” 薛凝出手阔绰,怎么会没有地方住,他也就不再好意思让他一同回去了,毕竟破落小院连张像样的床榻也没有。 薛凝见方才傅玄出手护他,应当不会伤他性命,“也是,你早些回去,有事可来城北的行脚帮找我。” 待他出了城,满月高悬空中,一路上被月光照亮,风吹来凉爽,树影叠交摇晃,只听得沙沙声。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虽脚步很轻,但他五感异于常人,很容易觉察到,有人跟踪他。 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大约数十步,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有。 不由得加快脚步,朝前面岔口,往右边拐去,跳进了一旁的荆棘丛里,屏住呼吸,只在夜色中露出一双眼睛。 借着月光照拂,一袭水色衣衫停在了此处四下张望,是那日在东坡楼大闹一场的醉鬼。 禾明神色疑重的在这里张望,绝不会看错,方才在长安河畔和山岚国师搭话的那人,就是杀了他药王谷二十三人的邪魔。 他为何还活着,他的头不是投进无妄海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上京城,玉衡山竟骗了玄门道家。 禾明跟了过来,想要一探究竟,可拐过来却不见人影。 沿着这条小路一路追寻,脚步声渐远…… 他拨开眼前荆棘,爬了出来,可真是太险了,如今这么多人把他错认成那个屠戮玄门千人的命师,那个人想必是寻仇的。 抖落身上枯叶残,刚转身想走,后面传来声音,“站住!” 转头一看,禾明站在不远处,眼中杀意涌出,那样子就像一头暴怒狮子。 禾明怒意汹汹上前,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拽得身形不稳,往后仰又被拽得脚离了地。 禾明眼中似燃起血色火焰,“你还真是命长,砍下你的头都还能转活……” 脚止不住的蹬来蹬去,想保持平衡,禾明光是拎着衣领都能将他轻松拽起,肯定一拳就能将他打死,“大哥,有话好好说,我真不是你们口中那个命师,你认错了。” “别以为你改换声音就能蒙混过去,你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我,谁知道玉衡山的给你吃了什么换音丹,二十三条药王宗人命,你可真是眼都不眨,让你就这样死了可真是太便宜你了。” 禾明方才一丝灵气探他身体,却没有分毫邪气,身体与常人无异,定是玉衡山的用了什么法子掩盖他身上邪气。眼中怒意更甚,这自诩名门正派的玉衡山竟敢骗他! 像是想到什么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从怀中掏出一粒红色丹药,声音凄凄如同恶鬼,“这红藤杖是你应得的。” 强行掰开他的嘴就要往里送,让他变成尸怪的念头越发强烈。 傅玄当年在玄门道家要将命师身体挫骨扬灰时就百般阻拦,最后清虚真人力排众议让他将命师身体带回了去,由玉衡山看管镇压。 若不是龙吟宗起头去闹,恐怕早就把命师复活了,好一个道貌岸然的玉衡山,将他骗得好苦! 从那时太清玄道大会就看出傅玄对他很是不一般,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让他死了,禾明恼怒更甚,他早该想到的! 让他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若是正道之首的景行君敢手下留情…… 纵使他如何挣扎,红藤杖还是吞进肚。禾明松开衣领,他直接从跌倒在地,忍不住干呕。 他虽不知红藤杖是何物,但看禾明表情便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方才他说不会让他死,那这个丹药应该不会要了他的命。 稳住慌张的神情,踉踉跄跄爬起身,身上游走着一股酥麻感,似蚂蚁在挠,他觉得脖子更痒了,忍住这奇怪感觉走了约摸一炷香,回到了梅故院。 推开院门,将屋中烛火点亮,烛光摇曳,屋中人影瘦长,印在窗纸上。 这痒感已经化为痛感,似有虫子在咬他血肉,直接将头整个没入水缸中,这样好受不少。 傅玄隐在暗处,看不出眼中情绪,就这样远远看着窗户纸映照的身影,过了良久。 突然叮铃哐啷一阵响动从屋中传来,傅玄眼中闪过一丝不好预感,脚步很轻,走到门前,推开虚掩着的门。 地上杂乱瓷片落了一地,躺着的人满脸水渍,头发湿漉漉,双目紧闭,似乎被巨大痛苦压得睁不开眼,印堂似有黑气蕴蕴,嘴唇乌黑。 傅玄瞳孔紧缩,脚下似有千斤重,抬脚跨进屋中,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抬着他的头,许多话堵在喉咙,却只问了一句,“李遂,你怎么了?” 傅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梅雪香,如迎着雪绽放的傲骨寒梅,肃然中透着清冷,清冷中又带着一丝和煦。 此时贴着柔软布料,这香气让他眉眼舒缓了些,微睁开眼,见是方才在东坡楼的玉衡山仙人,扯出一抹苦笑,怎么这些人老是阴魂不散,“仙长,我觉得浑身又痒又痛,是不是快死了。” 傅玄手中升腾一道灵气,朝着他额头抚去,“不会的……” 第128章 仙人入梦 傅玄眉头紧皱,泛起一丝心疼,“谁做的?” 手抚过他的额头,灵力溢出,这冰凉触感使他浑身发冷。 又痛又痒的感觉被抑制住了大半,却因为这一股寒气忍不住打颤。明明是热暑时节,仙人的手似冬雪里凝结的寒冰。 他想想那个人也是个可怜人,摇摇头,“被人错认成命师,说要给我点教训,如今我觉得好多了,仙长怎么来我这破院了,可是有事?” 傅玄眼眶发红,抚在他额头上的手向下,越过他微颤的眼睫,撩开了覆在他脖颈上的白绫,白绫之下的疤痕恐怖阻生…… 瞳孔猛然收紧,心中酸楚似洪水猛兽将他吞噬,一把将他揽入怀中,肩膀抖动得厉害。 那一股淡淡梅雪香扑鼻而入,他的头被禁锢在一袭白衣中,鼻尖贴着柔软布料,有些闷,“仙长,你怎么了?” “……” 声音很轻,他没听清,“仙长,我有些透不过气。” “你跟我一同去找凤俞白,方才我灵力只能压制此毒不再蔓延。” 南陵凤家凤九千制毒无数,恨不能全天下通通去死,凤俞白济世救人,研制红藤杖解药至今,已有很大成效。 他整理好脖子上缠着的白绫,躬身行礼,“多谢仙长,那我现在就动身去寻凤医官。” 傅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若是走着去,还没到你就毒发变成尸怪了,跟我来。” 一听到这红藤杖竟是诱发尸怪之毒,脸上一片惊恐之色。 傅玄单手结印,腰间出云伞变大悬在半空,他一手抓住伞,看着他局促模样,另一只手又垂了下去,“你抓稳我。” 他犯了难,这要如何抓得稳,只得像抱大树那样,双手环抱傅玄腰,又留一拳空隙,“仙长,冒犯了。” 傅玄眼神扫过腰间空隙,恰好跟他目光相叠。 他别过头不敢看傅玄。 出云伞泛着一层淡金色缓慢升空,他才明白方才那句抓稳时什么意思,不得不将手揽得更紧些。 出云伞疾速翻飞,腾空而走,带起一股狂风,吹起衣袍飘袂,玄白墨黑相融,似白纸黑字。 他手酸得很,却不敢松,头贴着傅玄胸口,却听见极快的震颤,似燥热暑天的雨点伴随雷声轰动,啪嗒落地。 远处是广袤山河,近处是满月当空,月色皎皎,洒在眼前仙人脸上,比月色还要绝色。 他一时竟看得出神,在梦中似乎见过这般场景,仙人入梦中,恍惚倚楼台的错觉在心底蔓延开。 等脚贴到地有了实感,回过神来,赶紧松开手,朝着四周张望,眼前一方府邸,匾额上两个大字,凤府。 跟着傅玄进了府邸,门口守卫竟没人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前厅。 凤俞白贴身小童端上一壶热茶,朝着傅玄躬身行礼,“景行君,郎君等会便来,您稍坐片刻。” 傅玄微微颔首,他依旧局促的站在一旁,看着茶水冒出的热气愣神。 “先坐,喝点热茶会舒服点。” 听到傅玄让他坐,他才敢坐在最远的一张凳上,“仙长,我坐这里就可以了。” 傅玄将一杯热茶端到他面前,他局促不安接过热茶,杯壁温热不烫。 他小心嘬着茶水,四下张望,傅玄在他身旁凳子坐下,“现在可觉得有什么不适?” 摇摇头,“还好,自仙长方才抚我额头,已经没有不适的感觉。” 说完又觉得自己表述不妥,低下头看杯中茶叶沉浮,茶是嫩芽尖心,去尾也掐头,再用柔火鞣制烘焙,是春山落雨后的新茶。 茶香气蕴,和傅玄身上的梅雪香相得益彰,感觉在春寒雪化后的茶山,遥望高山寒梅,“今日多亏仙长,我还是头一次喝到这么好的茶。” 傅玄眼神一顿,看他漫不经心的说着话,“那到时我问问凤俞白是哪家买的茶,给你捎上。” 他低头抿着唇,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点弧度,“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茶,沾了仙长的光,就知足了。” 傅玄喉结滚动,话却堵在嘴边,心里却低语,你不仅配的上这茶,还配得上…… 凤俞白脚还未进门,声音就先到了,“景行君,真是巧得很,我这还来了两位你的熟人呢。” 凤俞白身后跟着两人,正是张挽宁和张微寒。 张挽宁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眼神中透露一丝狡黠,冲他眨了眨眼。 张微寒见他眼神明显一顿,“景行君,这位是?” 他连忙起身,“鄙人梅长生。” 见气氛有些冷,凤俞白岔话,“景行君,深夜来访可有要紧事?” 傅玄看向他,“他中了红藤杖,你可有解?” 凤俞白上前查看,把脉后又转头看向傅玄,“红藤杖之毒先血脉逆行,产生的寒霜邪毒不可消,景行君可是将此毒引到了自己身上?” “此毒与我无碍,他……” 凤俞白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丹药,“既然寒霜之毒被引出,自然好解,将此丹药服下就没什么事了。” 接过丹药服下,“多谢凤医官相救。” 凤俞白笑道,“不必谢我,还是谢景行君,若不是他引出寒霜之毒,我这解药也只能抑制怪化时间。” 张微寒眼下有些凝重,当年双亲就是被红藤杖所害,“这红藤杖是怎么一回事?” 他怯怯开口,“想必凤医官也认识,那人在东坡楼大闹一场,是凤医官替他解围,红藤杖就是他所有。” 凤俞白眼底闪过一张诧异,多年前兄长无意炼制出两枚红藤杖,一枚让傅玄吃了,而后不久兄长无故中风,一直卧床不起。另一枚红藤杖,他给了禾明用作研究解法,可他因药王宗灭门之祸一蹶不振,最后竟…… 长叹一口气,“他是药王宗禾明,红藤杖是我给他用作研究解法,只是我未曾想到他竟拿此害人。” 张微寒眼底浮现一抹复杂神色,看向傅玄,“想必禾明兄是将梅长生错认成了当年那位使其灭门的命师,才会做出这错事。” 傅玄淡然扫过凤俞白,又看向他,“既然毒已解,那便不打扰了,跟我走。” 第129章 为他擦药 他跟在傅玄身后,出了凤宅。 张挽宁追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白瓷瓶,“问道兄,问道兄,你不做凶尸太可惜了,喏,这个给你。” 傅玄拦在他身后,眼神落在白瓷瓶上,“张宗主,这是何意?” “哎呀,这个是凶尸伤膏,抹了这个,锁尸灵线才能愈合,不然溃烂发脓是好不了的。” 傅玄摊出手,“给我就行。” 张挽宁眼神瞟向他,犹豫片刻还是将白瓷瓶给了傅玄,“每七日抹一回,抹上七个七日。” 他表情一顿,略为惊讶这个张宗主怎么知道他身上伤。 张微寒追了出来,“哥哥,你又乱跑什么?” 顺着张挽宁的视线,玄白墨黑两个小点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长得可真像……” 张挽宁打断张微寒,“不像。” 张微寒只觉得头疼,“这次出门,是有要事的,哥哥你还是肃正一点,明日还要进宫面见君上和西宫娘娘……” 张挽宁嘟囔,“我要去放河灯!” “张挽宁,大晚上的你不睡,放什么河灯!” “七月半,鬼门开,爹娘哭,儿郎孝,只为思亲寄无间,轮回流转再相见……” 张微寒无奈跟了上去,“都做了宗主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 “阿弟,走嘛走嘛……” 傅玄和他沿着长安河一同走,路边有许多火盆,许多百姓围在一块烧纸钱。 纸钱烧成了灰随风飘荡,烟灰气弥漫,人在其中走,倒像没脚的鬼。 傅玄在一处卖水灯的支楞小摊停了下来,他低着头跟在身后,结结实实撞了上去,“仙长,我……” 只见傅玄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盏兔儿水灯,朝着他递来,“方才见你没有放水灯,子时已过半,不如现在放。” 鬼使神差接过水灯,心中犯嘀咕,这位仙长邀他一同放水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走到河畔,将水灯直接放进河里,顺着水流飘远,才回过神来,“哎呀,忘记点灯了。” 傅玄一拂袖,飘远的两盏灯亮起火光,虽仙长法力无边,但用在这种地方会不会有些浪费。 朝着傅玄作揖,“仙长,今日多谢相救,夜已深,我也要回去了。” 傅玄眼眶有些红,轻笑一声,“是不早了,走。” 转身出了城门,走到空旷荒野,他低头发现地上有两个影子,一个是他的,另一个也是他的。 不对,月正当空,不可能有两个影子,他抬头望天,空中徐行一人。 傅玄眼神一直就未曾移开,所以当他抬头相望,两人眼神交叠。 他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赶紧低下了头,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抬起头朝着空中大喊,“仙长,可是还有什么事?” 傅玄落到他面前,手中一个白瓷瓶在月光下闪着幽光,“这个你忘记了。” 他一拍脑袋,想要伸手从傅玄手中拿过白瓷瓶,“瞧我这记性,劳烦仙长大老远跟来。” 傅玄却将手握紧,白瓷瓶隐在他手指缝中,“不知这药性,我还是跟你一同回去,到时若是有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这个理由好像没办法拒绝,脸上扯出一抹笑,“那就有劳仙长了。” 傅玄让开面前的路,“带路。” 他心里纳闷,方才都找到他家里去了,现在又装不认路。 傅玄跟在他身后一步远,脚步很轻,不似常人那般脚步重,干脆慢了下来,与傅玄并肩,“仙长,你为什么要帮我?” 世人都恨命师入骨,他光是长得像,就已经受到几番磋磨。 傅玄眼底晦暗像一滩深水,他声音很轻,“没有为什么。” 因为是你,所以没有为什么。 一时无话,他心里嘀咕,怎么会没有为什么,连人与人之间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两人回到梅故院,他重新点燃烛火,傅玄眼神落在他脖颈处,“摘了,好上药。” 他伸出手,扯着一抹苦笑,“还是给我,伤疤丑陋,不要污了仙长的眼。” “无碍。” 见傅玄执意要为他上药,摘下缠在脖子上的白绫,一圈似切口后缝合的伤疤,因天热后面被汗浸湿,有些化脓。 傅玄心中泛酸,蘸了膏药轻点在伤疤上,手指冰凉,让他止不住打颤,“可疼?” “不疼。” 见气氛有些冷,“仙长,玉衡山是什么样子?” 傅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玉衡山万山载雪,苍茫寂寥,我不喜欢。” 瞬间更尴尬了,他硬着头皮接话,“那般冷,怪不得仙长不喜欢,那仙长可有喜欢的地方。” “你这里我看就很喜欢……” 他尴尬轻咳几声,“仙长说笑了,我这破屋破院的……”有什么好喜欢的,莫不是仙长住腻了琼楼玉宇,想体验烂瓦破屋。 “我觉得甚好。” 傅玄手往下探轻触他衣领,他慌忙捂住胸口,耳根发红,“仙长!” “都是男子,你怕什么?”傅玄声音略低带着一丝暗哑,神色清冽,可却似笑似诱哄。 他呼吸微微一滞,手攀上衣角,有些难为情,“我自己来。” 他解开腰间蹀躞,褪去半身衣衫,身上疤痕纵横,经久不愈,触目惊心。 傅玄眼中神色收紧,伸出的手又抽回,眼前人令他心中酸苦,他的身体如同碎掉镜子被强行拼凑。 当年不尽山一战,他捡起那颗浮梦珠后,便失去了意识,似做了个很长梦。 天惜宗主将他和命师碎块带了回去,不久后便疯傻了,看来玉衡山镇压的那具身体,并不是他的。 张挽宁方才那般举动,更是印证他心中猜想。 手蘸了药膏,灵力从指尖溢出,抚在他溃烂处,他被这寒气抚过后背,止不住发颤。 “你在这多久了?” “仙长是问我在这住了多久?冬春两载,怎么了?” “更早前你在哪里。” “更早?四处流浪。” 药膏融进他身体,溃烂处结痂,伤疤愈合了些。 傅玄手中动作停下,在他身前蹲下,手指刚要触碰他肩膀,“仙长,前面我自己擦得到。” 他此时表情就像一只受惊的猫,可手还是抚上他肩膀,“别乱动。” 第130章 大梦初醒 窗外忽作狂风,飘来夜雨,雨声规律,催眠得很。 烛火摇曳,窗上映着两人影子,似相依相靠。 他拢好衣裳,笔从袖口掉了出来,发出一声闷响。 刚要弯身去捡,却被人抢了先。 傅玄捡起玉竹笔,眼神一顿,神色似涟漪狂散,语气暗昧朝他逼近,“李遂,你要装到何时?” 靠的太近,他能清楚看到眸子里映照的自己,只得后退两步,不明傅玄话中意思。 距离瞬间被眼前人拉近,周围一切变得虚化,陷入无尽朦胧。 手中玉竹笔被手指叩出响,笔上裂纹一道道,划在他心上。 心跳如鼓,眼下那颗泪痣随着眼睫忽闪,“仙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玄呼吸一滞,似被人叩住命门,难过快要把他吞没。 一道声音自屋外响起,“他自是谎话连篇。” 傅玄冷眼扫过窗外映照人影,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禾明出现站在门口,眼神几乎快要溢出恨来,“君修雅正的景行君,想不到在这寻快活……” 他赶紧将衣领紧拢,“不是的,仙长只是替我擦药!” 禾明眼中浮过讥讽之色,怒极反笑,“红藤杖至寒霜毒无解,景行君引自己身上,可还好受?” 傅玄不想与禾明分说,抬手间引得狂风骤雨朝禾明打去。 禾明结盾去挡,被掀飞出去,将院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围墙撞破,才停了下来,冷笑更甚,“景行君暗度陈仓,将玄门道家一众耍得团团转,真是好手段。” 傅玄语气稀松,“我如何做,轮不到你置评。” 禾明咬着牙,眼神落到李遂身上,“景行君这些年,莫不是忘了数千玄门道家埋骨不尽山?” “自不敢忘。” 傅玄无力别过头,眼下笼罩一片暗色。 禾明得寸进尺,字字紧逼,“好一个自不敢忘,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与你无关。” “药王宗二十三条人命,怎么与我无关!” 瞬间此处只听得落雨声,沉默达到顶峰。 “身死债消……” 禾明用手指着傅玄,咄咄逼人,“他如今还活着,就不算身死债消。反倒是你,当年玄门道家要将他挫骨扬灰,你就百般阻拦,原来……” 傅玄眼中晦暗,打断他的话,“你要是再动他分毫,休怪我不留情面。” 禾明抬脚跨进屋内,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变形,“你阻得了我,阻不了世人,他这种东西……” 傅玄攥紧了拳,面无表情挥向禾明面门,直接一拳打落两颗牙。 “滚……” 禾明捂住嘴,脸瞬间肿了, 他一阵惊呼,万万没想到傅玄会用这种朴素的方式揍人。 禾明唾出一口血水,蒙上一层怨毒之色,脚步挪移,不退反进。 剑破长空,似一道踏火流星,九幽剑凭空而出,横在禾明面前。 他只觉得心惊肉跳,拉了拉傅玄衣角,“仙长,他只是心中怨苦,无处发泄……” 禾明眼下恨意刻骨,可迫于九幽剑威压,不敢再近。 傅玄嘴角微微开合,声音很轻,“我再说一遍,滚……” “既然景行君一意孤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禾明骂骂咧咧离开了梅故院。 自这把剑出现,他便觉得头晕恶心,见禾明走远,“仙长,可以把这剑收起来吗,我有点晕剑。” 瞬间九幽剑震颤,似是不满,傅玄一抬手,剑便凭空消失。 “你不必叫我仙长,我名傅玄。” 他不知为何心慌得紧,不敢看傅玄,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时候不早了,仙长要宿在我这?” “没错。” 顿时尴尬一笑,方才就被禾明一通编排,要是真让傅玄宿这里,还不知要传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这破屋烂瓦,仙长也看得到,条件太艰苦了。” 心里喊道快走快走,他这破屋装不下这么大一尊仙。 “无妨。” 他觉得两眼一黑,随即手指着床榻,“可我这只有一张榻,只容得下一人,实在是委屈仙长。” “不委屈。” 这人看起来面皮薄,没想到这么厚,“那仙长睡榻,我躺地上……” 傅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觉察的笑,袖中飞出一根绳,钉在了两侧墙上,他飞身躺下,“我就宿这上面。” 他不由得心中惊叹,仙人的睡觉方式可真独特,一根细绳就解决了。 灭了烛火,许是今日太过劳累,加上又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睡死过去。 傅玄睁开了眼,听到他呼吸匀净,已经睡着,无声靠近床榻。 伸出手,在快要触到他的脸时,停了下来。 明明能触碰他,却害怕是做梦,不敢睡,怕醒来这一切就会消失。 将浮梦珠放在他枕边,珠子的幽光映照,他将脸埋入一半黑,眼皮下沉,恍惚间竟做起梦来。 “三月三,上巳日,佩兰祓禊,傩神祛鬼,拜上神,求灵雨,祈长生,消灾厄。” 傩神起舞,沉铃闷响,祭祀台上神像已换了模样。 世人造神,神若不洁,毁之重造。 命师在世人心中由神转为恶煞,吸纳恶魂恶魄,必是大恶,人人唾之。 祈上苍怜世人苦,毁尽数神像,庙宇荒废。 扮傩神之人将最后一尊泥塑金身砸破,碎落尘泥中,而后迎新神。 隐约雷鸣,风雨飘摇,魂幡吹落,砸到了扮傩神之人,十二鬼面皆惊,认定是命师恶煞捣乱。 祭祀结束,众人散去,星雨离落,一片寂寥。 一人踏破泥泞,撑伞至祭坛,一身白衣沾污,收拢碎片,藏怀中。 又去泥沼挖了最细泥,捣至黏滑,加糯米,再捣,小心翼翼将他心中神粘连起来。 他额上覆白纱,素缟满身,轻抚碎像,虔诚叩首,为其燃香恸哭。 哭声似钻进他心里,隐隐不安,翻了个身。 眼皮微颤,虚开一道缝,月光幻影,从破洞露出。 那一方皎洁悬于细绳之上,闭目托腮,面色清冷,白衣素雪,竟与梦中人相叠。 他不由得被自己心中想法惊吓,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翻身不敢再看,直至天明。 第131章 载他不安 天光大亮,昨日一夜雨带来凉爽,让他有些贪梦。 微睁眼,昨夜挂在两壁间细绳消失了,不禁松了口气。 起身穿靴,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又将靴子撂开躺下,将眼紧闭。 一阵寒凉触感从他额头袭来,似碰到了骨骼突出的手背,他不禁哆嗦一下,半睁开眼。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早食。” 声音低沉带酥似挠心,今日他总该走了,有点期盼国师的马车快些来。 桌上一锅赤豆粥,一碟他未曾见过的腌菜,傅玄舀了满满一碗推他身前,“赤豆驱邪避瘟,菖蒲防疫驱邪,你吃一些。” 赤豆粥泉水熬煮,带着一股寡淡的清甜,腌菖蒲嚼开一股苦味,一下吃出两种滋味,甜在舌头,苦在喉咙。 灌了一大口粗茶才缓过来。 傅玄伸出手,一个泛着赤色流光的珠子就静躺手心,“浮梦珠有安神魂的功效,你带身上。” 门外忽听车马声,“这里可是梅画师家?” 声音细又柔,似四月和煦的风,透过半敞开的屋门看去,来人生得一双灵动眸子,眉如黛,眼如月,看年岁不过十的丫头。 傅玄微愣,此人长得极像一位故人,尤其那双眉眼,跟月文澜极其相似。 他起身走到门口,朝着那架马车看去,“可是国师府的马车?” 丫头微微压身行了一礼,“我是山岚国师贴身婢女阿月。此番前来,正是请梅先生和景行君进府。” 傅玄眼神落在阿月身上,“你可有姓氏?” 丫头神情颇为不解,还是答了,“国师唤我阿月,并无姓氏。”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傅玄,“仙长可是认得阿月姑娘?” “不认得,走。”手中捏紧浮梦珠,还是未能送出去。 两人上了马车,徐徐向前,去往上京国师府。 一路无话,他掀开帷幕看向外面,一个乞儿围着马车跑,眼神和乞儿相撞。 乞儿瞧见里头有人掀帘,朝着大喊,“国师大人……” 乞儿眼中清澈似雪,他总觉得在哪见过这样一双眸子。 朝着前面唤了声,“停车。” 阿月掀开车帘,露出半个头,“梅先生,怎么了?” “乞儿撵车,看起来有很急的事。” 阿月露出一副见怪不怪模样,山岚国师车马出行总是撒些银钱给这些孤苦伶仃,久而久之这些人一见到国师府的马车便追撵讨要。 “梅先生,许是讨要银钱,不必上心。” 傅玄摩挲着指节疤,“停下看看。” 马夫搬来下凳,阿月先行跳了下来,二人掀开车帘看向地上,一个蓬头垢面乞儿将整个头埋进砂砾里,抖得像个筛子,呜咽道:“国师大人心善,求您救救我。” 阿月嗔怪道:“国师大人忙着呢,有事写了状纸,寻执事府衙差。” 傅玄弯身扶起乞儿,“撵车至此,所为何事?” 他安抚着拍了拍乞儿后背,给乞儿顺气,哀极易晕厥,“慢慢说。” 乞儿抬起头来,泪涕横流,“有人赏了我一枚钱,说只要给国师看这枚铜钱,国师定会救我。” 乞儿撸起袖口,那些黑棘犹如活物般,缩进了更深处。 傅玄伸出手,“那枚铜钱给我看看。” 乞儿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泛着淡淡铜色的钱。 傅玄指腹磨过铜钱印字,这是宴国旧钱,“可知给你这枚钱的人长什么样?” “我当时低着头,只看到了那人手心有一道疤。” 乞儿又跪了下来,朝着他们磕头,“求国师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看不得这些,转头道:“阿月姑娘,这乞儿实在可怜,不如就……” 阿月姑娘面露难色,履碾小石子,“我只是一个婢女,做不了主子的主,梅先生若是要带着他去寻国师大人,我自是拦不住,只是。” 她的顾虑,他自然懂,国师车马怎能给乞儿坐,“不如……” 傅玄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让人为难,“不如我们和他一同步行,阿月姑娘先回,我们随后就到。” 阿月眉眼松快了些,“那枚钱交我,若是国师大人愿意相见,再领他进府。” 傅玄将铜钱交予她,“阿月姑娘人美心善,比我们想的周到。” 阿月虽年岁不大,事事利落妥帖,可鲜少得人夸赞,不由得脸红了又红。 后腰靠着马车,后手一撑,便上了车架,马车徐行,“那我就在府门口迎二位了。” “仙长,委屈你了。”他心中淡漠的壳仿佛有些裂,又或者戴上了另一张假面。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傅玄的手微微抬起,想要抚去他脸上絮,可还是垂了下去,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他又有什么资格。 “走。” “嗯。” 待走到城门口,官差驱赶他们身侧乞儿,厉声道:“乞丐不能进。”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用袖口遮住朝着官差躬身,“官爷,通融通融。” 这一套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了所谓的贿赂。 官差接过银钱,压低声音对他道:“不是我不放,今日是中元夜游最后一日,君上携东西两宫娘娘微服,上面吩咐下来,不许污了君上眼,这乞儿确实不能进,不如明日?” 他学着官差模样,压低声音,“若是他换上华服,官爷可否通融?” 官差笑着将银子收入袖中,“只认衣裳不认人,郎君也可以这么办,我便放行。” 他摘下腰间蹀躞,将外衫披在乞儿身上,乞儿又惊又惧,又替乞儿整理好衣衫,虽有些长,叠一叠也能穿。 傅玄眼神落在他里衣浸透的血,白麻里衣,红梅覆白。 周遭目光落在他身上,官差让开面前的路,城墙所铸的门只有一步便可以跨进去,可这一步犹如将他扒光,暴露在指指点点中。 “走,仙长。” 傅玄撑开出云伞上前一步遮在他头顶,“要下雨了。” 遮住了他,也遮住了世人异样眼光。 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雾花,雨幕磅礴烟波四起,伞似一叶扁舟,载住了他的不安。 第132章 氤氲沉溺 阿月有些自责,让他们下了马车,这般大的雨,远远望着三人同撑一把伞走近。 傅玄近乎将伞全部斜在了他和乞儿头上,雨水肆意浸入衣袍,嘴角勾起一丝不可觉察的笑意,涟漪泛开,隐入雨幕中。 “今儿这天气还真是奇怪,往日要下雨,我都能提前觉察,今日说落就落了。”浑身痛感袭来,伸出手接住檐下雨珠,又踏了踏脚底泥,掩盖局促。 “看天色有些暗,当是要落的。”傅玄将伞收起,看向一旁的阿月姑娘。 “阿月姑娘,可否为梅先生找件墨色衣衫。” 阿月见这两人狼狈样不禁撇撇嘴,淋了雨还这般高兴,给她找了不少事。 “你们随我来。”阿月在前面领路,并未阻拦乞儿,三人跟着进了后宅。 “赵管事,替两位郎君安排沐浴和衣衫。” 赵管事听了阿月姑娘的话,躬身对着他们道:“两位郎君,请随我来。” 阿月又转头对着那乞儿道:“你跟我来。” 赵管事领他们往竹林幽森去,亭台楼阁,雨落两边。 这里的陈设,和玉清峰竹林那处光景颇为相似,唯一区别可能是上京城不曾落雪,竹林呈翠。 穿过连廊,面前是一处汤池,屋檐上盖,落不得雨,池中热气氤氲缭绕,倒有点像在做梦。 赵管事后退一步道:“两位郎君,在这换上木屐,便在此处沐浴,衣衫随后就到。” 他不由得惊叹,汤池这种东西一般人家还真造不得,可见君上对国师有多顺意。 雨水唯一不好,就是浸湿衣衫便浑身湿黏,傅玄衣衫半褪,露白清癯,毫无欲色,像高寒之地的一支挺立的梅,藏玉埋香。 他眼神不经意间落到傅玄腰上,这腰可真是夺命的刀。阅女无数,天香楼妓子大多身覆薄纱,若隐若现,腰肢曼妙如绸凌乱舞,纵使云娇雨怯,可都抵不上藏于宽大衣袍下一角显露,心旌摇曳。 此等身姿当是人间上上乘,流风回雪,身如琉璃照月,如梦渺渺摧折。 不落于凡间俗物,冠上青莲,如同谪仙,若是能画下来,这般仙人之姿指不定又要在上京城掀起热潮,可他不敢。 这钱若是赚了,太昧良心,亵渎仙人,是要遭报应的。 傅玄朝汤池去,他眼神似一只偷吃蚊蝇的壁虎,从腰爬上了背,却立刻收回了眼神。 烧灼鞭痕,蜿蜒错生,似无声惩罚,潸然失声。 想起讲书先生所讲血染不尽山最后一话,十八天雷鞭,不受安乐,为命师赎罪。 傅玄见他蹲在一旁一动不动,虽未出声,但他已经知道傅玄在疑惑什么。 “仙长,我满身血污,进到池子里可是要污了整池的水,等你沐浴完,我问赵管事要个木瓢麻布,擦拭一下就好了。” 傅玄伸出手将他悬在膝盖上的手抓住,力道似把狂云揉碎,将他拽下了池子。 扑腾几下拽住傅玄腰胯,才算站稳,又赶紧松开,他碎发上水珠的滴落,在池中漾开。 伤口不似以往遇水便渗,周身似被灵气悬绕,灵魂深处发出一声颤鸣,伤口缓缓愈合。 气氛有些尴尬,水流扑湿里衣,布料紧贴隐现他皮肤上血痕,抖了抖余水,“仙长,这下你白洗了。” 热气氤氲似雾弥漫,傅玄神情被隐去,又似乎落在他身上,“无妨,你……” 一时水散涟漪,氤氲朦胧景,他眸子里涌动暗光,似要将他沉溺。 直到约摸两刻钟后,赵管事手托着干净衣衫走近,“梅先生,国师大人在听竹亭等你。” 墨色素罗流光华彩,金银珠粉共织,绵滑似云,似夜天繁星抖落满身,此等绫罗万金难求,国师大人还真是积金至斗。 他待穿好衣衫,随着赵管事要走,傅玄一捻衣衫,行云流水间玉冠正理,“那便一同了。” 傅山岚手上捻着一本册子,阿月姑娘在一旁温盏点茶,那认真模样有些娇憨,香炉青烟直上,没入雨幕里。 阿月姑娘说是婢女,但衣着缭绫,言谈举止皆如世家女,虽素面不着粉黛珠翠,却似梨花未雨,春华晔晔。 赵管事在距听竹亭数十步开外便停下躬身道:“梅先生,景行君,自行过去便是,老奴先告退了。” 傅山岚放下册子,他目光不由得随着傅山岚动作落到那本册子上,册子名上京美人图册。 他不由得把目光跳开,像极了落雨天的蛤蟆,呱到了自己身上,惹了一身祸水。 “既来了,便作画。”傅山岚手指轻叩在画案上,哒,哒,哒的声响让他不由得心惊肉跳。 “国师大人,你想以什么入画?可有要求?”将镇纸铺开,压于四角,不敢抬头。 傅山岚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意有所指,“随便,今儿个落雨可真是扫兴,景行君,你说是?” 傅玄手执墨锭,蘸了些许清水,细细研磨起来,“我倒是觉得这雨不错。” 阿月姑娘抬起头,眼中盛满笑意,似盛夏白瓷梅子汤,“大人,茶好了。” 呈上三碗雪乳云汤,一碗点梅,一碗点菖蒲,一碗点辛夷。 他和傅玄异口同声道:“多谢阿月姑娘。” 不由得惊叹,“阿月姑娘点茶手艺精妙,这茶丹青当是堪绝。” 阿月脸上浮起红云两朵,掩嘴低笑,“梅先生,您打趣我,论丹青怎比得过您。” 一下氛围轻松不少,傅山岚托腮看着阿月,傅玄手中墨锭稍稍融化,晕在砚台上,似画中背景,铺陈纸笔。 他一摸怀里,才想起玉竹笔傅玄还未还他,伸出手,“仙长,笔该还我了。” 傅玄手抚过笔架上画笔,拿起一支狼毫,那支笔和玉竹笔相似,甚至笔身更为趁手些,“用这支笔。” “仙长,我素来都是用那支笔,若是缺了它描摹勾线,我觉得魂儿都丢了。” 傅山岚眼底似有一抹讥笑转瞬即逝,“景行君,玉衡山还能缺了你一支笔不成?” 傅玄摩挲着指节疤,“山岚国师的嘴,还是闭上让人舒心些。” 第133章 不是好人 傅山岚一扬手,慢声轻语道:“阿月,将我的琴取来。” 阿月起身,一路小跑穿过连廊,消失在了雨幕中。 “山岚国师这是做什么?”傅玄手中动作稍停,墨锭斜落在砚台上,咯噔一声。 他莫名觉得此时剑拔弩张,无声似有声,仿佛下一秒他再不站出来,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于是尴尬道:“许是国师想要抚琴入画,仙长,笔还我。” 一支玉竹笔轻置在画案上,碎裂处似泛着翠光。 傅山岚眼神落在玉竹笔上,似是想起什么来,忽而轻笑起来,“我当是什么珍宝,一支破笔也值得景行君这般藏着掖着?” 话似含沙射影,明暗两层意思,只有他们两人懂。 而他拿起笔,下笔不是,不下笔也不是,“等阿月姑娘来,再作画。” 傅山岚斜睨一眼傅玄,又捻起那本册子,“梅先生当真了得,美人图册确实画得不错。” “哪里哪里,承蒙国师大人抬爱。”这些胡话他自然信手拈来。 傅山岚翻阅起美人图册,一只眼却落到他身上,语气带着丝轻慢,“我听说梅先生在西宫娘娘入宫前,曾为其作了一幅美人图?” 他顿时觉得眉头有些蹙,之前无意间听闻那位的眼睛便是国师出手伤的,还凭着他的画一跃上高位,如今看来是来找他算账。 “国师大人,我只是一介草民,上头要我画鹿还是画马,我自然是一一照办。”可他为其作画这件事是怎么也摘不掉的,辩驳也显苍白。 傅山岚指尖捻过图册,似要将纸屑蹭落为止,“哦?”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重重压下来,让他心惊肉跳,终是体会到如履薄冰之感,面对权力高顶,一步若错,满盘皆输。 傅玄看向连廊之外雨幕,神情收紧几分,“山岚国师,方才那个乞儿,你如何处置了。” 傅山岚顺着傅玄视线,连廊那处阿月抱着琴朝这来,脸上似笑非笑,“自然是杀了。” 他顿觉汗洽股栗,手中笔都要握不稳,山岚国师竟直接要了乞儿性命,那他万万不敢再让国师挑他错处。 “山岚国师既无心救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傅玄早知傅山岚性情,绝无可能对于一丝威胁产生怜悯。 “有时候活着倒不如死了。”傅山岚端起茶盏,云乳淡散,露出下面清澄茶汤。 阿月一脚踏上听竹亭的几方台阶,将琴铺在案上,神色中透着一丝雀跃,“大人,可是要抚琴?” 指节抚上琴弦,却只有九指,一音起,似石子投湖,惊起一片涟漪,而后风声鹤唳,似白骨露野。 “雪埋辛夷,不闻其香,悬悬欲坠,于我何伤,于春已旧,故而怅惘……” 这是宴国旧曲归去来,流传至今已鲜少有人弹奏,一是曲哀尤伤,二是若被有心人听去,必定人头落地。 阿月执玉笛,附于琴,横吹玉振,似春华落尽,笛尤萧萧,琴也瑟瑟。 他潸然拭泪,只觉得悲凉彻骨,手中笔颤颤,画不尽烽火狼烟,一盏离愁两行泪。 笛声断,琴不止,阿月好奇看向他,这人怎么泪涕横流。 傅玄朝他递来一张帕子,锦帕绣梅,隐有暗香。 傅山岚手止琴弦,音骤停,眼皮轻抬,“梅先生这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不知怎的,许是曲子悲凉,似与我梦中一幕相重。” “什么梦?” 手中勾勒完最后一笔,揭下画纸朝着傅山岚低着头道:“国师大人,此画既梦中景。” 傅山岚看到画时,表情如同喝了坛醋,眼神紧缩,眉头蹙在了一块,久不作声。 摸不准这位国师大人会怎么令他难堪,低着头久不敢抬,只得用余光瞟那双月白色靴子。 傅玄眼神也落到了画上,近景是风雪一更打落一地辛夷,远景是城楼之上,冠其珠玉华服的君王剑抚脖颈一点红,其后火势茫茫。 傅山岚摩挲断指,这样会使他冷静些,“这便是你梦中景?” 纸张从指缝流走,飘落脚边,让他迈不开步,抬不起头,低声道:“正是。” 傅玄拾起画纸,眼神肆意落他肩膀上,“山岚国师,既画已经作了,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景行君怕什么?既然梅先生这么会画美人图,不如再替阿月画一幅。”傅山岚神情似有一丝宠溺,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月姑娘是他私生。 “只是天色已晚……”傅玄仰头看天,雨幕停落,亭檐收水,翠竹欲滴,昏黄渐起,蝉鸣盖过他声音,显得温吞。 再停留下去,摸不准傅山岚到底想做什么。 “梅先生,你意下如何?”傅山岚眼神越过傅玄素锦,停在黑衫上。 感觉一道目光伴随威压落下,令他心惊,声线颤抖,“既是国师大人发话,不敢不从。” “景行君,既然梅先生乐意。”傅山岚眼中似流露狡黠,“看天色也晚了,阿月,让赵管事备饭,明日再画。” 傅山岚走了几步回过头,语气轻慢,“景行君若是要走,我便不送了,听说我那个师兄久病不起,你带两支千年参走,给他吊着命。” 傅山岚还是一如既往让人吃瘪,若是傅青冥听见这番话,估计能气得立马断气。 自命师被镇压在玉衡山,后龙吟宗讨要说法,傅青冥私自砍下命师头颅后,便得了怪病,卧榻不起,已经数年未曾在人前露面。 “我不打算走。”傅玄拳头紧握,而后又松开。 傅山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既如此,随你的便。” 阿月看向走远的傅山岚,歉疚道:“近日国师大人心情不太好,还请景行君见谅。” “无妨。” 阿月抱起琴,率先跨步下了台阶,“请随我来。” 绕过连廊,走过一段绿荫,暮色渐合,将他们罩上一层金,栈台下锦鲤游水,悠闲自在,阿月忽然出声,“景行君,大人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呢?”傅玄扯住他衣角,揽住了他,前方有一个坎,若是漫不经心倒容易栽下水去。 溶金照在少女白皙脖颈上,她舒了口气笑道:“定不是个好人。” 第134章 生若春华 他抚了抚衣袖褶皱,“阿月姑娘,为何会这样说?” 阿月姑娘锦绣珠玉,尽数来于国师府,出行有香车宝马,虽为婢,但一切形制皆如世家闺秀,国师待她不同。 远处夕阳落下,柔和淡金在她脸上似染上一层哀色,“见过亡羊补牢的狼么?” 这句话让他不寒而栗,像是自己无意一脚踩进了泥潭,而这泥潭要将他拽下去,所以傅山岚,是那只狼吗? 他微抬的手垂下,眼神落到少女双手环抱着的走月琴上,“方才山岚国师奏的曲子,可有名字?” 阿月转过头,不由得笑道:“梅先生感兴趣?” 眼底映照少女背影,似孤雁哀鸿,温顺皮囊下,隐藏着锐利,终有一天会破开腐臭,露出风骨,将苦痛尽数悉还。 阿月眸子爬上了一抹凉,脚步也缓了下来,“归去来,为宴国旧曲。讲的是一只伤鹤被少年救起,立春时飞往远方,夏至见蝉鸣叫,立秋便思念他,冬至待鹤归来,少年却病死了,鹤哀绝盘旋于坟前,与其共死。” 傅玄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但这答案不够明朗,或许他们只窥见了冰山一角。 “梅先生,景行君,今晚便宿在春华苑,那里离国师大人宿处一南一北。”阿月遥望南边那座三层小楼,那是国师府最高楼宇,国师大人常常躺在屋顶望银勾月,唯独满月时分,窗帷尽落,躲在暗处睁着眼到天明。 步履缓缓,忽而在一扇门处停了下来,推开春华苑的门,映入眼帘的是葡萄架上挂着的青绿葡萄,花草连绵,正中有石桌石凳,正对着一间雅致茶室,东西两侧各坐落一间卧房。 她并未跨进门内,而是站在外面,微微压身行礼,“梅先生,景行君,我先走了。” 傅玄微微颔首,随后阿月将门关上,这片方寸之地只剩他们两个,蝉鸣声都没有他的心跳声大,他觉得尴尬,还有莫名一丝不自在。 好在沉寂下一刻被打破,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赵管事敲开了门,拆开食盒,里面二冷四热一汤,还配了一壶酒两盏杯。 “梅先生,景行君,这是国师大人特意吩咐的酒,名雪埋,老奴先退下了。” 他拿起酒壶嗅了嗅,酒的芳冽扑鼻而来,却在下一刻被傅玄拿走,“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被人管束的滋味,说不上来,好像也没有多排斥。 吃过晚食之后,回到卧房吹灭了屋中烛火,睁着眼看向屋顶漆黑。 五感捕捉着窗外动静,直到对面屋子烛火熄灭,他蹑手蹑脚推开门,坐在月下独饮。 他忽然理解为何这就叫雪埋了,如同冬日雪天围着炉火烤了一壶烫酒,浑身燥热,想把自己埋雪堆里。 他不禁扯了扯脖子上的白绫,站上石桌,将白绫挂到了葡萄架上,绕了个圈,而后又比划了下脖子,刚刚好。 眼神落在了悬挂着的青绿葡萄上,顿觉得伤感满怀,便认真数了起来。 傅玄隔着窗,看向他泛着红晕的脸,眼神迷离,眼下那颗痣似鬼魅蛊惑,他喉咙一滚,耳颊发烫。 他嗤笑道:“二百七十七颗葡萄,再等等就熟了。” 傅玄仰头看他,他恰好低头,犹如铁水扑开,刹那间火树银花。 他霎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跌进了那一抹梅雪香里。 手抚上脸颊,似在摸索,又似相认,“仙长,若是我将你画下来,夹进美人册子,你不会怪我?” “不会。” “那到时收成六四分,你六我四。”他徒手比划了一个六。 “都给你。”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酒醒了一半,“当真?” “当真。” 傅玄唇轻抿,他只需稍稍低下头,便能与他相触,心中暗流四涌,快要将他理智抹杀。 一声尖锐划破寂静夜色,屋外无数火把照亮,脚步声急匆。 傅玄推开门,瞧见赵管事带着一群人往前去,“赵管事,发生何事了?” 赵管事急急擦了额角一抹冷汗,声音透着害怕,“阿月姑娘,死在饲鱼台了。” 他们跟上赵管事,沿着连廊七拐八绕,来到了今日与阿月姑娘一同途经的那条栈道,有一处凸出栈台就是饲鱼台,鱼群在月色映照下,红白相间,游曳在栈台之外。 而栈台上,蓝白素锦衣裙已经染上血色,阿月姑娘双目泛空,嘴角微微勾起,似在看月,一只手垂在半空,血滴进鱼池,引得鱼群争相抢食。 她躺在饲鱼台,像一幅死亡画卷缓缓展开,生若春华,死得落寞。 因死状太过诡异,奴仆均不敢上前,赵管事老泪纵横跪在了几步开外,哀道:“阿月姑娘。” 他瞳孔微缩,不知是酒醉昏了头,还是心中惊恐难抑,虚浮上前几步,却被人推开,差点跌进了池子。 傅山岚越过众人,他冷静得如同一座冰山,嘴角微怵,而后压着声,“赵管事。” 赵管事心领神会,撤走了人,却唯独留下了景行君和梅长生。 傅山岚抱起阿月,她身下藏着一把刀,刃上还残留着血渍,她就那样瞪着一双空泛的眼,似在看他又似在恨他。 傅玄眼神落在刀上,太过眼熟,眼熟到挪不开眼。 他想起晚些时候阿月姑娘那句话,又扯了扯傅玄衣角,“阿月姑娘还有救么?” 傅玄叹了口气,“跟上去看看。” 傅山岚几乎是撞开门的,虽面上看着冷静神色,但脚步急匆暴露了他此刻慌乱。 暗室之中悬空着方棺,玉寒棺泛着幽光,照亮四周墙壁,傅山岚将她放在棺内,手中凝结黑气,抚过她眉心。 傅玄扫过暗室四周,皆布满转生阵,以恶诅为媒,换她一线生机。 暗室弥漫浓重瘴气,他方才拾起的那把刀,令他昏沉,许多记忆涌向他,铺天盖地。 面目模糊的男子,朝她递来泛着森寒杀意的刀,“阿月长大了,以后爹爹不在了,有这把刀陪着你。” “爹爹,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鬼月刀。” 第135章 观月旧事 此去雪重不复返,来年刀祭不归人。 雪漫天地,浩浩荡荡一支队伍由观月城出发,她朝着车辙稽首,手中捏紧了刀,“爹爹放心,我定守护好观月城。” 风雪更甚,似要将她埋进雪里。 “阿月!” 她抬起了头,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朝着声音看去,远处似有人正朝她挥手。 她抖了抖身上雪,婢女阿秋替她盖上狐裘,“城主,如今风雪甚大,先回去。” “派出的探子可找到太子下落了?”她脸上似覆上一层寒冰,与落雪极配。 阿秋将温热碳炉塞进她手中,“探子回禀,上京并没有太子踪迹。” 她望着远处那个白点逐渐放大,心中蒙上一层忧虑,太子自幼体弱,封于宫门从不见外客,如今仅凭着幼时一张画像,很难寻到,只有凭太子宫牌。 而寻了快两年,几乎要把芷宴两国二十七城翻了个遍,依旧没有下落。 裴煜将军和她爹爹认定太子已死,再战已经没了理由,芷国兵马驻守梵城虎视眈眈,为保雾城和观月城近十万百姓,月安之还是做出了那个舍一人护万千人的决定。 她定了定神,那个白点已经走近,能看清他脸上神情,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弧度,睫毛和眉毛上结了冰,鼻息喷出白雾,肩膀上覆着一层厚雪。 “阿月,月叔呢?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他,带我去见他。”傅山岚抖落肩上余雪,似乎心里有事。 “爹爹和裴将军已经启程去上京了。” 他表情明显一顿,指甲嵌进肉里,血痕埋于手心,“阿月以后可有打算?” 她履踩雪上松软,咯吱一声,像是踩断了一截枯枝,“封刀藏鞘,委身于风雨飘摇。” “阿月!” 她脚步轻缓越过城门,徒留一地脚印,随后被雪覆盖。 眼看冬雪尽化,春寒料峭,素衣罗身,府中挂白,她望着远处辛夷花苞出神,明日这花当是要开了。 阿秋走上前,“城主,裴将军回来了。” “请裴将军进来。”她话音虽稳,可手中信纸颤颤,随后被捏紧揉皱,团在手心。 纸上仅有八个字,君死已矣,议和已成。 裴煜奔波数千里,快马抽死了几匹,赶在初春化雪,将一身血衣带了回来。 “安之风骨,君子高节大义,殒身不恤。” 她上前几步,褴褛覆血,她轻抚血破处,紧抿着唇,而后口齿吞声,“谢过裴将军。” 衣袋坠连,搭于左肩,而后攀上屋顶,朝南呼喊哀哭,“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迎着新垂白幡,立于堂前,万民自发游街,为月安之送行,哀哭不止。 她蜷袖收衣,收于棺椁,棺下引魂灯,持刀下跪,朝着血衣叩首三十三回,“爹爹,安心去。” 众人皆麻衣缟素,燃灯叩首。 “月城主丧礼,怎不叫我?”声音从屋外传来。 一阵风穿堂过,满堂白幡轻摇,遮住了她视线,他身覆素锦,隐露青衫,两人对望于满堂的白。 她不由得握紧腰间刀,自那日城门口一别,立场向背,终不是一路人。 “你来做什么?”裴煜上前一步,刀先横在了傅山岚身前,若是再进一步,必将入其血肉。 傅山岚握住刀身,血滴在白履上,向前进了一步,眼底轻蔑浮起,“不战而退,是为不忠,委身于芷,是为不义,议和求安,何来太平,裴将军,你可知罪?” 裴煜眼中惊惧,微微张了张嘴,太像了,为什么他之前竟没认出来。 裴煜手捂住胸口,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白衣,不可置信望向他,“为什么?” 傅山岚声音很轻,似一阵低语拂过,“我需要一个理由。” “裴将军!”月文澜上前扶住裴煜,手覆盖在血洞上,然而血怎么也止不住, 裴煜面色苍白,胸口那把短剑淬了毒,“阿月,离开这,快!去雾城找裴怀!” 傅山岚眼神落在这一身麻衣缟素上,薄纱覆额,少女身姿隐于宽大之下,手中满是鲜血,已经慌了手脚。 “跟我走。”傅山岚伸出手朝着她来。 “傅山岚,你疯了不成?!”月文澜甩开傅山岚的手,眼底浸了雾气,手中刀隔开与他的距离。 “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跟我走。”傅山岚欲言又止,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便被一阵嘈杂声打断。 府门被紧关上,阿秋上前扶起月文澜,“城主,外头已经乱了。” 山河破碎,覆于将倾之地,终究一纸降书,换不来片刻安宁。 “阿秋,让齐叔点三十人,将裴夫人和孩子护送出城,你也去。”月文澜握住手中刀柄,心下镇定。 “城主,我不走。”阿秋谨记老城主临走嘱托,至死都要护住她。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月文澜并不看阿秋,可话语渐冷。 阿秋点住月文澜昏穴,扶住她肩膀,看向矗立原地的傅山岚,“我虽不知你为何要杀了裴将军,但我看得出你对城主不同,还请护她周全。” 傅山岚眼神打量阿秋,身量年岁皆与月文澜相似,阿秋是个忠心耿耿之人,她定会为月文澜赴死。 两人出了城主府,府门前的辛夷花已经开了一朵。 “段都护,裴煜已死。”傅山岚押着缟素满身的少女走近,手中提着一颗人头,距段海三步之外停了下来。 段海眼神落在那颗头上,正是裴煜人头,“那可得提前恭喜你了,山岚国师?” 傅山岚轻笑一声,“册封还未下来,当不得真。” “佛赤已死,国师之位空虚,总要有个听话的人来坐,才坐得长久,你说是?”段海似在笑,可笑意里尽是嘲讽,这样的毛头小子,野心如狼,却不够心狠手辣。 傅山岚眼下似笑非笑,“段都护说的极是,我定不忘今日教诲。” 段海从马上弯下身,眼神锐利扫过傅山岚身后少女,“这位是?” “观月城城主,月文澜。” 不等段海发话,傅山岚手中剑挑破少女脖颈,瞬间鲜血喷溅,“段都护,可还满意?” 第136章 无人对望 傅山岚剑回鞘中,捡起那颗滚落人头,脱下身上缟素,露出其中青衫,将人头很是随便地裹了起来,恭敬朝着段海递上。 “段都护,请笑纳。” 段海突觉眼睛跳得厉害,这个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杀伐果断,看来自己小看了他。 段海并不接过麻布包裹着的人头,而是轻踢一脚马肚,随着大军离开了此处。 她躲在府门后,虽未知全貌,但寥寥几句话,阿秋替她死了,靠着这颗人头傅山岚坐稳了位置。 咬紧了唇,纵使再惊惧,她也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傅山岚拎着那颗人头手松脱,那颗头就稳稳当当立在地上,他声音很轻,似呢喃,“裴将军,多谢了。” 转头便进了城主府,月文澜躲在门后,紧张到心跳都快停了。 他低下头,门后素履暴露无遗,自觉好笑,“出来,你觉得躲这里有用?” 她不敢动,屏住呼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短暂逃避这个现实。 她后悔极了,在那个雪天,给了他长出獠牙的机会。 傅山岚轻而易举将她从门后拽了出来,禁锢住她的肩,被迫与他四目相对,“阿月,等会若是有人盘问,你就说是我的婢女,记住,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她点了点头,他松开了她,“身不葬乡,还需我去将棺盖合上,才算完成丧葬,请国师大人体谅。” 傅山岚露出一抹苦笑,她方才都听到了。 她跨进灵堂,捡起落地的刀,将手伸进棺椁,撩开血衣覆盖的环阵钟。 环阵钟是观月至宝,开启阵法可让此城在一个时间内循环往复,永困于此。 尸怪已经席卷全城,她作为一城之主,不能坐视不理,一逃了之。 开启此阵法,需以身祭钟,她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为了观月城,更为了万千人。 她划破手腕,血流如注,环阵钟触到她的血忽而亮起淡淡金光,直破云天。 傅山岚仰起头,阵法浮于上空,笼罩整个观月城,瞬间天黑了下来,阵法隐匿于黑夜,血月高悬半空。 “阿月!” 傅山岚近乎怒吼,声音回荡,风吹起满院白幡,他相望灵堂,却再无一人与他对望。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冷还是被傅山岚那个眼神吓到,那般绝望哀伤,与现在的国师大人全然不同。 傅玄手中凝聚一抹寒芒,“快停下!你这样做迟早被恶诅反噬自身!” 黑棘从傅山岚手臂爬向指尖,似活物缠身,令他面容扭曲,他咬紧了牙,手中灵力与恶诅相抗。 “人死不能复生,傅山岚,你损耗自身也是徒劳!” 傅玄手搭上玉寒棺,傅山岚一道黑气打来,怒吼道:“滚!” 他挡在傅玄面前,将黑气尽数吸纳。 “你就算耗尽心力再让她转活一次,她不过再恨你一遍。”他的声音透着冷,似寒霜雪天,威压落下。 傅山岚抬眼,语气轻蔑,“李问道,装够了?” 李遂手抚上脖子,伸了个懒腰,“那不得多亏国师大人百般苦心,又是乞儿拦车,又是宴国旧曲,不想记起都难。” 再近几步,手抚上玉寒棺,恶诅从傅山岚手臂爬出,尽数入了李遂手心,恶诅在他身上倒是要乖顺许多,化作掌心一颗黑痣。 李遂眼神落在阿月脸上,“只不过,记起过往的,不只我一个。” “你!”傅山岚收了功法,怒意爬上他眼角。 “你当真以为恶诅上身你能受得住?你们沈家祖上也没你这样的痴种啊。” 李遂不禁叹了口气,自月文澜以身祭钟开始,傅山岚就布了个天大的局,连他也入局做了棋子。 那个改写的传送阵,就是给他留的,自他传送到了观月城,环阵钟便发生了些许变化,月文澜与器灵分离,才得以重新现身。 傅山岚自认为天衣无缝,以他的契机毁了环阵钟,让月文澜离开观月城,结果他低估了她的决心,为了她的城,她还可以再死一次。 而后他找到月文澜尸身,入诡道为其铸琉璃心,又寻玉寒棺,赶在三年之期时复活了月文澜。 行此阵法转生之人,会忘前尘,逆生长,而后在岁月里,死于太过年轻。 李遂掏出玉竹笔,在玉寒棺上画下阵法,“偷来的七年,当是够了,再多就显得畜生了。” 傅山岚拦在面前,手紧紧压在棺盖上,那只断指显得尤其显眼,“李问道,你不过是偷我沈家命师符的贼,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 李遂不由得笑出了声,他淬炼千年道心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易主。 “沈家小儿,你再把棺材板压这么紧,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在玉寒棺上较劲,棺盖出现裂痕,而后迅速扩大。 “你们两个再这样下去,阿月姑娘连个尸首都留不下。”傅玄手抚上李遂肩膀,示意他停下。 傅山岚收了手,而后颓废跌坐下去,头埋进膝盖,肩膀颤动得厉害。 李遂手伸进玉寒棺,指尖轻点阿月姑娘眉心,忽而周遭景物变得模糊,时光倒转如流。 月文澜躺在玉寒棺中,睫毛轻颤,而后睁开了眼,她眼中尽是清澈如雪,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你是谁?” 她好奇地观察着这个青衫男子,唇边已经蓄起了青须,看起来分外落寞。 “不重要。” “那我是谁?” “你是我的婢女,名叫阿月。”他将手朝她伸来,手心有一道疤,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虽面露疑惑,但还是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心很暖,甚至有些发烫,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脚步很轻,手上带着一丝力道,带着她向上去,楼梯间落满了灰,她不由得咳嗽起来,这里好些年不曾打扫。 到了最高处,他手一抬,窗户似被风吹开,露出外面春景。 一大片辛夷花争相开放,闲花淡春,颇有雅色,“阿月,这里你喜欢吗?” 他话语里露着怯,不知是害怕她不喜欢,还是害怕她厌恶他。 第137章 心酸一吻 她在这小楼里待了三年,这个人教她琴棋书画礼乐,赠她珠翠华锦,可她连他的名字都未曾可知。 她像一只金丝雀,被关进金镶玉嵌的笼子里。 每当月十五满月高悬,那个人便会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她知道他怕满月,可她不懂他为何会怕满月。 她提着一盏灯,到了他跟前,蹲下身轻抚他的肩膀,“国师大人,别怕,今夜过了,就不是满月了,” 他眸子里的猩红似要将她吞噬,他努力克制着那股不适,声音低沉喃喃道:“阿月……” “我在。” “你把床下那酒拿来。”傅山岚几乎是咬着牙说话,每当满月时,他便很难压制住恶诅反噬,这是他的报应。 阿月手朝着床下一摸,果然摸到了好几坛酒,这人真是怪,在床底下藏酒。 傅山岚抱起酒坛,一口气喝了半坛,直到浑身燥热才停了下来。 “阿月,阿月!阿月……” 他呢喃着她乳名,声音因酒气染上了一丝暗昧,她轻抚他的背,“国师大人,这样可好受些了?” 他双眼浸出水,一手拽住阿月手腕,“我让你跟我走,你为何还要……” 阿月向来沉着,可她慌了神,她不懂这个人的眼神,复杂又无奈,掺杂着风雪与不平。 许是他拽疼她了,手不禁往后缩,“国师大人,你怎么了?” 傅山岚摇摇头,而后似乎恢复了清醒,松开了她,“你走。” 她不知为何竟叹了口气,也靠着墙角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有些烈,苦辣似在口中迸发,“国师大人,我陪你。” 这酒滋味她莫名熟悉,像是前世便用它痛饮过,酒太烈,辣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 “阿月,是在可怜我?”他声音低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抬眼间两人四目交叠,清澄与晦暗相揉,却并不相容。 “什么是可怜?”她偏着头,一只手撑着下颌,似在思考。 傅山岚凑近了些,将她禁锢在这方暗处,鼻息涌着热气,酒气弥漫似他的伪装,低沉暗哑道:“阿月怎会不知?” 因爱而生怜悯,是为可怜。因恨而生怜悯,是为可恶。 她心中似投了无数小石子,涟漪不断,朝着她涌来,对眼前这个人,好像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手撑着面前人朝她靠近的肩膀,阻止他再近一步,慌乱道:“你醉了。” 恶诅从里面钻出爬向他的脖颈,似要占据他仅存的理智,他忍不住颤栗,额头浸汗,巨大痛苦像烟花般炸开。 眼中恶欲翻滚,恶诅将他心中欲念一步一步放大,直到退无可退。捧起阿月的脸,那清澈眸子映照着他的脸,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很可怜。 柔软相贴,口齿相交,她口中清甜伴随着酒的苦辣与他相缠,恶欲顷刻间得到满足。 她的脸似一片霞绯,在暗处也熠熠生辉,这般明亮月光,此刻就照在他身上,令他感觉到痛楚。 她心中尘封已久的东西破碎,无数记忆似潮水涌现,要将她这个溺水之人拖入深潭。 清醒恨意盖过一切,口齿一抹血腥气通脑入髓,口角溢出血来。 “无耻之徒!”她后退到退无可退,这一方天地本就不大,拔出头上发簪,那锋利一角正对着傅山岚。 “阿月,我……”他痛苦加剧,耳中泛鸣,无数恶戾声将他包裹,可他不能再上前去,他怕自己会伤害她。 踉踉跄跄几步,他沉重倒地,瑟缩成一团,双眼紧闭,似承受巨大痛苦而昏了过去。 月文澜捏紧手中发簪,见傅山岚不像是装的,上前踢了踢,见他毫无反应,松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觉得比以前身体要短矮一截,不知傅山岚用何方法将她复活,但能肯定如今身体要年轻些。 看向地上躺着的人,不禁叹了口气,他这番装可怜的样子,倒是与初次相遇时相差无几。 披着羊皮的狼,终究藏不住他的锋利,待他露出爪子那一刻,必将血流成河。 如今傅山岚费尽心机复活她,必然还是为了观月城的尸怪。 她必须小心谨慎,眼下要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借着酒意,将今晚当做一场荒唐。 她查看那坛酒,酒坛上贴着红底黑字的纸,这个酒是当年她爹爹亲酿,埋在树下,因刚好落了雪,所以取名雪埋。 在宴国,家家户户若是生女郎,便要在当年亲酿十坛酒,待到女郎出阁之日,将酒的第一封拆下,作为合卺酒,寓意夫妇一体,同甘共苦。 他还真是无耻,月文澜将剩下的酒全部喝了,一不会儿便昏昏沉沉,因酒太醉而晕了过去。 傅山岚于黑暗中睁开了眼,他心中不由得泛酸,他的阿月啊,终究是记起了过往,也终究会恨他入骨。 月文澜微颤眼睫下,一行清泪滑落,做了一场久别重逢的恶梦。 “阿月,就算如此,你也会陪着我,是吗?”傅山岚声音渐弱,他仿佛在寻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而后的日子,他们之间相处都一如往常,生怕一点不同,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唯一不同的是,傅山岚许她自由行动,许她同等权力。 她企图在国师府中寻到他身败名裂的证据,他早已看穿她内心所想。 她乖顺似一只兔子,让他的戒备一点一点瓦解,即使知道她的目的,傅山岚依旧甘之如饴。 月文澜终于得以入了那扇谁都不许靠近的门,待她于暗中擦亮火折子点燃烛火,却被眼前一幕震惊。 烛火明灭之下,三十九张灵位牌,干干净净,没有落下一丝灰尘。 灵堂正中,供着一把刀,她的鬼月刀。 她拿着烛火扫过中间灵位上镌刻着的字,宴梵沈氏历代宗亲,昭平公,沈犰神位,右侧一行小字,昭平二十八年立。左侧署名,沈氏子孙奉祀。 左侧则是,宴梵沈月氏,昭平公之妻,月爻神位,昭平十五年立,沈氏子孙奉祀。 当她看向右侧,神色一紧,是她爹爹月安之的灵位牌。 月文澜心下不由得漏了一拍,手中烛火滴在鞋履上,竟有些烫。 第138章 兰因絮果 看着这些藏在暗处的灵位,她好似触到了傅山岚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一面包含他的脆弱。 犹如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那些国破家亡的痛楚,一点也不比她少,拿起衣袖擦了脸,故作镇定,可还是止不住。 她退出了暗室,装作从没有来过。 书房中的信件,就那般随意摆放在书案上,诱使她拆开来看。 芷国二十七城他了如指掌,甚至与裴怀,交往甚密。 傅山岚短短数年,已将自己的势力浸透到各处,犹如攀附的菟丝花,慢慢蚕食所能依附的所有。 他如今已经具备了将芷国倾覆的能力,甚至不费一丝一毫的气力。 她顿觉心惊肉跳,这般布局,从观月城开始,甚至更早。 这位心机深沉的亡国太子,一开始就是一头狼,他从不信任任何人,就算世人唾骂,他也不惧,只为复仇,不择手段。 唯独对月文澜,他才心生一丝怜悯,可他引尸怪和芷国铁骑入观月城是真,杀了裴煜是真,杀了阿秋是真,想要她活着也是真。 恶诅为媒,转生复活,她会越来越年轻,满打满算这具身体也只有十七年活头,而傅山岚为了这十七年,要付出一生苦痛作为代价。 她如今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手中信纸飘落,心中巨大悲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她捶着胸口,砰砰作响,眼眶通红。 弯下身,将头低埋,口中嘶哑吼叫,难过铺天盖地。 恶诅上身,苦痛一生,最后伴随溃烂腐化而亡,她苦寻解除之法,偶然间遇到一位符咒师,将解法告知于她,恶诅转生之人死去,命师将恶诅引入其身。 李遂恍然,收回手中阵法,这下解释得通为何他会被人拼凑,不死之身无缺之时,便能复生。 月文澜还真是煞费苦心,看来玉衡山早就不干净了,否则怎么会这般容易让她替换身体,还有那颗投入无妄海的头,恐怕也大有玄机。 那位偶然间遇到的符咒师,怕是不简单,若是他猜的不错,还是个老熟人。 李遂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一脸颓然之色的傅山岚,觉得头痛。 劝人放下还不如劝人去死,这点他是深有感触,毕竟他就是那个选择去死的。 鬼月刀下魂,不残也得缺,由器灵转为活人,再以刀祭身,转世都难。 傅玄轻声道:“可还能补救?” ”罢了,谁让我心善。”李遂扬手,魂卷册赫然浮于半空。 月文澜的魂魄赫然映照于上,只不过残缺不少。 李遂手心恶诅作墨,玉竹笔尖染上了黑,替月文澜画魂补魄。 待他最后一笔,为其点上眼睛。 魂卷册上月文澜,正值宴华,眉画春山,眼横秋水,纤腰玉带,美得不可方物。 月文澜低声道谢,李遂摆摆手,“自是你的兰因絮果,我不过是个过客,待你转世轮回,这一切都将不做数。” 李遂转而看向傅山岚,“沈家小子,你就没话要讲了?” 这口吻将辈分抬高了几辈子,但确实算来,命师活了千百年,自是当得老祖宗。 傅山岚将头埋得低,似要贴进地里,此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促成离别。 “阿月,不要走好不好,我再替你寻转生之法,留下来好不好……”傅山岚话音落颤。 “人世太肮脏,我领教过,努力过,挣扎过,不过是顺流浮萍,跌宕起伏罢了。” “待我功成,这一切就能改变了,阿月,你信我。”傅山岚话语带着一股倔强,他握紧了拳,可还是发颤。 “沈照池,这一切改变还是如常,又有什么区别,有人的地方永远有无数冲突,不过是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阿月……”他忽而愣住,她已经知道了一切,毫无遗漏。 “亡国之耻并不是你的错,山河覆往,继而再往,两国相争,成王败寇,再看当初,只会深陷其中,你也该往前走了。” 她深知,他不会因为她的话就改变想法,毕竟蛰伏已久,只待一个时机,他便能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但这代价太重,要用万千人的性命去填,国破家亡民犹哀,一场兴衰一朝君。 她不愿再看到这样的结局,像观月城时的结局。 可她深知,她阻止不了。 李遂岔话道:“沈家小子,阿月姑娘是为了你身上恶诅才自愿以身为祭,你莫要辜负她的好意。” 傅山岚懊悔不已,他精于算计,将一切玩弄于股掌,竟没想到让阿月在他眼皮子底下,促成了她想要的一切。 月文澜看向李遂,“命师大人,你我也算有过一段缘分,转世非我所愿,只求带我回观月城,再看一眼城楼。” “那是自然。” 傅山岚脸色久违的慌乱了一瞬,“你不能离开,我没有那个耐心与你周旋,阿月,但我许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我要的你终究给不了。” 李遂手中摩挲着玉竹笔的裂纹,这个痴人还想着威逼利诱这一套会对月文澜会管用。 殊不知看淡生死,名利皆淡泊,“多说无益,很多事情不是看你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 傅山岚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被压得皱巴巴的绢布,上面婚书二字被血浸染,已经有些发黑。 山河为聘,双雁作礼,书尽鸳谱,一叙永倡,金风玉露,合卺春逢,风雪不阻,此生不负,烟波载舟,承天地长。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宴梵沈氏 沈照池,月氏 月文澜,缔结良缘,生若不离,死亦不弃。 “这婚书是父王还在时,便与月城主立下的,你是我将来的妻,待我复国,自是给你应有的一切。” 月文澜别过头,“烧了,做不得数了。” 那些对观月城造下的杀孽,桩桩件件都犹如横在他们之间的深渊沟壑,跨不过去,也永远无法被填平。 婚书在傅山岚手中烧成了灰,灰屑散落,他踉跄跌坐,声色发苦道:“偏我来时不逢春,风雪埋身,一梦不成,仇负万千人……” 第139章 苦心布局 从国师府出来,天色已经朝东泛白,月亮低悬,晨露熹微,雾气漫沾衣身。 此时还尚早,街下无人,两人朝着驿馆去,李遂拢了拢身上墨衣,脖子有些发痒,又伸手想要抓挠,被傅玄捉住了手,“伤还未好。” 手上温热和冰冷交触,他忽而叹气,“对不起。” “没关系。“傅玄捧起他的脸,“小骗子,我早认出你来了。” “看来我演技不太行,下回我得再接再厉。”李遂环住傅玄腰身。 “没有下回。”傅玄揉了李遂头发,牵起他的手。 虽藏于宽大袖口,但这力道却像是惩罚,李遂想挣脱,“我之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强势……哎,疼疼……疼。” “可能命师大人,贵人多忘事,我这就帮你回忆回忆。”傅玄一拽,李遂脚下踉跄向前俯去,又被傅玄一手揽住腰身,扑进他怀里。 “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了!”他语气带着一丝心虚,就如一只狡猾兔子。 贴的太近,心跳似鼓点,砸得他意乱,傅玄笑意深,“那你跟我讲讲,你记起什么了?若是答得不合心意……” 傅玄脸拉近,唇似要咬上他口角,将他吃抹干净。 他埋在肩头,噗嗤笑出了声,“我记得你要我去死来着……” “还有呢?” “旧事勿要再提,多伤感情。”李遂想起了在地府时,自己那一脚,确实不厚道。 风吹散暑气,墨色发丝相缠,傅玄与他鼻尖相贴,玄白冠带飘向空中,似宿命拨弄,跌宕起伏。 傅玄手指贴着他掌心,似游走在手心的鱼,顺遂在他唇上轻啄一下,“走,去观月城。” 九幽剑凭空出,两人似双飞燕,踏剑而行,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火,朝着观月城去。 脚尖点地,两人落在观月城最高处,夜色浓,月当空,宛若一对璧人。 傅玄拿出锁灵囊,月文澜的魂飘了出来,看向李遂,“还请大人助我。” 李遂手抚城墙,光流泻下直通地底,地动山摇,金光直冲云霄,随着光芒淡去,出现了悬于半空的环阵钟。 月文澜飘向环阵钟,只要重新做回钟灵,观月城就能维持现状,一支箭穿透月文澜魂魄,瞬间环阵钟破碎,碎屑随着风飘散。 “阿月!” 藏在暗处的傅山岚飞向半空,在即将触及时,月文澜如雪屑般消逝,他扑了个空,疾速朝着地面坠落。 谁也没有看见那支箭自哪儿来,好似凭空出现,与环阵钟撞个粉碎。 那碎屑飘到李遂手上,随着一层淡金色光芒隐去,“这城破了。” 一袭红衣也稳稳落到城墙之上,正是赤羽。 李遂看向赤羽,“暗箭是你放的?” 赤羽腰间金铃叮铃作响,“命师大人惯会打趣,赤羽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等腌臜手段,我也不屑。” 箭为藏云箭,发出时会隐匿箭身,直到命中目标才会显露,真是好一个一箭双雕,观月城破了,万余尸怪走向只有一个可能,雾城! 李遂眼中神色复杂,阵法已破,城墙已经风化,一触便掉屑,压根守不住一刻钟,得做最坏打算。 李遂看向傅玄,“得去通知裴怀,做好应对。” “嗯,等我回来。”傅玄瞬间消失在了此处,他至多一刻钟便能回来。 赤羽红纱飘飞,如一团流动的火,她手搭在肩上,微微躬身,“如今圣人特地派我前来相迎,命师大人还请随我一同回去见他。” 赤羽随后手心摊开,中间躺着一枚黑棋,“圣人说了,命师大人见此棋子,当是不会拒绝。” 李遂拿起那枚棋子,细细端详,“他现在这谱真是摆得极大。” 赤羽一脚踢开小石子,沙土如流往下倾泻,“只要命师大人前去,所有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李遂微眯着眼,还真是个非常诱人的条件,“带路。” 赤羽启动阵法,随着一阵金光浮动,他和赤羽瞬间消失在了此处。 转眼间到了一处殿宇外,红墙琉璃瓦,古木参天,烟雾寥寥,迎着风吹来香灰迷人眼。 赤羽让开前面的路,“命师大人,圣人在里面等你。” 李遂踏过台阶,这殿宇门槛倒是高得离谱,他抬脚跨进殿,里头燃着香烛,明灯无数,映照殿宇金碧辉煌,正中摆着一尊金身像,灵案前供奉丰盛,引香不绝。 “命师大人,我等你很久了。”声音幽幽传来,在殿宇内回荡,空灵至极。 “你如今是越发摆谱了。”李遂漫不经心拿起灵案前的供果,啃了一口。 “命师大人如今这样子,倒越发像个人了。” “没办法,入乡随俗。” 李遂手指骨节轻响,又仰头看向灵台,“出来,再装神弄鬼,我可没什么耐心。” “命师大人不愧为杀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一阵金光隐现,人如烟,渺渺出尘。 佛赤朝着李遂俯身行礼,“命师大人,好久不见。” 李遂微眯着眼,忽而噗嗤一笑,“当初我怎没看出你有这么大本事,搅得天地一色,正邪两分。” 佛赤手中衣袖轻拂,面前悬浮着一盘棋,“命师大人,不如今日咱们把当年残局下完?” 李遂摩挲着手里黑棋,看向棋盘上的棋局,“当年便是死局,下得费劲。” “当年命师大人,为他引恶诅,失神格,死在九幽剑下,转世历尽悲苦,值得吗?” “心甘情愿。” 佛赤手中白子落定,死局已定,“天地为局人作棋,人心易变,世事无常,胜天半子不常有,满盘皆输常常有,大人还请落子。” 李遂手中黑子抛出,那颗白子碎成齑粉,黑子落于其位,死局盘活,得一线生机。 “反其道而行,生机满盘皆是,只是看我想不想输。” “那命师大人,一开始就输了。” “我与他之间,本就天意弄人,注定不得圆满。” 佛赤眼神落在那颗黑子上,手执白棋在一旁再落一子,“结局既定,过程就显得重要了。” 第140章 他还不配 “都是命中局,勘不破,道不明。” “那命师大人,是站在哪一边呢?”佛赤拿起一颗白子递来。 李遂并不接,而是从棋罐再拿一黑子,“不如就一条道走到黑,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佛赤笑不达眼底,他指了指被白子包围的黑子,“你不杀他,恶诅是除不尽的,到头来不过重蹈覆辙。” “这就是解法?”李遂手中黑子碎成了两半,露出里面的白来。 “命师大人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佛赤手中白子再落一颗,“大人,你输了。” “乾坤未定,求同存异。”李遂黑子落于一角,却盘活了整盘棋。 “看来此局还有得下,不过今日不能定输赢了。” 佛赤收了棋盘,又捻了三支长香,斜靠在烛火上,又一口气吹灭了明火,烟袭袅袅。又插入香炉中,那烟并不扩散,垂直而上。 李遂仰头看向那尊金像,忽而笑出了声,“傅行州若是知道,怕是都能气活过来。” 佛赤转头看向屋外,参天古木郁郁葱葱,细枝末节遮盖一片阳,“历史洪流滚滚向前,身不由己是常态,立场不同,自是站在两端。可我敬他风骨,这与国仇家恨无关。” 李遂捻起一支香,一拂袖,香烧完,烟还在,“你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顺势而为,只有你自己清楚。” “宴梵沈氏双生子不祥,两者只能活其一,命师大人插手其中,殊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 佛赤压抑着腿抖,一瘸一拐,抬脚跨出殿外,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他脸上,恍惚间似看见数年前光景。 中宫生下一子后,没了气力再生,腹中那个孩子预感危险,为了降临世间,破腹而出,导致中宫因大出血而亡。 产婆直接吓疯了去,她从未见过此等怪物,还是中宫贴身婢女稳住局面,将这个孩子擦洗干净,抱了出去。 双生子往往伴随诅咒而生,这个孩子弑母而生,且眉心生有一颗黑痣,被视为不祥。君父不喜,自赐名离舟后,从未召见过。 沈离舟七岁时,眉心黑痣似活物般游走扩散,恶诅不死不灭,为神之诅咒,不同以往邪祟,不可消除。 若是不小心触及,逐渐溃烂,而后慢慢形成黑棘游走在皮肤上,透骨之痛遍布全身,恨不能立刻一死了之。 不止是人,只要是活物,都有可能染上,恶诅似瘟疫般传出宫去,泛滥于天地,以至于民不聊生,国力渐弱。 宴梵沈氏作为傩神血脉,承接神之祈愿,也自然承受神之诅咒。 君父将沈离舟赶出宫去,明里关在亡陵向神忏悔过错,暗里任其自生自灭。 战乱不止,宴国连丢七城,求和的使臣派了一批又一批,可芷国都不为所动,最后以太子沈长留为质十年,才算偃旗息鼓。 君父听了沈无琴的话,要这个携恶诅生的沈离舟祭神去死,获得神之庇佑,以保家国永昌。 他从梵城出发那日,恰逢三月三,那个未曾谋面的沈离舟,今日便要死在祭台之上了,对于这个弟弟,沈长留没什么感情,甚至以其为耻,恨不得他快些死。 可当他还未到芷国,信就递来了,命师为沈离舟引恶诅,他不仅没死,还被君父投入裴家军,苟活了下来。 他本不以为意,这个不祥之人,就算活下来,也是个废物。 可他错了,这个一直被忽略的沈离舟,善计谋,精人心,武可马上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展示出了惊人之才,令他惶恐。 沈长留在芷国待遇每况愈下,宴国传来的消息更令他在异乡感寒,首战告捷,沈离舟勇谋异常,夺回了海曲城。 他手中信纸飘落,君父大喜封沈离舟为离王,短短十字,他却犹如落入寒冰地窖,冻得发抖。 短短六年,沈离舟不仅夺回宴国丢失的七城,还生生剜走了原本属于芷国的仓木城,令芷国大军闻风丧胆。 沈离舟打着迎宴国太子回国的旗号,大军一举南下,破开了天珑城,长驱直入,直捣上京城。 乌压压的宴兵,将上京围了个水泄不通,芷国君上周幽这才想起那个被他幽禁数年的宴国太子沈长留。 周幽将沈长留带到城楼之上,与沈离舟讨价还价,并且狮子大开口,要十万金赔款,三座城池割地,才肯放了他。 城楼之下,白袍银甲赴万重,沈离舟手中一把重剑泛着森然寒光,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至今他都还记得那番话,将他自尊踩碎,按在地里摩擦,“你若是不放人,那便杀了他。十万金和三座城换一个质子,他还不配,不过作为一个踏平芷国的理由,倒是合适。” 沈离舟眼眸锐利,似鹰隼看向他,那个表情凛冽森寒似与恶鬼做了交易,忽而露出一抹笑意,令他胆颤心惊。 就在他下了城墙,走向宴国大军时,仅仅还有五步之遥,一支暗箭扎入他脚踝,他冷汗直下,却不敢停留。 沈离舟手朝他伸来,他突然开始恨起沈离舟来,若不是他,怎会是这般局面。 “太子殿下,如今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沈离舟脸上阴沉,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着与疲惫,大军一路从北疾驰,未曾好好休息过。 “不劳离王费心。”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憋出这么几个字, “裴召。”沈离舟策马而去,只留一地烟尘。 裴召伸出手来,“太子殿下,您脚上的伤还需尽快处理,如若不嫌,与我同乘。” 这时才像回过神来,脚上的伤麻木钝痛,却当是个教训,令他铭记终生。 脚筋被这支暗箭挑断,虽能走,但异于常人,沈长留成了个残废。 这件事很快传扬开来,宴国太子成了个跛子。 论才情,不及沈离舟十分之一,论筹谋,更是输了一大截,他日日难安,害怕被夺走现有一切,恨意越发激荡开来。 双生降世,命运向背,对比太强烈,沈离舟犹如悬在他头顶利剑,稍有不慎便会令他满盘皆输。 第141章 是你值得 一道流火打断了佛赤的思绪。 九幽剑破开阵法,赤羽手中火凰剑碎成几段,剑气将其震飞,佛赤手中一道黑气避开剑气。 剑又回到了傅玄手中,他一手揽住李遂腰,将他带离佛赤数十步之外。 傅玄脸上神色透着冷,手上力道似禁锢,他下颌擦着李遂额前碎发,语气透着委屈,“为什么不等我?” 发丝垂在李遂脸上,令他有些发痒,不由得拨开那缕发丝,“还有人呢,你先松松力道。” 腰间那手不仅没松,还将他揽更紧,傅玄身上梅雪香铺天盖地将他淹没其中,口中呢喃似在生气,“不松!你休想离开我。” 九幽剑寒芒映照,剑气凝结一道雾气,恰好挡住他们神情,傅玄牢牢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李遂眼神下落,盯着那双月白色靴子,“观月城如何了?” 傅玄摩挲着他手心,指节疤突兀磨心,“傅慎带着玉衡山弟子前去拖延时间,裴怀已经做好应对,准备炸开沧雾江,让水流改道。” 佛赤双手合十,手中念珠拨弄,看着倒像个正经和尚,“沧雾江底有个阵法,期限将至,命师大人,时间不多了。” 傅行州空渡境之体,还没那么大本事剿灭三十万尸怪,若是猜的没错,沧雾江底阵法是傅行州最后手笔,当初他被傅山岚打落江中,那些拽他的鬼手,就是尸怪。 “是啊,时间不多了,佛赤你打的一手好算盘,让我怎么选,都是错。”李遂眼角稍红,自嘲般笑出了声。 “命师大人,当初你若不动心,就没有这般因果,说到底,自作自受罢了。”佛赤手中念珠滑动,“无情即是道,无心即成神,不圆满即圆满。” “佛赤啊,你又何尝不动心,赫连音死在你面前,往后种种,你都在为她赎罪。” 佛赤手中一顿,念珠散落,噼啪作响,“命师大人,何必戳人痛处。” 傅玄剑指佛赤,”你究竟想做什么?” 佛赤手中黑气凝结,隐入阵法,“赤羽,你去知会傅山岚,阻止裴怀炸沧雾江。” 赤羽领了命,瞬间消失在了此处。 佛赤手中念珠破开境界,金光大现,“恶诅之身,却得神明垂怜,洗去一身恶骨……” 傅玄脚步虚浮,浮梦珠与他相融,身边景物疾速变换,而后到了一处亡陵。 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火,随着叩首之人起伏带起的风而摇曳,那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眉心有一颗黑痣。 而他面前是一尊神像,威严肃穆,手执兰草,渡人苦厄。 他不知自己有何罪,但婢女告诉他只需忏悔,获得神的谅解,就可以离开这暗无天日的亡陵。 这个谎言支撑他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可等到第三年,却无人再来亡陵。 直到最后一盏烛火快要燃尽,幼小身躯裹紧身上单衣,搓了搓手,“命师大人,如今石壁上结了冰,外头应该下雪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雪了。” 他泪水滚落滴进烛火,发出噼啪响声,“这世间人都恨我,无一人爱我。命师大人,若真渡人苦厄,何不睁眼看看我,垂怜我,救救我。” 他虔诚叩首,血泪俱下,直至烛火燃尽,陷入一片黑暗,眉心那颗黑痣每当陷入黑暗中,恶诅便如同活物般爬向他脖颈,似要钻进他的心,无数恶念将他吞噬。 他恍惚间朝着神像栽倒,待醒来,烛火透亮,灯盏里添满了油,堂上供果无数,拿不尽,吃不完。 叩首千千万万次,神明终于眷顾他,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命师大人是他至暗时刻唯一救赎。 明知没有意义,却无法放下执着,也许只要他心中虔诚,就可以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直到那扇门朝他打开,来人告诉他,“如今总算是轮到您为宴国做件好事了。” 他换上一身缟素,最后一次朝着神像叩首,“命师大人,生比死更难,爱比恨难得,人间不值得。” 三月三,上巳日,作为神的祭品,他被押上了祭台,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亡陵之外的天地了,青山拂露,柳下沾身。 祭台之上,雨似绵软的针,扎进他眼睛里,他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站在祭台之下,与他眼神相叠,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刀的寒意比刀光更快朝他袭来,沈离舟闭上了眼,若是用他祭神,可以获得解脱,那他自是千万个愿意。 “慢着!” 那声音真切传进他耳朵,犹如春日抽条的柳芽沾露,拂去他一身灾厄。 命师大人至祭台,伞遮雨幕,指尖轻点他眉间黑痣,一道灵光流转,似他们两人之间密语,“生比死容易,爱比恨易得。” 他手中捏紧了伞,目送那清癯背影离开,“命师大人,我名沈离舟。” “知道了。” 祭台寂静伴随着雨声磅礴被打破,扮傩神之人摘下面具,他是宴国国师,沈无琴。 宴梵沈氏,宿世通神鬼,能做国师之人更是通天地晓神明,沈无琴长叹一口气,雨水啪嗒滴落在柳木面具上,沉闷似鼓,“去回禀君上,命师大人来了。” “二皇子,恶诅既去,便随臣回宫。”声音冷淡疏离,眸色晦暗不明,拽着沈离舟胳膊,将他带离了祭台。 时隔数年,再回到高墙垒筑,浮华如梦的王宫中,恍如隔世,红墙琉璃瓦,金描浮雕柱,檐角十二兽,明堂坐君王。 这一路走来,如同脚上绑铅,虽隔着数十步远,雕龙浮金之上,受万民敬仰的君父,将决定他最后去路。 沈无琴拂袖稽首,而后头低垂,眼神扫过沈离舟挺直的双膝上,“臣有罪,未能完成君上授意。” 而后一把拽住沈离舟,让他也跪。 因殿宇内空旷,声音久而不散,回声不绝,“不祥之人还带回来做什么?” 沈无琴低着头,“命师大人已为其引恶诅。” 堂前君王脸上稍稍收敛了怒意,似在盘算衡量,“将他交给裴容,扔军中当个兵卒。” 第142章 入裴家军 沈无琴叩首谢君,如今宴梵沈氏次子去了恶诅,宴国怕是有了转机。 拽着还跪在地上的沈离舟,抬脚跨过高堂门槛,迎面吹来的风,散透了他额角渗出的汗。 沈无琴脸上松快了几分,连带拽着他衣角的手也松脱,顺带在身前擦了擦,“君上此番决定,都是为了你好。裴容手下三军十六卫,左右为辅军,中军皆姓裴,宴国如今连丢七城,自是要沈氏下场,来人做个鼓舞士气的军旗。你就在裴容手下好好待着,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待到太子归国……” 沈无琴住了口,余下的话以后再说,待到太子归国,你便哪来的回哪去。 沈离舟仰头,沈无琴脸上阴晴不定,看似话语柔和,字字句句却要将他按在地里,向人下跪乞怜。 他被沈无琴带到了裴容府上,彼时太子已经前往芷国为质,裴容正值气头上,芷国这个要求不仅丢君上的脸,更将他的无能展现殆尽。 沈无琴推了他一把,沈离舟差点不稳栽倒地上,“裴大将军,君上吩咐,将他投入你裴家军门下。” 裴容斜睨一眼这个缟素污尽的少年,负着手绕过他,朝着沈无琴冷哼一声,“这位是?” 沈无琴看向香炉,灰洒了一地,上面插满了香,“沈离舟。” 裴容刚想发作,可沈无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来,“君上下了令,只要不死就成,其他的随你。” “恶诅之身,不祥之兆,投入我裴家军,君上若是心中有气,想将裴家满门抄斩,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裴容眼神落在沈离舟身上,似利刃割开他缟素之下的厄运。 沈无琴掩嘴轻咳一声,“裴将军也不必动怒,命师大人已经替他引恶诅,他不再背负神诅,如今士气大落,我沈氏派皇子任由你差遣,你难道还不知足?非得要君上亲临,替你去死不成?” 裴容脸上表情僵住,扶手朝天,三月的天临近这个点,口里还能喷出白气儿,“无琴国师此话言重了,裴某自当替君上好好管教二皇子。” 管教二字压得极重,音调都被牙齿咬得变了声,沈离舟仰起头,却看得裴容眼皮一跳,赶紧唤来五子裴召,又转头看向沈离舟,压低声音,“入我裴家军,自是秘密行事,不对旁人提及姓名,就叫你阿舟。” 沈离舟挺直了背,拱手道:“一切都听裴大将军安排。” 裴召看着也才十七八,模样生得英气,表情有些阴郁,头上婴盔压住额头血色抹额,兵甲皆俱,肩膀上绑着三条带血白绫,往前进了一步,“阿爷,不如就由我来带他。” 裴容看向昏暗天,今日这雨落个不停,如今倒是停了,“也好,你四哥护送太子前去芷国,怕是要走上三月。休整好后,你便带军前往聊城,芷国老儿狡猾,保不准随时反悔,到时若是生变,你要尽快前去驰援。” 又顿了顿,“若是一切顺利,大军便退守中州城。” 裴远抬脚跨进门来,他与裴召生得极像,肩膀上也绑着三条白绫,手握紧了拳,“阿爷,海曲城之仇就这么算了?君上胆怯如鼠,我们裴家人可是铁骨铮铮……” “阿远,慎言!”裴召打断了裴远的话。 裴远这时才瞧见还有其他人,立刻住了嘴,眼神扫过沈无琴和面前孱弱少年,“我倒是谁,无琴国师祭神,也不见得神助宴国,倒害得我们裴家兄弟战死三个,连丢七城。” 沈无琴面无表情,如今裴家新丧,死者为大,“如今人我已经带到,便不打搅裴将军了。” 裴容微微颔首,看向裴召,“你去送送国师大人。” 待沈无琴离开,裴容脸色很是难看,看向孱弱不堪的沈离舟,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骨头折断,“阿远,你带他下去,将这身缟素脱下来,晦气!” 何止是晦气,沈离舟被关在亡陵五年,最后匆忙被押上祭台,只得一身缟素裹住他脏污恶臭的身体,如今正值初春,连同他的身体,也在发臭。 裴远上下扫视沈离舟,这人瘦弱得像条流浪狗,眼神却锐利似鹰隼。 方才他在门口就已经听了个大概,二皇子携恶诅降世以来,沈无琴怂恿君上大肆修神庙,供奉神明,导致国力亏空得厉害。 宴国军士已经数年未曾更新兵甲,芷国将士大刀一挥,便能将宴国兵士砍成了两半。他的三位哥哥,在海曲城退无可退,最后以身殉国,英勇就义。 他是恨沈离舟的。 裴远在门口唤了齐邵,“将他和我的马带去绛河里好生洗刷一番,收拾干净了再带回来。” 齐邵领了命,匆匆牵了匹马来,沈离舟眼神落在那匹照夜青聪前蹄上,“前蹄马掌隐裂,受不得重力。” 齐邵翻起马前蹄,确有一道隐裂,若是就这样乘骑,保不准要将骨头摔散架。 裴远歪着头,他本想给这个小神棍一点教训,可却轻易被他识破,“小爷我好心让你骑我的马去,你还挑三拣四?” 沈离舟转头,“小裴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裴远语气透着一丝不耐烦,好不容易让他逮着机会,今日必定要他吃下这个苦头,“齐邵,再牵一匹马来,我亲自送他去洗。” 齐邵又牵来一匹马,“小裴将军,那匹马确实马掌有异,不如待我先给马蹄换铁……” 裴远眼神剜了一眼齐邵,三两步飞身上马,马围着沈离舟踏步,他脸色透着冷,“请。” 沈离舟攀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脚踏马镫,上了马。 照夜青聪连连后退,似受惊吓,仰起身差点把沈离舟甩下去,他手上力道全然扯住缰绳,轻抚马背,总算制服。 裴远一鞭子朝着照夜青聪狠狠挥去,马吃痛一下子窜了出去,齐邵一脸忧色,“小裴将军,他毕竟是……” “他如今入我裴家军,以往身份便概不做数,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了,不如趁早滚回去……”裴远一挥马鞭,瞬间跑没影了。 第143章 想要什么 裴远追了上来,不得不说沈离舟天生就是个会骑马的,这匹照夜青聪脾气大,出了名的难驯。 可偏偏在沈离舟身下,乖顺不少。 裴远瞧着这般,有些个不乐意,一鞭子朝着马儿挥来,沈离舟紧紧攥住缰绳,“小裴将军,隐裂马掌经不起这般踏。” 裴远像是没听到,又追上来挥了一鞭子,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那一鞭子抽在了沈离舟背上。 沈离舟瞬间缟素浸血,染了满背,咬着牙,顺势抱住了马,眼中露出无奈来。 ”真是对不住,你怎么不躲一躲,眼睛长到天上了不成?”裴远笑声传进耳朵,肆意得很。 裴远朝着不远处望去,春日连绵数日雨,绛河此时已经涨了水,他再挥一鞭,落在照夜青聪身上,马儿便发了狂,朝前奔去。 沈离舟稳住平衡,咔哒一声,马蹄铁碎裂,照夜青聪失了平衡,连带着马背上的沈离舟一同摔飞了去,朝着绛河里栽。 “今日可真是大有收获,来了条大的。” 说话这人一身玄青色道袍,面容不过十七八,眉如远山聚,眼如秋水横,眼下有颗泪痣,嘴稍薄,人稍淡。 他手中鱼线收紧,鱼钩勾住了沈离舟头发,缠在了一块,扯都扯不明白,在水中扑腾,他不会游水。 还在初春绛河水枯,沈离舟稳住身形,摸到了石头底,鱼线韧性大,若无锋利是扯不断的,沈离舟咬住钩子,嘴角溢出血,生生用牙齿磨断了鱼线。 沈离舟站定在河中,用拇指擦了唇边血,浑身湿漉漉,像只落水狗。 照夜青聪很快到了岸上,抬起一只蹄子,似受不得力。 裴远抑停了马,瞧见沈离舟落水,他真是畅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姓沈的,洗澡水管够,别那么激动。” 声音幽幽传来,空灵似鬼,“还是积德些,再这样口不积德,铁定活不过二十。” 裴远这是才注意到河岸边还有一人,他飞身下马,剑就已经横在了这人脖颈上,“不如你算算你是现在死,还是等会死。” 裴远这句话动了杀心,他虽厌恶沈离舟,可绝不能让其他不相干的人认出他,宴国飘摇动荡,处处都有可能藏着芷国奸细,马虎不得。 “小裴将军这般暴躁,在战场上要吃亏。”他收了鱼竿,丝毫不在意横在脖颈上的铁剑。 裴远手中剑晃了晃,寒芒照在他眼上,“你怎么认得我?说!是不是芷国奸细?” “我若是做奸细,你如今人头已经落了地。”语气懒懒,带着丝戏谑。 裴远被这人呛了一嘴,火大,“你可真是自信,如今你听了不该听的,就上路去。” 沈离舟望向河岸,踩着河中石,与水流跌撞着摸到了岸,“小裴将军,刀下留人。” 裴远听沈离舟这话,更是不会放人,剑刃在他脖子上磨出了血。 突然一柄剑凭空来,打断了剑,玄白衣袍飘飞,白衣少年踏剑点水,惊起一片水波,稳落他们面前。 “命……”傅行州瞧见眼色,又改换了口气,“薄奚君,你又惹事,到时候命都被人捡去了。” 傅行州又看向裴远和沈离舟,“玉衡山傅行州,薄奚君是我门派贵客,还请小裴将军高抬贵手。” 裴远握紧了拳,“如今剑都打断,再说这么些要脸没皮的话,倒是好笑。” 傅行州也是个妙人,递来一张符纸,“改日我登门致歉,将玉衡万年寒铁铸剑青玉剑,作为赔礼,送予小裴将军。” 裴远脸色好看了些,这青玉剑,一剑破尽天下气,千山载雪万山寒。是不可多得的天下名剑,可进江湖排行第十。 裴远想不到误打误撞与人争斗,还能得一把好剑,不算亏,“既如此,那我便不与他做计较,姓沈的,洗够了就牵着我的马,跟我回去。” 薄奚允拦下沈离舟,“我这钩子被你咬断了,你得赔。” 沈离舟手心撑开,钩子是玉钩,钝得不行,断成了两截,一看就不是钓得到鱼的钩子。 两人离得很近,沈离舟眼神攀上他的下颌,“不知命师大人,想要什么?” 裴远腿瞬间软了,自己竟踢到了铁板,心中隐隐后怕,这位传说中的杀神,藏头不露尾,活了千年有余,是天道所授世间唯一真神。 薄奚允将木桶拎了起来,里头有几条小鱼,他抬脚将木桶踢倒,小鱼顺着水跳进了绛河里,“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命师大人容貌可以变幻,可那双眼睛,我见之不忘。”沈离舟攥紧了断玉钩,“这玉钩我修补好再还给命师大人。” “不急。” 沈离舟身上薄衣紧贴着皮肤,已经被血染红一片,头发还在滴水,春风还是刮人得紧,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看向那双眼睛,“命师大人,可想好要什么赔礼了?” 薄奚允扫视着沈离舟,忽而笑出了声,“我看你就不错,不如将你赔给我,如何?” 沈离舟似松了一口气,连同紧绷的肩膀也舒展开,他如今身无一物,这个赔法很好,非常好。 “好。” 裴远如今嘴巴张得老大,这个荒诞的赔礼,合理却又不合理。 傅行州倒显得并不意外,他只是哭笑不得,这个命师大人,还真是恣意妄为惯了,“薄奚君,插手他人宿命,是要遭雷劈的。” 薄奚允拂袖,灵光似星辰落下,围绕着沈离舟,“这些年,雷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习惯了,跟挠痒痒似的,我倒希望天道老儿攒攒,劈坨大的。” 沈离舟脏污尽去,墨衣翻飞。初成年少,便已经是天人之姿,混迹在尘泥中,也是一枝独秀,脱颖而出。 薄奚允看向沈离舟,手中灵气汇聚成一点白光,落在沈离舟眉心上,“你虔诚之心感天动地,如今恶诅已去,我便送你一场造化,如何?” 沈离舟拂袖稽首,“命师大人,如我再造之恩,永世难报。” 薄奚允蹲下身看他,“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我想想。” 第144章 给他口饭 “命师大人,是我跟你走,还是你跟我走?”若是带他走,他便煮酒话桑麻。若是跟他走,他拿这天下做礼。 裴远只觉得眼皮加后脑勺一起突突的跳,“沈离舟,你不能走。” 薄奚允负着手,瞧着沈离舟,忽而露出一抹坏笑来,“那便由天作数,看是怎么个走法。” 薄奚允拿起斗笠戴在头上,又拿了鱼竿和木桶,“三日后,骆口街有人牙子来卖奴,你若是能买下我,我就跟你走,不然,你就跟我走。” “行州,我们快走,马上要落雨。”傅行州跟薄奚允很快消失在了绛河,雨点啪嗒,落得肆意。 沈离舟手心将断玉钩染得滚烫,“小裴将军。” 裴远眼皮直跳,踩上马镫,马儿前后踏步,“我只有十金私房,若是不够我去找五哥借,你想要多少?” “十金不够,千金难求,不用钱,用心。”沈离舟牵了马,往前走。 “沈离舟,说人话。”裴远马儿在雨中踏步,他不爱读书,这些文绉绉的话,他只能听个表面。 “小裴将军,还是要多读点书,带兵打仗可不能只靠一腔孤勇,丢的七城,还得靠你呢。” “沈离舟,你阴阳怪气儿个什么劲,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读了几本破书了不得。”裴远蹬了一脚马肚,踩着泥水疾驰而去,话音落入雨中。 裴远回了将军府,裴召立在门前,他方才听齐邵说事,这个混不吝的,沈离舟岂能受他捉弄。 见雨落得大,只有裴远回来,裴召冷了脸,“阿舟呢?你怎么自个儿回了?” 裴远接过齐邵递来的帕子,将脸上雨水擦了擦,“他牵着马雨中漫步呢,估摸着到城门口了。” 裴召一脚踢在裴远屁股上,留了个泥印,“你个浑的,他是你能欺的?齐邵,将我的马牵来,再备上伞。” 裴远摸着屁股,嚷嚷道:“五哥,你是当真踢呐。” “踢你一脚算轻的,你再犯浑,小心我告阿爹,家法伺候。”裴召飞身上马,迎着雨策马而去。 刚到城门口,瞧见牵着马淋雨疾行的沈离舟,雨水将他打个透湿,但整个人远远瞧去,有股子倔强。 “阿舟!”裴召落了马,将伞递上,“春雨还是凉,淋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沈离舟不接伞,抬起头露出一抹笑,“裴召将军,反正已经淋个透了,就淋到底。” 裴召撑开伞,落到沈离舟头上,遮住大半,“裴六自小死了娘,阿爹疏于管教,他心不坏,只是眼看着三位哥哥死了,他心里有怨,今日这个事儿,我向你道歉。” “裴召将军,我也自小死了娘,爹不管,哥哥不见,算了,说这些干什么。”沈离舟脚下不停,墨色衣衫透了雨,斑驳如影,孤寂独立。 裴召还想在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就咽了回去,说那么多,还有什么用。 默默撑着伞,跟在沈离舟身后,就这样静默良久,伴着雨声哗然,沈离舟突然开口,“如若不嫌,便跟着我。” 话音冷淡,带着莫名的威压,让人忍不住一颤,裴召心下预感面前这个羸弱少年,终将会似离火,烧遍朝野,天翻地覆。 裴召顿了脚,收回神色,赶紧追了上去,替他遮雨。 沈离舟回去便发了一场高热,烧得迷糊,裴远倚在门口,看向床榻上面色潮红的沈离舟,“我们前军再过半月就要启程去聊城,你这般弱不禁风,别说骑马了,坐马车都能将骨头颠散了。” 沈离舟坐起身,嘴唇生了皮,泛着白,将汤药一饮而尽,“小裴将军说得是,我差了点火候,多谢你帮我熬药。” 裴远站直了身,靴下磨着小石头,而后一脚踢飞了去,“你要是得了风寒,一命呜呼了去,我裴家人遭殃,谁乐意给你熬药似的。” 要不是裴五让他看顾沈离舟,他才不想来,这人看着羸弱,心比石头还硬,不然怎么会如何磋磨都不为所动。 沈离舟开始穿靴,裴远嚷道:“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儿?” “骆口街。”沈离舟越过站在门口的裴远,走了出去。 “真是疯了!”裴远喊了齐邵,拿了他私房,也追了出去。 沈离舟晕得很,小口吸气能好受些,待他走到骆口街,已近晌午,裴远跟在他身后,买了串糖葫芦,齐邵扯了扯裴远衣角,“小裴将军,他这是要干嘛?” 裴远咬碎山楂包裹的糖皮,嘎嘣作响,这山楂酸掉了牙,“买个祖宗回去。” 齐邵摸了摸头,“啊?” 骆口街向来是人牙子买卖的地儿,也有卖身葬父的个体户,总之这里看到的,都是哭丧脸,没个笑。 沈离舟认真在那些奴身上扫过,来来回回走了一大圈,愣是没敢下手,裴远靴子都蒙了层土,还有些发饿,“沈二,你到底认不认得?” 齐邵见沈离舟没理裴远,“小裴将军,那个祖宗长啥样?” 裴远甩开齐邵,三两步追赶沈离舟,“你这个样子,再吹风,人得没了。” 沈离舟躬下身,扫视面前的奴,眼下有颗泪痣,可除了这个特征,眼睛不像,一点也不像,人牙子上前,露出笑来,“小郎君,可是买奴?” 裴远掏出一锭金,“将这条街所有的奴都喊来,小爷我个是个的挑,一个也不能漏。” 人牙子接了金,放嘴里咬了咬,软得很,不硌牙,随即喜笑颜开,“郎君稍等。” 齐邵拿来马扎,又买了热茶,裴远吃了口果子,嚼着嘴,“这样挑,可是舒服多了。” 沈离舟往前头去,忽而瞧见前头骆口街与祭酒街交叉口,坐了个人牙子,身旁只有一个身着破烂的奴儿,脸上长了疮。 人牙子见有人来,这个奴他三日前买了好好的,突然生了怪病,脸上长了疮,已经白吃白喝他好几顿了,别人都嫌晦气,送都送不掉,他正发愁呢。 见有冤大头直挺挺来,他喜笑颜开,“郎君,买奴么?这个奴丑是丑了点,但好手好脚,做些杂事当还可以,给他口饭就成,不要钱。” 沈离舟拉住他手,“这个人,我要了,给他口饭,让他跟我。” 第145章 推他一把 远远瞧着沈离舟回走,身后跟了个丑奴,裴远揉了揉眼,“老天爷,我没看错。” 齐邵朝着裴远的方向瞧,“我的老天爷,这奴儿这么丑。” 裴远捂住齐邵嘴,“你不要命,我还要,从今往后,那个就是你祖宗!” 裴远追了上去,齐邵收了马扎,茶洒了一地,“小裴将军,你慢些!” 裴远到了跟前,看向沈离舟,又扫过那个奴儿,躬身作揖,“大人,辛苦您了。” 齐邵马扎落了地,他好似听见了什么惊天话,赶紧捂住了耳朵。 薄奚允眼下玩着味儿,“如今我换了身份,咱们得如同唱戏,将这段演好了才行。” 裴远噤了声,他有些后悔方才脱口而出,看向沈离舟,眼色乱飞。 “薄奚先生,授我万卷书,报之以天下,从今往后便是我门客。”沈离舟看向裴远,“借我十金,以后还你。” 裴远喊了声,“齐邵!将刚才那金拿回来!” 自此薄奚允在沈离舟置办的私宅安顿,裴容不知是忘了,还是压根不想让沈离舟随军去,待到出发那日,裴将军府就剩了他和一群老弱病残。 外头在下雨,檐下珠帘,水中跳花,沈离舟撑了伞,朝私宅去。 命师大人演的很入戏,真把自己当成了混吃等死的门客,手撑着下颌,脸盖着书,闭目养神。 这些文人墨客写来写去还是那么些字,书以类同,道只一条,全是废话。 “薄奚先生,今儿落了雨,没买到莲子糕,桂花糕可吃?” 薄奚允摘了书,坐起身来,他使了个障眼法,只有沈离舟能见着他容貌,这样行走起来,方便,“吃!” 沈离舟拆了纸包,递了桂花糕,薄奚允嚼两口,“你这身子骨要多吃,我那红豆粥只能吊着命,长不了肉,如今得找补回来。” 说着全塞进了嘴,心满意足,指了指那本红底书,“这本兵书好好瞧瞧,里头坏招全都学上一学,你就是太老实,裴容老儿才敢不带你去。” “先生,我这个身体,去了也是累赘,他们做的没错。”沈离舟拿起那本书,红皮白方。 怎么瞧都不像是兵书,他随意翻开,瞬间合上,塞进怀中,耳根涨得通红,“先生,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行,你记得看,后面要考。”薄奚允看着外头雨幕,那个墨点消失在了门口,他松了口气,四仰八叉躺了回去,“唉,日子难熬,活着太累,想死。” 沈离舟回到裴将军府时,雨已经停了,他关了门,心头跳得凶,从怀中摸出那本红皮书来,细细研读,启蒙了红尘,染上了情动。 他突然开了窍,回想起命师大人说的那句将你赔给我,恍然大悟。往后他再看薄奚允,莫名带上了人味儿,让他面红心跳。 两方争斗,歇了战,便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如今三年过去,是时候了。 沈离舟拔了高个儿,他阿娘是个倾国绝色,在他身上烙印下了好容颜,如今和薄奚允站一块儿,还比他高半个头来。 外头爆竹轰响,难得喧闹,昨个雪下了厚厚一层,今儿倒是应景的很。一坛酒,两斤肉,三两花生,四只手,觥筹交错,当是交心的时候。 “今儿又是辞旧岁的日子,你长得跟春日冒尖的笋似的,一天一个样,来来来,我送你件好衣裳,过完这个年,就去找裴容,让他推你一把。”薄奚允拿出新做的衣裳,白流锦,月华纱,素得发白。 他千年来,扮了无数角色,朝臣神棍,贩夫走卒,连飞针走线的衣裳也做得不差,没办法,太无聊了。 “多谢。”沈离舟接过,心下乱了分寸,外头烟花炸开,他垂下了头。 薄奚允搭了他的肩,“你开心些,这是好事,旁人要二十年学完的功夫学识,你三年就学透了,当是天之骄子。” “薄奚君,你等我。”沈离舟眼神落在他眼睛上,染了薄红。 “我当然等你。”与沈离舟碰杯,一饮而尽杯中酒。薄奚允眼色迷离,似夜色下的湖,暗流涌动。 裴家军是开春回来的,裴远和裴召策马左右,他们的四哥裴峰则留在了中州城,前后接应。 春和景明,三月的天,寒暖参半,阳面热阴面冷,沈离舟站在裴将军府门口,裹得厚。 裴远远远瞧见白衣郎,踢了一脚马肚,飞奔了去,“沈二!” 齐邵也追了上去,“小裴将军!你可别……”上去就问还金,裴召也跟了去,裴远飞身落了马。 “小裴将军。”沈离舟站得正,语调平淡。病秧子不复见,千金笑里面,白玉掌中腰,让人挪不开眼,当真好颜色。 “沈二,如今这般高,我差点没认出来,薄奚先生将你养得好呢,走走走,跟我去演武场,我要跟你打一架。”裴远露出一抹意味深长来,裴召一脚过去,“你休要欺他。” 裴远躲过这一脚,“五哥,怎么还抬脚便踢,我如今十七了,要面儿!” “我看你没皮没脸。”裴召怒喝一声,沈离舟再不得君上眼,他也姓沈。 “裴召将军,不碍事,小裴将军要玩儿,我就跟他打一场。” 裴召陪着裴容到了演武场,刚从马车落了脚,就瞧见裴远被沈离舟甩飞了去,裴容脸上不太好看,“阿远,越发退步了。” 裴远和沈离舟打着赤膊,在泥场里过招,裴远在聊城待了两年,晒得黝黑,身上裹了层黑泥,活脱脱一条泥鳅,“阿爹,是沈二变了,我可没退步。” 裴召伸了手,将裴远拽了起来,“你还站在原地,大家都往前奔了,阿舟如今当是能随军走了。” 裴容微眯着眼,当初任人宰割的羊脱下了皮,隐露其中獠牙来,若是推他一把,说不定能狠咬芷国一口。 “宴国势弱,丢了七城,如今是时候去夺回来了。”裴容负着手,离开了演武场。 裴远露出笑,抖落一地干泥,“此番君上拨了款,为中军换护甲和刀剑,我们裴家军,报海曲城之仇的机会来了,沈二,你也去瞧瞧战场。” 第146章 颠鸾倒凤 沈离舟随裴远先锋军去中州那日,天上飘着雨绵丝儿,柳枝失了黄深了绿。 裴远将那匹照夜青聪送了他,马掌皆钉了新铁,踏起步来威威生风,薄奚允撑伞来城门口相送。 裴远马儿踏着步,身上皆银铠铁甲,看着英姿勃发,“薄奚先生,此次我们去夺回海曲城,你帮沈二算了没,能不能成?” “我要是答了,你得意忘形怎么办?天机不可泄露。”薄奚允拎了一筐林檎,朝着沈离舟递,“路上吃。” 沈离舟接过,挂在一旁,裴远嘟囔道:“听君一席话,犹听一席话,沈二,我们走!” 裴远马儿朝前走,薄奚允又拿出双新靴搭在行囊上,压低了声儿,“这世间局,都变化万千,海曲有一劫,裴远可能死。” 沈离舟坐在马背上,马儿踌躇,他将靴子藏袖口,“此一去时间不定,我赶在年前回来,与先生喝酒。” “去。”薄奚允摆摆手,目送他们远去,唤来九幽剑,踏剑而去。 裴远慢了下来,马儿哒哒踩在泥水里,与沈离舟并行,“方才薄奚先生,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沈离舟肩膀随着马儿晃动,从筐里拿了个林檎递给裴远,“吃。” 裴远接过啃了口,“不说算了,小爷我才不爱管闲事,咱们快马加鞭,翻过不越岭,半月就到中州城,到时候让裴四哥请我们喝酒。” 说着话,裴远策马扬鞭,跑去了前头,齐邵去追,“小裴将军,您慢些!” 沈离舟瞧着跑远的裴远,心下发沉,他们只带了百骑精锐,步兵至少要慢上一个月,等汇合整顿,再去聊城,开战得五月初了。 在海曲城驻守的是崔家军,领头是崔阳八子,崔汤,相传此人性格沉稳内敛,枪耍得极好,一套打下来,枪头磨出火,一杆烈焰枪,挑遍无敌手。 若是强攻,肯定讨不到分毫好处。 沈离舟策马去追大部队,赶在天黑找了处野河,沿河休整。 裴远吃着烤鱼,上头皮烤得发焦,他瞧着沈离舟从刚才就一言不发,“沈二,薄奚先生跟你说了点私房话,你就失魂落魄到现在了,怎么?魂丢城门口啦?” 沈离舟坐在火堆旁,将旧靴脱了,鞋底已经磨了两个洞,薄奚先生心细如针,他换上新靴,尺寸刚好,“此次夺回海曲城,调了多少兵马?” “崔家军大部分都撤回清河郡了,崔汤手下也就两千兵马,咱们一百骑兵,步兵两千五百人,怎么都够了。”裴远牙被鱼刺卡住,用手掏了掏,将鱼刺弹了出去,掉进火堆里。 “打仗兵马是一回事,更多的是钱粮,此番斥候可探查清楚,海曲城最重要的地头了?”沈离舟伸出手在火上顿了顿,看向裴远。 “在海曲城西南,有崔家军储备,火油和粮草都在那,但藏得深,探子也没摸到地方。”裴远看向沈离舟脸上阴影,随着火光跳跃。 “齐邵,将海曲城城防图拿来,我再看看。”沈离舟发话,齐邵从行囊掏出羊皮卷,缓缓展开。 “这海曲城防图,我们都研究透了,没破绽,只能从东城门强攻。”裴远将鱼吃完,一把扔进了火堆里,劈啪作响,残渣烧了个干净,“咱们手底下这么多兵,怕什么。” “海曲城易守难攻,一面海涯,三面群峰,居高临下。”沈离舟扫视城防图,海曲城本就是要塞,丢了,相当于家门朝外开,八方都能来。 裴远倒了下去,双手后叠枕着头,天色乌着呢,没有星,更没有亮,“偏偏这么个地方,我大哥死了二哥上,二哥死了三哥接着上,兵甲太旧,一米大刀都断成了两把,我裴家儿郎死了半数,还是守不住这个地方,芷国有火油炮,咱们没有,落后就要挨打。当初阿爹跪在明堂前,刀都伸到了脖子上,君上才松了口,派太子去做质,给我们十年休养,可我们裴家儿郎哪里需要那么久,三年足够了。海曲城必然要拿下,丢的七城,也要拿下。” “裴六,你心大。”沈离舟遥望黑天乌色,不知道薄奚君如今在干嘛,他那样闲散惯了的人,当是在喝酒。 沈离舟指向城防图上一个不起眼的红标,“若是守城,一人可抵城楼之下十人,遇到彪悍的,以一敌百也不成问题,大意不得,这是标注的什么?” 齐邵顺着沈离舟所指红标,“这是代指恭道,海曲临海,地下土质松,便造了恭道,直通海去。” 顺着红点标注海涯位置,沈离舟落了手,“这是个好位置。” “你是说,顺着恭道,去海曲城里找崔家军储备?”裴远面露难堪,挠了挠头,“我裴家儿郎都是战场上一把好手,不做这种脏事儿,就按照原计划来就行,沈二,你就站一旁瞧着,不必下场。” 裴远示意齐邵收起城防图,“新配的兵甲,再加上我们多出的六百人,随便打。” 见沈离舟沉着头没反应,裴远又说,“哎呀,说这些干嘛,先去中州城,快活几天再说。沈二,我跟你讲,那中州城花柳巷的姑娘,不比梵城差,到时候,荤素随你挑,我请客。” 齐邵小声嘀咕,“若是被裴四郎知道,屁股都得给小裴将军踹成四瓣。” 裴远揽过齐邵肩膀,哼哼道:“放心,你也去,咱们一条绳上,消息若是漏了去,齐邵,我把你屁股踹开花。” “小裴将军,咱们这么些年,哪能告过你状,我嘴巴严着呢。”齐邵拍拍胸脯,瞄着沈离舟,除了那回。 “那就好,咱们从小穿一条裤,骑一匹马,当真是过命的交情,齐邵,等到了中州,我叫师师姑娘来弹曲儿,再给你点两姑娘,颠鸾倒凤去。” “别,无功不受禄,怕是小裴将军自个儿要去见师师姑娘,拉我们作幌子。”齐邵眼神落在沈离舟身上,有他在,循规蹈矩的裴四,就算发现也绝不会发作。 第147章 我有所念 马儿跑得快,出了梵城后一路晴,翻过不越岭,还没到中州城,就远远瞧见一队人马在路口相迎。 裴远马鞭一扬,似一支箭窜了过去,他朝着前头大喊,“四哥!” “小六!我就估摸着你今日再怎么都到了,哟,这一身新甲就是威风!”裴峰与裴远来个熊抱,又贴了拳头。 “那可不,海曲城我们可是势在必得!四哥,这个就是阿舟。”裴远指了指身后马背上一身素白少年郎。 裴峰微微躬身,拱手握拳,“阿舟来我裴家这么些年,我未曾回去相见,今日一瞧,可真是清风霁月般的人物。” “裴峰将军。”沈离舟下了马,拱手相托,“我如今就是个兵卒,将军不必挂怀。” “哎呀,四哥,我饿了!”裴远打断他们讲话,飞身上了马,“咱们赶在晌午,去曲风楼吃顿好饭!” “这个小六,躁得很!”裴峰也跨上马背,对着身后的齐故说,“齐故,点好百骑,领城郊军营去,我们走!” 齐邵策马去追裴远,对着齐故大喊,“大哥,我先随小裴将军去,你弄完了来撵我们。” 四人来了曲风楼,齐邵给他们倒酒,裴远瞧着裴峰心事重重,“四哥,嫂子和怀小郎,可还好?” “都好,阿怀前几日还念叨你这个小叔,等吃完饭,你去看看他。”裴峰拿起酒,喝得顿。 “四哥,你怎么瞧着像有心事。”裴远与沈离舟碰了杯,沈离舟眼神扫过裴峰身上兵甲,还是以往那些旧兵甲。 裴峰欲言又止,酒喝了一半,“昨日探子来报,估计是摸着我们动向,海曲城悄悄换了兵,如今领头将领是段尧,兵马三千,此番地势于阿远言,本就是劣势,段尧阴狠,花招颇多,阿远,若是与之正面交锋,我担忧……” 裴远将酒一饮而尽,“四哥,不是崔家军相战,我反倒松了口气,段尧算什么东西,我必打得他跪地求饶!” 沈离舟玩着空酒盏,齐邵要替他盛酒,他拿手挡,“裴六,裴峰将军说得不错,段尧只怕比崔汤难对付得多,光明磊落也就罢了,就怕心思深,手段真。” 裴远一拍桌子,“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段尧不过是个顺杆爬的没皮脸老儿,他能有几深?” 裴峰见气氛僵住,赶紧打圆场,“阿远!不说这些,齐邵,替阿舟倒酒,咱们今儿个不醉不归!” 齐故匆忙走了进来,对着裴峰耳语,“将军,百骑安顿下了,探子来报,海曲城除了段尧,还来了个厉害人物。” 裴峰手下握紧,“谁?” “周知雪。”齐故看向裴远,有些担忧。 裴远握紧了拳,此人是芷国国师,当初将大哥的心刨出来,片了涮着吃,又把头割下送还他们,挑衅至极,“此人还敢来!我必将他头拧下来!为大哥报仇!” “冷静,裴六,你不是他对手。”沈离舟喝了一盏酒,看向裴峰,“中州可能支援?” “中州兵马少,大军在聊城,李振南带着,可他守着门,脱不开身来。此番本想让阿远去试试深浅,输了就退,如今看来,打不了。” “四哥!怎么打不了,你这番话我就不乐意,他芷国兵有火油炮,咱们也有,段尧那种人,随便打。”裴远起身,推开了门,脚在门槛磨着靴底泥。 “小裴将军,你要去哪儿?”齐故喊了声,拉住要跟去的齐邵。 “花月楼,找赵师师听曲儿,沈二!还不快跟上!”裴远话音落在了原地,人已经下了楼。 “二皇子,裴六是个浑的,他一心想为哥哥们报仇,这次去海曲,你多担待。”裴峰看出沈离舟绝不是个普通的,若是有他在,裴远这匹马还算能拉住缰绳,不必将命也丢了去。 “我保他无事。”沈离舟也跨出门去,齐邵在原地瞟齐故,“大哥,我……” 齐故摆手,“去,别让小裴将军惹了事。” 三人到了花月楼,坐雅间接着喝,接着舞,赵师师抱了琵琶,抬脚进了屋,瞧见是熟人,“小裴将军,你可是好些日子未曾来了。” 裴远坐直了些,将酒盏放一旁,“最近事儿多,这不马上要开战了……”裴远忽而闭了嘴,他酒后失言了。 沈离舟摩挲着手里玉钩,那道裂与指腹摩得紧,莫名上瘾,他抬头瞧了一眼赵师师,“裴六,醉了酒说什么浑话。” 赵师师脸上始终带着笑,似三月风,柔得很,她眼神在三人面前扫过,“小裴将军想听什么曲儿?” 裴远清了清嗓,又喝了几盏酒,面色露出迷离来,“你随意,我都爱听儿。” 赵师师坐定椅子,手抚上琵琶,唇上口脂匀似血,声似黄鹂柔声绕,脆生生,勾人魂。 “雪埋辛夷,不闻其香,悬悬欲坠,于我何伤,于春已旧,故而怅惘,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沈离舟手中玉钩摩得发烫,此曲太哀愁,他欢喜不起来,他有所念人,等他归乡望。 裴远醉得一塌糊涂,倒向沈离舟,被齐邵抬住了头,他扯住沈离舟衣角,留下一手脏印儿,“沈二,我要为哥哥们报仇!” 赵师师止了声,将琵琶放一旁,压身行礼道:“看来小裴将军醉得狠了,可要醒酒汤?” 齐邵连连点头,“要!” 沈离舟将酒盏放下,扯回衣袍角,“就让他醉着,师师姑娘,你下去。” “我本飘零客,踏落雪泥里,是小裴将军拉了我,郎君不必防着我,我甘愿为他赴汤蹈火。”赵师师低着头,手中帕子捏得紧。 “师师姑娘,一手琵琶曲,出入风尘里,你若是有心,海曲兵士当是喜欢听曲儿。” “郎君,我知道了,我便先去,到时来接应郎君。”赵师师是个聪明人,他一点就透。 “下去。”沈离舟背过身去。 待赵师师将门关上,脚步声落下,沈离舟上前去,透着门缝往外望,“齐邵,我们里头说话。” 第148章 芍药香囊 四月初,前锋军浩浩荡荡从聊城出去,裴远坐在马背上,腰间挂了个绣着白芍药的香囊,与兵甲格格不入。 李振南携数十骑兵,送别到了边界,挥手在后头喊,“小裴将军,若是打不过,立马撤回聊城来。” “南叔,你瞧不起谁呢?我这就把海曲夺回来,让你刮目相看。”裴远并不回头,扬起手摆了摆,马踏烟尘消失在了此处。 齐邵心事重重,半晌都未说话,眼神落在沈离舟身上,又叹了口气。 “齐邵,你再叹气,就别跟来了,回去找你大哥去。”裴远看向沈离舟,“沈二,薄奚先生临走时,对我说的那句话,我琢磨出味儿来,此行必胜啊。” 马儿徐徐行,沈离舟眼神落在裴远腰间香囊上,“师师姑娘赠你个香囊,你就乐了半个月,找不着北了。” 裴远嘴上露笑,露出八颗牙来,脸上难得染上了红,“师师说,此番若是夺下海曲,她便……” 沈离舟半睁着眼,手中摩挲着玉钩,看向齐邵,“还有多久到海曲城郊?” 齐邵望了望天色,像是要下雨,“再走一个时辰,当是能到。” 沈离舟勒马,马儿原地踏几步,停了下来,“裴六,你拨十人给我。” 马儿朝前走,裴远冷了声色,“不给,你就好好待着,那些心思收一收,旁人若是知道我让皇子去爬恭道,我头还要不要?” “你不是说,我入了裴家军,就是兵卒,以往身份都不作数。”沈离舟神色凝重,落在裴远铁甲上,“你想报海曲之仇,我想夺回海曲,咱们目的一致,就该不分身份,只分输赢。” 齐邵抹了汗,搭话道:“小裴将军,我觉得阿舟说的对。” “海曲城收了战书,密得跟铁桶,你有命进,没命出,我与段尧交手,分不出心思来救你!”裴远话音染上了怒意,这沈离舟太想证明自己,这点他很不喜。 “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沈离舟轻蹬马肚,朝着前去。 齐邵为难,尴尬轻咳一声,“小裴将军,如今咱们兵马没段尧多,他又占据高地,不如就……” 裴远狠狠瞪了齐邵一眼,声音带着怒,“他爱去就去,死了没人管他!齐邵,让前军将火油炮车摆一圈,云梯紧跟上,弓箭手排后边去,骑兵待命,等撬开了城门,随我冲进去,杀了那些芷狗!” 齐邵赶紧下去安排,沈离舟怀中揣着海曲城防图,已经策马远,齐邵目送那个小点,心中升起敬佩来。 大军临城下,连同天色也暗了下来。 段尧居高临下,看不清面容,只听得音色轻蔑,“裴家小儿,你那个老爹是动不得了么?派你来送死?” “段家老儿,崔汤去了上京步步高升,你来海曲舍生忘死,看来不太得意啊,不如你把城门打开,投降于大宴,我让我爹提携提携你,都五十好几了,还没做上中郎将,多憋屈。” 段尧笑声传来,“待杀了你,自然坐上了,还得亏知雪国师点拨,给我个升官的好机会。” 裴远拳捏得紧,抽出青玉剑,“周知雪在哪儿?!让他出来死!” “找我呢?”声音略尖,细看白衣如雪,随风而扬,站城楼上,背上一把琴,脱俗得很,那双眼勾人,“裴家六郎,你跟你大哥年轻的时候,长得真一模一样。”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裴远剑过寒芒,手撑马背,一抬脚,飞身而上。 周知雪抚琴,带着些戏弄,音浪将裴远打落下去,裴远执剑破开音浪,靴子在地上磨了三尺余才站定。齐邵急忙上前,“小裴将军,不要冲动!” 裴远抚了抚腰间香囊,冷静了些,“齐邵!上火油炮车!将城门给我炸开!” 周知雪在城墙上坐了下来,将琴放在腿上,琴音水绕,似梦似醒,他笑道:“段尧,这人我要活的。” 段尧使了个眼色,手下两排弓弩对准了城楼之下的宴兵,“除了裴远,其他的,一个不留!” —— 沈离舟在恭道里爬行,这里头有些地儿太窄,只容得下一人挪过,恶臭熏天。他感受有脏土掉落,是震动引起,应当是东城门那,裴远已经发起进攻,伸手感受气流来源,朝着光亮处爬去。 他从茅厕爬出,脱掉外层蓑衣,将蒙着头的兽皮扔了去,露出两只眼盯着外头,他与师师姑娘定了西南方位汇合,如今芷国兵都去东城门,城内戒备反而松散。 “是舟郎君么?”外头声音露着怯,是师师姑娘贴身婢女被看。 “是我,师师姑娘呢?”沈离舟隔着门,望见一双含水眸子,抿着唇,有些悲痛。 “姑娘将看守火油的芷兵拖住了,舟郎君随我来,时间不多。”被看递来一身小厮衣裳,“换上跟我来。” 跟着被看七拐八绕,走了一条小道,出了这就到了粮草和火油的要地,外头只坐着一个打瞌睡的芷兵。 他压低了帽檐,被看带着他要往里去,忽而听到一声,“站住!” 那个打瞌睡的芷兵睁了眼,瞧见是被看,脸上露坏笑,“被看小娘子,你家主子在谷仓那起不来身,他们几个爽够了,我还当着值,你当补偿补偿我。” 被看咬着牙,露出一抹娇笑,将沈离舟朝前推了一步,“那是当然,不如就让他在这替官爷守一守,咱们好生说道说道。” 芷兵的手搭在被看肩膀,瞥了一眼沈离舟,捂着鼻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快些去,你瞧瞧,这都等不及了。” 她面色隐露着绝望,朝着沈离舟摇了摇头,手伸到后背指明了方向,芷兵那只手已经伸进了被看衣裳,胡乱摸索至拐角,消失了去。 沈离舟快步朝里头去,满满一仓库火油,若是引燃,必将把西南角炸开,这里防守薄弱,裴远当是可以长驱直入。 畅通无阻,到了火油仓库。 他引了火折子,倒了些火油,引燃了火,瞧烧得旺了,将火油桶一脚踹倒,火势汹汹,蔓延开来,他摸了身后短刀,去了谷仓。 第149章 重重砸碎 海曲东城门,厚铁皮钉成的高门,耐火耐炸,攻了半天,纹丝不动。 齐邵瞧见远处冒出的冲天火光,拉住裴远衣角,“小裴将军,阿舟成了,咱们只在这留火炮兵,放点烟雾竹筒子,去西南角,直接可以破开海曲城。” 裴远见久攻不下,只得听了齐邵的话,带着大部分兵力绕去了西南角。 那日沈离舟跟他说话,将计划上了双保险,裴远这个性子,告诉他只会误事。 只听得一声惊天巨响,海曲城上泛起一层气浪,将不少弩手震飞了去,落下城楼,脑袋开花。 段尧神色惊慌,“怎么回事?!” 芷兵爬上城墙,上气不接下气,“段将军,火油仓炸了,粮草被烧没了!还将城墙炸了个大洞,西南角难以抵抗,宴兵已经快从那个洞钻进来了!” 段尧手中握紧了拳,兵甲哗哗作响,“看守火油仓的王岩呢!他在哪?!让他提头来见!” “王小旗连同那里八个守卫全都死状惨烈,段将军,咱们里头有奸细。” 段尧冷汗直冒,看向周知雪,“国师大人,如今这仗还打么?” 周知雪负手,脚下碾着小石子,嘴角隐露笑,“你是将军,打仗这种事,我又不在行,你要不回去问问君上,是打还是逃?” 段尧鼻息一重,两眼发黑,咬着牙,“将全部兵力调去西南角,务必守住缺口,不能让裴远钻进来!” 周知雪沿着城楼边沿走,望向西南角,摩挲着指节,“看来,裴远有个诸葛亮,段将军,你惨了哟。” “知雪国师,你要看小老儿笑话,就请走,高低是死在这,还是死在上京,我分得清好赖,只是我家段郎,知雪国师往后多照拂一二。”段尧看向周知雪,眼中带着点不明。 “战局落了下风,就要交代后事,段尧,你死都要选个最有利的死法,我就成全你,到时候让君上追封你为中郎将,你那小儿如何,我可不管,他若是有点野心,当会自个儿往上爬。” 周知雪此番话,就是要将段尧留在海曲城,不论是死是活,绝无可能投降。 段尧拂袖去,一众人跟了上去。 裴家军儿郎以一敌百不敢说,抵十个是完全够的,待他赶到西南角,迎着冲天火光,瞧见那杀红了眼的裴远,手中拎着王启的头,朝着地面重重砸碎。 他头皮突突得跳,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跟他们血拼到底,拼一个好名声,等回到故土,君上回安抚你们家眷,赏钱赏名,若是逃了,只会被杀光全家!” 那些芷国兵听到这话,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纷纷朝前扑去,拼一个好名声。 裴远眼眶通红,手中握着那个染血的芍药香囊,他剑上淌血,地面染得血红,“将他们全部杀了,我要段尧的头!” 声音凄厉,传进众人耳朵,只觉得脖颈发凉,那些芷国兵顿时愣了神,像被恶鬼诅咒了去,人头乱滚。 滚到了段尧脚边上,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裴远已经疯了,他自己不死,等待他的只会是千刀万剐,段尧抽出长剑,自己抹了脖子。 裴远哈哈大笑,青玉剑挥下,将段尧大卸八块,头踩得稀碎,“将这颗头,带给段家人,我裴远这辈子只要不死,段家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齐邵吩咐下去,将芷国兵杀了个干净,海曲城一片狼藉。 赵师师被沈离舟救下,可还未等到裴远,便咽了气。被看衣衫凌乱,抹着泪,“还请小裴将军准我为姑娘擦身下葬。” 裴远又哭又笑,啪嗒一声剑落了地,他垂着头跪在地上,“师师,我夺回海曲城了。” 被看看向裴远,短短一瞬,这个少年将军鬓上落霜,眉眼冰藏,“小裴将军,姑娘知你心意,地位悬殊,不敢相望,姑娘愿为你赴汤蹈火,着你一生如繁花,这个芍药香囊,就是全部心意,莫要辜负她。” 裴远手颤抖得握不住香囊,他一言不发,眼角滚过一滴泪,情窦初开的她,便永久将那朵芍药留在了海曲城,满是遗憾收尾。 沈离舟上前一步,靴子沾了血,凝结在鞋边沿,透着黑,朝着被看道:“被看姑娘,你先去换身衣裳,等会齐邵返回中州,将师师姑娘带回去。” 还是未能说出下葬二字,赵师师虽为贱身,红颜枯骨,腰覆琉璃,一曲衷肠断,愧疚心难安,是他的权谋手段,给了他们这个悲绝结局,他于心有愧。 被看被人带了下去,齐邵上前拉了拉裴远,“小裴将军,如今海曲刚刚被夺下,那个周知雪不知躲在了何处,你要振作一些,添新仇,加旧仇,当是要一笔一笔算个明白。” “为何师师会在海曲?沈二,你该给我个解释。”裴远捡起剑,眼神晦暗瞪着沈离舟。 这事情摆在明面上,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沈离舟跟这事脱不了干系。 齐邵站出来,拦住发疯的裴远,“小裴将军,阿舟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让师师受此屈辱而死!是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沈二,你可当真是为了我好!”裴远笑得发狂,他必须要找到出口,将他一身的怨苦吐个干净,而沈离舟,就是那个最近的脏桶。 “师师姑娘愿意为了你这般做,我只是……”沈离舟低垂了眸子,他只是顺水推舟,让裴远活了下来。若是没有师师姑娘里应外合,他也不能保证刚好那个时机,引爆火油仓,让大军入城。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刚好瞧见可以利用的人,便不择手段的利用,连个弱女子,你都不放过!”裴远握紧了拳,朝着沈离舟来,那模样想吃人。 齐邵阻拦裴远,“小裴将军,战事本就残酷,师师姑娘虽为弱女子,但此番英勇,舍自身为千人身,巾帼英雄也!” 裴远声调都变了形,哽咽到只得痛苦吼叫,“啊……啊……” “阿远,对不起。”沈离舟摩挲着手中玉钩,又断掉了。 第150章 封作离王 海曲城大捷,李振南便再进一步,来了海曲,等安抚好百姓,交接完事务,已经夏末秋初。 裴远日日喝个烂醉,什么也不理,手中香囊已经发了黑,谁也拿不走,短短几月,便衰败了去。 沈离舟推开门,里头臭烘烘伴随着酒味,一壶酒顺势砸在了门槛,摔得粉碎,传来一句,“滚!” “阿远,君上下旨回梵城受封赏,今日该启程了。”沈离舟脸色一半没入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里头静默好久,沈离舟站在门口不动,忽而叹了口气,“我们离开梵城时,你不是想知道薄奚先生与我说了什么吗。” 裴远那双眼泛着空,冰霜寒了眼,又灌了口酒,热化了他眼中霜,水蒙蒙雾摇摇,他语气带着恨,“滚!” “海曲有一劫,裴远可能死。” 裴远眼眶瞬间红了,他摇晃着起身,手中酒壶晃得狠,“你早知道,为何当时不说!” 沈离舟语气很缓,手中已经磨了茧,“说与不说,有何区别,你不会听,大军还是会如期至海曲城,不是吗?” “沈离舟,你这般深沉心思,不当帝王可惜了。”裴远三两步走近,一把拽住沈离舟衣领,“只可惜,是个老二。” 沈离舟眼中晦暗不明,看向那双颓然的眼,“师师姑娘要你活,宴国还有六座城池等着你去夺,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阿远,该往前走了。” 裴远苦笑,指了指胸口,“往哪儿走?沈二,我这好空,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周知雪,他不是还没死么,段家人,不是还没死绝么,做我的刀,拿起剑跟我走。”沈离舟理了衣领,不得一丝褶皱,这件衣裳,他很喜欢,“一统天下。” 裴远握紧那个香囊,国仇家恨哪样不比儿女情长重要,他无可奈何,醉梦一场,如今梦该醒了,他朝着沈离舟道:“好。” 裴远刮了面,穿上那身兵甲,腰间挂着血色芍药香囊,飞身上了马,他望向沈离舟,“沈二,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挂刀策马前,做你朝上的骨。” 齐邵跟在沈离舟身后,哒哒马儿几步离沈离舟一步开外,“阿舟,你对小裴将军说什么了。”这野马般的裴远,被沈离舟拉住了缰绳。 “国耻未雪,他定要翻过千山,筑我万世千秋!” 沈离舟策马扬尘,率先奔了去,还有人在等他,在那远乡,待他归去,风吹过他脖颈,烈日晒过他头顶,他不停,赴约去。 回程没得耽搁,一路疾行,赶在金桂飘香的时候,回了梵城。 入城时,沈无琴和一干朝臣候在城门口,遥见策马而来的沈离舟,沈无琴表情复杂,这个羸弱少年,已经成了气候,“二皇子,君上在朝天殿等你,小裴将军,也去。” 齐邵下了马,接过裴远兵甲和刀剑,替他披了大氅,看向沈离舟,拱手握拳,“二皇子,从今往后,千山万壑,一路坦途。” “齐邵,替我去跟薄奚先生说一声,我回来了,等会便回去。”沈离舟坐上了马车,裴远骑马伴他左右。 “放一百个心,我这就去跟薄奚先生讲。”齐邵拍拍胸脯,目送他们入宫。 时隔四年再入宫中,朝天殿的门用金漆重刷了遍,更显堂皇,明堂上高坐的君父,鬓角已经泛了白,可威压不减,一双精眸似要将沈离舟看穿。 “海曲之战,做得不错,想要什么?”沈酬勤难得露出笑颜,声色带着试探。 沈离舟朝明堂稽首,“回君父,夺回海曲本就是分内之事,如若要赏,就赏给兵士们,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比我做得多。” 沈酬勤眼色闪过一丝惊讶,这个他看不上的儿,不居功自傲,属实难得,待太子归国,定能做好马前卒的本分。 又看向裴远,“阿远,想要什么?” 裴远又跪了下来,三叩首,“君上,此番海曲大捷,属实靠一个人才能这般顺利,恳请君上让她脱了贱籍,为她立碑。” 沈酬勤扫过裴远,见他腰间那个带血香囊,透着醒目,“那便依你。” 又在朝天殿说了会话,他们才离开,裴远在宫门口踩上马镫,面色如常,“君上肯调用三万兵马,等年后从海曲城下去,赶在春三月,夺了衡阳。” 沈离舟并没有什么反应,跨上马背,策马而去,齐邵站在门口,瞧见沈离舟来,“阿舟,薄奚先生……” 沈离舟下了马,一眼便瞧见门前落了灰,推开院门,蜘蛛网便随着门开合间,断了,院子里头落了好些叶,干枯发着卷,已经几个月没人住了。 齐邵进了屋,见沈离舟一言不发,“许是薄奚先生出门办事去了,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沈离舟目送齐邵出了门,打了赤膊,将屋子里头打扫得光可鉴人,又挑着木桶,出了门。走了一路,赶在黄昏到了绛河,这个季节落雨多,水流盖过浅滩,变得很急,已经不适合垂钓。 打了两桶水,将水缸盛满了水,满月散在水缸中,又聚拢。 将断玉钩拿出来,看了又看,擦了又擦,沈离舟心口有些堵,那次醉酒说的话,看来命师大人没打算作数。 期待落了空,他抚了抚胸口,归于平静,屋子里空荡荡,没燃烛火,躺在榻上,觉得硌得慌,掀开往身下一掏,借着月光,红皮白框印两字,谋论。 沈离舟坐起身,燃了火折子,翻开扉页,什么也没有,他坐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不觉得困,只觉得累。 门被人推开,他心忽而漏了拍,朝着院门看去,这静默气氛下一刻随来人被打破。 是君上身边的宦官,章丘,他抬脚跨步进了门,露了笑,“君上想了一夜,有功就要赏,封您做离王,册封礼在下月初,这宅子太小太破,衬不起身份,君上拨了一处宅邸,离宫门近,离裴将军府也近,君上是当真疼惜您,在此恭喜二皇子了。” 沈离舟接了手书,“那便多谢章公公了。” 第151章 失意之人 沈离舟被沈酬勤推了出来,让天下尽知,宴梵沈氏除了太子,还有离王。 芷国扣住沈长留,随着海曲城大败,这太子也变得无足轻重来,两国形势微妙,流言即战火,亦可燎原。 爆竹炸开新岁,沈离舟坐在那张凳上,觉得心下发凉,他喝了一盏酒,看向升天流火,眼中泛着雾气。 命中有缺的人,始终学不会离别。 齐邵抱着一锅饺子,推开了门,院子里扫了新雪,看着冷清得很,“离王殿下,小裴将军让我来送饺子。” 沈离舟醉了酒,扑在桌上睡着了,炭炉火已经快熄了,齐邵添了柴,“看来失意之人不止小裴将军,唉,都是痴人……” 齐邵给自己盛了碗饺子,蹲在门口吃,抬眼瞧着空中炸开的烟花,他隐约听着院外有脚步声,随后又湮没在噼里啪啦里。 不知何时沈离舟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也望着外头烟火,怅然若失,“饺子好吃么?” 齐邵转过头,赶紧站起身,将碗夹在腰口,“离王殿下,你醒了啊,饺子都冷了,我去给你热热。” “还是喊我阿舟,私下里。”沈离舟倚靠在门框,伸出手接着落雪,化在手心。 齐邵露了笑,将锅放在炭火上,不一会便咕噜冒着泡,替他盛了一大碗饺子,“阿舟,吃饭!” 沈离舟拿了筷子,这饺子包得难看,好些个都露了口,他从袖口拿了碎金,“算个心意,留着压岁。” 齐邵接过碎金,拱手作揖道:“那齐邵就祝殿下,抬头见喜,长乐未央!” “走,回去跟家人团圆。”沈离舟摆摆手,要赶人走。 待齐邵离开,院子里归于安静,雪便开始落得大了,雪落旧檐,沈离舟烫了新酒,摆了杯盏,落座一边,举杯敬天,说,“薄奚君,你不来,我这冷清得很,往后便不过年了,这杯酒敬你我,山河之下,终有归处。” 房檐上落下一堆雪,脚步轻似风,薄奚允似鬼魅落在房顶,他引恶诅上身后,神力渐弱,邪力渐生。 为了压制体内恶诅,不可再动用神力功法,否则将被恶诅反噬,沦为邪祟。 空中流火升腾,趁着喧闹不休,薄奚允揭了瓦,朝屋里头看,那双眸子与他眼神相撞,泛着迷,他把瓦合上,心却莫名跳。 定是恶诅惑心,才会这样,张望空中烟火,没有一朵得他心意。 沈离舟出了屋,迎着漫天雪,抬头仰望屋顶,脸上泛着潮红,嘴上犯着糊涂,“薄奚允,你给我下来!” 薄奚允抓了一把雪嚼,声色透着乐,“沈离舟,胆儿肥了不成,我记得你出发前还叫我薄奚先生来着,如今做了离王,连带着脾气都渐长。” 沈离舟见薄奚允不动,攀着树爬到了树梢,一跃而下,稳落屋顶上,顺势踩碎了方才薄奚允合上的那片瓦。 “为什么不等我?”沈离舟声色带着怒,又有一丝可怜气。 “有必要告诉你么,我来去皆自由,你管不着。”薄奚允嬉皮笑脸,手中团了个雪球,朝沈离舟扔来。 沈离舟一手接住雪球,醉着步,摇摇晃晃朝他来,空中闪烁着流光,白衣盖不住腿脚,如今又拔高了一截,这身衣裳已经不太合身。 “我怎么管不着?你当初可说,跟我走。”沈离舟拽住他的手,力道不小,如今他神力渐弱,反倒被扯得趔趄,朝着他怀里扑倒。 五感清明,他听得沈离舟心跳乱如鼓点,砸在他耳朵上,然后被沈离舟牢牢禁锢在怀里。 “薄奚允,你是我的,哪儿也不许去,就待在我身边,好不好?”咬着舌头吞着声,沈离舟醉得狠了,鼻尖贴着薄奚允额头,热息喷薄,令他眼睛发痒。 “沈离舟!你先松开。”薄奚允手被他裹紧,腿被他缠住,动弹不得。 沈离舟盯着薄奚允,眸子染上了薄红,他喉结滚动,手覆上薄奚允下颌,轻柔摩挲,这动作轻佻至极,嘴角上扬,“不松。” 薄奚允翻滚使劲,得了空隙,膝盖磕到了沈离舟下腹,沈离舟吃痛也不松手,带着薄奚允滚下了房顶,撞进雪堆,在雪里翻滚了好几圈。 薄奚允被沈离舟压住,他眸色泛着迷离,觉得热得很,他手抚过薄奚允的唇,眼中欲色翻涌,贴上了那一抹冰凉。 沈离舟动作生疏去探他口齿,酒气交融,薄奚允一口咬了他唇,使上劲道,沈离舟才吃痛仰头。 薄奚允顿觉尴尬,沈离舟未经人事,许是醉酒昏了头,“沈离舟,你起开,真在雪里睡过去,你明日怕是要烧成傻子。” “我要是变了傻子,你得负责。”沈离舟笑出了声,薄奚允待他松了力道才得以托起膝盖,一脚将他踹开。 抹了唇上血渍,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费了老大劲将沈离舟背回了屋。 他向后仰,便将人栽上了床,刚要起身,被沈离舟双手环住了腰,又跌了回去。 “薄奚允,别走好不好,我把天下送你。”声线发颤,好似在确认,又好似已肯定。 薄奚允觉得头痛,不由得揉眉心,“你这饼画得太大,我一口吃不下。” “那便慢慢吃,日子还长……” 沈离舟抱着他一觉天亮,而薄奚允睁着双眼瞧了一整夜,这手就未曾松过,他一扯,便上劲道。 沈离舟眼神迷离,似做了场朝思暮想的美梦,他贴上薄奚允脖颈,与他耳鬓厮磨,身下发胀。 “沈离舟,我被折腾一晚上了,你松手,我等会带你去个好地方,教教你为人处世!”薄奚允挣扎两下,这胡茬刺得他难受。 沈离舟热气呵在他脖颈,薄奚允只觉得后背都发凉,沈离舟忽而嗤笑一声,“薄奚先生想怎么教我为人处世?” “你先松手,我腰都快被你勒断了去,浑小子,裴远教坏了你,我得给你掰直了去!” 沈离舟松了手,却拽住他衣角,问他,“腰还好?” 薄奚允瞪了他一眼,“不好!” 第152章 去听墙角 沈离舟觉得难受,扯了被盖上,但眼神落在薄奚允脸上不曾挪,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坐起身盯着他。 薄奚允别过头,“你怎么还穿着去年这衣裳,不合身了。”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沈离舟眼稍染上阴郁,“我以为我又被抛下了。” “我怎么敢抛下你啊。”薄奚允心下发痛,当初就不该使那么大劲,将鬼君踹下苦海去,如今要渡他回身,却碰上恶诅这个大麻烦。 沈离舟掀开被也坐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凳前,弯下身与他凑得近,“那你从今往后,与我寸步不离。” “你干脆把我栓裤腰带上得了,沈离舟,过分了啊。” 沈离舟那双眸子染上了犀利,似要将薄奚允看穿,“我觉得甚好。” 又顿了顿,说,“这年头翻过,我便要常驻海曲城,你跟我一同去,我盖宫阙给你住,我虔诚,只拜你一神。” “怎么染上了爱说大话的毛病?当初在祭台把你捞上,穷得叮当响,如今大手一挥要盖宫阙,你钱哪儿来?”薄奚允瞧着那碗冷透的饺子,饶觉好笑。 “我请客,当然是芷国掏钱。”沈离舟披上大氅,站在门廊揣着手,将头缩在毛领里,“你不是要带我去个好地方么?我准备好了。” “小子,这么急不可待?” “别叫我小子,叫我离舟,或者宿泱。” 薄奚允负手走在前头,“沈酬勤为你取名离舟,而后海曲城大捷,封你做离王,表字为宿泱,真是别有用心。” “许是巴不得我快点走,他们对我只有利用,只有你对待我不同。”沈离舟快步走在了前头,鞋履在雪里踩出几个洞,“昨夜雪下得大,路都被湮没,你踩着我的路走,不要沾了寒雪。” “是啊,只有我真心实意待你,往后你得管我叫声爷。”薄奚允一脚栽进了雪里,吃了满嘴雪。 沈离舟将他拎起,往怀里凑,口中冒着白气,“少提自个儿辈分,再等几年,我给你寻个与我相衬的身份。” “与你相衬的身份,是什么?” “秘密。” “沈离舟,别卖关子。” 沈离舟拍了拍身上雪,手揽住薄奚允肩膀,“走,往左去。” 沿着雪道走,七拐八绕到了一处挂红灯笼的楼,喜庆得很,沈离舟仰头看匾额,红底烫金,春风楼。 梵城最是灯红酒绿的地方就是这里,他俩往门口一站,便有姑娘出来相迎,手要攀上沈离舟衣角,“郎君,外头冷,快到里头来,香帐暖房,曲长人乐。” 沈离舟脸上泛冷,挡了那只手,“薄奚允,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儿?” 薄奚允轻咳两声,看向一旁,“那不然能是哪儿?阿思姑娘,还是老地方。” 阿思姑娘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美眸上挑,柔情似水,“二位郎君,随我来。” 待到了春风楼最高处,推开房门,里头燃着热碳,屋子里头热烘烘,带着脂粉香气,薄奚允解开大氅,阿思姑娘便接住了,见沈离舟不动,“郎君,大氅给我。” 沈离舟还是不动,眼色冷得要将人冻住,“你下去。” 阿思姑娘被这眼神看得一哆嗦,这威仪她见所未见,觉着害怕,便迈着碎步退了出去。 “不近人情可不是好事,你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们怎么会真心接纳你?”薄奚允顺势靠在椅子上,这摇椅晃荡,他跟着晃。 “我只近你的情。”沈离舟脱了大氅,扔在薄奚允身上,压低了声,“你带我来这,是为了让我听墙角?” 屋子里头没曲乐,就显得隔壁哼哼声尤其大,光是听点声,就能想象是怎么一番活色生香。 “你且仔细听,分辨了来听,定然对你有好处。”薄奚允将大氅叠得跟豆腐一样方正,在摇椅上轻晃。 …… 沈离舟打开了窗,冷风吹雪,他觉得脸没那么烫了,“你果然有一套。” “方才可听清楚了?他们完事儿了,咱们也该走了。”薄奚允脚落了地,稳稳当当。 “他们完事儿了,可咱们没完。”沈离舟将窗户关紧,上了拴,“薄奚允,我难受。” “难受就憋着,如今这墙角听了个全,我得遭雷劈。”薄奚允披上大氅,准备去拉门,被沈离舟落了锁。 沈离舟眼角染着薄红,怒欲皆缠住他身,嘴角轻启,“雷若劈你,我便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声线慵懒带着情动,手就攀上了薄奚允的腰,这比例,刚刚好。 “沈离舟,你欲火焚身,可别抓个人就上,我可是……” 薄奚允的唇被堵死,随后唇齿相叠,撬开了口,去触他的口软,沈离舟口齿吞声,“我蓄谋已久,不是随便抓个人。” 薄奚允抵住了他的腿,防止沈离舟再进一步,这人眼中欲色翻涌,已经失了智。 可如今恶诅缠身,不知为何沈离舟一靠近便发软得很,他连退几步,沈离舟便连进几步,直到两人栽落进摇椅,晃得嘎吱响。 沈离舟顺势缠上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手心热得流汗,旖旎之色隐露。 如今这失了神力的身体,当真弱得不像话,薄奚允去推他,“沈离舟,沈宿泱!你起开,你硌着我难受。” “薄奚允,我也难受,只有靠着你才好受。”沈离舟眼中蒙着雾气,他总觉得再不做点什么,就迟了。 “此行去得久,前有芷狗,后有宴狼,我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薄奚允,你跟我同去,死了给我收尸。”沈离舟口角呼出热气,让他觉得耳朵发痒。 “放心,我怎么敢让你死,你得长命百岁,寿终正寝。”薄奚允想起杜仁那番话,若是渡不回鬼君,他也别回来了,忽而感受胯下一热,薄奚允扭动几下,“你起开!” 沈离舟起了身,手揽住薄奚允的腰,将他带了起来,““我突然觉得这地方也不错,果真是个好地方,从今往后,咱们一块来。可我不喜欢那个阿思姑娘,往后不要让我瞧见她。” “……” 第153章 流连忘返 “离王殿下吃醋,还真是别具一格。“ 薄奚允理了袖口,推开了门,外头闹哄哄,回过头,瞧见沈离舟面色泛红,“出来,里头脂粉气太重,闷得很。” “自是要依你。”沈离舟像初成人形的妖精,缠他得紧。 阿思姑娘瞧见两人出来,毕恭毕敬迎了上来,短短几刻钟,春风楼消息便如同野火,传进了姑娘们耳朵,“郎君,还听曲儿吗?” “不听了。”薄奚允先下了楼,沈离舟两步便与他并行。 “若不是你,我可能还未到海曲便要栽个大跟头。”沈离舟神色轻松,目光一直追随着薄奚允。 “赵安此行做你军师,使绊子拖后腿他在行,行军打仗,他不行,如今有人挑唆,他跟你不会对付。”薄奚允站在檐廊下,看着漫天雪,洋洋洒洒。 “他出不了梵城。”沈离舟手藏于衣角,手中摩挲着玉钩,同他方向看去,“你做我军师,才好。” “今年北国雪怕是要下到三月初,年尾下雪,是瑞雪兆丰年,年初下雪,则是霜冻寒人骨。”薄奚允拢了身上大氅。 “那今年是要死上一些人,我给他们挑个好日子投胎去。”沈离舟推开了春风楼的门。 “阿舟,你生辰是哪一日?”薄奚允迎着雪走了出去,落了满头白。 “昨日。”沈离舟也入了雪,与他双双白了头。 “那还真是不凑巧。” 两人回宅子时,远远瞧见门口蹲着个人,一身白衣交叠,薄得飘飞,“命……薄奚君!” 傅行州站起身,朝着薄奚允挥手,“薄奚君,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门旁立了一张弓,“薄奚君,这藏云弓尘封多年,收了灵,无人拉得动,基本是废了,还拿来做什么?” 薄奚允推门而入,“先进来,这雪淋头,冻人得很。” 沈离舟将碳火烧得大,屋里暖得人渗汗,傅行州从储物袋将藏云箭拿了出来,薄奚允手抚过藏云弓,血浸透弓弦,随着淡金色光芒消逝,藏云弓焕发流光。 恶诅一时不稳爬向手腕,薄奚允抚过,又消失,可傅行州一眼便瞧见了。 傅行州拿出那支箭,“这藏云箭,仅有一支,配上藏云弓,可一箭千里,破万千妖邪。” “这藏云弓便做生辰礼。”薄奚允拿起藏云弓,递给沈离舟,“刀剑太寒意,不衬你,藏云一箭破万敌,犹如你性情。” 沈离舟接过藏云弓,弓太沉,百斤重,就算普通箭矢,只要上了这把弓,威力都能上无数境界。 沈离舟勾起弓,薄奚允拉住他手,从怀中掏出一枚象牙白扳指套沈离舟手上,“戴上再拉。” “甚好,以后我也送你点东西。”沈离舟竟真将藏云弓拉开了,气流汇聚弹射出去,无形间打落屋顶堆积的雪。 “莫要画饼。” 傅行州露出点不可置信来,“看来这把弓,还真非离王殿下莫属。薄奚君,什么时候动身跟我去玉衡?” 沈离舟拽住薄奚允衣角,替他答话,“薄奚君,还不想回去。” 气氛一下僵冷,傅行州轻咳两声,“薄奚君,看来是流连忘返了。玉衡山还有事,那我便先回了。” 沈离舟瞧着那白点彻底消失在雪里,将门彻底关了过来。 他刚落了步,门外又传来喊声,裴远将门敲得噼啪响,“沈二!快开门,跟我去春风楼喝酒!” 薄奚允双手环胸,倚靠在门框上,“离王殿下,方才装得跟没去过似的,差点将我骗了去,演技出神入化,做个戏子怕是不得了。” “沈二!开门呀!今儿春风楼出了新酒,叫寒山雪。”裴远抬脚要踹,被齐邵拦住,“小裴将军,这门才修好没多久……” 裴远收了脚,趴门口听里头动静,齐邵见他这般,也跟着耳朵贴上了门。 “寒山雪,沈离舟,春风楼常客嘛。”薄奚允幸灾乐祸。 沈离舟太怕一转身,薄奚允又跑了,拽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温热手心,“你去不去?” 声线似春雪化了水,潺潺柔绕,听得薄奚允心下一跳,“不去,你去。” 沈离舟对着院外喊,“阿远,我今日有事,就不去了,你跟齐邵去。” “从今往后,到哪儿我都揣着你,你不去,我也不去。”沈离舟低头便能瞧见薄奚允额头,眼下那颗泪痣似勾引,他的唇顺势贴了他额头。 裴远攀上了墙,而后又落了下去,齐邵伸直腰,“小裴将军,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看到,快走。”裴远拉着齐邵连滚带爬,在雪里留下残乱的脚印。 他今日就不该出门,这么大的个秘密就落到了他头上,他怎么守得住!齐邵上前,“小裴将军,你怎么跟见鬼了似的。” 裴远抚了胸口,“这比见鬼还吓人,快走,咱们回将军府去,这几日都不要来了。” 齐邵跟上裴远,待那窸窣声远去,薄奚允额头磕在了沈离舟下颌上,“你上瘾了是,别闹!” 沈离舟眼色泛着红稍,柔漾开,“就是太久没见你,怕这一切是做梦,从很久之前,比祭台更早,我就心悦你,薄奚允,我心悦你啊!” “唉,我当你是从小没见着正常人,如今看来,真是歪得离谱。”薄奚允坐在凳上,给自个儿倒了一杯酒,又被酒呛了喉咙,咳个不停。 沈离舟也落了座,将酒杯夺下,“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这想法是不是错了,可我日思夜想,没觉得我有错,心悦于你,何错之有?” 薄奚允有片刻愣神,沈离舟眼神炽热,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他比世俗更知,他这种想法有多么不被常人相容,可他还是说了。 如同一棵燎原野树种,春时便落了根,发了芽,待数年过去,早已根深蒂固。 “罢了,不要再说。”桌子上还摆着那碗冷透了的饺子,酒壶里却没了酒。 沈离舟红了眼,他此刻心中激荡翻涌,可表面平静似一潭死水,“好,不再说。” 第154章 绝无二心 在大军出发前一日,赵安得了病,浑身起疹子,医官说这是天花,要隔离开,最后自然没跟着去。 沈无琴想撺掇君上,让他旁支沈孤雁做了这军师,也好监视沈离舟动向,可沈离舟却自请薄奚先生做他军师,君上如今对这个儿还有得用,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裴远马儿踏着蹄,他一直偷瞟沈离舟和薄奚允,心虚得紧,裴召马儿过来,停在他面前,“自从年初你就魂不守舍,离王殿下勾你魂了不成?” 齐邵是最先知道的人,他朝着裴召使眼色,别再问了,再问小裴将军那嘴巴,可守不住秘密了。 “齐邵,你眼睛有问题?”裴召看向齐邵,他们俩都不对劲。 薄奚允如今骑的这匹马,是沈酬勤赏给沈离舟的雪浪淘沙,额头上一点白,通体赤黑,威风凛凛。 沈离舟偏头看向薄奚允,“先生,若是不善骑马,我同你一块坐马车。” 薄奚允马鞭一挥,奔了出去,“瞧不起谁呢,我挥斥方遒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 沈离舟策马去追,裴召在后头喊,“离王殿下,誓词还未说呢!” 裴远一鞭子挥下,“四哥,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做啥,赶紧出发,咱们早点到海曲,与李将军汇合。” “哎,怎么都不守规矩!”裴召看向齐邵,齐邵看向天,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军疾行一月余,终于到了海曲城郊,李振南在路口相迎,“离王殿下,有您坐镇,宴国丢的那六城,总算有望。” “李将军,不必客气,咱们大军就驻扎城郊,等整合好,再向衡阳。”沈离舟眼神落在雪浪淘沙上,又移向马背上。 裴远仰天道:“真是完了。” “小裴将军,你过于杞人忧天了,我看着挺好。”齐邵眼神落在薄奚允脸上,这人长得眼熟。 李振南拱手握拳,兵甲哗啦,“我在海曲城醉花楼包下席面,还望离王殿下赏脸。” “李将军有心了,咱们往后还需一心,夺回六城。”沈离舟一扫身后人,此番两万军,加上李振南一万军,各方势力盘根交错,他虽为统帅,却只与裴家军相熟,有点吃亏。 一行人入了海曲城,如今海曲城重新修缮城墙,更加牢不可破。 沈离舟马儿越走越慢,最后与薄奚允并行,“你看看海曲城里,东西南北,你喜欢住哪儿?” 薄奚允随着马儿晃,“随便。” 沈离舟指着西南角,“我之前瞧那便觉得不错,阳光好……” 薄奚允瞧着那片废墟,马儿哒哒朝前去,“对,啥都遮不住,阳光能不好么?” 沈离舟隐笑,“再等两年,那便会矗立一座宫阙,红墙琉璃瓦,描金沉香殿,你住里面,我也住里面。” “住不起。”薄奚允白了沈离舟一眼,又扫视沿街商贩,这海曲城有些不对劲。 待到了醉花楼,沈离舟看向四周,守卫兵甲皆具,又看向薄奚允,“咱们等会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得李振南晕头转向,从了咱。” “怕是三杯酒下肚,你就得跟李振南掏心掏肺,掏命根子。”薄奚允拍掉他的手,“注意点。” 裴远看向沈离舟,轻咳一声,“沈二,南叔是个直率人,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 沈离舟看向李振南,“他就是太直率,眼里容不得沙子,才被沈无琴耍得团团转。” 李振南是李家军的头儿,宴国分三军,左右辅军姓李,中军姓裴。李家军更稳妥,擅长防守,裴家军打法激进,擅长进攻。 可自从李振南得罪了沈无琴,便被派去安逸之地玩了几年,恰逢芷国得了火油炮,裴家军连连败退,等沈酬勤想起李振南时,已经连丢七城。 表面上君臣相谐,实则暗流涌动,沈离舟想要驱使李家军,就得让李振南心服口服。 李振南招呼沈离舟往醉花楼里去,沈离舟与薄奚允并肩,“鸿门宴呢,薄奚先生可得少喝点。” “你才要少喝点,我怕你发疯。”薄奚允后退一步,停了下来。 李振南转过头,让出面前路,“离王殿下,请。” 婢女掀开珠帘,拢了纱幔,里头一方空间大,中间一圆桌,上头放着一封信。 “李将军,这是做什么?”沈离舟负手,他眼神似向阳花,永远围绕薄奚允转动。 “离王殿下,何不拆开信,看了再说。”李振南眼神也跟着沈离舟,落到薄奚允身上。 沈离舟拆了信,上头有两个人的名字,皆姓沈,一个沈长留,一个沈离舟。 “李将军,不如有话直说,阿远说李将军性子直率,如今跟我弯绕,显得不痛快。”沈离舟撕了信,纸屑似雪花飘散。 “离王殿下,如今手握两万大军,君上也有意将我手下一万军归您,殿下手段,早在海曲城大捷之前,便隐忍不发,心思深沉非常人能及,如今太子在芷四年,倘若六年后归来,离王殿下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李振南看向沈离舟,这个离王殿下,绝无表面那般乖顺。 若是沈离舟今日选得不对,李振南腰间刀便会替太子殿下扫清障碍,他绝不能让沈离舟成为宴国风雨飘摇的祸。 沈离舟嗤笑一声,摩挲着手中扳指,“李将军此番话,模棱两可,你觉得我该怎么答,能活下来?” 裴远看向李振南,“李将军,离王一心为宴,绝无二心。” “李将军,你这般果决要是用到战场上,宴国丢的六城早就夺回来了,离王智勇双全,就算是把刀,也得用豁口了再换不是?”薄奚允眼神透着冷,沈长留远在上京,手还是伸过来了,他要沈离舟死。 这两人,必定有生死之局。 “离王殿下若忠心不二,我李振南定为离王驱使,若是生出异心,我也绝不手软。”李振南算是站了队,他跟太子混。 “李将军忠心,为大宴根基,待夺回六城,我定率军南下,直去上京,救回太子殿下。”沈离舟情真意切,朝着薄奚允眨眼,那双含情眼,透着狡黠。 第155章 一肚坏水 李振南与沈离舟暂时达成一致,三万军士势如破竹,首战告捷,夺回衡阳。 消息传回芷国上京,正逢七月热暑,婢子替周幽打着扇,周遭铺着冰,周幽热汗直滚,恼火到极点。 “将周知雪给我叫来!”周幽将手中杯盏扔了出去,砸在来人脚边,玉瓷碎了一地。 “将这收拾干净,还不快去将知雪国师找来。”太子周冉绕过地上水渍,到了周幽跟前。 接过婢子手中扇,替周幽打扇,“宴国人狡猾,将沈长留送来做质子,又翻出个离王,当真将我们耍得团团转!要不是钱粮吃紧,宴国早就收入囊中了,君父,这沈离舟,留不得。” “确实留不得。”周知雪抬脚进了殿,朝着周幽拱手行礼,“沈离舟在海曲城之战,隐而不发,一人爬进恭道,烧了我们在海曲的粮草火油,此等人心思深沉,再过两年势必成气候,到时再想动他,可就难得很了。” “只要沈离舟一死,沈酬勤便只剩沈长留一个儿,到时候还不得将衡阳,海曲还回来。”周冉看向周知雪,“知雪国师,沈长留那,你还得再敲打敲打,他这个弟弟若是手握重兵,宴国王位可就没他什么事了。” “太子殿下说的是,只不过刺杀之事还需筹谋,眼下宴国士气正盛,准备乘胜追击去饶州,听闻沈离舟有个军师,名薄奚允,此人善谋略,沈离舟靠他在衡阳,不费一兵一卒,便大获全胜,此人若是能拉拢为我们所用,君上,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将崔阳,金烽,东方容也给我叫来,再去信一封到龙门山庄,让宋豫章也秘密前来。”周幽发了话,眼神落了杀意,“一臣不事二主,这薄奚允,也得杀了。” 周知雪手中扇慢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君上说的是,是我糊涂了,段尧是个忠义的,饶州不如就派段诏前去,他跟裴远算是结了宿仇,定是不死不休。” “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能耐,他爹头都被裴远踩碎了去,他守着孝,再去被裴远捅成筛子不成?”周冉递了个眼神,茶汤便进了嘴,他滚动两口,“段诏这人,不比他老子狠辣,上了战场只怕会临阵脱逃,刚死了老子,君父难道还能问他罪?周知雪,你还是给人段家留点香火,别落井下石了去。” 周知雪赔着笑,手中扇摇得快,“我这不是听了段尧临终嘱托,提携他这废物儿子,给他个出头机会,既然太子殿下怜惜他,那便算了。” “得了,扇得我头痛。”周幽挡了扇,看向羊芷,“崔阳在碾蚂蚁不成,这都过去两炷香了,还没来!当真是叫我发火。” 羊芷微微躬身,嗓音尖细,朝着周幽喂了颗葡萄,“君上莫急,已经派人去催了,应该快到了。” 周幽囫囵吞了葡萄吐了籽,“我怎么不急,火都烧了两条眉毛了!沈离舟不成气候,他身边那个,那个……” 羊芷替周幽答,“薄奚允。” “对,薄奚允,再不死,饶州就得在我手中转圜一圈,又还回去了。”周幽汗珠滚落,看向婢子,“扇起来,热得很。” “君上莫急,我恰好还认得几个玄门道家公子,术法一流,不如就派他们前去,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薄奚允,他只是个军师,身边定不如沈离舟那么多人围着,当是容易得手。”周知雪将扇子递给婢子,听见门口有脚步声,“来了。” 崔阳抬脚进殿,毕恭毕敬行礼,“君上,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周冉翻了个白眼,“上赶着求君上将崔汤从海曲城调走,看来崔将军八方耳线,听得通明,让段尧替你儿去死。” “太子殿下此话何意,我儿不适应北方寒冷,得了重疾,承蒙君上怜悯,捡回一条命,段尧之死,与我何干?只能说他段家人,命不好。”崔阳目不斜视,看向周幽。 手握虎符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周冉只得阴阳怪气,挠不到他崔阳痛处。 “好好好,崔大将军真是将锅甩个干净,如今饶州告急,崔大将军总不能护着你八个儿,再推辞不去了?”周冉也看向周幽,“君父,您说是吗?” 周幽揉揉眉心,湿了汗,“崔阳,此番饶州还需你崔家军出力,不如就派崔真去,他性子沉稳,做事老练,他去,我放心。” 崔阳扶着一把老骨头就要跪,“老七新婚燕尔,与新妇还未待半月,君上,要不换个人。” 周幽气的肝痛,“那你想让谁去?啊?段尧死了,他儿还守着孝,你八个儿个个留在清河郡给你养老送终不成?还是说,你想让我戴兵甲上去跟裴远小儿打?” 崔阳额头汗跟着滚,抬手又不敢擦,“君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烽和东方容此时抬脚进了殿,见地上跪着的崔阳,东方容要去扶,“崔老,你这是做什么?” 周冉斜睨一眼,清了清嗓,“让他跪,他这把骨头硬得很,连君上的话都敢反驳,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周知雪拦了太子,压低了声,“太子殿下,如今还得靠崔家,不要冲动。” 这清门四家,个个都软硬不吃,着实令他恼火,等他继位,这四家他得好生打压一番。 周幽夺了婢子扇子,自个儿摇起来,“崔阳,那就让崔汤去,他这风寒当是好透了?” 崔阳面露难色,“君上,小儿风寒是好了,可落下咳疾,饶州那般冷,去了要复发啊!” 这话里话外就是不想去饶州,周知雪笑道:“如今正暑天,崔大将军,您担心的有点太早了,你让崔汤先去,若是真是病得起不来,我亲自去替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崔阳是明白了,今日必让他崔家出个人,崔阳看向周知雪,“国师大人,不如你也与汤儿同去,你心思深,筹谋多,定能带着汤儿守好饶州。” 周冉笑意深,“我看行,君父,有知雪国师坐镇,当是后顾无忧矣!” 周知雪没想到就是嘴上说说,崔阳能顺杆爬,还让周冉落井下石一遭,亏! 第156章 你不许去 齐邵掀开军帐门帘,“离王殿下,打探清楚了,饶州城,周幽派去的守将是崔汤,国师周知雪也去,预估兵马两万。” 裴远摩拳擦掌,“这次我定要把周知雪的头拧下来,眼挖出来,舌头也拔了……” 裴召指着版图,点了点寒怒江,此江起于观城,过饶州城,终于海曲,“阿远,你不是周知雪对手,别与他打照面。” “崔汤上回便提早回了清河郡,如今看来,说不定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如去探探他口风。”沈离舟指着饶城西城门,“寒怒江引水做护城河,河面宽三十丈,叠梯都不好过,必须要从城里将吊桥放下才越得过。” 裴召也看向护城河,饶城确实很难拿下,衡阳城地势平坦,也无险要防守,衡阳守将本就是个孬种,稍微割他两片肉就鬼哭狼嚎,可崔汤铁血男儿,就算刀拉开他脖子,他也不会松口,“离王殿下准备怎么去探崔汤口风?” 薄奚允躺在行军榻上,手上拿着最时兴的画本子,透过边角看沈离舟,“周幽门下四大家,宋氏是江湖门派,黑白通吃,也接脏活,只要好处给够,口风还是能探的。” 裴远凑了过来,“龙门山庄起初都是些短命鬼,被逼得没法了,顺着这条江朝上到了龙门峡,建立了龙门山庄,说白了,是浑的。” 沈离舟从薄奚允面前抽走画本子,瞧了一页,又合上,“再是黑的地方也有白,人没有绝对立场,立场就是跟着利益走,龙门山庄是个切入口,齐邵,你去行脚帮一趟,按我名义递帖子,相邀三日后,裕丰楼相谈。” 齐邵扯了裴远衣角,“那我明儿一早便去,小裴将军,夜深了,咱们走。” “那我也告退。”裴召比裴远还退得快,裴远去追,“五哥,你等我!” 瞬间营帐内就剩沈离舟和薄奚允,烛火太亮,薄奚允揉了揉眼,伸出手,“画本子还我。” 沈离舟吹熄了几盏烛火,瞬间营帐里暗光交叠,“你看的这些画本子,太俗。” “我这叫雅俗共赏,你又不看,赶紧还我!”薄奚允起身去夺,他手高一寸,那画本子便远一寸。 沈离舟站直了身,翻开画本子,照着自己脸一同放,若有其事,“画本子哪有我好看?” “画本子哪都比你好看……”薄奚允乐出了声,“沈离舟,别闹,我就差个大结局了,今晚你不给我看,我抓心挠肝!” 沈离舟倒着翻,迎着微光,沉默半晌,顺手将画本子扔在桌上,“这结局太虐,别看了。” 薄奚允起身,要去拿画本子,“你懂什么,不虐我还不看了,哎,哎,沈离舟,你松开我……” 手还没碰到画本子的影,就跌进他怀里,沈离舟唇齿黏着声,轻贴着他头发,“不松,军师今日提议甚好,我觉着该报答你。” “不如以后我就叫你,阿允。”沈离舟头靠着薄奚允肩膀,卿卿之亲,缠香揉玉, 风很轻,蝉鸣盖过一切。 “你管这叫报答?!”薄奚允去拍横在他腰间的手,被反手抓得紧, “阿允……” 沈离舟声色随着喉结滚动,莫名魅惑,他挠着薄奚允手心,在上头落字,他心意如同燎原火,烧遍了虚空,留下暗嗳气氛。 薄奚允对上那双含情眼,心下恶诅怂恿他,迷了心,眼神落在沈离舟下颌,咽了口水,“离舟啊,不可以。” 沈离舟低下头,将薄奚允揽在怀里,也不知是暑天太过燥热,两人隔着薄衣,微发汗,“方寸之地,雾抚月缺,我们趁着夜色朦胧,做一场不醒梦,可好?” 声音似笑似诱哄,沈离舟眼角稍红,紧接着面庞拉近,再拉近,热息喷薄,在离他唇还有一寸时,沈离舟停了下来,笑声入耳,“我等你,心悦我。” 眼神太真挚,倒显得薄奚允是个骗感情的混球,沈离舟站直了身,替薄奚允理好衣衫,“不如咱们去寒怒江洗个澡?” 方才出了一身汗,黏腻在皮上,薄奚允鬼使神差点了点头,沈离舟拉起他手,握在手心。 沈离舟带着他偷偷溜出营帐,就跟做贼似的,绕到后头,偷了自己的马,鬼鬼祟祟朝薄奚允来。 飞身上马,沈离舟伸出手,盯着薄奚允发笑,“阿允,上来!” 薄奚允伸出手便被他牢牢握住,拉上了马,坐在他前头,马儿似流火般窜了出去。 风带起两人墨发,纠葛在一起,夏夜风凉意深,沈离舟拉着缰绳,拥他入怀,策马追赶悬坠月亮。 风声呼呼抚过耳朵,夜色下只有他们,沈离舟大喊一声,“阿允,我欢喜……” 声音湮没风中,半数落入薄奚允耳朵里,“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多活一阵,与你一同浪迹天涯去……”沈离舟眼睛银莹发亮,狡黠似住进了月华里。 他不想要天下了,他只想要薄奚允。 薄奚允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照夜青聪顺亮的鬓毛,沈离舟什么都知道,他贴着那缕不属于他的头发,觉得心下难过。 马蹄阵阵,迎着蝉鸣湮没于江水怒号,沈离舟下了马,不远处便到了分流的地,左边是寒怒江,右边是护城河。 “沈离舟,你疯了吗?”薄奚允明白了他目的,“你敢游到护城河,立马被射成筛子!” “阿允,你是在担心我?”沈离舟嘴角压着笑,开始解衣裳,露出胸膛,腰如夺命刀,再往下,薄奚允别过了头。 沈离舟下了水,转过头看薄奚允,夜色下人变得模糊,欲望在滋长,他觉得燥热,拉了拉衣领,沈离舟朝他笑,“阿允,快下来,水里可凉快。” 来都来了,不下去显得自己心虚,薄奚允解了衣衫,也朝水里去,如今夏暑犹如烫人的老虎,汗涔涔,水溶溶。 沈离舟朝他游来,在水下准确拽住他的手,“护城河下涌道,为雨水多时排水所用,我想看看在哪儿,你帮我望风。” 薄奚允反拽住沈离舟,“不许去!” 第157章 神魂交融 沈离舟折了一杆竹苇,含在嘴里,语调含糊,“我很快回来。” 扎入水流很快消失不见…… 夜色更浓,暗涌渐起,凉意通身藏于身,沈离舟潜入护城河,水下有暗钉,稍有不慎便会随着水流激荡扎穿了去,河很深,完全摸不到底,若是强攻趟过河,必然损失惨重。 沈离舟摸探一番,原路返回,似水鬼无声无息,游上了岸,他神色有些差,朝着薄奚允低声说,“我们回去。” 马儿踏铁声显得缓,头靠在薄奚允肩上,发梢润湿他肩膀,热气呼在耳后,传来沈离舟的低笑声。 “还笑得出来,护城河里头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不成?”薄奚允微微侧头,这样离沈离舟远了些,收拢了凌乱心思。 “护城河里头暗钉密实,若是搭叠梯强过,只要被打落水中,必死无疑,还得再好生想想,嗯……” 沈离舟又靠了过来,因困意声线染上一丝慵懒,将薄奚允的腰揽得更紧,又低笑出声,“借我靠靠,阿允。” 月遮浓夜,风声渐起,沈离舟闭着眼偷来片刻安愉,薄奚允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扯过缰绳,“真拿你没办法,我们早点回去。” “嗯。”沈离舟双手环住薄奚允腰身,整个人重量都压在他背上,薄奚允闻到一股血腥气。 待两人回到营帐,薄奚允看向沈离舟,眼神在他身上乱扫,“护城河下头暗钉扎着你了?” 沈离舟往榻上去,血落在地上,他蹬掉靴子,挤出一抹笑,“我累了,明日再说。” 薄奚允上前几步,手探他墨色衣领上,被沈离舟捉住了手,“别这样,我没事。” “对,你没事,我有事。”薄奚允解了他衣衫,里衣被染成血色,大腿处被暗钉扎了个穿,方才沈离舟可真是能忍。 “还好未扎着骨头,皮肉之伤,我如今治不了,我让齐邵来,替你包扎。”薄奚允要起身,被沈离舟拽回了榻上。 “别跟齐邵说,他那个大嘴巴,明日裴远裴召便都知道了,箱笼里有包扎用的棉纱和伤药,你替我上药就好。”沈离舟面色凝重,薄奚允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神力尽失。 薄奚允拿了伤药,抖搂在伤口处,沈离舟咬牙,冷汗直下,薄奚允手中动作轻了些,“肉体凡胎,逞什么强,你就坐镇后方,哪需要你去探查。” “军中势力盘根错节,李振南与我不交心,探子难免有疏漏,我想着亲自去看看情况,饶城之战难打,我想减少伤亡。” “咸吃萝卜淡操心。” 薄奚允在沈离舟腿上绑了个结,沈离舟眼神落在棉纱结上,“这结打得好,不易松脱,还挺美观。” “长生结,本是素女娘绑住心悦之人的术法,可我觉得这结,绑伤口才得劲。”薄奚允又在沈离舟身上小刮擦处,抖了药粉,而后收了药箱。 “事情是做不完的,身体重要。”薄奚允掀开帐帘,要回自个儿那处营帐,又转过头,“离舟,饶州城,别逞强。” 沈离舟手撑下颌,微微点头,又朝着他招手,那模样跟青楼妓子招揽客人时分毫不差,“我还有一件事要说,你过来。” “就这样说,我听得清。”薄奚允一半脸拢入暗里,看着外边。 沈离舟坐了起来,光着脚到了跟前,拽住薄奚允衣角,“一时半会说不完,这等私房话,我可不想第三只耳朵听到。” “什么事?”薄奚允瞧着他身上伤,又渗出血来。 “关于你神力尽失,这件事,你就没得要说的?”沈离舟吹灭了烛火,瞬间营帐内不透一丝亮。 两人面对面,却看不清样子。 “沈离舟,你管的太宽了。”薄奚允语气很冷,沈离舟越界了,可神力尽失这件事,确实瞒不住他。 沈离舟手沿着衣角向上,抚上薄奚允肩膀,手心很烫,贴着薄衣也显得轻佻,“这件事与我有关,对吗?” 两人略微沉默,薄奚允拍掉沈离舟那只手,“人不觉着痛,就是因为伤得狠了,待明日你那腿就得拖着走了,我让齐邵给你削个拐杖出来使使。” “我这点伤不算什么,且三日后我要见宋豫章,现在外头当是都知道了。”沈离舟声音压得低,在薄奚允手上落字。 “不必想的那般长远,顾及好眼下便行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中有你推不走,命中无你留不住。” “我不信命。”沈离舟头垂下,拥他入怀,额头相贴,滚烫得很,“三日后你跟我一同去,周知雪怕是要露面,他不是你老熟人么,当是叙叙旧。” “你知道得可太多了。”薄奚允舔了舔唇,与沈离舟靠得太近,能感受到他变化,“离舟啊,你发烧了。” 沈离舟手抚上他肩膀,鼻尖贴着他眉目,缓缓下滑,一贪再贪,滚烫相贴于唇,暗处不见光亮,掌心也跟着滚烫,随后被一把握住,十指紧扣。 他索要薄奚允的爱意,齿叩在他软处,要将他点燃为止,沈离舟一点一点让他沉沦于燎原之火。 沈离舟抚上薄奚允肩膀,低笑说,“阿允,我还想要。” 薄奚允有些难受,被他一番挑逗,恶诅快要压不住,只觉得浑身发软,沈离舟还真是个天生坏种,将他从神坛拉下,坠落进欲望里。 沈离舟一点一点摸索,这张脸他熟记于心,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咔哒一声,蹀躞落了地。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只管渡我。”沈离舟声音染上情动,手抚上薄奚允的腰,触着他硬处,神魂皆在颤鸣。 在黑暗中,神魂交融,不分彼此,抛开一切世俗,行了一场柔色云雨。 “待饶州城拿下,我们回梵城的宅子住上一段时日。”沈离舟玩着他头发,因落了汗而黏腻。 薄奚允抽出那缕头发,起身掀开帘,语气有些冷淡,“到时候再说。” 沈离舟觉着他有些乖戾,在榻上翻身坐了起来,朝着薄奚允喊道:“去时是个浪子,归来是个信徒,万千人里,我定是你最虔诚的信徒。” “别,我腰疼。”帐帘落下,那身玄青衣袍随之消失了去,沈离舟摩挲着虎口,有个牙印,乖得很。 第158章 半个债主 裴远这两日心绪不宁,他瞧着薄奚允和沈离舟在一块,就闹心。 齐邵蹲在地上削木棍,手都削累了去,见地上那双靴子走来走去,仰着头,“小裴将军,你瞎操什么心。” “沈二与薄奚先生那日两人待了一整晚,平日里沈二哪里有吹灯入睡的习惯,我那日可是瞧见熄了灯,你说,再不劝着点,覆水难收啊!” “小裴将军,如今您这文化水平越来越高了,还知道覆水难收这个词了。”齐邵朝着他露出八颗牙,乐得很。 裴远一想起过年节那时,他攀上门瞧见那一幕,不由得抚了抚胸口,“赶紧削你的棍,等会沈二要用。” 裴远不由得叹气,沈二那般痴人,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铁定要伤着心。 “什么覆水难收?阿远,你又做什么坏事了?”裴召从身后悄悄出现,脚步声都没个。 “没,没什么!齐邵,你拐棍做好了赶紧给沈二送去,他如今不太方便。”裴远见着裴召也心虚,这事打死他也不能说,后退几步瞧着天,“看样子,今日要下雨,我得赶紧去将兵甲擦擦,等几日要用。” 裴召看向齐邵,齐邵赶紧收了工,将拐棍在地上杵了杵,“裴召将军,我得赶紧给离王殿下送拐棍去。” 一溜烟两人便没了影儿,裴召看着地上木屑,神色凝重了几分,“这两人,心头装着事儿呢。” 齐邵掀了帘,探出半个头来,“离王殿下,拐棍做好了。” 一根潦草拐棍递来,沈离舟接过手,“辛苦了,等会备了马车,阿邵跟我们同去。” 裴远掀开帘,一脸不乐意,“沈二,你这安排有意思,带我手底下的人,不带我去?” 齐邵瞟了一眼沈离舟,朝着裴远低声说,“小裴将军。” 裴远瞪了一眼齐邵,“齐邵啊,要不你跟了沈二去,替离王殿下鞍前马后。” 齐邵哭笑不得,这裴远总是不合时宜抽风,他赶紧岔话,“那可不成,小裴将军,我等会便回来。” 裴远眼神落在沈离舟脖子上,衣领边若隐若现一小撮青紫,有些恍惚,“薄奚先生也去?” 沈离舟点头,“跟我一同去。” 齐邵拿了文书,放进怀中,看向沈离舟,“离王殿下,马车已经候着了,我去喊薄奚先生。” 沈离舟杵着拐,这伤经过那场旖旎,变严重了些,点地就发痛,如今借着拐杖,才算好走。 待齐邵将马车赶到此处,沈离舟上了马车,掀开帘瞧见薄奚允倚靠在一旁,闭目养神呢,声音露着笑,“薄奚先生,可是没睡好?” 薄奚允抬了眼皮,瞧见沈离舟那模样,眼神与他对视,“是啊,睡不好了。” 车帘落下,沈离舟落座一旁,与薄奚允靠得近,他将身前衣裙理好,手指摩挲着扳指,“阿允,睡我腿上,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你那腿,悠着点。”薄奚允双手环胸,离他远了一点,“你这个样子,去见宋豫章,周知雪若是动了杀心,咱们俩都得去见阎王爷。” 薄奚允摸了摸鼻尖,那日磕着沈离舟下颌了,如今都还有些发红,沈离舟手轻贴着他鼻尖,被一手拍落,“疼,别碰。” 沈离舟眼神似要溺死他,低笑说,“我去见宋豫章,自是知道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阿允是担心我?” 薄奚允顺手拿了个桃,要塞进了沈离舟嘴里,“吃,话别那么多。” 沈离舟接过桃,又放了回去,“周幽手下四家都是铁血丹心之人,只要周幽不与他们失了心,如今局面,不光饶城,剩余五城都很难拿下,宋豫章算是个异类,他只坚守自己心中道义,此番若是能说动他,倒戈向我,后面的事,就容易许多。” “周知雪可不好糊弄,他……”薄奚允拿起桃子啃了一口,脆生生,带着清甜。周知雪算来,和他还算有点渊源,他在芷国混日子时,周知雪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付账,算他半个债主。 沈离舟眼角微弯,语调调侃,似喝了醋,“不如,你跟我讲讲,周知雪是怎么不好糊弄的?” 薄奚允咽了口,手中桃子被沈离舟夺去,顺着他咬过的地方咬了口,脆声在口中炸开,汁水迸发清甜。 “我那时在上京城摆摊算命,周知雪那时也算失意之人,他虽与周幽皆是皇子,可周幽是王后所生,他只是个贱奴所生,在我这算了一卦,我为他点了出路,让他拜入龙吟宗做了修士,这样才能让周幽放心,不再想着办法杀他。” 沈离舟将桃子放在果盘里,手顺着衣服角握住他的手,温热摩挲,加重了力道,“想不到阿允是个热心肠,除了我,还救过别人的命。” “周知雪一身根骨极佳,若是潜心修炼,登仙问神不是问题,他在龙吟宗待了二十年,却因遇到一个人下了山。” “什么人?” “裴炀。”薄奚允想要挣脱沈离舟的手,如今天气可热得很,这样握住一会儿,手心便全是汗。 “周知雪与裴炀有何渊源?”沈离舟替薄奚允用帕子擦了手。 “周知雪拜入龙吟宗学了一身本事,可周幽依旧不放心,派人杀周知雪,周知雪虽强,可双拳难敌四手,受了重伤滚下山落了海,而后裴炀救了他。” 沈离舟头靠在薄奚允肩头,手指在薄奚允胸膛抚过,莫名燥热,“所以周知雪是个狠的,连救命恩人也杀。” “周知雪与裴炀之间纠葛,与两国之间尔虞我诈牵扯在一块,注定没有好结果,可周知雪是个痴人,痴到后来,便由爱生恨,由恨生怖。周幽得知其中来龙去脉,便许了周知雪国师之位,两国之间微妙的平衡便就此坍塌,再后来,裴炀被周知雪所杀,彻底结下了宿仇。” 薄奚允拿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你这手也该扎几个窟窿才算好。” “我这手若是动不得,还怎么伺候命师大人?”声线染上暗昧,挠心得很。 “我不要你伺候。” 第159章 一言不合 马车途经一片嘈杂,沈离舟撩开帷幕,衡阳城内还算秩序井然,他唤了声齐邵。 齐邵拉开车帘,“离王殿下,何事?” “等会你拿我令牌去城里找李振南,让他临时抽调百骑给我,今晚还他。”沈离舟摘下腰牌,递给齐邵。 齐邵收了腰牌,咧嘴笑,“穿过这条街就到裕丰楼,我到时候就去找李将军。” 薄奚允睁开了眼,“李振南若是不借兵,你今日这戏怕是唱不下去。” “无妨,有他更出彩,无他也能唱。”沈离舟看向车帘外,“到了。” 裕丰楼外安静得似被清理过,两人被迎进了裕丰楼后院,穿过长廊,绕过云水亭,到了一处僻静地方。 周知雪眼神落在薄奚允脸上,还是个熟人,这么多年不见,容貌没有分毫变化,周知雪不由得皱眉,“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如今不算命,改做谋士了?” “你不也一样,不捉妖灭祟,改做国师了。”薄奚允灌了口茶水,“这么热的天,还喝热茶,也不嫌烧心。” 宋豫章站起身,拱手握拳,“龙门山庄,宋豫章。” 沈离舟微微颔首,“宋庄主,旁边这位便是知雪国师了?” “明知故问。”周知雪语调讥讽,眼神上下扫视沈离舟。 “海曲城之战时,知雪国师逃得太快,没打上照面,如今倒算头一回见。” 周知雪折扇摇得痛快,冷哼一声。 沈离舟看向宋豫章,“宋庄主,我们不如先移步后厅去?” 周知雪收了折扇,“不就是探崔汤口风么?你跟宋豫章谈,不如跟我谈,他就是个江湖散客,做不得四大家的主。” “知雪国师,不是也做不得主。”沈离舟手指轻扣桌案,忽而笑道,“也就还算有用好用,若是哪日失了价值,指不定怎么死,替周幽卖命,不如为自己卖命。” 周知雪摆弄着折扇,“你与我处境不相上下,这么拼命又有何用,不过是为沈长留提刀的命。” 沈离舟面露笑,“知雪国师自己的事都还没理清楚,替别人理,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周知雪面露讥讽,又看向宋豫章,“宋庄主,你平时做些腌臜事,收些赃钱就罢了,若是在这件事上倒戈于宴,怕是有命收,没命花。” 宋豫章面露难色,“知雪国师,你怎么能怀疑小老儿的忠心。” 薄奚允摩挲着杯盏,轻叩两声,看向周知雪,“不如我再帮你算算命?” 周知雪站起身来,收拢折扇,在桌面叩了三叩,“好啊,当年你替我算生,不如今日就为我算死,如何?” “别急,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薄奚允看向宋豫章,“不过宋庄主,印堂发黑,这模样是活不过今日了。” 宋豫章冷汗直下,用袖子擦了汗,不敢做声,三日前他收了邀帖,本想着做个墙头草,两头捞,哪曾想,周知雪闻着味就找来了。 宋豫章看向薄奚允,“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有啊,就在知雪国师身上,你得看他要不要你活。” 宋豫章抬眼间瞟向墙檐,密密麻麻一排弓箭手,蓄势待发,腿都有些发软,周知雪是要将他们通通杀了。 “如此天赐良机,自然要利用好,四大家是要除的,宴国也是要灭的,你们一个也活不成。”周知雪折扇一挥,箭矢便如雨点朝他们射来。 薄奚允踢了桌,数十暗客飞身上前,拦在沈离舟面前,宋豫章拔出剑,挡了箭矢。 沈离舟摩挲着手中扳指,“宋庄主,如今你面前除了死路,可还有条生路,不知宋庄主,肯不肯走上一走。” 宋豫章砍断飞来的箭矢,手中剑挥砍不停,“讲!” “崔汤染了重疾这个消息,可是真?”沈离舟喝了一口茶,“宋庄主只用回答这个问题,我保你安然无恙回龙门山庄。” “崔汤在海曲时,染上寒疾,天寒地冻时便会发作。”箭矢太密集,宋豫章胳膊被箭扎中,瞬间吃痛,他咬牙拔了箭,瞬间血流如注。 “我宋某,不懂权谋兵戈,只跟强者相谋,争一席之地苟活,周知雪不让我活,便是我仇敌,离王,今日若是让我活,我也可以考虑助您夺了饶城。” 沈离舟眼角微弯,手中杯盏飞出,与飞向宋豫章的箭矢相撞,碰个粉碎,“只是考虑么?” “宋庄主,若是还想做个墙头草,今日可保不准你能不能活着出去了。”薄奚允捡起那支箭,对着亮处仔细瞧了瞧,箭上淬了毒。 “那离王殿下,得拿出点诚意来。”宋豫章面色苍白,毒已经入体,他咬着牙硬撑着。 沈离舟眼神扫过宋豫章,声色轻飘落入宋豫章耳朵里,“如今可不是宋庄主讨价还价的时候,命没了,那些身外之物要来又有何用。” “至少要把解药给我。” 周知雪远瞧着沈离舟,面色透冷,“离王殿下,想要解药也不是不行,将你身边的薄奚允给我。” 沈离舟眼皮都未曾抬,“周知雪,算盘打的好,就是跟薄奚先生比,差了许多。” 外头马蹄轰隆声渐响…… “离王殿下!我带百骑来了!”齐邵执刀砍杀那些弓箭手,远处隐听得马蹄声朝这来。 周知雪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流光寒剑,目前情况对他而言,不太有利,“可真是好手段。” 沈离舟站起身,抚平袖口褶皱,“解药留下,否则你的命留下。” 周知雪扔出白瓷瓶,“离王与我本是同一类人,今日之你,当日之我,没什么分别……” 周知雪话音落,人已远。 齐邵替宋豫章服了解药,宋豫章脸色才好转了些,他看向沈离舟,“救命之恩,小老儿铭记于心,只求离王殿下攻打饶州城时,留崔汤一命。” “我留他,周幽便不会留他,宋庄主多虑了。”沈离舟点了齐邵,“衡阳城让李振南派人细过一遍,城内奸细都快比百姓多了,那些弓弩手,没死的,都送还给崔汤。” 沈离舟顺势敲打宋豫章,“饶州本是宴国领土,我志在必得,宋庄主若是有心,便让崔汤少些抵抗,他崔家军没必要在饶州城送命。” 宋豫章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了裕丰楼。 第160章 劫富济贫 沈离舟入了马车,整个身体靠在薄奚允身上,薄奚允撩开他裙角,腿伤处渗血,染红了一片,幸好身着黑衣,才没被周知雪看出来,“沈离舟,拄拐去,扔拐归,腿不想要了?” 薄奚允要褪他裤子,沈离舟反捉住他手,笑得发颤,“有些裂而已,不要紧,阿允你这样,我受不住。” 薄奚允从袖口掏出一方长巾,将沈离舟大腿压住,让血不再外渗,重新系了个结,“你方才走起路来,也不像受不住的样儿,先这样绑着,等回去再处理。” “这个受不住的意思,跟平日不一样。”沈离舟压低了声,似呢喃暗昧,肩膀笑得抖。 薄奚允瞬间明白了,“沈离舟,你正经点!” “我对阿允,十分正经。”沈离舟朝着马车外喊了声,“齐邵,将马车赶到东口去,取个东西。” “好嘞!”齐邵回应了句,马鞭一甩,马车便徐徐而走。 “什么东西还要亲自去取。”薄奚允手反着抽,可沈离舟拽得更紧。 “秘密。”沈离舟半睁着眼,眼梢落红,头顺着薄奚允肩膀下滑,落在他腿上,“阿允,我好困。” “睡会儿,到了我叫你。”薄奚允眼神落在沈离舟唇上,他紧抿着唇,并不安稳。 自古世事难两全,素来折中多,圆满少,沈离舟这个人,太多情。 齐邵将马车赶至东口,等了一会儿,抱了一个木盒来,“离王殿下,东西取到了,现在回营帐吗?” 沈离舟颔首,待车帘落下,将木盒朝薄奚允递,“打开看看。” 薄奚允转开扣嗒,木盒里头是一副蹀躞,素纹样式,镶黑珠金玉,通体泛着柔光色泽。 沈离舟拿出蹀躞,环住薄奚允的腰,顺势解了那条被他扯得快断了的蹀躞,将新的替他系好,“这条更衬你。” “价格不菲。” 薄奚允落在腰间那颗黑玉上,“你哪来这么多钱?” 沈离舟轻轻拉住他腰间蹀躞,与他四目相对,那双含情眼勾住了神魂,口角轻启,“劫富济贫。” 薄奚允手贴了他的唇,阻他神情,“话说回来,你是想入了冬再打饶州?” 沈离舟坐起身来,两人头发丝交缠,落在肩膀上,他用手拨了拨,“崔汤有寒疾,饶州城秋末便开始下雪,等不了两个月,这样双方都有个交代。” “你还是个懂事的,连战败理由都替崔汤想好了,可周知雪,绝不会善罢甘休。”薄奚允理了理蹀躞,服贴在腰间。 “只要入了饶州城,周知雪没有兵权,除非他在此之前,让周幽许他兵权,但这件事本就不可能,他只有玩点阴招,明着来,不过自取其辱。”沈离舟像条蛇攀上薄奚允的腰,“正好我休养月余,腿当是能好了。” “那你还是别好了。”薄奚允打落他的手。 沈离舟手指绕着他头发,“阿允,周知雪狡猾,定要来找你我算账,这段时日你跟我同吃同住。” “咱们在一个军营里,怎么不算同吃同住?”薄奚允扯过那缕头发。 “不算,要在一个营帐才算。”沈离舟手中空落落,摩挲着扳指。 “周知雪就算法力通天,也不敢入你狼窝,沈离舟,你私心很重。”薄奚允觉得心跳得快,沈离舟这个人,步步为营,就是想将他彻底拴在身边,寸步不离。 “阿允……”沈离舟双手越过薄奚允肩膀,环住了他脖颈,“我想我是病了,离你远些,便浑身难受。” “沈离舟,你莫不是得了痴症。”薄奚允用手撑了沈离舟额头,有些发凉,“没发烧,犯什么浑。” “鬓边雪,眼上霜,仰头望春山,你是我求而不得的念想。”沈离舟轻点薄唇,狡黠一笑,朝着车外喊了声,“齐邵,回去之后将薄奚先生营帐内的东西,搬我那来。” 齐邵马鞭一挥,“好嘞!” 薄奚允扶住额头,压低了声儿,“沈离舟!” “我在这,阿允喊我,自是要应的。”沈离舟用手撑着下颌,拍了拍身前软垫,“阿允,借我靠靠。” 薄奚允扔了个靠枕,砸中沈离舟头,“你借那么多回,也不见你还过一回。” “阿允记性确实差了点,才一会儿便忘了。”沈离舟露笑,躺平了将手臂露出来,“枕我手臂上。” 那声音带着魅惑人心的低颤,耳朵都听得发痒,薄奚允摇了摇头,“你消停会儿。” 沈离舟滚到他跟前,这马车本就逼仄,眼神下落能瞧见沈离舟露在外头的脖颈,泛着水色,勾人得很,沈离舟伸出手被薄奚允拿住,“改日我送你一副臂鞲,将袖口收进去,省的露出一截,看着烦。” “我正愁没臂鞲呢,毕竟饶城之战,我得下场去,阿允懂我心思。”沈离舟手覆上薄奚允的手,“这双手真好看,抓人心弦,臂鞲不如就同我送你蹀躞一样的样式,刻上你我名字。” “那你把我卖了看够不够打一副臂鞲。”薄奚允眼神落在白皙手指上,与他交缠得紧。 “阿允,梵城私宅,你睡的那张榻,下面我压着全部身家,你随便用,不够我再去抢。” “少侠,地主家照你这么打劫,也没几个余粮,你在那压了多少?” “十万金。” “十万金?!沈离舟,我是真没看出来,你还有挣钱的本事。”薄奚允觉得好笑,平日里看他也不像那么爱财之人,竟攒了不少身家。 “倾尽珠玉,穷极一生,万金也难买你一笑。”沈离舟那双含情眼盛满秋水,欲怜生惜,“阿允,我动了个不好的念头,我想……” 薄奚允手捂住他眼睛,阻他再进一步,“沈离舟,腿还伤着,别乱来。” 沈离舟笑得发颤,摸索间环住薄奚允腰身,“阿允,你是不是想歪了?我只是想,要是你只属于我,就好了。” 薄奚允有些尴尬,自己会错了意,赶紧拿开了手,“我只是……” 沈离舟顺势凑了上来,“阿允,偷个吻。” 第161章 音色卿卿 远远瞧着齐邵赶着马车来,裴远从草垛上跳了下来,嘴里叼着根草,“五哥,沈二回来这般快,莫不是谈崩了。” 裴召往前站几步,“你那个乌鸦嘴,还是别说话的好。” “君上派温兆玉来跟着咱们,明显就是拴着咱们,要不咱们找个由头将他赶回梵城去。”裴远将稻草吐了,呸了两声。 “这也不是你说赶就能赶的,监军高位,离王殿下也动不得,等温兆玉来,你给我收敛点脾气。” “五哥!温兆玉那人……”裴远瞧着马车入了军营,心下叹气,温兆玉要是发现了他不该发现的事,那可不得了。 齐邵落了马车,朝着里头喊了声,“离王殿下,到地方了。” 薄奚允掀开车帘,先落了地,见裴召裴远也在,“过来搭把手,将离王殿下抬回营帐去。” “沈二怎么了?莫不是宋豫章与你们动手了?”裴远急着撩开布帘,被裴召按住,“等会再说。” 薄奚允摊开手,“他自个儿乱来,伤口裂了。” 裴远看向薄奚允,眼神落在那条崭新蹀躞上,这乱来是怎么个乱来法,朝着齐邵使眼色,齐邵挠头,“小裴将军,你眼睛怎么了?” 裴远揉了揉眼,齐邵这人该聪明时装傻,“没事,方才风太大,沙子迷眼了。” 齐邵伸手,“这个天闷得很,哪里来的风。” 裴远翻了个白眼,“也许是我心头漏风。” 裴召嘴角憋笑,“阿远,赶紧来搭把手,咱们赶紧将离王殿下抬回营帐去。” 沈离舟掀开帘,腿搭着车板,眼神在薄奚允身上黏着,“我好着呢,用不着抬,薄奚先生扶着我就好。” 裴远拉过齐邵,压低了声,“怎么回事?” “小裴将军,我还得去搬东西,晚些时候再说。”齐邵一溜烟跑没了影,裴远也追了去,“齐邵!你躲什么?” 沈离舟落了地,搭在薄奚允肩膀,“裴召,你跟我来,有事商议。” 裴召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待入了营帐,沈离舟落座椅子上,左腿伸得直,右腿屈着,“方才就见你心事重重,何事?” 裴召拱手握拳,“离王殿下,温兆玉被君上封为随军监军,估摸着半月后就要来,温兆玉是沈无琴手下人,这个点来,怕是要找麻烦。” 沈离舟面色一顿,手指叩响,“此番咱们去会见宋豫章,能确定崔汤寒疾是真,本想推到冬雪时再打,到时候护城河上结冰,伤亡最小。温兆玉一来,怕是不会让我们拖到那个时候。” “饶州秋末便开始下雪,冬初护城河便能结上一层厚冰,加上崔汤寒疾,定不会与我们久战,可拖上两月,但兵马吃空饷,君上也恼火。” 薄奚允顺手拿起那本画本子,翻到最后,“不拖,打起来势必伤亡惨重,后头还有仗要打,不能在饶城损耗过多,温兆玉是个怎样的人?” 裴召面色稍顿,“是个循规蹈矩之人。” 沈离舟摩挲着手中扳指,看向薄奚允,“既然是个循规蹈矩之人,薄奚先生,温兆玉便交给你糊弄。” “我有个条件。”薄奚允将画本放下。 齐邵搬着东西闯进了营帐,“离王殿下,薄奚先生那屋就这么点东西,床榻要搬来么?” “搬。” “不搬。”薄奚允接过齐邵挂在腰间的竹席,“把东西搬回去,离王殿下说胡话,你也跟着胡来么。” 裴召轻咳一声,指了指对面,“薄奚先生,离王殿下营帐大,平日里讨论事情也方便,不如就这边,还空着。” “温兆玉来,我也省的再给他单独搭一间营帐,这样甚好。”沈离舟喝了口茶,看向薄奚允。 裴远扛着那张榻也进了屋,“沈二,你可真是折腾我,薄奚先生营帐离你也就二十来步,你连这点路都不想走?” “不是不想,是暂时不行。”沈离舟指了指自己的腿,又看向裴召,“温兆玉到时候就住薄奚先生那营帐,正好给他腾出来。” 裴召搭了把手,将榻放正,齐邵又把竹席铺上,“薄奚先生营帐里头,啥也没有,比我们脸还干净。” 裴远乐了,眼神又落在那条蹀躞上,“还真是一张席,两袖风,三册画本子,帐徒四壁,薄奚先生,你这条蹀躞看着不错,是鹿皮嵌金镶黑玉,能换百十来头牛羊,谁送的?” 薄奚允指了指沈离舟,“除了这位财大气粗的主,还能有谁?” “当我没问。”裴远眼神变了变,朝着沈离舟挤眉弄眼,拉了齐邵,“方才在林子里猎了头野猪,晚上咱们烤来吃,齐邵,跟我一块去伙食营,让阿彪处理下,晚上咱们开个荤,沈二,你腿上那伤,让薄奚先生重新处理下,可别再乱来了。” 乱来二字被裴远咬得变了声,齐邵看向裴远,“小裴将军,你嗓子不舒服?” 裴远剜了一眼齐邵,“五哥,咱们一块去看看,那头野猪可有三四百斤,今晚弟兄们人人都能见着一口荤腥了。” 裴召微微弯身,“离王殿下,那我们先去。” 沈离舟颔首,“去,到时候给薄奚先生稍上一口,他爱吃。” “记得这般清楚,啧啧……”裴远负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待三人出了营帐,薄奚允拿了药箱,坐在榻边沿,“沈离舟,躺榻上去。” “好嘞!”沈离舟后仰,躺平了去,看向薄奚允,“来,我准备好了。” “你这表情,这是上药,不是……”薄奚允褪了他里裤,伤口结痂处又撕裂开,血染了满腿,用帕子轻擦,“你这样至少半月碰不得水,这半月都别乱动,好生养着。” 沈离舟面色泛红,用手枕着头,“好,阿允说什么就是什么。” 棉纱绕着腿,缠得紧,手无意间触碰他,沈离舟咬住了唇,冷汗直下。 “可疼?”薄奚允停了手。 “不疼,就是……”沈离舟攀上他的手,指尖摩挲,心下发痒,“阿允,我想要,长生结。” 沈离舟音色卿卿,反倒让人心颤颤。 “好。” 第162章 妇人之仁 温兆玉来的那日,黄落了一地叶,秋风带走无尽夏,可还留了些暑气,裴召站在一旁迎他,“温大人,舟车劳顿,离王殿下在主帐等你。” 温兆玉理了袖口褶皱,抚平衣领口,一丝不苟,“有劳裴召将军。” 裴召走在前头,兵甲哗啦响,吵得温兆玉耳朵疼,“裴召将军,怎么不见小裴将军?” “阿远前些日子挨了一顿军棍,屁股都打开花了,这不,今日没能下得来床,不然当是我们兄弟俩一同来迎温大人。” “无妨,军中就不要讲那些礼节了,小裴将军伤得重吗?”温兆玉袍子拖了地,他拎起衣裙越过坑坑洼洼,可还是脏了裙角。 “阿远皮糙肉厚,耐揍,要是换个人,指不定棍子就得咽了气。”裴召脚下似踩着风,温兆玉也不由得快了些。 能让裴远挨军棍的,只有沈离舟,温兆玉心下打鼓,这沈离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温和,连与他有知遇之恩的裴家人,也敢打。 待到了主帐前,裴召刚将帘帐掀开,从里头飞出一杯盏,裴召接个正着,温兆玉只顾得擦汗,裴召喊他几声才反应过来,抬脚进了军帐。 裴召将杯盏放在沈离舟身旁,又掺了热茶,“离王殿下,这朝玉杯,一盏就得十金,砸碎了多可惜。” “杯盏而已,碎了便碎了。“沈离舟面前摆了棋盘,他执黑子,并不看温兆玉,“温大人,一路辛苦。” 温兆玉目不斜视,拱手执礼,“离王殿下。” 薄奚允下哪儿,沈离舟跟哪儿,“温大人曾经舌战群儒,君父都得让你三分,来跟我,屈才了。” 温兆玉抚袖相叠,头上纱帽珠坠,随着动作摇晃,“离王殿下,君上此番苦心,皆是为了大宴。” 沈离舟端起茶盏,朝着温兆玉递,“君父可还好?” 温兆玉上前两步,接过杯盏,烫得要命,“君上一切均好,只是忧心太子殿下,近来又消瘦了不少。” 温兆玉忽而觉得自己多话,紧闭了嘴,瞧着沈离舟反应。 “太子殿下近来在芷国的日子不好过,君父是该担忧些。”沈离舟眼神落在温兆玉手上,已经被烫得发红,“温大人,这茶不合心意么?” 温兆玉手握紧了朝玉杯,此杯薄透耐烫,玉色青烟,素来受文人雅客喜爱,就是有个缺点,掺热茶烫手得很,哆哆嗦嗦举起杯,将茶饮了个干净,瞬间舌头难受,温兆玉笑容牵强,“多谢离王殿下赐茶,永生难忘。” “难忘就好,温大人在梵城喝惯了白玉春,偶尔也得喝点寒山雪不是。”沈离舟露笑,那眼神热忱中带着几分凉薄,看得温兆玉眼皮直跳。 这眼神他曾见过,不由得心中一跳。 “温大人只管安心住下,做好你监军本职便可,裴召,监军本职是做些什么来着?” 裴召上前一步,拱手道:“监军负责协理军务,督察将领。” 沈离舟将手中黑子落入白子包围圈中,“我书读得少,分不清这些官职大小,监军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裴召正欲开口,温兆玉抢了先,“监军自然在您之下。” 沈离舟若有所思,看向温兆玉,”看温大人对朝玉杯爱不释手,那便送你了。” “那便多谢离王殿下了。”温兆玉将朝玉杯捏得紧,再使上点劲,非得碎了去。 沈离舟大手一挥,“裴召,带温大人去军营里认认路,李振南手底下那帮刺头兵,全塞我手里了,温大人既为监军,说不定能以德服人呢。” “阿舟,温大人一路奔波而来,甚是辛苦,哪有上来便干活的道理,先让温大人好生歇着,改日再去也不迟。”薄奚允落下白子,彻底将黑子吃了。 “我为人处世还是差了些,薄奚先生可得好好教我。”沈离舟咬着字,黏着声,“温大人,你想怎样?” 沈离舟很早便拜薄奚允为先生,衡阳城能那般轻易夺下,此人功不可没。沈离舟若有八百个心眼子,那薄奚允得有一千六,这两人话里有话,没一句废话,都在敲打他。 温兆玉擦了额前薄汗,“离王殿下要我怎么选,我便怎么选。” 温兆玉说话素来模棱两可,让人抓不着错处。 “温大人,比田里的泥鳅还滑。“薄奚允打破了沉默,这话里意思,连夸带骂,成分很难界定。 “薄奚先生过誉了。” “温大人能爬到高处,自然有过人之处,大人在军中,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眼睛该朝哪儿放,自然是有数的。”沈离舟面上带笑,话里藏刀。 温兆玉总算回过味来,沈离舟说那么多,不过是想让他不再插手军事,“离王殿下说得是,只不过君上说了,饶州城迟迟不拿,就这样干等着,粮草空耗,恐怕不妥。” “温大人,你觉得如今是拿下饶州城的好时机么?”沈离舟黑子一落,“输了。” 温家世代文武将,行军打仗偏纸上谈兵,但看个局势不成问题,“饶州城那条护城河难越,离王殿下冬日开战,是个好时机,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内库吃紧,若是真等到冬日,指不定宴国内部先乱了去。” “温大人,看的透彻。”沈离舟看向温兆玉,“饶州城护城河不止是难越,河下布有暗钉,若是强攻,只要落水,必死无疑。” 温兆玉说,“战场本就要死人,多死些少死些,没什么区别,离王殿下看似杀伐果决,实则妇人之仁。” “温大人,不是你手下兵将,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裴召话落了地,有些冷。 “裴召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君上派我前来监军,若是当下不开战,粮草最多到月底,下月便开始落雪,李振南的兵可以分到衡阳,海曲,聊城吃饷,可裴家军不行。” “五哥,给阿爹去信一封,劝劝君上,饶州城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想拿下不知得等多久!”裴远撩开帐帘走了进来,瞪了一眼温兆玉。 温兆玉一眼便与裴远撞个正着,瞧他生龙活虎,“小裴将军,你好了?” 第163章 趁火打劫 裴远扫过众人,裴召眼神下落,他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看向温兆玉,音调转了个弯,“我……我好……了。” 温兆玉看向裴召,“裴召将军,去年君上为军士们更新兵甲,如今内库吃紧,要等到年节后,才能缓解,裴容大将军已经提过了,但没什么用,内库掏不出钱来。” 薄奚允站起身,理了理衣角,“温大人说的有道理,内库掏不出钱来,就该掏一掏管内库之人的荷包才是。” 温兆玉涨红了脸,管内库的计相,那位恰好姓温,不巧的是,那人叫温阅函,更不巧的是,温阅函是他温兆玉的爹。 沈离舟眼神落到了温兆玉衣衫上,银鼠灰缂丝浮光长衫,香云纱里衣,玉灰缂丝履,腰间玉带金钩,垂挂着的玉佩便值万金,长衫更是万金难求,只是色泽低调,一晃眼瞧去觉得普通,细看,还真是不普通,温兆玉就是个金娃娃。 “有温大人坐镇,我现在是不缺粮草了。”沈离舟笑意深,盯得温兆玉发毛。 裴远鄙夷一眼,“他?” 裴召拉了裴远,示意他不要开口,如今薄奚先生提点,温家人恐怕要出点血了。 温兆玉觉得脚步虚浮,怎么说来说去,把他绕了进去,“离王殿下,我温家也出不起粮草啊,莫要拿我开玩笑了。” “兆玉啊,你修书一封给温计相,言辞恳切些,我觉得再拖个把月拿下饶州城不是问题,到时候,我肯定在君父面前好好提点提点温家功绩。”沈离舟点了点桌上的画本子,薄奚允拿开覆在上头的一本,露出下头的账册,温兆玉只晃了一眼,便冷汗直下。 沈离舟竟摸到了真账本,老天爷,他都只远远瞧着他爹将账本放入暗格,埋在地下,这沈阎王是狗吗,闻着味儿就找着了。 沈离舟捻起那本册子,“要不,温大人仔细翻一翻,看这东西够不够换粮草?” 温兆玉叫苦不迭,明明是上赶着来挣点零碎功绩,结果沈离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顺带还想连他们温家一锅端了。 翻?他哪敢翻?!翻了不就坐实了去。 “离王殿下,那个粮草之事,我觉得内库能克服,问题不大,功绩到时候就不必跟君上提了。”温兆玉声音渐小,太亏了。 薄奚允收了棋子,笑眯眯地看着温兆玉,“温家人真是做好事不留名,有温大人这番话,想必粮草是管够。既然如此,离舟啊,就遂了他的意。” 沈离舟招了招手,裴远便上前了两步,“阿远,你跟齐邵说一声,叫伙食营的阿彪弄点好菜,给温大人接风洗尘,当是全体将士同乐,酒也搞点。” “好嘞,温大人,今晚咱们高低得喝几个!”裴远朝温兆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头出了营帐,“齐邵!叫阿彪去集市上采买三十头猪,二十头羊,百斤酒,今晚咱们全体将士,开荤!温大人请客!” 沈离舟喝了一口茶,“这裴远,拿起半截就开跑,怎么能让温大人出钱呢。” 温兆玉擦了擦额前汗,有些气堵,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无事,小裴将军真性情,既然话都说到这了,那便我出钱就是了。” 他怎么敢让离王掏腰包,除非不想活了,太子殿下又远在芷国,本以为沈离舟是好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是个趁火打劫的贼! 眼瞧着温兆玉脸成了猪肝色,沈离舟朝着裴召使了个眼色,“裴召,你领温监军下去好好瞧瞧,咱们军士都过得什么苦日子。” 温兆玉听到这话,眼皮跳得狠,这沈离舟句句不提钱,句句都是钱,“离王殿下,那我先告退了。” 裴召领着温兆玉下去歇着,帘帐一落,沈离舟便落了榻,手臂撑着下颌,“这温兆玉可真经不起敲打,阿允,你这计策不错。” 薄奚允将账册就着火烧了,丢入火盆中,“你是个胆子大的,还敢叫温兆玉翻账册,若是他发现里头啥也没有,咱们白搭戏台子了。” “他不敢,温泥鳅怎么会上赶着让人逮把柄,这个亏他吃定了。”沈离舟拍了拍榻,“阿允,过来。” 薄奚允不动,“到时候温兆玉修书一封回梵城,温阅函只会有一个动作。” “找账册。”沈离舟光了脚,走到薄奚允跟前,环住他的腰,“到时候,温家人才算落实了把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太子归国前,他们只能为我驱使。” “你准备派谁去?” “楼时满。” “你何时拉拢了这般人物?”薄奚允转过身,与沈离舟面对面,眼神相撞,谁也没挪开。 楼时满,刑部侍郎,章丘干儿子,绰号催命郎。 沈离舟鼻尖碰了碰薄奚允眉眼,“楼时满本名乔玉山,当年掌管内库的乔云峰,被温阅函诬陷通敌卖国,全家下了狱。乔云峰早年间救过章丘的命,章丘知恩图报,拼死保下了乔玉山,这把刀用在这,最好不过。” “刑部尚书翁重成年过六十,早就力不从心,楼时满可谓是刑部一把手,你何时搭上章丘这条线的?” “各取所需罢了,道同则谋。” “离舟啊,眼下一滩浑水,淌下去,便没有回头路。”薄奚允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掌心相交,“沈长留人还在芷国,手已经伸到了你脖子上,待他归国,你定不好过。” “我从未想过回头,在阴暗里待久了,我也想晒晒太阳。”沈离舟将头靠在薄奚允肩膀上,“宴国从里头便烂了,想挖掉腐肉,就得融入其中,薄奚先生,教得好。” “学费交一下啊。”薄奚允伸出另一只手,摊开来。 沈离舟手覆上,相扣他指节,声线带着蛊惑,“一个我不够,下辈子也交给你,阿允,你赚大了。” “是啊,我赚大了。”薄奚允靠在沈离舟胸膛,沈离舟心跳颤颤,手下滑,揽住他腰身,将他抱了起来。 “沈离舟,放我下来!” “不想放。” 第164章 等你回来 齐邵怀中抱着个黑漆木盒子,鬼鬼祟祟往营帐后头走,踩出一地雪印子。 裴远手中拿着个瞄远镜,迎着雪,追着齐邵去,“齐邵!做贼去了?” 齐邵听见裴远的声音,朝着高处仰头,口中冒着白气,“小裴将军,薄奚先生托我去取东西,这不,刚回来就被你喊住了。” 裴远顺着雪堆滚落了下来,眼瞧着齐邵怀中木盒,“这是什么?” 齐邵将木盒抱得紧,“臂鞲。” “给我瞧瞧。”裴远一脚后踢,齐邵闪身躲过,怀中木盒脱了手。 裴远稳稳接过木盒,“齐邵,你小子越发退步了,这都躲不过。” “天太冷了,反应变慢了,我方才途经寒怒江,上头都结了层薄冰。” 裴远剜了一眼齐邵,掀开了木盒盖子,里头放着一副臂鞲,银铁黑金,这纹样看着眼熟,跟沈离舟送薄奚允那条蹀躞差不多,这东西流光溢彩,上头铁甲片跟青玉剑一样,都是万年寒铁所制,不是凡物。 裴远一副痛失知己模样,“好好好,沈二是彻底把自己卖了……” “什么把自己卖了?”裴召幽幽出现在裴远身后,瞧见他手头拿着臂鞲,抬脚便踢,“混小子,快放回去!” “五哥,我今年都十九了,怎么还踢啊。”裴远将臂鞲放进木盒,“等饶州城拿下,回去我要跟嫂嫂告状!” 裴召脸红了红,朝着裴远又是一脚,扬了一脚雪,没踢着,“月姑娘还未过门呢,你瞎叫什么嫂嫂。” 裴远露笑,“庚贴都换了,聘礼也收了,成亲的日子也定了,怎么喊不得一声嫂嫂,五哥,你这是害羞了?” 裴召难得脸红一遭,“得了,齐邵,你还不赶紧将东西送去,阿远,今晚就要行军了,去清点……” 裴远拉着齐邵跑远了去,“五哥,你就知道让我干活!” 待到了营帐外头,齐邵刚要掀帘,被裴远扯住,隔着帘帐喊了声,“沈二,现在方便吗?” “进。” “小裴将军如今越发有礼了。”齐邵乐了,掀开了帘,里头炭火烧得旺,暖烘烘,掸掉肩上落雪,搓了搓手。 齐邵将臂鞲递上,裴远靠在门口,眼神落在沈离舟手臂上,又看向薄奚允,“薄奚先生,我也想要这样的臂鞲,你托谁打的?也帮我打一副呗。” 薄奚允理了袖口,“好啊。” “不行。”沈离舟扬起手,细细瞧了臂鞲,“阿远,换个样式。” 裴远听着沈离舟声音不对,拉了齐邵,逃似得跑了,“五哥叫我干活来着,沈二,就不说了。” 帐帘落下,雪顺着缝隙往里头飘,薄奚允看着那套银铠甲胄,“裴召是生怕你死了,这甲胄得有五十来斤了。” 沈离舟将臂鞲戴上,“阿允未免小瞧我了,这点重量不算什么,铁浮屠重甲八十来斤,刀枪不入,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薄奚允替他穿甲,又拿了红抹额系上,最后替沈离舟戴上红缨盔,“周知雪这些日子静悄悄,怕是憋了个大招等你,这场仗大意不得。” 沈离舟捉住那只手,眼中含情,吻了他手背,“我知道。” 裴召隔着帘,“离王殿下,准备妥当了。” 温兆玉身上披着狐裘大氅,面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见沈离舟出来,眼神落在臂鞲上,又扫过薄奚允腰间蹀躞,表情收拢了些,“薄奚先生,还会算天气,这日子掐得刚刚好。” “也就比较懂老天爷意思。”薄奚允笑眯眯看着温兆玉,眼神慈祥。 温兆玉眼皮直跳,觉得薄奚允莫名有种勾人魂的能力,让他心下害怕,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沈离舟看向温兆玉,“温大人,这是怎么了?” 温兆玉摆摆手,“无事,可能阿爹念我。” 裴远飞身上马,兵甲哗啦,“齐邵,咱们先行一步,替殿下探路,五哥,你们快些来。” 裴召点点头,对着齐邵说,“齐邵,看着点阿远。” “裴召将军,你就放一百个心。”齐邵挡了脸,只瞧得见两只眼睛,在火把下冒着气儿。 百骑先锋军先行,后军跟上,迎着大雪,连夜出发,赶在天亮前,到达饶州城外。 —— \"报!城外五十里发现宴兵疾行踪迹!” 崔钰扬了手,“下去。” 崔汤抱着手炉,披着羊皮袄,屋子里碳火烧得旺,就算是这样,他也没觉着暖一点,又灌了一口热茶,眉目舒展了些,“不急,知雪国师人在哪?” 崔钰上前一步,“郎君,知雪国师已经去东城门了。” “咳……咳……咳咳……”崔汤咳嗽起来,“拿我的枪来。” 崔钰一脸担忧,“郎君,宋庄主托人递话,宴人攻于计,这个时候迎战就是输啊,崔老之前便说了,若是拖到冬季护城河结冰,咱们就退守外方城,君上那边,崔老自然有交代。” 崔汤站起身,脱了羊皮袄,露出里头甲胄,“周知雪来时便说了,我崔家军要与饶州城共存亡,若我敷衍了事,阿爹必受周家人磋磨,咳……咳咳……” 崔钰递了帕子,崔汤接过捂住嘴,重重咳嗽几声,帕子上已经血红点点,崔钰递来热茶,“郎君寒邪入体,伤及肺腑,外头风雪正盛,恐怕坚持不了两刻钟。” 崔汤含了茶水,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吐了血水,“阿钰,若我死了,全我衣冠,带我回清河郡去,就葬在落天涯。” “郎君说什么丧气话!郎君这般年轻,还未娶妻,崔老年节时便想张罗府门贵女相看……”崔钰喋喋不休起来,手中握着那杆烈焰枪,却迟迟不递。 “阿钰,若我想娶妻,三年前便娶了。”崔汤握住烈焰枪,脚步稍顿,“可我就是想拖一拖,万一我心悦之人,他也心悦我呢。” 崔汤推开门,外头寒风便灌了进来,冻得人咬牙切齿,崔钰撵了过来,替崔汤戴上红缨盔,“郎君,再等等。” “崔钰,崔家军里头,上有老下有小的,就让他们跟你退到外方城去,你也去。” 崔钰扯了手腕缠住的红绳,绑在崔汤红缨盔上,“郎君,我不走,我等你回来。” 崔汤话音落在原处,“以后跟崔真去,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第165章 黑云压城 一丝光亮透破昏暗,溶金映雪,爬上赤水坡,光散逐渐扩大,风停雪止。 崔汤站在城楼上,护城河已经结了厚冰,如今天寒地冻,火油炮燃不起,只能备弓弩手。 兵士费了大气力凿冰,可实在冻得厚,照这个速度,还未凿开冰面,宴兵便早就越过护城河了。 周知雪看向崔汤,“饶州城素来得天独厚,为兵家必争之地,君上派两万兵马驻守饶州城,又亲点崔将军为主帅,不用我说,崔将军也明白,饶州城于芷国而言,意义非凡。” “之前国师大人便说,沈离舟粮草坚持不了这么久,咳……咳咳……可如今看来,国师大人的内线怕是不那么可靠,还不如想点法子,咳……咳……破开冰面,阻拦他们一会儿。”崔汤眺望远处密林,窸窣摇晃,看来宴军已至,烽火将燃。 周知雪嘴角闪过一丝不可觉察笑意,“不急,等他们来。” 崔汤扬了手,崔牧上前两步,“将军,已经安排下去了,我们势必与将军共存亡!” “崔钰可出城了?”崔汤瞧见护城河那头百骑先至,为首之人,他眯了眼,“那是裴远?” 崔牧细看了一眼,“没瞧见钰郎君,当是出城了,那人正是裴容六子,裴远。” 周知雪手中抱琴,面露深邃笑意,朝着裴远大喊了一声,“裴家六郎,近来可好?” 裴远虚着眼看向城墙上,那一袭白衣飘飞,马儿踌躇两步,被裴远勒住,“周知雪,今日我必将你头拧下来!” “裴家人都这么爱说大话么?”周知雪掩嘴,笑出了声,“也对,不自量力惯了。” 一支箭如流火般破空而出,周知雪闪身,箭扎穿了墙柱,战书钉在了上头,兵士上前去拔,可费了五六人都拔不动。 周知雪直接将其扯下,“宴国如今下战书的方式越发标新立异了,兵马先行,战书也懒得派人送来。” 裴召冷哼一声,马儿跑在了前头,“当初你周知雪夺海曲时,连战书可都懒得下,彼此彼此。” 周知雪笑出了声,抚去眼角泪,“裴家六个儿,三个折我手里,今日你们兄弟俩,不如也一同了。” “怕是不能如知雪国师的意了。”沈离舟话音空灵,传进周知雪耳朵。 周知雪一扫城楼下众人,眼神落在薄奚允身上,“离王殿下,手有神力呀,这藏云弓可不是谁都能拉开,许半仙,眼光可真是好呢,如意郎君可不是谁都遇得上。” 温兆玉被藏云弓的威力惊得下巴久久合不拢,而后被周知雪的话惊得闭上了嘴,左顾右盼起来。 裴远岔话,“周知雪,你自个儿疯癫就罢了,废话那么多,有本事下来打啊。” “我没本事,不过杀了裴家三个儿郎罢了。”周知雪眼神带着戏谑,落在裴远脸上,这张脸最像裴炀,真是不凑巧。 崔汤看向沈离舟,此人年不过十七,心思手段皆为上乘。沈长留是稳居高位的太子爷,那么沈离舟便是尸山血海讨荣华的恶鬼,跟这样的人打,讨不到分毫好处。 崔汤唤来崔牧,“叫护城河上兵士撤回来,弓弩手准备着,一旦宴兵搭梯便挥刀砍断。国师大人,如今崔某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崔汤,你还真是敷衍了事,罢了,本就指望不上你。”周知雪斜睨崔汤一眼,“但你总该有个交代。” “那是自然。”崔汤手抚过枪上尖锐,“最后一次舞枪了。” 鼓声乍起,轰然如雷,裴召拔出长刀,“众将士,起盾!列阵!后排云梯跟上!” 裴远所率百骑,皆覆重甲,马蹄轰隆,“冲啊!给我杀!” 战马嘶鸣,刀枪相碰,迸发出火花,双方兵士皆杀红了眼,软甲面对刀剑无济于事,血在冰面淌,不一会便被冻住。 黑云压城,城楼之上弓弩手箭矢如雨,朝下放去,崔牧拦住崔汤,“将军,您现在下去,就是送死!” 周知雪抚琴,音浪打在冰面之上,他神色如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崔将军,你崔家军再不下场,城门可就要被宴兵捅破了。” 崔汤飞身下场,一杆枪挥出流光来,裴远以剑抵挡,可还是被逼退数步。 “裴远,你们裴家人都使长刀,剑可不禁砍。”崔汤惜才,并未伤他。 “崔将军,我来领教你烈焰枪!”裴召长刀扫过下堂,崔汤跳起,枪撑地滑出火星,而后直指裴召。 两人较量,不分伯仲,崔汤浑身血脉翻涌,因寒疾败下阵来,手撑着枪,强忍着喉头腥甜。 “冲啊!”崔牧领着崔家军涌了上来,“护住崔将军!” 崔牧拦住裴召,裴召一把大刀挥砍,将崔牧胳膊砍落,崔家军被逼退至城楼下,裴召朝着裴远大喊,“阿远!攻城车!” 裴远拉开引信,流火炸开。 沈离舟眼瞧着空中绚烂烟火,唤来齐邵,“攻城车跟上!” 齐邵马上飞奔,步兵推着攻城车冲下坡去。 沈离舟摩挲着手中扳指,微眯着眼,看向周知雪,他从方才便一直在看戏,“周知雪,不对劲。” 拔出身后箭,拉开藏云弓,对准周知雪的头。 温兆玉眼瞧着要拦,“离王殿下!周知雪杀不得!” 沈离舟看向温兆玉,“温大人,战场素来刀剑无眼,他杀了我们宴国多少将士,何来杀不得?” 温兆玉咽了口唾沫,口中冒着白气,“周知雪说来,还算周幽弟弟,杀了他,太子殿下性命不保,离王殿下,三思啊!” 薄奚允用手挡了眼,光华破镜,覆上白茫,嘴角略微勾起一抹弧度,“温大人,说的对,但不全对。” 温兆玉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他这样说,不过是为太子上了一道催命符,赶紧摆摆手,“离王殿下,您随意。” 沈离舟瞄准了周知雪命门,蓄了十成力道,冷箭疾速破开寒流,箭鸣穿透耳膜,温兆玉捂住耳朵,有些震痛。 周知雪抚出一道强劲音浪,与箭矢相撞,可箭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只得闪身躲开,衣角被箭钉死在石柱上。 第166章 劫数既定 攻城车冲击着城门,兵戈箭矢相撞,渲染悲壮之音,宴兵前赴后继,滚落一地尸体,最终攀上了城楼。 烽火狼烟,雷鼓喧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气,哀嚎不断,已经无力回天。 崔汤握住枪,咳血不止,被宴兵刀剑裹身,跪了下去,崔牧扑上去,替他挡了刀,血溅当场。 裴远挥剑破开芷国军旗,喊了声,“留崔将军一命!” 裴召长刀挥过,朝着场上大吼,“缴械不杀,负隅顽抗的,一个不留!” 崔牧颤颤巍巍,手攀上崔汤那杆枪,朝着崔汤摇了摇头,“崔将军,活下去!钰郎君还在等你。” “崔牧!”崔汤心下悲痛,下一刻便被宴兵团团围住,卸了盔甲,押了下去。 城门霎时被攻城车撞开,号角声响彻于此,齐邵策马来,“离王殿下,城门破了。” “阿允,你就在此处等我。”沈离舟与他臂鞲相碰,“众将士听令,随我杀进去!” 沈离舟策马扬鞭,浩浩荡荡奔向饶城。 周知雪眼下露出一抹得逞之色,悬琴而立,此刻沈离舟策马刚到了护城河上,手一抚琴弦,琴声铮铮流转,冰面霎时破开。 凡是站在冰面上的人,通通掉了进去,隐约瞧见里面鬼手无数,水呈黑色,浪涌翻滚,沈离舟连人带马栽了进去。 冰河暗流涌动,水下皆是暗钉,瞬间扎穿身体,动弹不得。 薄奚允策马扬鞭,连人带马滚落冰河,水下皆红,看不清人在何处,忽而感受到寒铁流光,往下潜去,沈离舟被河底暗钉扎了个穿,钉死在河底。 薄奚允抱住沈离舟身体,朝他渡气,手抚过暗钉刺穿之处,恶诅受血引诱,顺势钻进沈离舟身体。 恶诅离身,神力便不受压制,薄奚允周身灵光四散,冰河之下迸发一道金光,两人飞身落于城墙之上。 沈离舟面色苍白,神色有些发堵,紧抿着唇,身上血淋淋,瞧着十分恐怖。 “薄奚先生,本事很大嘛,这都能逃脱。”周知雪仔细打量薄奚允,“能维持容貌数年不变,这世间只有大乘境之上仙人可以做到,你究竟是什么人?” 薄奚允眼下一冷,“你还不配知晓。” “一试便知。”周知雪手中琴弦拨弄,带着十足杀意,音刃破开空气,掀起无形气浪。 薄奚允灵气流转,破开音刃,闪瞬到了周知雪跟前,“现在就送你上路。” “虚空破影……” 周知雪面露惊讶,这般神速,前所未见,他暗中动作,一阵金光闪过消失在此处。 沈离舟支撑不住,呕出一口黑血,恶诅在眉心落痣,灵力过身,记忆回涌,他想起了在幽都被鹤寻一脚踹进苦海之事。 薄奚允灵气抚过沈离舟伤口,瞬间愈合如初,而后手中聚灵朝他眉心去,“我这就替你引恶诅。” 沈离舟握住他的手,眼神带着丝戏谑,“当年那一脚力气不小啊,命师大人?” 薄奚允陷入沉默,这一遭怎么让地府鬼君想起这事来了,轻咳两声,“那还真是,好久不见。” “哪有的事,咱们可是天天见。”沈离舟拽住薄奚允衣领,“戏演的不错。” 裴远裴召和齐邵赶来,裴远将宴旗插在城楼上,“沈二,崔家军已经投降,咱们夺回饶州城了!” 沈离舟站起身,“那清点一下,将领暂压饶州城地牢,芷兵看押起来。” 裴远上前一步,“崔汤咳血不止,若是关在地牢,今晚落雪天可能就要了他的命,不如……” “他还等不到今晚,等会我便要见他。”沈离舟浑身是血污,他看向裴召,“有热汤吗?” “离王殿下,饶州城城主府内有汤泉。”裴召看向齐邵,“齐邵,领离王殿下去,” “薄奚先生也得好生洗洗。”沈离舟声色泛冷,盯着薄奚允,那样子似要吃人。 裴远瞧着两人气氛不对,“对,薄奚先生同去。” “不必了,我已经干了。”薄奚允转头便要走,被沈离舟拽住了手。 “我瞧你还湿着。” 齐邵接过沈离舟兵甲,“薄奚先生,走,汤泉离这不远。” 待到了地方,齐邵屏退周遭人,“离王殿下,我在外头守着,您放心,一阵风都吹不进来。” 沈离舟落入水中,浑身透着冰,恶诅化作一只壁虎,在他身上游走,汤泉雾气氤氲,边上堆雪。 沈离舟看向薄奚允,冷了声,“下来。” 薄奚允不动,沈离舟哗啦起身,三两步到他跟前,腰间只有一块短巾,玉骨竹姿,腿下形状隐现。 “若不是今日动了灵力,你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说?”沈离舟眼角染上欲色,话虽冷,面犹笑。 “好歹我也被罚下界捞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薄奚允垂下头,就瞟见那条短巾。 “是啊,功劳苦劳都不少,我该怎么赏你呢。“沈离舟环住他的腰,轻而易举摘了腰间蹀躞,长衫落地,肌肤泛着淡光,犹如瓷片,挠他心上,“命师大人,玩弄人心可在行。” 薄奚允猛然抬头,磕到了沈离舟鼻尖,沈离舟那样子似要将他丢油锅里炸来吃了。 “我真心实意渡你回去,真的,鬼君大人,那日我喝醉了酒,昏了头,你也有错,你不动手,我也踹不到那一脚……” 沈离舟眼下薄红,他咬上薄奚允耳朵,恶欲滚落,嗤笑一声,“你的真心实意,是怕往后回不去?” “……” 沈离舟直接堵了他的唇,掌心泛着烫,抚上他腰身,与他相贴得紧,予取予求,直到呼吸都被抽走。 沈离舟抚着他眉目,与他耳鬓厮磨,似在玩味,“我觉着红尘甚好,不想回去了。” 手往脖颈去,撩开他里衣,再褪便会被沈离舟瞧个干净,薄奚允捉住他手,“鬼君大人,上头钦点我下界捞你,不回去,不好?” 不回去,他也别想回去。 恶诅在沈离舟脖颈处停留,薄奚允伸手又顿住,沈离舟笑出了声,“阿允若是表现好,我也可以考虑回去。” “……” 第167章 你教我滚 “你若是实在生气,踢回来便是。”薄奚允咬牙切齿。 “我可没有公报私仇的习惯。”沈离舟手抚上薄奚允光洁后背,轻轻一推,便让他落了水,“命师大人,这定力属实差了点。” “……” 薄奚允站定水中,揉了眉心,“沈离舟,别闹了,让我把恶诅引了,你把这一世消磨完,欢喜上天去,大帝瞧你无事,我也无事,皆大欢喜。” “可我欢喜不起来,怎么办?” “我管你……”薄奚允被按入水中,咕噜几个泡,又被沈离舟拎起来。 “你该让我欢喜才是。”沈离舟咬住他脖颈,酥麻之感贯脑通身,他抬手去推,被摁得更紧。 “……” 薄奚允深吸一口气,忍了,谁让他理亏,“别逼我揍你。” 沈离舟将脸凑近,朝他呵了一口气,“脸在这,你随意。” 薄奚允握紧了拳,毫不客气,谁让沈离舟自找,拳头在半空被沈离舟截获,“你还真下得了手。” “不是你让我揍你么?我满足你。” 沈离舟伸出手,那恶诅便爬向手指尖,“薄奚允,你从头到尾都在完成任务,对我,多少有点敷衍了事。” “要不然呢?”薄奚允起身,捻起沈离舟衣衫套上,“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以为有的选,万一真回不去,你完蛋,我也完蛋。” “这衣衫也是湿的。”沈离舟仰头看他,裙下风光一览无余,“瞧着不错。” “鬼君大人之前莫不是色鬼投身。”薄奚允收了裙角,朝外喊了声,“齐邵!” 齐邵听见声,便跑了进来,抬眼瞧着薄奚允脖颈处露了个咬痕,赶紧低了头,“薄奚先生,何事?” “给离王殿下备衣。” 沈离舟勾了唇角,“薄奚先生也要。” 齐邵眼神下瞟,转头便跑,“好嘞!” 薄奚允褪了衣衫,扔在沈离舟头上,顺势入了汤泉,“别拿那种眼神瞧我,咱们不是那种关系。” “哪种?”沈离舟撩开衣衫,“噢,你是说这种关系。” “……” 待齐邵拿来衣衫,薄奚允火速穿戴,转身便要走,被沈离舟拉住衣角。 “松开。” “替我更衣。” “你自个儿没手?”薄奚允眼神落在那只泛着水色的手腕上,“你故意拿我衣衫擦手是?” “我这手不空。”沈离舟似八爪鱼般攀上薄奚允腰身,“我一想着三月三那日……” 薄奚允拿起一旁衣衫,胡乱盖在沈离舟身上,一挑短巾便落了地,长衫相叠,系上蹀躞,“好了。” “我瞧着差了点什么。”沈离舟眼神落在一旁臂鞲上,“我要戴。” 薄奚允拿起臂鞲,替他戴上,“你要不招几个奴婢伺候,折腾我你在行。”沈离舟披上大氅,墨色将人笼罩。 “命师大人,我还没好生折腾你呢,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沈离舟先一步离开,转头看向薄奚允,“再不跟上,我要拿绳子将你别我裤腰上了。” “……” 齐邵见人出来,上前两步,“离王殿下,这会儿去见崔将军么?” “带路。” 沈离舟与薄奚允一同去了地牢,里头寒气阵阵,却比在战场上时要暖和一些,崔汤窝在角落,地上已有大片乌血。 见有人来,崔汤抬起了头,盯着沈离舟良久,“离王殿下,恶诅之身,此番为宴殚精竭虑,以后怕是没有好结果。” “崔汤将军未免替我考虑得太多了,素来成王败寇,这世间规则如何,无非强者制定,弱者遵从。”沈离舟手交叠在一起,握着暖手炉。 崔汤咳出一口血,“离王殿下野心昭然,心思缜密,确实比宴太子更适合那位置。” “清河崔氏果然了得,文武皆上乘,反正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跟了我。”沈离舟负手,弯下身瞧着崔汤。 崔汤轻笑一声,“一人不事二主。” “就冲着你这份忠心,我也得给你备上全礼,让你风光下葬才是,可若是崔汤将军真义勇无畏,方才在战场时,便不会有让人活捉的机会。”沈离舟眼神落在那缕红绳上,“崔钰本名不姓崔?” 崔汤听到沈离舟提及崔钰,顿时紧张起来,又咳出几口血。 “崔钰本姓周,崔阳暗度陈仓救下周黯血脉,看来清河崔氏对周幽并不忠心呢。” “离王殿下,我崔氏岂能由你胡编乱造。”崔汤咬紧了唇,几乎要咬破了去。 “周幽弑父弑兄,继承大统,周知雪不能与之相争,崔钰却可以,因为他是太子的儿子。” 崔汤手指扣出血痕,“你想做什么?!” “崔汤将军,你说,要是周幽知晓崔钰身份,清河崔氏当如何?” “离王好手段,威逼利诱不过让我难堪,横竖不过是死,我崔汤绝不叛国投敌。” “清河崔氏不过坚守正统,崔钰时机已到,与我联手,各取所需。”沈离舟将暖手炉塞给崔汤,又解下大氅披在崔汤身上,“这里寒气入骨,再待下去人都得废了。” 齐邵跑了进来,拱手道:“离王殿下,有位叫崔钰的公子说要见您,人已经到了偏厅。” 崔汤眼下一惊,手有些哆嗦。 “崔钰还算有点良心,周家人也不全然像周幽那般。”沈离舟看向崔汤,“崔汤将军总得交代后事,齐邵,你带崔汤将军去偏厅,与崔钰公子相面。” “离王殿下,多谢。”崔汤拱手握拳,心下感激。 沈离舟拉过薄奚允,袖下相握,“阿允,愣什么神,当真要我将你别裤腰上带着?” “……” 薄奚允和沈离舟出了地牢,已近薄暮,又开始落雪。 沈离舟从背后环住薄奚允腰身,头靠在他头上,整个人懒散了下来,“阿允,我困了。” “我瞧着你方才步步紧逼的样儿,也不像能累着的。”薄奚允看向远处,一片寂寥苍茫,“苦海里头有什么?” “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沈离舟垂下头,整个人重量压在薄奚允肩头,头发相缠。 “滚……” “不会滚,不如今晚你教教我?”沈离舟笑出了声,白气似雾飘散,“就在榻上滚,免得脏了衣衫。” 薄奚允后肘击他胸口,带了力道,沈离舟闷哼一声,将他抱更紧,“打死了,功亏一篑。” “你是大爷!” 第168章 投身于宴 崔汤抬脚跨进屋,脚上镣铐哗啦,屋里头暖烘烘,崔钰迎了上来,将热茶递上,“郎君,喝口热茶,暖暖身。” 崔汤接过热茶,一饮而尽,看着崔钰脸色,略微憔悴。 “阿钰,你还回来做什么?”崔汤看向屋外,将门关上,“你身份已经被沈离舟知晓,回来就是自投罗网。” “郎君当真以为,我回去便能安然无恙?只不过拖累崔氏全族罢了。”崔钰拿了帕子替崔汤擦去脏污,“崔老已经为我做得够多,郎君也为我做得够多,如此苟活下去,并非我所愿。” “阿钰,你有的选啊!你回去找阿爹,他肯定有办法,我那几个哥哥,都能帮你!” “我还有的选么?”崔钰扯出一抹笑,“阿爹被周幽所杀,我躲在阴暗里见不得光,还随时担忧事情败露为清河崔氏惹上祸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借宴国之手,了我国仇家恨,这笔买卖不亏。” “崔钰,你糊涂啊,沈离舟是宴人,你搭上他,此生便无缘那高位,往后千秋只能被人唾骂!”崔汤握紧了拳。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要郎君平安。”崔钰眼角稍红,声线哽咽,“就算做恶人,也在所不惜。” “阿钰!” “郎君不必再说,我深恩尽负,自姓不得崔,往后我便再无姓氏,郎君就当我已经死了。”崔钰背过身去,“离王殿下已经为郎君打点好了一切,郎君可悄然回清河郡去,从今往后,做个闲散公子,娶妻生子,了然余生。” 崔汤眼眶通红,想要伸手却停在袖口,“你这样做,置我于何地?!” “郎君命不该绝。”崔钰肩膀稍抖,而后转过身朝着崔汤笑了笑,“从今往后,忘了我。” “阿钰!你都知啊!你知我心悦于谁!你知我为何不肯娶妻!你知我……”崔汤热泪滚落,抓住崔钰手腕,“阿钰,别这样做。” “疑心一旦产生,罪名便成立,周知雪这些日子早就看出端倪,郎君,回不去了。” “阿钰,我去求沈离舟,你别淌进来。”崔汤心里落了空,难受得很。 崔钰蹲下身,手中钥匙将崔汤脚下镣铐解开,“郎君,你本就没了与人相谈的筹码,卑躬屈膝,非你风格,何况我不许郎君为我做到那般地步。” 崔汤捉住那只晃动的手,“崔钰,开弓没有回头箭,当真要如此?” “本想着这样的日子可以再长一些,怎奈天意弄人,郎君,我意已决。” 崔汤脚下虚浮,捂住胸口,呕出一大口血,口齿吞声,“阿钰!” 手却伸不够崔钰衣角,他觉得浑身似有千斤重,沉沉向后倒去。 崔钰跨出屋门,看向齐邵,“小齐将军,郎君饮了浮生草汤,淤血已经吐个干净,这一觉能睡七八日,便拜托你了。” 齐邵点头,“放心,马车已经备好,离王殿下亲点了百骑护送,到了清河郡地界,自然有崔家人相迎。” “那便最好。” 崔汤被送上马车,崔钰将帕子放他衣袖中,又拿了软枕靠上,“崔郎,若有来世,你我做对闲云野鹤,不淌这人世浑水了。” 崔钰又替崔汤拢了被,泪滚落他脸颊,“郎君,后会无期。” 待崔钰下了马车,齐邵扬手,马车便迎着风雪往城外去,留下的车辙印,很快被雪覆盖。 齐邵拿了大氅,“钰郎君,天寒地冻,别受了风寒。” “离王殿下呢?”崔钰转了身,拢了身上大氅,用手接了雪,有些凉。 齐邵掸了肩上雪,“离王殿下说了,钰郎君在此处住下,待他忙完手中事务,自会召见您,钰郎君,先回去,雪落得有些大了。” “好。” 待齐邵带着崔钰回城主府,裴远站在府门口,上下扫视着崔钰,“齐邵,去跟阿彪说一声,今晚离王殿下要摆酒,钰郎君,你跟我来。” 裴远腰间香囊发了白,崔钰一眼便注意上,不得意的又何止他一个,“小裴将军,带我去哪儿?” “来就是,那么多话。”裴远兵甲哗啦响,语气略冷,“多谢你,给崔汤将军一条活路。” 君子之节,风骨犹然,往往最是惺惺相惜。 崔钰松了口气,“多谢你们,愿意给崔汤将军一条活路。” 等到了地方,裴远轻敲了门,“薄奚先生,人带到了。” “进。” 裴远使了个眼色,“进去。” 崔钰推开了门,里头比别处要冷上些许,薄奚允倒了一盏茶,“坐。” 崔钰面朝薄奚允落座,抬眼打量着这位沈离舟的军师,面色疏冷,瞧着普通,但眼下泪痣妖冶,平添几分柔情来。 “离舟与你筹谋,不过共图天下大计,周幽残暴,那位置他坐着烫屁股。”茶水冒着热气儿,隐约散发茶香,是北国名茶寒山雪。 崔钰眼神落在薄奚允脖颈上,那咬痕半遮,反而醒目,“听闻薄奚先生很受离王殿下信任,开门见山。”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宴国丢失的四城,想必很快便能拿回来,钰郎君,也该拿回姓氏了。”薄奚允摩挲着朝玉杯,也不觉着烫。 “离王殿下想以我之名,杀去芷国?”崔钰盯着薄奚允,此人莫名让他安心,气场虽冷冽,但也温和。 “你很聪明。”薄奚允将茶递给崔钰,“这个天茶凉得快,此刻正好。” 崔钰接过朝玉杯,将茶一饮而尽,“是啊,正好,偏我来时雪纷纷,待到去时心茫茫。” “天下百姓苦久矣,你这一步当是枯木逢春,千古垂名。”薄奚允朝他露了个笑,“听闻钰郎君,文韬武略,朝堂上当是一把好手,离王殿下已经写了荐书,楼时满那还缺个帮手,过完年节便启程。” “将我安插在宴国朝堂,离王殿下不知是心大,还是……”崔钰忽而明了,“离王殿下果然透人心,我这等毫无退路的人,当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死就不必了。”沈离舟推门而入,坐在薄奚允身边,“钰郎君是把好刀,我用起来不心疼。” “离王殿下,今日恩情永世难忘。”崔钰拱手执礼。 “那就爬到高处去,再报我恩。” 第169章 暗下较劲 崔汤被杀,近万兵士被俘,沈离舟拿下饶州城的消息很快传遍宴芷两国。 周幽震怒,心下恼火,无处发作,只得将沈长留召来,羞辱一番。 沈酬勤大喜过望,咬紧牙关预批了后面三年粮草,势必要拿下所有丢失的城池。 冬雪更甚,淹没烟火,是历年来最冷的年。 齐邵和了面,擀饺子皮,裴远包的肉馅鼓鼓囊囊,好些破了口。 “小裴将军,您再包下去,全都给嚯嚯了。”齐邵瞧着那些形状各异的饺子,面露难色。 裴远扔下饺子,“齐邵!你对我要求过高了点,我这拿刀拿剑的手,好心来帮忙,更何况,你看薄奚先生包的,不跟我一样?” 裴召嘴角憋笑,“阿远,还得细致些。” 沈离舟放下饺子,一排规整得像孪生的,拿起薄奚允包的饺子,“皮薄馅大,跟包子有的一拼,阿允若是去卖饺子,肯定裤子都得亏掉了。” 薄奚允桌下朝着沈离舟就是一脚,“这不是有财主买单么。” 沈离舟腿缠了他的腿,在桌下较劲,“养了个混吃等死的,再多余粮都得给吃空了去,养不起啊。” “我什么时候要你养了?”薄奚允腿踢到了软处,赶紧收回了脚,心下发虚。 崔钰将饺子摆好,“离王殿下和薄奚先生感情真好。” “不好!” 薄奚允站起身,将沈离舟那盘饺子换到了自己身边,将那包子推给了沈离舟。 “古有掩耳盗铃,今有换盘偷饺。”沈离舟端起那盘包子,“齐邵,等会这个是我的。” 齐邵擀完了一锅面皮,接过那盘薄奚允包的饺子,“薄奚先生这是生怕离王殿下吃不够,都快把家底都包进去了。” “齐邵,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薄奚允去净了手,“我去给这个饿死鬼煮饺子了。” “薄奚先生,我还没生火呢。”齐邵端了两盘饺子,追了过去。 “齐邵!你没拿我包的饺子!”裴远去撵齐邵。 屋外雪扬扬,喧闹声渐远,爆竹声炸开,裴召拿了柿饼,摆了一盘,“这是温大人临走前留下的水晶柿饼,温大人那两大箱子东西,够咱们吃到开春了。” “温兆玉自那回,便被战场吓得不轻,让他早些回去也好,他在,裴远每日对着我唉声叹气。”沈离舟接过帕子擦了手。 “阿远是个直性子,喜欢不喜欢都挂脸上,得好生改改。”沈离舟望着屋外雪,有些出神。 崔钰看向沈离舟,“有时候真羡慕殿下,得知心人如此,幸甚何求。” 沈离舟拿了柿饼递给崔钰,橘红皮肉,圆圆鼓鼓,“你又怎知命运要将人带到哪里,人世悲欢离合常有,而圆满不常有,若是天意如此,得到片刻也够了。” 崔钰接过柿饼,一口咬开,里头晶莹剔透,蜜糖在口中化开,“殿下说的是,受教了。” 沈离舟又抱着暖手炉,恶诅攀上指尖,咬了他一口,“嘶。” “离王殿下,怎么了?”裴召有些担心。 “无事,你去看看他们饺子煮好了没。”沈离舟揉了揉眉心。 “五哥!不用来,已经煮好了。”裴远端着一个大盘,迎着雪跑了进来,齐邵拿了醋和碗筷。 “薄奚先生呢?”裴召发问。 “薄奚先生在煮那盘包子呢。”齐邵露笑,“薄奚先生说,要亲自给离王殿下煮饺子。” 沈离舟轻咳一声,站起身,“我总觉得他憋着坏呢,我去瞧瞧。” 崔钰站起身,“不如我去。” 裴远拉过崔钰,齐邵就往他嘴里塞了个饺子,“钰郎君,趁热吃,这饺子好吃吗?” …… 沈离舟进了小厨房,见薄奚允在那认真烧柴火,“命师大人施个法的事,在这烧火,有点多此一举了。” “烧火不要灵力啊?”薄奚允瞧见水开了,将饺子倒进锅里,搅合搅合。 沈离舟蹲下身,瞧着灶台里的火焰跳跃,星火噼啪,“今日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什么?”薄奚允被他眼神盯得发毛,忽而想起这日是他生辰,不过鬼君大人过什么凡人生辰,离谱。 “我这不是给你煮饺子吃么,没忘。”薄奚允又倒腾了几下柴火,火烧得更旺了。 “我想要生辰礼。”沈离舟眼神发亮,欲笑吞声。 薄奚允瞧见这表情就气堵,“你要屁!” 沈离舟捧起他的脸,离得近了,薄奚允瞧着那唇瓣透着粉,靠近,再靠近,沈离舟伸手将碳灰擦去,“都成花猫了,看着喜人。” 他本想推开,却被他耍弄,竟生出了一丝期待来,薄奚允用手给脑子降温,疯了不成。 沈离舟拿了勺,在锅里搅动,“浮起来了,阿允,递一碗凉水来。” “想不到你还会煮饺子。”薄奚允在门口挖了一碗雪,过手瞬间成了水。 “没办法,吾妻太笨。”沈离舟将凉水倒入锅中,饺子顿时安分浮于表面,不一会又随着沸腾的水沉浮。 “你嘴厉害,次次不落下风。”薄奚允拿了盘子,这等祸害撩人心得很。 沈离舟将饺子盛了出来,冒着白气,“这样看也还可以。” 薄奚允拿了筷子,夹了个要喂沈离舟,“试试。” 沈离舟一口吞了,饺子皮咬开,舌头似烫了火,脸色涨红,这饺子里头包辣椒,瞬间味蕾被点燃。 “离舟啊,如何,好吃么?”薄奚允面露狡黠,这可是他特意为他包的饺子,吃了神魂都得原地升天。 沈离舟吞了饺子,连带喉头都发烫,面上却露笑,捧起薄奚允的头,去探他口中冰凉,瞬间辣味窜入口齿,又烫又辣。 薄奚允要挣脱,被禁锢得更紧,轻易破开他防线,往深处去,燎起一片火,沈离舟笑出了眼泪,“阿允,好吃么?” “沈离舟!” “不是你问我好吃么,我让你尝尝,好自己评判。”沈离舟唇上被辣肿了,红得欲滴,笑得发颤。 “好的很!”薄奚允环住他脖颈,踮了脚,咬住他的唇,沈离舟回应他,两人相缠,暗下较劲。 外头雪落得大,柴火噼啪,无声得很。 第170章 开始害怕 宴兵一路势如破竹,沈离舟夺回所有城池,大军至仓木城外,再进便威胁芷国领土。 周幽将战书扔在殿前,气得头疼,“看看!你们都看看!沈离舟如今已经兵至仓木城外!你们这些蠢材!连个毛头小子都拦不住!” 周冉捡起了战书,上头以匡扶正统为理由开战,“君父莫急,这周钰名不正言不顺,岂能容沈离舟胡搅蛮缠。” “莫急?!大军压境仓木城,要是越过去,天珑城危!我上京城岂不让那沈离舟来去自如?”周幽火大至极,茶盏碎了地,周钰是周黯亲子,为何没死,为何还搭上了宴国这群人?! “周知雪,你派去的能人异士皆如猪狗,这么久连沈离舟的毛都没摸到!你说,当如何?” 周知雪上前一步,“君上,沈离舟狡猾,况且他还身缠恶诅,是为邪物,确实难办。” “恶诅?”周幽斜睨一眼周知雪。 “沈离舟与沈长留为双生子,他身负恶诅降生,一直被沈酬勤雪藏,恶诅触之即死,可沈离舟相安无事,甚至能掌控恶诅,此人不是我们能对付,我修书一封去到龙吟宗,让玄门道家出出主意。” 东方容朝前躬身,“君上,兵家相争,玄门下场怕是不妥。” 周知雪看向东方容,“东方大人意思是,咱们毫无动作,等沈离舟这等邪魔恶子踏平我芷国?” 周幽摆了手,“你们这群蠢猪!让你们想办法,不是听你们吵架。” 崔阳轻咳两声,“君上,薛风所守仓木城,还需加派支援前去。” “崔阳,让崔真派三万军前去仓木城,段诏守孝期也过了,让他带着段家军也去。” 周冉站了出来,“君父,段诏还是守在天珑城,若是全部兵力压于仓木城,万一……” “万一?我的儿,你就不该有这瞻前顾后的性子,段诏若是一直窝在天珑城,那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了。金烽,将上京城要地布下千机阵,我寝殿着重布防,禁军加派人手,全城戒备!” “还有那个周钰,给我彻查!”周幽心下发颤,想起那位血溅当场的太子,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周钰,完好无损活着,还要啃咬他血肉,他许是年纪大了,反而开始害怕。 周知雪心下隐笑,周幽一叶障目惯了,还当真以为名正言顺坐稳了位置,这般局面,他还有点想瞧瞧,到底能到哪个地步,“君上,周钰不容小觑,我曾与此人打过照面,尤其那双眼睛,瞧着与前太子很是相似。” 周幽额头渗汗,“此人是何模样?可有画像?” 东方容拱手,“君上,当年太子殿下弑君,死在殿前,周钰作为叛贼血脉伏诛,早就清理干净,绝无可能活着,此当是沈离舟计谋。” 崔阳也附和,“君上,何必疑虑,难道还能真怕了这周钰不不成?” 周幽心下沉重,当年那场混战,他未曾亲自确认周钰身份,毕竟一个襁褓婴儿,怎么逃得掉,除非,有人里应外合,他眼下怀疑之色毕现,扫视殿前众人。 清门四大家,当时守在殿外,他满身是血滚了出来,宣告太子弑君,并自刎于殿前。 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除了他,没有人能知道真相,他这位置,当是坐得稳当,可周钰出现了,他开始心慌起来。 周冉上前扶着周幽,“君父,咱们还有沈长留作质,真到那时,沈离舟不敢轻举妄动。” 周幽额头冷汗直冒,到了这个时候,他得防着点,万一睡梦之中被人取了命,“将沈长留严加看管!” “君父放心,沈长留逃不了。”周冉看向崔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 羊芷递来帕子,“君上,擦擦汗。” 周幽打落羊芷手上帕子,坐了回去,朝着殿下众人,“滚!” —— “太子殿下,芷君加派禁军围了质舍。”温出云推开了门,将密信递上,“离王殿下兵至仓木城外了。” 沈长留接过密信,只瞧了一眼,便放在烛火上燃了,“沈离舟好手段,两方不耽误。” 温出云倒了一杯茶,递给沈长留,“离王殿下,属实没把您的命,看在眼里。” “他若是看在眼里,就不会这个时候动手。”沈长留握住茶杯,捏得紧。 “距十年之约,就还差半年了。”温出云握紧了拳,“不如我托宴国眼线,给阿爹去信,劝君上至少再拖半年,毕竟一旦攻打仓木城,太子殿下性命便危险了。” “如今君父对沈离舟青眼有加,你说,这替他夺天下的王重要,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子重要?”沈长留看在窗外,已经里里外外全被围住了。 “可是,您毕竟是太子,离王携恶诅而生,是绝无可能坐上那高位的,君上此番苦心,也都是为了太子殿下。” “若不是君父当年伤了根基,他膝下的儿子,怕是都能有七八十个,我?侥幸罢了。”沈长留关上了窗,“何况,我这位弟弟,还有神助,替他除了恶诅,如今宴国朝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沈长留指节叩响,“近些日子,李振南可有来信?” “李将军不知被离王手下那位薄奚先生灌了什么迷汤,十分支持离王此番攻打仓木城,还让太子殿下放心。”温出云燃了火折子,顿时屋内亮了光。 “薄奚先生?”沈长留负手踱步,似在思考。 门被人推开,一袭蓝白袍子到了屋里,“看来太子殿下一点也不着急呢。” “知雪国师还有空来我这,不是火烧眉毛了么?”沈长留使了眼色,温出云替周知雪掺了茶,“知雪国师,上座。” 周知雪打量着沈长留,这么些年,他都没正眼瞧过此人,反倒是太子周冉,与他走得近,“太子殿下,跟您那位弟弟,长得可真不一样。” “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也不重要,知雪国师来我这,想必不是为了看我笑话?”沈长留拿了剪子,修剪起案上那盆兰来。 “剪了多可惜。”周知雪上前,抚过那朵挺立的兰,“不如就让它凋谢了去。” “知雪国师,我为宴国人,绝无可能与你联手。”沈长留咔嚓一声,剪断了花头,滚落在脚边。 “命不比天大?”周知雪捡起那朵兰花,嗅了嗅,“早烂了,太子殿下多想想,不急。” 第171章 雪上香蒿 “以往恶诅加身,君父弃他,朝臣厌他百姓恨他,如今倒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可以利用他,沈离舟,何尝不是棋子。”沈长留抚过唯一的兰花,将花掐掉。 “偏偏这样的人,得神眷顾。”周知雪瞧着地上还未清扫的灰,“踩着尸山血海上来的离王,恐怕不愿做一枚棋子,太子,地位不稳了呢。” 温出云岔了话,“知雪国师何必挑拨太子殿下与离王殿下关系。” 周知雪眼神落在温出云身上,嗤笑出声,“温大人,你那位胞弟叫温兆玉,我觉得他总该知道些什么,不如你问问他?” “知雪国师何必为难我手下人。” “何来为难,我好心送来消息,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待周冉来,你恐怕要不好受了。”周知雪负手跨出了屋,转过头,“我还挺好奇你们宴梵沈氏血脉,是如何通天地晓神明的,若是改变心意,随时来找我。” 温出云见周知雪没了人影,立刻将门合上,“太子殿下,周知雪道诡双修,本就是个疯子。” “他不过想借我之手,除掉沈离舟,我就算再想杀沈离舟,也绝无可能是受他芷国人怂恿,要杀,便是堂堂正正,出于我本心。” 温出云叹了口气,“若周知雪所说为真,离王殿下可能不会让殿下活着回到宴国,不如咱们逃回去。” “沈离舟既然要打进来,那么周幽便不会要我的命,只会拿我跟他们讨价还价,且看着,他心思这般缜密,岂会留人口柄,背上弑兄罪名。”沈长留瞧着那一支独立的兰,嘴角微扬,“我的主场不在芷,也不在兵马相争之地,而在朝堂,天下,人心。” “我知太子殿下抱负,若是平安回了宴,自然是朝堂之上不倒树,那薄奚允,我便托暗线去问问温兆玉。” “也好,问清楚些,提早做好应对。”沈长留揉了揉眉心。 “太子殿下,等会若是周冉来,对您怕是少不了一顿羞辱。”温出云握紧了拳,这周冉对太子殿下觊觎已久,每回来质舍,定要欺辱一番才肯罢休。 “他也不过私下动作罢了,不敢真对我怎样,毕竟他头上,还有周幽,我头上,还有宴国。”沈长留燃了香,香气氤氲,透了屋子。 “太子殿下,不到万无一失,不可……” “快熬到头了,得让周冉尝点苦头才是。”沈长留将香炉放置于榻前,沈长留坐在案前,写了字条交给温出云,“去。” 温出云接过字条,“太子殿下万事小心。” 沈离舟颔首,温出云刚退出了屋,便撞见了周冉,他一脚踹在温出云腿上,“滚开!” 温出云嗅到周冉身上浓重酒气,让开面前的路,周冉径直推开了门,屋子里烟雾缭绕,看不真切,周冉被烟雾蒙了眼,揉了揉眼,沈长留坐在书案前,低着头瞧着一本册子。 不知是醉了酒的原因,还是这香太熏人,周冉竟觉着沈长留在笑,“你笑什么?” 沈长留嘴角隐约一个弧度,“我怎么笑得出来。” “也对,沈长留,如今咱们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个沈离舟,可没把你的命当命。”周冉脱了靴,倒在床榻上,“长留,只有我对你好。” 周冉嗅着香,头有些发晕,“你这香,以往没瞧你点过,是什么香?” “北国高原上,寒霜雪化时,有一种喜爱阴暗的草,秋时开花,冬时落种,名为雪上一枝蒿。”沈长留翻开册子其中一页,取出夹着的紫花,“其味苦,性温,是良药。” “雪上一枝蒿,和你很像。”周冉侧着身,用手撑着下颌,那双眼透着慵懒,眼神落在那朵干瘪的紫花,“长留,你想家了?” 沈长留俯下身,将那朵花置于香炉中,瞬间燃烧起来,他嘴角勾笑,“也是不可多得的毒药。” 周冉不知不觉便入了沈长留为他准备的温柔乡,身体被麻痹,沈长留一拽,他便如同一团软肉滚了下去,头磕得眼冒金星。 “周冉,放下戒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沈长留抚平袖口褶皱,眼神隐透着狠戾。 周冉挣扎着想爬起来,被沈长留一脚摁住头,脸贴着地,几乎变了形。 沈长留声如鬼魅,嗤笑一声,“我记着当年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将我摁在地上,让我舔靴,学狗叫,才肯放过我。” “不过是年少时的玩笑罢了。”周冉指甲扣进手心,痛感才让他清醒些,沈长留之前的隐忍,不过是为了寻着时机给他一起清算。 “太子殿下当做玩笑,我可当了真,这些年无时无刻都在想,该如何悉数奉还。”沈长留手中握着明晃晃薄刀,寒刃划过周冉侧脸,似戏谑,“如今沈离舟要踏平芷国,就没给我留活路,我想着死前怎么也得拉你垫背才不算亏。” “你怎么敢!”周冉咬着牙,空手接白刃,血顺着刀刃往下淌,手脚皆抽搐,心神皆乱。 “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沈长留眼中杀意毕现,眼下猩红。 “沈长留,我君父膝下那么多儿子,你觉得杀了我有用么?只有我能保你,只有我能让你活!”周冉觉着手上刀刃力道松了些,拼尽全力甩飞了刀,撕扯开袖口,将手缠住,瞬间浸红了布。 周冉掐熄了香,开了窗,令他好受许多,他看向沈长留,摊开手,“解药。” “若我平安无事回到宴国,自会给你解药。”沈长留看向窗外树梢,停着两只鸟雀,“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不是。” “那你可得好生记住,你的退路,是我。”周冉咬着牙,拎起沈长留衣领,眼中愤怒将其湮没。 沈长留嘴角勾笑,“太子殿下还是快些去寻医官的好,再磨蹭一会儿,这只手便废了。” 周冉一脚踢开了门,侍卫见他手下滴血,纷纷围了上来,贴身侍卫金朝拔了刀,“太子殿下,怎么了?” 周冉瞪了金朝一眼,“让这些禁军滚回去,宴太子不必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太子殿下,君上可是下了令,严加看管宴太子。” “他敢跑吗?”周冉怒意上浮,转头瞧了沈长留一眼,拂袖而去。 第172章 当指你我 迎着月色,远处疾驰而来一辆马车,停在军营门口,崔钰掀开车帘,纱帽覆额,官袍覆身。 “小齐将军。” 齐邵拱手握拳,“周大人,恭喜了,如今一跃高位,将来必将大展宏图,离王殿下在营帐等你,随我来。” 崔钰面上温和,心下忐忑,“近日关于离王殿下,流言四起,小齐将军可有听说?” “芷国卑劣,妄图抹黑殿下转移重心,周大人不必过于担心,离王殿下自有分寸。”齐邵顿住了脚,“若是殿下心之所向,我必当全力支持他,殿下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小齐将军,是我心急了些。” “周大人,这白发比前两年多了。”齐邵掀开帐帘,“离王殿下,周大人到了。” 周钰俯首作礼,“离王殿下。” 沈离舟颔首,“这些年你在朝中周旋,辛苦了,君父可有话给我?” “君上此番要卸了薄奚先生军师一职,离王殿下,流言已经沸沸扬扬了。” “真是小题大做了。”沈离舟指节叩响。 周钰眼瞧着沈离舟眉眼间皆是疲惫,前表忠心,后防疑心,着实心累,“此番流言来源指向太子殿下,殿下若是不动手,待太子殿下回了宴,便难动手了。” 沈离舟揉了揉眉心,“君上意思是?” “君上的想法,不过将离王殿下当太子的磨刀石。”周钰顿了顿,“离王殿下,甘愿只做一块磨刀石?” “有时候想得太远,活不长。”沈离舟唤了齐邵,“上京城近日可有动静?” “回离王殿下,传闻周冉中了毒,还受了伤,毒伤皆是太子殿下手笔,周冉却一反常态,撤走了大部分质舍禁卫。”齐邵递上字条,“这是半道截获的太子殿下手书。” 沈离舟接过字条,看向周钰,“你看,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太子殿下疑心过重,对离王殿下来说,不是好事。” “沈长留心思不输任何人,但与一人比,还是差了点。”沈离舟将字条悬于烛火上,瞬间烧成灰。 “人与人之间,最忌猜疑,一旦产生,罪名便就此成立。”薄奚允掀了帘,手中端着一碟莲子糕,朝着周钰递,“吃。” “若是能相安无事,这天下早就太平了,人心难测,人欲难满。”周钰接过莲子糕,“薄奚先生,若是你,在太子殿下这件事上,如何做?” “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立场不同而已,静观其变即可。”薄奚允越过沈离舟,“齐邵,吃。” 齐邵在衣角擦了擦手,刚要拿,沈离舟拽住薄奚允衣角, 回揽了他的腰,嘴角勾起,“你怎么不问我吃不吃?” “你不是不爱食甜么,发什么疯?” 沈离舟抚去他嘴角碎屑,这动作亲昵,他疲惫眼眸亮了些,“今儿想吃,喂我。” 薄奚允拿起一块莲子糕递来,在沈离舟张嘴瞬间塞进自己嘴里,囫囵吞声,“手不是没断么?自己拿。” “手不空。” “那你松开我,就空了。” “那不行。” 周钰轻咳两声,“离王殿下,既然话带到了,我便先下去了。” 沈离舟微微颔首,齐邵带着周钰离开了营帐,薄奚允拿起莲子糕,塞进他嘴里,“吃,活祖宗。” “我就知道咱们家阿允,口是心非罢了。”沈离舟声线带笑,揉了揉他头发。 “莲子糕都堵不住你的嘴,喝口茶,别噎死了。”薄奚允倒了茶,朝沈离舟递,“方才字条上写了什么?” 沈离舟接过茶水,“详查。” “这沈长留想查什么?莫不是周钰身份?” “他不会关心周钰过往,这个详查,当指你我。”恶诅爬上沈离舟指尖,令他眉头紧皱,“嘶。” “到日子了。”一道禁制落下,两人隔绝于内,薄奚允一抬手,“滚榻上去。” 沈离舟衣衫半褪,光洁脊背上游走恶诅,脊背挺直,“你浑身上下,就嘴最硬。” 薄奚允手中汇聚灵气,抚过被恶诅撕咬的地方,“不比你,浑身都是反骨。” 薄奚允眼下闪过一丝暗色,“为了引出背后之人,这么做值得么?” 沈离舟咬紧了牙,痛楚异常,汗顺着背脊下淌,浑身颤栗,“地府中有人与邪祟勾结,以怨魂养恶诅,必须将其揪出,以绝后患。” “万一揪不出呢?”薄奚允抚过溃烂之地,愈合如初,恶诅被逼退至眉心,收了灵,“每当月圆夜,凡人之躯可制不住恶诅。” “月属阴华,恶诅受此影响,力量强盛。”沈离舟面色苍白,眉上结霜,“阿允能压制恶诅,前身是何物?” “不该问的,就别问。”薄奚允手捻起衣衫,替他拢好,“恶诅,还是早日让我引出。” “这么担心我?”沈离舟顺势倒在薄奚允腿上。 “你若是死了,我这么些年不是白干了。”薄奚允想挪,“那有枕头,你枕我腿上做什么?” “阿允,一起睡。”沈离舟手上绕着一缕发,手抚上薄奚允下颌,“吾妻上古既无,世所未见,月色稍逊,晔晔神华。” “沈离舟,适可而止,咱们又没在三生石上立誓,再乱说,我拔了你舌头。” 沈离舟双手环住薄奚允脖子,在脸颊轻啄一下,“原来要我立誓。” 他覆了履,到了书案前,点水研墨,“人间立誓以契约为证,我这就写誓书,一样奏效。” 沈离舟咬破手指,按上手印,“可得收好了,将来回了地府,拿这个找我负责。” “别胡闹!”薄奚允揉了揉眉心,手中汇聚一道冰凌,将誓书扯个粉碎,“你想让我堂堂命师成为三界笑柄不成?” “听着不错。”沈离舟隐笑,忽然捂住胸口,蹲下身去。 “怎么了?”薄奚允三两步到了跟前,刚要凝气去探,被沈离舟捉住了手。 “无事,就是忽然心口发痛。“沈离舟拥他入怀,“收好了,本该一式两份,奈何吾妻顽皮,只能任由他,一份也奏效。” “免死契么?”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薄奚允将契书收入怀中,“以后找你收利息。” 第173章 咱们是鱼 “不过话说回来,以周钰名义攻打仓木城,崔家人当是坐不住了。”薄奚允拿起墨锭,替沈离舟研墨。 “何止崔家,首先坐不住的,当是……”沈离舟蘸了墨,在纸上落下两字,薛风。 “仓木城城主薛风,当年可是周黯党派核心,自周幽继位,便被打压,如今仓木城城门口,只是多了些官差,百姓还是照常出入,何尝不是表明了立场。” “离舟啊,消息这般灵通,连我在人间所作所为也一块查了?”薄奚允手中动作顿住,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是啊,薄奚先生至今在东坡楼都还欠着二两银酒钱呢。”沈离舟仰头,眼下带着笑,“生活不易,神也算命。” “得了,这些鸡毛蒜皮你也查,到底算是防着贼呢。”薄奚允扔了墨锭,坐了下来。 沈离舟笑出了声,“那不是想多了解你么。” “那你了解到哪一步了?”薄奚允莫名觉着心慌,为了掩盖这种心虚,他凑近了沈离舟的脸,盯着他的眼睛。 “真要我说?” “当然。”薄奚允松了口气,后仰了些,他目前一介凡人,能查的太有限。 “如果人世有黑白,那你便是灰。”沈离舟眼神闪过一丝晦暗,又如常。 “你颇会拐弯抹角,骂我善恶不分,还带着点文雅。”薄奚允一脚栽进了摇椅里,晃荡起来。 沈离舟唇角勾起,“我可没说,全凭自身理解,看来阿允平日亏心事做太多,对号入座了。” “……” “离王殿下,我进来了。” “进。” 齐邵递上一张白绢布,“这是清河崔氏派人送来给离王殿下的。” 那张白绢布只字未提,沈离舟捻起绢布,“齐邵,让裴召来,顺便安排下去,整备粮草。” “离王殿下,我在呢。”裴召掀开帐帘,“方才跟齐邵一路来,想着这事应当是成了。” “崔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办了,薛风那边可有信儿了?” “薛风那边方才派人递了口信,他要见周钰。”齐邵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仓木城主府通行令牌。” “齐邵,先去叫周钰来。”沈离舟负手踱步,在摇椅后面停住了脚,眼神落在那颗泪痣上,眼睫颤颤,“困了?” 薄奚允半睁着眼,打了个哈欠,“仓木城若是倒戈于宴,沈长留要难受了。” 裴召看向沈离舟,“离王殿下,李将军早就闹意见了,上回便吵着要上奏,被阿爹拦下,这回若是再把太子放火上烤,君上那边也不好说。” 沈离舟指着书案上厚厚一摞册子,“朝中那些迂腐老臣,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将我淹死。” “会凫水,哪能淹死。”薄奚允顺势捻起书案旁的一本册子,上头还有血渍,“离王独断专行,拥兵自重,居功自傲,无视君上之令,此等行径,将来必成宴国之祸……” “君上派章丘公公送来这一摞折子,还真有意思。”薄奚允摩挲着凝固乌血,又嗅了嗅,“这血墨书写文章隽永,用字精辟,既捧又骂,水平很高。” 裴召面露难色,“薄奚先生,这帮文臣平日里便阴阳怪气,不比武将直爽,方才我听着这些可都不像好词啊,怎么还夸上了。” 沈离舟从薄奚允手中抽走折子,”不过一句乱臣贼子,非得写成长篇大论。” “这帮老臣一叶障目,丝毫不顾及殿下为大宴所造之功。”裴召握紧了拳,这一路走来,尸山血海滚过,其中艰辛困苦,这群躲在梵城坐享其成的文臣岂会明白。 薄奚允又挑了一本折子,也是血书,“不过上头所写,也算句句属实,素来上位者,最忌功高盖主之辈,就算亲子,也不行。” 裴远掀开帐帘,和周钰一同来,“那就任由这帮老骨头落实了去?” 周钰眼瞧着那一堆折子,“看来,是想逼离王殿下迎回太子殿下,这个节骨眼,来得可真及时,无琴国师,也出了不少力。” “这里头盘根错节,怎么选,都是错。”薄奚允看向沈离舟,“你觉得君上会如何选?” “君上当然都想要,太子只有一个,死了可就没了。”沈离舟将这些血折子一本一本扔进了火盆,火势窜起,燃得热烈,“既如此,那便如他们的意。” 周钰深有体会,不免眼角稍红,“世情薄,人情恶,命数比纸薄。” 火盆飘散灰烬,火光如星雨离散。 裴召上前一步,“那朝臣之谏,殿下总要辩言才是。” 沈离舟拿起狼毫蘸了墨,笔锋劲疾,“将这个呈上去便是。” 裴召接过折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殿下,这恐怕不妥呐,这帮朝臣岂能容许殿下骂他们是狗,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 “吠非其主,言有何伤?”薄奚允嘴角轻启笑来,“也就隔得远,朝臣们吠几声,离王殿下束手无策,离得近了,指不定谁咬着谁呢。” “咬人这件事,还得看薄奚先生才是,牙口好得很。”沈离舟摩挲着虎口疤,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来。 沈离舟指着方才册子压住的供纸,“这是周幽身边影卫口供,里头有当年芷国变宫之乱的真相,瞧瞧。” 周钰并不看,拱手道:“于我而言,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影卫之口供,于周幽而言,废纸一张,我只要周幽的命。” “我兵临上京时,自是你雪恨日。”沈离舟揭起那张口供纸,血红手掌印覆了整张纸,“找着这人可不容易,要这口供更不容易,这是你唯一机会,难道你只甘愿做个臣子?” 周钰接过供纸,覆于烛火点燃,瞬间化为灰烬,“王权高位,皆是枷锁,再远,也是被拴住的狗。” “狗也不好当。”薄奚允揉了揉眉心,掀起眼皮看沈离舟。 周钰眼神落在书案上,薛风二字苍劲有力,“殿下是想我去找薛风谈?” 沈离舟接住飞扬起黑屑,一捻成灰,“我让齐邵备了马车,你等会便去一趟仓木城,与薛风见一面。” 裴召面露担忧之色,“殿下,会不会有些太顺利了。” “会钓鱼么?” 裴召点点头,“可这跟钓鱼有什么关系?” “要鱼上钩,就得抛下鱼爱吃的饵……”沈离舟摩挲着扳指,“这回,咱们是鱼。” 第174章 了他宿仇 马车行至仓木城,便下起瓢泼雨,城门口官差拦了车,齐邵从怀里摸了令牌,“哥几个,今儿雨落这么大,还辛苦着呢。” 崔讪隔着雨晃了眼令牌,往马车上瞧,“这个天,说变就变了,车里坐的谁?” “那不巧了吗,熟人。”齐邵摸出那张白绢布,抖搂两下。 崔讪眼神示意,那些围着的官差便散开了去,崔讪朝着马车拱手握拳,“原来是贵人,入了城门,往东去,就是城主府。” 周钰透过车帘缝,眼色稍冷,“崔副尉辛苦了。” “应该的。”崔讪让开面前路。 马车徐徐,迎着雨幕入了城,“周大人,那人你认识?” “以前是崔汤将军手下副尉……”周钰声音渐小,融入磅礴大雨中,他心跳有些急,崔汤难道也来了。 不一会儿,到了城主府门前,周钰将人拢个严实,下了马车,齐邵伞便盖住头顶,“周大人,别淋了雨。” 府中王掌事亲迎,“郎君,城主等你很久了,请随我来。” “有劳了。” 沿着门廊曲折往里去,穿过一簇荷塘亭台,来到了一处僻静地,王掌事推开屋门,“郎君,城主就在里面。” 周钰抬脚进了门,齐邵刚要跟进,被王掌事拉住,“齐郎君,就在门口候着。” 王掌事轻轻将门关上。 屋里有一股淡淡药香,屋内传来咳嗽声,“阿钰,你来了。” 周钰顿住脚,望向隐匿暗处背影,眼梢染红,喉咙似被堵住,沉默良久。 “你不该来。”崔汤又轻咳两声,“周冉布下天罗地网,要引沈离舟入京,借你之名,除掉周幽。” “他不愧为周幽亲子,连继位方式都要挑个一样的。”周钰往崔汤去,细瞧他眉眼,“郎君,消瘦了。” 崔汤苦笑一声,拿起身边茶壶倒了茶,“寒疾入骨,心疾不愈,怎不消瘦。” “郎君还是要想开些,保重身体。”周钰红了眼,崔汤两鬓皆白,身上裹着厚袄,形同枯槁,这些年看来很不好过。 茶盏半空,崔汤递来,“今日落雨,喝杯茶暖暖身。” 周钰接了茶盏,“这才初秋,郎君寒疾经久未愈,我在宴国待这么些年,得了些专治寒疾的药方,我这就写来。” “在宴这么些年,过得可好?”崔汤眼中雾气氤氲,目光一直追着周钰。 “郎君是指哪一方面?”周钰研墨,在书案前落笔。 “方方面面。”崔汤起了身,走到周钰身后,袖下拳头紧握,“阿钰呐,你叫我忘了你,可我这么些年,忘不掉啊。” 周钰泪水滚落,打湿了才写好的字,墨混着泪晕开,他抬起手抚去泪,“很好,离王他们待我好,为我夺回姓氏,替我伸张怨恨,帮我找回自己,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可他们是出于对你身份的利用,阿钰!”崔汤重咳几声,伸出手攥紧了周钰衣角,声线颤抖,“阿钰,如今还能回头,你跟我走,我们去郡望,隐姓埋名,这辈子就这样过,好不好?” “我父名周黯,在我出生时,就没有回头路了。”周钰将握紧狼毫,将药方写完,“此药方虽带七分毒性,与寒毒却可两相抵消,至多服用一年,便可痊愈,此中有一味药比较难得,到时候我托离王殿下替你找来。” 周钰伸出手,抚去崔汤眼角泪水,“我本以为此生没机会再见,既能见着,便了无遗憾,这药方郎君收好,薛城主也不必听墙角了,出来。” 薛风从屏风后走出,“钰郎君细察入微,进来时便发现了不成?” “薛城主要见我,加之方才书案上多了一杯热茶,我便猜想薛庄主临时藏了。”周钰扶手行礼,“当年变宫之乱,薛城主为我父仗义执言,周钰感激不尽。” 薛风扶起周钰,“都是应该,周幽谋位不正,当时我还以为周黯血脉断绝,没想到被崔老悄悄保下,放心,我定全力支持你,要了周幽的狗命。” “多谢。”周钰心下感激。 薛风话音一转,“只不过,明知是个陷阱,偏要踩进去,赢了还好,输了可就毫无转圜余地了,钰郎君,何不为自己谋条生路去?” “时辰到了,就该死了,贪生怕死,活着又有什么劲。”周钰拱手相拜,“那便拜托薛城主了,到时候离王殿下大军过境,睁一眼闭一眼。” 薛风微微颔首,“糊弄几下,周冉本就是这个意思,我这算是顺势而为,为了我仓木城子民,顺势归降于宴有何不可?” 崔汤自知劝无可劝,周钰要一条道走到黑,他不如就送他去,了他宿仇,“阿钰,你既心意已决,那便去做,我助你。” 周钰看向崔汤,眼眶微红,“郎君,清河崔氏数千族人,与你休戚相关,我仇非你仇,别让我难做。” “是啊,崔老当年秘密保下钰郎君就已经犯了周幽大忌,如今时局尚不明确,还是不要淌这浑水为好。”薛风附和,看向书案上晕了墨的宣纸,觉得气氛有些僵冷。 崔汤握紧了拳,背过身去,“我劝不了你,你也莫要劝我,从阿爹许我来送白绢起,清河崔氏,便已经撇不清关系了。” 周钰轻咳一声,看向薛风,“天珑城城防如何?” 薛风饮了茶,润了润嗓子,“我派出去的探子回禀,段诏并不在天珑,想来段家军已经悄然潜伏在上京各处,周冉想必就等着乱,一石二鸟。” 周钰心下明了,“周冉想松了城防,来个瓮中捉鳖,多谢薛城主提醒,我还得回禀离王殿下,便不再叨扰了。” “说这些做什么,你为了报仇,我也为了报仇,不过刚好同路,钰郎君,往后多保重。”薛风拱手握拳,此一别山高路远,周钰只有用这条命,去杀仇人。 周钰推开门,外头雨已经停了,檐下滴水,砸入水窝,似只活了一瞬的花,转过头看他最后一眼,“郎君,也保重。” 崔汤捂住嘴,重重咳了几声,背过身去。 第175章 为你梳发 周钰回来时,恰逢晚食时,沈离舟夹了鸡腿放在薄奚允碗里。 “回来了。”沈离舟指了指身旁空凳,“坐下一同用饭。” 齐邵分了筷子,挤着裴远坐下,周钰看向沈离舟,“离王殿下,不出所料,此番确实是周冉布局,天珑城只留些残兵,其余兵力皆布防上京,上京城禁卫军就有三千,加上段诏手下万余人,一旦我们入上京,立刻回拢,想要我们有来无回。” 薄奚允夹了鸡头,放到沈离舟碗里,“周冉想,引君入瓮。” 裴召吞了饭,“薄奚先生,咱们此番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万军,还要在仓木城,天珑城临时布防,至多只有五千军能让殿下带着走,去了,无非是给周冉做嫁衣。” 裴远喝了口酒,看向薄奚允,有这位命师大人在,就没输过,“五哥,怕什么,咱们五千军,里头有三千都是骑兵,还有一千铁浮屠,以一抵百不是问题,段诏那个小儿,跟他爹一样贪生怕死,稍微局势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 裴召面色凝重,“殿下,此番看属实冒险,拿不下上京城。” 沈离舟夹起那块鸡头,放进薄奚允碗里,“阿允,最近脑子用得多,吃什么补什么。” 筷子在空中打架,鸡头转圜半天,眼看要落回盘中,被周钰夹住,“殿下和薄奚先生别争了,我来吃。” “谁说我们要拿下上京城,此番目的,是迎回太子,顺便跟周冉谈个交易。”沈离舟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齐邵碗中,“齐邵,等会安排下去,让安插在上京城的那位大人,辛苦一下,替我传个话。” 裴远目瞪口呆,“沈二,你何时手竟伸那么长了,就我不知道?!” 齐邵咧嘴笑,囫囵吞了红烧肉,“好嘞!” 裴召叹了口气,“平日操练完,就找个草垛躲懒,你能知道什么?” “五哥!我都二十二了!怎么还揭人短处。”裴远嘟囔两句。 “你就算七老八十了,也是我弟。”裴召面上露笑,忽而眉头紧皱,“都这般大了,阿爹给你相看了十来个姑娘,你全都打回去,怎么?这辈子想打光棍?” 裴远不乐意了,“阿爹管,你也要管,我就打光棍了,到时候你和嫂嫂多生几个儿,过继给我不就得了。” 裴召揉了揉眉心,“裴六,要不你把这番话回去给阿爹说一遍?” 裴远放了筷子,朝着沈离舟挤眉弄眼,“五哥,别啊,阿爹不得打死我,沈二,你说句公道话。” 沈离舟看向薄奚允,“别急,他缘分还未到,薄奚先生,不如给阿远算算?” 裴远连连摆手,“别算,我怕薄奚先生把我算死了。” 薄奚允嘴角微勾,掐着手指,“小裴将军,你的缘分在后头呢,不急。” 齐邵看向薄奚允,“薄奚先生,什么时候?” “若是再等等你那娘子,三十有五。” 裴召坐不住了,“三十五?!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娶个十七八年华的娘子,裴远,畜生呐。” “我不娶妻!”裴远放了筷子,“你们几个没安好心。” 薄奚允瞥了眼裴远,“我不仅算着你要娶妻,还求着娶,跪着娶,哭着娶。” 众人哈哈大笑,周钰附和着笑,薄奚允替周钰夹块羊肉,“这朔州羊肉,鲜而不膻,快尝尝。” 周钰浅尝,“多谢薄奚先生。” “待这事办完,心头石头落了地,多笑笑,别总板着脸,苦郁磨人寿,一笑解千愁。”沈离舟夹了另一只鸡腿,放进周钰碗里,“鸡头有什么好吃的,吃鸡腿。” 周钰眼梢微润,咬了口鸡腿,咸酥入味,肉香四溢,“多谢殿下。” 裴召夹块豆腐放周钰碗里,“这酱烧豆腐也好吃,周大人,还是多吃点,瞧你那样,风一吹就得跑天上去。” “五哥,你可从没给我夹过菜!”裴远将碗伸来,“我也要酱烧豆腐。” 裴召将酱烧豆腐夹裴远碗中,“吃你的,那么多话。” “五哥,你就没对我好过。”裴远咬牙,“我难道不是阿娘亲生的不成?” 裴召给裴远一记爆栗,“瞎说什么呢,你就是欠揍。” “五哥!”裴远揉着头,“还真揍啊!” 沈离舟替薄奚允夹菜,“裴召,等会吃完了饭,安排下去,今晚子时便启程,咱们穿仓木,过天珑,直捣上京城。” 裴召停筷,“殿下,我现在就去。” 裴远瞧见沈离舟和薄奚允腻歪,也追出去,“五哥,我也去!” 齐邵扒拉干净碗,站起身,“殿下,我吃好了,我去替您备盔甲。” 周钰见众人都走了,也停筷,“殿下,我也去帮裴召将军的忙。” 众人逃似的跑个干净,一时冷清下来。 “跟我再喝盏酒。”薄奚允推来盏酒,“这菖蒲酒,驱邪避恶,你试试。” 沈离舟举起酒盏,白玉杯,澄黄酒,一饮尽,“阿允今日,可有什么话要讲?” “我能有什么话讲,你尽管去做便是,剩下的交给报应。”薄奚允手撑着下颌,打了个哈欠。 沈离舟与他贴了额头,“我的报应,是你。” “那可真是报应不爽。”薄奚允嗤笑出声,“周冉,你打算如何从他地盘全身而退?” “他当巴不得芷国乱成一锅粥。”沈离舟起身,从箱笼里拿出一枚黑玉印,递给薄奚允,“你说,杀君主,当如何定论?” 薄奚允摩挲着纹印,嘴角微勾,“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定论,只是周钰这孩子命苦,这回,凶多吉少。 薄奚允将黑玉印拿起,对着光亮处瞧,“鬼君也拿假货糊弄人。” “没办法,也只有糊弄人,糊弄不得神。”沈离舟拢住薄奚允肩膀,“阿允,等这件事做完,我想……” 薄奚允打岔,“你觉得这芷国太子印,能唬住周幽?” “情急之下,焉能镇定自若?这个亏,周幽吃定,这条命,周幽必失。”沈离舟绕着薄奚允头发,“阿允,头发乱了,不如我为你梳发。” “你还会挽发?” “如果是为你,当然会。”沈离舟拿过木梳,“阿允,以后我想日日为你梳发。” 第176章 卧底之人 沈离舟带轻骑军彻夜奔袭,一路畅通无阻直抵上京,周幽得知消息时,还躺在温柔乡。 羊芷进了寝殿,周遭站满侍卫,他惊慌失措大喊,“君上,君上!沈离舟悄悄带兵摸过来了,此刻已经兵临城下了!” 周幽猛然睁眼,将侍寝女推开,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沈离舟,他打过来了!” 周幽起身,侍女要替他穿靴,被他一脚踢开,自己拎起靴穿上,“羊芷,去把东方容叫过来。” 羊芷神色冷冽,“已经让小福去知会东方大人了,上京城内守卫空虚,君上,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薛风自周黯死,便与我芷周氏离了心,他倒戈于宴我并不意外。”周幽握紧拳头,“段诏呢?他不是守在天珑吗?怎么会让沈离舟悄无声息摸来上京城,还有崔真,当真不如崔汤半点,崔家军连城都守不住,我要他清河崔氏何用?” “君上息怒,如今不是算账的时候。”羊芷替周幽更衣,抚平领口褶皱,又替周幽围上玉带金绶,“段小将军临时被太子抽调来上京了,天珑城守备空虚,这才让沈离舟钻了空子。” “什么?”周幽勃然大怒,“为何不报给我?” 羊芷垂下头,将玉扣别上,“君上授太子权,让他全权负责上京城守备之责,没人哪敢嚼舌根。” “好好好,你这个蠢东西,还真是该听话时听话,不该听话时,也听话!”周幽推落案上书册,“周冉呢?让他马上滚过来!” 羊芷垂着头,“我这就去叫太子来。” “罢了,你来替我研墨。”周幽握提笔蘸墨,在绢布册上落字,“我还真是老了,昏了头,让我的儿在我眼皮子底下,将我推出去死,芷国君位本就是他的,他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等,真是报应。” 羊芷将墨锭磨得狠了,“君上,太子绝不会这样做,他对您,向来是忠心侍奉。” “都下去,守在门口,不得我令,不准进来!”周幽下了令,“羊芷,你留下,我有些话,看来是不得不对你说了。” “周冉放外敌入上京,当真以为让沈离舟杀了我,就能坐稳位置不成?”周幽顿了笔,看向羊芷,“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早就倒戈太子,如今令我闭目塞听,芷国迟早被周冉玩没了去。” “君上,我对您,也是忠心耿耿啊,太子这些年势大,他说什么,我也不敢不从啊,我只是个宦官,无权无势,只能靠着您,在这芷国王宫中,活得像个人。”羊芷握紧墨锭,手心全是黑墨,他滚下来磕头,“您已经老了,我得为自己谋第二条出路啊。” “好,你要第二条出路,我给你。”周幽落下周钰名字,将册子抖搂开,“你看清楚,遗诏上我落谁名,等东方容来,我便将此交给他,羊芷,别以为我不知,你背地里偷偷干了什么,清门四家与你,早就想覆灭我,你也别跪着了,在肃清谋逆罪人,匡扶正室上,你也功不可没。” “你既然已知,为何不杀了我。”羊芷收拢泪涕,站起身,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般,站得身背笔直了,他做周幽的走狗已经太久,匍匐在地上已经太久,“亦或者说,你也日日后悔,弑父弑兄。” “我从不后悔,这高位争夺,素来成王败寇,周黯名正言顺,我就来路不正,凭什么?”周幽轻叩指节,“我在边关风餐露宿,周黯在上京城呼风唤雨,他一声令下,我就得俯首称臣,我不比他差任何,就因为出生得晚几年,就该这般?周黯是个好太子,但绝做不了君王,因为他足够优柔寡断,不比我杀伐果决。” “是啊,你是不比他周黯差任何,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羊芷手心抠出血痕,“可你为何要如此狠心,将风绫溺死水缸中?!周幽啊,风绫她没有错,她不该死!” 周幽听到这个名字,似有瞬间恍惚,神色转而愤怒,“她该死,她为周黯诞下孩子,她负了我,她怎么不该死?” “叔嫂之间,何来生情?”羊芷拎起周幽衣领,将他拽得趔趄,“是你一厢情愿,是你罔顾人伦,是你将她害死。” “是我又如何?”周幽好似并不意外,“我不仅要杀了她,我还要玩弄她风家所有人,包括你。” “你让我感到恶心。”羊芷眼眶通红,松脱了手,在身上擦干净,“是啊,怪不得呢,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你身边侍奉,原来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这世上,若是有人还能有风绫的影子,那便只有你风芷了。”周幽抚平袖口褶皱,“这些年,我给过你杀我的机会,可你下不去手。” “我要的,自不止是你的命。”羊芷拿起那本遗诏册子,“周钰他应得这高位,你不配,周冉也不配。” “为何我不配?”周冉推开殿门,走进殿内,看向周幽,“君父,我早就说过,养虎为患,你不肯听劝,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可不好受。” “周冉,你滚出去!”周幽眸色渐冷,“你竟敢让段诏擅离天珑城,芷国若是拱手让给外人,这祸你背不起。” 周冉不急不缓,再点了几盏灯,寝殿里明晃晃,烛火摇曳,似索命鬼玩弄把戏,“君父,都这个点了,再说这些毫无意义,遗诏也不必写谁的名,这东西就不该存在。” 遗诏在烛火上引燃,火光灼烧了周冉手指,可他依旧没有松手,“君父,你就放心去,这位置我替你坐稳了。” 羊芷抽出刀,朝周冉砍去,“你不够格。” “周钰投奔宴,做了朝臣,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做芷国的君王?”周冉结实挨了羊芷一刀,胸口偏三寸,“你也不必与我刀剑相向,咱们也算同谋。” “我跟你,可算不得同谋。”羊芷抽出刀,将周冉踹翻在地,“来人,将太子关押东宫,将沈徒留带上来。” 第177章 我成全你 禁卫军破开门冲进来,刀光寒影,皆对准羊芷。 “羊芷,你当真以为你能使得动禁卫军?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周冉捂住胸口,忍住痛冷笑,“你不过是我手下一条狗,朝主子吠,其心不忠啊。” “你也是个贱种。”段诏的刀已经横在他脖颈,羊芷还想反抗,被段诏绑了手脚,羊芷冷哼,“跟你爹如出一辙,冷血无情,众叛亲离。” 段诏看向周冉,“太子殿下,乱臣贼子已就擒,上京城外埋伏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殿下一声令下。” “好。”周冉看向周幽,“君父,你看呐,只有我才是真心想护着你,血浓于水,才不会心生猜疑,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你于乱臣贼子之中。” “你果真是最像我的人,做戏这点,尤其像。”周幽微眯着眼,“段诏,太子殿下受伤了,还不带他下去。” 段诏未曾动作,看向周冉,“君上,太子殿下未发话,段诏不敢擅自做主。” “哼,不敢擅自做主,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周幽神色凌厉,看向段诏,冷笑说,“看来你是在怪我,让段尧去死。” “微臣不敢。”段诏站得身背挺直,刀很稳,触及羊芷却没伤到他分毫,“微臣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周幽站起身,“我才是这芷国的君主,你莫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杨征召的剑便指向周幽,“君上,您最好坐下,免得刀剑无眼,伤了您。” “杨征召,你可真是段家最忠心的家奴,威胁我,你也算头一份。”周幽坐回去,指节叩响,用了力道,“我的儿,今日这戏你最好唱出点新意来。” “君父,这戏要唱下去,还得您来做主角儿呢。”周冉将虎符收入袖口,“阿诏,去将沈长留带来。” 段诏看向羊芷,“殿下,要不将羊芷公公押入大牢去。” “不必。”周冉看向羊芷,“他就在这,我还要用他引周钰来呢。” 羊芷怒斥,“周冉,你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我这人最是心善,我不杀你,还让你跟你世侄见面,你说,这天底下能有谁,如我这般好心?”周冉颤笑,胸口又溢出血来,“风芷,你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 羊芷咬牙切齿,眼眶通红,“杀了我!” “一心求死做什么?你难道不想见见周钰,他不是风绫的孩子吗?你当是要亲眼看着他去死的。”周冉用帕子擦了手,“杨征召,剑指在我君父做什么,难道想让君上治你大不敬吗?” “太子殿下教训得是。”杨征召收了剑,将羊芷提溜起来,堵住羊芷的嘴,“你还不配与殿下叫嚣,给我老实点。” 周冉也坐下来,“君父,不如趁这会儿,咱们父子都掏心掏肺,摊个底牌。” “都逼父至此了,掏什么心肺,这些年,你对沈长留越发手下留情,如今沈离舟打着接宴太子回朝的名义,从仓木城长驱直入我上京城,其中何尝看不出你私心。”周幽捶胸顿足,“我的儿,你迟早要折在沈长留手里。” “人呐,总是对求而不得执着,你是,我也是。”周冉嗤笑出声,“弱者摇尾乞怜,强者强取豪夺,君父啊,何不成全我?” “你要我如何成全你?让你同宴人狼狈为奸吗?”周幽握紧了拳头,冷笑,“都是报应!” “君父,如今沈离舟兵临城下,还请您亲自去,与沈离舟谈判。”周冉拔出身上佩剑,递给周幽,“然后,我自会全君父体面,不叫周钰有机可乘。” 周幽看着寒光毕现的剑,不由得大笑起来,“我的儿,你可真是全我体面。” “人总该死的,是死得无闻,还是惊心,都在君父一念之间。”周冉看向周幽,两鬓已生白,“君父恣意不过短短二十年,往后余生,皆是苟延残喘,你也该将权力让出来了,这天下逐鹿,总该是交给后辈才是。” 周幽接过剑,指着周冉,“你就不怕我先杀了你。” “君父啊,如今你已经与朝臣失了心,若是再与我失了心,恐怕连体面也保不住。”周冉嘴角似被风吹弯的柳叶,薄中带柔,柔中带韧,韧中带着杀意。 杨征召正值年少,动作灵敏,周幽还未动作,剑便悄然横在周幽脖颈处,周幽收了剑,“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没我之功,何来你高枕无忧,我的儿,冷血无情是好事,但我希望你对沈长留亦然如此。” “君父,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与沈长留如何,就不要再管了。”周冉看向周幽,“君父,就在走之前,再为儿做这件事。” “我的儿,你可真比我还精于算计,沈长留若完好无损从我芷国回去,只会是我芷周氏之耻。”周幽看向寝殿外,“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周冉有些失神,他曾经是极其厌恶宴国人,尤其是来做质子的沈长留,周冉对他极尽羞辱,将他弯折,可此人十足隐忍,他觉得沈长留有些可怜,又再看见他狠戾模样,又觉得他有些可恨,他不知不觉对他好奇,想要了解他的全部,会藏起他的帕子,会忍不住想要占有他,周冉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让他对沈长留动了心。 也许是同为太子,那些尔虞我诈的相同经历,又或许是沈长留似那雪上一枝嵩般,带着毒,又是解他的良药,说不清道不明,最动情。 段诏押着沈长留进了殿,沈长留眼看着此处场面,羊芷被绑着手脚,堵住了嘴,周幽执剑而立,周冉坐在软椅上,周遭禁卫军将这里团团围住,显然这里曾发生过骚乱。 段诏将沈长留往前推,“殿下,人带来了。” “君父,人我已经带来了,怎么谈,对我们最有利,你当是知道的。”周冉看向沈长留,“既然你这么想回去,我便成全你,让你回去。” 沈长留拱手,“那长留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第177章 我成全你 禁卫军破开门冲进来,刀光寒影,皆对准羊芷。 “羊芷,你当真以为你能使得动禁卫军?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周冉捂住胸口,忍住痛冷笑,“你不过是我手下一条狗,朝主子吠,其心不忠啊。” “你也是个贱种。”段诏的刀已经横在他脖颈,羊芷还想反抗,被段诏绑了手脚,羊芷冷哼,“跟你爹如出一辙,冷血无情,众叛亲离。” 段诏看向周冉,“太子殿下,乱臣贼子已就擒,上京城外埋伏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殿下一声令下。” “好。”周冉看向周幽,“君父,你看呐,只有我才是真心想护着你,血浓于水,才不会心生猜疑,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你于乱臣贼子之中。” “你果真是最像我的人,做戏这点,尤其像。”周幽微眯着眼,“段诏,太子殿下受伤了,还不带他下去。” 段诏未曾动作,看向周冉,“君上,太子殿下未发话,段诏不敢擅自做主。” “哼,不敢擅自做主,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周幽神色凌厉,看向段诏,冷笑说,“看来你是在怪我,让段尧去死。” “微臣不敢。”段诏站得身背挺直,刀很稳,触及羊芷却没伤到他分毫,“微臣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周幽站起身,“我才是这芷国的君主,你莫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杨征召的剑便指向周幽,“君上,您最好坐下,免得刀剑无眼,伤了您。” “杨征召,你可真是段家最忠心的家奴,威胁我,你也算头一份。”周幽坐回去,指节叩响,用了力道,“我的儿,今日这戏你最好唱出点新意来。” “君父,这戏要唱下去,还得您来做主角儿呢。”周冉将虎符收入袖口,“阿诏,去将沈长留带来。” 段诏看向羊芷,“殿下,要不将羊芷公公押入大牢去。” “不必。”周冉看向羊芷,“他就在这,我还要用他引周钰来呢。” 羊芷怒斥,“周冉,你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我这人最是心善,我不杀你,还让你跟你世侄见面,你说,这天底下能有谁,如我这般好心?”周冉颤笑,胸口又溢出血来,“风芷,你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 羊芷咬牙切齿,眼眶通红,“杀了我!” “一心求死做什么?你难道不想见见周钰,他不是风绫的孩子吗?你当是要亲眼看着他去死的。”周冉用帕子擦了手,“杨征召,剑指在我君父做什么,难道想让君上治你大不敬吗?” “太子殿下教训得是。”杨征召收了剑,将羊芷提溜起来,堵住羊芷的嘴,“你还不配与殿下叫嚣,给我老实点。” 周冉也坐下来,“君父,不如趁这会儿,咱们父子都掏心掏肺,摊个底牌。” “都逼父至此了,掏什么心肺,这些年,你对沈长留越发手下留情,如今沈离舟打着接宴太子回朝的名义,从仓木城长驱直入我上京城,其中何尝看不出你私心。”周幽捶胸顿足,“我的儿,你迟早要折在沈长留手里。” “人呐,总是对求而不得执着,你是,我也是。”周冉嗤笑出声,“弱者摇尾乞怜,强者强取豪夺,君父啊,何不成全我?” “你要我如何成全你?让你同宴人狼狈为奸吗?”周幽握紧了拳头,冷笑,“都是报应!” “君父,如今沈离舟兵临城下,还请您亲自去,与沈离舟谈判。”周冉拔出身上佩剑,递给周幽,“然后,我自会全君父体面,不叫周钰有机可乘。” 周幽看着寒光毕现的剑,不由得大笑起来,“我的儿,你可真是全我体面。” “人总该死的,是死得无闻,还是惊心,都在君父一念之间。”周冉看向周幽,两鬓已生白,“君父恣意不过短短二十年,往后余生,皆是苟延残喘,你也该将权力让出来了,这天下逐鹿,总该是交给后辈才是。” 周幽接过剑,指着周冉,“你就不怕我先杀了你。” “君父啊,如今你已经与朝臣失了心,若是再与我失了心,恐怕连体面也保不住。”周冉嘴角似被风吹弯的柳叶,薄中带柔,柔中带韧,韧中带着杀意。 杨征召正值年少,动作灵敏,周幽还未动作,剑便悄然横在周幽脖颈处,周幽收了剑,“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没我之功,何来你高枕无忧,我的儿,冷血无情是好事,但我希望你对沈长留亦然如此。” “君父,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与沈长留如何,就不要再管了。”周冉看向周幽,“君父,就在走之前,再为儿做这件事。” “我的儿,你可真比我还精于算计,沈长留若完好无损从我芷国回去,只会是我芷周氏之耻。”周幽看向寝殿外,“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周冉有些失神,他曾经是极其厌恶宴国人,尤其是来做质子的沈长留,周冉对他极尽羞辱,将他弯折,可此人十足隐忍,他觉得沈长留有些可怜,又再看见他狠戾模样,又觉得他有些可恨,他不知不觉对他好奇,想要了解他的全部,会藏起他的帕子,会忍不住想要占有他,周冉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让他对沈长留动了心。 也许是同为太子,那些尔虞我诈的相同经历,又或许是沈长留似那雪上一枝嵩般,带着毒,又是解他的良药,说不清道不明,最动情。 段诏押着沈长留进了殿,沈长留眼看着此处场面,羊芷被绑着手脚,堵住了嘴,周幽执剑而立,周冉坐在软椅上,周遭禁卫军将这里团团围住,显然这里曾发生过骚乱。 段诏将沈长留往前推,“殿下,人带来了。” “君父,人我已经带来了,怎么谈,对我们最有利,你当是知道的。”周冉看向沈长留,“既然你这么想回去,我便成全你,让你回去。” 沈长留拱手,“那长留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第178章 讨价还价 裴召备了弓箭手,策马到沈离舟跟前,“离王殿下,已经准备妥当,斥候在城郊村子发现段家军伪装成百姓藏匿其中,恐怕有埋伏,还需速战速决。” “周冉目前还不会动作,毕竟他还要靠我演完这出弑君大戏。”沈离舟看向周钰,“宫里那位已经打点好进宫的路,只是,此去生死难料。” 周钰拉拢披风盖头,拉住马儿缰绳,“离王殿下,我这些年已经等够了,如今仇敌近在咫尺,不论生死,我都要取他性命,不必管我。” 沈离舟摊开手,手心躺着黑玉印,“此印为芷国太子印,做戏怎么能少了这个东西,你带上,我的人会掩护去,周钰,珍重。” 周钰眼眶微红,接过黑玉印,“殿下,这些年多谢您的照拂,此去万水千山,越过了,日清月朗,越不过,风雪埋身,从今往后,希望殿下跟薄奚先生相携患难,共赴坦途,一路珍重。” “裴召,派几个得力死士,护送周钰回宫。”沈离舟马儿踌躇,“后会有期。” 周钰一步三回头,上马车时竟红了眼,他掀开车帘,钻进马车,“离王殿下,我走了。” 齐邵策马扬尘,从后方来,“离王殿下,已经在天珑布好人手,薄奚先生和小裴将军会在天珑与上京边界接应我们。” “裴召,将我的弓拿来。”沈离舟摩挲扳指,“先把芷旗给他射下来,当战书了。” 沈离舟接过藏云弓,心下安定,照夜青聪稳在原地,箭矢瞄准城楼之上的芷国旗,“嗖”的一声,箭矢似有神力,将芷旗破开,箭矢扎进城楼正中。 “放鸣镝,吹号角,宴兵要攻城了,城楼弓箭手准备,绝不能让宴兵爬上城墙!”秦安阳朝陈源大喊,“将军,消息递到君上面前了吗?” “消息递给羊芷公公了,半道太子殿拦了我,要咱们做做样子就行了,段诏将军的兵士包围在外头,等宴兵入城,全部绞杀。”陈源拉开弓,对准白袍银铠护着的沈离舟,“我这就让这沈离舟,有来无回!” 箭矢破开气流,响彻半空,沈离舟马背翻身,避开箭矢,裴召长刀出,箭矢被砍成两半,“离王殿下,这陈源不好对付,您还是躲后方去。” 沈离舟十箭悬于弓弦,眼神微眯,“周冉不叫我们进城,怎么好围城而灭?” 十箭齐发,皆朝陈源而去,陈源眼尖,提盾去挡,箭破箭,箭箭中心,秦安阳看向陈源,“将军,咱们上京城守备,皆安排去了宫中,挡不住啊!” 陈源看向盾牌,神色微变,“这沈离舟,大势已成,恐怕咱们不做样子,也挡不住他。” “将军,那当如何?”秦安阳撤了盾牌,看向城楼下,乌压压铁浮屠冲撞开兵士,直到城门,“听太子安排?” “我陈源,做将军这么些年,岂能任由太子胡闹,城门若是大开,上京城让宴兵踏足,必定成我之耻。”陈源看向秦安阳,“安阳,你再安排些兵士,堵住城门,能坚持到几时算几时。”陈源面色悲绝,“若太子有心,便不会让段诏撤出天珑,将上京陷于险地,看来上头要变天了。” 秦安阳擦了额角冷汗,“陈将军,你是说,太子殿下是故意这般做,为的是……” “安阳,他们上头怎么争斗,与我们无关,谁坐那位置,谁就是咱们的君上,此时怎么选,都有可能是错,咱们尽力而为。”陈源拉弓,射向冲在前头的宴兵。 “好一个尽力而为,陈将军,辛苦了。”周幽出现在城楼上,跟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沈长留。 陈源拿盾挡箭,“君上,你怎么亲自来了?此地危险。” “无妨,兵士为我芷周氏赴死,我又岂能安逸?”周幽看向沈长留,“宴太子,离王亲自前来救你,不知你感动不感动?” 沈长留微眯着眼,看向城楼下,白袍银铠沈离舟,光是身姿,已是卓然,“芷君又何必说这些,我若是能安然无恙回去,周冉的毒,自然可解。” “也罢,谁让你们宴人狡诈,太子阴毒,离王狠绝,样样不落下,沈酬勤自身不怎么样,生出来的儿倒是顶用。”周幽看向陈源,“让沈离舟停战,他不是来接太子回宴么,还打什么?” 陈源领命,让秦安阳交了白巾,升上城楼去,秦安阳朝着城下大喊,“离王,我家君上有意求和,止战相谈。” “方才传来消息,周钰周大人已经入了宫,如今周幽来这城楼上,恐怕周大人要跑空了。”裴召抑停马,“芷君狡猾,刻意求和,恐怕有诈。” “他也不过想为他自己谋条生路罢了,周冉放咱们进来,周幽便会放咱们出去,等咱们撤回仓木城,坐山观虎斗,不是正好?”沈离舟仰头看向周幽和沈长留,“毕竟咱们此行,不为灭他芷周氏,安排下去,止战,相谈。” 裴召安排兵士退出百步外,只留下死士和百余铁浮屠,沈离舟抑住马,看向城楼之上,“芷君,你要与我谈什么?” 周幽微眯着眼打量沈离舟,忽而大笑,“还真是跟宴太子长得大不相同呢,说是一胞双生,瞧着还真是不像呢。” “芷君就不必绕弯子了,将太子送还,我即刻退兵。”沈离舟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想必周冉也已经与你透了底,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我还从未受过人威胁。”周幽笑出声,“如今还未到当初所约十年之期,宴国反悔,也得拿出点代价才是,否则,我凭什么说放就放?” “兵临城下,还有本事与我讨价还价,芷君你也是头一个。”沈离舟看向上京城楼匾额,“你要什么?” “三座城池,十万金赔款。”周幽持剑于沈长留脖颈,“否则,今日你若有机会带走的,就是沈长留的尸体了。” 沈离舟冷笑,“你若是不放人,那便杀了他。十万金和三座城换一个质子,他还不配,不过作为一个踏平芷国的理由,倒是合适。” 第178章 讨价还价 裴召备了弓箭手,策马到沈离舟跟前,“离王殿下,已经准备妥当,斥候在城郊村子发现段家军伪装成百姓藏匿其中,恐怕有埋伏,还需速战速决。” “周冉目前还不会动作,毕竟他还要靠我演完这出弑君大戏。”沈离舟看向周钰,“宫里那位已经打点好进宫的路,只是,此去生死难料。” 周钰拉拢披风盖头,拉住马儿缰绳,“离王殿下,我这些年已经等够了,如今仇敌近在咫尺,不论生死,我都要取他性命,不必管我。” 沈离舟摊开手,手心躺着黑玉印,“此印为芷国太子印,做戏怎么能少了这个东西,你带上,我的人会掩护去,周钰,珍重。” 周钰眼眶微红,接过黑玉印,“殿下,这些年多谢您的照拂,此去万水千山,越过了,日清月朗,越不过,风雪埋身,从今往后,希望殿下跟薄奚先生相携患难,共赴坦途,一路珍重。” “裴召,派几个得力死士,护送周钰回宫。”沈离舟马儿踌躇,“后会有期。” 周钰一步三回头,上马车时竟红了眼,他掀开车帘,钻进马车,“离王殿下,我走了。” 齐邵策马扬尘,从后方来,“离王殿下,已经在天珑布好人手,薄奚先生和小裴将军会在天珑与上京边界接应我们。” “裴召,将我的弓拿来。”沈离舟摩挲扳指,“先把芷旗给他射下来,当战书了。” 沈离舟接过藏云弓,心下安定,照夜青聪稳在原地,箭矢瞄准城楼之上的芷国旗,“嗖”的一声,箭矢似有神力,将芷旗破开,箭矢扎进城楼正中。 “放鸣镝,吹号角,宴兵要攻城了,城楼弓箭手准备,绝不能让宴兵爬上城墙!”秦安阳朝陈源大喊,“将军,消息递到君上面前了吗?” “消息递给羊芷公公了,半道太子殿拦了我,要咱们做做样子就行了,段诏将军的兵士包围在外头,等宴兵入城,全部绞杀。”陈源拉开弓,对准白袍银铠护着的沈离舟,“我这就让这沈离舟,有来无回!” 箭矢破开气流,响彻半空,沈离舟马背翻身,避开箭矢,裴召长刀出,箭矢被砍成两半,“离王殿下,这陈源不好对付,您还是躲后方去。” 沈离舟十箭悬于弓弦,眼神微眯,“周冉不叫我们进城,怎么好围城而灭?” 十箭齐发,皆朝陈源而去,陈源眼尖,提盾去挡,箭破箭,箭箭中心,秦安阳看向陈源,“将军,咱们上京城守备,皆安排去了宫中,挡不住啊!” 陈源看向盾牌,神色微变,“这沈离舟,大势已成,恐怕咱们不做样子,也挡不住他。” “将军,那当如何?”秦安阳撤了盾牌,看向城楼下,乌压压铁浮屠冲撞开兵士,直到城门,“听太子安排?” “我陈源,做将军这么些年,岂能任由太子胡闹,城门若是大开,上京城让宴兵踏足,必定成我之耻。”陈源看向秦安阳,“安阳,你再安排些兵士,堵住城门,能坚持到几时算几时。”陈源面色悲绝,“若太子有心,便不会让段诏撤出天珑,将上京陷于险地,看来上头要变天了。” 秦安阳擦了额角冷汗,“陈将军,你是说,太子殿下是故意这般做,为的是……” “安阳,他们上头怎么争斗,与我们无关,谁坐那位置,谁就是咱们的君上,此时怎么选,都有可能是错,咱们尽力而为。”陈源拉弓,射向冲在前头的宴兵。 “好一个尽力而为,陈将军,辛苦了。”周幽出现在城楼上,跟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沈长留。 陈源拿盾挡箭,“君上,你怎么亲自来了?此地危险。” “无妨,兵士为我芷周氏赴死,我又岂能安逸?”周幽看向沈长留,“宴太子,离王亲自前来救你,不知你感动不感动?” 沈长留微眯着眼,看向城楼下,白袍银铠沈离舟,光是身姿,已是卓然,“芷君又何必说这些,我若是能安然无恙回去,周冉的毒,自然可解。” “也罢,谁让你们宴人狡诈,太子阴毒,离王狠绝,样样不落下,沈酬勤自身不怎么样,生出来的儿倒是顶用。”周幽看向陈源,“让沈离舟停战,他不是来接太子回宴么,还打什么?” 陈源领命,让秦安阳交了白巾,升上城楼去,秦安阳朝着城下大喊,“离王,我家君上有意求和,止战相谈。” “方才传来消息,周钰周大人已经入了宫,如今周幽来这城楼上,恐怕周大人要跑空了。”裴召抑停马,“芷君狡猾,刻意求和,恐怕有诈。” “他也不过想为他自己谋条生路罢了,周冉放咱们进来,周幽便会放咱们出去,等咱们撤回仓木城,坐山观虎斗,不是正好?”沈离舟仰头看向周幽和沈长留,“毕竟咱们此行,不为灭他芷周氏,安排下去,止战,相谈。” 裴召安排兵士退出百步外,只留下死士和百余铁浮屠,沈离舟抑住马,看向城楼之上,“芷君,你要与我谈什么?” 周幽微眯着眼打量沈离舟,忽而大笑,“还真是跟宴太子长得大不相同呢,说是一胞双生,瞧着还真是不像呢。” “芷君就不必绕弯子了,将太子送还,我即刻退兵。”沈离舟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想必周冉也已经与你透了底,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我还从未受过人威胁。”周幽笑出声,“如今还未到当初所约十年之期,宴国反悔,也得拿出点代价才是,否则,我凭什么说放就放?” “兵临城下,还有本事与我讨价还价,芷君你也是头一个。”沈离舟看向上京城楼匾额,“你要什么?” “三座城池,十万金赔款。”周幽持剑于沈长留脖颈,“否则,今日你若有机会带走的,就是沈长留的尸体了。” 沈离舟冷笑,“你若是不放人,那便杀了他。十万金和三座城换一个质子,他还不配,不过作为一个踏平芷国的理由,倒是合适。” 第179章 怎么可能 “离王果然狠绝,沈长留,我此番放你回去,恐怕以后日子,只会比今时今日还要难过。”周幽斜睨沈长留,似要在他眼中看出兄弟相仇的情绪来。 “芷君,还是多关心自己处境,周冉架空你实权,此时你没有与我谈判的筹码。”沈离舟眼神透露疲惫,“还不如选选自己的坟头朝哪开。” “大胆小儿!你竟敢羞辱我大芷君上!”陈源拔出刀,看向周幽,“君上,就让我为您鞠躬尽瘁。” “你又能改变些什么呢?”周幽苦笑,他从尸山血海来,为大芷开疆扩土,最后竟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成王败寇,这世间总要有人做乱臣贼子,我是,沈离舟亦然是。” 沈长留袖下握拳,周幽这番话,何尝不是说与他听,明里挑拨离间,暗地促使相争,就算让他回去,也要给他种下疑心种。 秦安阳手握刀柄,抽出分毫,紧盯着沈离舟,压低声音对陈源说,“将军,还是静观其变。” “君上,这离王从小在亡陵中长大,恶鬼教养,岂会懂什么规矩?”周知雪出现在城楼上,眼神调笑,“离王殿下,薄奚允怎么没来?” 周幽看向周知雪,冷哼出声,“你来做什么?看笑话?” “我来护驾啊,君上,怎么能怀疑臣的忠心呢?”周知雪扇面掩嘴,眼神看向沈离舟,“仅带五千骑兵,口出狂言,当真以为我大芷无人可用?” “我这五千骑兵只是个陪衬,今日主场自不在我,知雪国师,也不知你是站周幽呢,还是站周黯呢?”沈离舟眼神锐利,仰头看向沈长留,“听闻当初周黯护你,而周幽杀你,知雪国师忍辱负重这般久,当是要迎来柳暗花明了。” “我周家人之事,你沈家人倒是一清二楚。”周幽冷笑,剑收回鞘中,“周黯已死,我才是正统,我才是这大芷的君王。” “君上,你是正统,那周黯之子周钰,算什么?乱臣贼子吗?”周知雪拢紧折扇,嘴角隐笑,看向周幽,“君上还是心慈手软了些,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还是理解得不够透彻。” “当初我就该杀了你。”周幽微眯起眼,似在回想以往纰漏,“说起来,你还得感谢裴炀,若不是他之死,你怎么能活得下来?” “人这一生呐,总会遇到有些人要救你,有些人要害你,若是识人不清,终将自食恶果。”周知雪手抚上沈长留肩膀,看向周幽,“君上,你说是?” 裴召冷眼看向周知雪,更显沉默,当年大哥裴炀救他,他却…… “罢了,事实既定,再说毫无意义,陈源,送宴太子下去。”周幽看向远处广袤山河,夕阳西下,将所有镀层金,无论是谁,皆被命运推着走。 周幽朝着城楼下看去,“沈离舟,今日我之败,将来必将悉数奉还,你给我等着。” 沈离舟并不接话,而是看向裴召,“等会你领太子从小路走,去与他们汇合,让裴远带着兵士撤离回仓木城,天珑是吃不下的,别逞强。” 裴召领命,“殿下放心,我定将太子殿下安然无恙护送回去。” 陈源押着沈长留从城楼下来,刀背一挥,“宴太子,请。” 沈长留看向宴旗,短短数年,沈离舟就已经将裴家军收入麾下,裴容那样难搞之人,也对沈离舟心服口服,他有些不确定自己能否稳坐太子位了。 “太子殿下,快过来。”温出云出现在对面,沈长留袖下握拳,原来他在芷国的一举一动,皆在沈离舟掌握。 沈长留看见沈离舟那笑意,觉得虚假,他是在嘲笑,堂堂太子竟落得这般屈辱,他走向宴大军,脚下如同绑铅。 为何不到十年时间,他沈长留的地位,就变得岌岌可危了,是哪一步出了错?他顿觉心惊,若不是君父默许,沈离舟又岂能有机会。 温出云惊呼,“太子殿下,小心!” 沈长留低头瞧见箭矢扎穿了脚,却不觉得疼,他弯身拔出箭,咬着牙走到跟前,沈离舟神色疲惫,伸出手要拉他上马,可他眼神皆是恨意。 “太子殿下,如今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沈离舟脸上阴沉,“如今前狼后虎,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个变数,你我之间的事,先放一放。” “不劳离王费心。”沈长留咬着牙,往后走去,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个变数,那这箭,就是下马威了。 芷国没必要这样做,只可能是他沈离舟精心安排,沈长留看向温出云,眼神冷似冰霜。 “裴召。”沈离舟策马去,一地烟尘迷眼,沈长留有些恍惚,沈离舟似乎并未将他看在眼里,轻蔑傲慢,还有疏离。 裴召伸出手来,“太子殿下,您脚上的伤还需尽快处理,如若不嫌,与我同乘。” 沈长留低头看向脚下汩汩流血,稍缓的放松让他忍不住冷汗滚落,疼痛将他神智也席卷,他的恨意深刻,沈离舟与他,将来定会你死我活。 “那就有劳裴召将军了。”沈长留心思收拢,将手握紧拳头,伸出来。 裴召拉他上马,“太子殿下,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温大人,你紧跟我。” 温出云点头,看向四周已经撤离大半的兵士,“离王殿下呢?” “离王殿下替咱们引开段家军,咱们从小路疾驰,离开上京边郊,自有大军与我们汇合。”裴召马鞭抽挥,一路扬尘,“太子殿下,坐稳了。” “你说,离王去引开段家军?”沈长留看向宴军撤离方向,段家军尽数来了上京,人数有两万余,沈离舟此去引开追兵,必死无疑,他有些畅快,若周冉有心,必将沈离舟留在这里,围困至死。 “太子殿下不必忧心,离王殿下有勇有谋,定当安然无恙回来,咱们先走。”裴召话音落入风中,显得囫囵,兵家哗啦作响,声音清脆。 “定当安然无恙吗。”沈长留收拢声色,嘴角隐露弧度,怎么可能。 第179章 怎么可能 “离王果然狠绝,沈长留,我此番放你回去,恐怕以后日子,只会比今时今日还要难过。”周幽斜睨沈长留,似要在他眼中看出兄弟相仇的情绪来。 “芷君,还是多关心自己处境,周冉架空你实权,此时你没有与我谈判的筹码。”沈离舟眼神透露疲惫,“还不如选选自己的坟头朝哪开。” “大胆小儿!你竟敢羞辱我大芷君上!”陈源拔出刀,看向周幽,“君上,就让我为您鞠躬尽瘁。” “你又能改变些什么呢?”周幽苦笑,他从尸山血海来,为大芷开疆扩土,最后竟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成王败寇,这世间总要有人做乱臣贼子,我是,沈离舟亦然是。” 沈长留袖下握拳,周幽这番话,何尝不是说与他听,明里挑拨离间,暗地促使相争,就算让他回去,也要给他种下疑心种。 秦安阳手握刀柄,抽出分毫,紧盯着沈离舟,压低声音对陈源说,“将军,还是静观其变。” “君上,这离王从小在亡陵中长大,恶鬼教养,岂会懂什么规矩?”周知雪出现在城楼上,眼神调笑,“离王殿下,薄奚允怎么没来?” 周幽看向周知雪,冷哼出声,“你来做什么?看笑话?” “我来护驾啊,君上,怎么能怀疑臣的忠心呢?”周知雪扇面掩嘴,眼神看向沈离舟,“仅带五千骑兵,口出狂言,当真以为我大芷无人可用?” “我这五千骑兵只是个陪衬,今日主场自不在我,知雪国师,也不知你是站周幽呢,还是站周黯呢?”沈离舟眼神锐利,仰头看向沈长留,“听闻当初周黯护你,而周幽杀你,知雪国师忍辱负重这般久,当是要迎来柳暗花明了。” “我周家人之事,你沈家人倒是一清二楚。”周幽冷笑,剑收回鞘中,“周黯已死,我才是正统,我才是这大芷的君王。” “君上,你是正统,那周黯之子周钰,算什么?乱臣贼子吗?”周知雪拢紧折扇,嘴角隐笑,看向周幽,“君上还是心慈手软了些,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还是理解得不够透彻。” “当初我就该杀了你。”周幽微眯起眼,似在回想以往纰漏,“说起来,你还得感谢裴炀,若不是他之死,你怎么能活得下来?” “人这一生呐,总会遇到有些人要救你,有些人要害你,若是识人不清,终将自食恶果。”周知雪手抚上沈长留肩膀,看向周幽,“君上,你说是?” 裴召冷眼看向周知雪,更显沉默,当年大哥裴炀救他,他却…… “罢了,事实既定,再说毫无意义,陈源,送宴太子下去。”周幽看向远处广袤山河,夕阳西下,将所有镀层金,无论是谁,皆被命运推着走。 周幽朝着城楼下看去,“沈离舟,今日我之败,将来必将悉数奉还,你给我等着。” 沈离舟并不接话,而是看向裴召,“等会你领太子从小路走,去与他们汇合,让裴远带着兵士撤离回仓木城,天珑是吃不下的,别逞强。” 裴召领命,“殿下放心,我定将太子殿下安然无恙护送回去。” 陈源押着沈长留从城楼下来,刀背一挥,“宴太子,请。” 沈长留看向宴旗,短短数年,沈离舟就已经将裴家军收入麾下,裴容那样难搞之人,也对沈离舟心服口服,他有些不确定自己能否稳坐太子位了。 “太子殿下,快过来。”温出云出现在对面,沈长留袖下握拳,原来他在芷国的一举一动,皆在沈离舟掌握。 沈长留看见沈离舟那笑意,觉得虚假,他是在嘲笑,堂堂太子竟落得这般屈辱,他走向宴大军,脚下如同绑铅。 为何不到十年时间,他沈长留的地位,就变得岌岌可危了,是哪一步出了错?他顿觉心惊,若不是君父默许,沈离舟又岂能有机会。 温出云惊呼,“太子殿下,小心!” 沈长留低头瞧见箭矢扎穿了脚,却不觉得疼,他弯身拔出箭,咬着牙走到跟前,沈离舟神色疲惫,伸出手要拉他上马,可他眼神皆是恨意。 “太子殿下,如今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沈离舟脸上阴沉,“如今前狼后虎,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个变数,你我之间的事,先放一放。” “不劳离王费心。”沈长留咬着牙,往后走去,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个变数,那这箭,就是下马威了。 芷国没必要这样做,只可能是他沈离舟精心安排,沈长留看向温出云,眼神冷似冰霜。 “裴召。”沈离舟策马去,一地烟尘迷眼,沈长留有些恍惚,沈离舟似乎并未将他看在眼里,轻蔑傲慢,还有疏离。 裴召伸出手来,“太子殿下,您脚上的伤还需尽快处理,如若不嫌,与我同乘。” 沈长留低头看向脚下汩汩流血,稍缓的放松让他忍不住冷汗滚落,疼痛将他神智也席卷,他的恨意深刻,沈离舟与他,将来定会你死我活。 “那就有劳裴召将军了。”沈长留心思收拢,将手握紧拳头,伸出来。 裴召拉他上马,“太子殿下,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温大人,你紧跟我。” 温出云点头,看向四周已经撤离大半的兵士,“离王殿下呢?” “离王殿下替咱们引开段家军,咱们从小路疾驰,离开上京边郊,自有大军与我们汇合。”裴召马鞭抽挥,一路扬尘,“太子殿下,坐稳了。” “你说,离王去引开段家军?”沈长留看向宴军撤离方向,段家军尽数来了上京,人数有两万余,沈离舟此去引开追兵,必死无疑,他有些畅快,若周冉有心,必将沈离舟留在这里,围困至死。 “太子殿下不必忧心,离王殿下有勇有谋,定当安然无恙回来,咱们先走。”裴召话音落入风中,显得囫囵,兵家哗啦作响,声音清脆。 “定当安然无恙吗。”沈长留收拢声色,嘴角隐露弧度,怎么可能。 第180章 谁敢不从 天色隐暮,橙火低垂,沈离舟策马扬尘,朝京郊方向去。 “离王殿下,周遭埋伏已至。”齐邵勒停了马,“方圆数十里皆是段家军,咱们被围了。” 沈离舟遥望上京,暮色低垂,隐似火光,“齐邵,吩咐下去,今晚就在这安营扎寨。” “殿下,段家军人数两万有余,咱们在这逗留,恐怕不妥。”暗箭朝沈离舟飞来,齐邵抬刀砍断,“殿下,您沿着那条隐蔽小路回去,这里有我。” “那条小路能过沈长留,过不得我,周冉早就算好了。”沈离舟拉开藏云弓,将隐蔽在树上的芷兵射下,滚落马蹄前,“之前放出裴远撤离的假消息,段诏已经上钩了,他想围我,我亦想围他,现在周冉不开口,他段诏也不敢动作,毕竟周幽的死讯还未坐实了去。” “齐邵,安排人下去,将这片密林里藏身的芷兵挖个干净。”沈离舟十箭齐发,“兵士今晚就在这耗着,等裴远消息,咱们乔庄打扮,去芷王宫看出好戏。” “殿下,不怕被认出来?”齐邵面色疑惑,“王宫如龙潭虎穴,咱们去,恐怕有来无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离舟倒钩一箭朝天,将芷兵射落,“说,你们在这密林里,安插了多少弓箭手?” “离王殿下,何必跟他们废话,咱们清理一遍,不就知道了。”芷兵抛弓弃箭要跑,被齐邵一刀割破喉咙,“我这就下去安排。” 崔氏马车候在城门口,崔汤扬手,两人便钻进马车,除了崔汤,还有周知雪。 “离王殿下,如今火烧眉毛了,咳咳……咳……还有心情看戏。”崔汤拢了帕子,血迹斑驳,他人瘦面白,早已病入膏肓。 周知雪摇着扇,“看热闹嘛,总该人多才热闹,不过我瞧着,看戏是假,救人才是真。” 沈离舟看向周知雪,“谁能想到呢,十恶不赦的知雪国师,有一天也能与我志同道合。” “能让周幽去死,我何乐而不为?”周知雪扇面掩嘴,笑得肆意,“我若良善,又何能在周幽眼皮子底下,求生存呢?” “知雪国师,情深义重,当初之事怪不得你,裴炀心甘情愿做你通往芷国高位的垫脚石,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执着?”崔汤轻咳几声,看向马车里卧倒的烈焰枪,“看来我这枪,是无用了。” “崔将军一世英名,怕是要毁于一旦了。”沈离舟将枪拿起,递给崔汤,“我是个外人,理应只管看戏,可周钰是我宴国朝臣,我定将他安然无恙带走。” 崔汤重咳不止,还是接过枪,“崔汤早在饶州城为国捐躯,如今我不过一只野鬼,只为护阿钰余生顺遂,不惹尘埃。” “好一个不惹尘埃,他周钰姓周,就永不得安宁。”周知雪嗤笑出声,“你这野鬼,又怎么护得住他呢?” 马车外传来王宫守备王道问询,“知雪国师,君上未曾召见,此时已晚,还请回去,明日赶早。” 周知雪折扇撩开一条缝,勾了勾手指,王道上前几步,“知雪国师,还有何吩咐?” “我听闻王宫中出现刺客,你如今若是拦着,让君上遭遇不测,你就算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周知雪声色略尖,显得凄厉,“王道,你说是?” 王道赔着笑,周知雪毕竟姓周,若他煽风点火,未必不会烧到自个儿头上,“知雪国师说的是,来人,开宫门。” 马车徐徐行,周知雪撩开车帘,明安殿里灯火皆明,“还真是让离王赶上了,里头说不准正演到精彩处呢。” “我倒有些期待,是何等精彩场面了。”沈离舟摩挲着扳指,恶诅从脖颈爬向脸颊,迎着低垂月,肆意嚣张。 殿前周冉落座君主位,藐视殿前周钰,“周钰,你说我该治你什么罪呢?” “你又有什么资格治罪于我?”周钰冷笑开口,“我只恨,没能亲手杀周幽,你借我之手,将这位置坐稳固,一石二鸟,真是厉害。” “岂能容你置喙?”周冉看向东方容,“东方大人,你说,他周钰该当何罪?” 东方容沉默半晌开口,“弑君,乃是死罪。” 羊芷眼眶通红,呜呜声不断,周冉捡起剑,替羊芷松口,“羊芷公公,你也这么认为,是吗?” “不是!”羊芷还要再说,周冉长剑贯穿他口舌,血溅开,落了周冉满脸,“羊芷公公,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太子殿下,还真是杀伐果断呢。”周知雪抬脚入殿,眼瞧着地上躺着周幽尸首,羊芷口吐鲜血,奄奄一息,“搞得这般血腥,也不怕将这明安殿,染上晦气。” 周冉看向周知雪,跟着他进来的,还有崔汤,沈离舟等人,“周知雪,暗度陈仓这四个字,你是玩明白了,放走沈长留,你送来沈离舟,崔汤不是死了么?还来这做什么?” “太子殿下,疑问这么多,我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周知雪看向周钰,“亦或者太子殿下是这位呢,你周冉,不过是贼子。” 周冉冷笑,“我君父乃继位正统,我是当今太子,君父死,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君主,周知雪,你再胡说八道,我不介意让你去陪我君父,毕竟黄泉路上,还是太寂寥了。” “周幽继位正统,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周知雪折扇轻摇,忽而拢紧,“当初也在这明安殿,他周幽弑君弑兄,何来正统之说?周幽他当年怎么都找不到芷国太子印,他仓促继位,何来交接仪典?他就是乱臣贼子,如今我作为国师,亦要匡扶正室,灭贼理祸!” 周冉轻叩指节,“周知雪,狐狸尾巴终究还是藏不住了,他周钰何能做我芷国君主?” “我芷国素来只认太子印,谁拥有,谁才是正统继承人。”周知雪看向周钰,“不知你可有?” 周钰高举黑玉印,“太子印在此!” 东方容看向太子印,老泪纵横,“太子殿下!你才是我大芷的太子殿下啊!” 第180章 谁敢不从 天色隐暮,橙火低垂,沈离舟策马扬尘,朝京郊方向去。 “离王殿下,周遭埋伏已至。”齐邵勒停了马,“方圆数十里皆是段家军,咱们被围了。” 沈离舟遥望上京,暮色低垂,隐似火光,“齐邵,吩咐下去,今晚就在这安营扎寨。” “殿下,段家军人数两万有余,咱们在这逗留,恐怕不妥。”暗箭朝沈离舟飞来,齐邵抬刀砍断,“殿下,您沿着那条隐蔽小路回去,这里有我。” “那条小路能过沈长留,过不得我,周冉早就算好了。”沈离舟拉开藏云弓,将隐蔽在树上的芷兵射下,滚落马蹄前,“之前放出裴远撤离的假消息,段诏已经上钩了,他想围我,我亦想围他,现在周冉不开口,他段诏也不敢动作,毕竟周幽的死讯还未坐实了去。” “齐邵,安排人下去,将这片密林里藏身的芷兵挖个干净。”沈离舟十箭齐发,“兵士今晚就在这耗着,等裴远消息,咱们乔庄打扮,去芷王宫看出好戏。” “殿下,不怕被认出来?”齐邵面色疑惑,“王宫如龙潭虎穴,咱们去,恐怕有来无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离舟倒钩一箭朝天,将芷兵射落,“说,你们在这密林里,安插了多少弓箭手?” “离王殿下,何必跟他们废话,咱们清理一遍,不就知道了。”芷兵抛弓弃箭要跑,被齐邵一刀割破喉咙,“我这就下去安排。” 崔氏马车候在城门口,崔汤扬手,两人便钻进马车,除了崔汤,还有周知雪。 “离王殿下,如今火烧眉毛了,咳咳……咳……还有心情看戏。”崔汤拢了帕子,血迹斑驳,他人瘦面白,早已病入膏肓。 周知雪摇着扇,“看热闹嘛,总该人多才热闹,不过我瞧着,看戏是假,救人才是真。” 沈离舟看向周知雪,“谁能想到呢,十恶不赦的知雪国师,有一天也能与我志同道合。” “能让周幽去死,我何乐而不为?”周知雪扇面掩嘴,笑得肆意,“我若良善,又何能在周幽眼皮子底下,求生存呢?” “知雪国师,情深义重,当初之事怪不得你,裴炀心甘情愿做你通往芷国高位的垫脚石,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执着?”崔汤轻咳几声,看向马车里卧倒的烈焰枪,“看来我这枪,是无用了。” “崔将军一世英名,怕是要毁于一旦了。”沈离舟将枪拿起,递给崔汤,“我是个外人,理应只管看戏,可周钰是我宴国朝臣,我定将他安然无恙带走。” 崔汤重咳不止,还是接过枪,“崔汤早在饶州城为国捐躯,如今我不过一只野鬼,只为护阿钰余生顺遂,不惹尘埃。” “好一个不惹尘埃,他周钰姓周,就永不得安宁。”周知雪嗤笑出声,“你这野鬼,又怎么护得住他呢?” 马车外传来王宫守备王道问询,“知雪国师,君上未曾召见,此时已晚,还请回去,明日赶早。” 周知雪折扇撩开一条缝,勾了勾手指,王道上前几步,“知雪国师,还有何吩咐?” “我听闻王宫中出现刺客,你如今若是拦着,让君上遭遇不测,你就算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周知雪声色略尖,显得凄厉,“王道,你说是?” 王道赔着笑,周知雪毕竟姓周,若他煽风点火,未必不会烧到自个儿头上,“知雪国师说的是,来人,开宫门。” 马车徐徐行,周知雪撩开车帘,明安殿里灯火皆明,“还真是让离王赶上了,里头说不准正演到精彩处呢。” “我倒有些期待,是何等精彩场面了。”沈离舟摩挲着扳指,恶诅从脖颈爬向脸颊,迎着低垂月,肆意嚣张。 殿前周冉落座君主位,藐视殿前周钰,“周钰,你说我该治你什么罪呢?” “你又有什么资格治罪于我?”周钰冷笑开口,“我只恨,没能亲手杀周幽,你借我之手,将这位置坐稳固,一石二鸟,真是厉害。” “岂能容你置喙?”周冉看向东方容,“东方大人,你说,他周钰该当何罪?” 东方容沉默半晌开口,“弑君,乃是死罪。” 羊芷眼眶通红,呜呜声不断,周冉捡起剑,替羊芷松口,“羊芷公公,你也这么认为,是吗?” “不是!”羊芷还要再说,周冉长剑贯穿他口舌,血溅开,落了周冉满脸,“羊芷公公,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太子殿下,还真是杀伐果断呢。”周知雪抬脚入殿,眼瞧着地上躺着周幽尸首,羊芷口吐鲜血,奄奄一息,“搞得这般血腥,也不怕将这明安殿,染上晦气。” 周冉看向周知雪,跟着他进来的,还有崔汤,沈离舟等人,“周知雪,暗度陈仓这四个字,你是玩明白了,放走沈长留,你送来沈离舟,崔汤不是死了么?还来这做什么?” “太子殿下,疑问这么多,我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周知雪看向周钰,“亦或者太子殿下是这位呢,你周冉,不过是贼子。” 周冉冷笑,“我君父乃继位正统,我是当今太子,君父死,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君主,周知雪,你再胡说八道,我不介意让你去陪我君父,毕竟黄泉路上,还是太寂寥了。” “周幽继位正统,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周知雪折扇轻摇,忽而拢紧,“当初也在这明安殿,他周幽弑君弑兄,何来正统之说?周幽他当年怎么都找不到芷国太子印,他仓促继位,何来交接仪典?他就是乱臣贼子,如今我作为国师,亦要匡扶正室,灭贼理祸!” 周冉轻叩指节,“周知雪,狐狸尾巴终究还是藏不住了,他周钰何能做我芷国君主?” “我芷国素来只认太子印,谁拥有,谁才是正统继承人。”周知雪看向周钰,“不知你可有?” 周钰高举黑玉印,“太子印在此!” 东方容看向太子印,老泪纵横,“太子殿下!你才是我大芷的太子殿下啊!” 第181章 与我交易 “这套把戏,只适合在旁人手里玩玩。”周冉气定神闲,嗤笑出声,“就算你周知雪认,东方容认,羊芷认,天下人认他周钰做我大芷的君主,也要问过我的兵刃,认不认。” 在场气氛渐冷,无人开口,周知雪紧盯着周冉,眸色晦暗,“看来你很自信。” “既然要做芷国的君王,自是要算无遗策,将人带上来。”周冉摩挲着手中青玉印,看向沈离舟,“既然来看戏,不如看个明白,给离王赐座,奉茶。” 金烽,崔阳,宋豫章被带进殿内,皆被捆上手脚,显得狼狈不堪,崔汤欲上前,被周知雪拦下,“敌不动,你不动。” 沈离舟坐下,看向周冉,“你我皆得到想到的结果,又何必将我的人扣下做替罪羊。” “他周钰绝不能做宴国的狗。”周冉眼神晦暗,道不明情绪,“沈离舟,等看完了戏,趁我没改变主意,带着你的宴兵,滚。” “周冉你自不会杀我,你还等着看沈长留与我相斗呢,不是吗?”沈离舟摇晃茶盏,茶汤清明,“那一箭,是你手笔?” “离王又何必栽赃给我呢?”周冉透露出得逞来,沈长留给他下毒,他也要给沈长留铭记终生的教训,最好这教训,还能嫁祸于人。 “手段虽卑劣,但成效不错。”沈离舟放下茶盏,看向周钰,“可他,我若是无论如何也要带走呢?” “十万金。”周冉抚平袖口褶皱,笑说,“既然离王耍这么一出把戏,给我找来周黯之子,那他再怎么,也值十万金?” “离王殿下,不必听周冉之话,他什么也得不到。”周钰抽出腰间佩剑,“今日我没杀成周幽,杀个周冉也不亏。” 崔阳看向周钰,“钰儿,别冲动。” “崔老,周幽不仁不义,周冉将你们绑来,逼人就范,也不是个东西。”周钰暗含杀意,可还未近周冉身,房梁翻身落下黑衣人,挡周钰剑,护周冉身,武功高深莫测,竟让周钰节节败退。 沈离舟横在黑衣人面前,与其过招,那双眼睛透着熟悉,沈离舟去扯黑衣人面巾,被他灵巧躲过,招招致命,最终不敌,剑横在沈离舟脖颈。 齐邵持刀来救,被黑衣人推飞,侍卫刀横在齐邵脖颈,周知雪折扇飞出,转圜间割破侍卫脖颈,黑衣人提剑去挡,折扇炁流将铁剑碎裂。 周知雪眼神微眯,抚琴进攻,黑衣人结黑炁盾抵挡,实力竟不相上下,周冉喝过茶,用手托着下颌,“周知雪,我忍你很久了。” “我也忍你很久了。”周知雪翻身倒抚琴弦,弦炁朝周冉去,黑衣人凭空出,脚下浮现绞杀阵,困住周知雪,周知雪掐诀起盾,“周冉,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你跟冥天教合作,也不怕被他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相谋而苟同,冥天教为我所用,周知雪,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个儿,活不活得下来。”周冉看向沈离舟,轻笑出声,“不如离王再考虑考虑,十万金,划算得很。” “十万金,自然划算得很,就怕你给我的,只是周钰尸体,那我就得不偿失了。”沈离舟神色冷冽,脚步瞬移,趁其与周知雪缠斗,反手扯下黑衣人面巾,“是说眼熟得很,乔家人。” 齐邵看向黑衣人面容,略惊讶,“乔十三!怎么会是你?” 乔月山并不回答齐邵,而是回到周冉身侧,“教主此次助你登位,相应的,你得把周知雪交给冥天教。” “你家教主只说了要这个人,又没说要死的还是活的,不急。”周冉品着茶,手指轻叩,似在等。 “殿下若是要反悔,恐怕付不起代价。毕竟我们教主大人,向来不喜言而无信之人。”乔月山眼神扫过沈离舟,神色晦暗,“这个人,你也最好不要动。” “冥天教何时也跟沈离舟搭上关系了?教主还真是广结善缘呢。”周冉看向东方容,“既然如此,东方大人,不如你来说说,如今谁才是正统?” 东方容见此番情形,周冉与邪教勾结,已占上风,擦过额前汗,“太子殿下,如今宴人插手我芷国事务,属实不妥,君上尸骨未寒,不如殿下即刻登基,以稳定朝政。” “东方大人说得是啊,这件事,还需您亲自去办,才显得忠心。”周冉指着崔阳,“崔老,您说是。” 金烽唾口唾沫,“我呸!周冉,你这行径如此卑劣,我南阳金家绝不与之为伍。” “你不与之为伍,那就去死好了。”周冉眼神不屑,抬手,“将他拖出去,砍了。” 东方容拱手,“太子殿下,还请三思啊,南阳金家同属清门四大家,皆是为芷国鞠躬尽瘁,他只是糊涂了,说了混账话。” 金烽还想再说,崔阳打断金烽,“太子殿下,事已至此,那便翻篇,这芷国谁做君上,我清河崔氏便奉谁为主,蜀郡东方氏,南阳金氏,龙门山庄宋氏,皆以芷君为首。” “好,还是崔老会说话。”周冉手指着周钰,“今日我心情尚佳,你若自刎于前,我便不再追究清门四大家之过,留他们全族狗命。” 烈焰枪朝周冉来,将其衣角钉于立柱上,崔汤怒道:“周冉,你别咄咄逼人!” “死人也就不必开口了。”周冉神色轻蔑,撕破衣角,朝崔汤去,“念在崔阳面子上,我不与你崔家计较,崔汤,你若想阻止这件事,别怪我拿你清河崔氏全族性命,为我登顶路铺彩。” 崔汤咳出鲜血,半跪在地,周钰拿帕子替崔汤擦去唇角血渍,“郎君,你这是何必,再动用内劲,必当命不久矣!” “阿钰,我本就命不久矣,可你的命还长,不要折在这里。”崔汤紧握周钰手,手中符纸沾血,“阿钰,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符纸泛起灵光,焚烧殆尽,殿内涌现黑气,来人覆身黑斗篷,覆描银面具,不见其容,声色空灵,“就是你,要与我做交易?” 第181章 与我交易 “这套把戏,只适合在旁人手里玩玩。”周冉气定神闲,嗤笑出声,“就算你周知雪认,东方容认,羊芷认,天下人认他周钰做我大芷的君主,也要问过我的兵刃,认不认。” 在场气氛渐冷,无人开口,周知雪紧盯着周冉,眸色晦暗,“看来你很自信。” “既然要做芷国的君王,自是要算无遗策,将人带上来。”周冉摩挲着手中青玉印,看向沈离舟,“既然来看戏,不如看个明白,给离王赐座,奉茶。” 金烽,崔阳,宋豫章被带进殿内,皆被捆上手脚,显得狼狈不堪,崔汤欲上前,被周知雪拦下,“敌不动,你不动。” 沈离舟坐下,看向周冉,“你我皆得到想到的结果,又何必将我的人扣下做替罪羊。” “他周钰绝不能做宴国的狗。”周冉眼神晦暗,道不明情绪,“沈离舟,等看完了戏,趁我没改变主意,带着你的宴兵,滚。” “周冉你自不会杀我,你还等着看沈长留与我相斗呢,不是吗?”沈离舟摇晃茶盏,茶汤清明,“那一箭,是你手笔?” “离王又何必栽赃给我呢?”周冉透露出得逞来,沈长留给他下毒,他也要给沈长留铭记终生的教训,最好这教训,还能嫁祸于人。 “手段虽卑劣,但成效不错。”沈离舟放下茶盏,看向周钰,“可他,我若是无论如何也要带走呢?” “十万金。”周冉抚平袖口褶皱,笑说,“既然离王耍这么一出把戏,给我找来周黯之子,那他再怎么,也值十万金?” “离王殿下,不必听周冉之话,他什么也得不到。”周钰抽出腰间佩剑,“今日我没杀成周幽,杀个周冉也不亏。” 崔阳看向周钰,“钰儿,别冲动。” “崔老,周幽不仁不义,周冉将你们绑来,逼人就范,也不是个东西。”周钰暗含杀意,可还未近周冉身,房梁翻身落下黑衣人,挡周钰剑,护周冉身,武功高深莫测,竟让周钰节节败退。 沈离舟横在黑衣人面前,与其过招,那双眼睛透着熟悉,沈离舟去扯黑衣人面巾,被他灵巧躲过,招招致命,最终不敌,剑横在沈离舟脖颈。 齐邵持刀来救,被黑衣人推飞,侍卫刀横在齐邵脖颈,周知雪折扇飞出,转圜间割破侍卫脖颈,黑衣人提剑去挡,折扇炁流将铁剑碎裂。 周知雪眼神微眯,抚琴进攻,黑衣人结黑炁盾抵挡,实力竟不相上下,周冉喝过茶,用手托着下颌,“周知雪,我忍你很久了。” “我也忍你很久了。”周知雪翻身倒抚琴弦,弦炁朝周冉去,黑衣人凭空出,脚下浮现绞杀阵,困住周知雪,周知雪掐诀起盾,“周冉,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你跟冥天教合作,也不怕被他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相谋而苟同,冥天教为我所用,周知雪,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个儿,活不活得下来。”周冉看向沈离舟,轻笑出声,“不如离王再考虑考虑,十万金,划算得很。” “十万金,自然划算得很,就怕你给我的,只是周钰尸体,那我就得不偿失了。”沈离舟神色冷冽,脚步瞬移,趁其与周知雪缠斗,反手扯下黑衣人面巾,“是说眼熟得很,乔家人。” 齐邵看向黑衣人面容,略惊讶,“乔十三!怎么会是你?” 乔月山并不回答齐邵,而是回到周冉身侧,“教主此次助你登位,相应的,你得把周知雪交给冥天教。” “你家教主只说了要这个人,又没说要死的还是活的,不急。”周冉品着茶,手指轻叩,似在等。 “殿下若是要反悔,恐怕付不起代价。毕竟我们教主大人,向来不喜言而无信之人。”乔月山眼神扫过沈离舟,神色晦暗,“这个人,你也最好不要动。” “冥天教何时也跟沈离舟搭上关系了?教主还真是广结善缘呢。”周冉看向东方容,“既然如此,东方大人,不如你来说说,如今谁才是正统?” 东方容见此番情形,周冉与邪教勾结,已占上风,擦过额前汗,“太子殿下,如今宴人插手我芷国事务,属实不妥,君上尸骨未寒,不如殿下即刻登基,以稳定朝政。” “东方大人说得是啊,这件事,还需您亲自去办,才显得忠心。”周冉指着崔阳,“崔老,您说是。” 金烽唾口唾沫,“我呸!周冉,你这行径如此卑劣,我南阳金家绝不与之为伍。” “你不与之为伍,那就去死好了。”周冉眼神不屑,抬手,“将他拖出去,砍了。” 东方容拱手,“太子殿下,还请三思啊,南阳金家同属清门四大家,皆是为芷国鞠躬尽瘁,他只是糊涂了,说了混账话。” 金烽还想再说,崔阳打断金烽,“太子殿下,事已至此,那便翻篇,这芷国谁做君上,我清河崔氏便奉谁为主,蜀郡东方氏,南阳金氏,龙门山庄宋氏,皆以芷君为首。” “好,还是崔老会说话。”周冉手指着周钰,“今日我心情尚佳,你若自刎于前,我便不再追究清门四大家之过,留他们全族狗命。” 烈焰枪朝周冉来,将其衣角钉于立柱上,崔汤怒道:“周冉,你别咄咄逼人!” “死人也就不必开口了。”周冉神色轻蔑,撕破衣角,朝崔汤去,“念在崔阳面子上,我不与你崔家计较,崔汤,你若想阻止这件事,别怪我拿你清河崔氏全族性命,为我登顶路铺彩。” 崔汤咳出鲜血,半跪在地,周钰拿帕子替崔汤擦去唇角血渍,“郎君,你这是何必,再动用内劲,必当命不久矣!” “阿钰,我本就命不久矣,可你的命还长,不要折在这里。”崔汤紧握周钰手,手中符纸沾血,“阿钰,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符纸泛起灵光,焚烧殆尽,殿内涌现黑气,来人覆身黑斗篷,覆描银面具,不见其容,声色空灵,“就是你,要与我做交易?” 第182章 会见天日 沈离舟眼神微眯,扫视云归,只见其身覆黑斗篷,鸦羽缀于裙摆,整个人拢于暗色中,描银面具熠熠生辉,似鸟喙般锐利,气场强大,生人勿近。 乔月山躬身执礼,“教主。” “听闻冥天教,以血符为灵媒,得此血符,以血为引,咳咳……咳……咳咳,召之即来,付出相应代价,即可实现心愿。”崔汤看着这个覆描银面具的人,“我要周钰平安从芷国离开,代价任你开,哪怕是命,咳咳……咳……我也给。” 周钰摇头,“郎君,别这样做,冥天教为邪教,若是与他们做交易,定会万劫不复。” “阿钰,万劫不复算什么,只要你余生皆安,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替你闯,咳咳……咳……”崔汤捂住口,却止不住经脉逆行造成的内力受损,七窍流血。 “我的儿,你怎么样了!”崔阳奈何手脚被绑,忧心张望崔汤。 沈离舟蹲下身,查看崔汤伤势,点几处穴位,稳住经脉,“别乱动,再失血回天乏术。” 周钰扶起崔汤,“郎君,若你执意求他们保我命,我即刻便用剑抹了脖子。” “阿钰!”崔汤握紧周钰手,掌心沁满冷汗,微微张了张嘴,若是执意如此,周钰宁死也不会让他与邪教做交易。 周冉眼神淬毒,“崔汤这种苟延残喘之人,有什么价值可言?冥天教,可别因小失大。” “冥天教血符只赠有缘人,他有没有价值,需你评判?”云归声色平常,却隐有威压,让在场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教主的有缘人,还真是多呢。”周冉神色不屑,转而看向沈离舟,“沈离舟,周钰最好永远不要再踏足我芷国领土,否则,定当死无全尸。” “周冉,看来你也为权势做了狗。“沈离舟嘴角隐笑,我倒是明白你为稳坐这位置,付出何等代价了。” 周冉捏碎茶盏,瓷片划破掌心,他冷笑,“沈离舟,我倒是有点拭目以待,你回宴之后的处境,是好是坏了。” “拭目以待可不算什么好词。”周知雪折扇轻摇,“素闻冥天教不做赔本买卖,看来周冉你这代价,有点大啊。” 周冉握紧碎片,任由疼痛挠心,“这代价只要我付得起,你又何能置喙。” “周冉,你答应之事,最好办得滴水不漏,否则我不介意换个君主来坐这位置。”云归声色透过面具,似鬼魅低语,让人恐惧,“月山,将崔汤和周知雪带回去。” “你问过周冉,就想将我带回去。”周知雪折扇掩嘴,笑声森然,“你冥天教到底有多大本事,我可是很想领教呢。” “宴国与你相仇,芷国又不要你,玄门道家皆以你为耻。”云归话音透着玩味,“周知雪,你觉得还有容身之处?” “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周知雪拢紧折扇,“逼入绝境,给人希望,让其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不愧是我选中的棋子。”云归声音带笑,“走月琴,取神树扶桑做体,冥藕丝做弦,灵台神境之物,你若归顺冥天教,此琴便是你的了。” 乔月山将走月琴取来,立于案前,琴弦泛着寒光,似刀刃般锋利,琴身漆黑沉重,隐有流光,不是凡尘物。 沈离舟看向走月琴,“灵台神境之物,惜花娘娘神身陨落前最爱此琴,冥天教还真是手眼通天,不知冥天教,通的是哪位神?” “不如你猜猜,沈离舟得命师大人指点,定能猜出来。”云归声色犹笑,带着戏谑,“就往最不可能去猜,也许真相就在眼前呢。” “我不猜。”沈离舟神色皆冷,袖下握拳,忽而松开,“真相,要自己去寻,才有意思。” “世人皆爱假象,你偏要去寻真,也算痴心妄想。”云归看向周知雪,“此琴,音可通妖鬼,弦可晓神明,故人之音,亦然可寻,周知雪,你难道不想要?” 周知雪神色微变,似被动摇,“你说此琴可通妖鬼?那裴炀……” 云归勾弹琴弦,清明之音越过万水千山,似绒雪落在周知雪眼角,化成水,周知雪接过走月琴,轻抚琴弦,神色皆痴。 “既然你周知雪收下此物,那便要为我所用,月山,将崔汤也带回来。”云归脚下浮现阵法,带着周知雪,随着阵法隐现金光,消失在明安殿。 周钰捡起长枪,对准乔月山,眼眶通红,声色俱哑,“不许带走他!” 乔月山掐诀,崔汤奋力挡在周钰面前,穴道被阵法强势冲破,周钰神色绝望,“阿汤!” “咳咳……咳……阿钰,我这一生活得太拧巴,早该把心意给你说,非要等到无法挽回时,才追悔莫及。”崔汤呕出大口鲜血,周钰按住崔汤脖颈,手脚慌乱。 “阿汤,别这样,别抛下我。”周钰眼眶通红,嘶哑怒嚎,“我就不该复仇,阿汤,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世道混沌,奸君邪教做这天下之主,我以为只要大仇得报,我死而无憾,可我偏偏私心重,我贪心想要你活着,对不起……” “阿钰,别道歉,咳咳……咳……你没错,是这世道要将人吞了,连骨头都不剩。”崔汤吃力抬手,抚去周钰眼角泪,“阿钰,活着,清醒的活着,去追随你所坚信的人,终有一日,会见天日!” “阿汤,我最怕无能为力的活着啊!”周钰眼角无声滚落,朝沈离舟叩首,“离王殿下,求你救救他。” “周钰,我救不了他。”沈离舟握紧拳头,那句最怕无能为力的活着,他何尝没有触动,“崔汤以命相搏,为你留出活路,不可踌躇,何况你是我大宴朝臣,怎么能死在芷国王宫?齐邵,带上周钰,我们走!” 崔阳老泪纵横,“钰儿,你快走!别再回来了!” 崔汤眼眶盈满血色,咬破唇,“阿钰,快走,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还真是情真意切,催人泪下,我可是好久没瞧见这么精彩的戏了,若是放在以往,我可是重重有赏。”周冉嘴角隐笑,看向沈离舟,“沈离舟,再不走我可就改变主意了。” 第182章 会见天日 沈离舟眼神微眯,扫视云归,只见其身覆黑斗篷,鸦羽缀于裙摆,整个人拢于暗色中,描银面具熠熠生辉,似鸟喙般锐利,气场强大,生人勿近。 乔月山躬身执礼,“教主。” “听闻冥天教,以血符为灵媒,得此血符,以血为引,咳咳……咳……咳咳,召之即来,付出相应代价,即可实现心愿。”崔汤看着这个覆描银面具的人,“我要周钰平安从芷国离开,代价任你开,哪怕是命,咳咳……咳……我也给。” 周钰摇头,“郎君,别这样做,冥天教为邪教,若是与他们做交易,定会万劫不复。” “阿钰,万劫不复算什么,只要你余生皆安,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替你闯,咳咳……咳……”崔汤捂住口,却止不住经脉逆行造成的内力受损,七窍流血。 “我的儿,你怎么样了!”崔阳奈何手脚被绑,忧心张望崔汤。 沈离舟蹲下身,查看崔汤伤势,点几处穴位,稳住经脉,“别乱动,再失血回天乏术。” 周钰扶起崔汤,“郎君,若你执意求他们保我命,我即刻便用剑抹了脖子。” “阿钰!”崔汤握紧周钰手,掌心沁满冷汗,微微张了张嘴,若是执意如此,周钰宁死也不会让他与邪教做交易。 周冉眼神淬毒,“崔汤这种苟延残喘之人,有什么价值可言?冥天教,可别因小失大。” “冥天教血符只赠有缘人,他有没有价值,需你评判?”云归声色平常,却隐有威压,让在场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教主的有缘人,还真是多呢。”周冉神色不屑,转而看向沈离舟,“沈离舟,周钰最好永远不要再踏足我芷国领土,否则,定当死无全尸。” “周冉,看来你也为权势做了狗。“沈离舟嘴角隐笑,我倒是明白你为稳坐这位置,付出何等代价了。” 周冉捏碎茶盏,瓷片划破掌心,他冷笑,“沈离舟,我倒是有点拭目以待,你回宴之后的处境,是好是坏了。” “拭目以待可不算什么好词。”周知雪折扇轻摇,“素闻冥天教不做赔本买卖,看来周冉你这代价,有点大啊。” 周冉握紧碎片,任由疼痛挠心,“这代价只要我付得起,你又何能置喙。” “周冉,你答应之事,最好办得滴水不漏,否则我不介意换个君主来坐这位置。”云归声色透过面具,似鬼魅低语,让人恐惧,“月山,将崔汤和周知雪带回去。” “你问过周冉,就想将我带回去。”周知雪折扇掩嘴,笑声森然,“你冥天教到底有多大本事,我可是很想领教呢。” “宴国与你相仇,芷国又不要你,玄门道家皆以你为耻。”云归话音透着玩味,“周知雪,你觉得还有容身之处?” “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周知雪拢紧折扇,“逼入绝境,给人希望,让其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不愧是我选中的棋子。”云归声音带笑,“走月琴,取神树扶桑做体,冥藕丝做弦,灵台神境之物,你若归顺冥天教,此琴便是你的了。” 乔月山将走月琴取来,立于案前,琴弦泛着寒光,似刀刃般锋利,琴身漆黑沉重,隐有流光,不是凡尘物。 沈离舟看向走月琴,“灵台神境之物,惜花娘娘神身陨落前最爱此琴,冥天教还真是手眼通天,不知冥天教,通的是哪位神?” “不如你猜猜,沈离舟得命师大人指点,定能猜出来。”云归声色犹笑,带着戏谑,“就往最不可能去猜,也许真相就在眼前呢。” “我不猜。”沈离舟神色皆冷,袖下握拳,忽而松开,“真相,要自己去寻,才有意思。” “世人皆爱假象,你偏要去寻真,也算痴心妄想。”云归看向周知雪,“此琴,音可通妖鬼,弦可晓神明,故人之音,亦然可寻,周知雪,你难道不想要?” 周知雪神色微变,似被动摇,“你说此琴可通妖鬼?那裴炀……” 云归勾弹琴弦,清明之音越过万水千山,似绒雪落在周知雪眼角,化成水,周知雪接过走月琴,轻抚琴弦,神色皆痴。 “既然你周知雪收下此物,那便要为我所用,月山,将崔汤也带回来。”云归脚下浮现阵法,带着周知雪,随着阵法隐现金光,消失在明安殿。 周钰捡起长枪,对准乔月山,眼眶通红,声色俱哑,“不许带走他!” 乔月山掐诀,崔汤奋力挡在周钰面前,穴道被阵法强势冲破,周钰神色绝望,“阿汤!” “咳咳……咳……阿钰,我这一生活得太拧巴,早该把心意给你说,非要等到无法挽回时,才追悔莫及。”崔汤呕出大口鲜血,周钰按住崔汤脖颈,手脚慌乱。 “阿汤,别这样,别抛下我。”周钰眼眶通红,嘶哑怒嚎,“我就不该复仇,阿汤,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世道混沌,奸君邪教做这天下之主,我以为只要大仇得报,我死而无憾,可我偏偏私心重,我贪心想要你活着,对不起……” “阿钰,别道歉,咳咳……咳……你没错,是这世道要将人吞了,连骨头都不剩。”崔汤吃力抬手,抚去周钰眼角泪,“阿钰,活着,清醒的活着,去追随你所坚信的人,终有一日,会见天日!” “阿汤,我最怕无能为力的活着啊!”周钰眼角无声滚落,朝沈离舟叩首,“离王殿下,求你救救他。” “周钰,我救不了他。”沈离舟握紧拳头,那句最怕无能为力的活着,他何尝没有触动,“崔汤以命相搏,为你留出活路,不可踌躇,何况你是我大宴朝臣,怎么能死在芷国王宫?齐邵,带上周钰,我们走!” 崔阳老泪纵横,“钰儿,你快走!别再回来了!” 崔汤眼眶盈满血色,咬破唇,“阿钰,快走,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还真是情真意切,催人泪下,我可是好久没瞧见这么精彩的戏了,若是放在以往,我可是重重有赏。”周冉嘴角隐笑,看向沈离舟,“沈离舟,再不走我可就改变主意了。” 第183章 芝麻团子 “周大人,快走。”齐邵拽住周钰,可他不肯放手,话皆堵在喉咙,眼眶猩红,手指一根根与崔汤交缠,相扣到相离,直到鲜血淋漓。 崔汤背过身去,“阿钰,走。” 周钰看向落空的手,怅然若失,嘶哑吐字,“不要,赶我走。” 沈离舟扶住周钰,“哀极伤身,必会浑身僵硬,齐邵,扛他走!” 齐邵背起周钰,转头看向乔月山,“乔十三,你哥哥寻你十年,你既然活着,就该回去见见他。” “告诉乔玉山,就当我死了。”乔月山神色冷漠,而后拽起崔汤,闪瞬离开此处。 崔阳颓然跌坐,金烽劝慰,“崔老,小心自个儿身子骨!清河崔氏不能没有你啊!” …… 天色透黑,沈离舟掀开车帘,“齐邵,去东坡楼。” “殿下,若此时再不出城,便出不去了!”齐邵马鞭抽挥,话音随着车轱辘抖动,“方才收到消息,段家军已经埋伏至密林周围,成围困之势,小裴将军那边断了消息,再不突围机会渺茫。” “我知道,等不到裴远消息不可轻举妄动。”沈离舟看向周钰,“周钰跟着我们只会更加危险,我已为他找好退路,去东坡楼!” “殿下,你为周钰找好退路,就没想过给自己留退路吗!”齐邵调转马车,“驾!” “我的退路,是薄奚允。”沈离舟眸色隐匿渐暗天色里,话音渐消,透露着不确定,消息早该传来了。 “殿下,薄奚先生和小裴将军定是遇到了麻烦,咱们再等等消息。”齐邵鞭子抽在马背上,“阿舟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化险为夷。” 沈离舟稍稍安心,“齐邵,这次兵行险招,若当真到那步,别犹豫,直接走。” 齐邵笑声爽朗,“说什么丧气话,阿舟,我若跑了,你想让我这辈子都活在愧疚自责中吗?明里我叫你殿下,暗地里我可把你当自个儿家弟弟,若真到那步,哪有哥哥死弟弟后头的道理。” “让我不说丧气话,你倒说上了。”沈离舟撩开帷幕,街上安静至极,马车疾驰,踢踏青石板,沉闷砸响,远处灯笼犹如地府引魂灯,透着寂寥。 “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本想让你宽心些,反倒弄巧成拙。”齐邵飞身下马,“阿舟,到归仙桥了,你先带周钰过去,我将马车赶远些,再回来找你。” 两人下马车,周钰情绪稍稍平复,看向沈离舟,语气麻木,“殿下,你也要抛下我吗?” “周钰,此番让你杀宿仇,你抱有死志去时才会果断利落,可你是有志之才,心怀天下百姓,你还不到死的时候,你这样的刀,不应该因折断而潦草收场,你给我好生活着,替崔汤活着,为我,为薄奚允,为齐邵,为裴远裴召,为楼时满……为天下百姓活着,只要你活着,你就是高悬在周冉脖子上的刀,时刻警醒他,芷国并不是他的囊中物。”沈离舟顿了顿声,“生死不是终章,离别也不是,轮回终将让所有人相逢。” “想来年少岁月多,奈何世事皆无常,枕风宿雪几时休?风过千山只留我。”周钰遥望王宫方向,释然些许,“殿下,我知道了。” 东坡楼门大开,赵掌柜提灯相迎,“钰郎君,快随我进去。” “赵掌柜,官船可安排好了?” 灯下烛火将周钰满目印得明灭,赵掌柜说,“回钰郎君的话,已经安排妥当,即刻便可以送他们出城。” 齐邵来得快,“殿下,城门口设卡,盘问来往,陆路看来是走不得了。” 周钰转头看向沈离舟,“东坡楼是崔家产业,归仙桥下有崔家官船,已经安排妥当,殿下即刻出城,留在这里始终危险,等殿下平安回宴,我再寻机会回去。” “好,那我便等着你。”沈离舟看向周钰,“人总该折腾,将天下折腾清明,将屈辱如数奉还,将公道还给自己。” 齐邵从怀中掏出令牌,交给周钰,“等此事了结,我们等你回来。” 周钰重重点头,“好。” 赵掌柜领着他们从东坡楼暗仓上船,赵掌柜递来通行帖,“郎君,这是水路通行帖,可保你们二位畅通无阻出城,等到了京郊便寻个方便处下船,崔家官船若是走远了,不好交代。” 沈离舟拱手,“多亏崔家掩护,我才能这般顺利探查出周冉背后势力,今日恩情铭记在心,替我向崔真道谢。” 赵掌柜微微躬身,“郎君大义,为救钰郎君只身犯险,话就不必多说了,快走。” 沈离舟和齐邵上了船,沿着长安河,隐没夜色中,齐邵戴着斗笠,埋着头警惕打量周遭,“殿下,崔家人当真信得过?” “半信即可。”沈离舟仰望隐露月亮,“毕竟周钰对他们来说,是希望,清河崔氏与我们也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沾上情分反而自扰。” “还是殿下看得透,怪不得清河崔氏愿意与咱们合作。”齐邵拢抱着刀,“这水路至少都得半个时辰到城郊去,倒是比骑马快。” “段诏想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沈离舟也拿了斗笠戴上,恶诅爬向沈离舟指尖,撕咬着他皮肉,“今夜月十五,倒是个团聚日子。” 齐邵也望向半空,“这月不圆,十六才圆,等明日我叫阿彪做些芝麻糯团子,正好叫殿下跟薄奚先生过中秋。” “我看是你想吃芝麻糯团子了,将我和阿允拉出来做由头。”沈离舟摩挲着扳指,收拢神色,“若回去还未收到消息,就得准备突围了。” 齐邵神色凝重,点点头,“按道理消息早就该递来了,上京城内咱们的眼线也没收到消息,看来是被截获了。” 沈离舟顺指东南,“长安河顺流而下,是往观城去,观城离郡望不过三百里,反其道而行,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殿下,你是说绕开段家军重点包围,朝东南方向去?”齐邵铺开地图,迎着月光,指向观城,“秦安阳率守备皆困守上京,观城确实薄弱,易于突围,可郡望向来中立,赫连氏不会想惹祸上身。” “赫连氏若中立,他也必不想得罪宴国。”沈离舟面露狡黠,“生路往往在死路上,总得自救。” 第183章 芝麻团子 “周大人,快走。”齐邵拽住周钰,可他不肯放手,话皆堵在喉咙,眼眶猩红,手指一根根与崔汤交缠,相扣到相离,直到鲜血淋漓。 崔汤背过身去,“阿钰,走。” 周钰看向落空的手,怅然若失,嘶哑吐字,“不要,赶我走。” 沈离舟扶住周钰,“哀极伤身,必会浑身僵硬,齐邵,扛他走!” 齐邵背起周钰,转头看向乔月山,“乔十三,你哥哥寻你十年,你既然活着,就该回去见见他。” “告诉乔玉山,就当我死了。”乔月山神色冷漠,而后拽起崔汤,闪瞬离开此处。 崔阳颓然跌坐,金烽劝慰,“崔老,小心自个儿身子骨!清河崔氏不能没有你啊!” …… 天色透黑,沈离舟掀开车帘,“齐邵,去东坡楼。” “殿下,若此时再不出城,便出不去了!”齐邵马鞭抽挥,话音随着车轱辘抖动,“方才收到消息,段家军已经埋伏至密林周围,成围困之势,小裴将军那边断了消息,再不突围机会渺茫。” “我知道,等不到裴远消息不可轻举妄动。”沈离舟看向周钰,“周钰跟着我们只会更加危险,我已为他找好退路,去东坡楼!” “殿下,你为周钰找好退路,就没想过给自己留退路吗!”齐邵调转马车,“驾!” “我的退路,是薄奚允。”沈离舟眸色隐匿渐暗天色里,话音渐消,透露着不确定,消息早该传来了。 “殿下,薄奚先生和小裴将军定是遇到了麻烦,咱们再等等消息。”齐邵鞭子抽在马背上,“阿舟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化险为夷。” 沈离舟稍稍安心,“齐邵,这次兵行险招,若当真到那步,别犹豫,直接走。” 齐邵笑声爽朗,“说什么丧气话,阿舟,我若跑了,你想让我这辈子都活在愧疚自责中吗?明里我叫你殿下,暗地里我可把你当自个儿家弟弟,若真到那步,哪有哥哥死弟弟后头的道理。” “让我不说丧气话,你倒说上了。”沈离舟撩开帷幕,街上安静至极,马车疾驰,踢踏青石板,沉闷砸响,远处灯笼犹如地府引魂灯,透着寂寥。 “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本想让你宽心些,反倒弄巧成拙。”齐邵飞身下马,“阿舟,到归仙桥了,你先带周钰过去,我将马车赶远些,再回来找你。” 两人下马车,周钰情绪稍稍平复,看向沈离舟,语气麻木,“殿下,你也要抛下我吗?” “周钰,此番让你杀宿仇,你抱有死志去时才会果断利落,可你是有志之才,心怀天下百姓,你还不到死的时候,你这样的刀,不应该因折断而潦草收场,你给我好生活着,替崔汤活着,为我,为薄奚允,为齐邵,为裴远裴召,为楼时满……为天下百姓活着,只要你活着,你就是高悬在周冉脖子上的刀,时刻警醒他,芷国并不是他的囊中物。”沈离舟顿了顿声,“生死不是终章,离别也不是,轮回终将让所有人相逢。” “想来年少岁月多,奈何世事皆无常,枕风宿雪几时休?风过千山只留我。”周钰遥望王宫方向,释然些许,“殿下,我知道了。” 东坡楼门大开,赵掌柜提灯相迎,“钰郎君,快随我进去。” “赵掌柜,官船可安排好了?” 灯下烛火将周钰满目印得明灭,赵掌柜说,“回钰郎君的话,已经安排妥当,即刻便可以送他们出城。” 齐邵来得快,“殿下,城门口设卡,盘问来往,陆路看来是走不得了。” 周钰转头看向沈离舟,“东坡楼是崔家产业,归仙桥下有崔家官船,已经安排妥当,殿下即刻出城,留在这里始终危险,等殿下平安回宴,我再寻机会回去。” “好,那我便等着你。”沈离舟看向周钰,“人总该折腾,将天下折腾清明,将屈辱如数奉还,将公道还给自己。” 齐邵从怀中掏出令牌,交给周钰,“等此事了结,我们等你回来。” 周钰重重点头,“好。” 赵掌柜领着他们从东坡楼暗仓上船,赵掌柜递来通行帖,“郎君,这是水路通行帖,可保你们二位畅通无阻出城,等到了京郊便寻个方便处下船,崔家官船若是走远了,不好交代。” 沈离舟拱手,“多亏崔家掩护,我才能这般顺利探查出周冉背后势力,今日恩情铭记在心,替我向崔真道谢。” 赵掌柜微微躬身,“郎君大义,为救钰郎君只身犯险,话就不必多说了,快走。” 沈离舟和齐邵上了船,沿着长安河,隐没夜色中,齐邵戴着斗笠,埋着头警惕打量周遭,“殿下,崔家人当真信得过?” “半信即可。”沈离舟仰望隐露月亮,“毕竟周钰对他们来说,是希望,清河崔氏与我们也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沾上情分反而自扰。” “还是殿下看得透,怪不得清河崔氏愿意与咱们合作。”齐邵拢抱着刀,“这水路至少都得半个时辰到城郊去,倒是比骑马快。” “段诏想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沈离舟也拿了斗笠戴上,恶诅爬向沈离舟指尖,撕咬着他皮肉,“今夜月十五,倒是个团聚日子。” 齐邵也望向半空,“这月不圆,十六才圆,等明日我叫阿彪做些芝麻糯团子,正好叫殿下跟薄奚先生过中秋。” “我看是你想吃芝麻糯团子了,将我和阿允拉出来做由头。”沈离舟摩挲着扳指,收拢神色,“若回去还未收到消息,就得准备突围了。” 齐邵神色凝重,点点头,“按道理消息早就该递来了,上京城内咱们的眼线也没收到消息,看来是被截获了。” 沈离舟顺指东南,“长安河顺流而下,是往观城去,观城离郡望不过三百里,反其道而行,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殿下,你是说绕开段家军重点包围,朝东南方向去?”齐邵铺开地图,迎着月光,指向观城,“秦安阳率守备皆困守上京,观城确实薄弱,易于突围,可郡望向来中立,赫连氏不会想惹祸上身。” “赫连氏若中立,他也必不想得罪宴国。”沈离舟面露狡黠,“生路往往在死路上,总得自救。” 第184章 好生糊弄 沧海山,终年笼罩云雾中,苍茫将山上贫瘠掩盖,高原湖泊犹如蓝眼泪,承载白茫蓝髓,犹如仙鬼之境。 云雾沾身,似有致幻功效,周知雪看向云归,“冥天教真会选地方藏身,怪不得玄门道家寻觅多年,全然摸不到边角。” “他们若寻来,我这片净土都得给嚯嚯光。”云归拨开云雾,显露山洞,里头蓝石结晶散发幽光,将洞中映照清晰,神秘寂寥。 “既然将我收入冥天教,你也该与我坦诚见,何不摘了面具?”周知雪随手摘去隧洞中红菇,毒沾手上,染黑骨血。 “别乱碰。”云归转过身,摘下面具,面向周知雪,“这幽冥菇致幻,你还真是随意惯了,不怕陷入幻境。” “是你。”周知雪略显惊讶,“还真是有意思,沈离舟若是知道你这身份,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他不重要。”薄奚允语调不温不火,将描银面具递来,“从今往后,你便是云归,冥天教的教主。” 周知雪接过面具,沉重冰冷,他神色略复杂,语调却轻快,“当年你为我算命,为我谋龙吟宗这条路,看来早就将我当做棋子,插手别人命运,还真是你作风。” “就算我不插手,你也会走到这一步。”薄奚允朝洞里去,幽蓝光影映照他深邃眼睛,“我只是恰好利用你,各取所需。” 周知雪就算被万人唾骂,千夫所指,都是笑脸相迎,如今脸上漠然转变,盈着怒色,“裴炀也是你刻意安排?” 薄奚允踱步往前去,“裴炀是个意外,不过命运千变万化,才有意思,不是吗?” “薄奚允,你到底想做什么?”周知雪握紧拳头,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很不好,眼下显露杀意,“就算你本事通天,也得遵循天地法则,我凭什么要对你听之任之?” “就凭冥天教与周冉所做的交易,如何?”薄奚允抬手间,藤蔓交缠形成靠椅,“周冉赌上芷国百年国运,为我所用,你若做云归,何愁他不对你听之任之?” “你将芷周氏和宴沈氏玩弄于股掌,怕是不简单,将这唾手可得的权利拱手相让,什么条件?”周知雪疑色重,他早已见识过各类丑陋嘴脸,就算这面目如神般的人,也避免不了惹俗。 “方才我已经说了,你是云归。”薄奚允慵懒躺在藤椅上,收拢神色,“冥天教往后存亡,皆系于你身,不要让我失望。” 周知雪指节轻响,“你还真不容人拒绝。” “机会稍纵即逝,你不抓住,自然有人抢着抓住。”薄奚允摘下藤蔓叶片,在手中揉弄,染红指甲,“你该感谢你的情深义重,让我高看你一眼,给你这个机会。” “你想要我对你忠心?”周知雪嗤笑出声,“我这般如草芥之人,还真是翻来覆去被人利用透彻。” “忠心?你于绝境生,自然更懂得善恶本一体,我只是恰好与你殊途同归罢了。”薄奚允嘴角隐笑,“能被利用,说明有价值,你该笑得大声。” “是啊,薄奚先生算无遗策,当之无愧天下第一神算子。”周知雪将面具覆于面目,遮盖彻底,话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步一步来,未知令人恐惧,解谜才是有趣。”薄奚允摘下鸦羽斗篷,扬手间覆于周知雪全身,“这样才像。” “薄奚允啊薄奚允,你这是让我摒弃过往,忠心做你的狗?”周知雪抚着脸上面具,笑得大声,“你让乔月山将崔汤那个将死之人带来沧海山,是想让我做什么?” “狗多难听,你也得抬举抬举你自个儿。”薄奚允转过头看向周知雪,“咱们顶多算狼狈为奸,崔汤如何处置,你自己想,毕竟你才是冥天教的教主。” “你就这么放心把这臭名昭着的教派交给我打理?”周知雪拢开斗篷,鸦羽如同厄运抖落开,“还是说,你找我来不过背锅?毕竟不知哪日,冥天教就会被玄门道家群起而攻之。” “多往好处想,准没错。”薄奚允看向洞外交缠于扶桑树的藤蔓,扯落烧毁,“平时无事,把这树干上疯长的藤蔓收拾了,枯枝败叶拾缀拾缀。” “我可不是给你看护这树的苦力。”周知雪走月琴抚出音刃,朝薄奚允打去,薄奚允微侧开身,这道音刃隐没树内,藤蔓齐齐砍断。 “你就是死鸭子嘴硬。”薄奚允将藤蔓收拢,冥火焚尽,灰散于天,“这树可是我的心头好。” “我这就砍了它。”周知雪抚出数十道音刃,还未碰着枝干,便被弹反,周知雪翻身躲过,还是被音刃割破胳膊,霎时鲜血淋漓。 “自不量力。”薄奚允抬手间,结界显露,“收拢你那心思,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知雪仰头看向树,枝叶错落,隐有流光溢彩色,四季轮转于上,高耸入云,不见其顶,“这是人世扶桑树?” “我就说你聪明。”薄奚允绕着扶桑树走上几圈,“在此树下修炼,一日可抵百日苦修,不过如今它出了点小问题,日渐衰退。” 周知雪脸上表情精彩纷呈,这里确实是离神境最近的地方,在此修炼,破境指日可待,“也比龙吟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上百倍。” “谪仙岛,跟我这沧海山比,自然是差。”薄奚允从袖口拿出油纸包拆开,拿起莲子糕就往嘴里送,还递给周知雪,“这时候没人,戴着面具干啥,吃!” 周知雪瞧薄奚允这般接地气,没好气,“不吃!” “不吃算了,等乔月山回来,你替我好生糊弄。”薄奚允收拢油纸包,瞬间消失于此。 乔月山出现在洞中,崔汤已经陷入昏迷,“教主,周钰并未离开芷国,而是藏身于东坡楼,崔汤该如何处置?” “继续监视周钰动向。”周知雪灵力抚过崔汤命门,将堵塞经脉打通,“将崔汤的命给我吊着,别让他死了。” 乔月山并未怀疑周知雪,“教主,周知雪……” “死了。” 第184章 好生糊弄 沧海山,终年笼罩云雾中,苍茫将山上贫瘠掩盖,高原湖泊犹如蓝眼泪,承载白茫蓝髓,犹如仙鬼之境。 云雾沾身,似有致幻功效,周知雪看向云归,“冥天教真会选地方藏身,怪不得玄门道家寻觅多年,全然摸不到边角。” “他们若寻来,我这片净土都得给嚯嚯光。”云归拨开云雾,显露山洞,里头蓝石结晶散发幽光,将洞中映照清晰,神秘寂寥。 “既然将我收入冥天教,你也该与我坦诚见,何不摘了面具?”周知雪随手摘去隧洞中红菇,毒沾手上,染黑骨血。 “别乱碰。”云归转过身,摘下面具,面向周知雪,“这幽冥菇致幻,你还真是随意惯了,不怕陷入幻境。” “是你。”周知雪略显惊讶,“还真是有意思,沈离舟若是知道你这身份,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他不重要。”薄奚允语调不温不火,将描银面具递来,“从今往后,你便是云归,冥天教的教主。” 周知雪接过面具,沉重冰冷,他神色略复杂,语调却轻快,“当年你为我算命,为我谋龙吟宗这条路,看来早就将我当做棋子,插手别人命运,还真是你作风。” “就算我不插手,你也会走到这一步。”薄奚允朝洞里去,幽蓝光影映照他深邃眼睛,“我只是恰好利用你,各取所需。” 周知雪就算被万人唾骂,千夫所指,都是笑脸相迎,如今脸上漠然转变,盈着怒色,“裴炀也是你刻意安排?” 薄奚允踱步往前去,“裴炀是个意外,不过命运千变万化,才有意思,不是吗?” “薄奚允,你到底想做什么?”周知雪握紧拳头,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很不好,眼下显露杀意,“就算你本事通天,也得遵循天地法则,我凭什么要对你听之任之?” “就凭冥天教与周冉所做的交易,如何?”薄奚允抬手间,藤蔓交缠形成靠椅,“周冉赌上芷国百年国运,为我所用,你若做云归,何愁他不对你听之任之?” “你将芷周氏和宴沈氏玩弄于股掌,怕是不简单,将这唾手可得的权利拱手相让,什么条件?”周知雪疑色重,他早已见识过各类丑陋嘴脸,就算这面目如神般的人,也避免不了惹俗。 “方才我已经说了,你是云归。”薄奚允慵懒躺在藤椅上,收拢神色,“冥天教往后存亡,皆系于你身,不要让我失望。” 周知雪指节轻响,“你还真不容人拒绝。” “机会稍纵即逝,你不抓住,自然有人抢着抓住。”薄奚允摘下藤蔓叶片,在手中揉弄,染红指甲,“你该感谢你的情深义重,让我高看你一眼,给你这个机会。” “你想要我对你忠心?”周知雪嗤笑出声,“我这般如草芥之人,还真是翻来覆去被人利用透彻。” “忠心?你于绝境生,自然更懂得善恶本一体,我只是恰好与你殊途同归罢了。”薄奚允嘴角隐笑,“能被利用,说明有价值,你该笑得大声。” “是啊,薄奚先生算无遗策,当之无愧天下第一神算子。”周知雪将面具覆于面目,遮盖彻底,话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步一步来,未知令人恐惧,解谜才是有趣。”薄奚允摘下鸦羽斗篷,扬手间覆于周知雪全身,“这样才像。” “薄奚允啊薄奚允,你这是让我摒弃过往,忠心做你的狗?”周知雪抚着脸上面具,笑得大声,“你让乔月山将崔汤那个将死之人带来沧海山,是想让我做什么?” “狗多难听,你也得抬举抬举你自个儿。”薄奚允转过头看向周知雪,“咱们顶多算狼狈为奸,崔汤如何处置,你自己想,毕竟你才是冥天教的教主。” “你就这么放心把这臭名昭着的教派交给我打理?”周知雪拢开斗篷,鸦羽如同厄运抖落开,“还是说,你找我来不过背锅?毕竟不知哪日,冥天教就会被玄门道家群起而攻之。” “多往好处想,准没错。”薄奚允看向洞外交缠于扶桑树的藤蔓,扯落烧毁,“平时无事,把这树干上疯长的藤蔓收拾了,枯枝败叶拾缀拾缀。” “我可不是给你看护这树的苦力。”周知雪走月琴抚出音刃,朝薄奚允打去,薄奚允微侧开身,这道音刃隐没树内,藤蔓齐齐砍断。 “你就是死鸭子嘴硬。”薄奚允将藤蔓收拢,冥火焚尽,灰散于天,“这树可是我的心头好。” “我这就砍了它。”周知雪抚出数十道音刃,还未碰着枝干,便被弹反,周知雪翻身躲过,还是被音刃割破胳膊,霎时鲜血淋漓。 “自不量力。”薄奚允抬手间,结界显露,“收拢你那心思,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知雪仰头看向树,枝叶错落,隐有流光溢彩色,四季轮转于上,高耸入云,不见其顶,“这是人世扶桑树?” “我就说你聪明。”薄奚允绕着扶桑树走上几圈,“在此树下修炼,一日可抵百日苦修,不过如今它出了点小问题,日渐衰退。” 周知雪脸上表情精彩纷呈,这里确实是离神境最近的地方,在此修炼,破境指日可待,“也比龙吟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上百倍。” “谪仙岛,跟我这沧海山比,自然是差。”薄奚允从袖口拿出油纸包拆开,拿起莲子糕就往嘴里送,还递给周知雪,“这时候没人,戴着面具干啥,吃!” 周知雪瞧薄奚允这般接地气,没好气,“不吃!” “不吃算了,等乔月山回来,你替我好生糊弄。”薄奚允收拢油纸包,瞬间消失于此。 乔月山出现在洞中,崔汤已经陷入昏迷,“教主,周钰并未离开芷国,而是藏身于东坡楼,崔汤该如何处置?” “继续监视周钰动向。”周知雪灵力抚过崔汤命门,将堵塞经脉打通,“将崔汤的命给我吊着,别让他死了。” 乔月山并未怀疑周知雪,“教主,周知雪……” “死了。” 第185章 不可当真 “殿下,段诏在必经路上等着咱们。”齐邵叼着鼠尾草,眼神警惕看向四周,“小裴将军那边,消息传不过来。” “粮草还剩多少?”沈离舟迎着烛火,仔细观察地势。 “最多还能撑两日,本就是轻装上阵,首先减的便是粮草。”齐邵放下晚食,“殿下,吃点。” “那就不等了。”沈离舟指着断环山,此处素来险象环生,“通知下去,留百骑断后,大军往断环山去,只要穿过此处,观城可作补给,尚留喘息之机。” “殿下,为何不走这?”齐邵指着官道,“咱们数千骑兵,翻山越岭不在行啊。” “若大张旗鼓前去观城,恐怕还没等咱们摸过去,秦安阳便觉察出来。”沈离舟拿起馒头啃了口,“必要打秦家军个措手不及。” “殿下果真考虑周到。”齐邵咧嘴笑,“我这就去安排。” “将咱们粮草不足的消息,传到段诏耳朵里。”沈离舟放下馒头,提笔蘸墨落字,“等会便将此信送往天珑,就找杨晓送去。” “杨晓?咱们军中有这号人吗?”齐邵挠头,忽而反应过来,“殿下是说他啊,咱们替段诏养狗,不收他钱,还给他送回去,殿下,您可真是大善人。” “以后自会连本带利都收回来。”沈离舟嘴角微勾,“我何时做过赔本的买卖?” “殿下,你是这个。”齐邵竖起大拇指,“等段诏得到消息,必定觉得胜券在握,他那个性子,定会等到我军慌乱时再下手,既给咱们留足撤离时间,还能让秦家人吃瘪。” 沈离舟吃完馒头,倒了茶水,“兵士们跟着我风餐露宿,这回让秦家请回客,咱们也做回军匪。” “我这就去办。”齐邵将密信揣怀里,掀开帘帐,隐没夜色中。 沈离舟摩挲着扳指,眼下拢入暗色,“出来,隐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鬼君大人。”凌风和扶光显露真身,“此番时机已经成熟,为何迟迟不动手?” “时机还未成熟。”沈离舟看向摇曳烛火,脸色明灭,“只有等他毫不设防时,九幽剑才可破他金身,我如今身无半分灵力,大帝既然与我达成交易,不交还我真身,我如何能替他办成此事?” “大帝说了,鬼君大人真身受损严重,还需命师符为引,才可完全恢复。”凌风拿出浮梦珠,“此物可养护神魂不受恶诅侵扰,鬼君大人带身上,必要时也可保命。” 沈离舟接过浮梦珠,“大帝这意思,是要放任自流不成?” 扶光看向沈离舟,“鬼君大人,此番苦心设计皆为三界,人间游戏不可当真,大帝与您筹谋已久,切记不可功亏一篑。” “若是功亏一篑呢?”沈离舟握紧浮梦珠,灵气萦绕周身,恶诅安分隐没身体里。 扶光拂袖,出现扶桑树虚影,“自命师鹤寻降世,天界扶桑日渐枯萎,长此以往传递,三界大门便会关闭,秩序将会改变。” 凌风补充道:“命师鹤寻与扶桑树相生,扶桑树枯萎,只能证明他心被邪念所染,若不将其分离,待他成为邪魔,便很难除去了。” “饶州城我恢复记忆,便是你们手笔?”沈离舟看向他们,“若不是灵力复苏稍许,我怕是要被你们蒙在鼓里。” 凌风点头,“鬼君大人态度不明,甚至入了戏,若再等下去,变数太多,所以便提前恢复了鬼君大人的记忆。” “也是怕时机成熟之时,鬼君大人下不去手,提前知晓,总比来得突然要好。”扶光神色稍顿,“既然鬼君大人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那从今往后,咱们便留在大人身边护您周全。” “谁有你扶光想得周到。”沈离舟摩挲着浮梦珠,看向他们,“你们最好自己想个合理身份。” “我等追随鬼君大人这般久,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身份早已安排好,等大人途径观城时,顺便的事。”凌风看向沈离舟,“鬼君大人已经错过最佳之机,薄奚允此番阻了您计划,想必已经对您起疑,还需再寻机会。” “我知道。”沈离舟背过身去,“也不知你们到底是来帮我,还是监视我。” “达成目的才重要,其他的都不重要。”凌风看向扶光,两人齐声,“我们定当助鬼君大人完成筹谋之事。” “殿下,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行军。”齐邵掀帘,瞬间凌风和扶光消失于此。 沈离舟戴上缨盔,碰了碰臂鞲,神色稍冷,“齐邵,我们走。” 大军悄然朝断环山撤走,等段诏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是次日傍晚,观城失守消息传来,段诏将那封求救密信撕个粉碎,“把杨晓给我押上来!” 段海看向段诏,“阿爷何必追问杨晓,他定是混入其中时,便被沈离舟顺水推舟用作棋子,这个沈离舟确实难以对付。” “海儿,此番让沈离舟去观城转圜喘息,周冉必定要扒了我们段家人的皮。”段诏着急上火,嘴唇竟生火疮,“吩咐下去,让杨征召领一万兵前去观城,再准备些荆条。” 段海不解,“阿爷让准备荆条做什么?” 段诏隐隐叹气,“不负荆请罪,咱们段家人怕是再无机会往上爬了。” “当初阿祖在海曲,便因沈离舟吃了大亏,害得咱们段家人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段海握紧拳头,拱手半跪,兵甲哗啦,“阿爷,此番观城不如派我前去,我定要将沈离舟的头拧下来,送还裴远。” 段诏神色凝重,踱着步,“海儿,我知你心中急切,咱们段家人向来有仇必报,沈离舟狡诈,你远不能及此人心思,贸然出手,必将惨败。” 段海听到这番话,知段诏此话不过说他年轻气盛,一腔孤勇,“阿爷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沈离舟再厉害,他五千兵士深入芷国地界,如何能破开咱们段家军防守,突围出去?” “既如此,那你便去领教领教,磨磨你的性子。”段诏将军令牌交给段海,“不可冲动。” “孩儿知晓。”段海握紧军令牌,神色阴鸷。 第185章 不可当真 “殿下,段诏在必经路上等着咱们。”齐邵叼着鼠尾草,眼神警惕看向四周,“小裴将军那边,消息传不过来。” “粮草还剩多少?”沈离舟迎着烛火,仔细观察地势。 “最多还能撑两日,本就是轻装上阵,首先减的便是粮草。”齐邵放下晚食,“殿下,吃点。” “那就不等了。”沈离舟指着断环山,此处素来险象环生,“通知下去,留百骑断后,大军往断环山去,只要穿过此处,观城可作补给,尚留喘息之机。” “殿下,为何不走这?”齐邵指着官道,“咱们数千骑兵,翻山越岭不在行啊。” “若大张旗鼓前去观城,恐怕还没等咱们摸过去,秦安阳便觉察出来。”沈离舟拿起馒头啃了口,“必要打秦家军个措手不及。” “殿下果真考虑周到。”齐邵咧嘴笑,“我这就去安排。” “将咱们粮草不足的消息,传到段诏耳朵里。”沈离舟放下馒头,提笔蘸墨落字,“等会便将此信送往天珑,就找杨晓送去。” “杨晓?咱们军中有这号人吗?”齐邵挠头,忽而反应过来,“殿下是说他啊,咱们替段诏养狗,不收他钱,还给他送回去,殿下,您可真是大善人。” “以后自会连本带利都收回来。”沈离舟嘴角微勾,“我何时做过赔本的买卖?” “殿下,你是这个。”齐邵竖起大拇指,“等段诏得到消息,必定觉得胜券在握,他那个性子,定会等到我军慌乱时再下手,既给咱们留足撤离时间,还能让秦家人吃瘪。” 沈离舟吃完馒头,倒了茶水,“兵士们跟着我风餐露宿,这回让秦家请回客,咱们也做回军匪。” “我这就去办。”齐邵将密信揣怀里,掀开帘帐,隐没夜色中。 沈离舟摩挲着扳指,眼下拢入暗色,“出来,隐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鬼君大人。”凌风和扶光显露真身,“此番时机已经成熟,为何迟迟不动手?” “时机还未成熟。”沈离舟看向摇曳烛火,脸色明灭,“只有等他毫不设防时,九幽剑才可破他金身,我如今身无半分灵力,大帝既然与我达成交易,不交还我真身,我如何能替他办成此事?” “大帝说了,鬼君大人真身受损严重,还需命师符为引,才可完全恢复。”凌风拿出浮梦珠,“此物可养护神魂不受恶诅侵扰,鬼君大人带身上,必要时也可保命。” 沈离舟接过浮梦珠,“大帝这意思,是要放任自流不成?” 扶光看向沈离舟,“鬼君大人,此番苦心设计皆为三界,人间游戏不可当真,大帝与您筹谋已久,切记不可功亏一篑。” “若是功亏一篑呢?”沈离舟握紧浮梦珠,灵气萦绕周身,恶诅安分隐没身体里。 扶光拂袖,出现扶桑树虚影,“自命师鹤寻降世,天界扶桑日渐枯萎,长此以往传递,三界大门便会关闭,秩序将会改变。” 凌风补充道:“命师鹤寻与扶桑树相生,扶桑树枯萎,只能证明他心被邪念所染,若不将其分离,待他成为邪魔,便很难除去了。” “饶州城我恢复记忆,便是你们手笔?”沈离舟看向他们,“若不是灵力复苏稍许,我怕是要被你们蒙在鼓里。” 凌风点头,“鬼君大人态度不明,甚至入了戏,若再等下去,变数太多,所以便提前恢复了鬼君大人的记忆。” “也是怕时机成熟之时,鬼君大人下不去手,提前知晓,总比来得突然要好。”扶光神色稍顿,“既然鬼君大人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那从今往后,咱们便留在大人身边护您周全。” “谁有你扶光想得周到。”沈离舟摩挲着浮梦珠,看向他们,“你们最好自己想个合理身份。” “我等追随鬼君大人这般久,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身份早已安排好,等大人途径观城时,顺便的事。”凌风看向沈离舟,“鬼君大人已经错过最佳之机,薄奚允此番阻了您计划,想必已经对您起疑,还需再寻机会。” “我知道。”沈离舟背过身去,“也不知你们到底是来帮我,还是监视我。” “达成目的才重要,其他的都不重要。”凌风看向扶光,两人齐声,“我们定当助鬼君大人完成筹谋之事。” “殿下,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行军。”齐邵掀帘,瞬间凌风和扶光消失于此。 沈离舟戴上缨盔,碰了碰臂鞲,神色稍冷,“齐邵,我们走。” 大军悄然朝断环山撤走,等段诏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是次日傍晚,观城失守消息传来,段诏将那封求救密信撕个粉碎,“把杨晓给我押上来!” 段海看向段诏,“阿爷何必追问杨晓,他定是混入其中时,便被沈离舟顺水推舟用作棋子,这个沈离舟确实难以对付。” “海儿,此番让沈离舟去观城转圜喘息,周冉必定要扒了我们段家人的皮。”段诏着急上火,嘴唇竟生火疮,“吩咐下去,让杨征召领一万兵前去观城,再准备些荆条。” 段海不解,“阿爷让准备荆条做什么?” 段诏隐隐叹气,“不负荆请罪,咱们段家人怕是再无机会往上爬了。” “当初阿祖在海曲,便因沈离舟吃了大亏,害得咱们段家人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段海握紧拳头,拱手半跪,兵甲哗啦,“阿爷,此番观城不如派我前去,我定要将沈离舟的头拧下来,送还裴远。” 段诏神色凝重,踱着步,“海儿,我知你心中急切,咱们段家人向来有仇必报,沈离舟狡诈,你远不能及此人心思,贸然出手,必将惨败。” 段海听到这番话,知段诏此话不过说他年轻气盛,一腔孤勇,“阿爷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沈离舟再厉害,他五千兵士深入芷国地界,如何能破开咱们段家军防守,突围出去?” “既如此,那你便去领教领教,磨磨你的性子。”段诏将军令牌交给段海,“不可冲动。” “孩儿知晓。”段海握紧军令牌,神色阴鸷。 第186章 置于何地 “殿下这招果然奏效,段诏亲去负荆请罪,段洋随着杨征召领万军来观城,这回动静闹得属实有些大了。”齐邵策马与沈离舟并行,“观城秦南枝已经放弃抵抗,咱们在观城整备,还能白得百十匹良驹。” “良驹就能打发你,那怎么能行。”沈离舟看向齐邵,“吩咐下去,兵士整备,一个时辰后,出观城前往郡望。” 沈离舟策马入观城,街上空荡荡,“齐邵,咱们去秦家城主府瞧瞧,此番来他观城,也得留点纪念。” “殿下,您去他秦家城主府,怎么还给他们留东西?”齐邵颇为不解,“按照道理,咱们得将秦家搜刮干净。” “那些黄白之物,当然是越多越好。”沈离舟抑缓马,“让他们对咱们印象深刻也很重要。” 齐邵恍然大悟,“殿下,您是想……” “说出来多没意思,咱们去会会秦南枝,看人下菜碟才行。”沈离舟神色狡黠,“秦家素来有芷国私库的说法,这回努把力,不说富可敌国,让芷国穷上一阵,还算可行。” “殿下原来早就探查清楚,看来本就没想着原路返回。”齐邵眼下沉重,“咱们军中有奸细,而且官职不小!” “恐怕不止一两个。”沈离舟看着秦府灯笼,柔色笼罩暗夜,火把显得仓促,“将这里给我围了!” 等骑兵将城主府围住,秦南枝早就火烧眉毛了,周冉对秦家这个钱袋子早就虎视眈眈,靠着他和秦安阳在周幽面前旁敲侧击,才算作罢,如今周幽已死,他若跟着陪葬,秦家往后只会更加艰难。 秦南枝横下心,高低不过让沈离舟趁火打劫,保住命,钱总会再有,命没了,钱再多也是为旁人做嫁衣。 “离王另辟蹊径,从我这观城过,还真是让秦谋佩服。”秦南枝拱手作揖,“不知找秦某,所为何事?” 沈离舟并不下马,微眯着眼瞧着秦南枝,“奉承话就不必多说了,这次来得匆忙,没给秦城主备上大礼,下回补上如何?” 秦南枝赔着笑脸,“我怎敢收您礼,离王说笑了,难得来我观城,我自备些薄礼,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哦?那要看秦城主的诚意,到底有多重了。”沈离舟远瞧着东方泛起鱼肚白,“咱们这些弟兄,可是翻山越岭特意来你这观城,可不要让他们失望。” 秦南枝连连点头,将钥匙交给秦照,“自然不会让离王失望,去将金库打开。” 秦照面色难看,“二叔,这金库难道你真要让宴人搬空了去?” “阿照,不得胡说!”秦南枝轻咳两声,转而看向沈离舟,“离王,金库私密,还请单独与我来。” “你这金库再私密,如今也得交出来,不必藏着掖着,也不必安排些杀手在金库里头候着我。”沈离舟隐露笑意,“秦南枝,你这些小动作当真以为我的人瞧不见?” 秦南枝顿觉心惊肉跳,沈离舟的势力何时竟伸到他秦府里了,齐邵刀横在秦南枝脖颈,“乱动,就杀了你。” “听闻秦家狡兔三窟,真正的金库恐怕不在芷国境内?”沈离舟摩挲着扳指,顿声道:“若是猜得不错,郡望是个藏金的好地方。” 秦南枝尴尬轻咳,“离王真会说笑,我秦家尽数产业尽在芷国,怎么会把金库挪到郡望去。” “因为郡望中立,秦家将金库放在中立之地才是上策,周冉碰不了,不是吗?”沈离舟一语中的,倒让秦南枝汗如雨下了。 秦照怒意上浮,“宴狗!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竟还想将我们秦家搬空了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齐邵眼神示意,刀便横在秦照脖颈,沈离舟看向秦照,“你们秦家人,难得出了个说真话的,我听说秦小公子近日得了两侍卫,文武皆上乘,不如送给我?” 秦照冷哼,“你做梦呢。” 刀划破秦照脖颈,顿时渗出血来,秦南枝急道:“离王手下留情,卢中,去把那两人找来。” “城主,我这就去。”卢中神色惊慌,左脚绊住右脚,差点踉跄摔倒。 “秦南枝,不如你随我去郡望,等你的诚意到了,再回观城来。”沈离舟神色慵懒,“毕竟钱财,你也料定我带不走,你可比金库要值钱得多。” “离王,还真是细致入微,将秦家孰轻孰重摸得透彻。”秦南枝擦了擦冷汗,抿着唇,“我跟你们走便是,不要伤他。” 沈离舟微眯着眼,“秦城主,对秦小公子,紧张过头了。” 秦南枝拱手,“离王,阿照他是我大哥之子,我大哥走得早,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将来下去了,我无颜面对我大哥啊,还请离王殿下,松松手,别吓着他。” 秦照握紧拳,“二叔!不过就是条命,别让宴狗瞧扁了咱们。” 齐邵横在秦照脖颈上的刀紧了紧,觉得这小子好笑,“你不惜命,也得顾及顾及你秦家人,毕竟咱们殿下若是要与你计较,屠了你城主府也是顺便。” 秦照噤声,不敢再讲,只得怒瞪沈离舟,秦南枝摇摇头,让他收敛着点。 卢中很快将两侍卫带上来,跟着来的,还有秦家大嫂,秦奕氏,秦照看向她,“阿娘,你怎么来了?” “离王殿下,小儿属实年轻气盛,冲撞了您,还望不要计较。”秦奕氏微微福身,“秦家金库分三座,想必离王已经调查仔细,郡望确实是最大一座金库,但您带走秦城主,是打不开金库门的。” “哦?此话怎讲?”沈离舟紧盯着秦奕氏,瞧着不到四十,仍旧风韵犹存,只可惜秦如涵死的早,明里秦南枝力挽狂澜,实则是这位秦奕氏当家做主。 “我奕氏在郡望声名显赫,金库钥匙皆由我们奕氏族人与秦家合掌,秦南枝手里只有一半钥匙,是打不开金库大门的。”秦奕氏看向秦南枝,神色透着些许古怪。 “大嫂!你怎么能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他们!”秦南枝面色惨白,“你想将秦家置于何地!” 第186章 置于何地 “殿下这招果然奏效,段诏亲去负荆请罪,段洋随着杨征召领万军来观城,这回动静闹得属实有些大了。”齐邵策马与沈离舟并行,“观城秦南枝已经放弃抵抗,咱们在观城整备,还能白得百十匹良驹。” “良驹就能打发你,那怎么能行。”沈离舟看向齐邵,“吩咐下去,兵士整备,一个时辰后,出观城前往郡望。” 沈离舟策马入观城,街上空荡荡,“齐邵,咱们去秦家城主府瞧瞧,此番来他观城,也得留点纪念。” “殿下,您去他秦家城主府,怎么还给他们留东西?”齐邵颇为不解,“按照道理,咱们得将秦家搜刮干净。” “那些黄白之物,当然是越多越好。”沈离舟抑缓马,“让他们对咱们印象深刻也很重要。” 齐邵恍然大悟,“殿下,您是想……” “说出来多没意思,咱们去会会秦南枝,看人下菜碟才行。”沈离舟神色狡黠,“秦家素来有芷国私库的说法,这回努把力,不说富可敌国,让芷国穷上一阵,还算可行。” “殿下原来早就探查清楚,看来本就没想着原路返回。”齐邵眼下沉重,“咱们军中有奸细,而且官职不小!” “恐怕不止一两个。”沈离舟看着秦府灯笼,柔色笼罩暗夜,火把显得仓促,“将这里给我围了!” 等骑兵将城主府围住,秦南枝早就火烧眉毛了,周冉对秦家这个钱袋子早就虎视眈眈,靠着他和秦安阳在周幽面前旁敲侧击,才算作罢,如今周幽已死,他若跟着陪葬,秦家往后只会更加艰难。 秦南枝横下心,高低不过让沈离舟趁火打劫,保住命,钱总会再有,命没了,钱再多也是为旁人做嫁衣。 “离王另辟蹊径,从我这观城过,还真是让秦谋佩服。”秦南枝拱手作揖,“不知找秦某,所为何事?” 沈离舟并不下马,微眯着眼瞧着秦南枝,“奉承话就不必多说了,这次来得匆忙,没给秦城主备上大礼,下回补上如何?” 秦南枝赔着笑脸,“我怎敢收您礼,离王说笑了,难得来我观城,我自备些薄礼,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哦?那要看秦城主的诚意,到底有多重了。”沈离舟远瞧着东方泛起鱼肚白,“咱们这些弟兄,可是翻山越岭特意来你这观城,可不要让他们失望。” 秦南枝连连点头,将钥匙交给秦照,“自然不会让离王失望,去将金库打开。” 秦照面色难看,“二叔,这金库难道你真要让宴人搬空了去?” “阿照,不得胡说!”秦南枝轻咳两声,转而看向沈离舟,“离王,金库私密,还请单独与我来。” “你这金库再私密,如今也得交出来,不必藏着掖着,也不必安排些杀手在金库里头候着我。”沈离舟隐露笑意,“秦南枝,你这些小动作当真以为我的人瞧不见?” 秦南枝顿觉心惊肉跳,沈离舟的势力何时竟伸到他秦府里了,齐邵刀横在秦南枝脖颈,“乱动,就杀了你。” “听闻秦家狡兔三窟,真正的金库恐怕不在芷国境内?”沈离舟摩挲着扳指,顿声道:“若是猜得不错,郡望是个藏金的好地方。” 秦南枝尴尬轻咳,“离王真会说笑,我秦家尽数产业尽在芷国,怎么会把金库挪到郡望去。” “因为郡望中立,秦家将金库放在中立之地才是上策,周冉碰不了,不是吗?”沈离舟一语中的,倒让秦南枝汗如雨下了。 秦照怒意上浮,“宴狗!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竟还想将我们秦家搬空了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齐邵眼神示意,刀便横在秦照脖颈,沈离舟看向秦照,“你们秦家人,难得出了个说真话的,我听说秦小公子近日得了两侍卫,文武皆上乘,不如送给我?” 秦照冷哼,“你做梦呢。” 刀划破秦照脖颈,顿时渗出血来,秦南枝急道:“离王手下留情,卢中,去把那两人找来。” “城主,我这就去。”卢中神色惊慌,左脚绊住右脚,差点踉跄摔倒。 “秦南枝,不如你随我去郡望,等你的诚意到了,再回观城来。”沈离舟神色慵懒,“毕竟钱财,你也料定我带不走,你可比金库要值钱得多。” “离王,还真是细致入微,将秦家孰轻孰重摸得透彻。”秦南枝擦了擦冷汗,抿着唇,“我跟你们走便是,不要伤他。” 沈离舟微眯着眼,“秦城主,对秦小公子,紧张过头了。” 秦南枝拱手,“离王,阿照他是我大哥之子,我大哥走得早,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将来下去了,我无颜面对我大哥啊,还请离王殿下,松松手,别吓着他。” 秦照握紧拳,“二叔!不过就是条命,别让宴狗瞧扁了咱们。” 齐邵横在秦照脖颈上的刀紧了紧,觉得这小子好笑,“你不惜命,也得顾及顾及你秦家人,毕竟咱们殿下若是要与你计较,屠了你城主府也是顺便。” 秦照噤声,不敢再讲,只得怒瞪沈离舟,秦南枝摇摇头,让他收敛着点。 卢中很快将两侍卫带上来,跟着来的,还有秦家大嫂,秦奕氏,秦照看向她,“阿娘,你怎么来了?” “离王殿下,小儿属实年轻气盛,冲撞了您,还望不要计较。”秦奕氏微微福身,“秦家金库分三座,想必离王已经调查仔细,郡望确实是最大一座金库,但您带走秦城主,是打不开金库门的。” “哦?此话怎讲?”沈离舟紧盯着秦奕氏,瞧着不到四十,仍旧风韵犹存,只可惜秦如涵死的早,明里秦南枝力挽狂澜,实则是这位秦奕氏当家做主。 “我奕氏在郡望声名显赫,金库钥匙皆由我们奕氏族人与秦家合掌,秦南枝手里只有一半钥匙,是打不开金库大门的。”秦奕氏看向秦南枝,神色透着些许古怪。 “大嫂!你怎么能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他们!”秦南枝面色惨白,“你想将秦家置于何地!” 第187章 有备而来 秦奕氏神色冷静,“南枝,钱财乃身外之物,离王既然有备而来,定将秦氏屠个干净。” 沈离舟饶有兴致看向秦奕氏,“你怎知我会将秦氏屠干净?” “离王所到之处,劫富济贫,从不留活口,如今得知秦安阳和段洋率兵前来,不急着逃去郡望,而是来秦家打劫,本就是奔着一个不留的目的。”秦奕氏很聪明,将时局分析得透彻,“如今我手里有离王感兴趣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让离王高抬贵手,饶秦家上下百十余口人性命。” “早就听闻秦奕氏,精于人心,说来听听。”沈离舟看向卢中身侧两个少年,“抬起头来。” 凌风和扶光恻恻抬头,还露出些惊恐表情,沈离舟扫过他们脸,手指了指,“先暂且跟着我,齐邵,刀收一收,别吓着秦小公子了。” “你们俩,过来。”齐邵收刀,看向凌风和扶光,“殿下,这俩小子怎么瞧都普通得很呐,殿下带着他们不嫌累赘?” “确实普通了点,给薄奚先生做书童还是够格的,毕竟能得秦小公子掌眼,总得有点过人之处,来芷国一趟,得给阿允带点有用的礼回去。”沈离舟看向秦奕氏,“夫人,恐怕得劳烦你跟我们去趟郡望了。” “那我当殿下同意了。”秦奕氏看向秦南枝,“二弟,还请将半块钥匙交出来,以保全秦家尽数人性命。” 秦南枝眼眶微红,“大嫂!你当真相信他们宴人能言而守信?那军中可都是男子,万一他们……” “二弟,如今不是担心我的时候,秦氏这么多条人命,我义不容辞。”秦奕氏神色淡漠,不同于娇弱女子,冷冽如同寒泉水。 秦南枝交出半块金库钥匙,秦奕氏递呈金库钥匙,沈离舟却并不接过,“夫人拿着便是,这半块钥匙也打不开金库门。” “到了郡望,离王自然能得到剩下半块钥匙。”秦奕氏声色皆冷,目不斜视盯着沈离舟,似要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不同来,收拢了手中半块钥匙。 “那便辛苦夫人了。”沈离舟眼神扫过秦照,“不如将秦小公子也带上,让你们孤儿寡母路上有伴,免得寂寥。” 秦南枝护住秦照,“离王既然已经答应留秦家人的命,又何必带走无知小儿。” 秦奕氏朝沈离舟跪下,“我儿体弱,此番折腾必定丢去半条命,还请离王高抬贵手。” “夫人,可别不识好歹。”沈离舟指节叩响,“还是说,金库大门的关键,就在秦小公子身上?” “我儿不过十五,难堪大任,离王此番确实想多了。”秦奕氏面不改色,“恳请离王放过我儿。” 秦照神色惊慌,看向秦奕氏,“阿娘!别求他,我跟你们走就是,休要折辱我阿娘!” “既然夫人言辞恳切,护子心切,那便更要让你们一同去了。”沈离舟俯下身,眼神似鹰隼勾住猎物,声色透骨凉,“夫人,我的好意,你万不可心领就作罢,既然秦小公子体弱,我准你们马车随行。” 兵士上前要押走秦照,秦照拔出腰间短刀比划,“你们别过来!” “阿照,当分清大局,跟着阿娘同去。”秦奕氏见求人无用,站起身来,掸掉衣裙尘土,“离王,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夫人不也预估了时间,等我军撤出观城,也就没机会再杀秦家人了。”沈离舟神色轻松,“不过夫人若是戏弄我,小秦公子恐怕要受罪了,想必夫人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秦奕氏身背挺直,“秦家不过谋个生路,断然不会自寻死路,离王多虑了,卢中,备马车。” “既然夫人诚意十足,我便留秦家人的命。”沈离舟看向齐邵,“齐邵,替夫人驾马车,即刻启程。” 齐邵接过马车缰绳,朝着秦奕氏道:“夫人,秦小公子,请。” 沈离舟调转方向,转过头看向秦南枝,“秦城主,段家军若是赶来,你当知道怎么做,对他们好,至多天,夫人和小秦公子便能安然无恙送还回来,可别轻举妄动,否则,缺胳膊少腿就怪不得我了。” 秦南枝收拢神色,语气冷冽,“秦某受教,不过离王再不走,与段家军打上照面,我可帮不上忙。” “秦城主,可真是为我着想,咱们后会有期。”沈离舟笑意深,策马绝尘去。 眼睁睁看着沈离舟带走秦奕氏和秦家大郎君,除了马蹄声渐远,众人皆屏住呼吸,不敢透气。 秦南枝扶着门口石狮子,想抬手擦挂在鼻尖的汗珠,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来,气弱蚊似得喊了声,“卢中,扶我进去坐会儿。” 见卢中愣神,秦南枝恼火,抡起手中念珠砸落卢中脚边,才让卢中惊醒过来,看向秦南枝,“城主,你说什么?” 秦南枝微微站直身子,仰头看向匾额上城主府三字,“安阳还有多久回来?” 卢中回禀,“三爷行官道,快马加鞭不停歇,想必半日后定能赶回来。” “等他赶到,什么都晚了,段洋和杨征召一来,定要给秦家问责,让下面的人嘴巴给我放严了,若将郡望金库之事透露半个字,我定不饶!”秦南枝握紧拳,脸色犹如要落暴雨的天。 卢中看着面色阴郁的秦南枝,眉头剥筋似得突突跳,“城主,要不要派人偷偷跟着?” “不。”秦南枝往城主府里去,“就等着安阳回来,这回咱们秦家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郡望金库积攒着咱们秦家根基,沈离舟一来便地动山摇,真是飞来横祸!” 卢中劝慰秦南枝,“郡望金库里头,存了近五十万金,就算他们想要尽数搬走,也要问过赫连国主意思,不是易事。” “就怕沈离舟搬不走,拿这五十万金用作别途,将秦家置于死地。”秦南枝细细擦了汗,看向卢中,“守在观城金库内的死士也不必守着了,都埋了。” 卢中领了命,“我这就去办。” 第187章 有备而来 秦奕氏神色冷静,“南枝,钱财乃身外之物,离王既然有备而来,定将秦氏屠个干净。” 沈离舟饶有兴致看向秦奕氏,“你怎知我会将秦氏屠干净?” “离王所到之处,劫富济贫,从不留活口,如今得知秦安阳和段洋率兵前来,不急着逃去郡望,而是来秦家打劫,本就是奔着一个不留的目的。”秦奕氏很聪明,将时局分析得透彻,“如今我手里有离王感兴趣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让离王高抬贵手,饶秦家上下百十余口人性命。” “早就听闻秦奕氏,精于人心,说来听听。”沈离舟看向卢中身侧两个少年,“抬起头来。” 凌风和扶光恻恻抬头,还露出些惊恐表情,沈离舟扫过他们脸,手指了指,“先暂且跟着我,齐邵,刀收一收,别吓着秦小公子了。” “你们俩,过来。”齐邵收刀,看向凌风和扶光,“殿下,这俩小子怎么瞧都普通得很呐,殿下带着他们不嫌累赘?” “确实普通了点,给薄奚先生做书童还是够格的,毕竟能得秦小公子掌眼,总得有点过人之处,来芷国一趟,得给阿允带点有用的礼回去。”沈离舟看向秦奕氏,“夫人,恐怕得劳烦你跟我们去趟郡望了。” “那我当殿下同意了。”秦奕氏看向秦南枝,“二弟,还请将半块钥匙交出来,以保全秦家尽数人性命。” 秦南枝眼眶微红,“大嫂!你当真相信他们宴人能言而守信?那军中可都是男子,万一他们……” “二弟,如今不是担心我的时候,秦氏这么多条人命,我义不容辞。”秦奕氏神色淡漠,不同于娇弱女子,冷冽如同寒泉水。 秦南枝交出半块金库钥匙,秦奕氏递呈金库钥匙,沈离舟却并不接过,“夫人拿着便是,这半块钥匙也打不开金库门。” “到了郡望,离王自然能得到剩下半块钥匙。”秦奕氏声色皆冷,目不斜视盯着沈离舟,似要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不同来,收拢了手中半块钥匙。 “那便辛苦夫人了。”沈离舟眼神扫过秦照,“不如将秦小公子也带上,让你们孤儿寡母路上有伴,免得寂寥。” 秦南枝护住秦照,“离王既然已经答应留秦家人的命,又何必带走无知小儿。” 秦奕氏朝沈离舟跪下,“我儿体弱,此番折腾必定丢去半条命,还请离王高抬贵手。” “夫人,可别不识好歹。”沈离舟指节叩响,“还是说,金库大门的关键,就在秦小公子身上?” “我儿不过十五,难堪大任,离王此番确实想多了。”秦奕氏面不改色,“恳请离王放过我儿。” 秦照神色惊慌,看向秦奕氏,“阿娘!别求他,我跟你们走就是,休要折辱我阿娘!” “既然夫人言辞恳切,护子心切,那便更要让你们一同去了。”沈离舟俯下身,眼神似鹰隼勾住猎物,声色透骨凉,“夫人,我的好意,你万不可心领就作罢,既然秦小公子体弱,我准你们马车随行。” 兵士上前要押走秦照,秦照拔出腰间短刀比划,“你们别过来!” “阿照,当分清大局,跟着阿娘同去。”秦奕氏见求人无用,站起身来,掸掉衣裙尘土,“离王,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夫人不也预估了时间,等我军撤出观城,也就没机会再杀秦家人了。”沈离舟神色轻松,“不过夫人若是戏弄我,小秦公子恐怕要受罪了,想必夫人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秦奕氏身背挺直,“秦家不过谋个生路,断然不会自寻死路,离王多虑了,卢中,备马车。” “既然夫人诚意十足,我便留秦家人的命。”沈离舟看向齐邵,“齐邵,替夫人驾马车,即刻启程。” 齐邵接过马车缰绳,朝着秦奕氏道:“夫人,秦小公子,请。” 沈离舟调转方向,转过头看向秦南枝,“秦城主,段家军若是赶来,你当知道怎么做,对他们好,至多天,夫人和小秦公子便能安然无恙送还回来,可别轻举妄动,否则,缺胳膊少腿就怪不得我了。” 秦南枝收拢神色,语气冷冽,“秦某受教,不过离王再不走,与段家军打上照面,我可帮不上忙。” “秦城主,可真是为我着想,咱们后会有期。”沈离舟笑意深,策马绝尘去。 眼睁睁看着沈离舟带走秦奕氏和秦家大郎君,除了马蹄声渐远,众人皆屏住呼吸,不敢透气。 秦南枝扶着门口石狮子,想抬手擦挂在鼻尖的汗珠,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来,气弱蚊似得喊了声,“卢中,扶我进去坐会儿。” 见卢中愣神,秦南枝恼火,抡起手中念珠砸落卢中脚边,才让卢中惊醒过来,看向秦南枝,“城主,你说什么?” 秦南枝微微站直身子,仰头看向匾额上城主府三字,“安阳还有多久回来?” 卢中回禀,“三爷行官道,快马加鞭不停歇,想必半日后定能赶回来。” “等他赶到,什么都晚了,段洋和杨征召一来,定要给秦家问责,让下面的人嘴巴给我放严了,若将郡望金库之事透露半个字,我定不饶!”秦南枝握紧拳,脸色犹如要落暴雨的天。 卢中看着面色阴郁的秦南枝,眉头剥筋似得突突跳,“城主,要不要派人偷偷跟着?” “不。”秦南枝往城主府里去,“就等着安阳回来,这回咱们秦家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郡望金库积攒着咱们秦家根基,沈离舟一来便地动山摇,真是飞来横祸!” 卢中劝慰秦南枝,“郡望金库里头,存了近五十万金,就算他们想要尽数搬走,也要问过赫连国主意思,不是易事。” “就怕沈离舟搬不走,拿这五十万金用作别途,将秦家置于死地。”秦南枝细细擦了汗,看向卢中,“守在观城金库内的死士也不必守着了,都埋了。” 卢中领了命,“我这就去办。” 第188章 谋条出路 大军未曾停歇,赶在两日后抵拢郡望城外,兵士驻扎城外,沈离舟朝赫连宫递了信,信中所述足以令其心动。 赫连宫将信纸轻飘飘落于火盆中,转眼间化作灰烬,神色略显鄙夷,“这小儿倒是心思倒是深沉,用秦家人的金库拉拢我,不知是无知,还是胆大。” 奕染风拱手,“国主,此人短短数年从泥沼爬上青天,野心甚大,此番举动恐怕是探国主口风,顺势拉拢。” “是芷是宴,都毫无关系,郡望城能中立于此,靠的就是不偏不倚,若有失偏颇,必然为我赫连氏招来祸事。”赫连宫遥望殿外缠绕悬飞的纸鸢,狂风吹过,纸鸢挣脱了线,被卷上了天,“说了多少次了,风祈殿不是音儿放纸鸢的地,蒲望京,去将公主带回去,平日里就爱上房揭瓦,都及笄了还这般收不住性子,让她好生瞧瞧书,别以后被人笑话。” “羽织公主性子单纯,又是国主独女,谁敢笑话?”奕染风轻咳几声,“国主表面上絮叨,实则舍不得让公主被这些冗杂所捆绑,可郡望城的未来,皆在公主身上。” 蒲望京附和,“奕相国说得对,国主,公主的自由日子也就这么几年,若是真接手郡望城,平日要忙的可就多了。” “赫连氏夹杂在宴芷两国中,说是置身事外,可哪能呢。”赫连宫叹气,“音儿身上担子何其沉重,我只想她寻到知心人,与她共担风雨,护她不受尔虞我诈,一生顺遂过活。” 奕染风劝慰,“这世上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公主已经算幸运,换做别国公主,哪有的选。” 元振入殿,“国主,离王又派人递话来说,奕相国的妹妹和子侄也来了,还带来秦家金库钥匙。” 秦家金库钥匙落入沈离舟手中,情况复杂,赫连宫看向奕染风,“奕相,你觉得如何?” 奕染风拱手,“全凭国主抉择。” “国主,何不一见?”薄奚允出现在殿前,眉目皆如以往,未曾衰老半分,而他已经两鬓生白,赫连宫看向他,“薄奚先生,还真是好久不见,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当然是有天大的喜事。”薄奚允面露狡黠,负手踱步,“白得五十万金作聘,还为公主觅得佳婿,何乐而不为?” “薄奚先生的意思是,离王。”奕染风面色难看,“此等心狠手辣之人,薄奚先生是想将羽织公主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况且郡望城本就中立,万不可能倒向宴。” “奕染风,你的妹妹奕望舒嫁到秦家做大夫人,你又能说你奕家与芷国没分毫关系?”薄奚允看向赫连宫,“国主,可得把一碗水端平了,才能立得住,否则祸事临近。” “可这沈离舟,此人品行恶劣,薄奚先生何尝不是在出馊主意。”赫连宫两手一摊,“当初薄奚先生为我预测吉凶,确实是事事应验,可这事,牵扯到音儿,还是别了。” 薄奚允倚靠在殿门前,瞧着外头景色,少女似闹腾的猫,跺了跺脚,又攀上云梯,去摘殿檐打落的纸鸢。 “阿音,近来可好?”薄奚允朝她招招手,唤她名。 “薄奚先生,你可是好久未曾来看我了。”赫连音低头看向薄奚允,手中纸鸢脱手,风倒把纸鸢吹远了去,她急道:“哎,我的纸鸢!” “事情脱不开身,这不才有空来瞧瞧阿音么。”薄奚允勾勾手指,纸鸢便飘落手中,“都这般大了,还玩这个呢。” “薄奚先生,宫里可真是太无趣了,君父又不许我出宫门,只能倒腾这些,消磨时间罢了,可我瞧着,也是无趣。”婢女将云梯扶得紧,赫连音踩着云梯,小心下来,“我及笄时,你都没来,我可是失落了好一阵,看来阿音在你心里,无足轻重了。” “阿音这是生气了?”薄奚允笑说,“那我给阿音补上及笄礼,准保让阿音满意,如何?” 赫连音笑声爽朗,摊开手,“那快快交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礼物,让模棱两可的薄奚先生,都敢打包票了。” 薄奚允从袖口掏出条薄绫,“这羽纱绫不知阿音可喜欢?” “薄奚先生,你可真是送到我心坎上了。”赫连音接过羽纱绫,抚其顺滑,眼眸亮了些,声色带笑,“薄奚先生还真是神通广大,我早就想要这个了,只可惜雀羽夫人不肯割爱,还得多谢薄奚先生。” “阿音与其歃血为媒,往后这羽纱绫,才能为你所用。”薄奚允递来薄刃,“阿音可怕疼?” “我不怕,我信薄奚先生。”赫连音划破手指,血滴如覆雪之梅,与羽纱绫相誓,随后羽纱缠住她手臂,隐入袖口中,“如今我有了羽纱绫,往后我便能护住自己,君父,你就准我往后可以出宫去。” 赫连宫面色严肃,“音儿,天外之天何其广阔,稍不注意,便能让人轻易要你性命。” 奕染风附和,“羽织公主,国主说得对,还是宫里安全。” “君父,当初你说宫外危险,我便努力习武,如今我有能力自保,你还是不愿我出去看看,我难道要因为莫须有的危险,困死于宫中不成?”赫连音嘟囔,晃着赫连宫手臂,“君父,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辨识,不会将自己置身危险中的。” “是啊,你是大了,我是老了,管不住你心思了。”赫连宫连连摇头。 薄奚允看向赫连宫,“国主,郡望能够中立于宴芷之间,靠得是微妙平衡,如今离王打破了其中平衡,郡望又能坚持多久呢?迟早之事,倒不如谋上条好出路,免得沦为宴芷两国的牺牲品。” “薄奚先生那么肯定,你为羽织公主谋的出路,是正确的?”奕染风拢住衣袖,神色多疑,“素来有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只是建议,决策权不还是在国主手里。”薄奚允流露出些许意味深长来,“难道奕相国觉得周冉更胜一筹?” “君父,我信薄奚先生,他不会害我。”赫连音声色雀跃,“我也想瞧瞧,这沈离舟有何本事。” 赫连宫略显无奈,看向元振,“将离王迎进宫来。” 第188章 谋条出路 大军未曾停歇,赶在两日后抵拢郡望城外,兵士驻扎城外,沈离舟朝赫连宫递了信,信中所述足以令其心动。 赫连宫将信纸轻飘飘落于火盆中,转眼间化作灰烬,神色略显鄙夷,“这小儿倒是心思倒是深沉,用秦家人的金库拉拢我,不知是无知,还是胆大。” 奕染风拱手,“国主,此人短短数年从泥沼爬上青天,野心甚大,此番举动恐怕是探国主口风,顺势拉拢。” “是芷是宴,都毫无关系,郡望城能中立于此,靠的就是不偏不倚,若有失偏颇,必然为我赫连氏招来祸事。”赫连宫遥望殿外缠绕悬飞的纸鸢,狂风吹过,纸鸢挣脱了线,被卷上了天,“说了多少次了,风祈殿不是音儿放纸鸢的地,蒲望京,去将公主带回去,平日里就爱上房揭瓦,都及笄了还这般收不住性子,让她好生瞧瞧书,别以后被人笑话。” “羽织公主性子单纯,又是国主独女,谁敢笑话?”奕染风轻咳几声,“国主表面上絮叨,实则舍不得让公主被这些冗杂所捆绑,可郡望城的未来,皆在公主身上。” 蒲望京附和,“奕相国说得对,国主,公主的自由日子也就这么几年,若是真接手郡望城,平日要忙的可就多了。” “赫连氏夹杂在宴芷两国中,说是置身事外,可哪能呢。”赫连宫叹气,“音儿身上担子何其沉重,我只想她寻到知心人,与她共担风雨,护她不受尔虞我诈,一生顺遂过活。” 奕染风劝慰,“这世上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公主已经算幸运,换做别国公主,哪有的选。” 元振入殿,“国主,离王又派人递话来说,奕相国的妹妹和子侄也来了,还带来秦家金库钥匙。” 秦家金库钥匙落入沈离舟手中,情况复杂,赫连宫看向奕染风,“奕相,你觉得如何?” 奕染风拱手,“全凭国主抉择。” “国主,何不一见?”薄奚允出现在殿前,眉目皆如以往,未曾衰老半分,而他已经两鬓生白,赫连宫看向他,“薄奚先生,还真是好久不见,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当然是有天大的喜事。”薄奚允面露狡黠,负手踱步,“白得五十万金作聘,还为公主觅得佳婿,何乐而不为?” “薄奚先生的意思是,离王。”奕染风面色难看,“此等心狠手辣之人,薄奚先生是想将羽织公主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况且郡望城本就中立,万不可能倒向宴。” “奕染风,你的妹妹奕望舒嫁到秦家做大夫人,你又能说你奕家与芷国没分毫关系?”薄奚允看向赫连宫,“国主,可得把一碗水端平了,才能立得住,否则祸事临近。” “可这沈离舟,此人品行恶劣,薄奚先生何尝不是在出馊主意。”赫连宫两手一摊,“当初薄奚先生为我预测吉凶,确实是事事应验,可这事,牵扯到音儿,还是别了。” 薄奚允倚靠在殿门前,瞧着外头景色,少女似闹腾的猫,跺了跺脚,又攀上云梯,去摘殿檐打落的纸鸢。 “阿音,近来可好?”薄奚允朝她招招手,唤她名。 “薄奚先生,你可是好久未曾来看我了。”赫连音低头看向薄奚允,手中纸鸢脱手,风倒把纸鸢吹远了去,她急道:“哎,我的纸鸢!” “事情脱不开身,这不才有空来瞧瞧阿音么。”薄奚允勾勾手指,纸鸢便飘落手中,“都这般大了,还玩这个呢。” “薄奚先生,宫里可真是太无趣了,君父又不许我出宫门,只能倒腾这些,消磨时间罢了,可我瞧着,也是无趣。”婢女将云梯扶得紧,赫连音踩着云梯,小心下来,“我及笄时,你都没来,我可是失落了好一阵,看来阿音在你心里,无足轻重了。” “阿音这是生气了?”薄奚允笑说,“那我给阿音补上及笄礼,准保让阿音满意,如何?” 赫连音笑声爽朗,摊开手,“那快快交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礼物,让模棱两可的薄奚先生,都敢打包票了。” 薄奚允从袖口掏出条薄绫,“这羽纱绫不知阿音可喜欢?” “薄奚先生,你可真是送到我心坎上了。”赫连音接过羽纱绫,抚其顺滑,眼眸亮了些,声色带笑,“薄奚先生还真是神通广大,我早就想要这个了,只可惜雀羽夫人不肯割爱,还得多谢薄奚先生。” “阿音与其歃血为媒,往后这羽纱绫,才能为你所用。”薄奚允递来薄刃,“阿音可怕疼?” “我不怕,我信薄奚先生。”赫连音划破手指,血滴如覆雪之梅,与羽纱绫相誓,随后羽纱缠住她手臂,隐入袖口中,“如今我有了羽纱绫,往后我便能护住自己,君父,你就准我往后可以出宫去。” 赫连宫面色严肃,“音儿,天外之天何其广阔,稍不注意,便能让人轻易要你性命。” 奕染风附和,“羽织公主,国主说得对,还是宫里安全。” “君父,当初你说宫外危险,我便努力习武,如今我有能力自保,你还是不愿我出去看看,我难道要因为莫须有的危险,困死于宫中不成?”赫连音嘟囔,晃着赫连宫手臂,“君父,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辨识,不会将自己置身危险中的。” “是啊,你是大了,我是老了,管不住你心思了。”赫连宫连连摇头。 薄奚允看向赫连宫,“国主,郡望能够中立于宴芷之间,靠得是微妙平衡,如今离王打破了其中平衡,郡望又能坚持多久呢?迟早之事,倒不如谋上条好出路,免得沦为宴芷两国的牺牲品。” “薄奚先生那么肯定,你为羽织公主谋的出路,是正确的?”奕染风拢住衣袖,神色多疑,“素来有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只是建议,决策权不还是在国主手里。”薄奚允流露出些许意味深长来,“难道奕相国觉得周冉更胜一筹?” “君父,我信薄奚先生,他不会害我。”赫连音声色雀跃,“我也想瞧瞧,这沈离舟有何本事。” 赫连宫略显无奈,看向元振,“将离王迎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