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皇孙,开局救活太子朱标》 第1章 太子病重了 【新人新书,先向屏幕前的帅哥、美女问声好。 祝亲们笑口常开,好运常来。 水平有限,错漏之处太多,求轻拍。】 洪武二十五年,仲春时节,南京城里就热得出奇,有算命先生散布流言,说天象诡异,主东宫太子有灾。 这话传到宫中,引得洪武皇帝异常震怒,捕杀了成百上千的人。 血腥的屠杀之后,街道上行人稀少,茶坊酒肆的幌子无力的耷拉着。 锦衣卫、五军都督府调动频繁,京城各交通要道遍布士兵,天刚擦黑,南京九门就紧紧闭上了,五城兵马司严密巡查。 秦王、晋王、燕王、周王、楚王全都进京了。 南京上空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就等着晴天霹雳一声巨响。 洪武元年,朱元璋册立皇长子朱标为皇太子。 洪武四年,朱元璋册立己故大将军常遇春长女常兰为太子妃。 洪武七年十月,太子妃常兰生下朱雄英,这是朱元璋的第一个孙子,因此备受宠爱。 洪武十一年,常兰生下她的第二个儿子朱允熥,之后不久染病去世。 常兰去世时年方二十四岁,长子雄英不足五岁,但其太子嫡长子的身份注定无人能够撼动。 马皇后万分宠爱这个长孙,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然而,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一,朱雄英突然死了。 年迈的马皇后悲痛万分,终日以泪洗面,于洪武十五年八月丙戌日去世。 不到一百天的时间,朱元璋痛失两位至亲,性情大变,朝中文武大臣动辄得咎,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洪武十八年郭桓案,诛杀六部左右侍郎以下高官数十人,六部为之一空,江南富家牵连大半。 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案,卷入公侯二十二人,三万余人被诛杀。 除早夭的雄英和今年十四岁的允熥外,太子朱标还有三个儿子允炆、允熞、允熙,生母为太子朱标次妃吕氏。 朱标是史上权力最大、最受信任、最有威望、最受欢迎的太子,没有之一,温文尔雅,宽宏厚道,地位坚如磐石。 太子乃天下根本,本一动,天下动摇。 储君大位一日不可空缺,太子眼看快不行了,将来谁做储君? 允熥是板上钉钉的嫡子,但自幼没有亲娘管教,顽劣异常,名声不大好,不为太子所喜。 允炆长允熥一岁,自幼聪明乖巧,素有孝顺之名,但却是由庶子晋身为嫡子的,在出身上比允熥差了一大截。 常氏出身武勋之家,因此武勋都支持允熥。 吕氏出身文臣之家,因此文官都支持允炆。 究竟谁做储君,人人充满好奇,却无人敢于议论,因为锦衣卫无孔不入,一言不慎就会引来灭门之祸。 对此最为关注的,莫过于大将军蓝玉和开国公常昇。 蓝玉,常遇春妻弟,继徐达之后的第二代武勋集团带头大哥,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之战的主帅,一举灭亡北元,立下不世之功。 朱元璋视之为霍去病,原拟封为\"梁国公\",因其骄狂跋扈,目无国法,改封\"凉国公\"。 常昇,常遇春次子,萌父爵获封开国公,太子朱标妻弟,朱雄英和朱允熥亲舅舅。 历史上,朱标死后,朱元璋忌惮常蓝两家势力,担心重演隋文故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蓝玉为朱允熥鸣不平,口出狂言。 朱元璋被触怒,制造\"蓝玉党案\",直接卷入的有三公、十四侯、二伯,外加十六位高级将领,开国武勋为之一空。 \"蓝玉党案\"为一时之浩劫,影响至为深远,直接改变了明朝三百年国运。 太子东宫。 朱标疲惫地陷在藤椅里,在他的脚下,跪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太医。 朱元璋高昂着头,负手而立,\"抬起头来!\" 老太医战战兢兢抬起头,旋即深深地低下。 "说!太子得的什么病?为什么总不见好?" "是背痈…\" 朱元璋猛地一哆嗦,沟壑纵横的脸上惊起一片疑云。 徐达就是得这个病死的! 朱标三十几岁的人,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居然被折磨得哭爹喊娘,可见有多痛。 朱元璋嘴角剧烈地蠕动着,如剑的目光落在老太医脸上。 \"只要你救活太子,朕给你封侯,不,封公,赐免死金牌三块,田三千顷。\" 老太医浑身颤抖,\"微臣尽力而为……\" \"别跟咱打马虎眼!\"朱元璋咬住牙,一字一顿,\"治不好,就灭你九族!太医院一律陪葬!\" \"是!\"老太医带着哭腔,跪着爬了出去。 \"爹!\"朱标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而沉闷,\"生死有命,祸福在天,怨不得太医院,放了他们!\" 朱元璋长叹一口气,\"哎!你总是这样心慈!爹悔呀,不该派你巡抚陕西的!傅友德那个老东西,冯胜那个老东西,咱交代那么多,他们是怎么照管你的?\" 次子秦王朱樉在陕西胡作非为,民怨极大。朱元璋派朱标巡陕西,抚慰陕民,顺路考察关中堪为都否。谁知朱标在陕西之行后一病不起。 朱标痛苦地摇着头,\"爹!实在不关他们的事!\" 朱元璋咆哮道:\"咱不管!传那两个老东西来,咱当面问他!\" 朱标哀求道:\"爹,死生有命,实在不该迁怒旁人。\" 朱元璋仰面向天,竭力不让泪水流下来,花白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 朱标出生时正逢朱元璋攻打集庆,那一年他已经二十八岁,对这个迟来的儿子无比钟爱。 朱标也确实争气,从小到大,要多省心有多省心。 妻贤子孝,家兴国旺,从凤阳东乡走出来的布衣皇帝朱重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那些年,他做梦都在笑。 废中书省,拆分大都督府,九王守边…… 三十几年的纵横捭阖,精心布局,全都是围绕朱标展开的。 朱标一死,就跟天塌了一样,家不像个家了,国不像个国了。 允炆少不更事,根基太浅。 允熥顽劣异常,根基太深。 假如朱标真的没了,偌大一个国家,靠谁撑啊! 朱元璋越想心越痛,几乎不能呼吸,脸色愈来愈发青。 朱标看在眼里,痛在心底,怯怯道:"儿子不孝,伤了爹的心。" 声音里满是幽怨和不舍。 朱元璋摆摆手,步出太子东宫,每走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重的脚镣。 他猛想起胡惟庸临死前对他的诅咒,两只钵大的拳头顿时握得咯嘣响。 完了! 全完了! 贼老天! 几个老太监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走到东角门,蒋瓛垂手肃立在墙边。 朱元璋停下脚步。蒋瓛忙踩着小碎步,快快地咆了过来。 朱元璋微微抬了抬眼皮,"讲!" "禀上位,蓝家和常家今天又在醉仙居密会。" "还有什么?" 杀人不见血的锦衣卫头子欲言又止,"还有……" 朱元璋十分不耐烦"啰嗦什么?讲!" "秦王、晋王和公侯们走动频繁……" "就没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四呢?" "燕王一直在馆驿里闭门静坐,不会客,手底下也没有一个人出入。" \"这厮真会装!\",朱元璋冷哼一声,背着手走进西下的夕阳里。 第2章 我才是嫡皇孙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初三。 太子东宫楚秀轩,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充满稚气的脸瞠目结舌。 "卧槽!这是穿越了吗?开局就要死爹?玩我呢!" 大波大波的信息涌入脑内:洪武二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朱标重病不治而亡,朱元璋谋划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为了给朱允炆将来登基扫清障得,制造了蓝玉案,绝大部分淮西勋贵被杀。 朱允炆顺利登基后,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鼓动下削藩,燕王朱棣造反,朱允炆不知所终,朱标第三子吴王朱允熥被朱棣关入凤阳高墙,一直关到三十九死…… 少年脑袋瓜炸裂般地疼,心情慌乱又新奇,嘴角生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朱允熥,明朝最尊贵,最没有存在感,同时最悲催的皇孙,没有之一。 对面挂着一张画像,正是前身的生母太子妃常氏,生命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他。 朱允熥瑟瑟发抖。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朱雄英是怎么死的,常氏是怎么死的,短短两三行就带过了。 有妈的孩子胜过宝,没妈的孩子不如草。 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之中,一出生亲妈就死了,原身毫无意外地长偏了。 在大本堂里,原身和三府朱济熿、四府朱高煦、五府朱有炯,合称"皇明四害"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屡屡到朱标跟前告状。 朱标人前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在朱允熥面前却摇身一变,成了咆哮的恶龙。 "你要是再跟高煦、济熿、有炯玩,小心我打死你!“ "那我还能跟谁玩?" "跟允炆不能玩吗?跟高炽不能玩吗?跟着好人才能学成好人,跟着坏人一准学成坏人。高煦、有炯坏透了,你天天跟他们缠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 允炆聪明乖巧,背书极快,高炽忠厚木讷,循规蹈矩,这俩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召秦府、晋府、燕府、周府、楚府的世子、王子进京,在大本堂读书。 这些金枝玉叶的皇家贵胄,可把大本堂闹了个底朝天。 最坏最不省心的,非朱允熥莫属。 最乖最听话的,非朱允炆莫属。 齐泰的口头禅是:\"三殿下,你看看二殿下。\" 朱允熥几乎每天都是挂着彩回来的,毫无皇孙该有的样子。 管教几次后,朱标很快失去了耐心,心里暗自叹息,这孩子随他外祖啊,满身的匪气,念书一窍不通,打架样样在行。 顽劣也就算了,最让朱标怒不可遏的是,朱允熥居然跟着朱高煦朱济熿朱有炯去秦淮河找姑娘! 才多大一点点,竟是这种品行! 朱标闻讯,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恶狠狠地对蒋瓛说:"皇家的脸丢光了!祖宗的脸丢光了!去,把那个畜牲给我抓回来,如果他已经把自己给玷污了,你就挖个坑把他给活埋了!" 蒋瓛飞奔而去,在最后关头保住了朱允熥的童贞,顺手灭了大半条秦淮河,河水中漂满了白花花的女人的胴体。 轻易不发火的朱标气坏了,把四个害虫吊起来打,又派人过去把老三老四老五臭骂了一顿,然后气呼呼在床上躺了三天。 从那以后,朱标对朱允熥厌恶至极,再也不肯正眼看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泥马!原身可真是个坑货啊!挖的这个巨坑,可怎么填啊? 朱允熥头痛不已。老朱捧的是朱熹,朱熹讲的是\"存天理,灭人欲\" 堂堂皇孙,小小年纪组团去秦淮河找姑娘! 这,也太丢人了! 哎! 朱允熥长叹一声。 前世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上大学,报志愿的时候啥也不懂,报了个历史系,上完大学才知道掉天坑里了。 工作是找不到到,于是去当兵。在部队里没日没夜苦学,终于考上了梦寤以求的军医大! 终于逆天改命了,灿烂的前程正在前方招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车祸使得所有美好的愿望化作泡影。 老天可怜,居然捡了个重活一世的机会,一定要活得有声有色。 想起前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幕幕场景浮现在眼前,朱允熥痛得心如刀绞。 从今以后,我就不再是那个我了。 "三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蹭到朱允熥身边,低声说道:"太子爷病了这么久,二爷天天守在太子爷房里,端茶倒水,倒屎倒尿,宫里宫外人人夸二爷孝顺,三爷也该学学二爷。" 朱允熥看了小太监一眼,在记忆中搜寻小太监的名字。 富贵,十三岁,原身从小到大的玩伴,忠诚度100 但原身生性顽劣,有事没事拿富贵寻开心,良心大大地坏。 朱允熥拧了拧富贵的脸蛋,"今后不许叫我三爷!" 富贵不解地问:”那叫什么?" 朱允熥挑了挑眉,"叫二爷!只有我,朱允熥,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子嫡次子。我哥是大爷,我是二爷,朱允炆那个小娘养的啥也不是。" 富贵竖起大拇指,"二爷说的太对了!我就是这么跟吉祥说的,吉祥说我胡说,还想打我呢!" 朱允熥怒道:"打你?敢动你一根汗毛,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说着,狠狠甩了甩袖子。 "走,去太子宫里去。" 这才是二爷该有的样子! 富贵心里倏地流过一道暖流,亦步亦趋跟在朱允熥后面,大踏步往咸安宫走。 虽然只穿越过来三天,朱允熥己经真切感受到朱允炆和吕氏卑劣的德性了。 吕氏很会装,她的爹是蒙元降臣吕本。吕氏一手茶艺出神入化,在朱标面前一副温柔恬静贤妻良母的样子,宽容又仁慈,知书又达礼,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深得朱标的欢心和宠爱。 可是在朱标看不到的地方,吕氏立马换了一副面孔,鼻孔向天出气,脸上能刮下二两霜下来。 这样的女人,能生出什么好儿子? 朱允炆愚蠢而虚伪,除了夸夸其谈,啥也不会。 蠢没什么,但蠢而不自知就坏事了。 削藩能把自己削没了,真是个人才! 洪武朝一共三十年,朱元璋后二十年都在苦心大练兵。 到朱元璋去世前,留下的是一支规模庞大、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能征善战的强大军队。 这些本来应该用在拓边的精兵强将,却在四年内战中损失殆尽。 靖难之后,绝大多数武臣家族断了根,为江南文官集团夺权扫清了最大障碍。 朱棣自任征北大将军,五清沙漠,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一个张辅,放在洪武年间,就永镇安南了,可朱棣实在舍不得,导致安南得而复失,损失无可计量。 四年靖难,朱元璋二十年苦心整训的绝大部分军事骨干灰飞烟灭。 其中包括,南京两支禁卫骑兵主力,御前豺韬卫和河州卫在京西番铁骑 更致命的一点,就是庞大的皇族宗室完全成了负担。 朱允炆愚蠢短视,贸然削藩,成功作死。 朱棣以小宗伐大宗,虽胜犹败。 如果养了强兵又不能出去打仗,强人一旦死了,内战就不可避免了。 朱标之死,改变的是整个中原华夏的命运。 第3章 父与子 朱允熥走到太子寝殿门口,隐约听到了朱标痛苦的呻吟。 他突然想起前世的老爸,在建筑工地被一根钢筋穿过了大腿,昏死了三天三夜才醒来。 他和妈妈到工地找工头要赔偿金,像皮球一样被人踢过来踢过去。说尽好话,赔尽笑脸,看尽白眼,拿到了区区三万块钱的赔偿,连医药费都不够,更别提误工费。 好在老爸命大,不仅挺过来了,而且并无大碍。 朱允熥往寝殿走,一个五十来岁老太监哈着腰说道:\"三爷来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认出这人叫吴桂,跟着便宜老爹三十来年了。 朱标是个很念旧的人,对吴桂很好。 朱允熥很客气地说道:\"桂公公,我爹这会子怎么样?\" 吴桂搓着手,\"哎呀,太子爷疼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子刚刚朦胧睡着。\" \"我进去看一眼。\"朱允熥说着往里走。 吕氏早给吴桂交代过了,不许允熥到太子房里去,省得惹恼太子了。这样的差事,令吴桂很为难。 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太子不喜三殿下,可那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哪个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挡住儿子看老子? 吴桂眼睁睁看着朱允熥往里走,不敢拦,也不敢不拦,如同风箱里的老鼠,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正在吴桂左右为难时,朱允炆迎着朱允熥走了过来。 朱允炆笑吟吟打招呼:\"三弟,你来了。你先别进去,爹好不容易睡着。\" 朱允熥鼻子里哼了哼,脱掉鞋,踮着脚尖往里走。 自从朱标卧床,朱允炆使出浑身解数,打造孝顺人设,再加上吕氏娘家人不遗余力的宣传,朱允炆孝顺的名声传得尽人皆知。 朱允熥走到朱标卧房门口时,吕氏挡住了他,掩着口小声说道:\"太子才睡着……″ 吕氏三十五岁不到,举手投足风韵万千,又天然工于心计。 朱标根本想不到,这个面善心毒的女人,在背地里会干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勾当。 在太子妃常氏面前,吕氏扮成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神不知鬼不觉害死了朱雄英。 为了给儿子铺路,吕氏什么都敢干。 她出身书香世家,工书善画,博览群书,气质高雅,超凡脱俗,长袂飘飘,仙气十足,非常对朱标的胃口。 马皇后一生阅人无数,喜欢的是质朴率真的常氏,不喜欢八面玲珑的吕氏。 吕氏变着法子讨好婆婆,马皇后只是不远不近冷眼看着她。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崩了,洪武十八年,朱元璋正式册封吕氏为太子妃。 朱允炆终于从庶子晋身嫡子,有了做皇太孙、皇太子、皇帝的资格。 朱允熥的地位从此变得尴尬。 他的背后是蓝家和常家,甚至是整个武勋集团。 朱元璋迟迟不册封皇太孙。 他在等。 后妈也是妈,落个忤逆不孝的名声就完犊子了。 朱允熥再不好往里硬闯了,靠墙坐在地上。 这厮是突然开窍了?还是有什么人教的他?蓝家的还是常家的?也没见他出宫啊? 吕氏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让朱允熥进去,一直守在朱标房里硬耗着。 朱允熥穷苦孩子出身,最不缺的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 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走。半夜时分,门里传来了朱标沉重的咳嗽声,朱允熥叫道:\"爹,你好些了没有。\" 朱标隐约听见声音,问:\"是谁在外面说话?\" 吕氏再也瞒不住了,只好说:\"是熥儿。\" 朱标卧床快两个月了,朱允炆日夜守着,但朱允熥一次也没来过。 朱标起初很生气,后来很伤心,再后来寒了心。 今天,他终于来了。 朱标轻轻叹了一口气,\"叫他进来。\" 吕氏不敢违拗。 朱允熥低眉顺眼走进来,呛人的药味和腥味扑鼻而来。 朱标身后放着高高的锦被,虚靠着,神情倦怠而落寞。 朱允熥又想起了前世的老爸,禁不住鼻子一酸。 朱标冷冷问:\"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爹。\" 儿子再不争气,终归还是自己的儿子,朱标心里暖暖的,说出来的话却冷极了。 \"看什么?是不是看我几时能咽气?不急,等我死了,你愿意上天就上天,反正玉皇大帝也拿你没辙。\" 朱允熥无言以对,太子爷,我又不是孙猴子,没那本事。 吕氏马上接口说道:\"太子说的什么话,熥儿虽顽皮,心地却是好的,怎会有那等想法?\" 朱标想起常妃临死前对他的嘱托,再想起自己时日无多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将来还不知道干出什么辱没祖宗的事呢,顿时声音更加高了起来,问: \"你近日在学堂,有没有惹师傅生气?\" \"没有。\" \"师傅讲的什么功课?\" \"方师傅讲的《大学》,齐师傅讲的《过秦论》\" \"师傅怎么讲的?道来!\" 吕氏眼中的朱允熥,读书一窍不通,怕朱标给气死了,忙拦住道: \"太子不必考查了,等师傅多教些时日,熥儿自然会背了。\" 朱标深呼一口气,\"会背么?\" 吕氏苦笑:\"太子,深更半夜的,别查书了。\" 说着拿眼睛瞅朱允熥,示意他赶紧滚。 朱允熥仿佛没看见,淡淡道:\"会。\" 吕氏\"啊\"了一声,朱标也十分诧异,道:\"会背多少?\" \"全会。\" 这次轮到朱标\"啊\"了,\"好!来一段!\"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 \"秦孝公据崤涵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宇内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 朱标铁青的脸慢慢舒缓,等到朱允熥背到最后一句: \"何也?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朱标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好!好!好!\" 吕氏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篇文章朱允炆背的都是磕磕巴巴的,朱允熥居然背得这么流利! 这是铁树开花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常遇春山贼出身,常家满门武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常兰也喜欢舞枪弄棒,怎么生了一个会背书的儿子? 既然这么会背书,从前为什么那么榆木疙瘩? 称奇的何止吕氏,朱标更加奇怪,这还是那个蠢笨不堪的儿子吗?怎么像是脱胎换骨了。 朱标柔声说道:\"你并不蠢,从前为什么不肯用功?\" 朱允熥心里好笑,说道:\"儿子知道错了,今后好好用功。\" 朱标欣慰地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还小,只要肯学,哪有学不会的。\" 又问:\"句读是知道了,义理知道么?\" \"不甚明白。\" 朱标来了兴致,\"我讲与你听,你可要听仔细了。\" 吕氏忙阻拦,\"太子爷,时候太晚了,该歇了,明天再说。\" 朱标今夜异常高兴,连说:\"叫允炆也来。\" 吕氏无计可施,只好去叫儿子,劈头就问:\"谁放允熥进去的?\" \"他自己硬闯,拦不住。\" \"《过秦论》背过了没有?\" \"快了……\" 吕氏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竟然被人比下去了!你羞不羞?\" 朱允炆捂住脸,问:\"被谁比下去了?\" 吕氏冷哼一声,\"待会你爹给你们讲文章,你给我用心一点!记住没?\" 朱允炆一向畏惧吕氏,疾言厉色之下,胆都破了。 朱标眉飞色舞给两个儿子讲了一个多时辰的书,眼看天边露出鱼肚白了,仍然意犹未尽。 乾清宫里,朱元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听到朱标撕心裂肺的呼号,今夜却一声也没听到。 朱元璋心中一凛,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来人!\" 进来一个老太监。 \"太子怎么样了?\" \"奴婢刚从太子宫里来,太子好着呢!\" \"怎么好?\" \"太子在给二哥儿、三哥儿讲书呢。三哥儿背了一大篇书,太子高兴坏了。\" \"你搞错了?允熥会背书?是允炆。\" \"没搞错,的确是三哥儿。\" 朱元璋扑哧笑出声来,\"山鸡变成了金凤凰,常遇春的外孙也会背书了?\" 老太监笑道:\"看皇爷说的,三哥儿就不能随太子吗?\" 朱元璋嘿嘿笑。 \"常家的地赖,可也架不住我朱家的种好!\" \"走,瞅瞅去。\" 第4章 我来了 朱元璋到太子东宫时,朱允熥和朱允炆刚好已经走了。 朱元璋见朱标脸色比昨天红润多了,喜滋滋问道:\"标儿,觉得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朱标道:\"昨晚光记得给允炆允熥讲书,竟然忘了痛了。\" 朱元璋拍掌大笑:\"不痛就好!不痛就好!听说熥儿会背书了?" 朱标满脸傲骄,“是,背得比允炆还滑溜。“ "嗬!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道用功了。赶紧把小兔崽子叫过来,让咱也听听。“ 朱标低头一笑。 吴桂答应一声,连忙去叫。 朱允炆见吴桂来了,甜甜地叫了声: "桂公公,您老早啊,是不是爷爷在爹房里说话?桂公公是不是来传我的?" 吴桂讪讪道:"皇爷传的是三殿下。" 朱允炆脸色瞬间惨白。 这样的恩宠一直都是他独享,如今竟被朱允熥分了一杯羹! 从朱允炆身边走过时,朱允熥得意洋洋地打个清脆的响指。 朱允炆气得小脸通红。 朱允熥走进朱标房间,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身着黄色圆领袍,胸囗和肩上各有圆形龙纹团花,圆领上露出里面红色和白色衣领。 宽额隆鼻,浓眉大眼,嘴唇上方两撇浓密的八字胡,下巴上花白胡子老长,看得出来,年轻时一定是一条英武的汉子。 疲惫而慵懒地斜坐在椅子里,咧着嘴,脸上荡漾着慈祥的笑。 没有冷峻的面容,没有刚毅的眼神,没有凛冽的杀气。 朱允熥一时之间有些神思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前世的爷爷,还是布衣皇帝朱元璋。 那宠溺的眼神,太像太像了!是不是天底下的爷爷都是这个样子。 进来之前的紧张、畏惧顷刻间烟消云散。 朱允熥语带哽咽,叫了声:"爷爷!" "小兔崽子,到爷爷这里来!" 声音洪亮,震得朱允熥耳朵嗡嗡响。 朱元璋早年带兵打仗,面对成百上千号乱糟糟的队伍,总是吼一嗓子: "都给老子站好了!" "谁还在说话?闭上你的鸟嘴!" "再说话,饿你三天! 常年练就的大嗓门,使得朱元璋和那帮淮西将领好好说话时,在别人听来就是在吵架,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高,仿佛随时都能拔刀子对扎。 说话的人习以为常,站在旁边听的人心却悬到嗓子眼了。 朱允熥走了过去,叫了声:"皇爷爷!" 朱元璋伸出大手,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朱允熥纤细的胳膊,使劲地摇。 "孙子,怎么长得这么瘦,跟个猴儿似的,是你爹不让你吃饭吗?" 朱标连忙辩解,"没有的事,谁不让他吃饭了?成天只知道疯玩,自然不长肉了。" 朱元璋喝道:"放屁!老四的儿子怎么就长那么肥?孩子肯定是吃不饱,从明儿个起,到爷爷屋里吃饭。" 朱标忙说道:"别!允熥吃饭吃相不好,爱唧嘴,怕吵着爹了。" 朱元璋声音更高了:"太子爷,你爹吃饭就爱唧嘴,是不是也吵着你了?" 朱标无奈地别过脸去,"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儿子不管了。" 朱元璋嗤之以鼻,"真新鲜,你连儿子都管不明白,还还还还管起老子来了?把你能球的。" 朱允熥听这老父子俩说相声似的,想笑又不敢笑,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朱元璋笑眯眯道:"孙子,你爹说你会背书了,来一段?" 原来是为这个啊,小意思。 "爷爷想听啥?" "师傅教的啥啥,你就背个啥啥。" 朱允熥叽哩呱啦一篇接一篇,朱标张大嘴巴,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允熥每背一篇,朱元璋就"呀呀呀"、\"喂喂喂\",或者"啧啧啧"叫个不停,跟个乡巴佬进城一样大惊小怪。 窗户外面,门外面,站满了太监宫女,一个个竖着耳朵听朱允熥背书。 这这这,还是那个天天被太子骂的三殿下吗?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对,藏拙,一定是藏拙。 三殿下不简单。 背了大半个时辰,朱元璋叫道:\"好了别背了,再背把嗓子背哑了。来来来,喝口水。\" 说着将朱允熥一把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脸笑道:\"乖乖,长得真好看,跟画出来似的。要是你奶奶在,见你长这么大该有多高兴。我可怜的雄英!\" 朱标眼圈突然红了。 屋外,众人看见吕氏铁青着脸走过来,呼啦一下全散得无影无踪。 朱元璋"啪啪啪"拍着朱允熥肩膀,几乎要将他拍散架了。 "孙子,真不赖,跟你十一叔有一拼了!明年下场子考一篇,让那帮穷秀才知道知道,咱老朱家的鸡窝里也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朱标:”爹,光会背,不会写,还早着呢。" 朱元璋喝道:"闭嘴!比你强到天上去了!“ 朱标涨红了脸:"好好好!比我强!比我强!" 朱元璋大声道:"怎么?不服?" "服服服!" 朱元璋问:\"孙子,你既然这么会背书,你爹为啥说你是个蠢材?是不是见你爹害怕的就背不出来了?\" 朱允熥正不知该怎样答话,一个老太医掀开帘子,探进头来。 朱元璋兴致正高,喝道:"干甚?" 老太医浑身一哆嗦,"回皇爷话,太子该换药了。" 走进来几个宫女,小心翼翼褪掉朱标的上衣。 好大一块背痈,溃烂不堪,已经看得见森森白骨了。 朱允熥禁不住心惊肉跳,偷眼瞅了瞅朱元璋,只见朱元璋沟壑纵横的脸上转眼之间堆满了忧愁,和刚才的欢快表情有着天壤之别。 背痈俗称"搭背疮",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堪称绝症。 古代的汤药充其量能够消肿,去淤,镇痛,根本控制不了病菌的繁殖。 \"搭背疮\"靠近脊柱,菌株一旦深入脊髓,将会导致全身败血症,必死无疑,就算侥幸漏网,也会变成驼背,瘫子,生不如死,苦不堪言。 当务之急是制作抗生素,一刻也不能耽误! 青霉素、红霉素、四环素之类的抗生素估计没啥戏,不过有一种抗生素也许真的可以制造出来。 那就是大蒜素! 朱允熥说道:\"爷爷,我爹这个病,孙儿治得了。\" 朱元璋歪着脑袋问:\"哦?你能治?谁教你的?\" 不等朱允熥开口,朱标狠狠剜了他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赶紧温书去。\" 朱允熥一溜烟走了。 眼见朱允熥出尽了风头,吕氏气急败坏地冲儿子吼: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背书去!\" 朱允炆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允熥那个小兔崽子是怎么把那么多那么多书背下来的?莫非是文曲星附了身? \"去死!\" \"去死!\" \"去死!\" 朱允炆在书上画了个小人,用锥子扎啊扎。 他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越背越不灵光,背前面忘后面,背后面忘前面,以为背会了,书一合,一句话也记不起来。 朱允炆恨不能把满屋子书一把火烧光光。 外面\"咚咚咚\"的响声传来,气得朱允炆大叫:\"是什么人在那里捣鬼?妨碍我背书了!\" 身边的小太监忙答道:\"是三爷。\" 朱允炆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嚷:\"他就是故意的,坏东西!坏东西!\" 背到半夜,朱允炆脑子都糊住了。 一个小丫头进茶水。朱允炆一时性起,将小丫头摁在墙上。 恰好吕氏进来,撞了个正着,拿袖子掩住脸骂道:\"孽畜,你是活腻了吗?\" 朱允炆吓得不轻,仓皇逃走。 朱允熥叫御膳房送来五六筐大蒜,三四坛陈年老酒,又叫了十几个小太监。 小太监们捣大蒜,他则用蒸馏法提取酒精。 大蒜素是广谱抗菌素,能干翻大部分病菌,同样可以用蒸馏法提取,就是有点费大蒜。 只要能制出大蒜素,在古代做个神医毫无问题。 朱标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了,朱允熥急得嗓子冒烟,这纯粹就是和死神赛跑。 但提炼抗生素是个细活,急不得,提炼不出纯度足够高的大蒜素,再急也是白搭。 七天后,好不容易提炼出来了,再经过三天活性灭菌,就大功告成了。 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了,朱允熥紧张得不行,兴奋得不行。 整个太子东宫弥漫着一股酒精味和大蒜味,朱标也闻到了,问吕氏:"这味道哪来的?" 吕氏趁机上眼药,"允熥叫了一帮小太监,从御膳房搬了几十坛酒,几十筐大蒜,不知道胡闹些什么,太子爷病着,臣妾也没心思管。" 朱标忙问:"这么久,他就没去学堂吗?" 吕氏道:"早起应个卯,不到两三刻钟就飞回来了,大门一关,谁也不知道在鼓捣啥。 方师傅打发人来叫,也叫不回去。前两天,三府、四府、五府的一伙半大小子,鬼鬼祟祟在东宫门外逡巡。 我叫进来问,四府的老二说熥儿从前骗了他一百八十两银子,我给了他二百两银子,骂了一顿,撵走了。" \"是不是高煦?\" \"我也不知道叫个啥,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熥儿不上学也好,省得跟这几个学坏了。\" 朱标顿时气得脸色通红,骂道:"还还还学坏了,他就是最坏的。 这个畜牲,我还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呢,谁知还是死不悔改。 去,叫他过来,让我问问他,究竟骗了钱想干啥?" 从前碰到这种情况,吕氏总是假意阻拦,这一次,她懒得拦了,最好太子把他打死算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朱允熥正在楚秀轩中忙得脚不沾地,吴桂跑过来传他。 朱允熥问道:"因什么传我?我这会正忙着呢。" 吴桂瞅见满屋子大蒜,几十个小太监,有的在洗,有的在切,有的在捣,有的在熬,大蒜味熏得人眼泪直流,正中架着一个炉子,架着一个管子,烧得热气腾腾的。 吴桂在那里站了半晌,回来向吕氏报告。 吕氏冷冷道:"你就跟太子说,允熥跟一帮小太监玩得正欢,没功夫来。" 朱标已经油尽灯枯,虽然有心管,却没这个力气了。 第5章 千古难题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乾清宫里,朱元璋侧卧在小床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朦胧间听见有人叫: \"重八!重八!\" 好多年没听见有人这样叫唤,朱元璋心里一惊,猛地坐起,眼前站着一个妇人,三十七八年纪。 朱元璋揉了揉眼睛,认出这是大哥朱重四的媳妇,忙问: \"大嫂,我找了你们这些年,找得好苦,你们不知道我当了皇帝吗?为什么不到南京找我?\" 对面的妇人一笑,\"四叔老了,头发全白了。我们也知道四叔当了皇帝,也想跟着四叔享福,可惜找不着四叔。\" \"为什么找不着?南京城里随便问个人,就把你们带进宫了。谁敢拦着?\" \"有人拦?\" \"谁?!\" \"张判官!\" "哪个张判官?" \"阎王爷跟前的张判官!\" \"啊?你们死了吗?难怪寻不着。你们在地底下还好吗?\" \"起先不好,缺吃少穿,后来四婶来了,日子就好过了,要什么有什么……\" \"你是说秀英跟你们在一块?\" \"是……\" 朱元璋急得大叫:\"秀英!秀英!\" …… 在殿外值夜的太监听见洪武皇帝大叫,慌忙往里跑。 朱元璋直挺挺躺在床上,口中大叫:\"秀英!秀英!\" 太监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一个胆大的太监将朱元璋推醒。 朱元璋好不容易醒了,坐起身来,大口大囗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面前的小太监,刀一样的眼神能杀人于无形。 他刚刚差点就看到马秀英的脸了,可就在这个当口被叫醒了,这让他无比气恼。 \"拖出去!\" \"剁了!\" 小太监哇地哭出声来,\"皇爷饶命!皇爷饶命!我家里还有五十岁的老母!皇爷饶命啊!\" 寂静的深夜,哭喊声无比凄厉。 小太监已经被拖了门口,朱元璋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淡淡道:\"算了,放了!\" 小太监死而复生,哭着爬过来,抱着朱元璋的脚大哭。 \"皇爷长命百岁!太子长命百岁!皇爷洪福齐天!太子洪福齐天!\" 这话说到朱元璋心坎上了,他突然咧嘴笑了,\"好,赏你六十两银子,放你回去奉养老母。\" 小太监高兴得屁滚尿流,嘭嘭嘭磕了十几个头,头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 \"都出去,朕倦了。\" 朱元璋重新躺下,想接着刚才的梦继续做,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苦思这个梦的来由,原来是昨天早起时突然想起大哥一家被饿死的惨状,一碗米就能换一家人的命,可是碗里就是一粒米也没有。 这个混账透顶的世界。 梦要是不醒该有多好啊,就可以见一见那个朝思梦想的人了。 \"妹子,你说句话啊,咱可咋整啊,咱可咋整啊。\" \"苦啊。\" \"苦啊。\" \"真苦啊。\" 大杀四方,铁一样的汉子,此刻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明亮的月光下,朱元璋静静地卧着,面如槁木,心如死灰。 完了! 朱标要死了! 没指望了! 儿子,你就是被我害死的! 朱元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在这场梦中,他清楚地看见,朱标挽着马皇后的胳膊慢慢走远,他站在他们身后,用尽浑身力气喊: \"朱标!朱标!\" 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标的确是活不成了!魂己经到地底下找他娘去了! 背后生疮,生那么大那么大的疮,哪里还有活路? 朱标一旦死了,立谁为储君? 原本只想到立允炆,但这两天突然发现,允熥才他娘的是个人才,外表忠厚,内心奸诈,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是个心狠手辣敢作敢当的主儿…… 可是这崽儿,和蓝家渊源太深了。蓝玉能是个什么好鸟?收了八十几个义子,比咱的义子还多,你他娘的想干啥? 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苦的吗? 这么大个摊子,交给谁才稳当啊? 这真是个世间最难解的难题,像一头凶狠的狮子卧在路上,只等老子走过去,就"啪"地咬一口。 几十年来,朱元璋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不是立允炆,就是立允熥,还有得选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管立谁,不就是杀杀杀吗?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是杀,杀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难道不是杀吗? 杀一次是杀,杀两次三次,难道不是杀吗? 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再沾一次又能怎么样? 朱重八啊朱重八,从什么时候起,你变成了一个软蛋? …………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被杀后,朱元璋进一步扩大与开国武勋的联姻。 中山王徐达/信国公汤和/安陆侯吴复/前军都督佥事于显/靖海侯吴忠/永昌侯蓝玉/颖国公传友德,全部成了亲王老丈人。 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凤翔侯张龙之子张麟/颖国公傅友德之子傅忠/东川侯胡海之子胡观/武定侯郭英之子郭镇,全部成了驸马。 这么大规模地与功臣联姻,本意就是与多数功臣共保富贵。 虽然洪武二十三年又清洗了一批功臣,但洪武二十六年才被清洗的功臣,绝非原本的既定政策,而是太子死后形势大变,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 朱标一死,坑死了一大票人。 ……… 噩梦虽然醒了,朱元璋依然一夜未眠,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两个眼圈都是黑的。 他站在铜镜前,伸开双臂。 一群太监宫女替他穿衣。 只要是长了眼睛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皇爷今天心情大坏。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朱元璋安安静静地用完早膳。 食谱千年不变,两个白面馒头,一个葱花烙饼,两个煎鸡蛋,一盘黄瓜丝,一碗爆炒鸡丁,两大碗粟米粥。 朱元璋吸溜吸溜地干完饭,用袖子擦了擦嘴,仰面躺在藤椅上。 这几年,朱元璋年纪大了,神困体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没日没夜干了,只能退居幕后,全靠太子朱标在前面顶着。 朱元璋废了中书省,拆分了大都督府,无论事情大小,都必须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朱标病倒这么久,奏折无人批复,大小事务无人决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群龙无首,简直乱了套。 翰林院大学士刘三吾,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左佥都御史夏长文,大理士卿张廷兰,户部尚书赵勉,在乾清门外集体求见。 朱元璋心知肚明,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朱标病重的消息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这伙子人名义上是探望太子,实际上是来探口风的。 朱元璋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沉吟片刻,朱元璋冷冷说道:\"宣刘三吾觐见,其余人回去。\" 老太监出去传,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翰林院大学士刘三吾七十二岁了,头发雪白,胡子雪白,要不是穿一身绯色麒麟补服,而是换一身白袍的话,远远望去就像是画里面的老神仙。 刘三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往殿里走,走到门囗,将拐杖靠在墙边,佝偻着腰走了进去。 刘三吾知道,这注定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朝见,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第6章 要命的账目 胡惟庸案前后延继十九年,在洪武二三年达到高潮,先后诛杀三万余人,其中公侯一级的就有二十二人。 当朱元璋有意无意间流露出对赵普的赏识时,刘三吾就意识到,权势熏天的淮西勋贵长不了了。 他挺身而出,充当朱元璋声讨胡惟庸、李善长的笔杆子,深受朱元璋喜爱,在宋濂死后,刘三吾成了文官之首。 三法司的主官詹徽、夏长文、赵廷兰也是他推荐的。 这几个人在胡惟庸李善长案中立下汗马功劳,成为朝廷新贵。 太子病重,有机会成为皇太孙的只有朱允炆和朱允熥。为了保住荣华富贵,更为了保住身家性命,文官们必须不遗余力地将朱允炆顶到皇太孙宝座上。 走进乾清宫东暖阁,刘三吾已经气喘吁吁了。 朱元璋命他坐,刘三吾谢了坐,说道:\"老臣有些日子没见着陛下了,心里着实想念陛下,因此来看看,没吵着陛下?\" 朱元璋没心情听他絮叨,直截了当问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刘三吾忙颤巍巍站起来,嗫嚅道: \"太子卧病这么久,臣等递到文华殿的奏疏久久得不到批复,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地方三司,全都无所适从。\" \"臣斗胆请陛下择一位皇孙,暂代太子爷批复奏折,等太子病癒了,就一切都好了。″ 朱元璋:\"你说说看,咱的哪一个皇孙能行?\" 刘三吾道:\"二皇孙聪明仁孝,素有德望,能当此重任。\" 朱元璋:\"咱的三孙也很不错。\" 刘三吾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分诧异地道:\"陛下说的是允熥殿下吗?\" 朱元璋:\"正是。从明天起,咱亲自到文华殿,带着允炆、允熥看奏折,等太子病好了,他们就能帮上忙了。\" 刘三吾嘴巴张得大大的。 朱允熥最不喜欢读书,好好一个大本堂被他闹得乌烟瘴气的,写出来的文章不仅语句不通,还错字连篇,连最简单的算数都算不清。 这样的皇孙,怎么帮忙看奏疏?不添乱就不错了。 朱元璋一眼看透了刘三吾的心思,大声问道:\"怎么,你是觉得咱的三孙不行吗?\" 刘三吾连忙见风使舵:\"微臣不敢这么想,三皇孙虽然年幼顽皮些,但天资聪颖,有陛下亲自教导,自然进步神速。\" 朱元璋又传詹徽、夏长文、张廷兰、赵勉觐见,说道:\"你们有什么紧要的事,简接些奏上来。\" 詹徽是吏部尚书兼刑部尚书,奏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洪武二十四年的新科进士如何任用; 第二件事是福建布政使贪腐窝案; 第三件事是平阳府官员九年大考贿赂上司弄虚作假案。 朱元璋凝神细听着,詹徽每奏一件事,他便当场处置一件事,每一件事都处置得简单明了,恰如其分。 都察御史夏长文、大理寺卿赵廷兰也各奏了三件事,朱元璋要言不繁,杀一批,关一批,抄一批,流放一批,干净利落。 轮到赵勉了,他呈上来的是两本账簿,一本是洪武二十四年丈量天下土地的明细,一本是洪武二十五年九边重镇所耗钱粮的明细。 朱元璋有些倦了,说道:\"账薄朕先看看。\" 刘三吾等人告退出来,唏嘘不已。 詹徽说道:\"陛下真是神人也!几十个进士的名字、履历,听一遍就记住了,什么人授什么官,授到哪里,丝毫不乱。\" 张廷兰道:\"陛下这是天纵之才,那些纷繁芜杂的案子,陛下只要听遍就能一眼抓住其中的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挖出其中深埋的隐情。\" \"这些隐情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只有赵勉忧心忡忡说道:\"不知道我的两本账簿,陛下什么时候能够看完?\" 众人都说:\"少说也得半个月。\" 赵勉道:\"但愿。\" 谁知过了三天,朱元璋便传召赵勉和户部左右侍郎、员外郎、主事等十余人觐见。 赵勉一走进文华殿,便明显感到气氛不对。 朱元璋坐在书案前,朱允炆、朱允熥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赵勉连忙率众官叩拜。 朱元璋没有让他们起身,而是大声训斥道: \"朝廷设户部,是要管理天下钱粮、户口、田亩、盐铁、茶马,凡此种种,无不关系国计民生。\" \"但是你们呈给朕看的账簿,竟然都是错谬百出的。至于那些朕没有看到的账簿,鬼知道错到了什么地步!\" 朱元璋雷霆震怒,在场的户部官员无不瑟瑟发抖。 赵勉脸色苍白,怯生生道:\"臣死罪,请陛下明示,哪些账目错了?\" 朱元璋重重地一拍帐簿,喝道: \"是你是户部尚书还是咱是户部尚书?账目哪里错了你问咱?咱是你养的账房先生吗?\" 赵勉叩头不止,带着哭腔叫道:\"臣死罪,陛下饶命!\" 朱元璋怒道:\"怕死鬼,咱说了杀你了吗?近前!\" 赵勉忙跪着爬了过去。朱元璋强压心头怒火,指着一页帐目说道: \"你看,这里明明写着松江府增田亩十七万九千二百三十六亩,下面相加时又加成了七十九万二千三百六十亩,两个数字相差了六十一万。\" \"你这后面加加减减了一大篇,错进错出,账目数比实际数多出了三十七万八千二百亩。\" \"因此而多算出来三十七万两白银的税赋又平白无故加到老百姓的头上了。 \"你这是想把松江府的百姓都逼反吗?朕问你,是不是存心故意的?\" 赵勉趴在地上打了一遍算盘,果然和朱元璋说得分毫不差,当即面如死灰,直着嗓子辩解道: \"臣死罪,臣伏诛,但臣想说的是,这的确是误抄误算的。多算田亩,多核税赋,除了给户部和地方自找麻烦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因此绝对不是存心故意的。\" 朱元璋听了也是这个理,这才渐渐消了火气,说道: \"户部这两本账,错谬处不下十处,每错一处,后面就错一大串。这两本账做的一无是处,必须从头做起,七天之内必须完工。迟一天,就杀一个人,先从尚书杀起,尚书杀了杀侍郎。\" 中国古代流行筹算也好,珠算也好,相比西方数学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可以说一开始就不是走在一条道上。 符号化和逻辑性的差距十分明显,大数字的记录、抄写、运算非常容易出现错误。 这两本账簿,朱允熥随随便便看了半夜,就发现了好多错误,当他指给朱元璋看时,朱元璋气疯了。 当庭出丑,赵勉又羞又惧,可是令他绝望的是,即使给他机会重做一遍账,他也不能保证不出错。 这时候,朱允熥开口说道:\"皇爷爷息怒,就让孙儿带着他们整改。\" 朱元璋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7章 神算子 赵勉仰望着朱允熥,认出这位爷就是鼎鼎有名的三皇孙。 在学堂里领着三府四府五府那几个世子、王子,无所不为。 把齐泰、黄子澄气得提桶跑路,方孝孺一口气跑到了四川,原本准备跑到云南的,被蜀王给留下了。 朱允熥自告奋勇帮户部整理账目,可把赵勉吓得不轻,连忙叩头道: \"户部的账目十分繁杂,不敢劳动殿下,还是臣等细心去做。\" 朱允熥哂笑道: \"方法不对,努力白费。不信你们再做一次试试看,还是错误一大堆。\" 赵勉心里一惊,的确,就算再做一次,还是保不齐会出现许多错误,到那时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看来,三皇孙是懂行的! 他连忙热切地说道:\"请殿下讲得详细些。\" 朱允熥道:\"今天太晚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办,明天一大早,我去户部教教你们,保证你们一学就会。\" 第二天,户部上上下下的官员起得绝早,齐聚户部大堂,静候三皇孙大驾光临,一直等到日晒三竿,也等不到朱允熥的人影。 户部左侍郎傅友文对赵勉说道:\"三皇孙不会是说着玩的。\" 赵勉哭丧着脸说道:\"大概就是,不用等了,赶紧开始干活,七天期限到,咱们就死定了。\" 众人刚刚散开,朱允熥就来了。 赵勉连忙将他迎进正厅,双手奉上好茶。 朱允熥笑道: \"赵尚书,我不是来喝茶的,是来救你们的命的,我的时间很紧,快把户部的账房先生们都叫过来。 我教给他们一套记账、算账的法子,又简单又准确,就算是出了错,也能轻而易举查出来。\" 赵勉在户部任职近十年,从小小的户部六品主事,一步步升到从一品户部尚书,从来都不知道能有什么方法这么好使。 他急切地说道:\"殿下稍待,我叫几个资深的老手过来。\" 朱允熥在一张大纸上写下了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又在每一个汉字下面对应地写下了0,说道: \"每个字下面的符号,叫做阿拉伯数字,是大唐时期的大食人发明的,唐玄宗时期就传入了中原,但一直没有得到推广普及。 用阿拉伯数字计数,比用汉字计数简单多了。 比如,浙江土地用汉字计数,是【二千三百九十四万六千七百六十五亩】,如果这里面漏写一个字,就大错特错了,而且即使知道漏写了,也非常难以查出来。 如果再把浙江、福建、广东、广西的土地累加起来,在抄和加的过程中更加容易出错。\" 赵勉连连点头,\"殿下所说的,户部的人都有切身体会,却无法可设。\" 朱允熥笑道: \"那就改用阿拉伯数字计数。 比如,浙江田亩数2394,6765亩 福建田亩数1321,7096亩 广东田亩数998,4546亩 这样记是是简单明了得多?\" 算筹和珠算用了上千年,户部的这些账房老手根本不相信朱允熥的法子好使。 赵勉原以为是什么好法子,没想到会是个这,失望的神情全都写到了脸上。 朱允熥道:\"哪个法子好,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赵勉拿出去年户部的账目,朱允熥一人对战户部的十名账房老手。 算盘珠子像雨点一样响得不停。 朱允熥气定神闲,拈着一只毛笔在纸上写写算算一番,小半个时辰就将账目整理得清清楚楚,然后将笔一扔,头靠椅背上打盹。 十名户部账房终于合力将账目算清楚了,一对数字,朱允熥每一笔账都与他们算得分毫不差。 神算子!三皇孙就是神算子! 户部大堂瞬间沸腾了。 赵勉恨不能跪下来叫爹。 朱允熥又教给他们加\/减\/乘\/除\/平方\/立方\/开方的等号,以及a\/b\/c\/d\/x\/y\/z。 户部的官员无异于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原来记账可以这样记,算账可以这样算。 朱允熥亲自示范,将厚厚的几十页账目,整理成了薄薄的四五页,简洁明了,一目了然。 户部的官员争相传看,发出一声声惊叹。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臭名远扬的三皇子竟然是一个户部奇才,人人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 看来,三皇孙并不像从前传说的那样不堪。 朱允熥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襟上的尘土,说道:\"你们照着我的法子,试着做的。\" 赵勉拉住朱允熥袖子说道: \"殿下的法子虽好,却也不是两三天就能学会的。陛下掷下严令,限七日之内完工……\" 朱允熥笑道:\"无妨,我替你们说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户部上上下下无不感恩戴德,成了朱允熥的死忠粉,簇拥着将他送出户部大堂。 朱允熥又一头扎进楚秀轩,继续鼓捣抗生素,一直忙到天快黑了,才记起饥肠辘辘。 他大踏步走到了乾清宫门外,径直往里走。 宫里人人长了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谁受宠谁不受宠门清。 朱允熥一跨进乾清宫大门,就有成堆的老太监来巴结,三爷长三爷短叫得甭提有多亲热。 朱元璋正生气地嚼着茶叶,老太监来报:\"皇爷,三哥儿来了。\" 朱元璋笑眯眯道:\"叫他进来。\" 朱允熥边往里走,边卸掉帽子,脱掉袍子,老远就叫:\"爷爷!爷爷!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朱元璋忙命传膳。 不一会功夫,抬上满桌子山珍海味。 朱元璋:\"天那么热,捂那么严实干什么?脱了。\" 朱允熥:\"不好。\" 朱元璋:\"怕什么?脱了。\" 朱允熥脱了衣服,露出瘦弱的身体。 朱元璋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喃喃自语:\"太瘦了,这哪成。\" 朱允熥连肝了三天三夜,大蒜素己经提炼得八九不离十了,只需要再脱水两天,就可以外用了。 吃完饭,朱允熥就困得不行,打着哈欠道:\"爷爷,我回去歇午觉了。\" 朱元璋道:\"爷爷也要睡了,你跟爷爷一起睡。\" \"我怕吵着爷爷。\" \"无妨。\" 朱允熥实在太累了,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朱元璋抚摸着朱允熥光滑细腻的小胳膊小腿,想起朱标小时候的样子,禁不住悲从中来,两颗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朱允熥脸上。 朱允熥翻了个身,继续哼哧哼哧大睡。 朱元璋披上衣服,叉着腰,踱了出去。 一个老太监躬着腰走过来,低眉顺眼说道:\"皇爷,二爷来了。\" 朱元璋皱着眉,不耐烦地说道:\"他来干什么?\" 老太监道:\"二爷说,难得进一回京,想看看皇爷。\" 朱元璋气咻咻道: \"我又不是十八岁的大姑娘,有什么好看的?叫他滚,少来烦我。\" \"你就跟他说我还活着,不劳他挂心。到了陕西,多杀几个人,多放几把火,多给祖宗脸上抺黑,我就谢他老人家了。去!\" 老太监出去了半刻钟,又回来小声说道:\"皇爷,二爷说,还是想父子见一见。\" 朱元璋骂道: \"反天了!老子说话不管用了!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就是想看看我死了没,不让他见个活的,他是不会走的。叫他进来,看我怎么揍他!\" 第8章 闹剧 秦王朱樉一脸谄媚的笑,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走到朱元璋跟前,叉着手问道:"爹还好吗?“ 从前的俊俏后生不见了,变成酒糟鼻,歪歪嘴,眯缝眼,一脸狡诈猥琐,和朱标的温润儒雅,堂堂正正,判若云泥。 真是相由心生啊。 朱标哪哪都好,这一个哪哪都别扭。 朱元璋抬抬眼,又蒙上,冷冷道:"我很好,不劳你挂心。不是要你回西安吗?怎么还不走?" 秦王:"我还想再看看爹。" 朱元璋召诸王进京,本来是想要儿子们将来用心拱卫朝廷,结果儿子们的所作所为让他大为失望。 朱元璋皱着眉说道:"这不是已经看了吗?赶紧走。" 秦王:"爹就这么烦我吗?同样是爹的儿子,爹对哥有多好,对我就有多不好。儿子快四十了,从没见过爹一个笑脸。" 这一句话将朱元璋惹恼了,高声质问道: "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不要脸的儿子?" 秦王嬉皮笑脸,"我就是天字第一号烂人,没有一样好的。" 朱元璋喝道:"你算是说对了,赶紧走。" "我哥怎么样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就阿弥陀佛了。“ 朱樉是藩王中最荒唐的一个,不修国政,王府管理混乱,随意留宿闲杂人等出入、歇宿,强占民田,强占民女,在咸阳、兴平、武功、扶风等县牧马数千匹,践踏民田。 他从民间掳掠了许多新婚夫妇,当着新郎的面强j新娘,完事后再把新郎给阉了。 他又找画师画了无数张美女画像,命人到江南照着画像找,找不到就剜掉膝盖。 穷极无聊又扮作强盗,深更半夜入室抢劫,抢完了再对人说:"我是秦王,明天一早到公堂告我。" 陕西民怨沸腾,地方官上书弹劾,朱樉又跑到衙门把地方官打个半死。 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要是死的是朱樉该有多好啊,为什么偏偏是朱标呢? 朱元璋心乱如麻,只想一个人好好待会,但偏偏朱樉一点眼色也没有,恬不知耻说了一句: "爹,假如我哥没了,该谁当太子?" 朱元璋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朱樉又重复了一遍。 只要脑袋没轧过的人,在朱樉和朱允炆之间选一个当皇帝,都不会犹豫一秒钟。 朱标是大宗,朱樉是小宗,大宗还好几个儿子没死绝,就立个藩王当皇帝,等于鲁国国君当周天子,纯属瞎胡闹。 朱元璋脑袋当然没被轧,怒喝道:"你这个畜生,你还是个人吗?" 朱樉满不在乎说道:"在爹眼中,哥哥哪里都好,我哪里都不好。同一个爹,同一个娘,为什么好东西全是他的,我却什么都没有?" 朱元璋怒不可遏:"谁说你什么都没有?关中不是封给你了吗?" 朱樉喊道:"好得过南京吗?" "你就是癞蛤蟆的命,吃不着天鹅肉!“ "凭什么?" "啊呀呀!就凭你顶风臭十里。" "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吗?\" \"你天生就是个索命鬼,害人精!\" \"是你偏心,我才破罐子破摔的!朱标娶的是常遇春闺女,我娶的是王保保妹子。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娶王保保妹子咋啦? "还咋啦?冒顿要娶吕后,汉臣都不动气,冒顿要把公主嫁刘盈,汉臣宁肯开仗也不从。你倒好,给我娶个鞑子女人当正妃,害得我子子孙孙抬不起头。" 朱元璋没料到这厮会这么想,不过也有理。 朱樉见老爹不吭声,更加来劲了,"朱标当太子也就算了,他死了,就该轮到我了!" "你是活腻了吗?" 朱樉狂笑不止,"我二十年前就死了!" 养了三十几年的儿子,却是养了一头全无心肝的狼崽子。小时候也长得乖巧可爱,为什么却活成了这副人嫌狗憎的鬼样子?是祖坟进水了吗? 朱元璋仿佛心头被插了一把刀子,痛得呲牙咧嘴,顺手操起一个花瓶,砸了过去。 朱樉头一歪,躲开了。 朱元璋暴怒,"好小子,出息了!" 举起椅子就抡了过去。 朱樉在前面跑,朱元璋在后面追。 满宫的太监宫女看着这怪异的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朱元璋大喝:"来人!拿下!" 蒋瓛正在宫外面巡查,惊闻宫内有变,慌忙带着十几个锦衣卫往宫里面跑,迎面撞见朱元璋父子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蒋瓛呆住了。 朱元璋抬手就是一记脆的,骂道:"你是死人吗?快与我拿下这个畜牲!" 蒋瓛这才如梦初醒,叫道:"拿下!" 众锦衣卫一拥而上,将朱樉架住。 朱元璋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朱允熥睡得昏天黑地,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披上衣服慌忙跑了出来,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彻底懵逼了。 他扯住朱元璋的袖子,怯生生问道:"爷爷,这是怎么了?" 朱元璋余怒未消,厉喝道:"去,拿把刀来,谁也不许拦,让这个逆子把我剁了。" 朱允熥:"爷爷!别气坏了身子!“ 朱樉梗着脖子嚷,"要杀我就明说,用不着假模假式。我快四十了,还要挨打,我也没脸活了,让我撞死算了。" 说着要往柱子上撞,被几个锦衣卫紧紧抱住。 朱允熥:"二叔少说几句,传出去惹人笑话。" 朱樉:"小逼崽子,你给我闭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朱允熥被骂得哑口无言,拖住朱元璋胳膊,"爷爷,咱们走。" 硬拽着朱元璋往里走,又回头对满院的太监宫女侍卫说道:"嘴巴都给我放严实点,要是谁让太子知道了,格杀勿论!" 众人齐声答应:"是!“ 朱元璋躺在藤椅上,依然气得浑身发抖,朱标还没死,就乱成这个样子了,等朱标死了,那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朱允熥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劝解,只能干站着。 过了好久,朱元璋用手背蒙住眼睛,幽幽道:"孙子,去看看你爹,记着,别惹你爹生气,他活不了几天了。" 朱允熥拿开朱元璋的手,看见他的眼眶里装满了泪水。 他说道:"爷爷,你放心,我爹不会死的,他能活一百岁。" 朱元璋苦笑了一下,"痴儿,去。多陪陪你爹,别惹你爹生气。" "爷爷!" "去,去。" 朱允熥不肯走,朱元璋突然生气地吼道:"求你了,快去!" 朱允熥往外走,才走出门,就听见朱元璋在嚎啕大哭。 众生平等,说的是无论贫富贵贱都难免一死。 悟到这一点,朱允熥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通透。 蒋瓛走过来问道:"三殿下,秦王怎么办?" 朱允熥冷然道:"你说呢?" 蒋瓛无人可以请示,急需找个背锅的,躬身说道:“殿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微臣听殿下的。" 朱允熥负手走到朱樉面前,笑吟吟道:"二叔受委屈了,爷爷年纪大了,脾气有些古怪,平日里也是劈头盖脸骂我爹,二叔不要往心里去。" 朱樉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教我。" 朱允熥朝蒋瓛挑了挑眉,"送秦王爷回去。" "是。" 朱允熥回到太子东宫,朱允炆早就添油加醋向朱标报告了乾清宫发生的事。 朱标聪明透顶,早已猜出了两三分,人还没死就被亲兄弟惦记上了,心里更痛得不行,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传朱允熥过去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朱允熥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掩饰道:"不关二叔事,其实是爷爷脾气太火爆了,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二叔也不服软,然后就吵起来了……“ 朱允炆打断道:"爹,不是这样的,老三撒谎!其实是二叔觊觎太子之位,盼着……盼着……" 朱标脸痛苦地扭曲着,仿佛随时都能咽气。 朱允熥朝朱允炆喝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我就在爷爷屋里坐着,怎么不知道?二叔一见我就问爹怎么样了,要不要他帮忙找几个大夫瞧瞧病。二叔快四十岁的人了,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你挑拨父子兄弟,究竟是什么居心?" 朱允炆:“我没有挑拨,事实就是这样。“ 朱允熥:"事实是爷爷把二叔放了,并没有怎么着。是你英明还是爷爷英明?走,咱们问爷爷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标听见儿子这么说,脸色才和缓了一些。 朱允熥恨恨地望向朱允炆,这货不是蠢,是坏,他想气死老爹了好混水摸鱼。 没人性的玩意! 第9章 权力的诱惑 在一个权力至上的社会,皇帝用\"帝王心术\"折磨大臣。 大臣用商君五术凌虐小民。 小民畏官如虎。 宗族中则是大宗欺压小宗,吃绝户。 家庭中则是男人压迫女人,父母压迫孩子。 权力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爬上权力的最顶端,让亿万人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拥有四海之内的财富、美女,以及可以想到的一切,谁能抵抗这种诱惑? 天家最无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亲情算得了什么? 朱樉才走,朱棣就来了。 还没等朱棣开口,守门的老太监就说道: "四爷,听老奴一句劝,赶紧打道回府,皇爷刚才跟二爷干了一架,闹得天翻地覆,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呢!" 朱棣忙问:\"因为什么?\" 老太监低低道:\"二爷跟皇爷说想当太子,可把皇爷气坏了。\" \"你怎么知道的?\" \"咳,二爷像嚷大街似的,听见的人多了。\" 老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这种话能说出来吗?出头的椽子先烂,老头为什么不剁了他?也好为民除害啊。 朱棣心里都快笑疯了,塞给老太监一大锭金子,转头就走。 朱元璋的几个大儿子中,朱棣是人缘最好的,每次进宫,都是广撒钱,广结缘,宫里的大太监几乎都得过朱棣的好处。 朱元璋对宫中太监约束极严,太监们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钱,朱棣出手阔绰,平易见人,太监们谁不喜欢? 朱棣高而瘦,北方的朔风把脸吹得黑黑的,见人三分笑,为人亲切随和,侠肝义胆,不论是在北平还是在南京,都极得人心,论战功也是杠杠的,多次领军出塞痛击蒙古人,很受朱元璋赏识和宠爱。 朱棣还没走多远,就被提溜了过来。 朱元璋斜睨着眼问:"你来干什么?" 朱棣:“来看看爹。" 朱元璋:"为啥又鬼鬼祟祟走了?" 朱棣:"听说老二把爹气得不轻,我怕撞到爹刀口上。" 朱元璋:"老二不是人,他诅老大,还想当太子,你说他是不是活腻了。" 朱棣:"老二不当人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惹爹生气,爹就当他在学狗叫,跟他较什么劲。 没得气坏了身子,还得费银子抓药,爹图的什么?他连亲王都当不明白,还想当太子。我看他病得不轻,得治。" 朱元璋:"我想剁了他!" 朱棣:"啧啧啧,爹气得躺床上了,老二这会子正在喝酒听戏呢,不信爹打发人去瞧……" 朱元璋:"滚!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盼着我咽气。你是不是也想当太子?" 朱棣:\"爹是什么意思?我干什么了惹爹说这样的话?\" 朱元璋:\"你最好别存这样的心思。皇位永远是长房的,这是铁打的规矩。谁坏了这个规矩,一律乱棍打死,不许埋进祖坟,一千年都做个孤魂野鬼。\" 朱棣瘆得慌,从怀中掏出鼓鼓囊囊一包东西,说道: "爹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关我什么事?儿子是什么人,爹还不知道吗?这是儿子从奴儿干搞到的千年人参,极难得的,拿给爹泡水喝,可以益气活血。 爹上岁数了,脾气得改改了,动不动大吼大叫,白白气坏身子了。这两天,儿子就要回北平了,爹多保重。“ 说着,站起身来,扯了扯衣襟。 朱樉和朱棢一回来就赖着不走,还到处钻营。 朱元璋听见朱棣要走,坐起身来,定定地望着朱棣,良久说道:“老大要是没了,允熥允炆你说立谁好?“ 朱棣:"爹这是在问我?" 朱元璋:"就是问你。“ 朱棣:“这事爹不该问我,知子莫如父,爹问老大好了,老大说啥就是啥。" 朱元璋:"老大说立允熥。“ 朱棣冷冷一笑。 朱元璋:"你笑什么?允熥近来知道用功读书了。" 朱棣:“读不读书有什么打紧?又不要他写文章考秀才。老大哪哪都好,就是心太慈太实。老大以为这是乡下老财主分家呢。我知道老大咋想的。" 朱元璋:"咋想的?" 朱棣跟蓝玉不对付,想趁这个机会狠狠搞蓝玉一下,最好能把蓝玉搞死,说道: “老大怕爹动常家和蓝家,所以不欲立允炆,而欲立允熥。人心隔肚皮,爹岂不闻隋文故事?这事关系重大,爹还是要多斟酌斟酌。" 朱棣的话,说到朱元璋心坎上了。 允熥无父无母,将来一定是依靠蓝家和常家,常昇的确是个废柴,不足为惧,可是蓝玉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 有朱标在,蓝玉翻不起浪花,朱标死了,允熥一个小毛孩,还不是被蓝玉攥在手心里? 冯胜、傅友德已老。 沐英远在云南。 徐辉祖、李景隆不堪大用。 郭英、杨文压根不是蓝玉对手。 这大明的天下将来姓不姓朱都是两说,所以立允熥是不可能的。 这些前因后果朱元璋早在心里推演了十万八千遍。 允炆母家是文官,能够得到天下读书人的支持,蓝玉识相就留他一条命,打发回凤阳养老,不识相就杀了拉倒。 在内,五军都督府由徐辉祖、李景隆、郭英掌管,这三家与国同体,绝无二心; 在外,沿边九镇有儿子们镇守,光是燕藩、宁藩、晋藩、秦藩就握有近三十万人马。 在黄河一线,有齐藩、周藩、秦藩。长江一线,有楚藩、湘藩丶蜀藩。 南京城虎踞龙盘,围得坚如磐石,谁敢犯上作乱?怕什么? 朱元璋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立允炆!抓紧时间,将允炆扶上马! 想到这里,他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老大一向待你不薄,你将来要多帮衬允炆。\" 朱棣笑道:\"爹当真老糊涂了,这种话还用爹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帮衬允炆还能帮衬谁?\" \"爹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七想八想胡思乱想。爹多活一天,儿孙们就多享一天福。爹死了,儿孙们就没了依靠。\" 朱元璋松了一口气:\"好,有你这句话,爹就放心了。\" 朱棣:\"我去看看老大,话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朱元璋心里十分欣慰,幸好还有老四,如果都像老二那个畜牲,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为了防范蒙古人,朱元璋先后将多个儿子分封到大宁、北平、宣府、大同等沿边重镇。 其中表现最出色的是镇守北平的朱棣,尽显英勇善战的本色。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朱棣统率大将军傅友德等从古北口出塞,不费一兵一卒迫降前元太尉乃儿不花。 朱元璋说出了那句令朱棣骄傲了一生的话: \"他日清沙漠者,燕王也!\" 朱棣步出乾清宫,姚广孝、邱福、朱能在外面等着。 第10章 密谈 朱棣轻车简从到了太子东宫门口,守门太监见燕王来了,飞跑进去报。 门口停了两乘很豪华的马车,按照礼制至少是侯爵才能乘坐的。 朱允炆笑吟吟迎了出来,老远就亲热地叫:"四叔来了,有失远迎。" 朱棣问:"这是谁来了?" 朱允炆答道:"是凉国公和开国公来了,在我爹屋里说话。" 朱棣问道:"允熥呢?" 朱允炆撇了撇嘴,"他呀,玩去了。我娘摆了几样点心,四叔稍坐片刻,喝杯茶。" 朱棣被让进了正厅,吕氏站起身来,笑吟吟说道:"太子昨晚还念叨呢,四叔今天就来了。允炆,快给倒茶。" 朱棣落了坐,轻轻呷了口茶,慢慢道:"大嫂,我哥怎么样了?" 吕氏是从次妃扶正的,终究不是太子原配,朱棣肯叫她大嫂使他异常高兴,脸都有些绯红了,笑道:"还是四叔兄弟情深,难怪太子天天念叨。四婶怎么不一起回来?" \"弟妹不耐长途车马。\" \"妯娌隔那么远,怪想念的。允炆,拿上来。\" 朱允炆捧上来一只硕大的锦盒,说道:\"我娘送四婶几件家常的衣裳和首饰,四叔捎回去。\" 朱棣笑道:\"多谢大嫂厚赐,费心了。\" 吕氏:\"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啥。下次进京,一定带四婶回来。\" 朱棣:\"是。\" 正说着话,有人来报:"太子请燕王爷过去。" 朱棣站起身来,向吕氏轻轻颔首,气定神闲往太子寝殿走。 朱允炆亦步亦趋在背后跟着。 到了寝殿门口,蓝玉和毕昇一左一右在台阶下等着,见朱棣来了,一齐拱手道: "燕王殿下!" 朱棣满面春风回礼:"凉国公好!开国公好!" 谦让一番后,朱棣第一个走了进去,蓝玉和常昇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朱棣走了进去,看见朱标病厌厌坐在榻上,双目浮肿,脸松松垮垮的,神情极其倦怠。 朱棣哽咽道:"才半月不见,大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不找大夫瞧?" 朱标凄然一笑,"坐。" 朱棣落了坐,道:“我这两日就要回去了,等我到了北平,多打发几个大夫过来。南京的大夫全是废物,连这点子病都不会治,全抓起来扔河里。“ 朱标:"不要胡说。难得回来一次,何不多待几天?" 朱棣:"北平七事八事一大堆,不回去不行,大哥病成这样,我又不放心走,真是没奈何。" 又说了几句话,蓝玉和常昇起身告辞。 朱标道:"老四,替我送一送。" 才走了几步,蓝玉便说道:"燕王爷留步,臣等告退。" 蓝玉和常昇走下台阶,朱允炆忙过来躬身道:"我娘命人备了饭菜,请舅姥爷和舅爷用了再回。" 蓝玉一声不吭,昂着头往外走。 常昇道:"替我谢过你娘,改日再说。" 朱允炆一直送到门外方回。 蓝玉愤愤地对常昇道:"常兰生的好儿子,我们来了,连面都不照,也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你这个舅舅怎么当的?" 常昇红着脸说道:"舅舅教训得是,等我逮住那个兔崽子了,好好打一顿。" 蓝玉道:"我瞅吕本的外孙贼眉鼠眼不像好人,允熥是他的对手吗?我疑心常兰和雄英都是吕本的闺女害死的。别让我查出凭据来,杀他血流成河!" …… 朱标有千言万语要和朱棣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木然呆坐着。 朱棣想安慰朱标,却又说不出口,只是一默如雷低着头。 过了好久,吴桂走进来说道:"太子爷,该换药了。" 朱标已经对活下去不抱任何希望了,大声说道:"还换什么药?不换了。" 吴桂忙退了出去。 朱标对朱棣说道:"老四,坐近些,我跟你说几句话。" 朱棣道:\"大哥还是要好生治病,不可任性。\" 朱标凄然道:\"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我死了不要紧,只是苦了爹。诸弟之中,你是最孝顺的。我死了之后,你要多替我尽点孝。\" 朱棣很伤感地说道:\"大哥不要整天胡思乱想,还到不了那一步。\" 朱标苦笑,心里有苦说不出。 他最放不下的,莫过于储君之位由谁坐。 知子莫如父,知父莫如子,不论是允炆还是允熥,都压服不了南京的文武大臣和北境的藩王。 他早已预知,在他死后,必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动荡。 \"你再近些,我跟你说几句话。\" 朱棣挽住朱标胳膊。 朱标低声说道:\"老四,我死之后,谁做储君的好?\" 朱棣脸上现出为难之色,道:\"兄弟一场,我就是来看看大哥的,大哥不要问我这样的话。\" 朱标扭过头去,\"阎王索命,连你也不肯帮我,叫我如何能安心的去呢?\" 朱棣道:\"大哥别怨我,这实在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我一切听大哥和爹的吩咐。只要你们定好的事,我没话说。大哥放心,我不是周公,但我愿意尽心尽力辅佐成王,绝对没有二心。若有人敢胡来,不尊嗣君,不从号令,我提兵讨伐,不死不休。\" 朱标捏了捏朱棣肩膀,\"好兄弟,大哥没有看错你。老二觊觎太子之位,大哥很寒心。说了你们也不会信,太子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我当了二十八年太子,太知道其中滋味了。\" 朱棣:\"大哥说的是,大哥受累了,我们都是躲在大哥身后乘凉。\" 高处不胜寒,从内心讲,朱标其实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当储君,当个富贵王爷,快活一生,不好吗? 但他没得选。 儿子如果不当储君,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自己的那些如狼似虎兄弟之间,也必定爆发血腥的争抢,破家亡国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事,史不绝书。 可是储君那么好当吗? 要有德,要有才,要有望,要勤,要谨,要兼容并蓄,要恩威并施,进退有度。 自己那两个儿子,谁能行。 朱标不敢想。 朱棣在朱标房中坐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出来。 朱允炆急得抓耳挠腮,偷偷溜进寝殿,扒在门缝上侧耳谛听,隐约听见允熥怎么允炆怎么。 正听得入神时,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后衣领子。 朱允炆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却是他的亲娘,一双丹凤眼冒着火,仿佛要吃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朱棣才踱着方步从太子寝殿走出来。 朱允炆忙迎了上去,拉住朱棣的手,殷勤地说道;"我娘炒了几样凤阳小菜,请四叔品尝品尝。" 朱棣淡淡道:"替四叔谢过你娘,今日不得闲,过两日我再来。" 朱允炆迫切地想从朱棣口中套出片言只语,拉住朱棣胳膊,"四叔来都来了,吃口饭再走。" 朱棣拍拍他脑袋,"改日,改日。去,多陪陪你爹。" 朱允炆无可奈何地看着朱棣走远了。 吕氏端过来一碗汤,朱允炆心领神会端进了寝殿。 朱标面朝里睡着。 朱允炆叫了一声:\"爹,喝点汤。\" 朱标没有应声,也没有动弹。朱允炆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朱允炆顿时慌了神,蹑手蹑脚走过去,正准备摸朱标鼻息时,朱标突然睁开了眼睛。 朱允炆手放在半空中,缩回来不是,不缩回来也不是。 朱标似乎猜出来儿子的心思,半天才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朱允炆讪讪道:\"爹起来喝一点汤。\" 朱标没有说话,朱允炆灰头土脸退了出来,听到背后一声沉重的叹息。 刚走下台阶,迎面撞见朱允熥走过来。 朱允炆没好气说道:\"爹刚睡着,你不要进去。\" 朱允熥很干脆地答道:\"要你管。\" 两人漠然地擦肩而过。 朱允熥刚走进寝殿,朱标就背着身子说道:\"你怎么又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朱允熥道:\"爹,是我。\" 朱标转过脸来,满脸怒气,\"我昨日正要问你,竟然忘了,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不去学堂?方师傅着人叫你竟然都叫不动,你究竟想干什么?念几句书就那么难吗?\" 朱允熥连忙辩解:\"学堂教的那些文章,儿子早学会了,不去学堂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朱标怒道:\"胡说,还有什么事比念书更要紧?\" 朱允熥回道:\"爹病着,儿子日夜翻阅古人医书,发现一个好方子,熬了一味药,爹吃了药病就好了……\" 朱标冷冷一笑,\"你念好你的书就行了,不用替我瞎操心。太医院上百号太医都束手无策,就凭你瞎胡闹就能治好我的病?\" 朱允熥苦劝道:\"管用不管用试试就知道了。\" 朱标数月来己被病魔折磨得生不如死,只求早日解脱,今天和蓝玉、朱棣说了许多话,己经累得气若游丝,听着朱允熥在这里聒噪,心里烦躁得很,突然大声骂道:\"畜牲,滚出去!\" 第11章 转机 朱允熥从朱标房里出来,朱允炆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回信我说的话了?活该!" 这种又菜又爱玩的蠢货,除了害死自己之外,还会连累成千上万的人。 朱允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重重地踩了踩。 朱允炆怒气冲冲问:"老三,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朱允熥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走了。 他要去搬救兵。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抗生素提炼出来了,能不能起到起死回生的奇效,他并没有十足把握。 便宜老爹固执而倔强,是不会信他的,再多说几句,恐怕能将便宜老爹气得当场坐地升天。 根据前世在军医大学到的医学知识,以朱标的病情的严重程度,单纯地口服抗生素恐怕收效甚微,必须切开背痈,清理脓液,将抗生素植入,直达病灶,同时肌肉注射抗生素,三管齐下救他一命应该不难。 这在现代是再常规不过的操作,但明朝的人很难接受。 要办成这件事,免不得费无数的口舌,经历无数的波折。 走进乾清宫,朱允熥看见朱元璋弓着背坐在榻上,头深深地低着。 短短十几天时间,朱允熥己经把这个暴脾气老头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人了。 他叫了声:"爷爷!" 朱元璋抬起头,望向朱允熥,满眼的哀愁和落寞,和朱允熥前世在城镇在乡村所见过的老头并没有什么两样。 "痴儿,坐到爷爷这里来。" 朱允熥听话地紧挨着坐下。 朱元璋己经想好了,从大局考虑,还是立允炆为皇太孙为好,作为对允熥的补偿,封他为吴王。 天下最富庶者,莫过于江南。江南最富庶者,莫过于苏州。 江南膏腴之地,太靠近京师,不宜封王。老五朱肃曾经被封为吴王,但后来改封为周王,封地开封。 朱元璋决定封朱允熥封为吴王,这是他能给到这个孙子最好的封赏,连儿子都舍不得给。 朱允熥很明显地看出朱元璋有话要说,问道:"爷爷,你怎么啦?" 朱元璋笑道:"爷爷准备封你为吴王,封地苏州。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可是我大明最富庶的地方,你喜不喜欢?"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封他为吴王,就意味着要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历史还是在照着它既定的轨道在发展,并不会因为一个穿越者的到来而轻易发生改变。 只能尽量争取时间争取机会了。 朱允熥答道:"孙儿当然喜欢,但爹还病着,爷爷岁数也大了,孙儿还不想就藩。" 按照明制,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即立为王世子,嫡长孙年及十岁即立为世孙,其余诸子年十岁封为郡王。 对亲王的儿子,朱元璋是照着这套规矩办的,但他并没有急着册封朱标的儿子。 因为他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册立允炆为皇太孙,还是册立允熥为皇太孙。 他想把这件难以抉择的事拖延些时日,或者干脆交给朱标决定。 现在形势使然,己经到了不得不作出决断的时候了。 朱元璋笑道:"你还小呢,不想就藩就先别就藩。你二叔三叔四叔他们洪武三年就封了王,直到洪武十一年才就藩。你先留在南京多读几年书,过几年大些了再去苏州。苏州离南京这么近,你每年都可以回南京朝拜。"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是与皇太孙之位彻底无缘了,先前还作了无数预设推演,没想到结果揭晓得却是如此之快。 朱允熥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将来就顺理成章成了皇太子,进而成为皇帝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就难以预知了。 朱允熥心里无比失落,当务之急是挽救便宜老爹的性命,只要老爹能够顺利活到继位,"靖难之役“就不会发生,自己的人生就不会那么悲惨。 他说道:"孙儿知道了。我这些天拼命翻阅古医书,想到一个救我爹的法子,但我爹不会听我的,爷爷帮我说服我爹,让他按我的法子来。" 朱元璋笑了笑:"说来听听,是个啥法子?" 朱允熥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自己的治疗方案。 朱元璋哑然失笑,"什么抗生素不抗生素的,不就是大蒜吗?起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就能唬住人啦?你小子从御膳房要了上千斤的大蒜,就鼓捣出这个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 朱允熥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瓷坛子,解开麻小线,揭掉红毛,坛子里是淡黄淡黄的抗生素,一粒一粒圆润饱满,这是他费尽心血才淘出来的宝贝,凝结着无尽的希望。" 朱元璋笑问:"就这么个东西,吃了就好啦?痴儿,这不是过家家。" "会好一点,但想全好还得做一个小手术。" "什么叫手术?" 朱允熥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做手术就是拿这把小刀割开背痈,清除脓血,然后把抗生素放进去,杀灭病菌。" 朱元璋眼睛瞪得大大的,惊问:"没良心的东西,你要在你爹身上动刀子?" 朱允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注射器,"爷爷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除了动手术之外,每天还要注射三针。" "什么叫注射?" 朱允熥:"就是把针扎到屁股上,然后把抗生素推进去……" 还没等他说完,后脑勺上就"啪"地挨了一下子,眼前小星星乱飞。 朱允熥彻底懵逼了,大声问:“爷爷你打我干啥?" 朱元璋满面怒容:"打你还是轻的。咱今儿个算是明白了,难怪你爹把你吊起来打,你就是欠揍。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拿刀割你爹,拿针扎你爹,你这得有多恨你爹啊?" 朱允熥瞬间无语了,梗着脖子说道:"爷爷,只有这种办法,才救得了我爹的病,你让我试试好不好?" "快走,再不走小心咱打你。" 朱允熥无可奈何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爷爷,你不听我的你将来会后悔的。“ "小兔崽子,滚!" 朱允熥回到楚秀轩,心情无比郁闷,恨不能狠狠砸一通。 朱允炆消息灵通,很快知道了朱允熥挨骂的事,又跑过来幸灾乐祸。 这么长时间的心血竟然眼睁睁白废了,朱允熥欲哭无泪。 就在他最失望的时候,乾清宫的老太监来传他。 朱允熥欣喜若狂,似乎看到希望的火苗在向他招手。 第12章 手术 到了乾清宫,朱元璋问道:"你真的有办法救活你爹吗?" 朱允熥歪着脑袋反问:"爷爷还想得出别的办法吗?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朱元璋沉吟许久,终于说道:"就信你一回。走!治不好,看我怎么揍你。“ 到了太子寝殿,朱标正痛苦的呻吟着。 天色已黑,朱允熥命将蜡烛点得亮亮的,又命富贵将准备好的东西搬了过来。 朱元璋说道:"标儿,允熥说有办法治你的病。" 朱标疼得呲牙咧嘴,咬着牙说道:"爹别听那个畜牲胡说八道,他懂什么?趁我趟床上,半月没上学堂了!" 朱元璋:"你是不是魔怔了?" 朝朱允熥使了个眼色。 朱允熥说道:"爹,待会有点疼,你忍忍。" 朱标怒目而视。 朱允熥将朱标上衣褪掉,短短十多天功夫,背部已经溃烂得惨不忍睹了,腐肉中竟然生出了蛆,一个个蠕动着,看着令人作呕。 朱允熥打开药箱,先取出一瓶高浓度酒精,然后将刀子/镊子/剪子/铁签全部浸泡在酒精里面,然后又取出一瓶酒精,用纱布醮满酒精之后反反复复擦手。 等器械消毒完毕,再用镊子将蛆虫一个个取出,放在盘子里。 朱元璋看得心惊肉跳,问:"你在哪儿淘的这些玩意。" "打发蒋瓛造的。" "你能行吗?" 朱允熥没有说话,点燃酒精灯,将小小的尖刀在火上反复炙烤,烤得通红通红了,又放入酒精中浸泡。 "爷爷,爹,你抓紧爷爷胳膊,千万别放松了,待会会很疼很疼。" 朱标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允熥从酒精中取出尖刀,说道:"爹,我要开始了,你忍忍,千万不要动。" 看着锋利的尖刀,朱标头上已经冒出了大片的汗珠。 朱允熥开始清理腐肉,每一刀下去,朱标就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寝殿之外站满了人。 朱允炆嚷嚷道:"允熥,你混账,你这是在干什么?" 清理腐肉就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痛得朱标死去活来,将朱元璋的胳膊掐出了道道血印。 朱元璋吼道:"允熥,你有完没完?" 朱允熥一声也不言语,将一块浸满酒精的纱布塞进巨大的洞口里。 朱标痛得狂叫不止,院子里百余号人无不动容。 朱元璋心疼得真叫:"杆儿,忍忍,再忍忍!" 末了,朱允熥又用绷带将伤口绑住。 朱标再一次发出凄厉的叫声,几乎痛得昏死过去。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朱允熥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朱元璋紧张地问:"咋样?" "好了!" 闻听此言,朱元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汗水已经将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朱标痛苦地呻吟着:"娘,痛死我也!痛死我也!" 这本来只是一个极小的手术,但因为没有麻醉药物,所以疼痛程度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看着儿子如此痛苦,朱元璋心疼快要落下泪来。 夜已深沉,朱允熥说道:"药已经埋进去了,爹已经没有大碍了,爷爷先回宫歇着,这里有我。" "有事随时叫我。" “没事了。“ "到底有没事?" "没了没了,爷爷快走。" 朱元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到宫中,却担心得不能合眼,不停地打发人来打探消息,直到听见朱标己经睡着了,才稍稍放心。 这一夜,满宫的人都提心吊胆,严阵以待。 最害怕的莫过于太医院的几十名太医,太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就算是遭了殃。 吕氏和朱允炆则充满着忌恨和不屑一顾的心情,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允熥能有本事治好太子的病,太子如果薨了,那允熥就是弑父的凶手。 在无数人的祈祷、期待和忐忑不安中,天亮了。 朱允熥气定神闲地从朱标寝殿中走了出来。 无数人紧张地望着他。 朱允炆逮住朱允熥问道:\"爹怎么样了?你怎么能在爹身上动刀子呢?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下了你。\" 朱允熥鄙夷地一笑,\"你懂什么?爹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进去看。\" 朱允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寝殿。 朱标坐在榻上,脸上神色己经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朱允炆忙问道:\"爹,你觉得怎么样?\" 朱标语气轻松地说道:\"好多了。\" 在朱允炆的记忆中,这是老爹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看来是真的见好了,难道允熥真的有这等本事?从哪学来的?怎么学来的? 很快,朱元璋也来了,脚步还没有踏进门,声音已经进了门。 \"标儿,你觉得怎么样了?\" 朱标答道:\"允熥让我喝了药,又给我打了针,我觉得轻快多了!最奇的是打完针以后,头不痛了,背不痛了,胸口也不堵了,也不气闷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梦也没有一个。\" 没有用过抗生素的人,病毒没有任何耐药性,药效就是这么神奇,简直就是药到病除。 朱元璋兴奋地搓着手,快活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允熥这小兔崽子,真有两下子,咱要好好赏他。咱这大孙子,可真是个人才啊,比太医院那帮废物强到天上去了。他人呢?\" 朱标:\"熥儿又造药去了。\" 这么久了,朱元璋一直笼罩在重重阴云中,今天终于拨云见日,喜得他手舞足蹈。 \"允炆,你去把熥儿叫过来,咱要好好赏他,他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咱也要摘下来。\" 朱允炆心里像打翻了的醋坛子,连头发丝都是酸不溜溜的,这一次,允熥算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所有的风头都被他出尽了,那我又算什么? 朱允炆低着头往外走,迎面碰到他的亲娘。 吕氏沉着脸问:\"没精打采的,上哪去?\" 朱允炆嗫嚅道:\"爷爷让我去叫允熥。\" \"叫他做什么?\" 朱允炆声音更低了,\"他治好了爹的病,爷爷要赏他……″ 转瞬之间,吕氏脸上布满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寒霜。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吕氏实在想不通,允熥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读书突然开了窍,而且还是个妙手回春的神医。 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他从前都是装的吗? 一个十多岁的毛孩子,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想到这里,吕氏禁不住不寒而栗。 再看看自己儿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吕氏气得七窍生烟,低声骂了一句:"废物点心。" 朱标病情好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四面八方。 人们纷纷打听是哪儿来的神医治好的,当得知是朱允熥治好时,脸上无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口中无不发出一声声惊叹。 一场狂风暴雨被化解于无形。 半个月后,朱标病情大见好转,背上己经开始长出新肉了,食量大增,精神大好,下床围着花园走了三四圈,气都不带喘一下。 朱元璋高兴得像个孩子,做梦都在哼着凤阳小曲。 \"月儿弯弯照水塘,谁家的儿啊偷采莲,捉将回去当女婿,明年生个胖胖子……\" "月儿弯弯照水渠,谁家的儿啊偷打渔,捉将回去当女婿,成双成对真得意……" "噫呀呀,噫呀呀……" 第13章 聚会 转眼之间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朱标已经大好,能够四处走动了。 儿子死里逃生,朱元璋快活到了极点,吩咐在春禧殿办一次夜宴,诸王,勋臣,文官,全都要来。 老二秦王朱樉/老三晋王朱棢/老四燕王朱棣/老五周王朱肃/老六楚王朱桢都留在南京,等待着朱标病情的最后结果。 朱标又活过来,各人心情大不一样。 出糗最大的是朱樉,像一个小丑表演了一场闹剧,除了徒增笑料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朱棢小动作不断,这下也死心了。 朱棣无所谓,反正怎么着也轮不上。 朱樉不肯来赴宴,打点金银细软准备回西安。 朱元璋斥道:"想溜?门都没有,我还要拿他当个坏榜样呢!“ 不由分说命人将他架了过来。 春禧殿里,朱元璋坐在高台上,朱标坐在他的右手侧,朱允炆、朱允熥站在朱标身后。 晋王/燕王/周王/楚王四个藩王,和那些年纪尚小没就藩的亲王,以及朱尚炳/朱济熺/朱济熿/朱高炽/朱高煦/朱有灼/朱有炯等世子王子都站在台下。 朱樉被带了上来,一看这阵势就有些发怵。 朱元璋大声喝道:"朱樉,你悔悟了吗?" 太子之位是没指望了,朱樉腆着脸说道:"儿子知道错了。" 朱元璋脸涨成了猪肝色,厉喝道:"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你干的还是人事吗?不论是国法和家法都容不得你。应该褫夺了你亲王的尊号,发配凤阳高墙思过!" 朱标忙劝解道:"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爹就不要发这么大火了。老二也是一时糊涂,就饶了他这一回。" 朱樉也跪下哀求:“爹,我错了。“ 朱元璋极其护犊子,虚张声势喝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这也能放过,还要家法干什么?还要国法干什么?" 朱标听出了弦外之音,接口道:"依儿臣之见,撤了他的宗正,罚俸一年削二护卫好了。" 朱元璋见有台阶可下,顺势说道:"着逐出南京,永世不许回来。即刻启程,不得延误!来人,将朱樉父子与我打出殿去!" 朱樉和朱尚炳被灰溜溜地撵了出去。朱元璋余怒未消,又长篇累牍地训斥在场的诸王和王世子。 在场的人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最受煎熬的莫过于晋王朱棢,朱标病重期间,他就没有闲着,在朱棢听来,似乎老爹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着他在说。 朱棣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朱棣以下的诸王事不关己,漠然听着。 朱元璋滔滔不绝说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末了,朱标说道:“时候不早了,请公侯大臣们进来,开宴。" 朱元璋点了点头。 一个老太监手执拂尘高声唱道:"宣公侯大臣进殿。“ 众人鱼贯而入。 排在左列最前面的是信国公汤和、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昇。 排在右列最前面的是刘三吾、詹徽、茹瑺、张廷兰、夏长文、赵勉等。 朱允熥一看这阵势,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怎么,老头子这是要宣布皇太孙人选吗? 朱允熥紧张得手心里渗出汗来。 这是他魂牵梦绕想要得到的位子,屹立于万仞之巅,俯视世界。 爽! 真爽! 太爽了! 但他很清楚,如果现在就决定皇太孙人选,极可能会与他失之交臂。 朱允炆很显然意识到了,今天注定是个不平帝的日子,频频拿眼睛偷偷瞅向朱允熥。 事先,他以为这一次一定输了,但吕氏告诉他,皇太孙的位子十有八九还是他的。 朱允炆不解地问:"允熥救活了爹,立了大功,爹现在也很喜欢他,他的背后又有蓝玉顶着,怎么还轮得着我封皇太孙?" 吕氏说道:"蓝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什么好怕的?明天诸王公侯大臣都要来,你就等着看好戏。" 吕本己经暗中联络重臣,今天就发难,要求立皇太孙,所以吕氏才这么笃定。 眼见公侯大臣们都进来了,朱允炆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实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也不知于他是福是祸。 众公侯大臣依次站定了,山呼万岁行礼。 礼毕,汤和率先笑道:"上位,恭喜啊,太子逢凶化吉,这都是咱老朱家列祖列宗在保佑啊。臣瞅上位今儿个红光满面,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朱元璋哈哈大笑,"信国公,你又开始胡扯了,还能越活越年轻?" 汤和也哈哈大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么,可不就年轻了二十岁。" 冯胜也随身附和,"上位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比当年还要龙马精神。" 傅友德也跟着拍马屁。 朱元璋一挥大手,"来人,搬三个凳子来。" 三人挨溜坐下了。 汤和笑道:"太子,老臣在宅中隐约听见是三殿下治好了太子的病,可是真有其事?三殿下天纵聪明,实乃我大明之福。" 朱标道:"国公谬赞了,小孩子家家的,碰巧而已。" 汤和道:"太子此言谬矣,天底下哪有这么碰巧的事,三殿下一定是有真才实学的。“ 朱元璋得意地大笑,"老伙计,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别看熥儿年纪小,做起事来不急不忙,咱瞅着是个可造之才。咱像他这么大时,还在地里偷西瓜呢。" 汤和笑道:"上位,满屋子小辈,从前的糗事就别提了。俗话说一代更比一代强,上位的嫡亲孙子,那还不是那还不是强上加强?“ 朱元璋嘿嘿笑,\"咱这孙子,机灵着呢。从前不知道用功,现在长大了,知道念书了,背起书来,那叫一个顺溜。允熥,来一篇,让满朝的老少秀才开开眼。\" 朱标忙拦着,\"父皇,还差的远呢,别遗笑大方了。\" 朱元璋扫兴地白了朱标一眼。 汤和道:\"咱大明嫡皇孙,可不就得文武全才。恭喜上位,贺喜上位,子贤孙孝,家兴国旺。\" 文武众臣齐声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元璋脸上笑开了花。 朱允炆气得五内俱焚,恨不能操把刀将汤和当场捅死,心里暗骂:"你个倚老卖老老不死的,打仗不中用,拍起马屁倒是一个顶仨。" 汤和说完了,冯胜/傅友德又跟着附和,把朱允熥吹得天上有人间无,朱允熥听了都觉得尴尬。 大殿中央尽是支持允熥的武勋,文臣们全都站在角落里,低垂着头默然无语,朱允炆心里不是滋味。 朱允熥在这种场合中只想低调地苟着,生怕武勋们对他的追捧引来老朱的忌惮。 正在这时,刘三吾走上前来,拱手说道:"陛下,太子转危为安,实乃上天庇佑,万民之福。臣为太子贺!" 朱元璋喜笑颜开,连声说好。 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的高官也纷纷朝贺。 朱元璋兴致更高了。 刘三吾话锋一转,拱手说道:"太子痊愈,天下欢欣。臣请陛下早立太孙,以固天下根本,使我皇明,江山社稷,绵延万年。" 群臣也都跟进。 "请陛下早立太孙!" "请陛下早立太孙!" "请陛下早立太孙!" 第14章 外生枝 朱元璋本来打定主意立朱允炆为皇太孙的,朱标活过来了,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他原计划今天封朱允炆为淮王,封朱允熥为吴王,看来行不通了。 朱元璋笑吟吟道:"尔等的心意朕知道了,不急,朕很快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的。" 很快是多快? 好不容易起了头,刘三吾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坚持说道: "我朝礼制,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立为王世子,嫡长孙年及十岁立为世孙,其余诸子封为郡王。亲王尚且如此,何况太子乎?臣冒死进言,恳请皇上早定大义名分,以安万民人心。" 刘三吾的话绵中带刚,亲王的儿子过了十岁都要立世子,世子的儿子过了十岁都要立世孙,这是你洪武皇帝自己定下的规矩,怎么到了太子这儿却不照办了呢? 你们老朱家皇位将来传给谁我们管不着,但你得明明白白传啊,老这样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这一次算你洪武皇帝运气好,太子又活过来了。 假如太子真的薨了,我看你怎么办?刚才还在训斥秦王,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 朱元璋脑壳疼。 他不得不承认,刘三吾讲得在理,迟迟不立太孙,这就是在玩火,一不小心就会火烧眉毛。 朱元璋沉默不语,大殿中涌起阵阵骚动。这样的事应该早就定下来了,都什么时候了,皇帝还在犹豫不决。 须知,多犹豫一天,就会多一天的风险! 詹徽/茹瑺/赵勉也站出来支持刘三吾。 这都是朝廷重臣,看来,这事是拖不过去了。 尤其是茹瑺的意见,不能置若罔闻。 洪武八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朱元璋批阅完各路塘报奏折,夜宿正阳宫。躺在龙床上一合眼,只见香风阵阵,清音声声,灯光之下,一青衣书生伟貌修髯,俯伏在床前阶下。 朱元璋一惊,问道:"你是何人?" 书生抬头面对皇帝:"臣是南岳神,来辅佐陛下。" 次日,朱元璋驾幸国子监,见人群中一个青年,相貌酷似昨夜梦中南岳神。 朱元璋问他是哪里人,茹瑺拜伏在地上,答道:“臣衡山人,家住南岳神庙旁。" 与昨晚情景一模一样。 朱元璋大喜,有天神下凡辅佐,那咱就是货真价实的真命天子,当即授茹瑺为正五品承敕郎。 茹瑺做了近二十年官,才干超群,十分清廉,官声极好,又从不拉帮结派,是一个很正派忠诚的人,特别受朱元璋信任和倚重,现任兵部尚书。 朱元璋眯缝着眼,武左文右,还真是泾渭分明啊。 武勋这边,绝大多数是支持允熥的; 文臣这边,绝大多数是支持允炆的。 朱标的老师是宋濂,自然能得到文臣的支持; 朱标的老丈人是常遇春,自然能得到武勋的支持。 可是允炆和允熥,只能得到一边的支持,无论选择谁,都会引反文官和武勋之间的对抗。 朱元璋陷入了艰难的抉择,沉吟很久,才开口说道:\"兹事体大,容朕再斟酌几天。\" 朱允炆见文官都站出来了,心中大喜,听到再斟酌几天,心顿时又凉了半截。 他暗自咽了咽口水,怨毒地瞥了朱允熥一眼,要是没有你这个逼货,这大好的天下就是我的了! 蓝玉见文官全都站出来了,终于沉不住气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常昇。 常昇明白蓝玉的意思,这是要他替允熥发声,但他觉得自己还是避嫌的好。 蓝玉见常昇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出脚,踩在常昇脚趾头上,疼得常昇呲牙咧嘴。 蓝玉尤不解恨,狠命一碾,常昇再也憋不住了,大叫了一声:\"哎哟!\" 满大殿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朱元璋愠怒地问道:\"常昇,你这是怎么了?\" 常昇张口结舌,\"臣……臣……\" 朱允熥站在高台上,台下所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急得像是热油在煎,这个节骨眼上,都给我消停一点好不好?求您了,大爷!祖宗!神仙! 蓝玉平素最看不上这个胆小如鼠的小外甥,常茂好歹当年能把酒浇到纳哈出头上,比你这个窝囊废强多了,你个当舅舅的,替外甥说句话能死吗? 常昇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把蓝玉气得直翻白眼,挺身说道:\"上位,是臣刚才不小心,踩着常昇的脚了,陛下恕罪。\" 你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吗?你这是把我当傻子吗? 朱元璋今天心情很好,懒得跟他计较,冷冷哼了一声。 朱标忙站起来打圆场,\"父皇,时候不早了,开宴。\" 朱元璋点了点头,移驾到了御膳大厅。 朱元璋\/朱标\/汤和\/冯胜\/傅友德,坐在正厅里,朱允炆、朱允熥陪侍在侧。 诸王坐在右后厅里,诸王世子、郡王坐在左后厅里。 功勋显贵坐在左前厅,文臣坐在右前厅。 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觥筹交错之声此起彼伏。 千语万当,不如一默,朱允熥化身小透明,小心谨慎在一旁侍候着朱元璋老爷爷,不停地端茶倒水,殷勤又周到。 朱允炆则侍候着朱标,也使出看家本领尽力表现。 朱元璋谈兴正浓,点评着元末诸雄。 讲到彭玉莹,朱元璋说道:“有传闻说彭和尚躲在湖广的哪座寺庙里了,咱派人四处寻访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找不出来。" 汤和笑道:"上位找他作甚,彭和尚起事时就五十好几了,如今过去几十年,肯定早死了。" 朱元璋道:"我怎么隐约听见他还活着?" 汤和:"不能啊,要是真活着,那都能一百岁了,他又不是神仙。要说张定边那厮还活着,我倒能信。上位找着他,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筋。" 朱元璋:\"就是,鄱阳湖里战陈友凉,咱这条老命差点交代在张定边手上了,幸亏常遇春。\" 汤和:\"哪能啊,上位是真龙天子,有天神护佑,张定边是个什么东西?\"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朱元璋皱着眉说道:"又是咱淮西那伙兵油子,立国多少年了,还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到哪都吵吵嚷嚷的,一点体统也没有。要说军纪严明,还是徐达。" 汤和:"上位说的是,咱淮西都是大嗓门。" 又喝了几杯酒,外面的喧哗声一变而为吵闹。 朱允熥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朱元璋拧着眉说道:"捣的什么鬼!明知道咱坐在这块都不知道消停点。" 朱标忙站起身来,说道:"儿臣出去看看。" 正这时,刘三吾哭哭啼啼跑进来,说道:"不好了,外面闹将起来了。会宁侯张温把詹徽给打了,凉国公把茹瑺给打了。" 众人闻言无不目瞪口呆。 朱元璋勃然大怒,"这是分明要造反了,叫蒋瓛来!" 我滴个神啊,怎么能整出这么大个幺蛾子?这是要我小命吗? 朱允熥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15章 罢官 朱标大惊失色,说道:”父皇,这事还是交给儿臣处置。\" 朱元璋怒冲冲道:\"不行!蓝玉前次奸污元主妃子,烧毁喜峰关,殴打都察御史,咱都捏着鼻子赦免他了。这一次更过分了,连朝廷一品大员也敢打了。他这是在打詹徽跟茹瑺吗?他这是在向咱示威!茹瑺是古往今来最老实最本分的人,凭什么被他打!传蒋瓛!\" 锦衣卫是个什么货色,朱标太清楚不过了。近来弹劾蓝玉的奏折不下三十封,什么强占民田,强抢民女,纵奴行凶,强买强卖,应有尽有。如果再落在蒋瓛手中,蓝玉八成保不住了。 君命难违,朱标向汤和投去求助的目光。 汤和一向明哲保身,根本不可能替蓝玉出头,再加上蓝玉这些年对汤和也并不怎么尊重。汤和端起茶杯,轻轻吹动漂浮的茶叶。 朱标又看向冯胜,冯胜也低下了头。 当年冯胜征讨纳哈出,纳哈出己经投降了,蓝玉和常茂奉命去接收纳哈出手下兵马,这舅甥俩硬生生把纳哈出逼反了,朱元璋不明就里,免了冯胜的大将军之职,以蓝玉代之。 冯胜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 朱标又向傅友德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友德当年征讨云南,蓝玉是他的副将,沐英是他的先锋。 傅友德曾是陈友谅部下,手下将领常阴阳怪气内涵他,使他尴尬又无奈。蓝玉是个直肠子,与傅友德关系一直很好。 傅友德开口说道:\"蓝玉勇则勇矣,莽则莽矣。当年跟着臣平云南时,就有三分疯病,军中都叫他蓝疯子,如今是越疯了,堂堂国公,当众殴打大臣,简直不可理喻。\" 朱标忙道:\"父皇息怒,颖国公言之有理,蓝玉一向有些疯魔之症。\" 朱元璋余怒未消,气鼓鼓道:"既是个疯子,不如杀了干净。" 朱允熥站在朱元璋身后,不是捏肩就是捶背,贴心至极。 朱元璋问道:"允熥,你以为呢?" 朱允熥稍作沉吟,说道:"孙儿还小,不懂军国大事,爷爷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朱元璋:"别学的娘们兮兮的,爷爷是在问你,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这是一道送命题,怎么答都是错的。 替蓝玉说话?那是和老爷子作对。老爷子十分忌惮蓝玉,你替蓝玉说话,就与皇太孙之位无缘了。 不替蓝玉说话?那是和老爹作对,不孝的玩意儿,要你何用? 朱允熥犹豫再三,说道:"国有国法,应将蓝玉交三法司依律论处,该夺爵夺爵,该抄家抄家,该发配发配。" 此言一出,举座错愕。 朱允炆得微微一笑。 朱元璋盯着朱标,恶狠狠说道:"你听听,三十几岁的人了,连个黄口小儿都比不过!" 朱标向朱允炉熥投向夹杂着诧异和嫌恶的目光。 朱元璋杀气腾腾说道: \"不是看在常遇春面子上,非割了他脑袋不可。" "就依允熥的,着革去蓝玉本兼各职,罚俸一年,交都察院议处。若有其他不法行径,依律严惩。\" \"会宁侯张温,胆大包天,丧心病狂,目无国法,殴打朝廷重臣,着褫夺爵位,发配琼州垦荒。\" 刘三吾拱手而拜,\"陛下圣明,三殿下聪慧,不如此不足以正纲纪。\" 朱元璋大好的兴致被败坏了,对朱标道:\"着你好好审讯蓝玉,问问他究竟想干啥,想造反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说完,悻悻然拂袖而去。 判都判了,还有什么好审的? 朱标命人将蓝玉和张温关入刑部大牢,大病初愈,神思倦怠,装个样子到刑部审了蓝玉一番。 蓝玉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口出狂言。 朱标生怕蓝玉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三天后将蓝玉放了,曹震则发配往琼州。 蓝玉从刑部大牢出来,眯缝着眼看向白花花的太阳,连他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将茹瑺给打了,平素并无过节啊,那天也并没有喝多少酒啊。 蓝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事全都怨弘温。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温和詹徽吵起来了,然后又打开了。 蓝玉早看詹徽不爽,出手怒扇耳光。 茹瑺跑过来劝架,蓝玉反手一耳刮子就把茹瑺扇出三步开外,茹瑺撞到门框上血流如注。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但是朱元璋不信会是这么简单,脑补了许多阴谋论。 朱标无奈地说:"蓝玉除了会打仗,啥都不会。他就是蠢,横,不讲理。" 朱元璋:"……" 蓝玉回到府里,他的那些旧部都来看他,蓝玉来者不拒。 蒋瓛向朱元璋报告:\"凉国公府门前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再探!\" 朱元璋拳头捏得咯嘣响,他实在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知死活。 朱允炆从春禧殿回到太子东宫,绘声绘色地向吕氏讲蓝玉如何倒霉,爷爷如何生气,对允熥如何出风头受追捧的事却绝囗不提。 吕氏邪魅地笑了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一连几天,朱标都对朱允熥爱搭不理,朱允熥晨昏两次请安,朱标也都是用鼻子冷哼一声。 等到蓝玉从刑部大牢出来了,朱允熥瞅准机会对朱标说道: "凉国公功高盖世而不知韬光养晦,迟早会惹恼爷爷的。中山王、信国公就比他通透多了。这次将他贬得远远的,远离南京是非之地,才能保全他的性命。爹愈是护着他,爷爷越是忌惮他。如果我也替他说话,他这会子已经被处死了。" 朱标不禁对儿子刮目相看,这是一个小毛孩该有的见识吗? “你是说孤做错了?“ “儿子不敢这样想,也没有这样想。" 不出朱允熥所料,半个月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又交相弹劾蓝玉纵奴杀人,朱元璋命令严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蓝玉有几十个义子,而义子又有义子。这些义子义孙打着蓝玉的旗号,巧取豪夺,包揽官司,做下了许多恶事。 无辜受害的百姓太多,将怨气全撒在蓝玉身上。 吕本又指使家奴散布流言,说蓝玉收这么多义子是为了将来造反,凉国公府的地窑里藏着三套龙袍,云云。 朱元璋将厚厚一沓奏章拍在朱标面前,问道:"标儿,你说,咋弄?" 朱标粗略翻了翻,也不禁吓了一大跳。 一旦牵涉到谋逆,神仙来了也保不住,这种事并不需要有真凭实据,疑似谋反那就是谋反,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允熥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蓝玉留在南京迟早是个死。 想到这里,朱标说道:"蓝玉多行不法,理应夺去爵位,抄没家产,发配极边荒蛮之地。" 蓝玉做的这些,在淮西武勋中是司空见惯的事,只不过做得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朱标要严惩蓝玉,朱元璋反而嘿嘿笑道:"难得你想通了,夺爵抄家就不必了,降为西凉侯,发配岷州,交朱楩看管。" 第16章 以命相保 权势熏天的凉国公说倒台就倒台了,南京城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军中多有替蓝玉鸣不平的,全宁侯孙恪、会宁侯张温、东平侯韩勋、沈阳侯察罕彻夜密谈。 蒋瓛在军中布满眼线,收集了许多言论,编成厚厚的一册,呈到了朱元璋的案头。 朱元璋才翻看了四五页,就气得七窍生烟,他万万没料到,蓝玉在军中竟有如此威势,不由自主生出了除掉蓝玉的念头。 朱棢朱棣都已经返回封地了,如此大事,朱元璋还是要和朱标商量的。 朱元璋话才出口,就引得朱标激动地反对: \"父皇,儿臣以为不可!若说蓝玉骄纵不法,凌下欺上,贪赃军饷,儿臣不替他辩白;若说他心怀不轨存有二心,儿臣以命相保。\" \"二十三年,父皇诛杀李善长、唐胜宗、陆宗亨、赵庸、费聚等一公二十一侯,就引得天下议论纷纷。这些人可是清一色的渡江旧人。仅仅过了两年,父皇又要诛杀蓝玉,天下人会怎么想?将来青史会怎样评论?请父皇收回成命!\" 将来坐皇位的毕竟是朱标,他的意见也不能不听,但朱元璋实在不放心蓝玉,问道:\"你能保证他没有反心么?\" 朱标慨然道:\"佛家有一句话,儿臣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朱元璋问:\"什么话?\" 朱标道:\"佛家云,信为道源功德母,可以增长诸善根。无论是君臣父子、还是兄弟夫妻,最要紧的就是一个信字。如果相互猜疑,君臣必定反目,父子必定成仇。君臣贵乎赤诚相见。我以国士待彼,彼必以国士待我;我以贼寇待彼,彼必以贼寇待我。\"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望着朱标,\"痴儿,你读书读呆了,根本不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将来是要吃亏的。\" 朱标:\"元末大乱,群雄风起,生者妻离子散,流离失所,死者曝尸于旷野之中。大乱之后,人心思安,当休养生息,培养天下元气。父皇以刚猛治天下,我当以宽仁示人,父子刚柔相济,才能安定天下人心。立国二十五年了,征伐不断,杀戮不断,天下谁不苦之?天下己大体安定,将来无非就是立纲纪,安民生。武臣凡遵纪守法的就予以奖赏,违法乱纪的就予以惩戒,没有必要大开杀戒。" "然后止戈息战,德服四方,任用贤才,奖勤惩懒,垦荒屯边,兴修水利,抑制豪强,打击兼并,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勤俭节约,储存粮食。以儿臣庸懦之才,积三十年之功,虽不求大治,亦无破家亡国之忧,可以无愧于宗庙矣。" 这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也是朱元璋所向往的,沉思良久说道:"咱老了,管不了了,你好自为之。" 朱元璋终于同意放过蓝玉了,但也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短短三天后,凉国公府门前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锦衣卫。 南京城里人人惊呼,又要变天了。 蓝玉背着手从宅子里走出来,扬着脸问蒋瓛:\"哟呵,哪阵香风把蒋大指挥使吹来了?\" 蒋瓛漠然答道:\"奉皇上口谕,搜查西凉侯蓝玉宅子。\" 蓝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蒋瓛一挥手,一个锦衣卫爬上梯子,摘掉了朱元璋亲自手书的\"凉国公府\"鎏金牌匾。 蓝玉抱着膀子,冷笑不止,连声说:\"好!好!好!\" 蒋瓛对凉玉说声:\"奉命搜查而己,得罪。\" 大队的锦衣卫闻声鱼贯而入。 蓝玉放声狂笑。 锦衣卫结结实实搜了两个时辰,搜出了大量逾越礼制的用品。 有饰有金龙的珍珠帐幔、护膝、马鞍,雕有玉凤的金簪、银钗、凤冠; 还有许多藩属国的贡品,夜明珠、翡翠之类的; 还有一方蒙元的枢密使金印,足有三斤重; 还有三套亲王的蟒服,一顶王妃凤冠。 蒋瓛如获至宝,大声质问道:\"蓝玉,这些东西你如何解释?\" 照以往的经验,事主听到这句话就该吓得尿裤子了,然后死乞白赖将他拖到密室,跪求放过。 令蒋瓛意外的是,蓝玉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而傲然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要杀要剐随便。。\" 蒋瓛满脸堆笑问道:\"既然我的主子不是你的主子,那你的主子是谁?\" \"不用费尽心机给我挖坑,下贱!\" 蒋瓛笑笑不说话,吩咐手下将这些逾越礼制的物品带走,足足装了八大包。 有些事,不上称是鸡毛,一旦上了称,就是泰山压顶。 蓝玉逼视着蒋瓛,眼里冒着火,"记着,毛骧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你还是留着口舌去跟陛下解释。" 蒋瓛大声命令众锦衣卫:"都给我搜仔细点,要是遗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小心脖子上吃饭的家伙。" 南京城里不论多么显要的官,见了锦衣卫都要让三分,蓝玉这样的杠精除外。 锦衣卫历史悠久,前身是设立于吴元年的拱卫司,隶属于都督府。 后改为拱卫指挥使司。 不久又改名为都尉司。 屡经变迁,洪武三年改为亲军都督府,设仪鸾司。 洪武十五年,撤销亲军都督府和仪鸾司,设立锦衣卫。 锦衣卫指挥使为从三品,级别不高,但权力极大,直接对皇帝负责,充当皇帝的耳目和爪牙,一句话就能让你家集体销户。 既然这么不识相,那就给你整点干货出来。 锦衣卫很快搜出了一张泛黄的信。 蒋瓛在蓝玉眼前扬了扬,阴笑着问:\"蓝大将军,你猜我搜到了什么?\" 蓝玉早料到这一手,反唇相讥,\"不就是栽赃陷害吗?你又不是头一回了。\" \"死鸭子嘴硬,带走!\" 几个锦衣卫向蓝玉走了过去。 蓝玉吼道:\"滚开!别碰我!我自己走!\" 一左一右两个锦衣卫不由分说架住了蓝玉的胳膊。 蓝玉力大如牛,骁勇善战,别说两个锦衣卫了,就是二十个锦衣卫也绝非他的对手。 蒋瓛挑衅地看着蓝玉,盼着他奋起反抗,只要他敢动手,就会有更大的帽子扣到他的头上。 蓝玉仰天长啸,\"朱重八,好手段,我肏你十八代先人!\" 蒋瓛问身边的人:\"你们都听见了吗?\" 众口一词答道:\"听见了!\" 蒋瓛得意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等他终于笑得停下了,突然看见朱允熥正站在他的面前。 蒋瓛惊问道:\"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朱允熥扬手就是一耳光。 \"殿下……\" 啪地一声,又是一记脆的。 蒋瓛捂着脸问道:\"殿下这是何意?微臣也是奉命行事。\" \"奉的谁的命?\" \"自然……自然……自然是奉陛下的命……\" \"陛下命你栽赃陷害了吗?\" 蒋瓛顿时脸色惨白,"没…没…" 朱允熥现在有多得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闹到御前,借他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朱允熥大声斥道:\"你不是抓到了凉国公的证据了吗?走!交给皇爷爷去。\" 第17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蒋瓛连连后退,"殿下,这是个误会……" \"拿来!\"朱允熥伸手去抢蒋瓛手中的信纸。 蒋瓛眼疾手快将信纸塞入口中,梗着脖子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 朱允熥揶揄道:\"咽下去也没用,剖开肚子还拿得出来。蒋大指挥,捏造罪证,诬蔑大臣,可是要灭九族的。\" 眼前这位哥儿,下限是亲王,上限是皇帝,蒋瓛刚刚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转眼之间换了一副低三下四的面孔。 \"三殿下恕罪,微臣…微臣…微臣该死!\" "你知道凉国公是太子妃的舅舅吗?" "知道,知道……" "知道还敢胡来,你是不是活腻了?你把我放在眼里了吗?你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够,敢跟我呲牙!谁给你的胆子?" 蒋瓛哀求道:"微臣错了,再不敢了。" 朱允熥居高临下摸了摸他的脸蛋,笑眯眯地问:\"刚才是不是打疼你了?\" \"没,没……没伤着殿下手就成……\" \"说,允炆究竟给你许下了多大的官?\" \"殿下何出此言?锦衣卫结交皇子皇孙就是死罪。\" \"知道就好!\",朱允熥突然巨吼一声:\"滚!\" 蒋瓛吓得打了个激灵,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了。 蓝玉拍了拍允熥肩膀,"不赖,比常昇强多了。" 朱允熥灿烂一笑。 蓝府上下被翻得一片狼藉,仿佛遭遇了劫匪一般。 女眷们被锁在一间屋子里,正哭作一团。 常遇春常年征战,常兰、常茂、常昇自小就在蓝家和蓝平、蓝闹玩耍。 常兰怀着朱允熥时,就和蓝平的老婆陈氏定下娃娃亲,倘若生的是儿子,就娶蓝平的女儿蓝灵儿。 朱允熥拿着大铁锤嘭嘭嘭将锁砸烂。 蓝灵儿知道是朱允熥来了,捂着脸藏在人群中不肯出来。 从指缝里,她偷偷瞅见朱允熥长得高大俊朗,脸上轮廓分明,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冷而澄澈。 蓝灵儿禁不住脸红心跳。 站在她身边的堂妹蓝玥儿攀住她肩膀低声笑道:\"姐姐,这就是三皇孙啊,怎么长得比小时候好看了?\" \"好看你就多看会。\" \"驴粉蛋,表面光。看着倒不像个坏人,怎么名声传得那么坏呢?姐姐以后可得当心点。\" 蓝灵儿努着嘴说道:\"要你管。\" 前得势时人人巴结,一旦失势了,连狗都敢打上门来欺负。 蓝玉气得大骂:\"朱重八,你个没良心的,我怎么你了,你要卸磨杀驴?\" 蓝玉的儿子蓝平、蓝闹义愤填膺地瞎嚷嚷。 朱允熥十分尴尬:\"舅姥爷还是省省力气,要不是我爹拼命求情,你早被拿到诏狱了。舅姥爷还是赶紧动身往岷州去,免得夜长梦多。\" 从烟柳繁华的南京,贬去荒凉偏僻的岷州,蓝玉备感屈辱,高昂着头说道: \"我偏不。\" 朱允熥恳求道: \"那些人明着是在搞舅姥爷,暗地里是在搞我。只要把舅姥爷搞臭了,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舅姥爷出去避一避,等我做上皇太孙了,一切就都好了。\" 蓝玉终于被说动了,答应道:\"好,我过几天就走。\" \"不用再等几天,今天就走。\" \"怎么?怕你爷爷又反悔杀了我?\" 朱允熥笑道:\"也不是,早走早安心。\" 历史上,真正使朱元璋对蓝玉动了杀心的是这样一件事: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四川建州卫指挥使、原蒙古降将月鲁贴木儿发动叛乱,朱元璋命蓝玉带兵平叛。 就在出征之前,蓝玉与十几个部将陛辞后,朱元璋让诸将先走,想留蓝玉再单独面授机宜。 他连呼三声,竟没有一个将领离开,只见蓝玉举起衣袖轻轻一挥,这些部将便赶忙退出。 朱元璋大骇。 蓝玉前脚刚走,朱标后脚就死了。 朱元璋想立朱允炆,又怕武勋们不答应,将冯胜、傅友德、孙恪、曹震、王弼等十余人打发到山西屯田备边,实际上是让晋王朱棢将这些人监控起来。 冯胜、傅友德等离京后第六天,朱元璋就着急忙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蓝玉年底从四川班师回来,抬眼一看,哟呵,老子在前方卖命,小娘养的朱允炆在后方摘桃子,自己家孩子允熥啥也没捞着。 蓝玉气极,当即甩脸子不干。 朱元璋自知理亏,尽力安抚淮西勋贵。 封冯胜,傅友德为太师;封李景隆,蓝玉为太傅;封常昇,孙恪为太保;封詹徽、茹瑺为少保。 这些虚衔并不能平息淮西勋贵的怒火。 朱元璋赐宴时,蓝玉公然对朱允炆狂悖无礼。 宴毕,蓝玉又口出狂言,朱允炆为庶出,不当立,当立者允熥。 朱元璋终于忍无可忍,下定决心清洗蓝玉一党,诛杀一公十三侯二伯,第二年又赐死冯胜、傅友德。 淮西勋贵几乎被扫荡一空,朱允熥从此永无出头之日。 这就是影响深远的"蓝玉案" …… 朱标大病初愈,身体不堪重负,把朱允熥和朱允炆叫到文华殿里帮忙看奏折。 朱允熥留了个心眼,专门看有没有四川的奏章,果然看到朱椿上书说月鲁帖木儿叛乱,其势甚大,请求朝廷速派大将征讨。 朱允熥顿时心惊肉跳。 就在昨天在乾清宫帘子外,他偷听到老爷子和老爹谈话。 朱标说:\"朱椿上来奏折,说月鲁帖木儿叛乱,请求朝廷派兵,爹说派谁去?\" 朱元璋:\"冯胜或者傅友德都行。\" 朱标:\"冯胜年迈近七旬,难以胜任,傅友德刚刚从马上摔下来了,需要静养。。\" 朱元璋:\"那就派郭英去。\" 朱标:\"郭英没有做主帅的经验,万一失利,有损朝廷颜面。\" 朱元璋:\"你说派谁去?\" 朱标:\"想来想去,只好派老四去。\" 朱元璋:\"不行,北平离不了老四。\" 朱标:\"要不还是让蓝玉去,他对那里地形很熟。\" 朱元璋怒冲冲:\"我这一辈子都不用他了,就让他老死在甘肃好了。\" 朱标:\"那用谁?\" 朱元璋:\"叫沐英去。\" 朱允熥掰着手指头算,沐英这会子应该已经死了,只是云南道路遥远消息还没传到南京来。 一旦消息传来,那么征讨月鲁帖木儿还非得蓝玉挂帅不可。 以蓝玉的臭脾气,绝对把自己作死。 三十六计,走为上,必须让蓝玉赶紧走! 再拖,就来不及了! 朱允熥不停地催蓝玉快走,引起了蓝玉的警觉,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不说,我是不会走的。" 朱允熥只好说道:"月鲁帖木儿叛乱,朝廷很有可能派你出征,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舅姥爷听我一句劝,赶紧启程去岷州。切记!" 蓝玉:“是不是你爷爷想杀我?" 朱允熥:"这倒不至于,但你不能再留在南京晃荡了,因为想搞你的人太多。“ 蓝玉:“这些话是你爹要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 朱允熥:"别问这么多了,赶紧走。" 蓝玉见他说得这么急切,当下吩咐,明天一大早就启程。 朱允熥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了太子东宫楚秀轩。 第18章 远去 第二天一大早,蓝玉就派人向朱标报告,今天就启程去岷州了。蓝玉这么服帖,大出朱标意料之外,这使他十分欣慰,兴冲冲地去向朱元璋报告。 朱元璋冷冷道:\"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朱标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十分灰暗。 与蓝玉相交多年,更像是朋友,想去送送,又不想惹父亲生气,对朱允熥说道:\"你替我去送送国公。\" 朱允熥求之不得。 昨天,他在蓝玉府中看到蓝灵儿了。 记忆中,原身小时候常和蓝灵儿一块玩。 那时候,她梳着两个小小的总角辫,眉目俊俏,还没开始说话,就咯咯咯笑个不停,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 蓝灵儿今年十六岁了,比他大了两岁,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的大姑娘了。 那身材,绝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魂都勾走了。 到了蓝府,蓝家四五乘马车停在门口,行李已经装妥当。 朱允熥负手走了进去,蓝平、蓝闹忙迎了上来,亲热地叫:"殿下!“ 朱允熥问道:\"国公呢?\" 顺着蓝平手指的方向,朱允熥看见蓝玉站在一棵翠绿的树后面。 朱允熥走过去说道:\"舅姥爷,我爹要我来送送你。\" 蓝玉神情十分落寞,\"多谢太子。\" 又说了几句闲话,朱允熥把蓝玉送上了车。 蓝玉突然问道:\"你昨天说月鲁帖木儿叛乱,准备派谁去?\" 朱允熥答道:\"沐英。\" 蓝玉若有所思,"很好。\" 沐英是朱元璋最大的义子,今年四十八岁了,比蓝玉大两岁,两人一起在徐达、冯胜、傅友德手下征战多年,惺惺相惜,感情十分深厚。 朱允熥掀开车帘,对蓝玉说道:\"舅姥爷路上休要耽搁,尽早到岷州,朝廷派人去召,就称病不要回来。\" 蓝玉:\"你说的话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真的没有。\" \"太子身体还好吗?\" \"还好,己经能批奏折了,只是不能太劳累。\" \"你不要骗我。\" \"没有。我爹给楩叔写了一封信,舅姥爷到了岷州,一切有楩叔料理,万事不用操心。\" 蓝玉接过信,拉下车帘,依依不舍走了。 朱允熥一直看着车队消失在视线之外,才随蓝平、蓝闹返回蓝家。 吃了几杯酒,说了几句闲话,始终没有看到蓝灵儿,越见不着,就越想见,心里像猫爪子抓一样。 陈氏十分善解人意,对蓝平说道:\"难得殿下驾临,何不叫女儿出来拜见?\" 蓝平是个武夫,没那么多酸文假醋,爽快地答应了。 朱允熥心里乐开花。 女大十八变,蓝灵儿穿一身淡绿色的衣服,婷婷袅袅走了出来,眼里满是羞怯,掩着口笑,浅浅地施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仿佛一阵香风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朱允熥怅然若失回到了楚秀轩,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文华殿中,朱元璋催问了几次,\"允熥去哪儿了?为什么还没有过来。″ 朱标搪塞道:"还在房里磨蹭。" 朱元璋想考察两个孙子,等得心焦。 等朱标有事出去了,朱允炆扒在朱元璋耳朵上,\"爷爷,允熥其实不在房里?\" \"去哪了?\" \"去送蓝玉了。\" 朱元璋十分不悦,等朱标来了,责问道:\"允熥到底去哪了?\" \"我再使人去叫。\" 朱允炆拼命挤眼睛,过了好久,朱允熥才到了文华殿。 朱元璋问道:\"你去哪了?\" 朱允熥自然不敢说去送蓝玉了,撒谎道:\"昨晚背书太迟,睡过头了。\" 朱元璋嘴角笑了笑,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觉要睡?你是存心偷懒,该打!咱像你这么大时,犁地,养羊,放牛,什么活不干?\" 朱允熥讨好地笑:\"爷爷饶过,孙儿知错了。\" 朱元璋教训道:\"咱们老朱家不养闲人。你们的爹身体不好,你们帮忙干点活。" 朱允熥:"我也不会呀?" "不会不能学吗?" 朱元璋絮絮叨叨讲了一大篇,朱允熥也只听了个大概。 文华殿的事务繁重至极,没几个人受得住。 这都是朱元璋事必躬亲,不愿放权的结果。 开国之初,不论是中央还是地方的奏章,都是先交到中书省,由左丞、右丞、左丞相、右丞相择其要者,优先呈送。 朱元璋一一批复后,再发往中书省。 中书省再讨论是否合宜,认为合宜的,发往相关部院或地方,反之则批注意见,再发往文华殿,由朱元璋裁决。 因为奏章实在太多,中书省认定为不重要的奏章,甚至经年累月都不能送到朱元璋的案头。 丨朱元璋偶然得知这种情况后,勃然大怒,认为中书省这是在扣留奏章。 中书省则辩解说,中书省每天收到的奏章少则四五百封,多则一千二三百封,有些的确事关重大,但有些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中书省不加甄别筛选就送到御前,那是一种懒惰和不负责任的行为。 朱元璋根本听不进去这套说辞,胡惟庸案后,废了中书省,设立了通政使司,所有奏章一律送往通政司,然后再由通政司送到文华殿御览御批。 通政司和中书省相比,啥也不是,相当于个门卫室。 所有的重担都落到朱标肩上。 为了看完这些奏折,朱标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累得精疲力竭,身体每况愈下,不是上了火,就是受了风寒,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 最要命的是,朱标并非啥都懂。 比如边事,比如水利,比如财税,比如盐铁、茶马,都是专业性极强的,做决策并非拍拍脑门就行了,得有智囊团。 朱元璋御下太严,动辄滥杀,部院和地方官员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在奉章里只请示,不提供任何参考意见。 朱标病了两三月,无人处理的奏章堆积如山。 以朱标的身体状况,想要全部看完,大概又得死一回。 朱元璋分派朱允熥帮忙整理奏章,各部各省分门别类码放整齐,方便朱标翻阅。 朱允熥故意将来自云南的奏章码在朱标够不着的角落。 看着老爹夜以继日地拼奏章,真怕他又病倒了,可是却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朱元璋向沐英传去旨意,命他带三万五千兵,火速奔赴四川,一举平定月鲁帖木儿之乱。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初八日,云南黔国公府派人到了南京,报告沐家于六月十三日收到朝廷圣旨,但沐英已于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十九日病逝了,随即向朝廷上了奏章,问朝廷为什么没有批复。 沐英竟然死了,朱元璋惊得目瞪口呆,不禁流下泪来,责问朱标:\"你连沐晟报丧的奉章也没看到吗?\" \"积存的奏章太多,也不知道哪个要紧。这段时间主要关注延绥和宣大一带。\" "明知道要派沐英平叛,云南的奏章为什么一封也没拆?" 朱标十分委屈,"我哪能料到沐英……" 朱元璋:"兵贵神速,耽误了这么久,月鲁帖木儿肯定势大了!如何是好?" 果然才过了两天,蜀王府和四川三司先后派人到京,报告黔国公己死,根本没有赴任,四川无人领兵,月鲁帖木儿攻州克县,情况十分危急。 朱元璋火了,命傅友德挂帅。 朱标道:"颖国公腿摔折了,走不动了。" 朱元璋吼道:"那就抬过去!" 朱标:"命傅友德立即赴川,为稳妥起见,火速派人到岷州,命蓝玉赶往四川,谁先抵达四川谁领兵。" 朱元璋恼着脸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第19章 猪吃虎 朱允熥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也预料不到事情会怎么发展。 这样的军国大事,根本轮不到他多嘴,只能默默祈祷颖国公傅友德能够抢先抵达四川,这样蓝玉就不必领兵打仗了,等苟过这几年就好了。 可是看傅友德那样,躺床上不能动弹了,还能跑到几千里外去打仗吗? 太悬了。 朱允熥又开始担心起来。 蓝玉被贬,最高兴的莫过于朱允炆。可是没高兴三天,蓝玉又被重新起用了。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 朱元璋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 通过这件事情,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废中书省,废丞相,朝廷内外大大小小的事由皇帝一个人裁决,其实是很难行得通的。 朱标就已经被累垮了。 但废除丞相是板上钉钉的事,绝不可能走回头路。 朱元璋琢磨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标儿,你身体也不好,不如你先歇着,我来批奏折。" 朱标:"爹六十好几的人了,哪受得了这样的劳累,还是我来。再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朱元璋:"那就让允炆和允熥帮忙看奏折,他们觉得要紧的再拿给你看。" 朱标苦笑道:"他们什么也不懂,知道什么要紧什么不要紧?不够添乱的。" 朱元璋:"那你说怎么办?" 朱标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还是设丞相?" 朱元璋最怕相权侵蚀皇权,闻言大怒:"闭嘴!秦汉唐宋出了多少个奸相你不知道吗?\" 朱标苦口婆心说道:\"可也出了不少贤相啊!\" \"胡惟庸有多坏你忘了吗?\" 提起胡惟庸,朱标有些不耐烦了,要说诛杀别的人,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宋濂有什么错? 他说道:\"胡惟庸坏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坏。有尧舜一样的圣君,才会有皋陶一样的贤臣,凡事都要反求诸己,不可一味苛责于人!\" 这席话彻底把朱元璋惹恼了,厉喝道:\"肏你妈!你是在说老子是个昏君暴君吗?那些狗屁秀才说的话你当圣旨一样,老子说的话你当狗屁一样!" 声音太大了,朱标被惊打了个寒颤,痛苦地摇着头。 看来是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去了。 朱允炆吓得缩成一团。 这个时候正是用得上儿子解围的时候。 朱允熥毫不犹豫挺身说道:"爷爷,我爹还病着呢,你这么大声,吓着我爹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朱元璋更生气了,一把揪住朱允熥,"小兔崽子,白眼狼,反天了,向着你爹,不向着老子了!" 在他脑袋上梆梆梆狂炒板栗子。 朱允熥痛得大叫:"爷爷,你快放了我!你把我打傻了背不了书了,我爹还要打我!呜呜呜……奶奶,爷爷又打我,呜呜呜……" "叫奶奶也没用,你活该!",朱元璋气得笑了,又在他屁股上猛扇了两巴掌,一把将他掀开,"滚一边玩去!" 朱允熥"哎哟哎哟"叫唤着,捂着屁股往外走,"爷爷把我打坏了,我再也不上学了。" "你敢!" 朱允熥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说道:"爷爷,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有那么多叔父,为什么苦活累活都是我爹一个人的?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迟,谁熬得住?就这,还隔三差五挨爷爷骂?凭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 朱允熥:"都是一家人,有福要一起享,有罪要一起受。爷爷生了那么多儿子,不能只欺负我爹一个老实人。我听说叔父们在藩地过得比神仙还快活,应该把他们叫到南京来给我爹搭把手,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 朱允熥:"不然迟早有一天把我爹活活累死了。我一生下来娘就没了,不能再没有爹……" “小兔崽子,说的怪可怜的。你说叫谁来的好?" 朱允熥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像猴子一样窜到朱元璋面前。 "叫十一叔来!" 朱元璋问:"为什么是他?" 朱允熥:"因为十一叔年轻,长得又好看,脾气又好,每次从成都回来都给我带好玩的。关键是他学问好,师傅们都夸他。他要是回来了,我不想写的字就能叫他帮我写……" 朱元璋:"滚!" 过了两天,朱元璋突然对朱标说道:\"我觉得允熥说的也有道理。\" 朱标:\"他又胡说什么了?\" 朱元璋:\"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也太累了,我准备给你找两个帮手。把朱桢和朱椿叫回来,让他们俩做辅政大臣。\" \"朱桢会领兵打仗,让他帮你管军务;朱椿把蜀地治理得很好,让他帮你管民生。你觉得怎么样?\" 朱标面露喜色,\"爹想得很周到,我赞成。都是自家兄弟,也不用担心大权落入外人之手。老六和老十一都是德才兼备忠实可靠之人,有他们帮忙,儿臣就轻松多了。\" 朱元璋:\"那就这样定了。先召朱桢进京。等平了月努帖木儿之后,再加朱椿进京。\" 朱桢是朱元璋的第六个儿子,为人很是端庄,酷爱学习,是个文武全才。 十三岁时跟着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吴王朱橚一起到凤阳练兵。 洪武十八年思州洞蛮作乱,朱桢在汤和、周德兴的辅助下,出兵平叛。 朱椿是朱元璋儿子中难得的贤王,博览群书,雍容典雅,待人谦和有礼,在四川很受爱戴。 四川虽号称天府之国,但地处西陲,少数民族丛居,民族关系复杂,如果治理不好,就会激化矛盾。 朱椿刚就藩成都时,就有西番蛮人作乱。他分析了蜀地经常动乱的源头后,减轻赋税,制定规范,短短几年时间使蜀地大为改观。 次日,朱元璋在朝会上宣布将召楚王和蜀王进京,担任辅政大臣。 这是一项很大胆的举措,朝中文武大臣十分错愕。 刘三吾拱手奏道:\"我朝旧制,太子监国,诸王守边,是再英明不过的安排,陛下因何变更?\" 朱元璋道:\"三皇孙生性孝顺,看见太子太过于劳累,所以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朕反复考虑过了,觉得言之有理,就采纳了。你们以为如何?\" 文武大臣面面相觑,设辅政大臣这样重大决策,居然出于一个小孩子之口。 朱元璋见众人都不吭声,点了刘三吾的名:\"你说。\" 刘三吾支支唔唔说道:\"陛下圣明,此是陛下家事,一切唯陛下圣裁。\" 下了朝,詹徽、夏长文、赵勉、张廷兰等纷纷埋怨刘三吾。 詹徽:\"这是家事吗?刘大人身为文官之首应仗义执言。\" 赵勉:\"陛下这么器重三殿下,是要立为皇太孙吗?\" 刘三吾任凭他们怎么说,只是默然无语? 做人最要紧的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皇帝已经定下来的事,谁敢公熊反对?反对就是离间人家父子兄弟了。 吕氏听到这一消息,心顿时凉了半截,揪住朱允炆耳朵痛心疾首骂道: \"你呀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为什么突然不得皇爷爷宠爱了?楚王老丈人是王弼,蜀王老丈人是蓝玉,照这样下去,皇太孙之位是谁的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朱允炆带着哭腔问道:\"娘,你说咋办啊?他只要撒撒娇,爷爷就啥都听他的,连爹看他的眼神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吕氏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第20章 老将出征 朱元璋调集了三万人马,以傅有德为征南大将军,以郭英为副将,以义子徐司马为先锋,出兵征讨月努帖木儿。 大将出征,朱标亲自到安定门外相送,朱允炆和朱允熥跟随着,汤和、冯胜两员老将也来送行。 傅有德年过六旬,腿上又有伤,脸上却毫无倦容,一身戌装尽显凛凛威风。 朱标拱手道:\"国公,辛苦了!本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身上又有伤,却还要远征。\" 傅有德爽朗地大笑,\"太子说哪里话,臣就是喜欢打仗,有仗打就跟过年一样,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为国效力,战死沙场!\" 听到战死沙场四个字,朱允熥不由自主心头一震。 朱标笑道:\"孤和父皇都等着国公凯旋归来,为国公庆功。″ 傅友德:\"臣一定会尽早回来的,就请太子转告陛下,安心静等臣的好消息。大丈夫不求生得其所,但求死得其所。陛下的知遇之恩,臣时刻铭记于心。\" 汤和笑道:\"老傅,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快去快回,还等着你喝酒呢,回来迟了,连碗底都没得舔了。\" 傅友德:\"你也太不厚道了,你大碗喝酒,连碗底都不给我留一个。\" 冯胜道:\"老傅是常胜将军,不是去打仗的,是去游山玩水的,老傅一到,鞑子就跪地投降。\" 众人哈哈大笑。 傅友德拱手道:\"借冯兄吉言,多准备几瓮酒,到时候,一定要敞开肚皮痛饮。太子殿下,臣告辞了!汤兄,小弟告辞了!冯兄,小弟告辞了!回来请你们喝酒。\" 朱允熥对朱标道:\"爹,我想送送国公。\" 朱标嘉许地点点头,\"正合我意,你就替我送送。\" 朱允熥搀住傅友德胳膊,\"国公请上车。\" \"殿下请!\" \"国公请!\" 傅友德登上了车,身形十分矫健。 车行了半里路,朱允熥一句话也没说,又行了半里路,傅友德道:\"时候不早了,殿下不必远送了,多谢殿下厚爱。\" 朱允熥笑而不语。 又行了半里路,朱允熥问道:\"国公预计大军多久能够走到四川?\" 傅友德:\"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臣预计少则三十五天,多则一个半月,具体要看天气好不好,路上泥泞否,粮草凑手否。\" 朱允熥又问:\"国公预计凉国公多久可以到达四川?\" 傅友德:\"自古入川走陇蜀道比楚蜀道要快捷,估计蓝玉先到,不过也难说。臣尽力督促大军前进。\" 朱允熥握住传友德的胳膊说道:\"国公见了凉国公,就跟他说,要他别忘了我跟他说的话。\" 傅友德:\"殿下说的什么话?\" \"他知道的,国公也千万保重身体,早些回来。\"朱允熥说完跳下车走了。 傅友德的儿子傅忠是驸马,娶的是寿春公主,随军出征也坐在车上,职司传令官。 他对傅友德说道:\"三皇孙今天似乎有点怪啊,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傅友德:\"三皇孙是个厚道人。这一次出征四川算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必须牢牢抓住,绝不能让蓝玉那厮抢了先!\" 傅忠:\"爹一生打过无数大仗,小小月努帖木儿算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傅友德淡淡一笑,\"你懂什么?传令三军,开足马力,全速前进!十五日之内必须入川。\" 傅忠抬头看了傅友德一眼,\"爹刚才不是说少则三十五天吗?\" 傅友德喝道:\"少废话,传令!\" 傅友德是明军中的五虎上将,功劳才干丝毫不亚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但他远没有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幸运。 他出生于安徽砀山,世代农民,投奔刘福通加入红巾军,最先跟随李喜喜。 李喜喜兵败,传友德又转投明玉珍。 在明玉珍手下也得不到重用,又转投陈友谅。 在朱元璋率军到来时,又投靠了朱元璋。 在加入朱元璋的队伍后,傅友德的军事生涯仿佛开了挂,几乎平定天下所有重大战役他都参加了,并且无一败绩: 首次参加鄱阳湖之战,傅友德就大放异彩,他乘一只小船向陈友谅对冲,挫败陈友谅前锋,使朱元璋眼前一亮。 随后攻打张士诚,紧接着转战江淮,取山东,破大都,克山西、定陕西、扫甘肃,伐四川,平云贵,攻无不克,势如破足,还数次出征蒙古。 有生之年无一败绩,在明军大将中胜率第一,而且军纪严明,不事杀戮。 朱元璋几次说:\"陈友谅、明玉珍不用傅友德真是蠢到家了。\" 傅友德在整个明朝的版图上转战了一大圈,可以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一对手。 蓝玉一生桀骜不驯,对谁都不服气,独独佩服傅友德,两人一直以来都走得很近。 傅友德带领大军走了,不知道因为什么,朱允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跟着朱标在文华殿看奏折,尤其关注四川战事,一有从西南方向传来的奏折,立即呈给朱标。 傅友德事无巨细,凡事都要汇报请示,几乎每天都会派人送回一封奏折,报告行军进度。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傅友德率大军沿着长江行军如飞,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先头部队即于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初三进入了四川。 九月十二日抵达成都。 九月十七日兵锋直指川西。 十月初二日,进军建昌卫。 一封封奏折流水般传来,朱标十分欣喜,对朱元璋说道:\"颖国公真神速也,果敢不减当年!\" 朱元璋也十分高兴,\"傅友德是皇明第一骁将,打仗又稳又准又狠,让人十分放心十二分舒心。月努帖木儿乌合之众,根本不够傅友德打的。你赶紧筹备广功宴,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傅友德就班师回朝了。\" 朱标笑道:\"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父皇该重赏傅友德。\" 瞅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朱允熥悄悄问道:\"舅姥爷到四川了没有?\" 朱标少见地和颜悦色:\"陇西突降暴雨,陇蜀道上暴发了泥石流,道路全部堵塞了,无法通行,西凉侯闻听颖闻公己经入川,己原路返回岷州了。\" 朱允熥心里狂喜不已,\"耶!天助我也!\" 朱标把通政使韩勋卓叫过来,亲自交代:\"凡四川的奏折,什么时候收到什么时候呈上来,如果是白天收到的就呈到文华殿,如果是晚上收到的就送到东宫,一刻也不许耽误。\" 然而此后四天,朱标一封四川前线的奏折也没有收到。 他有些着急了,命朱允熥去问是不是有四川的奏折遗漏了。 朱允熥回来说:\"通政司用心得很,派有专人接收四川来的奏折,根本不可能遗漏。\" 朱标自言自语道:\"战事太酣了,没功夫写奏报了,其实也没必要每天写,傅友德也太过于恭谨了。\" 第九天,四川的奏报终于来了,却不是传友德写的,而是郭朱标看到了郭英写的。 朱标拆看奏折,郭英写的极简烈: "建昌卫已顺利攻克,颖国公傅友德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壮烈殉国!" 朱标\"啊\"地大叫一声,差点晕倒在地。 朱允熥轻轻说道:\"爹不用伤心,颖国公战死沙场,终于实现了他以身殉国的夙愿,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第21章 赫赫哀荣 蓝玉获罪军中本己人心浮动,傅友德战死再次在军中引起了强烈震动。 汤和、冯胜、傅友德并肩战斗了几十年,突然间老傅人没了,两人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两人在宅子里喝酒,你一碗,我一碗,喝了十几碗,每喝一碗,便往地上浇一碗。 冯胜直着舌头说道:\"老傅这个孬种,干啥都瞒不过我,他八成是吓破胆了存心寻死!\" 汤和也喝得醉醺醺的,\"还别说,老傅精着呢。\" 冯胜:\"管他呢,喝,咱也往死里喝!\" 汤和:\"对,死了都要喝!\" 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龙盘虎踞的金陵城漫山遍野飞舞着雪花,山顶上仿佛戴着白帽子,房顶上,树梢上,盖着薄薄的雪,江水如练,静悄悄地绕城而过。 北方的雪是凛冽而严酷的,真刀真枪毫不含糊,南方的雪却温婉而含蓄。 南京燕子矶,朱标率京中勋贵重臣肃立在雪中。 郭英率大军班师回朝,二十名健卒身着白衣,抬着傅友德灵柩抵达南京近郊,然后改乘大船抵达燕子矶。 傅忠浑身槁素,走下船来,叫了声:\"太子殿下\" 就泪如雨下。 朱标握住傅忠的手说道:"人死不能复生,驸马节哀!” 傅忠哇地哭出声来。 汤和、冯胜走过来,拍了拍傅忠的肩膀。傅忠看到汤和、冯胜,禁不住悲从中来,放声恸哭。 汤和抹着眼泪,冯胜低声嘟囔着。 哀乐缓缓响起,朱标命令鸣炮举哀,三军将士,无不动容,啜泣之声此起彼伏。 八百锦衣卫护送傅友德灵柩入静安寺停放,延请名僧做十四日水陆道场。 朱标带傅忠入宫觐见。 傅友德突然战死,朱元璋整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眼中布满了血丝。 傅忠跪伏在地上垂泪,朱元璋铁青着脸问道: "你爹前面仗还打得顺风顺水的,怎么突然战死了?为什么会这样?" 傅忠道:"禀陛下,大军兵临建昌卫后,父亲即严密布防,将建昌城围得水泄不通。在东北南三面建造高台,投石机昼夜不停向城中投掷石块。 月鲁帖木儿起初还负隅顽抗,后来渐渐不支,提出投降,请父亲入城受降,父亲命他把自己绑了出城投降,月鲁帖木儿不肯,父亲便知他是诈降,下令加紧攻城。 攻城一天一夜后,终于攻破南门,我大军冲入城中,月鲁帖木儿从西门出逃。 父亲己预先亲率五千精锐埋伏在必经路口,好等着月努帖木儿出来,然后万箭齐发将他射死,永绝后患。 这时候,西面大门突然洞开,月努帖木儿带着数以千计的象兵,排山倒海般冲了出来。 父亲指挥若定,命令火铳营开铳射击,只见硝烟升起处,被击中的大象狂叫不止,被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月努帖木儿命令放箭,父亲也命令放箭,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这时候,郭副将和徐参将也带着兵马向西面合围,眼看就要围住月努帖木儿,他的两个儿子突然带着数十象兵冲进包围圈,将月努帖木儿劫走了。 煮熟的鸭子眼睁睁飞走了,父亲大怒,亲自带兵去追,郭副将、徐参将苦劝不住。父亲带着三千人,穷追不舍,追了一百余里,一直追到柳儿河。 月努帖木儿已经逃过了河,并且将铁索桥砍断了。河水湍急,大军无法渡河。月努帖木儿站在河对岸,得意洋洋叫嚣。父亲怒极,奋而弯弓搭箭,不偏不倚,一箭正好命中月努帖木儿面门……" 朱元璋大叫道:"傅友德真神将也!后来怎么样了?" 傅忠大哭道:"正是这个当口,突有一枝箭飞来,射中父亲心口。父亲摇晃了几下,又弯弓搭箭,连发三箭,一箭射中了月努帖木儿咽喉,一箭射到他儿子脸上,还有一箭落到河中。 父亲从马上倒了下来。将士们一拥而上,将父亲抢起,走到半路上,就快要咽气了。我把父亲抱在怀中,问父亲有什么要交代的,父亲只说出了"忠君报国不负圣恩"八个字,就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肯合上……" 一生征战,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朱标\/朱允熥哭了。 冯胜/汤和/郭英也哭了。 朱元璋抹了一把眼泪,"糊涂!打了一辈子仗,穷寇莫追的道理忘了吗?军中那么多将领,用得着他这个主帅亲自上阵吗?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逞强。\" 傅忠:\"微臣也是这么跟父亲说的,可父亲说,陛下知遇之恩比天还高,不冒死血战无以为报,如果让月努帖木儿跑了,愧对陛下……\" 朱元璋叫道:\"贼老天,肏你八百代祖宗,杀我一员忠勇虎将!" 朱标道:\"颖国公死得壮烈,是三军楷模,朝廷应予大力旌扬。\" 朱元璋点点头,安慰傅忠道:"驸马,咱们是亲戚,你爹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跟着咱东征西讨立下大功无数,他既然已经死了,咱只能厚待你等!" 又对朱标道: "追封傅友德为平南王,赠太子太师衔,谥武忠,列武勋榜第三,配享太庙。着你为傅友德治丧,丧仪比照徐达和常遇舂。" "着驸马都尉傅忠,袭爵颖国公,赐黄金三千两,白银十万两,布一千八百匹,赐田五千亩,加年禄八百石。傅让\/傅仁\/傅恭兄弟三人封锦衣卫千户。" 老傅能有这样的待遇,值了,汤和、傅友德脸上闪过艳羡之色。 傅忠叩头哀泣不止,\"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兄弟等受之有愧。\" 朱元璋站起身来,狠狠跺了跺脚,叹息着走了。 回到楚秀轩中,朱允熥心中唏嘘不已,这种死法,对傅友德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局,生前功勋卓越,死后备极哀荣,又能荫庇子孙,使能永享富贵。 天色快黑时,朱元璋命人来叫朱允熥,朱允炆照例心怀忌恨。 朱允熥最喜欢看他这种气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脚步轻快从他面前走过,挑挑眉,丢过去一个轻蔑的微笑。 屋子里很黑,朱元璋躺在摇曳的灯影里,淡淡问道:\"允熥,你来了?\" 傅友德之死给了他强烈的震憾,使他明白,过去的那些老部下还是值得信任的。 朱允熥问道:\"爷爷吃了没有?\" 朱元璋摇了摇头,\"傅友德死了,我难过得吃不下饭。\" 朱允熥绕到后面替他捏肩,说道:\"老国公死得壮烈。那些跟着爷爷平定天下的功臣宿将,也都忠贞无比,爷爷应该善待他们,将来保卫国家还得靠他们呢。\" 朱元璋:\"你这是在替蓝玉说话吗?他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比傅友德差远了。\" 朱允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蓝玉勇武堪比霍去病,却难有卫青的谨慎忠顺。\" \"有道理,那咱呢?\" 朱允熥不假思索答道:\"三代以来,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爷爷驱逐胡虏,再造中华,更超过汉高祖。\" 朱元璋痴痴而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朱允熥道:\"自从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中原王朝就没有直起过腰杆,爷爷一举收复燕云,这是四百年来中原汉人的夙愿。\" \"爷爷又收辽东收河西收云贵,重新将汉地两京十三省捏成一个团,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只要是没瞎的人都看得到。\" 朱元璋笑了,"那你眼中的爷爷是个什么人?" 朱允熥摸了摸鼻子,"要我说吗?" "对,要你说!" "我说爷爷是个死倔死倔死抠死抠的乡下老头,又古怪又暴躁……" 朱元璋暴怒:"混账兔崽子,滚!" 第22章 谁当皇太孙 说话一套一套的,这还是那个惹祸精孙子吗? 朱元璋对朱允熥招招手,\"孙儿,过来,到爷爷跟前来。\" 听朱元璋如此说,朱允熥蹲到了他的身前,细心地替他捏腿。 \"熥儿,抬起头来,爷爷问你一句话,你从前顽劣至极,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样子?\" 昏暗的大殿中,朱元璋眼中放着精光,仿佛能刺透人的心脏。 至关重要的时刻到了,朱允熥嘴角一抽,旋即定住了心神,淡淡说道: \"从前爷爷一颗心都扑在允炆身上了,允炆到爷爷屋里来就跟走后花园一样,吃在爷爷屋里,睡在爷爷屋里,我一年到头见爷爷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够数了,爷爷是怎么知道我顽劣异常的?\" 朱元璋佯怒道:\"小兔崽子,咱问你一句,你回了咱十句,你这是在怨咱吗?\" \"孙儿不敢,孙儿就想问问爷爷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你爹说的?\" 朱允熥冷冷一笑,\"我爹大清早就去文华殿看奏折,深更半夜才回来。他起床的时候,我在睡觉,他回来的时候,我也在睡觉,十天半个月都难得打个照面,他又是如何知道我顽劣异常的?\" \"你想说什么?\" 朱允熥镇定自若答道:\"爷爷英明睿智,孙儿想说什么,爷爷自然明了。\" 朱元璋:\"你是说,有人在你爹跟前进谗言?\" 朱允熥避而不答,反问道:\"孙儿想问问,爷爷觉得孙儿顽劣吗?" 朱元璋摇摇头。 朱允熥:"天下人都以为爷爷每天吃的是龙肝凤髓,喝的是玉液琼浆,穿的是绫罗绸缎,黄金铺地白玉为床,要多奢靡有多奢靡。 可是我如果跟人说,爷爷其实每天吃的是葱花饼,煎鸡蛋,栗米粥,节庆日子才宰鸡杀鸭,龙袍下面是粗布衣裳,袜底破了一个洞,袖口也磨烂了,会有人信吗?\" 朱元璋:\"不会有人信的。\" 朱允熥:\"爷爷是皇帝,也要蒙受许多无法辩白的冤屈,孙儿又算得了什么?人嘴两张皮,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连爷爷都管不着,我更管不着。\" 朱元璋想想自己这个孙子,一生下就没了娘,暗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委屈,问道:"是有什么人欺负你吗?" "没有。" "到底是谁?快说!" "没有。 "是不是吕氏?" "她从不欺负我,她对我好极了,允炆有什么,我就有什么,甚至更好。允炆如果和我打架,不论是非对错,她都是打允炆。 于是她成了人人称道的慈母。 我爹骂我的时候,她就不遗余力替我辩解,说我年幼无知,贪玩些总是有的,长大一点就好了,还埋怨我爹性子太急,脾气太大,要我爹多点耐心,对儿子要循循善诱。 于是她成了人所共知的贤妻。" 朱元璋:"那你爹病了小半年,你为啥人影也见不着?" 朱允熥苦笑道:"看看,连爷爷都这么问,我到哪里辩白去?曾参可以杀人,曾母信了;颜渊可以偷吃米饭,孔子信了;周公可以心怀不轨,成王信了。世界上原来可以有这么不白之冤! 可是爷爷也不想想,我娘早死了,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爹,如果我爹也死了,我靠谁去?我能不盼着我爹长命百岁吗? 人言可畏,有人背地里不许我去看我爹,我倘若硬要去,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忤逆不孝的罪名?" "你是在说吕氏?" 朱允熥两眼泪汪汪,"没有,她是出了名的贤妻良母,怎么会离间父子亲情?是我顽劣,忤逆,不孝顺,是我荒唐不做人……" 朱元璋喝道:\"哭什么!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没有!\" \"没有你哭啥?\" \"爷爷!没娘疼的孩子哭哭也犯法吗?\" 正这时,一个老太监蹭了进来,垂手挨墙站着。 朱元璋正生气着,大声问道:\"又是什么事?\" 老太监赶紧回道:\"大后天是皇爷六十五岁大寿,东宫太子妃问皇爷在哪里用寿宴,皇爷发下话来,太子妃好提早准备。\" 朱元璋气不打一处来,嗔道:\"滚出去!吃什么寿宴?少嚼几回舌根,少搬弄几回是非,少作几次妖,咱就谢天谢地啦!有人存心想气死咱,今年不过寿啦。\" 吕氏正在乾清门外候着,听到老太监传出来的话,如同三伏天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骨头缝里嗖嗖直冒凉气。 老爷子这是怎么了,这话从何说起,谁嚼舌根了,谁搬弄是非了? 吕氏好不容易定住神,问道:"是谁在皇爷屋里?" "是三殿下。" 果然是他!这厮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是一剑穿心。 吕氏气得要死,怕得要死,慌得要死,晕乎乎回到太子东宫,听见朱允炆叽哩呱啦在背书,更加心烦意乱。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翻了个。允炆必须当太孙,她必须当皇后,当太后,不然这辈子白活了。 晚上朱标从文华殿回来,吕氏壮着胆子问道:"允炆眼看十六了,还没个着落,太子是怎么打算的?" 朱标以为吕氏说的是允炆的婚事,答道:"我已着礼部为允炆择一门亲事,礼部共呈上来六个名单,第一个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吕氏一听说姓马,不等朱标说完就抢着说道:"姓马就很好!只不过允炆如果定亲以什么名分?" 朱标警惕地看向吕氏,问道:"什么名分不名分的?" 吕氏干脆豁出去了,问道:"允炆什么时候立皇太孙?" 朱标闻言大怒,压低声音质问道:"放肆!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这一次我就当没听见,如果再有下次绝不轻饶!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 说罢愤愤然拂袖而去,只剩下吕氏在灯影中瑟瑟瑟发抖。 第二天,朱标到乾清宫中请安,朱元璋开门见山问道:"朝中大臣一而再而三催促册立皇太孙,你是怎么想的? 朱标的头脑中也天天在考虑这个难题,问道:"爹是怎么想的?" 朱元璋昨天听了允熥一席话,对吕氏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原来所谓的贤良淑德都是装的,难怪马皇后在世时就对吕氏不冷不热的。 朱元璋沉思良久,终于说道:“要不就立允熥为皇太孙。" "这……"朱标抓耳挠腮,"也不是不行。但允炆也是嫡子,毕竟也年长些。如果立允熥,朝中必定又会兴起很多风波。再说,如何向允炆解释?他一向孝顺恭敬,也找不出什么过错。" 朱元璋瞪着眼睛说道:"正话反话全被你说了。我从前说立允炆,你怕我拿蓝玉开刀,你反对;我现在说立允熥,你又觉得对不住允炆,还反对。你说,你让我怎么办?" 朱标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父亲的不都是这样吗?“ 朱元璋:"你不是乡下土财主,你是一国的储君,像你这样优柔寡断是不行的。快刀斩乱麻,你痛痛快快说句,立谁?" 朱标已经被逼到墙角了,咬牙说道:"那就立允熥好了!" 朱元璋道:"也好。论嫡庶,允熥是无可辩驳的嫡子,允炆就差点意思。论性子,允熥更明快更果决些,允炆就有些拖泥带水。" 朱标:"爹说的是,允熥随爹,允炆随我。可是朝中立允炆的呼声极高,怕又引起纷争。" 朱元璋:"明天是咱六十五岁大寿,咱先透个气儿,先宣布封允炆为淮王,封地就选在凤阳,凤阳是咱老家,又是龙兴之地,封允炆为淮王,也算对得起他了。" 朱标问:"那允熥呢?" 朱元璋:"先探探朝中文武大臣的反应,然后再相机行事。" 朱标点头称是:"一切听爹的安排。" 第23章 册封朱允炆 朱元璋的寿宴一向十分简单,别说山珍海味了,连鸡鸭鱼肉也并不多。 里间有三桌。 第一桌自然是朱元璋、朱标、朱允炆、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爊一家子。 第二桌是几个年纪尚小,还没有就藩的亲王。 朱元璋大规模封王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洪武三年,和分封功臣一起封的,这一次共封了秦王\/晋王\/燕王\/吴王\/楚王\/齐王\/潭王\/鲁王几个大藩。 第二次大规模封王是洪武十一年,封的是蜀王\/湘王\/代王\/肃王\/辽王几个藩王。 第三次大规模封王是洪武二十四年,封的是庆王\/宁王\/岷王\/谷王\/韩王\/沈王\/安王\/唐王\/郢王\/伊王几个藩王。 岷王朱楩今年进京朝拜,也被塞到小孩这一桌了,看着桌上的这一帮鼻涕虫,嘴撅成了夜壶。 第三桌则坐着几个世子和王子,有朱济熺、朱济熿、朱高炽、朱高煦、朱有灼、朱有炯这几个,有的正襟危坐,有的挤眉弄眼。 外间则聚着勋贵、皇亲、驸马和朝中文武重臣。 在内间则坐着嫔妃、公主。 朱元璋讲究一个吃不言寝不语。 这一顿寿宴一如既往的枯燥乏味,没有歌舞管弦助兴。 大厅里站满了伺候用膳的太监宫女,却只有杂乱无章的唧唧嚼菜的声音。 在朱元璋的认知里,有得吃就是过年,而且这么大一家子人人有得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饭吃得差不多了,朱标首先站起身来,举杯说道:\"爹,儿臣祝你老万寿无疆,身体康健!\" 朱元璋\"嗯\"了一声,示意朱标坐下。 接着是朱允炆、朱允熥依次祝寿,献寿礼,然后是诸王、诸世子、王子祝寿。 朱元璋看着儿孙满堂,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大手一挥,\"请勋贵大臣们进来。\" 不一会儿,勋贵大臣们依次鱼贯而入。 偌大的春禧殿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勋贵以冯胜、汤和为首,文臣以刘三吾、詹徽为首,一齐高声祝寿,然后纷纷敬献寿礼。 朱元璋兴致很好,一一笑纳完寿礼,朗声说道:\"好好好,你们的心意,咱都知道了。咱老朱家能有这么红火的日子,全靠大伙的帮衬。\" 拱拱手,\"咱这里一起谢过了,谢过了!\" 众勋贵大臣连忙齐声高呼:\"陛下言重了,忠君报国是臣等本分。\" 朱元璋颔首而笑,\"今儿个高兴,跟大伙说个更高兴的事。\" 略有些嘈杂的大殿顿时悄无声息,连朱桱、朱楹等几个小的也停止了玩闹,人人伸长脖子听着。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满面春风说道:\"咱皇长孙允炆……\" 朱允炆听见点到他的名,脸倏地红了。 \"允炆,站到前面来。\" \"是,皇爷爷!\"朱允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台前,昂首而立。 \"咳咳咳……\"朱元璋继续说道:\"咱皇长孙允炆,今年十六啦,长大啦,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啦,选的是大理寺少卿马全家闺女……\" 汤和抢着说道:\"上位,你这是要请我们喝喜酒啦?好啊,到时候可得管够,这可是咱皇明头一桩皇孙婚事。\" 朱元璋哈哈大笑,\"酒自然管饱。\" 朱允炆满以为是宣布他为皇太孙,心砰砰砰狂跳不止,到头来说的却是娶亲的事,心里失望到了极点,脸上却竭力不表现出来。 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朱允熥也紧张得不能呼吸。 这时候,刘三吾走上前来,拱手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子孙繁茂,大明国运永昌!皇长孙业己长大成人,臣祈请陛下册立皇长孙。\" 朱允熥心里暗骂,老东西,每次都是你跳出来,你将来怎么死你都不知道。 蓝玉被贬,傅友德战死,汤和是个打哈哈的,在场的武勋群龙无首,全都铁青着脸低头无语。 朱元璋目光如电,将整个大厅扫视了一遍,终于开口说道:\"标儿,你说!\" 朱标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允炆接旨!\" 朱允炆忙双膝跪下,拜伏于地。 \"允炆,皇祖册封你为淮王,封地在凤阳。你要知道,朝廷封王的本意。你成亲后即前往凤阳就藩,那里是我们的老家,你到了那里要做一代贤王,造福父老乡亲,不可骄纵扰民,你听清楚了吗?\" 朱标说了一大篇,朱允炆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要的不是亲王,是皇太孙,是凤阳,是南京。 他心里发出狂乱的呼喊,为什么是这样?凭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朱标的声音重重响起,\"允炆,还不叩谢皇祖?\" 朱允炆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抽空了。 刘三吾、詹徽、赵勉一众文臣无不面面相觑,原本以为皇太孙之位铁定是朱允炆的,没想到最后关头却是这种结果,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马皇后去世后,朱元璋没有立后,由郭英的妹子郭惠妃代掌皇后印玺。吕氏陪侍在郭惠妃身侧,殷勤地劝酒布菜,两只耳朵却机敏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当她听见把儿子封到凤阳时,脸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郭慧妃关切地问道:\"太子妃是不是身子不爽?\" 吕氏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俯下身子假装侍弄年幼的女儿。 儿子被封为淮王,十有八九已经断绝了晋身皇太孙的机会。 吕氏的心在滴血。 凭什么皇太孙不是允炆的?就因为我生他的时候是个次妃吗?常兰己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却还是压在头上!除了出身,我究竟哪一点比不过她? 不公平 不公平! 太不公平! 吕氏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儿子背的那些书,做的那些事。 杀了他! 杀了他! 仇恨的种子在她的心里发疯般生长。 武勋们诧异之余,心里无不暗自庆幸,不约而同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赶紧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又飞出什么幺蛾子。 大殿里鸦雀无声,朱允炆面如死灰,含糊应了一声:\"孙儿叩谢皇爷爷。\" 不等朱元璋开口说话,就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垂手站在一边。 朱元璋眼角闪过一丝不快,随即爽朗地大笑,\"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咱就先撤了,你们就放开肚皮吃好喝好。\" 汤和叫道:\"上位,这就是你不地道了,寿星翁怎么能先撤呢?\" \"那你还想怎么样?\" \"上位先把酒钱留下来,不然我们喝什么?\" \"喝你的,今儿个管够。\" 朱元璋才走,汤和就低声问冯胜,\"老哥,上位啥意思,这么大的事,这就算定了吗?\" \"那还要怎样?\" \"我怎么觉得不踏实?\" \"要的就是让你不踏实。\" 第24章 表演天才 回到自己屋里,朱允炆真想蒙住被子大哭一场,如果是输给雄英,他没话说,输给允熥,他实在不能服气。 正在他伤心欲绝的时候,朱标命人来叫他。 朱允炆没精打采往外走,吕氏拦住他,轻声说道: \"振作起来,还有机会,千万别惹你爹生气!不是还没封允熥吗?到时候也给他封个王,你俩就又平起平坐了。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宠辱不惊,先回去洗把脸,别让你爹看见你哭了。\" 朱允炆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往外走。 吕氏脸都气青了,儿子自打出娘胎以来,这还是头一回。 朱标坐在椅子上,一眼就看到儿子脸上泪痕,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要哭?\" 朱允炆流下泪来,\"儿子不想去凤阳。\" 朱标语气明显不悦:\"去不去凤阳不是由你定的,也不是由我定的,是爷爷定下来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去凤阳?\" 吕氏站在门外偷听,脸都吓白了,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在这个当口,儿子如果一言不慎,就会惹恼了太子,那可不得了了。 和皇家的礼制比起来,父子、夫妻算得了什么? 天家最无情。 楚王生母被赐死,求尸体而不得,捧着一条腰带哭着走了。 最小的伊王,一生下来生母就被赐死了。 正慌乱间,突听见允炆说道:\"儿子不稀罕当什么淮王,儿子只想留在南京。\" 吕氏心中大叫不好,看来儿子的确气糊涂了,说这样的话可是犯大忌的! 吕氏果然听见朱标语气不善:\"你留在南京是想干什么?\" 照以往的经验这是要发怒的前兆。 吕氏的心悬在嗓子眼,真想冲进却将儿子拖走。 又听见允炆说道 :\"爷爷六十好几了,爹身体也不好,还要起早摸黑看奏疏,儿子怎能待在凤阳安心享清福?儿子想留在南京,天天侍候爹和爷爷,陪爷爷说说话,哄爷爷开心。″ \"平常老百姓家都是祖孙父子兄弟团聚一处,共享天伦之乐,为什么咱们家偏要天各一方?我要去求爷爷,别让我走了。\" 吕氏没料到儿子无师自通,说出这一番入情入理打动人心的话来,心中大喜。 继续竖着耳朵听,过了好久,才听见朱标说道: \"我儿,咱们家是皇家,怎么能跟平民百姓家比呢?不管怎么说,凤阳你是非去不可的。这是国家礼制,连爷爷也是身不由己。\" 吕氏又听见允炆哭道: \"儿子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可是儿子实在放心不爷爷和爹。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儿子吓傻了。万一爹有个好歹,儿子可怎么活?\" 长久的沉默之后,听见朱标说道:\"死生有命,你不用操这些闲心。\" 又听见朱允炆大声哭泣。 \"这怎么叫闲心呢?儿子去了凤阳后,爹一定要听太医的话,早晚两顿药按时吃,不可忙起来就忘了。\" \"再有,爹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万不可太过于劳累了,该歇的时候就要歇,万不可逞强。\" \"儿子是个最没用的人,帮不上爹一丁点忙,只能祈求老天保佑爷爷和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哪怕让我少活几十年也好……\" 吕氏听见朱标也哭了。 \"去,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自古男儿志在四方,一辈子守在父母跟前,能有个什么出息?\" \"你看你二叔封在西安,三叔封在太原,四叔封在北平,桂叔封在大同,连你权叔年纪小小的,也封在大宁边远苦寒之地,出门就是蒙古鞑子的明枪暗箭。\" \"爷爷特别心疼你,才把你封在老家凤阳。那可是中都啊,本来是不可封王的,也封给你了。这么多孙子中,爷爷最心疼的就是你了,你不要辜负了爷爷的一片苦心。\" 听到这里,吕氏心下大安,悄悄走了。 朱标在儿子们面前一向不苟言笑,像这样动容还是第一次。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父子兄弟就是聚少离多,乐少苦读。 朱允熥眼泪汪汪说道:\"爹说的这些,儿子都懂。爹放心,儿子不会给爷爷和爹丢脸的。\" 朱标欣慰地笑了,\"这就对了,咱们是皇家,身负家国天下的重任,比不得旁人,你要善自努力。\" 朱允炆告退出来,吕氏不得不对儿子刮目相看,悄悄问道:\"是谁教你的?\" 朱允炆洋洋得意道:\"曹丕!\" 吕氏笑靥如花,\"吾儿书果然没有白读。\" 朱允炆咬牙切齿说道:\"娘放心,儿子就不信斗不过他,就算为了娘,儿子也要争这一口气。\" 吕氏出身书香门第,心高气傲,虽然贵为太子次妃,终归还是妾。早年在常兰跟前卑躬屈膝,尤如心头的一根刺,只有儿子当了太孙,当了太子,当了万万人之上的皇帝,这根刺才算拔出来了。 儿子心机如此深沉,吕氏十分欣慰,一把揽入怀中,柔声说道: \"我儿,是娘连累了你,娘从前待你太苛太严,是娘的错。\" 第二天,朱标见了朱元璋,将儿子的话从头到尾学了一遍。 朱元璋感叹道:\"允炆果然至纯至孝,那时你病倒在床上,允炆就昼夜守着,熬得脱了相,谁不怜之?能有这样的儿子,是你的福气。\" 朱标:\"爹说的是,允炆性子虽柔弱些,却是一片赤子之心。但国家自有制度在,不能因一人而更改。既然受封淮王,凤阳是必须去的。\" 朱元璋:\"到时候再说。\" 朱标吃了一惊,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 到了晚上,朱元璋命人叫朱允炆过来。 朱允炆喜滋滋往乾清宫走,暗想肯定是昨日的一番哭诉起了作用。 刚走进乾清宫,朱元璋老远就叫道:\"允炆,到爷爷这里来。\" 朱允炆紧挨着坐下。 朱元璋摩挲着他的后背,问道:\"听你爹说,你不想去凤阳,想留在南京。\" 朱允炆定定地望着朱元璋,说道: \"孙儿是这样说过。可是听了父亲的教导,孙儿现在想通了。膝下承欢是孝养父祖,出镇藩地更是孝养父祖。孙儿是大明长皇孙,要给弟弟们做个好榜样。 孙儿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爷爷,爷爷年纪大了,要善自珍重,身子不爽了,要及早看太医。\" 朱元璋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动情地说道:\"允炆果然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孩子,爷爷没有白疼你。\" 朱允炆会心地一笑,站到朱元璋身后,又是捶背,又是捏肩,小心而殷勤。 朱元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25章 大位己定 隔代亲是真的亲,是那种从内心里流淌出来的亲。 蓝玉已经被贬到岷州了,傅友德也死了,武勋势力已经大为衰微,有朱标坐镇南京,没有任何可忧虑的,这个时候,立朱允熥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朱允炆一番精彩绝伦的表演,不仅打动了朱标,连朱元璋也被打动了。 出生入死打江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子孙后代挣来泼天的富贵吗?这么好的孙子,怎么能让他受委屈呢? 这一天,朱元璋又将朱标召到乾清宫中。 朱标刚刚坐定,朱元璋就说道:\"标儿,咱想立允熥为吴王。\" 朱标闻言大吃一惊,皱着眉问道:\"爹不是说立允熥为皇太孙吗,怎么又立成了吴王?\" 朱元璋道:\"咱还想再考察考察。\" 朱标苦着脸说道:"一个淮王,一个吴王,都是尊贵至极的封号。当年唐高祖以建成为太子,又封世民为天策大将军,导致玄武门事变,兄弟相残,国家元气大伤。" "允炆既已封为淮王,就应该一门心思立允熥为皇太孙,免得朝中文武大臣拉帮结交,投机钻营。储位乃天下根本,儿臣恳请父皇早定大计,万不可游疑两端。" 一席话义正辞严,有理有据。 朱元璋讪讪道:"你说的对,咱只是觉着有些对不住允炆。\" 朱标道:\"封他为淮王,富贵已极,还有什么对得住他的?\" 朱元璋足足沉思了半刻钟,\"明年正月初八为允炆举行大婚,正月二十六册立允熥为皇太孙。" 朱标当即召朱允熥进来,命他跪下。 朱允熥一看这阵势,吓得不轻。 朱标说道:\"皇祖心意己决,过完年,正月二十六就册立你为皇太孙\" 朱允熥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天灵盖上冲,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磕头如捣蒜。 朱元璋笑道:\"起来,江山社稷后继有人啦。\" 朱允熥连忙信誓旦旦表态。 朱元璋道:\"爷爷起于草莽,对民间了如指掌,你爹在凤阳也历练多年,对军政民生也都有亲身的体会。但到了你这一代,生下来就是养尊处优,连稼和穑也分不清楚,将来怎么治国理政?所以凡事都要用心留意,多看多想,多学多问,不可懒惰懈怠,要从善如流,不可自以为是。从来创业难,守业更难,光大祖业更是难上加难。来日方长,你要多努力。\" 朱允熥又跪下叩头,\"皇祖教海,孙儿谨记。\" 朱元璋摩挲着他的头顶,满眼宠溺。 朱标也长篇累牍教导了一番,朱允熥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朱元璋又说道:\"爷爷考考你,去年你爹考察西安,你觉得西安适合定都吗?\" 朱允熥道:\"不适合。\" 朱元璋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干脆,与朱标交换了一个眼色,问道: \"秦汉隋唐建都关中,怎么到咱们就不行了?\" 朱允熥: \"秦汉隋唐的经济中心在关中,我大明经济中心在江淮,自然不能建都西安。况且关中经过上千年的开发,土地已经榨干了,根本养不起一座都城,如果全指望南方供养,成本太高。\" 朱元璋频频点头,\"那么洛阳呢?\" 朱允熥不假思索道:\"洛阳实际上是关中的延伸,只宜作为副都,不宜作为首都。\" 朱元璋道:\"照你这样说,还是以南京为都的好?\" 朱允熥:\"从长远来说,还是要在北方建都。\" 朱元璋:\"为什么?\" 朱允熥:\"赵宋南渡,黄河以北沦陷三百年。元末大战,北方人口锐减,大片田地荒芜。北方人口不及南方四成,财税不及南方三成,北方如此空虚,将给蒙古人可乘之机。从长久计,只有定都北方,才能达成南方与北方的大体平衡。\" 朱元璋又问:\"北方什么地方适合建都?\" \"北平。\" \"为什么?\" 朱允熥侃侃而谈: \"北平北靠燕山,左宣大,右蓟辽,面向中原腹地,是西北\/东北\/华北的交汇之所,又处在与蒙古人作战的最前沿,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昔宋太祖立志收复燕云,可惜崩得太早了。宋太宗收复燕云失败,痛哭流涕。此后四百年,中原汉人都在咽这颗苦果。我朝定都北平,北方的形势将焕然一新。\" 朱标大声斥道:\"一知半解,一派胡言,出去!\" 朱允熥赶紧爬起来跑了。 朱元璋摸着胡须笑道:\"是你教他的吗?\" \"没有。\" \"小兔崽子还挺有见识的。\" \"夸夸其谈而己,爹别信他胡说八道。\" 皇太孙之位己定,朱允炆还蒙在鼓里做着黄梁美梦。 每天清晨即起,先跑到乾清宫服侍朱元璋起居,然后去大本堂读书。 对几个年幼的亲王也极其恭敬,和几个世子切磋学问,十分融洽。 朱允熥如果不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几乎就要被他迷惑住了。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对朱允炆推崇备至。 朱允炆对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则恭敬有加,言必称先生。 朱允炆是圣君的模板,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则是贤臣的模板。 四个人互相吹捧,结成了一个小团体。 朱允熥冷眼旁观着,只觉得这四个人傻得可爱。 黄子澄,洪武十七年江西乡试第一名,洪武十八年头甲头名。 齐泰,洪武十七年应天乡试第一名,洪武十八年头甲第二名。 方孝孺,宋濂得意的门生。 历史上的朱允炆,妥妥的躺赢局。 二十二岁绝对算不上幼主,是可以独立行使皇权意志的。 开国功臣中牛逼的,都让朱元璋给扬了,剩下的都是听话的。 更妙的,整个大明朝行政体系,文官势力都对朱允炆继位翘首以盼。 就这,朱允炆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一众文官的掇窜下,硬生生作死作出了一个国破家亡的悲惨下场。 眼看新年将至,礼部和宗人府紧锣密鼓筹备朱允炆婚事。 正月初二,朱元璋登天坛祭天,朱标、朱允熥陪祭。 正月初三,朱元璋入祖庙祭祀,依然是朱标、朱允熥陪祭。 至此,天下人都明白,朱允熥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孙。 直到这时候,朱允炆才终于从春秋大梦中醒来,心中的愤懑像熊熊烈火在烧,在人前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情究竟有多么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26章 平地起惊雷 最为朱允炆鸣不平的,莫过于是黄子澄。 朱允炆长得唇红齿白,说话温文尔雅,待人谦和有礼,活脱脱朱标年轻时的模样。 黄子澄崇尚复古,朱允炆也崇尚复古。 黄子澄主张以德治国,朱允炆也主张以德治国。 黄子澄轻视武勋,朱允炆也轻视武勋。 黄子澄主张撤藩,朱允炆也主张撤藩。 两人几乎在每一个方面都是高度合拍的。 如果朱允炆成为皇太孙,那么黄子澄就是帝师。 这是一个读书人的终极理想。 新年越来越近了,大本堂到了要放年假的时候,朱标跟朱元璋说: \"允炆要成亲了,允熥要封太孙,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家的几个孩子也都长大了,不如打发他们各回各家过年,明年也不用再回大本堂读书了。\" 朱元璋爽快地允准了。 朱标又说召朱桢和朱椿进京辅政的事。 朱元璋道:\"命他们正月初八允炆成亲之前赶到京师,允熥的册立大典由他们主持。\" 两件大事很快就要办成了,朱元璋、朱标父子谈笑风生,心情极其愉快。 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是大本堂的一年之中的最后一次讲学。 下课后,朱允炆送黄子澄,走到东角门的时候,朱允炆说道: \"孤正月初八大婚后,应该很快就要到凤阳就藩了,今后怕是再难聆听先生教诲了。\" 黄子澄愤愤不平说道:\"在臣的心中,只有殿下才是皇太孙的不二人选。只有尧舜之君,能缔造尧舜一样的盛世,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众正盈朝,群贤毕集,世无饥馑,途舞巷歌。\" 朱允炆警觉地看向四周,低声说道:\"大局已定,先生慎言!被人听了去恐怕要惹祸。\" 黄子澄满不在乎地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千秋开太平,是我等读书人本来的使命。臣不过是仗义执言,有什么好怕的?\" 黄子澄个性冲动,每每谈论国家大事,或者褒贬古今人物,总是慷慨激昂,旁若无人。 朱允炆生怕黄子澄又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忙说道:\"壮志不得伸展,孤己心灰意冷,做个富贵王爷,逍遥快活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黄子澄:\"殿下也太颓废了一些,皇太孙之位不是还没最终决定吗?\" 朱允炆苦笑道:\"已经板上钉钉了。\" 黄子澄冷冷一笑,\"我看未必。\" 黄子澄本来就是个牢骚满腹的人,朱允炆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谁知正月初十日,朱允炆大婚后的第二天,黄子澄突然上了一纸奏疏,弹劾蓝玉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之战中,曾私通也速迭木儿。 这一封奏书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整个南京城都被炸蒙了。 不仅朱标、朱允熥被炸蒙了,连朱允炆也被炸蒙了。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在捕鱼儿海捕获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次子地保奴,以及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詹事院同知脱因帖木儿、爱猷识里达腊妃及公主等三千余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余口,马四万七千余匹,骆驼四千八百余头,牛羊十万二千余只,车三千余乘。 当月,蓝玉还攻破北元大将哈剌章营地,获其部下军士一万五千八百余户,马驼四万八千余匹。 这是有史以来中原王朝对北方游牧政权最辉煌的胜利之一,能与之相比的,唯有卫青、霍去病、李靖,捷报传到南京,举朝震惊,朱元璋欣喜若狂,赞扬蓝玉一雪汉人六百年耻辱。 脱古思帖木儿率领余众西逃,走到土剌河,被部将也速迭木儿袭杀。 也速迭木儿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弟阿里不哥的后裔,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争汗位失败被杀。 也速迭木儿为了报百年之仇,乘脱古思帖木儿战败之机,联合西蒙古,攻占了和林,然后引兵东向,在土剌河与脱古思帖木儿狭路相逢。 黄子澄说,蓝玉与也速迭木儿互通情报,合伙灭了脱古思帖木儿,两人惺惺相惜,约定\"我主北,君主南,共有天下\" 黄子澄还说,蓝玉被贬岷州西北边陲,心怀怨恨,要防备他叛逃蒙古,投奔也速迭木儿,然后引蒙古兵南下。 黄子澄这一招不可谓不毒,朱元璋内心潜藏已久的猜忌又被重新勾起。 当初蓝玉孤军深入,进至距捕鱼儿海四十里的百眼井,派哨骑四处侦察,不见北元军队踪迹。 当时风沙满天,粮草断绝,数万人连饮用水也短缺,众将心灰意冷,要求班师。 蓝玉异常笃定,命令大军往捕鱼儿海东北方向进军。 脱古思帖木儿正在宫账中睡大觉,被蓝玉杀了个七零八落。 在沙漠中打仗,最要紧的是确定方向。 蓝玉是如何在茫茫大漠中撞见脱古思帖木儿的? 要么有神仙指路,要么他就是神仙,不然就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而这个人就是也速迭木儿。 作为回报,蓝玉放跑了脱古思帖木儿,留给也速迭木儿报仇。不然怎么解释脱古思帖木儿从十万大军的包围圈中逃脱? 朱元璋一番脑补,成功破案。 朱标连忙替蓝玉辩白,\"黄子澄一介书生,是如何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机秘事的?儿臣逐字逐句看了他的奏疏,字里行间充满了毫无根据的臆测。如果他对蓝玉的指控是有真凭实据的,他为什么不拿出来?\" 朱元璋却道:\"黄子澄只是翰林院一个侍讲,就算蓝玉真的私通也速迭木儿,黄子澄也不可能拿得到证据。\" 朱标:\"既然黄子澄没有拿到证据,那凭什么相信他的弹劾?\" 朱元璋:\"所以要召蓝玉回南京,接受三法司的问询啊,咱又没有听风是雨给他定罪。\" 朱标太了解蓝玉的个性了,如果将他召到南京来,绝对会惹出天大的事端,道: \"王弼当时是左副将,参与了捕鱼儿海之战的全程,父皇何不召他来问个究竟?\" 朱元璋:\"谁不知道王弼跟蓝玉好的穿一条裤子?问王弼和问蓝玉有什么两样?\" 朱标闻言,彻底无话可说,愤然而去。 朱允熥册封在即,万万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他的处境极其尴尬,他既不能替蓝玉辩白,也不能不替蓝玉辩白。他因为与蓝玉的关系而受到淮西将领毫无保留的拥戴,蓝玉却因为与他的关系而受到朱元璋的疑忌。 他已经猜到了,黄子澄背后的主谋必定是朱允炆,诬告蓝玉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册封皇太孙。 朱标也是这么想的,语气极其严厉地问朱允炆: \"黄子澄是不是你指使的?如果是,赶紧向爷爷坦白承认。如果被我查出来,不说取你性命,最少也要将你从玉牒中除名!你这是在为了一己私利而祸乱国家,将会血流成河!\" 朱允炆指天指地赌咒发誓。 朱标又问:\"就算不是你主使的,黄子澄与你过从甚密,事先就没跟你通过气吗?\" 朱允炆想起十二月二十八日黄子澄在东角门跟他说的话,现在想来,那就是在通气。 但他现在打死也不敢承认,只能硬着头皮反问: \"黄子澄为什么要和儿臣通气?黄子澄是大本堂的师傅,是皇祖指定的,有传道授业的职责,他是师,儿臣是徒,尊师重教,怎么能说是过从甚密呢?他的事,与儿臣无关。\" 朱标:\"我是你爹,我也希望最好与你无关。\" 蓝玉被诬,京师中的武勋群情激奋,要找黄子澄理论。 朱标召见开国公常昇、全宁侯孙恪、定远侯王弼,警告他们不要乱来。 蓝玉被弹劾了,连汤和、冯胜也怕得要死,连夜上书朱元璋,请求回乡居住,没有得到允准。 朱允熥恨不能拿把刀将朱允炆捅死,在太子东宫与之狭路相逢时警告道:\"你这是在玩火,到时候第一个被烧死的一定是你!\" 第27章 沸反盈天 入夜时分,开国公常昇的府邸里灯火通明。 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普定侯陈桓、普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东平侯韩勋等十几个侯爵在座,伯爵更多。 他们全都是蓝玉的铁杆部下,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 蓝玉从公爵降为侯爵,他们不服气: 被贬到岷州,他们更不服气。 但这些,他们都忍了。 他们几乎全都参加过捕鱼儿海之战,全程见证了这一战役的艰险曲折,如今,有人诬蔑他们的大将军是里通外国的内奸,是阴谋作乱的逆贼,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景川侯曹震举起酒瓮,一仰脖子喝得精光,然后大声对常昇说道: \"开国公,蓝大将军不在,你就是我们的带头大哥。你好歹是常大将军的儿子,太子爷的小舅子,皇太孙的嫡亲舅舅,上位多少会给你几分面子,你就不能站出来替蓝大将军说句公道话吗?\" 常昇一向胆小怕事,连连拱手道: \"各位伯叔兄弟,太子专门召见我了,要我转告大家,允熥马上就要册立为皇太孙了,要大家这段时间安分守己,千万不要惹出事端,蓝大将军的事,请大家不要担心,他会主持公道的。\" \"上位最讨厌公侯们聚堆,大家赶紧散了,各回各家。这个节骨眼上,大家一定要听太子的安排,一定不要给允熥添乱。\" \"允熥是咱们自家孩子,只要允熥顺利当上皇太孙,咱们还怕将来没有好日子过吗?散了,大家都散了。\" 常昇说了一大篇,在座的淮西将领根本没听进去。 鹤庆侯张翼说道:\"咱们为了大明江山,爬冰卧雪,流血流汗,现在天下太平了,却要反过来受那些文官的腌臜气。黄子澄是个什么东西,上过一天战场吗?他知道马怎么骑吗?他知道箭怎么射吗?他知道铳怎么放吗?他说蓝大将军勾结也速帖木儿,简直就是放屁!蓝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兄弟最清楚。\" 舳舻侯朱寿说道:\"老曹说的对。上位的心还是向着咱们的,都是黄子澄这个狗贼挑拨离间,干他!\" 普定侯陈桓说道:\"应该先把那个狗东西的牙齿全部敲掉,看他还敢乱咬人吗?\" 普宁侯曹泰说道:\"把他阉了,让他断子绝孙。\" 曹震大呼一声:\"弟兄们,跟我走!\" 满屋子的人跟着起哄。 \"干他!\" \"干他!\" \"干他!\" 常昇情知不妙,急忙阻拦,却根本拦不住。 众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直奔黄子澄宅子。 夜色已黑,黄家宅子大门紧闭着,只有一个又聋又瞎的老头靠在墙边打盹。 曹震第一个冲了上去,一脚将老头踢飞,然后\"嘭嘭嘭\"几脚将门踹开,喊着黄子澄的名字乱骂。 黄子澄家里人见过么多身着伯\/侯服的大爷打上门来了,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翻墙往外逃,一个个被从墙上拽下来,打得半死。 曹震大喊一声:\"兄弟们,给我搜!抓住狗贼,先阉再杀!\" 黄子澄听见喊声,一溜烟钻进一口废井里,他的贴身小厮盖上了井盖。 宅子里顿时乱作一团,门被踹烂,柜子被掀翻。 朱寿闯进内室,抓住黄子澄的老婆,扯住头发,啪啪啪左右开弓,然后双手绑住吊在房梁上,用藤条抽屁股。 黄子澄老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她越叫,朱寿打得越带劲。 有人起哄要剥掉黄子澄老婆衣裳,吓得黄子澄老婆使劲哀求。 闹了足足两三刻钟,还是没能找到黄子澄。 曹震勃然大怒,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嘭嘭嘭在砧板上连砍数刀。 \"老子数五下,再不把黄子澄交出来,老子就要杀人了!\" \"五!\" \"四!\" \"三!\" \"二!\" 依然没有人交出黄子澄的藏身之所,曹震一把揪住黄子澄七岁的儿子,厉喝道:\"再不交出来,老子真的要杀人了!\" 黄子澄的儿子吓得哇哇大哭,曹震被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大吼道:\"肏你妈!再哭,剁了你!\" 黄子澄的儿子胆都吓破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声。 曹震更加心烦意乱了,狂叫道:\"别哭了!别哭了!再哭真剁了你!\" 黄子澄的儿子哭得更响了。 曹震将刀高高举起,就在他要砍下去的一瞬间,黄子澄在废井中大喊:\"我在这里,放了我儿子,冲我来!\" 曹震闻声揭开井盖,解下裤腰带,朝井里呲尿,一群人全围了过来,全都笑嘻嘻呲尿。 黄子澄在井下大喊:\"士可杀不可辱!我跟你们没完!\" 曹震嘿嘿大笑:\"想死?没那么容易,先阉了你再说!\" 强逼着黄家一个小厮跳下井,把黄子澄顶上来。 众人一拥而上,扒掉黄子澄裤子,曹震揪住黄子澄那话儿就要割。 \"阉了他!\" \"阉了他!\" 众人齐声起哄。 曹震像小猫玩老鼠一样,拿刀子在黄子澄裆下蹭来蹭去,蹭一下,狂笑声,蹭一下,狂笑一声。 突然一声断喝凌空响起:\"住手!\" 众人发出阵阵惊呼: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曹震扭过头去,看见朱标铁青着脸站在面前,身后跟着朱允熥和常昇。 曹震赶紧将刀扔掉,叫了一声:\"殿下!\" 朱标甩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曹震又叫了一声:\"殿下!\" 朱标甩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来人!全部拿下!\" 一群锦衣卫冲了进来,将在场的伯\/侯全部枷上带走。 黄子澄双手捂住裆,一溜烟跑了 乾清宫里,朱元璋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朱标咆哮:\"太子爷,我从前说武勋可恶,你总要我宽待他们,今儿个长见识了?\" 朱标昨晚折腾了大半夜,身心俱疲,无力地说道:\"武勋们一向骄狂,儿臣是知道的,儿臣也想过各种办法教导他们约束他们,但都没什么效果,儿臣也因此而苦恼。\" 朱元璋道:\"你苦恼,咱就不苦恼吗?这些人,全都是咱淮西的子弟,你以为咱想杀他们吗?咱是实在没办法! 洪武三年,咱听袁凯的,令中书省御史台延聘儒士,在都督府官署轮流为诸将讲论经史及君臣之礼。 洪武五年,又作申戒公侯榜。 洪武八年,又御制《资世通训》。 奈何这些狗杂种土匪习气不改,一天不闹腾就浑身不自在。 咱一天到晚忙得要死累得要死,一有功夫就召见他们训诫他们,教他们安分守法,心存敬畏,比教导儿子还劳神费力。 咱的嘴说破了,口说干了,好话也说了,歹话也说了,有用吗?一丁点用也没有!\" 朱元璋越说越生气,大喊道:\"太子爷,你教教咱,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帮龟孙子听话?\" \"他们倚恃权豪,欺男霸女,虚钱实契,夺人田产,强占官民山场、湖泊、茶园、芦荡,金银铜场、铁治,种种恶行,数不胜数。\" \"咱也知道他们只是坏,只是蠢,并没有谋逆之心。可是咱实在管不了这群混账王八蛋了,咱在都压不住,哪天咱死了,这伙子人还不知道会欢成啥样。咱只好强说他们谋逆,才好将他们一块送走,省得他们祸害子孙后代。\" \"洪武十三年,咱杀了一拨,以为这下会听话一点,但是你看,他们改了吗?改了吗?\" \"太子爷,你永远也不会懂的,这就是一群油盐不进的蠢驴,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 \"杀杀杀!杀干净了才算完!\" 朱标听着父亲的咆哮,无话可说。 洪武二年,权镇庆阳的冯胜见徐达、汤和被调回京议功,生怕自己得不到赏赐,置朱元璋的命令于不顾,私自引兵还京。 汤和嗜酒妄杀,不由法度。 薜显妄杀胥吏,杀兽医,杀火者,杀马军,为了抢占天长卫千户吴富缴获的牲口,动手杀了吴富。 顾时、王志终日烂醉如泥,不出席军事会议…… 开疆拓土的时候,武将是香饽饽,可是当天下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武将就会成为人嫌狗憎的惹事精。 第28章 扭转乾坤 黄子澄在大庭广众之下蒙受了奇耻大辱,再也没有脸活下去了,和老婆王氏一起去投河自尽。 黄子澄的老婆是个烈女子,二话不说跳进河中,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水,就再也没有浮上来了。 黄子澄洪武十八年会试勇夺进士榜第一名,妥妥的状元郎。 殿试的时候,朱元璋问他多少岁,答曰三十四岁,朱元璋问他是哪一年生人,黄子澄一紧张,本来极灵光的脑袋瓜竟然卡壳了,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朱元璋淡淡一笑,黄子澄从状元变成了探花。 马上就要投河了,黄子澄紧张得要死,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嘴巴磕到一棵树桩上,流了一胸口的血。 跃跃撞撞跑到河边,将脚伸到水中,呵,好凉啊! 黄子澄忙缩回了脚。 黄家的人找来了,扯着嗓子大叫:"老爷,不要啊!老爷,不要啊!" 黄子澄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黄家几个人一直在岸上穷叫唤,就是不下水。 黄子澄在水中拼命扑腾,这时候他才明白,他究竟有多怕死。 他开始大喊:\"救我!救我!\"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站满了人。 有大学士刘三吾,吏部尚书兼刑部尚书詹徽,都察院左都御史夏长文,大理寺卿张廷兰,兵部尚书茹瑺,户部尚书赵勉…… 还有许多高官,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 黄子澄猛想起老婆已经淹死了,突然放声恸哭。 不知谁喊了一句:"走!向陛下请愿去!" 屋子里的人呼啦一下全走光了。 朱元璋正在和朱标说话,有太监进来禀报:"皇爷,来了好多大官,在乾清门外跪求召见。" 朱元璋斜睨朱标一眼,"太子,那帮大爷干的好事,你说咋个收场?" 朱标无奈说道:"儿臣也没料到他们如此混账" 朱元璋大声嚷道:"前次蓝玉、张温殴打詹徽、茹瑺,咱听你的,从轻发落了。本想着他们能够改邪归正,结果倒好,捅下了更大的篓子。几十个伯侯殴打朝廷官员,太放肆了,压根没把人放在眼里!" 看来又要重蹈洪武十三年和二十三年的血案! 朱标心如刀割,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 朱元璋见状,忙问道:"标儿,你怎么啦?要不要传太医?" 朱标连连摆手,喝了一口水,"能不能等允熥册封之后再处置这事?" 朱元璋大手一挥,\"这两件事相干吗?" 朱标:\"册封皇太孙是天大的喜事,不宜杀戮勋臣。\" 朱元璋:\"那就先行册封礼,一百天以后再杀。\" 朱允熥听到黄子澄家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 完犊子了!真的完犊子了! 淮西这伙人可真是作死小能手啊! 他急冲冲地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门外的众大臣远远地看见朱允熥坐着一顶华丽的金黄色的软轿,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缓缓抬了过来。 朱允熥气定神闲地坐在轿子上,五爪金龙袍上的丝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胸前挂着玉佩,腰间悬着十二只荷包,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顶金冠尽显王者之气。 \"臣刘三吾叩见殿下!\" \"臣詹徽叩见殿下!\" \"臣茹瑺叩见殿下!\" …… 朱允熥从软轿上下来,一一拱手寒暄。 \"刘学士好!\" \"詹尚书好!\" \"茹尚书好!\" …… 在众人的注视中,朱允熥拾级而上,未经通报,就径直走进了乾清宫中。 刚走进朱元璋的寝殿,朱允熥就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朱标抬眼问道:\"你来干什么?\" 朱允熥答道:\"听说朝中出了大事,儿臣来爷爷看看……\" 不等他说完,朱标便喝道:\"有什么好看的?\" 朱允熥道:\"黄子澄只是翰林院一个侍讲,是怎么知道捕鱼儿海之战的那些内情的?总不至于是道听途说?是不是什么人告诉他的?如果是,顺藤摸瓜,或许可以查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朱元璋问:\"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朱允熥偷瞄了朱标一眼,\"孙儿怀疑有人居心叵测,想搞倒孙儿。\" 朱元璋大骇,\"谁这么大胆?\" 朱允熥一声也不言语,偷眼瞅了瞅朱标,不料朱标也在偷眼瞅他,四目相对,父子俩十分尴尬。 朱元璋瞅瞅儿子,瞅瞅孙子,大声道:\"问你们话呢,怎么全都哑巴了?\" 朱允熥豁了出去,\"爷爷不妨派人好好查查,黄子澄在弹劾蓝玉前后,与什么人有过接触,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唆使。\" 朱元璋:\"你说的这个人是什么人?\" 朱允熥几次想说出朱允炆的名字,却终于忍住了,含糊说道:\"肯定是个神通广大之人,不然也使唤不动黄子澄。世上人谁不知我娘是在蓝玉家长大的?搞臭蓝玉就能搞臭我,搞死蓝玉就能搞垮我。\" 朱元璋大怒,狠狠踢了朱允炆一脚,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我孙子,谁敢搞你,我剥了他的皮。\" 朱允熥脱口而出,\"爷爷多的是孙子,又不是自有我一个!\" 朱标一听这话就知道允熥在剑指允炆,但朱元璋灯下黑,硬是听不出这话中话。 他最恨有人插手皇太孙之位,当即传唤蒋瓛,命他立即将黄子澄一月来的行踪、言行,一丝不漏地查清楚。 又命人去传黄子澄问话。 黄子澄正在家里做着帝师的黄梁美梦,突然闯进来几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到了乾清门外,见那么多重臣跪在台阶下,黄子澄心砰砰狂跳不止,走路都有些晕乎乎了。 到了宫里,见洪武皇帝、太子端坐着,皇孙则垂手肃立着,黄子澄心情更加紧张了。 朱标问道:\"黄子澄,你弹劾蓝玉勾结也速迭木儿,颇涉机密,有何依据,从实道来。\" 朱标做了近三十年太子,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派。 黄子澄结结巴巴道:\"臣…臣…\" 朱元璋大声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藏着掖着。你说蓝玉勾结也速迭木儿,是蓝玉告诉你的,还是也速迭木儿告诉你的?\" \"都,都,都不是……\" \"那就是你长了千里眼看见了,或者是长了顺风耳听见了。\" \"没…没…没…\" \"既然不是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那就是道听途说了。\" 朱元璋随便诈了几句,黄子澄的心理防线便土崩瓦解。 \"臣,臣是风闻奏事……\" 朱元璋冷冷哼了一声,挥挥手道:"你且先退下,在乾清门外候着。 第29章 尘埃落定 不到半个时辰,蒋瓛就来了。 朱元璋问道:"查清楚了没有?" 蒋瓛:"查清楚了。" 朱元璋:"黄子澄与什么人过从甚密?" 蒋瓛低垂着头,一声也不言语,偷眼瞅了瞅朱标。 朱标心里咯噔一下,对蒋瓛说道:"但说无妨。" 蒋瓛:"有一个人十分可疑,一月之内与黄子澄见了三次,而且每次都很神秘。" 朱元璋:"是谁?" 蒋瓛:"是吕本。" 朱元璋:"吕本除了见过黄子澄,还见过什么人?" 蒋瓛趴在地上,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朱元璋什么都明白了,吕本一定是受吕氏的指使,或许允炆也知情,甚至参与其中了。他开始后悔让允炆留在南京。 朱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朱允熥则泥塑木雕般坐着。 蒋瓛连忙告退,才退了几步,只听朱元璋喝道:"办干净点!" 蒋瓛应了一声是。 朱标失魂落魄地回到太子东宫,吕氏殷勤地问长问短,朱标真想当场质问她,但终于忍住了。 不管怎么样,皇家的脸面不能丢,必须维持夫唱妇随,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形像,不然何以服天下。 第二天午后,吕家就来报丧,说吕本今天早上踏青的时候被一块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 吕氏大哭,让允炆去吊丧,还让朱标派人查,被朱标断然拒绝了。 朱标从头到尾冷冷看着吕氏,看得吕氏头皮发麻。 无巧不成书,就在同一天,黄子澄走在大街上,被一辆失控的粪车撞死了。 第二天,朱标便对朱允炆说道:"这两天,你就准备去凤阳就藩。" 朱允炆故技重施,"我还想再侍候侍候爷爷和爹。" 朱标不动声色说道:"早点就藩是正经,不要再磨蹭了。" 朱允炆敏锐地感觉到父亲对他的态度变了。 他又去乾清宫,守门的老太监竟然将他挡在了门外,说: \"皇爷刚刚睡着,淮王殿下请回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进出乾清宫从来都是畅通无阻。 朱允炆太了解爷爷的生活习性了,这个时候根本不是睡觉的时候。 他彻底慌了神,问吕氏,"外祖的死与黄子澄有没有什么关系?" 吕氏也感到事情不妙,却心怀侥幸,硬着头皮说道:"没有关系。" 朱允炆怒道:"爹对我很冷淡,爷爷已经不肯见我了,你还在骗我!" 吕氏闻言如遭雷击,抱住朱允炆哭,“是娘对不住你,是娘害了你一辈子……" 朱允炆问:\"你究竟干什么了?\" 吕氏哭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允炆什么都明白了,一定是卷入了黄子澄告发蓝玉的事,而外祖吕本则充当了传话人。 蠢! 太蠢了! 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只要他们肯查,就没有他们查不清的事。 这下好了,全完! 朱允炆快气疯了,后宫勾结外官干预朝政,这是碰都不能碰的底线! 他目露凶光,一把将吕氏推开,只留下吕氏撕心裂肺地哭。 朱允炆又去乾清宫,这一次,老太监没有阻拦。 他走进那间再熟悉不过的屋子,朱元璋正躺在藤椅上打盹。 朱允炆一声不响坐在他的身旁,过了两三刻钟,朱元璋才睁开了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朱允炆答道:\"来了一小会。我明天就要动身去凤阳了,来看看爷爷。\" 朱元璋点点头,\"也好。凤阳是咱们老家,到了那里要做个贤王,不要给祖宗丢脸。\" 朱允炆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双膝跪下,哭得很伤心,\"爷爷,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朱元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想说你就说,不想说也无妨。\" 朱允炆说道:\"是吕本串通黄子澄告发蓝玉的,但我并不知情。\" 朱元璋:\"是你娘主使的?\" 朱允炆:\"求爷爷看在孙儿面上网开一面。\" 朱元璋点了点头,"爷爷一直在等你坦白,你总算来了。你娘不做人,但你还是爷爷的好孙子。你回去跟你娘说,后宫插手储位,就是一个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但爷爷看在你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朱允炆磕了三个响头,哭得更伤心了。 他走了出去,与朱允熥迎面相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三弟,我明天就要去凤阳了。恭喜你,再有几天,你就册封皇太孙了,咱们家以后就靠你了,二哥以后也靠你照看了。" 朱允炆终于服软了。 胜利者总是很宽容的,朱允熥和善地笑了笑。 富贵一阵风跑过来,喜滋滋说道: "殿下,蜀王派人到处找你呢,说要试一试袍子,看合身不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话,今天连夜就要改好。礼部的人也在找你,说朝鲜、日本、安南、占城、暹罗、琉球七国的使臣过两日要朝拜皇太孙……" 富贵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朱允炆听在耳里,心里不是滋味。 蒋瓛带着两个锦衣卫千户走过来,说道:"殿下,这是吴忠,这是吴良,是皇爷亲自挑选了充任皇太孙侍卫长的。" "微臣吴忠,誓死护卫皇太孙!" "微臣吴良,誓死护卫皇太孙!" 吴忠、吴良身高八尺,就像托塔李天王一样。 朱允熥开心地笑了,"都起来!我记得你们是都督佥事同知吴君恩的双生儿子,果然是忠良之后啊!\" 吴忠、吴良眼眶含泪:\"难得皇太孙还记得家父。\" 朱允熥:\"有功之臣,怎能忘记?富贵,赏!" "微臣吴忠叩谢殿下!" "微臣吴良叩谢殿下!" 两队仪仗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了过来。 蒋瓛躬身说道:"请皇太孙先前往坤泰宫更衣,再去东宫朝拜完太子,然后前往乾清宫聆听陛下教诲,明日往祖庙祭告,三日后祭告天地,五日后,正式举行册封大礼。" 朱允熥:\"知道了。\" 宫中礼制,皇帝皇后乘坐象辂,皇太子、皇太子妃乘坐玉辂,皇太孙、皇太孙妃则乘坐金辂。 象辂长三丈九尺,宽二丈六尺,由四头大象拉。 玉辂长三丈六尺,宽二丈二尺,由十二匹马拉。 金辂长二丈八尺,宽一丈九尺,由八匹马拉。 不论外饰内饰都极尽奢华。 一个锦衣卫跪伏在地上,朱允熥踩着他的背登上了金辂。 "皇太孙起驾!" 随着一声高亢的呼喊,金辂缓缓启动。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在前面开道。 大队金甲银戈的侍卫排成长龙,浩浩荡荡跟随在后面护卫。 蟒袍玉带的内侍排队走在两侧。 数百宫女盛服靓妆,前提御炉,焚沉香、龙涎香,氤氲如雾。 呼殿之声远近数里,清澈悠长,所过之处,人人回避。 仪仗队伍行进在宽敞笔直的宫道上,两旁殿宇巍峨,房屋鳞次栉比,宫柳依依,在春风中摇曳。 大明,我来了,我将带领你驶向广阔的未来。 大丈夫,当如是! 第30章 营救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乾清宫中,朱元璋头戴皇冠,身披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 朱允熥身着明黄色的皇太孙礼服,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坚定,那么有力,那么自信。 朱元璋眯缝着眼,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朱标。 大明后继有人了。 这孩子,就是咱大明的希望! 朱允熥洪亮而清澈而清澈的声音在响起: \"孙臣允熥,叩见皇爷爷!恭祝皇爷爷万寿无疆,恭祝大明国运永昌!\" 朱元璋脸上笑开了花:\"来!靠近些,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朱允熥走了过去,沐浴在朱元璋慈爱的目光中。 他仰着脸说道: \"爷爷,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孙儿想向爷爷讨一样赏赐。\" ″说!只要你开口,爷爷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孙儿想求爷爷放了曹震、朱寿……\" 朱元璋皱着眉道:\"别的都行,这个不行,曹震、朱寿无法无天,按照大明律应该处死,绝对不能轻轻放过。\" 朱允熥据理力争: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爷爷心里很是清楚,孙儿也不想多说了。曹震、朱寿等人虽然过于鲁莽,但也情有可原。\"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天下初定,正是国家用人之际,皇爷爷何不法外施恩,饶他们不死?\" 朱允熥小嘴一套一套的,说得朱元璋一愣一愣的。 这孩子,不像朱标,朱标嘴太笨。 朱元璋面色一沉,佯怒道:\"这些人骄横跋扈,再放出不是祸害人吗?不行!绝对不行!\" 朱允熥问道:\"这些伯侯,从前都是爷爷的心腹爱将,东征西讨,立功无数,爷爷当宝贝似的,喜欢得不得了,为什么现在却成了讨人嫌的祸害?\" 朱元璋阵营两大派系,一个是淮西勋贵集团,第一代以徐达、常遇春、李善长为代表,第二代以蓝玉为代表;一个是江浙文官集团,以宋濂、刘基、刘三吾为代表。 每一个封建王朝建立之后,都会面临相同的问题: 如何处理一起打江山的创业伙伴? 朱元璋的策略简单有效: 拉一派,打一派,消除切可能威胁朱家江山的势力,大封藩王,大力提高太子权威。 胡篮党案是针对淮西勋贵的大清洗,郭桓案、空印案、南北榜案是针对江浙文官集团的清洗。 面对朱允熥的疑问,朱元璋答道:\"因为这些人除了打仗,啥也不会,啥也不想干。现在没仗可打了,就浑身皮痒,欠收拾。你说,爷爷能怎么办?\" 朱允熥听明白了,淮西武勋集团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在没有新的作战目标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成功转型,就只能强制关机。 朱允熥的选择是继续寻找作战目标。 \"爷爷为什么说无仗可打?岂不知大明东南西北处处危机四伏?" "也速迭木儿弑杀脱古思帖木儿之后,一直贼心不死,活动在大漠深处,如果不加以剿灭,日后恐怕会成为大患。" "辽东方向的女真人,趁着蒙古四分五裂,也日益发展壮大,绝不可掉以轻心。" "西域也并不平静,察合台汗国早已分裂,跛子帖木儿在撒马尔汗建立汗国,兵强马壮,正对我大明虎视眈眈。" "就连倭奴国也胆大包天,扣留我使团,杀害我使者,大批倭寇乘着海船袭杀沿海军民,劫掠人口财物,害得东南半壁江山人心惶惶。" "还有安南国,胆敢以小中华自居,不服我大明管束,擅自攻打占城、南掌、金边、暹罗等国,意图称王称霸。"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流,皆为明土!四海之内皆应向我大明俯首称臣,尊我大明为天下共主。" \"求皇爷爷放了那些伯侯,他们都是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士,要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 "孙儿愿领着那些伯侯,大杀四方,开拓远迈汉唐的疆土,征服蒙古,打通西域,经略南洋,远航西洋,让大明声威播于四海,让大明衣冠风行世界,让万国欣然来朝,顶礼膜拜!\" \"世界多么广阔,大明的未来无限宽广!\" 听到这些慷慨激昂的话语,朱元璋眼中闪烁着点点精光。 年轻就是好啊,敢想敢干,敢闯敢冲。 这才是我大明皇太孙该有的样子啊,目光远大,霸气十足! 朱元璋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岁月,金戈铁马,猎猎秋风,声声战鼓,千万汉家健儿席卷万里山河。 驱逐鞑虏! 恢复中华! \"咚!\" \"咚!\" \"咚!\" 不知什么时候,朱标也悄悄来到殿中,出神地凝望着儿子挺拔高挑的背影。 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挑得起家国天下的重担了! 他心里暗自庆幸,选的是允熥,而不是允炆。 朱允熥意犹未尽,高声说道:\"爷爷,放了那些伯侯,他们是我大明最锋利的宝剑!\" 这呼声如此振耳发聩,惊得朱元璋虎躯一震。 朱标掀开帘子,大踏步走了进来,说道:\"宣大来报,也速迭木儿之率五万轻骑兵寇边,攻破娘子关,攻陷城池两座,饱掠而去。儿臣请求父皇放了曹震他们,许他们上阵杀敌,戴罪立功。\" 朱允熥昂首说道:\"爷爷,孙儿愿与他们一同前往!\" …… 刑部大堂,三法司会审。 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普定侯陈桓、宣宁侯曹泰……… 几十个伯、侯全部袒胸露乳昂首挺立着,在他们的肩上、背上、腰上,肚子上,胸脯上,无不布满了累累伤疤,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新伤盖着老伤,老伤夹着,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他们眼里冒着熊熊烈火,与主审的三法司官员激烈地对峙着。 \"没有死在鞑子手上,却死在自己人手上了!\" "不是我们与鞑子拼死血战,你们能有今天吗?" "我们的荣华富贵是一刀一枪拼来的,不是耍嘴皮子换来的。" \"快点把我们全杀了,最好把我们的皮剥下来做成战鼓!\" \"你们见过像我们这样的内奸吗?\" \"仗打完了,就该卸磨杀驴了!\" \"驴杀了,就该杀杀驴的了。\" 说好的与国同体呢?说好的共享荣华呢?全都忘了吗? 他们愤怒地嘶吼着。 詹徽、夏长文、张廷兰被喷得满脸唾沫,他们重重地拍着惊堂木,高声叫着: \"肃静!肃静!\" 愤怒的喊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詹徽索性爬到桌子上喊道:\"你们这是哗变,等同谋反,是要灭九族的!\" 潮水般的喊声戛然而止。 詹徽正暗自得意,突看见朱允熥负手立于众伯侯面前,慌忙跳了下来,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第31章 骄兵悍将 夏长文、张廷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将詹徽拽了起来。 三人忙走过来向朱允熥见礼。 朱允熥含笑问道:\"詹尚书没事?\" 詹徽尴尬极了,问道:\"太孙驾临,有何吩咐?\" 朱允熥:\"太子有令,曹震、朱寿等由孤带走。\" 詹徽、夏长文、张廷兰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都知道太子袒护武勋,但也不能偏心到这个地步啊。 曹震、张翼、朱寿、高兴得跳了起来。 \"看,太子还是心向着咱们,黄子澄死了也是白死!\" \"詹徽,你给老子小心点!\" \"夏长文,你给老子小心点!\" \"张廷兰,你给老子小心点!\" 黄子澄的下场就在眼前,这三个人脸都吓白了。 詹徽已经挨过一次打了,拉住朱允熥袖子说道: \"太孙,这是你亲耳听见的,太无法无天了,臣明天要上书弹劾这伙骄兵悍将,到时候太孙可得给臣作证。\" 曹震用手对着詹徽指指点点,\"那也得看你活不活得到明天。\" 这种混账话要是传出去了,那不是摆明了给朱标挖坑吗? 朱允熥忙斥道:\"再胡说,罪加一等。太子是要亲自提审你们,不是给你们摆庆功酒。一个个光着膀子成何体统?赶紧把衣服穿上。\" 朱允熥把他们带到武英殿门外,朱标蹙着眉怒冲冲训话: \"孤算是服了你们,为什么孤的话不论说多少遍,你们都听不进去?非要闹到脑袋搬家才消停吗?\" \"孤最后最后给你们说一次,不要以为有免死金牌就真的可以免死。你们不过是小小的侯爵、伯爵,李善长还是开国六公之首呢,不是照样抄家问斩?\" \"你们谁的资格比唐胜宗、陆仲亨、费聚更老?他们不是全死了吗?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了!\" \"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所有人责打八十军棍,曹震、朱寿责打一百六十军棍,侯爵降为伯爵,伯爵除爵,所有人罚银三千两,曹震、朱寿罚银八千两。\" \"明日午时,一起拉到东市口行刑!叫京中官绅军民人等都来观刑。\" 第二天一大早,南京人都到东市口看热闹,挤得人山人海,房顶上树上全都坐满了人。 詹徽、夏长文、张廷兰是监刑官,宣读完太子朱标的判词后,几十只令牌哗啦啦掷到地下。 棒子齐唰唰打下去,啪啪啪如雨点般响成一片,真的是下狠手打,几棒子落下去,叫声响成一大片。 几十个伯侯全都是趴在门板上抬走的。 虽然打得够狠,但朱元璋根本不解恨,他想了一招绝的,把这伙子骄兵悍将全部送到漠北打也速迭木儿。 如果他们把也速迭木儿打死了,那就是除外患; 如果也速迭木儿把他们打死了,那就是除内乱; 但最好的结果是外患内乱一齐除了,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天下太平。 但他得先给这群惹祸精安个最喜欢惹祸的惹祸头头。 这个人非蓝玉莫属。 也速迭木儿弑杀脱古思帖木儿之后,在漠北自立为可汗,对残存蒙古各部加以整合,向东联合女真部落,向西联合察合台汗国、帖木儿帝国,对明朝北部边疆展开全线袭扰。 朱元璋视也速迭木儿为头号劲敌,为防范于未然,于洪武二十五年十月,任命北平都指挥周兴,以总兵官的身份率部深入斡难河、兀古儿扎河、彻彻儿山。 十万大军在大漠深处扫荡了近一个月,始终捕捉不到也速迭木儿,最后无功而返。 宁王朱权在边塞巡逻时发现有一些脱落的车轮遗弃于道旁,便上报朝廷。 朱元璋警惕性很高,担心蒙元军队死灰复燃,旋即又命令朱棣率领精骑五万,经大宁卫前往彻彻儿山搜索敌人踪迹,结果又捕了一个空。 周兴和朱棣先后两次劳师远袭,白白耗费钱粮无数,一丁点战果也没捞着。 朱元璋十分气恼。 朱标乘机建议,召蓝玉领兵作战。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册封皇太孙的大礼如期在武英殿举行,京中勋贵重臣皇亲国戚悉数出席,共有二十九国的使节观礼,进献的贡品堆成了一座小山。 册封大典礼节之繁琐,场面之浩大令人叹为观止。 南京城处处张灯结彩,整齐的锣鼓响彻全城,三军仪仗队身着盛装,骑着高头大马,在皇城外巡行。 吉时已到,在万众瞩目下,朱允熥英姿飒爽站立在玉阶之上,朱元璋亲自为之戴上皇太孙冠冕。 文武众臣齐刷刷朝拜,山呼千岁之声震动殿宇。 常昇坐在台下,不停地抹着眼泪,嘴里嘟囔着:"要是姐姐还活着就好了。" 节日的喜庆还没来得及散去,蓝玉就被悄悄召回了南京。 朱标在武英殿召见蓝玉、王弼、孙恪,朱允熥陪侍在侧。 蓝玉见了,咧着嘴笑了。 朱允熥笑眯眯说道:\"舅姥爷,皇爷爷任命你为征北大将军,北上肃清也速迭木儿……\" 朱标闻言,怒目而视,低声斥道:\"多话,掌嘴!\" 朱允熥吐着舌头,站到了朱标身后。 朱标道:\"国公,孤也不愿意总说你,你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脾气得改一改了,前次你与张温殴打詹徽、茹瑺,这一次几十个伯侯聚众闹事,视朝廷纲纪为无物,父皇为之震怒。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如有下次,不避亲贵,一律格杀勿论!不要再让孤难做!孤的心血己熬干了!\" 朱标说得声色俱厉,蓝玉低头无语。 王弼、孙恪接口道:\"太子放心,再无下次了。\" 朱标长呼一口气,正色说道:\"父皇有旨,以蓝玉为征北大将军,王弼为左副将军,孙恪为右副将军,征调五万骑兵,五万步兵,统合秦、晋、燕、宁、辽五藩十二万人马,肃清也速迭木儿。\" 要打大仗了! 蓝玉、王弼、孙恪忙站起身来,齐声应道:\"遵旨!\" 明军虽然多次深入大漠南北,但切实控制的界线只不过是沿大兴安岭山脉向西到西拉木伦河,经过开平一带再转向阴山山脉、贺兰山脉,至河西走廊以北的哈密。 这条漫长战线以北区域,则仍然牢牢控制在蒙古人手中。 出没于草原的蒙古骑兵仍有十万之众,而且来去自由,忽东忽西。 明军虽也有战马十万,但从东到西排列在几十个据点里,头尾相距六千里,最大的据点也不过驻扎一二万骑,完全处在分散防御的状态。 洪武五年,三路大军北征漠北,大败而回,在长达十六年的时间里,朱元璋都不敢再贸然对北元小朝廷发动全面进攻,直到捕鱼儿海之战大获全胜,这一状况才得以改变。 第32章 蓝玉论战 \"陛下驾到!\" 武英殿外突然传来车马喧闹,随着这一声呼喊,朱元璋已经跨入了殿门,龙行虎步朝这边走来。 \"父皇!\" \"爷爷!\" \"陛下!\" 众人忙迎了上去。 朱元璋不看也不答,健步如飞登上高高的玉阶,一屁股坐在龙椅上。 朱允熥屁颠屁颠跑上去捶背。 朱元璋目光灼灼盯着蓝玉:\"西北风喝够了吗?\" 蓝玉在岷州待了大半年,比从前更黑更瘦了。 岷州偏远贫瘠,终年风沙弥漫,连井里摇上的水都又苦又涩。 蓝玉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老死在那儿了,没想到还能回到南京。 他尴尬地一笑,\"喝够了。\" \"好喝吗?\" \"不好喝。\" \"不好喝你就消停点。\" \"是,难得上位宽大为怀,再不敢胡来了。\" 朱元璋用大拇指指了指朱允熥,"要不是咱大孙子一回二回给你求情,你就死在岷州了。" 蓝玉:"臣知道。" 朱元璋问道:\"此次也速迭木儿突袭宣大一线,我军仓促应战,虽然打跑了也速迭木儿,但损失惨重。以你之见,与蒙古人作战,应当采取何种策略。\" 蓝玉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挂在墙上,说道: \"蒙古有八万骑兵,我军骑兵也有八万,但我军防线太过于漫长了,因此兵力严重分散。\" \"如北平附近驻军,战马总数不过二万,如蒙古集中五六万骑兵来攻,就会很难办。\" \"我军兵源主要来自江淮一带,不善马战,不耐严寒,再加上缺少战马,应尽量待在城池堡垒里。\" \"如果真要出战的话,尽量在险要之处设伏,等到敌军四处劫掠兵力分散时,出其不意杀将出来。″ \"小股骑兵单独行动时,不可离城太远。若蒙古骑兵实然来袭,须迅速退入城中固守待援,万不可贪胜浪战。\" 蓝玉生性粗犷豪放,但在行军打仗上心思却十分细腻,对敌我优势与劣势,对如何守如何战,无不了然于胸。 朱元璋频频点头,\"你讲得很好,与朕不谋而合。\" 蓝玉拱手道:\"陛下从前训诫将士时就讲过这些,臣今天聚拢起来又讲了一遍,只不过中间加了一些自己的东西而已。若论用兵,陛下不在光武帝和唐太宗之下。\" 蓝玉一向心高气傲,所服者唯常遇春、傅友德而已。 朱元璋捻须而笑,掉起了书袋子。 \"御边之道,当示以威武,守以持重,敌来则御之,敌去则勿追,方为上策,若专为穷兵,甚为不取。\" 蓝玉击掌叫好。 \"一百年之内,都应该照陛下的法子办。\" \"蒙古地方苦寒,粮食、食盐、生铁、熟铁、布匹均不能自给,除了南下打劫之外,没有任何生路。\" \"一旦打劫不成,便无以为生内斗不止,便给了我以可乘之机。\" 朱元璋笑道:\"说得很对,就是这样的。此次出征漠北,你认为有无必要?\" 蓝玉:\"非常有必要。也速迭木儿弑脱古思帖木儿自立,不能服众,蒙古各部四分五裂,互相为敌。朝廷此时正当调动精锐主动出击,不给其以喘息的机会。只有全力阻止残元各部统一,将来才能对蒙古各部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朱元璋:\"说得好,咱正是这样想的。此次远征,你有何建议?\" 蓝玉道:\"臣建议两翼张开,中间突破!\" \"陕西宋晟进驻哈密卫,截断蒙古人西逃之路;\" \"辽东杨文进驻朵颜三卫,截断蒙古人东进之路;\" \"我则率大军直捣和林,毁其王庭,杀其牲畜马匹,焚其帐篷粮草,逼其向北极寒之地逃窜。″ \"只要在漠北扫荡三个月,蒙古人就遭受了重创,等到天气转冷草木枯黄,就会有大批的人口牲畜饿死冻死。\" \"如果有余力的话,明年春夏之交又依样画葫芦才来一次,蒙古人就疯掉了。\"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蓝玉今天所讲的,绝大多数都与他不谋而合。 但他始终想不明白,蓝玉既然这么会打仗,为什么不把聪明才智均一点到为人处事上呢?为什么不能像徐达那样明事理知进退呢? 君臣二人讨论得极热烈,朱允熥则听得津津有味,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像蓝玉这样百年难遇的名将,如果死于内部的权力斗争,实在是太可惜太可惜了。 蒙古游牧骑兵的行动特别强调速度,他们总是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猛烈的突击。 这种闪电战的打法定会给以步兵为主的明军造成沉重的打击。 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在与北方游牧民族的较量中,明朝因此而吃尽了苦头。 必须找到行之有效的克敌之法,才能扭转局势。 而克敌之法只能在实战中才能找到。 朱允熥突然说道:"爷爷,孙儿也想跟着蓝大将军远征漠北。" 朱元璋扭过头去看向他,"打仗不是过家家,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好好在南京待着。" 朱允熥撅着嘴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四叔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徐大将军南征北战,六叔十七岁时就领兵平定苗乱了,权叔和我一般大,已经手握六万雄兵战斗在最前线了。同样是朱家子孙,我为什么不能像叔父们上阵杀于敌建功立业?" 朱元璋嘿嘿笑了,"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爷爷,你就让我去!" 朱元璋从刀山火海之中趟出来的,太知道刀箭无情了,面色一沉,"闭嘴!休想!"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凭什么?" "就凭我是爷爷,你是孙子!" 朱允熥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作一团。 只能看,不能干,这是要把人馋死吗?咱上辈子好歹也是一个兵啊! 第33章 阅兵 洪武二十六年的三月,南京城里春意盎然,南京城外旌旗满天。 远征在即,为了鼓舞士气,朱元璋在郊外七十里举行盛大的阅兵式。 "咚!" "咚!" "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声鼓响,唤起千声鼓响,如疾风,如骤雨,如马蹄,汹涌而来。 大地为之颤抖。 山间丛林中飞出密密麻麻的鸟儿。 澎湃的鼓声突然停止,继之以嘹亮的号角,方圆百里的人听到这号角,都翘首以望。 要打仗了! 要打大仗了! 号角声中,首先走出来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兵,头戴缨帽,左手执盾,右手执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铿锵有力地从检阅台前走过,大声呼喊着: \"大明威武!陛下威武!\" \"奋勇杀敌!建功立业!\" 紧接着走出来的是火器兵,规模不大,但也相当抢眼,人人扛着油光锃亮的火铳。 在朱文正洪都之战和沐英平云南之战,火器兵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排在第三位走出来的是弓箭兵,强弓硬弩,英姿飒爽。 紧接着出场的是轻甲骑兵,每个人都是手持弯刀,腰挂利箭,背后背着强弓,雄赳赳气昂昂,骑着骏马。 最后的重头戏是重甲骑兵。 马是清一色的枣红色,高大,健硕,彪悍,满满的杀气与霸气。 马上的骑士头戴铁盔,脚踩马镫,身披重甲,手执长槊,在阳光的照耀下,盔甲闪闪发光。 \"得得得!\" \"得得得!\" \"得得得!\" 细密而齐整的马蹄声中,朱元璋骄傲地笑了。 我大明朝重装骑兵,独步天下,攻城掠地,克河南,克山东,克山西,克陕西,克大都,势如破竹,所向无敌。 \"允熥,看见了吗?\" \"爷爷压箱底的宝贝!\" \"打得蒙古人哭爹喊娘!\" 朱允熥手按宝刀,站在朱元璋身后。太子朱标坐在朱元璋右侧,楚王朱桢和蜀王朱椿坐在朱元璋左侧。 一大群将军从检阅台前走过。 马儿嘶地一声长啸,马蹄迎空飞扬。 \"臣蓝玉,请陛下检阅!\" \"臣王弼,请陛下检阅!\" \"臣孙恪,请陛下检阅!\" \"臣曹震,请陛下检阅!\" \"臣朱寿,请陛下检阅!\" ……… 这是真正的能征善战之士! 这是真正的威武雄壮之师! 朱允熥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笑着笑着,却突然凝固了。 ……… 大战即将启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入夜时分,朱元璋仍然在和朱标商议钱粮的筹措、送输、发放,这是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朱允熥双手端着一锅鸡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爷爷,爹,你们饿了?\" \"先尝尝我的手艺,喝碗鸡汤垫一垫。\" 朱元璋揭开盖子,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大声赞道:\"香!真香!\" 朱允熥盛了满满一碗,双手递了过去。朱元璋风卷残云盘将鸡汤干掉,连鸡骨头也没放过。 \"爷爷,这次派多少大军征蒙古?\" \"十万。\" \"骑兵多少步兵多少?\" \"各一半。\" 朱允熥突然收了脸上笑容,问道:\"步兵用什么武器?\" \"步兵当然用刀枪剑戟棒,还能用什么?\" \"爷爷,我觉得步兵应该配弓箭!每人两张上好的弓三百支上好的箭!\" 朱元璋哈哈大笑,\"傻孩子,这你就不懂了,射箭是骑兵的事,步兵就是贴身近战的,要弓箭干什么?\" 朱允熥急了,嚷道:\"爷爷说的不对,步兵也可以用弓箭,而且应该用弓箭,特别是这次远征蒙古,必须用弓箭,不然是会吃大亏的!\" 大军尚未开拨,竟闻此不祥之言,朱标大怒,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讲,滚出去!\" 朱允熥嘴角抽了抽,无可奈何地走了。 大明重甲骑兵确实强悍,盔是最好的盐,甲是最好的甲,选用的都是上好的熟铁,由能工匠巧精心制造。 重甲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兵强,马壮,装备精良,无论是在攻城战还是在阵地战中,都是克敌制胜的宝贝。 然而,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重甲骑兵在野战中未必能压制轻甲骑兵。 明朝富有,冶铁技术发达,制造工艺先进,骑兵以重甲为主。 蒙古贫穷,缺铁矿,缺煤炭,缺工匠,造不起昂贵的重甲,骑兵以轻甲为主。 特别是捕鱼儿海之战后,明朝对蒙古人实行全方位的经济封锁,粮食、布匹、食盐,尤其是生铁熟铁,严禁流入蒙古。 蒙古人比从前更加穷困潦倒了,连铁锅也没得用,万不得已之下,只得另辟蹊径,一门心思发展轻甲骑兵。 没想到无心之举竟然歪打正着。 他们发明了一种新战术,轻甲骑兵在作战时大踏步进退,始终与敌人保持一段距离,然后发挥其机动灵活以及善射的优势,用弓箭射杀对手。 这一战术极为有效。 捕鱼儿海之战后,在蒙古军队中,重装骑兵已经已经接近于零,其作战风格也和昔日有了很大的改变。 此次出征蒙古,如果明军依然因循守旧,没有及时调整自己的打法,将会面临吉凶难卜的结局。 朱允熥清晰地记得,在历史上,永乐七年,朱棣手下大将丘福率千余重甲骑兵轻敌冒进,在胪朐河一带被鞑子兵围困,丘福战死,群龙无首的明军主力全军覆没。 血淋淋的事实证明,明军的重装骑兵很难对付蒙古轻装骑兵。 他们的马匹驮着沉重的装备,胳膊上挂着沉重的铠甲,不论是奔跑还是射箭,都明显落于下风,轮到近身搏斗,长矛和刀剑也总是劈空。而蒙古轻装骑兵来去如风,占尽主动。 这是非常惨痛的经验教训。 轻装骑兵是对付轻装骑兵最好的兵种,但在短期内,培养出数量众多的善骑将士,对明朝来说是极不现实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给步兵配备更多的弓箭。 明军弓箭的射程在八十步至一百五十步之间,而蒙古军弓箭的射程只在六十步左右。 当明军大型步兵阵营万箭齐发,射出铺天盖地的箭雨时,蒙古轻装骑兵将毫无还手之力。 明朝重装骑兵打不过对手时,还可以躲藏于步兵的阵营中,甚至可以下马布阵,充当步兵的角色与对手抗衡。 朱允熥被朱标撵出了乾清宫,在乾清门外来来回回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就凭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屁孩,是不可能有说服力的。 \"走!去蓝大将军府邸!\" 富贵连连啧舌,\"不行的,天己经黑了,宫禁了,出不去的。\" \"少废话!\" 朱标回到东宫己是深夜,却不见朱允熥身影,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去哪了。 朱标大怒,\"难道长翅膀飞走了,快给我查!\" 值守皇宫侧门的太监来报告说,皇太孙带着贴身小太监悄悄出宫了。 朱标勃然大怒:\"叫蒋瓛速来!\" 第34章 四处碰壁 过了不到两刻钟,蒋瓛就查清楚了,向朱标报告说: \"皇太孙去了蓝玉府里。\" 朱标不听犹可,听完之后更生气了,作为一个太孙,深更半夜私会公侯,这算怎么回事? 太放肆了! 朱标强压心头怒火,勉强睡下,准备第二天好好质问他。 朱允熥册封前,朱元璋已将坤泰宫赐给他居住,但朱标为了就近看管他,不许他搬出楚秀轩。 第二天凌晨,朱允熥悄悄溜回了楚秀轩,几个小太监都用很怪异的眼神瞅他。 朱允熥被瞅得心里发毛,问道:\"怎么啦?\" 小太监低低道:\"皇太孙昨晚溜出宫,被太子发现了。太子说了,要皇太孙一回来就去见。\" 朱允熥心里大呼倒霉,那么晚了居然还能被发现,这下有好果子吃了。 他走到朱标寝殿外,垂手肃立着。 朱标早知道他回来了,喝道:\"你还不进来,是等着我三请三催吗?\" 朱允熥硬着头皮蹭了进去。 朱标气呼呼坐在床上,怒问道:\"昨天深更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 朱允熥忙回道:\"爹晨起不要动怒,恐怕伤了身子。″ \"我气死了,你不是更自在吗?省得有人成天管束着你。\" \"爹千万不要这样说。儿臣昨夜是去舅姥爷家里了,是有正经事要办,并不是任性贪玩。\"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朱允熥道:\"咱们的重甲骑兵与鞑子的轻甲骑兵相比,机动性太差。如果给步兵配备弓箭的话,就能弥补重甲骑兵的不足。儿臣料想爷爷是不会听的,所以想先说服舅姥爷,然后由舅姥爷向爷爷进谏……\" 朱标冷冷啍了一声。 \"荒唐!爷爷打了一辈子仗,难道还没你高明?弓弩营就是弓弩营,步兵营就是步兵营,哪有给步兵配弓箭的?况且,谁告诉你重甲骑兵打不过轻甲骑兵的。\" \"昔年魏国公、曹国公最擅长指挥重甲骑兵了,所过之处,无不摧枯拉朽,凉国公在捕鱼儿海,也是凭着重甲骑兵横冲直撞,立下了不世之功。\" \"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重甲骑兵不行了?你一天战场也没上过,你知道什么?纸上谈兵!赵括!\" 朱标好不容易说完了,朱允熥接口道:\"爹说的这些都对,可是现在形势变了。重甲骑兵有其优势,就必定有其劣势,要与时俱进,不可固步自封。\" 朱标喝道:\"够了!昨晚蓝玉怎么说?\" 朱允熥紧咬嘴唇,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昨天给蓝玉讲了半夜,蓝玉一直打着哈欠,后来竟然睡着了。 请问,世间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爹,我想搞一次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什么叫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军事演习就是……\" 朱允熥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现代名词。 \"军事演习就是说,谁的战法好,谁的战法不好,光凭嘴巴说是不行的,必须真刀实枪干。我昨天跟舅姥爷说我的战法好,舅姥爷对我嗤之以鼻。\" \"我就想跟舅姥爷兵对兵将对将对干一次,看谁把谁干躺下。这个就叫军事演习,就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打,但是又不是真打……\" 朱标崩不住笑出声来,\"我知道了,你是想跟蓝玉玩过家家,你信不信蓝玉能一巴掌拍死你?\" 朱允熥瞬间无话可说了。 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可是没有一个人肯相信。 楚王朱桢和蜀王朱椿被召到南京后,充当朱标的左右手,协助朱标在文华殿处理六部以及都院、大理寺、五军都督府、地方三司的公文往来和日常事务。 两人十分低调,在南京待了快一年了,却几乎毫无存在感。 朱元璋和朱标问他们什么,他们总是三缄其口,和文武大臣们也刻意保持着距离,碰到什么出头露脸的事,也总是悄悄地躲在后面。 朱标说:\"老六和老十一一味藏拙,他们在文华殿干的事用两个八品小吏足矣,召他们到南京来有什么作用?\" 朱元璋却对两个儿子的表现很满意,说道:\"那是他们守本分,知分寸,能帮你减轻不少负担,这就是他们的作用。\" 朱允熥走进文华殿,叫了一声:\"侄儿见过六叔、十一叔!\" 朱桢和朱椿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站起来让座。 朱桢是一员虎将,对行军打仗十分内行,朱允熥想获得他的支持,又说起此次北征应当给步兵配备弓箭。 朱桢笑道:\"对军旅之事,父皇是最英明不过的,既然父皇不认可,大约就是行不通。\" 朱允熥道:\"侄儿想听听六叔的看法。\" 朱桢道:\"我虽然领兵打过几次仗,但都是在南方,对于漠北的地理气候一无所知。父皇既然命蓝玉为征北大将军,那么太孙还是去和蓝玉探讨。\" 朱允熥面露失望之色,\"咱们是亲叔侄,是一家人,六叔就不能说一句实话吗?\" 朱桢道:\"不是我不说实话,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重甲骑兵势大力雄,为什么打不过鞑子轻甲骑兵?不要说蓝玉不信,我也是不信的。″ 朱允熥道:\"难得六叔说了今天这么多。既然大伙都不信,那就来一次军事演习较量一下啊。我用轻甲骑兵对战蓝大将军重甲骑兵,看看究竟谁能占上风。\" 朱椿在旁掩着口笑。 朱允熥问道:\"十一叔是不是笑我太自不量力,胆敢挑战舅姥爷?\" 朱椿笑道:\"是有那么一点点。你从前的确爱打打杀杀,可那是和高煦他们瞎胡闹,和正儿八经的行军打仗能是一回事吗?你会骑马吗?会射箭吗?会放铳吗?打仗不是好玩的,伤着你了怎么办?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蓝大将军怎么可能跟你真刀实枪比试?不是我说你,你这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的的,就不是行军打仗的料。\" 一席话怼得朱允熥哑囗无言,再看看自己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顿时脸色通红。 卧槽,我在别人眼中原来这么菜啊? 看来,要想赢得别人发自内心的爱戴,光凭从祖上继承来的权力和地位是不行的,还得靠自身过硬的实力。 咱前世好歹是个兵,穿越大明嫡皇孙,岂能做个怂货? \"六叔!我要学骑马!我要学射箭!\" 朱桢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不行!你是太孙,父皇不会答应的,大哥也不会答应的。\" \"我偏不!\" 第35章 雪龙马 不论朱允熥怎样软磨硬泡,朱桢都不答应教他骑马射箭行军打仗。 千尊万贵的皇太孙,身系天下安危,绝不可以有任何闪失。 朱允熥闯进乾清宫,嚷道:\"爷爷,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朱元璋笑道:\"谁敢欺负你,我打烂他的狗头!\" \"是六叔!\" \"哦,他怎么欺负你了?\" \"我要他教我骑马射箭,好话说尽,歹话说尽,六叔死活不肯,不是欺负我是什么。\" 朱元璋昂头大笑,\"骑马很危险,爷爷年轻时骑马伤了腰,每到天寒时就痛。射箭也很费力气。行军打仗的人都是吃尽了苦头的。好好待在宫里,跟着你爹处理政事。\" 朱允熥问道:\"孙儿是不是终有一天要做天子?\" \"当然是。\" 朱允熥:\"这次领兵攻打宣大的是也速迭木儿最小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八岁。孙儿听说此人极嚣张,口出狂言要饮马长江,恢复故元疆土。蒙古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孙儿如果不练就一身本事,将来怎么和他们较量?\"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一直以来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所以将几个能打的儿子全部摆在长城沿线,又在黄河沿线、长江沿线封了几个藩王,用来拱卫南京。 在朱元璋眼中,这是再稳妥不过的安排。但在朱允熥眼中,却一点也不稳妥。 刀子只有操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安全的。 朱元璋望着朱允熥坚毅的双眼,心里备感欣慰,这个孙子,的确没有选错,有种,有志气,有担当! \"孙子,行军打仗很辛苦很危险,你不怕吗?\" \"再苦再险,能比得了爷爷当年吗?我不仅要守住爷爷的江山,还要将爷爷的功业发扬光大!\" 朱元璋深受感动,大声说道: \"好孙子!明天,江宁马苑走起!\" 朱允熥欢呼雀跃。 应天府江宁县,皇家马苑。 数百锦衣卫前呼后拥,护卫着朱元璋的车驾来到这里。 朱允熥急不可待地跳下了车。 马苑好大啊,碧绿的草地一眼望不到头。 朱元璋一身短装从车上下来,腰间束着一条紫色的带子,脚上蹬着深筒靴,腿上绑着护膝,袖子也束得紧紧的,显得极其干练精悍。 朱允熥也是一样的装束。 朱标、朱桢、朱椿、蓝玉、常昇、王弼、曹震早已等候多时,忙迎了上去。 朱允熥第一次到马苑,充满了新奇,这里是为专门皇家驯马的地方。 朱允熥到处走,到处看,不远处有一匹马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这匹马嘴上没有笼头,背上没有鞍鞯,显得野性未驯,毫无羁绊,正踏在春青草地之上,目视前方,引颈长啸。 这匹马通体赭色,没有一根杂毛,马首坚硬,鬃毛飞扬,躯干优美,瘦而有力,鼻孔极大,腿修长,蹄宽大,马尾随风飘扬。 朱允熥一看见这马无比喜欢,正要说话,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几十骑马呼啸而至,从道上疾驰而过,扬起漫天的灰尘,片刻间化作一队渐行渐远的黑影。 这是驯马师在为皇家驯马。 朱元璋也走过来了,看见这匹马也是赞不绝口。 一边走,一边对朱允熥耳提面命: "孙子,记住,驯一匹烈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马是最通人性的,你一坐上去,它就知道你不会骑,就往死里欺负你,啪地往地上一倒,就地打起滚了来。爷爷问你,这个时候,你知道该咋办吗?" 朱允熥连连摇头,"咋办?" 朱元璋仰头大笑,"还能咋办?再骑上去呗!你要是这次不敢骑上去,这马就小瞧了你,这辈子也不会再让你骑了。" 朱允熥:"哦,孙儿知道了!" 朱元璋喝道:"你知道个屁!爷爷再问你,马儿再把你摔下来了,你咋办?" 朱允熥:"再骑!除非它一脚把我踩死了,我骑定了它!" 朱元璋爽朗地大笑,"好,有种,是我朱重八的孙子!牵最烈最好的马来!“ 校尉牵过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禀道: "陛下,这是江宁苑最好的马,名唤雪龙马,是哈密王进贡的。据说能日行千六百里,而且极聪明极狡黠,在戈壁荒漠里认得路,还能找到水源。但这马极烈,自打生下来起就绝不许人骑。哈密王死活驯不了,因此进贡给天朝。" 朱元璋问道:"孙子,喜欢吗?喜欢就是你的了。" 朱允熥仰头望向那匹马,就像一座庞然大物,说不出的雄壮威武气宇轩昂。 如果马中也有皇帝,那这匹马就是当之无愧的马皇帝。 朱允熥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元璋道:"这马就归你了,但你骑得了吗?" 朱允熥心里直发怵,"骑,骑得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你的舌头怎么都打颤了?" 朱允熥羞愧地低下了头。 朱桢道:"爹也太为难允熥了,小孩子家家的,从未骑过马,一上来就是这么烈的马,如何敢骑?要不儿臣先试试这马的脾气,再慢慢教他。" 朱元璋:"也好,你先试试。" 朱桢道声"遵命",牵过马缰来。 那马极桀傲,梗着脖子长嘶不已,就是不肯过来。 朱桢扬起鞭子猛抽,打得鲜血淋漓。 朱桢越是抽打,马便越是倔强,奋起蹄子往前奔跑。 朱桢迈开腿跟着跑,几次踩着马镗要翻上马背了,都被甩了下来,差点被马踩在脚下,幸亏朱桢身形极敏捷,才堪堪躲过。 朱允熥看着这惊险绝伦的一幕幕,手心满是汗水。 朱桢足足跟着马跑了几十圈,气都快跑断了,却始终无法骑上马背。 朱元璋大怒,喊道:"哪里找来的畜牲,这么不听话,让咱来。" 朱标连忙劝道:"爹毕竟上岁数了,万一闪了腰可怎么好?" 蓝玉道:"上位,要不让臣试试? 朱元璋点点头,"你上!" 蓝玉应了声"是",飞奔过去,从朱桢手中接过缰绳,脚踩马镗,敏捷地一跃,不偏不倚,稳稳坐上了马背。 马儿长啸一声,两腿直立了起来,蓝玉两腿紧紧夹着马肚子,纹丝不动。 马儿狂跑狂跳了十几圈,渐渐力竭了。 蓝玉朝马屁股上抽了一记响亮的鞭子。 胯下坐骑昂起马首,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随即扬起马蹄,朝着前方飞速狂奔,狂乱的蹄声惊起纷飞的烟尘。 蓝玉驾着马,气定神闲跑了一圈又一圈。 朱元璋脸色变得铁青。 蓝玉又跑了一圈,"吁"地长啸一声,马稳稳地停住了。 蓝玉飞身下马,对着朱元璋拱手说道:"上位,臣己将此马驯好,让皇太孙上马。" 第36章 帝王之家 蓝玉年过四十,依旧如此骁勇,由不得朱元璋重又生起忌惮,酸溜溜说道:"早就知道你擅长驯马,果然好手段!" 蓝玉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人臣中若论驯马,臣勉强算一个。人君中若论御将,上位却是独一个。" 朱元璋闻言大喜, 蓝玉翻身上马,向朱允熥道:"太孙你上来,我扶你走一程,骑马没什么,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朱允熥从前上午在大本堂念书,下午在校场练习骑射,书念得稀疏平常,骑射也练得稀疏平常,所用的马个头很小,也极温顺,还得由校尉牵着。 今日这马,却如此高大,如此桀傲,朱允熥难免有些胆怯。 蓝玉拽住他的手,轻轻一带,朱允熥便顺势攀上了马背,轻轻叫了声"驾"。 雪龙马便四平八稳地走开了。 蓝玉不厌其烦地讲骑马的要领。 不要慌张,不要尖叫。 好马是最通人性的,只要你信得过它,敢以性命相托,它是绝不会让你从背上摔下来的。 马跑起来是最有节奏的,要顺着它的节奏来,不可呆坐如木偶。 坐在马背上时双腿夹紧,若嫌它跑得太快了,就略微收一收缰绳,若嫌小它跑得太慢了,就略微扬一扬马鞭…… 朱允熥听出他是在以马喻人,说道:\"舅姥爷说的,我都懂。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舅姥爷就是这样的千里马。请舅姥爷放心,有我和我爹在,一定力保你,你就放开手脚为国效力。\" 蓝玉眼睛湿了,却一声也不言语。 走了两三圈,蓝玉道:"坐好!" 然后大叫一声"驾",朝马屁股上猛甩了一鞭。 雪龙马奋起四蹄,飞奔而去。 朱允熥只觉得耳边风呼呼作响,树木房子急速地往后退去。 起初心里怕极了,连跑了几十圈,只觉得这种自由自在飞翔的感觉太过瘾了。 蓝玉"吁"地一声长啸,马停了,朱允熥依然意犹未尽,一个劲地说:"舅姥爷,再来几圈!" 蓝玉压根不搭理他。"要来你自己来,我倦了。"说着径直跳下马来。 朱允熥心里害怕,忙跟着跳下来。 朱元璋笑眯眯问道:"孙子,如何?" 朱允熥大叫:"爽!真爽!太爽了!就是没过足瘾!" 众人都大笑。 朱允熥牵着雪龙马溜弯,走着走着心痒难耐,鼓足勇气踩着马镗爬上了马背,学着蓝玉的样子叫了声:"驾!" 雪龙马听话的跑开了。 朱允熥胆子越来越大,马也越跑越快,狠狠甩了一鞭子,马立即飞了起来。 朱允熥稳稳坐在马背上,头发也散开了,迎着风飞扬。 从朱元璋面前跑过时,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太阳西斜了,朱允熥仍然舍不得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又把曹震叫上,一起跑回江宁马苑,学习骑射。 一连十几天,朱元璋都见不着朱允熥的人影,问起来就是在江宁马苑练骑射。 朱元璋叹道:"这小兔崽子,是不是魔怔了?" 大战在即,战争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朱标负责统筹,朱桢负责兵马,朱椿负责钱粮,朱元璋反而无事可做。 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日,五万重甲骑兵、五万步兵集结完毕,粮草也准备到位。 朱元璋命令,六月初六日,大军开拨,赶在七月初二之前抵达北平,稍事休整后,即向开平卫进军,然后以开平卫为基地,兵分三路攻入蒙古人的老巢和林。 就在五月二十九日的晚上,朱允熥骑着雪龙马回来了,短短二十来天,脸上晒得黝黑,胳膊上脱了一层皮。 朱元璋看了心疼不已。 朱允熥道:"爷爷,我现在会骑马会射箭了,我也想跟着蓝玉远征漠北。" 朱元璋十分心疼地抚着他的背,说道:"你是太孙,还是待在南京的好,前线刀箭不长眼,伤着你就不得了了。" 朱允熥道:“孙儿只是朱家第三代,就不上战场了,再过几代,咱们家的血性何在?尚武精神何在?拿什么震慑如狼似虎的蒙古鞑子?须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朱元璋说不过他,只好让步,"可以让你去,但只许你待在北平,绝对不能出长城。" 朱允熥十分不愿意,"北平又没仗可打,待在那儿有什么意思?" 朱元璋怒道:"想去就听咱的,不听咱的就别去。" 朱允熥邪魅一笑,"我听爷爷的,我就待在北平不乱跑。" 朱元璋也邪魅一笑,"别跟咱耍心眼子,咱会派锦衣卫看着你,只要你敢乱跑,就立刻抓回来,再也别想出南京了。" "爷爷!" "别叫我!" 朱标听说朱允熥要随蓝玉北征,十分不放心,也不许他去。 朱允熥说道:"不仅儿臣该去,就是父亲也该去。\" 朱标诧异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朱允熥小心翼翼说道:\"四叔就藩北平十四年,不论军政还是民生,都颇有建树,极受北平军民士绅爱戴,父亲自册封太子以来,还从未去过北平,何不借此机会到北平巡视一番。\" 朱标警觉地看着儿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允熥道:\"洪武五年,魏国公、曹国公、宋国公率三路大军北伐,意图肃清沙漠,却不利而归。\" \"现在,凉国公又受命北伐。儿臣担心,假如凉国公节制不了晋、燕诸王的话,恐怕又会劳而无功。\" \"因此儿臣觉得,父亲应该随大军北上,坐镇北平,就近指挥。\" 朱标闻言,深感欣慰,儿子竟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对父亲大封藩王,朱标一直是持保留态度的。 洪武元年正月十五,朱元璋驾临南京宫城文楼,朱标随侍在侧。 朱元璋问朱标:\"师傅们近日讲的什么经史?\" 朱标答道:\"昨日讲的七国之乱。\" 朱元璋一听来了兴趣,又问:\"是非曲直怎么说?\" 朱标回答:\"错在七国,以下犯上。\" 朱元璋对此并不赞同,说道: \"这里面还有一段公案,师傅没讲么? 景帝为太子时,与吴王世子下棋下输了,怒而用棋盘击杀吴正世子,后来当了皇帝,又轻信晁错之言,轻率削藩,所以才激起了七国之乱。 父慈才能子孝,兄友才能弟恭,你也要引以为戒。\" 帝王之家,哪有多少骨肉亲情?一母所生,至小一起长大,病重期间,老二、老三不是照样窥视储君之位吗? 这一切,令朱标既伤心又胆寒。 蓝玉久在北方领兵打仗,曾屡次对朱标说:\"燕王气宇不凡,素有大志,广结四方豪杰之士,太子宜慎之。\" 朱标起初不以为然,听得多了,也起了疑心。 无情最是帝王家。 当时病重时,朱标最忌惮的莫过于老四。 这个弟弟心机深沉,才干卓越,手握重兵,素有名望。 倘若自己真的撒手西去,两个少不更事的儿子,谁是老四的对手? 思虑至此,朱标信步走到乾清宫,对朱元璋说道: \"儿臣前年考察西安,关中残破不堪,人口稀薄,不宜为都。今蓝玉北伐,儿臣愿坐镇北平,就近指挥,筹措粮草,调动诸藩,这样都能方便一些,儿臣顺便也能考察考察北平堪为都否,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朱元璋沉思良久,说道:\"也好。北方气候水土和南京大不相同,你到了那里饮食衣服都要小心,不要又弄病了。\" 朱标道:\"父皇放心,儿臣知道了。\" 第37章 运筹帷幄 大军开拨在即,将领们听到了太子和太孙将亲临北平就近指挥的消息,人人欢天喜地。 这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和信任。 只有蓝玉知道,这是那天在马背上跟允熥讲的话起了作用。 他的心里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暖流,自家的孩子终究是不同的。当年常兰在蓝家长大,他看见允熥,就想起了常兰。 六月初二,在吴忠、吴良带领下几十名锦衣卫簇拥着朱允熥,来到了为北伐大军临时搭建的营房前。 淮西武将列队欢行,急切地叫着:\"皇太孙威武!大明威武!\" 他们大多从前是常遇春的部下,今天看到朱允熥,就觉得格外亲切。 朱允熥答应了这个,又怕冷落了那个,简直应接不暇。 他的心中升起无限感慨,这么多身经百战的将军,总算保全下来了。 朱允熥坐在雪龙马上,一一拱手致意。 蓝玉站在中军帐前迎接。 进到帐中,未及寒喧,朱允熥就开门见山说道: \"舅姥爷,给步兵配备弓箭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蓝玉今日心情奇好,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给步兵配备弓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朱允熥问道:\"难在哪里?\" 蓝玉道:\"其一,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可没有那么多弓箭。其二,短期内也不可能训练熟练。\" 朱允熥道:\"那就降低要求,在步兵中选五千至一万人,给他们配备上弓箭。\" 蓝玉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执迷于给步兵配备弓箭?\" 朱允熥道:\"步兵的长枪与刀牌在与重甲骑兵迎战时有优势,但与出没无常的轻骑兵对战时常常会成为箭靶子。\" \"如果给步兵配备弓箭,则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因为他们不像骑兵那样分心驾驭马匹,能够站在地上竭尽全力拉弓射箭,因此射得更快更远。\" 细听之下,竟然颇有道理。 蓝玉苦笑道:\"真新鲜,我行军打仗一辈子,竟然还要听你摆布。\" 朱允熥道:\"舅姥爷到时候就明白了。还有,这次随军出征的火器营不足三千,太少了,至少要带够五千。\" 蓝玉笑道:\"这你也要管?\" 朱元璋颇为重视火器的装备,鄱阳湖之战中多次用火器轰击敌船。 明初防御北元的诸镇中,火器应用更为广泛,装备着大将军炮、小将军炮、手把铳、火枪、火礮等形形色色火器。 蓝玉是长途奔袭型将领,最喜欢指挥重甲骑兵,像洪流一样摧毁一切,对火器颇不以为然。 因为洪武时期的火器还很不完善,装填火药费时费力,遇到大雨天气火药被淋湿了,火铳就变成了烧火棍。 再加上火药长途运输又会引起爆炸,还不够添乱的。 在他的心目中,力量就是王道。 朱允熥十分笃定地说道:\"舅姥爷就信我一回好了,绝对没错的。\" 蓝玉实在想不明白,他哪来的自信,于是把常昇叫进来说道: \"你去中军都督府一趟,要徐辉祖紧急筹集一万副弓,三百万支箭,运往北平,还有,你再去兵部一趟,加派两千名火器兵。\" 朱元璋拆分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不算,还有兵部和吏部与五军都督府相制衡。 五军都督府主管军籍和军旅之事,但无调兵之权;兵部有人事调动的权力和调兵的权力,但不统兵;地方都司卫所的首领选授之权则归吏部。 主打一个犬牙交错,互相掣肘。 遇到战事,朝廷派都府官或公侯伯出任总兵官,完事后上交将印。 军队分为京军和地方军。洪武时期,京军有四十八卫,归五军都督府统管,故名"五军营",是全国精锐和主力。 蓝玉虽然军功高威望足,但权力仅限于行军打仗时的指挥权,兵马钱粮武器无不受制于五府、兵部、吏部、工部,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的权威。 常昇问道:\"为什么又突然增加这么多东西?要得这么急,五军府和兵部恐怕推说不容易办。\" 蓝玉斜睨朱允熥一眼,半是认真,半是揶揄地说道:\"就跟他们说,这是皇太孙旨意,让他们看着办。\" 常昇嘟囔着走了。 朱允熥大喜,又说道:\"舅姥爷,还有一事……\" 蓝玉这下被惹火了,腾地站了起来,嗔怒道:\"你还有完没完,这仗我不打了,你带兵去打好了。\" 朱允熥满脸堆笑,\"真的是最后一件事了,舅姥爷且听我说。\" 蓝玉气鼓鼓地坐下。 朱允熥道:\"大军未启程之前,宜先派一支精锐之师进驻开平,只要开平牢牢掌握在我军手里,就占据了主动,鞑子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嘶\"地一声,蓝玉倒吸一口凉气,惊问道:\"为什么?\" 朱允熥粲然一笑。 \"开平左连东胜诸卫,右接大宁都司,不仅将漠南的肥美草原纳入囊中,而且还阻断蒙古与女真的交通孔道,同时还能使相距遥远的宣府镇和辽东镇相互呼应、快速应援。若欲平蒙古,必须先牢牢控制开平。\" 蓝玉细细地端详着朱允熥,仿佛认不得他似的。 \"是上位教你的吗?\" \"不是。\" \"那你是怎知道的?\" \"我自己想的。\" 蓝玉打死也不相信,朱允熥能有这样的见识,居然跟他想到一块了! 开平是塞外少有的得天独厚的肥美之地,多河流湖泊,既能种小麦和荞麦,又能放牧。蒙古人以之为上都,鞑子皇帝每年夏天都要到开平避暑。 开平的确富庶,但中原汉人并不稀罕。 因为开平就在蒙古人眼皮子底下,离应昌不过一百六十里,蒙古人纵马即到。 明朝虽在开平设了五个卫所,但兵力单薄,只能起个前哨的作用。蒙古人打来了就跑,蒙古人走了又重新占据。一年之内数次易手,反复拉锯。 开平离北平七百里,为了维持开平五卫所,每年耗费钱粮无数,朝廷上下都主张放弃开平,退守长城。 只有蓝玉认为不可。 开平前出长城之外,就像一把尖刀刺向漠南,与大同、北平三足鼎立,能够极大延长长城的预警时间。 在他的心目中,放弃开平,等同于放弃肃清蒙古。 允熥能有这种格局,确非凡品!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文华殿去见朱标,直截了当说道: \"大军北上,鞑子必定能得到消息,然后抢先攻占我开平诸卫,阻断我北上道路。如此一来,我军将无处下手。\" \"因此臣建议太子,给燕王发一道手谕,令他即刻派重兵屯驻开平诸卫,我则率军星夜北上。\" 朱标道:\"开平距北平千里,长途运粮耗费极大,风险也极大。你说的甚难。\" 蓝玉道:\"再难也得做,不然就别指望能肃清漠北了。为了安全顺利将粮草运至开平,应调动晋王、宁王协同燕王行动。\" 朱标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朱权七万人马。 朱棣四万人马。 朱棡五万人马。 再加上蓝玉带过去的十万人马,共计二十六万人马。 比洪武五年年的三路北伐还多出了十万人马。 比洪武元年攻打元大都还多出了五万人马。 这已经是灭国之战了。 在原先的北伐计划中,根本没有这一规模宏大的部署。 朱标不敢擅自作主,说道:\"兹事体大,等我请示了父皇再说。\" 朱元璋正在和朱允熥说话,嘱咐他到了北平要循规蹈矩,朱标来了。 朱标把蓝玉的作战计划说了一遍,朱允熥暗自窃喜。 朱元璋说道:"蓝玉是怎么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出动二三十万大军,难道就是为了守住开平?难道他没有算过每天需消耗多少钱粮吗?那鬼地方天太冷,中原人很难长期待得住。这种打法太呆了,不可取。" 朱标问道:“那父皇觉得该怎么打呢?" 朱元璋道:"他原先提的两翼张开,中间突破,就很好,好就好在突破上,快进快出,积极主动,省钱省力。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第38章 开疆拓土 有朱标在,朱允熥不敢说是自己的主意,因为必定会引来一顿臭骂。 便宜老爹就是这个性子,不论你做什么,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仿佛夸一句儿子就会掉二两肉似的。 朱允熥干脆装死充愣,只听朱标说道: \"儿臣觉得蓝玉说的也有理。东平诸卫前出长城,是肃清沙漠的前沿阵地。\" \"我们在东平驻扎重兵的确耗费巨大,但可以对鞑子起到极大的威慑作用,使他轻易不敢南下牧马,逼着他们往漠北迁移。\" \"漠北原有喀尔喀部,漠南的察哈尔部、兀良哈部、土默特部、喀喇沁部、鄂尔多斯部如果北上,蒙古各部之间必定爆发冲突。\"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朱允熥拍掌叫好: \"爹说得对极了!矮子里面拨将军,蒙古人打来打去必定打出一个霸主。\" \"前汉时,南匈奴被北匈奴追得满天飞,逃到了漠南,于是汉宣帝招降呼韩邪单于,使之归附汉朝,从此呼韩邪成为汉朝的北方门户。 \"唐朝时,颉利可汗因为遭到铁勒诸部和薛延陀汗国的排挤,不得不退守漠南,于是被李靖闪击,唐军一战灭亡东突厥。\" \"咱们对付蒙古人,也应该是这个路数,挤压其生存空间,促使其内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汉宣帝和唐太宗的帝王心术竟然被他轻轻说破了,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他。 朱元璋则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问道:\"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自己想的。\" 又来了,朱元璋怒从心头起,他最恨有人在背后操控他的子孙了。 \"小兔崽子!是不是蓝玉教你的?\" 朱允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出息了,会骗人了!\"朱元璋一跃而起,要揪住他打。 朱允熥一闪,跑开了。 朱元璋大怒,抄起鞋板子,在后面追。 朱允熥一边绕着桌子跑,一边喊:\"爷爷欺负人,我不活了。\" 朱元璋死活追不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朱允熥嬉皮笑脸道:\"爷爷该服老了,追不上了?\" \"过来,让咱打两下!\" \"不行!\" \"过来!\" \"不过!\" \"到底过不过来?\" \"就不过。\" 朱元璋愤愤然将鞋套在脚上,骂道:\"你就是个白眼狼,咱算是白养你了!\" 朱标绷不住笑了。 当年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比允熥难管多了,父亲总是教训不到三句就脱掉鞋扇屁股,如今还是老脾气。 朱樉是一挨打就在地上打滚,朱棡是打死不吭声,朱棣是像鱼儿落在油锅里了,两只脚乱跳,朱橚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个劲地求饶。 没有一个敢像允熥这样跑的。 一晃快过去三十年了,父亲老了,打孙子都打不动了。 朱元璋招招手,叫道:\"过来!\" 朱允熥缩颈藏肩,畏畏缩缩蹭了过去。 朱璋骂道:\"小兔崽子,瞧你那点出息,爷爷还真能把你打坏了不成?老实交代,你刚才那番话,究竟是不是蓝玉教你的?\" \"我发誓,真不是!\" \"咱就信你一回,你为啥有话不跟爷爷说,要去跟蓝玉那个瘪犊子说?你到底跟谁亲?\" 朱允熥委屈巴巴道:\"爷爷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朱元璋咬牙切齿道:\"还在给我装!要不要咱把你昨天跟蓝玉说的话,一句一句学出来。\" \"爷爷,你监听我?\" \"咱就监听你,咋啦?你为啥有话不跟咱说,去跟蓝玉说?\" \"我说了呀,可是爷爷嫌我小,不听我的。我只好去跟蓝玉说,他是大将军,他说话比我有份量。\" 朱元璋问道:\"那你刚才讲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朱允熥会心地笑了,因为我是穿越者,偷看了后世的剧本啊,哪里有块绊脚的石头,哪里有个坑有坨狗屎,那还能看不明白吗?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事关中原华夏数百年的国运。 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之变,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崇祯二年的己已之变,中原华夏备受耻辱,根源就在于长城外围的东胜卫、开平卫、大宁卫被裁撤了,万里长城防线直接暴露在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只要长城防线被突破,北京就指日可下。 爷爷你知道吗?你的好孙子允炆作死削藩,你的好四儿靖难造反,他们把河北山东打得荒无人烟了。 四叔很怕藩王们将来有样学样,就将晋藩势力范围之内的东胜卫、宁藩势力范围之内的大宁卫,以及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开平卫,集体后撤,既削弱了藩王,又充实了北京周边防务。 对这种战略大撤退的弊端,四叔当然是心知肚明。 为了他那本就不多的良心,四叔发动五次北伐,不惜代价不计成本痛扁蒙古本部的阿鲁台。 爷爷你问阿鲁台是谁?我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反正他就是蒙古的曹操,闲得蛋疼了就立个蒙古可汗玩玩。这厮超抗揍,四叔揍了他二十年都没把他揍死。 后来蒙古别部的瓦剌又趁机发展壮大了。 阿鲁台又被瓦剌各种吊打,被迫放弃肥美的呼伦贝尔大草原,逃亡漠南。 此时,阿鲁台就在明朝近塞,并且己无法约束麾下的永谢部十营,己经到了跑都跑不动的地步。 四叔穷极一生追求的机会就在眼前:控制阿鲁台,整合蒙古草原,成为李世民那样的天可汗,洗刷篡逆的恶名! 四叔最爱李世民了,他们就是一对。 但此时己是宣德六年,可怜的四叔没有等到那一天。 这可是决定大明三百年国运的时刻。 如果交出上等答卷,那就是盛唐的版本。 如果交出中等答卷,那就是强汉的版本。 可惜瞻基那个瘪犊子啥也没干,他交了白卷。 爷爷你问瞻基是谁? 忘了告诉你了,赡基是四叔的好圣孙,和爷爷的好圣孙允炆有得一拼。 爷爷你问为啥瞻基当皇帝? 我又忘了告诉你了,四叔一干二十年,轮到高炽当皇帝时,己经快四十了,干了不到一年就噶屁了,高燧学四叔靖难,被瞻基扣大缸里当乳猪烤了。 四叔一家人就是这么奇葩,但奇葩的还在后面,我也不说了,怕您老人家受不住。 爷爷你问我是不是听错了?瞻基真的交白卷了吗?他不识字吗? 对,你没听错,虽然他识好多字,但他的确交了白卷。 他既不趁势收服鞑靼,也不强制遏制瓦剌。 而是坐视瓦刺太师脱欢暗杀太平、把秃孛罗,顺利整合瓦剌三部。 然后坐视瓦剌击败了阿鲁台,吞并了鞑靼,掳走了哈密王,控制了关西七卫,收服了兀良哈三卫,侵略海西女真……… 爷爷你问瞻基在干啥?他全程都在斗蛐蛐,京师里蛐蛐卖到了一百两银子一只。人送外号\"蛐蛐天子\" 四叔家没几个靠谱的,瞻基己经算最好的了。 仁宣时期,武备松弛,卫所败坏,在土木堡之变之前,在猫儿庄、鹞儿岭,大明已经连遭两场野战惨败,数万人阵亡! 爷爷你问土木之变是啥?这个真不能说,你也别问了。 因为瞻基的放任,瓦剌的版图已经与铁木真刚统一时的蒙古帝国不相上下了! 强弱逆转,形势逆转。 四叔一生的心血和野心,全都白费了! 而怂恿瞻基全面退缩的,就是江南文官集团首领三杨:杨荣、杨溥、杨士奇! 文官当权,尤其是南方文官当权,大概率就是缩边、弃地,南宋化! 爷爷,你选我算是选对了! 我才是大明唯一的嫡皇孙,我的基因里就写着开疆拓土,大杀四方!只有我才能将大明带上康庄大道! 缩边?弃地?南宋化? 不可能的! 我的眼里只有星辰大海! 蒙古,那将是我的牧场! 南洋,那将是我的后花园! 东洋,那将是我的洗脚盆!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欲于群山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四叔的确很刑,但胖胖和他的儿子瞻基很不刑。 我来了,就让们一边凉快去。 第39章 进军北平 北平的夏天和南京的夏天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夏天。 南京的夏天是潮湿的闷热的粘粘乎乎的,而北京的夏天则是干爽的燥热的利利索索的。 北平作为故元大都,地理位置有多么重要,城郭有多么恢弘大气,自然无需赘言。 它背靠燕山山脉,面向中原大地,是游牧区与农耕区的分界点,还是东北与华北的交汇处。 游牧民族只要占领了燕云地区,中原王朝就无险可守了,只能任由北方强敌蹂躏、践踏。 在这样一座独一无二的北方重镇里,燕王府无疑是最显赫最醒目的。 它座落在北平城南八里沟燕山余脉脚下,背靠山,面向水,巍峨的宫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 燕王朱棣,洪武皇帝第四子,中山王徐达的女婿,自然是北平城里最显赫最尊贵的人物。 在几大塞王中,燕王军功是最高的,口碑是最好的,名望是最足的。 作为第一代亲王中的佼佼者,他照例拥有三护卫,每卫设有五所,护卫甲士都是从全国挑选的精锐,总人数有一万九千之多。 他是实权藩王,拥有节制北平都指挥使司和北平布政使司的权力,地方官见了他,需称臣,需伏而拜谒。 他在北平周边拥有大量的王庄、草场,拥有在北平课税的权力。 北平是一座军事重镇,每年消耗的军粮、军盐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北平又是一座边镇,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所需要的盐/铁/茶/布,中原人所需要的马匹/人参/貂皮,都在这里汇集、交易。 这些,都给燕王带来了巨额财富。 燕王生性豪爽,一掷千金,最善聚拢人心,北平周围遵化、永平、密云、怀来,乃至大宁等地的将领、官员大多因为与朱棣长期有公务往来而受到他的笼络。 这些人后来在朱棣靖难时轻而易举就归顺了他。 朱棣手下猛将如云,最出色的有张玉、邱福、朱能。 张玉原为北元知枢密院事,洪武十八年投降明朝,曾随蓝玉出战捕鱼儿海,后调入燕山中护卫,成为朱棣部下,因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深为朱棣倚重。 邱福、朱能都是淮西人,是燕王府的老人了,勇武而且忠诚,分别积功至中山左护卫千户、中山右护卫千户,是朱棣左膀右臂。 朱棣手下头号谋臣道衍老和尚,今年五十八岁,十四岁出家。 洪武十五年,已经四十七岁的道衍在僧录司的安排下第三次来到了南京。 这一年,正是马皇后去世,朱棣返京为嫡母奔丧,哭得哀毁骨立。 朱元璋挑选高僧随诸王返回封地,为马皇后诵经超度。 分配给朱棣的正是道衍。 一个是天然工心计的老僧、一个是野心勃勃的亲王,相差二十四岁,却一见如故。 此刻,道衍老和尚正盘腿端坐在炕上,清冷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同样盘腿而坐的正是燕王朱棣。 与道衍老和尚的专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棣满脸漫不经心。 就在前几天,他接到朝廷旨意,命他进驻开平。 这没什么。 但令他想不通的是,太子要亲临北平。 朱棣有很可靠的消息来源,皇帝和太子讨论过迁都北平的可能性。 难道太子是来实地考察吗? 白白胖胖的朱高炽袖着手走进来,说道:"北平都指挥使谢贵、布政使张昺来了,求见爹。" 朱棣拈起一颗棋子,举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落下,笑问道:"老和尚,孤这手棋如何?" 道衍老和尚捻须而笑,"妙不可言!" 朱棣站起身来,负手踱进正堂。 宾主寒喧后落了坐,谢贵拱手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臣今日来是问殿下何日开拨进驻东平,需要多少粮草器械,北平都司和布政司好尽早筹措。" 张昺道:"臣今日来是问殿下,迎接太子和太孙的事,殿下有什么指示?" 朱棣对谢贵道:"孤预备出动三万人,两万匹马,以驻扎半年计,需要粮食三十万石,草料三百万石,棉衣三万件,棉鞋三万双,干柴一百万石,盐三万斤,枪械、箭矢、火药,孤另叫邱福给你出一个清单。这些物资全部备齐了,孤就可以率领大军开拔。" 谢贵沉吟了片刻说道:"王爷要的这些东西,是不是稍微多了一点?现在还是盛夏,棉衣棉鞋不着急?" 朱棣嘿嘿一笑。 "孤要的多吗?朝廷发给孤的旨意是长期驻扎开平。" "现在已经快七月了,草原上十月份就转冷了,十一月就天寒地冻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连半年的粮草都不能备,连棉衣棉鞋都没有,你叫孤如何长期驻扎?" 谢贵道:"王爷说得在理,但目前顶多能筹措一半,王爷能不能先开拨,然后北平都司再筹措另一半?" 朱棣两手一摊。 "不是孤驳你面子,你也是行伍出身,开平相距北平七百里,天气好的情况下,将粮食运过去都需要半个月,要是碰到风雪天气,一个月都难送到。" "这还是鞑子不捣乱,如果鞑子捣乱的话,你有本事将粮草送过去吗?" "孤之所以要一次筹够这些东西,就是要亲自押运过去。一来图个安心,二来也是减轻你们的负担。" "粮草交给你们运,万一被鞑子劫了或者烧了,于你是杀头之罪,于孤和三万大军可就是灭顶之灾。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谢贵连连点头,"还是王爷想得周全,臣尽力去办。" 朱棣又看向张昺:"孤军务繁忙,迎接太子和太孙的事,你用心去办就好了。孤只说一句,太子一向不喜奢靡,但咱们也不可太节省了。" 张昺应了声:"是!" 两人起身告辞,朱棣命朱高炽送出王府。 谢贵和张昺出了王府,窃窃私语了好半天,才各自走了。 朱棣又回去和道衍下了半盘棋,问道:"孤问你,太子来北平干什么?" 道衍往门外望了望,说道:"前年年末,太子巡视西安,回来就病倒了,幸好太孙得了一味方子,将太子的病治好了。据山僧猜测,太子这次来北平,一是督战来了,二是巡视来了。" 朱棣身子往前倾了倾,"巡视什么?" 道衍低声道:"应该是来考察北平适不适宜定都。" 朱棣:"所以预先将孤打发到开平?" 道衍声音更低了,"大约是。" 北平多好的地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舍得放手? 朱棣怫然作色。 "太子一向宽厚仁慈,是断然不忍把我打发到那个鬼地方去的。老和尚你说是不是蓝玉那厮的主意?" "他一向跟我过不去,屡次在太子跟前诽谤我!如今借着领兵打仗的机会排挤我。打蒙古人谁不会,要他来丢人现眼?" 道衍:"蓝玉一介武夫,哪有这个份量?" 朱棣:"那会是谁的主意?" …… 洪武二十六年六月初六,大军如期从南京出发了。 朱元璋亲自到南京郊外送行。 此次出征,精兵强将尽出。 以蓝玉为征北大将军,以王弼为左副将,以孙恪为右副将,以曹震为左先锋,以朱寿为右先锋,以张翼、陈桓、曹泰、韩勋、察罕、桑敬为参将,随同出征的还有黄辂、汤泉、马俊、王诚、聂纬、王铭、许亮、谢熊、汪信、杨春。 可谓精锐尽出。 原定派十万人的,又增加了三万人。 其中步兵五万,重甲骑兵三万,轻甲骑兵三万,火器兵两万,步兵中有两万人配备了弓箭。 朱允熥开心得不得了,一切如他所愿。 临开拨的前一刻,朱元璋又复了曹震、朱寿等十几人的侯爵和伯爵爵位。 曹震、朱寿等人感激涕零,齐声高呼: “陛下威武!大明威武!" "忠君报国!肃清沙漠!" 大军从南京出发,经徐州、济南往北平进军。 一路上蓝玉最关切的问题就是燕王是否已经进驻开平了。 走到济南,得到谢贵传来的消息,由于燕王行动迟缓,也速迭木儿已抢先抢占了开平。 行动还没有开始,就遇到了重大挫折,朱标闻言勃然大怒,遣人去燕王府责问。 谁知当天,朱高炽就跑到济南来了,交给朱标一封信。 朱棣在信中向朱标解释,之所以被也速迭木儿抢了先,是因为北平都司和布政司没有筹措到足够的粮草,因此不敢贸然率军进驻开平。 并且认为,固守开平的策略是极不明智的,等于在开平立了一个活靶子让蒙古人打,应该采取突袭的方式打击蒙古人。 蓝玉看完了朱棣的信,淡淡说道:"燕王就是存心故意的,这是在欺负太子不知兵。" 朱标问道:"怎么讲?" 蓝玉道:"开平离北平不过七百里,如果燕王诚心要进驻开平的话,完全可以先派五千人保住开平,然后一边筹粮,一边分批派军前往。\" \"哪有等到所有的粮草都筹足了才开拨的道理?燕王也是行军打仗的行家里手,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是自己最倚重的大将,朱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偏向谁好。 第40章 重逢 开平是忽必烈的龙兴之地,被奉为上都,鞑子皇帝每年夏天都要从大都返回上都避暑。 上都坐落在广阔的金莲川草原上,物产十分富饶,风景十分优美。 夺回上都对蒙古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但是朱标不会甘心,还在前往北平的道路上,他就给晋王朱棡、宁王朱权发去命令,命他们整顿兵马,枕戈待战。 洪武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八日,朱标率十三万军以及大量粮草、辎重抵达通州以南三十里的凤鸣驿。 朱棣率谢贵、张昺等地方军政官员来迎。 朱标坐在太子銮驾里,召朱棣觐见。 朱棣心怀忐忑登上了太子銮驾,还未及开囗,朱标就板着脸说道: \"老四,你好大的胆子,我要你进驻开平,你为什么迁延不行?是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朱棣连忙解释:\"大哥,你听我说……″ 朱标打断他道:\"派你进驻开平,不是我的意思,更不是蓝玉的意思,是爹的意思。我是代爹亲征,发布的第一项命令就被你顶回来了,我也不想责罚你了,你自己上书向爹请罪!\" 吴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朱元璋祝告太庙,郑重其事地给第一至第七子取名为:标\/樉、棡、棣、橚、桢、榑。 吴二年正月初四,朱元璋在应天称帝,册立结发妻子马氏为皇后,册立长子朱标为太子。 年方八岁的朱棣和几位兄弟去拜贺了嫡母马皇后,然后又去拜贺了己经身为皇太子的朱标,并跟着朱樉背诵了一段效忠太子的誓文。 从那时起,朱棣就知道,大哥和他们在身份上是不同的。大哥是未来的天子,而他们只能当藩王。而这是上天命定,不可更改的。 朱标一向温和宽容,连朱樉在西安擅造龙床擅穿龙袍,朱标都替他求情,像这样声色俱厉还是第一回。 朱棣这时候才猛然醒悟,自己没有资格忤逆太子的命令,低声下气说道: \"大哥误会了,天地良心,臣弟确实没想过抗命,确实是粮草不济,不敢贸然出兵……\" 朱标喝道:\"胡说!你这是在欺负我不知兵吗?什么粮草不济?你完全可以先派五千人守住开平,然后再慢慢筹粮,为什么坐看也速迭木儿占据开平而无动于衷?\" 朱棣被逼到墙角了,索性豁了出去,冷笑道: \"这个话一听就是蓝玉说的,但臣弟想说的是,各人打法不一,蓝玉的法子我学不来。\" \"他是跟着常遇春学的,喜欢弄险,没有粮草也敢狂飙猛进一千里;我是跟着中山王学的,喜欢四平八稳,粮草不济宁愿老老实实待着。\" \"既然大哥这么信他,不愿信我,我也不想再解释了。这样好了,我马上回南京,向父皇请罪,夺爵也好,关进凤阳高墙也好,随便!\" 朱标看见朱棣眼圈已经红了,心中又有些不忍,语气又和缓了下来,说道: \"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父皇已经知道你失了战机,十分恼怒,我已经替你辩白了,你要将功补过,不可再出差错!\" 众人离得远远的,不知道太子和燕王密谈些什么。 过了小半个时辰,朱棣才泰然自若从车上下来。 朱允熥忙迎上去叫道:\"四叔!\" 朱棣上下打量一遍,笑道:\"嚯!长高了,长壮了,怎么变得这么黑了?\" 朱允熥道:\"骑马晒的。四叔你瞅,侄儿的马好吗?\" 朱棣在雪龙马脖子上屁股上摸了又摸,笑道:\"四叔骑了一辈子的马,还没见过这么好的马,是不是你爷爷赏你的?\" 朱允熥道:\"是。四叔要是喜欢的话,侄儿就献给四叔了,反正侄儿也不大会骑。\" 说完就后悔了。 朱棣哈哈大笑,\"傻孩子,男子汉大丈夫,别的东西都可以送人,只有两样东西不可以送人。\" \"是什么?\" \"自己想。\" 朱棣和朱允熥说着闲话,王弼、孙恪等都过来打招呼,蓝玉也走过来问好,朱棣淡淡地颔首一笑。 朱允熥敏捷地翻身上马,朱棣赞道:\"好身手,出息了!\" 朱允熥得意地笑了。 等朱棣跟在朱标车后面走远了,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都骑着马围了过来。 朱高煦亲热地叫:\"允熥,允熥!\" 朱高炽皱着眉说道:\"叫皇太孙,最起码也得叫哥哥,怎么能直呼其名呢?没规矩!\" 朱高煦扮了个鬼脸:\"是!世子哥哥!\" 朱允熥道:\"兄弟之间,爱咋叫咋叫,用不着那么古板。\" 朱高煦嚷道:\"就是!\" 说着凌空跳到雪龙马上,搂住朱允熥的腰说道:\"你第一次来北平,我带你去几个好地方玩去。\" 朱允熥在南京像当犯人似的,憋得快发疯了,正想放纵放纵,听朱高煦如此说,正求之不得。 朱高炽连忙拦住马头,喝道:\"老二,不可胡来!允熥如今是皇太孙了,不比从前了。″ 朱高煦梗着脖子叫道:\"要你管!\" \"我是管不了你了,我告诉太子去,就说你又要把允熥带坏了。太子要是责罚下来,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朱高炽只比朱允熥大了半岁,今年十六岁不到,却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 朱高煦立马蔫了,悻悻道:\"真晦气!南京夫子庙缺个木偶人,应该地你摆上去,反正你就是个圣人。\" 朱高炽对朱允熥道:\"我娘很想念你,要不你跟我回去。\" 朱允熥道:\"到了北平,自然要拜见四婶的。\" 当即打发吴忠吴良去向朱标报告,就说去燕王府去拜见王妃了。 到了燕王府,燕王妃徐妙云老远就迎了过来,还没等到朱允熥拜见,就拉住他手说道:\"可怜的孩子,长这么高大了,要是你娘看见了,该有多高兴!\" 徐达和常遇春是挚友,徐妙云小时候常和常兰一块玩耍,今日见了故人的儿子,一半是高兴,一半是伤心,起先只是眼圈红红的,说着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朱允熥心有凄凄,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高炽埋怨道:\"允熥好不容易来一回,娘说这些干什么?\" 徐妙云忙拭掉泪,\"就是!就是!你看我!\" 拉着朱允熥的手,走过曲折幽深的长廊,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摁着朱允熥坐下,笑道: \"好孩子,四婶炒了几样凤阳小菜,你好好吃一顿,吃好了,跟高炽高煦玩去。\" 朱允熥瞅见桌上的菜,和他在乾清宫吃的别无二致,说道:\"四婶炒的这些菜,爷爷也很爱吃,我常跟着吃。\" 徐妙云问:\"爷爷身体还好吗?\" 朱允熥答道:\"爷爷吃的很好,就是睡得不好,一宿顶多睡两个时辰。\" 徐妙云又问:\"你爹身体还好吗?\" 朱允熥答道:\"还好。\" 徐妙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允熥吃饭。 天已经黑了,朱标还在和朱棣、蓝玉、王弼、孙恪谈事情,突然想起允熥还在燕王府,命吴忠去叫。 过了半个时辰,吴忠回来说:\"燕王妃留住皇太孙不让走,说好不容易见一回,要皇太孙在王府多住几宿。\" 朱标十分不放心。 朱棣道:\"大哥也太小心了,好好个孩子都被拘傻了,有妙云看着,不会让他乱跑的。\" 朱标道:\"说他干啥?开平既然丢了,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走?\" 朱棣道:\"这有什么,臣弟再率军夺回来。\" 朱标看向蓝玉,\"你说呢?\" 蓝玉用手拂了拂桌子上的地图,说道:\"照我说,开平既然己经丢了,就不用再夺回来。\" 朱标:\"为何?\" 蓝玉:\"逼得急了,也速迭木儿大不了一把火烧把开平烧成灰,然后溜之大吉。且请燕王派几小股人马去骚扰他一下,佯装丢盔卸甲打不过,好拖住他。然后咱们派一支劲旅,悄悄绕道去攻和林,等他回师救援,咱们设下埋伏,狠狠打他一下。\" 第41章 奇谋 曾几何时,蒙古军队不可一世,拥有成吉思汗、术赤、察合台、拖雷、拔都、蒙哥、忽必烈这样的统帅,还拥有博尔术、木华黎、博尔忽、赤老温、速不台等名将。 蒙古军队常胜的原因除了拥有这些杰出的将帅之外,还因为士卒总比敌人训练有素。 他们生来就是骑在马背之上的民族,贫瘠的蒙古高原养活不了他们,四处劫掠成为他们最好的生存方式。 他们抢一切能抢到的东西,粮食、布匹、盐、铁锅、金银珠宝、牲畜、儿童、女人。 他们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们远征万里,却不需要携带军粮,他们以人肉为军粮,打到哪,吃到哪。 他们曾经那么强悍,但当他们入主中原,将生活方式从游牧改为定居之后,他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堕落退化了。 胡虏无百年国运。 元顺帝妥懽帖木儿是个庸懦之主,整天吃斋念佛,不管国事。 北元政权在爱猷识理达腊手上曾经短暂回光返照,但爱猷很快死球了。 随后继位的脱古思帖木儿则更倒霉,在捕鱼儿海遭遇杀神蓝玉,逃跑之后又撞到也速迭木儿刀口之上。 朱棣在元军中的眼线传来消息,也速迭木儿手下目前尚有九万骑兵,屯积在上都的约有三万骑兵,屯积在和林的约有一万骑兵,屯积在忽兰忽失温的有三万骑兵,剩余两万骑兵零星分散在漠南漠北各个绿洲游牧。 干垮过九万骑兵,蒙古人就彻底完了。 根据这一情报,朱标、朱棣、蓝玉、王弼、孙恪商议了半夜,最后由蓝玉拟定了一个规模极其庞大的作战方案。 主要的指导思想是,以少量兵力迷惑牵制在开平的蒙军主力,然后以主力千里迂回围歼和林的蒙古守军。 具体的作战部署是: (1),由燕王朱棣率一万骑兵出古北口正面佯攻,宁王朱权率一万骑兵出松亭关右侧翼助攻。 (2),晋王朱棡率二千骑出野狐岭,在开平西北方向二百里处的广武城设伏。那里有一个险要的隘口,是也速迭木儿向西救援和林的必经之路。 (3),以曹震、朱寿、张翼、陈桓为先锋,各带五千重甲骑兵、五千轻甲骑兵共四万人,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围攻和林。 (4),蓝玉、王弼、孙恪则率领主力部队,押运粮草、辎重,消灭忽兰忽失温蒙古军 然后迅速与曹震等会合,歼灭和林鞑子军,占领和林,再以和林为中心清剿鞑子,夷其种族,永绝后患。 主打一个声东击西,千里迂回,各个击破。 这是一个全新的战略设计,如果成功,那么将创造史无前例的辉煌。 洪武五年,朱元璋定下三路北伐战略。 然而战争的最终结果却是:惨败! 李文忠的东路军遭遇北元的和林中央军——太保哈喇章、太尉蛮子,被打得灰头土脸。 激战中,李文忠中箭负伤,只得下马与蒙古人近身打斗,险遭不测,东路军光高级将官就战死一个侯,三个指挥使。 李文忠被围困在大漠中月余,音讯沓无,六月底,李文忠军报传到南京,朱元璋才松了一口气。 徐达的中路军遭到王保保重创,损失惨重,幸亏蓝玉及时赶到,在土刺河又重创王保保,然后掩护主力队伍回师。 谁知途中突降大雪,明军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极其惨烈,朝廷上下历来对这次惨败讳莫如深。 北平~大同三大主帅,徐达、李文忠、汤和全成败军之将,在军中威信不再。 事后,朱元璋召集众将检讨此次北伐失败原因,认为主要是中路军与东路军到达土剌河的时间有先后,没能形成有效配合。 这一次战败,给朱元璋造成了极大的震慑,迫使他放弃了毕其功于一役灭亡北元的想法。 朱标反复审阅蓝玉拟定的作战方案,不敢擅自决断。 因为这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了,稍有疏忽,就极有可能重蹈洪武五年的覆辙。 他问朱棣:\"你以为如何?\" 朱棣不假思索说道:\"这个方案看起来不错,但过于庞大,一个环节出问题,有可能全盘崩溃"。 "比如,老三截不住也速迭木儿的回援队伍怎么办?四支先头部队不能同时赶到和林怎么办?同时赶到了却围不住怎么办?怎么保证在和林与忽兰忽失温同时开打?" "散居各处的蒙古兵集结起来对我进行反攻怎么办?粮草、辎重被劫被烧毁了怎么办?突然天降大雪怎么办?" "战线长达数千里,消息传达不便,各路军队要想默契配合,难度之大超乎想象。因此我认为,此事须慎重。\" 朱标问朱棣:"你认为应该怎么打?" 朱棣道:"我军共可集结二十六万人马,对开平的三万蒙古兵占有绝对优势,可以考虑将其围而歼之。此种方案简单易操作,至少能立于不败之地。" 蓝玉道:"燕王此言差矣!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二十六人万未必围得住三万人,只要有一处留有缺口,也速迭木儿就逃出生天了,或许还会顺手重创我军。 也速迭木儿如果害怕被围,完全可以在我军合围前往北逃往应昌,当年李文忠就是被牵着鼻子走了大半年,最终一无所获。" 朱棣将蓝玉的作战计划批得一文不值了,蓝玉又反过来将朱棣的作战计划批得一文不值。 朱标问王弼和孙恪的意见,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千古难题。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北方游牧民族主打一个来去如风,在横亘万里的大草原大河漠上,你可以将他打得满天飞,可以将他打得跪地求饶,但你要将他斩草除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强盛时,他挨打;你衰落了,他能打死你。 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打了上千年,打完匈奴人,再打突厥人,打完突厥人,再打蒙古人。 演员一直在换,剧本却从来没有换过。 朱标只好对蓝玉和朱棣说道:"你们各写一封奏疏,连夜送往南京,交父皇圣裁。" 又对王弼、孙恪说道:"你们负责整训大军,随时准备出战。" 蓝玉和朱棣伏案疾书,各呈己见,等奏疏写好后,天已经大亮了。 朱棣回到燕王府,朱允熥才刚刚起床,正在和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用早膳。 朱棣一宿未睡,满脸倦色。 朱允熥不用猜,就知道是在商议肃清蒙古之策,一问,果然没猜错。 朱允熥笑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将蒙古人连根拔起,永远不能为患。" 朱棣虎躯一震,睡意全无,惊问道:"当真?" 朱允熥道:"我的法子简单易行,先夺回开平,再将开平建成一座粮城,然后整修开平至北平道路,每半里设一座堡楼,内设五十名火器兵驻守,初步推进至应昌,乃至于锡林浩特,形成一条长一千五百里,宽五里的隔离带,阻断东蒙古和西蒙古的联系。。“ 朱棣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法子呢,从前在这条线路上设置了数百个驿站,根本守不住,鞑子一来就全摧毁了。你每半里设一堡楼,以五十名士兵驻守,我问你,粮草从何处来?如何养得起?\" 朱允熥道:\"四叔问到点子上了。每次费劲巴拉打进沙漠,都是大砍大杀一通之后撤走,过不了几年,蒙古人就又神气开了。\" \"所以这一次,咱们打进去就不走了。 \"能够打败魔法的,永远只有魔法。蒙古人之所以难缠,是因为他们的生存方式是游牧,逐水草而居,飘忽不定。\" \"而我们的生存方式是农耕,有恒产有恒业,最不喜迁徙。\" \"对于蒙古人来说,最好的活命方式是南下打劫中原汉人,越往南打越暖和,越往南打越富庶。\" \"对我们来说,蒙古乃是偏远苦寒化外之地,即使打下来也不能守住,即使守住了也毫无益处。\" \"所以千百年来,都是胡人往南攻,汉人凭关隘苦守。\" \"要想打败蒙古人,最根本的办法是让他们定居下来。只是他们肯定居下来,就等于折断了他们的翅膀,打断了他们的蹄子,他们就会变得温顺如绵羊。\" \"因此,我主张在塞外广修堡塞,以堡塞连成线,以线连成面,在蒙古草原上打造一片片坚如磐石的中原汉人聚居区,然后逐步向四面八方扩展,连成一张大大的网,积十年之功,用各种软刀子硬刀子,迫使蒙古人全部放弃游牧生活,而改为定居生活。\" 朱棣初听觉得极荒唐,细想觉得还算有理,再一想又觉得太荒唐。 第4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京,乾清宫。 朱元璋同时收到了两封奏折,一封是朱棣的,主张集中力量包围上都;一封是蓝玉的,主张声东击西,突袭和林。 草原的中心,蒙古汗国的故都,岭北行省的首府,蒙古佛教的圣地,北元的京城! 谁能不眼红。 朱元看了蓝玉的奏折,禁不住怦然心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宣冯胜、汤和征询。 冯胜看完蓝玉的奏折,久久无语。 朱元璋:\"老伙计,你以为如何?\" 冯胜:\"当初参加三路北伐的,老的老,死的死,能打的所剩无几了,上位不妨问问谁不想报那一箭之仇?\" 朱元璋:\"可是蓝玉的计划太冒险。\" 冯胜:\"兵行险招,才能出其不意。鞑子气数早尽了,突袭和林,一箭封喉,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这一席话算是说到朱元璋心坎上了,谁没有一生的夙愿,谁未有未了的心结? 成吉思汗的子孙,骄狂不可一世,终究被我,凤阳东乡朱重八,踩在脚底下了! 朱元璋又看向汤和:\"你倒也给咱说说啊,咋就不吭声呢?\" 汤和:\"上位想干就甩开膀子干,怕他个鸟!\" 朱元璋:\"干?\" 冯胜:\"干!\" 洪武五年远征和林,明军精锐尽出。 大将军为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都督华云龙,济宁侯顾时,南雄侯赵庸,颖川侯傅友德,永城侯薛显,巩昌侯郭子兴,临江侯陈德,营阳侯杨璟,都督佥事蓝玉、王弼,右副将军冯胜,右副副将军汤和,南安侯俞通源、永嘉侯朱亮祖、宜春侯黄彬、都解何文辉,平章李伯昇,都督佥事张温。 这一次,朱元璋也决计来一盘大的,他给朱标发去谕旨,授权蓝玉节制秦、晋、燕、宁诸藩兵马,可便宜行事,全师北进,捣毁和林,尽灭鞑虏。 同时,命令朱桢、朱椿统领六部,筹措钱粮军饷,满足前线一切需要。 在蒙古帝国未曾分裂为元朝和四大汗国之前,哈拉和林一度是世界的中心,各国的使节、商人聚集于此。 宽阔笔直的大道上奇装异服的人们人来人往,高楼林立,商铺里各种货物琳琅满目,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聚集着历代蒙古大汗从世界各地抢夺来的奇珍异宝。 和林位于杭爱山南麓,额尔浑河上游右岸,是蒙古高原的心脏,这里森林繁茂,夏季遍开野花,碧绿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肥硕的牛羊、健壮的马匹成群接队。 蒙哥死后,忽必烈与阿里不戈争夺汗位,分别在开平与和林自称可汗。 忽必烈打败阿里不哥以后,和林失去了帝国首都的地位。 但忽必烈又在漠北建立了以和林为中心的岭北行省,和林在蒙古帝国体系中的崇高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朱元璋的圣旨传到北平,立即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所有的争论和分歧都瞬间消失了。 朱标驻跸于北平都司衙门,坐镇指挥北征的一切事宜。 粮草物资源源不断地从江淮运送而来。 都司衙门里,朱标坐在主位,朱允熥按着腰间宝刀,站在朱标身后, 在朱标右侧依次坐着晋王、燕王、宁王。 在朱标左侧则依次坐着蓝玉、王弼、孙恪。 北平都司、布政使司的官员,以及随军出征的将领全部立于阶下。 朱标清了清嗓子,说道:\"此次北征,关系甚大,父皇授权征北大将军蓝玉节制秦、晋、燕、宁诸藩,及北平、大宁、山西诸都司。 军令如山,不避亲贵,不论何人,违令者严惩不贷!\" 众人齐声说道:\"遵旨!\" 朱标高声道:\"蓝玉!\" 蓝玉赶紧站了起来:\"臣在!\" 朱标:\"古之大将军者,不动如山,动如雷霆,可只手擎天,力挽狂澜,可保境安民,匡扶国家。\" \"父皇授权尔节制数十万大军,可谓倚重至极,当此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际,尔当竭诚尽忠,克勤克励,绝不可疏忽懈怠。慎之!勉之!\" 蓝玉身板挺得直直的,朗声说道:\"谨遵太子训诫!\" 朱标:\"蓝玉接印!\" 蓝玉躬身平举双手,朱允熥走上前来,将征北大将军印放在蓝玉手掌中。 蓝玉转过身,面向诸将,高举大将军印,朗声说道:\"军法无情,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左将军王弼,宣读军令!\" 王弼唰地站起身来: \"违令者,斩!\" \"失期者,斩!\" \"擅退者,斩!\" \"妖言者,斩!\" \"聚议者,斩!\" ……… 一连说了十几个斩,整个都司衙门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蓝玉轻轻一挥手,站立于阶下的将领、官员,全都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蓝玉唰地扯掉沙盘上盖着的红布,拔出腰中佩剑,指着沙盘上的山山水水、关隘、谷地,作具体的战领部署。 晋王怎么打,燕王怎么打,宁王怎么打,行军路线如何,某时某刻必须到达某指定地点,必须坚守到何时,交代得清楚、明白、妥帖。 然后依次传唤门外诸将。 蓝玉就像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所有战争的预演、走向、细节无不刻在他的脑子之中。 朱允熥站在朱标身后,只觉得眼花缭乱。 真实的战争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变幻莫测。 历史对于战争的记载却过于简洁过于平淡,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寥寥数笔就带过了。 作完作战部署,蓝玉淡淡说道:\"晋王、燕王、宁王请回。七月十九日卯时一刻统一行动。\" 朱棡、朱棣、朱权起身走了。 王弼、孙恪也各办各的差事去了。 朱允熥说道:\"大将军,我也要上前线。\" 蓝玉:\"不行。\" 朱允熥:\"为什么?\" 蓝玉:\"没有为什么,这是军令。\" 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朱允熥又去都司衙门找蓝玉,被守门的校尉挡在了门外:\"大将军有令,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孤也是闲杂人等吗?\" \"是!\" \"那你将这匹雪龙马和这身软甲交给大将军。\" \"太孙恕罪,卑职不敢!\" 朱允熥十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百无聊赖在门外等了三四刻钟,才看见王弼从里面走出来,忙迎过去道: \"王副将军,你替孤将这匹雪龙马和这件软甲交给大将军。\" 王弼道:\"殿下恕罪,微臣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从命。\"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卧槽! 这也太牛逼了! 你这是把皇太孙当空气吗? 朱允熥的牛脾气上来了,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看见蓝玉负手走了出来。 他走过去,笑道:\"蓝大将军,见你一面好难啊!\" \"何事?\" \"我把雪龙马给你骑,还有这件软甲,是爷爷给我的,你也穿上。\" 蓝玉说声:\"好!\" 朱允熥又从怀中掏出一大袋抗生素,说道:\"战场上难免受到创伤,如果溃烂不止,就把这药送水吞服了,一日三次,一次一小包。切记!\" 蓝玉接了过去,头也不回就走了。 朱允熥接连几天都没有见到蓝玉,问朱标道:\"舅姥爷呢?是不是已经带兵出去了?\" 朱标冷着脸说道:\"军事机密,不是你该打听的。好好在四叔府里待着,别给我惹是生非。\" 第43章 大战开始 朱允熥待在燕王府里,除了和朱高炽、朱高煦玩一会,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他急切地想知道战争准备得怎么样了,朱标却只许他待在燕王府。 朱允熥问:\"为什么?\" 朱标说:\"安全。\" 想想也是,在北平,还有比燕王府更安全的地方吗? 这一天午睡醒了,他走到院子外面。 朱棣两手平举着,燕王妃正在替他整理甲胄。 朱允熥问道:\"四叔这是要上战场了?\" 朱棣笑眯眯道:\"是。\" 朱允熥:\"蓝玉着实可恶,不肯带我去打仗。四叔最好了,要不四叔带我去。\" 朱棣哈哈大笑,\"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师傅没讲过吗?你的职责是当好皇太孙,不是冲锋陷阵,冲锋陷阵是我们这些藩王的事。\" 朱允熥:\"仗准备得如何?\" 朱棣不语。 徐妙云:\"好孩子,别问了,四叔从不在家里说军国大事。\" 朱棣已经穿好甲胄,威风凛凛往外走。 徐妙云紧紧跟随在后面,不停叮嘱:\"王爷千万小心,不可太逞强。\" 朱允熥跟着走了出去。 燕藩三虎将张玉、邱福、朱能一身戌装,护卫在朱棣战车旁。 姚广孝一身黑衣,登上了战车,侧坐在朱棣右手。 就是这四个人,是朱棣靖难的四大功臣。尤其是姚广孝,唯恐天下不乱,是朱棣的头号谋主,在离燕王府不远的庆寿寺当主持,朱棣隔三差五召他来密谈。 过不了两三年,朱樉和朱棡就会相继挂掉,朱棣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诸王之长了,以其一贯的野心,如果朱元璋和朱标都不在了,他能甘心当个燕王吗? 朱允熥冷眼旁观着,在想着能有什么法子把这四个人从朱棣身边弄走,而又不露痕迹,更不能引起朱棣的警觉。 数百个护卫甲士全副武装,森然立于战马之旁。 朱棣用力地挥手,大声命令:\"出发!\" 战车徐徐开动,甲士们骑上马,紧紧跟在车后。 \"唉!哪天是个头啊!\" 徐妙云轻叹一声,满脸的忧愁浓得化都化不开。 看见朱允熥站在身边,又强装笑颜,问道:\"今天想吃什么,四婶给你做。\" 朱允熥:\"四叔吉人自有天相,四婶不必太担心。\" 徐妙云牵着朱允熥的手,走进屋里,坐下说道: \"外面的人都说咱们家如何尊贵,如何享福,岂知咱们家天天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 \"我其实宁愿你们生在乡下小康之家,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也好过这样隔三差五提心吊胆。\" \"别人听见我这样说,肯定是不信的,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朱允熥:\"四婶说的是,唯愿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四境之内无干戈之苦。\" 徐妙云笑道:\"我儿说得真好,这才是当皇太孙的样子。\" 朱允熥道:\"四叔如今也有些年纪了,还要亲自提刀跃马,上阵杀敌,侄儿看了,又是羞愧,又是不忍。\" 徐妙云道:\"你四叔就是爱打仗,一听说有仗打就浑身来劲,全不管我发不发愁。\" 朱允熥:\"四叔镇守在北平这种兵家必争之地,鞑子免不了总来捣乱,害得四叔不得安生,更害得四婶担惊受怕。\" \"等侄儿回了南京,就跟爷爷说,给四叔换个好地方,苏州也好,杭州也好,无锡也好,随便四叔挑,天气暖和,最要紧是不用打仗。\" \"四婶说好不好?\" 徐妙云笑得花枝乱颤。 \"多好的孩子!比高炽、高煦、高燧强到天上去了!\" \"你回去瞅着爷爷高兴的时候提上一嘴,说不定爷爷就准了呢!\" \"也不必非得江南那些富饶地方,只要不在边塞,在哪里都行。\" 徐达共有四子四女,长子徐辉祖、次子徐膺绪、三子徐添福、四子徐增寿,长女徐妙云为燕王妃,次女徐妙琴为代王妃,四女徐妙书为安王妃,三女徐妙锦最为传奇,终生未嫁。 徐妙锦比徐妙云小了整整十八岁,比朱高炽大不了多少,是出了名的美人,才女。 朱元璋死后,徐家就卷入了靖难之役中,徐辉祖站朱允炆,被朱棣终生囚禁,徐增寿站朱棣,被朱允炆亲手杀死。 徐家能保全二百余年,与国同休,全赖徐妙云之力。 朱元璋、朱棣父子杀伐决断,在对待正妻的态度上也是一脉相承。 朱允熥陪着徐妙云说了一下午的闲话,哄得她很开心。 朱棣领兵出了古北口,一出塞,天气就迥然不同了,虽然还在七月,却已经凉飕飕的。 近万名燕山卫精锐在口外集结。 人人身披重甲,手持长戈。 有背着硬弓,挂着箭筒的。 有背着乌黑油亮长铳的。 有背着一尺多长小将军火枪的。 连胯下马也裹着厚厚皮革。 朱棣勒住马缰,在队伍前走过来,走过去,如剑的目光从每一个甲士脸上扫过,突然大手一挥: \"出发!\"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张玉、邱福、朱能紧随其后。 万匹骏马掠过苍茫的原野,如同洪流一样,向着前方奔涌而去。 诸藩之中,朱棣治军可以说是最严整的,手下将领更是最忠诚最勇猛了。 朱棣关心士卒疾苦,从不克扣军粮军饷,逢到节庆日、洪武皇帝、孝慈皇后诞辰日,还给士卒加餐。 种种作为,使他在军中极受爱戴。 另一个方向,宁王朱权也开始行动。 洪武二十四年四月,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受封为宁王。 洪武二十六年三月,朱权正式就藩大宁。 大宁卫是北方最前沿的军事重镇,控制着松亭关要塞,东与辽阳,西与宣府遥相呼应。 再加上开平、兴和、东胜等据点,构成一道名副其实的塞外长城。 朱权和朱允熥一般大,却是文武全才,通晓音乐,工书善画,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还长得丰神俊朗,气宇非凡,极得朱元璋钟爱。 很多公侯都想做朱权老丈人。 朱权年纪虽小,宁藩却是诸藩中实力最雄厚的。 所统封疆达数十城,广千余里,带甲八万,革车六千。 而朱棣、朱棡手下不过四万余人马。 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设置泰宁、福余、朵颜三卫。 朵颜三卫以归附的蒙古兀良哈部为主,精骑善射,实力强劲。 位置就在大宁卫以北七十余里,也划归到宁王朱权管辖之下,是朱权手下一支极其重要的军事力量。 后来朱棣靖难,设计夺了朵颜三卫,从而实力大增。 朱元璋构筑的北方边防体系,原为秦、晋、燕三足鼎立。 官绅公论,太子宽弘,秦王荒唐,晋王冷血,燕王深沉。 宁藩后来居上,竟远超三个老大哥之上,这其中也包含着朱元璋对三个大儿的不放心。 在大本堂的时候,朱权就和大大咧咧的朱允熥关系很好,和老气横秋的朱允炆却不大对脾气。 朱标召朱权到北平听令,可把朱允熥高兴坏了,从早到晚权叔长权叔短,把朱权叫得晕乎乎的。 为了避免被也速迭木发觉,朱棣出了独石口,即夜行昼伏,用了两夜时间,到达距离开平不足百里的安平驿。 他命令给马蹄套上垫子,马嘴套上套子,悄悄往前行进。 朱棣军纪极其严明,万余骑的队伍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七月十九日卯时一刻,朱棣按照指定时间,抵达指定地点。 朱棣命令道:"点火!" 朱能点亮五根火把,在黑暗的夜空里异常明亮。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相距不足两里的地方,也点亮了五根火把,也划着相同的圈。 这是预先约定好的暗号。 朱棣心中大喜,老十七果然不错。 他又命令:"放铳!" 朱能“嘭"朝天放了一铳,那边朝天"嘭嘭"放了两铳。 朱能"嘭嘭"放了两铳,那边"嘭嘭嘭嘭嘭"连放五铳。 所有的暗号都对上了,朱棣勒马扬鞭,大呼一声: "冲!" 也速迭木儿正在睡梦之中,听到手下来报,明军来了。 他连忙披上衣服,登上城楼,遥见两条火龙向这边游来。 也速迭木儿亲自擂响了战鼓。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传向四面八方,预示着战争的来临。 第44章 血战 开平四四方方一座城池,周长约五里,坐北朝南。 离城一里处,沿城四周挖有深四丈,宽一丈的护城河。 张玉领一队人马,邱福领一队人马,朱能领一队人马,冲到护城河前。 朱棣久在北方和蒙古人周旋,他最喜欢的作战方式就是炮火打击,非常豪横。 燕军依照惯例,不等燕王命令,就架起十二门大将军炮,对开平城实施饱和式打击。 大将军炮的射程在一里半之内,炮弹纷纷落入城内,炸得蒙古人哭爹喊娘。 蒙古军七成以上为骑兵,机动性极强,因此,朱棣的策略是将蒙古兵堵在城中,使其不得施展,尽量避免与其展开野战。 大将军炮威力很大,但有两个致命的弱点——装填炮弹速度很慢;点火方式很陈旧,要将明火扔到炮筒里,然后点燃火药,费劲不说,还十分危险。 也速迭木儿没料到明军来得如此之快,火速集结人马应战,准备趁着燕军装填火药和点火的间隙,居高临下向明军射箭。 朱棣早料到他这一招,己预先架上了第二波十二门大将军炮,蒙古弓弩手在城墙垛口刚刚就位,朱棣令旗一挥: \"放炮!\" 炮弹呼啸着飞了过去,蒙古弓弩手就地飞升,去见成吉思汗了。 张玉、邱福、朱能立即命令部下,在护城河上搭长木板。 燕军步兵迅速跑到护城河对面,冒着箭雨攻至城下。 有的在用巨木撞击城门,有的竖起云梯准备攀登。 也速迭木儿亲自指挥城上守军居高临下抛掷石块,明军伤亡颇重。 朱棣指挥部下迅速垒起了一高台,比开平的城墙还要高三尺,然后把一尊大将军炮搬了上去。 只听轰然一巨响,一炮弹呼啸着飞向也速迭木儿的指挥台。 也速速木儿的确命大,他刚刚离开指挥台,指挥台就被炸上了天。 朱棣挥舞令旗,大声命令:\"放!放!放!\" 又有几发炮弹落入城中。 也速迭木儿大怒,命令所有的弓箭手向着高台上的大将军炮手放箭。 可怜的炮手被射成了刺猬。 与此同时,朱权也在城墙东面发动了进攻,表现最为英勇的是朵颜三卫,借着云梯几次攀上城楼,又被扔了下来。 虽然与也速迭木儿同为蒙古人,但朵颜三卫对也速迭木儿的仇恨甚至远超汉人对也速迭木儿的仇恨。 因为也速迭木儿是察哈尔部的,朵颜三卫是兀良哈部的。 三百年来,察哈尔部每十年就要对兀良哈部减一次丁,绝不允许兀良哈人超过八万。 邱福、张玉、朱能猛烈攻城的时候,也速迭木儿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他命令轻骑兵队伍列成三队,然后打开城门,猛冲出去,就可以将明军冲得七零八落。 这是蒙古军惯用的战术,朱棣使了个眼色。 张玉、朱能、邱福心领神会,所有的火铳火枪火炮全部引而待发,所有的弓弩手将弓拉满。 正南城门洞然打开,从城内跃出一匹快马,紧接着跃出第二匹,第三匹,一眨眼的功夫,己有成百上千匹马跃了出来。 蒙古骑兵已近在眼前。 朱棣令旗一挥,利箭像蝗虫一样飞了过去。 第一波冲出来的近千名蒙古骑兵被射成了马蜂窝。 第二波蒙古骑兵又冲了出来。 朱棣令旗再挥,火枪齐鸣,第二波蒙古骑兵又葬身于火海之中。 蒙古骑兵最喜欢一字排开,像雁阵样横扫过来,如今纵向排列,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速度。 抵挡住了蒙古兵的两波冲击,朱棣火速命令撤军。 回过神来的蒙古骑兵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又遇到了火铳和火炮的重击。 接连遭到迎头痛击,也速迭木儿彻底抓狂了,拼命勒逼蒙古重骑兵往外冲。 燕军的弓箭手和火器手终于抵挡不住对方的凌厉攻势了,纷纷后撤。 偏偏朱棣最喜欢炫技,冲锋的时候喜欢冲在最前面,撤退时又喜欢跑在最后面。 这一次,蒙古骑兵来得太快了,箭雨追着屁股飞。 突然一支利箭插入朱棣后肩,摇晃着要掉下马背。 与他并驾齐驱的邱福见势不妙,跳了过来,一把扯掉肩上的剑将他拦腰抱住。 朱棣痛得几乎背过气去,却始终咬住牙,哼也不哼一声。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朱权一马当先率领千余骑从侧翼杀出,蒙古追兵阵脚大乱。 朱棣听见朱权在大叫:\"吾兄快走,这里有我!\" 朱棣顾不了许多,趁机逃脱。 自从朱棣披甲出征,三四日不闻音讯,徐妙云夜夜悬心,不能入睡。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二十四日凌晨,邱福、朱能、张玉突然将朱棣抬了进来,跟着进来的道衍老和尚脸上也沾满了血污。 燕王府阖府惊慌失措,徐妙云吓得两腿发软,差点栽倒在地,幸亏朱高炽、朱高煦一左一右扶住。 但见朱棣仰面在担架上,双眼紧闭,肩上鲜血淋漓。 徐妙云失声痛哭,\"叫你不要逞强,偏不听!皇天后土,保佑呀!列祖列宗,保佑呀!\" 朱允熥挺身而出,冲朱高炽大声道:\"拿剪刀来!\" 朱高炽急得手足无措,大叫:\"剪刀!剪刀!\" 一把剪刀递到朱允熥手中。 朱允熥费了好大力,才剪开肩上软甲,箭伤处赫然一个大洞,连皮带肉全没了,触目惊心。 徐妙云哭得更悲了。 朱高炽大声喝斥王府医正:\"还愣着干什么?快与王爷诊脉!\" 医正吓得浑身战栗。 朱允熥说声:\"我来!\" 蹲下去看了又看,发现伤口并不在经脉上,顿时心下大安。 先要了一碗热水,将抗生素化了,拨开朱棣嘴巴,一勺一勺灌了下去。 然后又用手绢蘸了烈度酒,将伤口细细擦了一遍。 又包了一包药,外敷了上去。 再用绷带绑住。 阖府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朱允熥。 徐妙云拽住朱允熥的手,泪眼汪汪问:\"我儿,你几时学的这本事?\" \"古书上看的。\" \"能治好你四叔吗?\" \"四婶放心,四叔睡一觉就好了。\" 徐妙云连声说好。 正这时,长史来报:\"启禀王妃,太子驾临。\" 徐妙云大惊,忙命高炽去迎。 朱标己经大踏走了进来,徐妙云赶紧迎上去见礼:\"不知太子驾临,有失远迎。\" 朱标手一抬:\"不必拘礼!老四呢!\" 朱高炽忙答道:\"我爹受了重伤,太子请!\" 朱标随朱高炽走进里间。 朱棣脸色惨白,仰面躺着。 朱标见状,顿时额上青筋暴跳,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朱允熥忙安慰道:\"爹勿忧,儿子已经用过药了,四叔只伤到皮肉,没有伤到要害,没有性命之忧。\" \"当真?\" \"当真!\" 朱标一直守在朱棣床头。天大亮时,朱棣呻吟着从睡梦中醒来。 众人一阵欢呼雀跃。 \"王爷醒了!\" \"爹醒了!\" 王府中刚刚还压抑惨淡的气氛瞬间扫而空。 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死于伤口感染的人不计其数。 张玉、邱福、朱能一直守在门外,听见燕王醒了,急忙跑了进来。 道衍向朱允熥合十问讯:\"太孙真神人也。\" 朱允熥也合了一个十,\"是四叔福大命大。\" 徐妙云不停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朱棣四处望了望,见床边围满了人,连朱标也在,忙问道:\"大哥怎么来了?\" 第45章 艰难行军 朱标心有余悸说道:\"你好歹是个亲王,怎么能这么冒险?要是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朱棣:\"这不是好好的吗?\" 徐妙云:\"王爷快别说了,幸亏允熥妙手回春,不然……\" 朱棣看向朱允熥:\"是你救了我?\" 朱允熥笑道:\"哪里。四叔快别说话了,先静养两三日。\" 朱棣挣扎着想站起来,才发觉疼得钻心,却强自忍着一丁点都不表现出来。 众人都散了,朱棣才问道:\"有蓝玉的消息吗?\" 朱标难掩脸上愁容,\"尚没有!\" 朱允熥就站在朱标身后,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只听朱棣说道:\"为了策应蓝玉,对上都的袭扰不能停。\" 朱标:\"上都这边先由你指挥。\" 朱棣:\"我给老十七写一封信,命他时时监视也速迭木儿。" "也速迭木儿如果得到蓝玉攻打和林的消息,一定会突然向西进,老三在广武镇不一定挡得住也速迭木儿。\" "这时候,就需要老十七在后翼,我在侧翼,与老三相配合,三面夹击也速迭木儿。\" 朱标:\"此计甚好,就照你说的来。\" 朱棣说了很多话,十分疲倦。 朱标站起身来,望着朱棣说道:\"老四,这一箭要是射偏二寸,就射到心俞穴上了,就算华陀再世,也救不了你了。为什么撤退时,你在最后面?为什么重甲也不穿?\" 朱棣:\"穿着重甲跑起来太不方便。\" 朱标:\"胡说!是方便要紧,还是命要紧?\" 朱棣笑了笑。 朱标:\"你笑什么?如果下次让我逮着你,就把你撵到凤阳去守祖陵去。\" 朱棣:\"下次不敢了。\" 朱标咬牙切齿道:\"没有下次了!\" 又对朱允熥道:\"你既医得了四叔的伤,就在这里好生伺候着。\" 朱允熥:\"是!\" 朱标负手走了出去,朱高炽殷勤相送。 朱高煦、朱高燧低眉顺眼,垂手肃立在廊下。 等朱标走了,徐妙云埋怨朱棣道:\"王爷就该挨太子训,下次再那么不爱惜自己,我就打发人到太子跟前告状。\" 朱棣笑嘻嘻道:\"这不是什么事没有吗?\" 徐妙云唯摇头叹息而已。 朱允熥接连三天帮朱棣换药,十分细心周到,朱棣十分感动,对徐妙云说: \"以前总听说允熥顽皮忤逆,但这几日我瞅着他根本不是传言的那样。\" 徐妙云道:\"传言毕竟是传言,怎么能信呢?我也瞅着允熥是个好孩子,知冷知热很是贴心。他瞅着你常年征战,十分心疼,跟我说,想求老爷子把你封到苏州、杭州或者无锡去。\" 朱棣笑问:\"他真这么说?\" 徐妙云道:\"这几天你在外面打仗,把我愁得不得了,只有允熥天天陪我说话,开解我。 朱棣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徐妙云答:\"允熥说,既然四婶这么害怕,等我回了南京,瞅着爷爷高兴,提一嘴。 苏杭那么好的地方,爷爷不封给四叔,偏偏把四叔扔在北平,鞑子天天来捣乱,害得四叔不能安生,更害得四婶担惊受怕,图什么?\" 朱棣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我就喜欢北平,就是要待在北平。\" 第二天,朱允熥又来换药,朱棣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道:\"有朝一日你当了皇帝,把我放在什么地方?\" 朱允熥:\"那时候四叔都快八十了,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背了,别说打仗了,连路也走不动了。我就把四叔改封到苏州,那里又富饶又暖和,四叔可以好好享享福,天天坐着车子和四婶东逛逛西逛逛,岂不快哉!\" 朱棣大笑:\"我可活不了那么久!\" 蓝玉率部走到宣府,穿越了八百里瀚海沙漠戈壁,到达了赛音达山。 这里是沙漠边缘的一处绿洲,聚集着五六千蒙古牧民,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蒙古包外围满了全副武装的明军。 牧民首领与蓝玉谈判,愿意归顺明朝,并且充当明军攻取和林的向导。 为了封锁消息,蓝玉假意答应,命令牧民将所有的牧民聚集一处。 然后不论男女老幼,集体屠杀,再剥掉牧民身上的衣裳,让三千明军士兵穿上。 又命王弼带领这三千士兵,继续沿着西北方向往漠北重镇忽兰忽失急速前进。 而他,则带领近九万主力部队,徐徐跟在后面。 蓝玉领兵,一向喜欢剑走偏锋,然而这一次却特别中规中矩。 孙恪十分不解。 蓝玉解释道:\"曹震他们在和林四万打一万,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全歼鞑子绝无问题。\" "咱们这九万人的职责,就是始终抱成一个团,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忽兰忽失温的三万鞑子救援和林,只要和林被攻下,忽兰忽失温的鞑子必定军心动摇。\" \"如果我不能一鼓作气攻下忽兰忽失温,则溯土剌河而上,肃清沿河一切零星鞑子。\" \"到达土剌河与阿鲁浑河交汇处之后,再顺阿鲁浑河而下,与曹震、朱寿、张翼、陈桓会合于和林。\" \"和林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十三万大军聚集一处,又有吃的,来多少鞑子灭多少鞑子!\" \"在吃光喝光之前,再将和林城夷为平地,烧为灰烬,让鞑子一百年之内都不能恢复元气。\" 赛音达山与忽兰忽失温相距九百里,沿途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戈壁,道路崎岖难行。 王弼率三千轻骑往都走得异常艰难,而蓝玉率领的八万七千人为重甲骑兵,步兵,火器兵,行动本就不便,更不用说还要押运粮食、辎重了。 最可怕的是,九万人没有饮用水。 蓝玉骑着雪龙马,走在队伍最前列。 士兵无不渴得嗓子冒烟,嘴唇龟裂。 不断有士兵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然后再也起不来了。 为了稳定军心,蓝玉命令将倒毙的士兵集体掩埋。 可是挖坑的士兵又接二连三倒在地上死了。 蓝玉跳下马,夺过铁锨,奋力挖坑,孙恪以下数十将领,也跳下马来挖坑。 戈壁滩异常坚硬,费了老大劲才挖了一个大坑,上百具尸体被抛入坑中,草草掩埋。 大军昼行夜宿,历尽艰难走了十五日,每天渴死累死的士兵不下千人。 大军中人心开始浮动,蓝玉不停地给将士们打气。 这一天太阳快下山了,雪龙马突然狂啸不止,前面两只蹄子发疯般地刨地上沙石。 突然从地缝间冒出两股细如手指的泉水,汩汩汩地流出。 蓝玉捧着一捧清澈的泉水,跪地痛哭: "将士们,到了双泉海了,我们得救了!再走一百里,前面就是广音绿洲,穿过绿洲,就是忽兰忽失温了!\" 第46章 两军对垒 大明封锁长城沿线,寸铁不许流出。 也速迭木儿不得不转头向西,花大价钱向跛子帖木儿购买了一大批铁器,重建了一支数量不详的重甲骑兵。 蒙古草原最不缺的就是马。 与明朝一人一马不同,也速迭木儿重甲骑兵是一人二马,轻甲骑兵则高达一人三马。 瓦剌重甲骑兵深受跛子帖木儿帝国的影响,满满的突厥风格。 札甲,锁子甲,布面铁甲,板札式腿甲、护臂甲和胫甲,一应俱全,连战马也披着金属铠甲。 说武装到牙齿,一点也不夸张。 蓝玉率九万大军长途跋涉近三千里,减员极其严重,走到双泉海时,士兵仅剩七万五千人,马不足三万六千匹,所转运的粮食己不足支撑三十五天。 攻击目标近在眼前,但危险也近在眼前。 望着汩汩流淌的泉水,所有将士的喉咙里渴得冒出烟来。 蓝玉从腰间解下两个水壶,盛了满满一水壶水,递给孙恪,孙恪小心翼翼抿了一口,递给曹泰,曹泰又递给韩勋,韩勋又递给察罕,依次递下去,小小一壶水,竟然喝了上百人。 所有的水壶都收集起来了,蓝玉将水壶一一灌满了,然后一一传递下去,直到所有的将士都喝到了水,蓝玉才一仰脖子,狠狠灌了一壶水。 这水甘甜清冽,沁人心脾,胜过天上人间所有的玉液琼浆。 孙恪问:"大将军,现在怎么办?是原地宿营,还是火速进军?" 蓝玉略一沉吟,说道: "只要一进入绿洲,我军的行迹就不可能藏得住了。\" \"忽兰忽失温左倚土剌河,背靠肯特山,鞑子一定在山上列阵以待,只等我军到了山脚下,就会居高临下俯冲下来。" "以我军疲惫之师,根本抵挡不住鞑子的冲击。既然已经藏不住了,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大张旗鼓生火做饭。\" \"王弼见炊烟四起,必定知道是我大军来了,就会回来通报所探听到的军情。到时候,我们再作计较。" 孙恪十分佩服,说道:"大将军果然能够想人所不能想,为人所不敢为。" 立即张罗着扎营,做饭,一时间戈壁滩上升起阵阵炊烟。 远在二百里外,王弼正在肯特山下大草原四处游荡,望见东南这么密集的炊烟,不用猜就知道,是大军来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王弼和手下三千人全部换上眀军的服装,纵马在大草原上驰骋,碰到蒙古牧民,即围而杀之。 蒙古人万没想到这么多明军突然从天而降,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马上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牧民拿起刀箭就成了士兵,士兵放下刀箭就成了牧民,可以快速转换,无缝对接。 很快,就有难以计数的蒙古骑兵向王弼他们围了过来。 王弼是一员猛将,善使双刀。 只见他手中两把大刀,舞得密不透风,将蒙古人射过来的箭一支不剩地砍掉。 一名蒙古铁甲骑兵风驰电掣般朝他冲了过去。 就在两匹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王弼手起刀落,蒙古骑兵应声倒下。 趁着蒙古人愣神的一刹那,王弼大吼一声:"跟我走!" 三千骑兵不由分说,冲出一道缺口,扬长而去。 蒙古骑兵回过神来,紧追不舍。 追了十几里,王弼猛一回头,怒而弯弓搭箭。 "嗖!" “嗖!” “嗖!” 连发三箭,箭箭命中目标。 三千骑扬长而去。 望着炊烟升起的地方,王弼很快找到了大军营地。 重新见到王弼,蓝玉异常高兴。王弼向他通报了忽兰忽失温的敌情。 朱棣得到的消息没有问题,忽兰忽失温共有三万蒙古骑兵,其中重甲骑兵一万左右,轻甲骑兵两万左右,马近七万匹。 驻扎在忽兰忽失温的,是也速迭木儿的弟弟达瓦迭木儿,此人狠毒异常,据说和也速迭木儿冲突不断。 蓝玉又问他是否知道和林的情况,曹震、朱寿、张翼、陈桓是否已经抵达和林附近? 王弼答道:"我上月派人到和林去打听过,没有他们的消息。" 蓝玉又派察罕带十几个人,去和林传递消息,他是北元名将纳哈出的儿子,在冯胜平辽东之役中归顺了明朝,派他去和林,更不容易被发觉。 蓝玉加紧督促士兵过夜扎营,按照他多年的经验: 步兵,轻甲骑兵,重甲骑兵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是相生相克的关系,没有绝对的强弱优劣之分。 如果应用得当,每一个兵种都会发挥出无可替代的作用。 步兵似乎是最弱的,但他们手拿弓弩等远程武器就有能力克制轻甲骑兵; 轻甲骑兵则以其机动性强,飘忽不定,是克制行动迟缓的重甲骑兵的首选; 重甲骑兵的优势在于其力量,专门寻找步兵的薄弱环节,快速穿插,冲垮敌方步兵阵形,然后大肆屠杀。 而步兵也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克制不了重甲骑兵。 步兵对付重甲骑兵最有效的办法是—— 构筑木栅、壕沟、拒马等障碍物,躲在障碍物的后面,排成紧密相连的阵线,所有步兵一齐竖起盾牌,将手中刀枪剑戟伸到障碍物前面,形如刺猥。 在这种情况下,强大无比的重骑兵将无隙可乘,不能越雷池一步。 这些经验都是徐达、常遇春、冯胜、傅友德、沐英等人用过的。 蓝玉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他将之归纳总结,融汇贯通,成了自己的一套。 还有些经验,是从他的对手那里学来的。 达瓦迭木儿很快侦知了明朝大军已经开到了双泉海一带,但是有多少人马不详,领兵主帅不详。 忽兰忽失温处在蒙古高原北部,数百年来中原汉人从来没有打到这里,是最安全不过的地方。 明军的突然出现,让达瓦帖木儿陷入了恐慌,但他很快又恢复了自信: 明军穿越千里大漠而来,粮草肯定也所剩无几,人数再多,也不过是疲惫之师,不足为惧。 达瓦帖木儿料定明军急于求战,他命令: 两万轻骑兵分成两翼,一东一西护卫忽兰忽失温,七千重甲骑兵囤积于肯特山的半山腰,形成一个口袋阵。 三千重甲骑兵作为先头部队前出五十里,抵挡明攻势,且战且退,将明军引入口袋阵中,一举歼灭之! 想出了这等好主意,达瓦迭木儿颇为自豪,得意洋洋地对部下说道: "汉人不远千里来送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忽兰忽失温就是他们的坟场,我要把他们的头全部割下来,垒成一座座山丘,让他们世世代代都畏惧成吉思汗的子孙,不敢踏入草原半步!" 蓝玉也一刻不敢停歇,他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时间,在戈壁荒滩上,生生造出一座城,然后以这座城为据点,征服整个蒙古高原! 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一仗,蓝玉赌上了十几万将士的身家性命,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蓝玉骑在雪龙马背上,眺望远方。 高原的风景,与塞内截然不同,阴沉的天空盖着莾莾榛榛的戈壁荒滩,天是灰蒙蒙的,地也是灰蒙蒙的。 残阳如血,雪龙马发出一声声长嘶。 向北! 向北! 第47章 艰难的历程 达瓦迭木儿信心满满等着明军钻入口袋阵,一连等了两天,却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他派人越过广音绿洲去侦察,探子回来报告说,汉人在双泉海建了一座城! 达瓦帖木儿大吃一惊,带着近三千重甲骑兵,亲自去查看。 果然四四方方一座城,长宽达百余丈,高达五六丈,是用土石垒起来的,离土墙十来丈远挖着壕沟。 这城是地底下长出来的吗? 达瓦迭木儿肠子都快悔断了,不该给汉人喘息机会的,应该趁着汉人立足未稳猛冲过去的! 还没有交手就落了下风,达瓦迭木儿恼羞成怒,命令向土城里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千万支利箭飞了过去。 城内没有任何反应。 达瓦帖木儿又令向土城内投掷火药,城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达瓦帖木儿摸不着头脑之际,突然从左右两翼各杀过来一队人马。 左翼为首的使两把大刀,凶神恶煞般猛冲过来,一个蒙古骑兵躲闪不及,被一刀砍于马下。 右翼为首的使一柄长槊,直愣愣地插过来,力透铁甲,一个蒙古骑兵应声落马。 达瓦帖木儿大声命令反击。 明蒙两军刀砍斧劈,打得血肉横飞,双方互有死伤。 从土城中又冲出一队人马,迅速地跃过壕沟,人人手拿亮闪闪的斧子,见到蒙古兵就猛砍猛劈。 蒙古兵的铁甲实在太厚实了,挨上一斧两斧并不成问题。 约莫过了半刻钟,从土城内又冲出数以千计的重甲骑兵,他们的武器较之蒙古重甲骑兵更锋利,甲也更厚实。 为首一员大将,骑一匹雪白的战马,擎着一把六尺来长的大砍刀,左冲右突,异常勇猛。 千万匹战马交织在一起,喊声叫声马啸声响成一片。 更多人马从土城中涌出,有步兵,有骑兵,还有火器兵,弓箭手。 达瓦帖木儿身陷重围,渐渐体力不支。 数十骑蒙古重甲骑兵围成一个圈,掩护着他突出重围。 为首的三人正是蓝玉、王弼、孙恪,他们带领大军穷追不舍。 一直追到广音绿洲边缘,蓝玉勒住马缰,命令道:\"不追了!开抢!\" 数以万计的重甲骑兵、轻甲骑兵分成若干队,每队约千骑,在广音绿洲的大草原上纵横驰骋。 见到鞑子牧民,不论男女老幼,二话不说捅死,碰到帐篷、毡房二话不说放火烧掉。 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匹撒开蹄子在草原上狂奔。 蓝玉命令用火枪、火铳一律打死。 每次蒙古铁骑冲破长城防线,就是这样对付汉民的,如今,蓝玉以血还血,全部依样画葫芦,重做了一遍。 达瓦帖木儿色厉内荏,当他得知和他对阵的,竟是捕鱼儿海之战主帅蓝玉,马上吓破了胆。 在蒙古草原,蓝玉的凶名太令人恐慌了,那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蓝玉抢回来了成百上千的壮牛肥羊,剥了皮,架起火来烤,数万大军争相分食,牛肉羊肉的香味飘荡在几十里之外。 吃饱了,喝足了,蓝玉又命令士兵加厚加高工事。 数万人争分夺秒干到天黑,又饱餐了一顿。 蓝玉挑出近千精骑,在土城四周巡逻,防备达瓦帖木儿偷袭。 达瓦帖木儿天天等着蓝玉来攻,好利用地利之便扳回一局。 但蓝玉偏偏不来,每天派出数千骑兵四处打劫,搅得广音绿洲上血雨腥风。 蒙古牧民无处安生,纷纷向北逃遁。 与此同时,蓝玉又下令修建了两座规模比较小的土城。 三座土城成犄角之势,防线更加稳固了。 这样对峙了半个月,达瓦帖木儿不堪其扰,渐渐生出西逃和林,或者东逃上都之意。 但令他绝望的是,和林、上都均传来被围的消息。 而蓝玉的日子也相当难熬,蒙古高原昼夜温差极大,夜间十分寒冷。 七八万粮食消耗极大,粮食所剩无几。 最难熬的是缺水,数万人眼巴巴靠着那两股泉水继命。 蓝玉生怕那两股泉水哪天突然断了,命人打了两口井,地都快打穿了,一滴水也汲不上来。 这真是个鬼见愁的鬼地方! 蓝玉气得破口大骂。 最可怕的是数万人龟缩在三座土城里,拥挤不堪,遍地都是屎尿。 在这种环境下,很多人染了病,有的人上吐下泻,有的人咳得不停,病倒了一大片。 军中人人自危。 随军郎中说,可能是水土不服,外加空气污浊,产生了疫病。 蓝玉闻言,心惊不已。 他当年和沐英攻略云南,军中也起了疫病,死了一大片,连沐英也染上了病,差点一命呜呼了。 蓝玉忙问:“可有什么办法?" 郎中说:"没染病的人,不能再待在土城了,要到旷野中去。" 蓝玉又问:"那么染病的人呢?" 郎中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已经有三四千人染病了,这些人被抛弃在戈壁荒漠之中,只能沦为豺狼的口中食。 蓝玉欲哭无泪,突然想起临出兵前,允熥命人送来了两麻袋药。 反正现在也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命人将药找出来,每两人分一包。 郎中道:"药如果不够量的话,吃了也是白吃,不如干脆一点,每人分两包,吃了药能活的就活下来了,不能活的话也只能认命了。" 蓝玉也觉得有理。 三四千人每人分了两包,就所剩无几了。 蓝玉对众人说道: "你们吃的这个药,是皇太孙做给太子吃的,能不能救你们的命就全凭天意了。" "你们放心,如果你们活下来了,我一定替你们请功。如果你们死了,只要有我蓝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们的妻子儿女饿着。" 将士们都低声啜泣。 蓝玉大声命令:"别哭了,喝药!不是还没到那一刻吗?" 这一夜,察罕终于回来了,带回了和林的消息: 曹震、朱寿、张翼、陈桓成功攻陷和林,和林鞑子被歼灭殆尽,请蓝玉率大军前往! 终于守得云开雾散! 蓝玉闻言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波澜,无比平静地对王弼、孙恪说道: "明天我们猛攻一波忽兰忽失温,攻得下来了就大开杀戒,攻不来就往和林去!" 王弼问:"染病的将士怎么办?" 时间己经推进到了十月中旬,蒙古高原上随时会普降大雪,班师回朝己经来不及了,只能就近攻陷忽兰忽失温,或者向西进军和林,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蓝玉沉思半晌,无比艰难地说: "明天再定,但愿他们喝了允熥的药,能够管用。" 又命令王弼、孙恪:"饱餐一顿,随时听我号令。" 第48章 音讯隔绝 睡到后半夜,突然刮起凛冽的风,土城上空被乌黑的彤云密不透风的裹着。 坏了!要下雪了! 蓝玉从土坯床上跳了下来,叫醒了王弼和孙恪,说道: "变天了,要下雪了。赶紧清点人马!\" \"我和王弼带三千轻骑打头阵,余下的人交给孙恪指挥,随后跟上。\" \"我们必须在下大雪前攻下忽兰忽失温,才能度过严冬,不然就全冻死在这了!事不宜迟,不然鞑子放火烧了忽兰忽失温,我们就叫天不灵叫地地不灵了。" 一下子要独立指挥七八万人,而且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孙恪十分心虚。 "大将军,要不我和王弼打头阵,你留下来指挥大军?" 蓝玉的语气不可置疑:"不行!我,王弼,曹宁,曹泰,叶昇,察罕立即攻入忽兰忽失温;余下的人,交给你指挥。" 孙恪忙道:"大将军教我!" 蓝玉:"三成留守,看守粮草辎重,七成轻装攻打忽兰忽失温。如果我失利了,你不要怕,不顾一切攻入忽兰忽失温。如果忽兰忽失温没有被焚,就据守过冬;如果被焚了,就率部去往和林。" 忽兰忽失温相距和林八百里,粮草断绝,还要防备鞑子袭击,漫天风雪中将大军带往和林,究竟能有多少人活着走过去。 孙恪声音都在抖,"大将军保重!" 蓝玉拍了拍孙恪肩膀,正色说道: "不要怕,你也是百战老将了。我走了之后,你就是三军之主了,镇定点。我给你做的都是最坏的打算,如果我们一举攻下忽兰忽失温,就万事大吉了。所以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孙恪:"是! 蓝玉又吩咐王弼,挑选最精锐的三千骑,一律轻装,每人带一副盾,配一条火铳,一条火枪,一副弓,三百支箭,五尺长的大砍刀两把,带够三天的干粮,立即出发。 三座土城的将士都被叫醒,紧急行动起来了。 蓝玉最放心不下染病的将士,亲自去看,竟然全都大为减轻了。 蓝玉欣喜若狂,连声叫好。 先遣队伍很快集结完毕,蓝玉勒着马在队伍前方巡行,突然大声说道: \"马上要下大雪了,只有夺下忽兰忽失温,大军才有活路。你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们。\" \"我和你们一同前往,我冲在最前前。如果我死了,你们就听王弼指挥,如果王弼也死了,就归曹宁、曹泰,叶昇,察罕指挥。\" \"将有必死之志,士无偷生之心,才能在这一场较量中取胜。我一生,历大战十七,小战不计其数。″ \"遍览古今,封公封侯者,都是看透了生死的。怎么死不是死?站着死是死,跪着死就不是死吗?\" \"就像我们淮西人常说的,要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 \"出征前本应该喝酒壮行的,但现在连尿都拉不出一泡了。\" 众人大笑。 蓝玉喝道:\"笑个鸟!这顿酒,先欠下,等回了南京,老子把醉仙居包下来,大醉七日,行不行?\" 众人齐声高呼:\"大将军威武!大明武武!\" 蓝玉眼中泛着泪花,拱了拱手,\"袍泽弟兄们,走!杀鞑子去!\" …… 朱标望着北平城里飘飘洒洒的雪花,忧心如焚。 十几万大军生死未卜,任谁也坐不住。 蓝玉、曹震分率两路大军,远征忽兰忽失、和林,至今己四月有余,却一直沓无音信。 是得手了?还是失利了? 好歹叫人送个信回来啊!这等得让人何其心焦。 朱棣推门而入,头上衣服上落满了雪。 \"大哥,老十七已经攻入开平了,也速迭木儿跑到了应昌,那厮坏透了,临走前把开平一把大火烧得精光了。\"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朱标急切地问道:\"老四,你说蓝玉怎么还不派人回来送信呢?\" 朱棣掸了掸衣襟上的雪,说道:\"谁知道呢,也不知道漠北战况如何。北平都这么冷了,他们吃什么,穿什么,能扛得住吗?\" 朱标闻言,心里开始后悔没有听朱棣的,而是听了蓝玉的。 十三万大军,迂回数千里,劳师远袭,太草率了。 一旦失手,就是弥天大祸,他这个坐镇北平临机指挥的监国太子,可就是难辞其咎了! 朱允熥就站在朱标身侧,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忙安慰道: \"蓝大将军身经百战,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朱棣:\"但愿。大哥也不要太忧心,我已经派张玉、邱福各带一千人,向和林、忽兰忽失方向去了。\" 朱标:\"漠北肯定大雪封山了,他们走不过去的。\" 朱棣:\"碰碰运气,现在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朱标更加发愁了。 到了第二天,李景隆从南京来了。 朱标问道:\"父皇身体还好吗?\" 李景隆答道:\"陛下身体很好。陛下遣臣来,有三件事。第一件事,陛下问蓝玉有没有消息。\" 朱标道:\"目前尚无,燕王己经派得力人手去打听了。\" 李景隆:\"第二件事,陛下命臣亲眼看看太子还好吗?\" 朱标:\"孤很好,你转告父皇,不必挂念。\" 李景隆:\"遵命!第三件事,陛下命臣带太孙回去。\" 朱允熥一听就急了,\"我不回去。\" 李景隆:\"臣是奉陛下命来的,太孙有什么话等回了南京跟陛下说好了。\" 好你个李景隆,官腔打得真足! 朱允熥本想回怼过去,但瞅瞅朱标,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说出来的却是:\"国公,能不能缓两三天?\" 李景隆:\"陛下有言在先,旨到即行,不得延误。\" 朱允熥撅起了嘴,板着脸不说话。 朱标道:\"你待在北平除了给我添乱,顶不了任何事,回去还可以照顾照顾爷爷。\" 自秦皇汉武到如今,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的侵扰从来没有停歇过,既使强盛如汉唐,也是无可奈何。 终明一朝,北方边患一直是堵不住的出血口,数十万边军每年耗费的军粮军饷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朱允熥急切地盼着蓝玉的消息,怎么甘心回去?但是父命难违,又怎么赖得了? 他突然计上心头,说道:\"我总得跟四婶说一声,然后明后天出发,总行了。\" 李景隆:\"也行。太子有什么话,可具折交臣带回。\" 第三天,李景隆催促朱标,赶紧让朱允熥启程。 朱标命人去传。 徐妙云对来人说道:\"太孙病了,不能远行。\" 第49章 迟来的捷报 朱标一听说朱允熥病了,就断定他是装的,怒道: \"前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突然病了,他这病还真及时。你见着他了吗?\" 回来的人忙禀报:\"太子息怒,太孙是真的病了,燕王妃愁的什么似的,连燕王也在张罗着找大夫替太孙瞧病。岂能有假?\" 朱标听见如此说,又发起愁来,对李景隆道:\"允熥既然病了,就别让他回去了。\" 李景隆道:\"那臣如何回陛下话呢?陛下原是担心太孙,才召太孙回去的,听见太孙病了,岂不更着急。\" 朱标:\"你不必说实话,就说他上午跟着高炽读书,下午跟着高煦射箭,玩得正欢,不愿意回去。\" 李景隆专门来接人的,人没接着,还得欺君,苦着脸走了。 朱标忙完公务,去燕王府瞅儿子。 朱允熥听见老爹来了,捂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徐妙云守在一旁,手足无措。 见朱标走进房来,徐妙云忙站起来说道:\"太子恕罪,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允熥。\" 朱标淡淡道:\"关你何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说着揪开被子,看见儿子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汗水,伸手摸了摸,果然滚烫。 朱标:\"怎么病的?\" 朱允熥:\"和高炽他们烤了半只羊吃了,我嫌热,贪凉洗了一个凉水澡,大概是吹着风了,睡一晚起来就成这样了。\" 朱标己断定他是存心故意的,语带揶揄:\"你不是有个什么能起死回生的仙药吗?吃两包不就好了。\" 朱允熥:\"给了大将军两大麻袋,剩下的一点全给四叔用了,没了。\" 朱标更知道他在撒谎,道:\"那你起来再做一点。\" 朱允熥:\"我浑身没劲,做不了。\" 徐妙云补了一刀:\"我的儿,你病成这样,谁让你做了?你只说说怎么做,叫高炽帮你做。\" 朱允熥别过脸去,一声也不言语。 朱标冷哼一声,道:\"弟妹你不用忙了,他这个药是神仙药,只有他这样神仙一样的人才会做,高炽怎么做得出来呢?皇太孙,你说孤说得是也不是?\" 朱允熥干脆咬紧牙关装死。 朱标怒而拂袖而去,迎面撞见朱棣。 朱棣急道:\"允熥病了,如何是好?\" 朱标道:\"不用管他。你跟他说李景隆早走了,他的病马上就好了。\" 朱棣马上会了意。 ……… 北平的雪越下越大了,屋檐下,树枝上挂着粗粗的冰棱,风像刀子一样在刮。 朱标无比焦灼地等了十来天,依然等不到蓝玉和曹震的任何消息。 也速迭木儿没有往西走,而是向北逃到了应昌。 朱棡在广武猫了两三个月,啥也没捞着,怨气冲天撤到了太原。 朱权虽然攻下了开平,得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而蓝玉、曹震两路大军至今音讯杳无。 这仗打的!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这话一点也不假。 不要说朱标坐不住了,连朱元璋也坐不住了,每三四天就会派一路使者到北平来打听消息。 如此之大的压力,让朱标不堪承受。 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一,张玉回来了,十二月初三,邱福回来了。 千里大漠,大雪没膝,根本不可能穿越过去。 一次次地失望,朱标己经扛不住,病倒了。 朱允熥日夜服侍在侧,亦是忧心如焚,根本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朱标生性好强,更不肯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儿子面前。 父子俩各有各的心思,终日默然相对。 朱棣找到北平城里最厉害的名医给朱标号脉。 名医说:"太子并无大碍,只是忧思太重,心放宽些,自然就好了。" 朱棣这才松了一口气。 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再有一天就是除夕了,朱标却毫无兴致,望着门外的白雪发呆。 朱棣突然推门而入,满脸神秘问道:\"老大,你猜谁来了?\" 朱标、朱允熥父子俩腾地站了起来。 朱棣拍拍手,走进来一个雪人,脱掉帽子和外衣,竟然是察罕! 朱标惊呆了,连珠炮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蓝玉呢?王弼呢?孙恪呢?曹震呢?\" 察罕是蒙古兀良哈部的,十分勇猛,不善言词,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才憋出三个字:\"打赢了!\" 朱标闻言大喜,\"你坐下,慢慢说!\" 察罕把如何穿越戈壁沙漠,如何凭着雪龙马找到泉水,如何在双泉海安营扎寨,如何筑土城,如何四处抢牛马,如何挫败达瓦帖木儿的第一次进攻,如何染上疫病,又如何治好了,蓝玉又如何率三千精骑乘夜攻入忽兰忽失温,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朱标、朱允熥听来都觉得胆战心惊。 而在朱棣听来,则更多的是艳羡和忌妒。 他一直在暗暗与蓝玉争高下,这一次,他彻底服输了。 千年来,能够打到忽兰忽失温一带的只有霍去病。 忽兰忽失温背后就是狼居胥山! 封狼居胥,这是何等的骄傲与荣光! 朱标问道:\"既然攻入忽兰忽失温了,为什么迟迟不派人回来送信?\" 察罕道:\"还没完呢!大将军带着王弼、曹宁、曹泰、叶昇和我,共三千人攻入忽兰忽失温,大将军一马当先,斩了数十鞑子。\" \"达瓦帖木儿带着数十重甲铁骑围住了大将军,当时只有我跟大将军在一起。大将军横刀勒马,一个人打几个人。\" \"鞑子放冷箭,射中大将军,大将军从马上掉了下来。我死命护住大将军,并且将马给了大将军,然后我夺了一匹马。幸亏王弼、叶昇及时赶到,冲入鞑子阵中,和达瓦帖木儿血战。\" \"达瓦帖木儿力大如牛,将王弼挑到马下,正当他要砍王弼时,大将军挺身而出,连劈数十刀,达瓦帖木儿不敌,连连后退。\" \"大将军愈战愈勇,砍死多少鞑子也记不清了,大将军两把砍刀都砍卷了,终于带着我们突出重围\" \"又有数千鞑子围住我们 ,孙恪带着大军赶到,和鞑子拼死打了一场,我们人多势众,鞑子被打散了。忽兰忽失温遍地尸体,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但达瓦帖木儿临逃走时,把粮草全部烧了。整个忽兰忽失温一片火海,到处都在烧,毡房,帐篷,一顶也没有留下来。\" \"当夜就下起了大雪。大将军带着所剩不多的粮草,率领我们向和林转进。沿途大雪少则半尺深,多则一尺深,战车根本走不动。\" \"大将军命令砸毁辎重,又将所有的重甲全部挖坑埋了,粮草全部用肩扛着,昼夜不停往和林赶。\" \"沿途还和鞑子打了七八场小仗。\" \"从忽兰忽失温走时,有七万二千人,走到和林只有四万人不到了。马全部宰了吃了,连雪龙马也吃了,还有……还有……\" 朱标问:\"还有什么?\" 察罕突然哭了,\"曹宁死了,曹泰死了,叶昇死了,王弼在离和林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死了……军中参将以上,死了快二十个……\" 朱标伸手抹了抹泪,问道:\"蓝玉还好吗?\" 察罕答道:\"蓝大将军身受七创,一路靠着皇太孙给的药继命,硬撑着走到和林,就昏死过去了。 漠北根本没有郎中,都以为大将军活不成了,谁知昏睡了三天,又醒过来了。休养了两三个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朱标良久道:\"你且先休养几日,等雪小了,你再去一趟和林,告诉蓝玉,等天气转暖了带领大军班师回朝。\" 朱允熥闻言,立即站起来说道:\"儿臣想去和林!\" 朱标诧异问道:\"天寒地冻的,你去和林干啥?\" 朱允熥道:\"费了这么大劲才重挫蒙古人,如果过三两个月,咱们就撤军回来,蒙古人又卷土重来。咱们的将士岂不是白死了?\" 朱标:\"不撤回来,那又能怎么样。\" 朱允熥:\"依儿臣之见,应该从东到西,在上都、广武,忽兰忽失温、和林,扎上四个大大的钉子,每一地屯驻五到十万精兵,以期永久征服蒙古!\" 第50章 功高难赏 自元顺帝北逃后,蒙古分裂成两大部: 鞑靼部,占据着蒙古东部,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一系的,属于是蒙古帝国的正统了。 瓦剌部,占据着蒙古西北部,数百年来长期和成吉思汗黄金家族联姻,类似于蒙古的外戚集团。 元朝灭亡,鞑靼人被朱元璋打得丢盔卸甲。蒙古可汗虽然还顶着黄金家族的光环,但是己经开始镇不住场子了。 瓦剌部那颗压抑了二百余年的心不由分说地躁动起来,凭什么蒙古大汗只能是你们家的,我也能行! 特别是脱古思帖木儿被蓝玉一锅端了以后,黄金家族最后的底裤也被扒了下来,不论是漠南的还是漠北的,东蒙的还是西蒙的,大大小小部族都各自拥立可汗,根本不听弑主自立的也速迭木儿的招呼。 蓝玉无比神勇,两路大军一举攻破和林、忽兰忽失温。 这个寒冷的冬季,对于蒙古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劫难。忽兰忽失温被毁,和林被占,粮食草料被抢被烧,大批大批的牛羊马匹被打死,蒙古人不仅被驱赶到了更北更苦寒的北方,而且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 打败蒙古人只是三步走战略的第一步,长期占领是第二步,建立长期有效的稳固统治是第三步。 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第一步已经实现。 这一步,汉朝和唐朝都曾经做到过,但他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实施第二步。 打完匈奴打突厥,打完突厥打契丹,打完契丹打女真,打完女真打鞑靼,打完鞑靼打瓦剌…… 你方唱罢我登场。 究其原因,这是中原华夏与北方游牧民族的结构性矛盾。 秦皇汉武来了不好使,唐宗宋祖来了不好使,成吉思汗来了也不好使。 打了成百上千年,便宜建州女真。大明亡于一个人口不足二十万的蛮族。 这是一段漫长而沉痛的历史,不忍细读。 朱允熥说得慷慨激昂,但在朱标、朱棣兄弟俩听来,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朱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感到丢人。 朱棣则是一副使劲憋笑却又憋不住的表情。 老爹鄙夷的目光注视之下,朱允熥心里邪火腾腾直冒。 \"爹,儿臣说错了吗?\" 朱标点了点儿子的脑袋,痛心疾首地说道: \"要你多读一点书,你像是要了你的命似的。你但凡长一点点脑子,也说不出这么无知的话。\" \"还大放厥词在和林、忽兰忽失温、广武、开平屯五到十万兵,你是怎么想出这种馊主意的?\" \"你知道往漠北运一石粮食,要消耗多少粮食吗?你知道漠北有多么严寒吗?为什么汉武帝、唐太宗不在漠北囤兵?是他们傻,还是你傻?\" 朱标满以为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训能让儿子迷途知返的。 没料到朱允熥想也没想就答道:\"他们傻!\" 朱标闻言,暴喝一声:\"滚!\" 滚就滚! 朱允熥一跺脚,拂袖而去。 朱标气得脸色通红,指着儿子的背影说道:\"老四,你瞅这个逆子!你瞅这个逆子!气死我也!\" 朱棣忍不住捧腹大笑。 朱标满脸愠怒,\"老四,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朱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强忍住,说道: \"你刚才骂允熥的样子,和当年爹骂你一个模样。我总算明白了,父子就是天然的冤家。儿子长大了,就总是要挑战老子的权威。\" \"高炽够听话?其实全是装的。我亲耳听见他和高煦背后管我叫老糊涂。老大,你说我老吗?糊涂吗?你当年不是也把爹气得抄起鞋板子撵着打吗?你还跳到池里去了呢!\" 朱标脸红了红,\"那是年少无知,如今想起来只有后悔了。\" 朱棣笑道:\"不无知能叫年少吗?\" 朱标:\"你怎么反替他说话了。\" 朱棣把那天朱允熥在燕王府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 \"允熥说,把开平建成一座粮城,然后一二里之内建一座堡塞,派五六十兵驻守,一直平推到应昌,乃至于斡难河,我初听也觉得荒唐透顶,后来想想也不无道理。\" \"中原虽强盛,却不能担保永远强盛。不然也不会有五胡乱中华,不会有赵宋南渡,胡虏入主中原。\" \"鞑子来去如风,纵然将他打得狗血淋头,咱们如果不在蒙古草原长期驻扎军队,过不了三二十年年,鞑子就又活过来了,就又祸害我们的子孙了。\" 朱标细细听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心里开始后悔不该声色俱厉骂儿子,但嘴上却丝毫不能服软,说道: \"怎么你也被他蛊惑了?自古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矣。匃奴人,突厥人、契丹人,女真人,以及鞑靼人,有许多人就是胡化的汉人。\" \"这些胡化的汉人打起中原汉人,比纯正的胡人还要凶残。胡人的冶炼术、煅造术、制盐术、制革术、耕作术,无不是这些胡化的汉人带过去的。\" \"派几十万大军驻守漠北,第一代人肯定不会背叛中原,可是第二代第三代,肯定慢慢胡化了,背叛中原不过是迟早的事。真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祸害子孙呢!\" 朱棣点头道:\"大哥说的也有道理,从古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够消除北患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朱允熥挨了一顿臭骂,还被撵了出来,心里虽然愤愤不平,却又无计可施。 作为一个穿越者,最大的感觉是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你的想法,更没有人能够支持你的做法。 除了孤独之外,更多的是无奈: 眼睁睁地看着一艘巨轮偏离了正确的轨道,却无力纠正过来。 富贵在身后问道:\"太孙,你这是要去哪啊?\" 朱允熥正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听见富贵的问话。 他信步登上北平都司衙门西边的望北楼,极目远望,天地相接处灰蒙蒙一片。 这时候,在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诗: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一股冲天的豪气充盈着他的全身。 如果不去和林,数万北征大军定会被召回来,一旦被招回来,在短暂的蜜月期之后,蓝玉与老爷子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察罕交给了老爹厚厚一沓纸。 朱允熥偷眼瞥见,那是蓝玉在替远征将士在请功。 他着见便宜老爹略略翻看了几页,就皱起了眉头,然后重重地合上了。 以蓝玉的性格,一定是在狮子大开口。 替老爷子设身处地想一下,有功高而不能赏者,有将勇而不能制,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朱允熥一点也没有猜错,蓝玉就是在替将士请功。 阵亡的侯爵应该封公爵,阵亡的伯爵应该封侯爵,无爵位者应该封爵。 此外,蓝玉给出了阵亡将士抚恤标准。 在奏折中,蓝玉的语气不像是在请求,而是在通知。 在奏折的末尾,还特意加了一句: \"此役报捷,全赖三军将士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不重赏无以慰死者,不重赏无以安生者。\" 看到这一句,朱标肺都气炸了,蓝玉啊蓝玉,你究竟是有多蠢,才会堂而皇之地用黑字在白纸上写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真的是活腻了还是嫌自己死太迟了? 什么叫做\"不重赏无以安生者\"? 怎么,钱给的不到位,官给的不到位,你们这伙骄兵悍将就要扯大旗造反了不成?你以为攻克和林、攻克忽兰忽失温,全是你们这伙丘八的功劳吗?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谷子像流水一样往北平运,户部、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昼夜不停运转,一心一意为前线筹集钱粮兵马,他们就一丁点功劳也没有吗? 朱标知道,蓝玉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可是话也不能这样说啊! 他粗略算过了,此次调动晋、燕、宁三藩,出动十三万京军,所耗费者折银不下二千七百万两!南京各府库十年积蓄为之一空!这不是在打仗,是在烧钱。 朱标手里拿着蓝玉上的沉甸甸的请功疏,仿佛千斤重。 这样一封奏疏,如果递到父皇手上,会是什么后果? 朱标不用想也能知道。 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不过是个糊涂蛋,而允熥才是那个难得的清醒者。 对,应该让蓝玉就地驻扎在和林! 第51章 封赏武臣 南京,乾清宫,朱元璋独坐榻上,神情孤寂而落寞。 老太监颠着碎步小跑过来,叉手禀道:\"皇爷,六爷跟十一爷来了。\" 朱元璋\"嗯\"了一声。 不一会功夫,朱桢和朱椿一前一后走进来。 朱元璋淡淡问道:\"何事?\" 朱椿嘴角忍不住地上扬,\"爹,天大的喜事!是儿子给爹说,还是爹亲自看大哥上的折子?\" 朱元璋一听是朱标的折子,腾地站了起来,一把夺了过来,两只眼睛凑在折子上看。 可是这两年,朱元璋一直受着眼疾的困扰,老眼昏花,看折子已经颇吃力了。 他把奏折向朱椿一扔,\"念!\" 朱椿朗声念道: \"南京天气转暖否?父皇身体还安否? 前线报捷,儿臣禀与父皇知道。 察罕己从忽兰忽失返回北平,告知儿臣: 曹震一路己于去冬攻克和林,歼鞑虏逾万骑,获牛、羊、马匹无数,目前己在和林站住脚跟。 蓝玉一路则出野狐岭,横穿八百里大漠,于双泉海筑土城三座,与忽兰忽失温之鞑虏周旋月余,大破之,歼鞑虏二万余骑,鞑酋纵火而遁,忽兰忽失温己成白地矣。 时天降奇雪,漠北雪厚一尺。蓝玉率七万余众转进和林,历尽千辛万险,经三十七日,与曹震等会师于和林。 此役大捷,皆赖父皇指挥若定,三军将士争相效死……\" 朱元璋怔怔地听着,等朱椿念完了,才问了一句:\"打赢啦?\" 朱椿:\"打赢了!\" \"忽兰忽失温攻下啦?\" \"攻下了!\" \"和林攻下啦?\" \"攻下了!\" 朱元璋掐了掐大腿,生疼生疼。 \"嘿嘿嘿,嘿嘿嘿……\" 朱元璋突然开怀大笑,\"蓝玉那厮,还真有两把刷子!\" 洪武五年,三路大军北征蒙古,输了两路半,这是朱元璋一生中最惨痛的败绩,如今一雪前耻了! "走,上景阳楼去。"朱元璋脚步如风。 朱椿快步跟上,\"爹,鞋还没穿呢!\" \"当,当,当……\" 景阳楼上,朱元璋手执金锤,一下,两下,三下…… 雄浑的钟声在晨风中传向四面八方,向天下昭告,朝廷有大事发生了。 南京城的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听到这钟声,纷纷向皇宫而来。 南京街头一时冠盖如云,无数人驻足观望这一盛况。 到了奉天门外,朱元璋穿着家常衣裳坐在玉阶之上,身后站着朱桢和朱椿 汤和忙走过去,诧异地问:\"上位坐在这里干甚,地上不凉吗?\" 朱元璋爽朗地大笑:\"地上再凉,也架不住咱心里热乎!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猜猜,会是啥?\" 汤和心里一惊,莫非是北征告捷了。他故意摇了摇头。 朱元璋又问冯胜:\"你猜?\" 冯胜刚要开口说话,汤和抢着说道:\"我猜着了!\" \"说!\" \"上位又添了一个小皇子!\" 朱元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老不正经的,咱都多大岁数了!再猜!\" \"猜不着!\" 朱元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朱桢道:\"老六,你说!\" 朱桢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刚刚接到太子传来的捷报,北征大获成功,忽兰忽失温、和林皆己攻克,歼敌三万余骑,鞑酋仓惶北遁!\"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震得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彻底,如此猝不及防。 就在春节前夕,南京城还笼罩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之中,可是突然之间,云开了,雾散了,火红的太阳出来了。 冯胜、汤和禁不住老泪纵横,拽着朱元璋袖子,说道:\"上位,说话可得算数,酒要管够!\" 朱元璋大笑:\"喝不死你算你有本事!\" 春禧殿早已摆开了庆捷宴,功勋显贵们尽兴而欢。 冯胜、汤和、郭英一桌,猜拳行令,声音比谁都高。 徐辉祖、李景隆、常昇一桌,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文臣们或人一桌,或六七人一桌,高谈阔论着。 \"陛下驾到!\" 朱元璋头戴皇冠,身着龙袍,在朱桢和朱椿的陪同下来到了春禧殿,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 勋贵和大臣们一齐起立,齐声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元璋示意众人坐下,\"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大伙别拘礼!敞开肚皮吃,敞开肚皮喝!\" 汤和高声道:\"上位别光说不练,御窑里面藏的老酒还没搬上来呢,叫人拿什么喝啊?\" 汤和是个出了名的酒蒙子,因为喝酒误事没少受罚,在军中传为笑话。但这,正是他的生存之道。 徐达能够善终,凭的是独一无二的战功,和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事之道。 汤和军功很一般,却能始终屹立不倒,凭的却是他精准地找到了自己定位。 朱元璋佯怒道:\"就你话多,哪天你蹬腿了,把你装酒缸里埋了!\" 汤和:\"酒缸里有酒吗?\" 朱元璋:\"有尿。\" 汤和:\"那不成。\" 众人都哄然大笑,大殿中于是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朱元璋一挥手,抬上来三大缸酒,用火红的布盖着。 朱元璋呼啦一下扯掉红布,清冽的酒香四处飘散。 汤和舀了瓢,递给朱元璋,\"上位,好多年没这么快活了,你先喝。\" 朱元璋一饮而尽,大叫:\"好酒!有劲!\" 汤和、冯胜、郭英也舀酒痛饮。 四个人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南京市井间奔走相告,忽兰忽失温大捷,和林大捷,鞑酋远遁。 朱元璋烂醉如泥睡了一整天。 第三天,朱椿才把朱标的第二份奏疏呈给朱元璋。 在这份奏疏中,朱标罗列了殉国的伯侯和高级将领,还罗列了殉国士兵的名单、籍贯,写成了厚厚一本册子,请求抚恤死者,奖赏生者。 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蓝玉的主意。 朱元璋一页一页地看完了,仰面躺在藤椅上,足足有两刻钟,一句话也没说。 朱桢和朱椿静静地站着。 朱元璋开口说道: \"太子说,这一仗打得殊为不易,死了那么多公侯和将领,应予嘉奖,侯爵应升为公爵,伯爵应升为侯爵,无爵者应该赏赐爵位,你们以为如何?\" 定远侯王弼是此次殉国的最高将领,又是楚王朱桢的老丈人。 朱桢说道:\"太子虑事一向周全,儿臣也认为理应如此。\" 朱椿也自然替老丈人蓝玉说话: \"这一仗打得实在太艰难了,大战之后大赏,正可以鼓舞人心,将来国家有难时,就会人人争先效力。\" 朱元璋沉默半晌,说道:\"蓝玉己经是公爵了,还怎么奖赏?\" 朱椿道:\"凉国公忠勇无双,父皇对他也不薄,此次又立大功,多赐良田美宅可也。\" 朱元璋道:\"加蓝玉太子太师衔,增俸禄一千八百石,赏银一万两,田二千亩;\" \"加孙恪太子太保衔,升公爵,增禄一千石,赏银六千两,田一千亩\" \"曹震、朱寿、张翼、陈垣、察罕升公爵,增禄四百石,赏银三千两,田八百亩。\" \"何荣、何贵升侯爵,增禄二百石,赏银千两,田六百亩。\" \"无爵诸将凡幸存者,一律封伯爵,赏银一千两,田四百亩。\" \"幸存士兵,一律赏银十两,粮食五石。\" \"王弼、曹宁、曹泰、叶昇追赠太子少保衔,升侯爵,着各人长子袭爵,赏银八千两,田一千二百亩。\" \"无爵诸将,凡战死者,一律追赠伯爵,赏银二千两,田六百亩。\" \"战死士兵,一律赏银二十两,粮食十二石。\" 数万将士,大规模封赏,是一笔相当庞大的开销。 封赏了出征忽兰忽失温、和林的将士,攻打上都的藩王和将士要不要奖赏? 他们围困上都,极大地策应了蓝玉和曹震的行动,同样功不可没。如果厚此薄彼,如何能让人心悦诚服? 朱元璋干脆对朱棡、朱棣、朱权和他们的部下大加奖赏。 朱椿道:\"父皇如此大恩大德,将士们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将蒙古人打得七零八落,朱元璋心情十分愉快,却也十分肉疼。 这一仗,战时的开销连同战后的奖赏,己经接近三千五百万两白银了。 而明朝一年的财赋收入折算成白银,不过两千三百万两。 这时候,朱椿又拿出了朱标的第三封奏书。这封奏书是实封的,标明了御前开拆,连朱桢朱椿也无权拆开。 朱元璋草草看了一遍,脸色立即变了。 第52章 错综复杂的局面 在这封奏疏中,朱标提出,令蓝玉、孙恪、曹震、朱寿等永驻和林,理由七七八八写了一大堆。 第一条是: 忽兰忽失温之役虽重创达瓦帖木儿,但远未将其剿灭,达瓦帖木儿带着近万骑北逃了。 只要蓝玉、孙恪等班师回朝了,年之内达瓦帖木儿又会死灰复燃,三军将士的血就白流了,朝廷的钱就白花了。 第二条是: 和林靠山近水,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因为有杭爱山的遮蔽,气候温暖适宜。 蓝玉屯兵和林,垦荒种地,牧马放羊,粮食基本可以自给自足,只需要朝廷提供盐、布匹。 第三条是: 倘有十万大军屯驻于和林,则兵锋直指忽兰忽失温,整个蒙西都在威慑之下。 能将战场推进在蒙古腹地,整个陕西、山西都因此受益无穷,可以有效地休养生息。 朱元璋将朱标的奏书塞进怀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下。 朱标的奏疏,说的全是屯兵和林的好处,至于屯兵和林的坏处,他是一句也没提。 蓝玉在眼皮子底下都骄狂跋扈不可一世,如果让他带着十万五军营精锐驻扎在万里之外,天高皇帝远的,谁管得了他? 万一他和蒙古人搞到一块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而且,指望那帮兵油子垦荒种地放马牧羊,那不是在说笑话吗? 到时候,还不是得朝廷养活?路途如此之远,粮食如何能够转运过去?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朱元璋深思了三天,亲笔给朱标写了一封手谕。 否决了他的提议,命他派人去和林,传令蓝玉,稍事休整之后,捣毁和林,班师回朝,沿途所经之处,肃清一切鞑子,人要换种,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 手谕传到北平,朱标也不知道是该失望呢,还是该庆幸。 让蓝玉率十万大军屯住和林,有多大的利益,就会有多大弊端和风险。 这些,朱标一清二楚。 朱允熥失望极了,十三万大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攻破和林与忽兰忽失温,既没能逼降蒙古,更没能长期占领,说破天也不过是一场长途奔袭战而己,终究落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俗套。 但站在老爷子的角度,肯定会选择一种四平八稳的常规做法,而不会选择剑走偏锋,屯兵和林。 朱允熥只得退而求其次,对朱标说道: \"爷爷既然不愿在和林驻军,那么在开平大规模驻军总可以?不如跟爷爷说,让凉国公驻扎在开平。\" 朱标很干脆地说道:\"不行,五军营必须驻扎南京。\" 朱允熥又说道:\"权叔手下有八万精兵,儿臣以为,可以将开平划归权叔管辖。\" 开平原本就属于北平行都司辖下,在朱棣的势力范围之内,假如将开平划归朱权管辖,那不是在找事吗? 朱标瞅了儿子一眼,冷冷说道:\"如此大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朱允熥被噎得一句也说不出来,悻悻地退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洪武二十七年二月了,这两三年,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将会相继挂掉。 到时候,整个北方就只剩下燕王朱棣一家独大了,北方藩王体系将严重失衡。 如果有朱元璋和朱标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假如朱元璋和朱标都不在了,谁能够压制实力雄厚而且野心勃勃的朱棣? 千万别相信朱棣是被朱允炆逼反的,朱允炆虽然很傻很天真,但是并不蠢。 尽信书不如无书,历史都是胜利者编写的。 朱棣靖难成功,当然会把所有的锅都扣在对手头上,声称自己是被逼无奈,才愤而靖难的。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朱棣在宫中有眼线,朱允炆同样不是吃素的。 他买通了燕王府长史葛诚,获悉燕王频繁密会北平周边军政官员,北平按察使陈瑛刚刚赴任,就被朱棣买通了。 朱允炆怒而以贪污为名,将陈瑛撤职查办,并且发配云南。 除了拉拢北平官员之外,朱棣还拉拢建州女真,娶建州女真首领阿哈出之女为妾,并将一群建州女真宦官笼络在身边。 这伙人作战勇猛,在后来的靖难之役中出力甚大。 燕王府除了左、中、右燕山三护卫之外,还有一支人数不足二百,由归降蒙古人组成的胡骑营,指挥使为蒙古降将观童。 洪武二十二年朱棣逼降北元太尉乃儿不花,观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深受朱棣信任。 为了防止燕王将来一家独大,必须提早扶植宁王朱权。 朱允熥的所有的提议都被否决了,这令他十分郁闷。 过了两三日,朱标命察罕带领百余骑,远赴和林传令。 察罕走后,朱标即准备起驾回京了。 北平三司的官员集体晋见,饯行。 朱标召见北平官绅士子代表,温言劝勉训诫。 太子温文尔雅,说话引经据典,不疾不徐,一举手一投足尽显雍容典雅。 北平城里的官绅士子都说,这才是皇明太子该有的气派。 朱允熥寸步不离随侍在朱标身侧,也收获了数不清的赞誉。 朱标大笔一挥,蠲免了洪武二十一年前,北平各县所欠缴的赋税,折合白银九十七万两,秋粮七十四万石。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北平老百姓无不感恩戴德,争相赞领太子英明仁慈。 难得亲临北平,朱标不遗余力地笼络人心,每天行程排得满满的,到处访贫问苦。 北征大获成功,朱标心情奇好,命令北平全城庆贺,大街小巷家家张灯结彩,处处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朱标在行宫里为北平六品以上官员将领赐宴,当他在朱允熥陪侍下出现在宴会现场时,呼声雷动。 朱标示意儿子说几句。 朱允熥毫不怯场,朗声说道: "燕云名都,北地重镇,历来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日观见,果然不虚盛名。皇祖历来倚重北平士庶,故命我父子千里慰劳。今日盛会,三百年所未有,诸公请开怀畅饮,共庆我三军将士漠北大捷!" 语言流畅,声音铿锵,朱标颌首而笑,这个儿子私底下虽然讨人嫌,但还是在人前还是颇拿得出手的。 在场的人无不称赞,"太孙俊逸儒雅,颇类太子!" 次日,朱标又在行宫外搭建了长达三里的彩棚,开办流水席。 凡年满五十的老者都可以赴宴,吃完喝完,还可以领取二百文的赏钱。 欢腾了半个月以后,北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朱标返回南京的日子临近了,朱棣请朱标父子到燕王府吃一顿家宴。 朱高炽、朱高煦和朱允熥相处得十分融洽,很舍不得他走。 朱允熥笑道: \"我也不想回去,可是爷爷严令,我有什么办法?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到南京去玩,去夫子庙,钟楼,紫金山,秦淮河逛逛。\" 朱高煦一听见秦淮河就捂着嘴偷笑。 这时候,有一个长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的太监过来替他们斟酒。 朱允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太监忙答道:\"奴婢名叫马和。\" 朱允熥又问:\"哪儿人?如何到了王府\" 太监答道:\"奴婢祖上本是甘肃人,后来迁到了云南。傅大将军征讨云南,奴婢随军到了北平,辗转到了王府。\" 朱允熥笑了笑:\"知道了。\" 等马和退下了,朱允熥对朱高炽道: "这个太监长得很高大,南京宫里都没有这样的。\" 朱高炽忙道: \"太孙能夸他一句,是他上辈子的福份,不如让他跟着去南京。这厮是个回回,力气很大,还会水。\" 盯你不是一两天了,总算捡着宝捡到手了! 将来造宝船,下西洋就靠你了! 走四叔的路,让四叔无路可走! 朱允熥灿烂一笑:\"好。\" 第53章 举步维艰 朱标、朱允熥父子在北平活动了几个月,胜过了朱棣十几年如一日的苦心经营。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十六日,朱标终于启程返京。 朱棣率北平文武官员相送,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朱权也来相送。 朱允熥握住朱权的手,红着眼圈说道:\"权叔,相见时难别亦难。\" 朱权也十分伤感,说道:\"你也知道,我三年才能朝见一次。\" 朱允熥道:\"塞外苦寒,权叔受苦了。等我回了南京,常在爷爷跟前提起权叔,撺掇爷爷多召权叔进京。到时候,我陪权叔喝酒。\" 朱权笑道:\"好大侄,还是你知道疼我,有你这一句话,我就知足了。\" 叔侄俩依依惜别。 徐妙云在朱高炽、朱高煦的护送下,也来送行。 朱允熥掀开帘子,登上大车。 徐妙云含泪说道:\"好孩子,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相见。\" 在燕王府待了这么久,朱允熥真切地体会到了徐妙云的善良和慈爱,就和前世的妈妈一样。 \"等侄儿瞅见机会,再来北平瞧四婶。四婶多多照顾四叔,自己也要多多保重。\" 说罢,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标一路巡视州府城池及军屯卫所,于五月十二日抵达南京近郊。 朱桢、朱椿率朝中文武大臣前来迎接。 一进城,朱允熥就直奔乾清宫而去。 朱元璋正坐在椅子上嚼着茶叶,猛瞅见朱允熥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怔住了。 几个月不见,朱元璋又添了许多白发。 朱允熥抿着嘴笑,\"爷爷,你老糊涂啦?不认得我啦?\" 朱元璋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扯掉鞋,扔了过去,骂道: "小兔崽子,没良心的狗东西!北平很好玩是?亏得你还记得回来!\" 朱允熥接住鞋,笑嘻嘻地蹲在朱元璋脚下,替他穿上。 朱元璋抚摸看他的头,问道:\"北平冷吗?\" 朱允熥答道:\"北平很冷,但四叔家里木炭烧得很红火。爹也不让我去别的地方,只让我在四叔家里跟高炽一起读书。\" 朱元璋问道:\"你每天都吃些什么?怎么都吃胖了。\" 朱允熥答道:\"四婶每天亲自下厨给我做饭。" 朱元璋问:"都做些什么?" "四婶烙的饼简直绝了!\" \"葱花切得碎碎的,肉末切得碎碎的,撒在麦饼上面,擀啊擀,擀成薄薄的一片。铁板下面炭火烧得红红的,羊毛刷子往铁板上刷一层油,麦饼铺了上去,哧哧哧,哧哧哧,直冒热气,翻过来再烤一遍,金黄透亮。\" \"薄薄地卷一层咸菜,卷成好粗一个卷,蘸一点点醋,咬一口,咸咸的,辣辣的,满嘴都是香的,可好吃了!我一顿能吃十个卷!高炽更能吃,二十个卷都打不住!高煦是个傻子,不爱吃,便宜我们两个了。\" 这就是淮西人人爱吃的葱花肉沫卷。马皇后在的时候,一烙就是几十张。 朱元璋总是一边看奏折,一边抓着饼卷咸菜吃,吃得满嘴流油了,就随手拿袖子擦嘴。 马皇后总是埋怨,\"手边没手绢吗?偏偏拿袖子擦嘴。\" 朱元璋总是嘿嘿一笑。 马皇后已经死了十三个年头了,朱元璋再也不吃这种饼了。 今天又听见允熥提起这种饼,只觉得满嘴生津,无数只馋虫在肚子里拱。 但他,终于忍住了。 不就是一张饼吗? 说不吃,就不吃。难道还饿断了肠子不成。 当晚,朱允熥就睡在朱元璋榻上。也许是长途跋涉,实在太累,一夜无梦睡到大天亮,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正准备起床了。 只听见朱元璋在和朱标说话,问的是北方的山川地形,风土人情,以及城池、道路、民心、稼?。 朱元璋早年托身佛门,拿着一个破碗游历天下,他对社会的认识就是这样来的。 朱橚被封为周王,擅自跑到凤阳去找朱棣,惹得朱元璋勃然大怒,将他贬到云南,过了半年又召他到南京。 朱元璋问朱橚:\"你走了那么多地方,有些什么见闻?\" 朱橚一句也答不出来。 朱元璋大怒,\"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愚人。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行万里路却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所以朱标无论到哪里出巡,都格外用心,或者轻车简从实地查看,或者找各色人等亲自询问。 面对朱元璋的询问,朱标答道: \"立国快三十年了,但北方一直没能恢复元气。 \"除了徐州、济南、真定、保定几座大都会,北方真是萧条的可以。\" \"就是北平,如果不是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军需,也不会有什么生气。\" \"沿途所看到的房舍,十分破旧低矮。田地里所长的庄稼,瘦弱不堪。所经过的道路坑坑洼洼,水利也是年久失修。\" \"儿臣觉得,北方最大的问题是人口太少。因此迁都北平是势所必然。\" \"如果迁都北平了,必定要从南方运粮,如此一来运河沿岸就兴盛起来了。\" \"营建新都必定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这些都可以使北平周边景气起来。\" \"新都建成后,大量的官绅之家迁过去,也可以增加北平的人气。\" 朱元璋道:\"你说得甚是。咱们的头号敌人是蒙古鞑子,虽说沿长城沿线摆了九个藩王,但是也得背靠庞大的人口作为支撑。\" 朱标道:\"迁都是千年大计,关系到大明的国运兴衰,必须得做。不然几十年后,鞑子又势大了,到时候北方一片空虚,何以抵抗?\" \"如果再出个懦弱无能的子孙,就又重走赵宋的老路了。燕云是中原门户,必须天子坐镇,才能万无一失。\" \"但是迁都实在是一件无比艰难的是。一是耗费太巨大,国库难以支撑;二是迁都将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反对的人一定是一波接着一波。所以儿臣的设想是,积二十年到三十年之功,完成迁都。\" 朱元璋怒道:\"咱说迁就迁,谁敢反对?\" 朱标说道:\"明着肯定没人敢反对,但暗中使坏总是有的。\" 朱元璋更生气了,\"谁敢使坏,咱打烂他的狗头!\" 朱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儿臣粗略估算,完成迁都至少需要三千六百万两白银,即使平摊到二十年,每年也得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笔数,从哪里出的来?\" 朱元璋摸了摸鼻子,\"要这么多吗?\" \"要!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那就有点难了,要不还是再缓几年?\" 再缓,黄花菜就凉了,没钱可以想办法搞钱啊,我有一座几百年也挖不完的银山,老爷子,你要多少银子,你跟我说啊。 朱允熥故意咳了几声。 朱标惊问道:\"是谁在里面?\" \"是允熥,他昨晚就睡在咱这里。\" 如此机密的事被儿子听见了,朱标十分不悦,嗔道: \"这个畜牲,明知道我和爹在这里说话,为什么还要偷听?气死我也!\" 朱允熥心里一万匹卧槽马跑过,当太子就可以这么蛮不讲理吗?你的确不知道我在这里,可我也不知道你要来啊! 他听见脚步声走进来了,忙拿被子蒙住头,假装打呼噜。 朱标怒而掀开被子,喝道:\"别装了!滚起来!\" 第54章 马无夜草不肥 朱允熥从床上跳了下来,垂手立着。 朱标怒目而视,"刚才我跟爷爷说事情,你应该早早就出来,为什么偷偷听?什么事是你能知道的,什么事是你不能知道的,你自己没个分寸吗?" 听到孙子挨训,朱元璋十分心疼,在外面嚷道:"要训儿子回家训去,别在咱这里训。" 朱标:"我说他几句怎么了?看爹把他惯的无法无天,在北平几个月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朱元璋:"真新鲜,给咱派上不是了!太子爷,你可真是个好儿子。" 朱标用手戳着朱允熥脑门,"今天听见的话,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不然看我怎么揍你。" 朱允熥实在搞不明白,便宜老爹这又是发了什么疯,不情不愿说道:"知道了。" 朱标走了出去,对朱元璋说道: "那件事想要办成,殊为不易。第一,免不了要加派赋税,第二,免不了要加派傜役,都是十分扰民。\" \"本来是件功在千秋的事,却偏偏罪在当代,虽然罪在当代,却又不能不做,实在是进退两难。" 朱元璋:"你说的对,自古有为之君都是要背不少黑锅的。先得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搞来一大笔钱,才能想着迁都。\" 这题我会! 朱允熥又在帘子后面咳了两声。 朱标不耐烦道:"你今天是嗓子痒,还是皮痒,不咳几下是浑身难受吗?" 朱元璋怒道:"你今天这是没完了吗?跟一个孩子置气算什么本事?" "对,我就是个没本事的儿子,更是个没本事的爹,好了?" 朱标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朱元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反了,全反了!气死我也?" 朱允熥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气鼓鼓问道: "爷爷,我爹今天这是怎么啦?无缘无故发火,我究竟干啥了?至于吗?我在里面睡觉,他跑过来说话,我要是出来,他就骂我睡懒觉;我不出来,他又骂我没眼色。合着我干啥都不对,连咳都不许我咳一下。" 朱元璋笑道:"别理他,他就是个怪人,自小脑子就缺根筋。" 朱标从乾清宫走出来,突然嗓子一甜,忙用手绢捂住嘴,吐出来一看,竟然又是黑黑的一团血。 趁着身边无人,悄悄扔到花圃里,用土盖得严严实实。 北平之行,忧劳相交,再一次地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 半年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咳血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他只能祈祷上天,让他能多活几年,再多活几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能够把老的送走,把小的扶上位。 十三岁被立为皇太子,至今己经二十七年,尊贵无比的太子之位,对他来说,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煎熬。 各种拉扯,算计,窥视,觊觎,让他厌烦。 想当皇帝,首先就得冷酷无情。 就像刘邦那样,刘恒那样,刘启那样,刘彻那样。 什么分我一杯羹,一日杀四子,棋盘杀弟,去母杀子,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这祖孙四代一代比一代狠,才创造了一个强盛无比的大汉朝。 而他,朱标,大明太子爷,却是一个生性仁慈的人,绝不忍心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上次病重时,老二老三对太子之位的渴望就肆无忌惮地显露出来了。 这一次巡视北平,朱标也清楚地看出,老四一直都有野心,而且野心不小。 假如碰到这事的是刘彘儿或者李二凤,他会怎么做? 朱标自认不是一个狠角色,所以做不了那种千古唯二的雄主。 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怕死,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想,假如眼睛闭上之后,就再也睁不开了,会不会引来洪水滔天? 他愤怒地捶着胸口。 这不中用的身子,为什么不许我再多活几年?我还有太多太多事要做! 用午膳的时候,朱允熥问朱元璋道: "我爹是不是又想迁都,又搞不来钱,所以脾气十分暴躁?" 朱元璋想了想,说道:"大概,你爹从小就心重。" 朱允熥道:"不就三千六百万两银子吗?就把他愁成那样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比困难多。" 朱元璋哂笑:"你这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你以为三千六百万两银子是一笔小钱吗?告诉你,户部十年都积攒不了这么多银子。" 朱允熥笑了,"那是因为朝廷没有找到钱的门路,假如按我的法子来,别说一个三千六百万,就是十个三千六百万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朱元璋一听怒了,"去去去!难怪你爹有事没事骂你,你就是欠骂,滚!" 朱允熥问道:"爷爷一向消息极其灵通,难道没有听说日本有一座银山吗?" 朱元璋浑身一震,这小兔崽子究竟哪来的神通,为啥消失了几十年的传闻也能知道? 早在前元英宗时期,就流传着日本国发现银山的传闻。 说是日本有一个小诸侯国的国主,在梦中得到菩萨的启示,其领地内的某山下,埋藏着大量的银子。 这个国主按照菩萨的启示,到这座山下使劲挖掘,果然挖出了不少银子。 本来打定主意闷声发大财的,结果消息不胫而走,大大小小的诸侯国、海盗、山贼都来抢夺。 这个可怜的小囯主被一个大诸侯国的国主抓去了,不管他怎么喊冤,就是没人信他。 他不仅丢了性命,领地也被翻了一个底朝天,结果传说中的银矿压根没找到。 朱元璋还是放牛娃的时候,还曾经听到过这个传说,后来,慢慢没人提了。 他万万没想到,允熥竟然知道这事,惊问道:"你听谁说的?" 朱允熥邪魅一笑,"爷爷别管我听谁说的。我还知道这个银山在哪里,爷爷如果派兵占了这个地方,想挖多少银子就能挖多少银子,一百年都挖不完!" 朱允熥所说的银山,就是着名的石见银山。 正是因为石见银山的发现和开采,使得整个东亚的历史都被改变了。 从正德帝朱厚照到万历帝朱翊钧的百年里,日本每年向明朝出口白银逾百万两,其中九成以上来自石见银山。 万历二十年,日本权臣丰臣秀吉控制了石见银山,迅速统一了四分五裂的日本,并且萌发了吞并朝鲜,进而以朝鲜为跳板吞并明朝的狂妄野心。 为了维护天朝上国的尊严和东亚朝贡体系,万历帝出动大军开赴朝鲜作战。 战争断断续续打了六年,在丧师数十万,糜银数百万之后,明朝侥幸获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抗倭援朝之战,使得明朝在辽东的驻军损失大半,明朝不论是对辽东的控制,还是对朝鲜的控制,都大为减弱。 这给了另一个不起眼的玩家——建州女真千载难逢的机会。 万历二十六年,朝鲜战争结束。 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起兵反明,然后攻城掠地,势如破竹。 这,就是明亡于万历的由来。 朝鲜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在崇祯殉国二百年后,依然偷偷奉明为正朔,以崇祯年号纪年。 整个明朝268年,一直都在饱受白银短缺的困扰。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朱元璋双眼冒精光,\"孙子,你跟爷爷说说,那座银山在哪?\" 朱允熥一字一顿说道:\"日本,九州,岛根县!\" \"当真?\" \"千真万确!\" 朱元璋嘴角勾了勾,眼中凶光倏地一闪。 第55章 九世之仇犹可报 洪武元年,朱元璋遣使四方,昭告各国蒙元已灭,大明已立。 次年,各国使臣纷至沓来,唯独派往日本的使臣音讯杳无。 朱元璋不知道的是,使者刚刚踏入日本,就被杀害了,诏书也被扔到了水里。 洪武二年,不知究竟的朱元璋又派使团出使日本。 当时主持日本政局的,是征西大将军怀良亲王,这厮看完诏书之后就大开杀戒,明朝使团当场尽数斩杀,只留下正使杨载,从使吴文华。 二人被关押三月之久,受尽羞辱,最后被驱逐出境。 随后,便有大批倭寇频繁劫掠明朝沿海。 朱元璋异常震怒,在浙江、福建沿海设置十几个卫所和千户所,派官兵五万多名驻守。 朱元璋先后派于显、朱寿、汤和、方鸣谦这些功臣宿将备倭海上。 但是一直到洪武二十七年,倭患都没有停歇过。 为了抵御倭寇,能想的办法朱元璋都想了。 他征召张士诚,方国珍旧部及沿海之民为兵,大造战船,加强水师建设,并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赏罚制度,鼓励将士奋勇杀敌。 用力不可谓不勤,却无法根除倭患。。 无奈之下,他采取了最简单最粗暴的措施:迁界,禁海。 日本严重依赖海外贸易,朱元璋这一招给了日本沉重的打击,日本国内物价高涨,怨声载道。 但东南沿海的老百姓也因此遭了殃。 无数人生活无着,亡命海上,举兵反抗者有之,加入倭寇队伍者有之。 倭患越严重,海禁政策就越严厉;海禁政策越严厉,倭患就越严重,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到后来,朱元璋自己也搞不清了,这些倭寇究竟是明朝人,还是日本人。 洪武十九年,有人指控胡惟庸勾结日本。 朱元璋早已被倭寇搅得心烦意乱,又大开杀戒杀了一大批人,这是胡惟庸案的第二次高潮。 北面蒙古和东面日本就是两根搅屎棍,硬生生把明朝的国运搅没了。 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明朝根本上没有心思向南发展,从而错失了即将兴起的大航海时代的机遇。 朱元璋把日本列为不征之国。 在他的认知中,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送给他都不要。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的宝贝孙子告诉他,日本有一座银山,使再大的劲挖,挖一百年都挖不完。 朱元璋是个皇帝,但他更是凤阳东乡朱重八,在他骨子里,最爱的还是老婆、孩子、地、银子。 日本有银子,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凤阳东乡朱重八,不,皇帝朱元璋,两眼直放金光。 \"孙子,日本真有银山吗?\" \"有!\" \"真的有吗? \"真有!\" 朱元璋大腿一拍,干他娘的! 垂垂老矣的洪武皇帝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迸发出勃勃生机,他兴冲冲地将朱标叫过来。 \"标儿,我想好了,打日本,把日本打下来了,就有钱了。等咱们有钱了,就可以迁都北平。等咱们迁都北平了,再打鞑子就顺手多了!\" 朱标满脸问号:\"爹,你不是说日本是不征之国吗?\" 朱元璋:\"说他是不征之国是因为他没钱,现在他有钱了,咱凭啥不征他?\" 朱标:\"爹,日本穷得叮当响,谁说日本有钱了?\" 朱元璋朝朱允熥努努嘴,\"你儿子说的,日本有座银山,挖一百年也挖不完!\" 朱标抬眼望向儿子,问道:\"你能不能少作一点点妖?\" 又对朱元璋说道:\"爹,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日本如果有银山,他们早就开挖了,岂能留给咱们挖?再说,就算真有银山,咱们怎么挖?挖了怎么运过来?难不成咱们干着,日本人看着?\" 面对朱标一连串质疑,朱允熥无力反驳,换了他,也是不会信的,在脑子没有进水的情况下,谁会为了一座传说中的银山,派遣大军跨海远征? 朱元璋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是有道理的。 至元十一年,即公元1274年,元世祖忽必烈派出了一支由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组成的三万人的大军,乘坐九百艘大型战船,远征日本。 这个兵力+战船在当时堪称恐怖,妥妥的世界第一,同时期的欧洲加起来也就几百艘小破船的规模。 然而,这次远征最终失败了,原因是久攻不下,遭遇海上台风。 吃了瘪的忽必烈咽不下这口气,在灭亡南宋之后,立即马不停蹄大造战船。 至元十八年,即公元1281年,元世祖忽必烈开始了第二次远征日本。 这一次的规模远超第一次,总兵力达十五万,战船多达四千五百艘。 和上次一样,元军轻松拿下了朝鲜与日本之间的对马岛和壹岐岛。 当元军战舰抵达日本近海时,却傻了眼。 他们惊讶地发现,狡猾的日本人在海中浇筑了密密麻麻的石墩子。 元军舰船根本无法靠岸,只得以舰队为阵地,涉水强行登陆。 日军躲在石柱和石墙后面施放冷箭,浅海中的元军士兵成了送上门的活靶子,死伤惨重,只得退回船上。 元军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船上士兵染上了疫病,粮食也断绝了,不得不退回对马岛。 在撤退途中,元军再次遭遇台风袭击,而且这次的台风比上次更大更猛烈更持久。 巨风中,元军舰船倾覆大半。 在日军的猛烈反扑下,元军舰船溃不成军,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战斗。 十几万元军死得只剩下三四万,死亡士兵的尸体像沙丁鱼一样,飘满海面,连对马海峡也为之堵塞。 打赢了这场生死攸关的大仗,战胜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元朝,日本人的野心急剧膨胀。 当朱元璋一次次向日本发出死亡威胁的时候,日本人根本不惧:反正你又打不过来,我为什么要怕你? 有忽必烈的前车之鉴,暴脾气朱元璋也只能口嗨,并不敢贸然远征日本。 在其后的近几百年的时间里,日本的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一次次地发起对中国的进攻。 终于有一天,他们以朝鲜为跳板,侵占了东北,侵占了华北,狂妄地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沿着长江一路打到了四川。 天地无光,神州陆沉。 这是一段最耻辱最耻辱的历史。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 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小日子,不把你灭掉,我算是白来了。 朱允熥铺开一张大纸,笔走龙蛇,勾勒出中国的模样,像一只报晓的雄鸡,引颈高唱 又在鸡背上勾勒出了蒙古的模样,在鸡嘴下勾勒出朝鲜的模样。 又在朝鲜的下方勾勒出一只丑陋无比的爬爬虫。 然后用朱笔在爬爬虫翘起的尾巴上划了一个重重的圈。 \"相信我!这里就是石见银山!\" \"小小倭寇,屡犯我中华,不捣其巢穴,不夷其种族,怎显我大明霸气?\" 不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标,在碰触到这眼神时,都不禁为之一震。 第56章 这个孙子有大才 朱标说道:\"捣其巢穴,夷其种族,说起来确实解气,但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忽必烈两次出征日本都落了个大败的结果,你有什么办法能比他做的更好?\" 朱允熥道:\"儿臣也知道难,灭国之战岂有一蹴而就的?\" \"十年完不成,那就用二十年完成,二十年完不成,那就用三十年完成,一代人完不成,就用两代人完成。\" \"忽必烈做不成的事,凭什么咱们就做不成!\" 朱元璋被他的豪气深深地感染了,却要故意考一考他,问道:\"两军交战,首先要知己知彼,你对日本的事情知道多少?\" 朱允熥不疾不徐,侃侃而谈: \"至元二年,忽必烈听高丽国赵彝等人说日本国可通,于是派遣使臣出使日本,以武力相威胁,要求日本臣服。\" \"当时在日本当权的是镰仓幕府,镰仓幕府的话事人名叫北条时坚,其人桀骜不驯,对忽必烈不予理睬。\" \"忽必烈强横惯了,怀恨在心,九年后,征招了三万人征讨日本,其中包括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 \"蒙元军驾着九百条大船气势汹汹杀到日本,虽然饱掠了一通,并没有将日本打得臣服。\" \"至元十八年,赵宋已经亡了,忽必烈又想起日本还没打服,于是出兵征讨。这次征的兵更多,竟有十四万,船有四千多艘,遮天蔽日而去。\" \"这一次,日本人学乖了,在海水里浇灌了密密麻麻的石墩子。忽必烈的船到了近海,才发现无法靠岸,只能驱赶士兵涉水登陆。\" \"日本人躲在石柱后面放冷箭,元兵死伤很重,只能再回到船上。\" \"僵持了一个月,元兵就受不了了。海上潮湿闷热,很多兵染病死了,粮食也不多了,只得撤往对马岛。谁知突起飓风,小船乱纷纷翻了,大船也支持不住了。\" \"元将阿塔海、范文虎等纷纷弃船逃命,元军大乱,日军乘势反攻,元军战死大半,被俘两三万。\" \"忽必烈吃了大亏,更不肯罢休,奈何兵也没了,将也没了,船也没了,底下的大臣也不肯打了。\" \"狗咬狗,两嘴毛。北条时坚也没落到好下场,他虽取了胜,但没钱犒劳部下,部下们很不满。\" \"这时候,北条时坚的主上,叫做后醍醐天皇的,就站出来说,北条时坚是逆臣,你们抓住他杀了,我犒赏你们。\" \"北条时坚被部下发动政变杀了,但后醍醐天皇也拿不出赏银,又被北条时坚的部将足利义诠赶下台。\" \"足利义诠自任征夷大将军,立后醍醐的儿子为光明天皇,自己则操控着大权,称为北朝。因他的幕府设在室町,于是叫做室町幕府。\" \"后醍醐天皇跑到奈良另立小朝廷,任命儿子怀良亲王为征西将军,怀良不是个好东西,屡次杀我使臣!\" 朱元璋饱受倭寇骚扰之苦,千方百计打听,才知道日本一北一南两个天皇,两个大将军。 他曾经想和北朝的足利家联络,但派出的使臣被怀良那厮给截住扣留了。 后来足利和怀良受不住禁海,相继遣使过来求和,朱元璋嫌他们既没有像样的文书,又没有金印,全部遣送回去了。 朱元璋笑眯眯地看着朱允熥,怎么看都觉得可亲可爱,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朱允熥心里好笑,咱上辈子就是学这个的,能不门清吗? 他搪塞道:\"爷爷说我讲的对不对?\" 朱元璋:\"算你对。你既然踌躇满志要灭日本,爷爷问你,你打算怎么灭?\" 朱允熥稍一沉吟,说道:\"忽必烈灭日本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操之过急。孙儿灭日本采用的是和他不同的路数。\" 朱元璋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朱允熥又拿起笔,在雄鸡的肚子的前方划了一串珍珠似的小岛,说道: \"爷爷知道,这一串弹丸小岛就是琉球群岛。别小看这串小岛,灭日本就指着他们了。\" 琉球虽远在唐宋时期,就与中原王朝有联系,但直到洪武五年,才正式成为藩属国。 那一年,朱元璋遣杨载入琉球三国,琉球山南王承察度、山北王帕尼芝、中山王察度纷纷领旨。 朱元璋为了惩罚倭寇,对日本实施贸易封锁,琉球三国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而赚得盆满钵满。 琉球暗中将明朝的货物转卖给日本,朱元璋是知道的,但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对这些偏居海外的小国一向是采取怀柔政策,只要你够恭顺,给你一点小恩小惠毫无问题。 允熥说利用琉球三国来灭亡日本,这一点,他确实没有想到过。 朱元璋颇为不屑地笑道:\"茫茫大海上的几颗小岛,比鼻屎大不了多少,能有什么用?我还以丸你有什么妙计呢,原来竟然是这个!拉倒!\" 朱允熥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爷爷千万别小看这一串小岛,它们可是我大明家门口的一串岛链。\" \"这串岛链北边是日本,南边是大琉球,这串岛链如果在我大明手上,那么我大明的眼前就无比敞亮。\" \"如果落在日本手里,就如同在我大明脖子上套上了一根绳子,浑身上下不得劲。\" \"爷爷是一代雄主,难道不想开疆拓土吗?并不是只有陆地才算疆土,海洋同样也是疆土,而且往往比陆地更有价值!\" 朱元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价值在哪里?\" 朱允熥道:\"东南半壁江山是我大明的财赋重地,大明如果拥有琉球群岛,便如同在肚子上穿上了一层铠甲;\" \"如果没有琉球群岛,便如同将满肚子的油水亮给别人看,岂能不惹来别人的惦记?\" \"再有,琉球群岛不偏不倚地堵在日本大门口,是日本的海上生命线,如果牢牢地攥在咱们手中,日本还能像从前那样大摇大摆上窜下跳吗?\" \"倘若咱们在琉球驻有重兵,倭寇再敢劫掠东南沿海,便如同钻进了一个口袋阵,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这里,朱元璋心中一凛,他曾经日夜冥思苦想倭患的破解之道,却万万没想到,妙招原来竟然在这一串毫不起眼的弹丸小岛上! 四两虽轻,却可以拨动千斤之重! 这个孙子,有大才! 他看向朱标,问道:\"标儿,你以为如何?\" 朱标从头到尾都在静静听着,这些宏大的设想,详尽的分析,让他很受震憾,看来,这个儿子的确是长大了。 但他从来没有夸奖儿子的习惯,淡淡说道:\"虽然流于空谈,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朱元璋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太子爷,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朱标讪讪道:\"父皇跟前,儿臣能有什么高见?唯父皇圣裁。\" 朱元璋:\"允熥说的,我瞅着就挺好的,你再斟酌一下,怎么落到实处。所需要的官吏、人马、钱粮、器械、船只好好估算一下。\" 朱标站起来说道:\"是!\" 朱元璋挥挥手,\"说了两三个时辰的话了,我也倦了,你们都回去。\" 朱允熥跟在朱标身后,走出乾清门,又走了二三十丈,朱标突然停住脚,转过身来,说道: \"你今天讲的很好,是我没有想到的。你再琢磨琢磨,详详细细写个折子,呈给皇爷爷御览。\" \"皇爷爷眼睛不好使了,你字写大些,工整些。记住没?\" 两年来,朱允熥还是第一次听见便宜老爹这么和颜悦色跟他说话,他\"嗯\"了一声,问道: \"爹近来身体还好吗?\" 朱标笑了笑,\"我身体很好,你不用操这些闲心。\" 说完,大踏步自顾自走了。 走到东角门,突然嗓子一股腥味往上涌,吐到地上,又是好大一团黑血。 朱标脸倏地白了白,伸过脚,将黑血擦得没有一丁点痕迹。 第57章 新思维新办法 朱允熥回到楚秀轩,立即奋笔疾书。 经略琉球群岛,第一步是选将。 张赫曾任福州卫指挥使,负责御倭,封航海侯 朱寿曾任横海卫指挥使,后与张赫一起负责漕运,封舳舻侯; 陈瑄曾任宁波卫指挥使,追击倭寇有功,封平江伯。 这三个人是新一代水师将领的佼佼者,首先进入了朱允熥的视野。 其次是造船。 负责造船的最好人选当然是马和,这位彪炳史册的伟大航海家,现在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太监。 数易其稿,朱允熥一直写到了后半夜,才最终定型。 在他面前,一个无比广阔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蔚蓝的天空,飞翔的海鸥,碧波荡漾的大海,高大的舰船,黑洞洞的炮口,威武雄壮的大明水师将士…… 带着满意的微笑,朱允熥慢慢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朱允熥刚一睁开眼睛,富贵就进来报告: \"太孙,太子刚打发人来传。\" 朱允熥连忙起身,七八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进来服侍他洗脸、梳头,穿衣。 忙活了足足两刻钟,才算收拾妥当。 朱允熥也顾不得用早膳,脚步匆匆往朱标房里走。 经过一夜的休息,朱标脸上气色己经好多了。 朱允熥脚底生风走进来,将忙活了半夜才写成的计划书递给朱标,说道: \"爹,你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酌情改动。\" 朱标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年轻一代的想法和老一代确有不同,能想人所不能想,敢为人所不敢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打破僵局。 他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还不错,交给爷爷定夺好了。″ 朱允熥闻言大喜,他还以为会遇到激烈的反对呢,没想到竟听到一句夸奖之词,这可是太阳从边升起了。 一丝笑意不由分说地从他嘴角跑了出来。 \"爹,你近来身体怎么样?\" 朱标怔了怔,说道:\"还好。\" 朱允熥说出了他很久以来就想说,却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 \"爹在北平忙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回到南京来,要好好休养休养。\" \"文华殿的事,凡不大要紧的,就交给六叔和十一叔办好了。爹的身体是最要紧的,不要掉以轻心。\" \"但凡身子有一点不爽利,就叫太医过来瞧瞧,不要硬撑着。\" 朱标听儿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一股暖流倏地流过,淡然一笑,\"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操心。\" 朱允熥继续说道:\"爹不要我操心,要谁操心呢?\" \"我瞅着爹近来又发福了,走起路来都带喘,这都是久坐不动的原故。\" \"俗话说久坐生病,一动百病消。爹应该动起来,晨起在院子里多走几圈,打打太极,练练八段锦或者五禽戏,晚上也可以多散散步。\" \"一来可以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二来多活动活动筋骨,三来可以愉悦愉悦心情。\" \"饮食上也要少油少盐少肉,多吃蔬菜,多吃水果。\" 朱允熥絮絮叨叨地说着,朱标安安静静地听着。 儿子说的,似乎颇有道理,年近四十了,身体日渐发福,比从前更加懒得动弹了。 从早到晚伏在案上看奏折,批奏折,忙起来就没完没了,进进出出要么是乘车,要么是乘辇,回来也是往太师椅上一躺。 这样算下来,一天到晚的确走不了几步路,看来今后的确该活动起来。 等朱允熥走了,朱标真的依言活动起来。 他背着手,在亭台楼阁之间走了几圈,就觉得气喘吁吁的,歇一会,再走,累了歇一会,再走。 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又练了一会八段锦,突然不觉得累了,浑身上下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通畅。 朱允熥到了乾清宫,陪着朱元璋用了一顿早膳,因为他的到来,早膳变得丰盛多了。 看完朱允熥经略琉球的计划,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笑了。 朱允熥的计划十分庞大。 首先是在琉球群岛驻扎三万左右水师,其中在中山国驻扎一万五千,在山南国、山北国各驻扎七千五百。 然后在江浙一带征召一万户渔民,移民到琉球,不仅免除他们的一切赋税和傜役,而且每年发给五石粮食,五匹布,渔获归他们所有,并且准许他们在岛上煮海为盐,所得的盐七成交公,三成为他们自有。 但是,遇有倭寇袭扰,或从琉球附近海域经过,他们必须作为辅兵,协助官军打击倭寇。 每三户共用一条船,船由朝廷提供,每船上配备火铳一支,砍刀三把,弓三副,箭三百只。 无寇时,他们是渔民;有寇时,他们是水兵。 朱元璋又问道:\"你给他们船上配备那么多武器,不怕他们反咬一口和朝廷作对吗?\" 朱允熥道:\"不如此,则无以平倭寇。日本全民皆寇,或十人一伙,或百八十人一伙,乘着小船渡海而来,瞅着哪里官军防守不到的,就登上岸来烧杀抢劫一番,等到官军赶过来时,他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照这样御倭,如何御得住?倭寇跑到我家门口来,非我老百姓不敢反抗,而是朝廷不许老百姓反抗。\" \"假如朝廷允许沿海老百姓结寨自保,人人拿起武器保家卫国,区区数百倭寇胆敢上岸,定然将他打成肉饼!\" 说着说着,朱允熥就义愤填膺起来。 洪武年间就曾多次发生类似的事件,几十号倭寇登岸之后,如入无人之境,当街杀人,抢劫,奸淫妇女,掳掠人囗,老百姓束手待毙,无人反抗,等官军闻讯赶来,倭寇早已心满意足而去。 朱元璋闻言大为不悦,嗔道:\"你这是在说咱治民无方,御倭不力吗?\" 朱允熥毫无怯色说道:\"孙儿不是这个意思。爷爷是一头狮子,可是狮子再勇猛,也照管不了成千上万只绵羊。\" \"倭寇比狼还要凶狠,爷爷也必须让大明的子民也变成凶狠的狼,才能抵御住倭寇的侵袭啮咬。\" \"爷爷殚精竭力御倭,动用的兵马钱粮难以计数,倭寇的气焰却不减反增,缘故大概就在这里。\" 朱元璋陷入了沉思,这么多年来,一面御倭,一面防民,倭没有御住,民也没有防住,真是两头吃亏,两头不讨好。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照允熥的那套法子来,把武器发给老百姓,那不乱套了吗? 朱元璋:“不行!绝对不行!官军就是官军,老百姓就是老百姓,岂能混为一谈?" "爷爷不能再考虑考虚吗?" 朱元璋的语气不可置疑,"别说了,不能考虑。" 这么好的法子被否了,朱允熥像泄了气的皮球。 朱元璋又指着马和名字说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你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朱允熥灿烂一笑:\"这人是个宝!\" 洪武四年,马和出生于云南昆阳的一个贫苦人家。 洪武十三年,明军平定云南,十岁的郑和被蓝玉掠走,在南京阉割后,被送入燕王府。 两年后,道衍到了北平,经常出入王府,注意到了马和,高大,壮实,反应灵敏,处事稳重。 朱棣要道衍挑一个小太监,在王府和庆寿寺之间充当跑腿,道衍挑中了马和。 时间长了,马和发现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和尚实在不简单,会诵经念咒,会做法会,会看相,知道很多奇闻逸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和跟着道衍认识了不少字,见识也一天比一天宽广。 到达南京后,他又一次被震撼到了。 南京比北平更繁华,更富庶,金碧辉煌的宫殿,巍峨壮观的楼宇,水波粼粼的秦淮河,人烟鼎盛的街道,仿佛天上的诸佛国土。 最让他想不到的是,皇太孙亲自安排他主持南京官办造船厂,官衔六品。 马和脱下了太监的衣服,穿上了六品官服,这使他如同在做梦一般。 第58章 恶人自有天收 南京官办造船厂背依钟山、面临长江,地理位置极其优越。 厂区规模宏大,东西长238丈,南北长457丈,光不同工种的作坊就有17个,可以制造5000料的大宝船。 所制造的船只,质量上乘,种类齐全。 有黄船,那是专供御用的。 有马船和快船,那是专供运送官物用的。 还有备倭船、车轮舸、网梭船、赤龙舟、蜈蚣船,那些都是战船。 船厂能工巧匠有4000余户,大多是从浙江、江西、湖广、福建、江苏、安徽等地抽调而来的。 像这样规模的船厂,明朝共有六家,分别在南京、宁波、福州、莱州、武昌、九江。 朱元璋实行迁界禁海后,造船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鼎盛时期的南京官办造船厂,每月出产大小船只逾六百艘,到如今,一年也出产不了这么多了。 朱允熥想要攻入日本,并且占领石见银山,首先就必须有一支强大的海军。 马和到南京官办造船厂走马上任,看到的是一派残破衰败的景象。 手底下管事的人全都懒洋洋的,来得迟迟的,走的早早的。 贪污舞弊都懒得避人耳目。 花的是买一百斤铁钉的钱,买回来的却只有十斤铁钉。 桐油和清水没什么两样,蓬布一戳就烂。 他们欺负马和是个太监,不懂造船业务,变着法子给马和难堪。 马和要看从前的造船图纸,他们说火烧了。 马和要看从前的账簿,他们说水淹了。 马和要看造船厂工匠的花名册,他们说贼偷了。 马和悄悄打听,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路数,为什么这么嚣张?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别说造船厂管事的人了,连造船厂看门的狗都是有来历的。 这些人不是户部官员的表弟,就是刑部官员的外甥,或者是都察院某位御史的侄子,或者是某位公府、侯府的管家的儿子,全都是群干啥啥不行,混吃等死第一名的主。 鼎鼎有名的南京官办造船厂竟然沦落至斯。 这些人问马和:\"你后台是谁?\" 马和答道:\"我没有后台。\" \"没后台能当主事?\" 马和也不知道皇太孙究竟看上自己哪样了,怎么就突然当上六品主事了,支支唔唔答下上来。 于是这群人根本不将马和放在眼里。干活的时候没几个人,领饷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一大堆人。 说,说不动,管,管不住,马和在造船厂待了快两个月,简直寸步难行,什么事也别想办成。 这一天,朱允熥终于有时间找马和问话:\"造船厂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马和又羞愧,又惶恐,声如蚊蚋:\"奴婢无能,没有办好皇太孙交代的差事。\" 朱允熥道:\"你是六品主事,是朝廷的官,今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从小就被阉割,马和自觉低人一等,心里充满了自卑,虽然穿上了官服,却仿佛是偷来的。 所以在船厂面对别人的嘲笑刁难时,根本没有勇气反击。 朱允熥又问道:\"为什么差事没有办好?\" 马和答道:\"船厂那帮人欺负奴婢是个阉人,百般刁难,百般阻挠,百般排挤……\" 朱允熥打断他道: \"记住,你是个男子汉,不是阉人,你是朝廷任命的六品主事,将来是要做到一品大员的,封伯封侯都不是问题。今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称臣。\" 马和闻听此言,整个人都是呆的。 男子汉,一品大员,封伯封侯,这是在说我吗? 朱允熥又说道: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怨你。你明天照常去船厂应卯,该怎么指挥人就怎么指挥人,该怎么吩咐人就怎么吩咐人。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个不字!\" 堂堂皇太孙,如此和蔼可亲! 马和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后跟倏地游走到了天灵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得到皇太孙赏识、扶持。 第二天,马和照例去了船厂,那些老油条照例视他为无物。 马和摇了三遍铃,没有一个人跑过来议事的,等他摇第四遍铃的时候,有一个资格最老的老油条跑过来骂道: \"死太监,命根子都没了,你这是催你爹的命吗?\" 马和最恨别人这样骂他,顿时脸涨得通红。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好歹是朝廷任命的六品主事,你胆敢辱骂我,不怕吃牢饭吗?\" 这人是名叫何三,因他的妹子是李景隆的小妾,他便以曹国公大舅子自居,在船厂横着走,明目张胆往家搬东西。 从前的船厂主事死了,何三想当主事快想疯了,花了不少银子走门路,却没想到主事之位被一个小太监占了。 何三气坏了,每每挑唆众人欺负为难马和。 马和从前一直忍气吞声,今天居然硬气了起来,这大大出乎何三的意料之外。 他双手叉腰狂笑道: \"我堂堂曹国公大舅子,你一个没卵子的死太监,别说我骂你,就是打死你又怎么样?\" 刀刀直捅肺管子,马和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妹子一个小妾而已,在国公府就是一个下人,你就别冒充国公大舅子了。自己出身本来就不高,还有脸笑话别人。我的确是个太监,但我堂堂正正做人,哪里低人一等了?\" 何三被噎得哑口无言,又是羞,又是恼,挥舞着拳头,蠢蠢欲动要打。 周围一大堆人起哄: \"何叔,揍他!\" \"扒了他裤子,看看割干净没?\" 场面极其混乱。 就在这时候,锦衣卫千户吴忠带着两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人闯了进来。 吴忠朝马和一拱手: \"马主事,皇太孙有令,凡是船厂不听你招呼的人,都可由你处置,是砍头,还是关到锦衣卫诏狱,你吱一声就行。\" 众人见到锦衣卫己两股战栗,听闻此言更是面如锡纸。 什么?马和竟是皇太孙的人! 那他为什么提也不提,这不是坑人吗? 天啦!这是踢到铁板上了! 马和扫视一遍众人,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闪避不及。 他深知这些人关系盘根错结,摇了摇头,对吴忠说道:\"还是算了。人只有一颗脑袋,砍了就没了。既往可以不咎,以后再犯事的话严惩不贷!\" 吴忠道:\"马主事既然这样说,那就依马主事的。但这厮不能放过,必须抓进锦衣卫诏狱剁了喂狗。\" 说罢,揪住何三头发,啪啪就是两耳光,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反扭着胳膊,往外推。 何三吓得尿了裤子,浑身上下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着柱子,扯着嗓子喊: \"马主事,我错了,真的错了!求您老人家大人大量,放我一条生路!我也是个可怜人,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和一个瘫子儿子要养。\" 吴忠喝道:\"现在知道求饶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今天死定了,听话一点,给你个痛快。不然老子把你交给蒋瓛,看他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何三吓得嚎啕大哭,双手将柱子抱得更紧了。 吴忠大怒,从腰中抽出绣春刀,喝道: \"放手!三,二……\" 何三急忙放了手,一骨碌爬到马和脚下,拼了命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往脸上狂扇耳光。 \"我该死!\" \"我该死!\" \"我眼瞎!\" \"我眼瞎!\" 偌大的船厂鸦雀无声,只有啪啪啪的耳光声和何三凄厉恐惧的哭喊声。 第59章 雷厉风行 马和一句话,就可以定何三的生死,但他就是一言不发。他最恨何三的,不是何三的嚣张跋扈、蛮横无礼,而是何三总是揭他最痛的伤疤。 两个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将何三拖了出去。 对生的欲望和对死的恐惧牢牢地占据着何三的身体,怪异的吼叫声不停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吴忠擎着绣春刀,在众人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又走过来,又走过去,目光从一个人脸上挪到另一个人脸上。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低垂着头。 吴忠突然高声叫道: \"所有的人都给我听着,皇太孙说了,马和就是南京官办造船厂的天,谁敢忤逆马和,就剁了喂狗! 皇太孙还说了,别以为你们有后台,你们那些后台在孤眼中连狗都不如!这一次可以网开一面,下一次格杀勿论! 这是皇太孙的原话,你们尽可以回去学给你们的主子听,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连忙齐声高呼:\"听明白了!\" 吴忠朝马和拱了拱手:\"马主事,告辞。皇太孙要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我随叫随到。假如有什么人皮痒的话,我替他剥了挂起来。\" 马和:`吴千户辛苦了。\" 吴忠咬着牙,对着众人低声说道:\"一群挨千刀的杀才!\" 说罢,扬长而去。 马和走进办事房,不一会有人送来了一大沓一大沓的造船图纸,不一会有人送来了厚厚的账簿,不一会有人送来了花名册。 平日里高声大嗓的人变得小心翼翼,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人变得低眉顺眼。 马和说一,他们不敢说二,马和指东,他们不敢往西。 马和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小人畏威不畏德。 他首先将南京官办造船厂历年的账目清查了一遍,发现大量的银子说不清去路,大量的铁钉、桐油、篷布、木板,船帆不翼而飞。 他又将花名册捋了一遍,发现名册上有三层是死人,这么多年白白耗费了无数工银。 他把这些问题整理得一清二楚,呈给朱允熥看。 朱允熥看罢,勃然大怒,向朱标报告说: \"南京官办造船厂管理极其混乱,贪污舞弊成风,好好一座大厂,被祸害得千疮百孔,如何了得?一定是蛇鼠一窝,上下其手,合起伙来坑骗朝廷!\" 朱标也想历练历练他,道:\"这件事就由你会同十一叔办,该传唤谁,就传唤谁,该怎么惩办,就怎么惩办。跟着十一叔好好学着点。\" 朱允熥和朱椿商量,朱椿说道: \"北征大军就要返回南京了,我正在急着筹措发给他们的赏银,不得闲。船厂的事也不难,都是些小鱼小虾,你看着办好了。\" 朱允熥第一次独立办事,心里有些发虚,谋划了两天,首先传工部尚书和左、右侍郎,责问他们道: \"南京官办造船厂就在眼皮子底下,为什么管理混乱不堪?\" 工部尚书陈怀恩快七十岁了,倚老卖老,欺负朱允熥少不更事,搪塞道: \"南京官办造船厂有些小吏手脚不干净是有的,但总体上还是很平稳的。去年制造了四百多条黄船,九百多条马船,二千多条战船,质量均属上乘。\" 这么大个造船厂,一整年造了这么一点点船,居然还有脸说! 朱允熥冷冷一笑,说道:\"孤没有问你去年造了多少条船,孤问的是南京官办造船厂为何管理如此之混乱,你给孤答的是什么?文不对题!\" 陈怀恩被当众呵斥,老脸一阵红,讪讪道:\"太孙恕罪,臣年老糊涂,答错了。\" 朱允熥:\"造船厂关系重大,影响着国计民生,不可以掉以轻心。既然南京造船厂也糜烂成这个样子了。想必宁波、福州、莱州、武昌、九江等处的造船厂也好不到哪儿去。\" \"孤已经禀明太子了,太子将此事交给孤办。现在孤给你们四个选择。 第一,你们自己自查,把历年贪污舞弊烂掉的银子都一文不剩地追回来; 第二,让户部、吏部查; 第三,让刑部、都察浣、大理寺查; 第四,让锦衣卫查。\" 陈怀恩没料到朱允熥年纪轻轻,一出手就这么狠辣。 自己手脚干净不干净,自己是最知道的。 六部之中,油水最多的莫过于户部和工部。 户部管的是财赋、钱粮、盐、铁、茶,每年过手的巨万的银子。 工部管的是营建、水利、船只兵器的制造,过手的银子虽不多,过手的物资却极多。 工部不干净,户部能干净到哪去?至于吏部,那伙子人没少拿好处,有什么脸查工部。 三法司也没什么好怕的。 唯一值得怕的只有锦衣卫,落在他们手里,等于在阎王爷跟前应上了卯,死定了。 郭桓案就是锦衣卫办的,牵牵连连死了多少人! 陈怀恩脊背发凉,浑身冷汗直冒,急忙说道:\"启禀太孙,臣愿带着工部自查。\" 朱允熥冷冷道: \"不光是要查,还要彻底清查。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将六大造船厂查得清清楚楚。倘若逾期仍未查清,那就等着户部吏部和三法司介入。最好别惹得锦衣卫介入,又弄得血雨腥风。\" 陈怀恩就战栗不已,和左侍郎乔永升、右侍郎李介臣从文华殿中出来。 三人个个面如死灰。 当初伸手拿黑钱,现在恨不能把手剁了。 过了两天,李景隆跑到文华殿,替何三说情。 李景隆是李文忠的儿子,李文忠是朱标的表哥。 李景隆不敢也不好意思去求朱标,满以为在小表弟允熥跟前提一嘴就过去了。 毕竟大家都是亲戚,这点面子总要给的么。 谁知朱允熥说道:\"南京船厂的事,目前还只到我爹那里,我爹交给十一叔办,十一叔不得闲,打发我办。我若办不了,就交还给十一叔办得了。\" \"我爹因船厂的事发了好大火。船厂的事不是小事,倘若被我爷爷知道,那就更不得了了。咱们是表兄弟,你听我一句劝,别趟这趟浑水了,赶紧把自己择清才是正经。\" 李景隆一听,立即怂了,急吼吼道:\"我有什么好择清的,我跟这事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朱允熥笑道:\"那个何三,到了诏狱还满嘴胡说,嚷嚷着他是曹国公大舅子,没人动得了他。\" 李景隆忙道:\"他放屁,我都不认识他,他纯粹就是冒充。\" 朱允熥笑道:\"那厮也太可恶了,我跟蒋瓛言语一声,结果了他拉倒。\" 李景隆预感到狂风暴雨又要来了,无心闲扯,急火火回到府中,打发人将姓何的小妾远远地卖了,得了一百二十两银子,随手赏了人。 第60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工部三巨头回到衙门后,就坐下来商量,怎么躲过这个难关。 朱元璋痛恨贪官,洪武十八年郭桓案,各部的尚书侍郎几乎被杀光了。 陈怀恩、乔永升、李介臣就是那个时候升上来的。 他们三人主持工部达八九年之久,起初还是尽职尽责的,但时间久了,心态就慢慢变了。 尚书是正二品,俸禄折银522两,侍郎是从二品,俸禄折银468两。 这点钱要养活一家老小,还要交结朋友,显得十分拮据。 凭心而论,明代官员的俸禄之薄,堪称历代最低,不要说与宋代相比,就是与唐及五代相比,也低了许多。 要想过得好,光靠合法的收入肯定是不行的,必须以权谋私。 第一个动歪心思的是李介臣,他主持淮河疏竣工程,总造价高达白银170万两。 如此巨大的一笔钱,李介臣心痒难耐,从中抠出了3600两。 这笔银子相当于七八年的俸禄,李介臣起初怕得要死。 贪污60两银子就是死,贪污3600两银子,那得死上60回。 他一两也不敢花,每到深更半夜,就悄悄打开地库,举着蜡烛,看一看,摸一摸。 但是很快,李介臣发现,自己捞的这点银子,和陈怀恩、乔永升比起来,实在少得可怜。 陈怀恩从营建中都的工程中,一次性贪污了四万二千两白银! 乔永升从营建皇陵的工程中,一次性贪污了二万八千两! 李介臣知道这事后,心灵受到了很大创伤,瞧瞧人家的大手笔,再看看自己的小家子气。 他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决定迎头赶上。 从此之后,工部三人组你追我赶,在贪污腐化的道路上夺命狂奔。 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一天不贪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户部、吏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全都负有监督工部的职责。 陈怀恩、乔允升、李介臣应对的办法很简单:能拉下水的,就一律拉下水;不能拉下水的,就泼脏水。人多力量大,下水的人越多,就越安全。 三巨头商量了半夜,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贪污了这么多年,留下了多少罪证多了去,只要朝廷认真查,证据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皇太孙毕竟年轻稚嫩,要我们自查,可能吗?谁会傻到自己捅自己? 三个人最后一致决定,横竖是死,干脆豁出去,干盘大的! 工部库房多的是火油和火药,点燃了,所有的账目、票据全烧掉了,看你怎么查! 计议已定,三人分头行动。 要说读书人心思缜密,那的确是真的。他们制定了一个周详的计划: 悄悄将十来斤磷放在火药库里阳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 磷极其易燃,被阳光照射久了,就会自动烧起来,然后引爆火药。 隔火药库三十丈的地方,就存放着上千桶火油。 上千石火药瞬间爆炸,整个工部衙门就会炸上天,火油将也会引燃,所有的罪证就会在转眼之间被烧得精光。 你不是要查吗?来呀! 陈怀恩、乔永升、李介臣这边紧锣密鼓地谋划着。 朱允熥那边呼呼大睡着。 富贵突然将他推醒。 \"太孙,吴忠、吴良求见!\" 朱允熥心中一惊,问:\"什么事?\" \"不知道,他们没说。\" 朱允熥匆匆赶到了太子东宫门外,吴良、吴忠兄弟俩双双立于阶下。 朱允熥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吴忠附到朱允熥耳边低声道: \"微臣在陈怀恩宅子中布有眼线,听见陈怀恩的傻儿子说,他爹要要炸工部。″ \"微臣也不能确定真假。但工部地处闹市,库房里多的是硫磺、木炭、硝石、火油、布匹,一旦烧起来,可是不得了!″ 朱允熥闻言,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伙子狗贼,为了掩盖罪证,不惜将成千上万的人推入火坑。 此事非同小可,朱允熥赶紧向朱标报告。 朱标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赶紧将三人抓起来,好生审,看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朱允熥立即出去传令,命吴良、吴忠速带三百锦衣卫去办,又快步走进去对朱标说道: \"工部里多的是三人的党羽,应该一律抓起来隔离审查,以防他们串供,工部也应立即查封。\" 朱标很是赞同,立即传唤蒋瓛,命他带领一千锦衣卫去办。 南京城里一时风声鹤唳,锦衣卫缇骑的马蹄声急风骤雨般,响彻全城。 又不消停了! 官绅人家无不偷偷从门缝里往外看。 天亮时分,朱标带着朱允熥到乾清宫中报告: \"儿臣昨晚己命锦衣卫将工部尚书以下,大小官员、胥吏、役卒、伙夫、杂役,共九百六十七人悉数抓捕,工部也查封了!\" 朱元璋闻言大惊,半天才问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报告?\" 朱标把前前后后的原委说了一遍,道:\"父皇已经睡下了,事情紧急,儿臣怕他们狗急跳墙,便临机处置了。现在好了,再不会有事了。\" 朱元璋暴怒,痛骂陈怀恩、乔允升、李介臣不止。 \"这三个狗东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子。着蒋瓛好生审!一丝一毫也不许遗漏。查实了,灭他九族!\" 朱标:\"尚有一事,请父皇示下,户部大小官员全抓了,派什么人去接管。\" 朱元璋:\"你跟吏部商量去。\" 朱标:\"吏部每年对工部的考核,都是优等,儿臣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考的。儿臣这次想绕开吏部,任命两个跟官场没什么纠葛的人。\" 朱元璋点头道:\"你说的甚是,用什么人,你定。\" 朱标道:\"工部尚书儿臣想用刘璟。\" 朱元璋:\"你说的是刘伯温的二儿子。\" 朱标:\"是!\" 朱元璋:\"这个人挑得好。刘璟虽没有伯温的智谋学问,但和伯温一样刚正耿直,户部尚书就应该用这样的人。\" 朱标:\"儿臣也是这样想的,户部侍郎儿臣想用解缙。\" 朱元璋闻言默然。 对解缙,朱元璋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的才学和机敏,恨的是他的骄狂和轻浮。 江西自古出才子,解缙长相一般,矮小而黝黑,却聪明绝顶,少年时代就是出了名的神童。 洪武二十一年,解缙高中进士,授中书省庶吉士。 这一年,他刚满二十岁。 朱元璋十分喜爱解缙,让他参与机密政事。解缙颇有才干,甚合圣心。 朱元璋甚至跟他说:\"我跟你,论道义是君臣,论恩情像父子。\" 解缙少年得志,本就骄狂,再加上朱元璋如此宠爱,更让他忘乎所以。 朱元璋下诏,让群臣对朝廷提建议,解缙接二连三上书,说朱元璋治太严,法太苛,杀戮太重,惹得朱元璋很不高兴。 洪武二十三年,解缙又替李善长鸣冤叫屈。 这就是眼睁睁往刀口上撞,这要是别的什么人,朱元璋肯定顺手就是一刀,好走不送。 但对解缙,朱元璋网开一面,委婉地对他说:\"大器须晚成,你还年轻,先回乡读书,磨砺,十年后再来,我委你重任。\"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可是朱元璋拿不准,解缙这厮只被闲置了四年,能长点记性吗? 朱允熥说道:\"爷爷,解缙文才的确出众,但做官并非他所长,还是另换一个。\" 朱元璋眯眼一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61章 心机深沉的布局 朱标也十分赏识解缙,听到朱允熥如此说,大为不悦,问道: \"你又没见过解缙,怎么知道他不适合当官?\" 朱允熥从容不迫地答道: \"儿臣虽然没见过解缙,但读过他许多文章。俗话说文如其人。\" \"解缙才气是很不错的,但是恃才傲物,不会做人,缺乏做实务的经验,所发的议论也是不切实际不合时宜的。\" \"古往今来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比如屈原、贾谊、李白、苏轼。这样的人的确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也的确不会做官。\" \"用人当用人所长,会读书的人让他读书好了,会做官的人让他做官好了。\" 朱元璋拍掌叫好:\"孙子,有见识!跟咱想到一块去了。以解缙那副德性,硬要他做官就是害了他。工部侍郎要处理各种繁琐的事务,解缙的确干不来。\" 好不容易选出一个人,却被否决了,朱标问道:\"那么选谁任工部侍郎呢?\" 工部侍郎是一个极重要的职位,朱元璋一时之间直挠头。 朱允熥接口说道:\"工部左侍郎用宋礼,工部右侍郎用黄福。\" 朱允炆登基后,重用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一帮书生,整天整一些华而不实的花活。 像宋礼、黄福这样的实干型人才全都靠边站,到了永乐时期,这些人却大放异彩。 朱元璋猛地一拍大腿。 \"这两个人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前两年,宋礼和黄福就上书揭发陈家、乔家、李家贪污受贿。\" \"咱派吏部和户部、三法司联合调查。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宋礼和黄福还因此被削官夺职,撵回老家了。\" 朱元璋越说越生气。 \"现在看来,宋礼、黄福才是真正的忠臣。那伙子人肯定是拿了陈家、乔家、李家的好处!\" \"可恶!真可恶!看来詹徽、赵勉、张廷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洪武二十二年,詹徽任吏部尚书、赵勉任刑部尚书,张廷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湖广人,是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案的幕后推手和主要执行者。 朱元璋原本是有意放李善长一条生路的,但在詹徽、赵勉、张廷兰的一再坚持下,最终还是赐李善长自尽。 洪武二十三年,六十三岁的朱元璋在奉天门召见七十七岁的李善长,彼此谈到当年创业之艰难。 朱元璋流下热泪,对李善长说:\"有人说你谋反,咱是不信的。回家好好养老。\" 等李善长高高兴兴地走了,詹徽说道: \"三法司己经调查清楚了。胡惟庸谋反,李善长虽没参与,但至少是知情的。知情而不报,就是观望,观望即是不忠于陛下;\" \"李善长找信国公借三百兵卒,倘若信国公不向陛下报告,这三百兵卒就瞒着陛下,悄悄借到李善长手上了。今天能借三百,明天就能借八百。\" \"以信国公的威望和资历,如果都无力拒绝李善长,那么臣想请问陛下,满朝文武大臣谁能拒绝李善长。\" 朱元璋道: \"善长忠厚,跟随咱几十年了,他贪赃枉法是有的,擅权乱政也是有的,但没有反心。他已经七十六了,咱没必要落个杀功臣的恶名。\" 詹徽脱口而出: \"司马懿侍奉曹家几代人,高平陵之变时,司马懿已经七十岁了,谁会想到大魏忠良国家重臣,也会奠定新朝,成了晋高祖宣皇帝?\" 朱元璋闻言,脸色大变。 詹徽不依不饶,又连递几把刀子。 \"王莽篡汉前,其实是人人称道的大忠臣。\" \"篡改遗诏的李斯,在始皇帝眼中是个大能臣。\" \"屠王弑帝的周勃,是汉高祖称道的忠厚人。 \"废立天子的霍光,是汉武帝倚重的托孤大臣。\" \"陛下博古通今,岂能不知这些前朝故事?″ \"更不用说宇文护、萧莺这些扮忠诚的皇侄了,一旦翻脸,比豺狼还凶狠。\" \"就连武氏那样的六旬老妇,也敢篡亲生儿子的位。\" \"再有杨坚这样的外戚,赵匡胤这样的义子加禁军统领。\" \"皇帝宝座至高无上,就算李善长没那心思,能保证他的儿子、孙子没那心思吗?\" \"臣冒死言: 当今天下,朱家第一,李家第二,徐家第三,常家第四,蓝家第五。愿吾皇深思之。\" 詹徽并不是科举出身,他的最高学历是秀才。 但他最擅长揣摩人性,一席长篇大论,将朱元璋拿捏得死死的。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没有动李善长。 那一年他只有五十三岁,而李善长已经六十七岁。 朱元璋有绝对的自信,熬死李善长。 洪武十八年,朱元璋又杀了一批人,但依然没有动李善长。 洪武二十二年,六十二岁的朱元璋大病一场。 他想起自己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六十四岁死的。 朱元璋真切地意识到,大限将至了! 听罢詹徽的长篇大论,朱元璋被压抑已久的猜忌和恐惧奔涌而出。 假如李善长在洪武二十一年死了,绝对对是功比萧曹,备极哀荣。 但李善长太能活了,七十七岁仍然精神镬烁,令六十三岁的朱元璋自叹不如。 权力斗争历来都是最残酷的,没有一个君主敢于相信: 面前这个俯首称臣的人是真的在俯首称臣。 李善长必须死,冯胜、傅友德必须死,才刚刚四十出头的蓝玉,更加该死! 七天后,朱元璋赐死了李善长,随后实施了一场血腥大屠杀。 在搞死了李善长之后,詹徽、赵勉、张廷兰又瞄准了下一个打击目标: 蓝玉。 詹徽为人机心极深,极低调。 朱允熥一直视他为最凶狠最阴险的敌人,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面前。 他挺身而出,从容说道: \"据马和掌握的证据,吏部、户部、刑部、都察院每年从南京造船厂拿走的银子,不下十万。\" \"以此类推,每年从六大造船厂拿走的银子,总额应在六十万上下。\" 朱元璋有两件事绝对不能容忍,第一是谋反;第二是贪污,尤其是这种团伙式贪污。 短短十年,六部已经一团漆黑。 朱元璋无比愤怒,但更多的是心力交瘁。 他问朱标:\"你以为如何?\" 朱标道:\"查!一查到底!\" 朱元璋:\"已经烂透了,找不到一个干净的,派谁查?\" 朱允熥再次挺身而出,\"爷爷,孙儿推荐三个人。\" \"说!\" \"吏部尚书用骞义,户部尚书用夏原吉,刑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则由杨士奇担任。\" 骞义和夏原吉都是科举出身,目前在翰林院任着闲职。 在历史上,骞义在永乐朝长期主管吏部,夏原吉长期主管户部,是朱棣最为倚重的大臣。 朱元璋对这两个后起之秀本就很是欣赏,都曾召见过。 他看了朱标一眼,\"杨士奇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朱标:\"儿臣也没有听说这个人。\" 在明朝276年的历史中,有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在社会底层20年,浪迹江湖,却在贵人的赏识下步入朝廷,成为一代名相。 他最大的魅力在于人穷志不短,城府极深,手段高明,可以说是厚黑学的典型,但背后却仍有仗义和忠诚。 这个人就是杨士奇,他和明朝的另一个风云人物解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解缙名满天下,杨士奇默默无闻。 解缙进士榜头甲第九名,杨士奇学历只是个私塾。 解缙情商极低,杨士奇情商极高。 解缙是天子门生,倍受宠爱。杨士奇自学成才,靠被人推荐才进入仕途。 杨士奇童年悲惨,父死母改嫁,他作为一个拖油瓶而改姓罗。 继父罗性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 罗家举行祭奠先祖的仪式,杨士奇想起自己故去的父亲,也产生了祭拜的念头。 他捡来土块,选择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做成神位的样子,然后郑重地向亡父跪拜行礼。 这一幕,恰好被继父撞见,从此对他刮目相看,并且告诉他,从今往后恢复他的杨姓,不再姓罗。 杨士奇慌了神。 继父说:\"你才八岁,寄人篱下,却能够不忘先祖,可见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奇男子。我有几个儿子,加起来也顶不上你。将来你出息了,稍微照顾照顾他们。\" 自此之后,继父着力培养杨士奇,不仅送他上私塾,而且让他读许多私塾里读不到的书。 可惜好景不长,继父因罪被贬职到远方,杨士奇和母亲的再一次陷入困顿。 但他并没有气馁,更没有摆烂,而是更加刻苦读书,靠着过人的才学,在县学中谋得一个职位。 但是很不走运的是,杨士奇把学印给弄丢了。 这是很严重的事件,是要吃牢饭,甚至要掉脑袋。 杨士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流浪生涯。 第62章 奇异的梦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低矮潮湿的监牢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摇曳的灯火照在吴忠的脸上,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长长皮鞭上血迹斑斑。 灼灼的目光之下,陈怀恩满脸是血。 审了一天一夜了,依然毫无结果,吴忠发出歇斯底里的巨吼: \"老东西,快说,你是不是要炸工部?\" \"说!快说!再不说就宰了你!\" 陈怀恩双眼紧闭,全程装死。 已经昏死过去三回,吴忠不敢再打了。 在另一间牢房里,吴良同样一无所获。 蒋瓛推门而入,笑嘻嘻问道:\"吴千户,还没审出来吗?\" 吴忠摇摇头,\"要不劳动劳蒋指挥?皇太孙催得急。\" 蒋瓛搜查蓝玉宅子,把朱允熥给得罪了,这使他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赔罪的机会,如何敢白白浪费? \"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吴千户先歇歇,让兄弟试试。\" \"别把这厮打死了。\" \"放心!\"蒋瓛打了个响指,\"把那两个狗材一起拖过来。\" 不一会,陈怀恩、乔永升、李介臣全部被反手吊在房梁上。 在他们的脚下,摆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刑具,挺棍、夹棍、铁签、脑钉、脑箍、烙铁、一封书、鼠弹筝、凤回头、拦马棍、燕儿飞、灌鼻、钉指…… 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 为了防止犯人咬舌自尽,嘴巴里已经塞入了石膏。 凡是被抓来的犯人,是挺不过两天的。 有了这样的监狱作为坚强盾,锦衣卫的工作可以说是几乎无往而不利。 锦衣卫直接对皇帝负责,可以越过一切司法程序,直接抓人,还能直接参与审讯。 蒋瓛一脸狰狞的笑,\"三位大人,今天下官亲手侍候你们用刑,哪一位先来?\" 蒋瓛拿起刑其,一一介绍: \"知道个挺棍是怎么用的吗?顾名思义,挺棍自然是挺么,挺哪儿呢?自然是后庭花了。超爽快超爽快,一会好好享用一下下。\" \"知道这夹棍怎么用吗?\" 蒋瓛伸出十指,比划了一下。 又拿起一寸来长铁签,\"这个是往手指里穿的。\" 又拿起两三寸长的脑钉,\"这个是往脑袋上钉的。\" \"后面的不用再一一介绍了,一般人到不了那一步。\" 蒋瓛扫视一遍三人,不紧不慢说道:\"你们都是斯文人,我也不想对你们动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 \"老实招供,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没用的,就算你是铁打的人,我也能把你揉扁了搓圆了。 \"你们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数三下,看谁先点头,谁就能活下去。\" \"听好了,三,二,一!\" 锦衣卫本就凶名在外,蒋瓛更是凶名在外。 陈怀恩、乔永升、李介臣几乎在同一时间同屈服了。 …… 乾清宫,一份审讯报告送到了朱元璋案头。 丧心病狂! 太丧心病狂了! 为了毁灭罪证,居然想着炸毁整个工部! 十几页纸捏在手中,却仿佛有千钧重。 朱元璋声音低沉,连珠炮地问道: \"这伙狗东西,他们是真的疯了吗?为了银子,就连死也不怕了吗?咱对他们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朱标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朝廷自有法度在,这些人罔顾圣恩,败坏国法,自有严刑等着他们,父皇不必太生气。\" 听闻此言,朱元璋这才气消了一些,痛心疾首对朱标说道:\"三法司本来是监管百官的,没想到先烂掉的竟是三法司。\" \"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将吏部、户部、刑部尚书、左右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使、大理寺卿、少卿捉拿归案。\" \"着你会同朱桢、朱椿,严加审理此案,绝不可放过一个坏人。\" 朱标道:\"一下子抓了这么多高官,朝廷如何运转?\" 朱元璋道:\"任命骞义为吏部尚书,任命夏元吉为户部尚书,任命宋璟为工部尚书,任命宋礼为工部左侍郎,任命黄福为工部右侍郎。\" 朱标:\"父皇,有些不妥?宋璟还好,袭着刘基的爵。骞义、夏元吉只有正六品,宋礼、黄福只有从六品。\" \"一次破格简拔这么多人,于朝廷体制不合?万一这些人不能胜任,岂不有损父皇英明?\" 朱元璋望向朱允熥,\"这些人都是你荐的,他们能胜任吗?\" 朱允熥偷眼瞅了瞅朱标,低声道:\"能。\" \"大声点!\" \"能!\" \"还有那个杨,杨什么来着?\" \"杨士奇!\" 朱元璋歪着脑袋问道: \"这个人既没有科举功名,又没有官身,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能干的?\" 朱元璋的疑问,同时也是朱标的疑问。 朱允熥也料到会有此一问,可是就算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坦白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笑话!这是永远也不能向人透露的秘密! 朱标满脸愠怒,低喝道:\"爷爷在问你话呢,如何不吭声?\" 朱允熥支支吾吾口不能言,窘迫到了极点。 看来,穿越者也很不好当啊。 好在朱元璋宽容地一笑: \"孙子,爷爷可以信你一回。但你也得告诉爷爷,怎么能找到这个名叫杨士奇的人啊。\" 朱允熥如蒙大赦,忙说道: \"杨士奇是南直隶泰和县人,今年大概三十岁上下,父死母改嫁。\" \"继父名叫罗性,原是泰和县的一个小官,因罪被流放到了云南。\" \"杨士奇在泰和县学做个小吏,不小心弄丢了县学的官印,畏罪跑了。″ \"孙儿知道的就是这些,爷爷打发人去找好了。\"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一笑: \"咱看你是越来越出息了。俗话说,秀才不出屋,能知天下事。咱看你也能知天下事。\" \"从前刘伯温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就能算出吉凶祸福,莫非你也有了这等本事?\" \"这个杨士奇出生时还在龙凤年间,你是怎么知道他这些烂芝麻陈谷子的事的。\" 句句话砸在七寸上! 朱允熥无力反驳,又无处闪避,心里后悔不该说出杨士奇来,纯粹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这么多漏洞,连谎都编不圆。 朱允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那晚孙儿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仙风鹤骨,像一个活神仙,在梦里告诉孙儿这些话的,说这个杨士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能为国家出力。\" \"爷爷不妨派人去找一找,若找得到呢,就证明真有其事。若找不到呢,就证明是个荒诞不经的梦。\" 朱标喝道:\"胡闹!国家大事被你当成儿戏了。父皇别听这个畜牲胡言乱语!\" 朱元璋粲然一笑。 四目相对,朱允熥毫无来由地一惊。 第63章 怪兽 朱标挑挑眉,朱允熥赶紧溜走了,回到楚秀轩中,也是坐卧不安。 乾清宫中,朱标说道:\"六部大换血,可不是一件小事,父皇要不要再斟酌一下?就算各部串通一气贪赃枉法,也应该查实了再撤职法办。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以免发生大的震荡。\" 朱元璋道:\"理是这个理。可是你告诉咱,蛇鼠一窝,派谁去查?宋璟正直,宋礼\/黄福清廉,骞义忠厚老实,夏原吉端庄持重,允熥荐的这几个人就很好。\" 朱标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他说的那个杨士奇,就让我很生疑。什么梦见白胡子老头,就是一派胡言。\" 朱元璋大手一挥,\"是不是真的,你打发几个人去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一夜之间,任免了这么多部院高官,南京城里又是人心惶惶。 朱标命朱桢为主审,朱椿为副审,讯问詹徽、赵勉、张廷兰。 三人起初还抵赖,朱桢将陈怀恩、乔永升、李介臣传过来对质。 三人只得认罪。 朱元璋看了三人的认罪状,气得破口大骂。 詹徽、赵勉、张廷兰曾经被树立为廉官典型,予以表彰嘉奖,如今却被查出是巨贪。 朱元璋火冒三丈,把蒋瓛叫过来道:\"陈恒恩的案子,由你接手。查!给咱往死里查!\" 锦衣卫办案,主打一个野蛮。 蒋瓛一声令下,吏部、户部、工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员被抓了一大半,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人满为患。 诏狱从早到晚响着皮鞭声,骂声,哭声,喊声。 每天都有死尸拖出来扔到旷野里喂狗。 审了半个月,审出来的结果让朱元璋深感绝望。 空印案杀了一大批人,郭桓案杀了一大批人,该贪照样在贪。 朱元璋开始犹豫了,要不要把这些人全杀了? 朱标到乾清宫报告,那个叫杨士奇的人,真的找见了! 朱元璋问道:\"真的是像允熥说的那样吗?\" 朱标答道:\"是!丝毫不差!\" 朱元璋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到了吃晚饭时,朱元璋传朱允熥过来,问道:\"你爹有没有又骂你?\" \"没有啊,他为什么骂我?\" \"你这几天躲着他一点。杨士奇没有找到,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这么个人。\" 欧耶! 找不着好,找着了反而没法解释了! 朱允熥倏地松了一口气,笑道:\"可是梦里的那个老头看起来好真啊!说的也是有鼻子有眼的!\" 朱元璋一笑,\"爷爷问你,爷爷治国是不是很差劲,为什么手底下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贪官污吏?爷爷该怎么做才能治理好国家。\" 朱允熥:\"爷爷已经做的够好的了,是那帮人不知死活,怨不得爷爷。\" 朱元璋又一笑,\"不老实,你在拿虚话诳爷爷。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朱允熥忙跳着辩解,\"没有的事,我说的是真话。\" 朱元璋:\"爷爷再问你一句,爷爷宵衣旰食,夜以继日,血都熬干了,为什么得不到国家的大治?\" 朱元璋自称帝以来,废丞相,升六部,广都府,孜孜不倦追求中央集权,他所做的这一切对于皇权的稳定无疑是最有利的。 但是却是以牺牲行政效率和社会活力为代价的。专制,必定带来腐败。这是无法改变的规律。 明清逐渐走向僵化落后,封闭保守,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朱允熥闻言,不知道该如何答,斟酌了半天才说道: \"爷爷应该试着放权,应该相信制度的力量和团体的力量,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个扛,可以考虑在六部九卿之上,再设一个机构……\" 朱元璋腾地站了起来,目露凶光: \"放权?怎么放?再设一个机构?设什么机构?你是说恢复中书省?有谁值得咱信任?是李善长还是胡惟庸?是杨宪还是汪广洋?\" \"咱不是没有放手让他们干过。可他们都干了些啥?除了擅权乱政,就是结党营私!胡惟庸还勾结鞑子和倭奴,是可忍,敦不可忍?″ 朱允熥被朱元璋吓着了,连连后退。 几千年来,中国一直在探索一种合理有效的治理方式,从秦汉起,中原王朝一直实行宰相制度。 朱元璋亲手推翻了元朝,认为元朝灭亡的原因就是: \"委政权臣,上下蒙蔽\" 洪武元年正月初七,朱元璋就发布了一份十分冗长的诏书,系统阐述了自己的治国理念,决心效法周朝,天子总六官,六官总百事。 原来在朱元璋心目中,压根就没有中书省左右丞相的位置! 废除中书省左右丞相是既定国策,白纸黑字写进诏书了,却被人无视了。 废除中书省后,皇帝同时兼任丞相。 这在理论上不是不可以,但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 朱元璋曾经创造了一项纪录: 八天之内,处理了内外奏章1660份,奏事3391件! 即使是朱元璋这样的工作狂,也大呼受不了,换了那些懒虫皇帝,恐怕要当场嗝屁。 朱元璋不得不对废除中书省所产生的弊端作出种种补救。 他先仿周制,设春夏秋冬四辅官,四辅官都是些学术大家,搞学术的人去搞政治,自然搞得一塌糊涂。 紧接着仿宋制,设立殿阁大学士,也是搞得不伦不类,形同虚设。 洪武十四年末,朱元璋将司法复审权和政务初审权赋予了翰林、春坊官。 为了防止大权旁落,又打了无数个补丁。 赋予翰林、春坊官很低的职衔。 不得与外廷发生公事往来。 不设固定人员。 没有固定办公地点。 说的了,就是高级临时工。 事实上,在洪武时期,内阁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分支机构。 这样一群人,既不可能对皇权构成威胁,又能起到顾问的作用。 相当于给马戴上了一个头套,基本满足了朱元璋的既要马儿跑,又不许马吃草的要求。 充当这一差事的,一般是进士中的佼佼者,也有极少数有名望的举人、秀才跻身其中。 科举出身的齐泰、黄子澄、解缙都曾经担任过这一职务,非科举出身的方孝孺也担任过这一职务。 他们品级不高,没有实权,但影响力大的惊人。 因为他们是离皇权最近的人。 令朱元璋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在他眼中温顺听话的小白兔,在经过漫长的演化之后,变成了一头怪兽。 这头怪兽,就是左右明朝命运的内阁。 到了永乐时期,朱棣继续征召官员辅政,并使之设有固定辅政地点,即文渊阁。而文渊阁位于紫禁城内,故名\"内阁\" 朱棣选入内阁的都是六七品小官,不管干多少年,升到正五品的翰林侍讲、侍读学士,就顶天了。 胡广、金幼孜、杨士奇、杨荣、解缙、黄淮等,皆是如此。 到了朱高炽手上,内阁地位飞升。 华盖殿大学士为兵部尚书杨士奇,谨身殿大学士为工部尚书杨荣,武英殿大学士为礼部尚书杨溥。 他们组成了历史上有名的\"三杨内阁\"。 明代阁臣,基本出身翰林,缺少地方工作经验,书呆子气严重,拟定的政策与实际情况严重脱节,不了解社会实际,容易被地方官忽悠。 武将、亲贵缺席,科举官员独大,他们不懂经济,不懂兵法、不懂外交、不懂后勤,长于空谈,短于治理,热衷于搞党争。 内阁只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却能够逐渐侵蚀皇权,变得异常强势。 为了制衡内阁,朱瞻基又开始大力培养太监,后来慢慢搞出了司礼监这个怪胎。 皇帝在内阁~司礼监~六部~言官~锦衣卫之间搞平衡,挑斗内斗,坐收渔翁之利,使得内斗成了明朝政治的底色。 第64章 晴天霹雳 朱元璋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尴尬地一笑,问道:\"爷爷没吓着你?\" 洪武十三年诛杀胡惟庸后,朱元璋严令子孙后代,永远不许再设丞相,这就是一个不能踩的红线。 朱允熥心里后悔极了,今天真是昏了头了,有些想法,其实是不能说出来的。 朱元璋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笑眯眯说道:\"你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 朱允熥心有余悸,不敢再冒傻气了,故作轻松说道:\"没啦。\" 吏部、户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共一千六百四十五名官员、胥吏都卷入工部贪腐案。 由于三法司已经瘫痪了,根本腾不出这么多人手来审理,全部关押在锦衣卫诏狱里。 锦衣卫办案的惯例就是扩大化,空印案和郭桓案牵连甚众,很多年了余波依然未了,其中有许多冤死者。 朱标希望不要再重蹈覆辙,向朱元璋请示,该如何处置。 依据《大诰》,贪污六十两银子就是处死。 要是照朱元璋从前的性子,肯定是集体砍头,挖个巨坑埋了,然后第二天气不过,又刨出来剁了喂狗。 郭桓案、胡惟庸案,朱元璋就是这么干的。 但这次,朱元璋问朱允熥道:\"孙子,你说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朱允熥不敢再像上次那样造次了,说道:\"孙儿哪里懂这些,还是请爷爷圣裁。\" 朱元璋冷笑一声:\"那就一律剁了喂狗!\" 朱标道:\"诏狱里关了成千上万的人,根本无法一一审讯、甄别,全杀了会有很多冤案。\" 朱元璋恶狠狠道:\"冤吗?不诛连全家就不错了!\" 朱允熥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朱元璋一笑,\"怎么?你觉得不该杀吗?\" 立国快三十年了,国家应该进入正常状态了,应该实行法治,不能动辄搞这种大规模屠杀了。 朱允熥硬着头皮说道:\"孙儿认为,应该实行罪刑法定、罪刑相当的原则。\" 说出这两个现代法学名词,朱允熥就后悔了。 朱元璋问道:\"什么叫罪刑法定?什么叫罪刑相当?\" 朱允熥解释道:\"罪刑法定就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经过三法司的审理,依据《大明律》定罪。\" 朱元璋:\"依据《大诰》不行吗?\" 朱允熥:\"立法应该适中,所谓过犹不及。《大诰》有些过于严厉了,而且与《大明律》颇多抵触,这就叫人无所适从了。《大诰》里面案例多,条文少,依据《大诰》审案会有很多争议。\" 朱元璋:\"什么叫罪刑相当?\" 朱允熥:\"罪刑相当就是,所受的惩罚应该和所犯的罪行相匹配。如果未经审理,不分罪行轻重一律杀掉,就破坏了《大明律》,就不能使人心服口服。\" 朱元璋哈哈大笑,\"说得好!那你说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朱允熥道: \"一千五百多人的案子,想要审理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三法司已经彻底瘫痪了,就应该首先重建三法司,然后再一桩案子一桩案子审理,力争做到,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但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杀掉,一时之间是省了事,也出了气,但是遗害无穷。\" \"刑出于法,则守法即能避祸,于是人人遵纪守法;刑出于威,则人人轻视法,于是人人心存侥幸以身试法。以法治国是长久之计,以威治国只能是权宜之计。\" 朱允熥这一席话,令朱标禁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从前朱元璋动辄大开杀戒,朝野内外无不人人自危。 朱标也曾作过类似的劝谏,朱元璋教训他说: \"作为帝王,就是要杀伐决断,恩威难测,才能震慑臣民。\" 朱标:\"法是天子与臣民共同的约定,天子既然视法为无物,又怎么能苛求臣民遵守呢?\" 朱元璋:\"法出于天子之口,是天子用来约束臣民的,什么时候成了天子与臣民共同约定?\" 朱标:\"既然出于天子之口即为法,那么桀纣也是天子,出于桀纣之口的就是法。如此一来,桀纣就成了圣君,而汤武就成了乱臣。\" 朱元璋被怼得四脚朝天,恼羞成怒,搬起椅子就向朱标砸去。 朱标拔腿就跑,朱元璋穷追不舍。 朱标无处可逃,跳入金水池中,被捞起来以后,大病了一场,从此落下了病根。 今天,朱允熥和朱标说的话如出一辙,朱标禁不住捏起一把冷汗。 孰料,朱元璋和颜悦色说道:\"标儿,允熥说得有理,就照他说的来。\" 朱标大为诧异,老爹这是转了性子了。 洪武二十七年八月二十九日,朱标得到蓝玉报告,己率大军抵达大同,请朝廷示下,走哪条路线返回南京。 蓝玉比以前谨慎多了, 朱标问朱元璋怎样定夺。 令朱标诧异的,朱元璋又是问朱允熥: \"你说呢?\" 朱允熥听见蓝玉要回到南京了,心里十分苦恼,生怕又节外生枝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就前功尽弃了。 朱元璋见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不耐烦道:\"问你,你就说!\" 朱允熥鼓起勇气说道:\"能不能让蓝玉不要回南京了?\" 朱元璋:\"那让他去哪?\" 朱允熥:\"蓝玉是一员虎将,应该让他出去觅食,岂能关在笼子里?以孙儿之见,就让他带两万精锐去辽东。\" 朱元璋:\"去辽东干啥?\" 朱允熥:\"去辽东巡边,杀女真!\" 朱元璋:\"好好的,为什么要杀女真?\" 朱允熥:\"当年女真人掳掠了钦徽二帝,逼迫二帝行牵羊之礼。九世之仇犹可报也,大明现在强盛了,就应该替二帝报仇。\" 朱标也不愿意蓝玉回来,但允熥找的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现在活动在辽东的女真人和当年金国女真人根本不是一回事。 朱元璋无比干脆地说道:\"准!\" 奇了,连这也能答应? 朱标差点叫出声来。 却听朱元璋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能够阻止蓝玉回南京,朱允熥己经非常知足了,连忙说道:\"孙儿没什么要说的了。\" 朱元璋开心地一笑。 朱允熥心情异常愉快,哼着小曲回到楚秀轩,在漂满鲜花的池子里美美泡了一个澡,然后又饱餐了一顿。 半夜时分,朱允熥正沉浸在美梦中,富贵突然将他推醒。 朱允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怎么啦?\" 富贵答道:\"二爷怎么又说梦话了。\" 朱允熥倒头就睡,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心头一动,叫道:\"富贵!\" 富贵忙跑进来,\"二爷,怎么啦?\" \"我常说梦话吗?\" \"是。\" \"都说些什么?\" \"含含糊糊的,听不清。\" 朱允熥心里舒了一口气,问道:\"听清过吗?\" \"听清过。\" 朱允熥的心又揪住了,\"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不记得了。\" 朱允熥的心刚刚放下,却听见富贵说道:\"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 \"什么穿越啦,什么中国啦,什么张子凡啦,什么皇太极啦,什么满清啦……\" 天啦!小丑竟是我自己! 朱允熥如同听到了晴天霹雳,浑身的血瞬间凝固了,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第65章 如履薄冰 朱允熥一整夜都陷在深深的恐惧不安中,在乾清宫中睡过多少回了,说过梦话吗?身份暴露了吗? 一整夜不曾合眼,也不敢合眼,朱允熥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两个眼圈黑黑的,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到文华殿时,已经迟了,朱桢和朱椿正埋头看奏折。 朱标十分不悦,问道:\"怎么这么迟?昨晚干啥去了?\" 朱允熥含糊应了一声,伸手往笔架上拿毛笔,不小心碰翻了砚台,手忙脚乱去扶砚台,又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案上被弄得一片狼籍。 朱标长篇累牍地训斥: \"心浮气躁都是涵养功夫不够,所以一举一动都露怯。似你这般,将来如何君临四海万邦。″ \"腹有诗书气自华,从明日起,晨起读《孟子》三十页,以养浩然之气;晚间读《春秋》三十页,以养庄严之气。\" \"好生记诵,我要查。凡不明白的地方,问六叔和十一叔,不可敷衍搪塞。记住没有?\" 朱允熥低眉顺眼挨批。 等朱标说完了,朱椿道:\"允熥还小,己经很出息了,大哥不必责得太严了。\" 朱标冷笑一声,\"哪里出息了,我怎么没看出来?还差得远呢!\" 朱标有资格说这个话。 朱允熥多次陪同朱标接见外国使臣,朱标那份天朝上国太子储君的气宇风度,简直绝了。 朝鲜、安南、暹罗的使臣都不敢抬眼看朱标。 跛子帖木儿的使臣和怀良的使臣极嚣张无礼,对着礼部官员大吵大闹,朱标只轻轻看了一眼,便立马消停了。 接见结束了,各国使臣无不交口称赞:\"这才是天下共主的样子。\" 朱元璋出身低微,虽然做了皇帝,但仍然脱不去江湖草莽气,刚愎自用,杀伐决断,刻薄雄猜; 朱标则不同,生下来就十分尊贵,自幼得天下名师调教,那份自信从容,宽厚仁慈,就是刻在骨子里的。 文臣也好,武勋也好,在朱元璋面前当然服服帖帖,但不过是出于畏惧。 但朱标不同,他纯粹是以德服人。 论雄才大略,朱标远不如朱元璋。 论心机深沉,朱标远不如朱棣。 但朱标有他独一无二的优势。 他是史上最稳皇太子,个人操守无懈可击,无论在朝在野都拥有完美的赞誉,不论文臣武勋还是藩王,朱标都可以毫无悬念地压服。 有朱标继位,国家可以平稳地交接,发展,转型; 没有朱标继位,国家绝对会陷入动荡。 而这,正是朱元璋最看重朱标的地方。 朱标又对朱允熥一番耳提面命,最后命他往乾清宫中送一份奏疏。 朱元璋接过奏折,笑问道:\"怎么,你爹又骂你啦?\" \"没有。\" \"脸上都堆满了,还说没有,骗谁呢?\" 朱允熥做贼心虚,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抬眼看。 朱元璋又笑道:\"你爹跟着那伙子穷秀才,学了一身酸腐之气,动不动就板着一张狗脸,义正辞严训人,连咱都受不了,别说是你了。\" \"自古父子都是冤家,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无事常到爷爷这里来,少在你爹跟前晃荡,实在躲不开了,你就装傻,他念叨的没意思了,自然闭嘴了。记住没?\" 朱允熥:\"记住了!\" 朱元璋:\"来,给咱捏捏脖子,昨晚又落枕了。\" 朱允熥站到朱元璋身后,细心地揉捏,抬眼看见镜子中朱元璋的脸,神色与往常无异。 是我疑神疑鬼了?应该没露馅?如果露馅了,怎么会如此风平浪静? 在这儿睡觉时说梦话是难免的,可是也不一定说出了那要人命的话啊。 这样想着,朱允熥又心下大安,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伶俐,话也多了起来。 朱元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冷不防突然冒出来一句: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说爷爷能活过七十岁吗?\" 朱允熥正说得带劲,脱口而出,\"爷爷能活七十一岁。\"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又错了。心里懊悔到了极点,恨不能一巴掌将自己扇到墙里面去。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你踏马的是猪脑子啊? 镜子中,朱元璋狡黠地一笑,\"说说看,为什么是七十一,而不是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也不是六十九,七十?\" 正如朱标所言,心浮气躁就是涵养功夫不够。 朱允熥虽然竭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可是依然难掩慌乱。 他好不容易定住神,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爷爷贵为天子,自然要活到七十一岁。″ 活过七十岁的帝王并不多。 李隆基活了七十八岁。 忽必烈活了八十岁。 赵构活了八十一岁。 武则天活了八十二岁。 萧衍活了八十六岁。 这几个是帝王寿命中的前五名。 嬴政活了四十九岁。 刘邦活了六十一岁。 刘彻活了六十九岁。 曹操活了六十六岁 刘备活了六十三岁 李世民活了五十一岁 赵匡胤活了五十岁。 这些都是寿终正寝的帝王中很长寿的,三四十岁死的比比皆是,横死的更多。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已经六十七岁了,这个年龄,已经跑赢了百分之九十的皇帝。 朱元璋祖上三代没有一个活过六十四岁的。 对他来说,已经很知足了,六十四后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他笑眯眯问道:\"这个,也是白胡子老头告诉你的吗?\" 朱允熥一夜没好好睡觉,一脑子浆糊,很蠢很蠢地问了一句:\"哪个白胡子老头?\" 朱元璋捋了捋花白胡子,\"跟你说杨士奇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才几天,你就忘了?\" 卧槽! 看来撒谎真不是个好习惯,撒一个谎,就得撒一百个谎来圆,关键是你撒的谎太多了,连你自己都不记得。 自己挖坑埋自己,太秀了。 管他呢,乱拳打死老师父! 朱允熥干脆瞎诌道:\"这回不是白胡子老头。\" \"是个什么人?\" \"是一个青衣小道,他说爷爷能活七十一岁。\" \"也是在梦里面说的吗?\" \"是!\" 朱元璋不止一次听见朱允熥说梦话提到穿越。 他始终想不明白,什么叫穿越?是遁地术?还是穿墙术? 现在明白了,所谓的\"穿越\"就是\"通灵\"!就是有各式各样的神仙来通风报信! 对!一定是这样的! 既然白胡子老头神通那么广大,青衣小道也绝对差不到哪去。 听见自己能活到七十一岁,朱元璋异常高兴,口里却说道:\"瞎说,咱不信。\" 朱允熥突然心头一动,秦王朱樉是洪武二十八年三月死的,晋王朱棡是洪武三十一年三月死的,而朱元璋在朱棢死后两个月就去世了。 对于朱允熥来说,最好的结果朱标能一直活着。 如果朱标不幸死了,只要朱樉和朱棡之中有任何一个人活着,朱棣都不会选择造反。 朱樉死于毒杀,朱棡则属于正常死亡。 即使不能阻止朱棡的死亡,最少可以阻止朱樉的死亡? 想到这里,朱允熥干脆说道: \"那个青衣服小道还说了,二叔和三叔都活不过四十岁。\" 朱元璋闻言大惊,喝道:\"胡说!\" 朱允熥忙道:\"梦里面的事,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说爷爷能活到七十一岁是真的,说二叔三叔活不过四十岁,肯定是假的。\" 朱元璋:\"……\" 第66章 命数几何 朱元璋开局一个碗,十几年的时间就当上了皇帝。 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他常常想,自己一个叫花子能有今天,一定是上天格外的眷顾。 不然为什么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明玉珍这些豪强一个个倒下了,而只有他,凤阳东乡朱重八,才笑到了最后呢? 他一直都坚信,在冥冥之中,一定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左右着每一个人的命运。 他把这种力量,叫做天意。 他早年托钵行乞,游历到了江西九江庐山脚下,病饿交加,快要死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道给了他几文钱和三个硬面馍。 他问老道:为什么要帮我?\" \"我看你根骨奇崛,绝非凡品,将来要坐龙椅,睡龙床,所以要帮你。\" 朱元璋崩不住笑出声来,\"古往今来,有叫花子当皇帝的吗?\" \"君即是。\" 老道说完,扬长而去。 朱元璋坚信,这个老头一定是个奇人异士,是上天派来帮自己的。 朱元璋对那些掐指一算能知天下事的人尤其着迷。 刘基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像一个无所不知的智囊,对未来的预测准得出奇。 在鄱阳湖大战中,朱元璋在战船上指挥,刘基突然跳上船,拽住朱元璋就跑。 前脚刚跑,后脚就有一枚火球掉在朱元璋刚才待的地方。 安丰被围,朱元璋不顾刘基阻拦,硬要出兵,结果吃了大亏。 朱元璋曾经问刘基:\"杨宪、汪广洋能当丞相吗?\" 刘基答道:\"杨宪心胸太狭隘,汪广洋见识浅薄,均非相才。\" 朱元璋又问:\"胡惟庸如何?\" 刘基答道:\"胡惟庸如同小牛犊,一身蛮力,迟早翻车。\" 事实证明,刘基全说对了,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先后被诛。 另外一个深为朱元璋倚重的奇人名叫张中,预测祸福吉凶多能应验,常头戴铁冠,号\"铁冠道人\",比刘基更玄乎。 一见朱元璋,纳头便拜:\"君当为天子!\" 鄱阳湖激战,常遇春被围,众人担心不已。 铁冠道人断言,亥时即可突围,果然时辰一到,常遇春突围而出。 陈友谅中箭身亡,朱元璋不知情。铁冠道人夜观云气,告诉朱元璋,陈友谅死了,宜速进军,朱元璋依计而行,果然大捷。 洪都被围,朱元璋如坐针毡,几次欲引兵去救,铁冠道人断言,七月丙戌日自然围解,果然在那一天,洪都解围。 朱元璋更加相信天命有常。 这一晚,朱允熥又睡在朱元璋房中。 后半夜,朱允熥嘟嘟囔囔说着梦话,将朱元璋吵酲, 朱元璋侧耳谛听,却根本听不清,刚刚睡下,又听见朱允熥大喊:\"站住!站住!\" 朱元璋忙将他推醒。 朱允熥犹在喊:\"站住!站住!\"! 朱元璋猛拍他的脸。 \"爷爷,怎么啦?\" \"你刚才又说梦话了。\" \"说什么啦?\" \"没听清。\" 朱允熥倒头就睡,旋即从榻上跳下来,直着嗓子叫道:\"爷爷,我又梦见那个白胡子老头了,他说……\" \"说什么?\" \"东南有难,百舟千帆,西南有难,蛮夷作乱,早遣大将,剿平大患。\" \"当真?\" \"当真!\" 朱元璋一夜忐忑不安,第二天一大早就携朱允熥,乘上象辂往文华殿而去。 朱标、朱桢、朱椿一齐出迎。 进到殿中,未及坐定,朱元璋就问朱标道:\"有没有收到沐晟的消息?\" \"近来没有。\" \"你速派人去云南,告诉沐晟,云南将有蛮夷叛乱,要他千万小心。\" \"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吗?\" \"江浙一带将有大股倭寇来袭,命徐辉祖、吴杰率三万水师,前往沿海备倭。″ 朱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 \"这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近来东南沿海风平浪静,根本就没有倭情,如此兴师动众,似乎不妥?\" 朱元璋意味深长斜睨朱允熥一眼,对朱标道:\"速办。\" 朱标心里直犯嘀咕。 朱元璋焦灼地等着西南和东南的消息,如果应验,则老二、老三命不久矣。 第十七天,沐晟遣人来报: 越州知州阿资、普安知府普和起兵反叛,攻入曲靖,屠杀汉民七百八十余人,己率兵平息,活捉贼首阿资、普安,请示朝廷,是就地正法,还是押解到京。 朱标接报,喜形于色,拿着沐晟的奏疏,兴冲冲去见朱元璋。 \"父皇料事如神,云南果然有叛乱了,所幸沐晟反应迅速,己经平息了!\" 朱元璋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一时之间怔住了。 正这时,朱桢也急冲冲走进来,说道: \"父皇,徐辉祖来报,大军刚抵达宁波,即倭寇登陆。徐辉祖命令阻击,击毙倭寇七百余人,缴获船只六十多艘。父皇真乃料事如神也!\" 朱元璋彻底被震惊住了。 允熥真乃神人也,丝毫不亚于刘伯温和铁寇道人。 旋即心情黯淡。 回到乾清宫,他一把揪住朱允熥胳膊,问道:\"你究竟还知道什么,快说!\" \"爷爷最想知道什么?\" \"你二叔和三叔的事。\" 朱允熥微微一笑,\"爷爷口口声声说最疼我爹,问的却是二叔,三叔!孙儿不是早说过吗?二叔、三叔命数不超过四十。\" 朱元璋脸色倏地变了,\"你爹怎么了?\" 朱允熥:\"我爹只有三十九岁的命数,巡视关中那次,就是一个劫难,所幸挺过来了。\" 三个儿子都如此短命,朱元璋心痛到了极点。 朱允熥安慰道:\"命数虽是天定,却并非不能改。我爹不就渡过那一劫了吗?爷爷叫叔父们小心一些,自然转危为安。\" 命数轻易能改,还叫命数吗? 朱元璋长叹一声,问道:\"你跟咱说说,咱的命数是多少?\" 朱允熥:\"爷爷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朱元璋大声道:\"少来!咱刀山火海趟出来的一条汉子,生死早看透了。你就一五一十告诉咱,咱好早做打算!\" 朱允熥道:\"从前孙儿就说过,爷爷命数七十一。\" 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一,好啊,知足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三个儿子却那么短命呢?不会?不会? 朱元璋故作大笑,笑声中却饱含着心酸。 他猛拍着大腿,说道:\"五年够了!\" 第67章 吾儿当为尧舜 朱元璋知道三个儿子都短寿,忧心如焚。 他最关心的,自然是朱标,当即叫到跟前。 朱标以为是要问工部贪腐窝案,奏道: \"允熥荐的那几个人都很得力,尤其是那个杨士奇,虽不是科举出身,但着实能干。\" \"自从任了刑部尚书兼左都御史,短短一两个月内,成效斐然。杨士奇颇有古大臣之风,用人得当,赏罚得法,刑部和都院很快焕然一新。\" 朱元璋听罢,更觉得允熥奇不可言,问道:\"那伙子贪官污吏,审得如何了?\" 朱标道:\"还在审。允熥说得对,刑应出于法,不应出于威。陈怀恩、詹徽等狼狈为奸,贪赃枉法,罪无可赦。虽如此,也应依律办理,办成铁案。\" 朱元璋:\"好,就这样办。\" 朱标又奏道:\"还有一事,允熥说,南京、宁波等六处造船厂,关系国计民生,宜加强监管。\" \"他提出,设立工部造船局,以马和为工部侍郎兼造船局主事,大力建造船只,组建大明远洋海军,为征讨日本作准备。如果日本真有一座银山,那就赚大发了。\" 朱元璋很干脆地说道:\"准了!\" 朱标又道:\"造船需大量树木,允熥又提出建议,说大琉球岛上树木遮天蔽日,可在岛上设一造船厂,就地砍伐树木,就地造船……\" 不等朱标说完,朱元璋便道:\"准了。\" 凡允熥所请,无不照准,朱标十分诧异。 朱标又奏报,孙恪己于前天带领大军返回南京了,己代蓝玉上缴了征北大将军印,问朱元璋什么时候召见封赏众将。 朱元璋略一沉吟,道:\"你和允熥先赐宴慰劳他们,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朱标问:\"什么大事比个还要紧?\" 朱元璋避而不答::\"你近来身体如何?\" 朱标答道:\"还好。\" 自从听了允熥的谏言,朱标每日打太极拳,练八段锦、五禽戏,身体状况己有了一些改观,不像从前那样虚弱困乏了。 但寥寥两个字,根本不能让朱元璋放心。 他道:\"你也是四十多的人了,不可太过劳累了,一般的事务,就交给老六和老十一去办好了。\" 朱标道:\"文华殿要处理的奏章堆积如山,老六和老十一也忙得很,不如再添个人手。\" 要照从前,朱元璋肯定断然拒绝了,但他现在生怕朱标累着了,问道:\"添谁?\" \"解缙才思敏捷,过目不忘,把他召到殿中做些笔头上的事,可以减轻儿臣不少负担。\" 朱元璋爽快地答应了,犹豫了许久说道: \"你监国十几年了,尤其是这几年,大小事情都是你在操持。咱如今岁数也大了,也不用占着这个坑了。不如咱禅位给你,你当皇帝,咱当太上皇,如何?\" 朱标惊得跳了起来,大声叫道:\"好好的,父皇何出此言?\" 说罢,不顾朱元璋阻拦,快步走了。 望着朱标远去的背影,朱元璋越发伤感。 朱标己经做了二十七年太子,如果哪天突然没了,连龙椅都没坐过,岂不是太可怜了。 深思了三昼夜,朱元璋决定禅位。 朱元璋是个极果决的人,想好了就干,绝不拖泥带水。 洪武二十七年九月十八日,朱元璋祭告天地祖庙。 祭礼毕,突然宣布,将于年内禅位给太子朱标。 这也太突然了! 祭坛下站着黑压压的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听到这个消息,无不呆若木鸡。 就是朱标、朱桢、朱椿,也惊得手足无措。 朱标首先劝阻:\"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绝不奉诏。\" 朱元璋正色道:\"吾儿当为尧舜!休要推辞!\" 朱标:\"恕儿臣不能从命。\" 朱元璋:″君无戏言,无可更改。\"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刘三吾上前说道:\"兹事体大,慢慢再议。\" 朱元璋喝道:\"有什么好议的?就这样定了!\" 说着步下祭坛,走到象辂边,蒋瓛伸手去搀。 朱元璋狠狠推开蒋瓛的手,扭过头来,对刘三吾道:\"着你遍稽典籍,察考古今禅让之礼,着礼部、大宗正府筹备。\" 说罢,登上象辂,在数百锦衣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而去。 群臣无不错愕。 朱标脸涨得通红,大声向群臣辩白:\"孤绝不从命。尔等皆为朝廷大臣,为何不据理谏止,而忍陷孤于不忠不孝之地。\" 刘三吾道:\"臣不是没有谏止,可是惹得陛下勃然大怒。陛下既己决定,殿下就从命了。\" 群臣苦朱元璋久矣,纷纷说:\"殿下从命。\" 朱标喝道:\"胡说!孤宁死不从!文武众臣,理应人人上疏谏止。\" 众大臣面面相觑,你们父子俩意见相左,让我们听谁的。 朱标忙跑到乾清门下,正要进去,守门老太监说道:\"太子请回,陛下刚睡下,不见任何人。\" 朱标怒道:\"孤也不见吗?\" \"正是。\" 朱标只得折回到东宫,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奏书,命允熥送进去。 朱允熥到了乾清门外,也被毫不留情地挡住了。 这要是无功而返,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朱允熥毫不犹豫往里面硬闯。 朱元璋抬眼看了看,问道:\"怎么,你爹打发你来的?\" \"是。\" \"你不必说了,赶紧滚回去。\" \"爷爷都没听我说什么,就让我滚。\" \"你不是来给你爹当说客的?\" \"不是。我爹打发我来,我也不敢不来。\" \"你觉得咱禅位对吗?\" \"对国家有利就对,对国家不利就不对。\" 朱元璋苦笑了一下。 \"你比你爹有见识。不论秦汉隋唐宋元,皇位传承都闯下了弥天大祸。 秦有李斯赵高之乱,二世而亡。 汉有吕氏之乱,刘氏差点被杀绝了。 隋有杨广,唐有李世民,宋有烛光斧影之谜。 元就不消说了,从头乱到尾,何曾安宁过?徐达攻取大都在即,鞑子还在狗咬狗。 你爹十三岁就立为太子,咱是真心不想重蹈前朝覆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咱既然已经窥探到了天机,怎能不补救?可惜没人知道咱的苦衷。咱也不稀罕人知道。俯仰不愧天地,但求无违己心。咱一生行事,何须对人说!\" 朱元璋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朱允熥低头无语。 第68章 即将禅让 洪武五年,朱标刚满十八岁,朱元璋便命中书省、御史台、大都督府: \"今后各部门所上奏的事情,事后都要知会皇太子。\" 洪武六年,又命诸司: \"今后寻常的事启奏皇太子处置,重大的事情才需要启奏朕。\" 洪武十年,又令: \"今后一切政事,无论大小轻重,先启奏皇太子处置,然后由皇太子向朕启奏。\" 朱元璋对朱标的培养是全方位的,放权也是全方位的,似乎随时都可以让朱标接班。 古往今来当太子当得这么舒服的,绝对没有第二个。 朱标的实际身份与其说是皇太子,还不如说是常务副皇帝,离真正的皇帝其实只差了一道程序而已。 现在,朱元璋怕极了朱标死在自己的前面,所以他要尽快将皇位交给朱标,这关系到国家的大义名分,丝毫不能含糊。 朱标接连几次求见,都被朱元璋拒绝了,这一天,他实在忍无可忍,硬闯了进去。 朱元璋坐在庭外的台阶上,夕阳照在他脸上,更显得衰老而沧桑。 朱标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的,但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朱元璋道:\"咱老了,把皇位安安生生地传下去,就功德圆满了。\" \"你监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今也四十多岁了,当皇帝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于担当,不要再推辞了。\" \"忠有小忠,大忠。孝有小孝,大孝。要舍小就大,要大开大阖。\" \"等咱禅了位,你就是皇帝了,允熥就是皇太子了,大义名今分定了,天下自然太平了,这是奠定万世的基业,有什么不好的?\" 前年病重时,老二老三就觊觎皇位,倘若那次真的死了,会发生什么? 听闻父亲说得如此恳切,朱标也无法再推辞了,问道:\"好好的,爹怎么突然想了这一出?\" 朱元璋不经意间与朱标对视了一下,想到这个养了四十年的儿子随时会死,心情无比慌乱,忙将眼神挪开了。 贵为皇帝又怎么样,君临四海万邦又怎么样,在生死面前,还不是照样无能为力? 朱元璋总是想在有生之年替儿孙们多做些,问道:\"老二在陕西,又有没有惹事生非?\" 朱标道:\"比从前好多了,陕西地方官员弹劾得少了,但老二小错总是不断。\" 朱元璋问道:\"他都干了些什么?\" 朱标无可奈何说道: \"老二凌虐正妃王氏,宠爱偏妃邓氏。王氏被幽禁在偏殿,每日用敝器所送饭食、瓜果等物,皆非洁净。又制造后服与偏妃邓氏穿着,十分僭越。\" \"这也就罢了,尤其可忧的是,秦王府里宫禁混乱,各种僧、道、江湖游医,甚至优伶、娼妓,随意出入、留宿。在陕西传为笑柄\" \"秦王府里的长史、纪善害怕将来出事了遭牵连,联名向宗人府告发,被老二知道了,把长史、纪善的腿都打断了。\" 朱元璋立即起了警觉,骂道: \"这个畜牲,坏也就算了,还这么蠢!连好歹也分不清楚,将来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府管理如此混乱,倘若别有用心的人在他饮食里下个什么毒,岂不将他毒死了?\" 朱标道:\"儿臣也是这么跟二弟说的,要他好好改正,好好管理王府,不可放浪。\" 朱元璋咬牙说道: \"你那些话都说给石头听了。老二如此混账,偏妃邓氏难辞其咎。\" \"邓氏以下犯上,欺压正妃王氏,罪无可赦,着即赐死。\" \"遣老六去陕西,将老二羁押到南京,关到宗人府。\" \"秦王府里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律拿了就地打死。\" 朱标连忙劝阻,\"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再说朱桢也走不开。\" 朱元璋根本不听,口气十分严厉,\"那就派李景隆去,带上一个锦衣卫百户,立即将老二拿来,不得延误!\" 生怕去迟了,朱樉被人毒死了。 朱樉比以前已经好多了,朱标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动这么大气。 第二天,朱元璋又命朱标,遣八名太医去晋王府去。 作为一个老父亲,朱元璋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至于能不能让儿子们多活几年,那就要看阎王爷脸色了。 朱标即将当皇帝,允熥即将升为太子,最高兴的莫过于常昇。 从此以后,他就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了。 自从朱元璋宣布要禅位,开国公府前便每天车水马龙,前来拜谒的人每日络绎不绝。 常昇刚开始还能谨慎小心,但是架不住铺天盖地的吹捧,渐渐飘了起来。 这一天,孙恪、曹震、朱寿等十几个公侯将领又在开国公府大吃大喝,猜拳行令之声两条街之外都能听见。 朱标耳目众多,对朱允熥道: \"你到开国公府去一趟,告诉你舅舅,现在是关键时候,还是谨慎一点好,不要每天呼朋引伴的。\" 朱允熥想了一会,说道: \"儿臣也不好去舅舅家里面去的。爹或者打发人到公府里去说,或者召舅舅到宫里来说,其实更好些。\" 朱标听了,觉得很在理,正准备打发人去说,朱允熥又说道: \"其实最万无一失的办法,是将舅舅打发出南京。爷爷最烦公侯将领们聚堆喝酒。从前凉国公在南京时,他们就缠着凉国公。现在是缠着舅舅。万一惹爷爷不高兴了,就不好了。\" 朱标禁不住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原来让蓝玉驻守和林是出于这番算计,驻守和林不成,又打发蓝玉备边辽东也是出于这番算计。 他问道:\"你说,让开国公去哪里?\" 朱允熥道:\"我已经想好了,让舅舅带领十万将士,去开发大琉球岛。\" 朱标哂笑道:\"大琉球岛孤悬海外,是最边远蛮荒的地方,连琼州岛都不如。\" \"就算是流放犯人,也只流放到琼州岛,从来没有流放到大琉球岛的。\" \"那里森林茂密,野兽出没,瘴疠肆虐,是彻头彻尾的化外之地。\" \"福建多山少田,很多渔民宁愿远走吕宋、爪哇、马剌加谋生,也绝不去大琉球岛。\" \"堂堂国公,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然而,朱允熥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朱标彻底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第69章 雄心壮志 朱允熥道:\"父亲有所不知,大琉球岛其实是一座宝岛,前途非常广大。\" \"那里气候温暖,土地肥沃,森林茂密,既可以垦荒种地,又可以开办造船厂,还可以打渔,煮盐。如果开发出来,养活二百万人都没有问题。\" 古代如果发现一个大岛,通常是掠夺岛上人口,而不是反过来,把内地人口往岛上迁。 因为开发海外就是一个纯亏本的买卖,自古以来就没人愿意干。 朱标哂笑道:\"异想天开。垦荒种地费时费力,一块荒地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垦出来,之后至少需要伺弄两年,生地才能变成熟地,谁等得了那么久?\" \"如果朝廷想要将大琉球岛开发出来,最少要投入八九百万两白银。有这么大一笔钱,用在别的地方不好吗?为什么非得用在那种蛮荒之地?\" 大琉球海峡最宽处只有四百余里,最窄处则只有三百余里。但就是这一道窄窄的海峡,使历代中原王朝对大琉球岛缺乏足够的兴趣。 朱元璋即位之初,即遣使前往小琉球国,后又在澎湖岛上设立澎湖巡检司,将大琉球岛划归澎湖巡检司管辖,对于进驻开发大琉球岛则兴趣索然,只在岛上立了几块碑,处于听之任之的状态。 究其原因,这是在重陆轻海的思维惯性的束缚下,看不到大琉球岛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独特的战略地位。 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即将开启,一望无际的海洋之上蕴含着无限的财富和机遇。谁拥有了海洋,谁就拥有未来。 朱允熥今天志在必得,说道:\"我大明有两大心腹之患,北面蒙古,东面日本。要肃清蒙古,就必须先迁都北平;要迁都北平,就必须先占据日本的石见银山。\" 朱标打断他道:\"你口口声声银山银山,为了一座子虚乌有的银山,就驱使三军将士飘洋过海去送死,值得吗?\" 大多数人都缺乏冒险精神,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总是习惯于选择不相信。 朱允熥实没有办法,说服朱标,让他相信,在日本,真的有这么一座银山,不为人所知,而其储银量之丰富超乎想象。 他只能很无力地说道:\"真的有这么一座银山,爹硬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爷爷是很相信的,不然也不会同意经营小琉球群岛。\" 朱标:\"我姑且信你一回,然后呢?经营小琉球群岛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力气开发大琉球岛?\" 朱允熥道:\"小琉球群岛散落在大海之上,首尾相距两千里,很难大规模长久驻军。如果将大琉球群岛开发出来,小琉球群岛才有了坚实的后盾。\" \"为了御倭,每年花费的军饷也是一大笔数字,为什么不能腾出一部分用于开发大琉球岛?有了大小琉球岛就如同掐住了日本的脖子,倭寇将不剿自灭,何乐而不为?\" 细思之下,似乎有理,朱标点了点头。 朱允熥深受鼓舞,继续说道: \"再有,最要紧的是,南京城里容不下那么多武勋。朝廷犒赏北征将士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来拿什么养活他们?″ \"国有骄兵悍将而不能用,如不杀之,必遭反噬。可以让他们东征西讨,但不能让他们闲着。一旦闲着,君臣双方就会互生厌憎,祸事也就不远了。\" \"朝廷如果肯先期拿出一笔钱粮开发大琉球岛,再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然后让勋臣们以大小琉球岛为基地进攻日本,则勋臣们有了出路,日本也可以灭掉,石见银山也可以得到。\" \"这是万世的基业,至少可以给大明带来五百年的国运!\" \"夺天下的时候君臣一心,其乐融融,可是坐天下的时候,怎么安置武勋,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赢政已经统一六国了,难道他不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吗?关键是他做不到啊。\" \"如果他敢停止征伐的脚步,那些靠着军功出将入相的人能马上要了他的命。\" \"贾谊只看到了始皇穷兵黩武的一面,却看不见始皇不得己的苦衷。\" \"刘邦倒是休养生息了,但在休养生息前,他得先杀了彭越、英布、韩信。这是他的本事,并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 \"李世民之所以不杀功臣,是因为他就是功臣的头目,而且他生来就是大帝之姿,出身名门,年轻有为,十八岁上战场,二十四岁纵横天下,二十九岁登基,完全可以熬死所有的手下。最年轻的李积也比他大了五岁。\" \"赵匡胤也不杀功臣,但他杯酒释兵权,以文驭武,结果赵宋不仅打不过蒙古、金、辽,连西夏也打不过。\" 朱允熥行云流水般说了一大篇,他本来还想说,征服了日本和蒙古之后,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南下,将整个南洋都收入囊中,但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朱标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儿子其实是心灵相通的,允熥所说的这些,正是他十几年来所日夜苦思冥想的问题。 这样想着,禁不住向儿子投去赞赏的目光。 他心里暗自庆幸,选允熥算是选对了。如果祖孙三代合力,大明或许有一个远迈汉唐的光明未来。 朱标原本只想做一个守成之君,能够平稳地接班,平稳地交班,但儿子的一席话,点燃了他深藏的雄心。 他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很好!放手做去,我支持你。\" 这是前所未有的亲昵和赞许,朱允熥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得意。 \"是我去跟爷爷说,还是爹去跟爷爷说?\" \"我去说。\" \"好!\" 朱标走进了乾清宫中。 朱允熥在门外等了两三个时辰,一直等到太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消失在高大的宫墙后面,朱标才从乾清宫中走出来,脸上平静如水。 朱允熥快步迎了上去,\"如何?\" 朱标灿烂一笑,\"成了!爷爷答应设立福建行都司,治所设在澎湖,以孙恪为都指挥使,管辖大小琉球岛,及厦门、金门、马祖诸岛,并且命常昇率十万军民,开发大琉球岛。\" 朱允熥问道:\"钱粮从哪里出?\" 朱标:\"户部拿不出钱来,这笔钱爷爷从内库里面出。\" 欧耶! 朱允熥真想跳起来大叫:\"小日子,你的死期不远了,我要掐死你个狗肏的!″ 第70章 回家 北虏东倭,是朱元璋心头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此时,主宰日本的是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 室町幕府第一代将军足利尊氏,为日本镰仓幕府末代将军北条时坚的部将。 足利尊氏将日本第九十代后醍醐天皇,驱逐到南方的奈良,他自己则在北方的京都立后醍醐天皇之子为光明天皇,从而建立了室町幕府。 足利尊氏传位于足利义诠。 足利义诠传位于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与朱棣年龄相仿,十岁时继任幕府将军,当时室町幕府内外交困,形势岌岌可危。 足利义满成年后,以其狡诈多智,迅速扭转局势,掌控北朝实权。 足利义满是日本版的曹操+吕不韦,既会弄权,还会弄钱,爱好人妻,公然和北朝后圆融天皇的皇后鬼混,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后来取代后圆融天皇的后小松天皇。 日本人常常吹嘘万世一系,其实搞不清楚天皇家族究竟被换了多少次种。 洪武二十五年,足利义满使用欺诈手段,兼并了南朝,结束了日本长达六十七年的北南对峙,成为日本的实际统治者。 经过长期的摸索,足利义满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大树底下好乘凉,曹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法子很好使。 第二,要有钱,有钱就是爹,为了赚到钱,也可以喊任何人当爹。 洪武二十七年,足利义满让位给自己的儿子足利义持,自己则到金阁寺出家,法号道义。 受他的影响,一大票公家、武家、皇室成员被迫出家以示恭顺。 天皇是自己的野儿子,幕府将军是自己的亲儿子,足利义满本人又是佛教的领袖,整个日本都处在他的掌控之下。 足利义满非常热衷于与明朝展开贸易,屡次派人出使明朝。 朱元璋起认为足利义满是个冒牌货,得位不正,不屑于与他打交道。 奈何把控南朝的怀良亲王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屡次杀害朱元璋的使者。 不论是怀良还是义满,都纵容倭寇骚扰明朝东部沿海。 为了御倭,明朝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可是收效甚微,整个明朝都深受倭寇困扰 朱元璋想尽办法,却始终抓不住御倭的要领。 朱允熥兴冲冲地去走进乾清宫。 朱元璋问道:\"你爹才走,你就来了,开发大琉球岛是不是你的主意?\" 朱允熥谄媚地笑道:\"是!\" 朱元璋重重地拍了他一巴掌,\"咱就知道是你。咱的棺材本都被你掏出来了,要是打了水漂,咋办?\" 朱允熥笑嘻嘻道:\"绝不会亏本的!日本国除了石见银山,还有一座佐渡银山,储量也极大。咱们做火药不是缺硫磺吗?日本多的是!\" \"是白胡子老头告诉你的?还是青衣小道告诉你的?\" \"爷爷爱信不信。\" 亲身经历了几件匪夷所思的事,朱元璋对这个人小鬼大的孙子己深信不疑。 他现在担心的是,常昇不愿去。 对这帮淮西人,朱元璋的态度矛盾。 有时候觉得可亲,有时候又可恨,既厌烦,又离不了。 有朱标在,这伙人翻不了天;可是朱标一旦不在了,允熥能镇住这帮人吗? 他要考验一下允熥,看他能不能收服这帮悍将。 \"孙子,你的谋划很好,咱也愿意拿钱出来。可是常昇享惯了福,他愿意去岛上受罪吗?\" 朱允熥笑道:\"只要爷爷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朱元璋嗤笑道: \"咱以德服人,不以势压人 ,常若不是诚心想去,传出去显得咱苛待功臣之后。那种人走茶凉不念旧情的事,咱不做。要不,还是换个人?\" 朱允熥心里好笑,\"爷爷想多了,舅舅不是那样的人。\" 朱元璋:\"咱也愿意留在南京享福,不愿意跑到荒岛上受罪,这都是人之常情。\" 朱允熥听出来了,这就是在试探。 \"我去跟舅舅说,他一定愿往。\" 天色将晚,常昇正在跟一帮勋贵武将在喝酒,突然儿子常福报告道:\"爹,皇太孙来了!\" 朱允熥为了避嫌,这两年几乎没登过常家的门,碰到节庆日子,只不过打发人送一份厚礼来罢了。 常昇听见允熥要来,又惊又喜,忙问道:\"走到哪了?还不快去迎!\" 常福道:\"己经进到府里来了!\" 常昇骂道:\"糊涂东西,何不早说?\" 又对孙恪、曹震、朱寿等人说道:\"诸位停一停,皇太孙来了,快点随我出去迎一迎。\" 众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跟着常昇往外走。 朱允熥早己进了大门,过了二门,正往三门这边走来,远远看见常昇带着一大伙人走过来了。 他略停了停,快步迎了上去。 常昇正欲跪拜行礼,朱允熥眼疾手快拦住,嗔道:\"舅舅这是干什么?折煞我了!\" 常昇好久没见过朱允熥了,凝望着他说道:\"太孙长高了,长壮了!\" 朱允熥道:\"好久不见,舅舅也显老了,头发都变白了。\" 常昇笑道:\"可不是么。\" 孙恪、曹震、朱寿等都过来见礼。 朱允熥颔首而笑,\"诸公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从前都是跟着外祖父南征北战的,今天又是在舅舅府里,这些虚礼都免了!我受不起的。\" 孙恪等人闻言,都十分感动,一起说道:\"臣等皆为皇太孙马首是瞻。\" 朱允熥一一拱手致意,众人还礼不迭。 常昇牵着朱允熥的手,走进正堂,请他上座。 朱允熥将他按在椅子上,撩起袍子,双膝跪下,众目睽睽之下,嘭嘭嘭叩了三个头。 众人面面相觑。 常昇避让不及,硬生生受了他三个头,慌忙叫道:\"哎呀呀!没有这样的礼!没有这样的礼!\" 朱允熥跪在地上说道: \"我娘死得早,舅舅就是我最亲的人。难得到舅舅府上来,就跟回家了一样。看到舅舅,就想起了娘,拜一拜舅舅就当是拜了娘。\" 常昇闻言,泪如雨下,说道:\"好孩子,别说了,快起来!\" 朱允熥站起身来,说道:\"舅舅,带允熥去拜一拜外祖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生前是个什么样子。\" 常昇:\"你娘长得像外祖父。\" 朱允熥:\"我也没有见过娘。\" 常昇:\"你和你娘长得极像,就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朱允熥开心地笑了。 推门而入,常家祠堂高大而阴森,昏暗的灯下,朱允熥看见香案正中供着常遇春牌位,上书: \"钦命征北大将军中山王常公遇春神位\" 朱允熥拈了三根香,就着烛火点燃了,插入香炉中,拱手拜了三拜,又撩起袍子,双膝跪下,叩了三个头。 常昇将他搀了起来,说道:\"太孙难得来一次,若有什么事,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舅舅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朱允熥扶着他胳膊,说道:\"舅舅先请坐下,听允熥细细说。\" 第71章 众望所归 诸将一直在正堂里等着。 孙恪说道:\"皇太孙年纪轻轻,就这么重情重义!\" 曹震道:\"瞧你说的,常大将军的嫡亲外孙能不重情重义吗?\"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常昇才携着朱允熥的手回到了正堂。 众人忙齐齐站了起来。 朱允熥含笑道:\"诸公不要这么拘礼,都请坐。\" 常昇示意众人坐下,说道:\"诸位,皇太孙这次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有求于诸位。\" 孙恪拱手道:\"臣从前跟着常大将军,后来跟着蓝大将军,皇太孙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曹震、朱寿、张翼、陈桓、马俊、王铭、许亮、谢熊、汪信、杨春等十员虎将,都是蓝玉的铁杆部下,一齐说道: \"皇太孙请吩咐!末将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允熥望着常昇说道:\"还是舅舅说。\" 常昇咳了一声,说道: \"陛下想要将大琉球岛开发出来,作为御倭的海上基地。诸位是知道的,琉球岛太荒芜了。陛下点了我的将,让我带十万军民前往。但我能力有限,怕胜任不了,诸公谁愿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出生入死打仗没什么可怕,去琉球岛搞开发就太可怕了。 在坐的非公即侯,最低也是伯爵,留在南京享福不香吗?为什么要去那种鬼地方送死? 福建人是最喜欢出海讨生活的,但在他们中却流传着一句话: \"十去八死一回头,宁做饿死鬼,不往琉球走。\" 千百年来,东南沿海几乎没有人愿意移民到大琉球岛上去,只有那些犯了死罪的人,才会往大琉球岛上跑。 大琉球海峡两头宽中间窄,季风速度远比东海和南海快。 冬季吹东北风,夏季吹西南风,从闽南出发,航路和季风恰好为直角,根本不适合航行。 海底地形复杂,遍布礁石,海流+强风的双重影响,使得船难频发,能到澎湖己属不易,到大琉球本岛更难。 最保险的航行路线是从长江口一带顺风南下。 岛上阴雨绵绵,潮湿闷热,各种疫病横行,登岛之初就会莫名其妙病死一大片。 岛上有一种碗口粗的毒蛇,长三四尺,浑身布满花纹,极其瘆人,猛不丁从草丛中窜出来,人没被咬死,却能被吓死。 蚊子大得出奇,十个蚊子一锅汤,被叮后奇痒无比。 豺狼虎豹就更不用说了,冷不防从密林中呼啸而出,瞪着大眼珠子,张着血盆大口。 岛上遍布沼泽,表面并无异样,不小心踩上去,就陷进去上不来了。 上岛头一个月是最难熬的,能死一半人。 命硬挺下来的人,还得随时防备掠头族偷袭。 这些掠头族数量不详,极其野蛮,看到有人上岛,就偷偷躲在树丛后,拿毒箭射过来,射死之后分而食之,人头则割下来掏空了挂起来,谁家挂的多,谁家就有地位。 倭寇到东南沿海打劫,宁愿漂在海上,也不愿意在琉球岛上落脚。 从孙权起,琉球群岛就被发现了。 历代都是信心满满登岛,最后立上几块碑,草草退下来。 要将一座蛮荒海岛开发出来,不知道要堆多少人命,实在太难了! 朱允熥没想冷场能冷到这个地步,这第一炮如果打哑了火,脸就丢大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孙恪站起来道:\"皇太孙殿下,臣想问一句,陛下为什么突然想起开发大琉球岛?\" 朱允熥答道:\"不是皇爷爷的主意,是我的主意,太子和皇爷爷都十分不认可,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 孙恪道:\"既是皇太孙的主意,臣愿往!\" 曹震:\"臣愿往!\" 朱寿:\"臣愿往!\" 张翼:\"臣愿往!\" 陈桓:\"臣愿往!\" …… 在坐的人人愿往。 朱允熥没想到反转得这么快,情不自禁眼睛湿了,拱手说道:\"孤何德何能,得众卿如此拥戴?\" 孙恪道:\"殿下言重了,报效皇家,是臣等本分。更何况常大将军、蓝大将军待我等向来不薄。\" 朱允熥深鞠一躬,朗声道:\"谢了!\" 过了三天,一份请战书送到了朱元璋案头。 常昇、孙恪、曹震、朱寿等十几个公侯伯爵和三十几个将领表示,愿意前往开发大琉球道。 朱元璋万万没想到朱允熥的号召力竟然如此之大。 他本人想要将这么多武臣迁到岛上去,都不知道要激起多大反抗,而允熥竟然轻而易举做到了! 可见常蓝两家的势力有多么雄厚,影响有多么深远! 不过还好,这帮人都听允熥招呼。 即使没有自己和朱标镇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毕竟,朝中还有朱桢、朱椿,边镇还有朱棣、朱权。 这个孙子已经众望所归了! 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元璋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解脱,笑道: \"孙子,你要是竖杆大旗造反,军中起码有一半人跟你走,剩下的一半人把咱和你爹绑了给你送去。\" 朱允熥哈哈大笑:\"爷爷越老越逗了,笑死我了。\" 朱元璋也笑了。 朱允熥突然停住笑,一本正经说道:\"爷爷,我也要上岛。\" 朱元璋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朱允熥一字一顿说:\"我!要!上!岛!\" \"不行!\" \"我就要上!\" \"不行!\" \"爷爷!\" \"别叫咱!滚!\" \"爷爷!\" 朱元璋脱下鞋板子,大声叫道:\"再不滚,咱真的要打了!\" 朱允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说道: \"我是朱家的子孙,将来大明这艘巨船还得我掌舵。″ \"冲锋陷阵的时候,我缩在后面;披荆斩棘的时候,我还是缩在最后面。\" \"将士们凭什么拥戴我?凭什么听我号令?就凭我爷爷是朱元璋,我爹是朱标吗?\"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祖上,不算是好汉。\" \"我打定主意上岛,爷爷就成全我。我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爷爷的翅膀以下。″ \"我希望五百年一千年以后,有人提起我的时候说,看,这个人是朱元璋的孙子,比朱元璋强多了!牛!\" \"而不是说,看,这个人是朱元璋的孙子,比朱元璋差太远了,什么玩意……\"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样,无依无靠,空落落的。 第72章 万事开头难 欧洲是海权国家,发展航海技术的动力十足。 公元前600年,腓尼基人就已经能够环游整个非洲大陆了,总航程超过三万公里,比郑和下西洋早了足足2000年。 腓尼基人所造的船只,船体扁平,载货量大。 缺点是动力主要依靠排桨,需要很多水手,补给压力大,难以进行远洋航行。 同样热衷于海上贸易的阿拉伯人,在腓尼基人的基础上,进化出轻型高速帆船。 这种船,桅杆少,船体细而长,船身采用流线型设计,动力依靠三角帆,即使处于逆风,航速也有保障。 兼之使用的是白檀、柚木,质地坚硬而且轻便,承载力和耐久力都极佳。 在十五世纪,这种船是最高级的。 反观明朝,是一个典型的陆权国家,人口、耕地、各种资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对海外贸易并无太大兴趣,造船就是为了满足河运和近海沿岸航行的要求。 内河和出海口泥沙多,水浅,相应地,需要船体底部平坦。 由于船面宽+吃水浅,这种船只巨风巨浪几乎毫无抵抗力,不适宜远洋航行。 这也是朱元璋却始终不愿意进攻日本的原因。 因为横渡黄海进攻日本,洋流和风向呈直角,一阵巨风吹过来,船就翻了。 而以大小琉球岛为基地进攻日本,洋流和风向在一条直线上。 且小琉球群岛最北端,离日本九州仅四五百里,一昼夜即可到达。 朱元璋告诉朱标,允熥坚持要去大琉球岛。 朱标沉默良久说道: \"他要去便让他去,不让他累积些功勋和资历,将来难以服众。\" 朱元璋眉毛拧成了重重的川字,嗔道: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大琉球岛上瘴疠横行,万一他染上了病,如何是好!\" 朱标道:\"那就将他交孙恪看管,只许他驻在澎湖岛上,严禁他登上大琉球岛。\" 朱元璋立即把朱允熥传进来,说道: \"跟你爹说好了,只许你待在澎湖岛上,不许你登上大琉球。\" 朱允熥闻言大喜,满口答应。 朱元璋又说道: \"你不要耍小聪明,咱是把你交给孙恪看管了的,你若不听谏阻,私自登上大琉球岛,咱就把孙恪、吴忠、吴良全杀了。\" 朱允熥苦着脸说道: \"爷爷这是何苦呢?到了澎湖不让到大琉球,就跟拉了屎不让擦屁股一样,不是存心寒碜人吗?我不干! 朱元璋吼道:\"不干别干,反天了你,滚!从明天起,哪也别想去了!\" 朱允熥立马怂了,\"爷爷我说着玩的。\" 朱元璋余怒未消,\"谁跟你说着玩?再闹,宗人府关起来。\" 朱允熥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跑了。 开发大琉球岛有很多事都需要他去办,不让他上岛,那还怎么玩? 但老爷子是个一等一的狠角色,说不让上岛,那就真的是不让上岛,不然真的要杀人了。 岛上最可怕的是疫病,一部分是由于潮湿闷热的气候造成的,另一部分是由于蚊子叮咬造成的。 蚊子叮咬能传播登革热、疟疾、乙脑等数十种疾病,造成大量死亡。 朱允熥跑到太医院,吩咐医正:\"多配些防疫病的药丸,最少要够三万人吃三个月的量。\" 医正下巴都脱了臼,惊道:\"皇太孙,这么多药,太医院什么都不干,半年也配不出来。\" 朱允熥:\"孤不管,你自己想办法,人不够找工部,钱不够找户部。\" 他又将宋璟召到文华殿,吩咐道:\"准备三万顶蚊帐,十万石艾草,五万斤石灰,八千斤雄黄,火油两万斤,孤等着用。\" 宋璟道:\"蚊帐都是用蚕丝做的,非常昂贵,每顶造价在三十两银子左右。工部倒是存有三千余顶,都是预备着宫里用的,殿下一下子要这么多,第一是没有这么多银子去造,第二是短期内也造不出来。\" \"艾草只在民间用,工部并无储存,需要向民间买,十万石太多了,估计买也买不到这么多。\" \"石灰、雄黄、火油倒是有,不过数量上也不够。\" 这真万事开头难啊! 防病的措施如果做不好,开发大琉球岛很有可能就失败了。 朱允熥道:\"这些物资都是急需的,着工部和户部加紧办。\" 宋璟详详细细地算了一遍,这些物资如果备齐的话,至少需要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他向户部提出了划款申请。 夏元吉声称这些款项均不在计划之内,驳了回来。 宋璟道:\"这是皇太孙交代的事,必须尽快办。\" 夏元吉:\"谁交代的都不好使。户部的钱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要说本来就不能挪款移作他用,就算我想挪,这么大一笔钱,也没有地方可以挪。\" 宋璟:\"这些话,你跟皇太孙说去。\" 夏元吉:\"差事是交给你办的,为什么要我去说?\" 宋璟:\"是你不肯拔钱,妨碍我办差,自熊归你去说。\" 夏元吉装死不吭声。 这就是工部和户部的日常,一个要钱,一个不给。 宋璟无计可施,只好去文华殿向朱允熥报告:\"户部不肯拨钱,臣想不出办法。\" 朱允熥道:\"拨不了一百八十万,拨一半也是好的。\" 宋璟对夏元吉一肚子怨气,两手一摊,说道:\"夏元吉一文钱也不拨,说不在计划之内。\" 朱允熥正欲发作,朱椿道:\"这本就是户部的章程,怨不得夏元吉。只好今年编到计划中,推迟到明年再办。\" 朱允熥一听就急了,这种事,贵在排除万难,一鼓作气,如果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推来推去,十有八九就黄了。 他说道:\"不行。这事必须今年办!\" 朱椿道:\"可是户部没钱啊。″ 作为嫡皇孙,朱允熥从三岁起,每年有二万两银子的俸禄,晋身皇太孙后,每年有五万两银子的俸禄,一直没有动用,总共有三十二万两白银之多,全部存在太子。 他说道:\"我可以拿出三十万两银子出来。\" 朱椿笑道:\"这点钱,是你浑身的家当,全拿出来,你喝西北风?\" 朱允熥笑吟吟看着朱椿,说道:\"喝西北风倒不至于。但这点钱,还是远远不够啊。\" 朱椿装作没听见,眼神看向别处。 朱允熥笑道:\"十一叔,您老能不能慷慨解囊,捐助一点点?\" 朱椿尴尬地笑道:\"一点点是多少?\" 明朝亲王俸禄优厚,洪武三年定的是年俸五万石,折银约合五万两,大致相当于一百个一品官员的俸禄。 随着藩王数量的增多,付不起这么高的俸禄了,先降为三万石,后降为一万石。 但很快,一万石也很吃力了。 秦、晋、燕、齐、代这些大藩,蜀、楚、周这些富藩可以顺利全额拿到俸禄,过得非常滋润。 而岷、肃、庆、安、辽、沈这些穷藩有时候连一半都拿不到,日子过的苦哈哈的。 朱桩极得朱元璋宠爱,被封到了成都,那里是天府之国。 朱椿不仅俸禄优厚,而且王庄的土地又多又肥沃,是朱元璋儿子中最富有的。 即使贵为第一代亲王,贫富分化也极其严重。 朱允熥笑道:\"侄儿跟十一叔开玩笑的,哪敢要十一叔捐助。十一叔肯借,侄儿就感激不尽了。侄儿可以打借条,十一叔不用担心侄儿耍赖?\" 朱椿:\"你要借多少?\" 朱允熥伸出五根手指头,晃了晃。 第73章 抄家追赃 朱椿十分肉疼,\"你要五十万?\" 朱允熥笑了,\"侄儿哪有那么贪心,五万足矣。\" 朱椿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府里是有些闲钱,但要养活的人也实在多。这样好了,你办的也是正事,也不说什么借不借的了,我捐十万!\" 朱允熥喜笑颜开,\"还是十一叔慷慨。\" 朱桢就在一旁坐着,也不好意思一毛不拨,说道:\"我也捐十万。\" 朱允熥更高兴了,\"谢六叔!可是这也才五十万,离一百八十万还差得远呢!侄儿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朱桢问道:\"什么办法?\" 朱允熥:\"工部贪污窝案,涉及了数百名官员,理应追赃,追回来的款正可以用于开发大琉球岛。不知二位叔父以为如何?\" 朱桢、朱椿都表示可行。 第二天,朱允熥禀明了朱标。 朱标连日身体倦怠,懒得到文华殿中视事,便把这件事交给他办。 次日,朱允熥召杨士奇到文华殿议事。 杨士奇从一介平民,一步登天成了权倾朝野的重臣。 这使他摸不着头脑,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皇太孙的垂青? 杨士奇很有做官的天份,城府极深,为人恭谨端庄,口才特别好。 杨士奇有渊博的学识,宏大的志向,却又长年生活在社会底层,饱受磨砺,使得他更加坚毅隐忍。 朝中出身进士的高官,出了书斋就进了朝堂,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书生意气,志大才疏,参政议政大多脱离实际,流于空谈。 与他们相比,杨士奇就是鹤立鸡群的干才,有见识,有手段。 杨士奇走在巍峨庄严的宫城之中,仿佛在做梦。 他走进殿中,看见皇太孙身着绣着金龙的冕服,气宇轩昂正中坐着,楚王坐在右侧,蜀王坐在左侧。 朱允熥打量了一下杨士奇,三十上下年纪,身材不高,其貌不扬,脸微黑,面沉如水。 杨士奇赶紧施礼,\"臣杨士奇拜见皇太孙殿下,楚王殿下,蜀王殿下!\" 朱允熥命他坐,杨士奇拱手道:\"臣还是站着说话的好。\" 朱允熥道:\"孤奉太子之命,查问工部贪腐窝案。\" 杨士奇回道:\"臣己己查明,前工部尚书陈怀恩、侍郎乔永升、李介臣主持工部期间,中饱私囊,贪赃枉法,大肆侵吞朝廷资财,且丧心病狂,欲炸毁工部衙门; 前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刑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廷兰,猫鼠一窝,枉法贪贿。 人证物证俱在,上述六人对所犯罪行均己供认不讳。\" \"另有七十四名吏部、户部、刑部及都院前官吏,也牵涉其中,均已查明。\" \"其余二百余人,已查明确与此案无关。\" 说完,双手呈上厚厚的一沓案卷。 杨士奇是难得吏才,思维清晰缜密,案卷详尽简洁,字迹工整娟秀。 朱允熥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判决的?\" 杨士奇答道:\"经三司会审,依《大明律》,判决如下,主犯陈怀恩凌迟处死,抄没家产,男子充军,女子卖入教坊司; 从犯乔永升、李介臣枭首,均抄没家产,男子充军,女子卖入教坊司; 从犯詹徽、赵勉、张廷兰削官夺职,追回赃款,发配哈密镇服苦役。 其余七十四名犯官,依律各有惩处。\" 朱允熥道:\"准了!着刑部严厉追赃,有匿赃及窝赃者,一律严惩不贷。\" 杨士奇:\"是,臣遵命!\" 朱允熥又问道:\"赃能追回来吗?\" 他说道:\"臣己派人查了他们名下的土地房产,数量很少,估计是挂在别人名下了;臣估计,金银细软更追查,或己转移了,或己藏匿了,这都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不用雷霆手段是追不回来的。\" 抄家是个技术活,派谁抄,怎么抄,能抄到多少,里面的水太深了。 在一个贪腐成风的朝代,抄家的、被抄的很可能是一伙的,或者替其掩盖,助其蒙混过关,或者受其威胁,不敢真抄。 抄家是个肥差,抄一万两银子,能向朝廷上交三千两,就算是特别忠厚老实的了。 朝廷闹出了好大动静,钱没拿到多少,却背了一个爱抄家的黑锅。 朱元璋那么狠的一个人,也镇不住那伙贪官。 头一天审人的,第二天成了被审的;头一天派出去抄家的,第二天成了被抄的。 杀了一批人,换上另一批人,结果外甥打灯笼,照舅。 朱元璋哀叹不己:\"贪官就是地里的韭菜,割得越快,长得越快。他们没有良心,没有羞耻,没有畏惧,前仆后继,不死不休。一帮,一伙,一窝,上下其手,丧心病狂,不把朝廷蛀空,绝不罢休。″ 权力产生腐败,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腐败。 在一个封建专制王朝,必然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全面贪腐。 这是制度使然,更是人性使然。 朱允熥急等着钱下锅,听杨士奇如此说,顿时怒了。 \"先由刑部追,追不回来就移交锦衣卫。你出一个告示,凡替这些人窝赃、匿赃的,限十五日之内出来告发,逾期者将来全部交给锦衣卫。\" 杨士奇又提审陈怀恩等八十人,宣布了朱允熥的旨意。 陈怀恩、乔允升、李介臣死猪不怕开水烫,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詹徽、赵勉、张廷兰避重就轻交待了不少赃款。 其余的小鱼小虾,也交代了一些。 杨士奇汇了总,共三十七万八千六百七十五两。 朱允熥看到这个数字,勃然大怒,仅仅南京官办造船厂一处,都不止这个数字! 既然你们这么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讲武德了。 \"将案子移交给锦衣卫。\" \"该杀的杀。\" \"该抄的抄。\" \"该追的追。\" \"家眷一律发配到大琉球岛。\" 蒋瓛接手了工部窝案,就如同狼闻到了腥味。 洪武十三年,都督毛骧受命侦办胡惟庸案,他利用职务之便,使用胁迫,栽赃,收买等各种手段,在南京内外培植了不少爪牙,锦衣卫很快成为一股庞大的势力。 最令朱元璋不能忍的是,毛骧竟在乾清宫中安插眼线,窥伺他的一举一动。 朱元璋怒极,反手杀了毛骧。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尽毁锦衣卫刑具,剥夺锦衣卫特权。 锦衣卫沉寂了五年。 推行特务统治就像吸毒,一旦染上就很难戒掉,因为实在太爽太爽了。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重新启用锦衣卫。洪武二十三年查办李善长的过程中,锦衣卫又急剧膨胀。 朱允熥太知道蒋瓛的德性了,嗜血,贪权,胆大包天。 他对朱标说道:\"我想升吴忠为锦衣卫都督同知,监督蒋瓛。\" 朱标想也没想就说道:\"你放开手脚干好了。\" 第74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杨士奇是个斯文人,蒋瓛可不是;杨士奇办不了的事,对蒋瓛来说,根本不是事。 还没进诏狱的门,八十名贪官立即尿了一大半。 进了阎罗殿,别说活了,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所有犯人都关在豹房隔壁,三只金钱豹从早到晚隔着栅栏咆哮。 蒋瓛每天随机抓两个人,扔进豹房去。 三只豹子撕咬着,拉扯着,咯嘣咯嘣吃得津津有味,场面之血腥难以描述。 亲眼目睹自己的同类成为豹子口中食,并且这种命运随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任谁也受不了。 第四天,吴忠开始提审犯人,\"谁想转到刑部大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举着胳膊高喊:\"我!我!我!″ 吴忠骂道:\"真贱!\" 蒋瓛眼睁睁看着吴忠将所有的犯人都提走了,敢怒不敢言。 这一次,杨士奇审得顺手多了,问什么,答什么,不仅交代了自己赃款赃物的去向,还举报了很多人。 吴忠、吴良从早到晚带领锦衣卫缇骑,抓人,起赃,忙得不亦乐乎。 朱允熥随手赏他们几样宝贝,够他们吃半辈子。 整车整车的金银珠宝、奇珍异玩、绫罗绸缎往宫里拉,朱允熥笑得合不拢嘴。 朱元璋却气得破口大骂:\"狗娘养的!良心坏透了!吃着朝廷的俸禄,挖着朝廷的墙角!\" 工部窝案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大有重演洪武十八年郭桓案之势。 朱标再也坐不住了,召见涉案群臣,严辞告诉他们: \"三日之内,不论官位高低,凡主动自首退赃者,一律既往不咎,逾期者一律严惩不贷。\" 第一天,毫无动静。 第二天,依然毫无动静。 第三天,连老实人朱标也发怒了,发出最后通牒: \"午时三刻是最后期限,过了这一刻,锦衣卫就会上门抓人。\" 终于有人扛不住了,跑到刑部自首,退赃。 朱标在刑部大堂坐镇,痛斥了一顿,赦免了。 所有观望的人都一涌而出,刑部衙门外一时之间堆满了人。 朱标心里无比悲凉,这就是大明的官,开国不到三十年,就腐烂到了这个地步,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终于有了钱,宋璟将所有朱允熥的东西都筹齐了。 ………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宽阔的长江口整齐地排列着三四百艘大小船只。 朱允熥一身戎装,从马上跳了下来,握住朱椿的手说:\"十一叔请回,不必相送了。\" 朱椿对常昇和孙恪说道:\"允熥就交给你们了,千万看好了,绝不许他登上大琉球岛!不然父皇知道了,你们吃罪不起的!\" 两人拱手道:\"臣遵命,请殿下放心!\" 朱允熥在吴忠、吴良的护送下,登上了船,常昇、孙恪紧随其后。 马和己在船上等候多时,迎上来叫道:\"殿下!\" 朱允熥含笑点头,\"做好航行准备了吗?\" \"做好了,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朱允熥挥手道:\"启航!\" 马和挥舞着旗帜命令:\"启航!\" 这是船队中最大的一艘船,长十四丈,宽六丈,船有二层,船上四桅,可挂八张帆,就像一艘海上巨无霸。 曹震、朱寿、张翼、陈桓等几十名公侯将领也登上了各自的船。 此次共有一万五千京军精锐,八百名锦衣卫随行,并从江西、福建、湖广、浙江一带征调了三万名壮丁,以及五千余名工匠 他们是有史以来第一批,由朝廷组织的出海出海开拓者。 朱允熥立在船头,任带着浓浓鱼腥味臼海风迎面吹来。 大海啊,大海,我来了! 他的心情像海波一样汹涌澎湃,终于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从此之后广阔无垠的星辰大海将徐徐展开。 船队由西北~东南方向,顺风顺流而下,三四个时辰,就将浙江远远抛在后面,如果不改变航向,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就可以抵达大琉球岛北部。 常昇、孙恪原定的航行路线是,船队到达福州后,稍事休整后,次日再由福州抵达澎湖列岛,然后穿越澎湖海沟,抵达大琉球岛南部。 这一条航线看起来十分稳妥,其实破绽百出,拉长了航期增加了补给不说,完全不考虑洋流和风向,尤其是由澎湖列岛横渡澎湖海沟,极其危险。 别看澎湖海沟只有一百五十里宽,却被称为\"黑龙沟\",礁石密布,海底洋流异常汹涌,再加上洋流和风向完全不对,稍有不慎,就会船翻人亡,这也是历代重视澎湖而轻视大琉球的原因。 朱允熥在上船之前就打定主意,直趋大琉球岛北部,而不是取道澎湖列岛。 就在郑和下令改变航向驶往福州时,朱允熥命令道:\"保持航向,加速前进!\" 郑和诧异道:\"不去福州了吗?\" 朱允熥悄声道:\"不去福州,直接开往大琉球岛!\" 船队又行驶了一个多时辰,偏离海岸线越来越远了,常昇和孙恪喝酒吃肉,睡了一觉醒来,才发觉不对,忙跑到指挥室问马和:\"还有多久能到福州?\" 马和答道:\"不去福州了。\" \"不去福州?去哪?\" \"直接去大琉球。\" 常昇和孙恪惊得目瞪口呆,齐声问道:\"谁说的?\" \"皇太孙。\" 两人急得跳脚,满船找朱允熥,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 常昇问道:\"好好的,为什么悄悄将航向改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朱允熥耐心地给他们解释,但他们根本不听。 常昇道:\"有你这样当外甥的吗?我放着清福不享,跑到海上来受罪,你就忍心这样坑我吗?临上船时,蜀王都是千叮咛,万嘱托,你也是答应了的,一上船就变褂了!\" 孙恪道:\"太孙,不带这样的。你这样任性,会害死我的!要是陛下知道了,能剥了我的皮!\" 朱允熥笑道:\"只要咱们不说,皇爷爷如何知道?\" 常昇跳着脚叫道:\"我的祖宗,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别再往前走了,赶紧往福州去!\" 朱允熥:\"来不及了,福州早过了。\" 常昇:\"福州过了也得靠岸,休整一晚后,明天再去澎湖。\" 朱允熥笑道:\"真的来不及了!舅舅,你看,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在大琉球岛北端登陆了!\" 顺着朱允熥手指的方向,万丈夕阳之下,万丈碧涛之上,浮着一座座高山。 第75章 皇太孙何故作贼 木己成舟,常昇和孙恪叫苦不迭。 船离陆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海岸已近在眼前。 朱允熥吩咐,每个人发一个香囊,随身带着,手上戴着手套,头上戴着头套,严防蚊虫叮咬。 船终于要靠岸了。 岸边怪石林立,沿岸数十里都长着齐人深的野草。 秋天来了,地上堆着厚厚的树叶。 朱允熥命令点火。 海风呼呼呼刮着,火借着风势迅速蔓延。 很快,海岸边形成了一条火龙,火龙四处游走,所到之处浓烟冲天而上,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了,方圆数十里化作红彤彤的火海。 树丛中,草丛中窜出不可计数的小动物,吱吱呀呀到处乱跑。 暮色渐深,火渐渐熄灭了。 朱允熥率先上了岸。 常昇、孙恪等十几个公侯将领将他围在中间。 朱允熥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没事的。\" 他选了一个背风的山坳,命令将焦土全部用铁锨翻一遍,撒上一层石灰,然后再翻一遍,再撒上一层石灰。 孙恪问:\"皇太孙这是干什么?\" 朱允熥:\"地底下有各种小虫子,不把他们弄死,咬上一口便得了疫病,传染开来,就会大片大片死人!\" 孙恪诧异地问:\"殿下天天在深宫里面,怎么连这个也懂?\" 朱允熥笑道:\"古书上就有,这就叫做刀耕火种。\" 孙恪这才明白,皇太孙为什么非得要登岛。 与此同时,大队人马在附近砍伐树木,准备安营扎寨。 朱允熥又命令打一口深井。 海边本就潮湿,打到一丈来深的时候,水便汩汩汩渗出来。 朱允熥命令续继往深里打,打到三丈深才停。 孙恪又不懂了。 朱允熥解释道: \"深井里的水才干净,吃了以后才不会得病。\" \"传令,禁止任何人饮用生水,必须煮沸后才能饮用。\" \"也不许生吃岛上任何猎物,必须烤得熟透透了才能吃。\" \"再有,如果有人染疬了,立即报告,不许藏着掖着。\" 弄到半夜,才得己埋锅造饭。 朱允熥指挥若定,用了二十来天时间,建了一座长二十里宽十二里的木寨,隔成千余间,每一间住四五十人,每两三人共用一顶蚊帐。 每一千人编为一队,设队长一人,副队长四人,每个队长领二百五十人,一队负责砍柴,二队负责打猎,三队负责捕鱼,四队负责煮盐。 数百人负责在寨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熏艾草和雄黄。 近五万人,每天消耗粮食高达十万斤,只坚持了一个月就消耗了三百多万斤粮食,从南京带过来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常昇和孙恪都坐不住了,说道: \"朝廷派我们来,是垦荒种地的,一个多月了,却一亩地也没垦出来,怎么向朝廷交代,朝廷又能养我们养到几时?\" 朱允熥道: \"不用急。这三四个月之内,只要我们不死人,就说明我们适应了岛上的气候水土。垦荒种地是以后的事,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生财之路,不能一直要朝廷养。\" 四五万人登岛一个多月,竟然一个人也没死,这己经是一件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的事了! 常昇道:\"垦不出来地就种不出来粮食,就得要朝廷养。再说,这种荒岛上哪来的生财之路?\" 朱允熥笑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在海上,自然吃海了,海里长不出粮食,但能煮出盐来。盐不比粮食值钱吗?\" 在明朝,官盐价格低的时候约四五文钱一斤,贵的时候约二三十文一斤,战乱的时候则能达到七八十文一斤,甚至更高。 历朝历代,各个国家和各个地区,都不约而同地将食盐列入国家专卖。 因为朝廷的操纵,盐价常常会高得离谱。 宋太祖时,一斗盐大概三十文钱,约合现在六元钱一斤,这己经是一个很良心的价格了。 但是到了宋徽宗时期,一斗盐要六百文钱,约合一百二十元一斤,难怪遍地造反。 私盐虽然质量差一些,但比官监最少便宜一半,非常受追捧。 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都是私盐贩子出身。 朱元璋荡平群雄后,他们的部下裹挟了大股渔民,盐户,军户,大规模逃往海中,啸聚在海中小岛上,靠着劫掠过往商船,以及贩卖私盐为生。 朱元璋屡次派水师出海围剿。 有些被打死喂了鱼。 有些则跑到了南泽吕宋、爪哇、马剌加。 其中有个巨盗,名叫陈祖义,是广东的一个落弟秀才,足智多谋,又十分凶悍,聚集了数万人,上千条船,横行海上,经常跑到广东、福建沿海劫掠。 朱元璋屡次派兵围剿,都无功而返。 还有一些则跑到了日本,勾引日本武士、浪人到东南沿海打劫。 粮食很快就要吃完了,朱允熥写信向朝廷要粮食。 朱元璋见信勃然大怒,\"气死我也!说了不许他上岛的,全当耳旁风了! 当即命李景隆带着三百锦衣卫,把朱允熥抓到南京去。 李景隆漂洋过海来到大琉球岛上,走进村寨中,朱允熥率常昇、孙恪等数十名将领出来迎接。 李景隆养尊处优惯了,走了一千多里的海路,一路颠簸,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见了朱允熥,恼着脸说道: \"太孙,陛下知道你上了大琉球岛,异常震怒,命我带你回去,你收拾收拾,赶紧跟我走。\" 朱允熥每次看到这个大表哥就想笑,问道:\"爷爷不是派你去西安抓二叔吗?抓到南京了吗?\"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李景隆就气恼不己,到了西安,朱樉根本不鸟他,大咧咧说道: \"老头子是再没人可派了吗?派你个草包来,你觉得我会跟你走吗?派你爹来还差不多。\" 李景隆恨得牙痒,却只能低三下四说好话。 朱樉被惹炸毛了,叫道:\"不看在你爹面子上,我就该揍你了!\" 李景隆无功而返,回到南京,又被朱元璋痛骂了一顿,罚了一年的俸,正肉痛不己,又命他到大琉球岛上捉拿朱允熥。 他对朱允熥说道:\"有陛下严令,秦王焉敢不从。所以皇太孙还是跟我走。\" 朱允熥问道:\"我这里事还没办完,办完了自然回去了。\" 李景隆:\"皇太孙不必多说了,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要叫我难做。\" 朱允熥:\"听这话,似乎要对我动粗了。\" 李景隆:\"那倒不至于。但皇太孙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朱允熥:\"无妨,我这里有酒有肉,比南京快活多了。\" 李景隆一走两个月,杳无音信,朱元璋禁不住心慌起来。 又过了半个月,足利义满派了使者到南京,向朱元璋提出抗议: \"贵国皇太孙勾结海贼王陈祖义,骚扰敝国,并向敝国走私食盐。 堂堂皇太孙,奈何作贼?传扬出去有损贵国声誉,请陛下加以约束,不然,敝国就不客气了。\" 朱元璋:\"你说啥?朕没听清。\" 日本使者又说了一遍。 朱元璋腾地站了起来,喝道:\"拖出去,剁了!\" 第76章 狭路相逢 日本使者大声喊冤,却还是被拉了出去。 朱标道:\"父皇,或许日本使者说的就是真的。\" 朱元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允熥不可能和一个反贼搅在一起!\" 朱标:\"李景隆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这其中定有蹊跷。\" \"这么久没见允熥要粮食了,极有可能是伙同陈祖义去抢日本了,不然,足利义满为也不会派使者来告状。\" 朱元璋一拍大腿,叫道:\"这样一说,好像是真的,快把使者叫过来,咱要问清楚。\" 朱标道:\"这会子应该早杀了。\" 朱元璋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生怕朱允熥有失,恨不能马上再派个人去查问。 朱标劝他不妨再等等,过了三四天,李景隆果然回来了。 朱元璋问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李景隆差事没办成,害怕再次遭到责罚,连忙为自己辩解道: \"臣宣了陛下旨意,皇太孙不听旨,臣也无计可施。\" 朱元璋问道:\"他在那里都干了些啥?\" 李景隆答道:\"建了好大一座寨子,有打猎的,有捕鱼,有垦荒的,有煮盐的,忙得热火朝天。皇太孙在岛上很好,陛下不用担心。\" 朱元璋又问:\"将士中有没有病死的?\" 李景隆答道:\"没有。\" 这一点倒是很难得,看来这个孙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朱元璋:\"有人说他跟陈祖义搞到一块去了,是真的吗?\" \"是!\" 朱元璋骂道:\"常昇和孙恪是死人吗,为什么不管?\" 李景隆低头无语。 朱元璋问道:\"陈祖义上过岛吗?\" \"陈祖义在南洋抢了什么好东西,就屁颠屁颠送到岛上去了。\" 朱元璋问道:\"他为什么巴结允熥?\" \"他说他跟皇太孙投缘……\" 朱元璋喝道:\"胡说,谁跟他投缘?到底是为什么?\" 李景隆答道:\"皇太孙答应他,将来替他向朝廷请封,封他为征倭大将军。\" 朱元璋问:\"你见过陈祖义吗?\" \"陈祖义四十几岁了,黑瘦短小,一口岭南话,十分难懂。陈祖义向皇太孙吹嘘,说手下有精锐水师三万,大小战船二百余艘,渔船近千只,愿意和皇太孙合作。\" 李景隆说完,将朱允熥写的信呈了上去。 朱元璋曾经悬赏五十万两白银,捉拿陈祖义,这是史无前例的天价。 陈祖义曾经向朱元璋上过表,请求招安。 朱元璋也答应了,让他率部来降。 但陈祖义只想在海上当霸王,根本不肯到南京来,还没开始谈,就崩了。 作为报复,陈祖义隔三差五劫掠广东、福建。 南洋诸国从海上来贡,也被他中途劫杀。 朱元璋很想维护天朝上国的尊严,奈何水师不给力。 朱允熥在信中说,南洋上活动着大大小小十来股海盗,陈祖义是其中最大一股,盘踞在马剌加一带,其次是史大威,盘踞在吕宋。 他欲拉拢陈祖义,己与他谈过多次了,朝廷允许陈祖义到东南沿海地区贸易,陈祖义配合朝廷攻打日本。 陈祖义为表诚意,己经和配合曹震、朱寿,多次骚扰日本沿岸。 朱允熥又说,开发大琉球岛耗费太巨,不能全指望朝廷,还是要自力更生,最好的办法是煮海为盐,向日本走私食盐,而这一切,需要借重陈祖义。 朱元璋看罢信,陷入了沉思。 海禁是基本国策,岂能说改就改?陈祖义一个海贼,能有什么信义?到时候降而复叛,蒙羞的又是朝廷。堂堂大明皇太孙,与海贼为伍,有失天朝上国的体统。 沉思良久,朱元璋对李景隆说道:\"你再去一趟大琉球,召允熥回来。\" 李景隆想死的心都有了,苦着脸说道:\"臣人微言轻,皇太孙是不会听的。为了不耽误事,陛下还是派别人去。″ 朱元璋嗔道:\"他要不听你的,你不会把常昇抓回来吗?他自然乖乖听话。\" 李景隆心中暗笑,我一个过气国公,敢惹常昇,我傻吗?到时候,人家外甥当了皇帝,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朱元璋见李景隆不吭声,问道:\"怎么,你不去?\" 李景隆没头没脑说道:\"皇太孙让臣给陛下带句话,赶紧派人将秦王召到南京来,不然有危险。\" 朱元璋已经烦透了朱樉,没好气说道:\"能有什么危险?早死早投胎!\" 话虽这样说,朱元璋到底派朱桢去西安,派朱椿去大琉球岛。 洪武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马上就要过新年了,朱椿在福建水师提督安养浩的护送下,抵达了大琉球岛北部。 朱允熥听说朱椿来了,赶紧率常昇、孙恪等数十名将领来迎。 朱椿负手站在船头,朱允熥跳着船,腆着脸笑道:\"大过年的还劳动十一叔跑一趟。\" 朱椿板着脸说道:\"少跟我嬉皮笑脸,我是奉父皇之命来问你话的,你老老实实作答。\" \"第一,李景隆来召你,为什么不奉诏?你这是要造反吗?\" \"第二,为什么和陈祖义搅在一起,你不知道他是反贼吗?\" 朱允熥忙说道:\"十一叔请下船,容侄儿详禀。\" 朱椿道:\"我不下船,你也不许下船,有什么话,回南京向父皇说去。\" 说着,对安养浩道:\"开船!\" 安养浩下令道:\"开船!\" 朱允熥急得直跳脚,\"十一叔,不带这样的,岛上还有四五万人,等着我号令!我怎么能扔下他们走了?\" 朱椿道:\"你一个皇太孙,不应该这样以身犯险,父皇很怕你被陈祖义劫排了,因此你必须跟我回南京。 父皇己经定了,正月十六禅位,正月二十八日册封你为皇太子。这才是天底下头等大事。 你不要因小失大,岛上的事,常昇和孙恪自然会办好的。\" 朱允熥叫道:\"他们不懂我的规划,我有大事要办!\" 朱椿怒道:\"闭嘴!你这是胆敢不奉诏吗?是要占岛为王吗?乖乖跟我回去!\" 朱允熥一屁股坐在船上,说道:\"十一叔不讲理,十一叔坏我大事了。\" 朱椿根本不搭理他。 船向着西北方向行了百余里,安养浩突然跑过来报告: \"蜀王殿下,史大威的船队过来了!怎么办?\" 顺着安养浩手指的方向,果然远远看见上黑压压的船向这边驶来。 朱椿问道:\"史大威是谁?\" 安养浩答道:\"仅次于陈祖义的第二号大海贼。\" 朱椿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史大威,不是陈祖义?\" 安养浩回道:\"他们船队的阵形不一样,臣一看就知道是谁的船队。\" 朱椿问:\"打得过吗?\" 安养浩道:\"机会难得,可以一战。但皇太孙就在船上,不可轻易冒险。依臣之见,应该赶紧返回大琉球岛!\" 朱椿心里暗自叫苦,却只能强装镇定,命令道:\"就依你之见,你来指挥!\" 安养浩挥舞令旗,大声命令:\"听令,掉头!\" 第77章 海上遭遇战 安养浩的带来的船队共有四十二艘船,占了福建水师九成的兵力。 其中大船两艘,每船上有水手一百二十七名,水兵一百四十名,炮手十二人,火铳手三十六人,火枪手三十六人,弓箭手六十八人,这样的兵力配置、武器配置是非常强悍的。 中船十四艘,配有火铳手十二人,火枪手十二人,弓箭手十二人。 小船二十六艘,每船配有弓箭手八人。 史大威的船队清一色的小型船只,前尖后翘,状如弯月,有帆有桨,在海上随波荡极其灵巧。 船虽简陋,数量极多,足有四五百艘,每船配备弓箭手四名和火枪手两名,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压了过来。 其船上水手全是自幼在海里淘大的,出没水上,如在平地。 安养浩从前与史大威交手过多次,占过不少便宜,也吃过不少亏。 要是照正常的战法,应先发制人猛冲过去。 但朱允熥和朱椿都在船上,只敢一心求稳。 安养浩摆出一个巨大的方阵,将朱允熥严密保护在最中央,徐徐向大琉球岛撤退。 史大威带领船队,像噬血的蚂蟥一样,紧紧尾随在后面,远远地将福建水师围困在中央。 他眼馋福建水师官军的战船己经很久了,弄几十条到手上,山鸡就变成金凤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近处已经不超过一里了。 朱允熥虽然没当过海军,也看出不对劲,问道:\"为什么不发起主动攻击?为什么一味退缩?为什么将战船收得这么密集?\" 安养浩答道:\"为了确保皇太孙的安全。\" 朱允熥道:\"这样畏手畏脚,只会助长敌方的嚣张气焰。史大威平常是怎么打的?\" 安养浩道:\"史大威惯用的伎俩是狼群战术,利用船小好掉头的优势,冲入对方船队中,投掷火药和火油,然后趁乱登船,近身肉搏。\" 朱允熥问道:\"既然如此,现在就应该凭借船大和火力猛的优势,先发制人,主动攻击,不给对方靠近的机会。\" 安养浩:\"殿下英明。微臣也想这样作战,可是刀箭无情,万一伤着殿下了怎么办?\" 朱允熥大声道:\"孤又不是纸糊的灯笼,怕什么?赶紧指挥船队,发起攻击。\" 安养浩不敢擅自作主,求助地望向朱椿。朱椿并不知兵,也拿不定主意。 朱允熥抽出腰刀,擎在手中,厉声喝道:\"安养浩,为将者当以胆胜,当以气胜,当以智胜。战机稍纵即逝,不可优柔寡断。孤问你,敌船在火炮射程范围之内吗?\" 安养浩答道:\"还差半里。\" 朱允熥道:\"兵贵神速!以大船为先锋,余船跟进,一鼓作气,猛冲过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等敌人反应过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安养浩登上指挥台,双手高举令旗,向左右两边一挥,船队立即散开了。 接着左手令旗划了一个圈,两艘大船中的另一艘立即转了九十度。 然后右手令旗往前一指,大船开足马力,向着敌阵冲了过去。 传令兵吹响了号角,大大小小的船只摆成一个雁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过去,火炮、火铳、火枪、利箭,一齐射向敌船。 一时之间,海面上升腾起阵阵硝烟,噼里啪啦响作一片。 史大威以为明军怯战,没料到明军战船会突然掉头发动攻击。 猛烈的炮火倾泻而下,史大威数百条乱作一团。 一时之间,火炮声、火铳声、火枪声响成一片,滚滚硝烟腾空而起。 一些船被击中了,引燃了船上的火药和火油,在海面上乱窜,被炸死、被烧死的海盗不计其数。 一些船被涌起的巨浪掀翻了,成百上千的海盗落入海中,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海浪吞没了。 海面上漂满了尸体和破船的残骸,方圆十里的海水被染得一片殷红。 史大威带着百余条船,仓皇逃走。 整个海战持续得十分短暂。 朱椿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战斗就结束了。 他忙问:\"允熥,你没事。\" 朱允熥摇摇头,命令船队返回大琉球岛。 行了大约二十里,又远远望见一队船迎面驶来。 朱椿惊魂未定,指看前方说道:\"允熥,你看!\" 朱允熥笑道:\"是孙恪、曹震、朱寿接应咱们来了。\" 船队靠了岸,清点之后发现,福建水师阵亡三百七十二人,一艘中船沉没,两艘损毁严重,小船沉没三艘,损毁七艘,虽然获胜了,损失却不可谓不惨重。 朱椿心里充满了自责,无比沉痛地对朱允熥说道: \"都怪我,不该强行带你走的,不然不会死这么多人。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万死都不能赎罪!\" 朱允熥说道:\"十一叔别想太多了。茫茫大海上,随时会冒出一场遭遇战。打仗死人总是难免的,善加抚恤就对了。\" 朱椿道:\"你还是跟我回去。\" 朱允熥连连摇头,\"十一叔也看见了,这里需要我坐镇,我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情要做。\" 朱椿道:\"父皇正月十六就要将皇位禅让给大哥了,正月二十八日,大哥还要册封你为皇太子。如此大礼,四海瞩目,你怎么可以缺席呢?\" 朱允熥:\"我怕我回去了,爷爷就再不让我出来了。\" 朱椿:\"那也得回去。悠悠万事,惟此为大。\" 朱允熥安排了一番,带着吴忠、吴良、马和,在福建水师的护卫下,回到长江口,然后由陆路返回南京。 朱允熥走进阔别已久的乾清宫。 几个月时间,朱元璋的头发全白了。 看见朱允熥走了过来,朱元璋站了起来,问道: \"你还记得回来?你怎么说话就跟放屁一样?谁让你跑到海里跟海贼打仗。你这是匹夫之勇,非皇太孙所为,你能明白吗?\" 朱允熥谄笑道:\"孙儿明白。\" 朱元璋狠狠戳着他的额头,\"明白个屁,你呀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第78章 蛇蝎妇人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初四,各路藩王陆继抵京了。 楚王朱桢从西安回到了南京,向朱元璋报告说: \"二哥说他病了,来不了南京。每天招揽许多不三不四的人,在王府里花天酒地,哪里像是有病的人?\" 朱元璋对这个儿子已失望透顶,骂道:\"不来算了,让他死在西安好了!\" 晋王也一直没来,来的是世子朱济熺,朝见朱元璋时报告说: \"我爹己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了,临走时突然头晕目眩,太医诊了脉,说是心悸之症,不许我爹远行。\" 朱元璋想起允熥说过的话,顿时心揪得紧紧的,问道:\"你爹后来怎么样了?\" 朱济熺回道:\"吃了两剂药,已经好多了,皇爷爷不必太担心了。\" 朱允熥日日在太子东宫,陪着朱标接待返京的藩王,忙得脚不沾地。 朱允炆封在凤阳,离南京是最近的,却是最后回到南京的。 他一到南京,就到乾清宫中去朝拜朱元璋。 朱元璋拉着朱允炆的手,问长问短。 朝拜完朱元璋,朱允炆又去东宫觐见朱标。 还没进去,就听见一阵阵欢声笑语。 朱桂等几个年轻的藩王,以及朱尚炳、朱济熺正围着朱允熥有说有笑。 朱允炆走过去拱手道:\"各位叔父好,你们几时进京的?\" 朱桂等人说得正热闹,没有一个人答应的,只有朱济熺答道:\"叔父们早就来了。\" 朱桂用鼻子哼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允熥当太子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朱允炆假装没听见,很无趣地退了出来。 他又到朱标房中去。 朱标正在和朱棣、朱橚、朱桢、朱榑、朱椿说话。 朱允炆走了进去,正了正衣冠,双膝跪下,说道:\"爹,儿子回来了。您老身子一向可好?\" 朱标见儿子回来了,十分高兴,说道:\"起来!你怎么今天才来?\" 朱允炆道:\"初三要给祖宗上香,初五要给乡中宿老赐宴,初六要接见士子,初七从凤阳出发,所以今天才到。\" 朱标含笑说道:\"你做的对,凤阳不比别处,那儿是咱们老家,你要善待家乡父老,做一代贤王。\" 朱允炆毕恭毕敬说道:\"儿臣知道。\" 朱标又说道:\"你去见见你母亲,再多陪陪爷爷。\" 朱允炆又向朱棣、朱橚等一一问过好,快步走进吕氏房中。 吕氏正眼巴巴地等着,见儿子来了,一把将他抱住,哭道: \"我的儿,你总算回来了!我都两年没见你了。\" 朱允炆也哭了。吕氏拉着儿子的手,说了许多话,瞅见四下无人,悄声问道:\"你这次回来,爷爷待你如何?\" \"还是跟从前一样。爷爷叫我晚上去他那儿睡。\" \"那你就求求爷爷,许你在南京多待上几个月。\" 朱允炆道:\"算了,多待几个月又能怎么样?我还是早早离了南京的好。宫里谁不是长着一双势利眼?如今大局已定,谁愿意多看我一眼?刚刚桂叔还抢白了我一顿。四叔、五叔对叔也爱理不理的。\" 朱允炆一席话,又勾起了吕氏的蛇蝎心肠。 当初毒死朱雄英之后,就应该一鼓作气毒死朱允熥的! 窗外又传来朱允熥爽朗欢快的谈笑声,每一声笑在吕氏听来都是那么刺耳,必欲拨之而后快。 她把吴桂叫到跟前,说道:\"你准备准备,我要回一趟娘家。\" 吴桂答道:\"皇爷亲自发下话来,说这几天,除太子和太孙外,东宫的人一律不得外出。\" 吕氏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对吴桂说道:\"允熥跟前的富贵,谁跟他最相得?\" 吴桂道:\"他和吉祥都是天津静海县的,两人一个村的,又是同一年进宫的,常常在一块喝酒、吃肉。\" 吕氏道:\"叫吉祥过来。\" 不一会吉祥就来了,低眉顺眼垂手站着。 吕氏问了他许多话,说道:\"从明天起,你就在本宫身边当差。\" 这两年,富贵红得发紫,同一个县同一个村同一年进宫的,地位却千差万别,吉祥又是羡慕又是忌妒又是不甘。 太子当了皇帝,太孑妃自然就是皇后了。能在皇后身边当差,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绝妙机会。 吉祥闻言,喜得屁滚尿流,趴在地上嘭嘭嘭磕头。 吕氏随手拿出两锭银子,扔在地上,\"赏你的,去。\" 吉祥千恩万谢地走了。 吕氏朝身边的一个美貌的小宫女挑了挑眉,问道:\"金锁,本宫这些年待你如何?\" 金锁原是郭宁妃宫里的,犯了事差点被杀了,吕氏将她收留在身边好多年了,慢慢成了心腹。 金锁答道:\"娘娘对奴婢有再生之恩,奴婢这条命都是娘娘赏的。\" 吕氏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金锁答道:\"父母兄嫂俱在,还有三个侄子。\" 吕氏道:″本宫有件事要你做,做好了,你们一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金锁:\"娘娘尽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不会皱一下眉毛的。″ 吕氏轻轻一笑,\"用不着上刀山下油锅,你过来,本宫告诉你要做什么事?\" 金锁跪着爬了过来,吕氏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金锁脸倏地红了。 \"娘娘,这……不好?\" 吕氏脸陡然变了,声音极低,却极严厉,\"你不是说刀山油锅都不怕吗?怎么,连这都不行?\" 金锁脸由红转白,良久说道:\"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照办就是。\" 吕氏又换了一副笑脸,\"等忙过这一阵子,本宫自会照顾你的家人。\" 说罢,随手赏了金锁几样首饰。 金锁起先不敢要,吕氏皱了皱眉,金锁便双手接住,藏到怀中。 吉祥正在修剪花圃,见金锁向他这边走来。 金锁脸蛋漂亮,身段惹火,步履婀娜。吉祥虽是个太监,却也心中狂跳,忍不住偷看了几眼。 有福了! 太子妃跟前的大宫女,就是与众不同,将来可以看个够了! 正这时金锁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吉祥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问道:\"姐姐有什么吩咐?\" 金锁笑吟吟道:\"我房里有几只蟑螂,吓死人了。你能不能帮我捏死了?\" 吉祥道:\"这有何难?现在就去吗?\" 金锁灿烂一笑,吉祥魂都不在身上了。 跟着金锁到了房中,果然有几只蟑螂在墙上爬。吉祥甩下鞋,啪地一声就拍死了。 \"吉祥,你真厉害!\" 金锁格格格笑了,声音银铃般悦耳动听。 狭小的房间里,吉祥离金锁如此之近,幽幽的体香扑鼻而来,饱满而又窈窕的身材充满了无法抵御的诱惑。 吉祥是个太监,偏偏对某些事充满了无可救药的渴望。他的眼睛直了,口水流、出来。 金锁笑颜如花,低声道:\"想不想看看?\" \"看什么?\" 金锁昂首挺立,\"你说呢?\" 吉祥浑身的血都凝固了,\"想看!\" 第79章 禅让 春节的喜气尚未退去,南京城里重新披上节日的盛装,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秦淮河两岸流光溢彩。 洪武皇帝杀伐决断,制造了一场场大案。 开国已经快三十年了,朝野内外都过腻了这种高压的生活。 太子宽厚仁慈,这个时候禅位给太子,合了无数人的心意。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十二日,龙盘虎踞的钟山顶上暖风习习,新筑就的祭天坛用白玉铺就,翡翠镶边,显出无比的高贵庄严。 钟山脚下,旌旗遍布,五万京营精锐全副武装,森然而立。 墨青色的石阶直达山顶,每两步肃立着一名威武雄壮的皇宫侍卫,手执金戈,甲胄鲜亮。 朱元璋头戴皇冠,身披龙袍,从乾清宫中走了出来,负手站立于玉阶之上。 阶下立着太子、太孙、诸王、世子,个个冠冕堂皇,富贵逼人。 朱元璋看着济济一堂的子孙,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凤阳东乡朱重八,白手起家,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繁衍了这么多子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乘上象辂,出了正阳门。 朝中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正在路边等候,加入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钟山而去。 队伍到了钟山脚下,朱元璋从象辂上下来,虽然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但依然藏不住满身的王霸之气。 文武大臣、三军将士齐声高呼: \"大明威武!陛下威武!\" 在朱标和朱允熥的陪侍下,朱元璋目不斜视,拾级而上。 正午时分,祖孙三人准时登上高坛。 朱元璋声如洪钟,祭告天地: \"朕本淮右布衣,应天意,顺人心,灭暴元,平群雄,而有天下。太子朱标,本性仁孝,天下仰望。朕效法尧舜,禅位太子,翼天地神灵护佑,保我大明,国运昌隆,传之万世!\" 朱允熥不由自主浑身一颤,两年多了,终于等来这一天了。 有了这一场禅让,将来他的皇位就传自于朱标,而不是传自于朱元璋。 从今以后,他的地位就坚如磐石了,再也没有人敢于挑战了。 祭告毕,朱元璋将表文投入炉鼎,转眼之间化作灰烬。一阵轻风吹来,飘飘摇摇飞向天空。 天上云卷云舒,晴空万里,山下礼花齐鸣,烟火腾空而起,煞是好看。 朱元璋倚在白玉栏杆之上,极目四望,脸上洋溢着无比欣慰的笑意。 \"标儿,爹老了,从今往后,这万里江山就交给你了!你要将咱的功业发扬光大!允熥,爷爷看好你!你将来一定要比咱强!一定要比你爹强!\" 朱标当了二十八年太子,说不想当皇帝,那是假的。 他虽然没有野心,但雄心总是有的。 他也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将来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允熥抿着嘴笑,他真想对着全世界大声地呼喊: \"我来了!\" \"世界将因我而改变!\" \"星辰大海,广阔的道路,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朱元璋说道:\"明天就要禅位了,礼部拟了四个年号,第一个是建文,第二个是咸圣,第三个是泰康,第四个是天定。标儿,你说选哪一个?\" 朱允熥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 朱标沉思良久,说道:\"父皇以武取天下,今天下已定,当以文治之。儿臣想用建文做年号。\" 朱元璋笑道:\"这个年号和你很相配,就用这个。\" 朱允熥心里一万匹卧草马跑过,这是历史的宿命吗?为什么还是兜兜转转用这个短命的年号? 他连忙说道:\"建文这个年号的确很好,但是缺少堂堂天朝上国的霸气?以永乐为年号如何?\" 朱元璋拍着掌大笑:\"永乐好!就用永乐作年号!\" 当天夜里,朱元璋召见文武重臣,商议起草禅位诏书。 应诏来的武勋有冯胜、汤和、郭英、李景隆。 应诏来的文臣有刘三吾、杨士奇、骞义、夏原吉。 朱元璋说道:\"三天后就要禅位了,礼部所拟的四个年号,均不合朕意,朕拟了一个年号,就用永乐。\" 众人都齐声说好。 朱元璋道:\"年号有了,但禅位诏书都还没有起草好,你们商议一下。\" 刘三吾道:\"陛下禅位太子是史无前例的事,这份诏书臣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起草,请陛下指示一二。\" 朱元璋道:\"卿说的是。三代有尧舜禹的禅让,但不是父传子;唐高祖禅位,实际上是被李世民逼的;宋徽宗禅位,实在是内外交困迫不得已。朕父子禅位,古往今来第一回,绝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杨士奇道:\"诏书须讲明三点: 其一,陛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鼎定天下之奇功; 其二,太子之至忠、至孝、至仁、至义; 其三,陛下禅位太子是上合天意,下应人心,为家国社稷谋昌盛之举,全出于爱民之意,爱子之心。 总之,要让千秋万代的人知道,陛下与太子,是古往今来君臣父子的楷模。\" 朱元璋抚须无笑,\"杨士奇讲的太好了,讲出了朕的心意,就由杨士奇拟诏。\" 杨士奇毫不推辞,一挥而就。 朱元璋看了十分满意。 次日,朱元璋到武英殿中坐殿,派冯胜、汤和、刘三吾、杨士奇到太子东宫门外,礼请朱标到武英殿中受诏。 连继礼请了三次,朱标才出来。 在冯胜、汤和、刘三吾、杨士奇的簇拥下,朱标来到武英殿。 朱元璋:\"来!吾老矣,将家国天下托付于汝,汝善为之!\" 朱标涕泣不肯受。 众藩王以及文武群臣齐声劝进,朱元璋又劝勉再三,朱标才跪受诏书。 朱元璋命他起身,面向诸王、群臣,接受朝拜。 朝拜毕,朱元璋从龙座上站起身来,说道:\"新皇己立,当就此座!\" 朱标不肯坐,朱元璋将他强按在座上,站在他身后,扶着他的双肩,说道: \"朕南征北战数十年,得了这天下。太子仁孝,深合朕心。今大位传承己毕,众卿可以安心了。今后文臣武臣,当尽心竭力辅佐新皇!\" 文武群臣齐呼:\"大明国运永昌!陛下寿与天齐!\" 朱元璋又向朱允熥招手,\"好孙儿,来!\" 朱允熥在众人瞩目下,走上玉阶。 朱元璋抚着他的背,高声说道:\"好圣孙,当为太子,正月二十八日行册封大礼。\" 群臣再次山呼朝拜,声震殿宇。 子贤孙孝,一生大事均己成就,朱元璋发自肺腑地笑了。 次日,朱元璋遣使诏告朝鲜、安南、占城、蒙古、暹罗、爪哇、吕宋等国,洪武皇帝己禅位太子,年号永乐。 正月十六日,朱标正式继位,尊朱元璋为太上皇。 正月十八日,朱元璋搬离乾清宫,退居永寿宫。 一场权力交接干脆利落、平平安安地完成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有一个人憋着一口气,正处心积虑地策划着一个惊天阴谋。 第80章 纷争无处不在 朱标初继大统,鼎故革新之际,大小事情多如牛毛,从早到晚的日程排得满满的。 不是给诸王、世子赐宴,就是召见文武大臣,或者忙于接见一拨又一拨的外国使节,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朱元璋生怕朱标累着了,便命允熥寸步不离陪侍在朱标身边。 正月十八日,朱元璋搬离了乾清宫,退居永寿殿,命朱标迁居乾清宫。 朱标去永寿殿中问安,说道: \"乾清宫高大轩敞,冬暖夏凉,爹住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儿臣在东宫也住得好好的,不想挪窝。 永寿殿虽好,但太偏僻了些,爹还是住在乾清宫好了,儿臣早晚问安也少走点路。\" 朱元璋笑眯眯道:\"你既然当了皇帝,自然是住在乾清宫,岂有依旧住在东宫的道理? 再说,允熥己经到了大婚的年龄,正月二十八册封太子之后,就要筹备大婚了,你住东宫,让他住在哪里?\" 听见大婚,朱允熥耳朵竖了起来。 朱标斜了他一眼,说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吗?一点规矩都没有,出去!\" 朱允熥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朱元璋说道:\"允熥宜选良家民女为妃,不要选功臣高官之女,你着礼部和宗人府加紧去办,今年之内,允熥必须完成大婚礼仪。\" 朱标说道:\"次妃等可以从民间选,但正妃不行。\" 朱元璋诧异问道:\"凭啥?\" 朱标道:\"父皇有所不知,当初常兰有孕时,蓝平家的也有孕,常兰和蓝平家的定下了娃娃亲。\" 朱元璋很是不悦,问道:\"咱怎么不知道?\" 朱标道:\"这也是常兰临死的时候跟儿臣说的,儿臣焉有不答应她的道理?再说,允熥上面还有雄英和允炆,儿臣想着他将来不过是个亲王,娶谁家女子不是娶?就没跟父皇提这事。\" 朱元璋很不愿意允熥娶蓝玉孙女,愤然说道:\"这事定得太草率,算不得数,须得重选!\" 朱标苦着脸说道:\"这又是何苦呢?自古父母之命,媒说之言,民间尚且如此,何况是天家?早就定下来的事,怎么好更改?悔婚这种话,儿臣如何说得出口?\" 朱元璋板着脸说道:\"你说不出口,咱替你说。他蓝玉的孙女是嫁不出去了吗?非得赖上允熥吗?太子妃人选非比寻常,十几年前的一句戏言,岂能当真?这事算不得数。\" 朱标劝道:\"儿臣知道,父皇对蓝玉陈见太深。蓝玉其人,恃才傲物,骄狂嚣张,为人处事,不知分寸,但儿臣敢认定,他对朝廷是没有二心的。\" \"常兰虽是蓝玉的外甥女,但自幼在蓝家长大。因此,蓝玉对允熥是很忠心的。\" \"再说,蓝玉比儿臣大了八岁,说不定就死在儿臣前面了,有什么好怕的?何必悔婚退婚,平白无故生出许多事端?\" \"退一万步说,不是还有诸弟在外掌兵吗?蓝玉能掀起什么风浪?\" 朱元璋怒道:\"人心隔肚皮,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蓝玉在军中威望极高,他在外掌兵,他的孙女在内当太子妃,就算他没有异心,也会有无数人攀附他,迟早成尾大不掉之势。\" 朱标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了。 四十一岁,也不算年轻了,长年累月的劳累,身体己不堪重负了。 早起头晕,晚间难眠,小便无力,大便稀溏。 你说有病,也没什么大病;你说没病,又浑身不得劲。 在这种状况下,朱标就是要死保蓝玉。 在他内心深处,他宁愿选择相信蓝玉,也不愿意选择相信几个如狼似虎的弟弟。 他在政见上,和朱元璋佷是相左的。 在朱元璋看来,国家覆亡在于权臣乱政,只要皇帝大权在握,朱明江山就能千秋万代传承下去。 因此他崇尚周制,主张实封诸王,君权独大,天子总六官,六官总百事。 在朱标看来,不能将天下安危全压在一个人身上。 如果君权独大,无人制衡,后世一旦出现昏愦无能、残忍暴虐的君王,天下就倾覆了。 因此他崇尚唐制,主张虚封诸王,设三省六部,任用贤臣为宰相,劝谏辅佐君王,凡朝廷大事都应由三省公议,由皇帝裁决,交六部办理,以此形成三权鼎立。皇帝代表国家法统,三省与六部鼎立,相互制衡,相互监督。 二十几年来,朱元璋和朱标常有争执,最关键的分歧就在这里。 朱元璋嫌朱标头脑简单,不知人心险恶。 朱标嫌朱元璋忌太深,法太严,治太猛,弦太紧。 朱允熥立在永寿殿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朱标才走了出来。 一看脸上神色,便知道又吵架了。 他赶紧将尾巴夹得紧紧的,生怕惹火烧身。 朱标登象辂时,朱允熥忙快步走上去扶。朱标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气呼呼走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朱允熥在风中独自凌乱。 一群小太监在路边等着。 朱允熥没好气问道:\"富贵那厮呢,怎么又不见了?\" 位在富贵之下的小太监,名叫荣华,忙趋前一步回道:\"富贵走了一会子,也没说去哪儿了。\" 朱允熥冷冷哼了一声。 正这时,富贵急匆匆跑了过来。 朱允熥嗔道:\"你这几天搞的什么鬼?怎么动不动就不见了?你刚才又哪儿去了?\" 富贵回道:\"奴婢这几天拉肚子,刚刚憋不住跑茅房去了。\" 荣华的嘴撇了撇,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当众撒谎连脸都不带红一下,小心我告发你! 金锁是太子东宫出了名的美人儿,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销魂蚀骨的妖媚,勾得大大小小的太监神魂颠倒,荣华也是其中一个。 富贵这几天像吃了迷魂药一样,抓住一切机会溜过去和金锁鬼混。 这一切都落入荣华的眼中。 皇太孙已经变成皇太子了,将来还会变成皇帝,宫里的太监谁不眼红富贵的位置?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朱允熥听信了富贵的话,登上了玉辂,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太子东宫而去。 第81章 声东击西 朱允熥刚刚迈进太子东宫,吕氏便笑吟吟地迎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熥儿,用饭了没?\" 朱允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这个蛇蝎女人,是真的会装,奥斯卡欠你一个小金人。 常兰死后,马皇后起了疑心,将四岁的雄英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从早到晚没离过眼。 凡雄英吃的喝的,马皇后都要亲自经手。 但在八岁时,雄英还是突然死了。 朱元璋得到这个噩耗时,天都塌了。 马皇后日夜号哭:\"我可怜的大孙是被人害死了!我可怜的大孙是被人害死了!\" 这哭声让朱元璋心痛欲死,根本不知道怎样安慰患难与共的结发妻子。 马皇后遭此重击,一病不起,在弥留之际拉住朱元璋的手,说道:\"大孙是被人害死的!\" 朱元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吕氏,只有她的嫌疑最大。 常兰和雄英之死,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吕氏和朱允炆。只有她,才有作案的动机。 为了得到太子妃之位,吕氏必须先设计害死常兰。清除第一个目标之后,再将毒手伸向了朱雄英。等他扶正后,朱允炆才能由庶子升为嫡子。 朱元璋锲无不舍地查了三年之久,却没有查出吕氏的任何问题。 在常兰生前,吕氏事之甚恭;在常兰死后,吕氏视允熥为己出,耐心抚育。 吕氏以太子次妃身份主持东宫三年,贤良之名远播。 刘三吾、詹徽、赵勉、张廷兰等上书朱元璋,东宫不可无主,请求册立吕氏为太子正妃。 当年汉宣帝废掉第二任皇后霍成君之后,为了防止庶子挑战嫡子之位,选择了无子且最不受宠的王氏为第三任皇后。 朱元璋是个讲究人,有嫡立嫡,无嫡才立长,在继承人次序上,雄英排第一,允熥排第二。 一直不扶正吕氏,就是为了确保允熥的嫡次子地位不受挑战。 洪武十八年,胡惟庸案正在进一步发酵,更多淮西武勋受到猜忌。 朱元璋在反反复复犹豫中,最终放弃允熥,选择允炆作为第三代继承人,这时候,吕氏才被扶正为太子正妃。 朱允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说道: \"三弟,再有几天,我就要回凤阳了,母后备了几样酒菜,要不咱们小酌几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穿越以来,朱允熥只在乾清宫中吃饭,东宫的饭食几乎不吃。 本可一口回绝的,但朱允熥突然心念一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笑道:\"好啊。\" 吕氏闻言大喜,吩咐摆上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十分热情地请允熥尝尝。 朱允熥笑而不语,从怀中拿出一瓶酒慢慢品尝。 吕氏笑问:\"是我做的菜不合你胃口吗?\" 允熥笑道:\"我刚刚在皇爷爷屋里吃过,一点也不饿。\" 这时候,五岁的允熞、四岁允熙笑嘻嘻跑了进来,三下两下爬到桌子上,抓起鸡翅就往嘴里塞。 吕氏瞪着眼睛喝道:\"四哥儿,五哥儿,又没规矩了,放下!\" 说着,拽住两个儿子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朱允熥说道:\"兄弟们难得在一块,就让老四、老五跟我们玩一会。\" 吕氏嫣然一笑,\"那你们一块吃。\" 朱允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说话,与平时判若两人。 朱允熥全程看着,根本不动筷子,问就是刚刚吃过,一点也不饿。 朱允炆己大醉,直着舌头问道: \"三弟,我也知道你对我有些成见,但现在大局已定,太子之位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要不咱们就碰一杯,从前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了。你以后承继大统了,放我一马好不好?\" 朱允熥丝毫不为所动,笑道:\"老二,你醉了,早些睡。\" 说完,自顾自走了。 吕氏在帘子后面听到了朱允炆和朱允熥的所有对话,心里暗骂: \"常兰的儿子,果然和常兰一样蠢。你连筷子也不动一下,是怕我毒死你吗?我要真这么蠢,能活到今天吗?\" 朱允炆烂醉如泥,整两个时辰缠着朱允熥,不让他走。 回到楚秀轩,朱允熥发现富贵又不在,问道:\"富贵呢?\" 荣华马上告状道: \"回太子爷话,富贵这几天和金锁姑娘打得火热,又跑出去玩去了。\" 朱允熥十分愤怒。 富贵你个狗东西,招惹谁身边的宫女不好,偏偏招惹吕氏身边的宫女? 他冲荣华喝道:\"去,传他过来!\" 荣华一去好久,不见回来。 外面突然吵嚷四起,混乱中有人在喊:\"不好了!富贵杀人了!\" 朱允熥脑子嗡地响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了,坏了,这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天色将晚,朱标正在小寐,突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忙坐了起来,问道:\"来人!什么人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吴桂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陛下,不好了!富贵疯了,把金锁姑娘杀了!\" 朱标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杀人?\" 吴桂道:\"富贵轻薄金锁姑娘,金锁不从,富贵恼羞成怒,又怕事情败露,就捅了金锁姑娘七八刀,然后扔进枯井里了。\" 朱标问道:\"你亲见的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桂:\"是吉祥撞见的。富贵还想着杀了吉祥灭口。吉祥将他制服了。\" 朱标怒火中烧,宫禁重地,竟然公然杀人,这还了得?传扬出去,皇家脸面何在? 他忙传吴忠进来,说道:\"岂有此理,东宫竟然发生了持刀行凶杀人案,凶器是怎么传进来的?你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是怎么当的?\" 吴忠面如土色,叩头不止,带着哭腔说道:\"微臣失职,罪该万死!\" 朱标挥挥手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将富贵拿了关押起来,朕要亲审! 再带几十个最可靠的人手,将东宫各要害处看守起来,各色人等严禁走动!还有,不要惊着父皇了!快去!\" 吴忠领命而去,几十个锦衣卫进入太子东宫。 朱标又命传朱允熥过来,怒气冲冲问道:\"你身边的小太监竟然行凶杀人了,你事先就没有一点知觉吗?册封在即,竟惹出这种事端,如何是好?\" 朱允熥:\"儿臣要见富贵,问他个究竟。\" 朱标:\"这些事不用你管,我自会料理。你到爷爷屋里避着,无事不要出来。\" 第82章 陈年旧案 太子东宫闹得沸沸盈天,吕氏吓得瑟瑟发抖。 这一切,超出了吕氏的预料。 她原本是指使金锁用美色勾引吉祥,再利用吉祥和富贵的同乡关系,勾引上富贵,最后策动富贵暗害朱允熥。 吕氏藏在幕后,万无一失。 宫里面太监多,宫女少。 稍有一点姿色的宫女,都会有两三个太监争着供养。 像金锁这样的,就是太监眼中的香饽饽。 吕氏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富贵和吉祥为了独霸金锁而大打出手。 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了,再想掩盖已经已经不可能了。 吕氏怕朱元璋责问,更怕朱标责问。 但吕氏毕竟见过大风大浪,短暂的慌乱之后,又很快恢复了镇定。 虽然还没正式册封,但已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了。 反正金锁己死,说破天也不过是两个小太监争风吃醋,有什么好怕的? 朱标原本准备第二天再提审富贵的,但突然觉得不对劲,忙命将富贵提了过来。 富贵趴在地上,浑身筛糠。 朱标开口说道:\"抬起头来!朕问你,为什么要杀人?刀从哪来的?\" 富贵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他的脑子里一团烂麻。 金锁并不是他杀的,而是吉祥杀的。 他正在跟金锁缠绵,吉祥操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闯了进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猛扎过来。 偷欢的屋子很低很小,根本没有辗转腾挪的地方。 情急之中,富贵便拿金锁当肉盾牌。 可怜金锁长得如花似玉,被捅得面目全非。 事实就是这样的,可是富贵不知从何说起,即使照实说了,也是不会有人信的。 反正他被人拿住时,浑身上下一丝不挂,金锁倒在血泊之中,刀也握在他手中。 朱标重重地一拍书案,低喝道:\"狗奴婢,朕问你话呢,如何不吭声?\" 富贵被浑身一激灵,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富贵说的和吴桂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种事情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根本上就是死无对证。 朱标并不在乎是谁杀了人,出了这种事情,肯定是富贵、吉祥一起处死了事。 他轻唤了一声:\"传吴忠!\" 富贵一听到要传吴忠,三魂七魄全都吓破了,趴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口中叫道:\"太子爷,不,陛下,奴婢有要紧的事说!\" 朱标问道:\"什么要紧的事?\" 富贵偷眼瞅朱标身后的太监、宫女。 朱标挥了挥手,太监、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朱标威严地喝道:\"快说!\" 富贵嗫嚅道:\"这件事,奴婢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奴婢不如全说了,也不枉皇太子这些年对奴婢的恩情。\" 听见牵涉到儿子,朱标顿时紧张起来,问道:\"这件事情跟允熥有什么关系?\" 富贵干脆豁了出去,挺直了身子,说道: \"金锁是受了人的指使,来勾引奴婢的,目的是叫奴婢暗害皇太子!\" 朱标遽然一惊,腾地站了起来,低声问道:\"是谁?\" \"是皇后!\" 朱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差点站立不住。 富贵又说道:\"奴婢自小跟着皇太子,岂会干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奴婢本想着告发,但是苦于没有一丁点证据,因此和金锁周旋着,谁料到吉祥突然杀了出来。 奴婢现在百口莫辩,索性说出来,省得皇太子不明不白遭了别人的毒手。\" 朱标己经惊得目瞪口呆了,却又听见富贵说道: \"金锁说,太子妃吕氏还害死了太子妃常氏,连皇长孙也是太子妃吕氏害死的!\" 犹如晴天一声霹雳,朱标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几年来,每每想起常兰和雄英的死,朱标便心痛得不能呼吸。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吕氏。 但他很难接受常兰和雄英真的死于吕氏之手,这对他来说未免太残忍太残忍了,所以他宁愿装糊涂。 他和常兰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婚后情投意合,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最惬意的时光,如今却只剩下苦涩的回忆。 作为最尊贵的太子储君,却没能保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和儿子。 朱标首先感受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愤怒,然后感受到的是深不见底的耻辱。 他遭受了沉重的一击,喉头一紧,一口黑血倏地喷出。 永寿殿僻处皇宫西北角,树木繁茂,十分幽静,朱元璋在这里住得很舒坦。 因为朱标命令封锁消息,因此朱元璋根本不知道太子东宫发生了血案。 朱允熥到了永寿殿,心中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向老爷子报告。 诸事顺遂,朱元璋心情大好,又绘声绘色地讲鄱阳湖里大战陈友谅。 \"张定边那厮,好生勇猛,驾一只小舟,横冲过来。咱船大难掉头,又陷在淤泥之中,走是走不脱了,战又战不过。幸得常遇春,百步之外,弯弓搭箭,一箭射中张定边眼睛……\" 这一段,朱允熥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了。 朱元璋见朱允熥没精打采的,问道:\"你咋啦?没睡醒吗?\" 朱允煺凭直觉就认定,富贵这事不简单,背后背定藏着阴谋。 他终于憋不住了,说道:\"爷爷,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东宫发生了命案,我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富贵,杀了东宫的大宫女金锁!\" 朱元璋大吃一惊,问道:\"咱为什么不知道?\" 朱允熥道:\"我爹不让说,我要提审富贵,我爹也不让。\" 朱元璋大怒,\"朱标这个混账王八羔子,充起大尾巴狼来了。这事不简单。你去,把那个叫富贵的带来,咱要亲自审。\" 朱允熥问道:\"我爹要是不许我带人呢?\" 朱元璋举起钵大的拳头,\"那你就把你爹带来,看咱怎么揍他!\" 天色已经大黑,太子东宫静得出奇,吴忠、吴良双双立在殿外。 朱允熥径直走了进去。 摇曳的烛光下,朱标正襟危坐在书案之后。 \"这么晚了,你不陪着爷爷,还跑过来干什么?\" \"爷爷要我将富贵提走。\" \"是不是你说的?\" \"是!\" \"你回去禀报爷爷,就说富贵已经被我处死了。\" 朱允熥\"切\"了一声,直着嗓子嚷道:\"审都没审,凭什么就杀了富贵?这里面肯定有隐情,如今没处查了!\" 朱标目露凶光,逼视着朱允熥,\"放肆!你这是在跟朕说话吗?出去!\" 朱允熥被这前所未见的眼神吓住了,连忙落荒而逃。 朱标独自坐了很久很久,吕氏心中忐忑,怯生生走了进来,浅浅施了一礼,说道: \"陛下息怒,都是臣妾驭下太宽,治理东宫无方,请陛下降罪。\" 朱标冷冷一笑,\"你近前来!\" 吕氏畏畏缩缩走了过去。 朱标突然抓住她衣领子,拳头举得高高的,却没有落下来。 吕氏胆都吓破了。 朱标声音冷得出奇,\"为了允炆三个,你自我了断,我还是追封你为皇后!\" 第83章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吕氏如同掉进了冰窟窿,头发丝都是凉的,不由自主双腿一软,跪倒在朱际脚下。 朱标将脸扭向一边,用余光看着吕氏,只觉得她形容猥琐,面目可憎。 吕氏从未见过朱标如此之冷峻无情,猜测八成是常兰和朱雄英的事暴露了。 倘若真是那样,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但她终究还怀着一丝侥幸,硬着头皮说道: \"臣妾侍奉殿下近二十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殿下要赐死臣妾,总得给臣妾一个理由。\" 朱标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心中的厌恶又增加了一层。 女无善恶,入宫见妒,可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嫉妒心也太强了。 雄英为太子,常兰为皇后,允炆、允熞、允凞不失亲王之位,吕氏不失贵妃之位,各安其份、各享其福不好吗? 品氏生就一副邪心肠,偏要化身蛇蝎,毒死了常兰,毒死了雄英,如今又想毒死允熥! 她这是将一己私欲,凌驾于家国天下之上! 她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彻头彻尾的罪人! 就这,她居然还腆着脸装了二十年的贤妻良母,雨天走路就不怕被雷劈吗? 朱标恨透了吕氏,更恨自己二十年来瞎了眼。 想到这里,冷冷答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天地神明全看着。千万别逼我把那件事说出来。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赐死你,既是保全你和你的娘家,更是保全允炆三个。 你想让他们三个,在天下人面前蒙羞吗?他们何其无辜,竟有你这样的娘?你又有什么资格做他们娘? 天明前,你悄悄自我了断,这是你最好的归宿了。不然父皇追查起来,又要死一大片人。\" 朱标的话,字字诛心。 死到临头,吕氏才知道悔了,抱住朱标的腿,哀泣不止。 \"殿下,殿下,四哥儿五哥儿还太小,臣妾实在放心不下!\" 朱标一脚踢开她,恶狠狠地说道: \"够了!常兰己经死了十七年了,你又多活了十七年,还嫌不够吗? 常兰死的时候,允熥还不会吃奶,她就放心得下吗? 要不是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你就不是这种死法了!去!\" 至此,吕氏己知道再无转圜余地,挣扎着站起身来,扶着墙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的是朱标冷漠的背影。 吕氏轻叹一声,走了出去。 一轮弯月挂在柳梢上,如水的月光洒在地上,清冷而孤寂。 吕氏走到允熞和允熙房中,摇曳的烛光下,两个年幼的儿子睡得正香。 她捏了捏儿子的小脚丫,凄然一笑,转身走到朱允炆房中。 朱允炆烂醉如泥,发出沉重的鼾声。 吕氏又是凄然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朱允熥回到永寿殿中,朱元璋问道:\"你爹果然不许你将富贵带过来吗?\" \"是!\" 朱元璋长叹一声,像是对朱允熥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翅膀硬了,不听咱招呼了。\" 朱允熥不愿放过这个追查吕氏的机会,急得直跳脚,\"爷爷!爷爷!这里面有蹊跷!\" 朱元璋置若罔闻,念叨着:\"睡,睡。\"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吕氏却死了。 朱允炆抱着吕氏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允熞和允熙懵懂无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礼部的官员请示朱标,以什么规格为吕氏治丧\" 朱标:\"妃位。\" 礼部的官员抗然辩道:\"以妃位治丧,似为不妥。\" 朱标退一步说道:\"那就以贵妃。\" 朱标只娶过常氏和吕氏,常氏死后,东宫就只剩下吕氏了。吕氏一死,朱标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 礼部官员愕然道:\"陛下以吕氏为贵妃,那么以谁为皇后?\" 一向温文尔雅的朱标突然发怒了: \"你们管得也太宽了!太子妃常氏为朕原配,朕以常氏为皇后不行吗?朕百年后,与常氏同葬不行吗?\" 礼部的官员连忙伏地请罪。 朱允炆愤愤不平,找朱标讨要说法。 雄英不死,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正是锐气满满的年纪,母后也不会早崩,祖孙三代其乐融融。 娶了一个恶毒的女人,害了祖孙三代的性命。 以吕氏的德行,连做人都不够格,有什么资格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朱标大怒,将朱允炆结结实实训斥了一顿。 朱允炆也不甘示弱,和朱标大吵了一顿。 朱标气得着实不轻,冲朱允炆吼道:\"今后不必再回南京了,我死了也不必回来。\" 朱允炆:\"我娘已经死了,我还回来干啥?上赶着自讨没趣吗?\"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七日,朱允炆在静安寺为吕氏守灵,遥遥听见景阳钟响起,千百门礼炮响起。 那是在为明天举办的册封皇太子的典礼作最后的准备。 册封大典之后不久,就该是大婚典礼了。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娘死了,爹也翻脸无情,朱允炆顾影自怜,心中的恨意绵绵。 此时,奉天殿中,御座前方香案上青烟袅袅,诏书在案、册书在案、太子印玺在案。 赞礼官、百官及其他各色人物,一遍遍地排演。 鼓乐、丝竹一起奏响,庄严而喜庆。 正月二十八日,南京上空的天气十分晴朗,城里城外莫不喜气洋洋。 国逢喜事,大赦天下,蠲免赋税,人人沾光。 午门外,站立着金吾卫。 丹陛前,陈列着拱卫司仪仗。 谨身殿外,尚宝卿、侍卫官恭敬地肃立着。 朱标身着最尊贵的十二章衮冕,吉时到,乘舆从谨身殿出发,前往奉天殿。 尚宝卿捧着皇帝金印,尚宝少卿捧着皇帝玉玺,双双在前面导引。 沿路三千羽林卫警跸。 至奉天殿,宫廷乐师吹奏雅乐,朱标升上御座。 众臣朝拜毕,朱允熥在四位引礼官的导引下,进入奉天门,在鼓乐声中,至御座前朝拜。 各赞礼官立于朱允熥左右高喊: \"鞠躬!\" \"有制!\" \"跪!\" \"传制!\" \"再鞠躬!\" \"有诏!\" \"跪!\" \"传诏!\" 朱允熥行礼如仪。 宣制官高声宣布:\"册皇嫡子允熥为皇太子!\" 诸王、王世子、文武众臣朝拜皇太子。 到这里,册封礼仪才进行一小半。 朱允熥乖乖地听凭礼官的种种摆布。 册封礼毕,最后是拜谒宗庙,敬告祖宗。 途中,南京十余万百姓夹道争睹未来天子的仪容。 望着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朱允熥如在梦中。 第84章 横生枝节 无论是禅让大典和册封大典,周边各国都派使节前来祝贺了。 连一向与明朝打得头破血流的蒙古也派人来了。 只有东面的日本是个例外,不仅不派使节来,还趁着明朝君臣忙于内政,无暇顾及之际,出兵攻打琉球三国。 琉球三国兵微将薄,根本不是日本的对手。只稍作抵抗,便全境沦陷了。 日本胁迫琉球三国向称臣、纳贡。 琉球三国心向大明,誓死不从,琉球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先后逃到澎湖,向孙恪求救。 孙恪向朝廷上书,请求指示。 朱允熥天天想着回到大琉球岛上搞开发,开海路。 头顶是蔚蓝的天空,脚下是一碧万顷的大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多爽啊! 南京太闷了,宫里更闷,迟早能把人闷死。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孙恪的奏疏就像是一场及时雨,朱允熥高兴得什么似的。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小日子,你也太孝顺了,看爹怎么揍你! 他立即怂恿朱标: \"琉球是我大明属国,日本胆敢侵占,就是在向我大明叫板。为彰显天朝上国的威势,宜速速出兵救援。\" 大明北有鞑虏东有倭寇两大心腹之患。 但国力所限,根本无法两线作战。 蓝玉北征沙漠,重创蒙古,马速迭木儿兄弟俩发生内讧,蒙古现在分裂成了两大部——鞑靼部和瓦剌部。 鞑靼部现在是阿鲁台当权,瓦刺部现在是马哈木当权。 两人谁也不服谁,争相向明朝示好,拉拢明朝,打击对方。 朱标欲北和蒙古东征日本,到永寿殿中征求朱元璋意见。 朱元璋笑道:\"如今你是皇帝了,这些事情,就不用问咱了,你做主好了。\" 朱标道:\"中原和胡人打了上千年了,也没打出个所以然来,既然阿鲁台和马哈木愿意服软,儿臣准备趁机与他们讲和,先收拾了日本,解除东南倭患之后,再徐徐北图。\" 朱元璋笑道:\"咱也是此意。允熥不是说日本有银山吗?打下来咱们就阔了。\" 朱标又说道:\"允熥的意思是,咱们水师力量不足,不如招安陈祖义,用来对付日本。 因此他还是要到大琉球岛上去,一是方便与陈祖义联络,二是方便就近指挥攻打日本。父皇以为如何?\" 朱元璋很舍不得放朱允熥远走,但也不能一直将他拘在宫中,只能无可奈何地说道: \"难得他这么有志气,那就让他去,不过要多派可靠的人手,严密保护他,不许出一点差错。\" 几件大事,就这样轻松敲定了,朱标心情大好。 谁知朱元璋的一席话,让朱标的心情大坏。 \"吕氏已经死了,你是一国之君,岂能无皇后无嫔妃?孑然一身的,像个什么样子?应该速着礼部麟选。\" 朱标对后宫的倾轧深恶痛绝,对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更是一清二楚,何必再立后纳妃,徒增许多烦恼呢? 但这种痛苦根本无法说出口,他只好敷衍道: \"以后再说。\" 不等朱元璋说话,就借故走了。 得到了朱元璋和朱标的认可,朱允熥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初一,朱允熥又兴冲冲踏上了前往大琉球的征途。 洪武二十八年四月初六,从西安送来八百里加急。 朱标拆开一看,竟然是朱樉死了,忙去永寿殿报告。 朱元璋刚刚午憩后醒来,正悠闲自得地品着茶。 朱标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说道:\"爹,儿臣有件事,要跟你说……\" 朱元璋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朱标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吞吞吐吐说道:\"西安传来奏疏,尚炳说……说……\" 一听到西安两个字,朱元璋呼地坐了起来,惊问道:\"尚炳说什么?\" 朱标长长了呼出一口气,\"老二死了!\" 朱元璋腾地了起来,\"你说什么?\" \"老二死了。\" 朱元璋一把夺过朱标手中的奏书,只见上面写着: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十九日夜三更时分,有婆婆报说殿下有病,说不得话。 臣随即进到宫内前殿东房,看见父王扶坐床前,痰涎雍响,身体温,四肢冷,眼目不开。 臣当即令守宫门内使,传唤医士,并同王府三护卫指挥、长史、纪善等官,一起进入内室。 臣眼看得父王四肢逆冷,唇口、指甲俱青,目闭不开。 随即命煎四味理中汤药,己不能进。至次日五更时分,诊得六脉断绝,身冷薨逝。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二日子时记事。\" 看完奏疏,朱元璋惊得说不出话来。 四肢逆冷,唇口指甲俱青,一看就是中毒之症。 朱樉是个最坏最没用的废人,是谁要毒死他?是他坏事做多了,被人寻仇了,还是另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隐情? 朱樉专爱结交不三不四的人,好好一座秦王府,被他糟践得乌烟瘴气,终于把自己坑死了。 朱元璋的心情就像一叶扁舟落在惊涛骇浪里,一会被抛得老高,一会被重重地扔下。 眼见老父亲脸上白转青,又由青转黑,朱标忙温言安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爹不要太难过,保重身体要紧!\" 朱元璋失魂落魄地看着朱标。 他不是惊诧于朱樉的死,而是惊诧于朱允熥神奇的预见。 如果允熥说得这么准,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朱棡了! 为什么三个儿子都命不长啊? 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吗? 此时此刻,朱元璋心情慌乱到了极点,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汗水顺着脊梁骨涔涔而下。 他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老三还好吗?速派个人去瞅瞅。\" 朱标如堕云雾之中,\"爹,现在当务之急是替老二办丧事。\" 对朱樉,朱元璋只有三分怜,却有七分恨。 他对朱标说道:\"家有贤妻,夫无横祸。自古修身才能齐家,齐家才能治国,治国才能平天下。\" \"老二凌虐正妻,偏宠妾室,宫禁不严,饮食无人关防计较,又常常饮冰水,服燥药,纵欲狂欢。\" \"咱瞅他这分明是被什么人毒死了,立即着人去查,凡有投毒嫌疑的人,一律抓到南京来严加审讯!\" 第85章 迁藩 派往西安的人紧锣密鼓地调查朱樉的死因。 秦王府的属官被一股脑羁押到南京,朱标亲自审问。 朱樉迷恋房中术,和终南山上的一伙老道打得火热。 有一个法号清虚子的老道,最受朱樉宠爱,炼制了一味丹药,名叫\"金枪不倒\",药效奇佳,药如其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药味极苦,实在难以下咽。 老道灵机一动,将此药磨成粉末,拌在朱樉最爱吃的樱桃煎中,用樱桃的甜味,掩盖丹药的苦味。 朱樉每天吃三张樱桃煎,整晚狂欢,大呼妙绝。 这可真是一心寻死啊,就算阎王爷也拦他不住。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的事吗? 朱元璋气得吐血,命令宋晟派人到终南山搜山,遇到道士,一律就地斩杀。 秦王府的指挥、长史、纪善己做好了抄家灭门的准备。 朱元璋却宽容地说道:\"朱樉是自寻死路,怨不得你们。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咱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你们的劝谏能有什么用?这些年,你们也被糟践坏了,一人赏你们二百六十两银子,各回各家,\" 死里逃生,还得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秦王府的属官感动得涕泗横流,高呼: \"太上皇圣明!\" 朱元璋表面上云淡风轻,还亲笔写《御制纪非录》,数落朱樉的种种恶行,骂他死得好。 但和所有脆弱的老父亲一样,午夜梦回的时候,朱元璋还是偷偷抹眼泪。 他举着蜡烛,站在马皇后的画像前,半夜半夜嘟嘟囔囔。 \"妹子,保不住了!全保不住了!咱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 派往太原的人回来得更快,带回来的消息同样让朱元璋透心凉,老三近年来身体也不大好。 现在,朱元璋已经可以清楚地预见到,苦心孤诣构筑起来的藩王体系,即将土崩瓦解,老四才是将来的诸王之长,而且是一家独大。 即使老四没有野心,也难保他手底下的人不跳出来怂恿。 朝小野大,外重内轻,这是天下大乱,家国倾覆预兆。 朱元璋危机感油然而生,恨不能将朱棣立即召到南京来,亲口问他: \"老四,你能安安生生当个藩王吗?你能别造允熥的反吗?\" 已经六十八岁了,离命数终结之期只有短短的三年了。三年之内,必须将这个巨坑埋上。 五月的北平,天气还相当凉爽。 燕王府中,朱棣对徐妙云道:\"才回来几天,还没歇过劲来,老大又把我提溜回去,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徐妙云笑道:\"别抱怨了,说不定是好事呢?\" 朱棣道:\"生就受苦受累的命,有好事也轮不上我。\" 徐妙云道:\"无事就是好事,别想太多了。\" 朱棣心里直犯嘀咕,肯定有事,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又迁延了两日,朱棣带着姚广孝、张玉、邱福、朱能往南京那边赶。 一路车马劳顿,历时半个月,终于到了南京。 朱棣先去文华殿觐见朱标,问道:\"皇兄召我来有何吩咐?\" \"是父皇召你来的,不是我。\" \"父皇召我何事?\" \"我问过父皇,但父皇没说。\" 朱棣向朱标告退,又到了永寿殿。 朱元璋心情很是不错,亲热地叫:\"老四,你倒是挺快的。来,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还亲自给朱标斟了杯茶。 朱棣颇有些受宠若惊,问道:\"父皇急召我回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你猜猜。\" \"儿臣猜不着。\" 朱元璋淡然一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爹说。\" \"你在北平这么多年,觉得北平怎么样?\" 朱棣随口一答:\"北平比不得南方,冬天太冷。\" 朱元璋立即接口道:\"你既嫌北平冷,那就给你换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 杭州、苏州、无锡,常熟、嘉兴都是天底下最肥美的地方,随便你选。\" 如此要紧的事,老爷子就这样轻飘飘说出了口。 这是要将我连根拔起啊! 说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呢? 朱棣脸上明显不悦,\"儿臣早不想待在北平了,父皇让儿臣去哪,儿臣就去了。也不需要杭州、苏州那种好地方,云南或者广东,哪怕琼州也行。\" 一听就是气话,朱元璋笑道:\"老四,爹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朱棣酸溜溜说道:\"不用商量,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言听计从。\" 朱元璋:\"这不是老大的意思,是咱的意思。\" 朱棣心中凄然。 老头子,你只有老大一个儿子吗? 我们都是在河边捡的吗? 奈何如此偏心? 你就好好替他背锅。 谁不知道北平是中原门户,天下第一要冲? 我在北平镇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大上位才几天,就要将我从北平迁走。 这分明是信不过我,岂不叫人寒心? 朱棣又记起允熥跟徐妙云说过同样的话。 现在想来,老大早在两三年前就有这个心思了。 朱棣越想越无趣,微闭着眼,一声也不言语。 朱元璋早料到老四会是这种反应,但他必须将朱棣迁出北平。 这是为了朱家好,更是为了天下好。 如果我朱重八都办不了这事,那么朱标、允熥更办不了这事。 不能把麻烦事留给子孙后代,要当恶人,就让我朱重八来当。 朱棣离了永寿殿,闷闷不乐地往宫外走。 北平就是他的根,那里有他十几年的心血和一生的念想。 他早已习惯燕山的朔风、冷雪。 每到严冬,长城便披上银装,像巨龙在茫茫天地间起舞,那是他看看不腻的景色。 他更割舍不下北平高大古旧的城池,每一块砖石都镌刻着古战场的慷慨悲歌。 北平有他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将他驱离北平,还不如将他拦腰截作两半。 走到东角门时,恰好碰到了朱标和朱椿两个。 朱标亲热地问道:\"老四,父皇为什么费这么大的事把你召回来?\" 朱棣意味深长地一笑,\"父皇因什么召我,大哥难道不知情吗?\" \"我真不知道。\" \"那就请大哥去问父皇,臣弟无可奉告。\" 朱棣说罢,怏怏而去。 第86章 讨价还价 朱标到了永寿殿,问道:\"父皇,我刚刚碰到老四了,他好像很不高兴,是不是父皇跟他说什么了?\" 朱元璋两手一摊,苦笑道: \"咱跟他说,将他迁出北平,苏杭嘉锡常随便他挑,结果他跟咱甩脸子。\" 朱标倒吸一口凉气,问道:\"爹事先怎么不跟我通个气呢?老四肯定以为是我容不下他,弄得兄弟间弄出隔阂就不好了。\" 朱元璋正色说道:\"迁都是千年大计,讲不得人情。既然要迁都北平,老四就得挪窝。如果老四都不听招呼,咱怎么有脸跟外人说?\" 洪武二十四年,朝廷有意迁都西安的消息传出,就引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轩然大波,无数人跳出来反对。 江淮一带历来文教兴盛,每一次会试中进士者都能占全国六成以上。他们以籍贯和座师为纽带,结成盘根错节的大小团体。不论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定都南京最符合他们的利益,迁都西安直接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他们不敢硬刚朱元璋,因为朱元璋是真的会杀人。但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向朱标施加压力。 他们手里握着笔竿子,裤腰上拴着钱袋子,头顶上盖着官帽子,还会耍嘴皮子,实力不容小觑。 他们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张网。 如今又重提迁都,朱标颇有些心有余悸。 \"迁都牵扯的人太多,急不得。儿臣到现在也没想出,怎样平息迁都的阻力。″ 朱元璋苦涩地一笑,\"上次谋划迁都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过早地透露了消息。这一次迁都,只闷头做。先以北平为行在,频繁北巡,去了就赖着不走了,一次一次磨,慢慢造成既成事实。\" 朱标喜道:\"父皇这个法子好!\" 朱元璋:\"这是允熥想出来的主意。\" 朱标没想到儿子年纪轻轻就有这么老道,不禁欣慰地笑了。 过了两天,朱标命人去传朱棣,命他到文华殿说话。 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朱棣不愿,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殿中,整个人都是蔫了,毫无从前的精气神。 朱标命他坐,他便坐,低垂着头,也不说话。 朱标道:\"老四,父皇好多年都想迁都,先想的是西安,后想的是开封、洛阳,都不甚满意,父皇最终决定迁都北平,所以才想着将你迁往别处。\" 朱棣早料到是这个原因,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依然接受不了。 鸟在青天鱼在渊,他喜欢的就是北平这种四战之地,睁开眼睛就是和蒙古人干仗,刺激! 迁到苏杭,那就是温水煮青蛙,混吃等死,等到自己把自己养废了,迟早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朱标见朱棣毫无反应,也是颇为头疼。 老四是藩王中的标杆,有功无过,名声极好。 刚刚上位,就对自己的嫡亲弟弟用强,天下人会怎么看怎么想? 宗室会怎么看怎么想? 文臣武勋会怎么看怎么想。 他耐着性子,和颜悦色说道:\"老四,大江南北,你随便挑个地方,大哥没有不准的。\" 朱棣终于开口说道:\"臣弟真的不挑地方,皇兄指哪算哪。\" 朱标:\"父皇让你去苏、杭、常、湖、嘉,你为什么不愿意?\" 朱棣:\"臣弟生来就是受罪的命,享不了那福。况江淮财赋重地,又抵近京师,臣弟得多没分寸,才敢到那种地方就封。\" 老四话说得十分得体,但朱标算是明白了,老四这是压根不稀罕当个富贵王爷。 他志不在此。 他要领兵,打仗,掌实权,风云际会,青史溜名。 难怪蓝玉总说老四志不在小。 朱标思忖良久,能让老四满意的,大概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那个地方,朱标实在不想封给他。 可为了迁都大业,也只能咬牙豁出去。 朱标说道:\"你既这样说,那就把你封在徐州。 将来以北平为新都,以南京为留都,徐州就成了联络两都的要害,有你镇守,我才放心。\" 徐州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城旁边就是黄河大堤,还是京杭运河的航道。 沿泗水可北上齐鲁,直达幽燕。 沿汴水可南下淮扬、吴越,向西进可抵汴洛、关陕。 实在是个生死攸关的战略要地。 朱标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朱棣确实动了心,刚想答应,突然意识到,这地方也不是自己该要的。 他说道:\"皇兄误会了。臣弟没有挑肥拣瘦,徐州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实在不宜封王,臣弟还是去别处。\" 朱标松了一口气,\"那就封洛阳,也不失为一个大藩。\" 朱棣道:\"洛阳千年古都,腹心重镇,臣弟愧不敢当。要不就让臣弟到开平戍边,多少为家国尽点力。\" 说来说去,老四还是要掌兵,而且要掌天下精兵。 朱标自知支撑不了几年了,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解决藩镇兵权太重的隐患。 但朱棣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只能故作爽快地答应了。 对于朱棣来说,这也只是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事终于谈成了,兄弟俩一起到永寿殿去见朱元璋。 朱元璋看了看两个儿子的神色,知道谈出了结果,禁不住心中一喜。 朱标说道:\"父皇,老四一向喜欢舞枪弄棒,闲不住,他想去开平戍边。 蒙古鞑子死性不改,终究是要南下寇边的,有老四镇守开平,燕云可以无忧。\" 朱元璋直勾勾地看着朱棣,一句话也不说。 朱棣生怕见疑,连忙表忠心,\"父皇放心,儿臣就像钉子钉在开平了,宁愿向北百步死,绝不向南一步生。\" 朱元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有志气,这才是凤阳朱重八的儿子!将来迁都北平了,开平就是新都的屏障了。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到了开平,要好生经营,一手抓练兵,一手抓垦荒。任重道远,不可懈怠。\" 朱棣身子挺得笔直:\"儿臣知道,请父皇放心。\" 这时候,有老太监来报:\"皇爷、陛下,楚王、蜀王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传他们进来。\" 朱棣忙站起身来,\"儿臣先告退。\" 朱元璋点了点头,朱棣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朱标:\"老四守开平也很好。\" 朱元璋:\"咱说不好了吗?\" 过了一会,朱桢和朱椿肩并肩走了进来,说道:\"父皇,皇兄,允熥来信了。\" 第87章 影响深远的海禁 朱元璋拆开信,原来是朱允熥正在和陈祖义谈判。 陈祖义答应从此以后约束部下,不再骚扰沿海地区,并且协助官军攻打日本。 作为交换,朝廷应开放宁波、厦门、广州三个沿海城市作为通商口岸,并准许陈祖义在这三个口岸进行合法的贸易。 朱允熥的这封信,洋洋洒洒数千言,详尽分析了与陈祖义言和的好处: \"第一,陈祖义是南洋最强悍的海盗团伙,拥有一千余艘战船,近四万人,战力极其强悍。\" \"其势力范围东起日本,西至马剌加。为了防备陈祖义,我大明沿海各省每年承担了上百万两白银的军费,负担十分沉重。\" \"朝廷水师力量薄弱,缺乏远海作战能力。海禁是扬汤止沸之举,并不能禁掉海外贸易的需求,反而会催生更多的海盗团伙。只有解除禁海令,并建立正常的合法的海外贸易秩序,才能从根本上消除海患。\" 这一席话简直石破天惊,朱元璋不禁为之一震。 \"第二,与陈祖义言和以后,即可解除广东、福建、浙江的海禁,三省商人可以在广州、厦门、宁波三地集中贩卖货物,一座繁盛的商港可以养活数以十万计的人,渔民也可以下海打渔,沿海地区的民生将得到极大改善。\" \"第三,在广州、厦门、宁波三个通商口岸设立海关,凡进出的货物、人员都必须缴纳数额不等的关税,此举每年至少可以为朝廷增加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税收;\" \"第四,大明国内白银极其短缺,但生丝、绸布、瓷器、茶叶在南洋、阿拉伯、西域、西洋诸国极受欢迎。 解除海禁开放通商之后,每年能够输入白银逾千万两,将会出现国富民丰的空前盛况。\" 这些,朱元璋同样深有感触。 赵宋南渡后,海外贸易十分发达,各种货物风行海外。 一个偏安小朝廷却拥有惊人的财富。 宁波、泉州、广州等埠万国商贾云集,富得流油,街道上行人摩肩擦踵,店铺里人满为患,一片繁荣昌盛景象。 反观禁海二十余年来,东南沿海一带,田地荒芜,民生凋敝,市井萧疏,无数人无以为生,下海为盗。 解除海禁的好处实在是太诱人了,朱元璋禁不住怦然心动。 但最让朱元璋心动的是第五点: \"陈祖义为了获得合法的贸易机会,愿意协助朝廷攻打日本。\" 朱允熥又在信的最后写道: \"陈祖义遭受了南洋诸国的联合围剿,财路断绝了,手下数万人需要养活,因此急于向朝廷投诚。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稍纵即逝,请皇祖和父皇早作决断,切盼!\" 朱元璋将信递给朱标:\"你也看看。\" 朱标将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沉思良久,才说道:\"兹事体大,儿臣认为宜慎重。\" 朱元璋问道:\"为什么?\" 朱标答道:\"贸然解除海禁,张士诚、方国珍余孽份子,还有日本倭寇,混水摸鱼跑进来了怎么办?他们的脸上又没有刻字,谁能分得清?到时候,遍地是寇,人人是盗,岂不天下大乱了?\" 朱元璋又问朱桢和朱椿的意见。 朱桢道:\"儿臣也支持皇兄的看法。允熥毕竟年轻,容易轻信他人,国门一旦打开,再想关上可就难了。\" 朱椿道:\"一静不如一动,还是稳妥一点的好。\" 朱元璋召冯胜、汤和、郭英、李景隆、刘三吾、杨士奇、骞义、夏元吉、宋璟等一众文武大臣到文华殿议事,征询他们的意见。 所有人的意见都惊人的一致:解除海禁前途难测,宜慎重。 汤和多次主持东南沿海备倭,是迁界禁海最坚定的支持者,他说: \"海患不除者,全在迁界不力,将沿海二百里之内的百姓悉数内迁,坚壁清野十五年,则海患永除。\" 刘三吾道:\"自古夷夏大防,解除海禁,夷人涌入,则中原亦成腥膻之地,万万不可。\" 文武众臣议论纷纷,朱元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立国之初,海患就极其猖獗,但那时,举国上下正忙于清剿蒙元残余,只能实施海禁,严令寸板不许下海。 虽然三令五申,却挡不住人们逐利的本性,无数人宁愿杀头,也要冲破禁海令。 时间长了,朱元璋也发现,海禁愈严,则海外贸易的需求愈旺盛,获利也愈惊人,海患也愈猛烈。 仅洪武二十六年,辽东、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总共被大掠三十三次; 一月数警,海防官兵疲于奔命。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不得不再次下达更严厉的禁海令,违令者杀无赦。 令朱元璋绝望的是,不仅海商、海盗、渔民走私,就连官吏、官军也加入了走私的队伍。 走私的物品也从布匹、茶叶、食盐、瓷器,扩展到了武器、火药。 在与官军的对抗中,产生了一个又一个武装走私团伙。 杀了一批海盗,马上又冒出来一批。 杀不完。 根本杀不完。 禁海令似乎已经走入死胡同,看不到任何出路了。 在严厉推行海禁的情况下,海患都是如此严重,如果解除禁海令,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杀伐决断敢作敢当的朱元璋,这一次却变得优柔寡断。 大琉球岛上,朱允熥焦急地等着朱标的谕旨,等来的却只有两个冷冰冰的字: \"不准。\" 来传旨的还是大表哥李景隆。 朱允熥又伤心又失望,问李景隆道:\"皇爷爷和父皇没有别的话吗?\" 李景隆回答得极干脆极简洁,\"没有。\" 朱允熥心有不甘,追问道:\"朝中讨论过吗?\" \"讨论过。\" \"如何?\" \"从陛下到楚王、蜀王,到冯胜、汤和,郭英,再到刘三吾、杨士奇、骞义、夏元吉、宋璟,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认为你是在瞎胡闹。\" 朱允熥想死的心都有了,泥马,这就是穿越者超越时代的孤独吗? 即使是世界上最愚蠢最荒唐的错误,只要错得足够久,就没有人敢于改变。 海禁封禁了国门,更封禁了人们的思想。 大航海时代即将开启,中原华夏却一头扎进了闭关锁国的泥潭,这是何等的悲哀。 他笑眯眯地看着李景隆,\"咱们是亲戚,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李景隆不是第一次被朱允熥坑了,立即起了警觉,问道:\"要我干什么?\" 朱允熥粲然一笑。 \"很简单,明天陈祖义要来岛上探听消息,你就跟他说,朝廷已经同意将广州、厦门、宁波开辟为通商口岸。 但要看看他的诚意,让他先灭了占据中山国、山南国、山北国的倭奴。\" 李景隆吓得连连后退,\"不行,假传圣旨是要杀头的。\" 第88章 捉放曹 都说虎父无犬子,你爹英勇无双一条汉子,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怂货啊。 朱允熥将李景隆摁在椅子上,笑道: \"曹国公,镇定!镇定!多大一点事,至于吓成这样。你是来给我传旨的,又不是给陈祖义传旨的,你不过是帮我糊弄一下陈祖义而已,扯什么假作圣旨?\" 李景隆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说道: \"朝廷公议,不能开海禁,也不能与陈祖义合作,臣来的时候,陛下已经反复叮嘱过了,请殿下不要自作主张。\" 朱允熥道:\"我的事,轮不着你操心,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行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眼前这位可是将来的天下之主,李景隆不敢违拗,只好低三下四劝谏道: \"陛下说了,开放宁波、厦门、广州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以大琉球岛为贸易中转站,准许陈祖义到岛上来贸易,但绝不许他踏上广东、福建、浙江半步。 陛下还说了,这是最后的底线,如果陈祖义还不知足的话,就发兵三十万,将他斩尽杀绝。\" 朱允熥眼前一亮,\"这个法子好,明天咱们演一出双簧,逼陈祖义就范。\" 在常昇、孙恪、曹震等的经营下,大琉球岛北部已经有了一些改观,不再是一派莽莽榛榛的景象。 杂草已刈除,乱石已清理,整修出了一条条宽阔的道路。 沿海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盐田,从海中捕得的鱼获被掏空、洗净之后,用盐腌了,挂在树上风干。 到处都在开垦农田。 方圆百里一派繁忙景象。 在大琉球岛北部,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盆地,南北长约四十里,东西宽约三十里。 朱允熥将之命名为\"琉北盆地\" 琉北盆地由北、东、南三侧向西倾斜,河流众多,水流充沛,最后汇集成一条大河,西流入海。 朱允熥将之命名为\"琉北河\" 沿琉北河左岸建着简易的军营。 沿琉北河右岸建了许多木石结构的房子。 河两岸人烟密集,已经成了一个不小的市镇。 朱允熥将之命名为\"琉北镇\" 最高大的两幢木石房子,一幢作为大琉球岛指挥使衙门,孙恪、曹震、朱寿等住在里面,另一幢作为常昇的宅子。 常昇养尊处优惯了,如今住在这么简陋的房子里,忍不住向李景隆抱怨。 李景隆将他所见的一切默默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向朱标报告。 第二天日出时分,陈祖义果然乘坐一艘大船,带着上百个海盗来了。 朱允熥坐在指挥使衙门正厅的主位上,左侧坐着常昇,右侧坐着李景隆,常昇的下首坐着孙恪,李景隆的下首坐着曹震。 左右两面木墙前一挨溜站着十几个高大挺拔的锦衣卫,人人身着青色的飞鱼服,腰佩袖春刀。 陈祖义和他的胞弟陈祖礼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陈祖义一看这阵势,有些胆怯,问道:\"皇太子,今天这是?\" 朱允熥没有答话,朝李景隆挑了挑眉。 李景隆心领神会,嚯地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你就是海贼王陈祖义?你可知罪?\" 陈祖义抬头看眼前这人,三十二三年纪,身高八尺,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色麒麟补服,腰系玉带,富贵逼人。 李景隆也直视眼前这人,四十开外年纪,满脸络腮胡子乱草般长着,黑瘦短小,其貌不扬,却目光如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强悍。 陈祖义正犹豫间,忽听得面前这人断喝一声:\"大胆刁民,屡屡杀人放火,罪不容赦,拖出去砍死!\" 陈祖义一怔,问道:\"太子殿下,这是何人?\" 李景隆朗声道:\"曹国公李景隆奉陛下口谕,诛杀海贼陈祖义!\" 陈祖义急忙往外走。 吴忠、吴良抽出腰刀,架在陈祖义脖子上。 陈祖礼见势不妙,拔腿往外跑,几个锦衣卫扑上去架住。 这时候,朱寿、张翼、陈桓、马和各押着一个海盗头子,走了进来。 陈祖义梗着脖子冲朱允熥喊:\"朱允煺,枉我轻信了你,你好歹也是个皇太子,竟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阴害人,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李景隆指着陈祖义鼻子,叫道:\"割了这厮舌头!拖出去乱刀剁死!\" 吴忠、吴良推着陈祖义往外走。 陈祖义真的急了,叫道:\"皇太子,我也是大明的秀才,虽然在海外打家劫舍,但也是真心归顺朝廷,放了我!我还能替朝廷做事!\" 李景隆冷笑道:\"你在广东、福建杀人放火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你是大明的秀才?\" 陈祖义:\"我错了!放我一条生路!\" 李景隆:\"你死定了!\" 陈祖义不停地喊:\"皇太子,皇太子……\" 朱允熥挥挥手,\"放了他。\" 李景隆:\"殿下!\" 朱允熥的语气不容置疑,\"放了他!\" 李景隆气呼呼地坐下。 朱允熥对陈祖义说道:\"你从前作恶太多,父皇信不过你,满朝文武大臣也信不过你。你走,从今以后不许再骚扰广东、福建了。\" 陈祖义:\"皇太子,我是真心归顺的。\" 朱允熥:\"真心不真心只有你自己知道。从前我答应你的事,我也做不到了,跟你说声抱歉。 我敬你是一条汉子,就算要杀你也是明刀明枪杀你,不会使阴谋诡计杀你。我只能做到这些了,你赶紧走。\" 陈祖义当了二十几年海盗,死在他刀下的人数也数不清。 尸山血海里一路走过来,陈祖义太知道当海盗头子是什么下场了,除了葬身鱼腹还是葬身鱼腹,不可能有别的结局。 因此,他必须将自己洗白。 朱允熥许诺册封他为马剌加王,并与他联合发展远洋贸易。 假如能抱住大明皇太子的大腿,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再是海盗头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明藩属国了。 陈祖义带着满腹的希望来的,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道: \"殿下答应我的事虽然不能算数了,但我答应殿下的事还是要算数。殿下什么时候攻打日本,说一声,我随叫随到。\" 朱允熥淡淡一笑:\"谢了,不必了。萍水相逢,孤也不好承你这么大的人情。只要你将来不要骚扰我大明海疆,孤就谢你了。\" 陈祖义长叹一声,拱手而去。 孙恪不解地问:\"殿下为什么不用陈祖义攻打日本?\" 朱允熥:\"不急,他还会来找我的。\" 第89章 海上霸王 陈祖义和陈祖礼离了琉北镇,带着他们的部下赶紧登船,顺着琉北河入了海。 陈祖礼心有余悸,说道: \"大哥,好险,差点没命了。明朝太子是什么人,咱们是什么人,能尿到一个壶里吗?\" 陈祖义比陈祖礼大了十四岁,喝斥弟弟就像喝斥儿子一样:\"闭嘴,你懂个鸟毛,说你蠢你还不服,打打杀杀岂能长久?\" 陈祖礼辩解:\"不打不杀我们还能干什么?吃斋念佛吗?\" 陈祖义哂笑:\"青花白瓷盘到手三十贯,出手五百贯; 瓷碗到手十贯,出手三百贯; 酒海到手二百贯,出手一千五百贯。 这不比抢来得快吗? 更别说生丝、布匹、茶叶了。 如果能把印度的香料、胡椒、锡兰的象牙、缅甸的玉石运到明朝,那才是一百倍的暴利呢! 这个允熥皇太子是主张开海路的,将来是他的天下,咱们得借他的东风。 传令下去,今后不许劫掠广东、福建、浙江。谁要是不听招呼,一律绑石头上沉到海底!\" 陈祖礼问道:\"除了明朝,剩下的全是一帮穷鬼了,我们怎么活?\" 陈祖义道:\"抢安南。他既自称小中华,想必还有几个钱。\" 兄弟俩计议己定,回到马剌加就点齐四百余艘战船,三万余海盗,战船上架着黑洞的火炮,气势汹汹向西而去。 安南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固有领土,最早可以追溯到秦始皇。 明朝人对于安南是又爱又怕,爱她的奇珍异宝,又怕她的瘴疠横行。 永乐时期曾征服安南国,设交趾布政使司,二十年后彻底废除,安南从此再也没有进入祖国母亲的怀抱。 陈祖义、陈祖礼带领黑压压的船队抵达了红河口。 从这里溯河而上就可以直逼安南王城河内。 河内在南洋诸国是最繁荣最富庶的,传说中翡翠铺地,白玉为栏,抢了河内,三年不会饿饭。 此时的安南国是中南半岛上的小霸王,也想和陈祖义干一仗立威。 国王陈颇有计谋,知道迟早与陈祖义有一仗,借助地势之利,在红河中游筑了一座大坝,安了一座闸,将红河水拦了起来。 陈祖义的船队大摇大摆开进红河,离河内五十余里时,突然滔滔河水天上来,大小战船被冲得七零八落。 好在陈祖义的手下都是水里淘大的,迅速稳住了阵脚,纷纷爬上岸来。 这时候,安南王陈安亲率领二千余名象兵赶到。 二千余头大象如同庞然大物一样猛冲过来。 陈祖义命令火枪手开火射击。 大象被击中后顿时发了狂,横七竖八乱踩一通。 双方死伤惨重。 安南王陈安也身受重伤,安南援军从四面八方涌来。 陈祖义自知寡不敌众,率领手下驾船逃跑,跑到海上清点人数和船数。 人少了近四千,船少了一百多只。 陈祖义信心满满而来,灰头土脸而去,气得不轻,顺着安南国海岸线,一路南下,一路烧杀抢劫。 安南国土狭长,老百姓无处可逃,被杀者被抢者不计其数。 经此浩劫,安南国元气大伤。 陈安给朱标上表,请求天朝发兵,剿灭陈祖义。 朱标看了表文也暗自心惊。 陈祖义痛击安南之余,又顺手大掠占城,真腊,吕宋,爪哇,闹得南洋血雨腥风。 各国求救的表文像雪片一样飞来,朱标应接不暇。 各国都是向明朝称了臣,纳了贡,磕了头,认了大哥了的。 小弟们有难,大哥坐视不理,这大哥也不用当了,大伙一起认陈祖义当大哥得了。 朱标召集文武大臣到武英殿议事,争争吵吵一整个上午,最后的决议是,遣使抚慰各国,建议他们学天朝——迁界禁海。 朱标看了这个决议,简直哭笑不得——南洋诸国都是些弹丸小国,你让他们迁界,他们能往哪里迁,爬树上搭个鸟窝下蛋吗? 明朝迟迟没有作出反应,南洋诸国只得求助缅甸和暹罗。 洪武二十八年九月,缅暹联军从北面进攻马剌甲,爪哇从南面进攻马剌加,真腊、占城、安南从东面进攻马剌加。 陈祖义四面受敌,带领船队西遁,逃到翠兰屿上暂避。 翠兰屿地处偏远,从那里经过的商船少之又少,根本捞不到什么油水。 陈祖义过得十分辛苦。 好在一个多月后,南洋诸国的联军各自散去了。 陈祖义终于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马剌加。 可是当他驶入马剌加港时,顿时傻了眼,整个马剌加城变成了一片废墟,市镇、船坞,仓库,全部化为乌有。 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但是那时候他正年轻,最不缺的就是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 这一次,他已经年近半百了,还能有几年活头? 陈祖义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这日子没法过了; 紧接着又闪出了第二个念头,得不惜一切代价抱紧明朝皇太子的大腿。 他又踏上了去大琉球群岛的旅途。 这几个月,朱允熥也是一刻没有闲着,煮盐,垦荒,筑城,操练水兵… 最大的进展是琉北造船厂已初步建成了。 从深山中砍伐的圆木整整齐齐地存放在海边,堆积如山。 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九日,陈祖义带着三百余艘战船,二万余人,抵达了澎湖附近海域。 他派陈祖礼带领三艘船抵达琉北,向朱允熥报告,请求归顺。 朱允熥做梦都没有想到,陈祖义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彻底。 他欣然说道:\"准了!你回去跟陈祖义说,让他将船队停泊在澎湖,他自己带几艘船到琉北来面谈。\" 陈祖礼说道:\"谢殿下,只是船上二万余人已经断炊了,如何解决?\" 朱允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陈祖义是走投无路了。 他豪爽地说道:\"无妨,孤马上命福建水师给你们送给养。\" 陈祖礼千恩万谢而去。 孙恪问道:\"殿下是真的要给陈祖义送给养吗?\" 朱允熥:\"不然呢?\" 孙恪目露凶光,\"殿下,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不要白白错过了!\" 边说边做着抹脖子的手势。 第90章 陈祖义来降 朱允熥摇摇头,\"不可以!陈祖义穷途末路来投,而我却杀了他,实在胜之不武,将来怎么取信于人?\" 孙恪劝谏道:\"陈祖义洪武初年就为害沿海,太上皇曾经悬赏五十万两白银捉拿他。殿下如果杀了他,是为民除害,有什么不好的? 再说,官就是官,贼就贼,跟陈祖义这种人有什么信义可讲的?\" 常昇也说道:\"陈祖义为人狡猾多端,洪武十一年,陈祖义也是走投无路了向朝廷投诚。 太上皇都允准了,并且派户部郎中田知秋去马剌加招抚他。 可那厮居然将田知秋扣留了,直到洪武十七年才放了。这样的人,如何信得过? 臣的意思,将陈祖义诓到琉北软禁起来,然后将那些海盗骗到福建集体杀了。 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平了巨盗,也不失为大功一件,太上皇和陛下都会大喜的。\" 朱允熥笑了,他如果不是穿越者,也会被这些说辞迷惑的。 王直就是这样被杀的,结果怎么样? 杀了王直一时爽,却失去了和海盗谈判的一切可能,只能死磕到底,最终的结果还是隆庆开关。 开关后,福建漳州的月港成为了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 在此后的七十年里,月港年均涌入白银高达500万两,相当于明朝全年赋税收入的1\/4,带动了东南数省的繁荣。 朱允熥的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不想再费口舌了,说道: \"传令福建都指挥使安养浩,命他亲自到澎湖岛上与陈祖义接洽,限三日之内,往澎湖岛上运送5000石粮食。\" 孙恪十分不甘心,问道:\"要不要先要求陈祖义解除武装?\" 朱允熥反问道:\"换了你,愿不愿意为了5000石粮食解除武装?\" 孙恪道:\"5000石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陈祖义缓过劲来。万一他拿了粮食,翻脸不认人怎么办?为稳妥计,还是应该让他先放下武器。如若不行,至少要将他的心腹干将全部带到琉北来。\" 朱允熥道:\"咱们既然信不过陈祖义,陈祖义自然信不过咱们。他现在正是惊弓之鸟,稍有不慎,就会刺激到他,反而误了大事。 对于陈祖义,我是有大用的。 你带上三百人,和朱寿去澎湖一趟,护送陈祖义到琉北来。有什么事,我亲自和他谈。\"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孙恪也不能再坚持己见了,他与朱寿一道乘了一艘大船,往澎湖而去。 两人一路上都在议论,海盗还不如山贼,山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海盗跑了就跑了,你到哪里找他去?这伙海盗既然送上门来了,就应该一锅端了了事,何必那么麻烦? 天快黑时,孙恪和朱寿终于抵达了澎湖。陈祖义、陈祖礼正翘首以盼。 见孙恪、朱寿来了,陈祖义急切地问道:\"孙将军,太子殿下答应了给我们送给养的,什么时候能够送到?\" 孙恪道:\"太子已经命人到福州指挥使司传令了,三天之内肯定送到。\" 陈祖义心中一沉,船上粮食只够吃两三顿了,根本等不到三天后,到时候没吃的了,手下人闹起事来,他也弹压不住。 他忙说道:\"能不能再快点?\" 孙恪十分不悦,\"还这么快?殿下派的人又不能飞到福州,扛起粮食就飞到澎湖来。官府办事,有一座座衙门,一道道公文。 福建指挥使得了太子谕旨,需行文布政使司,布政使见了文,签字同意后再转发到粮库,粮库见字后才能开库放粮,这样一圈程序走下来,三天之内把粮送到澎湖,己经是格外快了。\" 陈祖义好生好气说道:\"孙将军,不瞒你说,船上粮食只够吃两顿了,等不到三天,如何是好?\" 孙恪冷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又不会变戏法,给你变出粮食来。\" 陈祖义小心翼翼问道:\"能不能准许我们到福建就食?\" 孙恪两手一摊,\"你这个要求就有点离谱了,别说我无权答应,就是太子也不一定敢答应。\" 陈祖义讪讪道:\"那可怎么办?\" 孙恪也害怕节外生枝搞出事端来,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特事特办,我给安养浩写封信,先以紧急借调军粮的名义,调1000石粮食过来。\" 说罢,手写了一封信,让朱寿连夜到福州调粮。 陈祖义这才安下心来,第二天中午,朱寿果然押着1000石粮食过来了,陈祖义更高兴了,跟在孙恪屁股后面不停地说多谢。 孙恪道:\"这都是太子的旨意,你要谢就到琉北谢太子。\" 陈祖义:\"当然要谢太子,孙将军也要谢。\" 孙恪:\"太子旨意,命你随我到琉北议事,好安置你的手下。\" 陈祖义欣然从命,将陈祖礼和十几个心腹叫过来,吩咐道:\"我要到琉北觐见太子殿下,第一批5000石粮食三天之内就能送到,你们在岛上等着我回来,绝不可乱跑乱动。\" 陈祖礼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陈祖义道:\"我也说不准,少则三天,最多五天。\" 陈祖礼又问道:\"如果粮食不能如期送到怎么办?\" 陈祖义:\"不会的,你们安心等着就行了。\" 孙恪、朱寿带着陈祖义回到了琉北。 陈祖义见了朱允熥纳头就罢,\"多谢殿下收留之恩,祖义和手下弟兄愿意以死相报,殿下指到哪,我们就打到哪,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朱允熥笑道:\"孤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说的有些过了。\" 陈祖义道:\"我在海上横行了几十年,闹腾得再凶,终究也只是一个海盗,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 大明国运昌隆,殿下英明神武,我愿改邪归正,报效朝廷。请问殿下,我那帮兄弟如何安置?\" 朱允熥道:\"你想怎样?照实说。\" 陈祖义道:\"殿下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马剌加是个好地方,万国商船都从那里经过,我在那里经营多年,熟门熟路。 我还是想带领弟兄们驻守那里,做大明一藩属,生生世世效忠于大明,不知殿下允准否?\" 朱允熥意味深长一笑,\"你说呢?\" 第91章 一波三折 陈祖义心中一沉,猛意识到自己说话太造次了,忙说道: \"从前糊涂无知,多次冒犯朝廷,实在是罪无可赦,幸得皇太子殿下宽大为怀。 马剌加万国商贾云集,是个很紧要的地方,但是离大明有万里之遥。 从两宋开始就有许多广东人福建人在南洋谋生。在马剌加就生活着近十万汉人。他们与缅甸人、暹罗人、爪哇人有许多冲突。 我之所以能在马剌加立足,全靠他们支持。他们虽然迁居海外十余代,却仍然心向故国,崇尚的仍是中原礼仪,穿的仍然是汉唐衣冠。 我太上皇驱逐胡虏,鼎定天下,海外汉人亦欢欣鼓舞,也以大明子民自居,心向大明。 朝廷若赐我一纸敕书,我愿做朝廷一忠犬,称臣,纳贡,世世代代为朝廷看守马剌加。\"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家之天下,只要能换来华夏民族的繁荣昌盛,在海外封一个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直接统治马剌加成本太高,培植一个代理人,实行羁縻统治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更何况这个代理人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汉人,不管怎么说总比那些蛮族强多了。 想到这里,朱允熥淡然一笑: \"你想当马剌加国王,也不是不可以。你速回澎湖,将你的船队带过来,休养一段时间之后,攻打占据琉球三国的倭寇,将功赎罪之后,孤才好替你请封。\" 终于美梦成真了,陈祖义喜形于色。他做海盗多年,攒下了亿万家财,但他不许他的几个儿子做海盗,而是让他们隐居在广东福建。 现在终于漂白成功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抛头露面,享受荣华富贵,光宗耀祖,而不是东躲西藏了。 朱允熥又对曹震、朱寿道:\"你们带三千水兵,和陈祖义一同前往。\" 陈祖义、曹震、朱寿带领十余艘船,顺琉北河而下,到出海口时,天色已黑。 正准备启航,突然天上彤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 陈祖义久在海上漂,对海上气候极其敏感,说道:\"天气不大好,恐怕要起风了。\" 曹震、朱寿担心夜长梦多,催他怀走。 陈祖义坚持再等等。 过了半个时辰不到,果然狂风大作,山下的参天大树被吹得吱呀呀乱响,稍微小一点的树被狂风卷起,飞向空中,丈余高的海浪拍在岸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陈祖义忙指挥船队退到内河,排在最后的一艘船险些被掀翻。 所有的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 第二天巨风停了,陈祖义又率船队顺流而下,两个多时辰后,到了澎湖附近海域。 漫长的海边根本看不见一艘船。 曹震喝道:\"陈祖义,人呢?哪去了。\" 陈祖义也慌了神,\"我吩咐过他们,不许擅自离开。可能是昨夜风太大,躲到河湾里了。\" 曹震除了信他之外,也别无办法,大声喝道:\"赶紧找。\" 十几艘船赶紧找了两个多时辰,一艘船也没有找到。 曹震抓住陈祖义衣领子,骂道:\"肏你十八代先人,你们这伙盗贼,还真是死性不改!\" 朱寿很细心,看向岸边撒满了粮食,说道:\"可恶!他们把粮食骗到手,就跑了,显然是串通好了的。别跟他废话,宰了他!\" 曹震道:\"还是把他押回去,交给殿下处置。\" 陈祖义指天指地发誓,\"我真的是诚心诚意投靠朝廷。他们肯定没走远,现在追还来得及。\" 曹震破口大骂道:\"肏你妈,还在骗人!你当我傻吗?\" 飞扑过去,将陈祖义摁在地上,朱寿拿绳子去捆。 陈祖义身形极灵巧,像泥鳅一样,从曹震身体底下溜了出去,在船上疯跑。 曹震气极了,抓起一支火铳,嘭嘭嘭连开三铳。 陈祖义东闪西躲,纵身一跃,跳入滚滚浪涛之中。 眼睁睁看着陈祖义跑了,曹震和朱寿捶胸顿足,赶紧回去报告。 朱允熥惊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搞不懂,陈祖义究竟搞的什么鬼,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常昇埋怨道:\"煮熟的鸭子白白飞了,要知道全杀了喂鱼。\" 孙恪安慰道:\"谁能料到那厮那么下贱呢?算了,吃一堑,长一智。\" 朱允熥马失前蹄,无言以对。 过了两天,福建都指挥使安养浩向朱允熥报告,说陈祖义的船队登上了吕宋岛,与占据吕宋岛的史大威海盗团伙发生激烈战斗。 史大威大败亏输,退往爪哇岛,吕宋岛现为陈祖义所占据,问要不要前往清剿。 孙恪一听,就要带领船队出战。 朱允熥道:\"不急,先等等看。\" 吕宋岛离福建漳州很近,是走私贸易的天堂,岛上还有一座金矿,岛上还有许多奇异的物产。 史大威不甘心失去吕宋岛,一个月之内,与陈祖义接连爆发了三次冲突,双方杀红了眼。 史大威临逃走时,将岛上粮食焚毁一空。 陈祖义又陷入了无粮的窘境。陈祖礼要带人劫掠东南沿海,被陈祖义又打又骂: \"你个畜牲,为什么要驾船逃跑?多等一个晚上会死吗?你坏我大事了,真想杀了你!\" 万般无奈之下,陈祖义再次前往琉北投诚。 朱允熥哂笑道:\"你走都走了,还来干什么?你把孤这里当成了你家菜园子吗?\" 陈祖义苦着脸道:\"这是一个误会,祖礼以为我回不去了,又刚得了一千石粮食,有几个坏事之徒唆使他攻下吕宋,作为安身之地。于是祖义带着船队跑了。这是他们自作主张干下的事,我并不知情。\" 朱允熥:\"你不是已经攻下了吕宋吗?继续做你的海贼王多么逍遥自在,何必又跑回来?\" 陈祖义:\"岛上没有粮食,出海去抢又一时抢不到。\" 朱允熥哈哈大笑,\"你这是把孤当成冤大头了,没粮食就来了,骗到粮食就跑了。\" 陈祖义辩解道:\"殿下这样说,我不服。第一,我没有骗殿下的粮食,的确是一场误会;第二,我宁愿没吃的,也没有选择劫掠广东、福建、浙江,就证明我确实想金盆洗手。 皇太孙是干大事的人,该有容人之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让皇太孙失皇的。\" 朱允熥想想也是这个理,以陈祖义现有的实力,再想重现往日的辉煌的确不太可能了,但抢点粮食苟延残喘完全不是问题。 他问道:\"你总得做点什么,好让我信你。\" 陈祖义:\"史大威在吕宋岛上有座金矿,只要殿下给我提供粮食,我愿将吕宋岛打下来献给朝廷。然后再替殿下驱逐小琉球岛上的日本人。 我在海上多年,和许多阿拉伯商人、波斯商人、突厥商人打过交道。只要殿下给我足够的货物,我保证让殿下挣得盆满钵满。殿下想要什么奇货,我也能买到。\" 朱允熥问道:\"我要三千名阿拉伯造船工匠,你有门路吗?\" 陈祖义拍着胸脯说道:\"这有何难,一切包在我身上。\" 第92章 坚冰即将松动 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南京城里雪花飞扬。 朱标踩着满地碎琼乱玉,走进永寿殿,兴冲冲说道: \"爹,允熥来信了,陈祖义归降了!\" 朱元璋不禁为之一震,没费一兵一卒,为害东南沿海快三十年的海贼王陈祖义就这样收服了? 为了防备陈祖义的劫掠,光广东一省每年就至少损失二十万两白银。如果陈祖义归降了,这么巨大的一笔开支就节省下来了,岂不快哉? 他诧异地问道:\"标儿,你说的是真的吗?\" 朱标:\"当然是真的。陈祖义还答应,可以帮助朝廷消灭吕宋岛上的海盗史大威和小琉球岛上的倭寇,但是他要二十万石粮食作为军费。\" 史大威是南洋海盗中的后起之秀,主要劫掠的是福建。 福建本来就山多地少,土地贫瘠,迁界禁海之后民生更加艰难了,引发了好几起民变。 朝廷为了镇压民变,又不断在福建用兵,使得福建更混乱了。 朱元璋不解地问:\"陈祖义究竟图的什么?\" 朱标道:\"他图的是朝廷准许他贸易,这里面的利润实在太丰厚了。生丝到手价是出手价的二成,茶叶到手价是出手价的二成本。 陈祖义多的是大船,无论是把外面的货物运进来,还是把里面的货物运出去,都是暴利! 允熥的设想是,将大琉球岛上开辟成一个远洋贸易特区。 不论是进口的货物,还是出囗的货物都在岛上集散。既满足了国内外的贸易需求,又便于管理。\" 朱元璋眼前一亮,\"这个法子好是好,但对朝廷有什么益处?\" 朱标道:\"货物进岛三十抽一,货物出岛二十抽一,这样进进出出,朝廷获利颇丰。还可以发放特许经营牌照,这又是一大笔收入。\" 朱元璋大腿一拍,\"咱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还真是堵不如疏啊。这个小兔崽子,还真有办法。\" 朱标道:\"父皇既这样说,儿臣就准他了。\" 朱元璋道:\"禅位快一年了,马上就要改元了,今后有什么事,你独断专行就行了,不必问咱了。\" 朱标道:\"开放海禁这么要紧的事,还是得爹掌舵。 海禁二十几年来,海内的货物同样在往外运,海外的货物同样在往内运。 海禁推行下来,损失的其实是朝廷的税收和老百姓的生计。只有那些从事走私的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据儿臣所知,东南沿海各省的走私团伙,幕后大都有官府的影子。有些人白天戴着官帽,办着查禁走私的差事,晚上穿着短衣,干着走私的勾当。 解除海禁,就砸了许多人的饭碗,定然会遇到重重阻力的。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海禁也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 朱元璋道:\"只要刀把子握在咱手上,谁敢多嘴多舌。\" 几天后,朱允熥收到了朱标的回复。 \"所奏之事,准了,尽管放手去做,己筹措了三十万石粮食,不日发往琉北。\" \"先肃清盘踞在吕宋岛上的大海盗史大威,再肃清盘踞在小琉球岛上的倭寇。\" \"然后在永乐元年逐步解除广东、福建的海禁,准许渔民下海打鱼;\" \"永乐三年解除浙江、南直的海禁;\" \"永乐五年解除山东、辽东的海禁。\" 朱允熥看到这封批复,心情无比激动,三十年的坚冰开始松动了,一个封闭保守的王朝,向着开放开拓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洪武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八,旧的一年即将结束,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大琉球岛西北角的海岸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战船,明朝水师三万人,大小船只四百艘,陈祖义水师二万人,大小船只三百艘,集结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军旗在呼啸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朱允熥站在战船上,在他的左侧站着孙恪,在他的右侧,站着常昇,在他的身后站着马和。 陈祖义一身戍装,跳上船来,问道:\"殿下,可以出发了吗?\" 朱允熥大声命令:\"出发!\" 数百条战船向着吕宋岛浩浩荡荡而去。 吕宋就是今天菲律宾的北半部。 菲律宾很长时间里没有形成过国家,全境部落林立,只有中国东南沿海的移民和商队会定期前往。 洪武二十年,苏门答腊岛的移民来到菲律宾南部,建立了苏禄苏丹国。 而地处菲律宾北部的吕宋岛则成为海盗的天堂。 他们在吕宋岛上修筑堡寨,建造房屋,把吕宋岛打造成了一座海盗的巢穴。 他们从这里出发,劫掠明朝沿海,然后跑回这里分赃。 吕宋岛离大琉球岛不过二百余里,顺风顺水两个时辰就到了。 在离吕宋岛三十余里处,碰到了史大威的着巡逻船只。 巡逻船只连忙掉头而逃。 陈祖义指挥船队,将这几只巡逻船团团围住,撞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到了吕宋岛岸边。 史大威事先没有得到预警,四五百条船泊在海湾中,没来得及散开阵形,就仓促应战。 陈祖义水师的战力相当强悍,猛烈炮火倾泻而下。 史大威溃不成军,带领船队向西逃遁,结果被曹震、朱寿堵了个正着。 双方发生激战,史大威不敌,又掉头向南逃窜。 曹震、朱寿尾随追赶,一直追了一百余里,海上突然狂风大作,拍起惊天巨浪。 史大威的船只都是小型船只,跑得又急,倾覆了一大片,就是明朝水师也翻了不少。 手忙脚乱中,曹震、朱寿命令开火、放箭。 史大威的船队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海面上尸体密密麻麻,一只只船倒扣在水上。 朱允熥清点人数,损失也不算小。 此时的吕宋岛,还只是一座未开化的荒岛,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着十来的原始部落。 除了海盗和过往的商船,没有人对这里感兴趣。 可是一百多年之后,大航海时代开启,这里将成为世界贸易航线上一个至关重要的中转站,西方殖民者将把吕宋岛打造成一个重要的据点。 从小琉球群岛到大琉球岛到吕宋,形成了一道完整的岛链,对中国形成了严密的封锁。 为了打下吕宋,水师将士死了三千余人,他们全都葬身海底,连尸骸也找不到。 人不能白死,朱允熥打定主意,要将吕宋纳入中华的版图。 他立了一座高高的碑,上刻: 日月所照 江河所流 皆为明土 第93章 开发吕宋,无人理解 朱允熥刚刚收服陈祖义,又消灭了史大威,在南洋诸国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占城、爪哇、琐里、暹罗、真腊、三佛齐、渤泥、苏门答腊、琉球、苏禄、缅甸各国纷纷上表祝贺。 朱元璋看着这纷至沓来的贺表,高兴得合不拢嘴,对朱标说道: \"允熥是个好样的,给咱长脸了,给大明长脸了,咱几十年都没办成的事,他给办成了。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真不错。\" 朱标心里也十分欣慰。 朱允熥在吕宋岛上待了一个多月,指挥水师将士在吕宋深山老林里搜捕土着居民,共得男女老幼一万七千余名。全都披着兽皮,打着耳钉,还过着刀耕火种,菇毛饮血的生活,妥妥的原始人。 吕宋岛地处火山地带,雨量充沛,土地非常肥沃,森林异常繁茂,有乌木、紫檀等许多名贵的物种。 四面环海,盛产贝、螺、珍珠。 最诱人的是,吕宋岛地底下藏着很多金矿,如果开采出来,将是一笔巨额财富。 朱允熥上书朱标,建议将吕宋岛纳入大明版图。 他建议从内地迁移一万户,到吕宋岛上开荒垦殖,繁衍生息,几十年上百年之后,吕宋岛就变成大明海外行省了。 中原王朝一向重陆轻海,重内轻外,对殖民海外毫无兴趣。郑和下西洋宣赫一时,但从未想过在海外建立殖民地。 朱标对朱桢、朱椿说道:\"允熥真是异想天开。″ 朱允熥苦等朱标迁移人口来,等来的却是否定的回复。 这让他失望极了,他想让朱寿带领三千驻扎在吕宋岛上垦荒种地,扎下根来。 朱寿为难地说道:\"臣肯定愿意听命,但恐怕将士们不愿意,这里实在太偏远了。琼州己是天涯海角,这里又比琼州偏远了几千里。\" 朱允熥道:\"你们自己挖金矿,挖出来的金子归你们自己所有,三年之后,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就回去。\" 朱寿道:\"金矿也不是那么好挖的。不然史大威为什么不挖呢?可见待在这个地方,除了当海盗,没有别的出路。\" 朱允熥实在舍不得放弃吕宋岛,说道: \"这样好了,你带3000人驻扎在吕宋岛上,粮食由朝廷供应,一切吃穿用度由朝廷供应,三年后将你们轮换回去。 你们只负责招揽流落在南洋的汉人,并且保护他们,让他们到吕宋岛上来生活。 头三年,每户给银三两,给粮三石,他们开垦的土地归他们所有,五十年之内,朝廷都不向他们征收任何赋税。\" 朱寿听了连连咋舌。 \"殿下,这是亏本的买卖,就像一个无底洞,太上皇和陛下会答应吗?\" 朱允熥的理想是星辰大海,是要让大明的光芒照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注定是一条无人理解无人认同的,孤勇者的路。 他以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就这样定了。你放心,孤是不会亏待驻岛将士的,到时候,该升官的升官,该奖钱的奖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除了从命之外,还能做什么? 常昇、孙恪等也力劝不可,但朱允熥坚持己见。 三天以后,朱允熥带着船队走了。 留下来的人个个怨声载道。 朱寿安慰众人,\"不过是三年的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 众人纷纷议论纷纷。 \"三年哪有那么好忍的?\" \"就怕三年又三年,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凭什么别人都走了,偏偏把我也留下?\" \"就怕现在答应的事,将来不能算数。\" 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人心浮动。 朱寿大声喝道:\"都给我闭嘴,这是殿下的旨意,谁敢违抗?\" 朱寿的百十个亲兵哗地站了出来,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了。 朱寿的语气这才和缓下来,无奈地说道:\"既然已经留下来了,就尽心竭力把差事办好。\" 朱允熥回到琉北镇,继续给朱标上书,力陈往吕宋岛迁移人口的重要性,言之凿凿地说: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现在我们吃一点苦,却给子孙后代留下了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将来的世界是海洋的世界,谁拥有了海洋就拥有了未来。\" 朱标搞不明白这个儿子为什么这么执迷于在海外搞开发,若说大琉球岛,还有一点点价值,吕宋这种化外之地,有什么好稀罕的? 朱允熥见朱标迟迟没有答复,又接连上了两封书。 朱标被他惹毛了,严辞拒绝了他。 朱允熥不屈不挠,继续上书。 朱标对朱元璋说道:\"他是不是魔怔了?\" 朱元璋早就领教到了朱允熥令人咋舌的预见力,说道:\"他既然这么坚持,定然有他坚持的道理,就听他一回。\" 朱标嗔道:\"哪有什么道理?纯粹就是瞎胡闹。连云贵川,甚至河南湖广都人口严重不足,哪顾得上吕宋?朝廷要花钱不说,关键是没人愿意去。\" 话虽这样说,还是捏着鼻子命夏元吉去办。 户部是管人口的,不是变戏法的,夏元吉也变不出这么多人囗,只好将任务分派到广东、广西、湖广、南直、浙江各省。 各省的官员像商量好了似的,不说不办,但就是毫无动静。 朱标无奈地对朱元璋说道:\"各省都不愿意往吕宋迁人口,强扭的瓜不甜,总不能为了吕宋那种地方强征人囗?犯不着,实在犯不着。\" 朱元璋道:\"实在不行,你从狱里抓些重囚犯,送到吕宋去。\" 朱标一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这些人到了吕宋,一准沦为海盗,朝廷是嫌麻烦不够多吗?\" 朱元璋也不说话了。 白忙活了一场,一无所获,还得筹钱筹粮养活岛上三千人,朱标抱怨不已。 朱允熥马不停蹄做着收复小琉球的准备。 中国与日本的恩恩怨怨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早在元朝的时候,东南沿海的倭患就极其严重。 朱元璋即位之初,就派遣使团前往日本,要求日本南朝的怀良亲王管好自己人,不然不客气了。 怀良毫不客气地杀了明朝使臣。 两国关系降到冰点。日本严重依赖对明朝的贸易,作为报复,朱元璋断绝了与日本的一切贸易往来。 琉球国对明朝极其恭顺,得以从明朝购入大量的生丝、布匹、茶叶、瓷器,转手以十倍的高价卖给小日子,赚得盆满钵满 洪武十九年,明州卫指挥使林贤通倭事件暴发。 琉球国接到朱元璋旨意,也断绝了与日本的贸易。 花十倍的高价也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小日子气得吐血。 洪武二十五年,北朝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统一了日本。 洪武二十八年,足利义满派兵吞并了琉球国。 穿明不灭倭,电钻钻菊花。 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场大战正在紧张的酝酿中。 第94章 海上珍珠 明朝建立前,朱元璋已经拥有一支极其强悍的水师。 洪武二年,朱元璋下令在新江口造船四百艘。 洪武三年,置直辖水军二十四卫,每卫置战船五十艘,二十四卫即拥有战船一千二百艘。 洪武五年八月,又在浙江、福建濒海九卫造海船六百六十艘。 照这样的造船速度,十年之内,明朝的战船将达到一个恐怖的数字,可以对日本形成碾压。 然而,这个时候,朱元璋的主要注意力转向清剿北元的军事行动上。 为了节省开支,选择了以迁界禁海的被动防守,代替主动出海围剿,因此不再需要那么多战船了。 此后的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朱元璋都没有再大规模地建造战船。 战船的维护保养成本相当高昂,很多战船年久失修,却又没有新造战船替换,明朝水师的实力急剧下降。 朱允熥竭力想要恢复洪武初年的造船水平,然而,造船业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长达二十年的衰落,使得高水平的造船工匠出现了严重的断层。 老工匠技艺严重退化,新工匠不堪使用。因此造船水平的恢复还相当遥远。 这也是朱允熥需要借重陈祖义的原因。 陈祖义在马剌加拥有数家造船厂,虽然被南洋诸国联军捣毁了,但核心造船技术还装在陈祖义、陈祖礼兄弟俩的脑子里。 更何况,陈祖义还和代表世界最高航海水平的阿拉伯造船主关系紧密。 这一切,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世界上不存在永远的敌人,一切都在随形势在变。 比起视陈祖义为敌人,将他绑到自己的战船上显得明智得多了务实多了。 朱允熥回到琉北,第一件事便是抚恤阵亡水师将士。 吕宋岛之役虽大获全胜,但明军水师和陈祖义水师的阵亡人数也达到了三千五百六十人,以人均六十两的抚恤标准,需银二十一万三千六百两。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朱标接到朱允熥的奏疏,立即召夏元吉来问话,要他从速筹措这笔抚恤银。 夏元吉答道:\"据臣所知,历年的抚恤标准都没有定得这么高。和林之役和忽兰忽失温之役,定的抚恤标准也只有四十两。 而且,只有对将领的抚恤才用银子,对士卒的抚恤都是用的大明宝钞,没有用过银子。\" 因为白银短缺,开国之初,朱元璋就发行\"大明宝钞\"作为法定货币,代替银子的流通,并且规定,一千文等价于一两银子。 起初还好,大明宝钞信誉良好,一千文宝钞,实际购买力基本维持在九钱至九钱五之间。 但慢慢地,朱元璋开始不讲武德了,大肆滥发大明宝钞,用于赏赐藩王、武勋和皇亲国戚。 大明宝钞的信誉变得极差,实际购买力急剧贬值,不足票面值的三成。 朱元璋鸡贼至极,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把一千文宝钞当一两银子用。 这就要了人的老命了。 朱允熥太知道其中的猫腻了,因此替阵亡将士讨要抚恤银的时候,指明只要银子,绝不要宝钞。 朱元璋发行的宝钞,连自己嫡亲孙子都不认,这也算是古往今来一大奇观了。 夏元吉一席话,怼得朱标哑口无言。 历史上,夏元吉就是这么怼朱棣的。 朱标耐着性子说道:\"你如果觉得六十两定得太高,可以按照从前四十两的标准来。但必须用银子,不能用宝钞。\" 夏元吉毫不通融,\"不行。不管是定六十两,还是定四十两,都必须用宝钞。\" 朱标涵养功夫极好,语气中也带着明显的恼怒。 \"将士们在前方以身殉国,葬身鱼腹,怎么能用宝钞糊弄他们呢?宝钞有多不值钱,你心里没数吗?\" 夏元吉不为所动。 \"臣当然知道宝钞不值钱,但户部的章程就是如此,今天因为太子一句话就破了例,将来要不要以此为例。倘若今天都以此为例,户部从哪里弄那么多银子?陛下是英明之主,所以臣才敢做个耿直之臣。\" 朱标无言以对,挥挥手,打发夏元吉走了。 他背着手,在殿中踱着方步,允熥初次领兵打仗,需要笼络将士之心,就从内帑中拨银子发抚恤银。 解决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银问题,朱允熥开始筹备攻打日本的问题,夺回小琉球群岛不过是小菜一碟。 朱允熥志不在此。 他的志向是攻打日本本土——日本西南端的九州,那里是石见银山的所在之地。 近三十年来,一直是日本攻,明朝守,日本的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而明朝的气焰一天比一天低落。 寇可往,我亦可往! 以明朝水师现在的实力,攻占九州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朱允熥需要通过一场主动进攻的战役来锤炼水师,鼓舞士气,打击日本的嚣张气焰。 永乐元年四月,海上风平浪静。 朱允熥从浙江、广东、福建调集了六百艘大小战船,共四万官兵,外加陈祖义四百艘大小战船,近二万人,兵分两路扑向琉球群岛。 琉球群岛在大琉球岛与日本九州之间,为东北~西南走向的弧状群岛,南北跨度二千余里,岛屿面积相当之小,犹如遗落在东海万顷碧涛之上的一串珍珠。 琉球群岛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与北面的日本群岛,南面的大琉球岛、吕宋岛组成了一道漫长的岛链。 洪武五年开始,琉球岛上的三个小国山北国、中山国就相继入贡,并受赐金银印,成为大明藩属。 三国之中,以中山国为最强,山南国次之,山北国最弱。 中山国以首里为中心,国王察度。 南山国以大里为中心,国王承察度。 北山国以归仁为中心,国王怕尼芝。 占领琉球三国的是九州萨摩藩的藩主岛津义雄,他的三个儿子带领4500人,分乘九十艘战船,远征琉球。 而琉球三国总人口不足三万,能战之士不过七千,且分散在首里、大里、归仁三个地方。 面对人数众多,装备精良,作战经验丰富的岛津军,琉球军根本无力抵抗。 察度、承察度、怕尼芝不约而同乘船逃往澎湖。 岛津义雄的三个儿子分别占领了山北国、中山国、山南国。 他们将金银珠宝抢劫一空,并且将三国的岛民全部押往九州。 男丁做苦力,女子做歌妓,孩子做奴仆,老人则杀掉。 曾经逍遥自在的琉球人,堕入了痛苦的深渊。 而这其中,包括奉朱元璋之命,从福建迁往琉球的三十六姓,共二千余人。 朱允熥的目标并不是简单地夺回琉球三国。 而是要生俘岛津义雄的三个儿子和三千岛津军,从而逼他交还三万琉球岛民。 第95章 攻心为上 此次出动战船千艘,水兵六万人,规模不可谓不宏大。 战前,朱允熥曾召集众将商议这仗如何打。 陈祖义认为日本国土狭长,根本没有战略纵深,主张由南至北,一字排开,发动全线攻击,以破坏为主,烧杀劫掠一番之后,迅速撤退。 这是典型的海盗习性,胡子头发一把抓,分不清主次,没有战略目标,没有战术目标,四处出击,四处树敌。 这和他在攻击安南失败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对南洋诸国发动无差别攻击的做法,如出一辙。 朱允熥对此颇不以为然。 用兵贵在知己知彼。 在日本,天皇虽然具有不可代替的作用,但仅仅作为一个吉祥物存在,并不掌握军政实权,实权在幕府手中。 在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德川幕府中,室町幕府是最弱的,并没有实现强有力的集权,对整个日本的治理松垮得一塌糊涂。 室町幕府建立的是一个大名联合政权,足利家只是其中实力最大的一个,类似于一个武林盟主,那些强力大名并不会对足利家言听计从。 室町幕府时期,日本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大名。 光是小小九州岛上,就有大友、有马、伊东、相良、岛津五个大名。 这些大名为了争夺土地和人口,经常会产生种种摩擦,甚至发生战争。 攻占琉球三国的就是萨摩藩的岛津家。 室町幕府喜欢奢华,喜欢对外交流,极力寻求与明朝和解,力图恢复与明朝的贸易关系。 奈何朱元璋总是将足利氏视为篡位自立的乱臣贼子,而不屑于与之打交道。 此次出征,朱允熥拟定的策略是: 最大限度地分化瓦解敌方阵营,只把萨摩藩岛津氏作为征讨目标,尽量不波及别的大名,更不会波及幕府将军足利义满。 就在出征前的七天,朱允熥己经命常昇带着二百六十个人,乘坐一艘大型战船,前往京都,与足利义满会面。 通知足利义满,明朝将出动大军征讨岛津义雄,希望足利义满认清形势。 足利义满看了朱允熥的信后,知道常昇是大明皇太子的嫡亲舅舅,对他很是尊重,在将军府宴请他,二十几个大名作陪。 常昇说道:\"感谢将军宴请,贵国萨摩藩大名岛津氏侵吞琉球三国,杀害三国人民,皇太子十分震怒,将兴兵讨伐,请将军知悉。\" 足利义满表示:\"萨摩藩是日本的一部分,作为守护日本的幕府将军,我不能容忍明国水师攻击萨摩藩,希望皇太子殿下不要妄动兵戈。″ 常昇答道:\"妄动兵戈的是岛津氏。山北国王、中山王、山南王是我大明册封的藩属国国王,岛津义雄侵犯三国就是在侵犯我大明,必须受到严惩。希望将军认清是非,不要插手。\" 足利义满在一大堆大名面前也不能示弱,傲然答道:\"守护日本是我的职责,不插手是不可能的。忽必烈两次攻打日本,都遭遇惨败,希望皇太子殿下引以为鉴。\" 常昇又诱之以利,\"皇太子说了,如果将军不插手的话,愿意与将军讨论恢复贸易往来。\" 这个重磅炸弹一扔,在场的大名无不为之一震。 日本上层贵族对明朝的生丝、茶叶、瓷器趋之若鹜。 朱元璋对日本实施了长达二十三年的贸易封锁,生丝、茶叶、瓷器在日本的价格暴涨了三十倍。 即使是如此之高的价格,也很难买到足够多的生丝、茶叶、瓷器。 足利义满虽然已经有些动心了,但是他仍然强硬地回答道:\"贸易归贸易,战争归战争。要谈贸易我可以谈,要发动战争我也可以奉陪。\" 常昇也毫不示弱,\"那就战场上分个雌雄。\" 双方不欢而散。 常昇临走的时候,足利义满又试图和常昇谈判。 常昇说道:\"杀人抵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岛津义雄无故屠杀我大明子民千余人,必须付出血的代价。事关大明天子的尊严,没得谈。\" 常昇走后,三十几个大名发生了激烈地议论着。 有的主张联合起来抵抗明军的进攻。 有的怨恨岛津义雄惹恼了明朝,给日本带来了灾祸。 在常昇返回琉北的第二天,朱允熥就率领大军出发了。 岛津义雄没想到惹下了这么大的祸端,赶紧命令他的三个儿子从琉球三国撤退。 等到朱允熥抵达中山国首里城时,那里早就成了一座空城。 岛上风光旖旎,气候宜人,美得让人心醉。 蔚蓝的天空云卷云舒,碧绿的大海之有成群结队的鸥鸟飞过,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叫声,渐渐远去。 高大的棕榈树,金黄的沙滩,湛蓝的海水,构成一幅绝美的天然画卷。 二次大战后,作为战胜国,中国本可以顺理成章收复琉球群岛,然而,懦弱无能的蒋校长竟然将美丽富饶的东海珍珠拒之门外。 这是每一个中国人心里深深的痛! 首里城仿南京城而建,分为外城、内城、御城三个部分,依山而起,地势逐级升高。 虽然面积不大,但尽显庄严,屋瓦和墙面均为红色。 中山国既为大明藩属,也是以龙为图腾。 御城正殿前的大龙柱、小龙柱和正殿御座龙柱上均画着张牙舞爪的四爪金龙。 整个首里城面西而建,象征着心向大明。 朱允熥并没有急于进攻萨摩藩,而是命令大军驻扎在首里城、大里城和归仁城。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每天组织水师官兵在琉球群岛附近进行演习。 同时,大批大批的粮食物资从浙江、福建源源不断地运送到琉球群岛上。 千里之外的岛津义雄日夜提心吊胆,奔走于各个大名寻求支持。大名们态度不一,支持者有之,观望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了,三天过去了,十五天过去了,明朝水师一直按兵不动。 看来明朝皇太子也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主啊。 岛津义雄觉得自己又行了,渐渐生出蔑视之心。 琉球群岛像一座海上浮桥,连接着大琉球岛和日本九州。 日本就是一只乌龟,琉球群岛就是它的壳。 足利义满也好,日本的各个大名也好,岛津义雄也好,满以为明朝水师会速战速决的。 主场作战,以逸待劳,后勤补给高枕无忧,明军从茫茫大海上攻过来,有什么好害怕的?明朝人只会比蒙古人死得更惨。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明朝皇太子根本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反而不紧不慢地在硫球群岛上修筑工事和城堡。 这令他们脊背发凉,双腿打颤。 第96章 步步紧逼 种子岛是琉球群岛的最北端的一个弹丸小岛,离九州仅二百里之遥。 种子岛岛如其名,神似一料种子,南北宽一里,东西长七八里。 岛上乱石林立,杂草丛生,如果加以改造,使之成为一座要塞,就能成为进攻日本的前沿基地。 朱允熥日拱一卒,由南至北逐节推进,照这个速度,半年之内,工事必将修到种子岛。 真到了那一天,别说萨摩藩了,就是整个九州,乃至整个日本,都在明朝水师的威胁下了。 当朱允熥的船队抵达种子岛,并登岛考察后,京都室町幕府的大名们坐不住了。 \"足利将军,拿个主意。\"岛津义雄语带哀求。 足利义满脸上写满不耐。 \"你自己惹下的祸端,你自己了结,何苦麻烦别人。我事先警告过你,你不听。你以为明朝皇太子是好欺负的吗?你太无知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岛津义雄急得直跺脚,“我们必须立刻想办法应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足利义满沉凝片刻道:“如今之计,只有派使者前往明朝求和。” “求和?”岛津义雄瞪大了眼睛,“我们怎么能向明朝低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足利义满语气坚定,“若是明朝不肯罢休,我们日本恐有灭国之灾。” 岛津义雄说道:\"将军为什么这么怕他?他比忽必烈还强大吗?\" 足利义满十分不耐烦,\"岛津君,忽必烈是怎么回事,别人不清楚,难道我们自己不清楚吗?不能每次都把希望寄托在神风上。\" 无奈之下,岛津义雄只好同意了足利义满的提议。他们派出了使者,带着丰厚的礼物前往琉北,希望能够平息这场风波。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朱允熥早已下定决心,要让整个日本为他们的愚蠢和傲慢付出血的代价。 日本使团到了琉球岛,立即被眼前的景像吓尿了,到处是威武雄壮的士兵,到处是高大的战船。 在中山国首里城,朱允熥接见了日本使者小野健三郎。 \"求和?可以!叫岛津义雄提头来见孤!杀我人民,夺我土地,煌煌大明,也是他能欺负的吗?笑话!\" 小野健三郎惶恐地叩头,“殿下息怒!此事都是岛津义雄一人所为,与幕府将军无关!” 朱允熥冷笑一声,“哼,你是说幕府将军不管这事吗?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孤自己找岛津账好了!” 小野健三郎又怂了,\"贵国有句俗话,以和为贵。殿下什么条件,不妨明示,能做到的,敝国一定做到。\" 朱允熥目露寒光,\"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孤的条件很简单,首先必须归还被掳人民,以及金银珠宝。\" \"这是应当的,殿下还有什么条件?\" \"岛津义雄杀了我1274人,那就赔偿1274尊等身银像好了!\" \"等身吗?\" \"是,等身!\" 小野健三郎连连叩头,“殿下,此条件实在苛刻,还请殿下三思!” 朱允熥猛地一拍桌子,“苛刻?闭嘴,孤还没说完呢!\" \"殿下请讲!\" \"想要孤息兵,足利将军就得将首恶岛津义雄父子四人交给孤,由孤处置。\" \"这……不大可能。\" \"不可能?那还谈什么?这已经是孤最大的仁慈了!若不答应,就等着大明天兵屠戳尔等!” 小野健三郎被朱允熥的咄咄逼人吓得面如土色,咬了咬牙。 “好,殿下,我会将您的条件转达给幕府将军。” 朱允熥挥了挥手,“滚!孤的耐心只有七天,如果不给孤一个满意的答复,到时候就别怪孤不客气了!” 小野健三郎绝望地离开了首里城。 消息传到日本,引起了轩然大波。 足利义满问道:\"你在首里看到了什么?明军阵容如何?\" 小江健三郎依然心有余悸。 \"明军来了千艘战船,遍布在各个岛屿之间,船上架着黑洞洞的火炮,船上士兵身材高大,腰上挎着长刀,背上背着弓箭,一个个凶相毕露。\" 足利义满不可置信地问道:\"他们怎么突然有这么多船?\" 小野健三郎:\"陈祖义归降了明国皇太子。\" \"你怎么知道?\" \"接见的时候,陈祖义就拿着刀,站在明国皇太子身后。\" 陈祖义可不是好惹的,足利义满大惊失色,\"岛津君,你说怎么办?\" 大友、有马、伊东、相良几个大名紧邻着岛津,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纷纷指责岛津,说他给九州,给日本带来了灾难。 大友龟吾说:\"岛津君,明国有句俗话,好汉做事好汉当。明国太子是冲你来的,你应该去首里和他面谈,避免将战火引到九州。\" 有马桥南说:\"大友君说的对,我支持。\" 岛津义雄则愤怒地喊道:“难道你们要见死不救吗?你们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足利义满沉思片刻后,说道:“各位稍安勿躁,当下之急是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明朝太子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但若我们不答应,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岛津跳了起来,\"将军,这是你作为日本守护者该讲的话吗?\" 足利义满:\"我守护的是全日本,不是你岛津家。你从琉球抢到的东西,向幕府上过一个子的贡吗?好处你一人全得,有了祸事别人替你担?\" 好多大名附合:\"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毛利正泰开口道: “我们可以先答应明朝太子的部分条件,比如归还人民和财宝,赔偿银人降到一尺。这样或许可以缓和局势,避免战争的爆发。至于银人,肯定是岛津君赔偿。” 毛利氏占据着最富饶的关西平原,是日本实力最强劲的大名之一。 岛津义雄事先献给他二十万两白银,四尊金佛,三百匹绸布,一千斤生丝,才换来了他这一席话。 众人听后,纷纷表示赞同。 岛津义雄无力地耷拉着头,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 小野健三郎领命而去,心中却暗自叹息,以大明皇太子的嚣张凌厉,这样的条件恐怕不会答应。 果然,还没等他说完,朱允熥就打断道:\"闭嘴!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孤提出的条件不容讨价还价,准备兵戎相见。就算倾举国之力,孤也要替无辜被害者讨回公道。\" 幕府和各大名都震惊于明朝的强硬态度,他们意识到这次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在大名公议廷中,岛津义雄慷慨激昂地说道: \"明国皇太子欺人太甚!我跟他拼了!\" 他立即命令三个儿子,抢先登上种子岛、鹿儿岛,丰庆岛,修筑工事,同时变卖土地和家财,购买船只、武器,招募武士,组建敢死队,准备顽抗到底。 与此同时,琉球各个小岛上,三军将士正争分夺秒修筑工事、港口。 乌云翻滚,海涛汹涌,狂风暴雨在路上。 来! 快来! 朱允熥屹立船头,眺望远方,目力所及,水天苍茫。 第97章 艰难的较量 北山国至种子岛有千里之遥,如果长途奔袭,给养供应将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这正是岛津义雄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依然敢于叫板的底气所在。 看来不动点脑筋是不行的,朱允熥决定声东击西。 他首先派遣孙恪、曹震率领六百艘战船船,向种子岛、鹿儿岛、丰庆岛三面合围,逼迫萨摩军弃岛北逃。 岛津义雄不愿失去三岛前沿阵地,源源不断派战船往三岛参战,准备凭借地利和补给之便,与明军展开一场血战。 孙恪、曹震引而不发,在海上与津岛义雄对峙了整整两天。足利义满征调附近大名参战,但无人响应。 因为有了孙恪、曹震的策应,陈祖义得以率领四百艘船,装载大量粮食物资千里北上,千里迂回济州岛。 陈祖义最拿手的的就是这种突袭战,几乎从未失手过。 陈祖义率领船队巧妙地避开了敌人的眼线,一路向北。 就在即将抵达济州岛的时候,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船只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 忽必烈两次征日,都是因为遭遇风暴而失败? 幸得陈祖义经验丰富,在墨黑如漆的夜色中,也能敏锐识得洋流的瞬息万变,才得以有惊无险抵达济州岛。 岛上蛮荒至极,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猿猴在大树间窜来窜去。 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打破了岛上的宁静,一群群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飞向天空。 船队停泊在一个背风的港湾,船员在几个巨大的山洞宿营。 休整一放陈祖义派陈祖礼带了几个最得力的干将,装扮成朝鲜渔民,乘坐一只小船,前往萨摩藩踩点。 几天后,陈祖礼一行人返回济州岛,弄清楚了萨摩藩的兵力布署位置。 陈祖义挑选了两支共五百人的精锐的敢死队,趁着夜色,绕过岛津义雄的防守,神不知鬼不觉登上萨摩藩。 陈祖礼带领其中一支敢死队,共三百人,潜入城中,隐藏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另一支敢死队二百人则由陈祖义亲自带领,袭击岛津义雄的大名藩邸。 夜半时分,城内突然锣鼓震天,紧接着四处火起,东西南北处处有人惊呼: \"陈祖义来了!陈祖义来了!\" 陈祖义纵横海上二十几年,凶残的名声尽人皆知。 恐惧蔓延,城中陷入混乱,百姓四散逃窜。 陈祖义趁乱率领着敢死队冲进藩邸。 藩邸守军毫无防备,被杀得丢盔卸甲。 几名武士奋起抵抗,陈祖义冲锋在前,直奔岛津义雄的卧室。 吵闹喧嚣,岛津义雄光着上身,连鞋也来不及穿,就钻进暗道中躲藏起来。 敢死队翻箱倒柜搜捕岛津义雄, 反应过来的岛津义雄亲卫军三千人向藩邸扑来。 情势万分危急,陈祖义命令放火焚烧藩邸。 在浓烟的掩护下,敢死队杀出一条血路,乘船逃离了萨摩藩。 大火被扑灭了,岛津义雄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陈祖义并没有就此罢休,半月之内,先后三次率领船队劫掠萨摩藩。 数百条战船,近二万人,如同蝗虫过境一般,狂风骤雨般来,狂风暴雨般走,打砸抢烧,奸淫掳掠,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海盗之国遭到了海盗洗劫,那叫一个酸爽。 萨摩藩人心惶惶,岛津义雄日夜提心吊胆,要求足利义满派兵支援。 战火这么快就烧到九州本岛,足利义满大惊失色,召集大名们商讨对策。 然而朱允熥己事先致书大名们,天朝此来,是为了惩罚岛津义雄的冒犯之举,绝无侵占日本国土之意。 这一招极其精准,大名们谁都愿意趟这趟浑水,不约而同选择观望。 岛津义雄求援不得,愤怒不已,他派出间谍混入陈祖义的船队。 当陈祖义再次杀入萨摩藩时,落入了岛津义雄事先做好了陷阱中。 船队遭受重创,陈祖义也挂了彩。 陈祖义神出鬼没的骚扰劫掠,使得岛津义雄犹如惊弓之鸟。 萨摩藩大片房屋被焚毁,街头巷尾到处是断壁残垣。 人人怨恨岛津义雄招惹祸端,当岛津义雄征收军粮时,萨摩藩涌起了一次次反抗。 内外交困中,岛津义雄派人向朱允熥求和。 朱允熥见了来人,二话不说,一刀捅死。 岛津义雄的三个儿子困守在种子岛、鹿儿岛上、丰庆岛上,粮食短缺,岌岌可危。 孙恪、曹震率领船队逼近种子岛、鹿儿岛,丰庆岛。 岛津义雄见势不妙,命令三个儿子率军撤回。 但他的撤军命令太迟了。 孙恪、曹震突然命令发起全线攻击。 猛烈的炮火呼啸而至,日军士兵斗志全无,惊慌逃窜。 在熊熊烈火中,岛津义雄的儿子们率领残部拼死抵抗,从北面撤退,被闻迅赶来参战的陈祖义堵了个正着。 明军形成了合围之势,岛津义雄成了瓮中之鳖,两万萨摩军选择投降,成为战俘。 孙恪、曹震、陈祖义一番合计,将所有的萨摩军全部驱入海中,用火炮击毙。 海上浮尸千里,宛如人间地狱。 明朝水师的在种子岛胜利使得整个日本噤若寒蝉。 在大名们的掣肘下,足利义满从头到尾都没有作出强有力的反应。 萨摩藩全军覆没,足利义满再也坐不住了,再次派小野健三郎与朱允熥谈判,要求立即停战,不然,全日本的大名都会联合起来,誓死抵抗到底。 目标己经圆满达成,朱允熥冷笑道: \"孤事先早己声明,对你们偏远贫瘠的土地毫无兴趣。此次亲率大军征讨,就是为了主持公道。请你转告足利将军,满足孤所提的三项条件,孤立即撤军。 足利义满深知形势比人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接受朱允熥提出的条件,为表诚意,首先交还了被掳掠到日本的近二万琉球岛民。 经过一轮又一轮漫长的讨价还价,永乐元年十月,明朝与日本最终签定协约: \"日本向明朝赔偿损失白银二百九十八万两,限三年内交清。\" \"日本割让种子岛。\" \"明朝水师撤离鹿儿岛和庆丰岛。\" \"日本保证不再骚扰东南沿海,保证不再侵犯琉球。\" 足利义满提出恢复两国贸易,朱允熥表示可以考虑。 二万琉球岛民扶老携幼重返家园,对着朱允熥顶礼膜拜。 远在南京的朱标接到前方捷报,高兴得无以言表,连声说:\"真是麒麟儿!真是麒麟儿!\" 朱元璋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第98章 机遇与挑战 日本在长达六十年的南北对峙时期,产生了大量没落贵族、失业武士,他们是倭寇的主体。 张士诚、方国珍的旧部,东南沿海的私盐贩子,武装海商,以及南洋诸国的不安定分子,组成了一个个海盗团伙, 动辄劫掠大明的商船,甚至在岸上攻城掠地,烧杀抢掠。 终明一朝,北虏东寇都是明朝的两大心腹之患,持续不断地消耗着明朝的国力。 现在,朱允熥在海上取得了一系列空前胜利,南至吕宋,北至琉球,长达万里的海疆都在传扬着大明皇太子的威名。 但是这一海域实在太过于广阔了,一有松懈,倭寇和海盗就会卷土重来。 对这一点,朱元璋有着深切的体会。 大张旗鼓的海上剿寇行动,耗费钱粮无数,却往往只能换来短暂的安宁。 朱元璋和朱标不约而同地认为,到了该采取不同于以往的策略的时候。 文华殿中,大臣们激烈地讨论着平定海患的策略。 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怎么样分配,既是政见的不同,也是各自利益诉求的不同。 兵部尚书茹瑺说道: \"我大明水师战船老旧,水军亦不足,应该将水军至少扩大三倍,并建造三千艘战船,常年在东至琉球,西至马剌加的海域巡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海患死灰复燃。\" 户部尚书夏元吉极力反对: \"此举虚耗国力,有穷兵黩武之嫌。茹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现在户部所征收的秋粮夏税连应付九边重镇的日常开支都捉襟见肘,哪有这么多余钱花在水师之上?\" 茹瑺反唇相讥。 \"太子神勇,好容易连在海上取得几场大捷,不扩大水师,如何保住战果?朝廷设户部尚市,是为国聚财的,不是整日哭穷的。\" 夏元吉毫无示弱,也立即还以颜色。 \"茹尚书,钱粮是一分一厘攒起来的,不是吹口仙气从地里冒出来的。府中无钱,库中无粮,说什么都是白搭。\" 茹瑺是兵部尚书,代表的是军方的势力,当然希望发展军力,这样兵部的权就更重了。 夏元吉是江西人,代表的是江南士绅的利益。 江南是明朝的钱仓粮仓,朝廷每有大的战事,便伸手向江南士绅要钱。 江南士绅的确有钱,但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苏州、松江、常熟、无锡、嘉兴,赋税已经是全国最重的了。 打蒙古要江南出钱,打倭寇,打海盗,也要他们出钱,现在又要扩建水军,还异想天开去马剌加巡航,马刺加的海盗关我甚事,凭什么要我掏钱? 两人展开了激烈的论战。 有的大臣支持茹瑺,主张积极进取。 有的大臣支持夏元吉,主张保守内敛,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朱标在一旁听得认真,他开口说道: “两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水师确实需要加强,但也需考虑朝廷的财政状况。依朕看,可以先扩大近海水师的规模,将来再图谋远海。” 这种和稀泥,两边不得罪的做法,得到了众人纷纷附和。 但是夏元吉依然坚持己见。 :\"太子在海上连打了几仗,耗银不下六百万两,户部己经穷得叮当响了。 浙江、南直、湖广、四川、山东、山西几个大省的赋税已经提前预征两年了。再预征,恐怕激起民怨。\" 朱元璋又老调重弹,\"那就发行五百万贯大明宝钞。\" 夏元吉反对得更激烈了,\"太上皇,此举不妥!断不可行!\" 朱元璋拧着眉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守卫海疆了吗?\" 夏元吉:\"民间三大恨,一北虏,二东倭,三宝钞。臣以为,宁可乱生于外,不可乱于内。\" 朱元璋勃然变色,\"你这在是说咱祸乱老百姓吗?\" 夏元吉面无惧色:\"臣不敢。但没有银子做抵押就发宝钞,民间不认账。前元一亡于贾鲁修黄河,二亡于脱脱变钞。 很多事,功在千秋,却罪在当代。杨广征高丽,修运河,造福后世,隋却二世而亡。请太上皇三思,请陛下三思。\" 连近海水师都不愿扩建,这就有些过份了,朱标很是不悦,文华殿中气氛陡然变了。 礼部尚书站出来说道,“太上皇,陛下,朝廷可以派遣使者前往各国,与各国商讨签订盟约,共同对付海盗。” 南洋各国孱弱不堪,连自保都难,指望他们对付海盗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这种不痛不痒的建议,有什么用? 朱元璋想起了时任五军都督的李文忠的一份奏章,上面提到了一种名为“烽火台”的防御体系。 这种办法既能有效打击倭寇和海盗,又比较节省。 朱元璋决定在沿海地区推行“烽火台”计划,每当有海盗靠近,烽火台上便燃起熊熊烈火,信号迅速传遍四周,水师部队能够及时作出反应,抵御外敌的入侵。 群臣对这种花点小钱就能办的事并不反对。 议来议去,并没有议出个所以然来。 朱元璋对朱标说道:\"允熥鬼点子多,召他回来问问,看他有什么好法子。\" 正在首里的朱允熥接到诏令后,准备启程返京。 琉球二万岛民闻讯,扶老携幼相送,进献的珍珠玛瑙船载斗量。 朱允熥乘坐一艘大船返京,吴忠、吴良、马和、陈祖义随船同行。 船到了燕子矶,朱椿率文武大臣来迎接。 朱允熥气宇轩昂走下船。 进入南京城,声势浩大的仪仗队列队欢迎。 朱允熥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簇拥下进入正阳门。 回到太子东宫不及沐浴更衣,朱允熥就兴冲冲地去见朱元璋和朱标。 朱元璋咧着大嘴笑,\"瘦了,黑了。\" 朱标笑而不语。 朱允熥向朱元璋和朱标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建立远洋舰队。 朱元璋和朱标对视一眼,笑道:\"茹瑺也是这么说的,但被夏元吉顶了回去。\" \"为什么?\" \"没钱。\" 朱允熥接着说道:\"这笔钱并不一定非得由朝廷出。\" \"朝廷不出,谁出?\" 朱允熥笑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此辽阔的海域,还怕养不起一支远洋舰队吗?正有人眼巴巴等着给朝廷送钱呢!\" 朱元璋和朱标异口同声问道:\"谁?\" 第99章 势在必行 朱允熥目光炯炯说道: \"当初张骞开辟丝绸之路,各国商人纷至沓来,大汉的威名也得以传扬四方。我大明国富民强,物产富饶,生丝、茶叶、瓷器在海外广受欢迎。只要解除海禁,打通海上丝绸之路,也会财源滚滚。” 禁海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种种弊端已经显现无疑了,但是解除海禁会带来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 朱元璋陷入深深的犹豫。 他是个皇帝,但骨子里是个老农民。 只有脚下踩着坚实的土地,仓里堆满黄澄澄的谷子金灿灿的麦子,心里才能踏实,睡觉才能安稳。 他穷怕了,饿怕了,芒鞋竹杖四处飘泊苦怕了。 他过够了那种衣食无着的日子,更不希望子孙后代过那种日子。 他年轻时的理想—— 娶个丑妻,生七八个儿子,养三四头牛,名下有一百亩地,吃喝不愁,这就是神仙的日子。 如今他做了皇帝,脚踏八千里的锦绣山河,依然想着将自己的土地牢牢圈起来,容不得任何人来染指。 茫茫大海,遥远的异国,太飘忽了,太不着调了。 开放海禁,容许那些歪眼斜鼻奇形怪状的蛮夷自由通商,这对朱元璋来说,实在太难了。 朱元璋眼神闪烁不定,时而踌躇,时而坚定。 朱允熥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继续说道: \"欲知山中事,先问打柴人。海上来钱并不比地上来钱慢,很多人在海上就赚得盆满钵满的。在他们眼中,大海里就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朱元璋问:\"你这是在说谁?\" 朱允熥答道:\"这样的人很多。陈祖义就是其中一个。他靠着几十条小破船起家,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海上帝国,积累了数以千万计的财富。\" 朱元璋冷冷一笑,“那又怎么样,他最终还不是得向咱俯首称臣。” 朱允熥:\"陈祖义在走投无路之际,选择了向朝廷投诚,这正是他的精明之处。 大明有富饶的物产,陈祖义有销往海外的门道。 孙儿曾答应他,只要他帮朝廷打击倭寇,便替他请封!\" \"封他什么?\" \"马剌加王。\" 朱元璋眼睛瞪得滴溜圆,\"你说什么?封王?凭什么?\" \"凭他在南洋的实力。马剌加扼万国商路,却远在万里之外,没有陈祖义强占,定然有别的什么人强占。不过是一纸敕书,借花献佛而己,朝廷损失了什么? 陈祖义愿意为朝廷效力,孙儿也觉得他很有价值,就把他带到南京来了。爷爷能不能赏脸见一见他?他也曾是大明秀才,如今肯改邪归正,也是一件好事。\" 朱元璋看向朱标:\"标儿,你觉得呢?\" 朱标道:\"儿臣觉得允熥言之有理。父皇如果懒得见他,儿臣见见他好了。可行则行,不可行则不行。\" 朱允熥眼巴巴地望着。 朱元璋沉默良久,最终缓缓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咱还需好生思量一番。过几日再议。” 夜色渐深,朱元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深知海禁政策已不适应当今局势,但内心的担忧仍如阴霾般笼罩。 海上的未知风险,他国的觊觎,皆令他顾虑重重。 而朱允熥亦未眠,他暗自下定决心,定要劝说皇爷爷解禁,开启大明的新纪元。 第二天一大早,朱允熥就到了永寿殿。 还没轮到他开口,朱元璋就嗔道:\"你容咱想想行吗?催啥催!\" 朱允熥苦笑道:\"爷爷,你瞅见我嘴巴动了吗?\" \"少废话,你不撅沟子,咱也能知道你能拉出什么屎来。\" 朱允熥吐了吐舌头,老爷子就是个人精,对人性的把握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什么样的人就怎么对待,一丝不乱。 朱升爱面子,朱元璋就对他极客气,给朱升写信,抬头清一色的\"宗长东升翁阁下\",极其谦逊,语气也是文诌诌的,落款也是一丝不苟的。 徐达爱跟人打成一片,朱元璋给他写信就极其随和,随便扯一张纸,胡乱涂鸦几个字就着人送过去了,有一次竟写在手纸上了,徐达看了却喜不自尽。 朱元璋给朝鲜国王李成桂写的信也极其有意思,李成桂看了感激涕零。 朱允熥和朱元璋说了一会闲话,朱标也来了,直截了当说道: \"爹,海禁二十几年了,眼看无以继了,不如就放开。迟早要走这一步的,放开了,天塌不下来的。实在不行,再关上大门也不迟。\" 朱元璋望向朱允熥,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近来还做梦吗?\" 朱允熥一怔,旋即答道:\"做的嘞。\" 朱元璋对朱标道:\"开就开,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锤定音,就这么简单。 虽然决定下来了,但海禁毕竟推行了快三十年了,牵涉的人太多太多,必须慎之又慎。 深思三四天后,朱元璋召集文武重臣到文华殿议事。 汤和率先问道:\"能惊动上位的,一定是了不得的头等大事,上位说说是什么事?\" 朱元璋向朱标挑了挑眉。 朱标说道:\"朝廷准备逐步开放海禁,信国公以为如何? 眼瞅着老朱家祖孙三代却在,不用问,开放海禁一定是小太子的主意,上位和太子不过是替小太子背书的。 这不是征求你意见,是要你表态支持。 支持不及时,就是不支持。 汤和哈哈笑道:\"海禁二十几年了,总绑着也不是个事,该松开透透气了。\" 冯胜道:\"贸然松开怕不好,张士诚、方国珍余孽混水摸鱼跑进来就很讨嫌。\" 汤和又大笑,朝冯胜眨眨眼:\"有上位,你怕什么?来两个砍一双,跟切瓜一样。\" 冯胜立刻会了意,\"开就开,我支持。\" 朱标又一个个问,郭英、李景隆也都表示赞同。 问到杨士奇的时候,杨士奇说道:\"凡事皆有利弊,臣也赞成开海禁,但也要看看怎么开。\" 朱标看向朱允熥:\"你说说,你有何方略?\" 第100章 崭新的征程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朱允熥身上,凡事纸上谈兵易,身体力行难。就算解除海禁利益再大,如果实际操作不当,还是会好心办坏事。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孤也知道此事关乎重大,不可轻率行事。浙江、福建沿海一带,自古就有出海经商的习惯。禁海之后,数以万计的人生活没了着落,于是遁入海中为盗。\" \"人人都有逐利之心,此是天性使然,堵不如疏,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默然。禁海的弊端,人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人愿意说出来。 海禁是老皇帝亲定的国策,是明明白白写在《皇明祖训》里的,准敢逆龙鳞,忤圣听? 也只有备受宠爱的小太子敢这样直言不讳,批评海禁政策。 朱元璋不以为怒,反以为喜,抚须笑道:\"熥儿,接着讲!\" 朱允熥顿了顿,接着说道: “是,爷爷。众卿,孤已拟定了一份详尽的计划,在逐步开放海禁的同时,加派水师巡逻,严防不法分子蒙混进来,确保海疆无虞。” 杨士奇问道:\"殿下先讲讲解禁计划具体如何,臣等也好遵照执行。\" 朱允熥道:\"总方针是,逐步、有序、有限度地开放海禁政策,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洋和南洋。\" \"具体的做法是,在澎湖设立一个贸易区,东南沿海的所有的进出囗贸易都以澎湖为中转站进行,以此减轻海禁骤然解除带来的冲击。\" \"在澎湖设立督饷司,其主要职责,一是管理私人海外贸易,严禁出入船只携带违禁物品;二是征收出口税与进口税。\" \"民间船只出海,必须先获得督饷司发给的许可证,称为\"船引\",购买许可证的费用就是\"引税\"。\" \"初步拟定,每出一次海,远洋船缴纳白银五两,近洋船二两。\" \"出口税称为\"水饷\",按照船只大小来征收。\" \"初步拟定,一丈六尺以上的船,每船货物出海,征收十两白银的\"水饷\"。\" \"进口税称为\"陆饷\",按照货物的总类和实际价值征收。\" \"初步拟定,胡椒十抽二,香料十抽三,玉石翡翠十抽四,象牙十抽五。\" \"如果有的船只出海时携带货物,回来时却不带海外商品,只是带着赚到的白银回来,就无法缴纳进口税。\" \"遇此种情况,则视船之大小以及出海时货物之贵贱,改征五十至一百二十两不等的加增税。\" \"这些政策将促使海外贸易迅速发展起来,港口城市变得繁荣昌盛。天朝所盛产的丝可、陶瓷、布匹、茶叶、铁铜器、砂糖、纸张、果品将风靡海外。\" \"朝廷得到了税收,老百姓改善了生计,商人赚取了利润,一举多得。\" \"商人们纷纷涌向海外,也将带回胡椒、香料、象牙、槟榔、樟脂、猿皮,最要紧的是将带回数以万计的白银。\" \"凡事有利必有弊,随着贸易的繁荣,将会有一些不法商贩逃避税收,走私违禁物品,督饷司将面临严峻的挑战。\" \"朝廷各部与地方三司须精诚团结,通力合作,共同应对,如此,则前途光明,未来可期。\" \"我说完了,请皇祖和父皇指点一二,众卿有什么高见,也尽可以畅所欲言。\" 朱标微微颔首,表示认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一丝嘉许。 汤和、冯胜、郭英、李景隆无不交口称赞。 楚王朱桢首先站出来说道:\"父皇,皇兄,允熥讲得极好,我认为可行。\" 蜀王朱椿也说道:\"我也这样认为。\" 户部尚书夏元吉出列,躬身行礼后说道:“太上皇,陛下,微臣认为,太子殿下此策极周全,微臣深表赞同。” 兵部尚书茹也拱手道:“可从沿海各地招募水兵,加以训练,同时建造更多战船,增强水师实力,防止海寇乘机作乱。” 吏部尚书骞义拱手道,“太上皇,陛下,微臣认为,可从六部中挑选得力之人,并从沿海各地选拔熟悉海外事务的贤才,共同组成督饷司。” 刑部尚书兼都察御史杨士奇拱手道:\"督饷司每日过手银钱巨万,为防止内外勾结,侵吞国帑,应派员监管。\" 众人纷纷附和,文华殿中上一片热烈的议论声。 朱标心情奇好,这么多文臣支持允熥,可见允熥将来是有能力有实力挑起这副万钧重担的。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朱允熥颇有些意外。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只要一路行下去,大明的海上丝绸之路必将绽放耀眼的光芒。 历史上隆庆开关,是150年后的事。开关后的70年,流入大明的白银高达3亿3千万两,相当于70年间世界白银总产量的1\/3! 福建月港作为当时唯一合法的通商口岸,万国商贾云集,盛况空前,创造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神话。 但隆庆开关只是在倭患逼迫之下,一次极不彻底的改革,只是给严厉的海禁政策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不到一百年,大航海时代将要开启,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创造奇迹的时代。 欧洲将会有很多弹丸小国强势崛起,他们凭借着强大的海上力量,上演蛇吞象的戏码,控制了几乎全球的海上贸易。 只有投身时代洪流之中,国家才有未来,民族才有希望。 他热切地望向朱元璋和朱标,现在,只需要得到他们的首肯了。 朱元璋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意,\"咱看行。\" 朱标环视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朱允熥脸上,说道: \"这事就交给你办,要小心谨慎,不可粗枝大叶,要集思广益,不可刚愎自用。你可明白?\" 朱允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广阔无际的碧涛之上,千舟竞发,百舸争流,星辰大海迎面扑来。 我思,我想,我征服! 世界因我而改变! 第101章 用人是关键 朝廷即将开放海禁的消息不胫而走,督饷司主事的人选立即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在高官如云的京师,一个从五品根本排不上号。 可督饷司主事不同,衔虽低,权却极重。 手握船引的分配权,水饷、陆饷的核算权、征收权,是个不折不扣的财神爷。 古往今来的重大变革,成功者极少,失败者极多。 失败的原因千差万别,但有个共同点——用人不当。 路线确定了,就是执行;要想执行不走样不变形,选人用人排第一。 朱允熥要选一个靠谱的人来担当这一重任。 京师里人人好奇,皇太子会把这个令人垂涎欲滴的肥差给谁? 娘舅常家?还是老丈人蓝家? 蓝平第一个找到了朱允熥,为自己的小舅子谋求这一炙手可热的职位。 还没等他说完,朱允熥就打断他道: \"蓝叔,这样不好?督饷司关系重大,倘若蓝叔举荐的人不好,反倒连累蓝叔脸上无光,何苦来呢。\" 蓝平已经在小舅子跟前夸下了海口,以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但他万没想到,朱允熥竟然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如此不留情面。 蓝平当即有些下不来台,冷笑一声道: \"你娘当初在我家长大,跟我情同姐弟,但我到底不是你嫡亲舅舅,如果是常昇来,你大概就不会这样说了。 但你别忘了,礼部已经到我家下了聘礼,我将来是你老丈人。这一点点事都办不来,你叫我老脸往哪儿搁?\" 蓝玉虽然骄狂霸道,但毕竟功勋无双,胆气逼人。 蓝平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勋二代纨绔,要才干没才干,要见识没见识。 朱允熥不紧不慢说道: \"蓝叔此言差矣,督饷司主事虽是个小官,却不是能够私相授受的。 父皇打发我主持开放海禁,肩上是何等重的责任,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若我有一点差错,别人虽不敢放在嘴上说,但免不得腹诽我。\" 蓝平站起束来,\"是我没眼色自讨没趣,告辞。\" 说完,怏怏不乐走了。 朱允熥看着蓝平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蓝玉在外领兵,蓝灵儿将来就是太子妃,这荣华富贵还不够吗?一个从五品的主事,蓝平也硬要,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第二天,常昇的儿子常继祖跑了,也是要当督饷司主事。 朱允熥头都是痛的,没好气答道:\"你将来是要袭国公爵位的,当个从五品主事,就不嫌失了身份吗?再说,你懂督饷吗?懂远洋贸易吗?\" 常继祖厚颜无耻说道:\"五品官虽小,钱却很多。这么肥的官,我们从小常在一块耍,你不给我,还能给谁?我不懂做官怕什么?自然有人抢着替我干活。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给了我。\" 朱允熥简直无话可说,耐着性子道: \"我一年有五万两银子的年俸,你若钱不够花,我能送给你两三万两,但官是朝廷的,我没权力给你。\" 常继祖红着脸说道:\"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算了,我走了,你也别这么为难。\" 朱允熥心情无比郁闷,他娘的,人都得罪光了。 朱元璋虽然退居幕后,可是这一切根本逃不出他的眼睛。 吏部和户部接连推荐了十几个人,朱允熥都不满意。 朝廷上下议论纷纷,不知道太子究竟要找一个什么人? 朱允熥向朱标举荐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选。 洪武十六年,国子监监生陶垕仲凭借优异的成绩和端正的品格,擢升为监察御史, 陶垕仲清介自持,纠弹不避权贵,曾联合其他监察御史,弹劾时任刑部尚书开济贪赃枉法的行为,使开济伏法被杀,声动天下。 不久,升任福建按察使,又诛杀赃吏数十人,兴学劝农,政绩卓着,朱元璋下诏褒奖。 洪武二十三年,陶垕仲被牵连到李善长案中,三法司判处陶垕仲处死抄家, 朱元璋法外施恩,判处陶垕仲削官夺职,发配琼州服苦役。 这个人选一出,朝野内外一片哗然,皇太子殿下千选万选,选了这么一个苦役犯。 朱标看着眼前一道道反对的奏折,心中暗自惊讶于朱允熥的选人标准。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绝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 朱标决定召见陶垕仲,亲自考察一下此人。 陶垕仲在琼州盐场晒盐,盐场经办知道他从前当过大官,想从他身上榨一笔钱出来。 陶垕仲一厘钱也拿不出来,经常无故遭受盐场经办的毒打。 陶垕仲性子极倔,宁愿被打死也绝不讨饶。 这一天,朝廷启用陶垕仲的文书到了广州,广东布政使派人广州知府到琼州接人。 陶垕仲披头散发,光着膀子从盐场走出来,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看不到一块好肉。 知府问道:\"你就是陶垕仲么?\" 陶垕仲答道:\"是我。\" 知府说道:\"陛下来了旨意,起用你为澎湖督饷司从五品主事,是皇太子殿下举荐的你。\" 陶垕仲面无表情说道:\"知道了。\" 知府本以为陶垕仲会对皇太子感激涕零的,谁知看到陶垕仲竟是这种冷漠反应,低声嘟囔道:\"这可真是个怪人。\" 盐场经办听见陶垕仲咸鱼翻身又当上了官,吓得手足无措。 陶垕仲从裤裆里摸出一锭银子扔进海里,笑道: \"你不屈不挠打了我五年,我不屈不挠挨了你五年打,都是因为这个坏东西的缘故。女人为了他去做娼妓,男人为了他去做盗贼。他给人带来了多少厄运,可是世人依然爱他爱得要死。\" 盐场经办扑通跪在地上,不停扇着自己耳光。 \"陶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是我眼瞎!是我眼瞎!陶大人饶命!陶大人饶命!\" 陶垕仲说了声:\"可怜!我说了要杀你么?你配被我杀么?\"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朱标亲自接见了陶垕仲后,与他进行了一番深入交谈。 陶垕仲确实才华出众,而且对远洋贸易有着独到的见解。 朱标对陶垕仲的表现十分满意,决定支持朱允熥的选择。 他顶着压力,力排众议,坚持任命陶垕仲为督饷司主事。 陶垕仲上任后,六亲不认,不避权贵,不论是谁,也不论有多大面子,都别想在规矩之外多拿一张船引。 每一笔税款都必须弄得清清楚楚,既不许多收一厘,也不许少收一厘。 陶垕仲铁腕肃贪,不论是行贿的,还是受贿的,一旦被查获,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处。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陶垕仲将澎湖督饷司治理得井井有条。 朱允熥到澎湖视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 所有的船只井然有序地停泊着,就像划了线一般齐整。 吏员们各司其职,查验船引的就专管查验船引,一旦有脱漏冒用,轻则笞打,重则交刑部审讯。 核对货物的专就管核对货物,从何处运来,运往何处,重几何,价几何,一项项填入表格中,纹丝不乱。 核算税款的就专管核对税款,己缴多少,欠缴多少,何时缴清,笔笔有着落,桩桩有出处。 放眼望去,处处窗明几净,不染微尘,案卷堆放的有棱有角,连毛笔插放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朱允熥心里惊叹不已,人才就是人才,干什么都有板有眼,干什么都出类拔萃。 第102章 尾大不掉的胥吏 朱允熥十分满意,对陶垕仲说道:\"你做得非常好,孤要呈请父皇,升你为户部侍郎。\" 陶垕仲又是欣喜又是惶恐,连忙跪地谢恩,“微臣本是琼州一苦役,若不是殿下擢拨,这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朱允熥微笑着点点头,“你在督饷司有什么困难,尽管道来,孤替你解决。\" 朱垕仲:\"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吏部选派来的官员,光会耍嘴皮子,胥吏操守又极低,全靠严刑峻法震慑。臣厌恶这些人,却又不得不用这些人,实在是别扭。\" 朱允熥心里庆幸不已。 督饷司主事的差事幸好交给了一个清廉的官,不然天知道会腐乱成什么样子。 \"司里共有多少名官员,多少名胥吏?\" 陶垕仲答道:\"官员十七名,胥吏五百一十名,一个官对三十个吏。\" 朱允熥:\"既然这些人都不合格,那就全换了。\" 陶垕仲道:\"再换一批人,也好不到哪去。臣就凑合着用罢,不过是多费几倍力,多操几倍心而已。\" 朱允熥:\"你身边的朋友有德才兼备的,不妨举荐几个。\" 陶垕仲黯然道:\"臣从前也有个好友,全死在空印案、郭桓案中,胡惟庸案、李善长案中了。\" 朱允熥觉得好打脸。 \"孤派几个锦衣卫跟着你,司里谁敢不听你招呼的,一律抓到诏狱关起来。 几次大清洗导致官员断层,人才极奇缺。 科举官除了会写文章之外,实际工作能力约等于零。 他们不看卷宗,不干实务,久而久之,便被胥吏架空了。 胥吏们一天比一天嚣张,大有反客为主,以下克上的架势。 洪武十九年,苏州府向松江县派遣一个名叫陈初一的胥吏传递事务。 陈初一到了松江,嫌知县刘知本招待不周,对刘知本拳打脚踢。 刘知本气极,却不敢拿陈初一怎么办,苏州知府也只将陈初一训斥了几句了事,陈初一嚣张依旧。 刘知本气不过,给朱元璋上密奏。 朱元璋勃然大怒,命令将陈初一就地处死,将苏州知府发配云南。 朱元璋以为这事就算完结了。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几个月,刘知本又上密奏,说被处死的并不是陈初一,而是一个替身。 真正的陈初一活得好好的,而且依然大摇大摆在苏州府里当胥吏。 朱元璋真是小刀捅菊花,开了眼了,火速命令锦衣卫锁拿苏州知府和陈初一。 朱元璋亲自讯问苏州知府,\"为什么包庇陈初一,而且还留他在衙门里做事?你不知道这是杀头的罪吗?\" 结果知府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苏州可以无知府,却不能没有陈初一,所以微臣冒死将他保了下来。\" 朱元璋差点当场晕厥,命锦衣卫将陈初一剥皮实草,挂在苏州城隍庙,又命令将苏州知府凌迟处死。 结果,苏州当年的税赋只收上来二成。 一名胥吏,竟有如此之大的能耐,朱元璋彻底惊呆了! 朱允熥此次要选拔一名主事,费了不少波折,这使他真切地意识到,明朝的官僚体制,已经到了不改革不行的地步。 视察完澎湖,朱允熥很快给朱标上了一封密封奏折,提出改革官僚制度。 这封奏折洋洋洒洒三万余言,分析了胥吏坐大和胥吏害民的原因。 朱标看了他的奏折,淡淡说道: \"这样的事,古已有之。王安石就曾对神宗皇帝说过,官不如吏,吏不如匪,将来天下要坏在吏手上。王十朋也说过类似的话。\" 朱允熥道:\"那为什么不改?\" 朱标问:\"怎么改?\" 朱允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科考不光考文章,还要考农田水利、赋税征收等各种实务。 考上进士之后,一律下放到县里面学习具体事务的运作,有了实际经验之后,才授予官职。一切官员都应有地方政务经验,然后才能一级一级提拨上来。\" 朱标哂笑道:\"你这些话就是书生气十足。科举就是那么好改的吗?你这是在与天下读书人作对。这些话还是暂且藏在心里。\" 朱允熥想想也是。 朱标继续说道:\"胥吏需通晓国家律令、赋税征收、劳役征发、田亩丈量,由家族内部之人顶替,这些技能才能得以传承。\" \"蒙元入主中原,语言不通,风俗各异,宫府只得将许多政务交给本土胥吏去办,官员们只负责签字盖章。\" \"父皇驱逐了鞑子,虽然深知其中弊端,却也没法另起炉灶,只能将就用着。\" \"官员们从外地来,流水般轮换;胥吏们却多是本地人,在衙门中一做便是几十年,甚至是几代人,坐大便是在所难免的了。\" \"略通世事的官员,尚可把控地方政务的方向;若是个食而不化的书呆子,便只能被胥吏牵着鼻子走了。\" 这一点,朱允熥也是知道的。 古代没有公务员,胥吏们给衙门跑腿是一种理应承担的劳役,不但没有俸禄可领,往往还得从自己的口袋中掏钱。 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朝廷的确是省了钱,可是老百姓却遭了殃。 胥吏虽然没俸禄,但是却拥有了权力,只要有词讼追捕,征收赋税,征发徭役,胥吏们便得到了勒索民众的机会。 没有人事档案,连具体的人数都搞不清楚,自然就无法实现对胥吏的监管,使得胥吏的贪腐虐民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样的弊政如果不改革,迟早会将天下葬送。可是如果现在就改革,可能立即就会引爆。 朱允熥所要对抗的,不是几个人,也不是几股势力,而是主宰王朝兴替的周期律。 各种利益集团将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天下人的利益之上,形成各种各样盘根错节的关系,尾大不掉,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天下一乱一治,一兴一亡。 改造一个旧世界,往往比创造一个新世界更难,如果没有外部势力的扰动,变革永远无从谈起。 陈祖义被冷落了两三个月,他已经等不及了,终于有一天,朱允熥召见了他。 第103章 内讧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处处透着皇家的威严,合抱的柱子高达四五丈,通体刻着面目狰狞的五爪金龙。 走进文华殿,陈祖义的心情无比激动又无比忐忑。 海禁已经解开了,已经有商船载着形形色色的货物出海了。 财富的大门已经打开,陈祖义心痒难耐。 大明的生丝、绸布、瓷器、茶叶在海外要多抢手就有多抢手,只要能够运出去,就意味着能赚到白花花的银子。 他要的,绝不是几张船引那么简单,他的野心非常之大。 朱标身着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朱允熥气宇轩昂站在朱标身侧。 这就是传说中的洪武皇帝嫡长子,当今永乐皇帝啊!果然英武不凡啊! 陈祖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向前,跪地叩拜道:“草民陈祖义,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太子殿下。” 朱标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说话。 陈祖义站起来,恭敬地说道: \"陛下,草民从前愚顽无知,冒犯了朝廷,现在知道悔过了,今率战船四百艘,水军二万一千八百人来降,草民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叩请陛下恕罪!\" 朱标道:\"太子己经跟朕说过了,你剿灭史大威和岛津义雄有功,功罪可以相抵。你既肯改过自新,从前的事就不再追究了。\" 陈祖义以头叩地:\"谢陛下!谢殿下!\" 朱标:\"你三番五次求见朕,所为何事?\" 陈祖义不知道该不该提出自己的要求,求助地望了朱允熥一眼,见朱允熥微微点了点头,才鼓足勇气说道: “陛下,草民今日前来,是想向陛下讨一份恩赐。” 朱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问道:“恩赐?你想要什么恩赐?” 陈祖义毫不犹豫地答道:“草民想要一块贸易基地,以便将大明的货物运往海外,为国家赚取财富。” 朱标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贸易基地之事事关重大,从无此先例,朕先考虑一下。” 没有拒绝,就意味着大有希望,陈祖义生怕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竭尽全力争取。 \"陛下,草民想要的贸易基地并不是很大,只要能停泊几十艘船就足够了。有了这个贸易基地,草民就可以将大明的物产运往海外,替朝廷赚取大把大把白银。\" 朱标默然无语,朱允熥说道:\"父皇,琉北镇西北方向八十里,有个鸡笼湾,三面环山,一面环海,儿臣想将那里开辟成一个远洋贸易区。″ 朱标沉思了片刻,终于说道:\"准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办。\" 陈祖义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说道:“谢陛下!谢殿下!草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力,为殿下效力!” 朱标起驾回宫了,陈祖义难掩心中激动,对朱允熥说道:\"草民能有今天,全赖殿下提携,真是无以为报。\" 朱允熥淡淡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鸡笼湾一片荒芜,你先说说怎么将那里改造成一个海港。\" 陈祖义目光坚定地看着朱允炆,“殿下,当务之急是修建港口和码头,同时还要建设仓库和营房。此外,我们还需要招揽工人和船夫,购置船只和设备。” 朱允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些都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力,你有什么计划吗?” 陈祖义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草民这些年积聚了一笔数量不小的银子,现在是拿出来的时候了。草民打算回去后召集部下共襄盛举,然在福建、浙江招募三万民夫。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月就能破土动工。” 朱允熥很是欣慰,开发大琉球岛,最缺的就是人和钱。 陈祖义能够拿出来募集民夫兴建鸡笼港,就犹如给大琉球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等到鸡笼港建成,各种各样的货物从这里进进出出,大琉球岛就不再孤悬海外的荒岛,而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了! 陈祖义信心满满地着手准备,他首先返回琉北,与自己的船队的大小海盗头目们商议,兴建鸡笼港的事宜。 陈祖礼忧心忡忡说道:\"我们费尽心血把港口建成了,人家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那些跟随陈祖义多年的海盗头子也跟着附和。 陈祖义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说服部下。 “大家不必担心,”陈祖义安慰道,“我们有太子作保,而且建港对他们也有利,他们没理由反悔。再说了,我们以后也是为朝廷办事,名正言顺!” 众人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可是,我们真的要放弃海盗生涯,老老实实做生意吗?”有人问道。 陈祖义笑了笑,说: “时代变了,打打杀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有了这个港口,就等于拥有源源不断的货源。大明朝廷蒸蒸日上,能抱上这样的大腿,有什么不好的?\" 陈祖义手下的元老陈之凤说道:\"一日为盗,终生为盗,咱们从前欠下了多少血债,朝廷能容得下咱们吗? 我心里很不踏实,怕被秋后算账,依我看,还是回马剌加烧杀抢掠来得痛快。\" 陈祖义很是不悦。 \"你别忘了,咱们正是在马剌加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想到向大明朝廷投诚的,现在又想着重操旧业,将来就再也没有洗白的机会了。\" 陈之凤道:\"你愿意投诚,那是你的事,我不愿意投诚,你也别想拦着我。牛不吃草,你总不能强摁头?\" 陈祖义:\"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替兄弟们找到一条出路,你半路上横插一杠子,是什么意思?\" 陈之凤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谁也别碍着谁。\" 陈祖义勃然大怒,\"你这是准备散伙吗?谁给你的胆子?\" 陈祖礼站出来说道:\"大哥,你别着了明朝太子的道,八成是把咱们骗进来杀。 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们已经议好了,还是回马剌加来的自在。 我们之所以没走,就是等你回来了一起走。\" 陈祖义彻底懵逼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背后捅刀子的竟是自己的亲兄弟! 当着明朝皇帝和太子谈好的事,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那不是存心找死吗? 陈祖义厉喝道:\"祖礼,你不要脸,竟然背着我密谋!你以为你们走得了吗?孙恪和曹震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有四万人,咱们才两万人!就算逃回马剌加,也会被各国剿杀!\" 第104章 自作孽 陈祖礼说道:\"大哥不用这么气愤。你别忘了咱们才是亲兄弟,也别忘了老朱家可是最喜欢卸磨杀驴的。\" \"咱们立了这么大功,说好的封赏呢?你不在的这一两个月,常昇、孙恪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 \"他们吃雪白的大米,咱们吃发黑的栗米。弟兄们受够了!大哥带我们走!\" 陈祖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陈之凤也说道:\"老朱家可是连朱文正、李文忠都不肯放过的,会放过咱们这些海贼?打死我也不信。\" 几个头领也跟着附和。 \"大哥,咱们走!\" \"大哥,咱们走!\" 三十二个头领,一多半都在嚷嚷。 这么多人唱反调,大出陈祖义意料之外。 他长叹一声,\"弟兄们,听我说一句劝,朱允熥虽然年轻,但绝非池中之物。我们若是能与他合作,将来前程一定远大,你们要不再想一想?” 众海盗头目沉默不语。 一个名叫李三的海盗头目站出来说道:“我觉得老大说得有道理。我们海上漂泊多年,也该找个落脚的地方了。投靠朝廷,也许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陈祖义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三说得对!\" 陈之凤吼道:\"他知道个屁!\" 陈祖义语带哀求地对陈之凤说道:\"老哥,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了,你就信我一回!\" 陈之凤板着脸道:\"既然说不到一块,就不用多说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愿意留的跟着你,愿意走的跟着我!\" 横行海上,靠的是人多势众,如果分成两股了,就啥也不是了。 陈祖义咬牙切齿说道:\"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队伍,散伙是不可能的。\" 陈之凤道:\"既然说不拢,你不如把我杀了换赏钱去,反正迟早是一死,还不如便宜你了。\" 陈祖义冷冷一笑,\"老哥,你说的也太离谱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陈之凤道:\"我们跟着你是图个打家劫舍,风流快活,不是为了给朝廷当狗,我们兄弟一场,好聚好散。\" 此时此刻,再不让步,就是一场火拼了。 陈祖义沉思片刻,事到如今,只能来个缓兵之计,先稳住众人,然后再慢慢想办法了 他转身看向众海盗头目,高声喊道:“我全是替兄弟们的前程着想。但你们既然不领情,那咱们就一起走。至于什么时候走,怎么走,一切听我安排。\" 陈之凤却不信,\"你发誓!\" 陈祖义指天为誓:\"我若欺骗众兄弟,天打雷霹,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众海盗听了兴奋不已,纷纷叫好。 陈祖义怒喝道:\"嚷什么嚷?嘴巴都给我闭严实点!谁要是走漏了风声,乱刀砍死。\" 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过了两天,陈祖义去见孙恪,说道:\"我已经和殿下说好了,带着船队打回马喇加去,你给我准备一万石粮食,三千斤盐,一千石火药,箭十万支。\" 说着,将朱允熥的信递了过去。 孙恪展开信,仔仔细细地看了,的确是朱允熥的亲笔信,上面还盖着金印,绝对错不了,信上所写的数量和陈祖义所要的数量也是一模一样。 孙恪道:\"数量太多,少说也需要半个月筹措,你先等着。\" 接下来的日子,陈祖义耐心等待着物资的筹备。 终于有一天,孙恪通知他,所有的物资都准备就绪,并己运抵琉北镇,让他和陈祖礼、陈之凤一起带着人去接收。 陈祖义兴冲冲地和陈祖礼、陈之凤到了琉北镇。 还没进入指挥使衙门,陈祖义就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急忙往回走,曹震带着数十人,手持明晃晃的大砍刀,堵住了退路。 曹震厉声喝道:\"陈祖义,你个狗娘养的!枉费了殿下对你的信任!\" 完了!全完了!陈祖义脑子嗡地一声巨响,呆若木鸡站着。 曹震一挥手,众人一拥而上,将陈祖义、陈祖礼、陈之凤摁在地上,五花大绑。 这时,陈祖义才发现周围已经布满了伏兵,孙恪显然是早有预谋。 陈祖义这时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喊:\"你们这伙背信弃义的东西,真的是卸磨杀驴啊!\" \"背信弃义?\"曹震冷笑一声,\"你这个海贼,下贱胚子,你打的什么坏主意,你自己不知道吗?是不是想骗了东西跑?\" 三个人被拖了进去,常昇、孙恪一左一右坐着,正悠闲自得地品着茶,下着棋,李三跪在他们脚下。 陈祖义自知理亏,但仍试图辩解,\"这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曹震打断了他的话,\"闭嘴,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陈祖义对陈祖礼、陈之凤歇斯底里吼叫道:\"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来着?你们偏不听,现在称你们心了!现在称你们心了!\" 孙恪将目光从棋盘上挪开,轻蔑地看着陈祖义,说道:\"陈祖义,你真下贱!你枉费了殿下对你的信任!\" 陈祖义痛苦的别过脸去,说道:\"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但我已经解释不清了,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孙恪嘿嘿笑了,\"你的嘴可真硬啊。想忘了告诉你,这会子他们已经被堵在河道里出不来了,你如果识相的话,叫他们乖乖放放下武器投降,不然,他们将会被斩尽杀绝。\" 一生的心血顷刻间灰飞烟灭了,陈祖义万念俱灭,深深地低下头。他本来是想先稳住那帮手下兄弟,然后慢慢想办法的,没想到中途出了这个幺蛾子……… 一个杀人如麻的海贼王、出尔反尔的海贼王,说出来的话还会有谁信? “也罢,事已至此,我心甘情愿伏诛……孙将军能不能放了我手下的兄弟?\" 孙恪冷笑道:\"装得挺仗义的,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陈祖义道:\"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的?\" 孙恪道:\"天作孽,犹可违,你如果配合一点,我还可以将你们押解到南京,交给陛下和殿下才能裁决; 自作孽,不可活,你如果不配合的话,我只能强攻,你应该知道后果。\" 已经走上绝路了,陈祖义心中无比悲凉,\"好,我会让他们投降的。 孙恪示意士兵解开陈祖义身上的绳索,给他一部铜锣,让他去喊话。 陈祖义来到岸边,敲响铜锣,大声呼喊着让自己的部下放下武器投降。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陈祖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的手下已经不愿意听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厮杀声,只见七八只战船向河口猛冲过来, 孙恪毫不犹豫地命令: \"预备!\" \"炮击!\" 上百门大炮升起了黑洞洞的炮口。 \"轰!\" \"轰!\" \"轰!\" 炮弹如雨般落入敌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陈祖义心如刀绞,再次敲响铜锣,呼喊着让部下投降。 海盗们看到大势已去,纷纷放下武器。 第105章 还原事件 消息如疾风般传到南京,大臣们聚集在朝堂之上,面色凝重。 骞义气得胡须颤抖,\"此獠竟敢背信弃义,不处死不足以平民愤!\" 他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刘璟拱手道:“陛下,陈祖义作恶多端,屡次劫掠沿海,欠下了无数命债。请陛下杀之!” 众臣纷纷附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群情激愤,仿佛要将整个朝堂都掀翻。 朱标对陈祖义的欺罔之举也是异常恼怒。 朱允熥双眉紧蹙,忧心忡忡说道:\"此事或许不像表面那般简单,恐有内情。恳请父皇下旨调查,再作定论。” 此言一出,大臣们脸上无不写满了惊愕。 中书舍人刘三吾年近八十了,直言不讳地说道:“太子此举实在不妥!陈祖义乃是恶贯满盈,怎能轻饶?” 礼部尚书白信蹈义正辞严说道:“太子莫要被海贼的花言巧语所蒙蔽!此等恶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众大臣纷纷点头附和。 这两位,明年春闱大试,将会卷入南北榜案,那又将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 连遭两个德高望重老臣的当廷指责,朱允熥脸倏地红了红,坚持说道: “孤并未说过轻饶,只是说要查清,这有什么不妥的。陈祖义虽为海贼,但在剿灭史大威、岛津义雄之役中,也是立有大功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更多的反对声淹没。 朱允熥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朱标,说道:“儿臣认为,还是应该先查清楚,才能下结论。\" 眼见儿子的处境如此尬尴,朱标挥挥手,说道:\"先退朝,此事明日再议。\" 大臣们摇头叹息着走了。 回到了乾清宫,朱标问道:\"你不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吗?\" \"儿臣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那么固执?你是大明的太子储君,为一个海贼开脱,实在有损你的声誉和威望。\" 朱允熥道:\"父皇不觉得今日朝堂上的情势有一点诡异吗?就算陈祖义真的该杀,查清楚再杀又有何妨?但朝臣们恨不能立即将陈祖义杀掉了事。\" \"他们这是在借着陈祖义的由头,发泄对解除海禁的不满。为大局考虑,陈祖义杀不得,杀了之后,又会有新的海盗头子冒出来,南洋就又有得乱了;南洋一乱,海患就不得平;海患不平,则迁都无望;迁都无望,则蒙古难清!\" 朱标也有这种感觉,可是陈祖义降而复叛就是铁一样的事实,这种时候再不杀了他,怎么向文武大臣们交代? 朱允熥继续说道: \"父皇不妨想想,陈祖义好不容易获得了远洋贸易的机会,却前脚回到大琉球岛,后脚就叛逃,这合情理吗?\" \"李三在供状中说,陈祖义叛逃是为了拐走朝廷的粮食物资。儿臣仔细算过了,那批粮食物资充其量值三十五万两白银。这笔银子对别人来说,可能的确不少。\" \"但陈祖义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会为了这几个银子,而放弃已经到手的远洋贸易机会吗?那可是父皇亲口答应他的啊!\" \"他得有多蠢,才会做出那种捡芝麻丢西瓜的事啊!可是陈祖义会是个蠢人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因此,儿臣认定,这次事件绝对是个意外。为了顾全解除海禁的大局,儿臣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保下陈祖义!\" 朱允熥说得合情合理,由不得朱标不信。 他说道:\"此案并不复杂,那就派杨士奇到琉北彻查。\" 朱允熥长舒一口气。 杨士奇来到琉北后,立即展开了调查工作。 他逐一对三十多人进行了讯问,认真听取他们的口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些人的录口供的时候,有的紧张,有的激动,有的含糊其辞,有的一本正经,有的东扯西拉。 但杨士奇都能耐心引导,让他们把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陈祖义本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了,突然之间又生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也拼命地为自己辩白。 杨士奇将这些所有的口供精心整理,反复推敲,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只办成铁案,才能给朝野内外一个交代。 经过长达三十多日的努力,杨士奇终于成功捋清了当时的事件经过。 陈祖义坐在阴暗的牢房中,面色苍白,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心路历程。 朱标仔细地阅览着陈祖义的认罪状。 他的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陈祖义的剖白竟然和允熥的分析如出一辙: 他并没有想过降而复叛,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暂时向部下作出的妥协,谁知李三的告密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这使他百口莫辩。 而李三和在场三十多人的证词也证实了陈祖义所言不虚。 朱标将重重将案卷合上,心中涌起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暗自庆幸自己有一个有担当的儿子,在关键时刻能够顶住重重压力。 朱标决定再次上朝,他要当着群臣的面将此案作一个了结。 朝堂上,朱标威严地坐着,下方的大臣们窃窃私语,都在猜测皇上此次召集众人的目的。 “诸位爱卿,关于陈祖义一案,朕已命杨士奇彻底查清。” 朱标的声音响起,嘈杂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他将陈祖义的认罪状递给一旁的内侍,示意他宣读出来。 内侍高声念出了陈祖义的供状,以及他的苦衷。 大臣们听后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朱标又对杨士奇道:\"说说你调查的结果。\" 杨士奇趋前一步,拱手道: \"臣此次带领三法司赴琉北,调查陈祖义降而复叛案,前后共讯问一千二百九十六人。 尤其是陈祖义三十二名高级部下,为防止串供,对他们进行了严密细致的隔离讯问,共得讯问笔录共九万七千余言。\" \"臣仔细比对甄别后,勾勒出当时事件全貌,与陈祖义供状相符。\" 朱标问道:\"杨士奇,你的结论是什么?\" 杨士奇道:\"臣的结论是,陈祖义并没有降而复叛,李三的告发只是他的臆断,并不是事实。\" 朱标看向刘三吾、白信蹈、骞义、刘璟,“这是三法司的调查结论,两位爱卿,你们可还有话说?” 杨士奇办案一直铁面无私,所办的案子经得起质疑。 四人面露愧色,\"太子恕罪,是臣等浅薄了,幸亏殿下目光如炬,洞幽烛微。\" 朱允熥宽容地笑了笑,\"卿等言重了。\" 第106章 南洋新秩序 陈祖义和他的部下们本来以为这次算是死定了,但南京传来的消息却让他们难以置信。 永乐皇帝朱标不仅赦免了他们的罪过,而且不计前嫌,命他们满载粮食物资,前往马剌加恢复被破坏的港口和造船场。 如果将来立下了功勋,还可以封侯、封公,甚至有封王之赏。 这是陈祖礼、陈之凤万没想到的。 陈祖义得意洋洋对他们说道: \"你们这下该信了?朝廷对咱们还是有诚意的。当海盗能有有出路?\" 陈祖礼羞愧难当,\"哥,我错了,差点坏了你的大事。\" 陈之凤也说道:\"老大,都怨我,从今以后我一门心思听你的,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陈祖义率领船队,浩浩荡荡返回马剌加后。 满眼望去,房屋残破不堪,道路崎岖不平,港口淤塞,造船厂更是变成一片废墟,遍地杂草丛生。 这还是那个繁荣富庶的远洋贸易商港吗? 那时候万国商贾云集,各种珍奇货物在这里聚集,然后发往各国,空气中都散发着黄金白银的味道。 可如今…… 陈祖义归来,南洋诸国如临大敌,又商议重组联军,置陈祖义于死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又一场大仗己经走在路上。 这都是意料中的事,朱允熥向朱标建议,派遣使团随同陈祖义的船队前往马剌加。 户部船舶司主事郑和被任命为正使。 面对一群蠢蠢欲动的菜鸡,陈祖义又支楞起来了。 他命令部下各就各位,准备好好展示展示海上霸王的实力。 马和说道:\"太子殿下有令,和为贵,不得妄动干戈。\" 陈祖义道:\"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我也不得不应战。\" 马和道:\"这都是你从前祸害南洋的报应,单凭武力是解决不了的。 殿下的意思是建立南洋新秩序,南洋各国和平共处,互不侵犯,平等贸易。 有钱大家一起赚,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你能做到吗?\"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陈祖义现在把朱允熥当爹一样供着。 \"太子有令,我当然唯命是从,可就怕那帮人不肯善罢甘休,总是揪着旧账不放。\" 马和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殿下自有主张。\" 南洋各国苦陈祖义久矣,他们听闻陈祖义归顺了明朝,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马和派遣使者往各国传旨,命他们到马刺加议和。 暹罗和、三佛齐、爪哇离马剌加最近,被陈祖义祸祸的最惨,巴不得一拥而上,将陈祖义乱拳打死。 可是现在,天朝旨意到了,普天之下,谁敢不从。 各国使节纷纷到了马剌加。 永乐元年十月,金秋时节,天空是那么蓝,碧波万顷的海上,停泊着一般艘三层高的楼船——皇明一号宝船! 宽四丈,长十四丈,十九桅,百余帆,上下三层能容纳一万二千人,建有了望台,炮台,火枪垛,箭垛。 建造这一艘宝船,共耗银七万九千两,费时二百四十天,动用能工巧匠二千一百八十人。 到底是天朝上国啊,连船都这么威武雄壮。 皇明宝船如山一般宏伟,旌旗招展,气势磅礴。 船身线条流畅,雕刻精美,熠熠生辉。它宛如一座移动的宫殿,尽显华夏的荣耀与尊严,驶向远方。 各国使节们瞠目结舌,心中充满了震惊、羡慕和崇拜。 他们凝视着宝船,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法超越的巨人。使节们暗自感叹,如此宏伟的船队,如此强大的国家,怎能不令人敬畏? 他们对大明的富饶和强盛感到无比羡慕,渴望能与大明建立更紧密的宗藩关系。 在那一刻,皇明宝船成为了世界的焦点,它的辉煌不仅展示了大明的实力,更赢得了各国使节的敬仰和崇拜。 各国使节进入船中,迎接他们的是威武的皇家侍卫,和精美绝伦的美食。 各国使节在乎的不是美食,而是大明天子怎样约束海贼王陈祖义,使他不再为害南阳。 一群使节将马和团团围住,操着别扭的凤阳官话,争先恐后地叫:\"上使!上使!天朝总算派人来了!\" 马和身着鲜艳的四品云雁麒麟补服,风度翩翩、言辞温和,让人一见之下,就有如沐春风之感。 各国使节历数陈祖义的种种恶行,要求大明朝廷主持正义。 马和微微一笑,安抚众人道:“诸位稍安勿躁,天子已得知此事。关于陈祖义,朝廷自然会有处置。”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此次出使,乃是为了重建南洋新秩序。以往诸邦之间战乱不断,实非百姓之福。吾皇希望各国能够和睦相处,共同发展。” 使节们闻言,面面相觑,心中暗忖:这大明究竟意欲何为? 这时,一位使节站出来,恭敬地问道:“不知上使所言‘南洋新秩序’,具体是何意?” 马和耐心地解释道: \"南洋新秩序第一条,各国和平相处,不得以强凌弱,不得以大欺小,不得以众攻寡。\" \"南洋新秩序第二条,大明与各国均为宗藩关系,即大明为宗主国,诸邦为藩属国。藩属国需向宗主国朝贡,而宗主国则会保护藩属国的安全与利益。” \"南洋新秩序第三条,大明与各国之间展开平等自愿的贸易关系,合作共赢,平等互利,遇有水旱灾害、疫病、粮食短缺,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南洋新秩序第四条,大明尊重各藩属国,不干涉藩属国内部事务。\" \"南洋新秩序第五条,各国之间发生纠纷应通过平等协商解决,解决不成者,交由天朝裁决,禁止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 使节们听了,心中各有盘算。 占城、南掌这些弱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有大明罩着,将来不用受欺负了; 而安南、暹逻、缅甸这些强国则颇有些不悦,因为他们从此以后不能再欺负身边的那些穷国弱国小国了。 对于大多数国家来说,他们最担心的还是陈祖义的劫掠欺凌。 三佛齐、苏禄、爪哇、苏门答腊、渤泥等国的使节纷纷问:\"陈祖义如何处置?\" 马和答道:\"诸位放心!你们关心的问题,天朝早有谋划。陛下决定,在马剌加设总督府,首任总督即是本使,并驻三千水军、三千步军,陈祖义胆敢再向从前那般侵扰各国,本督有先斩后奏之权!\" 众人起先沉默,继而一片欢呼。 战争洗劫之下,马剌加己是一座废城。 废墟需清理,残骸需搬运,房屋需修复 道路的重整也困难重重,沟壑需填平,石板需铺设。 港口的疏浚更是艰辛,清理淤泥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 造船厂的重建是重中之重。 第107章 睁开眼睛看世界 按照朱允熥的指示,马和在马剌加建立了总督府,负责管理大明与南洋诸国的外交事务。 朱允熥又建议朱标,从京营中抽调最精锐的步兵二千名,火器兵二千兵,骑兵二千名,弓箭兵二千名,水兵五千名,大型战船二十艘,开赴马剌加驻防。 并且从内地征召一千匠户,一千民户,一千盐户,移民马剌加。 朱标问道:\"你不是说不在马剌加驻军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朱允熥:\"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攻守之势变了,陈祖义在南洋成了过街老鼠,无力反抗朝廷在马剌加驻军了,而南洋诸国也乐见天朝在马剌加驻军。天既与之,何不取之。\" 天下迟早由他主张,朱标默认了。 但朱元璋列了十五个不征之国,不在海外驻军是写进了《皇明祖训》的。朱允熥此举大大突破了祖制。 果然这一决定公布之后,遭到了工部、户部、兵部的一致反对。 他们很怕开了这个头就再也收不住脚了。 朱允熥并没有被这些反对声所动摇,反复说服宋璟、夏元吉、茹瑺。 他详细阐述了在马剌加驻军和移民的重要性和潜在好处,强调了马剌加的战略地位以及与南洋诸国开展贸易的潜力, 嘴巴说破了皮,一点用都没有。 宋璟说:\"我大明地域广阔,物产富饶,马剌加远在万里之外,偏远蛮荒,为什么将这么多人迁移过去?\" 这就是典型的坐井观天,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自弃于广阔的世界。 夏元吉说:\"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做,臣实在不明白殿下专做亏本的买卖。\" 这就是典型的鼠目寸光,只看短期利益,而不为万世谋。 茹瑺说:\"路远难制,鞭长莫及,人心难测,久必为患,殿下忘赵佗故事乎?\" 这就是典型的小肚鸡肠,天下非朱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为了华夏之繁荣昌盛,就算牺牲朱家的特权又算得了什么。 不驻军,不移民,马剌加根本占不住。 四叔辛辛苦苦开拓的疆域,奴儿干都司、关西七卫、交趾布政司、三宣六慰,不到二十年,就被好圣孙败光了。 好一个横亘东北亚、东南亚、疆域辽阔、远迈汉唐的庞大帝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朱允熥每每想起来就心痛得不能呼吸。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们还是去马剌加实地考察一番,然后再下结论。\" 此言一出,朝堂上人人面面相觑。 朱允熥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徐徐展开,挂在柱子上,说道: \"诸位请看,这个画红圈的地方,就是马剌加,地处海上交通的咽喉地带。朝廷在此驻万余精锐之师,则南洋安宁,然后海患除,东南半壁江山亦得以安宁。\" 宋璟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看着地图; 夏元吉双手抱胸沉思; 茹瑺则静静地站在一旁,面容严肃。 朱标最后拍板:\"兹事体大,户部、兵部、工部派一批人去实地考察,然后再作定论。\" 永乐元年十一月,一个庞大的南洋考察团从南京出发。 南洋近在咫尺,大明朝廷对它却异常陌生,总觉得茫茫大海之上的国度是远在天边的化外之地。 考察团阵容相当庞大,由茹瑺、夏元吉、刘璟带队,汇聚了兵部、户部、工部的七十余名官员。 他们从长江口出发,先抵达了首里城,在小琉球群岛停留了四天。 然后顺流而下到了琉北镇,在大琉球岛上停留了七日。 然后南下吕宋。 朱寿被留在吕宋本来是不情不愿的,但是几个月下来,却觉得吕宋岛上的日子太快活了。 考察团在吕宋岛停留三天后,又赶往马剌加。 进入马剌加海峡,三人就意识到—— 马剌加襟山带海,面向南洋,截断西洋,确为天下之咽喉,派数万雄兵扼守此地,则南洋诸国尽在掌握之中。 马和己经在马剌加建了一座面积极大的官厂,长宽各五里,俨然一座城市,至少能容纳五万人。 官厂两重城寨,外排栅,内城垣,东西南北四座城门,设更鼓楼,有士兵巡逻。 立在城楼上,极目远眺,数十里洋面一览无余。 官厂内建有大量营房及仓库,将来可屯军,亦可作为远洋贸易的中转站和补给站。 马剌加处处都在大兴土木,大街小巷人流如织,各国商贾随处可见。 放眼望去,一派生机勃勃景象。 茹瑺、夏元吉、刘璟出了书斋就进朝堂,一直活在书本中。 这一次漫长的考察,终于让他们见识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小琉球宛如世外桃源,大琉球山海形胜,吕宋土地肥美,马剌加更是个绝妙好地方。 历经两个多月的行程,永乐二年正月,考察团终于回来了。 朱标在文华殿召见了三人,问道:\"卿等有何见闻?\" 茹瑺道:\"臣这一次远行总算是开了眼界。\" 宋璟道:\"太子所言,真实不虚。\" 夏元吉:\"海外富饶超乎想象。\" 三人态度转变之快,让朱标深感意外。 有了这三个重臣的支持,向马剌加移民,以及派遣驻军进展得异乎寻常地快。 万余水军、陆军以及三千户移民很快征召完毕,然后浩浩荡荡运往马剌加。 这一举动在南京引起了强烈震动。 人们普遍预感到,朝廷风向大变了,好多人家打算买船出海,大捞一笔。 南洋小国林立,历来彼此征伐,争端不休,陈祖义肆无忌惮的劫掠更让他们苦不堪言。 明朝在马剌加的驻军,犹如定海神针,再也没人敢在南洋耀武扬威了。 南洋需要一个霸主,假如没有明朝的强势介入,他们将继续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与战乱。 各国争相遣使前往南京,献上珍奇贡物,以表达他们对明朝的敬畏和臣服,苏禄王还请求内附。 永寿殿中,斜靠在龙椅上打盹,朱标走了进来,小声叫道: \"爹,给你看几样好东西!\" 朱元璋喜上眉梢,\"什么好东西?拿来咱瞅瞅!\" 朱标呈上了南洋各国寄来的贺表,他的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朱元璋接过贺表,一封封仔细看,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摩挲着贺表上的字迹,眼中闪着精光。 \"允熥是个好样的!\" \"允熥比咱们都要强!\" \"什么叫天下太平?这就叫天下太平!\" \"什么叫万国来贺?这就叫万国来贺!\" 朱标站在一旁心潮澎湃。 这些贺表不仅是对朱允熥的认可,更是对大明国威的赞誉。 朱元璋站起身来,走到朱标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天,咱要和你一起上朝,把这些贺表拿给那些秀才们看看。\" 朱标笑道:\"儿臣已经给他们看过了。\" 朱元璋嗔道:\"看过了就不能再看吗?这么好的孙儿,咱还不能显摆显摆吗?\" 朱标笑而不语。 第108章 朱允熥的感慨 \"解禁了!解禁了!终于解禁了!\" \"能出海打渔了吗?\" \"能!\" \"官府不抓人了吗?\" \"不抓了!\" \"不凿船了吗?\" \"不凿了!\" 福建漳州南屿里人人奔走相告,许多人喜极而泣。 福建多山少田,自从洪武五年海禁以来,福建渔民无以为生,卖儿卖女者有之,卖房卖屋者有之,还有许多人,干脆下海为盗。 史大威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就是福建漳州南屿里的,二十九岁那年带着全村的十三个同宗兄弟子侄,驾着两条小船深夜出海,被巡海水兵抓获,被判罚苦役半年。 服完苦役后,史大威后又谋划逃往海外。 这一次,史大威学乖了。 他找了十来个和自己一样的光棍汉,花了近半年的时间,买了三支火铳。 在一个月黑风高,暴雨倾盆的深夜,史大威率众偷摸到漳州卫,突然袭击停泊在水湾内的巡海战船,杀死船上水兵九人,然后驾船逃跑。 等漳州水师反应过来前来镇压时。史大威早已消失在狂风暴雨中。 他们一路向南,经过数日航行,来到一树林茂密,荒无人烟的小岛。 史大威决定在此稍作休整,再继续前行。 众人开始在岛上寻找食物和水源,却发现这里似乎隐藏着许多危险。 当他们深入岛屿内部时,遇到了一群神秘的野人。 这些野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手持简陋的武器,对他们充满敌意。 史大威一行人与野人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将岛上野人全部杀死。 从此后,他们以这个小岛为据点,在茫茫大海上四处游弋,遇到过往商船,即劫而杀之。 没几年时间,史大威成了盘踞在吕宋的大海盗,最顶峰时有大小船八百只,手下二万余人,声势极其浩大,曾先后攻破漳州、厦门。 最疯狂的一次,史大威顺着闽江,一路攻到福州,东南半壁江山为之震动。 南屿村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庄,这里的人们过着简单而平静的生活。 然而,史大威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在村里被认为是最老实的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心只想出海打渔攒钱娶媳妇,但命运却让他成为了一名大海盗。 史大威的身材瘦小,拘谨而木讷。 他总是默默地劳作,从不与人争执,逢人总是腼腆地一笑,从不多言多语。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人,却在成了海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南屿村出了个史大威,漳州乃至整个福建,无数人争先效仿,袭击巡海船只,然后夺船出海的事件层出不穷,连所用的套路也是如出一辙。 史大威虽然被打死了,但在无数人心目中,史大威是个实打实的英雄。 明朝实行里甲制度,以一百一十户为里。一里之中推丁粮多者十人为粮长,剩下百户分为十甲。里甲的民户要互相了解丁口职业,互相作保。 史大威当了大海盗,整个南屿里的一百多户人家全都遭了殃,罚没家产,罚做苦役。 如今朝廷终于解除海禁,南屿里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除了渔民之外,海商也纷纷下海为盗。 最有名是广东人梁道明。洪武三年,梁道明在广东南海老家犯了事,跑到马剌加南边苏门答腊岛的三佛齐国避风头。 梁道明在南海就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人,为人处事很有一套,很快从一个小喽啰混成了一个大老板,前来投奔他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广东潮州人陈祖义。 在南洋,广东帮和福建帮水火不容,为了争夺势力范围,经常在海上大打出手。 梁道明在众多华人军民的拥护下,在三佛齐国都旧港自立军队,自立国王。 史大威、梁道明、陈祖义这些出了名的大海盗之所以能闹出这么大动静,首先应该归因于朱元璋的海禁政策。 这一政策只考虑了平定海患的需要,却完全无视沿海居民的生存需要,因此注定是一个失败的政策。 推行了二十五年的海禁,终于首先在福解除了。渔民和海商们迎来了新的机遇。 朱允熥推出了一系列扶持政策,旨在促进海洋经济的发展,提高渔民和海商的生活水平。 \"今明两年,免征福建沿海的渔业税,使他们有更多的资金投入到渔业生产中。\" \"向无船渔民出售船只,无钱购买者可以租赁。\" \"鼓励海商出海贸易,降低关税,简化报关手续。\" \"组织海上护卫队,保障海上贸易的安全,让海商们能够更加放心地开展贸易活动。\" \"整修厦门、璋州、福州的港口,改善基础设施,增设码头船坞。\" 文华殿里,朱允熥信心满满,朱标却十分紧张。 \"开放海禁可是顶着重重压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然好不容易打开的门又得关上。\" 朱允熥笑了笑,安慰道:“父皇不必担心。解除海禁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儿臣这些年来一直在为这一刻作准备。\" \"南京官办造船厂、福州官办造船厂、宁波官办造船厂己经打造好了三万六千只小型渔船,很快就可以运抵福州。\" \"天下的老百姓总是渴望安宁富足的生活,如果衣食有着落,谁愿意冒着全家被杀的风险下海为盗。\" \"渔民们有了恒产,就有了恒业;有了恒业,就有了恒心。如此一来,海盗团伙自然不剿而灭了。” 半个月后,漳州,一万只渔船整齐地排列在码头。 朱允熥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渔民们。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渔民们纷纷涌向这些渔船,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他们抚摸着船舷,船桨,感受着坚固的船体,眼中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无数渔民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在船上亲吻着船板,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 一位头发胡子花白老渔民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朱允熥的脚下。 “太子,这些渔船真的是租给我们用的吗?” 朱允熥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只觉得一阵心酸? \"老人家,快起来。你家哪儿的?\" \"漳州南屿里。\" 朱允熥将老人搀了起来。 \"这些船就是租给你们用的。\" 老人的眼圈红了。 \"多谢太子,可是我们太穷了,连一年五百文的租金也拿不出来。\" 朱允熥没想到老百姓的日子这么苦,禁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那就免你们一年租金。\" 老人闻言,顿时泪如雨下。 \"太子,这怎么好呢?朝廷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造这么多船,一条条油光锃亮的,得花多少钱啊!\" 朱允熥亲切地拍了拍老人的手。 \"这没什么。你们都大明的子民,我不照顾你们,谁照顾你们呢?\" 老人满脸是泪,仰望着朱允熥,喃喃自语:\"太子长命百岁,太子长命百岁………\" 海边成千上万的人跟着喊:\"太子长命百岁!太子长命百岁!\" 朱允熥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二十四史,二十四家谱耳。 汗牛充栋的史册中,只看得到帝王将相的杀伐决断,纵横捭阖。 至于千千万万芸芸众生,全被悄然隐去了。 他们不配拥有姓名,更不配记录事迹。 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生死存亡,更没有人在乎他们喜怒哀乐。 在治世,他们卑贱如尘土,终年劳作,倘能免于冻馁饿毙,便是天恩浩荡了。 在乱世,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宁,横遭屠戮,辗转填沟壑。 每翻几页,就可以看到: \"岁大疫,死者大半。\" \"岁大饥,死者相枕于道。\" 冷冰冰的几个字,就浓缩了数以万计的人的一生。 第109章 南北榜 二月天,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燕子衔泥。 永寿殿里,老朱家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 朱元璋大口大口嚼着烧饼,大口大口喝着稀饭,乱蓬蓬的白胡子上沾着一粒粒黑芝麻。 朱椿道:\"大哥,今年几件大事,第一是三月份科考要开场了,第二是六月份允熥要大婚了,第三是九月十八日是咱爹今年七十大寿,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大哥有什么示下,臣弟好和六哥照着去办。\" 自从有了朱桢和朱椿充当左膀右臂,朱标轻松多了。他不紧不慢说道: \"科考是为国选才,需认真仔细去办,不可出丝毫的差错,任命刘三吾为主考,白信蹈为副考。\" \"目前到处都需要用钱,国用十分拮据,允熥大婚的用度尽可能节省,切不可铺张浪费。\" \"爹的大寿是件大事,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叫弟兄子侄们到时候都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朱椿答应道:\"大哥说的是,臣弟知道了。\" 朱元璋放下大海碗,捋了捋胡须,将十几粒芝麻放在口中,说道:\"老十一,你给老三写封信,叫他到时候早点过来。\" 朱椿答应道:\"是!\" 朱元璋拍了拍朱允熥肩膀,问道:\"孙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朱允熥正在出神,吓了一跳。 永乐二年,就是历史上的洪武三十年。 这一年,将是惊心动魄的一年,弄不好,将会有一起大案——南北榜案——发生。 此案将会对明朝的历史走向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作为大明的太子储君,绝不能听之任之。 他说道:\"爹,今年的科考,能不能改一改?\" 朱标蹙着眉问道:\"为什么要改?\" 朱允熥道:\"儿臣前几天看了前面五场科考的取士记录,吓了一大跳,觉得咱们科举的规矩己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朱允熥前不久就提过改革科举,惹得朱标好一顿训斥,说他无事生非。 朱标今日又听老调重弹,很是不悦,嗔道: \"国家以清静无事为兴盛,开国以来每次科考都考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屡屡要改科考?\" 朱允熥道:\"父皇息怒,且听儿臣细讲。\" \"洪武四年,取士120人,北方31人;\" \"洪武十八年,取士472人,北方133人;\" \"洪武二十一年,取士94人,北方16人;\" \"洪武二十四年,取士31人,北方进士5人;\" \"洪武二十七年,取士99人,北方17人。\" \"南方进士占比太多,而北方进士占比太少。因此儿臣主张从这一科起,分成南北榜。南榜取士六成五,北榜取士三成五。\" 朱标怒道:\"你倒是记得挺明白,但开口即错。一统山河,自然一榜取士,南北二榜,成什么体统?\" 朱允熥道:\"长此以往,儿臣怕北方读书人不满,生出事端……\" 朱标打断儿子道:\"你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南方诸省——南直、浙江、江西、湖广、福建——经济繁荣,人口稠密,从赵宋起,文教发达程度就远胜于辽、金统治之下的北方,到了赵宋南渡后,南北差距更大了。 江南士绅之家多以读书、科举、做官为荣,大量开办村学、族学、乡学,许多世家大族,累积藏书高达十万册,小康之家,藏书千册者比比皆是。此种风气之下,连贩夫走卒都颇识得几个字。\" \"而北方诸省——北直、山东、山西、河南、陕西——被辽、金异族统治了近二百年,文教自然鄙陋不堪,又在元末大战中饱受摧残,除黄河沿线、运河沿线几个大都会之外,人口特别稀薄,读书风气更是远逊于南方。 \"全国人口,南七北三,开科取士,南八北二朝上,不是很正常吗?\" 朱允熥嗫嚅道:\"南八北二也还好,儿臣是怕这一科北方没一个考中的,闹将起来了,怎么办?\" 朱标气极反笑,说道:\"你这就是杞人忧天。北方士子也是十年寒窗苦读,怎么会一个也考不中?\" \"我是说万一呢?\" \"哪有那么多万一?\" 朱桢也说道:\"允熥你想多了,北方偌大几个省,不可能一个也考不中的,不过是这多一点少一点的区别而已。\" 朱椿也说道:\"分南榜北榜不好,一碗水是永远也端不平的,白白得罪人,不如糊涂过去。\" 朱标教训儿子道:\"听听十一叔咋说的,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分南榜北榜,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朱桢、朱椿也跟着附和: \"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各凭本事考,考多考少怨不得人。\" 朱允熥成了众矢之的,却又百口莫辩。 他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副景象—— 皇城根下,放榜那天,人山人海。 众学子抬头一看:状元陈?,福建闽县人。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 \"厉害,厉害,这次是福建人夺魁了!\" \"状元一直都是南方人,有啥大惊小怪的?\" 再一看:榜眼尹昌隆,江西泰和人;探花刘仕鄂,浙江山阴人。 \"往届就是这样的,头甲前三名清一色南方人,正常。\" \"啧啧,江浙人就是会读书!\" 北方考生瞪大眼睛在皇榜上找自己的名字。 第四名,南方人。 第五名,南方人。 第六名,南方人。 …… 第四十九名,南方人。 第五十名,南方人。 第五十一名,南方人。 清一色的南方人,北方学子全军覆没,无一人上榜。 短暂的错愕之后,有人开始高喊: \"舞弊!\" \"一定是舞弊!\" \"刘三吾漏题了!\" \"白信蹈捞钱了!\" 数百北方举人跑到礼部大堂,振臂高呼。 消息迅速传遍南京城,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 北方出身的士子和官员无比愤怒。 南方人也太过分了,吃相也太难看了,抱团竟然抱到了这个地步! 这是要把北方人逐出朝堂吗? 老子不跟你玩了。 刘三吾你个老不要脸的,八十好几了,怎么就晚节不保了呢? 白信蹈你个小不要脸的,有你这样当礼部尚书的吗?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一点节操也不讲! ……… 朱允熥:\"爹,儿臣还是主张分榜取士,南七北三不行,就南八北二好了……\" 朱标不耐烦地打断道:\"够了,别胡闹了!照你这样搞,南方、北方全得罪了,图什么?\" 朱允熥求助地望向朱元璋,\"爷爷………\" 朱元璋嘿嘿笑道:\"分榜就是个馊主意,叫爷爷也没用,现在是你爹当家。\" 朱允熥像泄了气的皮球。 好,不分就不分,到时候北方剃光头恼羞成怒闹起来了,勿谓我言之不预也。 第110章 会试结果揭晓 明朝的科考共分为三级。 第一级为院试,考试者统称童生,考试范围是州县,合格者称为生员,俗称秀才,从此脱离了平民阶层,拥有了一定特权,免役税,上堂不必下跪。秀才也是很难考的,录取率不到百分之十。 第二级为乡试,全省统考,三年一考,考试过关者称为举人,第一名称为解元。 只有百分之十的秀才有资格参加乡试,而举人的录取率又不足百分之三。也就是说,一万个秀才,只能产生三十个举人,妥妥的地狱难度。 明朝初年人才奇缺,乡试不限录取名额,只要水平到了就录取。 到了朱高炽洪熙年间,开始有了定额。 到朱祁镇正统年间,乡试录取名额被固定下来。 南直隶一百五十名。 北直隶一百名。 江西六十五名, 浙江六十名。 福建五十五名。 直至最少的云南为二十名。 乡试是道分水岭,考中者继续往前冲,未中者打道回府,一辈子做个穷秀才。 第三级为会试,一群人均清北水平举人己是人中龙凤,再从其中选出一群蛊王,其惨烈程度不问可知。 考中者称为贡生,第一名叫做会元,人尖子中的人尖子。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仅做排名,一律不做黜落。 经过这一程序,进士就成了\"天子门生\",非常之光宗耀祖。 一甲进士三人,叫\"进士及第\",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进士若干名,叫\"赐进士出身\"。 三甲进士若干名,叫\"赐同进士出身\"。 状元例授翰林院修撰。 榜眼、探花例授翰林院编修。 其余考选为庶吉士者,入翰林院。 余者则授中书、行人、评事、太常或国子监博士,或授府推官、州同、知县等七品外官。 举人没考上进士者,也有资格做官,或授小京职、或授府佐、或授州县正官,或授教职。 明代通过会试,获得进士身份者有名,而终生止步于举人者有八万余人。 读书,科考,做官,光宗耀祖,这是一条异常艰难,异常狭窄的道路。 可以想象,当北方举人发现考中的全是南方人时,他们该有多么愤怒。 为了防止这一极端事件的发生,朱允熥想尽了一切办法。 他先后三次劝谏朱标,从今以后形成定例—— 若北方举人考中进士不足总进士录取名额二成时,通过增补的方式补足。 对这一要求,朱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 科考总的录取名额是有限的,不可能给谁开绿灯,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 朝廷如果给北方二成的保底名额,必然引来南方读书人的巨大反弹,更加加深了南方和北方的对立情绪。 朱允熥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顺其自然了。 永乐二年二月十八日,会试如期举行。 来自全国各地的六百八十名举人参加了这一万众瞩目的考试。 中书舍人刘三吾为主考,礼部尚书白信蹈为副考。 三月十九日,考试结果揭晓。 三月二十日清晨,刘三吾、白信蹈将新科进士名单和试卷呈给给朱标御览。 朱标看罢名单,惊得从龙椅上弹了起来。 \"刘先生,为什么考中者全是南方举人? 北方举人为什么一个也没有考中?这个榜单公布出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岂不是闹得沸反盈天?\" 刘三吾拱手颤巍微回道: \"陛下,老臣昨晚看到这份名单,也吓死了,巴不得马上呈给陛下。可是老臣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臣不该活到八十五的。\" 朱标头皮都是麻的,对白信蹈道:\"卿就没什么话要讲么?\" 白信蹈眼圈发黑,双目无神,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刘三吾八十五岁高龄了,只是挂了个主考的名而已,会试的具体事务全是白信蹈在操办。 出了这么大事故,礼部尚书第一个跑不了。 白信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按照我朝规矩,主考官也只能看见红笔誊抄的糊了名的朱版,原来的墨版存档待查。\" \"而朱版必须与原版一模一样,哪怕有犯讳及大逆不道之语,也必须照抄不误。除非主考官胆大包天,拆开糊名,根本看不到考生名字。\" \"九名考官阅完卷,圈出九十份上佳试卷,交副考审核,副考审核完毕,再圈出六十份上上佳试卷,然后再交主考审核,主考审核后,再圈出五十一份最佳试卷,并用朱笔标好名次。\" \"最后,主考、副考在九名考官见证下裁开糊名,直到此时,进士名单及名次才最终出炉。″ \"臣以性命担保,此五十名进士全是实至名归的人才,并不是徇私舞弊蒙混进来的。至于为什么北方人一个也没考中,那只能说是凑巧了。\" \"国法俱在,臣若有半句虚言欺瞒陛下,愿受极刑。\" 朱标相信白信蹈所言。 先不说这是不是一场骇人听闻的集体舞弊案,如果的确是的话,这手段也太拙劣了—— 朱版墨版怎么掉包?同时假造朱版量版吗?糊名痕迹怎么伪造?这种一查一个准的事,刘三吾、白信蹈这种人精会想不到? 就算是胆大包天,敢于集体舞弊,那也好歹录几个北方人掩人耳目啊!哪能这么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 朱标沉吟良久,开口道:“此事影响甚大,切不可草率处理。白爱卿,你立刻召集其他九位考官,一同复核试卷。\" \"记住,尤其要仔细审查北方举子试卷,看看有没有可选中而未选中者。若有,再补录十五至二十名进来。” 白信蹈道:\"臣有一事不明,要请陛下示下。六百八十份试卷,只有被选中的五十一份试卷是裁开了糊名的,余下六百二十九份试卷糊名完好无损。\" \"臣等该如何补录?如果补录者中依然没有北方举人,那可如何是好?如果一定要补录北方举人,那就只能裁开糊名,专挑北方卷。如此一来,科考岂不成了儿戏?天下士林会如何看待?朝廷尊严何在?\" 朱标头都是炸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刘三吾裁开糊名,录下名单那一刻,本次科考的结果就己经揭晓了,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该听允熥一句劝的!\" 朱标肠子都悔青了,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刘先生,你们说,怎么办?\" 刘三吾为人慷慨,不设城府,自号坦坦翁,至临大节,屹乎不可夺。 朱标的意思己经很明显了,这个名单有没有问题先不论了,但绝不能公布出去,你想办法塞几个北方人进去,先把这事了结了再说。 朱标这等于是递给刘三吾一个梯子。 刘三吾自认问心无愧,来觐见朱标就是想让朱标把这事扛下来,岂肯不明不白背这口黑锅? 他傲然答道:\"这一场会试的结果已经揭晓,无可更改。如果北方举人不服气,那就请他们下一场会试多用一点功好了。\" 朱标问:\"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刘三吾道:\"没有了。\" 第111章 失控 朱标一时没了主意,到永寿殿中去见朱元璋。 \"什么?一个北方人都没考上?\" \"一个都没有!\" \"嚯嚯嚯! 朱元璋惊得下巴都脱了臼,允熥那个小兔崽子也太神了,甩刘伯温十八条大街都不止。 惊诧之后,朱元璋又哈哈大笑,笑得朱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爹,你说这事该咋办,儿臣没主意了。\" 朱元璋笑够了,喘着气对朱标说: \"这有什么?北方士子本来就考不过南方士子,但一个也考不中,也太伤人面子了。你叫刘三吾、白信蹈想办法塞十几个北方士子进去,不就完事了吗?\" 朱标道:\"儿臣也是这个意思,但被刘三吾、白信蹈挡回来了。\" 朱元璋道:\"凭啥!\" 朱标道:\"刘三吾、白信蹈的意思,只要科考没漏题没舞弊,考试结果就应该作数,不能因为有人闹就让步,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就没完没了了。\" 朱元璋想想也是这个理,“这有何难?此次科举,咱就专招南方士子。然后秋季再开个恩科,专招北方士子。” 朱标听了,瞪大眼睛说道: “父皇,这样不好?专给北方士子开恩科,南方士子不会服气的。北方士子要的是公道,赴考恩科就意味着他们自己承认学业不精,他们只会觉得朝廷可怜他们,是不会领朝廷情的。” 朱元璋却不以为意。 “有啥不领情的?谁让他们不争气?自己没考上,怨得了谁?考试结果己经出来了,难道还作废了不成?若说这结果不公平,咱认。若说刘三吾舞弊,咱不信。他娘的也太奇了,北人咋就一个也不中呢?这也太寸了,真烦死了!” 朱标还想再劝,朱元璋一摆手道: “行了,就这么定了。世间没有两全策,抹抹稀泥,各打两巴掌,各给两枣,哄哄就过去了,你去拟旨!” 朱标无奈,只得遵旨而行。旨下之后,果然引起轩然大波。 恩科出身天然比正科出身矮了一大截,北方士子很不服气。 他们认为南人主导了此次科考,考题带有明显南方色彩,对他们的发挥十分不利,阅卷亦带有明显南方偏向,对他们的判卷亦十分不利。 很多北方官员和北方大儒也站出来,指责南人考官偏袒南人,岐视北人,批判南人文章专以绮丽繁琐为能事,于国无补,于民无益,激扬北人文章的质朴粗犷,不事雕琢,言之有物,掷地有声。 在南京夫子庙,七十余名士子聚集在一起哭庙。 这些士子们身着长袍,头戴方巾,手中紧握着书本,慷慨激昂地议论着。 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扬言上书弹劾科场巨蠹刘三吾、白信蹈。 数十人前往国子监,一路高呼:\"斯文己死!斯文已死!\" 沿途百姓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朱标闻报,勃然大怒,命白信蹈前去训斥、遣散。 白信蹈硬着头皮前去。 若是从前,参考的举人见了副考,不知道该有多么恭敬。 然而这一次,迎接白信蹈的却是毫无顾忌的嘲讽和奚落。 白信蹈正了正衣冠和玉带,干咳了两声,说道: \"本次的会试的结果已经揭晓了,也得到了陛下的首肯,是无法更改的。\" \"本部也曾十年寒窗苦读,很理解你们落第之后的心情。\" \"但是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理应遵国法,明进退。你们啸聚,游街,是很不好的。幸好陛下宽大为怀,不与你们计较。\" \"本官劝你们赶紧回去。三年之后,又是会试之期,本部预祝你们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白信蹈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略拱了拱手,说道: \"尚书大人,学生一事不明,尚请大人赐教。\" \"你讲。\" \"学生想问一句,为什么此次会试,北方举子无一人中榜?\" \"你有话不妨直说。\" \"大人既这样说,那学生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学生怀疑,这其中或许有弊案!\" 白信蹈正色说道:\"你也是个举人,也是熟知《大明律》的,就这样信口开河吗?诬蔑考官,轻者褫夺举人的身份,重者是要下狱论罪的!\" 人群中又站出一人,拱手说道: \"论理,尚书大人比学生们更熟知《大明律》,应该知道,身为考官,科场舞弊,轻者抄家问斩,重则诛灭三族!\" 白信蹈勃然大怒。 \"你在说谁科场舞弊?有什么证据?你说舞弊就是舞弊吗?子云,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考不中进士,你们怎么不反省自己学业不精呢? 考卷是糊了名的,是凭着文章选人,不是因人选文章。什么南人北人的,你们若有柳河东、韩昌黎的才气还怕不能出人头地吗? 什么考官偏袒南人?主考刘公是湖广长沙人,本部是北平府人,犯得着冒着抄家灭门的风险帮浙赣闽的举子舞弊吗? 此次会试第一名陈?,为闽中十大才子之首,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夺人心目。你们有闲功夫在本部跟前饶舌,不如将陈?的文章好好读一读,想一想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好一通义正辞严的教训。 北方举人一个没中,本来就羞愤交加,白信蹈这一席话更是在火上浇油,深深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句: \"狗官!赃官!贪官!\" 一个臭鸡蛋嘭地一声砸在白信蹈脸上。 白信蹈怔住了。 身为礼部尚书,被应试的举子打了,不论是非对错在谁,这都是不堪承受的奇耻大辱。 礼部主管科考,天下的读书人都是礼部尚书的门生,这是一个再清贵不过的职位。 白信蹈声色俱厉骂道: \"混账东西,简直是斯文扫地!你们的塾师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天天读诗书,却一身盗跖习气,难怪你们考不中进士,看来一点都不冤。本部这个尚书宁愿不做了,也绝不让你们蒙混成进士。\"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一年正是朱元璋七十大寿,进京朝贡的藩属国络绎不绝。 朱椿接见外国使团时,就被问到,天朝礼部尚书因何被打?肇事者将会如何处置? 这脸已经丢到爪哇国去了,朱标闻之,气得不轻。 事件演化到这里,已经完全失控了。 南方的官员、大儒、士子一派,北方的官员、大儒、士子一派,双方交相上书,弹劾对方。 处在漩涡中心的刘三吾、白信蹈称病不朝。 九名考官联名上书,请求朝廷选派德高望重的宿儒、高官,审核北方士子会试试卷,是否有应选中而未选中者,五十一名新科南方进士中,是否有不应选中而选中者。 永乐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朱标正式下诏,成立十二人的科考复审司。 其中有:侍读张信、侍讲戴彝、右赞善王俊华、司直郎张谦、司经局校书严叔载、正字董贯、王府长史黄章、纪善周衡、纪善萧揖、新科进士第一名陈?、新科进士第二名尹昌隆、新科进士第三名刘仕谔 清一色的进士天团,其中有两位状元——张信、陈?。 朱元璋这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根本无暇顾及科考录取得结果公平与否,他在乎的是不能因此失去北方士子的拥戴。 从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算起,北方和南方隔绝了450年。 从赵宋南渡算起,北方和南方也隔绝了270年。 长期的隔绝使北方与南方形同陌路, 从明朝建立的那一天起,朱元璋就将南北融合视为生死攸关的头等大事。 他将绝大部分儿子分封到北方,希望借此将南方的人口和财富向北方转移一部分,用来弥补南北方巨大的落差。 朱元璋亲自接见了张信等十二人,很明确地跟他们说,从落第北方举子中补录二至三十人,以平息北方举子的怒火,收拢北人之心。 然而,令朱元璋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被当成了耳旁风。 张信即将出具一份调查报告,正是这一份调查报告,使事件变得更糟糕,更加无法了结。 第112章 浙中奇才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科举给无数人提供了一个上升的通道。虽然通过科考改变命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只是极少数幸运儿,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吸引着无数人在这条狭窄漫长道路上艰难跋涉。 朱元璋惊叹于允熥玄乎其玄的预见力,将他叫到永寿殿中,说道: \"爷爷悔没有听你的,要是在没开考前就分南北榜多好,就不会惹这么多麻烦了。\" \"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呢。\" 朱元璋吃了一惊,\"咱都答应补录了,还能有什么麻烦?\" 朱允熥苦涩一笑,\"爷爷等着瞧,这事恐怕没完了。\" 朱元璋很快见识到了允熥的厉害,永乐二年五月二十四日,复审的结果出来了: 本次科考没有任何舞弊嫌疑,所录五十一名进士人人有真才实学。 至于为什么本次科考北方无一人上榜,复审团也给出了答案,张信的原话: 文理不通,语多犯禁忌。 并且呈上了十几份北方举子的试卷。 朱标看到这份复审报告,十分生气,把张信等十二人叫到文华殿,说道: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朕也知道北方举子学问不及南方举子,可是一个也考不中也太离谱了。补录二三十个又何妨?为什么写这一份复审结论,你们知道朕有多难做吗?\" 张信道:\"臣等也是据实奏报,不敢有半句欺逛之言,这一科的北方举子的确很不堪,如果勉强补录,恐有损太上皇和陛下圣明。\" 朱标己十分不耐烦,\"这些话不必说了,你们赶紧出一份补录名单,这事就算完结了。\" 张信道:\"陛下圣明,臣学识浅薄,实在列不出这份名单。\" 朱标脸上青筋暴跳:\"你!\" 朱标还在准备将这件事化解掉,但这份复核报告竟然流传出去了。 北方落第举人更加愤怒了,声称张信是受了刘三吾、白信蹈指使。 南京城里己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在朱标的刻意隐瞒下,朱元璋却是最后知道的。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将十几份试卷扯成了两半,再去扯时,被朱标一把夺了过去。 朱允熥看见朱元璋眼里冒着凶残的光。 坏了,这是要杀人了! \"朱标,你去问问张信,他到底是瞎了还是聋了?咱当面跟他交代的事,他就这样糊弄咱吗?\" 朱标对张信出具这样一份复核报告,也是相当恼火,朝廷取士,要兼顾各个地区,北方数个省,一个进士也不中,这算怎么回事? 父皇为了息事宁人,谁也不追究,不过是再补录二三十个进士而已,碍着你什么了?你非得横插一杠子,究竟是什么居心?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朱标虽然这样想,但不能这样说,否则,张信立即就能变成肉饼了。 朱元璋仍然茌咆哮: ″咱看他不是蠢,纯粹就是坏!他这是欺负咱读书少,还是欺负咱老了拿不动刀了!\" \"他以为他考个状元就可以飘上天了,他别忘了,他那个状元也是咱赏的!咱说他是状元,他就是状元。咱说他是死人,他就是死人!\" 朱元璋越说越义愤,大叫道:\"去,叫蒋瓛!好好查一查,看看是谁在后面捣鬼!\" 好好一场科考,竟然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朱标悄悄使了个眼色,朱允熥忙站起身来,拍着朱元璋的背,\"爷爷消消气,爷爷消消气,犯不着动这么大肝火。不是还有我爹吗?爷爷就不要为这点小事操心了!\" 朱元璋恨恨地捶了捶桌子,骂道:\"狗娘养的,照咱从前的脾气。早拖出去剁了喂狗!\" 朱标道:\"允熥说的对,这事交给儿臣处理好了,爹就不用操心了。\" 朱允熥也在琢磨,这伙人为什么这么头铁,是真觉得自己长了一副铜头铁臂,有刀枪不入的神功吗? 历史上,朱元璋将南北榜案的考官和复审官打成了胡惟庸一党,杀了礼部尚白信蹈和新老两个状元陈?、张信,刘三吾其他十几个考官、复审官全部被流放到云、贵、川,只有新科进士第二名尹继昌、第三名刘仕谔比较识相,列出了一份三十北方举人优异者名单,才幸免于难。 朱允熥也搞不懂,这伙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较劲。 他向朱标主动请缨,去会会这位洪武二十七年的状元——翰林院侍讲——张信。 张信,浙江宁波人,传说中连中三元的浙中奇才。 张信年方三十,身材修长,温文尔雅。 文华殿中,朱允熥说道:\"父皇不得闲,着孤处置科举案,孤问你几句话,你据实作答。\" 张信:\"殿下请讲。\" 朱允熥:\"有传言说,你出的那份复核报告是受了刘三吾、白信蹈的指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信:\"殿下都已经说了是传言,可见不值一驳。\" 朱允熥:\"北方举人的试卷真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 张信:\"臣看的每一封试卷都是糊了名的,并不知道哪一篇是南方人写的,哪一篇是北方人写的。\" \"臣有个怪癖,每看文章之前都得闭着眼睛,用鼻子闻一闻,若是能闻得到香味的,才拿眼睛去看。\" \"臣那几日闻了上百篇试卷,那些臭不可闻的都放在一边,若不是陛下交代的差事,臣绝不会展开看的。捏着鼻子看了之后,果然文理不通,语句粗俗,实在不堪入目。\" \"拆开糊名之后,果然十有七八都是北方举人写的。不是臣口出狂言,臣做童生时,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要臣昧着良心说这些文章好,臣宁愿拿根绳子把自己勒死。殿下恕罪,凤凰就是凤凰,山鸡就是山鸡,指山鸡为凤凰,臣实在做不到。\" 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 不过张信有狂的资本,每每他有文章出来,便迅速传遍闽浙赣各省,他随手写的诗词风靡歌坊,人人传唱,作的画也是一绝。 卧槽,算是见证生物多样性了,看文章先用鼻子闻,你这装神弄鬼还真有一套。 第113章 二百七十六年的较量 聊斋里有只仙鬼,嗅一嗅文章的灰烬,就能断文章的好坏。 朱允熥随手写了两首诗,折了起来,递给张信。 \"这是孤录的两首诗,你闻一闻,哪一首好?\" 张信放在鼻尖上嗅了好久,说道:\"这一首好。\" 展开看,只见龙飞凤舞写着: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张信看了诗,说道:\"果然是好诗,一股英雄气扑面而来。\" 朱允熥心里冷笑不止,你踏马的就是眼瞎,又展开另一首诗,只见上面写着: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 张信说道:\"这一首不论用字、用典,还是格律,都比前一首逊色多了。 什么闻墨识文章,故弄玄虚而己。 朱允熥真想一耳刮子抽过去,冷冷道: \"孤不妨告诉你,前面那首诗是一个遗臭万年的大汉奸写的;后面这首诗是一个名垂千古的大英雄写的。可见文如其人这句话也不一定靠得住。\" 张信道:\"殿下说的是。\" 朱允熥正色问道:\"孤问你,北方数百名举子,真的如你所说,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补录为进士吗?\" 张信道:\"臣认为是这样的。\" 朱允熥又问:\"你知道皇祖和父皇补录的用意吗?\" 张信道:\"臣认为这是偏袒。科考的规矩就摆在那里,为什么要为了北方人而破例?\" 朱允熥冷笑:\"这就是你们读书人迂腐偏执。认死理,自以为是的地方,也是最不可理喻的地方。规矩既然可以定,那就可以改,哪有什么万世不易的道理? \"刘三吾、白信蹈所录进士全部是南方人,这或许的确是一次巧合。开科取士为国聚才,本就是件大喜事,皇祖和父皇本就没有因为北方人全部落榜而怪罪谁。只不过为了安抚北方举人而补录二三十个而已,怎么到了你们这儿就行不通呢?\" \"前一次可能的确是无心之举。这一次,却百分之百是存心故意的。进士的头衔是国家的名器,皇祖和父皇愿意赏给谁,就赏给谁,用得着看你们的脸色吗?\" \"你们如此作为,是借着维护科考公平这杆大旗,来挑战皇权。皇祖因此而异常震怒,如果不是父皇拦着,南京早就血流成河了。\" \"笔杆子的确在你们手上,但刀把子在谁手上你们应该很清楚。\" 朱允熥刀刀扎在七寸上,张信脸色变得惨白。 笔杆子就是道统,刀把子就是法统。几千年来,笔杆子和刀把子之间的斗争就没有停息过。 秦始皇焚书坑儒,就是要打击笔杆子,不许他们妄议朝政。 刘邦也很讨厌儒生,最喜欢抢儒生的帽子,往里面尿尿。 文景也用黄老之言,不用儒家。 一直到汉武帝时期,董仲舒对传统儒家作了一次巨大的改造,竭力向皇权靠拢,儒家才获得皇权的认可,走上政治舞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者。 大一统的中原王朝,皇权具有碾压一切的力量。 儒者手无寸铁,他们想要和皇权较量,只能借助一种虚构出来的东西——道统。 文王~周公~孔子~子思~孟子~荀子~叔孙通~董仲舒~韩愈~朱熹,代代相传。 实际上的儒家是从周公开始放弃神权,确立了国家世俗化的道路。 孔子发现教育的巨大威力,为学术精英参与治国打下基础。 孟子鼓吹\"仁政\"、\"民贵君轻\",给君权套上笼头。 商鞅借用法家的外衣,确立军功爵制。 再到叔孙通假借扶龙而屠龙,将桀骜不驯的汉王朝关进礼法的笼子里。 董仲舒抛出\"天人感应\",给皇权套上绞索。 最后由司马迁等史学家填土,用浩瀚的史书给后世治国立下标杆…… 道统的实质就是以道德为大旗、以思想为武器,占据政权合法性的解释权,对皇权进行挟制。 儒家最理想的治理模式是圣君贤臣,合他们心意的皇帝就是各种溢美之词,就是有道之君,反之就是各种抹黑,就是无道昏君。 儒家竭力想将治理体系安排得妥妥帖帖,但强势的皇帝不会就范。两者之间的斗争也就在所难免。 儒家不得不屈服于皇权的暴力压制,他们既想获得皇权的支持,又想限制皇权的乱作为。 碰到兵强马壮,不讲武德,动不动就开片的皇帝,儒家的那杆道德大旗毫无用处。 汉武帝对司马迁实施宫刑,曹操诛杀孔融,朱元璋将孟子逐出孔庙。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逼逼叨叨是没有用的。 儒家最喜欢的皇帝类型是各类仁宗,心甘情愿被洗脑,服膺于儒家的道德说教之下。 满嘴仁义道德的人,有真君子,但更多的是伪君子。 明朝276年,皇权的法统和儒家的道统之间,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在洪武时期,因为得位太正了,法统对道统具有碾压的优势: 天下是老子打下的,是老子将你们这群穷秀才,从蒙古鞑子的铁蹄下解救出来的,所以你们最好把嘴闭上,不然老子开片了。 在永乐时期,朱棣因为得位不正,所以法统向道统作出了一次次让步。 到了景泰时期,朱祁钰是特殊时期的藩王继位,法统弱爆了,道统异乎寻常地强大。 到了嘉靖时期,朱厚熜也是藩王继位,法统比朱祁钰还要弱,但朱厚熜性格强势极了,坚韧不拔地搞\"大礼仪之争\",本质上就是一场漫长的服从性测试。 到了万历时期,朱翊钧在法统上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能力太差,在立太子的事情上,道统派压着打万历帝打,实质上也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朱翊钧打不过,就用冷暴力折磨道统派,三十年不上朝。 到了天启时期,朱由校一上位就被道统派控制得死死的,一时间众正盈朝,但众正并没干什么正经事。 朱由校斗不过众正,于是使出家传手艺: 1\/摆烂; 2\/放狗咬人。 到了崇祯时期,朱由检在法统上没有问题,问题是实力太弱,朱由检的反抗方式有两个: 1\/换人; 2\/杀人。 当皇帝,道德感不能太强。 南北榜案,根本就不是什么科场舞弊案,而是道统派误判形势,向法统派发起挑衅,却遭到了血腥镇压。 第114章 科举改革 这是朱允熥给张信最严厉的警告。 张信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敢再继续浪了,说道:\"是臣浅薄了,没有领会太上皇和陛下的深意。\" 朱允熥请示朱标,将此次参与科举复核的九名官员集体外放到陕西、山西的州、县,从最底层的县令做起,如果才干佳,做出了政绩,再逐级升迁。 朱标道:\"这算是对他们的贬斥吗?\" 朱允熥道:\"也不算。汉唐的宰相,都是不历州郡不入台省,这样历练出来的人才,熟悉地方事务的运作,有些还亲自带过兵,打过仗,相当接地气, 我朝则反其道而行之。有志于当尚书当侍郎当阁臣的,都以不沾俗务为荣。 十年寒窗苦读,高中进士,当了庶吉士,进了翰林院,然后在里面熬资历,做翰林编修,然后詹事府,国子监几次迁转,晃晃悠悠十几年,然后入阁办事了。 这些人两指不沾阳春水,出了书斋就进朝堂,对地方事务一窍不通,不论把什么事情交给他们办,都能毫无意外地给办砸了。\" 过了两日,朱标将张信、戴彝、王俊华、张谦、严叔载、董贯、黄章、周衡、萧揖、陈?、尹昌隆、刘仕谔等九人召到文华殿。 张信率先跪下叩头请罪。 \"臣有负陛下重托,甘受责罚。\" 张信所作所为,实在太可恶了,朱标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件差事的确办的很差劲,朕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们善后,你们太自以为是了,根本没有全局观念。\" 张信等一起叩头,\"求陛下恕罪。\" 朱标道:\"你们久在京师,根本不知道地方政务是怎么运作的。 朕在北方择了九个县,把你们外放过去任县令。 三年为期,做出政绩来的予以升迁,做不出政绩的降为县丞、县尉;三年之后再做不出政绩,降为小吏。 你们平日不是自视甚高吗?那就好好显一显自己的真本事。\" 张信等九人面面相觑,从翰林院到边远小县,这回算是栽大了。 朱标又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朕在贬斥你们?\" 张信道:\"这是臣等该受的责罚。\" 朱标闻言,脸上显出失望之色,这就是通过科举选拨出来的最出色的人才吗?看来科举的确该改了。 他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汉朝名相丙吉还是从狱吏一步步干上来的。丙吉可以当狱吏,让你们当县令很委屈你们吗? 千万不要眼高手低,小看县令,那可是一县的父母官。三年以后,朕看你们的政绩。到时候,谁是绣花枕头,谁是行家里手,一目了然。\" 朱标说完便让九人退下了。 张信等人虽心有不满,但也只能接受皇上的安排。 不久后,九人分别前往不同的县城赴任。 其中张信被分配到了偏远的云溪县。 张信到达云溪县后,发现此地贫困落后,百姓生活艰苦。但他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决定努力改善这里的状况。 张信深入了解当地民情,发现云溪土地贫瘠,干旱缺水,乡民们为了争夺水源经常发生械斗。 张信想要兴修水利,县里面却根本拿不出钱来,找富户们捐资碰了一鼻子灰,向知府请求拨款,知府置之不理,折腾了半年,什么事也没办成。 想想三年后要考核政绩,不合格者要降为县丞,张信急得像树上乱窜的猴子。 原来县令真的没那么好当啊,比考状元难多了!考状元虽然也辛苦,但是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化缘。 张信给另外八个人写信,见那八个人也是各有各的苦衷,心里顿时平衡多了。 朱允熥又向朱标建议: \"从这一科起,所有的进士全部外放到州县,从吏员做起,做满三年吏员,成绩合格者,方能进入官员序列。\" \"今后凡地方三司和六部的官员,必须有完整的地方从政经历。\" 这是一项很重大的改革,刚一公布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那些原本没有机会当京官的,倒也无所谓,而那些有机会当京官的,则愤愤不平。 这一科的新中的进士反应尤为激烈,为什么迟不改早不改,偏偏从这一科改呢?吏员和官员差得太远了。十年寒窗苦读,高中进士,却只能从吏员做起,这个结果也太难以接受了。 从前每一科会试结束之后,南京城里总是洋溢着节日般的喜悦气氛,今年的气氛却十分诡异。 市井中流传,这一切都是太子的主意。 士子们虽不敢公开议论,私底下却议论纷纷,都说太子娘舅是武勋之家,天然不喜舞文弄墨之人,如果是淮王当太子,就绝不是这种做法了。 南京城里遍布锦衣卫,这么犯禁忌的话自然被一一纪录了下来。 朱元璋看了厚厚的一沓纪录,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喝命蒋瓛拿人。 朱允熥忙道:\"爷爷不必生气,孙儿坏了别人的大好前程,还能不让人说说出口气。他们都是读书明理的人,久后必明白孙儿的良苦用心。\" 朱标将今年新中的进士全部召集到文华殿中,亲自向他们解释: \"朝廷开科取士的目的,是为了为国聚才。尔等应考的目的,也应该是为了报效朝廷。如果都存着一颗享受安逸生活的心,还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千秋开太平。\" 进士们一默如雷。 朱允熥站出来说道:\"众位爱卿,孤听闻有人说孤娘舅是武勋之家,所以天然不喜欢文官,如果是淮王当太子,就不会这么为难读书人了。这话是谁在说,在哪说的,有哪些人在场,哪些人附和了,哪些人没有附和,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殿内的气氛陡然降到了冰点,众人的呼吸都凝固了,一场血腥的屠杀似乎呼之欲出。 \"但是,孤要说的是,这都是无稽之谈!\" \"让新科进士从吏员做起,就是在为难读书人吗?孤认为不是。\" \"让你们去县里你们都怨声载道,那让你们去小琉球,去大琉球,去吕宋,去马剌加,你们岂不是要竖起大旗造反?\" 大殿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第115章 崭新的未来 朱允熥又说道:\"孤准备去马剌加了开办一家大型造船厂,谁愿意跟孤一起去的,请站出来。去那里可是要当垦荒牛披荆斩棘的,绝非享清福的京官可比。\" 从人群中站出来一个人,拱手说道:\"臣愿往!\" 朱允熥喜形于色,\"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道:\"臣刘琮,浙江青田人,二甲十七名进士。\" 朱允熥:\"浙江青田?刘璟是你什人?\" 刘琮:\"是臣远房族兄。\" 朱允熥开心地大笑。 \"好!孤在马剌加开办造船厂,需要向阿拉伯人学习最先进的造船技术,你在那里要尽快学会阿拉伯语,将派你常驻阿拉伯。马剌加己在万里之外,阿拉伯又与马加远隔重洋,你一旦去了阿拉伯,可能十年八年都回不来。\" 刘琮毫不犹豫地说道:\"张骞出使西域十三年,臣愿出使阿拉伯十八年。男儿志在四海,何处不是故乡。\" 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让人热血沸腾。 朱允熥走到刘琮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情不自禁说道:\"等的就是卿这样的人,谢过了。\" 刘琮回道:\"殿下言重了!殿下万金之躯,尚且出入海外,臣又算什么。\" 朱允熥面向满殿的进士,缓缓说道: \"孤是大明的皇太子,武勋是国家栋梁,文臣也是国家栋梁,岂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孤的亲舅舅常昇,在大琉球;孤的舅姥爷蓝玉,在辽东备边;孤的岳丈蓝平曾向孤请托,要澎湖督饷司的肥缺,被孤拒绝了。 你们都是大明千挑万选才挑出来的人杰,孤岂能不爱你们? 让你们从吏员做起,其实是需要你们做吏员,而不是出于小肚鸡肠整治你们。孤绝对没有那么小气,请你们相信。\" 说完划亮一根引火石,将记有众进士怨谤言论的册子点燃,一张一张烧了,然后指天发誓: \"天地神明做证,我将来若翻旧账,不得好死!\" 在场的进士十分感动,纷纷表态。 \"臣等知错了!是臣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好!好!请起!请起!” 朱允熥朗声道: “诸位都是我大明的未来,都是我大明的股肱之臣!当个吏员也并不比考进士简单,你们到了县里,要多学多看,多思多想,农田水利,道路桥梁,刑狱诉讼,征收税赋,征发傜役,丈量田亩,访贫问苦,调解纠纷,处处都要用心。” 众进士齐声应道:\"臣等明白。\" 朱允熥接着道:“吏员虽小,但却事关民生。老百姓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官员,吏员却是常见到的。 从前的吏员鱼目混珠,作威作福者有之,苛待老百姓者有之,贪赃枉法者有之给朝廷招来了多少民怨! 孤想要改造吏员队伍己不是一年两年了。你们先带头示范,将来吏员全部都要换成不第的秀才和举人。 卿等需用心做事,让老百姓知道,我大明的吏员中也有许多进士。他日做出成绩,孤必不会亏待你们!” 众人再次谢恩。 朱允熥微笑着点点头。 朱标道:\"你们到了地方,虽是做吏员,却还是享受从七品的官员待遇,你们的吏员经历将记入履历,作为将来升迁的参考。好好干。\" 众进士齐声高呼:\"谢陛下?谢殿下!\" 朱标挥挥手,众进士鱼贯而出。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标心中暗自期待,这些人才定能为大明带来繁荣昌盛。 一场天大的风波,就这样轻轻化解了,亲眼目睹儿子精彩的表现,朱标心中说不出的欣慰,儿子的确成长起来了,堪为天下之主了 过了几天,朱允熥又召集六部大臣,商讨具体的吏员队伍改造实施计划。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想法,要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吏员选拔制度的改革。 从今以后,吏员不再是一种傜役,而是一种职位,朱允熥称之为\"公务员\",有固定的俸禄、品级和升迁规则。 他要让最优秀的人才担任基层公务员,同时加强对老吏员的培训与考核,提高他们的素质和能力,品行兼优者转为公务员,品行卑污者予以辞退。 朱允熥决心改变过去吏员贪腐虐民的形象,让百姓真正感受到朝廷的关怀。 大臣们纷纷表示支持,献计献策,共同制定了一系列实行措施。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朱允熥亲自监督各项改革措施的执行,公务员选拔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 这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 初步统计,南北诸省共有吏员69万名。这些吏员原本是不需要朝廷支付俸禄的,改造成公务员队伍后,朝廷每年至少需要为此开支1500万两白银。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大明每年的财赋收入在2500万石上下,将有六成的收入用于支付公务员的俸禄,负担之重是难以想象的。 但这项改革若能完成,将是一件前无古人的创举,老百姓对朝廷的观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批批有德有才的年轻人通过一轮又一轮严苛的考试,陆继成为了各地的公务员,他们满怀热情地投入到工作中,为百姓谋福祉。 永乐二年六月十四日,朱标下诏,为庆贺太上皇七十大寿和太子大婚,再开一次恩科,不论南方举子还是北方举子均可参加。 主考依然是刘三吾,副考依然是白信蹈。 刘三吾和白信蹈联袂请辞,朱标不准。 白信蹈面无表情坐在副考席上,目视着南北举子鱼贯而入。 此次考试与以往不同,分成南北两榜录取,南榜录取六十人,北榜录取四十人。 消息一出,天下学子欢呼雀跃,尤其是那些之前落榜的南方士子,更是对朱标感恩戴德,北方士子对这样的分配比例十分满意。 备考期间,各地书院人满为患,学风盛行。 考试当天,无数学子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进入考场。 他们奋笔疾书,展现自己的才华。 经过数日的紧张考试,榜单于永乐二年七月十八日终于公布。 榜单上的名字,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众多学子中,山西韩克忠脱颖而出,荣登榜首。 他自幼聪慧好学,却因家境贫寒而备受磨难。 这次恩科,给他提供了一展才华的机会。 他感激涕零,下定决心倾尽所学,为国为民效力。 山东王恕为榜眼,陕西焦胜为探花。 之前人心惶惶,盛传太上皇要革除南方新科进士的功名。 现在不仅没有革除,反而南方还增加了六十名进士,南方人捡了天大的宜,偷偷笑都来不及,谁还有闲心管南北分榜南方分的名额太多? 朱允熥看到这份名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深知这些新晋进士将会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材,为国家的发展贡献力量。 随后,朱允熥决定在宫中设宴,宴请新科进士。宴会上,他与进士们畅谈治国理政之道,分享自己的见解和期望。进士们也踊跃发言,展示自己的才华和抱负。 在欢声笑语中,朱允熥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他相信,在这些有志之士的共同努力下,大明必将迎来更加繁荣昌盛的时代。 恩科新录的一百名进士,有三十名被派往小琉球历练,二十名被派往大琉球历练,剩下五十名,十名派往吕宋,四十名派往马剌加。 一百名身着华服的新科进士奔赴海外,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预示着大明王朝即将迎来一个无比璀璨的崭新未来。 第1章 燕王回京 五十称半百,六十称花甲,七十称古稀。 为了庆祝朱元璋七十大寿,整个南京城都被装扮一新。 京师九门内,九十九座锦坊,九十九座彩亭,九十九座戏台,首尾相连,极其壮观。 放眼望去,屋楼宝榭,流光溢彩,亭台楼阁,金碧辉煌,南京城的美非语言所能描述。 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士绅百姓,各省耆老,填街溢巷。 白天盛况如此,到了晚上,皇城内外火树银花,秦淮河两岸箫歌笙舞,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天上。 大明开国三十年,国力己达顶峰。 永寿殿中,朱元璋半坐在龙椅上,儿孙绕膝。 十二岁的衡王朱允熞、十一岁的徐王朱允熙,以及常氏所生江都公主,宜伦公主,吕氏所生宜佳公主,花团锦簇围坐着。 国泰民安,子孙昌隆,朱元璋心情奇好。 朱标脚步轻快走进来,身后跟着朱桢、朱椿,三人脸上洋溢着同样的笑意。 \"爹七十大寿,万国来朝,连远在万里之外的帖木儿帝国也遣使前釆朝贡。\" 帖木儿是个突厥化的蒙古人,自称成吉思汗转世,梦想恢复蒙古帝国的疆域。 在位期间,先后征讨了花剌子模、东西伊朗,钦察汗国,印度、埃及,奥斯曼帝国,与明朝之间只隔了一个东察合台汗国。 洪武初年,朱元璋遣使前往,被帖木儿扣留。天高皇帝远,明朝也无可奈何。 朱元璋哈哈大笑,\"好好好!允熥在干啥?怎么不见他?\" \"他在给各国使节赐宴。\" 应天城外三十里,萧瑟秋风中,数百虎贲卫森然而立。 为首一员将领,四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望向远方。 他就是魏国公徐辉祖,奉朱标之命,在此迎接燕王朱棣和燕王妃徐妙云。 远处隐约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须臾之间,烟尘卷起,数十铁骑突现。 为首的正是朱棣,身后跟着吉祥四宝,姚广孝,张玉、邱福、朱能。 \"吁\" 朱棣一声断喝。 战马被勒住马缰,后蹄直立,前蹄向天,修长的脖子高高昂起,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 一马长啸,数十马随之长啸,树上黄叶为之飘落。 徐辉祖几步上前,拱手道: \"臣,徐辉祖,奉旨迎接燕王驾临!\" 朱棣敏捷地翻身下马,挽着徐辉祖胳膊,笑吟吟道:\"好久不见,舅兄一向可好?\" \"臣很好,劳殿下挂念。\" \"家里人可还好?\" \"都好。\" 徐达一家,是明朝最显赫的勋贵。 徐辉祖袭魏国公。 徐增寿是朱元璋身边带刀勋卫。 徐膺绪任职锦衣卫千户。 长女徐妙云,为燕王妃。 次女徐妙清,为代王妃。 四女徐妙琴,为安王妃。 大明虎贲纷纷偷眼看向朱棣,大将军中山王大女婿,洪武皇帝第四子,赫赫有名的燕王殿下! 镇守北平多年,勇武之名冠绝三军,屡次出关痛击鞑子,逼降残元太尉乃儿不花,智勇胆略,谁不叹服? 徐增寿从徐辉祖身后走了出来,叫道:\"姐夫!\" 朱棣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笑嘻嘻道:\"哎哟,你这一身铠甲,还挺像模像样的,颇有大将军当年的风采。\" 徐增寿得意地说道:\"我现在也是虎贲卫千户了!\" 朱棣哈哈大笑,\"刚夸你来着,你就小家子气了。千户有什么稀罕的,五军都督才配得上你的身份。\" 徐增寿:\"姐夫,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徐增寿还要再说话。 勋贵结交藩王,是碰也不能碰的红线,徐辉祖白了徐增寿一眼。 \"一点规矩也没有,谁让你叫殿下姐夫的?赶紧到前面迎一迎王妃,在这里聒噪什么?\" 徐增寿一溜烟走了。 朱棣笑着对徐辉祖说道:\"你看你,咱们是一家人,这么拘礼干什么?\" 徐辉祖答道:\"虽是亲戚,君臣之礼还是第一要紧的。\" 朱棣一笑,这个大舅哥,比老丈人还要谨慎。 一队虎贲卫簇拥着两乘马车走过来。 头前的车帘掀开了,一个胖胖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急趋几步向徐辉祖走过来,对着徐辉祖拱手施了一礼:\"大舅一向可安好?舅母可安好\" 徐辉祖忙还礼:\"都好,世子殿下可好。\" 朱高炽忙不迭又还礼,弯着腰,轻轻掀开后面一乘马车的一角,说道:\"娘,大舅来了!\" 徐妙云从车帘后面探出半张脸,瞅向徐辉祖。 徐辉祖忙走过去施礼:\"王妃一路上车马辛苦了!\" 徐妙云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哀声说道:\"十三年未见了,哥哥已经显老了,鬓角也白了!哥哥这些年一向可好?大嫂可好?\" 徐辉祖:\"还好,还好!王妃不必挂念。\" 徐妙云:\"等我进宫面了圣,就回家和哥哥嫂嫂说话。\" 徐辉祖招招手,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徐妙云两眼放光,\"呀!这不是钦儿吗?长这么高了!快到车上来,让大姑好好瞅瞅你!\" 徐钦钻上了车,徐妙云抓住他的手问长问短。\" 朱棣踢踢了朱高煦一脚,\"没眼色的东西,多大了,也不知道叫人。\" 朱高煦、朱高燧一前一后走过来,向徐辉祖见礼。 朱棣与徐辉祖、徐增寿寒暄过后,一同向南京城进发。 到了城中,热闹非凡。 南京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非北平强可比,而北平又比开平强了一百倍。 眼下东南沿海已平,料想朝廷该是腾出手了,迁都北平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想到这里,朱埭便有些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诸王都进京了,朱元璋正眼巴巴等着朱棣来。 朱棣双膝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说道:\"儿臣恭祝父皇长命百岁。\" 朱高炽三个齐声说道:\"孙儿等恭祝皇祖福寿无疆!\" 朱元璋心情大好,\"四儿,都起来,你们总算回来了!\" 朱高炽捧着玉麒麟、朱高煦捧着玉仙鹤、朱高燧捧着蟠桃,齐声说道: \"孙儿等为皇爷爷寿!\" 朱元璋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道:\"好好好!赏!\" 朝拜完朱元璋,朱棣又去乾清宫朝拜朱标,想探听何时迁他去开平,朱标却不接话茬。 说了几句闲话,朱棣来到宴会厅,与众兄弟相见。 朱棣与代王朱桂、安王朱楹、宁王朱权等人相谈甚欢,分享着边关的趣事。 此时,音乐响起,歌姬们身着华丽的服饰,身材曼妙,翩翩起舞。 朱棣不禁被这优美的舞姿所吸引,眼中闪过一丝艳羡之色,又倏地不见了。 第2章 家宴 南京靠江近海,每到了九月,最是秋雨缠绵。 不大的雨点落在琉璃瓦上,嘀嘀答答作响。 御花园里最不缺的就是鸟语花香。 雪白的桂花幽香扑鼻。 金黄的菊花端庄大气。 月季、夏堇、鸳鸯茉莉、凤仙花争奇斗艳。 永寿殿内,十几张大圆桌交错着摆开。 朱元璋、朱标、朱允熥一桌,这才是真正的一家子。 朱棢、朱棣、朱橚、朱桢、朱榑、朱椿一桌; 朱柏、朱桂、朱楧、朱植、朱栴、朱权、朱楩、朱橞一桌; 剩下的几个年幼的藩王挤在一桌; 世子、王子们则坐了好几桌。 一家人天各一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却显得很生疏。 只有那些世子和王子,从小在大本堂一起厮混,久别重逢格外亲热,正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朱允熥心里痒痒的,很想挤到他们中间去玩一会,慑于朱标的威严,却不敢轻举妄动。 在门角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坐着朱允炆、朱允熞、朱允熙。 兄弟三人敛息屏声,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菜,生怕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朱棢、朱棣那一桌因为儿子们都在,也都是正襟危坐。 永寿殿内的气氛略显得有点沉闷。 历史上皇帝分封儿子,都是降等袭爵。 但朱元璋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亲王爵位世袭罔替。 亲王嫡长子仍为亲王。 郡王嫡长子仍为郡王。 镇国将军嫡长子仍为镇国将军。 以此类推,一直到奉国中尉。 除皇子之外,还有公主。 宗藩只吃粮,不干活,在这种滚雪球似的宗藩制度之下,就非常恐怖。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自己就受不了了,将亲王岁支米,由五万石降为一万石,相当于二十个一品官的岁禄。 虽然打了二折,朝廷却依然支付不起宗藩的岁禄。 除了少数几个大藩富藩之外,绝大部分的藩王都不能足额拿到岁俸。 有的能拿到六七成,有的连一半也拿不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这一次贺寿,二十几个藩王从封地到京师,一路仪仗、扈从、车马、饮食,花费竟高达二十几万两白银之多。 户部叫苦不迭。 明朝宗室人数,每三十年就要翻一倍。 洪武时期只有五十八个亲王、郡王、将军。二百多年后的万历年间,却增加到八万多! 宗藩最多的陕西、山西、河南,倾全省之力也供养不起数量众多的藩王。 朝廷无法支付数量庞大的禄米,宗室为了增加收入,拼命兼并土地,垄断盐铁,设卡收税,霸占河泊所。 种种欺男霸女,鱼肉人民的恶行,弄得民怨沸腾。 朝廷只好开宗室之禁,允许宗室子弟入学应试做官。 但这一改革来得太迟了,宗室子弟被圈养了二百年,早被养废了,文不能提笔,武不能纵马。 朝廷无力支付禄米,有的一欠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一方面,上层宗室富可敌国,穷奢极欲,一座福王府,半座洛阳城。 另一方面,下层宗室衣食无着。 怂一点的给人当仆役混口饭吃,懒一点的拿着碗四处乞讨,猛一点的上山当大王,脑子灵活一点的故意犯罪,以求关进凤阳高墙吃牢饭。 朱元璋如果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将棺材板一脚踢翻。 朱允熥看着满大殿身着蟒袍玉带的皇子皇孙,心中暗自叹息。 宗藩制度是明朝最大的弊政,但是想要改却是非常之困难。 历史上朱允炆贸然削藩,落了个鸡飞蛋打,国破家亡。 朱允熥就算剧本在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沉闷的气氛中,朱标率先站了起来,说道:\"今天是父皇七十大寿,普天同庆,儿臣敬父皇一杯,恭祝父皇寿与天齐!\" 说罢一饮而尽。 朱元璋忙道:\"标儿,你喝慢些。\" 朱标道:\"兄弟子侄们都大老远来了,儿臣今日高兴。父皇,儿臣再敬你老一杯。\"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 朱元璋忙说道:\"你不善饮酒,别喝了。\" 朱棡、朱棣、朱橚也端着酒杯过来,排着队敬酒祝寿。 朱权提着一壶酒跑过来,笑嘻嘻说道:\"爹,哥哥们都是敬一杯酒,太不尽兴了,儿子敬你老一壶酒。\" 一仰脖子喝得精光。 朱元璋嗔道:\"酒喝多了伤身,在大宁可不许这么胡喝。\" 严父爱幺儿,朱权和朱允熥同岁,生得唇红齿白,风流俊逸,书读得好,马上马下的功夫也了得,是个文武全才,最得朱元璋宠爱。 宁藩封疆数十城,广千余里,带甲八万,革车六千,风头甚至盖过了老大哥秦藩、晋藩、燕藩。 朱允熥站起身来,说道:\"难得咱们家欢聚一堂,权叔最是多才多艺,剑法更是一绝,要不舞一段助助兴?\" 朱权已经有些微醉了,大笑道:\"熥儿,要得!一个人舞剑没什么意思,要不谁和我比试比试?\" 朱棡在诸王中身手是最好的,弓马娴熟,刀枪剑戟样样精通。 朱权第一个向他挑战,\"三哥,咱们比比?\" 朱棡年近四十了,儿子都比朱权大,摆摆手道:\"小屁孩,谁跟你比,一边玩去。\" 朱权大为扫兴,又看向朱棣,\"四哥?\" 朱棣比朱权足足大了十七岁,怕输给他了脸上无光,也连连摆手。 朱权哂笑道:\"四哥当年何其勇哉,今日怎么就怯了呢?莫非真的是上岁数了?\" 朱高煦见朱权蹊落他爹,跳出来说道:\"权叔,要不侄儿陪你老耍耍?\" 朱权老声老气说道:\"叔不跟你玩,万一刺伤你了,要挨四嫂骂。\" 朱高煦反唇相讥,\"也是,侄儿也怕刺着权叔了挨娘骂。\" 朱权怒道:\"反天了,就凭你个小逼崽子也能刺着叔?\" 朱高煦道:\"那谁知道呢,刀剑又不长眼睛。要不侄儿陪权叔学蒙古人摔跤。\" 朱楩、朱橞叫道:\"权哥,高煦要当反贼了,办他!\" 朱济熿、朱有爋几个跟着起哄,\"权叔,揍高煦!揍高煦!\" 朱权豪气上来了,呼啦一下脱了蟒袍,往朱济熿身上一丢,叫道:\"拿好,看叔怎么收拾他。\" 朱高煦偷瞄了朱棣一眼,也脱了蟒袍,往朱高燧身上一丢,\"拿好,看哥的!\" 徐妙云在帘子后面和众妯娌宴饮,听得清楚,打发使女出来教训朱高煦,\"王妃说了,好生待着,不许放肆。\" 朱权隔着帘子笑道:\"四嫂放心,我们从小打到大,晓得轻重。\" 朱高煦道:\"侄儿得罪了。若是赢了,权叔坐骑就归侄儿了。\" 朱权左脚前,右脚后,弓着腰,两臂半张,叫道:\"我儿,来,让叔好好疼疼你。\" 朱高煦个虽不高,也不壮,但生得十分精悍。 只见他虚晃一招,寻个破绽,矫健一扑,活像一只小老虎,抱住了朱权的腰,猛地一使劲,竟将朱权扛了起来,转圈圈。 朱权双脚离地,手忙脚乱地挣扎。 朱棣得意地大笑,\"老十七,好玩不?\" 众王爷世子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哄堂大笑。 “好啊!好啊!高煦真厉害!” 朱高煦得意洋洋地冲着朱高燧眨眨眼,朱高燧兴奋得满脸通红,不停地鼓掌叫好。 朱高炽跳着脚叫:\"老二你个混账东西,别伤着权叔!\" 朱权冷不防一个鹞子翻身,轻盈盈落在地上,反将朱高煦拦腰抱住,右脚一绊,狠狠一摔。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朱棢、朱棣、朱桢、朱柏都竖起了大拇指,朱元璋更是抚须而笑。 朱高煦是朱棣亲手调教的,也绝不是吃素的,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 两人像麻花一样扭在一起,一会这个占了上风,一会那个占了上风。 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朱权毕竟年长,力气也更大,经验也老到,最终控制住局势,将朱高煦死死骑坐在身下。 “服不服?”朱权喘着粗气问道。 朱高煦死死抓住朱权的衣服,不肯认输。 “还不服?”朱权抬起右拳,作势要打。 “我服!我服!”朱高煦连忙求饶。 朱权这才松开手,站了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服。 朱元璋笑眯眯看向众儿孙,“十七和高煦是咱们家的小牛犊。十七像咱,高煦像老四。日后这大明的江山,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辈来守。你们要谨记,切不可贪图享乐,荒废了武备。” 诸王、世子齐声应道:“谨遵圣谕!” 朱允熥站起来说道:\"爷爷,孙儿下月去马剌加,想让高煦一块跟着去。\" 第3章 外藩 还没等朱元璋开囗说话,朱高煦就跳起来说道:\"熥哥,我想去!\" 朱高燧也跟着叫道:\"熥哥,把我也带上!\" 朱棣没想到两个儿子都愿意跟着朱允熥走,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 朱允熥急切地看着朱元璋,说道: \"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我们三个自小一块长大,就让他俩和我一块去。\" 三个孙子都要跑那么远,朱元璋心里十分舍不得,犹豫着不说话。 朱允熥扯住朱元璋袖子,一连声叫:\"爷爷,爷爷……\" 朱元璋被叫得没有办法了,说道:\"早就跟你说了,现在是你爹当家,咱不管。\" 朱高煦见状,赶忙拉着朱高燧一起跪下,齐声说道:“求皇爷爷成全!” 朱元璋问道:\"你们知道去马剌加干啥吗?\" 朱高煦道:\"允熥收服了大海盗陈祖义,派马和重建了马剌加城,还派了兵在那里驻守,我们也想去。\" 朱元璋看向朱棣,\"老四,你说呢?\" 朱棣即将被迁往开平,自然是希望两个儿子能封在内地。 \"爹,不能让他们去。\" 朱高煦涨红了脸,\"爹,为什么不让我们去。\" 明朝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生下来的那一天,一辈子的命运都被定下来了。 朱高煦看不上朱高炽,觉得他胆小懦弱。 可架不住人家会投胎,命好,生下来那天,就是做世子的命,做亲王的命。 朱高煦心里不服气,却又不能不服气。 面对朱高煦的质问,朱棣答道:\"不凭啥,就凭我是你爹!\" 朱高煦好不容易得到一个飞出牢笼的机会,朱棣却啪地一声将笼子关上。 朱高煦十分气恼,梗着脖子嚷道:\"欺负人!就因为比我大两岁,高炽就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我哪儿比他差了?我想出去闯闯,你还不让!我是你亲儿子吗?\" 朱棣反手就是一巴掌。 朱高煦瞪着朱棣,满脸愤懑之色,强忍着泪水,扭头冲出门外。 朱允熥赶紧追上去,宽慰道:“高煦,别生气了,四叔也是怕你吃苦。” 朱高煦愤愤不平地道:“他哪有那么好心?他眼里只有大哥!” 朱允熥拽住他,低声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别说出去。\" \"什么?\" \"咱们这么多兄弟,但是将来能当亲王的每家只有一个,剩下的就只能当郡王了,想想都不公平。于是我想着建立外藩……\" \"外藩?什么外藩?\" \"这你都不知道吗?比如马剌加,就可以封一个马剌加王,吕宋,就可以封一个吕宋王………\" 朱高煦两眼放光,\"你将来封我马剌加王?\" 朱允熥捂住他的嘴巴。 \"有些话,只能装在肚子里,绝不许说出来。这些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但凡别人知道了,那就是你说的,咱们就别做兄弟了!高燧那厮是个破喇叭,你千万别告诉他\" 朱高煦嘿嘿笑道:\"我又不傻。\" 朱允熥窃笑不己,傻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傻,还以为自己聪明着嘞。 朱高煦又跑回去,跪求朱元璋,把鼻涕眼泪全抹在朱元璋袖子上了。 朱高燧也跪在一边帮腔,\"爷爷,我们也想为朱家出一份力。\" 朱元璋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这几个孩子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罢,既然你们都这么坚持,那就一起去。不过,你们要记住,马剌加远隔重洋,可不比家里,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朱高煦和朱高燧立即破涕为笑,兴奋地叩头谢恩。 朱允熥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心中暗自感叹。 朱济熿、朱有爋四目相对,也齐齐跪下,\"皇爷爷,我们也想去!\" 朱元璋倒吸一口凉气,嗔道:\"胡闹,你们跑过去干啥?\" 朱济熿撅着嘴道:\"皇爷爷偏心!\" \"哪偏心了?\" \"为什么高煦、高燧就能去,我们去就是胡闹?皇爷爷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要是儿子们敢这么顶嘴,朱元璋早一脚踢过去了,可他舍不得打孙子,怒道: \"好小子,伶牙俐齿的,说得好!那爷爷就不偏心。你们别去了,高煦、高燧也不许去了!\" 朱高煦:\"……\" 朱高燧:\"……\" 朱济熿、朱有爋憋不住笑出声来。 煮熟的鸭子飞了,朱高煦、朱高燧那个气呀,骂骂咧咧扑过去就打。 朱济熿、朱有爋也不是省油的灯,与朱高煦、朱高燧扭打在一起。 朱元璋大喝一声,“住手!成何体统!” 四人闻声停下手来。 朱元璋又喝道:\"你们几个在咱跟前就打成这样,出去了还不得打出人命?\" 朱高煦小声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也。\" 朱元璋板着脸问:\"龟孙子,连你也拽上文词了,你给咱说说,这词啥意思?\" 朱高煦嗫嚅道:\"就是在家里,我和高燧天天打,可是高燧在外面挨了别人揍,我一定替他上手。\" 朱元璋绷不住笑出声来,笑声过后,严肃地看着他们。 “既然你们都想去,那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此次远行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充满危险。你们必须相互扶持,团结一心。” 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和朱有爋异口同声地答道:“孙儿明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接着,朱元璋转头对朱允熥说:“熥儿,你是兄长,要照顾好弟弟们。切记,不可冲动行事,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朱棡、朱棣、朱橚纷纷说道:\"爹,我们不同意!\" 朱元璋脱下鞋板子,喝道:\"用得着你们同意吗?\" 朱棣气咻咻说道:\"爹不讲理,我们的儿子,凭什么不让我们管?\" 朱元璋喝道:\"臭不要脸的,你说凭啥?就凭我是你爹!咋啦,不服?\" \"服!服!服!\"朱棣拂袖而去,边往外走,边回头骂朱高煦朱高燧,\"一对猪啰!两个畜牲!\" 朱高煦朱高燧仿佛没听见似的,置若罔闻。 徐妙云打发使女叫朱允熥进去。 朱允熥忙赔罪,\"四婶,侄儿给您添堵了。\" 徐妙云眼圈红红的,\"听说你那个马什么国隔了几万里,你闲的没事跑那么远干什么?咱们家还养不活你们几个吗?犯得着背井离乡吗?\" 朱允熥忙道:\"四婶不用担心,我们去那里也是养尊处优,成堆的人侍候着,比叔父们当年享福一百倍,并不受苦。\" 徐妙云:\"海上风大浪高,叫人好生放心不下。\" 朱允熥:\"四婶放心,我们坐的是十几丈的大船,就跟平地一样。\" \"你在哄我。\" \"是真的。四婶不信回去问四叔好了。\" 徐妙云叹息道:\"你们家都是倔种。你爹要你四叔到苏州当王爷,你四叔却偏要跑到开平去,也不知道他图的什么。算了,不说了。\" 到了晚上,朱标将朱允熥叫到乾清宫,责问道:\"你是不是跟高煦他们几个串通好的?三叔四叔五叔都很不高兴。\" 朱允熥:\"我只跟高煦说过,没想到高燧、济熿、有爋也要去。他们去了也好,儿臣的想法是将来将他们封到海外去,作为外藩拱卫大明。\" 朱标瞪大了眼睛,\"封到外藩?你不怕他们路远难制,久后必反?\" 朱允熥:\"凡事皆有利弊,这也是两害相权后的抉择,儿臣认为可行。\" 朱标陷入沉思之中。 万里之外的马剌加正在紧锣密鼓的重建中,一座座船坞,码头,仓库,市场拔地而起。 永乐二年十月初九,朱标从山东、浙江、福建调集了六千水师,由五军都督府佥事方鸣率领,护送朱允熥、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前往马剌加。 燕子矶头,朱标亲自送行。 朱允熥、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登上船,消失在满江烟雨之中。 朱棡、朱棣、朱桢一个个默然无语,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当个王爷不好吗?为什么要跑到马剌加那种鬼地方。 逆风行驶的船上,朱允熥站在甲板上,高声大叫:\"马剌加,我来了!\" 海风呼呼刮着,海浪重重地拍打着船体,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第4章 王朝的秘诀 朱元璋常自比于刘邦,不仅因为他们同样出身草莽,而且是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得国路径。 前者是借着陈胜吴广的东风,依靠六国贵族起兵灭秦; 后者的崛起则占据着天时地利之便。 当时的元朝,内有宗室、权臣、藩镇的乱斗,外有刘福通这样的地方豪强发动农民起义,给元朝以沉重的打击。 而朱元璋采取了正确的策略——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说人话就是—— 苟起来,猥琐发育。 也就是说,即便两位农民出身的皇帝,实际上依靠的也不是农民,而是这些贵族、豪强势力。 所以封建时代统治的诀窍在内而不在外。 怕权臣,那就避免权力集中,只要权力交叉分散,互相制衡,权臣就不好出现了。 所以朱元璋废丞相,拆分五军都督府。 怕藩镇、军阀,那就分散地方权力,错开领兵与练兵权力,同时严格以文制武,让领兵的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难以产生嫡系武装。 所以朱元璋诛杀淮西勋贵。 怕豪强,就让基层进一步碎片化,地主士绅有充分的经济权力,舆论权力,但无法形成有规模的组织力,形成不了武装力量。 所以朱元璋基层实行里甲制,让底层老百姓互相监督,无法形成合力,同时实行齐民编户,民户世世代代种地,军户世世代代从军,所有的人都被死死的绑住。 明末农民大起义,闹腾了二十多年,最后不管大顺、大西,还是其他武装,一直到明清易代之际,所有的领导层成员几乎都是当初被迫起义的底层群众。 农民军中,能出现牛金星这样的举人,己经堪比大熊猫了。 而且,牛金星还是崇祯十三年后才进入农民军队伍的。 在镇压农民军的军队中,最早接近军阀的只有左良玉。 而左良玉也是在崇祯十五年左右才能算逐步军阀化的。 像袁崇焕、洪承畴、孙传庭、卢象昇这种级别的大佬,别说造反或者当军阀了,甚至连抗命的念头也没有,服从皇权的念头刻进了骨子。 一直到明朝灭亡,朱由检都大权在握,文武大臣想杀就杀。 这在历史上的亡国之君中,是绝无仅有的。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明朝的统治模式足够稳定的。 然而,这种稳定却是以牺牲王朝活力为代价实现的——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北元太菜了,在被蓝玉暴击仓皇退回草原后,迅速退化到部落制时代。 充其量就是个极其零碎的土匪窝,时不时劫掠明朝边疆,苟延残喘而已。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过轻的外部压力,使得明朝安于稳定的对内统治,完全失去了改革的动力。 直到后金突然崛起,明朝己是积重难返,即使想要改革,也已经来不及了……… 朱允熥站立在船头,任海风吹拂。 他的心情无比激动,一个伟大的时代已悄然拉开帷幕。 此次随他出海的,还有十一万老百姓,他们大多是无地的农民。 其中,将有七万农民被送到大琉球岛垦荒种地,另外三万农民送往吕宋岛,剩下一万送到马剌加定居,逐步提高马剌加的汉人人口比例,最后将马剌加改造为海外行省。 朱允熥率领船队出了长江口,顺流南下,然后一路向西,沿途看到成群结队的渔船出海打渔,同时看到大大小小的商船满载着形形色色的货物,来往穿梭。 整个海上一片繁荣忙碌的景象。 这使他无比欣的慰。 一个封闭保守的王朝,已经张开了他巨大的翅膀,满怀热忱地拥抱这个广阔无垠的世界。朱允熥站在船舷边,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 他深知这次远航的意义重大,不仅是为了解决国内人多地少的问题,更是为了探索未知的领域,开辟新的商机。 在前往大琉球岛的途中,船队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狂风呼啸,海浪汹涌,船只剧烈摇晃。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的农民吓得高声尖叫。 朱允熥临危不乱,指挥船员们奋力抵抗,最终成功地驶过了风暴。 历经艰险,船队终于抵达了大琉球岛北部。 常昇、孙恪、曹震得到消息,急忙前来迎接。 朱允熥率先登岛,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紧跟着上了岸。 \"殿下!殿下!\"将士们争先恐后喊。 朱允熥抓住常昇的手,激动地说道:\"舅舅受苦了!\" 常昇苦涩地一笑,\"臣受这点苦算什么,只要殿下好好的,臣就心满意足了。\" 孙恪、曹震等十几人过来行礼。 朱允熥深鞠一躬,说道:\"诸公辛苦了,允熥这里谢过了!\" 众人受宠若惊,纷纷还礼。 方鸣指挥大小船只靠岸,农民们扛大量的粮食物物资,扶老携幼上岸,还随船运来了大量的鸡鸭鹅猪牛羊。 常昇激动地问:\"殿下这是往岛上移民吗?\" \"是。\" \"移多少?\" \"七万!\" 孙恪、常昇等十几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殿下这真是大手笔啊!\" 此时的大琉球岛早已今非昔比。 昔日荒凉峥嵘不见了,放眼望去,一块块荒地被开垦出来了,一处处村落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到处是忙碌的身影,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朱高煦惊奇地问:\"不是说这儿是一座荒岛吗,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朱允熥得意地笑道:\"我会变魔术。\" 他又查看到岛上的军事设施,一座座了望台,碉楼,堡垒己经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一条条战船停泊在港湾,而琉北造船厂尚有数十条战船正在建造之中。 岛上的将士听闻皇太子来了,无不欢欣鼓舞,夹道欢迎,高呼:\"大明威武!殿下威武!\" 朱高煦没想到朱允熥在军中有如此之高的威望,更心服,跟得也更紧了。 到了晚上,琉北镇燃起了万家灯火。 朱允熥在海边宴请岛上将士,成百上千瓮酒被搬了上来,海边架起了熊熊燃烧的木柴。 琉球岛上多的是山鸡、野兔、野猪,放在火上烤得喷香。 朱允熥端起酒碗,大声说道:\"将士们,你们辛苦了!孤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脖子喝得精光。 常昇、孙恪、曹震纷纷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朱允熥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将士们,再次高举手中的酒碗,朗声道: “今日孤在此,是为了感谢诸位将士的英勇无畏!大琉球岛能有如今的模样,全赖诸君努力!” 众将士齐声高呼:“愿为大明尽忠!愿为殿下效死!” 声音响彻云霄。 一阵海风袭来,带着大海的气息。 天上一轮圆月,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朱允熥心中涌起无限的豪情壮志。 他知道,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他,但他坚信,在这群忠诚勇敢的将士们的支持下,大明必将迎来更加辉煌的明天。 第5章 朱元璋的生死大梦 也许是寿宴上多贪了几杯酒,朱元璋病倒了,先是神思倦怠,不思饮食。 朱标着了慌,命太医诊治。太医院集体斟酌出一个方子,朱元璋吃了四五天药病就好了。 藩王们见朱元璋病好了,都打点行装准备离京返回封地。 就在这个时候,朱元璋突然晕厥了,直挺挺倒在地上,仿佛山崩了一样,轰然有声。 朱标闻报,惊得三魂七魄跑了一半,衣服都未及穿齐整,就慌忙往永寿殿跑。 侍卫们抬着轿子,在后面追着喊:\"陛下!陛下!\" 朱标心慌意乱坐上轿子,一个劲地催:\"快点!快点!\" 侍卫们脚步如飞,没命地往前跑。终于到了永寿殿门口,不等轿子停稳,朱标就急吼吼下了轿,撩起袍子往台阶上疾走。 冲进寝宫,只见朱元璋直挺挺地躺在龙榻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 太医们跪满一地,个个神色惶恐。 朱标扑到朱元璋身边,哭喊道:“父皇!父皇!” 他伸手探了探朱元璋的鼻息,感觉还有微弱的气息。 朱标吼道:\"医正!父皇得的什么病?\" 太医院医正战战兢兢说了一大堆。 朱标不耐烦道:\"别给朕背医书!说说怎么治!\" 医正颤声道:\"微臣等再斟酌。\" 朱标怒喝道:“一群废物!若救不回父皇,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站出来说: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容老臣再细细诊断一番。” 他走上前,仔细观察了朱元璋的脉象,然后面露喜色,说道:“太上皇的脉象已有好转之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朱标心中略感宽慰,问道:“如何救治?” 老太医沉吟片刻,说道:“需寻得千年灵芝方可救治。” 朱标闻言,立即问道:\"哪里能找得到?\" 老太医答道:\"武夷山上或许就有,但是很难找到……\" 朱标立刻下令道:“速速派人寻找千年灵芝!” 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紧张地忙碌开了,满箱满柜地翻医书。 医正悄悄问老太医:\"董翁,太上皇这病也不该用灵芝啊?况且灵芝到雪山才寻得到啊?董翁为什么说到武夷山去寻?\" 老太医声音更低了,\"大夫是治病的,不是救命的。我刚号了太上皇脉,是油尽灯枯之象,就在这个月了。我要灵芝,宫里找不来灵芝,就不是我的事了。不然,等着全太医院陪葬吗?\" \"那太上皇能醒吗?\" \"能!我行行针灸,少则日,多则六七日,就醒了。但这是回光返照。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怎么做?\" \"咳,不辞职跑路,等死吗?\" 虽然朱标竭力封锁消息,朱元璋病倒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日暮时分,朱棡、朱棣、朱橚都进宫来问。 朱标急得满脸是汗,说道:\"凌晨时分,父皇突然晕倒了,现在还不曾醒来,愁死我了!\" 朱棡问道:\"太医怎么说?\" 朱标:\"那帮庸医能说什么,不过是推诿卸责而已。\" 朱棣:\"就再没有别的办法吗?\" 朱标:\"说是要千年灵芝,到哪里寻去?\" 朱橚喜道:\"这个不难,臣弟府里就有一株,是前年一个乌斯藏僧人送给我的!\" 朱标:\"赶紧派人去取!\" 朱橚:\"臣弟回去取!大哥给我派十匹快马!\" 朱标连忙吩咐下去。 朱棡、朱棣跟着朱标去永寿殿,朱桢和朱椿正在房里守着,脸上愁云惨淡。 兄弟几人东倒西歪坐着,谁也没心思说话。 朱标心里暗自后悔,不该放允熥走的,如今突然出了这么大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心急如焚等了四日,朱橚回来了,人没进殿,声音就进了殿。 \"大哥,灵芝拿来了!\" 朱标、朱棡、朱棣、朱桢、朱椿一起站了起来。 老太医接过灵芝,急忙煎熬成药汤,给朱元璋一勺一勺灌了下去。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朱元璋缓缓睁开了眼睛 董老太医躬身下拜,\"陛下,周王爷孝心感动天地,太上皇服了灵芝,转危为安了。\" 朱标喜极而泣,\"爹!吓死儿子了!\" 朱棡、朱棣也争先恐后地叫: \"爹!\" \"爹!\" \"爹!\" 永寿殿内外紧张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人人喜气洋洋。 正在殿外守候的皇子皇孙闻讯涌了进来。 朱桂、朱柏、朱权跑在最前面。 \"爹!\" \"爷爷!\" 叫声四起。 朱元璋看着儿孙们一张张挤在一起的脸,如在梦中,无力地问道:“咱这是怎么了?” 朱标连忙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朱元璋这才想起梦中所见。 那是一段凄风苦雨,饥寒交迫,无比漫长的行脚乞讨生涯。 他背着褡链,从凤阳皇觉寺出发,路上坑洼泥泥,路旁遍布孤坟,百里无人烟,尤其是晚上,栖身破庙之中,如豆的油灯下,伽蓝菩萨缺了一条胳膊,护法金刚面狰狞,目之所及,断壁残垣,耳中不时响起野狼的嚎叫,猿猴的哀鸣,寒鸦的聒噪…… 飘飘忽忽走到一座大刹,抬头看见\"大清凉寺\"三个遒劲大字。 咦,怎么到了山西五台山? 朱元璋托着钵走了迸去,请求挂单。 一个胖脸和尚冲他吼道:\"走走走!单满了!\" 朱元璋掉头往外走,却听到背后有人叫:\"朱重八!\" 朱元璋连忙转过身去,顿时吃了一惊,竟是彭和尚! \"重八,你不是在应天做了皇帝么?怎么又托起了钵?\" 朱元璋猛想起自己明明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为什么又干起了托钵营生? 再往身上看时,皇袍上五爪金龙呼啸欲出。 朱元璋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皇帝,还是乞丐。 须臾之间,彭和尚突然变成了张定边,像托塔李天王一样站在面前,举起又大又长的禅刀…… 他急忙往外走,面前有千百条路,但每条路上都有个仇家笑吟吟等着…… 陈友谅浑身是血在叫:\"朱重八,皇帝当得自在吗?\" 张士诚肩上空空如也,双手托着在笑的头。 胡惟庸飘了过来,却是一张人皮。 李善长的声音响起:\"上位,你好狠的心啦!\" 四处望,却不见人。 朱元璋心慌意乱,突有一个小和尚跑出来,眉眼清秀,好生眼熟,拽住他袖子,叫道: \"跟我走!\" 跑了几十步,定睛一看,竟然是允炆! 朱元璋这一惊非同小可,从梦中醒来。 朱标带着哭腔在叫:\"爹,爹,你总算醒了!你总算醒了!\" 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是一国之君,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 朱元璋心中凄然,\"你嚷嚷个啥,咱七十了,命数也该到了,醒不醒有什么要紧。\" 朱标泪水在眼中打转,\"父皇一定要长命百岁,儿孙们还指望着大树底下乘凉呢!\" 朱元璋冷笑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咱可不想活成老乌龟。\" 董老太医上前说道:“此言差矣,文王活了九十六岁,太上皇澄清寰宇,也是个圣人,当有百八之寿。” 朱元璋浑身舒坦,虚弱地笑问:\"你今年多少岁了?\" 董老太医答道:\"微臣今年六十八了。\" 朱元璋看他鹤发童颜,眼睛明亮,十分欢喜,\"你最少能活八十岁!\" 董老太医笑道:\"太上皇说的太少了,微臣的父亲今年八十六了,还身体康健。\" 朱元璋大声叫道:\"好!这是人瑞了!\" \"微臣的祖母今年一百零六了,还耳聪目明,我们家己经六世同堂了!\" 朱标和弟兄几个无不啧啧称奇。 朱元璋龙颜大悦,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这才是有福之家,赐你家老祖母一品诰命夫人,赏银一千两!标儿,你替咱题个松龄鹤寿的匾赐给他们家。\" 老太医高兴得屁滚尿流,趴在地上叩头不止。 \"谢太上皇!\" \"谢太上皇!\" \"太上皇洪福齐天!\" \"太上皇万寿无疆!\" 第6章 分而治之 朱允熥在大琉球岛短暂地停留,然后带着余下的四万移民前往吕宋岛。 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无比兴奋。 高煦、高燧还好,他们经常跟着朱棣出关巡边,日子倒也过得不是太闷。 而朱济熿、朱有爋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回城。 好容易野鸟出笼,甭提有多自在了。 在大琉球岛上,他们拿着火铳钻进山里抬回来一头四五百斤的野猪,膘肥体壮,毛黑如墨。 四个人把野猪挂在树上剥了皮,洗涮干净了,用上好的细盐腌了。 琉北的深山里,野鸡、野兔满地都是,随便进了两回山,就打了好几十只。 如今在船上,四个人吃着烤得喷香的野味,喝着甘冽的米酒,吹着海风,开着黄腔。 海上波涛汹涌,船不知不觉行了七八百里,远远己看见远山的轮廓。 朱允熥用手指着前方,说道: \"再往前面走百十里,就是吕宋岛了。\" 朱高煦几个发出得意的坏笑。 \"你们谁想留在那儿,我回去以后,就替谁向父王请封!\" 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争先恐后地喊: \"我!\" \"我!\" 朱允熥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心中豪气顿生,对他们四人道: \"不用争,海上多的是土地,咱们兄弟根本分不完。等到了吕宋,谁想要就归谁。\" “我们此次出海,一定要齐心协力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不然惹叔父们小看!” 高煦、高燧常年居于高炽之下,济熿常年居于济熺之下,有爋常年居于有熙之下,这种一辈子被人压一头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体会不到。 他们在大本堂时表现如出一辙,就是拼命地搞怪,拼命地作死,不把自己搞到人嫌狗憎绝不罢休。 朱允熥亦是如此,亲娘死了,亲哥死了,亲爹不待见,贵为嫡皇孙,却形同弃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同为世子的朱尚炳、朱济熺、朱高炽、朱有熙,清一色的乖乖儿,与备受宠爱的朱允炆就很合得来。 而这群无缘世子之位的坏孩子,则和朱允熥天然亲近。 朱允熥成为千尊万贵的皇太子,仿佛替他们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所以,他们对朱允熥就是无脑挺。 朱允熥说屁是香的,他们就真能闻到香味。 跑到海外明摆着是找罪受,但他们乐意。 朱棡、朱棣、朱橚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允熥喊一嗓子,这几个就跟着跑了。 对于朱允熥来说,老朱留给他的家业的确够大,同时给他挖的坑也够多。 朱家子孙太多太多了,大明那点地根本养不活,如果不早想办法,迟早是要爆炸的。 这群大爷如果留在国内,除了当米虫,就只能当害虫。 送到海外,以他们狂放不羁的性格,完全可以开疆拓土。 变废为宝,何乐而不为呢? 最要紧的,把高煦和高燧打发到海外,四叔就算将来要造反,也没了帮手了。 一箭三雕的好计策! 朱允熥颇有点为自己的天才大脑而得意。 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船终于抵达吕宋岛。 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十分激动,兴冲冲地跳上了岸,岛上的一切都让他们新奇。 朱寿在吕宋岛上快一年了,早己望眼欲穷,盼着朝廷来人。 他抓着朱允熥的衣襟说道:\"殿下!殿下!你终于来了!。\" 朱允熥笑道:\"你们辛苦了!我一刻也不敢忘了你们。我这次来,带来了三万移民,有军户、有民户、有匠户、有盐户,干什么都不缺人了。\" 朱寿大喜,说道:\"殿下想得果然周全。\" 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四人登岸后,发现这里疆域辽阔,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 而且,经过朱寿的开发,吕宋岛上已经耸立起了一座规模不小市镇,上百亩盐田,金矿也初步开挖出来了,只要有足够的匠户,就可以开始采金矿了。 这么好一座岛,朱高燧第一个垂涎欲滴,很想要下来。 朱济熿、朱有爋也想要,三个人争得不可开交。 \"我的!\" \"我的!\" \"我的!\" 朱高煦将弟弟拽到一边,趴在他耳边说道:\"傻子,吕宋这种破地方,有啥好争的?马剌加比这里强一百倍。。\" 朱高燧立马来了精神,“真的吗?” 朱高煦得意洋洋,拍着朱高燧的肩膀说:“那是自然,我啥时候骗过你?马剌加地方不大,但却是个兵家必争之地,万国商贾都要打那里过,光收过路费就能赚翻天。\" \"不过嘛”朱高煦话锋一转,卖起了关子。 朱高燧急得抓耳挠腮,连忙问道:“不过什么?你快别吊我胃口了!” 朱高煦嘿嘿一笑,悄声说:“不过那块地允熥己经许给我了。\" 朱高燧恨恨道:\"那你还说什么?\" 朱高煦嗤笑道:\"像你这么小气,能成什么大事。如今到了海外,只有咱们兄弟是最亲的。允熥今年还要大婚呢,在马剌加露个面就回去了。等他走了,马剌加迟早我说了算。你还小,先帮衬我着,等我势壮了,还怕我亏待你吗? 朱高燧眼神一亮,搓着手说:“我听哥的。” 见朱高燧从争夺中退出来了,朱济熿和朱有爋争得更卖力了。 朱允熥说道:\"说好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呢?吕宋岛这么大,你们谁可以独吞下去?这样好了,你们一人一半,等我回去以后,向父皇请封,封济熿为吕北王,封有爋为吕南王。\" 朱有爋立即跳了起来,叫道:\"熥哥,凭啥吕北归他,吕南归我?\" 朱允熥怒道:\"再嚷嚷扒了你裤子阉了你。我不管你们破事了,你们打一架,谁打赢了谁得吕北。″ 朱济熿跳了出来,叫道:\"爋儿,来呀!伤害呀!\" 朱有爋又怂了。 朱允熥又任命朱寿为吕宋行都司都指挥使兼布政使,与朱济熿、朱有爋共同治理吕宋。 如此三足鼎立,互相监督,互相制衡,就能确保吕宋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了。 安排妥当之后,船队再次扬帆起航,向着未知的海域驶去。 一路上,朱允熥绘声绘色地讲述马剌加的情况,引得朱高煦和朱高燧对那片神秘的土地充满了期待。 船队终于驶进了马剌加海峡,当船队靠岸的时候,包括马和、陈祖义在内,上千人在岸上等候。 朱允熥上了岸,突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拱手叫道:\"殿下!\" 朱允熥细看之下,不禁吃了一惊,这不是后军都督佥事平安吗? 朱元璋早年收了很多养子,在攻下滁州后,先将侄儿朱文正、外甥李文忠、定远孤儿沐英三人收为养子。 此后又收了朱文刚、朱文逊,徐司马、何文辉、平安。 这些养子都为朱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结局最好的莫过于沐英,世镇云南,名为黔国公,实为云南王。 其次是李文忠,生前获封曹国公,主持五军都督府,死后追封岐阳王。 除平安外,其余的人全死了。 为什么派平安来? 这可是一员大将,在靖难之役中打得朱棣丢盔卸甲。 莫非朝中有事? 会是什么事? 朱允熥心中一紧,问道:\"平叔怎么来了?\" 第7章 马剌加,我来了! 平安答道:\"南京什么事都没有,是太上皇不放心殿下,派臣来实地看看。\" 朱允熥心里猛地一沉,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将平安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平叔实话实说,是不是皇爷爷上岁数了,身子不大爽利?\" 平安吞吞吐吐道:\"太上皇前些时是有些不好,不过服了几剂药又好转了。\" 看平安这神情,八成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朱允熥心顿时缩得紧紧的。 \"急死人了,爷爷究竟有没有事?\" \"没事。\" \"那你来干什么?\" \"太上皇让殿下回去大婚。\" 朱允熥狠狠跺了跺脚,\"平叔!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肯说实话?\" 平安只得将朱元璋如何晕厥,如何昏迷数日,周王如何取灵芝,朱元璋如何苏醒,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朱允熥浑身发抖,好容易才平静下来,问道:\"你来的时候,爷爷怎么样?\" \"已经大好了,应该没有大碍了。\" 朱允熥这才长舒一口气,说道:\"等我办几件要紧的事,就和方鸣回去,平叔留下来做马剌加镇守使,监视陈祖义,高煦和高燧若是胡作非为,平叔也要劝谏着。\" 平安今年四十六岁了,和朱元璋的众多义子一样,他也是个孤儿。 行将饿死之际,朱元璋收留了他,给他饭吃,给他衣穿,还教他行军打仗。 平安做事有板有眼,有始有终,深受朱元璋和马秀英喜爱。 马皇后死的时候,平安悲痛欲绝,吐了一海碗血,朱元璋见了,惟摇头叹息而已。 平安累积功勋,一步步升到了后军都督佥事,在五军府中,职位仅次于都督徐辉祖,都督同知李景隆。 他的一切都是朱家给的,对于朱家,他只有无限的感激和忠诚。 平安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正色说道:\"殿下放心,马剌加有臣在,一百年也翻不了天。\" 朱允熥亲热地拍了拍平安的肩膀,“有劳平叔了,等我回到京城,定会向皇爷爷禀报你的功劳。” 说完,转身走向马和、陈祖义。 陈祖义笑吟吟迎过来。 \"太子殿下驾临马剌加,这是天大的喜事,全城男女老少正翘首以盼呢!\" 朱允熥笑道:\"孤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陈祖义摸了摸脑袋。 \"怎么,忘了?\" \"殿下提示一二。\" \"阿拉伯造船匠。\" 陈祖义笑道:\"殿下交代的事,臣哪里敢忘,臣正通过昔日海上的朋友在找,明年春天绝对可以凑齐。\" 朱允熥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微微点点头,\"加紧去办。\" 陈祖义忙答道:\"殿下放心!包在臣身上了!\" 马和走上前来,向朱允熥汇报马剌加城的重建和造船厂的生产情况。 朱允熥听了甚是满意,说道:\"你干得很出色,辛苦了!\" 从一个王府内侍一跃为一方大员,马和就像在做梦。 他身子挺得笔直,说道:\"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应尽的职责。\" 朱允熥重重地拍了拍马和的肩膀,\"造船的事要抓紧,将来要去更远的地方。\" 他看见刘琮也站在人群中,招了招手,叫道:\"刘进士!\" 刘琮忙急趋向前,拱手道:\"殿下,微臣在!\" 朱允熥执住刘琮的手,满面春风向众人说道: \"这位乃是我大明新科进士二甲十七名刘琮,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深受皇祖和父皇菩爱,乃是诚意伯刘伯温族侄,工部尚书刘璟族弟。不远万里到马剌加来,传播大明的衣冠礼仪。大家鼓掌!\" 一时间掌声四起。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 \"难怪长得这么斯文,原来是个读书人。\" \"啧啧啧,马剌加也有进士了。\" \"刘伯温的侄子,是不是也能掐会算?\" \"马剌加飞来了金凤凰。\" 听到人们的议论,刘琮脸微微红了红。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马和!\" \"臣在!\" \"奉陛下口谕,任命你为马刺加宣慰使!″ \"谢陛下!\" \"平安!\" \"臣在!\" \"奉陛下口谕,任命你为马剌加镇守使!\" \"谢陛下!\" \"刘琮!\" \"臣在!\" \"奉陛下口谕,任命你为马剌加按察使兼学政!\" \"谢陛下!\" 朱允熥一口气封了马剌加三巨头,让人应接不暇。 陈祖义心里疑窦从生,不是说好的马剌加作为藩属国封给我吗?为什么又是宣慰使,又是镇守使,连按察使、学政都出来了。 这哪儿是藩属国?分明是行省! 从前的许诺都不算数了吗?堂堂皇太子,怎么能这么言而无信? 陈祖礼、陈之凤也面露不悦。 朱允熥看着陈祖义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中暗自发笑。 他高声对众人说道:“今日孤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朱允熥接着说道:“孤决定,在马剌加设立市舶司,由陈祖义担任市舶司提督,陈祖礼担任提督同知,共同管理远洋贸易。” 陈祖义、陈祖礼闻言大喜,连忙跪地谢恩。 朱允熥微笑着看着他们,心想:\"暂且先稳住你,等我安排好一切,再慢慢收拾你们。\" 朱高煦眼巴巴地看着朱允熥,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在说:\"熥哥,还有我呢!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瞧你那猴急样,就不能矜持一点吗? 他朗声说道:\"这是燕王第二子,高阳郡王朱高煦,今后就代孤常驻马剌加。\" 陈祖义脸上现出愤懑之色,什么马剌加王,画大饼而已! 朱高煦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嚯,代皇太子常驻,这不就是封我做马剌加的土皇帝吗? 朱高燧看了他这副模样,也嫌丢人,狠狠踩了踩他的脚。 朱高煦这才如梦方醒,大声道:\"谢熥哥!\" 说罢,又觉得失言了,忙捂住嘴。 封赏已定,朱允熥骑上高头大马。 马和开道,平安牵马,吴忠、吴良带领八百锦衣卫分列两旁扈卫,方鸣带领三千水师官兵在后跟随。 队伍浩浩荡荡进入马剌加城。 礼花从天而降,马剌加城倾城而出,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夹道欢迎,高呼: \"大明威武!\" \"皇太子威武!\" 朱允熥面沉如水,环视崭新的城廓,心里默默地说:\"马剌加,我来了,记住这一天。\" 大航海的大幕已悄然拉开,广阔的世界扑面而来! 第8章 大明威武 秋风猎猎,马剌加练武场上旌旗飘扬,虽然只有一万多人,却显示出了十万大军的气势。 朱允熥高坐在检阅台上,朱高煦、朱高燧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边。 校场之上,大明将士手持刀枪剑戟,森然而立。 \"开演!\" 南洋是大明的后花园,没有强劲的实力是镇不住的。 正如历史上的煌煌大明,郑和宝船七下南洋,水陆两师扫荡东亚、东南亚,威震印度洋。 大明帝国全盛寸期的疆域,除外东北之外,还多出了缅甸、安南、朝鲜、马剌加、琉球。 在海权时代,占有其中任何一地都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 随着朱允熥一声令下,鼓手擂响了战鼓。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鼓点从疏到密,从慢到紧,一声比一快,一声比一声急。 听闻大明皇太子驾临马剌加,南洋诸国纷纷派王子前来朝觐。 此刻,他们正坐在检阅台上,大明军威之严整令人难以置信。 一万二千名将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检阅台前走过,横平竖直,像用尺子划过的。 大地在颤抖,杀气凛冽。 首先出场的是步兵,个个身强体壮,面容刚毅,眼神犀利。 有持刀者,有持盾者,有持弓弩者,有持长枪者,有持火枪者,有持火铳者。 他们头戴阔檐红皮壮帽,帽子上插小旗,上书\"勇猛\"二字的,身上穿着红色战祆和战裙。 这样的军容、军纪、士气、装备,不愧是天朝上国。 明朝步兵的战术,先以弓弩、火器,远距离阻击敌人,刀牌手与长枪手则伺机而动,一旦敌军阵形混乱,即猛冲过去。 与蒙古人作战,主要依靠骑兵远距离突袭,但在南洋陆上,主要依靠步兵。 只需要在马剌加驻五千至一万步兵,就足够威慑南洋诸国。 接下来出场的是炮兵方阵,黑洞洞的炮口令人不寒而栗。 架炮、瞄准、填弹,点火,动作一气呵成。 轰轰轰! 炮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飞向远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命中目标。 各国王子面面相觑。 最后亮相的是骑兵。 黑色重甲,铁青色长矛,战马膘肥体壮,马蹄声动人心魄,席卷而过。 朱允熥始终面带微笑,检阅台上的各国王子无不噤若寒蝉。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的马剌加海湾,波涛汹涌,数十艘大型战船整齐地停泊在海面上,气势磅礴。 甲板上,士兵们个个精神饱满,身上战袍鲜亮欲滴,人人手持火枪火炮,正严阵以待。 \"放!\" 火枪火炮同时向外海开火。 刹那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炮弹如雨点般落入海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数十战船横行在海面之上,迎风破浪,旌旗飘扬。 呐喊声和战鼓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激昂的乐章。 检阅台上的各国王子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以大明的实力,如果对南洋各国动武,那就是一边倒的实力碾压。 他们纷纷看向朱允熥。 如今,这位年轻英俊的明朝皇太子就是南洋说一不二的主宰者了。 演习结束,朱允熥在行宫宴请各国王子和使节。 当他冠冕堂皇出现在宴会厅时,所有的王子和使节都站了起来。 朱允熥多次随朱标出席这种场合,深得朱标真传,一举一动都透着天朝上国太子储君的风度翩翩。 各国王子使节们恭敬地列于殿下。 他们被朱允熥的风度所折服,眼神中流露出对大明的敬畏与臣服。 在宴会上,朱允熥频频举杯。 他的亲和力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大明的友好与包容,现场气氛热烈而融洽。 朱高煦和朱高燧从头跟随在朱允熥身后,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熥哥吗? 光是那一篇长长的祝酒词,给他俩照着念都念不来,人家却是张囗就来。 朱高煦和朱高燧彻底服气了。 看来当太子还真得有两把刷子,不然落人耻笑。 宴会结束,各国王子和使节纷纷向朱允熥敬献礼物,朱允熥一一回礼。 宾主尽欢而散,朱允熥收获了数不清的赞誊。 陈祖义本来想找朱允熥理论一番的,但他参加完军演和宴会之后,只觉得自惭形秽。 能在大明皇太子手下混一口饭吃就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想在马剌加封王,想屁吃呢! 他赶紧打发陈祖礼: \"你快去阿拉伯招募三千个阿拉伯造船匠,皇太子要用。\"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朱允熥深入马剌加各地,访贫问苦。 他走进破旧的房屋,看到家徒四壁的景象,心中充满同情,随手赏赐了不少银子。 马剌加有许多低洼地带,每到涨水季节便被淹没了,许多人无家可归。 他视察防海堤,见堤坝低矮破旧,便命马和筹款修堤,使百姓免受水患之苦。 许多华人迁到南洋已经数代了,却依然不忘大明衣冠礼仪,渴望读书识字。 朱允熥命马和兴办学校,为孩子们提供良好的教育机会,培养未来的人才。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朱允熥要走了。 马剌加倾城相送。 朱允熥即将登船,对朱高煦、朱高燧说道: \"马剌加远隔重洋,收拢民心是最要紧的,你俩千万不要祸害老百姓。我但凡听见你俩欺男霸女,强取豪夺,咱们就别做兄弟了,做仇人。\" 朱高煦、朱高燧满口答应。 朱允熥又对平安、马和、刘琮说道:\"诸公多努力,允熥谢过了!\" 又对陈祖义说道:\"孤对你说的话是算数的,你尽管跑你的远洋贸易,只要你安分守纪,朝廷不眼红你挣大钱。\" 陈祖义要的就是这一句话。 千叮咛万嘱托,朱允熥登上船,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 南京。 冬日的大雪,给古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千家万户的房顶戴着雪帽,枝条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挂。 玄武湖早已结冰,紫金山成了一条雪龙。 朱元璋袖着手,坐在门槛上,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 \"下雪啰,下雪啰……\" 四岁的宝庆小公主咯咯咯笑着,在雪地里来回疯跑,七八个宫女太监亦步亦趋跟着。 \"公主,慢点,公主,慢点……\" 朱标顶着雪花走了过来,\"爹,允熥到燕子矶了,我己命李景隆去迎接。\" 朱元璋嘴角微微上扬。 第9章 皇家恩怨 朱允熥下了船,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往南京进发。 他的心情十分急切,永乐二年即将过去了,在接下来的永乐三年,将会有许多事情发生。 三叔晋王朱棡将走到生命的终点,四叔燕王朱棣将成为事实上的诸王之长。 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老爷子,年过七旬的人了,能再多活几年吗? 朱允熥刚走进永寿宫,就有老太监飞跑进去向朱元璋报告:\"皇爷,熥哥儿回来了!\" 朱元璋将怀中的宝庆公主扛在肩头,往殿外走去。 老太监跟在后面念叨,\"皇爷,别出去了,外面风大,别吹着小公主了。\" 朱元璋根本不搭理他,噔噔噔走下了台阶,迎着风,站在廊下。 朱允熥老远就看见了朱元璋,紧走几步上前叩头请安。 朱元璋笑呵呵地说道:“起来!咱祖孙俩好久没见了,快过来让咱好好看看。” 朱允熥站起身来,走到朱元璋跟前。 朱元璋仔细端详着他,眼中满是慈爱,“马剌加建得怎么样了?陈祖义可还顺服?来回路上可还太平?” 朱允熥答道: “回皇爷爷的话,一切都好。孙儿在马剌加阅了一次兵,南洋各国都派人观礼了,对天朝十分畏服。孙儿好言抚慰他们,叫他们安分守己,按时朝贡。” “好!”朱元璋甚是满意地点点头,“你年纪轻轻就立了下恁大的功勋。” 这时,宝庆公主奶声奶气地说道:“熥哥儿,你跑哪儿玩去了?” 朱允熥笑着将她从朱元璋肩头抱下来,蹲在她面前,说道:\"小姑姑,侄子给你带了几样好玩意,你瞅瞅。\"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船,长约三四寸,是用上好的楠木雕成的,船桅、船帆样样俱全,船上小人栩栩如生。 宝庆一见之下,十分喜欢,一把抓在手上,在雪地上跑,\"开船啰,开船啰……\" 朱元璋满脸慈爱地看着这个最小的女儿。 宝庆公主是朱元璋67岁才得的老来女,爱若珍宝。 看着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朱元璋的内心被触动了,纵然是开国帝王,也逃不开舐犊情深的天性,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女儿将来谁来照顾呢? 朱允熥关切地问道:\"听平安说,爷爷晕倒了,还昏迷了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医是怎么说的?\" 朱元璋摆摆手,豁达地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多活一天赚一天。急召你回来,是让你早点大婚。倘若爷爷突然闭眼了,你还得守孝三年,连媳妇都娶不成了。\" 朱允熥仰望朱元璋,见他面色尚好,忙说道:\"爷爷不要胡思乱想,爷爷要活到一百岁。\" 朱元璋爽朗地大笑,\"死生有命,祸福在天,爱咋咋,咱不怕!你去见见你爹,凡事听他安排。\" 朱允熥辞别朱元璋,往永寿宫外走。 宝庆也要跟着去,朱允熥将他背在背后。 见了朱标,朱允熥问道:\"爷爷到底怎么啦?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病了?\" 朱标长叹一声,说道:\"爷爷年纪大了,这都是难免的事,只求老天保佑,能让爷爷长命百岁。礼部已经择定了你大婚的日期,就在十二月十八日。\" 皇太子大婚的礼仪,非常之庄严,非常之繁琐。 洪武元年定制,凡行礼,皆如皇帝大婚仪。 先纳采,次问名,次纳吉,次问徵,次请期,次告庙,次醮戒,次亲迎,次朝见,次醴妃,次盥馈,次谒庙,次群臣命妇朝贺太子妃,皆行礼如仪。 还得任命一位德高望重的武勋为正使。 冯胜、汤和己死,能担当正使的非武定侯郭英莫属。 至于副使,自然是大学士刘三吾了。 皇太子大婚对于大明朝廷来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大婚之后,皇太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监国了。 朱标想起当初迎娶常兰,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真是时光荏苒啊,一晃二十六七年过去了,朱标心底顿生恍若隔世之感。 遥想当年,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再看看自己日渐发福的身体,朱标禁不住暗自叹息。 这半年多来,每每清晨起来,朱标总是会感到心慌气短,头晕目眩。 有很多次,双眼竟然突然模糊得完全看不见了。 两条腿也是经常莫名其妙地浮肿。 有好多次,朱标发现自己尿下的小便引来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这使他心里十分惶恐,怕自己突然有一天倒下了。 朱元璋昏迷不醒时,朱标首先感觉的是慌乱,紧接着感觉的是恐惧,最后感觉到的竟然是欢喜—— 如果老父亲死在自己前面了,就不用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 这种痛苦,他曾经领教过,真的是痛不欲生。 洪武十五年,朱雄英死的时候,朱标刚刚二十八岁。 儿子在他怀里失去最后一丝体温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也死了。 此后一两年的时间里,他都是在昏昏噩噩中度过的。 每每从睡梦中惊醒,他都需要费好大劲,才能记起——雄英死了,真的死了! 允熥和雄英长得极像。 他们的眉眼都酷似常兰,尤其是抿着嘴偷笑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很多很多年,朱标都不想看见允熥。 常兰生允熥的时候难产,差一点就母子俱亡。 但常兰性子极其刚强,咬着牙一声不吭将朱允熥生了下来。 就在朱元璋、马皇后、朱标庆幸不已时,常兰突然血下如注。太医们惊慌失措。 马皇后奔进产房,抓住常兰的手,大叫:\"我儿!我儿!\" 叫了几十声,常兰才醒来,勉强支撑了十一天,到底与世长辞了。 朱标常常胡思乱想,假如不是生允熥,常兰不会死;假如常兰不死,雄英不会早夭;假如雄英不早夭,母后也不会五十岁就撒手人寰。 他把这笔账,记在了允熥的头上。 他也知道这对允熥来说太不公平。 但四年之内失去了最挚爱的三个亲人,他的心里太苦了,他需要有一个人能让他去恨,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嫌恶了允熥十几年。而允熥一点也不傻,父亲眼底的冷漠瞒不了他。他破罐子破摔,报之以乖张怪戾的行径,以发泄心中的愤懑与不满。 突然有一天,朱标发现自己恨错了人。 常兰之死,并不是允熥命中克母,而是吕氏在背后使坏!允熥那么小,却承受了十几年的不白之冤。 那一刻,朱标感觉到自己的心又死了一次。 对吕氏的恨,对允熥的愧疚,像两条毒蛇,将他的心撕咬得鲜血淋漓。 当朱允熥登船前往马剌加时,他心里一百个不舍。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 身为朱家的嫡长子,他背负得太多。 如今允熥走的,正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这其中的辛酸、苦楚、无奈,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宝庆举着小船,趔趔趄趄跑过来,拽着朱允熥袖子,奶声奶气叫道: \"熥哥儿,你和姑姑划船去!\" 朱允熥笑道:\"小姑姑,我还有事呢,你找别人玩去。\" 宝庆突然咧开嘴哭了,\"大哥哥,熥哥儿坏,熥哥儿不听姑姑话……\" 朱标粲然一笑,\"允熥,你就陪宝庆玩去。\" 宝庆又突然破涕为笑,\"开船啰,开船啰……″ 第10章 大婚在即 宝庆拽着朱允熥的手,在雪地里跑过来跑过去,玩得别提有多开心了。 身为朱元璋最小的女儿,自然备受宠爱,每天过的都是金枝玉叶的生活,不知道有多少宫女、奶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但宝庆最喜欢的还是疯跑。 洪武三十一年,七十一岁的朱元璋临终之际,看着在眼前玩耍的宝庆,悲伤地说: \"宝庆才四岁,破个例。\" 内侍闻言,忙狂奔而去。 宝庆公主的母亲,二十一岁的张美人,被朱元璋饶了一命,从殉葬嫔妃的名单中摘了出来,留下来照顾年幼的女儿。 朱允炆上位后,对这位年幼的姑姑照顾有加。 朱棣上位后,对年幼的妹妹也很心疼,把她交给徐妙云亲自抚养。 等到宝庆十五岁,朱棣亲自为她挑选了一位玉树临风的驸马,并且安排太子朱高炽亲自送亲,嫁妆不计其数,婚礼规模极其盛大。 宝庆公主含着金汤匙出生,深受自朱元璋到朱瞻基五代帝王的恩宠。 但她婚后过得并不幸福。 驸马赵辉看着宝庆公主好欺负不反抗,便开始花天酒地,流连于青楼歌坊之间,甚至堂而皇之纳了很多娇妻美妾。 宝庆公主活到三十九岁,郁郁而终。 作为穿越者,朱允熥洞悉身边所有人的命运,因为他的到来,许多人的命运被改变了。 这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姑,她不曾伤害任何人,值得拥有幸福的一生。 此刻,凉国公府里,十九岁的蓝灵儿正待嫁闺中。 七八个丫环正在为她梳妆打扮,再过几个时辰,定远侯郭英、大学士刘三吾、礼部尚书白信蹈将登门,向蓝家传达皇太子大婚日期。 蓝灵儿抿着嘴,眼角顾盼神飞。 蓝平也穿戴得异常齐整,专等贵客的到来。 这一刻,他己等了太久。 按正常的大婚年龄,朱允熥两年前就应该迎娶蓝灵儿了。 朱标催过好几次,但朱元璋始终拖着不办。 朱元璋有过规定,皇室子孙从第三代起,不得娶世家大族的女儿为正妻。 蓝灵儿的身份完全不符。 在朱元璋看来,蓝玉领兵在外,他的孙女入主后宫,蓝玉迟早变成隋文帝,不杀蓝玉己是天恩浩荡了。 为此,朱标和朱元璋争吵过多次。 朱标说:\"为什么傅友德之女可以选为济熺的正妃?\" 朱元璋:\"说来说去,你也只能说出济熺一个例子,还能说出第二个吗?我问你,尚炳、高炽谁娶的公侯之女?况且,允熥能跟他们一样吗?蓝玉和傅友德一样吗?你让蓝玉上吊死了,我立马册封他孙女为允熥正妃。\" 朱标又老调重弹:\"这门亲事允熥还没生下来就定了,如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如何悔婚?\" 朱元璋懒得跟他理论,怎么着也不愿意允熥娶蓝玉孙女。 父子俩谁也不肯让步,这桩婚事就这么不明不白拖着。 朱允熥得知无法与蓝灵儿成亲后,便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吃不喝。 朱标心疼儿子,却也无可奈何。 而另一边的蓝灵儿,亦是以泪洗面,茶饭不思。 这天,朱允熥终于走出了房门。 他决定去向朱元璋求情。 朱元璋怒问道:\"天下女子千千万,你为什么偏偏要娶蓝玉家的?\" 朱允熥答道:\"皇祖母去世这么多年了,爷爷为什么一直不立后?我从小和蓝灵儿青梅竹马,爷爷不让我娶她,我就终身不娶!\" 朱元璋闻言暴怒,抄起鞋板子就抽了过去,结结实实扇在朱允熥脸上。 朱元璋心疼坏了,怒骂道:\"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躲?\" 朱允熥捂着脸说道:\"我为什么要躲?我正盼着被爷爷打死呢。只要爷爷不打死我,我就非蓝灵儿不娶。\" 朱元璋气得吐血,\"你这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吗?\" 朱允熥牛脾气上来了,\"爷爷说对了!\" 朱元璋气疯了,喝道:\"你信不信,咱把蓝家男女老少全杀光了!\" 朱允熥绝望地离开了乾清宫,回到太子东宫就病倒了。 朱元璋这下子着了慌,命太医前往诊治,吃了几十剂药,却始终不见好转。 蓝灵儿得知朱允熥生病的消息后,心急如焚。 尽管她知道自己无法进入太子东宫,但她还是偷偷来到了太子东宫外,想要看望他。 然而,太子东宫门禁森严,蓝灵儿根本无法靠近。 她只能在远处默默祈祷,希望朱允熥能够早日康复。 朱标心疼允熥,一次一次找朱元璋理论。 朱元璋去太子东宫问朱允熥:\"你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吗?\" 朱允熥说道:\"生在帝王之家,本来就不得自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爷爷就容我任性一回。爷爷无非是怕蓝家势大,将来有外戚干政的风险,其实是过虑了。孙儿自有分寸,不会因家误国的。\" 朱元璋骂道:\"你真是一头倔驴啊!究竟随哪一个啊?要了咱的老命了!″ 过了十几日,朱元璋见朱允熥的病还不见好,只得命礼部和宗人府前往蓝家纳采。 礼部和宗人府的人来到蓝家传达了皇帝的旨意,蓝家人喜出望外。 好事多磨,如今终于将婚期定了下来,剩下的礼仪程序就是顺理成章了。 蓝平向蓝玉写信,报告蓝灵儿婚期己定。 朱标也向蓝玉发去谕旨,命他回京参加太子大婚。 洪武二十五年,蓝玉被贬斥到岷州,洪武二十六年出征漠北。 从此之后,只回过南京一次,待了不到半月。 如今再召他回去,已整整六年了。 蓝玉本以为漠北大捷后可以可以回去的,谁知走到大同,便被打发到了辽东。 而随他到辽东的不过三千余老弱残兵。 蓝玉在辽东一待四五年,既没有给他封个明确的职衔,又没有给他派个差事,只是高官厚禄养着。 南京是回不去了,堂堂征北大将军,凉国公,就这样不明不白驻扎在辽北荒凉之地。 除了混吃等死之外,就是看着几个老弱残兵开荒种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事可干了。 蓝玉起先听说朝廷在东南用兵,还以为有机会重披战袍,但根本没人搭理他。 蓝玉很快明白了,朝廷这是将他雪藏起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藏就是四五年,一直藏到他年过半百,头发花白。 四五年的等待,蓝玉早己没有愤懑与怨恨了,有的只有不解。 他始终不能明白,一次次舍生忘死,一次次深入虎穴,为什么换不来推心置腹的信任? 蓝玉一路南下,走到江宁县的时候,朱标派李景隆前往迎接。 第一眼,李景隆竟然没有认出蓝玉来。 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脸比从前更瘦削,双目没了从前的犀利与桀傲,代之以讨好的微笑。 蓝玉从前即使在武英殿陛见时,身板亦是挺得笔直,今日向李景隆走过来时,竟然连腰也弯着。 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大将军蓝玉吗? 李景隆含笑叫道:\"凉国公!\" 蓝玉也叫道:\"曹国公!\" 李景隆不经意地笑了笑。 从前蓝玉对他都是直呼其名的,今日竟然肯屈尊称他为曹国公了。 第11章 大将军归来 军中诸将,蓝玉独服常遇春、傅友德,对李文忠,蓝玉也颇为敬重,像李景隆这样的勋二代,根本入不了蓝玉的法眼。 但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就像当初徐达、冯胜、傅友德黯然退场一样,现在也到了他蓝玉黯然退场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种心情。 李文忠的儿子今年该是三十五岁了,虽然寸功未立,但架不住人家根正苗红,家世清白啊。 蓝玉回到南京,还未及回家,首先觐见朱元璋。 在辽北吹了五年冷风,百无聊赖中,蓝玉也开始读书,读着读着,才总算弄明白,什么叫做功高震主,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 韩信不是兵仙么,还不是落个鸟尽弓藏的结果。徐达就是卫青,常遇春就是霍去病。我蓝玉就是个不识时务的万人嫌。 在岷州,蓝玉先听到了沐英死的消息,他哭了;后听到傅友德死的消息,他又哭了。 远征漠北,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可是王弼死了,那么多人死了,他却死不了。 很多时候,活得太久是一种无法饶恕的罪恶。 假如霍去病不死,以刘猪儿杀子屠孙的刻薄寡恩,会是什么下场? 无情最是帝王家。 蓝玉一向觉得常兰死得蹊跷,果然传出风声,是吕氏害死的。 如今,蓝灵儿又要嫁入朱家,而且婚期一推再推,老朱家分明是不情不愿! 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朱标坐在朱元璋右手侧,而朱允熥则站在朱元璋身后。 蓝玉走进殿来,急趋两步,双膝跪下叩了一个头,朗声说道: \"臣蓝玉,叩见太上皇,陛下,皇太子!\" 朱元璋嘿嘿笑道:\"老胳膊老腿的,行这么大礼干什么?快起来!\" 蓝玉站起身来,\"上位能选灵儿为太子妃,臣感激不尽。\" 朱元璋抚须而笑,\"坐!\" 蓝玉谢了座,说道:\"四五年不见,上位看起来一点都没变,精神还是好得佷。\" 朱元璋哈哈笑道:\"老啦,前月还昏死了四五天,阎王不要,又跑回来啦。\" 蓝玉吃惊地问道:\"啊?怎么会?\" 朱元璋絮絮叨叨说道:\"从前那些老家伙,徐达、常遇春、汤和、冯胜、傅友德,一个个都没啦。连李文忠、沐英、徐司马这些小辈也死啦。咱七十多的人,早在阎王爷生死簿上划了勾,天知道什么时候就阳寿尽啦。\" 蓝玉突然落下泪来。 朱元璋问道:\"咋还哭了呢?这可不像你蓝小二。\" 蓝玉道:\"臣是想起当年随徐大将军、常大将军、李大将军出征漠北,那个时候真是将星如云…… 想起随冯大将军出征辽东,生擒纳哈出…… 又想起随傅大将军出征云南,沐英为副将,臣为先锋,同吃同住…… 想起来如在眼前,可是故人安在?\" 朱元璋长叹一声,“哎!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蓝玉笑道:\"上位就是上位,文章张口就来。臣在辽东,就常做这样的梦,梦见从前还是个校尉,替常大将军牵马,趟过泗水河,铺天盖地好大雪。那时候臣只有二十几岁,见了上位就如同见了天人一般,从那以后就立下志向,征战沙场,封公封侯,曲指算来,三十多年了。\" 朱元璋本来捧腹大笑的,笑着笑着,笑容凝固了。 想当年,蓝玉在一群后起之秀中是很出挑的。 人机灵,脑子活泛,有眼色,勇敢果决,又有常十万手把手带,很快脱颖而出。 朱元璋喜欢常遇春,常遇春死了,就爱乌及乌喜欢蓝玉,一次次往他肩上加担子。 蓝玉也不负重望,捕鱼儿海立下不世之功。 这不就是汉武之于霍去病吗?千古以来君臣相遇相知的典范。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水火不容了? 朱元璋挥了挥手,\"蓝小二,你这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哪里有点国公的样子? 回去倒饬倒饬,穿得体面一点,再过几日,允熥就要去你家迎亲啦,别让人看了笑话。\" 蓝玉闻言喜笑颜开,\"这都是上位的恩典,蓝玉感激不尽。\" \"你不怨咱把你扔在辽北冰天雪地里。\" \"不怨。\" \"为啥。\" \"没有上位,臣啥也不是。跟着上位,要啥有啥。\" 朱元璋一生阅人无数,他看出来了,蓝玉的确大变了,变得恭谨温顺了。 朱标插话问道:\"凉国公在辽北四五年,身体可还好?\" 蓝玉淡淡道:\"多谢陛下挂念,臣一切都好。\" 朱标又问道:\"听孙恪说,你在忽兰忽失温中身受七创,伤都好了吗?\" 蓝玉答道:\"外伤早好了,只是冻伤一直好不了,每到阴雨天气就会很疼。\" 朱标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他本打算让蓝玉辅佐允熥,可是今日观他气色,早己没有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 一代名将也老了。 \"你这都是在漠北落下的毛病。南京天气和暖,养一养兴许就好了。你打发蓝平到太医院多取一些藏红花,艾草,泡一泡熏一熏。\" 蓝玉忙说道:\"谢陛下,臣知道了。\" 说罢,起身告辞。 朱标命朱允熥相送。 朱允熥将蓝玉送到永寿宫门外。 蓝玉一走出永寿宫,脸上神色立即变了,很客气地拱手道:\"殿下请留步,臣告退。\" 朱允熥想跟他说几句话,看到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眼睛中根本看不到从前的亲切。 朱允熥心一紧,这是怎么啦?是嫌在辽北待得太久了吗?蓝灵儿能顺利出嫁,蓝玉应该高兴啊? 蓝玉的背影渐渐远去。 按照大婚的礼仪,请期之后,朱允熥要在宗人的陪同下,去一趟蓝家,送上一副凤冦霞帔。 因朱椿是蓝玉的女婿,朱标便指派朱椿陪同朱允熥前往。 朱允熥满怀期待,这一天起了个绝早。 离蓝家还有两里路,蓝闹就带着许多人来迎。 凉国公府早已粉刷装饰一新,门口挂着一对火红的灯笼,地上铺着鲜艳的红地毯,家人仆妇全都穿着红袄红裙,哪儿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蓝家如今又炙手可热了,朝中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又来了,门外停满了马车,门内堆满了贺礼。 朱允熥下了车,十数个极俊俏的童男童女拥上来,争先恐后讨要喜钱和喜糖。 朱椿笑道:\"都有!都有!\" 随行的老太监漫天撒钱,欢呼雀跃声四起。 朱允熥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大门。 只见堂屋正中坐着蓝玉和夫人,左侧挨墙站着几十个丫鬟婆子。 蓝平和夫人站在右侧。 蓝玉站起身来拱手施礼:\"太子殿下!十一殿下!\" 朱允熥上前拜见,呈上凤冠霞帔。 蓝玉夫人笑着嘴都合不拢,双手接了,然后递给媳妇陈氏。 陈氏捧着凤冠霞帔到了女儿闺房。 蓝灵儿正在闺房中梳妆打扮,听见朱允熥来了,羞涩地低下了头。 第12章 洞房花烛夜 皇太子大婚的礼仪要多繁琐,就有多么繁琐,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一天十二个时辰忙忙碌碌。 朱桢、朱椿受命主持操办,整日围着朱允熥转。 终于到了亲迎的前一日,蓝灵儿身着燕居冠服,在蓝平和夫人陈氏陪同下,前往祠堂祖宗神位前行礼。 行完礼,执事者将美酒倒入酒馔之内,蓝灵儿双手接过,浅浅饮了一口。 蓝平和陈氏在正堂正襟危坐。 女执事导引着蓝灵儿到父母跟前,拜了四拜,聆听父母的教诲。 蓝平望着楚楚可怜的女儿,教诲道:\"从今以后,你就嫁入天家家了,要十二地恭谨,要十二分地端庄,要敬上和下,要善视小叔小姑,切不可骄纵任性。\" 陈氏问道:\"女儿,父亲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蓝灵儿低声应道:\"女儿谨记。\" 陈氏日日盼着女儿出嫁,可是真到了要出嫁这一天,心情却忐忑而伤感。 蓝灵儿偷偷瞅了母亲强颜欢笑的面容,眼泪禁不住扑簌簌往下落。陈氏再也强忍不住,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无声地落泪。 蓝平强忍住泪说道:\"好了,好了,女儿快去拜别祖父!″ \"父亲!″ \"去,去。\" 蓝玉端坐着,胡须修剪得齐齐整整。 在两个侍女的扶持下,蓝灵儿袅袅娜娜走了进来,跪倒在蓝玉脚下,想哭却又不敢哭,唯流泪而已。 蓝玉心中又爱又怜,说道:\"孙女,想哭你就大声哭。\" 蓝灵儿闻言,放声大声。 阖府男女老幼无不垂泪。 此时此刻,皇宫之内正喜气洋洋。 红绸彩带迎风飘扬,鲜花香气四溢,美酒盈樽,珍宝满堂。 宫廷乐师们奏响欢快的乐曲,鼓声、唢呐声、铜锣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次日就是皇太子登门亲迎太子妃了,南京城里人人翘首祈盼。 皇太子英明仁德,是大明之福,皇太子迎娶太子妃,是大明天大的喜事。 这一夜,无数妙龄少女羡慕又嫉妒。 清晨时分,皇太子幕次、仪仗、奠雁已陈设完毕。 教坊司大乐、随侍官舍、侍卫官军穿着崭新的衣服,排列于午门之外,喜庆而庄严。 吉时到,朱允熥身着衮冕之服,先去聆听朱标教诲,然后再去聆听朱元璋教诲。 宝庆从朱元璋怀里挣脱出来,又跑又跳。 \"熥哥儿娶媳妇啰!\" \"熥哥儿娶媳妇啰!\" 朱允熥登上金辂,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簇拥下,出奉天门、正阳门、崇礼门,前往凉国公府亲迎太子妃。 三十里长道布置得花团锦簇。 礼部尚书白信蹈在前导引。 楚王朱桢、蜀王朱椿在右侧护持。武定侯郭英、大学士刘三吾在左侧护持。 三千羽林卫、金吾卫在后跟随。 南京城万人空巷,纷纷涌上街头,围观这难得一见的盛典。 朱允熥坐在金辂之中,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蓝灵儿的俊俏的脸容却深深刻在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是一双清澈的眸子,仿佛不染纤尘的星星落入幽幽深潭。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凉国公府。 万众瞩门之下,朱允熥下了金辂 蓝玉率阖府男女老少迎接。 朱桢快步走上前去,拱手说道:\"凉国公,本王奉父皇及皇兄旨意,前来迎亲!\" 蓝玉拱手道:\"恭迎贵客,殿下请!各位贵客请!\" 进入正堂,朱椿双手递上婚书,朱允熥双手接了,交给刘三吾。 刘三吾展开婚书,朗声读道: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家宜室,卜他年爪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刘三吾当世大儒,声音抑扬顿挫,满堂宾客无不凝神静听。 朱允熥只觉得热血沸腾。 刘三吾上前一步,说道:\"大将军,恭喜恭喜!\" 蓝玉满面堆笑,\"多谢!多谢!\" 双手接过婚书,展开细看。 婚书是朱标御笔亲写的,盖着皇帝金印。 紧接着,郭英宣读册书,朱桢宣读诏书。 宣读毕,九响礼炮齐鸣,礼花漫天飞舞。 蓝府宾客纷纷走上前来祝贺。 蓝玉满面春风,一一答礼。 朱允熥面带微笑,接受群臣朝贺,然后在礼部尚书白信蹈的导引下,进入后堂亲迎。 一下子来了两位亲王,对于如此之高的礼仪,蓝玉十分满意。 虽然历经了许多波折,但好事终于玉成。上位到底是个讲究人,灵儿嫁过去,想必是不会受委屈的。 蓝玉又想起常兰当年大婚,就是他这个舅舅一手操持的。 而今天,是常兰的亲儿子来迎娶自己的亲孙女,这样亲上加亲的天赐姻缘,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蓝玉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罪没有白受,没有辜负漠北的浴血奋战,辽东的冰天雪地。 蓝灵儿早已打扮得美若天仙。 她的心情紧张又期待,眼神娇羞而妩媚,不时偷偷望向门外。 朱允熥迈步走了进来,只觉一阵幽香沁入心脾。 蓝灵儿头戴凤冠,身着霞帔,发若乌云,眼若流波,抿着嘴唇,微微低着头,十指尖尖,宛若青葱。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这一刻,朱允熥就认定了,这就是自己一生唯一爱的女人。 炽热的注视之下,蓝灵儿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 朱允熥微笑着走向她,轻轻说道:\"蓝灵儿,我来娶你了,跟我回家。\" 蓝灵儿如醉如痴,望向朱允熥。 一个眉眼清秀的侍女捧过一方鲜艳欲滴的红盖头,双手呈上。 朱允熥接过盖头,盖在蓝灵儿头上,然后轻轻地牵起她的手,走了出来。 郭英、刘三吾急趋上前导引,行至正堂,群臣朝贺。 两人一同走出大门,登上金辂。 回到宫中,婚礼更隆重,更热烈。 朱允熥如在梦中,全程听凭礼官摆布。 礼官命他拜,他便拜。 礼官命他起,他便起。 心里只想早点结束这繁琐至极的礼节,好进入洞房中,将新娘子看个够。 好不容易入了洞房,朱允熥揭开了蓝灵儿的盖头,两人相视而笑。 朱允熥的心都融化了。 烛光下,蓝灵儿粉雕玉凿般娇艳动人。 朱允熥看痴了。 “殿下,请喝交杯酒。”喜娘端来了两杯酒。 朱允熥和蓝灵儿各执一杯,手臂相交,喝下了象征着永结同心的美酒。 喝完酒,喜娘含笑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了新婚的夫妇,朱允熥拉着蓝灵儿的手,轻声说道: “灵儿,你真美。” 蓝灵儿羞涩地低下了头,朱允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妃子了。” 朱允熥熄灭了蜡烛,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宛如一层银纱。 他抱着蓝灵儿,走进了罗帐,共度春宵。 第13章 监国 春宵苦短,朱允熥睁开眼睛时,蓝灵儿早已起床。 从娘家带来的几个小侍女正帮她梳妆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而下,好一个窈窕的背影。 朱允熥悄悄下了床,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在她香肩上轻轻一捏,真的是肤若凝脂。 小侍女们全都低着头偷笑。 蓝灵儿猛地回头,脸色绯红,娇嗔道:\"殿下这是干什么?\" 朱允熥挥挥手,小侍女们退了下去。 \"来,我帮你梳头。\" 朱允熥抓起她的冰凉丝滑的头发,手却不老实地滑向她的脖子。 镜子中的蓝灵儿眼若秋波,蛾眉微蹙。 \"殿下别捣乱,臣妾还要去朝见陛下和太上皇呢!\" 朱允熥打趣道:\"怎么,你怕啦?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哼!你才丑呢!\" 蓝灵儿三下两下就变戏法似的将长长的头发盘了起来,又抿着嘴唇涂了一点点口红。 朱允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眉笔。 \"我来帮你画!\" 不由分说将她摁在怀里。 蓝灵儿左躲右躲躲不过,笑道:\"殿下别闹,画丑了我就没法见人了。\" \"别动,再动就真的画丑了。\" 蓝灵儿真的不敢动弹了。 过了好久,朱允熥才终于放开了她。 蓝灵儿凑到镜子前看,柳眉弯弯,轻盈又俏皮,还怪好看的。 \"丑死了!我不活了!\" 在朱允熥肩头轻轻打了一拳。 朱允熥就势抓住她的手腕,嘴巴凑了过去。 蓝灵儿怎么也挣不脱,急得快哭了,哀求道:\"殿下放过我,我还有正经事呢,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好啦,孤这就放了你。\" “就知道欺负人。”蓝灵儿小声嘟囔着,用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朱允熥心里痒痒的。 蓝灵儿乘着小车,车上帷幕遮蔽着,透过车窗,宫墙宫柳一一展现在面前。 到了乾清宫门外,守门太监忙进去禀报,太子妃觐见来了。 朱标穿戴得齐齐整整,升了座,命一名年老德高的宫女出来,引导太子妃入殿。 蓝灵儿心砰砰砰狂跳不止,跟着老宫女进了乾清宫。 朱标威严地端坐着。 蓝灵儿心里更紧张了,两眼看着脚尖,北面而立。 老年宫女唱道:\"太子妃朝拜。\" 蓝灵儿忙拜了下去,怯生生说道:\"儿臣拜见父皇,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朱标挥挥手,\"起来。\" 例行公事教诲了几句。 有宫女奉上枣栗盘,双手呈给太子妃。 蓝灵儿恭恭敬敬献于朱标御座下,然后小步退回原位。 又拜了三拜,太子妃觐见皇帝的礼节才算完成 朱标站起身来,\"去。\" 蓝灵儿如蒙大赦,退了出来,坐上小轿往永寿宫而去。 此去朝觐太上皇,蓝灵儿更惶恐了,她多么希望朱允熥能在她的身边陪着。 没想到,当她走进永寿宫时,朱允熥竟然就在那里。 宝庆笑嘻嘻地仰望着她,问道:\"姐姐,你就是熥哥儿的媳妇吗?你长得真好看!\" 蓝灵儿疑惑地看向朱允熥。 朱元璋正坐在榻上,哈哈大笑。 朱允熥道:\"这是小姑姑,宝庆公主。\" 蓝灵儿正欲下拜,朱元璋挥挥手道:\"一家人,不用讲那些虚礼了,你和宝庆到花园里去玩一会。\" 蓝灵儿以为太上皇必定威严无比,没想到如此和蔼可亲,拜倒在地说道: \"孙儿媳妇拜见皇爷爷,恭祝皇爷爷福寿安康。\" 朱元璋喜笑颜开,\"多好的孩子,嘴甜心巧,去。\" 蓝灵儿求之不得,牵着宝庆的手走了。 次日是谒祖庙,朱允熥与她同往。 谒完祖庙之后,宗人府将蓝灵儿名字记入玉牒,就成了实至名归的大明皇太子妃了。 谒庙后三日,朝中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入东宫朝拜太子妃。 短短几天时间,蓝灵儿己没有当初的胆怯和青涩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陈氏十分欣慰,看来,女儿在宫中过得很幸福。回去告诉蓝平,蓝平又告诉蓝玉,蓝玉听了,十分高兴,痛饮了一坛酒。 时间很快到了永乐三年正月初五,朱标到永寿宫朝觐朱元璋,说道: \"允熥己经大婚,儿臣想命他监国。\" 朱元璋诧异地问道:\"允熥还小,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朱标答道:\"不早。允熥这几年的表现,儿臣看在眼里,爹也应该看在眼里。他担得起这副担子。\" 洪武五年十二月,朱标刚满十八岁,朱元璋即命中书省、御史台、五军都督府,一切军政大事都应报太子知悉。 洪武六年九月,又命诸司:\"今后常事启奏太子处分,重事启奏朕。\" 洪武十年六月,干脆下令:\"从今起,一切事情,百官皆启奏太子处分,然后奏闻。\" 这等于老朱当起了甩手掌柜,小朱挑起了大梁。 从来皇家父子都是冤家,如赢政之于扶苏,刘邦之于刘盈,刘彻之于刘据,曹操之于曹丕,杨坚之于杨广,李渊之于世民,无不是相互猜忌,相互敌视。 只有朱元璋对朱标是真的好,如果朱标要造反,朱元璋一定会把自己绑了给儿子送过去。 如今,朱标要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儿子,让他尽快执掌军政大权,万一自己哪天突然不行了,儿子可以毫无悬念地接手。 朱允熥正在太子东宫和蓝灵儿说话,朱标命人去传,命他到永寿宫中来。 朱允熥不知道又是什么事,忙乘车前往。 到了永寿殿,还未及坐定,就听见朱标说道: \"我刚才和爷爷商量好了,由你监国。\" 朱允熥颇感意外,答道:\"监国担子太重,儿臣还是太年轻,怕难以服众,还是爹撑舵的好。\" 朱标当然想多干几年,可是这身子实在不争气,他必须在倒下之前尽量做好安排,免得到时候来不及了。 他说道:\"有志不在年高,过了年,你已经二十一岁了,也成了家了,为什么不能监国?\" 朱允熥猛瞅见朱标神色倦怠,心里咯噔一下起了警觉,老爹做事一向四平八稳,监国这么大的事却决定得如此仓促,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人? 第14章 迁都的争论 他说道:\"儿臣资历浅薄,现在就监国,恐怕有些力不从心。有些要紧的事,还是需要父皇亲自办。\" 朱标问道:\"是什么事?\" \"迁都!\" 元末大战,北平惨遭蹂躏,城池残破无比,到处断壁残垣,直到洪武二十七年,北平地区的人口才增长到十九万户,田亩六万多顷。 朱标说道:\"迁都北平,首先要疏通大运河,使得南北漕运畅通无阻,不然,南方物资难以运到北方。\" 京杭大运河始凿于隋炀帝,以洛阳为中心,沟通南北。 元朝又开凿济州河、会通河与通惠河三段河道,使运河不再绕行洛阳。 但会通河开凿不久,即出现了水量不足、航运受阻的情况。 到洪武初年,会通河年久失修,彻底荒废了。 为了向北方运粮,明朝只得走海路。海上风大浪急,经常出现船毁、人亡、粮翻的惨剧。 除此之外,海上运粮船常遭倭寇和海盗的袭扰,损失惨重。 会通河全长近五百里,疏浚工程耗费繁巨,初步推算,需银四百万两 如今东倭北虏都挺消停的,朱元璋也想了了这一心愿,说道:\"那就修河。\" 朱标道:\"儿臣提过,但大臣们不赞同,说是太扰民。\" 对于修河,朱元璋也是心有余悸的,数十万精壮民夫聚在一起,若是别有用心的人在其中煽动,后果不堪设想。 元朝灭亡很多原因,贾鲁修黄河就是其一; 隋朝灭亡很多原因,最大的一是征高丽,二是修运河。 朱允熥接着:“这是官员们因循守旧,得过且过的借口,河运不通,如同经脉堵塞,怎么能置之不理。” 朱元璋沉思片刻,道:“允熥所言甚是。此事交由你二人负责。” 第二天上朝,朱标再次提出疏浚大运河,以及重建北平城的计划。 刘三吾是个人精,立即问道:\"市井间谣言纷纷,说朝廷有迁都北平的打算。请问陛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朱标和朱允熥原计划事先不声张,而采取温水煮青蛙的办法,造成既成事实之后,逼群臣接受。 但这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 朱标没有说话。 想要开扇窗,他们也是不会同意的,那就干脆把房顶掀了。 朱允熥干脆利落地答道:\"不是传言,是真的。\" 朝臣们一阵错愕,纷纷问:\"迁都?为什么?\" 朝堂之上,反对迁都北京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的紧皱眉头,神情严肃,认为迁都乃是劳民伤财之举,会给朝廷和老百姓带来沉重的负担。 有的慷慨陈词,认为北平太靠近鞑靼,极不安全; 有的大臣忧心忡忡,担心迁都动摇江南民心,恐怕别有用心的人趁机作乱。 朱标端坐在龙椅上,不为所动,心里跟明镜似的。 朝中大臣多为南方籍,迁都北平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因此极力反对,打的是忧国忧民的招牌,想的却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大臣们的反对之声愈发激烈,他们叩头请罪,祈求皇帝收回成命。 朱标一向很尊重朝臣的意见,但这一次,他要坚持到底。 允熥还小,不能把什么麻烦事都留给他。 朱标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沉声道: “诸位爱卿,迁都之事关乎国运,朕岂会轻率决定?北平乃是我大明北疆重镇,战略意义重大。如今京城偏安江南,北方边患不断,实非长治久安之策。” “再者,朕已决意疏浚大运河,若迁都北平,一则可加强对北方的掌控,二则可利用漕运之便,繁荣京师。此事利在千秋,利在万世,朕意己决,卿等休再多言。” 部分大臣听后略作思考,态度稍有转变,但更多人依旧坚决反对。 此时,刘三吾又站出来,颤巍巍地说道:“陛下,人心思安,一动不如一静。我朝定都南京己三十年,正是国运昌隆的时候,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话,算是言简意赅说出了大臣们的心声。 朱允熥反驳道: \"正因为国运昌隆,才更需要居安思危。刘大学士难道忘了靖康之变,家国沦丧的奇耻大辱吗?\" \"现在我大明的确强盛,鞑子也的确不敢南下。可是五十年之后一百年之后,谁敢保证强弱形势不会逆转?\"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历史使命,上一代人少一些因循苟且,下一代人就会多一些福气。\" \"刘大学士难道忘了,仅仅三十多年前,我堂堂华夏还是处在鞑子严酷统治之下,而我堂堂汉人,竟然沦为第四等人。\" \"没有燕云做屏障,中原就永无安宁之日。不和亲,不割地,天子守国门,这才是我大明应有的血性。躲在江南贪图安逸,那成了赵构吗?\" 朱允熥的话掷地有声。 南方富有,北方贫穷,可是如果不守住此方,南方也会沦为别人眼中的肥肉。 朝堂上一时陷入沉默。 朱标道:\"朕支持太子的观点,重修运河,迁都北平,是两项基本国策,不容置疑。\" 工部尚书刘璟站出来说道:“陛下,这两项工程十分浩大,可否先派人到北平考察,再做定论?” 朱允熥道:\"父皇,儿臣也正有此意。儿臣建议派工部郎中宋礼,率人前往北平。 对北平的地形地貌、气候条件、人口分布等进行详细勘察。 顺路考察治理北方水患,沟通南北运输。\" 宋礼是个奇才,出生于河南洛阳,长期在北方生活和做官,十分了解北方地理、民情。 宋礼生来聪明伶俐,读书过目不忘,乡试会试考一关过一关。 洪武十二年,经吏部推荐,朱元璋看中了年方二十三岁的宋礼,没经过殿试,便直接将宋礼从国子监贡生,提拨为山西按察使。 在山西任职期间,宋礼执法严明,铲奸除恶,兴修水利,劝屯劝耕,深受百姓爱戴。 朱允熥知道宋礼最大的专长是水利工程,便将他调入工部,宋礼在工部期间,政绩斐然。 朱标欣然命令宋礼奔赴北平实地考察。 同时下令在朝堂上展开讨论,广泛征求大臣们的意见,以便制定更加完善的迁都方案。 宋礼接到命令后,立刻动身前往北平。 他一路上风尘仆仆,仔细观察沿途的山川河流、城镇乡村,并记录下各种数据和信息。 到达北平后,更是深入城市和乡村,与当地百姓交流,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和需求。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工作,宋礼终于完成了勘察任务,返回京城。 第15章 海运改革 朱标在文华殿召见宋礼。 吏部尚书骞义、户部尚书夏元吉、兵部尚书菇瑺、工部尚书刘璟、刑部尚书兼左都御史杨士奇,五军都督徐辉祖,几个重臣也在座。 朱标问道:\"卿此次北行,有何见闻?\" 宋礼道:\"臣生在河南,长在河南,又在山西为官多年,但此次北行还还是让臣颇受震撼。\" 朱标:\"细细道来。\" 宋礼:\"北直隶人口稀薄,市井萧条,跟南直隶没得比。 河南、山东这些大省,跟浙江、福建、江西也没得比。 开国三十年了,北方依然十分空虚,只有迁都北平,才能改变南重北轻的局面。\" 朱标环视众重臣道:\"百闻不如一见,卿等如果到北方转一转,看一看,也会这么说的。 我父驱逐鞑虏,再造中华,我必使北南一体才能使山河永固。因此迁都北平是不可更改的国策。卿等明白吗?\" 众臣都答:\"明白。\" 宋礼又道:\"臣又实地察看了北平城池,损毁的实在太严重了,想要建成新都,耗费的钱粮将会数以千万计。\" 夏元吉忧心忡忡插话道: \"殿下,虽然开放海禁赚了不少银子,但北征蒙古,东征日本,两次大战耗银不下二千万两。 户部存银早己所剩无几了。臣也知道迁都北平是千年大计,但朝廷财力实在难以支撑,可否再集攒几年国力再说。\" 刘璟也附和道:\"光皇宫各个大殿的修建所需的砖石、树木,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只有云贵川的深山里,才有适合建宫殿的树木,采伐之后,如何运到北方?\" 朱允熥道:\"辽北森林密布,从辽北砍伐即可,何须从西南运过去?\" 刘璟又问道:\"要建新都,至少要动用数十万民户、匠户,臣估计,营建新都少则十年,多则十五年,如此漫长的时间,粮食总得从南方运?运河早已堵塞了,如何运得过去?\" 朱允熥道:\"那就先疏通运河。\" 夏元吉道:\"疏通运河,又是一个浩大功臣,得征用数十万民夫,这又是一大笔钱,钱又从哪里来?\" 朱允熥道:\"那就走海运。\" 宋礼道:\"臣也是这么想的。但去了登州、莱州、天津之后,心也凉了半截。 海运的问题实在太大了。 海上风大浪急,又常有海盗倭寇出没,每年船毁人亡的事情不在少数。 海运中损坏的船只,因得不到及时修补而残破不堪: 漕运衙门苛待造船和修船的匠户,导致许多匠户倾家荡产,有些人就逃到日本成了倭寇。 海运的效率也极低,运价比河运竟高了三倍。\" 宋礼的话,如同向平静的水面扔下了几个炸弹。 工部、户部、兵部、五军府全都管着海运。 因为政出多门,所以管理十分混乱。 宋礼直言不讳地抨击海运,这几个大臣脸上火辣辣的。 迁都困难重重,头一只拦路虎就是海运。 朱标神情凝重,问道:\"海运颓废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是何缘由?众卿有何高招整顿?\" 众大臣全都沉默不语,大殿中静得可怕。 朱标见无人答话,便点名道:“骞义,你来说说。” 骞义迟疑片刻,道:“这……海运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需从长计议。” 朱标连问了杨士奇、茹常、夏原吉、刘璟,徐辉祖数人,都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海运承担着南北粮食物资的连运,好比唐僧肉,六部、五府、都院、地方三司,沿海卫所,从中分一杯羹的人不在少数。 大家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彼此为难呢? 看到这万马齐喑的场景,朱允熥挺身而出,朗声说道:\"父皇,儿臣有一策。\" 朱标十分欣喜,\"讲!\" 朱允熥道:\"儿臣的办法是官管民营。\" 朱标问道:\"官怎么管?民怎么营?\" 朱允熥道:\"开放海禁以后,浙江、福建、广东涌现了很多海商,多者有百余条船,少者亦有二三十条船。他们出海贸易是有季节的,一年总有三四个月是白白闲着无事可干的。\" \"朝廷可设立专门的海运衙门,与这些海商接洽,将运粮、运兵的任务发包给他们,至于运价,则用投标的方式。\" 投标?众臣面面相觑。 夏元吉:\"请问殿下,如何投标?\" 朱允熥道:\"这就需要户部和工部核算一下。每年从南方运往北方的粮食、食盐、布匹究竟有多少,花费的运费有多少,然后以二折的运价发包出去。\" 夏元吉诧异地问道:\"如此之低的运价,谁愿意承接?\" 朱允熥冷笑道:“海运的价格本来应该比河运低的,却硬生生比河运高出了三倍。这其中必有缘由。如果认真去查,又会引起轩然大波。\" \"孤以二折价发包出去,虽然不高,但也并不算低了,是一个很公道的价格了。\" \"况且,对于承运海商,朝廷可给予一定的优惠政策,如减免税费等,以提高他们的积极性。他们除了运送朝廷物资之外,还可运输民间物资,这又是一笔大生意,还愁没人做吗?” “如此一来,既利用了海商的闲置船只,又节省了朝廷的开支。而且,由海商负责运输,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避免损失,其效率必然高于现行的官方海运。\" \"商人的本性是逐利,这么大笔的生意,谁不抢着干?” 朱标满意地点头,赞道:\"这个法子好,朝廷也不必将什么事情都揽到手上。\" 夏元吉问道,“这样一来,原有的依赖海运为生的官员、胥吏、卫军、船主、民夫就无事可干了,这些人加起来,总数不下三四十万。请问殿下,如何安置?” 朱允熥沉思片刻,说道:\"每一个人都有用处,不要说小琉球、大琉球、吕宋、马剌加缺人,就是陕西、河南、山东、辽东也大把大把缺人,可以让他们修河、筑堤、开路、垦荒,何事不可干?\" \"人囗是天下最宝贵的财富,作为主管天下户籍的户部尚书,卿还嫌人多吗?卿要将格局打开,开源节流两手抓。\" 夏元吉面露愧色,心悦诚服地说道:\"是臣太愚钝了,鼠目寸光。\" 朱标欣慰地看着儿子,多年的栽培总算没有白费。 他开口说道:\"允熥,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办理。\" 朱允熥拱手说道:\"是!父皇!\" 又面向众臣,朗声说道: \"孤决定从吏部、工部、户部、兵部、五军府,抽调得力人员,成立海运司,负责管理沿海一切官盐、官粮、官布的运输事务!\" \"骞义、刘璟、夏元吉、茹瑺、杨士奇、徐辉祖,你们共同负责办理。\" 众臣齐声应道:\"是!\" \"宋礼!\" \"臣在!\" \"孤任命你为海运总督,与六部平级,直接向孤负责。\" \"谢殿下!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负殿下重托。\" 朱允熥又不假思索说了四五件事,如何清点旧有资产,如何安置裁减人员,交代的简洁明白。 这次廷议一开就是三个多时辰,朱标已是十分倦怠。 朱允熥仍然兴致勃勃地讲着如何改革海运,朱标突然一阵眩晕,忙抓住龙椅,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人正听得聚精会神,纷纷被这一幕惊得跳了起来。 骞义、夏元吉惊呼连连: \"陛下!\" \"陛下!\" 杨士奇、茹瑺、刘璟、宋礼惊得面无血色。 徐辉祖反应最为迅捷,扑过去要将朱标抱起来。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朱允熥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第16章 春日的阳光 眼看徐辉祖就要将朱标拽起来了,朱允熥忙叫道:\"不要动!\" 徐辉祖忙缩回了手。 在场的大臣无不惊慌失措,有的在叫: \"陛下醒醒!\" \"陛下醒醒!\" 他们纷纷涌向朱标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 纷纷说:\"殿下,快传太医!\" 杨士奇最为沉着,对朱允熥说道:\"太医自然是要传的,但万不可惊动太上皇。\" 朱允熥连连点头,对徐辉祖说道:\"你速去永寿宫,不管用什么法子,先稳住皇爷爷!\" 徐辉祖领命而去。 朱允熥又命杨士奇去传太医。 杨士奇赶紧往太医院走。 不一会,几个太医们匆忙赶到。 朱允熥跪伏在朱标耳边,不停地叫:\"父皇!父皇!\" 一点回响也没有。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突然了。 长久以来,他每隔几天就会问朱标:\"父皇近来身体如何?\" 朱标总是说:\"还好!\" 问得多了,朱标还会很烦。 于是朱允熥亲自去太医院吩咐医正,父皇但凡有一丁点不适,就第一时间通知他。 可是今天……毫无预兆啊! 看着朱标脸越来越白,嘴唇越来越发青。 朱允熥心乱到了极点,却只能竭力硬撑着,不表现出任何惊慌出来。 医正趴在地上诊脉,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董老太医早告老还乡了,而他贪图优厚的俸禄舍不得走。 大臣们在殿内焦急地踱着步,不时地观察着朱标的状况,盼望着能听到好消息。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与此同时,骞义和茹瑺开始商量应对之策。 他们担心万一皇帝驾崩会引起朝局动荡,必须尽快采取万全之策,以防万一。 杨士奇认为为时尚早,不可轻举妄动。 在这个关键时刻,每个人的意见都不一致。 宋礼提出应先通知楚王和蜀王,朱允熥同意了。 朱桢和朱椿很快来了,见了朱标的样子也吓得面无血色。 出了这么大的事,消息根本捂不住,整个宫廷都被紧张和恐慌的气氛所笼罩。 只有永寿殿里,朱元璋正对着徐辉祖谈笑风生。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三刻钟过去了,安宫牛黄丸也用了三四粒。 这药比黄金还贵,朱标依然昏迷不醒。 太医们依然束手无策,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桢和朱椿终于扛不住了,把朱允熥拉到一边,悄悄说道:\"大哥怕是不行了,你要不就告诉父皇?\" 朱允熥心如刀绞,喝命医正过来,骂道:\"一群废物,父皇得的什么病,还没诊出来吗?\" 医正嗫嚅道:\"是消渴症。\" \"啊!\" 朱允熥大吃一惊,难怪父皇这段时间形体消瘦! 他趴在地上,卷起朱标的裤腿,果然浮肿的厉害。 中医说的\"消渴症\"就是糖尿病! 口渴多饮,多食易饥,尿频量多、形体消瘦或尿有甜味是诊断糖尿病的主要依据。 因为尿糖太多,在疲劳时极易出现低血糖! 低血糖通常都会有先兆,通常会突然心跳加速、大汗淋漓、手脚震颤! 这个时候,必须立即补充糖分,不然有心肌梗死脑梗死的危险! \"快点!拿糖来!拿冰糖来!\" 随着朱允熥的一声喊叫,整个宫殿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有人拿来了冰糖。 朱允熥和朱桢、朱椿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朱标抬到榻上,枕头垫得高高的,半躺着。 然后,朱允熥拨开朱标的嘴巴,将一粒冰糖放入他的口中。 朱桢疑惑地问,\"允熥,管用吗?\" 朱允熥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又往朱标口中放了一粒冰糖。 朱椿满脸忧愁地问:\"允熥,大哥能醒吗?\" 朱允熥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十一叔,你隔一会就给我爹喂一颗糖,慢慢就醒了。\" 朱椿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糖尿病的病程一般分为四个阶段,初期为1~3年,叫做糖代谢不稳定期,部分患者发现及时,对饮食加以控制即可,是康复的黄金时期。 糖尿病是个慢性病,绝不是今天才突发。 朱允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两只眼睛里冒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把抓住医正的领子,厉喝道:\"快说,父皇究竟病了多久了?\" 医正胆都吓破了,\"大半年了………\" \"为什么不报告孤?\" \"皇爷不让!\" \"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混账东西,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当我是在放屁吗?\" 朱允熥狠狠一脚,将医正踹得老远。 正这时,朱元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徐辉祖,不停地挤着眼睛。 朱允熥忙迎了上去,故作轻松问道:\"爷爷怎么来了?\" 朱元璋瞅见这么多太医跪在地上,两个儿子和这么多重臣围着朱标,顿时啥都明白了,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痛嚎一声: \"我的儿!你坑爹坑得太苦!\" 一口气上不来,瘫倒在地。 朱允熥彻底慌了神,捶胸顿足地叫: \"天啦!天啦!咋办啦!\" 朱桢到底年长,扑过去将朱元璋抱在怀里,死死掐住人中,朱椿掐住虎口,骞义拍着背,夏元吉等不停地喊:\"太上皇!太上皇?\" 所有的人都惶恐到了极点。 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中,朱元璋又活了过来。 他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顺着干枯的指缝流淌。 朱允熥心都碎了,哽咽着安慰,\"爷爷勿忧,我爹只是昏迷了,一会就醒了。\" 朱元璋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咕咕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朱允熥使了个眼色,朱桢将朱元璋背到背上,往外走去。 群臣围着朱允熥,朱椿问:\"熥哥儿,要不九门戒严?\" 朱允熥目光坚定地摇头,\"不至于,我爹一会就醒了。\" 徐辉祖、茹瑺、骞义、夏元吉、杨士奇、刘璟、宋礼,神态各异,或坐着或站着。 永寿宫中,朱元璋瘫坐在龙椅上,眼神空洞,面容憔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痛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身为一国之君,他不能在众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脆弱,但内心的痛苦却如潮水般汹涌。 回忆起与朱标相处的点点滴滴,朱元璋的心如刀绞。 那是他的骄傲,他未来的希望。 整个宫廷都弥漫着沉重的氛围,侍从们默默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生怕惹恼了这位悲伤的老皇帝。 朱元璋的悲伤如同一股无形的网,笼罩着每一个人。 只有宝庆一个人快乐依旧,拿着小船在院子里疯跑。 \"开船啰,开船啰………\" 春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明媚而温暖…… 第17章 生老病死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大踏步走了进来。 朱元璋身子陡然挺得笔直,双眼焦灼地寻找着答案。 \"爷爷,我爹醒了。\" 一声春雷天外来,满目愁云风吹散。 朱元璋大声说道:\"走,让咱瞅瞅去。\" 此时,乾清宫中,朱标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阎王殿又走了一遭,朱标庆幸又害怕。 醒来后,朱允熥没少埋怨他: \"父皇既然病了,为什么要瞒着儿臣?有病治病,为什么要讳疾忌医呢?这并不是什么大病,只要父皇听儿臣的话,一准可以医好。父皇就算不为儿臣着想,也应该为爷爷着想。\" 儿子训老子,好一通数落,朱标像一个闯了祸的孩子,背过脸去,一声也不言语。 朱元璋在朱允熥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苍老的声音老远在叫:\"标儿,标儿……\" 朱标心里不是滋味,四十多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倒下。 朱元璋走到床边,看着朱标满脸腊黄,禁不住肝肠寸断。 \"标儿,你就安心休养着,朝廷的事有老六、老十一辅佐允熥,你不必操心。\" 朱标闻言,心里更加酸楚,强忍着悲伤说道: \"父皇放心,儿臣并无大碍,养一养就好了。\" 朱元璋坐在床头,抚摸着朱标的胳膊。 这时候,太监来报:\"皇爷,凉国公求见。\" 朱元璋看了朱允熥一眼,挥挥手,\"叫他进来。\" 不一会功夫,蓝玉就走了进来,见了朱元璋赶紧拱手施礼:\"上位一向可好?\" 朱元璋命他坐,蓝玉没有坐,走到、朱标床前问道:\"陛下这会子觉得怎么样?\" 朱标很虚弱地答道:\"朕还好。\" 蓝玉道:\"陛下身系天下安危,要善加珍重,不可太过劳累。\" \"朕知道。你难得进一回宫,就见一见太子妃。\" 蓝玉也有此意,正求之不得。 蓝灵儿早听见祖父进宫的消息,热切地盼着相见,听见来传,忙带了三四个贴身侍女过来。 蓝玉正和朱标说话,见蓝灵儿走进来了,忙躬身施礼,\"臣蓝玉参见太子妃。\" 朱元璋没想到蓝玉现在变得这么识礼了,抚须而笑。 蓝灵儿正欲下拜,蓝玉忙伸手拦住,然后退到一边垂手立着。 蓝玉如此生分,蓝灵儿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朱允熥道:\"凉国公请坐。\" 蓝玉这才坐下。 蓝灵儿问道:\"祖母还好吗?爹娘还好吗?\" 蓝玉答道:\"家里一切都好,请太子妃不必挂念家里,好生侍奉太上皇、陛下、太子。\" 嫁入天家,祖孙便不再是祖孙,而是君臣了。 此情此景,蓝灵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说了一句:\"祖父保重!″ 便强忍着泪退了出去。 蓝玉又坐了一会,又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 朱允熥对朱元璋道:\"爹病了,满朝文武都惴惴不安,都要来探视。孙儿怕吵着爹,只允准凉国公来。\" 朱元璋也知道允熥的心思,宽容地一笑,\"来就来,总不能不让人家祖孙见面。″ 朱允熥换了个话题,\"爹这病,饮食调养是最要紧的。今后不能吃馒头、米饭、面条、肉更不能吃。\" 朱元璋诧异地问道:\"那还能吃什么?\" 朱允熥道:\"可以吃杂粮。蔬菜可以吃的,但要少盐少油,豆浆可以多喝,鱼可以随便吃。为了方便照顾爹,儿臣打算和灵儿从东宫搬到乾清宫来住。\" 朱标形只影单,朱元璋常为此忧虑,喜道: \"这样也好,乾清宫几百间房子,还怕住不下你们吗?\" 搬到乾清宫后,朱允熥每天早出晚归去上朝。 蓝灵儿则在宫中照管。 朱允熥下朝后,一家三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朱允熥吃的是干煸肥肠,爆炒鸡丁,回锅肉,香喷喷的白面馍,喝的是皮蛋瘦肉粥,有时候还会有半只烧鸡或者烧鹅,相当丰盛。 朱标吃的却如同斋饭,小葱拌豆腐,黄瓜蘸酱油,粗面窝窝头,外加两颗鸡蛋,一杯豆浆。 朱元璋来看过两回,嗔道:\"你就这样欺负你爹吗?吃个好吃的又怎么啦?\" 朱允熥坚决地说道:\"爷爷不懂,一口也不能吃。\" \"凭啥?\" \"爷爷过半月再瞅。\" 果然过了半个月以后,朱标的脸色好看多了。 朱元璋见了,异常高兴,拍着朱允熥的背,\"小兔崽子,真有两把刷子!快给爷爷讲讲,这又是个什么理?\" 朱允熥笑道:\"爷爷管他是什么理,只要我爹的病能好,那就是硬道理。\" 朱元璋一高兴,干脆也带着宝庆搬到乾清宫住。 每到吃饭的时候,一家五口就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与平常老百姓无异,一家人其乐融融。 宝庆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常常将朱元璋逗得捧腹大笑。 蓝灵儿想笑又不敢笑,实在憋不住就走开了。 自从马皇后去世,朱标再没有享受过这种天伦之乐了。 朱允熥又命人在园子里垒了一座假山,数十级台阶一直铺上去。 朱允熥每天陪着朱标早中晚爬三次山,练半个时辰八段锦,打半个时辰太极拳。朱标这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儿子是真的孝顺。 每当这个时候,宝庆便跑过来捣乱。 朱元璋则搬张藤椅,躺在树下打盹。 就这样调养了两三个月,奇迹出现了。 朱标的眼睛竟然突然变得不再模糊了,可以看奏折了,腿也不再浮肿了。 最让朱标惊喜的是,小便也不再招蚂蚁了。 朱标禁不住欣喜若狂,难道这病好了吗? 他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朱元璋,朱元璋听后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宁静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永乐三年三月二十九日,朱允熥收到了朱济熺的奏报: 晋王朱棡己于三月二十一日薨逝。 这和原有的历史轨迹没有任何差异。 朱允熥头皮都是麻的,历史上,受晋王朱棡去世的打击,朱元璋很快病倒了,在太医的猛药救治之下,勉强支撑了一个多月,于闺五月初八与世长辞。 晋王是诸王之长,晋王英年早逝是天大的事。 朱桢和朱椿想都没想,就准备上报朱标和朱元璋。 朱允熥忙说道:\"慢着,容我再想一想!\" 这还有得想吗? 朱桢:\"……\" 朱椿:\"………\" 第18章 瞒天过海 朱桢和朱椿不约而同的问:\"你还要想什么?\" 朱允熥道:\"六叔和十一叔不妨想想,三叔英年早逝,爷爷哪里承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万一爷爷因此病倒了,可怎么办?\" 朱桢道:\"这个理,六叔岂能不知?可这事是能瞒得住的吗?\" 朱椿道:\"根本瞒不住,也没人敢瞒。\" 朱允熥以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六叔和十一叔就当没有看到这封奏折。将来爷爷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由我一个人承担好了。\" 朱桢哂笑道: \"这不是谁承担的问题。允熥你不妨想一想,三哥薨了,朝廷要派礼部和宗人府去太原给三哥治丧,封谥号,这么大的事,哪一件事是可以瞒得住的?\" 朱允熥说道:\"我不管,六叔去太原跟济熺说,三叔薨逝的消息不能让爷爷和爹知道。\" 朱桢闻言大怒:\"你虽然是太子,可也不能这么胡闹。三哥死了,就这样偷偷埋了,天下万邦会怎么看?天下臣民会怎么想?你这是乱命,我不从命!\" 朱允熥又对朱椿说道:\"六叔不肯去,就得十一叔去。\" 朱椿也毫不客气地说道:\"六哥说得有理,我也不能去。\" 朱允熥二话不说,将朱济熺的奏折烧了。 \"六叔和十一叔既然不肯去,那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我亲自去好了。\" 说罢,扬长而去。 朱桢惊得目瞪口呆,\"老十一,你看他怎么像中了邪似的?\" 朱椿道:\"这不行,我得跟大哥说去,不能由着他胡来。\" 老三长得英俊潇洒,颇有才干,极得朱元璋宠爱,也立有不少战功。非混账透顶的老二可比。 朱椿心急如焚,匆匆地往乾清宫走,走到半路上就被朱允熥截住了。 朱允熥涨红脸问道:\"十一叔这是要到哪里去?\" 朱椿道:\"我要见大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胡来。\" 朱允熥道:\"我没有胡来,胡来的是六叔和十一叔。爷爷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万一承受不住,那就糟了! 到时候,六叔和十一叔就算悔断肠子,也来不及了!况且,我爹的身子才好,经不住任何打击。\" 十一叔就不怕万一我爹有个三长两短吗?弄不好,这就是咱们家的劫难!\" 朱椿也被这一极可能出现的后果吓得胆寒不己,喃喃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可如何是好?\" 朱允熥道:\"唯一的法子就是先瞒下来!六叔和十一叔既然不肯去,那就我去好了。\" 朱椿苦着脸说道:\"熥哥儿,你这就是拿纸包火!\" 朱允熥眼中闪出慑人的狠戾,\"那也得包,没得选。\" 朱椿沉默良久,说道:\"罢了,那就让我去。\" 朱允熥深鞠一躬,\"十一叔的恩情,侄儿记一辈子。侄儿也知道这事根本瞒不住,但能瞒一时就瞒一时。\" 朱椿好不容易说服朱桢,然后快马加鞭赶到太原。 朱济熺一见到朱椿,便扯住袖子哭:\"十一叔,我爹没了!\" 朱椿不及到灵堂祭拜,便将允熥的意思转达给济熺。 朱济熺大惊失色,“允熥这是不许我为父发丧吗?他也太霸道了,我不服!” 朱椿无奈道,“允熥也是怕皇祖受不了。” 朱济熺哭道:\"借口而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允熥要做个孝子贤孙,却让我做个不孝之子吗?难道我爹死了,连下葬也不能吗?\" 朱椿只得将朱允熥亲笔写的信拿了出来。 朱济熺看罢信,在案上拍得嘭嘭响,大叫:\"荒唐!荒唐!现在阖府都知道父王薨了,允熥却要我秘不发丧!天下哪有这样的理?我做不到。\" 朱椿低三下四求朱济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嘴都说破了。 朱济熺不情不愿地说道: \"算了,人家是皇太子,将来总是人家的天下,抗旨不遵也是没好果子吃的。就依他!\" 朱椿自知理屈,依然不停说好话。 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暂时封锁晋王去世的消息,并对外宣称晋王得了重病,需要静养。 第二天,朱济熺召集王府上下一切人等,命令从即日起,任何人都不许出王府大门一步。 王府长史侯登云道:\"王爷薨逝了,不出王府大门如何办理丧事?\" 朱济熺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 \"混账东西,你竟敢诅咒父王?父王明明活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薨逝了?\" 侯登云如堕云雾之中,世子这是疯了吗? 朱济熺扫视了众人一眼,厉声道:“谁敢再提薨逝之事,别怪本世子不客气!” 说罢,转身离开了。 侯登云捂着脸,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朱椿见状,把侯登云拉到一边。 侯登云问道:\"蜀王爷,世子这是怎么啦?是悲伤过度得了失心疯吗?世子今日如此怪异,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王爷既然来了,可得替晋王府做主。\" 朱椿苦笑道:“这里面的原委,侯长史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也莫要在意,世子只是心情不好。” 侯登云叹了口气,“唉,我是王府长史,晋王爷薨了,我有向朝廷报告的职责,将来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我就粉身碎骨了。” 朱椿说道:“侯长史只需照世子的吩咐去做便是。将来追责追下来,本王替你做证、辩白,绝不使你受罚。” 侯登云无可奈何点点头,召集王府指挥、纪善、谕德开会,布置严密封锁消息。 这都是什么事啊! 晋王府上下无不惴惴不安,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朱椿以为消息被封锁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午夜时分,一只信鸽便被递出窗外,扑腾着翅膀,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千里之外,乾清宫中一片安静祥和。 宝庆在玩耍,蓝灵儿在读书,朱标在练习八段锦,朱元璋坐在凉亭中闭目养神。 一个小太监走到朱允熥身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朱允熥坐了片刻,起身向外走去。 第19章 真实的谎言 原来是朱椿从太原赶回来了。 \"哎,济熺算是恨死我了!这事办的!连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人,愧对三哥……\" 朱允熥无可奈何地苦笑,\"爷爷上了岁数了,爹又病着,他们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为了他们的平安,我宁愿承受恶名和骂名。只是连累了六叔和十一叔。” 朱椿重重地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我们无所谓,只求你的苦心不会白费。\" 朱允熥道:\"尽人事听天命。迁都北平的进程不能停,六叔和十一叔盯紧点。\" 朱椿忧心忡忡说道:\"是不是太仓促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还是再等等。\" \"不,一刻也不能等!\" 朱允熥又和朱椿跑到文华殿,把各部、五军府的主官都叫过去,商议迁都的具体事务。 忙到后半夜,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乾清宫。 蓝灵儿一直在灯下等着,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皇爷爷回永寿宫了。\" 朱允熥反问道:\"在乾清宫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回永寿宫了?\" 蓝灵儿:\"我也不知道,爷爷走的时候气色很不好,后来又派人来传你两回了。\" 会是什么事呢?朱允熥一夜都睡得不踏实,第二天一大早,就往永寿宫走。 朱元璋半坐半躺在一张紫檀木大椅上假寐。 朱允熥走过去,小心翼翼问道:\"爷爷怎么起得这么早?昨天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朱元璋半晌才问道:\"近来有你三叔的音信吗?″ 朱允熥的脑袋嗡地炸了一下,老爷子耳目遍布,不会知道了? 他迟疑片刻,回道:“孙儿近日繁忙,未曾留意有无三叔的奏折,要不孙儿这就去看看?爷爷怎么想起问三叔?” 朱元璋哦了一声,淡淡道:\"你三叔身子也不大好,咱就是随口问问。\" 朱允熥心虚得不行,赶紧转移话题。 “爷爷,孙儿昨天召集群臣,商议迁都之事。陶垕仲在澎湖,郑和在马剌加,赚了不少银子,总起起来能有三四百万两银子,足利义满赔了六七百万两银子,这加起来己经上千万了。\" \"孙儿还预备发行迁都国债,少说也能筹集一二百万两,再从户部、工部挤二三百万两……\" 朱元璋淡淡道:“爷爷老了,这些事,你和你爹看着办,有你四叔的奏折吗?\" 朱允熥答道:\"四叔上了两道奏折,问何时迁往开平,迁藩的费用可有着落。\" \"十七叔呢?\" \"十七叔上了封奏折,问我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爷爷这些天身子怎么样?\" 朱元璋坐了起来,\"你近来还做梦吗?又有没有什么神仙向你预言什么?\" \"爷爷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说咱的命寿是七十一岁吗?咱想知道,咱能不能活过今年。\" 当初预言朱樉活不过四十岁,果然应验了,吓得老爷子赶紧禅位了。 现在倒好,朱棡也是四十来岁死了,老爷子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朱允熥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强自镇定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梦里的事岂可当真?孙儿这两年从不做那种怪梦了。爷爷别乱想。二叔早死是他自己不谨慎。我爹不是好好的吗?\"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老实,你打发老十一跑太原干什么去了?我问你爹,连你爹都不知道。你和老十一搞的什么鬼?\" 朱允熥脱口而出:\"看爷爷说的,我和十一叔能干啥?十一叔是去山西视察边事!\" \"放屁!老十一秀才一个,懂个屁的边事!为什么不是老六去?\" 朱允熥哑口无言。 \"说,究竟是什么事瞒着咱?\" 朱允熥带着哭腔,\"爷爷就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朱元璋扯下鞋板子,举得高高的,却没有落下,长叹一声: “明白告诉你,你三叔的事,咱早就知道了………” 卧槽! 朱允熥心神大乱,“爷爷我……我……我不是存心骗爷爷的,我是怕……\"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比哭还难看,“怕什么?怕咱受不住死了吗?” \"是…不…不是…\" 朱允熥方寸大乱。 \"爷爷是怎么知道的?孙儿原想着,怎么着也能瞒上两三个月………\" 朱元璋:\"你管我怎么知道的。瞒两三个月又能怎么样?纸包得住火吗?\" 朱允熥:\"包不住也得包。孙儿不想看见爷爷难受…\" \"痴儿!痴儿!\"朱元璋用力捶打着大腿。 \"你以为爷爷怕死吗?爷爷只恨自己活得太长了!咱要是能早几年死,那该有多好?死不了啊,根本死不了啊!\" \"朱樉,你个混账东西!朱棡,你个混账东西!爹都没死,你们怎么就死了呢?\" 朱元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呜呜呜哭。 朱允熥抓住朱元璋胳膊,使劲摇,\"爷爷,你快别哭了,被我爹听见就不好了!\" 朱元璋闻言,哭得更悲了。 朱允熥一扭头,朱标就满面怒色站在身后。 \"你好大的胆子,是疯了吗?\" \"爹,我……我……\" 朱标手扬得高高的,作势要打。 朱桢和朱椿走进来。 \"大哥,这事不怨允熥,是我们的主意。\" 朱标用力地捶打着桌子,\"糊涂!\" 朱允熥凑到朱标跟前,怯生生说道:\"都是儿臣不好,爹别气坏了身子。\" 朱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泪如雨下。朱元璋停住了悲泣,用袖子使劲地拭泪,可是怎么也拭不完。 朱桢和朱椿手足无措地围着朱元璋,不停地叫着:\"爹!爹!\" 阖宫的人都被惊动了,郭惠妃和一群老太妃涌了进来。 蓝灵儿也牵着宝庆走了进来。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朱标站起身来,挥挥手,\"都散了。\" 众人无声地退了出去。 \"老十一,发讣告。\" 宝庆突然跑进来,钻进朱元璋怀里,清脆的声音叫着,\"爹,爹,你怎么啦?\" 朱元璋将宝庆搂得紧紧的,无声地流泪。 朱标心痛欲死,喟然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正是阳春三月,柳枝吐绿,在朱红的宫墙下随风摇摆。 第20章 生死别离 三年之内,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也是病厌厌的。 洪武二十八年九月初十,朱云璋亲自撰写谥文,对秦王朱樉盖棺定论,给了他一个\"愍\"的平谥,但在《谕祭秦王祝文》和《御制纪非录》中,则对这个儿子大加挞伐,列举了朱樉十宗罪。 朱樉虽然招人恨,但他的死仍然使朱元璋身受重创。办完朱樉的丧事,朱元璋大病了一场。 这一次,朱棡的死,更给了朱元璋又一次致命的一击。 给晋王的谥文中,没有一句责备,给予的谥号也是\"恭\"这一上谥。 \"维永乐三年,岁次戊寅,三月戊申朔,十九日丙寅,太上皇制曰:朕惟先王之典,生既有名,殁必有谥,名所以彰其德;谥所以表其行。\" 写着写着,朱元璋流下泪来。 \"故行有大小,谥有重轻,此古今公议,不可废迤。曩者建封诸子,尔王于晋,藩屏帝室,于今有年。\" 朱棡英俊刚毅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朱元璋想起马皇后,心中又愧又痛,一个儿子被人毒死了,一个英年早逝,将来到了地下,怎么向发妻交代。 \"兹者因疾永逝,特遵古典,赐尔谥曰【恭】。呜呼,德以名彰,行因谥显。尔其有知,服斯宠命。\" 永寿宫中,朱元璋伏案书写谥文,短短一百多个字,竟然写了小半个时辰。 写一行,哭一会,写一行,哭一会。 两滴泪水落在黄绸上,将墨黑的字迹晕成了两朵黑色的小花。 短短三年时间,竟然给两个儿子写谥文,朱元璋虽然自命为铁打的汉子,心里也己千疮百孔了。 朱标、朱桢、朱椿、朱允熥默然无语,站立于案前。 朱元璋对朱棡之死唯有彻骨的哀痛,没有一个字的责备。 谥文终于写完了,朱元璋将朱笔折成两段,狠狠掷在地上,起身向内室走去。 朱标长长叹息一声,\"老十一,你再去一趟太原,去为老三治丧。\" 三年前,朱樉的丧事办得极简慢,现在给朱棡办丧事就没有先例可循了。 朱椿道:\"是!请问大哥,用什么规格?\" 朱标心神大乱,摆摆手,\"你去问刘三吾和白信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尽量隆重些。\" 朱椿领命而去。 朱标又对朱允熥道:\"你就留在永寿宫里照顾爷爷。\" 朱允熥说道:\"爹也要保重身体,不可哀伤太过。\" 朱标闷闷不乐地走了。 朱元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哀伤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了。 朱允熥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朱元璋憔悴的面容,满怀忧虑地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爷爷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朱元璋微微睁开眼睛,眼神迷茫而虚弱,“熥儿啊,爷爷的心好痛啊……” 朱允熥的眼眶泛起泪花:“爷爷,我知道,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朱元璋苦涩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又哭了,“没法子,真的是没法子啊!要不是老天不肯,咱宁愿死的是咱!” 朱允熥将朱元璋的身子挪了挪,又替他盖上被子,\"爷爷不要胡思乱想了,闭上眼睛睡上一会。\" 朱元璋背过脸去,不一会功夫,厚厚的枕头染满了泪水。 朱允熥轻轻地放下帐子,坐到了一旁。 帐子中不时传来低声的啜泣,过了约摸两刻钟,低声的啜泣变成了均匀的鼾声。 朱允熥站起身来,踮着脚尖往外走,忽听得身后一声狂叫:\"老三,哪里去?\" 朱允熥吓得肝儿乱颤,忙转过身去。 只见帐子已被扯下,朱元璋坐在床边,苍白的头发披散着,两眼放着惊恐的光,口中叫着:\"允熥!允熥!\" 朱允熥忙奔过去,跪在朱元璋脚下,叫道:\"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朱元璋捶打着胸口,大叫着:\"老三死了,老三死了………\" 朱允熥急忙扶住朱元璋,安慰道:“爷爷,你要冷静,三叔已经去了,你要节哀啊!” 朱元璋喘着粗气,目光空洞得可怕。 朱允熥紧紧握住朱元璋的手,试图给他一些力量和安慰。 他轻声说道:“爷爷,逝者长已矣,生者长叹息。三叔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您如此痛苦。” 朱元璋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是啊,老三走了……我不能倒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朱樉死了,朱棡也死了,朱元璋猛然意识到,自己苦心孤诣构造的藩王体系完全失去了平衡,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朱元璋虽然退居永寿宫,但对朝局的把控丝毫没有放松。 朱棡死的第七天,朱元璋就得到了消息,朱椿在太原的一举一动,也有人向朱元璋报告。 他还知道,朱棣一直私自与蒙古人有来往,李成桂的第四个儿子李远芳与朱棣私交甚厚,先后送给朱棣三匹好马和两名姬妾。 此种情势之下,由不得朱元璋不生出种种忧虑—— 朱标总是病秧秧的,万一哪天没了,以允熥的资历,镇得住那伙骄兵悍将和老四吗? 朱允熥默默地陪在朱元璋身边,感受着这位老人内心的悲伤和坚韧。 窗外,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地上,仿佛带来一丝温暖和希望。 乾清宫中,朱标同样深陷哀痛之中。两个弟弟都在四十来岁死了,而自己多年来病体缠绵,这不能不使他恐慌。 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在这个万分艰难的时候,可一定要挺住。 朱允熥走了进来,叫道:\"爹。\" 朱标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照顾爷爷吗?\" \"爷爷已经睡着了,我不放心爹,就过来看看。\" 朱标往边上挪了挪,拍了拍床,\"你坐。\" 朱允熥第一次和朱标坐得这么近,清晰地看到朱标头上的根根白发和眼角的泪痕,禁不住一阵心酸。 “国家多事之秋,爹一定要保重身体。儿臣和爷爷还要依靠爹呢。\" 朱标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爷爷。” 他叹了口气,柔声说道:“爷爷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承受的痛苦比谁都深。去,到爷爷那儿去。” \"爹没事?\" \"爹没事,去,去。\" 朱允熥起身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回头看时,猛看见朱标在用袖子拭泪。 第21章 宗藩改革 朱元璋的悲伤来得很猛烈,去的更决绝。 当朱允熥再次来到了永寿宫时,他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朱允熥挨着他坐下。 朱元璋长叹一声说道: \"起先你说的话,爷爷还将信将疑。这一次你三叔也死了,由不得咱不信。你还知道什么,全说出来,咱也好防患于未然。\" 朱允熥不敢贸然行事,搪塞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孙儿不过是偶尔言中了,哪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朱元璋抚着他的背,说道: \"爷爷七十多的人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将来是你坐江山,爷爷放心不下,想多替你做一些事情。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明白吗?\" 事己至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朱允熥思索再三,说道: \"爷爷英明神武,高瞻远瞩,但孙儿认为,爷爷在北方分封那么多藩王,其实是有很多弊端。\" 朱元璋问:\"什么弊端?\" 朱允熥道:\"陕西封了五个藩王,山西封了四个藩王,辽东封了三个藩王,这些地方都是很偏远很贫瘠的,现在还勉强供养得起,但再过个几十年,宗室子弟就翻了几倍了,地方拿什么供养?\" 朱元璋反问道:\"咱出生入死打下的江山,子孙后代难道不能享享福吗?\" 朱允熥道:\"天下人都希望子孙享福,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天下的土地总是有限的,这个人占有的多了,那个人就占有的少了。老子说,多藏则厚失。\" \"藩王们在地方上占有大量民田和产业,还经常干一些鱼肉人民的事,怎能不招人怨恨?长此以往,恐非朱家之福。\" 这样的话,也只有允熥敢说,换了别的人,早就人头落地。 的确,朱樉在西安、朱檀在青州、朱桂在大同、朱楩在岷州,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做。 对此,朱元璋也头疼,训也训过,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罚也罚过,可是有什么用处? 朱允熥继续说道:\"再者,封建诸藩,时间久了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乱,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不能不让人三思。\" 朱元璋陷入长久的沉默,当初大封藩王,就有很多人反对。 翰林院编修叶伯巨就公开唱反调。朱元璋将叶伯巨抓到锦衣卫诏狱打死了,反对的声音才停息。 见朱元璋若有所思,朱允熥放开胆子说道: “而且,各藩王拥兵自重,若有心怀不轨者趁机作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朱元璋眉头紧锁,他明白朱允熥所言并非毫无道理。然而,此时的他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他深知藩王制度的潜在危险;另一方面,大封藩王是他为了巩固朱家天下所采取的策略,如今要改变谈何容易。 朱元璋注视着朱允熥,心中暗自感叹:允熥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实属难得。看来选他继承大统是再合适不过的。 \"你接着讲。\" “孙儿认为,三叔战功赫赫,从前还有二叔、三叔相制衡,现在二叔、三叔先后去了,北方大地,燕藩一家独大,实非大明之福。” 朱元璋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你是说,怕老四有异志?\" 朱允熥连连摇头,\"孙儿可没这样说!四叔忠勇无双,怎么会有异志呢?但是保不齐有些心怀叵测之徒,怂恿四叔。\" \"爷爷难道忘了李世民是怎么干下弑兄逼父杀弟的勾当的吗?还不是尉迟恭、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这些人挑唆的?\" 朱元璋生平最恨的就是李渊一家人,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老李家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撸胳膊上阵,不是老娘废儿子,就是小姑子斗嫂子,要不就是侄子杀姑姑,专挑亲人下手。 朱元璋每与文人雅士论史,便对李渊、李建成、李世民父子痛加抨击。 说他们为子孙后代立了个坏榜样,使得李唐皇室三百年来流血不断。 朱允熥的话,激起了朱元璋内心的恐惧。 看来,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了。 朱元璋沉思良久,缓缓开口道:“你这是想削藩吗?” 朱允熥眼神坚定地说道:\"都是一家人,孙儿从未想过削藩,但宗藩改革却是必然的。\" 朱元璋:\"如何改?\" 朱允熥:\"孙儿的意思是,现有的二十三个亲王,作为内藩,可以一直世袭下去。但从今以后,便不再分封了。 朱家不养懒汉,凡宗室子弟,想要当王的,便只能凭自己本事打出去,这便是外藩。\" 朱元璋满脸疑惑,\"这……能行吗?谁愿意啊?\" 朱允熥笑道:\"孙儿跟高煦、高燧、有爋、济熿说过,他们求之不得呢,连吕宋那种地方也争着抢着要呢!\" 朱元璋闻言,禁不住怦然心动。 子又生子,孙又生孙,要不了几代,朱家子孙就成千上万了,南北数省就算全封了,也不够封的。 对,封到海外去! 内藩拱卫京师,外藩拱卫内藩! 朱元璋顿觉心胸无限宽广,深思三昼夜之后,他决定就按照允熥说的这么做。 北平,燕王府,朱棣第一个接到了诏书,命他进京,有要事相商。 来传诏的,是盛庸和铁铉。 这两个人,朱棣不熟,但是知道。 盛庸原是邓愈手下,洪武四年,随军去了辽东,立下了不少功劳。 铁铉是色目人的后裔,由国子生被选授礼部给事中,后调任都督府断事,深得父皇器重,赐字\"鼎石\"。 朱棣一向礼贤下士,对盛庸和铁玄十分客气,在王府中摆下宴席,亲自接等。 盛庸和铁玄却毫不领情,像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说道:\"谢燕王爷厚赐,臣等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从命。\" 朱棣宽容笑:\"公务再要紧,也不妨碍吃一顿饭啊。\" 盛庸道:\"殿下有所不知,陛下任命我为北平都指挥使,任命铁铉为北平布政使,我们初来乍到的,公务不熟悉,所以不敢耽搁。\" 望着盛庸和铁铉扬长而去的背影,朱棣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在为迁走燕藩作准备吗? 第22章 可怕的计算 朱棣一向能忍,这一次也炸毛了,接到朝廷诏书三天了,窝也不挪一下。 朱高炽问道:\"爹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棣喝道:\"要你管,滚!\" 朱高炽平白无故碰了一鼻子灰,哭哭啼啼向徐妙云:\"我爹又犯浑了,抗旨不遵是没好果子吃的,娘赶紧去劝一劝。\" 徐妙云十分害怕,连忙去找朱棣,可是朱棣将门关得死死的,怎么叫也叫不开。 朱高炽到庆寿寺去找道衍,道衍敲了三下门,朱棣就开了门。 道衍说道:\"王爷一向英明睿智,今天怎么意气用事了呢?\" 朱棣没好气地说: “本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出生入死打开平,却不得封赏;\" \"不得封赏也就罢了,还迁我去开平;\" \"迁我去开平也就罢了,却绝口不提迁藩的费用。\" \"北平都指挥使和布政使换人,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弄得我跟个二傻子似的,丢人,真丢人!” 道衍微微一笑,劝解道:“现在还不知道召王爷进京所为何事,王爷何必动气。” \"都说了有要事相商,除了迁藩,还能有什么事?我实在不想去,让高炽去得了。\" \"王爷让世子去,皇上问起来,世子怎么答呢?\" \"就说我病了,快咽气了!\" \"王爷岂不闻,大丈夫能屈能伸?\" 朱棣听后,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又磨蹭了两天,终于打点行装出发。 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到了南京一看,哟呵,并不是叫他一个人,而是所有的亲王都叫来了。 朱棣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宗人府里,藩王们围坐在一起,相互打听朝廷召他们来是为了什么。 朱橚问朱棣:\"四哥知道是什么事吗?\" 朱棣摇头:\"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朱榑、朱桂、朱楩也都跑过来问。 朱棣被问得烦了,答道:\"我又不是算命的,问我干什么?\" 就在众藩王议论纷纷时,朱标和朱允熥驾到。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只见朱标面带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朱标环视了一圈,开口说道:“此次召集各位弟弟和侄子前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宣布。\" 宗人府里嘈杂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朱棣说道:\"大哥有什么事就尽管说,臣弟无不从命。\" 朱标满意地一笑,\"允熥,还是你来说。\"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说道:\"各位叔父,各位兄弟,召集各位进京,是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商议。这件事就是,朝廷准备进行宗藩改革。\" 洪武二年,首次分封诸王,秦王驻西安,晋王驻太原,燕王驻北平。 二次分封是在洪武十一年,共五王,未分封在北部边疆。 三次分封在洪武二十四年,共十王,北部边疆占三王,分别是庆王驻韦州,宁王驻大宁、谷王驻宣府。 另外,洪武十一年所封的卫王、豫王、汉王先后改封为肃王、代王、辽王。 故而,明初所封诸王,共有九王分封在北部边疆,这就是\"九王守边\"。 朱元璋那么多儿子根本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秦、晋、燕、宁、代、齐是大藩; 蜀、周、楚是富藩; 其余的藩,要么小,要么穷,要么偏远,要么苦寒,总之就是不受重视。 听到宗藩改革四个字,在座的藩王无不为之一震,这可是事关切身利益啊! 齐王朱榑问道:\"太子你倒是说说,宗藩改革怎么改?\"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说道:\"皇爷爷定的规矩,亲王嫡长子为王世子,嫡长孙为世孙,其余诸子为郡王; 郡王嫡长子仍为郡王世子,嫡长孙授为长孙,其余诸子为镇国将军,孙封辅国将军,曾孙封为奉国将军,四世孙封为镇国中尉,六世以下皆封为辅国中尉。\" 齐王朱槫问道:\"正是这样的,有什么问题吗?\" 朱允熥笑道:\"七叔,爷爷定下的规矩,没有任何问题。\" 齐王朱榑道:\"既然没有问题,那还有什么好改的?\" 朱允熥道:\"现在没有问题,并不意味着以后没有问题。\" 齐王朱榑问道:\"有什么问题?\" 朱允熥道:\"爷爷共有二十六子,截止目前为止,就已经有了五十二个孙子,这还是许多年轻的叔父尚未生子的情况下。 其中,二叔有六子,三叔有七子,四叔有四子,平均下来就是每人六个儿子,因此,粗略推算,爷爷最少应有一百二十位孙子,少算一点的话,应该也有一百位孙子。 这样推算下去,朱家第四代会有四百人,第五代会有一千六百人,第六代会有六千四百人,第七代会有二万五千人,第八代会有十万人,第九代会有四十万人。 即使以最低等的辅国中尉年俸二百石计算,光养活朱家人,就需要八千万石粮食! 而我大明一年的秋粮夏税不过二千三百万石! 请问七叔,宗藩制度需不需要改革,不改革会怎么样?\" 当贵族的人数越来越多,不断的繁衍贵二代贵三代贵四代…随着贵族们后代人数的不断增加,任何一个有利可图的地方,贵族们绝对会全部霸占。 有多少福享就有多少罪受,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朱厚熜是朱元璋六世孙,到了明朝中期嘉靖年间,宗室人口达到八万,明朝财政就受不了了,大部分小宗远宗拿不到宗禄,三十不嫁、四十不娶者比比皆是,很多宗室无钱贿赂宗人府和礼部,连赐名也没有,又叫起了朱六七、朱八二。 朱由检是朱元璋十世孙,到了明末崇祯年间,宗室人口达到百万之巨,献军和闯军在秦、晋、豫、楚屠杀宗室,发泄积攒了二百年的不满,清军来了后又杀一波,怎一个惨字了得。 朱允熥的一席话,引得藩王们发出一声声惊呼: \"不可能?\"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这还了得!\" 藩王们一个个掰着手指头算,算来算去,却没几个人能算得清的。 周王朱橚、楚王朱桢、蜀王朱椿、宁王朱权,学问是最好的,藩王们纷纷要他们算。 朱椿站出来说道:\"允熥,你算错了。\" 藩王们发出一阵哄笑。 朱允熥问道:\"十一叔,你说说侄儿哪里算错了。\" 朱椿道:\"你只算了皇子皇孙,却没有算公主郡主。我刚才算了一下,到朱家第九代,宗室人口应在六十万至七十五万之间。\" 众人无不哗然,\"越说越离谱了,怎么会有这么多?\" 朱棣问朱橚:\"老五,真有这么多吗?\" 朱橚一个劲地点头。 朱棣又问朱权,朱权说道:\"只多不少。\" 朱标示意众人停止吵闹,说道:“如此看来,若不改革宗藩,百年之后,我大明恐难以为继。” 藩王们面面相觑,纷纷问:\"怎么改?怎么改?\" 朱允熥说道:“本次宗藩改革的核心,便是要限制藩王的子嗣数量,同时削减各藩的俸禄和封地。” 此言一出,众藩王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连孩子都不让我们生了?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这怎么行!削俸减地,我们还怎么生活?” “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成了普通百姓了吗?” 朱标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诸位弟弟,你们都是我朱家的子孙,自然要为我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如今形势紧迫,若不改革,将来必会引发更大的危机。四弟,你是诸王之长,你说句话!” 朱棣低下头,一声也不言语,原来召自己进京是为了这个啊! 第23章 釜底抽薪 诸王之中,有几个恶王,秦王老二朱樉算一个,老九潭王朱梓算一个,老十鲁王朱檀算一个,这三个全死了。 剩下这个老七朱榑,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朱标问朱棣话,朱棣没吭声,朱榑倒是第一个跳了出来。 \"大哥,这样不好。\" 朱榑在在封地青州横行无忌,夺人房屋田产,欺男霸女,坏事没少干,还大开杀戒,杀指挥、杀千户、杀百户、杀校尉,一口气杀了八十人。 朱标为人宽容不假,但并不软弱,他问道:\"老七,哪里不好了?\" 朱榑道:\"洪武三年,父皇定下的俸禄标准是亲王五万石,洪武十七年骤减到一万石。再减,我府里面都快吃不上饭了。\" 朱标很是不悦,问道:\"老七,如果你府里是指着这点俸禄吃饭的话,我一石也不减。 但据我所知,你在济宁、临清私设关卡,向过往船只、客商强征过路费,又垄断青州官盐,光这两项,一年就敛财十几万两,可有此事?\" 朱榑脸色大变,忙道:\"没有的事?\" 朱标怒目而视,\"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当众撒谎脸都不红一下?这是铁铉任山东参政时就向朕告发的。你如果还嘴硬,朕就把铁铉召来跟你对质。\" 朱榑连忙辩解:“大哥,这都是下面的人背着我干的,小弟真的不知情啊!” 朱标冷哼一声,道:“到了现在,你还敢狡辩!来人,将齐王王府的长史拿下,交三法司审问,务必问出实情。” 侍卫们应了一声,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将齐王府的长史拖了下去。 朱榑见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哀求道:“大哥,小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标看着朱榑,心中一阵厌恶,沉声道: “齐是诗礼之邦,父皇封你齐王,这是何等荣耀。但你是怎么做的?国政不修,家室不治,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滥杀无辜,种种恶行,为朝廷招怨,令祖宗蒙羞。\" \"念在你是朕的弟弟,不忍将你交三法司审理。从即日起,就在宗人府思过堂里闭门反省,什么时候真心悔改了,什么时候放你回去。今后若有再犯,就不是关宗人府,而是关凤阳高墙了!” 朱标从没这么声色俱厉过。 大哥就是大哥,在座的藩王无不噤若寒蝉。 朱樉当过宗人令,后来胡作非为,被朱元璋撸了,由朱棡任宗人令,现在朱棡也死了,就轮到朱棣了。 朱标正色说道:\"欲平天下者,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必先齐其家。\" \"宗人府废弛已久,导致很多宗室目无家规国法。\" \"从即日起,老四为宗人令,老五为左宗正,老六为右宗正,老十一为宗人。\" \"你们几个,都是贤王,不仅要给诸王做表率,还要把宗室的事管起来。\"朕着你们几个,依据《皇明祖训》,拟定《宗藩条例》。\"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今后凡宗室子弟,一言一行都应以《祖训》和《条例》为圭皋,不可稍有逾越。\" 朱棣等连忙站起来,躬身道:“臣弟等谨遵皇兄旨意。” 朱榑却不肯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道:“皇兄,饶了小弟这一次!小再也不敢胡来了。” 朱标却不为所动,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还是好好在宗人府思过。” 朱榑仍在求饶,朱标则是一脸严肃,丝毫不为所动。 最终,朱榑被侍卫强行带走,关进了宗人府思过堂。 朱棣意识到此番朱标是动了真格的,数次召集朱橚、朱桢、朱椿商议,先后拟定了几稿《宗藩条例》,呈给朱标看,朱标总是说:\"再议。\" 朱棣不情不愿对朱椿道:\"叫允熥也过来商议。\" 朱允熥到宗人府后,拿出一份早就拟定好的《宗藩条例》。 这份《宗藩条例》几乎将原有的宗藩制度全部推翻了。 朱棣看完,脸都白了,说道:\"你既然已经有了主张,颁布执行就好了,何必还要我们费劲鼓捣呢?″ 朱允熥道:\"侄儿这不是在征求叔父们的意见吗?没有叔父的鼎力支持,这份《宗藩条例》也是执行不下去的。\" 朱棣道:\"亲王嫡长子为世子,嫡长孙为世孙,其余诸子为郡王,诸孙为镇国将军。你连这一条也改了,变成只有亲王嫡子一系袭封,其余诸子不袭爵了,如此大的改动,我若支持你,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朱允熥又问朱橚,\"五叔以为如何?\" 朱橚紧跟朱棣,说道:\"我也没法支持你。\" 朱允熥事先已经问过朱桢和朱椿了,他们俩也不支持,说他是与整个宗室作对。 朱允熥料到会遭到反对,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诸位皇叔不约而同地反对,但高煦、高燧、济熿、有爋十分赞同。\" 朱棣不屑地背过脸去:\"他们几个的郡王爵位都被你弄没了,他们为什么要赞同?是脑袋被驴踢了吗?\" 朱允熥好言相劝:“诸位皇叔,如今宗藩数量过于庞大,而朝廷的财政负担沉重。若是按照旧制,爵位世袭罔替,将来恐怕会引发更多的问题。” 朱棣愤然道:“宗藩屏蔽帝室,国家才能长治久安,你还没上位,就对堂兄弟们动手,论厚道,远不及你爹!” 朱允熥微笑着说:“侄儿知道此举牵连甚广,但为了宗藩的长远发展,不得不为之。侄儿并没有对堂兄弟们下手,而是全心全意为他们考虑” 朱棣哂笑道:\"你为他们考虑什么了?褫夺他们郡王的爵位\" 朱允熥笑道:\"四叔以为高煦他们有多稀罕郡王之位吗?高煦常对我说,同为兄弟,不过早生两年晚生两年,为什么命运却是天壤之别。四叔也不是嫡长子,应该很能理解高煦的心情?\" 朱棣十分坚决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朱允熥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跟高煦他们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想屈居人下,就自己挣自己的前程去,不用悲悲凄凄像个怨妇。\" 朱棣脸都白了,\"你越说越荒唐了!我没听见。\" 朱允熥:\"打开天窗说亮话。古往今来,帝室和宗藩的关系一言难尽,土地和权力总是有限的,不够分了,又谁都想要,就只能自相残杀。我想走一条新路,避免这种同室操戈的惨剧。\" 四目相对,朱棣看见朱允熥眼里闪着诚垦的光。 第24章 广阔的世界 \"我答应将吕宋北部给济熿,吕宋南部给有爋,高煦和高燧则瓜分马剌加!\" 此言一出,朱棣、朱橚、朱桢、朱椿不禁为之一震。 朱允熥:\"将来的世界,是海权的世界,谁率先走向海洋,谁就占得了先机。诸位叔父请看!\" 说着,他在案上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笔走龙蛇,肆意挥洒。 起笔就是大明的模样,居于世界的中央,长城、黄河、长江像三条巨龙,横亘于中华大地。 然后蒙古在其北,泰山压顶之势呼之欲出。 南洋在其南,安南、占城、爪哇、吕宋三佛齐,大小岛屿星罗棋布。 日本、朝鲜、琉球在其东。 往西则是察合台汗国、帖木儿帝国、波斯、阿拉伯、印度、锡兰。 朱棣捻须而笑,他平时就喜欢看山川地形图,这些国家是他烂熟于心的。 然而让朱棣深为震惊的是: 随着笔墨的挥洒,在更远的东方,隔着浩瀚无边的海洋,是两块首尾相连的大陆,从北到南,绵延万里; 而爪哇国更南边,也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陆地,漂浮在海面之上。 在蒙古更北边,则是更为辽阔的地域。 在阿拉伯国以西,也出现许许多多闻所未闻的国家。 朱棣眼中放着精光,脱口问道:\"你这坤与万国图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哪来的?\" 朱允熥淡然一笑,\"四叔是以为我瞎画一气吗?由此向西十万八千里,却能走回这里来?四叔信也不信?\" \"不信。你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对,就是南辕北辙。地并不是方的,而是圆的。并不是一只灵龟驮着它,而是飘在空中。四叔信也不信。\" \"不信!\" 朱允熥摇头叹息:\"四叔不信,我也没办法。世界之大,非人心所能揣度,只有勇敢地走出去,才能见天,见地,见众生,见我!\" \"这是南美大陆,这是北美大陆,这是安第斯山脉,南北长一万八千里。四叔信也不信?\" 朱棣瞠目结舌,\"不信。世界上哪有这么长的山?\" 朱允:\"有!这是一片新大陆,生活着许多土着。殷商时代,他们越过茫茫雪原,不远万里迁徙到这里。\" \"这里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宝藏,有取之不尽的金矿、银矿、铁矿,有遮天蔽日的森林,还有珍奇粮食作物,如果引进到大明,则从此之后再无粮荒………\" 朱棣、朱橚、朱桢、朱椿连连啧舌,仿佛在听天外奇谈。 他们都被朱允熥所描绘的场景深深地震撼了。 在烟波浩淼的大海的那边,有着是广袤无垠的新大陆,莽莽榛榛如天地初辟,奔腾不息的河流,茹毛饮血的野人。 自从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断绝,明朝对外部世界的了解就极其有限。 而今天,他们看到了广阔得难以置信的陌生世界。 朱棣无比震撼:\"世界真有那么大吗?\" 朱允熥无比坚定地答道: \"是的!和世界相比,大明太小太小。凡朱家的子孙,都可以去海外开拓疆土,朝廷一律鼎力支持。\" 朱棣禁不住怦然心动,问道:\"你图什么?\" 朱允熥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棣:\"图日月所照,皆为明土。图大明衣冠礼仪风行四海。\" 朱棣听后,沉默片刻道:“只是这海外之地,凶险异常,如何去得?” 朱允熥笑了笑,说道:“造船,造大船。千艘破云船,横穿万里波。\" \"一路向西,可到欧洲,那里的人对大明的瓷器、生丝、茶叶充满渴望,大明也可以从那里获得无数奇珍异宝; \"一路向东,可到美洲,那里是未开化的新大陆,物产之富饶,超乎想象。”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绝然,\"这就是你费尽心思开海禁的原因吗?\" \"是啊。\" \"为什么非得迁都北平呢?\" \"只有彻底征服蒙古,消除后顾之忧,才能放心大胆经略海洋。\" 这时候,朱标走了进来。 朱棣忙站了起来,叫道:\"大哥!\" 朱标重重地拍了拍朱棣的肩膀,说道: \"老四,诸弟之中,你是最善战的,只要你能征服蒙古,大哥就封你为蒙古王,使蒙古成为我大明的外藩。\" 征服北方,是秦皇汉武以来中原人的夙愿。 三十年前,在奉天殿,朱棣与朱樉、朱棡向朱标宣誓效忠。 朱标坐着,他们站着。 朱标的衣服、帽子、腰带、鞋,也和他们不一样。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大哥就是大哥,是命定的。 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野心和雄心也在增长。 有一次,他代表朱标接见外国使团,使团的毕恭毕敬令深深震撼。 到蒙古称王? 好啊! 朱棣因为激动和兴奋,面色微微发红,\"臣弟谨遵皇兄谕旨。\" 看到老四得了这么大便宜,朱桢也跃跃欲试,\"大哥既然派四哥打蒙古,为何不派臣弟打日本?\" 朱标重重地点头,\"老六,你也是好样的,国力所限,等打完蒙古,再打日本。\" 朱权意气风发走进来,说道:\"大哥,你怎么把我给忘了?不能好事全让四哥和六哥占了,我也想分一杯羹。论进攻蒙古,大宁最得天独厚。\" 朱棣最怕朱权和他抢,嗔道:\"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一边凉快去。\" 朱权不甘示弱,\"四哥都是有了孙子的人,好好养养老享享清福得了,老胳膊老腿的,别逞强了,闪着腰就不好了。\" 朱棣骂道:\"小逼崽子,滚一边去!\" 朱标问道:\"老四,是高炽媳妇生了吗?\" 朱棣道:\"是,昨天刚得到消息,生了个大胖小子,正好请大哥赐个名。\" 朱标掰着手指头算,\"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高炽的儿子叫就瞻基好了。\" 朱棣连声说道:\"谢大哥,瞻基好!瞻基好!\" 朱允熥轻轻\"切\"了一声。 朱权问:\"他们都有了差事,那我干什么?\" 朱允熥笑道:\"十七叔往东北方向发展,经营奴儿干都司,那里沃野千里,是个天大的粮仓。\" \"那儿太冷了。\" \"但是那儿肥啊。\" 有了朱棣和朱桢、朱权的支持,朱允熥对宗藩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宗室子弟被取消一切特权,不再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上享清福的皇二代皇三代,必须有真本事,才有一口饭吃。 除嫡长子一系继承亲王爵位外,凡余支子孙,满八岁之后,一律送到南京上宗室学堂。 宗室子弟,要么习武、从军、挣军功; 要么科举、做官、走仕途; 两条路至少选一条,绝不允许混吃等死。 这还让人活吗? 新的宗藩条例一出,立即引得哀鸣一片,愤恨者有之,牢骚满腹者有之,朱允熥成了众矢之的。 朱元璋亲临文华殿,对满堂的亲王训话: \"允熥的意思,就是咱的意思。反对允熥就是反对咱。\" \"蒙古人入主中原不足百年,就骑不得马,拉不开弓,举不起大刀,不堪一击了。\" \"你们说为啥?\" \"因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殷鉴不远,凤阳东乡朱重八的子孙,绝不能掉在富贵窝里爬不出来!\" \"崇文尚武的精神不能丢!\" \"开拓进取的精神不能丢!\" \"励精图治的精神不能丢!\" \"咱老了,可是你们正年轻。\" \"大明就指望你们了。\" \"别让咱失望,别让孙后代看不起。\" 朱允熥站立于阶下,血脉贲张。 第25章 黑暗降临 朱元璋一言九鼎,没有人敢于反抗。 此时,朱元璋共有五十二个孙子, 朱允熥已封太子,朱允炆已封淮王,朱允熞已封衡王。朱允熙已封徐王,朱尚炳已袭秦王,朱济熺已袭晋王。 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远在南洋。 还剩下四十二个孙子,年龄太小留在封国,其余超过八岁的,全部送到南京大本堂来读书。 时隔多年,朱元璋再次来到大本堂,看自己两个年幼的儿子郢王朱栋,伊王朱?和一群孙子读书。 刚走进大本堂,朱元璋便被眼前混乱不堪的景象惊呆了。 有的孩子在追逐打闹,有的孩子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有的孩子直接坐到了桌子上,跷着二郎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最过分的是朱??,屁股底下坐着一个小的,嘴里喊着\"驾驾驾\",当马骑。 面皮白净长相斯文的先生则在一旁束手无策,徒然地用戒尺拍打着书案:\"肃静!肃静!\" 然而这喊声完全没有丝毫的威慑力,根本管不住这些顽童。 朱元璋脸色阴沉,他用力拍了拍桌子,大声喝道:“都给咱安静下来!你们的爹平素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孩子们被朱元璋的怒吼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乖乖站好。 朱元璋环视了一圈,心中暗自叹气。 这些孩子都是大明的未来,可如今却如此顽皮不羁,将来如果封到各地当藩王,那不是祸害人吗? 先生赶紧过来请罪,\"臣无能!臣死罪!\" 朱元璋怒冲冲道:\"去,把他们的老子都给咱叫过来!\" 藩王们还没有离京,凡有儿子在大本堂读书的,全被叫了来,一挨溜站在墙边。 为首的正是朱标,后面站着朱橚、朱桢、朱椿、朱桂。 朱元璋怒道:\"子不教,父之过。咱没有教好儿子,所以儿子们也不好好教孙子。咱该死!先打咱!\" 说着将戒尺递向先生,先生连连后退,\"臣…臣…不敢!\" 朱元璋怒喝道:\"咱要你打的,你怕啥?\" 先生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臣死罪!臣死罪!\" 朱元璋看向朱标,“你是怎么教儿子的?” 朱标低头说道:“儿臣有罪。” 朱元璋又看向其他几位藩王,“你们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明白吗? 藩王们纷纷跪地认错。 朱元璋叹了口气,“罢了,都起来。这次就不打你们了,再有下次,咱也不管你们臊不臊,该打就打。\" 朱标和藩王们灰头土脸站在墙边。 朱元璋喝道:\"朱?!\" 朱??畏畏缩缩走上前来。 \"手伸出来!\" 啪地一声,戒尺打到了手上,朱??大叫一声:\"哎哟!\" \"你还知道疼吗?\"朱元璋说着,将戒尺递给先生,\"你来!\" 先生拿着戒尺,试了几次都不敢下手。 \"教不严,师之惰!咱叫你打,为啥不打?\" 先生慑于朱元璋的威严,闭着眼睛,轻轻打了一下。 \"打重些!你在给他挠痒痒吗?\" \"啪!啪!啪!\" 朱??扯着嗓子叫:\"爹,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朱元璋铁青着脸,一声也不吭。 等朱??挨完了打,朱元璋拿过戒尺,在自己手掌上啪啪啪乱打一气。 朱标忙过去抢戒尺,被朱元璋一把推开。 底下的皇子、皇孙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 朱标哀求道:\"这都是儿子们教子无方,爹别气坏了身子,以后儿子们好好管教就是了。\" 朱元璋打完后,将戒尺扔到地上,扫视了一圈众人,看向那位先生,说道: “天地君亲师,你既承担教导王孙贵胄的重任,就要严厉一些。” 目光落在那群孩子身上,沉声道: “你们皆是我朱家子孙,身负重任,岂能这般荒唐度日!从今往后,都给咱好好读书,修身养德,莫要辜负了咱的期望!” 众皇子、皇孙们齐声应道:“谨遵父皇(皇爷爷)教诲!” 朱元璋点点头,转身离去。 朱标等人也赶忙跟了上去,一场闹剧这才结束。 朱元璋回到永寿宫,又将朱标、朱允熥,及诸藩王召了过去。 这一天,正是永乐三年四月初一,这一年,将有两个五月。 朱元璋往人群中看了看,问道:\"老七呢?\" 朱标答道:\"关在宗人府里思过。\" \"叫他也来。\"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济济一堂的儿孙,最后落在朱允炆脸上,只听他叫道:\"允炆!\" 朱允炆忙站了起来,两只手局促地握在一起。 \"坐到爷爷这里来!\" 朱允炆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挨着朱元璋坐下。 朱元璋又将目光落在朱棣脸上,叫道:\"老四!\" 朱棣忙站起来,叫了一声:\"爹!\" 朱元璋示意他坐下,又挨次将所有的人都叫了一个遍,最后才叫朱榑。 \"老七,从前的事都算了你一大把年纪了,好好做个人。\" 朱槫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忙信誓旦旦表态:\"儿臣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朱元璋轻轻摆了摆手,\"你也坐。″ 从前对犯了事的儿子,朱元璋都是声色俱厉地痛骂不止,惹急了还会动手打,像这样温言温语还是第一次。 朱标问道:\"爹今天召兄弟子侄们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朱元璋沉吟半晌,说道: \"从前暴元无道,咱带领一众淮西子弟奋起反抗,至今快五十年了。蒙元是怎么亡的,咱比谁都清楚。咱们家能有今日,殊为不易。\" \"你们兄弟叔侄要知足,要安分守己,要相互扶持。咱再说一遍,允熥搞的宗藩改革,就是咱的意思,你们谁跟允熥作对,就是在跟咱作对。标儿,你说说,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干?\" 朱标站起来说道: \"蒙古鞑靼部阿鲁台和瓦剌部马哈木发生内讧。儿臣已经和老四、老六、老十一、老十七商量过了,想趁这个机会对蒙古用兵,能否一举征服蒙古,永绝北患,或许就在此一举了。″ 朱元璋自知时日不多了,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看到征服蒙古。 但他,似乎已等不到那一天了。 巅峰时期的明朝,军力极其强悍,克元大都,克元上都,克应昌,克辽东,克哈拉和林。 八次北伐,把不可一世的蒙古人撵得满天飞,从北京追到漠南,从漠南追到漠北。 李文忠、蓝玉先后两次俘获蒙元的皇室宗亲,也让蒙古人感受到了靖康之变和崖山之战的耻辱。 即使到了永乐时期,在经历了蓝玉党案和靖难之役的摧残后,朱棣仍然能够压着蒙古打,五征漠北几乎将蒙古打残。 斡难河之战后,成吉思汗子孙男丁只有七人,就是拜朱棣之所赐。 第26章 杀心又起 第二天,朱标问朱允熥:\"此次北伐,我还是想以蓝玉为主帅,以四叔和十七叔为副帅,你以为如何?\" 朱允熥不假思索答道:\"儿臣觉得不妥。\" 现在己经是永乐三年四月初二了,离那个可怕的闰五月初八,只有短短六十六天了。 在历史上,元璋就是在那一天与世长辞的。 每当想到那一天正悄然逼近,朱允熥便心惊胆战。 他多么希望,历史的轨迹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变。 可是人有生老病死,这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吗? “为何不妥?”朱标追问。 朱允熥定了定神,拱手说道:“蓝玉打仗没得说,但他的功实在太高了,如果再立大功,如何封赏?” 朱标微微皱眉,“那以谁为帅呢?\" 朱允熥道:\"当然是以四叔为帅,第一,爷爷满意,第二,叔父们满意,比用蓝玉为帅顺溜多了。\" 朱标问道:\"为什么?\" 朱允熥道:\"蓝玉的旧部,朱寿在吕宋,孙恪、曹震在大琉球,此次进攻蒙古应是以燕藩和宁藩为主,蓝玉未必指挥得动。如果以四叔为主帅,则没有这种问题。\" 朱标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可你四叔毕竟没有指挥过这么大的战役,我有点怕他拿不下来。\" 朱允熥道:\"四叔镇守北平近二十年,对蒙古之了解非常人所能及。父皇尽管放心,四叔打蒙古人绰绰有余。\" 又过了两天,诸王都要离京返回封地了,朱标只将朱棣、朱权留了下来,与他们商议对蒙古用兵的具体事宜。 朱棣和朱权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兴奋之色。 朱标说道:“此次北伐,以老四为主帅,老十七为副帅。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你们二人需齐心协力,小心谨慎。” 朱棣拱手道:“臣弟定当不负皇兄之命!” 朱权也连忙表态:“臣弟愿听四哥节制!” 朱标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蒙古铁骑一向勇猛善战,你们切不可轻敌浪战。老四,你 准备怎么打?” 朱棣道:\"臣弟还是主张稳打稳扎,先备足粮草,屯兵开平,然后构筑堡垒,向应昌徐徐推进,等到在应昌扎稳脚跟后,再推进到斡难河一带。\" 朱标大出意外,问道:\"你这一套,不正是允熥从前提到过的吗?你认为这个法子可行?\" 朱棣道:\"我认为可行。这套法子,就是钝刀子割肉,每攻一地就力争长期占领下来,一步步压缩蒙古生存空间,使其无力反抗。\" 朱标道:\"有一利就有一弊,这么打的坏处是旷日持久,粮草消耗大,后勤补给困难。\" 朱棣道:\"粮草臣弟可以在北方就近筹集一批,但大头还是得朝廷想办法。\" 朱标思考片刻,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如此甚好,你们写一个具体的作战计划,交父皇核准之后,就可以着手准备了。户部那边,朕会叮嘱他们做好粮草供应。工部要确保兵器战甲的充足,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要配合你们调遣军队。” 朱棣和朱权齐声说道:“谢皇兄!” 朱标接连几天都没有见着朱允熥,问了两次,都是在永寿宫。 这一天,朱标到永寿宫去向朱元璋报告朱棣和朱权拟定的作战计划。 朱元璋只是很潦草地看了一下,就放下了。 朱标问道:″老四和老十七的计划,父皇以为如何?\" 朱元璋淡然道:″咱己经几十年不上战场了,未必比老四高明,他认为这样打好,就这样打。\" 朱标应道:\"是!″ 朱元璋又道:\"派杨文去辽东,主持辽东都司军务;派郭英去山西,主持山西都司军务;命老四节制朱橞、朱植。\" 朱标应道:\"儿臣遵旨。父皇还有什么吩咐的?\" 朱元璋摇了摇头。 朱标站起身来,正欲往外走,朱元璋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蓝玉今年多少岁了?″ 朱标随口答道:\"蓝玉长儿臣八岁,今年五十二岁。\" 朱元璋″哦″了一声,″你忙去。\" 朱标信步往外走,走到东角门时,猛然心中一惊。 父皇对身边人了如指掌,绝不会毫无来由问这种最简单的问题。 洪武二十三年,父皇也是问他李善长多少岁了,他答曰,七十六岁,第二个月,李善长就被处死了! 坏了!父皇对蓝玉动了杀心! 想到这里,朱标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蓝玉是他留下来辅佐允熥的,如果蓝玉被杀了,将来谁能制衡老四? 这时候,他才想起,幸好听了允熥的建议,没有用蓝玉为征北大将军。 不然以父皇一贯以来的脾气做派,蓝玉这会早成了死人了! 事情紧急,朱标急得满头大汗,可是越急越想不出办法。 正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突听得背后有人唤了一声:\"父皇!\" 朱标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允熥。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怎么连人影都找不见?\" 朱允熥声音低不可闻,\"爹!不好了!爷爷要杀蓝玉!\" 朱标头皮一阵发麻,\"你怎么知道的?\" \"爹就别问这个了,爹须得想法保住他。\" \"爷爷为什么要杀他?\" ″爷爷这几天读史书,一直在看隋文本纪,还写了许多批注,儿臣瞅见了。\" ″蓝玉功高,这几年也很消停,爷爷以什么理由杀他?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了?\" \"爷爷杀人,要什么理由?挑挑眉就把人给杀了!\" \"嗯!\"朱标长哼一声,老爹什么都好,就是这疑心太重了些,蓝玉五十几的人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娶的是人家孙女,却非得把人家祖父给杀了,这都办的什么事? \"你去蓝家,知会一声蓝玉,让他小心点。\" \"爹,不行的,我的目标太大,却哪都是出警入跸,爷爷看见我去蓝家,会更心烦的。\" \"那还有什么办法?\" 朱允熥附在朱标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好!你速去办!\" 第27章 心魔难除 夜色如墨,狂风肆虐,瓢泼大雨浇在琉璃瓦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园子里的花草树木被打得东倒西歪。 永寿宫中,帐幔在烛光下剧烈地摇曳着。 朱元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时发出低低的呻吟,那是征战多的伤病在折磨着他。 突然一声炸雷响起,仿佛要将天和地都震翻了,雷声未歇,只见一颗慧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星星点点坠下,将黑暗的天空点得透亮。 朱元璋被巨大的雷声惊得坐了起来,叫道:\"来人!\" 在殿外侍候的太监忙小跑了进来,低声叫道:\"皇爷!\" \"刚才是什么东西这么亮?\" \"是扫把星…\" 朱元璋脸上闪过一丝惊惧,\"扫把星?从哪个方向来?\" \"西北方向来,坠到了东南方向……\" 天降狂雨,有星爻于东南!这是主大灾啊! 朱元璋\"啊\"地惊叫一声,两眼一黑,从床上栽倒在地上。 \"皇爷!皇爷!\"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啦!\" 老太监惊叫连连,在殿外守候的太监宫女乱哄哄闯了进来。 朱元璋高大的身躯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额头上渗出了殷红的血。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快禀报殿下!快禀报太子!\" 永寿宫外大雨如注,永寿宫内喊声连天。 这时候,离永寿宫最近的郭惠妃闻讯赶了过来。 马皇后驾崩后,一直是郭惠妃代掌皇后印玺。 众人见郭惠妃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都围着郭惠妃,七嘴八舌地叫: \"惠妃娘娘!惠妃娘娘!\" 乾清宫中,朱标听见父皇晕倒,亦是大惊失色,衣服未及穿齐整,就往外走。 朱允熥、蓝灵儿迎面走来。 \"外面雨好大,父皇小心淋着了,爷爷那儿,还是儿臣去!\" \"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娇贵!传辇!\" 朱标小跑几步,冒雨钻进车里。 永寿宫中太医们跪在地上一诊治。 朱标、朱允熥、蓝灵儿急匆匆走了进来。 太医们面色凝重,郭惠妃脸色煞白。 朱标连忙扶住她,问道:“父皇怎样了?” 太医叹口气,轻声说道:“太上皇年事己高,气血衰微,有心悸之证,早年伤病到了大雨天气就会发作,须得仔细调养。\" \"赶紧开方子!\" \"是!\" 太医跪在地上,往朱元璋口中放入了一颗救心丹。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半个时辰后,朱元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父皇,你醒了!” 朱标长舒一口气,紧紧抓住朱元璋的手。 朱元璋挣扎想着坐起来,却浑身无力,有气无力地问道:“咱这是咋啦?\" ″爹刚才晕倒了!\" 朱元璋定了定神,才想起刚才是怎么回事,看向屋内众人,“都杵在这儿干嘛,各回各处去。” 说罢,他又看向郭惠妃,“你也回去,咱这里有标儿跟熥儿伺候着。” 待众人散去后,朱元璋靠在榻上,目光灼灼盯着朱标,心中暗自思忖: “彗星现世,可是主大灾的宁愿应在咱老不死的身上,也别应在咱标儿身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蓝灵儿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恭恭敬敬说道:\"这是太医院刚刚送来的,皇祖趁热喝了。\" 朱标接过药碗,亲自喂朱元璋喝下。 喝完药后,朱元璋的精神略好了一些。 他看了蓝灵儿一眼,“熥儿,你和你媳妇儿先下去。” 朱允熥和蓝灵儿对视一眼,然后行礼退下。 朱元璋看着朱标,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标儿,咱七老八十的,又有慧星现世,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以后还得靠你和熥儿来守护。 你要记住,做皇帝光有菩萨心肠是不行的,还得有劈雳手段。爹不怕死,爹就是放心不下你们,放心不下这万里江山。” 朱标闻言,心中大悲,含泪说道:\"好好的,爹说这些干什么?允熥己大婚,爹就不想做祖爷爷,多享几年天伦之乐吗?\" 朱元璋凄然一笑,\"人生七十古来稀,有谁能不死?咱没跟你说,咱半年前就开始吐血了,这是命数要尽了。\" 朱标痛苦地垂下了头。 他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爹能走在自己前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朱元璋轻抚着朱标的脊背,\"标儿,有件事,爹得跟你说,你也得答应爹!\" 朱标热切地望着朱元璋,连连点头。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标儿,咱既然要走了,蓝玉就得跟咱一起走!\" 允熥说的,果然是真的! 朱标叫道:\"爹!这是为什么?蓝玉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从前嚣张跋扈是不假,可是现在不是了,爹放过他!\" 朱标越保蓝玉,朱元璋除掉蓝玉的决心就越急迫。 司马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熬死了曹家三代,篡夺了曹家王权。 为了朱明的江山千秋万代传承下去,他不能心存任何侥幸。 蓝玉的确有功,但有功不是免死金牌,而是催命符! 文正没功吗?文忠没功吗?他们哪一个的功劳没你蓝玉大? 咱连亲侄子、亲外甥都信不过,凭什么信得过你蓝玉。 历史上就有教训,陈霸先死后,大侄子杀了陈霸先唯一的儿子,继位陈朝皇帝;南朝齐国萧鸾,身为先帝侄子,耍宫廷阴谋篡位。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手,柔声说道: \"你的心太慈了,不适合做皇帝,可你偏偏是做皇帝的命。咱也找不出杀蓝玉的理由,唯一的理由是他活得太久了。\" \"他如果能像常遇春那样,四十几岁就死了,该有多好!或者像傅友德、沐英、徐司马也好啊。\" \"蓝玉出征忽兰忽失温,四五个月音讯杳无,咱以为他死了,结果他活着回来了;咱把他扔在辽北的冰天雪地里四五年,他还是死不了。\" \"你说,咱有什么办法?\" \"咱会给他个体面的,封王,赐太子太师,列武勋榜第四,丧礼比照徐达、常遇春。\" 朱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元璋,“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标儿,爹知道你和蓝玉感情深厚,但蓝玉的势力太大了,一旦他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你是一国之君,在这种事情上必须杀伐决断,不可心存半点侥幸!\" 朱标痛苦地摇着头,\"爹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爹目光如炬,却灯下黑!\" 朱元璋敏锐地捕捉到了朱标话中的深意,惊问道:\"谁在灯下?\" 第28章 执念 朱标豁出去了,直言不讳地说道: \"蓝玉在军中虽有威信,但他的那些旧部在忽兰忽失温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不是发配到吕宋去了,就是发配到大小琉球岛上去了。\" \"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爹也太高看蓝玉了,就算他丧心病狂要反,儿臣就是吃干饭的么?\" \"再说,朝中还有朱桢、朱椿,边镇还有朱棣、朱权,武勋中还有徐辉祖、李景隆、平安、沐晟、郭英、耿炳文、杨文、宋晟。\" 朱元璋冷笑道: \"你还是太天真了。徐辉祖远非徐达;李景隆远非李文忠;沐晟远非沐英,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跟蓝玉较量;\" \"郭英、耿炳文、平安、杨文、宋晟只能跟孙恪、曹震、朱寿一较高下,跟蓝玉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蓝玉在军中就是一枝独秀的存在。他还是常昇的舅舅,他的孙女还是太子妃。你自己说说看,咱怎么能放心大胆将这样的人留给子孙后代?\" 朱标苦笑道:\"儿臣已经四十四岁了,监国已经监了快三十年了,父皇真以为儿臣连这些也不懂吗? 凡事皆有利弊。留着蓝玉,他的确可能会变成一代权臣,但杀了蓝玉,将来诸王有二心,允熥可以依靠谁?\" 朱元璋大惊:\"谁有二心?\" 朱标长叹一声: \"哎!果然是灯下黑!当初老二擅造龙床、龙袍,所建的王府逾礼越制,儿臣病重时,老二多行不轨,父皇全忘了吗?\" 朱元璋强辩道:\"天底下没比他更蠢的。\" 朱标小声嘟囔道:\"蠢人没什么好怕的,就怕聪明人。\" 朱元璋问道:\"你在说谁?\" 诸王之中,朱标最忌惮的是朱棣。 徐家一门三王妃,老四和朱桂、朱楹是连襟。 徐辉祖是五军都督府都督,徐增寿是锦衣卫千户,徐达的很多旧部都唯老四马首是瞻。 这样的人脉、背景,连朱标也发怵。 如果再把蓝玉、常昇搞倒了,允熥将来拿什么和老四相抗衡? 允熥有的,老四全有;允熥没有的,老四还是有。 老四在北方苦心经营十几年,广结善缘,广收人心,颇受北方官僚士绅拥戴,多次领兵出关痛击鞑子,在军中威望极高。 朱樉、朱棡也死了,老四在北方一家独大。 本弱枝强,绝非国家之福。 北燕冯氏,哥哥死了后,弟弟杀光所有儿子继位燕王。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杀光了建成的所有儿子。 赵光义继位后,赵匡胤的儿子被逼得自杀。 这些话,朱标在心中已经想过百十遍了,但他没法说出口。 见朱标低头默然无语,朱元璋问道:\"你是在说老四吗?\" 朱标苦涩地一笑: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君臣相疑,父子兄弟叔侄相猜,这大明的天下还有安宁的一天吗?\" \"凡事最怕开个坏头,坏头一旦开了,人心自然就坏了,人心一旦坏了,就再也收不住脚了。这样的例子,真是史不绝书啊!″ \"正其心,诚其意,然后家齐,国治,天下平。李世民未杀功臣,也未见功臣篡逆。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图谋篡逆?即便有,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孟子云,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请父皇深思之。\" 得国以奇,治国以正。 朱元璋父子在这一点上有着根本的分歧,争论了快三十年,却始终无法说服对方。 这最后一次争论,也是毫无意外地不欢而散。 朱标心灰意冷回到了乾清宫,偌大的宫殿中冷冷清清的。 殿外雨声哗啦哗啦作响,一阵凉风吹来,朱标备感孤独。 他从箱底拿出一个锦盒,又从锦盒中取出一轴画,再徐徐展开,常兰的模样闯入眼帘。 整整二十年过去了,常兰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 乌黑的头发,大而亮的眼睛,弯而俏皮的眉毛,微微上扬的嘴角,活色生香,灵动圆满。 朱标合衣卧在榻上,微闭双眼,期翼着能在梦中相见。 人生在世,不过是生老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悔太迟,意难平,想回头,命将终。 黎明时分,狂风停,暴雨歇,宫中花草树木一片狼藉。 天方亮,朱允熥就往乾清宫去。 朱标眼圈发黑,脸色发白,声音十分低沉:\"爷爷始终容不下蓝玉,必欲除之而后快。\" 朱允熥闻言,心里凉了半截。 好好一员大将,不是死在为国征战的沙场上,而是死在内部权力斗争之中,这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吗? 一个朝代,始终带着一颗猜忌的心,始终容不下自己的武将,这和自废武功自我阉割有什么两样? 一个人的思想总是配得上他的苦难。 宋朝是文人的天下,朝廷中重要的职位几乎都被文官占据,武将一律靠边站。 将尚武精神阉割掉,的确可以换来内部的稳定,可是在面对外敌时,就怂得一批,不仅打不过蒙古、金、辽,甚至连小小的西夏也打不过。 面对金人的步步紧逼,南宋君臣想的不是如何精诚团结,抵卸外辱,而是怎样杀死主战派。 而明朝似乎也慢慢走上了宋朝重文轻武的老路,武将受到文官集团的全面压制,卫所士兵形同军奴,逃亡严重。 传首九边熊廷弼,千刀万剐袁崇焕,一心赴死卢象昇,死无全尸孙传庭。 这样的国家不灭亡,还有天理吗? 汉末三国混战不休,公孙瓒都是羌人眼中天神一样的白马将军,曹操扫北剁了踏顿。 唐朝即使行将灭亡了,一个藩镇也足以吊打北方胡虏。 剑南节度使韦皋,多次攻入吐蕃腹地,前后杀敌数十万。卢龙节度使张仲武,以一镇之力,重创回鹘、契丹、奚族。 这是何等的威武霸气! 反观明朝,一个八千万人口的大国,却被一个人口不足百万的边远部落打得七零八落。 最后被逼得剃发易服,不愿屈从者被从南屠杀到北,神州陆沉,三百年暗无天日。 不是汉人不行了,是被绑住了手脚。 可悲!可耻! 可怜!可恨! 什么忠贤不死,大明不灭?! 当一个蹲下尿尿的太监也能成为全民偶像,这样的民族,其精气神早已经被集体阉割了,其脊梁早已经被打断了。 这样的民族还能有什么未来?只能千秋万代求作奴才而不可得。 可怜者必有可恨处。 知耻者方可以言勇。 朱允熥长叹一声。 第29章 交锋 朱允熥好言好语宽慰朱标一番,然后说道:\"我去看看爷爷。\" 走到永寿宫门口时,正巧蒋瓛脚步匆匆从宫里出来。 蒋瓛见了,忙躬身施礼:″微臣见过殿下!\" 在历史上,蓝玉案主要就是由蒋瓛办理的。 在查办蓝玉案的过程中,蒋瓛充分发挥他东扯西拉的特长,将蓝玉同党的名单扩展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在蒋瓛整理的案卷中,蓝玉变身中二少年,逢人就说,我要造反,跟我干,很多贩夫走卒都成了凉国公府的座上嘉宾,与凉国公共商造反大业。 朱元璋心细如发,这么大的破绽不可能看不见。 但他自知时日不多了,为了替朱允炆扫清继位障碍,只能闭着眼睛干下去。 今天,这个杀人魔王出现在永寿宫门口,能有什么好事? 朱允熥心中一阵发紧。 但愿自己破绽百出的计划不要败露。 但愿蓝玉能够不死。 但愿大明能够逃过一场浩劫。 永寿宫中,太医正在给朱元璋进汤药。 朱元璋只喝了一口,便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拿下去,咱不喝!\" 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允熥走了过来,笑吟吟说道:\"爷爷不肯喝药,病怎么能好呢?\" 朱元璋怒目而视:\"药能治病,不能治命。喝喝药就能不死,那还要阎王爷干什么?\" 朱允熥端起药碗,笑嘻嘻说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爷爷从前就是这么教导孙儿的,怎么到了爷爷自己这儿就不行了呢?我看爷爷是嫌药太苦了?要不往药里化几颗糖?\" 朱元璋骂道:\"放你奶奶的臭屁,老子又不是小娃娃,还用得着往药里化糖?\" 朱允熥嬉皮笑脸说道:\"爷爷不怕苦,那就喝了呗!\" 朱元璋闻言,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灌完了还冲朱允熥唧唧嘴。 朱允熥哭笑不得,真是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小孩啊! 见朱元璋喝下了药,跪在地上的太医们不约而同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在太医院当差,太医们最喜欢侍候朱标。 不是因为朱标脾气好,而是因为朱标听太医的话,不管熬的什么药,都能遵照医嘱,认认真真喝下去。 最不喜欢侍候的就是朱元璋。 把脉,开方,熬药,忙了一圈,药呈上来了,人家根本一口也不喝。 这么个搞法,扁鹊再世也白搭。 看来,能让老皇爷安安生生将药喝下肚,只有太子殿下了。 趁着朱元璋入厕的空当,朱允熥问太医道:\"皇爷爷得的什么病?\" 太医忙答道:\"太上皇龙体还算康健,只是早年行军打仗落下了不少老伤,认真调养其实并无大碍。\" 朱允熥十分惊喜,\"当真?\" 太医回道:\"微臣岂敢虚言诳骗殿下,只是老皇爷一向不肯喝药,微臣等也是束手无策。\" 朱允熥点点头,\"无妨,你们认真诊治,皇爷爷喝药的事,孤全包了!\" 太医们喜之不尽,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朱元璋从厕房走了出来,挥挥手,太医们鱼贯而出。 朱允熥蹲在朱元璋脚下,又是捏,又是捶,极尽贴心。 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家兴财旺,儿孙满堂吗? 朱元璋望着满目的雕梁画栋,陷入沉思。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郭惠妃带着众嫔妃来探望朱元璋。 在历史上,在朱元璋死后,为他殉葬的妃嫔就有四十六人,宫女则更多。 大部分妃子赐三尺白绫自缢而死,倘若不肯甘心就死的,自有身强力壮的太监动手。 少部分年轻妃子灌注白银而死,此种死法能够驻颜。 此后,朱棣、朱高炽、朱瞻基也遵循朱元璋的遗命,将除皇后与皇帝生母之外的大量嫔妃进行陪葬,直至朱祁镇去世时,才废除了此项制度,明朝的人殉制度才就此终结。 此刻,张美人也站在嫔妃之中,牵着宝庆公主的手在微微颤抖。 朱元璋对后宫管束极严,妃嫔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丧命。 鲁王朱檀生母郭宁妃,唐王朱桱生母李贤妃,伊王朱?生母葛丽妃,同时获罪,死后被草草埋在一起,后来朱元璋后悔了想要将他们分葬,挖开土堆,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楚王朱桢生母胡充妃亦获罪处死,朱桢哭求生母遗体不可得。 见这么多嫔妃来了,朱元璋和颜悦色说道: ″咱没什么大碍,又喝了太医的药,过不了几天病就好了。\" 嫔妃们闻言,无不喜上眉梢,一齐跪下奏道:\"臣妾等恭祝皇爷万寿无疆。\" 朱元璋苦涩一笑,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但为了防止后宫干政,必须殉葬! 他挥挥手道:\"这里有允熥,你们都退下。\" 郭惠妃带领众嫔妃,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宝庆公主突然挣脱张美人的手,钻到朱元璋怀里。 朱元璋慈爱地抚摸着宝庆的下巴,笑容突然凝固了,低声说着:\"可怜!可怜!\" 朱允熥猜透了朱元璋的心思,老爷子这是在琢磨身后事呢! 他趁机说道:\"爷爷偏心,小姑姑自小有爷爷疼爱,又有张妃娘娘亲手抚养,哪像孙儿,连亲娘的面都不曾见过。\" 朱元璋眯缝着眼,看着朱允熥,淡淡道:\"孙子,你是不是觉得爷爷是个特别狠心的人?\" \"没有啊,谁说的?\" ″给你机会说,你不说,就别嫌爷爷不让你说了。\"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爷爷行事,自有爷爷的道理。但孙儿还是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能饶人处,还是且饶人。\" 好孙子,终于露出小老虎的尖牙利齿了,开始学着叫板了! 朱元璋轻轻一笑,拍了拍宝庆的脸蛋,柔声说道:\"宝儿,玩去,爹跟熥哥儿说几句话。\" 宝庆蹦蹦跳跳的背影才闪过宫门,朱元璋的眼神便陡然变得狠厉起来。 凛冽的目光下,朱允熥第一次感到胆寒。 自古天家最无情,这才是洪武皇帝最真实的一面。 第30章 僵持 \"你把蓝玉弄到哪儿去了?\"朱元璋的声音听起来平平淡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就在刚刚,蒋瓛报告,蓝玉在重重监控之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动用了南京城内外的数百名锦衣卫查找,却毫无眉目。 虽然蒋瓛支支吾吾,但朱元璋听出来了,消息这么灵通,而且有胆量将蓝玉藏起来,而且藏得如此严丝合缝的人,非允熥莫属。 这让朱元璋生气又伤心,自己的嫡亲孙子,为什么这么偏袒外人?咱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为什么就不领情呢? 面对朱元璋前所未有的严厉质问,朱允熥反问道:\"爷爷为什么要查找蓝玉?\" 朱元璋闻言,火腾地被点着了,大声说道:\"是咱在问你话?还是你在问咱话?你这是要反天了?\" 朱允熥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畏惧。 \"蓝玉的确是被孙儿藏起来了,但孙儿这么做不是为了蓝玉,而是为了爷爷,为了朱家,为了大明。\" \"我爹都跟我说了,爷爷容不下蓝玉,必欲除之而后快。孙儿不愿意爷爷铸成大错,所以斗胆将蓝玉藏了起来。求爷爷恕罪!\" 说罢,双膝跪下,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朱元璋狠狠戳了戳朱允熥的额头。 \"好孙子!不愧是朱重八的好孙子!出息了!真的出息了!说,是谁在指使你?\" 朱允熥淡淡一笑,\"孙儿是大明的太子储君,没人能捐使,孙儿所做的一切,全凭自己的心意。\" \"是你媳妇儿的主意吗?\" \"蓝灵儿在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什么也不知道。\" 朱元璋腾地站了起来,\"你是要气死咱吗?\" \"孙儿不敢。\" \"你爹知道吗?″ \"知道。\" 朱元璋颓然坐了下去,儿子和孙子这是合起伙来造反了。 他只是想悄无声息地赐死蓝玉,保全他的功勋、爵位,而且不波及其他的任何人。 这己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然而,朱标和允熥连这也要阻止。 朱元璋无奈地叹了口气,明白孙子的性格像极了自己,一旦决定了某事便不会轻易改变。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孙儿啊,你还小,不懂事也就算了。你爹四十几岁的人了,也是如此无知,你们是真的伤了爷爷的心啊!\" \"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蓝玉功勋太高,势力太重,他若有异心,这天下恐将大乱呐!” 朱允熥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朱元璋: “爷爷,孙儿敢以性命担保,蓝玉绝无反叛之心。他是开国功臣,功勋卓着,忠心耿耿,倘若无缘无故诛杀他,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凡事皆有因果,不可不慎。请爷爷收回成命。” \"你就这么向着他吗?\" \"孙儿是为朱家考虑,为大明考虑,为天下考虑。\" 朱元璋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你别说了。蓝玉纵然现在无反心,也保不齐将来生反心。不除了他,咱死了也……” 朱允熥握紧拳头:“这不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使一人漏网吗?” 朱元璋站起身来,背对着朱允熥:“皇孙啊,你算是说对了。这种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也知道杀蓝玉不地道,但为了大局,必须这样做。” 朱允熥咬了咬牙:“但这样滥杀功臣,爷爷就不怕史册上记上一笔?” 朱元璋转过身,凝视着朱允熥: “你觉咱会怕史册?只是能保住这大明的万里江山,咱还怕顶个骂名?蓝玉不死,他日必成大患。别跟咱说那些车轱辘话了!蓝玉交出来,没得商量!” \"我如果一定不交呢?\" \"你!\"朱元璋的巴掌举得高高的。 祖孙二人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敢于如此忤逆,早就人头落地了,可是这是自己最宠爱的嫡皇孙,是大明的太子储君。 朱元璋第一次深深地感到无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你先下去,给你三天时间,老老实实将蓝玉交出来,不然,别怪咱不客气了。\" 朱允熥也拿不准,这是虚张声势的口头威胁,还是实打实的最后通牒? 不客气? 怎么个不客气? 废了我?贬为庶人? 以朱元璋的脾气秉性,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的确是个慈祥的爷爷,对孙子的宠溺毫无原则,毫无底线。 但他更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皇帝。 当权力和亲情放在跷跷板上,朱允熥悲凉地发现,亲情不值一提。 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朱元璋也意识到自说的太重了些,伸手去拭朱允熥脸上的泪。 朱允熥赌气地推开他的手,以异乎冷静的语气说道: \"爷爷,我十分确定,杀蓝玉绝对是个错误。我知道我无法说服你,可是我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铸下大错。我们都冷静地想一想。\" 说罢,转身而去。 望着朱允熥远去的背影,朱元璋感到一阵眩晕。 咱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朱元璋生平第一次深深地怀疑自己。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蒋瓛仍未找到蓝玉的下落。 \"一年吃掉上百万两银子,养了一群废物!\" 朱元璋愤怒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向蒋瓛。 蒋瓛不敢躲闪,杯子不偏不倚砸在他的眉心,顿时血流如注。 朱元璋暴怒:\"说,你是怎么找的?\" 蒋瓛:\"该找的地方全找了,能找的地方也全找了。\" 朱元璋:\"那为什么找不见,莫非长了翅膀飞走了不成?给你最后三天,再找不出来,提头来见。\" 蒋瓛也觉得蓝玉是长了翅膀飞走了,凉国公府方圆两里之内布满了锦衣卫,从早到晚都有人盯着蓝家前后大门,虽然蓝家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却根本就没看见蓝玉出来。 可是,安置在蓝家的眼线言之凿凿说,前一天还看见蓝玉的,第二天就突然消失了。 横竖是一死了,蒋瓛沉声答道:\"臣怀疑蓝玉就在太子东宫。\" 朱元璋目露凶光,咬牙问道:\"你凭什么怀疑?\" \"因为那日,蓝家出来一乘运布车,径直驶入太子东宫,臣怀疑蓝玉就在车中。\" 第31章 铁打的汉子 蒋瓛话音未落,朱允熥已步入永寿宫中。 \"蒋瓛,你这是想当江充吗?可惜皇祖比刘彻英明一百倍,孤也不似刘据好欺负!\" 一声暴喝,吓得蒋瓛肝胆俱裂,跪在地上叩头不止,\"殿下误会了,殿下误会了,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还敢狡辩!\"朱允熥暴起一脚踢了过去。 蒋瓛\"哎哟\"一声大叫,牙齿被踢折了两颗,口中鲜血直流。 朱允熥犹不解恨,抄起朱元璋靠在墙边的手杖,对着蒋瓛一通乱打。 蒋瓛几乎被打死,跪在地上拼命求饶:\"殿下饶命!太上皇救我!\" 朱允熥暴怒:\"狗东西!你今天死定了!\" 骑在蒋瓛身上,拳头雨点般落下。 蒋瓛大叫:\"殿下小心,千万别伤着手了!\" 朱元璋挥珲手,\"孙儿,放了他?\" 蒋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朱允熥对着朱元璋双膝跪下,\"孙儿放肆了,求皇爷爷责罚。\" 朱元璋心情复杂地看着朱允熥,常遇春就是这种做派,堂堂征北大将军,动不动就赤膊上阵,和一伙大头兵打成一片。 \"你一个太子储君,一点体面也不顾了吗?也不怕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朱允熥低下了头,“孙儿错了,请皇爷责罚。只是蒋瓛着实太可恶了,孙儿咽不下这口气。″ 朱元璋问道:\"你是嫌蒋瓛冤枉你了吗?\" 朱允熥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不是冤不冤枉的事。儿臣是恨他不知死活,就算孙儿将蓝玉藏在太子东宫,难道爷爷还派人去搜查不成?\" 朱元璋瞬间被拿捏得死死的,咱的大孙,就算把天捅一个窟窿,也轮不到外人指手划脚。 咱一个快咽气的老头子,把自己的孙儿斗倒斗输,很光彩吗? 罢了罢了,不瞎不聋,做不得家翁,儿孙自有儿孙福,操那么多瞎心干什么? 就在一瞬间,朱元璋突然释然了。 朱允熥心中忐忑不安,蓝玉就藏在太子东宫的库房里,一查一个准。 他低垂着头,等待着朱元璋的发落,良久之后,等来的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大孙,爷爷老了,护不了你一辈子,你好自为之。你既然死保蓝玉,咱就饶他一条狗命。\" 朱元璋声音很轻,每一个字落在朱允熥耳中却有千钧重。 他的声音哽咽了,\"孙儿不孝,惹爷爷生气了!\" 朱元璋仰面向天,\"谁说爷爷生气了?爷爷只是放不下心。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爷爷并不是刀枪不入,他也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自己这个好大孙。 朱允熥忍不住伤心地哭了。 朱元璋:\"你嚎啥丧?是不是盼着咱早点咽气?\" 朱允熥:\"爷爷为我操碎了心,我却天天惹爷爷生气,我真不是人!我真不是人!\" 听闻此言,朱元璋几乎要落下泪来,挥挥手说道:\"你还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啊?赶紧滚!\" 朱允熥破涕为笑,死皮赖脸凑过去,在朱元璋肩上不停地捶着,捏着。 朱元璋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祖孙俩又有说有笑。 朱标一直站在门外,欣慰地笑了,刚刚还喊打喊杀的,转眼之间却变成了祖孙情深。 过了约摸两刻钟,朱允熥从永寿宫里走了出来,见朱标站在门外,忙说道: \"爷爷改变主意了,蓝玉没事了。这些天,蓝玉藏在东宫,怨气冲天,让他明天见一见爷爷,这事就算有个了结了。\" 朱标道:\"你跟蓝玉好好讲讲,牛脾气该改改了,朝见时万不可出言顶撞。\" 第二天,朱标、朱允熥带着蓝玉去永寿宫中。 朱元璋满脸倦容,坐在龙椅之上打盹。 此时,己是永乐三年四月二十八日,离朱元璋最后的时刻己越来越近。 蓝玉走进殿中,躬身施礼,\"臣蓝玉拜见上位!\" 朱元璋微微抬起头,短短几个月未见,蓝玉又苍老了许多,腰也弯了,背也驼了,眼中完全没有从前横刀勒马的精气神。 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惋惜,朱元璋笑了笑,\"坐!\" 蓝玉落了坐,问道:\"许久不见,上位身体一向可好?\" 朱元璋拍了拍脑袋,拍了拍胸脯,又拍了拍胳膊,拍了拍腿,\"这里疼,这里疼,这里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蓝玉轻叹一声,\"哎!\" 朱元璋问道:\"你叹什么气?\" 蓝玉笑道:\"果真是岁月不饶人,上位也老了。\" 朱元璋大笑,\"你蓝小二也老了,咱朱重八能不老吗?你身体如何?一顿能吃多少米饭多少肉喝多少酒?\" \"臣饭量大不如从前,酒不怎么喝了。\" \"你在忽兰忽失温身受重创,那些伤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朱允熥说道:\"爷爷,凉国公撒谎,他身上满满伤病,一到冬季就疼得要死。\" 朱元璋:\"你把衣服脱了,让咱瞅一瞅。\" 蓝玉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朱元璋威严地说道:\"脱了!\" 蓝玉站起身来,一件件解下上衣,脱到最后一件时,为难地说道:\"还是别脱了?\" \"脱!\" 蓝玉身上最后一件衣服也脱了下来,露出遍体鳞伤的身体。 背上少说也有十几个箭伤,像蜂窝一样,胳膊上,肩上,全是刀伤、枪伤,没一处好肉。 朱元璋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朱标爷俩死保蓝玉!这样的骁将,的确不应杀,不忍杀! 蓝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朱元璋在说:\"这些伤算不了什么,最要命的是这里!\" 蓝玉指了指胸口,\"从前面捅到后面了,臣昏迷了七天七夜,军中将士棺材都替臣打好了,臣却始终咽不了气,第八天,臣又醒过来了………\" 朱元璋走过去,在蓝玉胸口按了按,\"是这里吗?\" \"是!\" \"捅到离心口不到二分的地方,这都能活过来?″ 蓝玉将衣服一件件穿上,笑道:\"臣也不知道为什么死不了,大约是憋着一口气,想回到南京,死在上位跟前。\" 朱元璋尴尬地笑了,\"好死不如赖活,你且活。\" 蓝玉略拱拱手,傲然说道:\"谢上位不杀之恩,臣告退。\" 不等朱元璋说话,便转身扬长而去。 朱标和朱允熥面面相觑,这真是江山可移,本性难改啊。 望着蓝玉走出宫门,朱元璋牙齿咬得咯嘣响,\"这个狗东西,终究改不了吃屎,才给他点好脸色,他又支棱开了。可恶!着实可恶!\" 第32章 天伦之乐 蓝玉但凡不要那么桀骜不驯,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老爷子明明知道自己错了,还是这么嘴硬。这可真是牛脾气遇到牛脾气。 朱允熥忍不扑哧笑出声来。 朱元璋更生气了,怒道:\"兔崽子,你笑啥?是不是笑咱?\" 巴掌己高高举起。 朱允熥忙讨饶,\"孙儿都这么大了,爷爷别动不动就打,让人看见笑话。\" \"打你咋啦?就打!\" 朱允熥脸凑上去,\"打,打,就怕爷爷老了没力气打了。\" 朱元璋拧住他耳朵,\"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朱标一向不苟言笑,可是这五六年来受了朱允熥的影响,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坐在一边看爷孙俩闹腾的,也抿着嘴笑。 这时候,太医又来进药。 朱元璋一闻见药味,眉毛就拧了起来,硬梆梆说道:\"一天三顿药,是想喝死咱吗?拿下去!\" 又不肯喝药了,太医们苦着脸,偷眼瞅向朱允熥。 朱允熥端起药碗,说道:\"太医院斟酌出的方子,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别小看这一碗药,少说也费六七两银子,总不能倒了?爷爷既然不喝,那我喝了好了。\" 说着就往嘴边送。 朱元璋忙叫道:\"胡闹!药是能乱喝的吗?\" \"既然不让我喝,爷爷就乖乖地喝了,别每次喝药,都整出这么多事,宝庆小姑姑都不带这样的。\" 朱元璋嘟囔几声,不情不愿地将药喝了。 朱标也在一旁劝道:\"允熥说的是,父皇这不爱喝药的毛病得改一改了,太医都说了,父皇身体并无大碍,认真调养,再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朱元璋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多少次置之死世而后生。 这使他坚信,生死有命,祸福在天,该活时痛痛快快活,该死时痛痛快快受死,何须乞命于几碗汤药? 如今垂暮之年,各种病痛一起跑出来,想活固然不容易,想死也很难,除了苦捱着,再没有别的办法。 朱元璋瞅瞅朱标,再瞅瞅允熥,心里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舍。 再想起雄英、皇后、朱樉,朱棡,禁不住悲从中来。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摇头叹息:“苦!真苦!” 朱允熥笑着说:“苦药才能治病,爷爷就忍耐一下。太医说了,爷爷只要好好调养,还能再活好些年呢。” 朱标也趁机说:“父皇平日要多休息,少动气,少饮酒,最要紧的是按时喝药。” 朱元璋低头一笑。 郭惠妃又带着众嫔妃前来问安,瞅见药碗空空的,心里喜滋滋的。 她们知道,这都是朱允熥的功劳,不约而同投过去赞许的目光。 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朱元璋命众嫔妃就在永寿宫里吃饭,不大的殿中摆了十几桌子。 朱元璋和朱标、朱允熥一桌,爷孙三代有说有笑。 宫中已经压抑太久,难得有这么融洽而温馨的场面,嫔妃们都开怀畅饮。 朱元璋尚未就藩的儿子们围坐在一起,吃得热热闹闹的,宝庆则到处乱跑,一会钻到这,一会钻到那。 朱元璋环顾四周,心中暗自感慨,这样的天伦之乐,能享受一天就享受一天。 正这时,郭惠妃笑吟吟走过来,附在朱元璋耳边说了几句话。 朱元璋的老脸笑成一朵花,笑眯眯看着朱允熥,\"好大孙,嘴巴真严实,天大的喜事,竟然一个字也不吐出来,着实该打!″ 朱标问道:\"爹说的什么?\" 朱元璋拍拍朱允熥肩膀,\"你问问你的好大儿。″ 朱标十分后知后觉,问道:\"是什么?\" 朱允熥笑道:\"是蓝灵儿有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朱标喜上眉梢,大明万里江山,又有了新一代继承人了! \"你不用在这儿伺候了,快扶蓝灵儿回东宫好生歇着。\" 朱元璋也一个劲地说:\"去,去,以后没事别往永寿宫跑了,管好你媳妇是正经!\" 朱允熥谢过皇爷爷和父亲,便搀扶着蓝灵儿过来告退。 朱元璋喜之不禁,\"去,去,不用这么的礼,好生将养。\" 嫔妃们都围着朱元璋,郭惠妃笑问:\"皇爷要当祖爷爷了,也不说大张旗鼓庆贺庆贺,也太抠门了。\" 朱元璋笑眯眯问:\"你们要咋个庆贺?\" 众嫔妃吵吵嚷嚷的: \"摆酒席!\" \"看大戏!\" \"游园!\" 朱元璋开怀大笑:\"准了!银子咱出。\" 一路上,朱允熥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蓝灵儿,生怕她有任何闪失。 回到东宫后,朱允熥让蓝灵儿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则坐在床边陪着她。 他轻轻抚摸着蓝灵儿的肚子,感受着新生命的跳动,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乾清宫中,朱标的心情也十分激动,他又取出常兰的画像,久久凝视,心里默默地说: \"常兰,你知道吗?允熥就要当爹了,要是你还在,咱们就能一起含怡弄孙,安享太平,那该有多好,怎么偏偏就早早去了呢?\" 常兰笑颜如花,两眼脉脉含情,痴痴地看着他。 \"哎!\"朱标看看自己镜子中憔悴不堪的面容,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这不争气的身子,就像是四面漏风的灯笼,究竟能撑多久。 上有老,下有小,家国多事,朱标太想活下去了。 允熥告诉他,这个病叫糖尿病,细心保养,并非什么不治之症,这使他对活下去充满了渴望。 允熥说,一顿饭最好吃半斤菜,他便吃半斤菜; 允熥说,每天最好吃二两藜麦米,他便吃二两藜麦米。 允熥说,隔一天吃一次鱼,他便隔一天吃一次鱼。 允熥说,每天喝三杯青钱柳桑叶茶,他便每天喝三杯青钱柳桑叶茶。 简直就是言听计从,然而,精神还是一天比一天倦怠,形体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 这使他恐慌又无奈,究竟还能再活几年啊? 朱标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正在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时,突听见朱允熥在背后叫了声:\"父皇!\" 第33章 归来仍是少年 眼瞅着朱标日渐消瘦,这正是糖尿病加重的预兆,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朱允熥忧心忡忡问道:\"父皇近来身体如何?\" 朱标敷衍道:\"还好。\" \"父皇不妨散散步,打打太极,或者站站桩,日积月累,对身体大有裨益。” 朱标还是敷衍,\"知道了。\" 朱允熥又道:\"儿臣有事向禀报父皇,不如咱们边走边说。\" 朱标欣然同意。 宽阔的大道旁,牡丹端庄大气,芍药芳香馥郁,各色花儿争奇斗艳,湖水清澈如镜,映照着宫殿的倒影,微风徐来,树上鸟儿鸣叫。 好一派悠自得的景像。 朱标久居深宫中,每日被层出不穷的国事围绕,每日来去匆匆,今天和儿子一起散步,才猛然发觉,宫中竟有如此美景。 但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丌走了才一刻来钟,就己气喘吁吁,额头己渗出点点汗珠。 朱允熥看在眼里,愁在心头。朱标是个好太子,也是个好皇帝,可惜命不长。 他的威望实在太高了,有他在,藩王们不敢动弹,文臣们不敢动弹,武勋们不敢动胆,各种势力都能达到平衡。 \"父皇,要不先歇会。\" 朱标实在走不动了,顺势坐在路旁石椅上,问道:\"你有什么事,就说。\" \"爹没事?\" \"没。\" \"迁都的事,儿臣想尽快启动起来。\" 迁都功在千秋,害却在当代。朱标对自己的身体毫无信心,这么宏大的工程,既然自己完不成,由儿子完成也不错啊。 他热切地看向允熥,眼中充满着殷切的希望。 \"爹老了,你正年轻,不如我禅位给你,好让你放开手脚完成迁都。\" 朱允熥闻言大惊,连忙说道:\"父皇得四海拥戴,万民景仰,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会萌生退意呢?\" 朱标捶了捶胸口,哀叹道: \"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哎,你看我这身子!不是我存心躲安闲,实在是有心无力。白白着这个位子,却于国无益。\" 朱允熥十分心痛,\"父皇得的并非什么大病,善加调养,慢慢就好起来了。儿臣倒是觉得,父皇的病根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 \"父皇是心里太苦,却没法说出来,所以才累及了身体。如果我娘和我哥还活着,父皇就不会过得这么苦了。\" 这是埋藏了十几年的隐痛,突然被儿子说出,朱标浑身的铠甲都被击穿了,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朱允熥握住朱标的手,继续说道: \"爹一肩挑着家,一肩挑着国,身处各种旋涡,承担着各种责任。爷爷杀伐太重,叔父们骄横扰民,文臣们小肚鸡肠,武将们居功自傲,在在处处,全靠爹居中调停。 爹的性格,对人太宽,对己太苛,又过于勤勉,每天鸡鸣即起,半夜方睡,血肉之躯,日日承受,无处排解,天长日久自然成疾。\" 到底是父子连心啊,一句一句,都说到心上了。 朱标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楚,转过头去,拭掉眼中泪水。 从小到大,受的是最完美的教育,大本堂中珍藏着古今图籍,四方名儒任教,青年才俊伴读。 一言一行都是按照圣君的模板刻出来的。 稍有逾越,就引来没完没了的劝谏,仿佛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罪一样。 日复一日的严酷规训,朱标终于戒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的优异表现获得了朱元璋的欢心,更获得了所有人的交口称赞。 他给天下臣民、四海万邦树立了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偶像。 温润如玉,博学多才,礼贤下士,进退有度,所有赞美的语言加在他身上都不算过分。 但他一点也不快乐,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过。 世人仰望他,却只把他当作神龛里的神像,至于他的痛苦和悲哀,根本没有人在乎。 朱允熥告退走了。 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形成一道斑驳的光圈,在地上自由自在地摇曳。 刹那间,朱标疲惫不堪的心被点亮了。 这种豁然开朗感觉实在太奇妙了,掀开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纱,压在心头的万重高山却涣然冰释。 朱标陡然来了精神,他加快脚步,踏着光圈,来来回回地行走。 多年来,他的心从未如此轻松过,愉悦过,自在过,仿佛回到了无拘无束的婴孩时代。 走得累了,便在椅子上坐着歇一会,歇得有些力气了,便又起来走,乐此不疲。 起先觉得两脚像灌了铅一样,拖也拖不动,但咬着牙坚持坚持,便挺过来了。 回到乾清宫中,朱标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也懒得洗浴,开怀畅饮了几杯酒,倒在床上就呼呼呼睡着了。 一夜无梦,听见窗外啾啾鸟鸣,朱标才醒来,只感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 朱标心情大好,从前允熥总劝他多活动活动筋骨,他总是拿言语搪塞,实在说的烦了,便敷皮潦草应付两三天。 今天,朱标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了儿子的苦心。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为了年迈的父亲,为了孝顺的儿子,更为了久违的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朱标认认真真吃了一顿饭,然后换了一身精干的短衣,来到乾清宫空旷的广场练习太极。 天地如此阔。 朱标站在广场上,比划着太极拳的动作。 无奈十分身体僵硬,每个招式都显得特别吃力,没一会功夫,便大汗淋漓了。 要照以前,朱标肯定半途而废了,但这一次,他决计坚持到底。 不知什么时候,朱元璋拄着拐杖,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 朱标正聚精会神地体味着太极拳的精髓,被吓了一大跳,问道:\"爹什么时候来的?\" 朱元璋哈哈大笑,\"咱早来了,你硬是没看见。怎么又想到练这个?咱记得你年轻时打太极拳打得那叫一个好,怎么如今生疏成了这个样子?\" 一句话,又勾起了朱标的苦涩的回忆。 那时候,朱标与常兰夫妻恩爱,琴瑟调和,常兰善舞剑,一袭红衣,在洁白的雪地上或奔跑跳跃,或翩翩起舞,而他则一袭青衣,一套太极拳打得行云流水,炉火纯青。 徐达、汤和、冯胜、傅友德见了,无不交口称赞: \"上位就是上位,佳儿佳妇全有了!\" 朱元璋得意地大笑,\"那是!\" 后来,常兰死了,朱标的心死了一半,等到朱雄英死了,朱标的心全死了。 如今,朱允熥又让他的心活了过来。 千山过后,归来仍是少年。 金色的阳光下,朱标脸上又洋溢起年少时的神采。 \"爹,允熥长大了,儿臣想让他监国。\" 第33章 太子监国 朱元璋并不感到意外,允熥虽然没有监国的名分,但实际上已经担当起监国的重任了。 夺小琉球,攻日本,灭史大威,收陈祖义,经营大琉球,经营吕宋,经营马剌加,开放海禁,改革宗藩,五六年间办了这么多大事,哪一件事办得不漂亮? 咱这个大孙,聪明着嘞,能干着嘞,气派着嘞,万里江山后继有人了。 朱元璋满脸是笑,\"你们父子之间的事,咱不管,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朱标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朱元璋的同意,进一步说道: \"儿臣想以蓝玉为太子太师,以孙恪为太子太傅,以徐辉祖为太子太保,以郭英为太子少师,以杨文为太子少傅,以曹震为太子少保。\" 这份人选,朱标是精心斟酌过的。 徐辉祖是五军府都督,郭英是京营提督,杨文是辽东都指挥使,这三个人都深得父皇信任。 将蓝玉、孙恪、曹震与徐辉祖、郭英、杨文放在一起,这份名单一旦通过了,就意味着父皇的确打消了对勋臣的顾虑。 朱元璋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也行。\" 朱标长久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有了一个这么强大的辅佐团队,允熥将来的皇位就坚如磐石了。 他躬身向朱元璋施礼:\"儿臣替允熥谢过父皇。\" 朱元璋摆摆手,\"一家人,谢什么谢?\" 朱标乘上辇,兴冲冲向文华殿走去。 朱允熥正与朱桢、朱椿、骞义、夏元吉、茹瑺、杨士奇、刘璟、徐辉祖、李景隆等一众大臣筹划迁都的事情。 朱标在一众羽林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众人连忙施礼。 \"儿臣参见父皇!\" \"臣弟参见皇兄!\" \"臣等参见陛下!\" 朱标今日心情奇好,脚步轻盈走上玉阶,升上御座。 \"都平身。\" 朱允熥站在最前列,一表人才,意气风发。 朱标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欣喜,“允熥,关于迁都之事,你们商议得如何?” 朱允熥起身回话,“回父皇,儿臣经过与六叔、十一叔及诸位部院大臣商议,己初步确立了迁都的远景规划,具体的事务千头万绪,还须认真筹划。” 朱标微微点头,对众臣说道:“迁都是千年大计,事关大明国运和子孙后代的福祉,卿等善加努力,功成之后,各有封赏。” 朱桢、朱椿带头说道:\"皇兄尽管放心,这是臣弟等应尽之责。\" 朱标的目光从众人脸扫过。 朱桢、朱椿,这两个亲弟弟,无论才干学问,还是人品都是极好的,一武一文,可以担当辅佐允熥的重任,有这哥俩坐镇中枢,各地的藩王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骞义,忠厚君子; 夏元吉、茹瑺,持重老臣; 杨士奇,心思缜密,知权达变。 刘璟,品行高洁,才干卓越。 徐辉祖、李景隆,第二代武勋的头面人物。 有这么多人辅佐,再加上常家、蓝家,以及孙恪、曹震、朱寿、张翼、陈桓一众军中将领,允熥的地位可谓坚如磐石了。 朱标欣慰地笑了,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僵住了。 他猛然发现,除了徐辉祖和李景隆这两个勋臣之外,上述所有人,都是允熥举荐和极力保护的! 原来,他早在四五年前就开始精心布局了! 这个儿子,着实不简单! 朱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震惊,随之而来的是释然。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朱标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六、老十一,辉祖,景隆,各位尚书,朕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宣布。\" 会是什么要紧的事呢? 在场的人无不屏声静气以听。 朱标浑厚的声音响起:\"允熥!\" 朱允熥陡然一惊:\"儿臣在!\" \"朕封汝为太子监国,一切军政民生大小均委汝裁决,然后启奏于朕。\" 洪武十四年,朱标时年二十五岁,朱元璋就是这么做的,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朱标名为大明皇太子,实为大明常务副皇帝。 为了那一天,朱元璋精心布局,废丞相,拆分大都督府,广六部,设通政使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朱标尽早接班。 朱标是史上独一无二的太子。 当初朱元璋是如何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扶持他,今天他就要同样地对待自己的儿子。 朱允熥还在错愕中,朱桢、朱椿己走过来躬身施礼: \"臣朱桢拜见太子监国殿下!\" \"臣朱椿拜见太子监国殿下!\" 朱允熥慌忙闪开,叫道:\"六叔,十一叔,你们这是干什么?折煞允熥了!\" 朱桢、朱椿都说道:\"这是朝堂上的君臣之礼,殿下当仁不让。\" 说完,两人围住朱允熥,重又施了一礼。 朱允熥无处躲闪,只得深作一揖还礼。 此时,徐辉祖、李景隆、骞义、夏元吉、茹瑺、杨士奇、刘璟己齐刷刷跪伏于地,齐声说道:\"臣等为皇太子监国贺!\" 朱允熥无助地望向朱标:\"父皇……这……这……\" 朱标冷声说道:\"朕意己决,休得推辞!\" 朱允熥双膝跪下,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儿臣领旨!\" \"起来!\" 朱允熥站了起来,将徐辉祖等人一一扶起。 朱标又长篇累牍地训示儿子,教导他如何敬天畏祖,如何忧民勤政,如何修身养德,如何礼贤爱才。 三十年来,他就是这样做的,今天也是这样教导儿子。 朱允熥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最后,朱标说道: \"加封蓝玉为太子太师。\" \"加封孙恪为太子太傅。\" \"加封徐辉祖为太子太保。\" \"加封郭英为太子少师。\" \"加封杨文为太子少傅。\" \"加封曹震为太子少保。\" 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朱允熥心中一阵狂喜。 \"杨士奇!\" \"臣在!\" \"着你起草诏书,布告天下臣民,四海万邦: 皇太子允熥,聪明仁孝,德才兼备,深得父祖钟爱,深受士民拥戴,荣膺监国。从今往后,皇太子之意即是朕意,见皇太子即是见朕!\" 第34章 迁都的恐慌 朱允熥心潮澎湃,星辰大海,广阔未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永乐三年六月初一,朱允熥发布文告,决定启动北平新都的营建,指派朱椿主持迁都,并且从户部、工部、吏部、兵部、礼部、五军都督府抽调了大批官员。 令朱允熥没料到的是,文告刚刚发出,南京市井间传出流言,说朝廷准备强征江南富户充实新都。 洪武初年,朱元璋强制从湖广、江西、福建、浙江等省向南京迁移人口。被迁移的富户千方百躲避迁移,遭到了朱元璋的血腥镇压,被杀者逾千人,秦淮河为之变赤。 这一次迁都,又勾起了人们恐怖的回忆。 南直隶的米价每天都在上涨,带动浙江、福建、江西的米价也涨了起来。半个月的功夫,米价己涨了二成五。 朱允熥听到这一消息,赶紧发布文告辟谣,宣称朝廷不会强制移民。 可是一纸文告并不会平息恐慌。不要说南京的民众不相信,就是朝中的文武大臣也不相信。 整个北直隶不过三百万人口,北平不过十万人口,不从南方大量移民,如何撑得起一座新都? 米价还在继续上涨,无钱买米的贫民日益增多,已经饿死了上千人。 迁都还没开始,就是当头一棒。 朱允熥这才意识到,迁都的确太难了。 他立即召集文武大臣开会,征询破解之道。 文华殿里,文武大臣议论纷纷。 “迁都之事关乎国本,操之太急,所以才有了今日之变。” \"饥民铤而走险就不好办了。\" \"太上皇和陛下该出来管管了,太子毕竟太年轻。\" 朱允熥刚刚监国,就遇到了严峻的挑战。 另一边,北平,朱棣接到朝廷旨意,命他迁往开平。 燕王府里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巍峨的门楼前停着数十乘马车。 朱高炽正在指挥燕壬府中的兵丁以及太监往车上搬东西。 朱棣、朱高煦、朱高燧父子三人酷爱兵器,各种长刀、短刀、长枪、短枪、弓弩、火铳、火枪,应有尽有。 朱高炽则是满箱满柜的书籍、字画。 徐妙云本想着回到南方,结果却去了更北的开平,想着此去塞外,再想回来就难了,心中惆怅不已。 朱棣一身戎装,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手执马鞭,仰望门楼上斗大的\"燕王府\"三个鎏金大字,眼里满是不舍。 张玉、邱福、朱能各领燕山中护卫、燕山左护卫、燕山右护卫,一万六名王府护卫个个身形挺拔,威武雄壮。 燕山三护卫人数虽不多,但战斗力极强。 步兵、轻甲骑兵、重甲骑兵、火器兵各占四分之一。 每名步兵配备的一面盾,一张弓,外穿硬甲,内穿软甲。 轻甲骑兵一人二马,重甲骑兵一人三马,火器兵每人配火枪一支,火铳一支。 整个火器营拥有一百六十门火炮,八百架战车。 这样的配置,简直不能用豪横来形容。 朱棣十分善于吸纳各种力量为己所用。 在他的军中,有大量蒙古人和少量女真人。这些人精骑善战,熟悉塞外地形,获取情报,打入敌营,这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燕山三护卫押解着大量粮草、辎重、武器,以及帐篷、毛毯等各种战略物资,浩浩荡荡离开北平,前往开平。 镇守北平近二十年的燕王就要迁走了,北平城的士绅百姓纷纷走出来观看。 燕壬朱棣旗下的军队,宛如一股洪流,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犹如战鼓。士兵们个个英姿飒爽,目光如炬,透露出坚毅和果敢。 在阳光下,他们的盔甲闪烁着冷冽的光芒,长矛与盾牌交相辉映,形成一片森严的阵势,军旗飘扬,随风舞动。 北平都指挥使铁铉奉朱允熥的命令前来送行,立即被燕军的严整和强悍所深震撼了。 北平都司地处最前线,下属卫所兵人数高达十二万,是边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但和燕军比起来,就显得太孱弱了。 回去后,铁铉就给朱允熥上了一封密折,详述就任北平都指挥使以来的见闻和观感,暗戳戳提醒朱标,燕王在北平人脉深厚,影响深远,燕山三护卫装备太强,战力太精。 南京的粮价还在节节攀升,饿死的人更多了。 南京和周边的数个县,已经零星出现饥民成群抢劫富户,打死了几十条人命。 文华殿中,朱允熥召集群臣议事,讨论如何平息南京乱局。 兵部尚书茹瑺说道:\"臣建议调京军弹压,将抢劫者就地正法。\" 户部尚书夏元吉说道:\"臣建议派出稽查队,打击囤积居哄抬粮价的不法商贩。\" 礼部尚书白信蹈道:\"臣建议朝廷开南通官仓,投放粮食,平抑良价。\" 附和茹瑺者有之,附和夏元吉者有之,附和白信蹈者有之。 大臣们分化成三个阵营,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众皆喧喧,只有杨士奇沉默不语。 朱允熥问道:\"杨士奇,你有何见解?\" 杨士奇答道:\"以臣之见,这三种做法,都无异于火上浇油,肯定会引起更大的恐慌,粮价反而会被抬得更高,局势反而会更混乱。\" 朱允熥问道:\"你有何良策?\" 杨士奇道:\"据臣粗略估算,南京大约有九万至十二万饥民。朝廷即使投放再多粮食,这些粮食也一定是被富户抢购囤积起来了,根本到不了饥民口中。 朝廷应该省去一切中间环节,大量设置粥厂,对饥民敞开供应,只饥民中不再出现饿死人的状况,缺粮的恐慌自然降低了,然后粮价自然降下来了。\" 杨士奇出身卑微,对民间的了解是那些象牙塔里的科举官所无法比拟的。 在众言纷纷、莫衷一是的时候,只有能够提出切实可行的破解之道。 朱允熥禁不住击节赞赏:\"杨士奇,卿所言甚合孤意,这件事就交给卿办。\" 杨士奇拱手说道:\"臣领旨!\" 第35章 黑洞 杨士奇在南京各地奔波,不辞辛劳地开办着一家家粥厂。 饥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面容憔悴,眼神中透露出对食物的渴望。 杨士奇亲自为饥民们分发着稀粥,饥民们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喝着热粥,暂时忘却了饥饿的痛苦。 一些老人和孩子,他们颤抖的手接过粥碗,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杨士奇忙碌的身影在粥厂中穿梭,他不仅关心着饥民的温饱,还关切地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尽力为他们提供帮助和安慰。 在他的努力下,南京各地的饥民们得到了救济,恐慌的情绪得到了初步缓解。 这时候,杨士奇又向朱允熥提出建议,从官仓中调拨十万石粮食,以略高于正常水平的价格出售。 这些粮食一经投放,立即被一抢而空。 紧接着,杨士奇又向朱允熥建议,投放第二波,第三波粮食。 当投放到第六波时,不仅南京以及南京周边的粮价降到了正常水,而且整个江南地区猛涨起来的粮价也回落到正常水平附近。 杨士奇的这些操作在事后看来平平无奇,可是在那种纷繁复杂的局面下,却只有他能快速精准地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且能够完美地执行下去。 朱允熥单独召见了他,用赞许的眼神望着他,说道:\"卿这一次立了大功,帮孤解了大围。\" 杨士奇答道:\"殿下言重了,如果没有殿下的赏识和破格提拨,臣还在江湖市井间流浪。殿下的知遇之恩比天还高,比海还深,臣无以为报。\" 朱允熥微微笑道:\"对于迁都北平,你可有什么好建议?\" 杨士奇道:\"殿下曾经承诺,移民采取自愿,朝廷不采取强制手段。臣想请问殿下,不采取强制手段,如何将南方人迁移到北方?\" 朱允熥问道:\"你有办法吗?\" 杨士奇连连摇头,\"臣没有办法。南方富,而北方穷;南方和暖,而北方寒冷;南方安宁,而北方多战乱。人之常情,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舍弃南方,而背井离乡迁徙到北方呢?\" 明朝初年,朱元璋清查天下人口,编造黄册,花了整整三年,清查各省人口,最终统计出全国的总人口6652万。 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最重要的财富莫过于土地和人口。 但是清查土地、统计人口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不管立下多么严峻的律法,总是会有大量的土地和人口会被隐匿。 这些被隐匿的土地和人口,游离于国家财政体系之外,成为严重侵蚀着国家的税基的黑洞。 朱允熥问道:\"你久在民间,对投献、诡寄之类的伎俩应该很了解?\" 杨士奇答道:\"这些事情,臣略知一二。许多小田主,或为了逃避傜役和差役,或为了逃避苛捐杂税,或为了抵御赃官污吏的盘剥,将自家的田产投献、诡寄到各地的藩王、显贵、官员的名下。 这样一来,本应流向朝廷的税赋就不翼而飞了。于是藩王、显贵、官员们愈富,而朝廷愈穷。\" 朱允熥道:\"正是这样的。朝廷给了藩王、显贵、官员免傜役的特权,但他们反过来利用这项特权侵吞朝廷的税基。据你估计,因为这个原因被隐匿下来的人口,全国大概有多少?\" 杨士奇沉吟半晌,说道:\"臣见识有限,不知道全国有多少人口隐匿下来了。臣在江西宜春教书时,与县衙的户房有交往,他告诉臣,宜春在黄册上有三万户,共十七万人口,不在黄册上的约有四千余户,约二万人。如果照这个比例推算,全国最少有八九百万人口被隐匿起来了!\" 朱允熥道:\"这个数字,只少不多,说不定有二三千万人。\" 杨士奇连连啧舌,\"完全有可能。\" 朱允熥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将这些人全部迁到北方,北方的人口立即就充实了一大截?\" 杨士奇心中一惊,他明白朱允熥的意思,将这些隐匿的人口迁往北方,确实是一个解决人口问题的办法。 但实施起来绝非易事。 杨士奇担忧地说道: “殿下,这些人口既然能藏起来,就有办法不让朝廷查出来。朝廷如果一定要查,第一个难题一是派不出那么多人去查;即使派得出来,到了地方上也会遇到重重阻碍。 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洪武四年,洪武九年,洪武十七年三次普查全国人口,那些隐匿的人口还不是照样查不出来?以太上皇之英明神武,岂能不知其中猫腻,只不过无可奈何,隐忍不发而已。\" 朱允熥点了点头,“我自然知晓其中的难处,但若不如此,北方的发展难以推进。我们需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案,将这些隐匿的人口全部清查出。\" 杨士奇苦笑道:“若论隐匿人口和土地,藩王们是大头。 秦王占有关中最富饶的土地,晋王占有汾河谷地最富饶的土地,楚王占有江汉平原最富饶的土地,蜀王占都江堰灌溉下最富饶的土地。 这些藩王动辄田连州县,富可敌国。但他们都是皇室宗亲,殿下真的有决心向他们动手吗?\" 朱允熥沉默了好久。 宗室是他的基本盘,对宗室动手将会直接动摇了自己的统治基础。 朱允炆就是因为操之过急强行削藩,才将自己作没了的。 况且刚刚颁布《宗藩条例》,对宗藩爵位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没过多久又清查他们名下的土地和人口,难免给人刻薄寡恩的感觉 土地兼并对于每一个王朝来说,都是无法治愈的痼疾。 谁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却谁都不愿拿自己开刀。 我只管纵情享受,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朱允熥无可奈何地说道:\"此事容后再议,现在说一说怎么向北方迁移人口。\" 杨士奇说道:\"殿下是怎么打算的?\" 朱允熥道:\"孤准备在北平建立一所大学堂,计划招收四千名生员,授课的都是翰林。\" \"然后朝廷准备在北平建造四千间房屋,每间售价白银一万两。\" \"凡从南方迁移到北平的人囗,只要在北平购置房屋间,就可进入北平大学堂读书;\" 杨士奇一拍大腿,\"殿下真乃奇才也,此计一出,谁不趋之若骛?\" 第36章 生财有道 南京最繁华的正阳门下,人头攒动,数百人围着一张皇榜议论纷纷。 \"交一万两白银,就能在北平买一间三进三出的房屋,还能优先进入北平大学堂读书,先生还都是个顶个的翰林?\" \"不可能!不可能!\"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道:“这肯定是朝廷想要迁移江南富户,所以才想出来的法子!”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起来。 “对!对!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翰林学士,那可是进士中的佼佼者,怎么会教授小小的生员?” “就是,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从众人中走出来,朗声说道:“各位也不想想,这是皇榜,岂会有假?”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看你们是出不起这笔银子,嫉妒别人有机会去北平?”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你凭什么这么说?” \"爷有的是银子,区区一万两,难得住谁?\" “我们只是担心这其中有诈而已。”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有诈?你们以为朝廷会拿此事开玩笑吗?不想去的尽管不去,到时候可别后悔!” 有人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中年男子身边的仆役推开那人,说道:\"有眼无珠的蠢货,这位乃是礼部尚书白大人!\" 那人连忙作揖,\"原来是白尚书,难怪这么气宇非凡。恕罪!恕罪!\" 白信蹈登上高台,大声说道:\"殿下已经拨下巨款,在北平燕山脚下建造【燕山大学堂】,预计今年秋季即可建成。 大学堂可容纳四千名学子,入学者须是品学兼优的生员,授课的都是翰林院的编修、庶吉士。 有意者,可速到国子监报名。报名之后经考试合者,预交一万两白银的购房款,即具有入学资格。\" 白信蹈的话音刚落,台下便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有人问道:\"白尚书,大学堂为什么建在北平,而不是建在南京?\" 白信蹈道:\"南京有国子监,北平有大学堂,这样才能南北双珠,交相辉映。\" 人们开始犹豫不决。 毕竟一万两白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朝廷言而无信,难道谁还有胆量跟朝廷打官司不成? 但是,一万两白银毕竟也不是一笔大数目,不要说还能买一座宅子了,就是白白捐给大学堂也是值得的。 一个小小的生员,授业宗师竟然是翰林,光是这一份荣耀也值一万两银子了。有翰林授课,还怕考不上举人吗?一旦考上举人,那该有多么光宗耀祖。 这时,一个年轻的书生站了出来,说道: “我相信白大人所言不虚。我愿意前往北平,报考燕山大学堂。”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国子监。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一时之间,国子监门口人潮涌动。 国子监祭酒刚刚走出山门,就被震天动地的喊声吓了一大跳。 \"我报名!\" \"我报名!\" \"我报名!\" 无数只手臂在空中激动地挥舞着。 这一消息很快传向四面八方。 不要说南直隶了,浙江、福建、江西、湖广也引起了轰动。 在明朝,读书人的地位是非常之高的。考上秀才,就有了功名,可以免除傜役,见县官不拜。 如果考上举人,则有了做官的资格。 尤其是商人,他们虽然有钱,但是地位很低,随时会遭到官府的勒索迫害。 家里如果能够出一个举人,就等于获得了一个保护伞,可以免除许多无妄之灾。 四面八方的有钱人也闻讯赶来。 南京城里一时冠盖如云,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人满为患。 南京城的士绅、富商,削尖了脑袋,结交朝廷官员,意图抢占入学名额。 在这股热潮中,一些不法之徒也嗅到了机会,他们假扮官员,四处行骗,声称可以帮助他人获得入学资格。 很多人上当受骗,被骗取大量钱财。 不久后,官府接到了多起报案。 朱允熥大怒,下令严查,抓捕了一批不法狂徒。 同时,他下令礼部,先登记,后考核,考核合格者先预交一万两白银,待到大学堂建成后即可入学。 命令下达后,礼部门前排起了数十里的长龙。 登记之后,朱允熥也吓了一大跳,竟然有一万九千余人参与对四千个入学名额的角逐。 看来,江南的有钱人是真的多啊!只要略施小计,白花花的银子便像潮水般涌来。 在考核的这段时间里,不少人发现了新的商机。 他们在国子监会试地点附近开设了许多客栈和饭馆,生意异常火爆。 与此同时通过考试的幸运儿们则开始筹备北上事宜。 一些家底丰厚的人家甚至提前派出家丁先行前往北平打点,只为自家孩子能够在北平安心读书。 一时间,通往北平的官道上马车络绎不绝,好不热闹。整车整车的粮食、衣物、生活用品运到北平。 与此同时,燕山大学堂的建设也在紧张进行中。 朱允熥亲自过问工程进展,并调拨大量资金和人力、物力,确保大学堂能够按时完工。 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越来越多的学子来到北平,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新的学习生活。 沉寂已久的北平城一时间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而那些落选的生员,则因为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无不垂头丧气。 他们在南京城里久久徘徊,舍不得离去,选出十几个代表,到礼部请愿,要求再加试一场。 乾清宫中,朱允熥喜笑颜开。 \"父皇,建造燕山大学堂耗银三十万两,建造四千间房屋,耗银二百万两,而收入白银四千万两,收支相抵,净赚三千七百七十万两!\" 朱标被彻底震惊了,这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相当于户部近两年的税赋收入。 朱允熥继续说道:\"最要紧的是,无形中往北平迁移了四五万人口。儿臣还准备在北平开办几家学堂,吸引更多人迁过去。\" 第37章 摊丁入亩 正这时,有太监来报:\"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求见,有要事禀报。\" 朱允熥说道:\"让他们在文华殿等着。\" 等他和朱标到了文华殿,远远听见白信蹈和夏元吉在高声争论着什么。 朱标升上御座,朱允熥在他左手侧坐着。 白信蹈拱手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滞留在南京的生员,将礼部围得水泄不通,要求再加试一场。臣苦苦劝导,但他们油盐不进,死活不肯离去。 万余人聚集一处,若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挑唆,恐怕生出事端,请朝廷速派兵驱离。\" 夏元吉也拱手说道:\"臣反对。这些人都是一心求上进的学子,又不是暴徒,他们要加试一场就加试一场就好了,何必派兵驱离?\" 白信蹈怒目而视,\"夏尚书,加试不加试是礼部的事,请户部不要越殂代鲍。\" 夏元吉:\"朝廷事非一家私议,我说句公道话也不行吗?\" 白信蹈道:\"夏尚书还是别唱高调了,说公道话是假,想赚钱是真。\" \"我身为户部尚书,为朝廷赚钱还有错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偷不抢,哪里无道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急烈地争论着。 朱标轻咳一声,“这些士子无非是想得到一个师从明师的机会,不妨再加试一场,择忧录取二千人。白爱卿,你去安排一下。” 白信蹈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只得领命而去。 这些年,户部一直在闹饥荒。 夏元吉絮絮叨叨报了一大篇账: \"陛下,太子殿下,这些年户部一直入不敷出。仅去年一年欠沿边九镇的马料钱、兵戈钱,93万两。欠宗藩的俸禄120万两。欠官员俸禄70万两。还有许多笔钱,零零碎碎也有47万两。总共加起来有330万两之多。″ 朱允熥大笔一挥,\"开办燕山大学堂不是赚了三千多万两白银吗?从中拨出330万两来,全部结清了。\" 夏元吉大喜过望,由衷地说道:\"殿下英明,解了户部燃眉之急。殿下还有何份吩咐?\" 朱允熥道:\"着户部会同工部,在南方征集三十万民夫,前往北平,疏竣河流,整修道路,为营建新都做好准备功夫。\" 夏元吉问道:\"请问殿下,为何不在北方就地征集?几十万民夫千里北上,耗费的路费也不是一笔小数字。\" 朱允熥的用意,是这三十万民夫到达南方以后,就想办法让他们在北平安家落户,这样的话,就神不知鬼不觉往北平迁移了三十万户,以每户五口人计算,北平便多出了一百五十万人口。 他答道:\"三十万民夫可顺路运送粮食物资,足可以抵消路费。\" 夏元吉依然很发愁,\"殿下,三十万民夫数额极其巨大,恐怕难以征集。\" 朱允熥答道:\"你不用担心,抓自有办法。\" 明朝的差役和傜役是一项义务,每有大的水利工程和营建工程,朝廷便会从民间强征民夫。 这些民夫不仅得不到一分一毫的报酬,反而还要自带干粮,自付路费。 地主占总人口不足10,却占有90的土地;贫民们占总人囗90,却只占有10的土地。 但历朝历代,傜役和差役的分派份额,从来都不是从占有土地的多寡决定的,是以人头决定的。 这一极不公平的傜役和差役模式饱受诟病,常常会引来激烈的反抗。 贾鲁征集五十万民夫修黄河,直接导致农民起义大爆发。 在洪武年间,先后三次因为兴修水利工程而引发农民暴动。 地主是水利工程的受益者,但他们服的傜役几乎等于零。 农民享受到的水利工程的益处几乎等于零,但他们却承担了所有的傜役。 朱允熥决定借着营建新都,改变这一延继了几千年的弊政。 他在文华殿召开廷议,宣布实行\"摊丁入亩\"—— 取消人头税,从今以后,凡有大型工程,不再强征民夫,无偿服役,而是由朝廷提供粮食,并且付给报酬。 而这笔钱的来源,则是按田亩数,加征一项\"水利税\",一项\"营建税\"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么搞的。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即炸开了锅,文武大臣们接二连三地反对。 有大臣问:\"殿下,人头税延继了几千年,为何取消?\" 朱允熥答道:\"贫苦之家,辛苦劳作一年,勉强能够糊口,再征收他们的人头税,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多家庭,为逃避人头税,生下女婴,就会溺死。每溺死一个女婴,将来就会多一个娶不下媳妇的光棍。以此观之,人头税就是一项恶政,理应废除。\" 又有大臣问:\"历来征发差役,都是以人头为根据,殿下为何改为以田亩为依据?这不是增加了田主的负担吗?\" 很多大臣跟着附和:\"成法不可变,祖宗之法不可变。\" 朱元璋与陈友谅、张士诚争天下,为了争取地主阶级的支持,定下了三十税一的赋税标准,后来虽然改为二十税一,但在历史上依然属于偏低的标准。 朱允熥冷笑道:\"你们不妨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究竟是田主的负担偏重?还是无地农民的负担偏重? 刘三吾已经九十高龄了,躺在床上给朱标上了一封奏折,直言此举甚为不妥。 朱标将刘三吾的奏折给朱允熥看。朱允熥看完之后,哂笑道: \"刘三吾是当世大儒,他难道忘了【不患贫,而患不均】吗?富者出钱,贫者出力,这不是很公平的事吗?刘三吾为什么非要说三道四。 实在是他老得不能动弹了,不然儿臣要跟他好好辩论一番。\" 朱允熥亲自书写榜文,张贴于南京九门之下,宣传差役和徭役制度改革,实行\"摊丁入亩\"。 无地者额手相庆,有地者如丧考妣。 这几年,南京城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朱允熥层出不穷的折腾。 但这一次,朱允熥是在和全天下的士绅地主作对。 还是太子监国,就如此不消停,这要是真到了登上大位的那一天,天下的人还有活路吗? 朝野内外,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南京城掀翻了。 文华殿中,朱标端坐在龙椅之上,对着满朝文武大臣正色说道: \"太子之意即是朕意,着户部、工部清丈全国田亩,重新编造黄册和鱼鳞册!\" 第38章 勾命生死薄 朱标的谕旨下达,引得户部上上下下怨声载道。 侍郎以下的官员都找到夏元吉诉苦: \"原尚书,洪武二十五年刚刚编造完黄册,现在才过去六年,又重新编造,这还让人活吗?不是说好的十年一造吗?\" 夏元吉一向是不好惹的,当即回怼过去: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有胆量找陛下抱怨去,跟我说一丁点用处也没有。\" 每次编造黄册,国子监的监生都是主力,他们有五千人之多,被分派到全国各省监督核查。 他们不是官,不是吏,长达一两年的外放没有任何报酬,仅仅发放口粮。 朱标的谕旨下达之后,国子监里哀鸿遍野,纷纷去找国子监祭酒告假。 告假的理由出奇地一致——病了。 祭酒训斥道:\"病了就能告假吗?休想!除非病死了,否则一律不许告假。\" 一个王朝,最大的财富莫过于土地和人口,清查土地和人口是每一个王朝的头等大事,因为那就是赋税征收、徭役摊派的依据。 古代大规模的人口普查和户籍制度是从商鞅变法开始的。 到了汉朝时期,人口普查已经成为一项完整的制度。 隋朝建立后,隋文帝采纳高颎建议,采用\"大索样貌\"的做法,类似于现在的身份证。 到了唐代,\"手实\"是制定户籍的主要依据。 明朝采用的是\"黄册制度\",相比前朝,黄册制度更详实更严谨。 一个小黄册,却掌握数以亿计生民的命脉,这是大明王朝一直在做,却一直突破不了的卡脖子技术。 黄册制度的失败,不仅仅是朱元璋的失败,而且是明朝的失败。 徐达攻破元大都,第一件事就是封锁元朝户部衙门,将天下户籍册封存在数百个大木箱中,派重兵送往南京。 朱元璋如获至宝,亲自监督拆箱,并将户籍册放在祖宗的牌位四周,高高供起。 然后花了十多年的谋划,于洪武十四年,朱元璋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大造黄册。 这个大造黄册,就是全国的人囗普查和土地清查。 每一百一十户一个总册。 配合里甲制度,记载人口数和固定财产,把民众分为军、民、匠三等,按记载的内容安排赋税征收,徭役征发。 册子的封面为黄色,一式四份。户主一份,县里一份,府里一份,南京一份。 为了保险起见,南京的那一份就存放在玄武湖湖心的岛上,并且派重兵把守。 对于黄册,朱元璋可真是太上心了。 每次大造黄册,他都亲自主持。 尺寸多大,纸张选用何种材料,字体多大,全都做了严格规定,训令后世,每十年大造一次,更新内容。 他的后辈很听话,基本都遵守了。 有明一代,黄册共造过二十七次。 每次约六万到十万的册。 到万历四十一年,仅玄武湖收贮黄册已有七百万册。 然而,二百多年,黄册记载的人口总量,却一直没有太大变化。 实际上,明中期人口暴增,接近上亿左右,到了晚期,可能己经超过了一亿二千万。 而黄册有时统计出来,全国仅有四千多万人囗,最多时也仅有六千六百万。 黄册作为人囗档案的真实性已有大问题。 第二次大造黄册时,朱元璋安排三千六百名国子监生在湖上搞审核。 到景泰年间减到一千八百人。 到弘治年间减到一千二百人。 国子监生每次都有宁可被开除也要逃跑。 原因很简单,白干,没钱,太苦,每查一次要一年时间。 夏天岛上潮湿闹热,岛上蚊子比苍蝇还大,从早到晚,从黑到亮,没把人咬死,却能把人吵死。 千百人在挤在小岛上吃喝拉撒,屎尿遍地,别提有多酸爽。 到后来,朝廷连几万两的审核工本费也经常给不起,所谓的查册审核,只是走个过场。 每次造新册,要新建六十座库房,经常是这边在盖新的,那边旧的塌了。 库房盖在湖上,黄册极易上潮。 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搬出来晾晒,晒着晒着就晒没了。 有时候碰到突降大雨,数以万计的黄册被泡,简直欲哭无泪。 湖上耗子大如猫,肆无忌惮啃啮黄册,顺便吞啮天下田粮之气。 京库尚且如此,地方上就不用说了。 朱元璋对自己苦心孤诣发明出来黄册颇为自豪,每次大造黄册,他都要郑重其事地祭告天地。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是黄册,打开了明朝黑暗吏治的魔盒。 在编造黄册的过程中,里长会同胥吏、官员,按照自己的需求,随心所欲填写。 黄册具有天然的局限性,颇有些刻舟求剑的味道。 比如,耕牛当年登记的时候确实有,但过一两年,牛死了,今后八九年,胥吏们可不管这些,依然按有征税。 百姓们因此苦不堪言。 再比如土地被洪水淹没了,却依然还是按有田征收。 一场传染病来了,家里人死光了,侥幸活下来的那一个,却要负担已经死去几年了的家庭成员的份额。 这可真是两眼望苍天。 县里的官吏拿着这么一个册子,去找户主。 找不到户主找亲戚。 找不到亲戚找邻居。 邻居全空了,找隔壁村。 所有村子全逃荒去了,那就全县摊派,以此类推。 在老百姓眼中,黄册就像是阎王爷的勾命的生死簿,尽勾穷人的命。 黄册的乱象让百姓们苦不堪言,而那些官吏们却借此中饱私囊。 他们勾结起来,将富人的田地划到穷人名下,使得富人逃脱赋税,而穷人则背负沉重的负担。 这一行为不仅加剧了社会的贫富差距,也引发了无数的民怨,尤其是在江南地区,屡屡出现乡民纵火焚烧县里的黄册库。 黄册制将子民分为民户、军户、匠户三大类,大家各司其职,田有人种,仗有人打,武器有人锻造。 但朱元璋似乎忘了,人是流动的,不会因为他划了一个又一个框框就静止不动。 而大量的流动人员,必然会对僵化的底层治理架构形成致命的冲击。 明朝中后期,大量流民涌现,令朝廷无比恐慌,疲于应付,这就是黄册制度所带来的最直观的弊端。 朱允熥命令户部侍郎傅友文主持黄册的重新编制。 为了防止地方上豪绅阻挠清查田亩,朱允熥命令徐辉祖从京营中调集一万人,交给驸马都尉傅忠指挥。 傅忠将一万人分成二百五十队,每队四十人,分散到南直隶各个县里面去,配合国子监的监生清查田亩和人口。 朱允熥又命杨士奇从都察院中调百余名御史,在南直隶各府县巡查,凡地方上的官员和胥吏,敢于互相勾结隐匿田亩者,一律交三法司议处。 在如此高压的震慑之下,田亩清查依然进行得很艰难。 从南宋开始,南方就开始形成强大的宗族社会,即使考上了举人,考上了进士,做了高官,也得敬族长三分。 国子监的监生南方人居多,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屡的联系,即使是易地清查田亩数,他们也总有办法相互包庇。 朱允熥调动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花费了近两个月时间,在南直隶的一百二十九个县展开核查,共查出隐匿土地十九万亩。 洪武二十六年公布的全国田亩数为八百五十万顷,南直隶查出的这点隐匿土地,还不够塞牙缝的。 以每亩地五两银子的均价计算,价值不过九十五万两,而这次核查的人力成本高达四十二万两。 这还是在南直隶,如果到了浙江、福建、湖广,成本还会更高。 朱允熥大张旗鼓搞\"摊丁入亩\",第一步清查田亩数就进行不下去,这使他异常愤怒。 朱标道:\"天下事就是这样的。你想清查田亩数,就能查得清清楚楚,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朱允熥哑口无言。 第39章 一家人 时间很快进入永乐三年闰五月,五月初一,朱允熥搬到进了永寿宫。 朱元璋嘟囔道:\"你媳归儿有孕在身,你不陪着她,却陪着咱个老不死的干啥?\" 朱允熥笑道:\"爷爷最疼我了,我总不能娶了媳妇就忘了爷爷?要是爷爷不放心,不如我叫蓝灵儿也搬过来。\" 偌大的永寿宫,数十间房子,到处透着古色古香的味道。 上千太监宫女,个个谨小慎微。 整个永寿宫里,弥漫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味道。 第二天,蓝灵儿就搬到了永寿宫,宝庆小公主便整日腻在她身边。 永寿宫不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闹声。 人老了,最缺的就是活力。朱元璋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郭惠妃也住进了永寿宫,专门照顾朱元璋的饮食起居。 朱元璋生性喜欢热闹,命朱标、朱桢、朱椿也到乾清宫中来吃饭。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朱标、朱桢、朱椿频频碰杯畅饮。 郭惠妃不停地为朱元璋夹着菜,\"皇爷又瘦了,多吃点。\" 宝庆是个人来疯,人越多,越闹腾。 一会爬到朱标腿上,一会爬到朱桢腿上,一会爬到朱椿腿上。 要不是就是将耳朵贴在蓝灵儿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笑眯眯的问:\"姐姐,弟弟什么时候能的生出来啊?我都等不及了。\" 蓝灵儿羞涩地笑了。 吃完饭,郭惠妃、蓝灵儿、宝庆到花园中散步。 朱元璋祖孙三代则围坐在一起闲聊。 这时,宝庆跑了过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降临。朱元璋看了看天色,说道:“不早了,你们都回。” 朱标和朱桢、朱椿起身告辞,朱允熥则扶着朱元璋回房。 朱元璋拍了拍朱允熥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允熥你记住,家兴则国旺,先齐家,然后才能治国。无论什么时候,一家人都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你看六叔、十一叔,将来就是你的左膀右臂,四叔、十七叔就是你的依仗。” 朱允熥明白朱元璋担忧,这是怕大宗和小宗之间发生龌龊,甚至刀兵相向,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屡见不鲜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爷爷放心,孙儿对叔父们一定会敬重有加,对兄弟子侄们一定会爱护有加。若宗室有什么过错,也一定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后再约之以家法,实在不行,才约之以国法。\" 朱元璋听了十分欣慰,抚着朱允熥的背,说道:\"有你这句话,爷爷放心了!你爹身体不好,你要好好干,朱家将来就靠你了。爷爷最放心不下的是宝庆,你将来一定要善待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朱允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老爷子像是在作最后的嘱托,难道他的到来,就真的不能改变历史的既定轨迹吗? 他的心里一阵酸楚,\"爷爷放心,小姑姑包在孙儿身上,孙儿绝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朱元璋欣慰地笑了。 \"孙儿还有一件事要跟爷爷说。\" \"什么事?\"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洪武十四年和洪武二十五年编制的黄册,十分虚假,许多人口和土地被隐匿了下来,朝廷大量赋税被地方吏、豪绅侵吞,孙儿有意对黄册制度进行革新。\" 黄册制度是明朝的核心制度,朱元璋闻言,倏地坐直了身子,片刻之后,又弯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朱允熥在说: \"想改就改,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摇曳的灯光下,朱元璋的身子佝偻着,眼神浑浊而黯淡,和所有的垂暮老人别无二致。 闰五月初八正在步步紧逼,朱允熥的心就揪得紧紧的。 营建新都已经启动了,前朝异常忙碌。但朱允熥仍时时记挂着朱元璋,一有时间就到永寿宫来。 五月初一,无事。 五月初二,无事。 五月初三,无事。 五月初五,依然无事。 五六年的朝夕相处,朱允熥心里充满了不舍,整天在心中祈祷,上苍保佑,让老爷子能够挺过这一关。 五月初六这一天,朱允熥脚不沾地忙了一整天,发布了几十条命令,批复了二百余封奏折。 北平传来消息,朱棣已迁往开平。 山东传来消息,宋礼己经开始疏竣会通河,登州、莱州的码头、船坞也开始大规模修缮。 大宁传来消息,朱权己带领三万余人深入辽砍伐树木,调动民夫,运往北平。 清查人口和土地的工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一派往各省的监生每人得到了二百两银子的赏赐。 朱允熥还向他们承诺,有功者另有重赏。 监生们人人欢天喜地,齐声称颂皇太子英明。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回到永寿宫时,天己经大黑了,朱允熥浑身都像是散了架。 蓝灵儿正在灯下等着,见他进来,忙问道:\"吃过没有?\" 朱允熥答道:\"吃了。\" \"累了?要不今天早点歇下?\" \"不行,我还要到爷爷屋里陪他说话。\" 蓝灵儿看他满脸倦容,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心疼地说道:\"要不你先打会盹,睡上两刻钟,我再叫你。\" 朱允熥实在太累了,说道:\"也好,但你一定要叫醒我,千万不能让我睡过头了。\" 说完,身子一仰,倒在床上呼呼呼睡着了。 朱允熥睡得正熟,朦胧间突听见蓝灵儿在叫: \"殿下,快醒醒,刚才皇爷爷打发人来,问你今晚怎么还没过去。\" 朱允熥坐起身来,埋怨道:\"你看你,叫得迟了?爷爷着急了。\" 胡乱洗了把脸,便往朱元璋的寝宫走。 一路上看见许多宫女太监当值,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垂手肃立着。 朱元璋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笑着说道:\"来了?\" 朱允熥走到床边坐下。 朱元璋欣慰地看着他,“你这些日子受累了,不用天天晚上来陪咱。” “孙儿不累。” 朱元璋笑道:“别嘴硬了,爷爷看你眼皮都在打架,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事要忙呢。” 朱允熥实在太累了,挨着朱元璋睡下,不一会,耳边响起朱元璋如雷的鼾声。 听着这鼾声,朱允熥眼皮再也撑不住了,不由自主睡着了。 第40章 提心吊胆的日子 不知道睡了多久,朱允熥突然呼哧坐起,茫然中伸出两只手在床上乱摸。 \"爷爷!爷爷!\" 灯倏地亮了。 \"殿下!是不是做噩梦了?\"蓝灵儿站在他的面前。 \"爷爷呢?\" \"在他屋里啊!\" \"我怎么在这儿?没去爷爷屋里吗?\" \"没啊。殿下睡得太沉,就没叫醒。\" 朱允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说不出的庆幸。 原来竟然是一个梦啊! 在梦中,他看见朱元璋双目紧闭,穿着一身崭新的龙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脚上厚厚的朝鞋,平静安祥地躺在梓宫里。 他抓住梓宫,撕心裂肺地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 那种心痛欲死的感觉,令人刻骨铭心。 “现在几时了?” \"寅时刚过。” 朱允熥匆匆穿好衣服,穿过曲折幽深的长廊,晚来风急,园子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守门的老太监诧异地问:\"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过来?\" \"皇爷爷还好吗?\" \"好着嘞。\" 寝殿内一片寂静,烛光下,朱元璋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发出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 听着这呼吸声,朱允熥才觉得安心,不停地祈祷上苍保佑爷爷长命百岁。 朱元璋从睡梦中醒来,猛瞅见朱允熥坐在椅子上打盹,心疼地说道:\"怎么坐着睡着了?到床上来。\" 朱允熥瞅见朱元璋面色尚好,心中大安,笑道:\"我睡好了,爷爷睡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一直都在听见你在叫爷爷,吵得人不得安生。\" 朱允熥心中一凛,爷孙俩难道做的是同一个梦? 他挨着朱元璋睡下,本来不敢睡的,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伺候朱元璋穿衣。 梳洗罢,又有太监进膳。 朱元璋胃口很好,吃了三张葱花饼,四颗鸡蛋,咕咚咕咚喝了一海碗粟米粥。 朱允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五月初三,无事;五月初四,无事;五月初五,无事;五月初六,无事。 朱允熥几乎是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的。 五月初七是朱允熥最担心的一天。 他哪也没去,一整天都待在永寿宫中。 朱元璋很诧异,问道:\"你今天不忙吗?\" 朱允熥笑道:\"孙儿累了,躲一天懒。\" 五月初七,又是平平静静的一天,朱允熥别提有多高兴了。 五月初八,天还没亮,朱允熥又来到了朱元璋的寝宫。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 朱允熥像往常一样向朱元璋行礼问安。 朱元璋突然问道:“若是咱不在了,你会怎样?” 朱允熥心中一惊,连忙答道:“皇爷爷定会长命百岁。” 朱元璋摆了摆手,笑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无需太悲伤,守护江山社稷,善待黎民百姓,就是对咱最大的孝顺。”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后事,朱允熥眼中泪花闪过,\"爷爷别说这些,爷爷定会长命百岁的。\" 朱元璋挥挥手。 \"你是大明的太子储君,宁可流血,不可流泪。再说咱还没死呢,你急着哭啥?把泪揩干了,上朝去!\" 朱允熥不肯走,朱元璋大声喝道: \"去!去!你不是要迁都北平吗?不是要改革黄册制度吗?放手做去。你天天守着我一个老不死的,能有什么出息?\" 朱允熥不情不愿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望,只见朱元璋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到了永寿宫门外,他还是觉得不放心,把永寿宫的大小太监都叫过来,吩咐道: \"孤不在这里,你们要好生侍候皇祖,若有一丁点闪失,你们也别活了。\" 众太监忙答应不迭,十几个太监跑到永寿宫里面,远远地看着朱元璋的一举一动。 朱元璋觉得很怪异,招了招手,有一个太监走了过来。 \"你们站在那儿干啥?\" \"是太子吩咐的。\" \"痴儿!痴儿!\"朱元璋喟然长叹一声,久久凝望着巍峨的宫殿,姹紫嫣红的花园。 远处,宝庆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跑着跑着,看见路边一朵鲜艳的小花,又停了下来,踮着脚掐了下来,放在鼻尖嗅了嗅,欢快地叫道: \"香,好香啊!\" 看着如此天真烂漫的女儿,朱元璋会心地笑了。 \"宝庆,到爹这儿来!\" 宝庆像一只跳跃的小鹿,钻到朱元璋怀里。 \"爹,你闻闻,香不香?\" 朱元璋哈哈大笑,\"香,香!\" 宝庆咯咯咯笑着,跳到地上,一溜烟跑了。 \"慢点,慢点,别摔着了!\"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来,摇晃了两下,轰隆一声,扑倒在地。 远远肃立着的太监宫女大惊失色,慌忙跑了过来。 只见朱元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目微闭,嘴巴张得大大的。 \"太上皇!\" \"太上皇!\" 所有的人都在惊呼。 郭惠妃就住在永寿宫西南角,第一个得到消息,带着十几个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见此情景,也吓得惊慌失措。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一会功夫,十几个太医乱哄哄跑过来,一个太医摸了摸朱元璋的鼻息,又号了号脉。 郭惠妃脸色煞白,\"如何?\" 太医答道:\"气息还好!但是脉相乱了,应该是痰迷了心窍,恐怕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郭惠妃放声大哭,叫道:\"快去报告陛下!快去报告太子!就说皇爷晕倒了!\" 太监得了令,撒开脚丫子往文华殿飞跑。 朱标、朱允熥、朱桢、朱椿正与朝中文武大臣议事,突然一个太监跑了进来,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 朱允熥喝道:\"什么人?慌慌张张干什么?\" 太监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带着哭腔,结结巴巴说道:\"不…不…不好了…啊啊啊…\" 朱允熥只觉一股热血往天灵盖上涌,厉喝道:\"谁不好了?\" \"太…太…太…上皇!\" \"啊!\"朱标发出一声惊呼。 \"爹!爹!\"朱桢和朱椿同时哭了起来。 徐辉祖、李景隆、骞义、夏元吉、杨士奇、菇瑺、刘璟也无不大惊失色。 朱允熥扯住朱桢胳膊,叫道:\"六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先去看看爷爷!\"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 朱桢跑在最前头,朱椿紧随其后,徐辉祖、李景隆架着朱标。 一行人慌慌张张向永寿宫跑去。 明明知道今天是个要命的日子,为什么不能小心一点。 朱允熥跑着跑着就哭了,扬手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 第41章 生离死别 永乐三年闰五月初八。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照耀着古都金陵。 一个庞大的东方帝国,犹如一只打盹的老虎,睁着迷离的双眼,冷酷而漠然地注视着天下众生。 大明皇宫,成百上千的宫女太监,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面无表情地肃立在永寿宫门外。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之间换上了厚重的彤云,南京城被扣进一只巨大的锅盖里。 起风了,宫中的树木在狂风的摧折下直不起腰。 随风而来的,是密集的雨点,叮叮梆梆敲打着斗角飞檐,亭台楼阁。 一道道雨帘从天上挂下来,白茫茫一片。 \"轰\" 一声霹雳,大地在颤抖,天仿佛被斩开了一道缝隙,大雨如注,倾泻而下。 好大的雨啊,痛快,疯狂,恣意汪洋。 南京靠江近海,右山左水,这样的风云突变是再平常不过的。 永寿宫门外的屋檐下,站着徐辉祖、李景隆、骞义等重臣,他们个个神情肃穆,望着大雨发呆。 永寿宫内,朱元璋安安静静地躺着,世间的喧嚣根本打扰不到他。 他的儿子们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很快恢复了应有的平静。 他们的父皇没有死,只是暂时晕厥了。 太医们忙碌地进进出出,脸上满是焦虑、担忧、恐惧。 朱允熥站在一旁,拳头紧紧握着,眼神里藏不住的焦急,\"皇祖怎么样了?” 太医们对视了一眼,“太上皇年事己高,积劳成疾,病情不容小觑,微臣等定当尽力竭力” 又在例行公事背医书。 朱允熥的脸色变得苍白,\"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皇祖。\" 说完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太医们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朱桢和朱椿窃窃私语了一会,对朱标说道: \"父皇这儿有臣弟等,皇兄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会。\" 朱标眉头紧锁,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老父亲生死未卜,他哪有心思歇息? 朱允熥也劝道:“六叔和十一叔言之有理。这里有我们守着,不会有事的。” 朱标看着朱允熥,心中稍感欣慰,“好,那朕就去偏殿小憩片刻,有事立刻来报。” 朱标离开后,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朱元璋的嫔妃们悄无声息站在帘子后面,只有宝庆一直在吵嚷: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看看爹!\" 一会又哇地哭了。 朱允熥隔着帘子说道:\"小姑姑,你出来。\" 宝庆泪水涟涟钻了出来,抓住朱元璋的手,哭喊着: \"爹醒醒,爹醒醒!\" \"爹!爹!\" 叫了几十遍,一点回应也没有。 宝庆突然拽住朱允熥袖子,仰着脸哭道:\"熥哥儿,我爹是不是死了?\" 闻者无不落泪,帘子后面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朱允熥抱住宝庆,轻声安慰道:“小姑姑,皇爷爷只是睡着了,他会醒过来的。” 宝庆抬起头,泪眼朦胧。 “爹的手好冷,他真的还能活吗?” 朱允熥无言以对。 太医再次进入房间。 朱桢、朱椿面色凝重地看着太医。 太医为朱元璋号完脉,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喜色。 \"恭喜太子殿下,苍天护佑,太上皇脉象己经平稳多了,安养一宿,明天应该可以醒来。\" 朱桢闻言大喜,\"确定吗?\" \"确…定…\" 永寿宫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人人都欢天喜地起来。 朱椿赶紧去报告朱标。 朱标喜不自禁,连忙到寝殿这边来,对太医说道:\"用心诊治,朕重重有赏。\" 消息传到宫门外,徐辉祖、李景隆等请求进来看一看朱元璋,朱标允准了。 徐辉祖、李景隆等鱼贯而入,纷纷安慰朱标:\"陛下勿忧,太上皇洪福齐天,定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这样空洞的安慰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朱标清楚得很,七十多岁的人了,此番突然晕厥,定然是凶多吉少。 虽然哀痛无比,还是得作好了最坏的准备 他对徐辉祖、李景隆说道: \"严密封锁父皇病重的消息。京军三大营、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加强南京城内外的巡逻,各交通要道都要派人驻守,晚七时后全城宵禁。\" 徐辉祖、李景隆领命而去。 朱标又命吴忠、吴良:\"皇宫外城加强警戒巡逻,遇有可疑人等立即缉捕查问。 吴忠、吴良也领命而去。 朱标又对骞义、夏元吉、茹瑺、杨士奇、刘璟说道:\"非常时期,卿等各司其职,当更勤勉谨慎。\" 又对郭惠妃说道:\"太子妃尚年轻,后宫的事就得惠妃娘娘多费心了。\" 郭惠妃忙说道:\"这是应当的。\" 朱标又吩咐众人道:\"父皇需要静养,都散了。\" 朱允熥看着朱标指挥若定,心里感慨不已。 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虽然爷爷病重了,但有父亲在,南京城内外的局势尽在掌控之中。 朱桢、朱椿要留在永寿宫中守夜,朱标也将他们打发了回去。 整个永寿宫中,只剩下了朱标和朱允熥父子,他们木然地守在朱元璋身边。 夜晚的永寿宫格外宁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朱标和朱允熥默默地坐着,思绪万千,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已深沉,朱元璋毫无醒来的迹象。 朱标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你先去休息一下,明日还要接见暹罗国使臣。” 朱允熥连连摇头,\"爹上岁数了,操不得劳,还是爹歇歇,儿臣没事的。\" 朱标背过脸去,连连说道:\"去,去。\" 朱允熥看见朱标眼圈已经红了,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永寿宫。 宫外,一弯新月静静地挂在天际,将清冷的月辉洒向大地,月亮四周是几颗更清冷的星星,时不时眨巴几下眼。 而在这座巍峨庄严的宫殿内,朱元璋静静地躺着,等待着生命的奇迹。 看着儿子走出了宫门,朱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他将头抵住朱元璋的胸口,哀声问道: \"爹,你能不能别死?\" 说罢,肩膀剧烈抖动起来。他想哭,却又不敢哭。他用两只手捂住嘴巴,发出一声更比一声低沉的呜咽。 朱允熥就站在他的背后,泪流满面。 第42章 弥留时刻 天终于亮了,太医们又来给朱元璋号脉。 太医坐在床边,搭住朱元璋左腕,大拇指轻轻按着寸关。 足足半刻钟功夫,太医都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一下。 朱标和朱允熥紧张地盯着太医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吉凶祸福,却什么也看不出。 太医号完左手的脉又号右手的脉,然后还看了看舌苔。 朱允熥终于忍不住了,\"皇祖病情究竟有没有好转?\" 太医犹犹豫豫答道:\"是有些好转。\" 朱允熥继续追问道:\"皇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太医张口结舌:\"这…这…太上皇洪福齐天,一定能够醒过来的…\" 等了一宿,等来的还是这种不痛不痒的敷衍之词,朱标心里还抱有强烈的希望,现在却倏地熄灭了。 因为彻夜未眠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他挥挥手,太医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父皇不要太忧愁,爷爷一定能够醒来的。\" 话一出口,连朱允熥自己也觉得,这样心安慰太苍白。 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所有的人都在无可奈何地等着那个最坏的结果来临。 朱标漠然地点点头,慢慢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无比沉重。他知道,父亲的病情不容乐观,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父皇”朱允熥轻声唤道。 朱标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朱允熥犹豫了一下,说道:“父皇,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儿臣想,我们应该去寻找更多的名医,或者尝试一些其他的治疗方法。” 朱标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太医院里汇聚的是天下名医,连太医院都治不好,还有谁治得好?” 朱允熥想想也是这个理,名医能治病,却不能继命,七十岁是古稀之年,能活到这个岁数己经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了。 朱桢、朱椿兴冲冲来了,看见朱标和朱允熥的表情,连问也不用问,就知道形势不为不妙。 兄弟们坐在朱元璋身边,情不自禁地哀声叹气。 郭惠妃带着十几个嫔妃来了,见朱元璋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一个个面无血色。 永寿宫里面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永寿宫外,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几乎全来了。 廊下,亭子下,阁子中站满了人。 闰五月的南京,天气己经相当闷热,永寿宫门外被挤得水泄不通。 为了防备不测,朱椿己经悄悄命工部制了几百块冰。 朱标负手走出永寿宫,站在玉阶之上。 黑压压的人群一阵骚动,有大臣问道:\"陛下,太上皇龙体如何?\" 朱标谙气轻松答道:\"太医院正在用心诊治,父皇病情己有所好转。天气炎热,众卿请回。蓝玉、徐辉祖、李景隆、骞义、夏元吉、茹瑺、杨士奇、刘璟、白信蹈留下来。\" 大臣们算是看出来了,太上皇这是很不好了,陛下将勋贵和重臣留下来,这是在防备太上皇驾崩。 年初慧星坠于东南,果然主大灾;现在到闰五月,太上皇果然一病不起。 大臣们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议论着。 永寿宫内,朱标看向留下的众人,沉声道:“父皇病重,人心惶惶,诸位都是我大明的顶梁柱,万不可在此刻乱了心神。 当务之急,一是要加强宫廷守备,以防有人趁虚而入; 二是要确保京城稳定,民心不可乱。 此外,派人速速前往各地寻找名医,不惜一切代价救治父皇。” 众人纷纷领命,表示定当竭尽全力。 蓝玉说道:\"陛下,让臣看一看上位。\" 朱标微微点了点头。 蓝玉走进朱元璋寝殿,朱允熥也跟着走了进去。 朱元璋从前睡着了都是鼾声如雷,这一次却是双目紧闭,躺在床上悄无声息。 蓝玉一见,便知大事去矣,悲声叫道: \"上位,残元余孽未平,你怎么就躺下了呢?\" 说罢,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朱允熥扯了扯蓝玉袖子,蓝玉浑然无觉,大马金刀坐在床边凳子上,任泪水决堤般奔涌。 常遇春、徐达、李文忠、邓愈、傅友德、冯胜、汤和、沐英,这些猛将全死了,等到朱元璋也死了,一个英雄倍出的时代也就落幕了。 蓝玉对朱元璋,既敬且畏,既感激又怨恨,可是当朱元璋真的要驾崩的时候,他的心里有痛彻心扉的悲伤。 寝殿外面,朱标己经在和众臣商议朱元璋的身后事了。 白信蹈问道:\"请问陛下,万一太上皇殡天,是召诸王进京,还是只许在封国哭临?\" 朱标略加思索,说道:\"到时候肯定是召诸王进京。\" 骞义力言不可,说道:\"陛下还是太仁厚了一些,今后还是少让诸王会聚一处的好。\" 朱标道:\"父死子奔丧,这是人之常情,焉有不许诸弟见父皇最后一面的道理?\" 朝中文臣天然对藩王怀有敌意,总是倾向于削夺、打压藩王。 杨士奇说道:\"陛下,天家毕竟比不得寻常百姓家。诸王来京,所带扈从少则数百人,多则千余人,千里来京,扰动地方不说,二十几个藩王到了京里,也难以约束,常常会生出许多事端。 因此臣主张,诸王还是不要来京的好,免得节外横生枝,反为不好。\" 茹瑺、刘璟也跟着附和,只有徐辉祖、李景隆沉默不语。 弟弟和侄子们有多么骄横不法,朱标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实在不想因此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他说道:\"朕意己决,这件事不必再议了。\" 又议了几件事,朱标流下泪来,哽咽着说道:\"卿等再见父皇一面。\" 徐辉祖率先走进了寝殿,李景隆紧随其后,紧接着骞义、夏元吉等文臣也跟着走了进去。 朱桢、朱椿搀着朱标最后一个走进去。 朱元璋的脸上己毫无血色,嘴唇也渐渐发青。 朱标跪在床边,伸手去摸朱元璋鼻息,气若游丝,己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他哀声叫道:\"父皇!父皇!你睁开眼,再看儿臣一眼!\" 然后放声恸哭。 朱允熥苦劝不住,亦是悲从中来,跪在地上大哭不止。 朱元璋的嫔妃们听见朱标父子哭,也哭作一片。 这时候,朱椿突然大叫道:\"大哥,允熥,你们看!\" 众人惊讶地发现,从朱元璋紧闭的眼皮下,渗出两颗巨大的泪珠,紧接着,泪水汩汩地往外流。 朱允熥大叫: \"皇爷爷醒了!\" \"快传太医!\" 第43章 龙驭殡天 太医们背着药箱,蜂拥而入。 医正跑得太急,摔倒在地。 他来不及站起来,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抓住朱元璋手腕号脉。 朱桢、朱椿不停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医正忽然面色一沉,颤声说道:\"太上皇……殡天了!\" 如同晴天一声霹雳,所有的人呆住了。 朱允熥探了探鼻息,己气息全无,又将耳朵贴在胸口,心跳也没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抱着头,无声地哭了。 朱标见此情景,忍不住放声大哭。 朱桢、朱椿以手抺泪。 嫔妃们从帘子后涌了出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与其说她们是在哭朱元璋,不如说在哭自己,等着她们的命运就是殉葬。哭得最悲的是郭惠妃,几乎晕厥过去。 蓝灵儿牵着宝庆的手,也跪在一群嫔妃之中 朱元璋安祥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 朱允熥悲从中来,放声恸哭。 永别了,再也见不着了,六年的朝夕相处,就这样戛然而止! 杨士奇扯了扯他袖子,\"殿下不可哀伤太过,千万要照顾好陛下。\" 朱标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允熥瞬间清醒,劝朱标道:\"皇爷爷去了,父皇千万保重。\" 朱标声音沙哑:\"着宗人府报讣音于宗室诸王,准来京哭临,以尽哀思之意;着五军都督府严京城守卫;着礼部遣使诏告天下臣民,四海万邦,并定大丧礼仪注。\" 发布完命令,朱标己站立不住,扶着朱元璋的灵床,又是恸哭不止。 闻者无不落泪。 闰五月天气异常炎热,朱允熥生怕朱标哭出病来,生拉硬拽将他拖到乾清宫中。 放眼望去,处处是朱元璋留下的痕迹,用过的物品,物是人非,朱标又止不住大哭,一直哭到泪流干了,才终于停了下来,朱标总算平静下来。 他对朱允熥说道:\"诸事繁杂,你不必守着我。\" 朱允熥回到太子东宫,木然地脱下的衮服,穿上麻衣,系上麻绳,穿上草鞋,往奉安殿走去。 蓝灵儿流着泪劝慰他,但他一句也没听见。 皇宫搭满了孝棚,无数孝幡高高飞扬,到处罩着白纱,挂着白灯笼。 满宫太监宫女尽皆槁素,或漠然站着,或机械地走着。 奉安殿中,梓宫高高地供奉着,檀香白烟袅袅,白烛闪烁,处处透着惨淡凄凉的气息。 朱允熥走进殿中,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工部早己制了数十块巨冰,放在梓宫之下,用以降低暑热。 朱桢、朱椿皆是麻衣草鞋,带着朱桱、朱?等几个尚未就封的藩王,以及在大本堂读书的皇孙守灵。 众公主、郡主也跪在灵前。 宝庆白衣白帽白鞋,也挤在其中,瞪着黑而亮的眼睛四处张望,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允熥想起朱元璋的嘱托,心中一阵刺痛。 他燃了三枝香,叩了三个头,跪坐于灵侧。 往昔种种,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明明知道闺五月是个不祥的日子,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啊? 悔恨占据了他的心脏,眼泪不由自主地流。 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戴着布裹纱帽,穿着素服、麻鞋,排着长队到灵前跪拜。 第一个祭拜的是蓝玉,紧接着是耿炳文,接下来是刘三吾,接着是徐辉祖等勋二代,然后是部院大臣。 朱允熥一一躬身答礼。 众臣受宠若惊,将腰弯成九十度,礼毕,退至奉安殿外守灵。 朱允熥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梓宫。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英雄又怎么样,还不是归于尘埃? 一阵凉风吹过,帷幔飘飘荡荡。 朱允熥神思恍惚,仿佛看见朱元璋咧着嘴在笑,\"孙子,别难过,爷爷没死,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 听得如此真切,茫然四顾却没有一个人。 朱允熥失声叫道:\"爷爷!爷爷!\" 朱椿抱住他,凄然泪下,\"允熥,振作些,朱家就靠你了,爷爷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痛苦。\" 朱允熥突然领悟到,爷爷虽然死了,但他还活着。 朱允熥哭了,奉安宫中也哭声一片。 朱允熥转身面对众人,“诸位叔父、姑姑、兄弟、姐妹,不要哭!皇爷爷虽然撒手去了,但他的功业还在,遗志还在。” 众人的哭声不仅没停,反而哭得更悲了。 宁王朱权、辽王朱植、谷王朱橞,齐王朱榑,晋王朱济熺,秦王朱尚炳先后接到了朱元璋驾崩的噩耗,纷纷赶赴南京奔丧。 宁王朱权第一个到,白衣白马,单骑入京,闯到奉安殿中,扑在梓宫上大哭,\"父皇!父皇!儿臣来迟了!\" 哭得肝胆俱裂,任谁也劝不住。 朱棣带兵扫荡阿鲁台去了,报信的使者等了整整一天,才等到朱棣回来。 朱棣看见使者浑身槁素,呆住了。 \"燕王接旨!\" 朱棣扑通跪下。 \"老四,大哥说与你知,爹去了,时在永乐三年闰五月初九日巳时。着你速来京。钦此!\" 朱棣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爹,儿子不孝,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他二话不说,骑上马,向着南京飞驰而去。 朱高炽命邱福、朱能赶紧去追,追了二百余里,才终于追上。 朱棣昼夜马不停蹄,无数山山水水被甩到马后。 他的心情悲痛欲绝,眼中满是泪水。 抵达南京后,未及觐见朱标,就直奔奉安殿。 他扑倒在朱元璋的灵柩前,拍着灵柩痛哭流涕。 其他皇子们纷纷上前劝慰,朱棣却置若罔闻。 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他日清沙漠者,燕王也。\" 朱棣哭得无法自拔。 朱允熥正在乾清宫中侍候朱标吃药,得知朱棣归来,连忙来见。 朱允熥见到朱棣,执手而泣。 朱棣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对父亲的思念和未能见最后一面的愧疚。 朱允熥拍着朱棣的胳膊,哭道:\"爷爷走得太匆忙,连我也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哭过之后,朱棣问道:\"父皇走的时候,有没有受苦?\" \"没有,爷爷走得很安详。\" 朱棣心稍安,来到乾清宫中。 朱标己经病倒了,憔悴不堪靠在床上。 朱棣叫了声:\"大哥!咱没爹了!\" 就泣不成声。 朱标用力地拍打着床,\"老四,坐!爹没了,还有大哥护着你们。\" 朱棣咬住嘴唇,背过脸去,低声啜泣。 第44章 归于尘埃 这一夜,兄弟俩抵足而眠,半宿无话。到了天明,朱棣下了床,坐在椅子上发呆。 太监、宫女提了两桶水,侍候朱标、朱棣洗漱。 朱棣挥挥手,\"你们都下去,皇兄这里有孤侍候。\" 朱标夜夜守灵,十几天不曾沐浴。朱棣替他解开头发,洗得干干净净,又命太监提两桶水进来,要为朱标洗脚。 太监忙道:\"王爷,还是奴婢来。\" 朱棣哼了一声,\"你出去,我来。\" 说着蹲在地上,撩起朱标麻衣摆子,将他的两只脚放入桶中,问道:\"大哥,水热不热,要不要兑些凉的?\" 朱标道:\"还好。\" 朱棣细细地替他洗了,又擦干,然后帮他穿鞋。 朱允熥刚好走了进来,忙说道:\"还是侄儿来,怎么能让四叔干这个?\" 朱棣微微一笑,\"怕什么?从前在凤阳,我不会洗头发不会洗脚,都是你爹帮我洗。\" 朱允熥这才明白,朱标的威信原来是这样来的。 朱标、朱棣、朱允熥到了奉安殿中,所有的亲王都到齐了,见朱标来了,都站起身来垂手肃立。 朱标看见朱尚炳,就想起了朱樉,看见朱济熺,就想起了朱棡,心中十分凄然,招招手,说道:\"尚炳,济熺,到大伯这里来。\" 远远地看见朱允炆挤在人群中,说道:\"允炆,过来!\" 朱棣问道:\"大哥,爹临死时,就没留下片言只语吗?\" 朱标痛苦地摇头,\"没有。\" 诸王无不叹息。 这时候,郭惠妃走了出来,说道:\"陛下,闰五月初一日,皇爷突然头晕,对我说,怕是命不久矣,亲自写了一封圣旨,交给我,说若是殡天了,等诸王都来齐了,就拿出来。\" 朱标悲欣交集,问道:\"父皇的圣旨藏在哪里了。\" 郭惠妃道:\"龙床下面有个锦盒,打开便是。\" 朱允熥忙钻到龙床下,果然有个锦盒,打开看,里面不是一卷黄绸,而是两卷黄绸。 朱允熥展开一卷细的黄绸,略瞟了一眼,吓出一身冷汗,是命诸嫔妃殉葬的。 朱标在外面问:\"允熥,找见了没有?\" 朱允熥正作着最激烈的思想斗争,慌忙答道:\"找到了。\" 说着,钻了出来,托着锦盒双手呈在朱标面前。 朱标没有接,而是对刘三吾说道:\"卿是父皇老臣了,还是由卿来宣旨。\" 刘三吾道了声:\"遵命!\" 小心翼翼翼地打开锦盒,锦盒里只有一卷黄绸,展开看了一遍,说道:\"有旨!\" 朱标、朱允熥率先跪下,紧接着,诸王、勋贵、文武大臣齐刷刷跪下。 刘三吾朗声念道: \"朕受命于天,勘定群雄,而有天下,三十一年来,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命不久矣,此万物自然之理。\" \"朕之嫡长子标,仁明孝友,天下归心,自禅位以来,忧民勤政。朕之嫡孙允熥,秉性纯良,深得朕心。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诸藩屏障帝室,兄弟叔侄同心,以安吾家。\" \"葬祭之仪,一如汉文勿异。布告天下,使知朕意。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所改。\" 刘三吾念完了圣旨,底下齐声高呼: \"儿臣遵旨!\" \"孙臣遵旨!\" \"臣遵旨!\" 朱桢、朱檀、朱桱、朱??的生母俱已被处死。 剩下的的嫔妃,不论年老年轻,有子无子,一律殉葬。 郭惠妃是郭子兴的女儿,与马皇后情同姐妹,生了朱椿、朱桂、朱橞三个儿子,却依然逃不脱殉葬的命运。 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等着刘三吾念第二封圣旨,然而,刘三吾将锦盒双手呈给朱标之后,便躬身退下了。 锦盒里只有一封圣旨吗?另一封命嫔妃殉葬的圣旨呢?不见了?谁敢有这个胆子? 是他!一定是他!常兰的儿子,果然像常兰一样心慈! 郭惠妃心脏狂跳不已,她疑惑地望向朱允熥,只见朱允熥低垂着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跪伏于地的嫔妃们,也和郭惠妃一样,既喜且惧。她们相互看一眼,又垂下了眼睑。 朱元璋的葬礼,隆重而繁琐。 先是小殓,后是大殓, 永乐三年闰五月二十三日,朱元璋驾崩后第二天,在京文武官员命妇俱素服,去金银首饰,用麻布大袖、圆领长衫、麻布盖头,在自己宅子中哭临三日。 听选官、办事官、监生、僧道、坊厢老人俱穿素服,晨起赴朝厥哭临。 外国四夷使臣,穿着工部统一制作的孝服,随朝官哭临祭奠。 在京诸寺庙道观敲钟三万杵。 在京禁屠宰十三日。 做完了这些,礼部给朱元璋上谥号: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归葬南京明孝陵。 出殡的那一天,南京城家家俱槁素。 五军都督府调集九万健卒,手持着长戟,在奉天门通往孝陵的长达三十里的道路上警戒。 当九十九名壮汉,抬着朱元璋的梓宫,从奉天门出来的时候,景阳楼上的丧钟分秒不差地敲了九下。 沉闷的钟声传向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三声炮响,无数的礼花在南京城的上空飞舞。 哀乐声响起,朱标面容憔悴,在朱允熥搀扶下,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诸王扶着梓宫,缓缓跟随在后。 在京的勋臣、皇亲、文武官员紧跟在梓宫后面。 金吾卫在前,羽林卫在后,虎豹营在左,龙骧营在右,护卫着梓宫向孝陵而去。 一路上,百姓们自发地跪在道路两旁,目送着朱元璋的灵柩远去。 在震天的哭声中,梓宫到达孝陵。 僧侣们诵经超度,道士们做法祈福,众人肃穆庄重。 孝陵位于金陵王气聚集的钟山南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 朱元璋一眼看中这个地方,作为将来百年后的安身之所。 洪武九年开始筹建陵墓。陵区完全按中轴对称形式设计,从第一进院落的金水桥,到第三进院落的宝城上,十余座建筑层层递升,尽显皇权的至高无上。 洪武十五年,陵墓建成,当年八月,马皇后病逝,九月即下葬于此。 因马皇后谥曰\"孝慈皇后\",此陵便被称为\"孝陵\" 十六年后,朱元璋陪他最挚爱的发妻来了。 南京的天气就是这么善变,刚刚还艳阳高照,梓宫刚刚放进陵墓,封好,天空就突然下起雨来。 巨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带着些许温热,些许微凉。 一个伟大的时代落下帷幕。 驱逐鞑虏,恢复中原,收取燕云十六州,重新统一南北,五百年一遇的英雄,归于尘埃。 第45章 广结善缘 永乐三年六月初五,这一天是朱元璋驾崩之后的第二十七天,朱标带着藩王和子侄到祖庙祭拜朱元璋,祭拜之后再去孝陵洒扫一番,整个丧礼就算是结束了。 从皇宫到孝陵路途很远,又是暑热天气,按照礼节,朱标并不是非去不可,但是他还是坚持要去。 上山的时候热了一身汗,在山上贪凉吹了风,回到乾清宫中,朱标便觉得头痛、鼻塞,嗓子还痛得厉害。 朱棣、朱桢、朱椿、朱权都十分紧张,生怕朱标又病倒了。 朱允熥却一点也不担心,让朱标服了两袋大蒜素,又喝了两海碗开水。 朱标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一觉醒来,虽然只是一场小小风寒,却如同大病初愈。 醒来的第一句就问:\"你去永寿宫看看,皇爷爷用过早膳没有?\" 朱允熥无言以对。 朱标这才想起父皇早驾崩了,禁不住悲从中来,喟然长叹一声。 朱允熥正不知如何安慰,这时,朱棣和一众藩王来辞行。 朱元璋看着弟弟子侄们,很舍不得他们走,说道: \"难得回来一次,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相见,多留几天又何妨。\" 朱棣道:\"开平地处最前线,臣弟在南京待着也不放心,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朱权也是这么说。 朱标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好,我也不强留你们了,你们今天再歇一天,明天再走。\" 等藩王们都走了,朱允熥问道:\"皇爷爷嫔天了,宫里这么多位太妃,父皇准备怎么安置?″ \"自然是安养起来。\" \"儿臣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朱允熥道:\"太妃们留在宫里,藩王们远在封国,人之常情,母子两三年都见不上一面,难免思念之苦。父皇不如放太妃们去儿子的封国,这样母子团聚,安享天伦之乐,岂不更好?\" 一席话勾起了朱标对马皇后的思念。 \"也好,你去跟叔父们说,这次回封国可以将各人的生母带走。\" 朱允熥大喜,第一个去找朱权。 朱权刚刚和生母杨氏话过别,心中十分惆怅,见朱允熥来了也毫无兴致。 朱允熥一见面就说道:\"权叔,恭喜!\" 朱权如堕云雾之中,问道:\"恭喜什么?\" 朱允熥笑道:\"俗话说心想事成,权叔现有什么心愿,只要说出来就一准变成真的了。\" 朱权哂笑道:\"叔想要天下太平,世无饥馑,能成真吗?\" \"这个不行,权叔再说一个。\" \"没有了,就是这一个。\" 朱允熥问道:\"真没有吗?\" \"真没有。\" \"权叔就不想带着太妃去大宁吗?\" 朱标怔住了,\"能行吗?\" \"能行。侄儿跟父皇说了,父皇也允准了。\" 朱权一把搂住朱允熥的脖子,拍着他的背,说道:\"好样的,叔没看错你!\" 朱权的生母杨氏是身份低微的皇美人,他还有一个儿子,安王朱楹。 杨氏正和朱楩的生母周氏说话,朱权闯了进来,老远就叫道:\"娘!快收拾收拾,跟儿子去大宁!\" 刚刚逃过殉葬,现在又能去儿子的封图,杨氏既喜且惊,\"娘能去大宁?谁说的?\" \"是,熥哥儿说的,大哥已经答应了。\" 杨氏喜得手足无措,连说:\"真好!真好!\" 周氏面露艳羡之色,\"姐姐真是好福气,等姐姐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等她黯然神伤回到宫里,朱楩正焦急地等着,\"娘,快收拾东西!明天跟儿子去岷州。\" 周氏喜极而泣。 其他太妃听到消息后,也纷纷去找自己的儿子,问自己能不能跟着去。 一时间,宫中热闹非凡。 朱桂和朱橞争着把郭惠妃接走,互不相让,闹到朱椿那儿,朱椿也无计可施,最后说定,郭惠妃在大同和宣府轮流着住。 郭惠妃悄悄跟朱椿说,是允熥私藏了圣旨,她们才得活。 朱椿脸都白了,说道:\"这话不能再说了,就到我这里为止。\" 朱楧、朱植、朱栴也兴高采烈去接他们的生母。 宫里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朱允熥看着这一幕,又是高兴,又是伤心。 高兴的是他们终于可以母子团聚了,伤心的也是他们终于可以母子团聚了。 次日一大早,朱榑、朱桂、朱橞、朱瑛、朱植、朱栴、朱权、朱楩就一齐到乾清宫中来谢恩。 朱榑一向蛮不讲理,骄纵不法,而且屡教不改,是朱元璋儿子中的刺头,这一次却对朱标父子十分感激感激。 他说道:\"臣弟从前太荒唐,从今往后一定痛改前非。\" 朱标没料到朱橞居然也有悔过的一天,叮嘱道:\"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生母,更要用心治理封地。\" 过了两天,各路藩王都要带着太妃们离开了京城。 朱允熥奉朱标之命,将他们送到正阳门外。 朱桂、朱橞对朱允熥十分感激,\"熥哥儿,你是个好人,将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叔无不从命。\" 朱允熥笑道:\"十三叔跟十九叔言重了,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朱权也走过来说道:\"熥哥儿,叔记你一辈子的好。\" 朱允熥笑道:\"权叔说这个干嘛,侄儿愧不敢当。\" 朱楧、朱植、朱栴、朱楩也知道他们的生母能够去封地,全赖这个大侄子之力,围着他叫得别提有多亲热了。 朱允熥在一众年轻的藩王簇拥下,谈笑风生,朱棣远远地看着。 藩王们带着各自的生母,踏上了返回封地的旅程,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南京城,奔向四面八方。 朱棣也要走了,朱允熥一直送他送到南京城外三十里。 朱棣道:\"就送到这儿,不必再送了。\" 朱允熥握住朱棣的手,说道:″爷爷去了,四叔就是咱们家的英雄。过几天,侄儿呈请父皇,封四叔为征北大将军,肃清沙漠就靠四叔。\" 听到肃清沙漠四个字,朱棣热血沸腾,那是他一生的念想。 \"叔能行吗。\" \"能行!四叔善加珍重,将来东征西讨,少不得四叔领兵挂帅。\" 朱棣眼圈红了,跃马扬鞭,向着苍茫的群山而去。 宫里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顿时显得冷清下来。尤其孤单的是朱标,整日郁郁寡欢,沉溺在对朱元璋的思念之中,一下子苍老了好多。 朱允熥和蓝灵儿搬到了乾清宫中,朱标这才感受到了生气。 殿宇还是从前的殿宇,花草树木还是从前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还是从前的亭台楼阁。 一切都没有变,却一切都变了。 行走在皇宫之中,朱允熥常常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兔崽子,小心咱揍你?\" 高高举起的鞋板子永远也不会落下了,朱允熥泪水涟涟。 永寿宫中,朱允熥躺在床上,感受着最后的余温。 真正的死亡不是死亡,是被遗忘,只要还有人记得,便没有死。 活着就像是开盲盒,即使手拿剧本,该有的遗憾一点也不会少。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缓缓流入嘴角,带着些许甜些许咸。 \"熥哥儿!\"宝庆沐浴在金色的光柱中叫,\"熥哥儿,我爹是不是死了?\" 第46章 天下财赋 永乐三年八月,又到了快要收秋粮的时候。 户部的官员向各省发出了征收钱粮的额度。 南直隶多少,浙江多少,湖广多少,北直隶多少,山东多少…… 每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扯皮拉筋的时候。 户部大堂里,百余名官吏干得昏天黑地,噼噼啪啪的算盘声不绝于耳。 夏元吉捶了捶坐僵了的腰,满腹怨言: \"遍查历朝历代,都没有比我更窝囊的户部尚书。银子见不着,粮食见不着,天下田亩数有多少不知道,人口数有多少不知道,整个一个肓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 傅友文冷笑道:\"可不是么?皇太子大张旗鼓核查田亩数,查出南直隶隐藏田亩数十九万亩,谁信?依我看,光松江府都不止这个数。\" 户部主事周长亮:\"两位大人就不要抱怨了,还是先想想边镇的军费开支从哪里抠出来。武定侯郭英来催了三次了,说再不想办法筹粮筹款,大同镇和宣府镇就没盐吃了,该整修的工事也没法整修了。\" 夏元吉愤然道:\"真新鲜,大同镇和宣府镇那么多军屯田,连自己也养活不了吗?哪来的脸伸手向户部要?\" 周长亮说道:\"郭英说山西前年和去年大旱,粮食减产……\" 夏元吉打断他道:\"把罪过都推到老天爷头上,这个法子好。他怎么不提那些指挥、千户、百户把军屯田都占?\" 周长亮低声道:\"夏尚书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夏元吉满不在乎,\"我哪里说错了?大不了把我撸了,我正不想干呢。\" 傅友文、周长亮相视一笑。 夏元吉的抱怨一点也不过分。 朱元璋用了近三十年时间,都未能建立完整的财税体系。 首先占天下田亩数1\/5的军屯田,户部就管不着,那是大大小小的军头的势力范围。 剩下的官田、民田所收的税赋,也是由地方征收之后,按一定比例,在朝廷和地方之间分配。地方费劲巴拉收的税,自然先紧着地方用。 无论古今中外,税收无非三种,财产税、劳动税、消费税。 在古代,财产税主要是田税,劳动税主要是人头税,消费税主要是盐税。 王朝建立之初,人多地少,根基未稳,皇权不能下县,乡绅势力盘根错节,文盲遍地,识字的都没几个,要掌握全国土地的实情,实在是太难了。 以朱元璋之强势霸道,直到洪武十四年才逐渐推动核田。 为了核田,他把军队开到地方上,用刺刀逼着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敢给老子整花活,送你全家上西天。 朱元璋不屈不挠搞了整整十二年,才于洪武二十六年查出了天下田亩数:八百五十万余顷。 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不强的时候,土地税是很难收上来。 原因很简单,收税的和交税的是一个阵营的,大家相互打掩护。 土地税收不上来,国库支用,军费开支,官员俸禄,河道疏竣,主要靠人头税来支撑,负担全压在平头百姓头上。 当时的普通老百姓,主要承担的是丁役和杂派,出工出力,不赚分文,还得自备口粮。 而地主官绅想方设法偷逃赋税,甚至不交税,长此以往,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碰上灾荒之年,平民为了活命,要么将本就少得可怜的地卖了,要么抵押土地向地主借高利贷。 最终结局都是土地越来越向地主官绅集中,朝廷的税基会变得更小。于是出现财政危机。 朝廷为了运转下去,只能专找软柿子捏——继续向贫民加税。 贫民不堪重负,铤而走险造反,大量人囗死亡,土地兼并被打破。 于是天下一乱一治,历史又回到它的。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小到寻常老百姓,大到朝廷,都是如此。 文华殿中,朱标、朱允熥、朱桢、朱椿也在议论今年的税收。 朱椿说道:\"这两年盘子铺得太大,到处都是要钱的,疏竣运河要钱,营建新都要钱。从前这些大型工程都是征发徭役,允熥非要改成按工事付钱,这么大一笔钱,从哪里出? 田税还没增加,就急着将人头税废除了。小老百姓的确是高兴了,但朝廷的用度没得着落了。夏元吉天天追着我问,我都怕了他了。\" 朱允熥讪笑道:\"营建新都少则十年,多则十五年,再加上疏竣运河,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这么重的徭役,全压在老百姓头上,万一引发民变那就不得了了。 因此侄儿提出【摊丁入亩】,只有这样才解均平税赋,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朱桢道:\"【摊丁入亩】先不说对不对,首先,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没有一次成功的,不成功也就罢了,还引得民怨沸腾。\" 朱标沉默片刻,开口道:“摊丁入亩确是良策,但实行起来确实困难重重,首先核实天下田亩数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父皇用了十二年时间,才查出天下田亩数为八百五十万顷。没几年时间,报上来的数又减少了三成,只有六百万顷了。 夏元吉那边我会去安抚,至于具体的推行【摊丁入亩】的办法,还需从长计议。” 朱椿附和道:“皇兄所言极是,此事关乎国计民生,切不可操之过急,需步步为营,稳稳妥妥来。” 朱允熥心中明白,改革之路崎岖难行,但为了大明的未来,他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触动到益远比触动灵魂难得多,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顺利推行摊丁入亩,又能避免重蹈前人的覆辙。 凡中兴之主,必然会在某个节骨眼上——核田归税,摊丁入亩。 改成了的,王朝中兴。 不改的,或者没改成的,全民吃席。 商鞅搞成了,所以统一六国。 王安石没搞成,所以北宋灭亡。 张居正搞了一半,所以继命六十年。 雍正也改了一半,所以才有了康雍乾盛世的景象。 第47章 天下不平事 文华殿中,朱标正在召对杨士奇。 \"自古治国,吏治清明是第一要务。只有吏治清明,朝廷的政策才能执行下去,民间的疾苦才能反映上来。核田归税,摊丁入亩是百年大计,朝廷议得好好的,但是却实行不了,卿有何建言?\" 杨士奇从容答道:\"自古皇权不下乡。我朝共有一千一百七十二个县。县令是一县的父母官。 吏治的好坏,一半在于县令。县令如果昏愦暴虐,作威作福,一县的老百姓就算是遭了殃。 县有县令、县丞、主簿、典吏、杂役。但凡赋税征收,徭役征发,治安维护,盗贼缉拿,没有他们的参与,根本无法完成。 臣久在民间,深知县治的黑暗。 据臣所知,大部分县令是不合格的。他们科举官出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农田水利一窍不通,不懂县里面的具体事务,审案断案敷衍了事,每天只知吟诗作对,高谈阔论,被底下的县丞、主簿、典吏、杂役架空。 更有些品性恶劣县令,则和当地的豪绅地主相勾结,或巧取豪夺,或草菅人命,或横征暴敛,种种鱼肉百姓的恶行不胜枚举,百姓称之为灭门的县令。 陛下核田归税,摊丁入亩,损害了世家大族的利益,他们自然不遗余力地反抗。 因此臣主张对所有的县进行一次全面考核,使能者上,庸者下,廉者上,贪者下。永乐二年,朝廷曾下放一批新科进士,可择其优者,充任县令、县丞、主簿。\" 朱标表示赞同,“此次考核需得认真对待,不可敷衍了事。可从部院中挑选得力官员,组成考核团队,分赴各地进行实地考察。” 朱允熥补充道:“考察应该落到实处,而不是流于形式,要以暗访为主,以明察为辅,防止考察者与被考察者串通一气。。” 此外,还应鼓励民众举报不法官员。凡举报属实者,予以重赏。如此一来,方能让那些贪官污吏无所遁形。 可通过告示、宣讲等方式,告知百姓。同时,设立专门的机构,负责接收和处理民众的举报。” 朱标露出满意之色,“此事就交给刑部去办。务必要将此事办好,以整肃吏治,重振朝纲。” 杨士奇领命后,便着手挑选考核团队的成员。 经过一番筛选,他从刑部和都察院中选出了一批忠诚正直、精明能干的官员,共三百余人。 朱标亲自在文华殿召见了这批官员,勉励他们为国尽忠,为民请命。 与此同时,朱允熥亲自起草了十几份最浅显易懂告示,里面净是些朗朗上口的打油诗,配着一些图画。 有武松打虎,老虎的额头上写着\"大贪官\" 有老鼠尖眉尖眼四下张望,老鼠背上写着\"小贪官\" 还有苍蝇嗡嗡嗡乱飞。 这些告示抄录数千份之后,发往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湖广各省,广为张贴,不久之后又传往北方各省。 街头巷尾的儿童传唱着\"扫除一切害人虫\"的民谣,县学、乡学、族学里面宣讲着\"扫除一切害人虫\"的告示。 永乐三年七月,考核团首先在南直隶展开行动,三百余名考核团成员乔装打扮,在全省的七十余县,明察暗访,一场声势浩大的肃贪行动拉开了序幕。 南直隶的官场一阵风声鹤唳。 朱允熥又对朱标说道:\"儿臣想要微服私访,了解最真实的民情民意,提拨一批真正为民办事的官吏。\" 朱标略加思索,同意了朱允熥的请求,并叮嘱他要小心行事。于是,朱允熥换上便装,带着几个亲信侍从,悄悄离开了京城。 江宁县是南京周边最繁华的县城。 清晨,狭长的街道上人流拥挤,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边的商铺生意兴隆,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客官,刚出笼的包子,要不要来一笼……\" \"客官,又酥又脆的油条……\" 朱允熥打扮成乡下老财主家的公子哥,身穿一件清凉的绸布长衫,手上带着硕大的祖母绿扳指,提一笼金丝雀,悠然自得地行走在街道上。 吴忠、吴良一身精干的短衣,紧紧跟随在后面。 每到一处,他们都受到热情的招呼。 朱允熥踱进一家宽敞气派的酒楼,掌柜的立马笑脸相迎。 \"公子好气派,是自饮,还是会客?楼上雅坐请。\" 朱允熥到了二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街道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卖早点的小贩,身后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半大小子。 小贩被重重的扁担压弯了腰,疲倦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微笑,在街角的一个空当找了一个空位,放下了担子,手脚麻利地支起了摊子。 \"鸡蛋灌饼,热腾腾的灌饼……\" \"客官,来一个……\" 长长的巷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朱允熥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一动。他向吴忠使了个眼色,吴忠心领神会,下楼走到了小贩的摊位前。 “老板,来三个灌饼。”吴忠边说边递过去几文钱。 小贩高兴地接过钱,忙不迭地开始做灌饼。不一会儿,三个热气腾腾的灌饼就做好了。 吴忠拿着灌饼回到楼上,递给了朱允熥一个。 朱允熥接过灌饼,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再看了看楼下的小贩,已经被一群买灌饼的围着。 一旦开了张,生意就火爆起来。 \"给我来一个。\" \"给我来一个。\" 小贩满脸堆笑,殷勤地招呼着,忙得不亦乐乎。 \"卖灌饼的!\"远处两个差役,挺着大肚子神气活现地走过来。 \"官爷,您二位买早点?\"小贩忙不迭地作揖打躬,递过去两个热腾腾的灌饼,\"二位爷尝尝小的手艺。\" \"爷不稀罕!″差役手一摆,将小贩手中的灌饼打落在地,\"你踏娘的是新来的?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 小贩满脸惶恐,\"小的的确是从乡下新来的,不懂规矩,官爷恕罪,小的这就走……\" 说着,弓着腰去挑担子。 另一个差役一把抓住小贩后领,提溜着推推搡搡,骂道:\"你这乡下土老帽,还真是不懂规矩啊!想来你就来,想走你就走,你把爷的地界当成你家的菜园子了吗?\" 小贩吓得面色惨白,一个劲地讨饶,\"官爷恕罪,小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这次你都过不去了,还有下次?\" 差役举起巴掌,啪啪啪在小贩后脑勺上猛扇。 过往的行人纷纷绕路走。 朱允熥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握得紧紧的。 第48章 绣春刀 朱允熥叫了声:\"小二,叫掌柜的过来。\" 不一会功夫,掌柜的就过来了,哈着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朱允熥指着窗外问道:\"差役凭什么打人?\" \"听口音,公子不是江宁本地人?\" \"我们从南京来。\" 掌柜苦笑道:\"这就对了,这两个差爷,是兄弟俩,高的叫佟富,矮的叫佟贵,是江宁县街面上的霸王。 凡是江宁县沿街叫卖的小贩,都归他们管,不管挣多挣少,每月都得交十五文孝敬钱,仅此一项,一年最少能捞一百二十两银子。这个卖鸡蛋灌饼的大概是初来乍到,今天可算是倒了大楣了。\" 朱允熥怒问:\"他凭什么这么横?这江宁县不是大明的天下吗?还有没有王法?\" 掌柜的冷笑道:\"在江宁县,大明朝的王法比不过他老许家、老李家、老陈家的王法。 这三家,从赵官家起,就是江宁县的豪门大族,皇帝都换了多少茬了,他们三家却只管岿然不动。 朝廷派来的县令,到了江宁县的地界上,第一件事就是拜访许家,李家,陈家。\" 朱允熥问道:\"不拜访又会怎么样?\" 掌柜道:\"许家、李家、陈家家有良田十万亩,房屋数千间,铺面更是遍布江宁县,囤积的粮食够全江宁人吃两年,银子更是船载斗量。 整个江宁县衙,包括县令、县丞、主簿、典吏、杂役,数百号人,全部是靠这三家养着。他们世代姻亲,同荣辱,共进退。在江宁县,天子办得了的事,他们办得了,天子办不了的事,他们照样办得了。\" 朱允熥问:\"他们的土地是哪来的?\" \"咳,巧取豪夺呗,虚钱实契呗,花样多着呢。反正朝廷又查不出来,连税也不用交,那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朱允熥此来,就是冲着江宁三大姓来的。 这样的土豪各县都有,但江宁县的特别霸气。 核田归亩,在别的县或多或少能核出千八百亩,但核到江宁县,硬是一亩也核不出来。 江宁离南京不过六十里,居然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允熥望向窗外,只见佟富、佟贵正对着卖鸡蛋灌饼的小贩拳打脚踢,小贩大叫:\"别打了,别打了!\" 小贩的儿子刚冲过来,就被当胸一脚踢得老远。 小贩不停地哀求,\"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换来的却是得意的狂笑。 围观的老百姓也被激怒了,纷纷嚷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佟富、佟贵叫嚣:\"再不滚,连你们一起打!\" 朱允熥怒火中烧,努了努嘴。 吴忠噔噔噔下了楼,快步走了过去,暴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打人,你们还有没有壬法?” 佟富、佟贵转过身来,将吴忠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讪笑道:\"王法值几毛钱一斤?\"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就不怕灭九族吗?\" \"哪儿钻出来的野驴,是不是活腻了?\" \"找死!\"吴忠再也按奈不住,怒目圆睁,伸手抓住佟富的衣领。 佟贵见状,抄起一根木棍,朝吴忠脑袋砸去。 吴忠侧身躲开,飞起一脚,将佟贵踹倒在地。 佟贵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来人啊,有人造反啦!” 吴忠将佟富坐在屁股底下,用鞋板子使劲抽脸,打一声骂一声:\"狗娘养的!狗娘养的!” 佟富被打成了猪头,却依然十分嘴硬,\"有种你别跑,看老子剥了你的皮。\" 周围的百姓想看又不敢看,一个个窃窃私语。 掌柜的在楼上窗口看得真切,脸都吓白了,尖声道:\"公子,你惹祸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朱允熥灿烂一笑,\"酒还没喝完,怎么能走呢?\" 说着,自酙了一杯,斯斯文文饮了一口,尖着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兴致盎然地看着楼下。 正这时,佟贵突然带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跑了过来,人人操着三尺来长的木棒,将吴忠围在中间。 其中一名大汉叫嚣着让吴忠放开佟富。吴忠丝毫不惧,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佟富趁机想跑,被吴忠一板砖拍得晕倒在地。 佟贵在一旁怒吼道:“反天了,给我往死里打!” 众大汉纷纷举起木棒,朝着吴忠砸去。 吴忠并不躲闪,轻飘飘夺过一根木棒,闪电般抡了一圈,几名大汉应声倒地。 \"叫你横!叫你横!\"吴忠抬脚如飞,将几名壮汉踢得鬼哭狼嚎。 其他大汉见状,顿时心生怯意,不敢再轻易上前,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围观的老百姓乱哄哄大叫: \"好汉!好汉!\" \"恶人自有天收!\" 众人的叫声还没停歇,只听见梆梆梆几声锣响,大队的衙役打着【肃静】【回避】的旗牌,簇拥着一顶轿子飞跑过来。 和县令一起来的,还有三四十名兵卒,人人手拿长枪。 围观的人群呼啦一下四处逃散,被兵卒拿长枪逼着后退。 县令从轿子上下来,趾高气扬一指,大声道:\"这伙子乱民,拿下!\" 围观的老百姓大呼冤枉。兵卒们可不管这些,像拴蚂蚱一样将数十个老百姓拴在一起。 老百姓们怨声载道: \"天啦!又要交赎金了!\" \"这哪是官啊,分明就是土匪。\" \"别诬蔑土匪,土匪比他们强多了。\" 众兵卒一拥而上,将吴忠反手架着送到县令面前。 县令喝道:\"大胆贼寇,你的同党在哪?\" 吴忠笑嘻嘻道:\"狗官,你才是贼寇呢,你们全家都是贼寇。\" 县令大怒:\"与本官打!\" 吴忠本来就离县令近,突然拿脑袋撞了过去。县令\"哎哟\"一声,用手一摸,额头上鼓起了好大两个包,像羊角一样。 县令恼羞成怒,大喝道:\"往死里打!\" 众兵卒、衙役一拥而上。吴忠两只胳膊一甩,两个兵丁飞了出去,再往腰间一摸,摸出一把弯月形的短刀。 \"绣春刀!\" 不知谁惊呼一声。 第49章 公审 在阳光的照射下,吴忠手中的绣春刀熠熠生辉。 县令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朱允熥步下楼梯,走了出来。 \"殿下驾到!\" 随着吴忠的一声高呼,街道上黑压压跪倒一大片。 朱允熥斜睨县令一眼,咬牙说道:\"这个狗官,吃着朝廷的俸禄,不仅不思报效朝廷,反而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今后若再有此等恶吏,尔等皆可上京告御状,孤定当为你们做主!” 百姓们听后,纷纷欢呼起来:\"殿下圣明!殿下千岁!\" 县令连连磕头求饶:“微臣知罪,求殿下饶命啊!” 朱允熥冷笑道:“饶你?好好一个江宁县,被你祸害成了什么样子?江宁县的老百姓何其无辜,摊上了你这样的坏官赃官。说,你是怎样伙同地方恶绅,阻挠朝廷核实田亩的?还不从实招来!\" 县令千方百计抵赖。 朱允熥大怒,\"吴忠,与孤打!\" 就在街道之上,吴忠将县令按倒在地,吴良举起板子,照着屁股打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县令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我招!我招!\" 朱允熥又命令将县丞、县簿、典吏,还有许多土豪劣绅抓起来。 小小的江宁城一时间缇骑四出,得得得的马蹄声响彻全城。 县衙里面的官吏几乎被抓捕一空。 抓完了贪官,接着抓江宁三大家。 吴忠先抓的许家,一进门,就看见许志安往墙上在爬。 他大喝一声:\"许志安。\" 许志安吓得浑身一哆嗦,掉了下来。他又施展他的老伎俩,愿出白银十万两,求吴忠放过。 吴忠怒斥道:\"贿赂朝廷官员,罪加一等。 吴忠又命令锦衣卫在许家搜查,从暗壁中搜出一个大铁箱。 本以为是金银细软,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账本,记录着二十年来兼并的每一块土地,以及为了偷逃赋税向各级官员们贿的纪录。 有了这个铁证,朱允熥反手抄了许家,按图索骥,抓了一大批人。 朱允熥细看账本,发现这个许志安果然手眼通天,竟然和李景隆、常昇的大管家都攀上了关系。 朱允熥在江宁县贴出告示,鼓励老百姓检举揭发江宁三大家勾结官府鱼肉百姓,偷逃税赋的罪行。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派出大量官员,在江宁县衙联合办公。每天前来告发的民众络绎不绝。 江宁县土地膏腴,连年风调雨顺,但江宁的老百姓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江宁三大家勾结官府中的贪官污吏,对全县的贫苦老百姓进行残酷的压榨和奴役。 他们三家,占有全县六成的土地,却不需要服任何劳役,每年只象征性地缴纳一丁点赋税。 江宁三大家充当官府捞钱的黑手套,官府充当江宁三大家的黑后台。 县令、县丞、主簿、典吏和江宁三大家称兄道弟,过从甚密。 县衙里面的六房,户房、工房、刑房、吏房、礼房、兵房,全部为江宁三大家把持。 江宁县的巡捕、差役全部是江宁三大家的人,江宁县成了江宁三大家的天下。 他们在江宁县开设当铺、钱庄,放高利贷,江宁县的贫苦老百姓一旦欠他们家的钱,就永远也不可能还清了。 因为欠钱不还,江宁县的老百姓大多被关进过三大家私设的地牢和水牢,出来之后,人人噤若寒蝉绝口不提其中的遭遇。 江宁三大家兼并土地,聚敛财富,欺男霸女,横行无忌,二三百年来经历了三次改朝换代,他们家却屹立不倒。 经过漫长的检举揭发和昼夜不休的审讯,罪行已基本查清,整理出来的卷宗堆起来比人还高,桩桩件件,血泪斑斑。 为了震慑犯罪,朱允熥决定开一次公判大会。 公判当天,江宁城中万人空巷,百姓们都赶来围观。地上挤不下了,许多人爬到房顶上,树顶上。 朱允熥端坐于高台之上,下方跪着一排犯人。 他逐一宣读罪状,每读一条,台下便传来阵阵高呼:\"太子英明。\" 最终,朱允熥判决县令、县丞、主薄斩立决,其余贪官污吏发配黑龙江服苦役。 判决许志安等三名豪绅凌迟处死, 家人年十六岁以上男丁流放边疆,女眷卖入教坊司,家产充公,并将田地收归朝廷。 经核查,江宁三大家共兼并土地三十一万亩,近三十年偷漏的赋税不可计数。 他们三家过着穷奢极欲的日子,只吃用精美养大的乳猪肉,鸡是用人参喂大的,家里面的姬妾多达百名,全是花重金从苏杭买过来的妙龄少女。 朱允熥宣布,将三大家的数百间房屋征收,开辟成公屋,供无家可归者集体居住;将三大家占有的土地没收,作为公田,租给无地贫民耕种。 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称赞殿下英明,欢呼之声如同海啸奔涌,经久不息。 朱允熥面对黑压压的人群,高声说道: “父老乡亲们,这大明的天下,不是哪一人的天下,也不是哪一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守护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哪一家的责任,而是天下人的责任。 朝廷核查田亩,是为了实现摊丁入亩,只要实现了摊丁入亩后,每人每年三钱银子的人头税就免除了。” 五口之家,一年的人头税就达到一两五钱银子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能够买两石粮食。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人头税收了几千年。 如今,江宁县就要废除人头税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男女老少额手相庆。 朱允熥微微颔首,继续说道: \"这群狗官和恶绅,为了一己私利,阻挠核查田亩,实在是罪大恶极。今后再有官绅勾结,强占田地,或者偷逃赋税的,你们都可以告发。\" 江宁县所发生的一切,在南直隶引发了强烈的反响。苏州、嘉兴、无锡、常州、湖州的大地主惶惶不可终日。 朱允熥发布公告,以六十天为期限,所有田主自行前往户部申报名下田产和历年偷漏税赋,逾期不报者,一经查实,田产归公,处以三倍以上罚款。 此令一出,南直隶的大地主如丧考妣,他们不甘心坐以待毙,暗中勾连,企图掀起更大的风浪。 为了镇压大地主的反抗,朱允熥调曹震回京,任南直隶兵马指挥使。 第50章 求贤若渴 永乐三年八月十八日,是朱元璋驾崩一百天的日子。 那一天,朱标、朱允熥、朱桢、朱椿,以及在大本堂读书的皇子皇孙都要到孝陵祭扫。 七月二十六日,朱椿指示礼部和宗人府,做好祭扫的一切准备工作。 这时候,南直隶核田归亩的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这一次,朱允熥采取的办法是,各县的田主先自行申报,然后等待核查,如果申报数与核查数相符合,给予奖励;如果申报数与核查数严重背离,则予以重罚。 为了顺利完成这次核查,朱允熥费尽了心力,第一件事是必须保证负责核查人员本身就是公正严明的,既不允许多核,也不允许少核。 永乐二年南北榜案,朝廷处分了一大批人。 主考刘三吾致仕。 副考张信,考官戴彝、王俊华、张谦、严叔载、董贯、黄章、周衡、萧揖、陈?、尹昌隆、刘仕谔,被发配到边远贫瘠的小县做县令。 这些人都是才华横溢的翰林,如今己历练一年有余了,正是对他们进行小考的时候了。 朱允熥命杨士奇派员到这十二个县,对张信等十二人的政绩进行实地考核,擢其优异者,担当南直隶核田归税的重任。 经考核,张信、陈?、尹昌隆政绩卓着,在民间的声望也很好,定为甲等。 朱允熥命这三人进京述职。 张信是洪武二十七年的状元,一向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十分轻佻,经过一年多的历练之后,较之从前稳重多了。 他是在陕西汉中略阳当县令。略阳是崇山峻岭间的一个小县,人口不足一万三千,略阳山高林密,盛产珍贵的药材。大部分略阳人以采药材为生,但山中常有虎狼出没伤人。 张信多次组织当地猎户进山捕杀虎狼,均无功而返。 他苦思冥想,设计制造了一种铁笼。在铁笼中放几只鸡鸭,虎狼被诱进去之后,机关触动,铁笼自动合上。 用这种办法,略阳山中的虎狼被捕杀一空,山民得以到山中采集药材。 张信又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从江浙一带招徕药商,前往略阳开办药场。 短短一年时间,略阳面貌一新,老百姓的收入大幅提高。 张信主打一个聪明,多难的局面都能找到突破口。 陈?、尹昌隆少有才名,在南方读书人中十分出挑。 在永乐二年的会试中,陈?高中状元,尹昌隆高中榜眼。 按以往的惯例,陈?应授与翰林院修撰,尹昌隆应授翰林院编修,在养望两三年之后,再转入礼部、工部、户部任实职。 陈?被分配到了陕西甘州嘉峪县,那里地处西北边陲,一年到头黄沙满天,吃水极其困难。陈?到任后,带着当地民众打井,没有经费,他就自掏腰包。 为了修建水渠将黄河水引到嘉峪县,陈?四处化缘筹集资金。 陕西最富有的莫过于几个藩王。陈?盯上了秦王、肃王、岷王。他跑到王府要钱,一见面就是狮子大开口,十万八万地要。 王爷们打个哈哈,就避而不见。陈?不以为意,晚上睡在王府,白天咬着窝窝头,在王府门前支个摊卖字。 秦王、肃王、岷王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只得捏着鼻子给钱,将陈?打发走。 陈?带着死皮赖脸要来的十万两白银,回到嘉峪县,带着全县男女老幼狠干苦干,用了一百五十天,修了一条长达一百六十里的水渠,渠底全部用青石铺就,用糯米粘浆,一百年都不会朽坏。 为了防止水土流失堵塞水渠,陈?又带领全县老百姓在水渠两岸种草种树。 水渠的修成,使嘉峪县的十余万亩土地得到了灌溉水源。 嘉峪县的老百姓对陈?敬若神明,将水渠命名为\"状元渠\",又在祁连山脚下修了一座\"状元庙\"。 陈?还将县衙后院改造成学堂,招收贫家子弟入学,而他则在公务之余教授学生。 朝廷征召陈?回京,嘉峪县的三万老百姓倾巢而出,挡在路上不让陈?走。 陈?说:\"这是入京向陛下和太子述职,多则两个月,少则一个半月,就回来了。\" 嘉峪关的耆老说:\"嘉峪县边远贫瘠,本就配不上状元公,状元公回南京做大官也是人之常情,我们本就不该阻拦。\" 人群中哭声一片。 陈?十分动情地说道:\"诸位父老放心,学生要在嘉峪县做满二十年县令,就是陛下让学生在南京做尚书,学生也是不会做的。\" 嘉峪县的老百姓这才放行。 尹昌隆是在河南信阳当县令。 信阳比略阳、嘉峪强多了。但信阳民风相当彪悍,各个乡里之间,各个宗族之间,经常因为争夺田界和水源而发生械斗,每年都要死伤数十人。 河南布政使和指挥使十分头疼。 尹昌隆到任后,深入民间地头,广泛走访,广泛征求意见。 他将各个乡里、宗族拉到一张桌子上,苦口婆心地劝导,制定了乡规民约,对械斗的处罚十分严厉。 同时,他又丈量田土,明确界限,开挖沟渠,合理分配水源,基本上解决了各宗族、乡里之间的矛盾。 从前动辄打成一片的信阳,真的打成了一片。 信阳的老百姓对尹昌隆十分感激,称其为\"神君\"。 在此次一年一度的小考中,张信、陈?、尹昌隆脱颖而出。 朱允熥对他们大加赞赏:“三位爱卿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今后还需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力。” 张信、陈?、尹昌隆躬身谢恩:\"臣等德微才薄,殿下廖赞了。\" 朱允熥满面春风,\"三位爱卿不必过谦,父皇对你们十分赏识,一会还要亲自接见你们。\" 三人十分振奋,十分期待。 不一会功夫,朱标便来了。 张信率先跪下叩头,陈?、尹昌隆紧紧跟上。 朱标亲自将他们扶起来,又命他们坐,说道: \"你们的优异表现,朕都看到了,不愧是进士及第的俊杰,放在哪里都是闪闪发光。如果我大明的官员都像卿等这般卓越,国家兴盛只在弹指间!\" 说罢,亲自给他们斟了三杯茶。 \"来!以茶代酒,朕敬你们一杯!\" 张信、陈?、尹昌隆肃然起立,齐声说道:\"陛下厚爱,愧不敢当,惟以死相报。\" 第51章 暗流汹涌 八月时节,南京东面射乌山上树木葱茏,山间溪水汩汩流淌。 溪流尽头是几间房子围成的院落。溪水从院落前流过,注入一个小小的湖泊。 院子正中一张大理石圆桌,桌面带着云石碎星,桌上正煮着茶,水汽蒸腾,茶香飘溢。 在桌子两侧坐着四个中年男子,个个衣着考究。 坐在正北方向的男子提起茶壶,给其余三人各斟了一杯茶,将茶壶重重地一顿,开口说道: \"诸位,这是要变天了啊!江宁许家、李家、陈家,那可是三百年的大家,说连根拨起就连根拔起,也太狠了!\" 坐在他正对面的男子接口说道: \"可不是么,他们家出了名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他朱重八当初与张士诚、陈友谅争天下,南直的乡贤给他捐了多少钱粮,助了多少饷。如今他那一对好儿孙,对着咱们磨刀霍霍,看这架势,是准备大干一场啊。\" 坐东面的男子说道:\"朱重八的孙子要核田归亩,要摊丁入亩,摆明和天下的士绅乡贤作对,他这是疯了吗?\" 坐西面的男子说道:\"他疯没疯不知道,但如果不除掉他,咱们肯定得疯。\" “那依各位所见,我们应当如何应对?”坐在正北方向的男子眼神犀利地看着其他三人。 “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采取行动,阻止核田归亩。”坐在正东面的男子语气坚定地说。 坐在正北面的男子提出自己的质疑: \"阻止?怎么阻止? 吴忠、吴良己经接手锦衣卫, 傅忠接手了虎豹营, 傅贤接手了腾骧卫,傅让接手了武骧卫, 曹震任南直隶兵马指挥, 更不用说,五军府还有徐辉祖、李景隆两座大佛。 这个时候,谁敢来硬的?那不是送死吗?” 坐在正南面的男子提议道: \"我们可以联合其他受到影响的家族和势力,共同对抗朱允熥。” 坐在正北面的男子频频点头: \"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人太多了容易漏风。我倒有个想法,虽然冒险一些,但一旦得手了,就震动天下。\" 另三个人争先恐后地问:\"什么法子?\" 坐在正北面的男子低声说道: \"八月十八日是朱重八百日祭,到时候,朱标、朱允熥肯定要上山祭扫,如果我们沿途做个什么手脚……哼!” 另三个人面面相觑,纷纷提出自己的疑问: \"锦衣卫又不是吃素的,我看难。\" \"到时候肯定是严密警戒,怎么近得了身?\" \"万一失手了,那可不是几万亩地的事,脑袋都得搬家。\" 坐在正北面的男子招了招手,四颗脑袋凑到了一块。 ………… 文华殿中,朱标挥了挥手,\"三位爱卿,坐。此次召你们进京,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们办。这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办成了功在千秋,青史留名!\" 陈?问道:\"陛下说的是什么事?\" 朱标微微一笑:\"三位爱卿不妨猜一猜。\" 陈?与尹昌隆对视一眼,说道:\"臣猜不着。\" 尹昌隆也说道:\"臣也猜不着。\" 朱标问张信:\"卿猜得着吗?\" 张信略一思索,问道:\"陛下说的可是核田归税,摊丁入亩?\" 朱标竖起大拇指,笑道:\"正是!\" 张信不无得意地笑了笑,尹昌隆也笑了笑,只有陈?一脸错谔。 朱标道:\"朕欲委卿等以户部侍郎、工部侍郎,主持南直隶田亩核查的重任,卿等以为如何?\" 张信爽快地答道:\"臣子无忧,以君父之忧为忧,臣子无乐,以君父之乐为乐。凡陛下有命,臣定当报效。\" 朱标连连点头,\"好!朕没有错看你!\" 又望向尹昌隆。 尹昌隆答道:\"臣亦如是!\" 朱标又望向陈?,\"卿以为如何?\" 陈?面露为难之色,\"这…臣…\" 朱标问道:\"卿是有什么顾虑吗?\" 陈?苦笑一下,\"陛下有命,臣安敢不从,只是……\" 朱标:\"只是什么?\" 陈?:\"只是臣临来时,曾答应嘉峪县的父老乡亲,两三个月之内必定返回。如果臣做了京官,岂不是失信于人。京中人才济济,会核算田亩者多的是。 臣在嘉峪县才刚刚起步,不想半途而废,因此不揣冒昧,恳请陛下放臣回去。假如给臣二十年,臣一定可以使嘉峪县大变样。\" 朱允熥心中一动,世间竟有如此奇男子,放着帝都的正三品侍郎不做,非要到西北边陲做个从七品的县令! 他说道:\"陈?,父皇的意思是,你是个大才,应该担当更大的重任,建立更大的功勋。你还是留在南京,参与南直隶的田亩核查。\" 陈?拱手道:\"殿下,臣还是想回嘉峪。\" 朱允熥:\"为什么?\" 陈?:\"人贵有自知之明,臣中下之姿,一辈子能专心致志做好一件事,就心满意足了。臣在嘉峪县令任上,一事无成,却得到县里父老的厚爱,不为他们切切实实办点事,臣问心有愧。请陛下成全,请殿下成全。\" 陈?越是推辞,朱标越是不放他回去,以不可质疑的语气说道:\"朕意己决,卿勿复多言!\" 陈?痛苦地低下了头,叹息不己。 朱标面有愠色,\"叫你做个侍郎,有这么难吗?\" 陈?道:\"臣一到嘉峪县,就以身相许了,嘉峪于臣,如同糟糠之妻,在别人眼中,卑微如尘土,在臣心中,却珍贵如宝石。弃糟糠妻,娶富家女,臣于心不安,于心不忍。\" 朱标哑然失笑,名动江南的一代才子,竟是个痴情种子,不放他回去,似乎太不近人情,放他回去,又实在不舍,心中委实抉择不下。 朱允熥笑道:\"父皇,要不这样,南直隶核查田亩,左不过是半年八个月就收工了。陈?既然那么想当嘉峪县令,县令的位子就给他留着,核查完田亩再放他回去。\" 不等朱标开口,陈?己经双膝跪下,叩了一个头,\"臣叩谢陛下!\" 朱标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好,就依太子之言。\" 第52章 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洪武元年,朱元璋在应天称帝,设置\"两京十三布政司\",其中,南直隶的实力最是鹤立鸡群。 洪武二十六年,南方夏税秋粮第一名为南直隶,高达724万石,第二名为浙江,达238万石。 北方夏税秋粮第一名为山西,达298万石,第二名为山东,达260万石。 南直隶一省,占了天下赋税近三成。 强大的经济实力,换来的是政治上的好处。 从洪武三年起,乡试录取名额,南直隶独占100人,其余各省25——40人不等,时人感叹:\"天下英才,半数尽出江南\" 南直隶强府如云。 苏州府和松江府赋税稳居全国前二。 南京和常州丝织业独领风骚。 盐业重镇扬州富甲天下。 军事重镇徐州扼南北交通要道。 龙兴之地凤阳被设为中都。 南直隶境内有长江、淮河横贯东西。 又有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 直到大明灭亡,朝廷的公文中经常见到的几个字:\"江南国本\" 北方每有用兵,江南都是最坚强的武力后盾,北京能够存在维持,很大程度上依赖江南抽调转运财赋。 朱允熥在南直隶真大张旗鼓推行核田归税,为摊丁入亩作准备,引起了巨大的反弹。 土豪士绅纷纷抱怨:\"朝廷也太不厚道了,吃着南直隶的肉,砸着南直隶的锅。没有南直隶的赋税,边军吃什么?藩王吃什么?部院的尚书侍郎吃什么。\" 南直隶十四府的知府联名向朝廷上奏疏,反对核田归税,声称: \"洪武二十五年刚刚核查完田亩,仅仅过了六年再次核查,打破了十年一查的惯例,民心不安。 现在正是征收夏粮秋税的关键时候,倘若因此耽误了赋税的征收,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结党逼宫。 朱标一向好脾气,看了奏疏之后,也是怫然不悦。 他在文华殿召见文武群臣,说道: \"南直隶十四知府联名上奏疏,反对核田归税,认为操之过急,还说如果强制推行的话,就会影响今年夏粮秋税的征收,卿等怎么看?\" 核田归亩在南直隶己引起轩然大波,朝廷官员七成以上与核田归亩有着切身的利害关系。 对此,他们也颇有微词。 兵部左侍郎齐泰是应天府溧水人,拱手说道: \"臣认为南直隶各个知府的担忧不无道理,前几日臣的祖母过八十大寿,臣回乡省亲。 乡中父老亲友就向臣打听,为何朝廷会提前三年核查田亩,对摊丁入亩有颇有微词。\" 齐泰是洪武十七年应天乡试第一名,洪武十八年会试第一名,是南直隶久负盛名的才子,历任礼部主事、兵部主事。 洪武二十七年,皇宫三大殿的谨身殿被雷击中。 朱元璋要挑选在朝中为官九年以上,且没有过错的官员,陪同前往祖庙祭拜。 齐泰符合条件,被选中。 途中,朱元璋询问边境将领的姓名,齐泰对答如流。 又问以天下山川地形,齐泰拿出袖中图籍,上面标满了简明扼要的标记。 朱元璋大为赏识,第二个月就提拔他为兵部左侍郎。 齐泰人品好,才干佳,为人又很谨慎,朱标对他也很倚重,准备以齐泰取代年事己高的兵部尚书茹瑺。 都察院佥都御史陆兰芳拱手说道: \"陛下,齐泰所言,正是臣所要说的。臣乡中的父老也向臣打听,朝廷核田归税摊丁入亩,意欲何为?直言此举甚为扰民。\" 陆兰芳的话音刚落,就有大批的官员附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几乎是一边倒地反对核田归税,摊丁入亩。 朱标早料到是这种局面,看了朱允熥一眼,说道:\"太子,你说。\" 朱允熥环视众人一周,沉凝道:“众爱卿,我大明建国已近三十载,税制己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况且,核田归税、摊丁入亩乃是利国利民之举,不仅可增加国家赋税收入,更能减轻百姓负担。 至于诸位所担心的影响税收一说,孤认为,只要做好宣传解释工作,让百姓知晓此政策的好处,便不会影响税收。” 齐泰说道:\"殿下,朝廷无论推行何种政策,都要兼顾民心和民意,绝不可操之过急,而造成大的动荡。 民间普遍对税制改革持反对意见,因此,臣坚持认为,此事宜谨慎。\" 朱允熥:\"卿所说的,民间普遍反对税制改革,有何依据?\" 齐泰:\"在席间,臣乡中父老亲口讲的,臣亲耳听到的,岂能有假?\" 朱允熥冷笑道: \"能够和堂堂兵部左侍郎同席的,想必也不是寻常之辈。他们家中,想必都有良田千亩,家资巨万? 核田归税,摊丁入亩,无疑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自然会遭到他们的反对。 齐泰,你不妨到乡间田野去走一走,问问那些少地、无地的贫民,看看他们是支持核田归税,还是反对核田归税。\" 齐泰脱口而出: \"他们没有田,自然支持核田……\" 朱允熥打断道: \"这不就对了吗?有田的反对核田,无田的支持核田。有田的占人口中的一成,无田的占人口中的九成。 究竟是一成的人代表民心民意,还是九成的人代表民心民意?\" 齐泰被驳得面红耳赤,却根本不服气,抗然答道: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士,排在第二位的永远是农,硬要那些无地的人是民,那也是贱民,他们人数虽多,却代表不了民心民意。\" 朱允熥眼神犀利,朗声道: “齐泰,你这是什么话!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才是国家的根基。 难道民也得分成三六九等,上等民的疾苦才叫疾苦,下等民的疾苦就不叫疾苦吗?” \"孤问你,陈胜吴广因何而反?张角张梁因何而反?黄巢因何而反?\" 齐泰答道:\"殿下说的这些人,都是天生的反贼,是乱民。\" 朱允熥大怒:\"暴秦无道,天下苦之,于是才有陈胜吴广之乱。 你说陈胜吴广是乱民,岂不是在替暴秦张目? 既然陈胜吴广反抗暴秦算乱民,那么,皇祖起兵反抗暴元,又算是什么?\" 齐泰被驳得哑口无言,再不敢多话。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说道: “阡陌相连者,偷逃税赋;无立锥之地者,承担沉重的兵役和徭役。 你们自己说,这公平吗?正义吗?一个不公不义的朝廷,怎么能长久? 你们不要小看那些贱民,成千上万的匹夫愤怒了,也必定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 父皇轸念民生多艰,欲实行核田归税、摊丁入亩,均平天下,以解升斗小民之苦。 尔等身为臣子,不思报效君恩,只顾自身利益,对得起皇祖的在天之灵吗! 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成锦绣灰,你们们是真的忘了吗?” 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朱标暗自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然而,那些利益受损的大臣们却交换着眼色,显然并不服气。 朱标深知变革之路艰难,说道: “太子之意,即是朕意。此事关乎大明国运,朕决意推行到底。 南直隶的十四名知府不是联名反对吗?那好,既然不能与朕同心同德,朕就将他们集体免职!” 文武群臣无不目瞪口呆。 朱允熥亦为之一振。 第53章 孤勇者 南直隶的十四名知府联名上疏,反对核田归税,摊丁入亩,并以影响夏粮秋税的征收相威胁。 他们本以为朝廷会有所虑的,没想到等来的是集体免职。 朱标发来的谕旨空前凌厉。 \"南直隶苏州府知府刘宏恩等十四人,身居高位,不思报效朝廷,不念民生疾苦,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着革去本兼各职,驱逐回乡,永不录用。知府之职,由同知接任!\" 寒窗苦读,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 由小县的知县一步步升到中县的知县。 由中县的知县一步步升到大县的知县。 然后做到天下第一府苏州府的知府。 只要有功无过,升河南、浙江这些大省的布政使,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然而因为卷入核田归税的旋涡,三十余年来苦心经营的仕途突然断送了。 刘宏恩大呼冤枉,却又无可奈何。 他哭丧着脸向苏州府同知严之望移交知府衙门的公务。 严之望却不肯接手。 \"刘公办不了的差事,下官也办不了。请刘公禀明陛下,另选高明。\" 刘宏恩和严之望一向不和,冷笑道: \"严知府,敢情陛下的圣谕你一个字也没听啊?我己被革除本兼各职,永不录用了,妥妥的平头老百姓,谁给我资格上疏朝廷? 你不是盯着知府的位子很久了吗?赶紧接任,眼馋这个位子的人可以从南京排到北平了。\" 说罢,挂印而去。 严之望的确想当苏州知府,但绝不是这个时候。 刘宏恩是个出了名的官迷,为了得到苏州知府的宝座,却宁愿逆龙鳞逆圣听,也要上疏反对核田归税。 原因只不过是想全身而退。 苏州的水太深了,各种势力纵横交错。谁敢在苏州推行核田归税、摊丁入亩,谁就是在玩命。 严之望深知,此时接手苏州知府一职,无疑是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的确可以过一过天下第一府知府的瘾,但能不能保住性命,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决定上书朝廷,声称德微才薄,担当不起苏州知府的重任。 奏疏已经写好了,但他又犹豫开了,皇帝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拒绝上任,不是上赶着往刀口上撞吗? 严之望的猜测一点也没错,常州府同知郝嘉禾做了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惹得朱标勃然大怒,将郝嘉禾逮入刑郎大狱。 乾清宫中,朱标备感失望,对朱允熥说道:\"国家养士三十年,到了用人之际,却净是些庸懦退缩之辈,实在令人寒心。\" 严之望最终还是将奏折呈了上去,果不其然,龙颜大怒。 朱标下旨将严之望贬为庶民,发配琼州服苦役,永世不得回来。 他十分好奇,严之望为何在这个时候辞职?难道他耳朵聋了吗?不知道郝嘉禾的下场吗? 其他官员得知后,皆唏嘘不已,为了逃避核田归税,知州知府和常州知府也没人愿意干了。 朱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掷下严令,再有同知拒绝接任知府者,一律关进锦衣卫诏狱。 下了这样的狠手,辞职的风潮才打住。 但是朱标不敢再任命新任苏州知府和常州知府了。 核田归税还没开始,就连连受挫,朱标给气病了。 朱标病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一些原本就对核田归税持反对态度的大臣趁机上疏,含沙射影攻击朱允熥。 朱桢也劝道:\"大哥,事缓则圆。允熥毕竟年轻,在核田归税的事情上也的确太急躁了些,如果采取逐步推进的策略,就不会出现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了。\" 朱椿也说道:\"官僚们就是士绅的代言人。触犯了士绅的利益就是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各地的士绅像野草一样,势力盘根错结,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历朝历代谁不知道土地兼并的危害,但是谁也想不出办法根除。允熥太年轻气盛,不知其中利害关系。 依臣弟之见,还是暂缓推行核田归税的好。\" 洪武十八,北平布政使司、按察司官吏赵彧、赵全德,伙同户部侍郎郭桓,共同舞弊,吞盗官粮。 朱元璋下旨严办,发现郭桓上与六部,下与府州县官吏勾结,侵吞宝钞金银,贪污田赋和盐税,折米两千四百余万石。 这个巨大的数字让朱元璋无比震惊。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郭桓舞弊的时间极长,手法极其拙劣,根本经不起一查。 朱元璋下令处死了六部侍郎,及地方官员一万余人,被诛杀、被流放、被查抄的地主不计其数。 这一事件影响至为深远,使江南的地主士绅形成了抗税的传统。 他们视北方为累赘,不愿意出钱出粮供养边军。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们不惜血体供养子弟读书,科举做官后,维护家族利益。 历史上,朱元璋死后,没有武勋背景的朱允炆上位,自然沦为江南文官集团的傀儡。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操控朱允炆,大幅减免南方各省税赋,大量起用南方官员,南方读书人的带头大哥方孝孺深受朱允炆的器重,他的大量门生被塞入要害部门。 在北方,则实行缩边、削藩、打压武勋的一条龙政策,所幸他们最后玩脱了,朱棣靖难成功,不然,明朝妥妥走上宋朝老路。 江南文官集团天然敌视武勋出身的朱允熥。 而朱允熥的所作所为,迁都,核田,摊丁入亩,仿佛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 这一次核田归税如果胎死腹中,朱允熥的威望将受到致命打击,即使他将来登上大位,也很难有大的作为。 好在这个关键时刻,朱标坚定不移地支持儿子。 文华殿中,朱允熥又刚刚经历了一波冲击,朱标神色庄严地说道: \"太子之意,即是朕意。见太子即是见朕。核田归税,摊丁入亩,是不容置疑的国策。苏州知府空缺,常州知府空缺,谁愿往。\" 话音方落,陈?挺身而出,\"臣愿往!\" 尹昌隆也挺身而出,\"臣亦愿往!\" 朱允熥心中一暖,这注定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与天下作对的孤勇者,如今也有了同路人。 第54章 鬼域伎俩 朱标高声宣布: \"任命陈?为苏州知府,兼户部侍郎、都察院都御史!\" \"任命尹昌隆为常州知府,兼工部侍郎,都察院都御史!\" 朝中文武群臣面面相觑,边远小县的从七品知县,直升正四品的大州知府,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升迁速度。 如果核田归税成功,那就不是挂衔的侍郎和都御史,而是实权侍郎、实权御吏了。 \"臣陈?叩谢陛下!\" \"臣尹昌隆叩谢陛下!\" 朱标抬了抬手,眼中满是期待。 \"两位爱卿平身,此去苏州、常州,任重道远,希望二位爱卿不负朝廷重托。\" 陈?、尹昌隆齐声说道:\"请陛下放心。\" \"徐辉祖!\" \"臣在!\" \"从京军中调两卫精锐,分别驻苏州、常州,由陈?、尹昌隆指挥!\" \"遵旨!\" \"白信蹈!\" \"从国子监调八百监生,跟随陈?、尹昌隆前往苏州、常州。\" \"臣遵旨!\" \"吴忠!\" \"臣在!\" \"调六百锦衣卫,分赴苏州、常州,有阻挠核田归亩者,一律抓捕,关入锦衣卫诏狱!\" \"臣遵旨!\" 朝中文武群臣无不骇然,不仅出动了京军,连锦衣卫也出动了。 他们一个个默然无语,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南直膏腴之地,谁没在南京周边的府县中占个几千亩田呢。 此次核田,势必拨出萝卜带出泥。 在满满的质疑声中,陈?、尹昌隆走马上任了。 临行前,朱允熥对他们百般叮咛。 陈?一到苏州,就大刀阔斧地展开工作。 他先是彻夜翻阅苏州府历年账簿。 陈?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轻而易举就能发现账目中的许多猫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如果不整顿吏治,什么事都别想办成。 陈?首先从知府衙门和各县衙的官吏入手,严查贪腐。 短短数天时间,就有数十名官员被抓了现行。 陈?请示朱允熥,建议将这些贪官污吏或革职查办,或流放充军。 朱允熥一一照准。 清洗完官吏队伍,陈?发出告示。 限各县大户在十五日之内,自行到苏州府衙申报所占田亩数。 逾期不报者,一律以隐匿田亩、偷逃赋税论处。 在告示上,陈?不厌其烦抄录了《大明律》和《户律》,某罪何罚,某罪何罚,一条条,一款款,清楚明白。 一些豪绅大族挖空心思,想要结交陈?。 他们办了个诗会,请状元公莅临,陈?婉言谢绝。 他们办了酒会,请知府大人小酌几杯,陈安还是拒绝。 苏州富绅得知陈?少年丧父,老母还住在福州乡下。 他们便带了整箱整箱的人参燕窝去送礼。 陈?的母亲将来人拒之门外,并且让小儿子陈郊到苏州来。 陈郊对陈?说:\"娘说了,要做官就做个清官、好官,千万不要做赃官、坏官,身败名裂不说,还辱没先人,后代也抬不起头。\" 陈?对弟弟道:\"母亲大人过虑了,我决不会自甘堕落。\" 陈?还下令公开张榜,鼓励百姓检举揭发世家大族侵占田亩偷逃赋税的不法行径。 一时间,苏州城内人心惶惶。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权贵们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苏州的世家大族恨陈?恨得要死。 有几家占地万亩的大地主找到苏州首富吴宗庆,密谋搞死陈?。 吴宗庆哂笑道:\"你们是不是疯了?谋害朝廷命官,等同于造反。要干你们干,我可不干这种傻事。\" 这些世家大族见陈?如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便四处散播谣言,诋毁陈?的名声。 说他二十五岁了,还不娶妻,是因为有隐疾。 又说他不喜女色,专好男风,和他的贴身书僮是一对。 陈?勃然大怒,却又百口莫辩。 再想想十五天期限很快就到了,到时候快刀斩乱麻核完苏州的田亩,就回嘉峪当县令去了,又何必管这些无聊之徒嚼舌根呢? 尹昌隆在常州,也干得风生水起。 一到常州,就清理积案,摧折豪强。 常州的世家大族恨尹昌隆欲死。 他们买通府衙的伙夫,在尹昌隆的饮食中下毒。 恰好南京遣使来问话,尹昌隆放下碗筷,去接待来使。 等他返回饭厅时,发现桌上一片狼藉,两只老猫口吐白沫死在桌下。 尹昌隆将脖子上的银坠放到残汤中,银坠瞬间变得乌黑! 尹昌隆大惊失色,立即上报朝廷。 朱允熥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苏州府衙又发生了一起离奇火灾。 大火发生时,陈?竟然被锁在房中! 等他破门而出时,府衙户房、工房已经变成火海。 陈?命令救火,才发现水房的木桶全部被凿穿。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十年的账簿、卷宗被烧得干干净净。 等他回到房中,桌子上插着一把刀,地上一堆纸钱烧得正旺。 朱标接到奏报,惊得坐起来了! 太放肆了,太猖獗了! 难怪郝嘉禾、严之望宁愿坐大牢,宁愿流放三千里,也不愿做知府! 这南直隶,白天是大明的天下,到了晚上,就是魑魅魍魉的地界了! 朱标欲召陈?、尹昌隆回京。 陈?、尹昌隆联名上书: \"回京则是示弱,自古正邪不两立,臣等宁愿死在任上,也绝不低头。\" 朱标半夜召见徐辉祖,疾言厉声责问道:\"派了两卫京军到苏、常,却被人如此蔑视,是何道理?\" 徐辉祖汗下如雨:\"这是臣失职,臣这就去苏常查看。\" 朱标一挥手,\"去!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又召见吴忠、吴良,命他们分赴苏州、常州查案。 吴忠说道:\"微臣疑心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他们随时可取陈?、尹昌隆性命,却引而不发,一定是有更大的阴谋!\" 朱标悚然问道:\"什么阴谋?\" 吴忠道:\"举世皆知,八月十八日是太上皇百日祭,陛下和殿下都要上山祭扫。微臣疑心,有人欲趁机行不轨之事。为安全起见,臣恳请陛下和殿下,不要亲自上山了。\" 朱标大怒:\"岂有此理!父皇祭日,安可蒙混过去?\" \"请陛下三思!\" \"朕必欲亲往,没有回旋余地!\" 与此同时,陈?和尹昌隆决定联手调查,揪出幕后黑手。 他们暗中走访,收集线索,发现投毒事件和纵火事件是有人蓄意谋划。 在一次密访中,陈?和尹昌隆意外获悉了一个关键线索——一个神秘的组织似乎与此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组织的首领小名\"三丫头\" 此人行事隐秘,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手眼通天,一直在暗中操纵着南直隶的地下盐帮、商帮。 据说三丫头有一个日本姬妾,是日本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远房侄女,另有一个蒙古姬妾,是残元可汗本雅失里的外甥女。 第55章 丧心病狂 朱允熥给陈?、尹昌隆写信,让他们千万小心,同时向苏州和常州增派了两千名锦衣卫,保护他们的安全,同时严密追查真凶。 徐辉祖以国公之尊,挨了朱标的训,到了苏州后,抬手就给了指挥使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 \"废物点心!坏人大摇大摆在府衙放火,你干什么去了?\" 指挥使捂着火辣辣的脸,一声不敢言语。 徐辉祖环视众人,厉声道:“限你们三日内抓到纵火之人,否则提头来见!” 说罢,拂袖而去。 指挥使心中叫苦不迭,苏州府衙被渗透成筛子,这火究竟是谁放的,根本无从查起。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手下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叫过来,劈头盖脸痛骂一顿,然后全部撒出去。 那些千户、百户漫无目的地搜索线索。 苏州、常州的大街小巷遍布全副武装的京军和趾高气扬的锦衣卫。 不要说苏州和常州,整个南直隶都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中。 最后期限逼近,陈?和尹昌隆不停地张贴告示,敦促各县的大户,前往府衙如实申报田亩数。 大小地主们纷纷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畏惧和紧张。 如果不申报,三倍的重罚等着。 如果申报,历年偷漏的赋税,也足以倾家荡产。 横竖是个死,不如顽抗到底。 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田间地头到处是宣讲团,却始终没人主动申报。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难道真的要痛下杀手吗? 此例一开,恐怕整个南直隶都会血流成河。 再说,就算真的一亩地一亩地去核查,就真的能查清楚吗?到哪找那么多人手?谁愿意真心出力。说不定还会闹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来。 陈?和尹昌隆一合计,决定另辟蹊径。 永乐三年八月十二日,离最后的期限仅剩下最后三天了。 陈?和尹昌隆同时在苏州和常州召集各县士绅乡贤,到苏州府衙开会。 还没走进苏州府衙,乡绅们就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气。 满脸横肉的士兵守在门口,用看肥猪的眼神看着他们,手中大刀闪闪发光 士绅乡贤们欲往后退,却被锦衣卫堵住了退路。 他们只得缩着脖子走了进去。 府衙里更是杀气凛冽列,百余名京军肃立着,人人手持长?,个个眼中闪着寒光。 这分明是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士绅乡贤们人人面如死灰。 五军都督魏国公徐辉祖坐在主位上,威严赫赫,陈?和尹昌隆坐在两侧,两个锦衣卫千户坐在下首。 好大的阵势啊!乡绅们立于堂下,无不胆战心惊。 徐辉祖开口说道:\"诸位!本督今天为什么要请你们来,想必己经知道了?\" 众人不敢答腔。 这时,走出来一人,中等身材,微胖,大耳,圆脸,穿一身暗紫色绸缎衣裳,蹬一双厚底圆头朝天鞋。 \"小民参见国公,请问国公因何而来?\" \"你是何人?\" \"小民姓吴,名宗庆,苏州府昆山县人,略识得几个字,是个落第的秀才,在城南开了几间铺子。\" 在一众畏惧谨慎的乡绅中,吴宗庆显得气定神闲。 徐辉祖心知这人不是凡品。 陈?附在他耳边说道:\"国公,此人乃是苏州首富。\" 苏州富甲天下,这人又是苏州首富,可见富可敌国。 徐辉祖面色一沉。 \"苏州常州发生了两起惊天大案,东南半壁江山震动。 陛下掷下严令,要将真凶缉拿归案,明正典刑! 你们都是江南的士家大族,依照《大明律》,你们都负有保甲的责任。知道奸人的形迹,要及时向本督报告。知情不报者,与奸人同罪。\" 在场的乡贤士绅无不为之一震。两卫京军到了苏、常,只要徐辉祖努努嘴,两府的大户人家就灰飞烟灭了。 洪武十八年郭桓案,江南大户人家牵连大半,如今出了两起比郭桓案还要更严劣的大案。 如果像十四年前那样来一场瓜蔓抄,苏州常州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这时候,又是吴宗庆上前一步说道:\"国公教训的是,小民等谨记!一定配合京军将士搜捕缉拿奸人。国公为了苏常的安宁辛苦奔波,将士们的开销,地方上全包了。\" 徐辉祖面色稍和,向陈?、尹昌隆说道:\"本督的话讲完了,请二位知府讲。\" 陈?要尹昌隆讲。 \"还是请陈兄讲。\" 陈?清了清嗓子。 \"尹知府被人投毒,本府被人纵火,可见我二人在南直隶有多么遭人嫌,这其中的原由想必诸位心知肚明的。一定是恨我二人推行核田归税。 陛下和殿下推行核田归亩的决心不可移。本府劝诸位认清形势,早日如实申报名下田亩数。\" 说罢,环视一遍众人,众人低头无语。 徐辉祖重重地咳了一声,以手击案,喝道:\"苏常还是天子的地界吗?张四九死了三十年了,听说你们还称他为诚王,四月初九还要替他烧香,本督问你们,安的什么心?是嫌朱家的大米饭咯牙吗?来人!\" 数十名京军闻风而动。在场的乡绅无不浑身颤栗,一齐跪了下来,齐声说道:\"国公息怒,小民等实无此心。\" 陈?朝徐辉祖拱拱手,\"国公稍安勿躁。\" 又对众乡绅说道: \"都起来。\" \"隐匿田亩,偷逃赋税,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陛下宽大为怀,不予深究,只要如实申报,按照补缴,都可以既往不咎。\" 众乡绅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小民等也有苦衷。\" 陈?问道:\"偷逃税赋,能有什么苦衷?偌大一个朝廷,要设官,要养兵,要安民,难道就没有苦衷吗?你们也不想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你们能有今天吗?\" \"话不多说,今天头六十名申报的,本府可以奏请陛下,不再追缴从前所偷逃的赋税。\" 此言一出,在场的乡绅一阵骚动。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谁先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人声鼎沸。 \"我!\" \"我!\" \"我!\" 陈?、尹昌隆相视一笑。 \"苏州府的找本府登记,常州府的找尹知府登记。额满为止。\" 话音未落,士绅们便争先恐后要登记。 陈?提笔在手,边写边念: \"吴江县牛子孺\" \"嘉定县周世杰\" \"长洲县蒙以正。\" ……… 抢到名额的兴高采烈,没抢到名额的则垂头丧气,纷纷要求增加更多名额。 陈?欣然道:\"本府可以代为启奏陛下,诸位耐心等着。\" 人群中发出一声欢呼。 正这时,房顶上悉悉索索响,瓦片噼噼啪啪佺往下掉。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黑的包裹掉了下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嘭\"地一声巨响,数个人被炸得飞了起来。 …… 南京,太子东宫。 几乎在同一时间,朱允熥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信,警告他不要一意孤行,否则后果自负。 第56章 迎难而上 朱允熥勃然大怒,高声问道: \"这信哪来的?\" 太子东宫的管事太监战战兢兢答道: \"早上飞进来一只信鸽,鸽腿上就绑着这封信。\" 反天了! 真的反天了! 威胁监国皇太子的信居然送到了太子东宫,看来这些人是真的疯了! 朱允熥意识到,自己捅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 倒查十几年前偷逃的赋税,证据无从查找,当事人无从查找。 当年为了偷逃赋税,田主可是给税监送大笔钱的,现在要核查,这笔账算到谁头上? 为了掩盖从前蛇鼠一窝的肮脏勾当,什么事干不出来? 朱允熥拿着信去乾清宫,还没进入宫门,就听到朱标在咆哮。 \"派十万大军去苏州,全城戒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查出不法狂徒!\" 这又是发生什么事了? 朱允熥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进去。 朱标满面怒容坐着,朱桢手足无措站着。 朱椿说道:\"皇兄息怒,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 \"父皇,又怎了?\" 朱标气呼呼别过脸去,\"问十一叔!\" 朱椿答道:\"徐辉祖刚刚派人送信,苏州又出大事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又出什么大事了?\" 朱椿将苏州府衙遇袭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卧槽!这是要造反啊! 朱允熥连珠炮地问:\"这些人也太猖獗了!徐辉祖有没有事?陈?有没有事?尹昌隆有没有事?\" 朱椿回道:“徐辉祖无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陈?和尹昌隆也没事,不过苏州府衙的官吏死伤不少,乡绅也死了不少。现在苏州常州人心惶惶,连南京也人心动荡。” 朱允熥愤怒地拍案而起,“这些乱臣贼子,竟敢公然袭击朝廷命官,真是无法无天!” 朱标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朝廷的颜面,必须彻查到底,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朱桢道:\"皇兄,臣弟倒是认为,这次袭击苏州府衙另有深意。\" 朱标问道:\"什么深意?\" 朱桢答道:\"皇兄不妨想一想,如果歹徒存心和朝廷撕破脸,首当其冲应该袭击徐辉祖,然后是陈?和尹昌隆。\" \"但奇怪的是,他们三人都没有什么事。\" \"因此臣弟猜测,这次袭击是对朝廷的一次警告,目的是阻止朝廷核田归税。\" \"如果朝廷停止核田归税,就可以相安无事。否则,就会有更大更猛烈的行动!\" 朱允熥眼神犀利,“父皇,六叔言之有理,儿臣刚刚收到一封信,就是警告儿臣,如果继续推行核田归税,就对儿臣不客气了!\" 朱标看完那封信,气得脸色铁青,高声说道:\"放肆!荒唐!竟敢威胁监国太子!隐匿田亩,偷逃税赋,本就是重罪!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不将这股歪风邪气打下去,朝廷颜面何在?\" 朱允熥义愤填膺,\"既然他们敢挑衅朝廷威严,就必须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儿臣愿赶赴苏州,将这群恶徒绳之以法!” 朱标略一思索,沉声道:“也好!此事牵涉甚广,恐有黑手操纵。你此去务必小心谨慎,不可骄傲轻敌,与徐辉祖、陈?、尹昌隆等群策群力,彻查真相。” 朱允熥抱拳领命,“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 说罢,转身离去,脚步坚定而决绝。 朱标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一切顺利,早日平息这场风波。 朱椿忧心忡忡道:\"允熥深入虎穴,臣弟很不放心,应该派得力的人跟着他。\" 朱标也有这种顾虑,问道:\"派谁好?\" 朱椿道:\"只有派凉国公去,才能让人放心。\" 朱标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朱允熥打点好行装,带着吴良和三百锦衣卫,准备出发。 到了宫门外,只见傅忠带着虎豹营,傅贤带着腾骧卫,傅让带着武骧卫,共一万九千余人,肃立着。 不等朱允熥开口,三人一起施礼: \"臣傅忠参见殿下!\" \"臣傅贤参见殿下!\" \"臣傅让参见殿下!\" 朱允熥大惑不解,问道:\"你们这是?\" 傅忠答道:\"回殿下,陛下命我弟兄三人,前往苏州保护殿下!\" 朱允熥摇摇头,说道:\"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后天父皇还要上山祭扫,你们都跟着我走了,京师空虚,谁保护父皇?\" 傅忠答道:\"微臣也这样问过,陛下说,有李景隆。\" 朱允熥嘴角勾了勾,李景隆这种草包,能堪什么大用? 这时候,蓝玉在蓝平、蓝闹和一众义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朱允熥问道:\"凉国公怎么来了?\" 蓝玉答道:\"陛下命我跟着殿下去苏州。\" 朱允熥哑然失笑,国公作保镖,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 他对傅忠说道:\"有凉国公跟着,你们兄弟三人就不必随行了。近来朝野内外很不太平,后天父皇上山祭扫,你们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傅忠忙拱手说道:\"要不还是让傅贤带着腾骧卫跟着殿下去?\" 朱允熥摆摆手,\"不用,保护父皇更要紧!记住孤说的话。\" 傅忠去向朱标复命。 朱标埋怨道:\"他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吗?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朱椿道:\"允熥那边有蓝玉和徐辉祖,万无一失,臣弟倒是担心皇兄上山祭扫,会有胆大包天之徒铤而走险。要不皇兄不要亲自上山了,由臣弟代为祭扫,也不是不行。\" 朱标:\"不行,我要上山和父皇说几句话。\" 朱桢也皱着眉说道:\"大哥,老十一说的有理,近来的事我也觉得怪怪的,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后天我和老十一上山祭扫,大哥在祖庙祭奠,也说的过去的。\" 朱标十分执拗,\"不行,我非去不可。\" 朱桢和朱椿无计可施,只得命曹震调集六万重兵,在沿途加强警戒,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命李景隆、傅忠、傅贤、傅让在山上加强警戒。 苏州十三县八十六万人听说皇太子带着蓝玉来了,脖子都是凉的。 看来,核田归税是大势所趋,谁也挡不住的,死多少人也挡不住。 第57章 引蛇出洞 离城三十里,徐辉祖、陈?、尹昌隆就前来迎接。 朱允熥翻身下马,问徐辉祖当日遇袭的情况。 那一日徐辉祖虽未受重伤,但还是被炸得灰头土脸,怒道: \"苏州不愧是张士诚的老巢,满身反骨,依臣之见,应该夷为平地。\" 陈?说道:\"徐都督错了,不法之徒毕竟是少数,苏州的老百姓还是安分守己的,不可妄开杀戒。\" 徐辉祖白了陈?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朱允熥、蓝玉、吴良一行到了苏州府衙,果然被炸得一片狼藉。 蓝玉问徐辉祖:\"贼人是怎么进来的?没有守卫吗?\" 徐辉祖答道:\"是从房顶上扔的火药,绕过了前门后门的守卫。\" 蓝玉又问道:\"事后就没派人去追吗?\" 徐辉祖道:\"当时现场一片混乱,等反应过来去追时,贼人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蓝玉冷笑道:\"一定有内鬼通风报信,前后接应。现在太子来了,府衙内原有的人全得撤换。\" 又问陈?当日府衙被纵火的情形。 陈?才说了一半,蓝玉就说道:\"有地道!赶紧查!\" 吴良带着数百名锦衣卫到处搜查。 果不其然,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厢房内发现了一个暗门,下面是一条幽暗深邃的通道。 “下去看看。”蓝玉身先士卒,提着刀就跳了下去,吴良紧随其后。 地道内很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而且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道亮光。 “出口在这里!”吴良兴奋地叫道。 两人走出地道,来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院。 院内院外杂草丛生,仿佛是一座鬼屋。 “这里应该就是贼人的藏身之处。”蓝玉环顾四周,只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还有几间破旧的房屋。 “搜!”吴良一声令下,几名锦衣卫冲了进去。 片刻后,一名锦衣卫出来禀报:“指挥大人,屋内发现了一些火药和兵器,还有几个被绑起来的人。” 蓝玉和吴良走进屋子,看到那几个人都是府衙的差役,己经饿断气了。 “看来这个屋子就是贼人的巢穴。”蓝玉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群恶贼,剁了喂狗都不解恨!” 又命他两个义子,一个叫蓝可将,一个叫蓝可相:\"你们两个,在这里扮死人,专等贼人来了,抓上一两个活的!\" 蓝玉和吴良带着众人,顺着地道,悄悄退了回去。 府衙内,朱允熥正和陈?、尹昌隆,议事布署核查田亩,追缴赋税。 朱允熥向蓝玉投去问询的目光,蓝玉轻轻摇了摇头。 到了日暮时分,朱允熥还在窗下写奏折,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朱允熥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竟是蓝玉,嗔道:\"舅姥爷怎么走路一点声也无,吓死我了!\" 蓝玉冷笑道:\"亏得是我!若是贼人潜进来,你命休矣!\" 说着,往身后招招手,走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蓝玉对朱允熥道:\"这是我的义孙,名唤蓝宝,身手了得,你脱了衣服,与他换了!\" 朱允熥问道:\"舅姥爷这是干什么?\" 蓝玉低喝道:\"闭嘴!哪儿这么多废话?\" 朱允熥虽满心疑惑,但还是照做了。换好衣服后,蓝玉又将一顶军帽扣在朱允熥头上。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声。” 朱允熥点点头,随后跟着蓝玉来到府衙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屋子里。 蓝玉说道:\"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外面我己布置停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切记!\" ……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杂草丛生的小院里寂静无声,只偶尔传来几声蛐蛐的吟叫。 蓝可将和蓝可相扮成死人躺在地上,嗡嗡乱飞的蚊子几乎将他们哎死。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借着昏暗的月光,躺在院子中的蓝可将看见一个黑影向他缓缓走近。 黑影走到他身边时,狠狠踢了一脚。 蓝可将哼也不哼一声。 黑影见蓝可将毫无反应,便蹲下身子,伸出手在他的鼻子前探了探。 确认蓝可将已经断气后,黑影站起身来,对着黑暗处招了招手。 另一个黑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一起走向里屋。 蓝可将心中暗自焦急,也不知道睡在里层的蓝可相能不能沉得住气。 里屋之中,蓝可相屏息凝神,蜷缩在墙角。 在他耳边响起粗砺刺耳的磨刀声,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磨刀声停了。 蓝可相微睁双眼,看见两个黑影揭开石板,跳入洞中。 蓝可相心中狂喜,坐起身来。 就在这一瞬间,两个黑影一前一后从地洞里钻了出来。 蓝可相再想躺下,已经来不及了。 其中一个黑影手持大刀,朝着蓝可相扑了过来。 蓝可相侧身一闪,躲过攻击,然后飞起一脚踹在黑影的肚子上。 黑影闷哼一声,倒飞出去老远。 另一个黑影见状,挥舞着拳头冲向蓝可相。 蓝可相毫不畏惧,迎面而上,与黑影展开了肉搏。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突然,蓝可相抓住黑影的破绽,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黑影顿时鼻血直流,恼羞成怒,举起大刀砍向蓝可相。 蓝可相从怀里抽出匕首,猛扎过去,黑影闷哼一声,颓然倒地。 另一个黑影夺门而逃,被迎面奔来的蓝可将一刀捅死。 看着两个死在脚下的人,蓝可将、蓝可相互相埋怨。 \"你下那么狠的手干啥?义父要活的,不要死的!\" \"你还有脸说,还不是你先动的手?\" 两个人躺在地上守株待兔,一直到天快亮,却连个鬼影也没捞着,白被蚊子咬成猪头了。 朱允熥在硬板床上睡了一宿,也没少喂蚊子。 天快亮时,蓝玉推门而入,递给他一支长枪。 \"拿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兵。\" 朱允熥跟着蓝玉来到府衙正堂。 徐辉祖、陈?、尹昌隆见了,差点叫出声来。 蓝玉眨了眨眼。 正这时,蓝宝一身蟒袍,在吴良的护卫下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正中的主位上。 朱允熥压了压帽沿,将眉眼遮住。 第58章 大雨降临 过了不到两刻钟,苏州府和常州府的二十几个县令都来到了苏州府衙之外,等着皇太子的接见。 从清晨一直等到日晒三竿,陈?才出来对众县令说道: \"皇太子亲临苏州,敦促核田归税,这是你们博取荣华富贵的天赐良机。待会见了皇太子,好好表现。\" 县令们十分兴奋,跟着陈?往府衙里面走,只见长长的回廊里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无表情站着。 县令们绝大多数是进士出身,只有极个别是举人出身,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但今天这阵势也让他们无比紧张。 走过幽深的长廊,经过两轮搜身,终于到了府衙正堂,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吴良才出来说道:\"都进去。\" 众县令鱼贯而入。 这么长时间,朱允熥都在教蓝宝怎么假扮皇太子,但蓝宝根本不是那根葱。 陈?说道:\"皇太子岂有那么好假扮的,待会接见的时候,什么话也不用说,打个照面就行了。\" 众县令进了大堂,纷纷跪地叩头,三呼万岁。 蓝宝坐在堂上,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但心中其实十分紧张。 陈?见状,连忙上前说道:“皇太子殿下,这些都是苏州和常州的县令,此次前来,是向殿下禀报核田归税的事宜。” 蓝宝微微点头。 陈?说道:\"都起来,向皇太子报告各县核田的进展。\" 县令们谢恩后,开始一一汇报工作。 整个过程中,蓝宝只是偶尔说一两句: \"好!\" 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 三十几个县令一一作汇报,虽然每个人的时间都不长,但加起来时间就很长了。 蓝宝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不停地将屁股挪来挪去。 朱允熥暗自庆幸自己听从了陈?的建议,让蓝宝少说话果然是明智之举。 他轻轻咳了一声。 陈?会了意,对众县令说道:\"你等先退下,回到县里之后,要用心办事。办得好的,皇太子重重有赏,办得不好的,皇太子重重处罚!\" 众县令叩拜之后退了出去。 一场会面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总算没有出什么明显的纰漏,朱允熥松了口气,蓝宝也觉得如蒙重赦。 当天下午,蓝宝在浩浩荡荡的侍卫的簇拥下,先去了苏州文庙,祭祀孔子,然后去苏州河查看了苏州河大堤。 全苏州人都知道,皇太子亲临了。 夜色漆黑,射乌山下,还是那所院子,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人影。 \"朱允熥真的到了苏州吗?\" \"是!我亲眼见到的。不仅朱允熥来了,连蓝玉那个杀神也来了,看来是准备大开杀戒了!\" \"哼!\"黑暗中传出一声冷笑,\"来得好,叫他有去无回。\" \"怎么干?还是从地道潜进去吗?\" \"不,傻子才那么干呢!\" \"那怎么干?\" \"你先带几百人,将苏州大堤决了!\" \"决堤?决堤有什么用?\" \"先把水搅混了,逼朱允熥露面,办了他!\" 苏州府衙,蓝玉如临大敌,将府衙的房顶,四周的树上布满了暗哨。 以府衙为中心方圆一里围得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徐辉祖则亲自带领两卫京军在苏州城的大街小巷巡逻。 三更时分,天空突然彤云密布,不一会下起大雨。 徐辉祖咒骂一声:\"这个鬼天气,真倒霉。\" 两个指挥使小心翼翼问道:\"反正天都快亮了,要不国公先回府衙歇息,末将等负责巡查。\" 徐辉祖身负朱允熥的安危,丝毫不敢怠慢,大声喝道: \"胡说!是不是盼着本督走了,你们好躲雨?传令,照常巡逻!有擅离职守者,格杀勿论!\" 雨越下越大,简直就像捅破了天一样。 徐辉祖屹立在雨中,浑身上下淋得透湿,却依然步履坚定地走在巡逻队伍的最前列。 苏州府衙,灯火在大风中闪烁。 陈?望着门外的瓢泼大雨,忧心忡忡。 \"殿下,苏州河这几年都疏于疏竣,苏州河大堤也年久失修,如此大雨,万一决堤了,苏州城六万户百姓可是要遭受灭顶之灾啊!臣想带着人去看一看!\" 朱允熥也很担忧,说道:\"凉国公,要不命吴良带二百锦衣卫,护送陈?前去巡堤。\" 蓝玉断然说道:\"不行,总共只有六百锦衣卫,调走二百,就不足以保护殿下安全。\" 朱允熥说道:\"巡堤也很要紧,事关苏州三十万百姓身家性命。\" 蓝玉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行,臣的使命是护卫殿下安全。\" 朱允熥怒了,\"孤说话也不算吗?\" 蓝玉:\"为帅者,不动如山。\" 朱允熥脸涨得通红,\"你!\" 陈?拱手说道: \"殿下,凉国公说得有理。一个萝卜一个坑,锦衣卫调走了,殿下的安全如何保障?万一有个闪失,臣万死不能赎罪。臣只是去巡堤,带二三百名衙役足矣,何须锦衣卫随行?\" 朱允熥对蓝玉说道:\"派五十个锦衣卫,跟着陈?去。\" 蓝玉掰着手指头算半天,\"顶多能抽出二十个。\" \"四十个!\" \"二十个!\" \"三十个!\" \"二十个!\" 朱允熥恨恨地说道:\"二十就二十!\" 陈?火速召集二百余衙役,冒着大雨向着苏州大堤赶去。 陈?带着二十名锦衣卫和二百多名衙役赶到苏州大堤。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们看到河堤已经出现了一个三四尺的溃口,河水奔涌而出,情况十分危急。 \"护堤!\" \"护堤!\" 陈?立刻组织大家搬运沙袋,试图堵住缺口。 然而,大雨倾盆而下,沙袋刚刚扔到缺口,便被冲得七零八落,他们的努力几乎没有效果。 陈?声嘶力竭地大喊:\"顶住!顶住!\" 他率先跳入缺口,数十个衙役扛着沙袋,跟着跳了下去,缺口终于被堵住了。 就在这时,陈?注意到不远处有一群黑影正在悄悄靠近。 他心中一惊,意识到可能有歹人来袭。 “戒备!”他高声喊道,\"人在堤在!人亡堤亡!\" 二十名锦衣卫人人擎刀在手,准备殊死一搏。 话音未落,只见那群黑影中突然射出无数箭矢,雨点般地飞向衙役们。 许多衙役中箭倒地,场面一片混乱。 陈?爬上堤与锦衣卫一起抵挡着敌人的攻击。但对方人数众多,而且攻势凶猛,他们渐渐处于下风。 第59章 愤怒 黑影越逼越近。 苏州府的府衙平时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的和全副武装,而且有备而来的贼人对抗,完全不够看的。 面对越来越猛烈的攻势,衙役们争相夺路而逃,任凭陈?怎样呵斥,也止不住。 不一会功夫,衙役们便溃逃殆尽了, 瓢泼大雨中,陈?仰天大哭,对着二十名锦衣卫双膝跪下,大声说道:\"将士们,本府求你们了,为了三十万苏州老百姓的性命,不要走!\" 为首的锦衣卫总旗说道:\"就我们这几个人,留下来也是送死。\" 陈?熟知《大明律》,哭道:\"死当然是要死。如果临阵脱逃,一定会被朝廷处死,还会连累父母妻儿;如果力战而死,将来还可以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你们看着办。\" 锦衣卫奖罚分明。 总旗虽是个微末小官,但一般积积两代人之力才得来的。 当个锦衣卫,也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 每年的俸银为六十两,相当于一个中等县的县令,额外的收入更为可观,关键是地位高,有面子。 总旗如果英勇战死了,赏银六百八十两,儿子袭职三年之后,就可以升百户,那就脱离兵籍,迈入了官的行列,从此成为人上人了。 锦衣卫如果英勇战死了,赏银一百八十两,儿子直接升小旗。 如果临阵脱逃,则家人堕入无底的深渊,女眷卖入教坊司,男丁发配极边之地为军奴。 反差如此之大的奖罚,使得锦衣卫无比忠心,悍不畏死。 总旗大喝一声:\"弟兄们,拼了!\" 听到总旗的号令,其余十九名锦衣卫纷纷抽出武器,与黑衣人展开了殊死搏斗。 黑衣虽然人数量众多,但锦衣卫武艺高强,纪律严明。 双方刀来剑往,斗得难分难解。 战斗异常惨烈,不断地有人倒下,血水混着雨水流淌满地。 尽管锦衣卫们奋勇抵抗,但敌人源源不断地涌来,他们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陈?急中生智,转身跑进河堤所,将火油泼到加固河堤用的木料上,然后放火点燃。 河堤所腾起滚滚浓烟,转眼间火光冲天。 朱允熥正站在府衙最高处焦急地观望,望见远处火光大起,情知苏州大堤有变,急令蓝玉:\"赶紧派锦衣卫去救援!\" 蓝玉提醒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绝不可上当。\" 朱允熥怆然说道:\"再不派人去,就来不及了!孤既然来到苏州,就忍心看着苏州老百姓遭到劫难吗?\" 蓝玉丝毫不肯让步,\"殿下的安危胜过一切,府衙的兵再不可调走了!\" 两人争执不下。 尹昌隆说道:\"殿下,凉国公言之有理。府衙的守卫本身就不多,还是派京军去。\" 朱允熥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锦衣卫己经被杀死大半,陈?己经无力支撑,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得得得的马蹄声。 陈?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难道是援军到了? 他瞪大眼睛望去,只见大雨之中一队人马飞驰而来。 领头的将军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威风凛凛。 陈?认出那人是京军中的一个参将何骁。 何骁一马当先,率领部下迅速加入战场,黑衣人被杀得节节败退。 陈?两腿一软,倒在滂沱大雨之中。 一番苦战,终于,黑衣人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四散逃窜。 何骁率众狂追不舍,追了二十余里,前面是苍茫的群山,浓密的树木遮住了去路。 黑衣人早已窜入树中,不见了踪影。 何骁下令,穿过树林,进山搜捕,可是走了一两里,前面就会有十字路囗,根本不知道该选哪一条路。 何骁担心遇伏,只得返回河堤。 堤上积尸如山。 在一个小水坑中,何骁翻到了陈?,但见他胸囗捅了一刀,又似乎没有死透。 天亮了,雨停了。 苏州的老百姓只知道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却不知道,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苏州府衙里,朱允熥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陈?死了。 扛回来没多久就死了。 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根本就没救治的机会。 朱允熥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眼前浮现出陈?消失在雨帘中的背影。 一个多么得力的肱股之臣啊! 还没有开始大展宏图,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如果多派点锦衣卫跟着去,陈?就不会死了。 可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吗? 他突然站了起来,夺过吴良腰中佩剑,发疯地砍着面前的桌子。 乾清宫中,朱标亦是满目悲凄。 \"封陈?为太子少保,加户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衔,葬在孝陵西侧。\" 朱椿低声道:\"大哥,允熥来信说,陈?临死的时候说,还是想回嘉峪县。\" 朱标流下泪,\"是我害了他,不该勉强他去苏州的,看来,这都是命。\" 朱椿道:\"大哥不要太伤感,这都是贼人太歹毒。\" 朱标突然大怒,\"着曹震带十万大军入驻苏州,掘地三尺,每一寸地方都要搜查!\" 朱椿低声道:\"如今南京十分不太平,要不大哥明天别上山,由臣弟和六哥代祭好了。\" 朱标目露凶光,\"不行!朕一定要亲自上山!敢来的,尽管来好了,朕不惧他!\" 永乐三年八月十八日,天气晴朗。 三十里大道上,每隔三步这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手中铁戈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龙盘虎踞的钟山之下,和风习习,旌旗猎猎,马声萧萧。 朝中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肃立在石阶两侧。 朱标浑身槁素,在朱桢和朱椿的护卫下拾级而上。 巍巍孝陵耸立于高山之上的一块开阔的平地上。 朱标来到陵前,洒了一圈酒,双膝跪下,朗声叫道:\"父皇!母后!\" 射乌山下,十万大军引而待发。 朱允熥浑身槁素,坐在马背上,用力地一挥手。 \"搜!\" 第60章 背后大boss 射乌山南北长七十余里,东西宽四五里。 曹震将十万大军分成二十股,齐头并进向山中推进,务必要将藏匿在山中的贼党一举剿灭。 每到一处,便先放火烧山。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浓烟滚滚,遮天蔽日。贼党们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纷纷四散逃窜。 曹震一马当先,带领五千余军队,向前追杀。 贼党逃入一道狭长的山谷。 曹震求胜心切,继续挥师向前追杀,意图毕其功于一役。 一时间,杀声四起。 然而,就在曹震以为胜利在望之时,异变突生。 两群黑衣人突然如鬼魅般从山谷两侧杀出。 他们手持鸟枪、火铳,箭弩,向着谷地扫射,瞬间杀死了数百名士兵。 曹震心中一惊,连忙下令迎战。 然而贼党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利,占尽了便宜。 幸亏曹震临危不惧,左冲右突,总算带着大部人马撤出山谷。 清点人数,5200人竟然只剩下4300人,阵亡900人之多。 曹震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轻敌冒进的致命错误。 黑衣人约有四五千人,武器先进,训练有素数量,绝非乌合之众。 曹震派出探子,深入山谷,调查黑衣人的底细。 几天后,探子的回报。 探出黑衣人的首领小名\"三丫头\",在山中建有多处巢穴,至于别的,则一无所知。 曹震向蓝玉报告。 蓝玉略一沉吟,道:\"这么多人藏在山里,吃喝用度是笔大开销,苏州城里一定有他们的金主。如果进山围剿,容易被伏击。不如封锁进入射乌山的一切交通路口,断绝贼党的粮食供应,则贼人不战自乱!\" 朱允熥深以为然,当下传令下去。 曹震则率领大军,在射乌山下安营扎寨,堵塞出入山中的路口,严密监视山上的一举一动。 七八天以后,山上的贼党便坐不住了,开始频繁下山袭扰官军营地。 曹震早有防备,敌来则击之,敌逃也不追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贼党的粮食渐渐吃光,开始有人饿死。 三丫头眼见形势不妙,决定铤而走险,率部突围。 然而,此时的官军早已严阵以待。 三丫头的部队刚一出山,便遭到了官军的猛烈攻击。 贼党被杀得丢盔卸甲,三丫头再次逃回山中。 这一次,曹震抓获了大批俘虏,审讯后,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这个\"三丫头\"自称是张士诚的遗腹子,收集了张士诚的残部,又纠结陈友谅、明玉珍的残部,聚集在射姑山中,欲行不轨。 朱允熥得知后大惊,命令晋震进山围剿,务必将三丫头生擒活捉,挖出幕后金主。 曹震得到情报后,立刻率军进山。他们沿着山路小心翼翼地前进,终于发现了三丫头的藏身之处。 一场激战过后,三丫头的手下伤亡惨重。他本人也身受重伤,被曹震亲手制服。 朱允熥亲自审问了三丫头:\"说!谁是你们的内应?是谁指使你毁坏苏州河大堤,是谁指使你杀害陈??\" 三丫头紧闭双唇,不肯透露半个字。 朱允熥大怒,喝命吴良:\"拉下去!好生审!一定要撬开他的嘴巴。 曹震将三丫头塞入仅有半人高铁猪笼,倒挂金钩,浸入一口装满水的大铁缸中,下置木炭,水渐渐变热,变烫,变沸。 铁猪笼上挂在一个悬钩中,一会浸入缸中,一会又被吊了出来。 三丫头一日之间千死千生,意志终于崩溃了,大喊:\"我招!我招!\" 吴良将三丫头被带到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眼里冒着火,厉声问道:\"你真的是张士诚的遗腹子吗?\" 三丫头答道:\"不是。\" 朱允熥问道:\"那你是个什么人?\" 三丫头答道:\"我原是个私盐贩子,兼贩铁器、茶叶,被官府缉捕,带着三十几个同乡,躲到射姑山中了。\" 朱允熥问道:\"贩盐就贩盐,你为什么要冒充张士诚的遗腹子?你是嫌你九族活得太久了吗?\" 三丫头答道:\"是有人叫我冒充的,我只要听他的,就要什么有什么。\" 朱允熥怒问:\"是谁?\" \"是吴宗庆。\" \"吴宗庆是谁?\" \"苏州首富。\" \"掘苏州河大堤,杀陈?,都是吴宗庆主意吗?\" \"是。\" \"他图什么?\" \"……\" 当初朱元璋处死张士诚后,恼怒苏州人支持张士诚负隅顽抗,先后将苏州富户二万余人迁往凤阳老家以及南京,又对余下苏州富人大肆兴狱,并课以重税。 苏州富人对朱元璋怀有刻骨的仇恨。 他们认识到,只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是不行的,还必须拥有相应的政治影响力。 于是他们开办大量的族学、乡学,栽培有天赋的族人读书、科考、做官,争取在朝廷和地方占有一席之地。 另一方,他们悄悄在整个南直隶发展势力,结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网。 朱允熥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吴宗庆,那个逢人三分笑,殷勤备至的笑面虎。 他大声命令吴良,\"去!抓捕吴宗庆!\" 吴良带着三百锦衣卫,呼啸而去。 三丫头被围剿,吴宗庆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即将降临了,但是徐辉祖将苏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了,吴宗庆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吴良率领锦衣卫飞奔至吴宗庆门前。只见朱漆大门紧闭着。 吴良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 \"给我砸!\" 十几个锦衣卫砸了半天,纹丝未动。 吴良纵身一跃,跳入围墙。数十锦衣卫们跟着翻墙而入。 吴宗庆家眷仆妇人人衣着不凡,见这么多锦衣卫从天而降,吓得四下逃散。 吴良抓住一个女人,大声问道:\"快说!吴宗庆呢?\" 女人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吴良心中焦躁,顺手一甩,女人重重扑在墙上,哼也没哼一声,头上爆出白花花的东西,糊了半张墙。 \"杀人啦!\" \"杀人啦!\" 吴家的人更加惊慌失措了,狂叫着乱跑。 吴家的房间实在是太多了。 吴良踹开一扇门,没见吴宗庆,踹开另一扇,依然没见。 正茫然无绪时,突闻见一股烟味。 吴良四下张望,只见一缕白烟从墙缝里袅袅而出。 暗门! 奋起一脚,墙壁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他想也没想,猛冲了进去。 只见吴宗庆手中抓着大把大把的信件,正往突突突乱蹿的火苗上扔。 吴良飞起一脚,将吴宗庆踢出去老远。 地下的火正呼呼呼烧得最旺。 吴良手忙脚乱去抢,总算抢到十几二十残缺不全的。 他展开一封,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上面抬头第一句写着: \"淮王殿下:谕旨己知悉……\" 第61章 鸿毛与泰山 乾清宫中,朱标望着眼前被烧得残缺不全的信件,双目空洞得可怕。 这些信件,是允熥密封在匣子里,让徐辉祖亲自送回来的。 一同送回来的,还有一封密信。 朱允熥在信中说: \"苏州的乱局,全是允炆在捣鬼,是他在背后操控苏州士绅抵制核田归税。 对尹昌隆投毒,在苏州府衙纵火,在苏州河大堤上杀害陈?,均是允炆所为。 这一切,都是苏州首富吴宗庆奉允炆的旨意干下的。 朱允炆和吴宗庆达成盟约。 吴宗庆在苏州制造乱局,引儿臣到苏州,然后趁机下手。 作为回报,允炆上位后,将扬州的盐业、苏州的织造,交给吴宗庆经营。 以上罪行,吴宗庆均己供认不讳。 好在允炆十分谨慎,只与吴宗庆单独联系,再不假手他人。 为维护皇家体面,严防消息外泄,儿臣已将吴宗庆处死。 此事就到此为止\" 朱标不禁骇然,允炆为了登顶大位,既然可以杀弟,难道就不可以弑父吗? 禽兽不如的东西!是鬼魅迷惑了你的心窍吗? 一手将你养大,你却如此不堪,如此愚顽不化! \"老十一,你去一趟凤阳,赐死那个畜牲!\" 话一出口,朱标的心猛地疼了一下,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再可恶,毕竟是自己亲儿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要被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亲口下令处死。 朱椿痛心疾首地说道:\"大哥,要不将允炆关入凤阳高墙算了,毕竟是自己家孩子……咱爹咱娘地下有知,也会伤心的……反正允熥从头到尾都没有张扬,整个事情只有允熥一个人知道……\" 朱标眼睛里冒着火,\"胡说!什么叫只有允熥一个人知道?我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天不知道吗?地不知道吗?\" 朱椿亦是无言以对。 如果不是陈?以死相保,苏州己是一片泽国,十三县万千生灵涂炭。 如果不是蓝玉不动如山,允熥或许己遭毒手,天下将为之倾覆。 朱标无力地挥挥手,\"去!\" 朱椿拖着两条腿往外走。 皇室数十年来都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终于要见血了。 朱椿出了宫,便带着几个侍卫快马加鞭地赶往凤阳。 朱标则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而此时的凤阳城中,朱允炆正在自己的王府中焦虑地踱步。 苏州传来的消息。 三丫头已经被抓获了,吴宗庆已经被抓获了,以父皇铁面无私的性格,派人前来赐死自己不过是迟早的事。 会是派谁来呢? 家丑不可外扬,父皇最爱面子了,不是派六叔来,就是派十一叔来。 这一辈子算是一败涂地了。 朱允炆凄然一笑,提起酒壶,自酙了一杯,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包细细的粉末,倒了进去,摇了摇。 正这时,一个小黄门走过来禀道:\"殿下,蜀王爷刚才派人来通报,到了凤阳城外七十里了。\" 来的真快啊! 朱允炆挥了挥手,\"知道了,让王府长史和纪善去迎。\" 小黄门退了出去。 一辈子营营苟苟,这最后一次,终于可以骄傲一回了。 朱允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觉腹内绞痛,似有几十把刀在肠子上割一般。 虽然痛极了,却也舒服极了。 短暂的一生浮上心头,朱允炆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跳梁小丑,在高高的戏台上,唱着丢人现眼的戏码…… 朱允炆倒地翻滚,口吐白沫,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小黄门闻声赶来,吓得瘫倒在地。 “不好了!殿下出事了!快来人啊!”小黄门的尖叫声响彻王府。 王府长史和纪善还未及动身,听到声音,赶忙冲进房间。 只见朱允炆躺在地上,脸色发青,痛苦地扭曲着。 “殿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这可如何是好!”长史惊慌失措。 “还不快去请太医!”纪善当机立断。 太医很快赶到,一番诊断后,无奈地摇摇头。 “殿下己归天,回天乏术了……”太医叹息道。 朱椿一行人抵达凤阳王府,见王府内外白布飘扬,孝幔低垂,震惊不已。 “怎么会这样……” 他原本只是奉旨前来赐死朱允炆,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样的结局。 朱椿立刻写了一封密信,派人送回南京,将此事禀报给朱标。 朱标看罢信,沉默良久,心中五味杂陈,疲惫地挥了挥手。 \"罢了,厚葬。\" 朱桢不明就里,问道:\"又是谁死了?\" 朱标低垂下头,\"是允炆!\" 朱桢惊得跳了起来,叫道:\"他才多大一点点,怎么就?\" 朱标心仿佛被掏空了,面如死灰躺在椅子上。 朱允炆的死在南京,在南直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有说是寿终正寝的,有说是服毒身亡的,各种小道消息满天乱飞。 朱允炆的死成了一团迷雾,众人猜测纷纭。 有人认为这是一场阴谋,淮王可能是被毒杀; 也有人觉得他是畏罪自杀,不然何以死在蜀王抵达凤阳前。 朱标心力交瘁,再次病倒了。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凤阳淮王府却出奇的沉寂。 王府长史和纪善默默操办着丧事,心中充满了疑惑。 朱标心中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他赐给朱允炆\"怀\"的谥号,命朱允炆七岁的长子朱文奎袭爵。 朱允熥从苏州返回南京,随他一同返回的,还有陈?的灵柩。 为了完成陈?的遗愿,朱标命五军府都督佥事于显扶棺西行,启程那天,朱允熥、朱桢、朱椿亲自送出南京城,场面极其浩大。 朱标御笔亲题: 【古今贤才 天夺鼎臣】 八个大字,覆盖在棺梓之上。 于显昼夜兼程走了二十四天,方才抵达嘉峪县。 县中老百姓听说状元公回来了,欢天喜地倾城出迎,看到的却是一口棺材。 陈县令终于来践这一诺之约了,只不过是以性命为代价。 一县百姓葬陈?于状元渠之畔,然后嚎啕大哭,天地为之变色,大河为之呜咽。 第62章 生命的诞生 永乐三年的秋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些,乾清宫内的园子里已经有了些许落叶。 亲口赐死了儿子,朱标心如槁木,心如死灰,有气无力地卧在榻上。 太医又来进汤药。 朱标十分厌烦地说道:\"先搁下。\" 太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乾清宫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十几天的时间里,朱标没有迈出过乾清宫的大门。 朱桢、朱椿、朱允熥先后来过来看过,朱标始终默然无语。 他像一头受伤的狮子,独自舔着血淋淋的伤口。 爹没了,娘没了,发妻没了,五个儿子死了两个。 朱标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治国吗平天下吗?省省,连家都治不好。 教化万民吗?连自己的儿子也教不好。 四十好几了,朱标突然幻灭了。幻灭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大明天子,四方万邦的共主,怎能如此软弱呢? 乾清宫冷冷清清的,太子东宫却是一派忙碌慌乱的景象。 成群结队的太监宫女进进出出。 几十个太医神情焦灼地站在太子妃寝殿门外等着。 按照推算,蓝灵儿的预产期本来在九月中旬的。 可是九月初三,羊水却突然破了。 蓝灵儿不懂,朱允熥更不懂。 宫里面年长的太妃都跟着儿子们去了藩地。 太子东宫竟然连一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蓝灵儿在房里喊:\"快去,叫我娘来!叫我奶奶来!\" 朱允熥忙打发人去请。 蓝夫人听见孙女要生了,带了两个媳妇陈氏、谢氏,慌慌张张往宫里来。 朱允熥如同见了救星。 \"啊!\" \"啊!\" \"啊!\" 这时候,篮灵儿在产房内撕心裂肺地喊。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朱允熥心惊肉跳,拔腿就往里走。 一个老太医拦住了他,\"殿下稍安勿躁,一会就好了!\" 朱允熥大怒,一把掀开太医,\"混账!孤进去看看又能怎么啦?\" 老太医不敢多言。 产房里七八个产婆侍候着。 有的按着蓝灵儿的肩。 有的按着蓝灵儿的腿。 有的揉着蓝灵儿的肚子。 陈氏和谢氏一左一右拽着蓝灵儿的手。 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蓝灵儿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害怕,脸上汗涔涔的,嘴角噙着一缕头发,咬着牙在喊:\"娘!娘!\" 陈氏浑身发抖,拍着蓝灵儿的手,\"我儿!我儿!\" 朱允熥心如刀绞,叫道:\"灵儿,我在这里。\" 蓝灵儿也看见了他,凄然一笑。 朱允熥想去抓他的手,被蓝夫人拦住。 \"殿下,这可不是你待的地方,快点出去!\" 说着,把朱允熥硬推了出去。 朱允熥站在门外,听见蓝灵儿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看见谁都想踹上一脚。 产房内,蓝灵儿还在痛苦地大叫,不论产婆怎般安抚,都停不下来。 蓝夫人大声喝斥道:\"孙女,省点力气!别忘了你是太子妃!\" 蓝灵儿瞬间安静了下来。 听不见蓝灵儿的声音,余允熥更心焦了,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祈祷。 产婆一声声喊: \"太子妃!\" \"用力!\" \"用力!\" \"太子妃!\" \"用力!\" 朱允熥心悬到嗓子眼,只听见蓝灵儿大叫一声:“啊!” 声音如此之凄厉,朱允熥已经魂飞魄散了,两只腿不由自主地发抖。 \"哇!哇!哇!\" 清亮的啼声响起,宛如天籁一般。 “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孙!”产房里一阵阵欢呼。 产婆喜笑颜开,手脚麻利地用和软的褥子将婴儿裹上。 朱允熥快步走了进去。 蓝灵儿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朱允熥心疼不已,捋了捋她脸上凌乱的头发,\"灵儿,你还好吗?\" 蓝灵儿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孩子呢?” 产婆把孩子抱过来,递到蓝灵儿眼前,笑吟吟说道: \"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小皇孙好大个,六斤八两呢!\" 朱允熥凑过去看,并不是想象中白胖白胖的,反而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好丑。 蓝灵儿看着孩子,眼中满是泪水。 朱允熥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蓝灵儿和孩子,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太监、宫女、产婆一起跪下给朱允熥叩头,\"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朱允熥喜笑颜开,\"赏,全都有赏,重重有赏!每人赏银十八两。\" 十八两可不是个小数字,整个太子东宫,太监、宫女三千余人,再加上太医、产婆,十多万两银子都赏出去了。 \"谢殿下!\" \"谢殿下!\" 朱允熥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轻轻地抱在怀里,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暖流。 太医们也纷纷上前,向朱允熥禀报太子妃和小皇孙的健康状况。 一切都很正常,朱允熥满意地点了点头。 蓝灵儿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 朱允熥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小手,眼神中充满了温柔。 蓝夫人和陈氏、谢氏围着新生儿,欣喜若狂。 陈氏说:\"小皇孙鼻子嘴巴像太子。\" 谢氏说:\"眉眼像太子妃。\" 蓝夫人在小婴儿手腕上绑了两根红线线,口中念念有词。 整个太子东宫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朱标闻报,开心地一笑,想起自己当年初为人父时的情景,不禁凄然。 朱桢、朱椿知道消息,也来道贺。 过了一会,朱允熥也来了,喜滋滋地报告:\"母子平安,一切都好!生下来就有六斤八两呢!眼睛到处乱瞅!\" 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朱标一笑,\"那就好!\" 朱桢笑道:\"何不抱过来我们瞅瞅?\" 朱允熥道:\"我倒是想抱出来,可是蓝灵儿不让,说是怕吹了风。\" 朱椿道:\"也对。等满月了就好了。\" 过了三天,朱标发布诏书,皇太子妃诞下嫡长皇孙,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蠲免两京十三省永乐元年前所欠赋税。 消息传开,四海之内无不欢呼雀跃。 南直隶的核田归税仍然在推进。 永乐三年十月初一,朱允熥任命张信为苏州知府。 朱允熥首先拿吴宗庆开刀。 公布了他的罪行: 勾结张士诚遗腹子三丫头 杀害前任知府陈? 并且企图水淹苏州的罪行。 如此滔天罪行,苏州人无不骇然。 朱允熥抄没了吴宗庆的家产。 共得田十七万六千余亩 金、银、布匹、丝帛不计其数 光是吴家屯积的粮食,就高达三十万石。 苏州豪门大族惴惴不安,生怕朝廷重演洪武十八年郭桓案的手法,来个瓜蔓抄。 朱允熥贴出安民告示 就事论事 不扩大打击面 不牵连无辜。 永乐元年前所欠的赋税被一笔勾销了,各府县大大小小的田主对核田的抵触没有那么强烈了。 张信和尹昌隆使出浑身解数,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清查隐匿在豪门大族名下的田产。 南直隶是天下的标杆,苏州和常州则是南直隶的标杆。 苏州和常州捋顺了,南直隶自然也捋顺了。 到永乐三年十月下旬,南直隶的田亩数终于核查出来了。 总数为: 一百九十八万六千七百六十四顷。 隐匿田亩数为: 三十八万九千五百顷。 隐匿田亩数占总田亩数的20! 如果不查出来,如此沉重的赋税负担全转嫁到贫苦老百姓头上了。 朱允熥感慨万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这三十八万九千五百顷土地,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较量。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63章 秋海棠 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南京郊外稻田如浪。 农夫们身着短衣,头戴草帽,正挥汗如雨忙着收割稻子。 延继了千百年的人丁税,率先在南直隶全省废除了。 每一个府衙,每一个县衙,每一个集市,每一个村庄,都贴着这样的告示。 从今以后,南直隶的老百姓,不论男女老幼,不再缴纳三钱银子的人丁税。 从今以后,在南直隶,不再征发傜役和差役,只要替朝廷上工,就可以按市价领到工银。 三皇五帝到如今,这都是前所未有的事。 南京的老百姓忙得欢天喜地,忙得热火朝天,而五千里外的开平大雪如席,宛如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凛冽的朔风之中,朱棣坐在马背之上,遥望着更遥远的北方。 在他的身后,跟随着朱高炽、姚广孝、张玉、邱福、朱能。 捕鱼儿海之战,脱古思帖木儿仓皇西逃,途中遭遇也速帖木,死于老对头刀下。 残元小朝廷从此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内乱。 但无论怎么乱,肉都是烂在黄金家族的锅里。 然而朱棣刚刚得到消息,非黄金家族出身的鬼力赤,在权臣鞑靼部首颂阿鲁台的支持下,弑君自立为蒙古可汗。 同样觊觎可汗之位的,还有瓦剌部的首领马哈木,他纠集蒙古十八部讨伐阿鲁台。 双方在忽兰忽失温以东二百里的戈壁荒滩血战,双方两败俱伤。 蒙古人正式分裂成形同水火的鞑靼部、瓦剌部、兀良哈部。 趁他病,要他命! 征服蒙古,正在今朝! 朱棣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千载难逢,而又稍纵即逝的机会。 \"高炽,给允熥写信,要他调集兵马钱粮,明年春暖花开,直捣忽兰忽失温,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朱高炽烦透了这个穷兵黩武的老爹,一大把年纪了,还是醉心于打打杀杀。 改封到温暖和煦的南方多好啊,偏偏上赶着镇守极北之地的开平。 镇守开平也就罢了,还图谋忽兰忽失温。 开平刚刚入冬,就己天寒地冻。那可真叫一个冷啊,前面尿着,后面就成了冰柱。 想到这里,朱高炽没好气说道: \"爹去忽兰忽失温干什么?一年有四个月在下雪,四个月在起风,四个月在飞沙走石。别说米饭吃白面馍了,连土都吃不上。爹想去就去罢,我是不想去的。\" \"你这逆子,谁让你到朱家投胎的?朱家的子孙生来就是封疆拓土的命,你这么图安逸,为什么不给扬州盐商当儿子?” 朱棣怒目圆睁,扬起马鞭作势要打。 一旁的姚广孝赶忙劝道:“殿下息怒,世子也是关心殿下的身体。” 朱高炽嘟囔道:“本来就是嘛,这大冷天的,跑那么远打仗干什么?” 朱棣冷哼一声:“哼!鼠目寸光的东西!比老大家的允熥差得太远了。我意已决,休得再说。 要是高煦、高燧在我身边就好了,还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哪像你个没用的,白白吃一身膘,啥事也顶不上,还专门给人添堵。” 朱高炽脸涨得通红,\"爹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说的?\" \"爹说高燧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一年多不见他,怎么又记起他的好来了?\" 朱棣被怼得下不来台,扬手就是一马鞭。 没有打在朱高炽身上,却打到他的坐骑屁股上。 坐骑猛然受了惊,在大雪中撒开腿狂奔。 朱高炽身宽体胖,本就不善骑,被颠七荤八素,揪住马鬃,趴在马背上大叫:\"娘啊,娘啊!\" 朱棣嘴一歪,\"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怂货?真丢人。\" 朱高炽拼命拉住缰绳,试图让马匹停下。 然而,受惊的马匹愈发疯狂,带着他冲向了远处的山坡。 张玉、邱福、朱能要去救,被朱棣伸手拦住。 眼看朱高炽就要跌落马下,朱棣这才慢悠悠拍马赶上去。 就在朱高炽即将摔下马背的瞬间,朱棣纵马赶上,轻舒猿臂,轻飘飘将他提溜过来,跳到雪地上。 朱高炽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我自己能下来,不用你帮我。\" 朱棣则一脸揶揄地看着他。 “世子爷,你真有本事,嘴巴比骨头还要硬,刚才是谁在叫娘?\" 朱高炽低头不语,心中却一千个不平,一万个不愤。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爹啊,就像上辈子跟儿子有仇似的,一天不埋汰儿子,就一天不自在,赶明儿我也学高煦,跑到天南海角去,让你孤独终老! …… 南京,乾清宫。 朱棣向朝廷上了奏疏,提出蒙古发生了内乱,今年冬天应广集粮草物资,调兵遣将,明年春暖之后,挥师北进。 朱标召集朱允熥、朱桢、朱椿商议。 朱棣肯屯兵开平,是想当蒙古王,这是朝廷许诺下的,不能出尔反耳。 朱允熥道:\"四叔言之有理,蒙古内乱,正好北进,拔此心腹之患,是万世不易之功。\" 朱桢道:\"在千里大漠上用兵,谈何容易?我去则虏逃,我走则虏又复来,劳民伤财,永无止期。\" 朱椿道:\"我赞同六哥的意见。 洪武二十七年,蓝玉、曹震千里奔袭和林、忽兰忽失温。 虽然重创蒙古,但也縻费白银逾千万两,死伤将士近五万,损失战马三万匹,耗费的粮草辎重更是不计其数。 战后犒赏将士,又花费了白银近二百万两,总计亏空一千三百万两白银。 花了六七年的时间,才把这个天大的窟窿堵上。 如今才消停了几天,又要用兵,朝野内外,恐怕又要怨声载道了。\" 在陆地上,朱允熥想要一片秋海棠。 东起大兴安岭,途经蒙古高原,畅通无阻抵达大西北。 他反驳朱椿道:\"十一叔差矣。鞑虏一日不灭,中原一日不得安宁。既然这场仗是不可避免的,何不主动出击,境外作战? 这六七年来,北疆一直平静之水,给了陕西、山西、北直、辽东宝贵的和平,使北方各省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这一切,全赖洪武二十七年远征漠北之役。 现在蒙古内乱,朝廷如果不趁势出兵,不出几年,蒙古统一之后必定南下劫掠。到那时,九边重镇又会面临全线冲击,所需要耗费的钱粮将数倍于现在。\" 朱允熥拿出一本册子,记录着西起嘉峪关,东到山海关的屯兵数,累加起来共有七十六万之多,每年军饷、军粮的开销折银九百七十二万两,占天下财赋数的近一半。 朱允熥道:\"七十六万精壮,九百七十余万两白银,耗在北方,是朝廷不能承受之重。现在,我国力正强,蒙古国力正弱。解除北虏之患,正在此时。\" 经过一番激烈的辩论,朱标决定任命朱棣为征北大将军,整合秦、晋、代、燕、宁、谷、辽各藩人马,明年春天大军开拔,再征蒙古。 朱棣收到圣旨后,大喜过望,立刻着手准备。 他在开平召集诸王开会,研讨如何调配粮草军马,整顿军纪。 同时建议朝廷,派人出使察合台汗国重金买马。 朱高炽一向反对动辄大动兵戈,心中虽不愿,但也只能无奈地协助父亲筹备战事。 而朱允熥也整夜整夜苦思冥想,到哪里筹集那么多钱粮,又如何运送到遥远的北方。 第64章 左支右绌 朱标己经卧病辍朝整整一个月了。 朝野上下无不惴惴不安。 今天是个大朝会,听说陛下要临朝,大臣们在文华殿中焦急地等着。已经日晒三竿了,却迟迟不见朱标来,大殿之中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蜀王朱椿、楚王朱桢终于一前一后来了。 大臣们一起迎上,徐辉祖率先问道:\"王爷,陛下龙体康复了吗?\" 朱椿含笑答道:\"皇兄己康健如常,一会儿就要来了。\" 大臣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文左武右各就各位排列好。 过了约摸半刻钟,朱标果然身着衮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的倦容。 朱允熥亦步亦趋地跟身后。 大殿之中顿时恢复了安静。 朱标走上御阶,在龙椅上坐定,目视前方。 朱允熥站在他的身侧。 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一齐高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标环顾了一圈殿下的众人,开口说道:\"众卿平身,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这时,户部尚书夏元吉出列,躬身行礼后说道: “陛下,臣有本要奏。近日广东连降暴雨,梅州惠州等地水灾严重,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恳请陛下拨款赈灾。” 朱标微微皱眉,沉思片刻道:“朕已知晓此事,着户部尽快调拨钱粮运往灾区,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夏元吉道: \"在广东水灾之前,河南也普降七十年一遇的大雨,黄河开封段决堤,水淹开封及周边九县,变灾民众达百万之众,户部己向开封发放了近二百万石救灾粮,若再向广东发粮,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朱标微微皱起了眉头,\"户部太仓中就没有存银买粮了吗?\" 夏元吉道: \"户部太仓尚有存银三百九十二万两,但这笔存银需要支撑明年九边重镇的军费开支,不可轻动。如今要赈济广东水灾,还需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朱标沉思半晌,开口说道: \"广东十万灾民嗷嗷待哺,容不得推诿拖延。这样,就从朕的内库中拨银十五万两,在湖广买粮,就近发往广东。\" “谢陛下!陛下真乃尧舜之主也!”夏元吉感激涕零地退回队列。 朱标又说道:\"杨士奇!\" 杨士奇忙出列,拱手答道:\"臣在!\" 朱标正色说道: \"历来救灾总容易发生贪污救灾款的弊案,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严加监管,切实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争取让每一粒粮食都发放到灾民手中,而不是落在贪官污吏口袋中。\" 杨士奇:\"臣遵旨。\" 接着,又有几位大臣相继上奏,提出一些政事上的建议和问题。 兵部尚书茹瑺奏的是: \"缅甸国王与云南边境的土司发生摩擦,打死百余名云南人,黔国公沐晟未及请示朝廷,擅自派遣三千五百余名公府护卫,攻入缅甸境内四百余里,焚毁缅寨八百余座,杀缅人近万。\" 朱标闻奏大惊,问道:\"太子,沐晟为何如此放肆?\" 沐晟这样干,是朱允熥默许了的,如今朱标问起来,朱允熥只好说道: \"是缅人无礼在先,沐晟纵兵报复在后,儿臣己经去旨责问沐晟了。 沐英是皇祖义子,战功卓着,沐家忠诚无可质疑。沐晟这次的确失了规矩,但也情有可原,父皇就宽宥他这一回。\" 朱标点了点头,说道: \"你告诉沐晟,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工部尚书刘璟奏报: \"疏通会通河需要征用十五万民夫,需银近百万两,营建新都第一期需银六百八十万两,这么大两笔银子,全无着落。\" 朱标又问道: \"太子,这两笔巨款,你打算如何筹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又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到哪里找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朱允熥心里比黄连还苦,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儿臣正在想办法。\" 礼部尚书白信蹈奏报: \"日本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当初答应向天朝赔偿白银二百九十八万两,限三年内三期交清,可是事实上只交了一期,足利义满却以种种借口,拒绝交付余下的两期,理藩院派员到日本责问,足利义满竟然将使者扣留了。\" 朱标大怒:\"太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朱允熥心里一万匹卧槽马跑过,你们这是嫌我监国不力,集体告御状吗? \"倭奴一向言而无信,寡廉鲜耻,畏威不畏德,儿臣己命孙恪调集屯驻大小琉球岛的水师官兵,截断了他们的海上贸易通道,要不了多久,倭奴就会服软的。\" 议事两个多时辰了,朱标己十分疲倦,便道:“今日朝会就到此。若还有何事,交给太子议处。” 说完,他便起驾回宫。 众人纷纷散去,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好歹朝局还算稳定,只是不知陛下这身体,究竟能否支撑得住多久 今天的朝会,朱允熥本来是打算提出筹措钱粮打蒙古的。 但是,河南要救灾,广东要救灾,山东要疏通运河,北平要营建新都,四面八方都在伸手向朝廷要钱,这个时候,哪里挪得出钱打蒙古? 朱允熥无奈地摇摇头。 他明白,当下最要紧的是解决财政问题。 可是财政问题的解决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在南直隶推行税制改革,闹得沸反盈天。在全国的推广,也只能稳打稳扎,逐步推进,没有十年之功,恐怕是难以完成的。 朱允熥给主持澎湖督饷司的陶垕仲写信,问他能筹措到多少银子。 陶垕仲答曰:\"澎湖督饷司这几年的确挣了不少银子,但十有七八都划转到大琉球岛了,目前只有十九万两存银。\" 朱允熥又给主持马剌加的马和、刘琮、平安、高煦写信。 马和回信说:\"臣在马剌加又开办了两家造船厂,高阳郡王招兵买马,花钱如淌流水,这几年所赚的银子己花得所剩无几了。\" 麻蛋!要用钱的时候,一个都指不上。 就在他走投无路几近绝望的时候,留守在吕宋岛朱寿回信了。 \"臣这里多的是金子,殿下要多少,有多少……\" 这可真是: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育柳柳成荫。 第65章 春风得意 吕宋岛的金矿,到底被朱寿给开采出来了。这厮可真是沉得住气,爷不问你,你便不吭声了吗? 世界上能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钱不够多。 一手棋活,全盘棋都活了。 只要从吕宋岛运回大批的金子,目前的困局、难局,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朱允熥心情愉快,脚步带风,一路吹着小调,兴冲冲地回到太子东宫。 蓝灵儿正在侍弄孩子,见朱允熥回来了,甜甜地叫了一声:\"殿下!\" 朱允熥勾住她下巴,笑道:\"咦,这是谁家的小妞,长得还怪水灵的,要不就从了爷,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一幕恰巧被小宫女看见了。 蓝灵儿脸上一片绯红,\"呸,还是太子呢,一点正经没有!\" 朱允熥嘿嘿嘿笑,\"太子怎么了,太子就不能调戏他家小娘子吗?\" 说着,在她额头上嘬了一口。 孩子睡在摇篮里,小嘴嘟嘟,小鼻子翘翘的。 刚生下来的孩子,简直就是见风长,一天一个样。 才十几二十天的功夫,便像被吹起来的气球一样,小脸蛋圆鼓鼓的,小胳膊小腿像雪白的莲藕,捏在手中,软软的,肉肉的,滑滑的。 朱允熥将儿子抱在怀中,踏实而惬意。 “来,让爹好好看看。” 朱允熥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小脸,眼中满是慈爱。 “这小子,将来肯定像我一样英明神武。” 蓝灵儿笑着说:“看你美得,好像自己长得多好看似的。” “咱长得不好看吗?玉树临风,翩翩浊世佳公子也。我家臭小子,自然是要继承我的优秀基因。” 朱允熥掐住蓝灵儿下巴,一脸自豪,随即看向蓝灵儿。 “不过,也要像他妈一样漂亮。” \"嘻嘻嘻……嘻嘻嘻……\"蓝灵儿痴痴而笑。 正说着话,忽然有侍卫来报,说是陛下有请。 朱允熥抱着孩子往乾清宫走。 朱标看到孙子十分高兴,抱在怀中仔细端详,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孩子吃奶吃得好吗?\" \"好着呢,一天要吃四五顿,顿顿吃得肚儿圆。\" \"晚上睡觉闹不闹?\" \"不闹。半夜吃一顿奶,一觉能睡到大天亮。\" 朱标目不转睛望着孩子,孩子也定定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而明亮。 询问了一番后,朱标话题一转,说道:“朝中政务繁杂,一团乱麻,须得理出一个头绪来,才好提纲挈领,你是如何筹划的。” 朱允熥沉吟半晌,说道:\"依儿臣浅薄之见,治国理政,无非是刀把子,钱袋子,官帽子,若能管好这几件事,自然国泰民安。 有了兵才能捞钱,有了钱才能养官,有了官才能驭民。 凡事都是相互制衡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人眼里都是盯着自己家的那一亩三分地,不侵犯他利益时什么都好,一旦侵犯了他的利益,立马就要跟人拼命。 儿臣想改革国家赋税体制,想迁都北平,这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可是受到了多少掣肘,何其难哉!\" 朱标深有同感,说道:\"你四叔力主攻打蒙古,可是你看今日朝堂上的情形,还能提吗?\" 朱允熥轻轻一笑。 \"最要命的是没钱。报告父皇一个好消息,朱寿在吕宋岛上开采出金沙矿了,品相极好,储量极高,简直就是上天对我大明的赏赐一般。 朱寿说,已经开采出了七十二万两黄金。 儿臣准备派曹震、张温、蓝平去一趟吕宋,将这么大一笔黄金全部运到南京来!\" 朱标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问道:\"七十二万两黄金?怎么会这么多?\" \"不多,以后每年都可以开采出这个数!\" \"啧啧啧!\"朱标惊叹不已。 当初允熥要在吕宋岛驻军,朝中文武大臣没有不反对的,他这个当爹的第一个反对,如今想想,何其愚哉! 朱允熥眼中闪烁着光芒,接着说道: “有了这批黄金,我们就能做许多事情。 比如,可以用来征伐北虏东倭,平定边疆叛乱; 也可以投入民生建设,修桥铺路、兴修水利; 还能赈济灾民,让百姓免受饥饿之苦; 当然还可以兴建新都。” 朱允熥侃侃而谈,朱标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只是这运输途中,切莫出了什么差错。” 朱允熥信心满满地说道:“父皇放心,儿臣会交代曹震他们,务必小心谨慎,做到万无一失。” 父子俩相视而笑,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吡呲呲……\" \"呲呲呲……\" 朱标突然感到一股暖流顺着裤腿往下流,一直流到了脚底。 但是他始终一动不动,一直等着孙子尿完。 \"哈哈哈,哈哈哈……\" 朱标开怀大笑,脸上比春风还要和煦。 \"好小子,尿了这么大一泡,比秦淮河的水还旺!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多年来,朱标一直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 但是今天,他放下了所有的铠甲,在儿子面前展露了最真实的自己。 朱允熥看着父亲,原来他笑起来也很好看啊。 他接过孩子,交给了一旁的奶娘。 \"爹,换声衣服。\" \"怕啥。\" “父皇,儿臣有一个想法,在南京建一所军事学堂,专门培养领军打仗的人才。” 朱标听了,连连称赞:“百年育树,十年育人,此计甚好!\" 朱允熥笑了笑,接着道:“而且,咱们还可以设立奖学金,鼓励学子们勤奋学习。” 朱标越听越兴奋:“甚好!甚好!如此一来,我大明定能人才辈出!” 朱允熥又说道:\"除了开设学堂之外,儿臣还想在南京和北平各开设两家银行。\" 朱标诧异地问道:\"银行?什么叫银行?\" 明朝的主要货币是银两,辅币有铜钱。无论是哪一种货币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不易携带。 如果能把钱存在出发地,拿着一纸凭据到进货地,就能把钱兑换出来,那不是省事又安全吗? 这种现实需求催生出了票号。 这就是银行的雏形。 朱允熥好好地解释了一番,朱标大为赞成。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最终决定,尽快实施这两个计划。 朱允熥离开皇宫后,立即着手筹备军事学堂和银行的事宜。 第66章 大明皇家银行 燕子矶头,曹震、张温、蓝平带领十余艘战船在江岸边等着。 远处,朱允熥在三百锦衣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而来。 曹震、张温、蓝平迎上去见礼。 ″臣曹震拜见殿下!\" \"臣张温拜见殿下!\" \"臣蓝平拜见殿下!\" 朱允熥忙伸手去扶,\"自己人,诸公不要这么多礼。\" 蓝平自不必说,是如假包换的老丈人。曹震和张温是蓝玉的老部下。 两人的性格都是那种嚣张跋扈的类型,屡次触怒朱元璋,如果不是朱允熥从中周旋,早就没命了。 尤其是张温,在朱元璋的寿宴上殴打黄子澄和茹瑺,惹得朱元璋勃然大怒,将他发配到了琼州,发誓永不录用。 张温在琼州服了五年苦役,朱元璋驾崩之后,朱允熥才得以将他召到南京来。 张温对朱允熥感激涕零,说道:\"臣能活着回到南京,全靠殿下。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朱允熥压低声音道: “孤派你们去一趟吕宋岛,押运一批黄金回南京。此去路途遥远,海上风大浪急,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有任何闪失!\" 曹震说道:“殿下尽管放心,臣等一定分毫不少将货运回来。\" 朱允熥郑重地点点头 三人登上大船,云帆渐渐消失在烟波浩渺的长江之上。 从南宋起,经济重心就南移了,天下财富聚在东南半壁江山。 朱元璋消灭了蒙元,统一了全国。 江南的地主富绅拥有全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白银,国家的经济命脉掌握在他们手中。 为了夺回经济大权,朱元璋发行【大明宝钞】,禁止白银流通。 一张钞票就想将白花花的银子换走? 江南的地主富绅自然不肯就范。 双方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博弈。 江南地主富绅宁肯舍命,不肯舍财。 这场博弈持继百年,最后的结果,【大明宝钞】变成废纸,明朝从此失去货币发行权,终明一朝,饱受通货紧缩的折磨,最后活活穷死了。 现在,吕宋开采出了金矿,就能够以建立金本位银行体系,逐步将白银收拢到朝廷手中了,从而掌控国家经济命脉。 曹震、张温、蓝平一走半个月,朱允熥日夜盼望他们早日归来。 永乐三年十一月下旬,他们终于满载而归,不仅带回了吕宋岛上的珍奇果蔬,最要紧的是,带回了黄灿灿的金沙。 一桶桶金沙被运进了户部仓库。 朱允熥首先用金沙付清了历年来拖欠的官员俸禄。 朝野内外沸腾了。 \"皇太子在吕宋岛发现了金沙河,一百年都淘不完。\" 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 朱允熥找到李景隆,对他说道:\"你在南京最繁华的街道上,以你的买一处大房子。\" 李景隆位居曹国公、五军都督府都督、左柱国、光禄大夫,在南京横着走,想要谁家的房子,不过是挑挑眉的事,还用得着买吗? \"殿下找大房子是要干什么?\" 朱允熥道:\"我要建一个遍布全国银行网。 以南京为总行。 以杭州、福州、南昌、武昌、广州、成都、北平、太原、西安、济南、洛阳、开封这些大都会为分行。 吸纳民间富余资金。 我准备任命你为【大明皇家银行】总理。\" 李景隆连连咋舌:\"殿下的不就是票号吗?几十个上百个大商户互相抱团,相互便利结算。\" 朱允熥哂笑道: \"票号那种小打小闹的玩意,你以为我哪看得上?我说的银行,是面向所有官商军民,人人都可以将富余的银子存入银行,然后坐吃利息。\" 李景隆道:\"只怕他们不放心朝廷,不敢存。\" 朱允熥道:\"怕我银子到手了,就耍赖不还吗?可笑!我的金子没他们的银子值钱吗?我的计划是由朝廷投入五十万两黄金,作为本金,将银行支楞起来。你的任务就是在全国各地找到那些有钱的富户参股。\" 闹了半天,李景隆总算闹明白了,什么【大明皇家银行】总理,名头怪唬人的,不过是朝廷的揽钱人而已。 武勋中,李景隆处境比较尴尬。 他既不像徐辉祖那样,一门三王妃,更不像蓝玉那样,战功赫赫,部将如云。 什么五军都督,左柱国,光禄大夫,的确挺唬人的,但捞不着什么像样的油水。 现在,机会来了! 还真不愧是亲表弟啊! 数日后,李景隆便在南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买\"下了一座大宅,并挂上了【皇明银行】的金字招牌。 李景隆是京师的风云人物,地位尊贵,长袖善舞,一举一动都广受关注。 金字招牌一挂出,人们纷纷猜测这位曹国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过了两天,李景隆就放出消息,四十岁大寿到了,要在公府大宴亲友故交。 堂堂五军都督曹国公要过大寿,南京城里想要巴的人排起了长队。 特别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生意人,饱受官府的敲诈勒索。 如果能够抱住曹国公的大腿,就等于找到了一顶保护伞。 他们千方百计结交曹国公府的大管家李保国,希求到时候有机会送一份厚厚的寿礼,好在曹国公的礼房簿子上留上一个名。 永乐三年十二月初八,曹国公府里张灯结彩,府门外则是车水马龙,京师的达官显贵几乎全来了。 李景隆的儿子李荣邦身着华服,站在门口,笑容可掬迎接。 \"哎呀,公爷好,公爷好!\" \"哎呀,侯爷好,侯爷好!\" 府邸内流光溢彩,珍馐堆集如山,玉液琼浆盈盏,嘉宾们成群高谈阔论。 李景隆气宇轩昂站在正堂里,与一伙勋二代把酒言欢。 郭英为人老成持重,最得朱元璋宠幸,由武定侯晋升为武定公。 他的儿子郭人杰瞅住一个机会,逮住李景隆,悄悄问道:\"国公在钟楼大街竖了好大一块牌子,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发财的机会,可不能忘了小弟啊。\" 李景隆亲热地拍了拍郭人杰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这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打死也不会说的。 告诉你,殿下要在全国开办十几家银行,南京的是总行……\" 郭人杰打断道:\"银行?干啥子的?\" 李景隆眼珠子滴溜一转,\"殿下要造大船,出海做远洋贸易,银子一时不凑手。我给殿下出的主意,把民间的闲钱凑起来,共襄盛举。\" 郭人杰眼睛放光,\"这么肥的差,国公赚大发了,好歹赏小弟几块冷肉吃!\" 李景隆嘴一瘪,\"瞧你这点子出息,什么叫冷肉?吃就吃热乎的!老弟要是有闲钱的话,大可以投到银行里面,当股东,吃干息。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老哥只跟你一个人说。\" 郭人杰问道:\"好事!投十万两银子,一年下来能赚多少利息?\" 李景隆问道:\"你想要多高利?\" 郭人杰伸出三根手指头。 \"嚯,小郭子,你踏马的也别太贪心了,你咋不打家劫舍?老哥给你个发财的机会,你把老哥往死里坑。\" 郭人杰讪笑道:\"这不是想沾沾哥的光吗?\" 李景隆咬牙,伸出两根手指头,恶狠狠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哥给你这个数。你要是大嘴巴跟人说,看我不阉了你!\" 两人正嘀嘀咕咕说着话,冯胜的儿子冯凯,汤和的儿子汤祖望,也朝这边走过来。 李景隆赶紧闭上了嘴。 冯凯大为不满,嚷嚷道:\"曹国公,小郭子是客,我们不是客吗?\" 李景隆满脸赔笑,\"是是是,咋能不是呢?\" \"是个球,光招拂小郭子,把我们哥俩晾一边。\" 李景隆斟了满满一林,一饮而尽,\"来来来,小弟自罚一杯。\" 冯凯扯住李景隆袖子,\"少打打马虎眼,咱们还是兄弟吗?\" 李景隆:\"是啊!\" 汤祖望冷笑道:\"你们刚刚鬼鬼祟祟讲些什么,从实招来\" 李景隆:\"啥也没说。\" 汤祖望:\"真没说?\" 李景隆:\"真没说。\" 冯凯和汤祖望对视一眼,\"这儿不是待咱待的地,还是识趣一点走 李景隆忙拽住他们,低声道:\"刚和小郭子说的是大明皇家银行的事。\" 冯凯:\"刚才咋不说呢?\" 李景隆看了看四周,拉着他们走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半天,最后说道: “大明皇家银行可是殿下的产业。你们要是想入股,就趁早。” 冯凯、汤祖望略一迟疑,李景隆便佯怒道:\"怎么?你们怕银子弄丢了吗?笑话,殿下金子都花不完,会稀罕你们几两碎银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别怨我不带你们发财。\" 冯凯、汤祖望听了心动不已,问:\"多高息?\" 李景隆伸出一根手指头。 \"能再高一点吗?\" \"滚!\" \"我来三十万两!\" \"我也来三十万两!\" 李景隆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想干就麻利点。过期不候。”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曹国公,你家好热闹啊,孤来迟了。\" 众人一看,原来是朱允熥来了。 他一袭锦衣,风度翩翩地走进大厅,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殿下!\" \"殿下!\" 朱允熥微笑着环视众人,目光停留在李景隆身上,微微点头示意。 朱允熥走上主座,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今日是景隆兄的生辰,孤在此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纷纷响应,一时间厅堂内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允熥放下酒杯,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想必大家都已听说,孤要开设银行之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银行乃是利国利民之大事,不仅能解决朝廷财政困难,亦可造福百姓,还需各位鼎力相助。五百两白银是一股,二十股起售,保息一分,如果银行盈了利,还可以分红。” 在场众人皆是朝中权贵大臣,闻言纷纷表示愿意支持。 \"我要二百股!\" \"我要三百股!\" \"我要三百股!\" ……… 人人争先恐后。 朱允熥甚是满意,点头道:“甚好,甚好。” 宴罢,众人陆续离去。 朱允熥留下李景隆,又商议了一番银行开业的细节。 二人相谈甚欢,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李保国弯着腰蹭进来说道:\"公爷,刚才殿下讲开设银行之后,在后院吃酒的富商大贾们听见了,也想参上一两股。\" 李景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立刻让李保国把那些富商大贾请进来。不一会儿,一群衣着华丽的商人来到了前厅。 李景隆笑着对他们说:“各位老板,既然你们有意参股,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银行股份有限,先到先得啊。” 朱允熥补充道:\"凡参股二十股以上者,由户部颁发一份【营业执照】,就等于是在户部登记注册了。今后但凡有贪官污吏、地痞恶霸骚扰勒索,你们到户部告发告发。你们还可以向五军府申请一至二名京军,保护你们的铺面生意。\" 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靠山保护伞吗? 商人们人人眼放绿光,纷纷表示愿意出资购买股份,并询问具体事宜。 李景隆详细地向他们介绍了投资回报率和风险等方面的情况。 其中一位姓王的富商豪爽地说:“我出五万两银子,买一百股!” 其他商人见状,也纷纷报出自己的认购数量。 很快,银行的股份就被抢购一空。 李景隆高兴地对朱允熥说:“殿下,此次招募可谓圆满成功,这些银子足够我们启动银行业务了。” 朱允熥点头称赞,他深知,有了这些富商的支持,银行的发展将会更加顺利。 他们决定尽快筹备开业事宜,让大明皇家银行早日面世。 朱允熥和李景隆开始着手筹备银行的开业事宜。 他们请来了各路神仙,制定了详细的经营规划和管理制度。 在开业当天,大明皇家银行门前锣鼓喧天,彩旗飘扬。 朱允熥亲自到场剪彩,宣布银行正式开业。 京城的百姓们纷纷前来围观,对这家新开的银行充满了好奇。 银行的业务迅速开展起来,吸引了众多客户前来存款、贷款。 富商们凭借着户部颁发的【营业执照】,生意越做越大,同时也为银行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第67章 要想富,先修路 朱允熥兴高采烈地走进乾清宫中。 \"父皇,皇家银行的存款额度已经超过三千万两大关!\" 大明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千二百万两,允熥略施小计就聚拢了三千万两白银,这令朱标惊愕不已。 这个儿子,实在是神通广大。 朱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皇儿辛苦了。但三千万两白银,一年光利息就要数百万两白银,这可是一笔极其沉重的负担。你准备怎么使用这笔钱?” 朱允熥眼中精光一闪。 “海外有许多商机,儿臣准备拿出五百万两白银,组建皇家商队,将大明的生丝、茶叶瓷器,运往马剌加。 这些货物在海外极受欢迎,能给朝廷带来丰厚的回报,所得足够支付利息。 要建商队,首先就得造船。而造船又会带动许多产业的发展,会给当地的民户、匠户带来生计。 另外,沟通南北东西的官道、驿站年久失修,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 儿臣的打算,对驿站制度作出改革。驿站不再仅仅作为迎来送往的中转站,而是改造成盐站和粮站,在方便附近民众的同时,也同时具营利的功能。” \"父皇请看。\" 朱允熥双手呈上一卷图册。 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河流、道路,或十里,或六七十里,便画着或大或小的红圈。 \"父皇,这些红圈便是驿站。小圈为小驿,大圈为大驿,小驿储粮六百石,储盐五百,大驿储粮一千五百石,储盐十五石。 平时将售卖给老百姓,战时则保障军需,平时可以加快粮食流通,平抑粮价,战时可以省却老百姓千里运粮之苦,一举两得。 将盐放在驿站售卖,既便利了老百姓,又打击了私盐,还为朝廷带来了盐税,可谓一举多得。\" 朱标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由衷地赞许道: “熥儿,你的见识越来越深远了,这些措施非常之好,一举革除了许多弊政! 照这样下去,离天下大治就不远了。将来将天下交给你,父皇十分放心。” 次日朝会,朱允熥宣布了自己的皇家商队计划和驿站计划。 这一次,朝堂上根本没有反对的声音,而是清一色的赞同。 户部尚书夏元吉说道:\"殿下,驿站建起来了以后,应该交给工部主管,所获得的收益,用于补贴国用。\" 工部尚书刘璟说道:\"殿下,道路交通本来就是工部的管辖范围,驿站建成之后,理应由工部主管。\" 夏元吉道:"粮食和盐不归户部管吗?" 刘璟道:"道路和驿站不归工部管吗?"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夏元吉和刘璟争得脸红脖子粗。 驿站和粮食和盐沾上了边,就成了一块人人垂涎欲滴的唐僧肉。 以大明朝无所不在的贪腐,不论交给户部管,还是交给工部管,都无异于请黄鼠狠给鸡当保镖。 朱允熥乐得坐山观虎斗,笑而不语。 见两人争得实在不可开交了,才出声打断道: “两位爱卿不必争吵。孤今天就将一碗水端得平平的,谁也不偏。 所有驿站的经营管理的权都要在工部和户部之间竞标,出价高者得。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大臣纷纷表示赞同,夏元吉和刘璟也无话可说。 朱允熥接着道:“君子和而不同。驿站的建设刻不容缓,还需户部和工部通力合作,要尽快制定出具体的实施方案。” “臣等领旨。”夏元吉和刘璟齐声答道。 退朝后,朱允熥心中暗喜。 这场争论不仅解决了驿站的归属问题,还让工部和户部相互竞争,相互监督,有利于提高工程质量和效率。 同时,朱允熥派出亲信前往各地考察造船厂,挑选优秀的工匠和船只,招募经验丰富的航海家担任领队。 在全国范围内,驿站改革也如火如荼地展开。 旧有的驿站狭小老旧,拆除之后,一座座轩敞明亮的驿站拔地而起。 永乐四年正月十六,新年的喜气尚未散去。 朱标在朝中文武大臣的陪同下,视察南京通往扬州的官道。 春日放暖,和风习习,宽敞平坦的官道两旁绿树成荫。 春种在即,新翻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芬芬。 官道上,每隔十里,便有一处驿站。 大型驿站有三十余间房子,配备驿卒三十人; 中型驿站有二十余间房子,配备驿卒二十人; 小型驿站有十余间房子,配备驿卒十人。 按计划,全国将重建二十万间驿站,可活二百余万人,这将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字。 每一个驿站都配有一个粮库和一个盐库。 在此之前,到了收夏粮秋税的时候,老百姓要将应上缴的秋粮送到县城,路途遥运。 但是驿站建了粮库之后,却只需要送到最近的驿站。 而在此之前,百姓如果要买官盐,必须走几十里路之外的县衙盐房买盐,而现在,却只需要到驿站了。 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德政。 “陛下,驿站改革之后,可真是便利了百姓啊!”陪同视察的知县感慨道,\"乡里的百姓齐声称颂陛下圣明。\" “这都是太子的功劳。”朱标赞道。 众人纷纷附和,朱允熥谦逊地笑了笑。 除了盐库和粮库之外,还有马房,每个驿站还养了五到十匹不等的马。 驿站的驿卒一个个长得身强力壮,穿得齐齐整整。 朱标兴致盎然视察了四五家驿站,每一家驿站都管理得井井有条。 户部尚书夏元吉说道:\"陛下,这几家驿站,都是归在户部名下,除了支付驿卒的开支之外,每家驿站每月均有三到五两银子不等的进项。 推而广之,全国共有二十余万家驿,即有六十余万到一百余万两银子的进项。 而从前,户部每年用在驿站上的开销为三十六万两。一出一进,是一笔相当大的收入!\" 文武群臣无不交口称赞。 朱桢赞道:\"允熥可真是大才啊。等从南至北的官道整修完毕,驿站兴修齐全,从南方往北方运粮食,运物资,运兵,都会无比方便快捷。″ 朱椿也说道:\"我原本还担心营建新都运送物资耗时耗力,这下好了,所有的困难全都迎刃而解了。\" 被这么多人称赞,朱允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驾!驾!驾!" 福建通往南京的官道泥泞坑洼,一匹瘦马奋力向前奔跑着。 第68章 以血还血 天色己黑,朱允熥快步走进乾清宫中,义愤填膺地说道:\"父皇,孙恪派人回来报信了,足利义满又要作死了!\" 朱标猛地一惊,坐直了身子,\"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允熥道:\"日本欠了我大明两期战争赔款,一直拖欠着不给。 礼部派人去责问,足利义满不思悔改,不仅扣留正使沈敬,还割了副使仇和的鼻子! 仇和回到大琉球就因为流血太多死了!而且,还杀害了我种子岛上的512名守军! 孙恪请示朝廷,何时对倭奴展开报复?\" 朱标勃然大怒,\"倭奴无礼!藐视天朝,当发兵十万兵,夷其种族!\" 永乐元年,为了惩罚日本室町幕府萨摩藩吞并小琉球岛上的山南国、中山国、山北国,朱允熥发动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对日本的战争。 逼着日本称臣、纳贡、割让种子岛、赔款白银二百九十八万两。 作为交换,明朝恢复与日本官方的朝贡贸易,准许生丝、茶叶出口到日本。 然而,日本在永乐二年交了一笔赔款之后,便不肯再交了,理由是没钱。 日本就是这种畏威不畏德,记吃不记打的德行。 作为报复,明朝重新关闭了与日本的朝贡贸易往来。 日本偏居海上,极度依赖与明朝的贸易。明朝的贸易封锁使日本苦不堪言,足利义满在国内面临强大压力,直接动摇了其统治基础。 朝贡贸易,既有广义的朝贡贸易,又有狭义的朝贡贸易。 广义的朝贡贸易就是整个帝国藩属体系之下的贸易往来。 包括但不限于——封供贸易,勘合贸易,民间自由贸易,以及藩属国之间的正常贸易。 朝贡体系大概类似于最惠国待遇。 获得大明皇帝的册封,才有资格进入大明帝国的贸易体系内进行贸易。 注意,大明帝国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以大明为天下共主的一种国际秩序。承认大明皇帝为天下共主,则可以获得册封,不承认大明皇帝为天下共主,则得不到册封。 得不到册封,就麻溜地滚回老家去。 不光是大明不与之贸易,各藩属国也不许与之贸易。 这种世界弃儿的痛苦,足利义满太懂了,主打一个酸爽。 他做梦都想与明朝贸易。 为了贸易,他不惜卑躬屈膝称臣纳贡。 足利义满表面上逼逼赖赖: \"吾本日本幕府将军,何须尔等封?\" 一扭过脸,还厮又换了一副嘴脸,将册封诏书祖宗一样供了起来,天天焚香礼拜。 足利义满只是坏,他并不傻。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尽管足利义满如此虔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贸易关系还是断绝了。 足利义满屡次向朱标上书,请求恢复贸易,但每次都被朱允熥截胡了。 连朱桢和朱椿都看不过去了,问朱允熥:\"足利义满已经很谦恭了,何必不依不饶?\" 朱允熥答道:\"我就是看他不爽,他又能怎么样?\" 足利义满接二连三上书,却每次都是石沉大海,遣使来朝又被拒之门外。 这使他始而哀怨,继而愤怒,继而破罐子破摔,向手下的大名叫嚣:\"明国欺我,我当率三十万健儿血洗南京,饮马长江。\" 足利义满在国内整顿军备,枥兵秣马,在国外连络蒙古、缅甸,在明朝周边搞事。 朱标看完孙恪的奏疏,拍案而起,“蕞尔小邦,寡廉鲜耻,竟敢如此藐视于朕!” 他目光如炬,看向朱允熥。 “熥儿,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明日早朝,朕要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 朱允熥拱手领命,“儿臣遵命!定当让那足利义满付出代价!” 夜色渐深,皇宫内灯火通明。朱标父子还在商量如何对日本用兵。 日本虽是一个岛国,但实力并不弱,拥有1200万人口。 明朝跨海作战,武器、物资、粮食的供应是个严峻的考验。 打败日本很容易,打服日本却很难,灭亡日本并占领之,却难于登天。 对此,朱允熥心知肚明。 足利义满亦是心知肚明,他对手下的幕僚说:\"明国虽强,比之蒙古又如何?忽必烈也连吃败仗,明国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足利义满有恃无恐,终于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朱允熥对朱标说道:\"这一次的最低目标,是占领日本九州岛根县的石见银山。只要占领了石见银山,就有挖不完的银子,营建新都的巨额开销就有了着落。\" 第二天一早,朝堂之上,朱标严肃地看着众大臣,将日本的所作所为告知了他们。 大臣们群情激愤,纷纷表示要严惩日本。 有大臣说:“陛下,日本此举无疑是对我大明的侮辱。我们应当派遣使者前往日本,严正交涉,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倭奴连使臣交都敢杀,交涉有什么用?”另一位大臣反驳道,“我们应该同时加强海防,以防日本借机偷袭。” 曹震说道:\"光光加强海防有什么用,应该捣其巢穴,灭其种族,永绝后患。\" 张温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小小倭奴,竟敢自称天皇,应该将他抓到南京来,剁了喂狗。\" 庞大的武勋集团需要不断地刷军功显示存在感,如果几十年如一日地天下承平,他们就会被慢慢地边缘化。 每次出现战争的苗头,文官集团总是倾向于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武勋集团则是看戏不怕台高。 现在,终于嗅到了战争血腥味,武勋集团岂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大小小的军头争先恐后附和: \"对对对,往死里干他!\" \"干他!\" \"干他!\" 叫嚣得最激烈的莫过于勋二代,他们寸功未立,却享受着无尚的尊荣,不要说旁人不服气,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心虚。 李景隆是勋二代中的带头大哥,拱手说道:\"陛下,臣愿领兵渡海作战,荡平日本!\" 朱标看向朱允熥,问道:“熥儿,你对此有何看法?\" 朱允熥道:″儿臣的想法很简单——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应当给日本一场灭国之战,以永绝后患! 儿臣主张,将马剌加、吕宋的水师全部召回来,会合山东水师、浙江水师,福建、琉球水师,在南线对日本发起全线攻击。 同时遣使朝鲜,命李成桂、李远芳在对马海峡摆出渡海作战的攻势,策应南线作战。\" 第69章 回家的路 烟波浩渺的大海之上,船队推开重重波浪,浩浩荡荡地向着东方驶去。 天空是如此之蓝,辽阔得无边无际。 大海是如此之宽广,一眼望不到尽头。 行驶在最前列的是一艘高耸入云的大宝船。 船长十四丈,宽五丈四尺,共分三层,就像一座海上巨无霸。 船上建有六十四座炮台,每座炮台上设有大中小三门火炮,黑洞洞的炮口让人不寒而栗。 数百艘大型战船在大宝船左右两翼雁形展开。 每一艘战船上都载满了阿拉伯商人、波斯商人从遥远的异国贩卖来的奇珍异宝。 三年来,明朝在马剌加的势力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拥有战船千艘,水师官兵十余万人,大型造船厂三家,年造船能力超过五百只。 马剌加以西的三千里海域,十余个国家派遣商队前来马剌加贸易。 他们亲眼见识了大明水师的威武雄壮,对遥远的东方帝国充满了向往和景仰。 这一次朱高煦奉命班师回朝,十几个国家的使者和商人,共五百余人,随船前往。 朱高煦迎风而立,豪气冲天。 \"老三,马上就要回家了,快拿酒来,让咱们好好乐呵乐呵!\" 朱高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谄媚地笑道:\"二哥!\" 朱高煦一挥手,豪爽地说道:\"满上,全满上!\" 甲板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大理石圆桌,桌上放着四只天青色大海碗。 朱高燧抱起酒碗,将四只大海碗倒满。 站在指挥船上的还有陈祖义、平安。 陈祖义从一个海贼王,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命官,从此官运亨通,前程似锦。 朱高煦举起酒碗,\"来,大伙请!\" 四人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朱高煦一抹嘴巴,哈哈大笑道:“此次班师回朝,东征倭寇,我军定当旗开得胜,扬我国威!” 陈祖义奉承道:“有殿下带领,我等必能战无不胜。只是这海上航行时日漫长,士兵们难免寂寞,不知殿下可有什么消遣之法?” 朱高煦看向朱高燧,笑道:“三弟,你不是最会玩乐吗?给大家想想点子。” 朱高燧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如举办一场比武大赛,胜者有奖,士兵们肯定踊跃参加。” 朱高煦点头称赞:“好主意!就这么办。老二,此事就交给你去安排。” 朱高燧领命而去。 朱高煦转身对陈祖义说:“陈将军,待抵达日本后,还需仰仗你的水师配合我军作战。” 陈祖义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这是自然,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不一会,朱高燧就挑选了十六个最健壮的士兵,分成八组,比赛摔跤。 只见八组勇士摆开阵势朱高燧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士兵们个个身强力壮,互不相让。他们两两一组,在甲板上扭打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场面十分激烈。 \"威武!\" \"成武!\" 观战的士兵们欢呼助威,声震云霄。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激烈角逐,最终有两名壮士脱颖而出。 朱高煦走上前,亲自为他们倒酒。 \"来!干了!\" 两名壮士一饮而尽。 朱高煦高举弯刀,激昂地喊道:“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倭寇杀我使者,屠我士兵,血仇不报,誓不为人。朝廷召我们班师回朝,东征倭寇,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我们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明的威武!要让天下人知道我马刺加水师的厉害” 士兵们群情振奋,齐声高呼: “杀敌报国!扬我军威!” \"大明威武!天下无敌!\" 在高昂的士气中,船队继续向东航行。 船队行驶到苏门答腊附近海面,一队商船迎面驶来。 朱高燧眼尖,叫道:\"二哥,是倭寇的船!\" 朱高煦大喜过望,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他当即命令船队向倭寇船逼近。 船上的倭寇见状,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朱高煦一声令下,船队立刻展开攻击。 火炮齐射,炮弹如雨点般落入倭奴商船中。 倭寇们就像羊群入了狼群,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没有任何出路。 很快,倭寇船便被击沉十余艘,海面上漂荡着船体的残骸,各种各样的货物,以及一具具尸体。 海面被染得殷红,一群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张着尖利的牙齿,蜂拥而来,一具具尸体很快葬身鱼腹。 眼见同伴下场如此凄惨,其余船上的倭寇纷纷举白旗投降。 朱高煦率领部下登上倭寇船,缴获了大量财物。 朱高燧道:\"二哥,这些倭寇坏透了,扔到海里面喂鱼算了。\" 说着,将一个倭寇踢到海中,抓住另一个倭寇的头发,狠狠推入海中。 朱高煦冷笑道:“老二,你傻吗?为啥不将这些倭寇押回京城请赏?” 士兵们应声而上,将倭寇们捆绑起来,扔到甲板下面。 随后,船队继续向东航行,带着胜利的喜悦,准备迎接更多的挑战。 沿途许多国家亲眼目睹大明水师威武,无不畏服,纷纷登船慰问,献上美味佳肴。 朱高煦欣然笑纳。 船队行驶到吕宋岛,朱济熿、朱有爋来迎,兄弟相见,分外亲热。 \"高煦!\" \"高燧!\" 朱高煦看着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 他上前一步,与朱济熿、朱有爋紧紧相拥。 “老哥儿,总算又见着活的了。” 朱济熿笑着说道:“老二、老三,听说你们刚刚灭了一队倭寇,陛下一定定然龙颜大悦,你又有得赏了。” 朱高燧不无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有我和二哥在此,区区小毛寇,塞牙缝都塞不满。” 众人相视一笑。 朱高煦转头看向吕宋岛,问道:“你们在这儿干得怎么样?” 朱济熿不无得意地答道:“吕宋哪比不得马刺加日进斗金。” 朱高煦邪魅一笑,\"少给哥哭穷。哥听说你挖出了金矿,要不让我瞅瞅?\" 朱济熿笑道:\"小打小闹而已。哪比得上你,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这么大的船队回到了南京,老哥的风头这回算是出尽了。 朱高煦捅了捅他,\"瞧你这德性!少给哥灌迷魂汤,你的功劳也不小。听说你运了十几船金子回南京,你现在可是咱们老朱家小财神。\" 朱济熿抿着嘴偷笑。 朱高煦,朱高燧跟着朱济熿、朱有爋来到金库,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金灿灿的金沙堆积成一座座尖尖的小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这样的金山少说也有十几座。 \"哎呀!我的天啊!\"朱高煦跳了起来,“这么多金子!你可发了大财了!” 朱高燧亦是啧啧称奇。 朱济熿笑道:“这才哪到哪呢,岛上还有好多矿脉没开采呢。”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朱高燧眼睛放光,“既然有矿,那还等什么,赶紧挖呀!” 朱济熿说:“挖矿可不像打仗,得有技术和工具。我已经派人去采购了,等货到了就能大规模开采。” 朱高煦点点头:“嗯,不过这事得保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会引来麻烦。” 朱济熿笑道:“不怕哥偷,就怕哥惦记。” 朱高燧拍拍胸脯:“放心,我哥从来不偷,他只喜欢抢。” 众人哈哈大笑。 朱高煦踹了朱高燧一脚,\"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又对朱济熿说道:“有了金子,就能招兵买马,扩大势力,南洋迟早成了咱们老朱家后花园。” 四人憧憬着未来,眼中洋溢着期待的光。 朱高煦等人离开金库,继续在吕宋岛上巡查。 吕宋镇守使朱寿正在操练士兵,忙过来施礼。 \"二殿下!\" \"三殿下!\" \"平将军!\" 朱高煦看着朱寿训练有素的士兵,行如风,静如钟,进退有度,军纪严明,禁不住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一代名将,好生猛!” 朱寿抱拳道:“谢二殿下夸奖!” 朱高燧笑道:“越来越有大将军的风采了。” 朱寿笑道:“不敢当!” 朱高煦环顾四周,看到吕宋岛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百姓们安居乐业 他对朱济熿和朱有爋说:“这里真是一片富饶之地啊!并不比马刺加差。我们经营好吕宋和马刺加,大明将来开拓海外就靠咱们打头阵了。” 朱有爋提议道:“不如我们在吕宋南部和北部各建一座大城,作为我们经营吕宋的大本营,与马剌加遥相呼应。” 朱高煦大笑,拍了拍朱有爋的脸,“真是好主意!小七如今出息了。” 朱高燧插话道:“还可以在城里开设学堂,培养人才,将大明的礼仪衣冠传遍海外。” 朱高煦眼睛瞪得大大的,\"嚯,真不赖,三儿也出口成章了,跟谁学的?\" 兄弟四人一阵大笑。 在吕宋岛上休整了两天,朱济熿、朱有爋带着吕宋岛上的二万水陆官兵,随同马剌加水师,一同返回南京,朱寿留守吕宋岛。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十万大军抵达长江口。 船队首尾相连,一眼望不到头,旌旗迎风飘扬,遮天蔽日。 朱高煦站在船头,遥望着远方的金陵城,难掩内心激动。 他转身对身后的将士们喊道:“兄弟们,回家了!回家了!” 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呼声。 \"回家!\" \"回家!\" \"回家!\" 船队缓缓驶入港口,岸上的百姓们夹道欢迎,锣鼓喧天。 朱允熥在侍卫的簇拥下,前来迎接。 朱高煦跳下船,与朱允熥拥抱在一起,“熥哥!想死我了!” 朱允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想你们。辛苦了,老二。” 朱高煦笑道:“为熥哥效力,何来辛苦一说。” 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也过来叫: \"熥哥!\" \"熥哥!\" \"煺哥!\" 朱允熥眼中含泪,连声说好。 这时,一个太监跑来传话,“陛下召各位王爷进宫觐见。” 朱允熥带领朱高煦四人进入乾清宫。 朱标坐在皇位上,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 朱高煦等人跪地行礼,“侄儿等参见伯父!” 朱标抬手,笑吟吟看着朱高煦、朱高燧,满意地点点头。 “都起来,你们在海外做得很好。朕决定封你们为亲王。” \"封高煦为马剌加东王,封高燧为马剌加西王。″ 朱高煦、朱高燧叩头谢恩,“多谢伯父栽培!侄儿等定当不负所托!” 朱标又对朱济熿和朱有爋说道:“开发吕宋,你们二人也功不可没。 吕宋乃是富庶之地,需用心经营。朕封济熿为吕宋北王,封有爋为吕宋南王。” 朱济熿和朱有爋领旨谢恩。 昔日顽童,今日己是镇守海外要害之地,朱标倍感欣慰。 \"你们都是朱家的好子孙!\"话一出口旋即黯然神伤,\"皇祖驾崩,你们却远在万里之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今天好容易回家了,就去祖庙祭一祭,也好让皇祖知道,你们都有出息了。\" 朱允熥和朱高煦几个,一起去家庙。兄弟几人焚香祭拜,泪洒神位前。 海外回来了十万大军,山东水师,南直水师,浙江水师,福建水师,也在紧张的操练之中。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朱允熥行住坐卧都在苦思冥想,怎样一举夺取日本九州岛根县的石见银山,怎样将石见银山开采出来后,运到国内。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朱允熥明白,攻打日本绝非易事,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船只、粮食、武器,必须切切实实筹集到位。 他与徐辉祖、李景隆、郭英、曹震、张温商议战略,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同时,朱允熥派人暗中收集日本的情报,了解敌人的兵力部署、地形地貌等情况。 此外,他还加紧训练士兵,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在朱允熥的努力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战士们士气高昂,只等一声号令,奋勇出征。 浩浩长江水,滚滚向东流,不舍昼夜。 朱允熥独立高楼,眺望远方,一幅波澜壮阔的图画,展现在他的眼前。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明土! 威武大明,山河永昌! 第70章 借道 文华殿中庄严肃穆,朱标召集文武群臣,商讨征讨倭奴,报仇血恨。 蓝玉义形于色说道: “陛下,倭寇如此猖獗,我大明必须予以严惩!不然天朝上国的尊严何在?臣愿领兵出海作战!\" 环顾宇内,论大兵团作战,无人能出蓝玉之右,可是朱标还是要留着他作镇国之宝。 \"凉国公身上旧伤尚未痊愈,出海作战恐怕难以支撑,还是让曹震领兵作战。\" 蓝玉拱手说道:\"此役极艰险,只可胜,不可败。臣的身体没有大碍,还可以一战。\" 蒙元以朝鲜为跳板,两次征讨日本,都以失败告终。洪武年间,倭寇异常猖獗,可是朱元璋也没有勇气跨海作战。 朱标本来想痛击日本,但冷静下来之后,又很快意识到战争背后蕴藏的巨大风险——万一战败,损兵折将,靡费钱粮,威望受损。 杨士奇拱手说道:“臣有本上奏。\" \"讲!\" 杨士奇:\"孙子兵法云,主不可因怒而兴兵,将不可因愠而致战。倭寇此番蓄意挑衅,拉我朝下水图谋昭然若揭。 横渡三千里大海作战,战胜了无利可图,战败了有损国威。以微臣之愚见,不到万不得以,不可轻启战端,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朱标微微蹙眉,\"卿所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如果这一次姑息了,倭奴一定以为天朝上国软弱可欺,将来一定会蹬鼻子上脸的。蒙古、缅甸也会趁机生事,因此这一仗非打不可。 诸位爱卿,可有何良策?”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户部担心战争一旦开始,就会陷入旷日持久的泥潭,钱粮的消耗难以支撑。 朱允熥说道:\"大明皇家银行有的是钱,既然有钱,粮食也不是什么问问题。\" 工部担心船不够用。 朱允熥说道:\"高煦、高燧、济熿、有爋带回来四百八十条大船,水师官兵八万余人,船坚炮利,士气高昂,完全可以一战。\" 高煦、高燧、济熿、有爋纷纷请求出战。 徐辉祖、李景隆、曹震、张温等二十余名将领极力助战。 冯凯、汤祖望、郭人杰这些勋二代寸功未立,渴望证明自己,叫嚷得最为卖力。 朝堂上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主战成了一边倒的声音。 兵部尚书茹瑺说道:“跨海作战,难度实在太大。依臣之见,可先派使者前往朝鲜,说服李成桂允许我朝大军借道朝鲜,这样的话,胜算就大为提高了。” 朱标点了点头,觉得此计可行,说道: “茹爱卿所言甚善。只是李芳远岂能轻易答应?\" 朱允熥道:\"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可派人出使朝鲜,向李芳远讲明,只是借道而已,战事一旦结束了,军队就会撤回,保证秋毫无犯,保证不染指他一尺土地。 都这样跟他说了,他再不答应就太不像话了。 况且,朝鲜与日本仅隔着一道海峡,他如果不答应天朝借道的要求,将来日本欺凌他,就别怨恨朝廷坐视不管了。\" 朱标道:\"你说的有理,只是这使者的人选,需得慎重考虑。” 朱允熥道:“父皇,儿臣推荐一人。\" \"谁?\" \"解缙文名满天下,口才了得,定能不辱使命。” 朱标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允熥的建议。 “甚好。就命解缙为使者,出使朝鲜。待他归来后,再作定夺。” 解缙自幼就有神童之名,五岁出口成章,十三岁遍读诸经,十八岁江西乡试第一名,十九岁进士三甲第十名,极受朱元璋赏识。 但解缙为人,恃才傲物,洪武二十四年,因为替李善长辩护,被朱元璋贬归乡中,十年不得重用。 解缙每天游游于市井之间,表面上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渴望回归朝廷。 永乐四年二月初的一天,解缙正在酒楼中烂醉如泥,他的侄子突然跑来找他。 \"叔父,南京来人了,正在家里等着。\" 解缙听到南京两个字,酒立刻醒了一半,惊问道:\"来的什么人?\" \"不知道来的什么人。一起来的,还有知府和县令。南京来的人坐着,知府和县令都站着。\" 解缙酒全醒了,问店家要了一盆水,将脸洗了,才故作轻松回家。 只见车门口停满了车马。解缙忙走了进去。 \"解学士,别来无恙?\" 解缙定睛一看,正是当年在朝中的好友戴春,和他同榜中的进士,如今已经做到了大理寺少卿。 解缙忙作揖打躬,\"戴兄恕罪,有失远迎。\" 又向知府、知县问好,亲手奉上好茶,笑盈盈问道:\"是哪阵风将戴兄吹来了?\" 戴春一笑,\"好事将近,自然是东风。\" 突面色一沉,\"解缙接旨!\" 解缙忙双膝跪下。 \"陛下有旨,着解缙即刻入京!\" 解缙如在梦中,等了多少年,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他立刻束装出发,来到南京。 南京繁华依旧,而他,却虚度了十年光阴,回想过去种种峥嵘岁月,心中百感交集。 来到皇宫,解缙纳头便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他的声音在久久回荡。 朱标含笑道:\"卿别来无恙乎?\" 解缙满面羞愧,\"臣在乡间读书十年,己经悟到从前太轻浮太浅薄了,承蒙陛下不弃,再召入京,将来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报效朝廷。\" 朱标宽容一笑,\"从前的事,不必再提了。太子举荐你入朝为官,朕召你回京是有要紧的事交给你办。\" 解缙又叩首:\"谢陛下隆恩,谢殿下提携,臣无以为报。\" 朱标示意允熥讲。 朱允熥道:\"你在乡间,知道朝中的事么?\" 解缙道:\"略知一二。\" 朱允熥道:\"倭酋足利义满杀我使者,杀我将士,父皇震怒,欲借道朝鲜攻打日本。你可有办法说服李芳远?\" 解缙道:\"臣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朱标道:\"朕任命你为礼部侍郎,出使朝鲜。″ 解缙感激涕零,数日后带着一队随从,乘船驶向了朝鲜。 第71章 借道(下) 朝鲜的前身是高丽。朱元璋建立明朝后,高丽向明朝称臣。但是两国围绕铁岭卫的归属问题,龌龊不断。 洪武二十一年,高丽国王辛禑在权臣崔莹的唆使下,发动四万大军进军明朝辽东地区。 高丽大将李成桂认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军事冒险,发动政变,攫取了高丽的最高权力。 李成桂急于获得明朝的承认。但朱元璋最讨厌谋国篡位的乱臣贼子,只赐给他\"朝鲜\"的国号,不册封他为朝鲜国王。 这引起了李成桂的不满,屡次命手下假扮倭寇,骚扰山东沿海,还制定了一个\"征伐辽东\"的计划。 两国的关系落入冰点。 永乐三年,朱元璋驾崩。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成桂的第四个儿子李芳远发动宫廷政变,杀死世子李芳硕,逼迫李成桂让位给第二子李芳果,而他自己则躲在幕后掌握了实权。 李芳远也急需获得明朝的承认,他以李芳果的名义上书朱标,假称李成桂是自愿禅位的。 朱标信以为真,差点上了李芳远的当。 朱允熥揭穿了李芳远的谎言,他说道: \"有传言朝鲜发生了政变,李芳远杀弟逼父囚兄,就是朝鲜的李世民。\" 朱标最重纲纪人伦,命礼部派人去朝鲜实地察看,果然如允熥所说。 朱标勃然大怒,下旨斥责李芳远,命他到南京请罪。 李芳远得知事情败露,不仅拒绝交还王位,还在回信中语带带讥讽,暗戳戳说朱标的皇位也是禅让来的。 朱标收到回信后,大为震怒。 解缙一行到达了朝鲜王都开京。李芳远率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来迎。 解缙坐在马上,傲然问道:\"来者何人?\" 李芳果答道:\"下臣权知朝鲜国事李芳远,叩迎天朝上使。\" 解缙冷冷哼了一声。 \"我是大明礼部侍郎翰林院大学解缙,奉命出使朝鲜。 代大明天子问李芳远话,权知朝鲜国事岂是你等父子兄弟可以私相授受的? 天朝只册封李成桂为权知朝鲜国事,不承认你为权知朝鲜国事。\" 大庭广众之下,李芳远下不来台,顾左右而言他,硬着头皮辩解道: \"′我父年事已高,是自动禅位绐我兄李芳果的。\" \"你兄李芳果呢?\" \"不幸病死了。\" \"什么时候病死的?\" \"就在上月。\" 解缙冷冷道:\"既然是病死的,为什么不报告朝廷?\" \"路途遥远,还没来得及报告。\" \"李芳果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你害死的,本使不难查出。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最恨那些罔顾人伦的乱臣贼子。\" 李芳远连忙说道:\"家兄真的是病死的。请上使请先进城休息。″ 说着,亲自为解缙牵马。 到了王宫,李芳远早摆好了美味佳肴,亲自为解缙斟酒布菜,满脸谄媚地说道: \"解大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敝国官民人等仰望解大学士,如同仰望天人一般,下臣敬上使一杯,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 解缙正襟危坐,动也不动一下,坚决要见李成桂。 李芳远狡黠一笑:\"谁做朝鲜国主是我父子兄弟之间的事,天朝何必耿耿于怀?木已成舟,上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解缙见将他拿捏得差不多了,说道:\"陛下想要借道朝鲜,攻打日本,你肯不肯。\" 假虞灭虢的故事,李芳远再熟悉不过了,说是借道攻打日本,顺手将朝鲜灭亡了怎么办? 他说道:\"借道恐怕不妥。\" 解缙说道:\"陛下说了,只要你肯借道,从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李芳远沉思良久,说道:\"天朝攻打日本,朝鲜愿意配合,但借道不合常理,难以从命。\" 解缙说道:\"如果你答应借道,可以正式册封你为朝鲜国王,允许恢复朝贡贸易。\" 这样的条件,李芳远不能不怦然心动,但他实在太害怕明朝反手灭了他。 解缙看出了李芳远的顾虑,说道:\"你放心好了,大明天子君临天下,自然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于天下? 陛下有心放过你,但你也得给陛下一个放过你的理由。不然,陛下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识时务为俊杰,你善自思量。\" 李芳远双眉紧锁,不停地摇头叹息,几次欲言又止。 解缙微闭双眼,两只手指有韵律地敲打着桌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芳远突然开口说道: \"大学士,我可是将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双手奉上了。天朝上国,可得言而有信啊!古往今来,就没有借道一说的。万一大军过去时,掳掠我百姓时,何以约束?\" 解缙道:\"请你放心,一定秋毫无犯。\" 李芳远咬紧牙关说道:\"罢了,借道就借道。\" 解缙这才捧出圣谕,朗声说道:\"李芳远接旨!\" 李芳远忙双膝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册封李芳运为朝鲜国王,保境安民,屏藩中夏,永息干戈,安享太平。钦此!\" 经过十几年时间,李氏终于获得朝鲜国王。 李芳远喜不自禁,以头叩地。 \"谢陛下隆恩!\" 解缙将他扶了起来。 次日,在朝鲜王城举行盛大的册封礼。朝鲜的王室、贵族、官员悉数参加。 册封礼后,李芳远举办盛宴款待解缙一行。解缙喝得醉熏熏的,挥毫泼墨写了十余首诗,开京城里人人传唱。 数日后,解缙启程返京。李芳远派使团随行,带了一百零八张貂皮,一百零八颗东珠,一百零八枝老参。 解缙满载而归到南京,朱标得知后,龙颜大悦,命朱允熥接见宴请朝鲜使臣。 借道的问题解决了,朱标又与群臣讨论派谁领兵进入朝鲜。 徐辉祖、李景隆建议由燕王朱棣领兵。 朱标刚想答应,朱允熥便向他眨了眨眼睛。 李芳远还是王子的时侯,就与朱棣惺惺相惜,又是送名马,又是送宝刀,又是送美姬。 朱允熥说道:\"父皇,宁藩离朝鲜近,儿臣觉得还是派十七叔领兵的好。\" 朱标道:\"十七叔毕竟太年轻。\" 朱允熥道:\"那就命辽东行都司指挥使杨文随行。\" 第72章 久别重逢 永乐四年三月初八,南京燕子矶千舟竟发。 朱标任命: 蓝玉为征倭大将军, 曹震为左副将军 张温为右副将军 李景隆为监军 朱高煦为左先锋 朱高燧为右先锋 朱济熿为前军将军 朱有爋为后军将军 陈祖义、陈祖礼等十余人为参将。 包括山东水师,南直隶水师,浙江水师,福建水师、广东水师在内,此次共出动大小战船七余艘,水师官兵十九万人。 指挥舰上,蓝玉站在船头,望着眼前波澜壮阔的大海,心中豪情万丈。 他深知此次征倭意义重大,不仅关乎大明的国威,更关系到万千百姓的安宁,也是他的封刀之战。 在他的身边,站着朱允熥,李景隆。 曹震、张温、朱高煦、朱高燧则各就各位指挥着自己的船队。 \"轰!\" \"轰!\" \"轰!\" 三声炮响,随之而来的是战鼓齐鸣。 蓝玉大声命令:\"出发!\" 船队浩浩荡荡地向着小琉球群岛进发。 此次出征,蓝玉制定了南北夹击、水陆并进的战略。 北路—— 由朱权、杨文率大宁都司、辽东都司十二万人马,借道朝鲜,抵达釜山屯驻,征集船只准备渡过对马海峡作战。 南路—— 则由他和朱允熥率领十九万水师官兵,经小琉球岛,进攻日本本岛。 海上风平浪静,蓝玉站在甲板上,思考着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这时,一艘小船快速靠近指挥船,船上的士兵报告说,前方八十里处,发现了三十余支倭寇船队。 茫茫大海上作战,最怕的就是找不到攻击目标。现在敌人主动出现了,就当是送了一碟开胃小菜。 蓝玉心中一喜,命令朱高煦和朱高燧: \"你们带领前锋水师长线迂回,围而歼之。最好能抓几个活口回来。\" 朱高煦、朱高燧欣然领命,悄悄绕了过去,成功地将倭寇船队包围起来。 等倭寇船只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劫难逃了。 高煦、高燧的船又大又多,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式战斗后,倭寇大部分被歼灭,少数落荒而逃。 朱高煦命令围追堵截,七八条倭寇船如同瓮中之鳖一样,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朱高燧尖着嗓子大声怪叫:\"抓活的!抓活的!\" 二十几条船上的水师官兵也跟着尖着嗓子尖声怪叫:\"抓活的!抓活的!\" 倭寇船如同惊弓之鸟,四处乱窜。 朱高煦和朱高燧俘虏了几十名倭寇,带回了指挥船。 蓝玉亲自审问,得知足利义满正在紧锣密鼓地修筑海防工事,沿着日本西南九州岛海岸线,在浅海中浇筑了七百余里的石墩,阻助明军水师登陆。 从前忽必烈征讨日本,日本人使出的就是这一套,如今故技重施了。 蓝玉大怒,命令将数十名俘虏集体处死,抛入海中。 海浪翻滚,数十具尸体瞬间被吞没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朱允熥问道:\"足利义满将西南面的海岸封锁了,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海上突然刮起了大风,浪汹涌澎湃。部分小型战船在风浪中受损,士兵们纷纷落水。 蓝玉临危不乱,他组织士兵们抢救伤员,抢修战船。同时,他派出斥候,密切监视海上情况。 等到狂风稍歇,海浪稍小,蓝玉命令船队继续前行。 经过十几个时辰的航行,船队终于抵达小琉球岛附近海面。 蓝玉下令上岸休整。 千余艘船停泊在小琉球岛岸边,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场面极其壮观。 蓝玉命张温带领千余人严密警戒。 常昇、孙恪己经带领大琉球岛水师进驻那霸港,他们站在岸边迎接。 朱允熥上了岸,紧紧握住常昇的手,几年不见,常昇头上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发。 \"舅舅!\" \"允熥!\" 他们相互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孙恪、张翼、陈桓、叶升、濮玙、谢成、胡玉围着蓝玉,争先恐后地大叫:\"大将军!大将军!\" 蓝玉眼中泪光闪烁,嘴唇微翕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寒暄一番后,簇拥着蓝玉来到首里城。 常昇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蓝玉看,蓝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问道:\"你看什么?\" \"舅舅老了!\" 蓝玉凄然一笑,\"连你也长白头发了,我能不老吗?\" 常昇问:\"家里人还好吗?\" \"好着呢!\" 常昇又问朱允熥:\"你爹还好吗?\" \"还好!\" 三人陷入沉默,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常昇温了一壶酒,递向蓝玉。 蓝玉摆摆手,浅笑道:\"戒了!\" 张温正在海边巡逻,突然被人从后腰抱住,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就被抛到了半空中。 张温大叫,孙恪、张翼、陈桓大笑。 不大的琉球岛上一下子来了十几万人,顿时热闹起来。 孙恪已从大琉球岛上运来了数以万计的鸡鸭羊,粮食、蔬菜水果海鲜更是不计其数。岛上无处不飘荡着饭香和肉香。 月明星稀,久别重逢的故交好友围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的话题逐渐聊到了当年的战事。 “想当年,咱们跟着大将军东征西讨,那是何等的威风!”叶升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啊,可惜……可惜王弼死了,那个老家伙还欠我三两酒钱呢,要不回来了……”谢成语带哽咽。 蓝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如今还有重任在身。” “没错!没错!此番征倭,有大将军挂帅,必能一举荡平倭寇,扬我国威!”陈桓激昂地说道。 “说得好!”众人纷纷附和,举杯痛饮。 月光下,这群曾经并肩作战的将士们,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信心。 蓝玉眼神扫了一圈,说道:\"咱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惊动足利义满了,谁去种子岛探一探敌情。 朱高燧自告奋勇,\"我去!\" 蓝玉思忖片刻,点头答应了。 朱高燧带领一队精兵进入种子岛,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在岛上的一处山谷中,他们发现了倭寇的踪迹,看规模似乎是一支不小的军队。 朱高燧当机立断,命令队伍分散包抄,务必将这支倭寇尽数消灭。 第73章 绞杀 种子岛上怪石林立,杂草丛生。日军在两山之间狭长的平地上安营扎寨。 山谷中静悄悄的,只有虫儿在鸣叫,间或有萤火虫忽闪忽闪地飞过。 朱高燧带领士兵们悄悄地靠近营地。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越草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当他们接近日军营地时,朱高燧示意士兵们停下。 他仔细观察着敌人的动静,确定了最佳的进攻时机。 随着朱高燧一声令下,士兵们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日军营地。 他们挥舞着刀剑,勇猛无比。 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乱作一团。 朱高燧身先士卒,奋勇杀敌。 他的刀法凌厉至极,每一刀都带走一条敌人的性命。 在他的带领下,士兵们士气大振,迅速击溃了日军的防线。 日军且战且逃。朱高燧穷追不舍,将日军逼进一个山洞,集体屠杀。 朱高燧带着敢死队,凯旋归来,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高燧,真是好样的!\"朱允熥拍了拍他的肩膀,\"拿酒来!\" 朱高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他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此次大捷,全赖诸君英勇奋战。\"朱允熥环顾四周,\"不灭倭寇,誓不罢休。\" 众人纷纷举杯响应,誓言要追随朱允熥,杀倭建功。 在庆功宴上,朱允熥与将领们商议下一步的战略计划。他们决定乘胜追击,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有人欢喜,就会有人愁。 \"八嘎牙鲁!\" \"废物!″ \"耻辱!\" 室町幕府花之御所,足利义持勃然大怒,唰地拔出靴筒中的菊花弯刀,狠狠捅了过去。 站在他面前的武士脸孔狰狞地扭曲在一起,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 主宰日本二百年之久的室町幕府,是三大幕府中最奇葩的一个存在,一半时间处于战乱。 足利尊氏并不比北条高时更有能耐,扫灭北条氏的功劳是新田义贞的,他不过是个摘桃子的。 北条氏灭亡,所有的武士都期待着足利尊氏带着武家拨乱反正,再创辉煌。 然而足利尊氏的一番迷之操作,日本进入南北朝对峙。 初代目足利尊氏建立的,其实是一个大名联合政权,足利家的实力只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更像是一个武林盟主。 给南北朝的争斗画上句号的是三代目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是众多幕府将军中唯一担任过太政大臣的人。 他幼年即位,以其雄才大略于成年后得掌实权,随后挑动各个强势大名之间的内斗。 在他执政时期,室町幕府的权威终于达到了顶峰。 四年前,在和明朝的战争中,足利义满吃了瘪。 但他以之为契机,发动了对强势大名的清洗。 经过四年的残酷斗争,足利义满将各地大名治得服服贴贴。 最神奇的是,足利义满发现了位于伊予国宇和郡凤凰市的佐摩银山。 足利义满有了钱,又觉得自己能行了。 他造船千艘,聚兵二十万,想要给趾高气扬的明朝一个教训。 金阁寺掩映在灿烂的桃花之中,足利义满身披袈裟,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虽然两年前,他就已经出家了,但却牢牢掌控着寺社、公家、武家。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足利义持走了进来。 \"父亲,探子来报,明国皇太子到了琉球,就住在首里城。和他一起来的是蓝玉,来了上千艘船,十几万人!\" 足利义满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蓝玉的威名实在是太显赫了!\" “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明国皇太子来者不善。义持,我们一定要严阵以待。” 足利义持点点头,“父亲,各路大军己调集完毕,只等您一声令下。” 足利义满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方的天空。 “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源义满的厉害!传令下去,明日四更出发,偷袭明朝水师!” 足利义持走到足利义满跟前,低声道:\"明军上千艘船聚集一处,用火攻是最好不过的!\" \"火攻?好啊!可是怎么点着火?\" 足利义持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父亲放心,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天黑,一支百余人的幕府小分队,乘坐着十余支小船,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向明朝水师营地逼近。 足利义持带着船队,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明军船只仅仅隔了三四里之遥。 当时正刮着西南风。 船上载满了硫磺、硝石、干柴,挂上帆,顺风顺水而下,就可以冲入明军营中。 只要放一把大火,就是一片火海了! 建功立业就在眼前,足利心中狂喜。 他悄悄吩咐手下:\"冲!快冲!只要你们死了,你们的妻子儿女我就养了!每天三顿白米饭吃,一人两身冬衣。\" 室町幕府时代,日本遭受明朝经济封锁,民生凋敝,全国各地遍布没落武士。 他们穷困潦倒,不要说养活妻女,连自己也养活不了。为了混一口吃的,许多女人沦为娼妓。 日本武士除了当海盗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 用自己的一条烂命,换取全家人活下去的机会,值了! 望着十余条船向着前方猛冲去,足利义持脸上现出狰狞的笑。 正在他洋洋得意的时候,朱高煦、朱高燧突然带着七八条船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杀倭奴!杀倭奴!\" 海面上喊声震天,无数的箭矢和火器射向倭寇船只。 \"嘭\" \"嘭\" \"嘭\" 海面上腾起一个个巨大的火球,百余个倭寇葬身火海。 足利义持仓惶逃了回去。 足利义满愤怒不已,吼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足利义持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想到,明朝水师竟然如此警惕,自己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失败了。 足利义满带领一千余艘船,共二十万军队,顺风而下,向着首里城进发。 十几万人每天的消耗实在太大了,蓝玉也想速战速决。 他对朱允熥说道:\"战者,气也!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他命令朱高煦、朱高燧为前锋,曹震在左翼,孙恪在右翼,带领九百艘船,十四万人迎战。 永乐四年六月十七日,两军相遇于八重山岛附近海域。 双方展开了一场激战。 炮火从早打到晚,炮管打得通红,方圆数十里的海面上硝烟弥漫,一丈开外都看不清人的脸孔。 两军的损失都很惨重,海面上的尸体堆积如山。 蓝玉亲自督战,连嗓子都喊哑了,明军死战不退。 明军战舰的四闺各个角落,装备着一个大锤子,利用杠杆原,让大锤子可以上下挥动。一捶着下去,别说砸碎天灵盖,就连小型战船都能砸沉了。 只见面上水柱四起,水花四溅,被砸碎的战船木板到飞起,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惨叫,倭兵被砸死者不计其数。 正当倭兵混乱时,空中突然乱箭纷飞,又有无数倭兵应声倒下。 倭兵被打蒙了,他们打死也不敢相信,海战还能这么打? 蓝玉命令明军以楼船、海鹘船压阵,以斗舰、走舸两翼包抄。 战术之灵活,战法之精妙,令人眼花缭乱。 足利义满只知道蓝玉是步骑战杀神,想不到蓝玉海战如此娴熟,战前信心满满,现在却信心崩塌了! 真刀实枪地打了一场之后,就后悔自己太草率了,带着大军撤退。 蓝玉率军掩杀,斩获极丰。 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以明朝水师的胜利而告终。 回到首里城,朱允熥犒赏三军。大明威的呼声响彻云霄。 战争不利的消息传回日本,引起了朝野震动。 足利义满深知此番失利意味着,与明朝的战争将更加严酷。 他一面派出使者,假意求和,用来拖延时间; 一面暗中加紧训练士兵,打造更强大的战船。 蓝玉意识到虽然重创了倭寇,但足利义满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想要登上倭岛,必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第74章 众志成城 首里城里挤满了受伤的士兵,他们的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岛上天气既炎热,又潮湿,伤者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很容易因感染而死。 忽必烈两次远征日本,均以失败告终,失败的原因很多。 第一是路途遥远,补给困难;第二是海上常起台风。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水土不服,士兵中发生瘟疫,导致大面积死亡。 幸好朱允熥早有准备,带来了数以万计的大蒜素,分发下去后兑水冲服,士兵们伤口的溃烂很快止住了。 朱允熥站在城墙上,看着忙碌的军医和士兵,心中感慨万分。 他知道,这场战争的胜利注定来之不易,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宝贵的。 他转身对身边的孙恪说道: \"我们必须尽快治疗伤者,让他们恢复健康,才能继续战斗。同时,也要加强城池的防守,防止敌人再次来袭。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持粮食的供应。\" 孙恪说道:\"殿下放心,臣己经命陈桓、张翼回琉北运粮。\" 朱允熥问道:\"琉北有多少存粮?\" 孙恪道:\"支持二十万大军作战六个月毫无问题,四个月以后,新粮食又可以收割了。\" 朱允熥问道:\"大琉球岛上现在开发出多少亩土地。\" 孙恪道:\"不下三百万亩土地,以每亩地产一石计,就是三百万石粮食。″ 朱允熥大感欣慰,握住孙恪的手说道:\"几年前还是一座荒岛,现在却成了一个粮仓,卿等都是大明的功臣!\" 孙恪拱手说道:\"这都是臣等应尽之责。\" 正说着话,吴良走过来报告:\"殿下,澎湖督饷司送来了十船盐,醋,姜,茶,上万顶帐蓬,蚊帐,各色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应有尽有。\" 岛上多了十几万人,如何保障生活供应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陶垕仲来了吗?\" ″来了。\" \"叫他来见孤。\" 不一会儿,陶垕仲来到了城墙上,拜见了朱允熥。 朱允熥微笑着对陶垕仲说道: “此次你运来的物资解了燃眉之急。岛上蚊子太多,你运来的蚊帐,甚合孤意。” 陶垕仲惶恐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殿下谬赞了。” 朱允熥接着问道:“如今岛上人口众多,物资消耗极大,你可有应对之策?” 陶垕仲答道:“微臣已派人前往南直、浙江采购更多物资,并加紧运输。此外,还会组织海商从占城暹逻购买粮食,以确保大军粮食供应。” 朱允熥点头道:“银子从哪儿来的?” 陶垕仲道:\"臣每督一百两银子的饷,就从中均出三两银子来,数年间己经存下了六十四万两银子,现在正是用的时候。\" 有大琉球岛供应粮食,有澎湖督饷司供应物资,多年的布局终于发挥了神奇的作用。 朱允熥大喜过望,连声称赞。 曹震正在带领将士,小琉球岛上各处搭建帐蓬,一片紧张忙碌的紧象。 朱允熥在岛上四处巡查,每到一处,都会细心询问,有没有受伤,伤好了没有,碰到士兵伤口溃烂,便亲自帮忙清洗伤口,敷药。 将士们无不感激涕零。 朱允熥看到士兵们的精神状态逐渐好转,心中深感欣慰。 在查看完伤员情况后,朱允熥回到指挥所,与将领们商议下一步的战略计划。 他分析道:“目前我们虽暂时守住了首里城,但足利义满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需加强防御工事,同时派探子密切监视敌军动向。\" 蓝玉道:\"海上作战拖不得,务求速胜,但是足利义满封锁了西南部的海岸线,我军水师船只无法靠岸,长久僵持下去,必然粮食转运困难,士气低落。因此只能两分守,八分战。\" 朱允熥深以为然,走到沙盘前,三下两下画出了日本地图,说道: \"足利义满虽然号称有二十万军,但倭国地形狭长。只要我军全线发起攻击,足利义满必然疲于奔命,只要坚持三到六个月,足利义满必定乖乖乞降。\" 蓝玉频频点头,\"殿下所言,与臣不谋而合。众将听令!今晚饱餐一顿,明日一早,全军出击,给我狠狠地打!” 将领们齐声高呼:\"遵命!\" 夜幕降临,朱允熥站在窗前,凝视着远沙盘。 他的目光落在日本西南的九州岛根县,那里是他朝思暮想的地方。 次日凌晨,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惊天的鼓声便绵绵密密地响起,一眼望不到头的旌旗迎风飘扬。 蓝玉命曹震、张温、陈桓、张翼、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平安、陈祖义、陈祖礼,各带领一万人,从南向北,同时发动进攻。 曹震问道:\"大将军,进攻的目的是什么?\" 蓝玉道:\"十二面出击,足利义满总有一两处守不住的。不论是谁登上了岛,记住,只干两件事。\" 曹震问道:\"哪三件事?\" 蓝玉道:\"第一件事,杀人。第二件事,放火。第三件事,掘坟。\" 众人一阵欢呼。 各路军队按照既定计划,兵分十路,浩浩荡荡开向日本海岸。 足利义满收到消息后,惊慌失措,急忙调兵遣将去应对。 朱允熥蓝玉、孙恪带领七万大军,数百艘大型战舵做出围攻九洲岛的架势,吸引足利义满注意力。 利义满分不清明军的虚实,只能处处设防。 朱高煦率领的军队进展最为顺利,他的主攻方向是京都。 夜半时分,朱高煦出其不意冲到海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突破了敌方防线,登岛成功。 一万健儿二话不说,闯入千叶县城,屠之,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就在他们准备进一步向京都推进时,遭遇了相马氏、大崎氏、严上氏的三面围攻。 朱高煦身陷重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形势万分危急。 足利义持听说被围的的是燕王朱棣第二个儿子,欣喜若狂,带三万大军赶来,欲生擒朱高煦。 明军如猛虎出山,呼啸着般冲向敌阵,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战场上硝烟弥漫,杀声四起。 朱高煦身先士卒,率领着亲信骑兵冲锋陷阵。 他挥舞着大刀,左劈右砍,敌人的鲜血溅湿了他的战袍。 在他的激励下,士兵们个个奋勇杀敌,悍不畏死。 朱高煦从明杀到天黑,简直杀疯了。 然而,日军却像涛涛江水,源源不断地涌来。 第75章 围点打援 日本形如长蛇,九州是其头,四国是其喉,本州是其腹,北海道是其尾。 足利义满原以为朱允熥会像忽必烈那样猛攻一处,因此将主要兵力布置在九州和四国。 为了守住九州和四国,足利义满可谓不惜工本,在海中浇筑石柱,海岸上每隔半里就修筑一座碉楼。 在九州和四国,聚集了日本近七成的兵力。 蓝玉和朱允熥采取的策略自然是,避实就虚,拦腰截断,遍地开花。 而足利义满也并不怕这一招,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己。 几乎在同一时间,朱允熥和足利义满都得到了朱高煦被围的消息。 足利义满吃了一惊,关东平原是京都所在之地,留有四万兵力防守,是如何被轻而易举攻破的?是什么人如此勇猛?京都是天皇驻地,如果被攻破,那就太丢人了! 朱允熥同样吃了一惊,这个高煦,怎么这么能添乱?! 战前己经反复叮咛过了,只许在近海作战,以短平快的袭扰破坏为主,不许深入腹地作持久战,切忌陷入敌军的包围之中。 高煦被围,打乱了全局,不论救或者不救,都是两难。 孙恪道:\"要不臣带兵去救?\" 蓝玉眉头紧锁,仰着脸沉思。 九州离关东平原一千余里,等孙恪带兵赶过去,恐怕朱高煦的坟头已经长起了草。 况且,现在发兵去救他,纯粹就是添油战术,妥妥的兵家大忌。 最好的办法是围魏救赵! 朱允熥焦急地说:\"舅姥爷,高煦被围了,这可怎么办啊?得想方设法救他!\" 蓝玉为难地说道:\"路途遥远,主力部队赶过去是来不及。即使勉强赶过去,长途奔袭也必定是疲惫不堪,正中了足利义满围点打援以逸待劳的奸计。\" 朱允熥道:\"这个道理我懂,可是我们也没法见死不救啊!\" 蓝玉道:\"这正是足利义满的狠毒之处。你放心,他会一直留着高煦,作为诱饵,吊我们上钩的。他演他的戏,我们演我们的戏。\" 朱允熥问道:\"怎么演?\" 蓝玉对孙恪说道:\"我在南边佯攻,你带领三万人,悄悄绕到北面去,在足利义持背后发动攻击。\" 又对常昇说道:\"你派人去联络曹震、张温、张翼、高燧、济熿、有爋、陈祖义、陈祖礼,向关东平原进军,对足利义持形成反包围。\" 孙恪、常昇领命而去。 蓝玉带领二百艘战船向海岸逼了过去,一声令下,千万发火炮呼啸着向着岸上飞了过去。 然而战船受到了石柱的阻隔,离海岸太远,火炮根本打不到岸上,纷纷落入水中,激起了惊天的水花。 在蓝玉的原定计划中,根本没有强行登陆这一预想。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朱高煦的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朱允熥心急如焚,却只能焦急地等待。 关东平原千叶县,朱高煦还在苦苦支撑。 突围是不可能做到的。 就算真的突围成功,也没法再回去了。 十有八九,战船已经被焚毁或者拖走。 此时,朱高煦的手下已经战死三四成。 他已经杀红了眼,已经记不清和蜂拥而来的倭寇血战了几回。 他浑身是血,已经累得双腿发抖,几乎站着都能睡着,但他依然擎着刀,高高举过头顶。 足利义持只要发动一波冲击,就将朱高煦手到擒来了,可是整整一天一夜,他偏偏围而不打了。 他就是要留着朱高煦,以吸引明军来救援,然后一齐消灭。 朱高煦也终于看明白了这一点,他不再作无谓的突围了,而是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因为轻敌冒进,不熟悉地形,朱高煦被堵在一个狭长的谷地,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一次次突围,一次次被打了回来,每一次突围,换来的都是惨重的损失。 来的时候一万人,现在五千不到了。 朱高煦无比后悔,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将士们两天两夜没有进食,己经饿得奄奄一息,又大多受了伤,现在几乎己经丧失了战斗力。 朱高煦擎着刀,站在最高台,嘶声力竭地喊道:\"将士们,出不去了,但是我绝不能做俘虏,我老朱家丢不起这个人。是我将你们带入了绝境,是我对不起你们。\" 说着,举刀就要向自己戳去。 旁边的亲卫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 将士们都泣血说道:\"我们也不做俘虏,我们跟王爷同生共死,倭寇来了,我们就拼死一战,一命换一命!\" 朱高煦流着泪深鞠一躬,\"多谢你们,如果有来世,还和你们一起死!\" 孙恪带领三万余人,意图顺着日本西南部绕行到关东平原背面,但是受到了足利义满的阻击,在日本中部地方海面上展开了大规模海战。 孙恪指挥若定,凭借着船坚炮利的优势,击毁了倭军三十余艘战船。 倭军阵形大乱,四散而逃。 孙恪海战获胜,意图登陆,受到了赤松则佑、仁木显胜、山名师义、斯波义种等守护大名的阻击。 三次登陆均告失败,损失亦颇为惨重。 孙恪船上粮食己所剩无几,正在他一筹莫展时,手下大将叶昇突然大声叫道:\"孙将军,你看!\" 顺着叶昇手指的方向,叶昇看见密密麻麻的船队向这边驶来,粗略估计,至少有三四百条船。 会是谁? 是敌军,还是自己人?曹震、陈祖义他们都在南面作战,根本不可能绕到北面来啊! 孙恪的头脑飞速运转着,船队从朝鲜方向来,莫非是宁王来了? 船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船头的旗帜在风中飘场,上书一个鲜艳的\"宁\"字,旗帜之下站着一个将军,戴着头盔,穿着铠甲,腰间按着宝剑,英姿勃发。 是宁王! 是宁王! 援军终于到了! 孙恪抑制不住内心地喜悦,放声大叫:\"殿下!殿下!\" 来的正是朱权,他带着六万大军,日夜兼程,从大宁出发,沿着朝鲜西海岸,历经二十七天,抵达朝鲜釜山,就听到了朱高煦被围的消息,立即在朝鲜征集船只,渡海而来。 第76章 势如破竹 日本的平原地带大多集中在南部,北部多为山地和丘陵,想要登陆殊非易事。 好在足利义满将防守的重心放在了西南沿海,根本没想到明军会在北部登陆,因此并未派重兵驻守。 事不宜迟,孙恪与朱权经过一番紧张的商议,决定兵分两路对倭军发动攻击。 朱权此次前来,精锐尽出,带来了最能征善战的朵颜三卫。 兀良哈人最是善射。朱权一声令下,数以万计的利箭如蝗虫般飞了过去。 仁木显胜、山名师义、斯波义种这些守护大名,并不是日本的强势大名,他们在内斗中已属菜鸡。 而朵颜三卫是精锐中的精锐,严整的军容己令倭军胆寒。 只听得凄厉的喊声四处响起,无数的倭寇被射中。 仁木显胜、山名师义、斯波义种命令还击。 可是没等他们弯弓搭箭,朵颜三卫的第二波射击又抢先发动了。 倭军完全不是朵颜三卫的对手,阵脚大乱,乱纷纷往后退。 兀良哈人惯喜在箭尖上涂上毒汁,一旦射中,即便不能当场毙命,三日之内,也必定惯烂而死。 眼看倭寇们死伤惨重,朱权令旗一挥: \"上岸!\" 数百条船向着岸边疾冲过去。 仁木显胜,山名师义,斯波义种命令开火。 火炮落入朱权船队之中,不少船被命中,摇摇晃晃沉入水中。 朱权命令火炮还击,一时间硝烟弥漫,炮声隆隆,火炮击中之处,血肉横飞。 连续三四轮的炮击之后,倭军终于不敌,丢并炮位,落荒而逃。 \"冲锋!冲锋!\" 船已经靠岸,朱权率先跳上岸,无数健儿紧紧跟随。 一时间杀声震天,明军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向敌阵。 倭寇们本就士气低落,此时更是毫无斗志,纷纷转身逃窜。 与此同时,孙恪则率领另一路军在四十里处的倭国本州佐用郡血战。 佐用郡守护大名濑川介之助,凭借工事,节节设防,阻止孙恪登陆。 孙恪命令二百余门火炮在同一时间,同时开炮,终于撕开一个缺口。 海水太浅,船无法靠岸。 孙恪命令弃船涉水上岸。在后方火炮和弓箭的掩护下,数以万计的明军举着火枪、火铳,擎着大刀、长枪,潮水般向岸上涌去。 濑川幸之助企图负隅顽抗,孙恪弯弓搭箭。 \"嗖!\" 一箭命中正胸。 \"嗖!\" 一箭命中咽喉。 濑川幸之助一命呜呼。 \"杀!\" \"杀!\" \"杀!\" 孙恪挥舞着大刀,冲在最前面。 守护大名已死,数以千计的倭军落荒而逃。 孙恪率军紧追不舍。 正这时,朱权率军攻截断了倭军的退路。 两军前后夹击,倭寇被杀得丢盔卸甲,跪地求饶。 此役大获全胜,明军不仅斩杀了大量倭寇,还俘虏了不少敌军将领。 朱权和孙恪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马不停蹄,不费吹灰之力,攻克了佐用郡。 朱权和孙恪放火焚烧了佐用郡的治所,在大街小巷捕杀倭寇。 一番烧杀之后,佐治郡已经市无完物,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无数的倭人男女老幼弃家出逃。 京都离佐用郡不过六十余里,那里是倭国皇宫之所在,有二十七座神社,供奉着三法器,和历代倭皇的灵位。 朱权和孙恪继续率部前进,途中偶遇一群逃难的百姓。 从他们口中得知,京都的守军听闻前线战败,早已四散奔逃。倭皇带着三神器,南逃到了奈良。 朱权和孙恪大喜,命令加快行军速度。 傍晚时分,大军抵达京都城外。 高高的城墙之内一片死寂,朱权和孙恪不敢贸然入城。 朱权和孙恪商量后决定,先按兵不动,派探子进城查探情况。 夜幕降临,探子回报城内确实空无一人。 两人决定明日再进城。 次日清晨,城门缓缓打开,朱权和孙恪带领军队进入城中。 京城内街道上空荡荡的,四处弥漫着战火的痕迹。 他们来到皇宫,发现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被洗劫一空。 朱权愤怒地砸了一下拳头,发誓一定要找到倭皇,追回三神器。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来报,在城郊发现了倭皇的踪迹。 朱权和孙恪下令焚毁倭皇皇宫,然后领兵前往,果然看到了倭皇的马车。 他们迅速包围了马车,倭皇却早已不见了踪迹。 远在九州岛与朱允熥、蓝玉对峙的足利义满听闻京都陷落,惊得当场晕厥,一头栽倒在地。 民部、治部的大辅、次辅惊呼连连: \"将军!\" \"将军!\" 足利义满好不容易醒来,迎接他的是另一个噩耗: 明国皇太子在岛根县登陆。 足利义满命令他的次子足利义直率军前往抵抗。 足利义直率领四万军队抵达岛根县后,凭城固守,与随后兵临城下的明军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朱允熥命令搭建云梯,火速攻城。蓝玉则身先士卒,带领数以千计的明军用圆木撞击城门。 倭国的城墙矮小单薄,很快被撞出了一个缺口。 朱允熥挥舞着旗帜,大声高呼:\"先入城者,赏白银百两!\" 明军士兵呼啸着冲入城内,杂乱的脚步声令大地剧烈地颤抖。 岛根县是一座很小的城,长不过三里,宽不过二里,两横两纵四条街道,有河流绕城而过。 明军冲入城内,即与倭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砰!\" 倒下了一个。 ″砰!\" 又倒下一个。 街巷之间,到处是明军拿着火枪火铳在射击。 明军的兵力众多,武器精良,足利义直的军队渐渐处于下风,从西南面破城而逃。 朱允熥和蓝玉乘胜追击,不给倭寇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们一路追杀,倭寇死伤无数。 足利义直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九州岛。 \"父亲,明国皇太子杀疯了!\" \"岛根县失守了!\" 足利义满听后大惊失色,被人打上门来了,却毫无还手之力。 他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明朝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是他不敢惹的存在。 与此同时,朱允熥和蓝玉继续进军,势如破竹,一夜之间连克九州岛西南部的三个县。 他们的威名传遍了整个日本,倭人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 第77章 丧家之犬 倭国信仰万物皆有灵,是一个遍地魑魅魍魉的国度,连盗贼死了也会变成神明。 朱权攻占了京都,下令捣毁京都所有的神社。 稻荷大寺、清水寺、天满宫、云霄社,全部被夷为平地。 倭人的祖坟被掘了,男女老幼痛哭流涕,他们推举了代表,向朱权求情,请求网开一面。 朱权站在稻荷大寺的废墟之上,看着那些悲痛欲绝的倭人,连一丝一毫的怜悯也没有。 这些倭人越伤心,他越觉得快意。 朱权冷笑着,转身对身后的士兵们说道: “所有神社,一律摧毁!”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一座座古老的神社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立国之初,倭寇隔三差五入寇山东、浙江、福建,沿海老百姓饱受蹂躏。 洪武二年,朱元璋派杨载出使日本,赐日本国王玺书,要求各安其土。 怀良亲王不仅不接受明朝的和平倡义,反而杀了使者中的五人,并将杨载、吴文华扣押了半年之久才放回。 朱元璋气得吐血,却又无可奈何。整个洪武朝,倭寇都是明朝的心腹大患。 时隔三十年,足利义满又杀了沈敬和仇和。 新账老账一起算,朱权十倍地报复。 伊势神宫被焚毁,二十七代倭皇的神位被踩得稀烂,美轮美奂的花之御所化为废墟,藏书三十六万册的金阁寺被夷为平地。 朱权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了快意,在心里默默地说:\"父皇,儿臣替你报了一箭之仇!\" 一个将领问道:“王爷,这些倭人该如何处置?” 朱权眼神冷漠地扫了一眼数以千计的倭人。 “统统押送回大宁服苦役。” 随着朱权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倭人被反绑着双手,被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押解走了。 还没等足利义持反应过来,朱权与孙恪就带领大军,火速南下千叶县。 千百年来,倭国的本土都没有经历过外敌的入侵,面对狂飙猛进的明朝军队,倭人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朱权甲胄鲜明,骑一匹白马,扫挥着军队奋勇向前,一路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倭人望风而降。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千叶县。 足利义持听闻朱权的威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战而逃。 朱高煦被围困四天四夜之久。 在这两天两夜里,他趁着足利义持骄傲轻敌,从山谷攀爬到二千余米高的山顶,躲入深山密林之中。 并且凭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利之便,与足利义持周旋。足利义持往山上攻,朱高煦住山下扔石头。 倭兵死伤惨重,好不容易攻上山,朱高煦就逃入密林。足利义持到派人到密林中搜查,朱高煦则时不时出来给倭兵一下子。 足利义持也和他杠上了,非得将他抓住,放火烧山。 山火熊熊燃烧,朱高炽已经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地。 但他誓死不降,本来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却万万没想到能活着等到援军。 朱高煦看到朱权和孙恪率领的大军,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迅速跑到朱权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十七叔,没想到你从大宁跑过救侄儿!” 朱权狠狠踢了朱高煦屁股一脚,骂道:“你是谁家惹祸孩子?熏成小花猫了!你跑这么老高干什么?叔要是再来迟一点,你就烤成乳猪了。” 朱高煦抱住朱权腿,\"十七叔行行好,千万别告诉我爹,不然他能奚落我一辈子。\" 朱权嘿嘿大笑,\"那你得孝顺一点,把叔服侍舒服了。\" 孙恪插话道:“王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否要追击足利义持?” 朱权思考片刻,说道:“地形不熟,穷寇莫追。此次捣毁了倭国大量神社,还抓了数千倭人回国做苦力,也算是给了倭国一个教训。” 朱允熥闻闻高煦得救,十分欣喜。 他万没想到朱权行动如此之迅捷,派叶昇到千叶县来请朱权到岛根县。 朱权、孙恪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前往。 足利义持带着残兵败将逃往九州岛,看着儿子狼狈不堪的样子,足利义满如遭雷击。 他问道:\"那些大名就不会组织武士抵抗吗?\" 足利义持答道:\"明国军队的战斗力实在太强悍了,那些在日本国内趾高气扬的大名,根本抗不住一轮暴击,争先恐后投降。 伊势神宫被毁了,清水寺被毁了,天满宫毁了,金阁寺被毁了,明国军队屠了十几个县,却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日本人的脊梁骨已经被打断了,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足利义满这些年太顺了,以至于产生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幻觉,在铁的事实面前,终于从迷梦中醒了过来。 完了!全完了!难怪孙子兵说,兵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足利义满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我是足利家的罪人!我是日本的罪人!\" 足利义持说道:\"父亲,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天皇带着三神器逃到了奈良。 小笠原长基、武田信成、三浦高通、佐竹义宣、宇都宫纲,这些强势大名,一定会趁机发难的!\" 几十年的心血,瞬间化为乌有,而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的一念之差。 足利义满的心在滴血。 足利义持说道:\"父亲,以我之见,想要保住足利家的地位,唯一的办法是投靠明国皇太子。将来,只有他才能成为日本的主宰者。\" 足利义满连连摇头,\"不行,我杀了明国的使者,明国皇太子是不会放过我的。\" 足利义持说道:\"那可不一定。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父亲不妨试一试。\" 足利义满以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够了!别说了!朱允熥近在咫尺,九州已经不能待了,赶紧整顿人马,转移到四国!\" 足利义持说道: \"父亲,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九州和四国只隔着七十里濑户内海,明国水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渡海过去……\" 足利义满心里瓦凉瓦凉的,\"那就去北海道!\" 足利义持说道:\"听说北海道被明国的几个王攻破了,现在,整个日本没有一块地方是安宁的……\" 足利义满无能狂怒,\"闭嘴,你这是在指责我惹火烧身吗?\" 难道不是吗?好端端的杀人使者,杀人士兵,有本事惹祸,却没本事善后。 足利义持敢怒不敢言。 足利义满歇斯底里地吼道:\"照我说的做!\" 大厦将倾,足利义持己对这个只知道窝里横的父亲充满了厌恶,收集残兵败将跑路。 当船行到濑户内海中心地带时,被陈祖义、陈祖义兄弟俩不期而遇。 双方随即展开一场血战。 陈祖义所倚仗的是乌尾船,其船有四层外护,最里面是是湿絮被,蒙上牛皮,然后用鱼网网住,四周挂满水瓮,火铳火枪打不进去,火也烧不着。 陈祖义的船比足利义满的船要高出一丈多,居高临下发动攻击,占尽了优势。 两三个回合下来,足利义满便落了下风,三十艘船被击沉,四十几艘船被撞翻。 足利义满和陈祖义也算是老熟人了,眼看就要被生擒活捉了。 性命攸关的时刻,足利义满不惜卑躬屈膝向陈祖义乞求: \"将军,放我一马!我的金银珠宝全部给你!\" 第78章 占领岛根县 陈祖义努努嘴,陈祖礼带着人跳上足利义满的船,连推带搡地将足利义满和足利义持揪了过来。 陈祖义恶狠狠地瞪着足利义满,\"快说!金银财宝都藏在哪儿?\" 足利义满挺直了身子,斜睨陈祖义一眼,\"陈将军,我们当年也是颇有些交情的,今天怎么这么无礼呢?\" 陈祖义哂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还是识相一点,和皇太子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足利义满是个奸雄,一向诡计多端,先利用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法,治服了北朝的众多大名,后又用欺诈的手法,吞并了南朝,终于完成了对日本的统一。 半世的荣华富贵就要化为乌有了,他不甘心,还要作最后的挣扎,他望了望满船的人,说道:\"陈将军,借一步说话。\" 陈祖义满脸不耐烦地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有话赶紧说。\" 足利义满咽了咽口水,使出惯用的伎俩,挑拨道: \"陈将军,想当年你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手下有上千条船十余万人,南洋八千里海疆,谁不知道你的威名,何等逍遥快活,这么多年来,怎么就甘心屈居人下呢?\" 陈祖义心中一动,但脸上却不露声色, “我如今跟着皇太子殿下,吃香的喝辣的,有何不好?” 足利义满冷笑一声,“陈将军真是如此想法吗?你为他卖命,他可曾真正把你当回事。我听说,他从前答应封你为马剌加王,说话算数了吗?这一次攻打日本,你官居何职?” 足利义满所言不假。 陈祖义听了足利义满的话,心里确实有些不是滋味。想当年,何等威风。虽然现在主管着马剌加的远洋贸易,每年有着数十万两白银的进项,但毕竟是躲在别人的屋檐下。 他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船队。这些船队从前全是自己的,但如今全归朝廷了。 足利义满见状,以为自己的挑拨起了作用,便继续说道:“陈将军,你若是肯放了我们父子一条生路,我愿意献上更多的财宝,并且保证不会再与大明为敌。” 陈祖义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足利义满,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你们日本人向来不守信用,何况你现在已是我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足利义满脸色一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祖义打断: “不必多言!我既然选择跟随皇太子,就绝不会背叛他!” 说罢大手一挥,\"带走!\" 岛根县沉浸在沉沉暮色之中。 孙恪、常昇带领近十万明军安营扎寨,到处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小小的岛根县方圆不过十里,简直人满为患。 朱权和朱高煦也带着六七万大军来了。朱允熥和蓝玉迎了出来。 \"十七叔!\" \"允熥!\" 异国他乡相逢,叔侄俩异常亲热。 蓝玉也和朱权、朱高煦打招呼。 朱允熥握住朱权的手,言笑晏晏,\"幸亏十七叔及时赶到,否则高煦危矣!\" 朱权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一家人,说这个干什么?\" 朱允熥又扭过头,对着朱高煦笑道:\"你的耳朵是白长的吗?跟你说了切忌孤军深入,你偏不听!万一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向四叔四婶交代,该罚!\" 朱高煦赧颜一笑,\"倭人太怂了,根本不扛打,我打着打着就忘乎所以了。\" 三个人有说有笑走了进去。 这里原是倭皇的一处行宫,占地三百余亩,所有设施一应俱全,朱允熥准备加以改造,作为管理九州的指挥中心。 朱允熥在主位上坐了,扬扬手,说道: \"十七叔,舅姥爷,高煦,你们都请坐。\" 侍卫端上来满桌的美味佳肴。 朱权从怀中掏出一对酒杯,笑道:\"允熥你看,这是我从倭皇宫殿中得来的,据说是他们的老祖宗日照天皇在富士山上从仙人手上得来的,传了二十七代,一千多年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倭皇把这玩意儿当作祖宗一样供着。\" 朱允熥将酒杯拿在手中把玩,做工的确很精致,色泽晶莹剔透,花纹繁复细腻。 冷笑道:\"倭人惯会装神弄鬼。什么日照天皇,分明是秦始皇的时候,徐福东渡瀛州,带去的五百童男女,留下的野种。\" 朱高煦正在啃一只羊腿,闻言哈哈大笑,\"所以他们的名字就叫做桥下、石边、村山……\" 朱允熥也笑了,\"射人先射马,擒贼要擒王。倭皇逃到了吉野,在几个大名的拥戴下,意图负隅顽抗。诸位以为,该如何平之?\" 蓝玉道:\"这仗打得太快了,也不知道曹震、高燧、陈祖义他们进展如何?先要等他们传来消息了,才好作计较。以臣之意,虽然旗开得胜重创倭人,但要使他们彻底臣服,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如先派使者前去吉野劝降。若他们乖乖投降,便饶他们一条狗命。如若不然,斩尽杀绝。” 朱高煦呸了一声,“这些倭寇,在东南烧杀抢掠几十年了,无恶不作,岂能轻易放过?不能跟他们讲和!杀光就完事了!” 朱权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朱高煦的说法,“高煦说得对,倭寇素来下贱。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攻下吉野城,捉拿倭皇,然后押到南京祭天。” “报——”一名士兵飞奔进来,单膝跪地,“陛下,陈祖义将军求见。” “快请他进来。”朱允熥喜道。 不一会儿,陈祖义走了进来,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殿下。” 朱允熥连忙扶起他,“陈将军辛苦了。此番前来,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孤?” 陈祖义嘿嘿一笑,“足利义满见大势已去,往四国逃窜,被微臣逮了个正着,击毙倭寇近万人,击毁倭船五百余只。” \"足利义满抓着了吗?\" \"抓着了!\" 朱允熥大悦:“好好好!此乃大功一件。待班师回朝之日,孤向父皇请封,封你为宁海侯。” 陈祖义喜不自禁,忙双膝跪下。 \"谢殿下隆恩。\" 朱允熥大声说道:\"带足利义满上来!\" 第79章 以倭制倭 足利义满和足利义持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大厅之中甲士林立,人人眼中放出慑人的寒光。 堂堂幕府将军,日本的守护者,才两三个回合,就沦为阶下囚了,足利义满既羞且惧,硬着头皮说道: \"殿下远道而来,辛苦了!\" 足利义满少年聪慧,博览群书,有几个颇有学问的僧人,专门教他学习汉唐文化。 因此他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夏语言。 朱允熥高昂着头,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 蓝玉厉声喝道:\"义满,败军之将,怎么还有脸来见殿下?\" 足利义满在八重山海域被蓝玉打得元气大伤,今天终于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了这位声名显赫的杀神。 他故作镇定答道:\"殿下不远万里来敝国,本将军若不前来相见,岂不是失礼了?\" 朱允熥冷笑道:“尔东倭弹丸之地,懂得什么礼数?欠款还不在前,杀我使者屠我士兵在后。大明举国上下义愤填膺,发誓亡你之国,灭你之族。 今我大明天兵已至,摧枯拉朽,所向无敌,京都己被我攻破,吉野也在兵锋之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正这时,常昇、孙恪来报:\"马喇加西王、吕宋南王、吕宋北王在北海道登陆,曹震、张温、陈桓、张翼等在本州登陆,进展均很顺利。 足利义满心中一惊,他已深深领教到了大明的实力,短短几天时间,日本四岛便烽火连天了。 如果不能平息明国皇太子的怒火,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殿下息怒,大错已经铸成,悔之晚矣,日本朝野上下愿意谈和。” 朱允熥眼神清冷,斜睨着足利义满。 整个日本有一千五百万人口,相当于明朝人口的1\/5。想要单纯凭借武力,占领如此大规模的国家,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只能扶植一个傀儡,间接统治日本,而这个人首选足利义满。 杀掉足利义满,只能出一口恶气,却无益于大局。 足利义满在日本权势熏天,后圆融天皇不过是他手中的玩偶。 足利义满随时出入皇宫,在后圆融的眼皮子底下,与后圆融的老婆尽享鱼水之欢。 日本国上上下下都称足利义满为\"曹操\" 老婆被人强占,后圆融敢怒不敢言,终日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死了。 足利义满又扶植后小松上位,强迫后小松封他的继室日野康子为天母,那样一来,足利义满就是天父了。 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日本天皇已经传了几十代了,屡次被架空,却从未被篡夺。 许多强势大名对足利义满极度愤慨。 朱允熥有心挑起日本的内乱,好坐收渔翁之利,缓缓说道:\"义满,孤问你,与天朝作对,究竟是谁的主意?是不是后小松的主意?\" \"啊?\"足利义满吃了一惊,他万没料到,明国皇太子会有此一问。 难道明国皇太子不知道,他足利义满才是日本第一人吗? 他疑惑地望向朱允熥,想从他脸上找到些许答案。 \"孤放你回去,给你一天时间,让后小松来见孤。明天这个时间胆敢不来,日本诸岛上将不会有一个活物。\" 说罢,拂袖而去。 足利义满脊背发凉。 朱权、蓝玉、高煦如堕云雾之中,尾随着朱允熥走进后堂。 朱权问道:\"允熥,你这不是放虎归山吗?好不容易抓住,为什么要放了。\" 朱允熥一笑,\"十七叔说得对,我就是要放虎归山。\" 朱高煦大惑不解,\"你这是图什么?\" 朱允熥又一笑,\"将来你会明白的。\" 朱权、朱高煦连连摇头。 只有蓝玉沉默不语,等朱权、朱高煦走了,才问道:\"你是不是想着以倭制倭?\" 朱允熥笑而不语。 足利义满、足利义持身上的绳索被解了下来。直到离开岛根县,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到处都是明军在攻城掠地,整个日本全乱了套。 春寿宫里,后小松正和权大纳言细川政之、左大臣今川义忠,右大臣富山政长尚义如何了结目前的乱局。 这是日本最显赫的三个人,对标明朝的太师、太傅、太保,但是足利义满才是真正的实权派。 细川政之说道:\"听说明国太子俘获了足利,不知道是真是假。\" 今川义忠说道:\"庆父不死,鲁难不己,希望明国太子处死足利,也算是为日本除害。\" 富山政长说道:\"应该趁机处死日野康子,她就是足利安插在皇宫之中的内应,其心可诛。\" 后小松恨足利义满入骨,点头道:\"正是这样,马上勒死日野康子!\" 话音未落,宫内大臣来报告说:\"足利义满回来了!\" 刚刚不是还说足利被俘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后小松惊叫一声:\"怎么会?\" 宫内大臣答道:\"义满己经在宫外了,一同来还有义持、义直、义嗣。\" 后小松咬牙说道:\"这个罪人,捕杀他!\" 宫内大臣答道:\"不行的,跟义满来的,还有他的三千近卫武士!\" 后小松脸都白了,问道:\"众卿,何以处之?\" 刚刚还慷慨激昂喊打喊杀的权大纳言、左大臣、内大臣颤栗不敢言。 说话间,足利义满己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武士闯入宫中。 后小松腾地站了起来,\"将军,你这是?\" 在朱允熥面前卑躬屈膝的足利义满,此刻却换了另一副面孔。 他目光如电盯着后小松,\"明国皇太子要见你。\" \"见我干什么?我不去!\"后小松连连后退,一脚踩空差点摔倒。 足利义满脸上现出鄙夷之色,\"你不去,日本就得遭殃。\" 后小松脱口而出,\"这场祸事是你招惹来的,应该由你来平息。\" \"是吗?\"足利义满一屁股坐在皇座上,身子微微前倾,\"你别忘了,你才是天皇,国家有事,自然是你出头承担。\" 后小松已经受够了足利义满的欺凌。 从前他兵强马壮时,嚣张跋扈。 现在他被明国皇太子打得跪地求饶,还是这么不可一世。 后小松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也想拔剑而起,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实力不济,死了也是白死。 \"明天凌晨出发,到岛根县去见明国皇太子,商议谈和之事!\" 足利义满扔下这一句,扬长而去。 后小松掩面而泣,\"朕受够了!明天下手,除了义满!\" 第80章 征粮 公元1526年,大明嘉靖5年,朝鲜中宗21年,日本大永6年。 发生了一件对于东亚影响深远的事,在日本发现了石见银矿,它极盛时占到全球银产量的三分之一。 此后,日本各大名都极度重视矿业开采,一条从日本,经过朝鲜,通向中国的白银之路,在东亚的海域缓缓展开。 公元1533年,日本商人神川寿谷招徕了会用灰吹法的工匠,从此银矿的产量突飞猛进。 这一技术最早来自中国,由朝鲜工匠传授给了日本人。 它的应用令日本突然间变成了白银出囗大国。 此前,日本出口到中国、朝鲜的金属主要是铜,从嘉靖时期起,白银的出囗量急剧攀升。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日本的白银产量大幅增加,逐渐成为全球最大的白银生产和出囗国。 在大航海时代的马尼拉大帆船贸易中,石见银成为最主要的货币,日本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 丰臣秀吉制定了野心勃勃的计划——以朝鲜为跳板,征服中国。 1592年,丰臣秀吉攻入朝鲜,万历帝朱翊钧派遣大军抗倭援朝。 这一场大战打了六年,明朝、日本、朝鲜均损失惨重,唯一得利的是建州女真。 1618年,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誓师反明。 一座银矿的发现,撬动了整个东亚的格局。 朱允熥站在沙盘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九州岛根县银峰山。 石见银矿就埋藏在这里。自从踏上日本的土地,他便日夜琢磨,怎样将这笔巨额的财富据为己有。 一直以来,中国境内的银矿都少得可怜,且矿石含量极低,在0003~125之间,而秘鲁波托西银矿含银量为50,新西班牙银矿含银量为25。 以至于中国如此广阔的国土上,拼命地开采,也比不上日本那点地盘上白银开采量的一个零头。 朱允熥深知,要想得到石见银矿,必须牢牢占据九州,要想占据九州,必须搞乱日本,使之陷入无穷无尽的内斗,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朱允熥转身看向身后的众将,沉声道: “诸位将军,对于征服日本一事,你们有何良策?” 蓝玉拱手道:“殿下,日本远隔重洋,打败它已经很难,想要彻底征服它,殊非易事。” 孙恪则说道:“想要彻底征服日本,二十万军队远远不够,至少需要再从国内征调三十万人。” 朱允熥微微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他大手一挥,指向地图上的九州岛,“从明天开始,先肃清九州岛上的一切反抗势力!” 众将齐声应诺,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心。 朱允熥看着眼前斗志昂扬的将领们,心中豪气顿生,这场战争将会改变东亚的格局,而他,将成为历史的创造者。 \"凉国公,你有何高见?\" 蓝玉拱拱手,沉声道: \"殿下,大军远征,粮食是第一要紧的事。路途遥远,从国内运粮是不可能的,必须就地解决。 明天倭皇前来和谈,先逼他交出粮食,如若不从,则施以颜色。 为了威慑倭人,也为了解决二十余万大军的口粮问题,现在就应派人出去,四处搜粮!\" 蓝玉的话音还没落下,众人就跃跃欲试,叫得最欢的,莫过于朱高煦。 \"凉国公所言极是,我赞成!\" 陈祖义、陈祖礼骨子里就是个海盗,在街市之中看见倭国女人一个个生得妖娆妩媚,心里早己痒得像猫爪一样在抓。 \"殿下,倭人一向狡诈,粮食藏得很隐秘,但微臣能够找出来。\" 朱允熥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那就依凉国公所言,派高煦和祖义出去征粮。记住,咱们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你们千万不可烧杀掳掠。” 朱高煦和陈祖义、陈祖礼出来,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陈祖义问道:\"殿下笑什么?\" 朱高煦强忍着笑,说道:\"又要抢粮食,又要扮斯文,怎么不派几个弱不禁风秀才去呢?熥哥就是喜欢扮清高。\" 他们在军中点了四五千名最凶悍的士兵,每八十人一组,派往九州各地征粮。 朱高煦则亲自带了一千余人,闯入九州最繁华富庶的福冈县。 夜色已深,福冈县笼罩在一片恐怖的阴云之中,家家关门闭户。 朱允熥大声命令:\"点火!\" 刹那间,一条火龙腾空而起。 朱高煦带着手下挨家挨户踹门,搜刮粮食和财宝。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 搜到一半时,朱高煦发现一家门口挂着幕府将军府的牌子。 他一脚踢开门,却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惊恐地看着他们。 朱高煦瞬间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他走向女子,笑嘻嘻地说道: “美人,不用怕,只要你从了本王,本王可以饶你一命。”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突然拔出短剑,刺向自己的喉咙。 朱高煦一惊,连忙伸手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染红了女子的白衣,她倒在地上,气息渐渐微弱。 这时,一名武士冲进来,看到这一幕,悲愤交加。 他挥舞着长刀,向朱高煦扑来。 朱高煦侧身躲过攻击,反手一刀,将武士砍死。 这时,又有七八名武士喊着叽哩呱啦的鸟语,冲了过来。 朱高煦冷冷一笑,夺过身边亲兵手中的火铳,抬手就是一铳。 \"嘭!\" 一个武士倒下了。 \"嘭!\" 又一个武士倒下了。 当年倭寇就是这样虐杀东南沿海无辜老百姓的,今天终于还回来了,朱高煦肆无忌惮地大笑。 \"不知死活的东西,成全你!\" 举起火铳,接连打死了七八个。 街道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陈祖义猥琐地一笑,附在朱高煦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朱高煦频频点头,大手一挥,\"将士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晚随意享用! ……… 天明时分,朱高煦和陈祖义、陈祖礼回来了,一个个眼圈发青,脚步虚浮,一看就是彻夜癫狂,淘空了身子。 朱允熥嫌恶地白了一眼,嗔道:\"你们征的粮食呢?\" 朱高煦这才猛然想起,光顾着和东倭女子缠绵,把正事给忘了。 此时,一名侍卫上前禀报,“启禀殿下,倭皇派使者到了。”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宣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走进大厅,正是倭皇的使者。 他恭敬地向朱允熥行礼,“见过皇太子殿下!” 朱允熥端坐于上方,俯视着使者,\"你是何人?\" \"下臣是日本国权大纳言细川政之。\" 朱允熥吃了一惊,“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细川政之满脸媚笑,“今日仰见天朝皇太子,荣幸之至。敝国国王遣下臣禀报皇太子殿下,无意于触怒天朝,所有这一切,均是奸臣足利义满一人所为,请皇太子诛杀足利义满,日本国举国上下感激不尽。” 有意思! 朱允熥微微一笑。 第81章 宫廷内斗 第二天一大早,足利义满就往吉野天皇行宫而去。 皇宫之内,后小松天皇、权大纳言细川政之、左大臣今川义忠、右大臣政长尚义正在紧张地商议。 细川政之低声说道:\"明国皇太子答应我,只追究足利义满一人的罪责,不牵连日本皇室。 只要日本皇室诛杀了足利义满,明军就退出日本,并且和日本签定友好条约,开放两国贸易。\" 朱允熥就是这样跟细川政之说的。 这样的鬼话,连朱允熥自己也不信,但细川政之却信了。 不仅细川政之信了,连今川义忠、政长尚义也信了。 因为朱允熥说出了他们最想听到的话。 从后醍醐天皇起,近六十年来,日本皇室就饱受足利氏的欺凌。 对后小松来说,明朝军队的介入就是他最后的稻草,否则,他将永无出头之日。 足利义满骄横至极,出入皇宫比走他家后花园还要随意,当着后小松的面猥亵后小松的老婆。 后小松做梦都想宰了足利义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 但是足利义满的权势令他不寒而栗。 自从发现佐摩银山,足利义满如有神助,他花费重金,网罗了八千亡命之徒,组建了一支亲卫军。 这些人心狠手辣,残忍至极。 凡是不服从足利义满的人都被斩首,埋入富士山下,并且请巫师施法,将他们的灵魂永远镇压于高塔之下。 每到阴雨连绵的日子,二十万京都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能听到啾啾鬼鸣。 整个日本都匍匐于足利义满的淫威之下。 后小松隐忍不发,网罗了十八名忠诚的武士,留在身边。 今天,他就要凭借这十八名武士,处死足利义满。 后小松说道:\"明国皇太子真的是那么说的吗?\" 细川政之无比坚定地点点头。 后小松问道:\"可是,先不说我们杀不杀得了足利义满,就算我们真的杀得了,也不能活着走出皇宫。\" 细川政之说道:\"对于这一点,陛下倒是不用担心。明国皇太子已经派蓝玉和朱高煦向吉野进军了。 我们约定,当蓝玉和朱高煦离吉野二十里时,这会放信鸽到皇宫中送信。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了。只要能拖延半个时辰,明军就攻入吉野了,就万事大吉了。\" 后小松一会踌躇满志,一会万念俱灰,脸上阴晴不定。 对于他来说,如果成功了,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失败了,就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时,一名侍卫匆匆跑进来,双膝跪在地上禀报:“陛下,足利义满求见。”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足利义满这么快。 后小松天皇脸色倏地白了,上下牙齿剧烈地打颤。 细川政之忙打气道:\"陛下莫要慌张。臣己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只要足利义满进入皇宫,就首先紧闭宫门,然后关门打狗。 足利义满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十八武士一拥而出,将他乱刀砍死,陛下就是三百年来的雄主。\" 正这时,一只信鸽飞了进来。细川政之兴奋地说道:\"陛下,是明国皇太子放来的信鸽!\" \"可靠吗?\" \"可靠!\" 后小松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咬牙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足利义满带着三名亲信神情倨傲地走进大殿,也不向后小松天皇行礼,大大咧咧说道: “该去见明国皇太子了,赶紧走。” 后小松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道:“足利义满,你无端招惹明国皇太子,给整个日本带来无妄之灾,你就是日本的罪人!我奉劝你自行引退,大政奉还!” 足利义满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今天是喝醉酒了,还是疯了?你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天皇了?” 后小松义形于色,\"我是天照大神的神圣后裔……\" \"我呸!\"足利义满啐了一口,\"你就是我手里面的木偶!没有我,你啥也不是!\" 突然一阵风吹来,吹动珍珠帘子, 足利义满猛地看见帘子后面一群浑身铠甲的武士,人人手持锋利的斧子,对着他怒目而视。 足利义满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揪住后小松衣领子,将他抵在宫柱之上,厉声问道: \"你知不知道,我的儿子义持带着三千亲兵,守在皇宫之外?你最好老实一点,别逼着我杀你!\" 顺手操起桌子上的玉壶,朝后小松掼去,顿时血流如注。 \"逆贼!竟敢殴打天皇,我跟你拼了!\"细川政之咆哮着冲了过去。 足利义满从腰间抽出短刀,狠狠捅去。 细川政之血溅当场。 左大臣和右大臣向足利义满扑了过去,被他的两个亲卫制服。 足利义满舔了舔刀口上的血,狠狠踢了一脚细川政之一脚。 已经退无可退了,后小松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将手中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十八名武士呼啸而出,扑向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拔刀出鞘,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宫殿内充斥着喊叫声和刀剑相交的声音。 后小松躲在柱子后面,惊恐万状地喊:\"勇士们,谁杀了足利,将来死后就入伊势神宫,享受千秋万代的祭祀!\" 十八名武士像打了鸡血,向着足利义满扑了过去。 足利义满高举着刀,向着小松扑了过来。后小松绕着柱子跑,足利义满绕着柱子追杀。 \"砰砰砰\",几刀砍在柱子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足利义满的三个亲卫已经被捅倒在地,鲜血汩汩地流。 足利义满被逼到墙角,作最后的负隅顽抗。 左大臣和右大臣跳着脚大叫:\"杀了他!杀了他!\" 足利义满也受了重伤,鲜血染红了衣裳。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足利义持带着百余亲兵冲了过来。 足利义满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叫:\"义持!救我!\" 足利义持猛地挥了挥手中弯刀,\"给我杀!\" 足利义满的百余名亲卫一拥而上,将后小松的十多名武士乱刀砍死。 内大臣和外大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捅成了马蜂窝。 足利义满挑衅地看着后小松,\"现在,你应该知道,谁才是日本真正的守护者。\" 后小松颓然低下了头。 第82章 温泉会谈 朱允熥并没有派蓝玉和朱高煦攻打吉野。 细川政之上了朱允熥的当。 他就是要唆使后小松向足利义满发难,好让足利义满杀了后小松, 天皇制是以天皇为中心的国家体制。 \"天皇\"这个名字,实际上是\"大化改新\"之后,日本大和王朝效仿唐朝推行律令制以后的产物。 日本天皇号称神的子孙,与上天血脉相连,首代神武天皇据说就是天照大神的五世孙。 日本天皇从古至今有两重身份,分别是政治领袖——皇帝,与宗教领袖——神道教首席大祭司。 在日本人的信仰中,日本的国土是天皇的祖先产生的,就应该世世代代由天皇来统治。 天皇制在镰仓、室町两个时代,长期处于劣势。 到了群雄割据的战国时代,皇室不绝如缕。 很多时候都需要强力诸侯的接济才能苟延残喘。 不过,由于天皇的神格性质,任何执掌实权的武家或者幕府,都需要天皇制为其统治的正当性背书。 权大纳言、左大臣、右大臣被杀,天皇被幽禁,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日本。 这是三千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各地的大名纷纷谴责足利义满,称他是个大逆不道的罪人。 强势大名武田信长、小笠原长基、佐竹义宣、宇都宫刚、上杉宁显在京都集会,商议组成讨逆军。 日本内战一触即发。 此时此刻,本州岛根县,藤原山庄。 朱允熥悠闲自得地泡着温泉。 朱高煦、蓝玉、常昇、孙恪喝着清酒,吃着烤鱼,谈笑风生。 要说小日子还真是挺会享受的。 整个温泉山庄依山傍水而建。 清澈的泉水从山间缝隙源源不断地涌出,汇聚成一个小湖。 湖边绿树成荫,湖底铺着天青色的鹅卵石,每一粒都一般大小。 湖水清幽凉爽,泡在里面舒适惬意。 后小松在足利义满重兵\"保护\"之下,不情不愿来到了滕原山庄。 在他看来,他是日本天皇,而朱允熥是明朝皇太子。 日本并没有向明朝称臣,按照礼节,应该是朱允熥去见他,而不是他屈尊来见朱允熥。 孙恪走到温泉池边,说道:\"殿下,后小松和足利义满来了。\" 这注定是有趣的一天,将来可是要载入史册的。 朱允熥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叫他们进来!\" 后小松身穿圆领公服,头戴立缨冠,在孙恪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当他从朱高煦、蓝玉、常升、孙恪面前走过时,听到的是他们哧哧哧的笑声。 朱高煦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朝着后小松挑了挑下巴:\"喂,小矮人,你就是倭皇啊?怎么长像个猴儿似的?\" 蓝玉嘿嘿嘿大笑不止,\"怎么长得这副德性?倭国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人吗?\" 常升也对着后小松指指点点。 到了池子边,朱允熥看也不看他一眼。 四个如花似玉的倭国美女正在给他揉肩搓背洗脚。 后小松站在池子边,垂头缩颈耸肩,脸色惨白如纸。 杀人诛心。 后小松虽然只是一个傀儡,但骨子里的骄傲还是有的。 他万万没没想到,或者想到了,却不愿相信,朱允熥会以这种方式,羞辱他这个天照大神的后裔。 长久的沉默之后,后小松终于开口叫了声:\"殿下……\" 朱允熥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时间仿佛凝固了,泉水的叮咚声才能让人记起世界的存在。 足足晾了后小两刻钟,朱允熥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天皇陛下,久仰啊。\" 后小松仿佛受了一场无比漫长的刑,硬着头皮说道: \"皇太子殿下不远万里来到敝国,有失远迎。\" 后小松己经很谦恭了,朱允熥却压根没想过放过他,冷笑一声道: “你怎么不问孤为什么来?欠我一百六十八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不还,还杀了我两位使臣,五百一十二士兵,这笔账怎么算?\" 后小松急于辩解,\"殿下,此事全是足利义满一人所为,与我不相干……\" 朱允熥猛地打断他,喝道:\"与你不相干?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你这个天皇难道只是个摆设吗?即然这样,你干脆禅位给足利义满好了!\" 足利义满一惊,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 后小松嗫嚅道:\"我……我……我………\" 朱允熥义正辞严,历数了洪武元年以来日本的种种背逆之举,最后说道: \"孤提出五个条件 第一,你要称臣,前往南京谢罪。 第二,去伪号,不得擅称天皇; 第三,改国号,不得称日本,改称倭奴国; 第四,割让九州全岛,及本州西南部岛根县、山口县、广岛县、鸟取县。 第五,赔偿白银五千一百二十万两。\" 后小松抬起头,看着朱允熥,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殿下,这些条件,太……太……″ 朱允熥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太什么?\" 后小松鼓足勇气,\"太苛刻!我日本国……\" \"闭嘴!孤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命令你。\" 朱允熥站起身来,健硕的身体充满了阳刚之气,水珠往下滴。 他目光灼灼盯着后小松,声音很低,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 后小松挺直了身板,鼓足勇气说道:\"能不能别割让山口、广岛、岛根、鸟取四县?\" 朱允熥大怒:\"你一个亡国之君,有什么资格跟孤讨价还价?记住,这是最后通牒,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没得商量。惹恼了孤,叫你亡国灭种,永世不得超生。\" 后小松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 朱允熥裹着一件浴袍,向池子上走去,走过后小松身边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后小松又低下了头。 朱允熥四仰八叉躺在藤椅上,两个倭国美女替他按摩,两个倭国美女替他剪脚趾甲。 后小松尴尬而无助地杵在那儿,羞愤欲死。 朱允熥看了眼后小松,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他挥手示意身旁的美女停下动作,坐直身子缓缓说道: “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如果不同意,哼……” 他眼神冷厉地看着后小松,“一切后果自负!” 说完,朱允熥再次躺下,享受着美女的服务。 后小松脸色变幻不定,无比怨恨地白了足利义满一眼,最终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后,蓝玉走到朱允熥身边,低声问道:“殿下,这样的条件,他们会答应吗?” 朱允熥闭着眼睛,淡淡说道:“后小松当然不会答应,但也由不得他。 传令下去,命高燧、济熿、有爋、曹震、张翼、陈桓、张温、陈祖义、陈祖礼行动起来!” 他嘴角微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第83章 找矿 四下无人时,朱允熥悄悄对常昇道:\"舅舅,明天你挑上十个最可靠的人,到岛根县西南妙银山下去。\" 常昇问道:\"去干什么?\" 朱允熥的声音更低了,\"妙银山下有一座银矿,舅舅悄悄找出来。\" 常昇满脸疑惑,\"你怎么知道那儿有银矿?\" 朱允熥轻轻一笑,\"这个舅舅就不用管了,去找就是了,反正有。\" 常昇说道:\"可是我哪里会找银矿?\" 朱允熥拍了拍手,吴良带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舅舅,这人名叫胡喜进,是云南最有名的银匠,最擅长找银矿了,是沐晟给我找的。明天舅舅就带着他去。\" 常昇上上下下打量胡喜进一遍,\"你能行吗?\" 胡喜进忙打躬作揖,\"回国公话,云南楚雄的银矿就是小的找出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常昇就带着三十几个人出发了。 一行人到了妙喜峰下,横亘在眼前的,是绵延百余里的山脉,树木繁茂,郁郁葱葱。 常昇腹谤不已,这个好外甥,真是会折腾人,你又不是神仙,掐指一算就能算出哪里有银矿吗?也太邪乎了。 \"你们都在这儿等着。\" 常昇吩咐一声,和胡喜进进了山。 胡喜进背着行囊走在前面,常昇拄着竹杖,背着水壶、干粮,走在后面。 山路起先先还好走,越行越走越窄,越走越崎岖。 胡喜进时不时停下来,用锤子和凿子小心地敲打岩石,仔细地观察着岩石的纹理和颜色,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从清晨一直找到日影西斜,干粮已经吃完了,水也喝完了,两条腿也快走断了,别说找到银矿了,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找着。 常昇颇有些气恼,问道:\"你到底行不行?\" 胡喜进慢吞吞说道:\"国公放心,只要有银矿,小的一定能找出来。\" \"那这里到底有没有银矿?\" \"小的也不知道有没有。\" 又找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常昇只好带着人回去。 回到家里,常昇浑身的骨头都已经散了架。 朱允熥凑过来问:\"舅舅,有一丁点眉目吗?\" 常昇没好气说道:\"你这又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有凭据吗?别白忙活了一场。\" 朱允熥信心十足地说道:\"舅舅放心,银矿绝对是有的,只要耐心找,绝对是能找到的。\" 第二天一大早,常昇又带着人到了妙银峰下。 这一次,他们又向另一个方向找,比前一天走得更远。 在山里兜兜转转走了一整天,除了一身臭汗和满脚板水泡之外,什么也没得到。 太阳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撒在山林里。 常昇和胡喜进疲惫不堪地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就在这时,胡喜进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指着前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对常昇说道: “国公,你看那里。” 常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块石头周围的土壤呈现出明显的异样色泽。 胡喜进兴奋地说:“根据小的多年经验,这下面很可能就藏有银矿。” 常昇听后精神一振,两人立刻动手挖掘起来。 起先挖的是松土,还不甚费力,挖了半尺来深之后,全是坚硬的石头,撬也撬不动,凿也凿不开,要多费劲,就有多费劲。 常昇手上已经磨出了一个个血泡。 胡喜进兴奋地大喊:\"国公,有戏!\" \"真的吗?\" \"是真的!就在下面!\" 竟然又被允熥言中了,常昇突然浑身都是力气。 他将一根铁钎插到石头下面,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撬动石头。 随着土石的不断移除,一抹银光若隐若现。 “果然是银矿!” 常昇激动地喊道。 他们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进一步探查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常昇警惕地站起身来,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群人影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当他们走近时,常昇发现他们是一伙倭人,共有十七八个,衣服破旧,面有菜色,背后背着猎枪。 为首的一人喊着叽哩呱啦的鸟语,其余的人挥舞着手中猎枪,看那阵势,似乎是在说,再不走,就要开枪了。 常昇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他目光冷冽地注视着这群倭人,心想难道他们也是来寻找银矿的? 为首的倭人见常昇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举起猎枪朝天空放了一枪。 其他倭人见状,纷纷叫嚣起来。 常昇明白,此时不能示弱。他高声喊道:“我们是大明的官军,奉命在此办事,谁敢阻拦?” 那群倭人显然听不懂常昇的话,更没有被常昇的话吓倒,他们越逼越近。 为了保守秘密,常昇让手下全部在山下等着,离了七八十里远,此时此刻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好汉不吃眼前亏,常昇只得和胡喜进往山下走。 胡喜进不停地抱怨,\"真倒霉,偏偏这伙人这会子冒出来了,说不定银矿就在下面埋着。\" 常昇默然无语,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走了四五里路,天色已经大黑,常昇点亮了火把。莽莽榛榛的大山在火把的照耀下,像一只巨大的鬼影。晚来风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不时传来猿猴的啼叫。 又走了两三里路,胡喜进不小心跌了一跤,罗盘掉到了山崖之下。 常昇心中叫苦不迭,荒山野岭的,没有罗盘可怎么行路啊! 正这时,他隐约听见山下有人在叫:\"国公!国公!\" 接着数十只火把闪入眼帘。 常昇大喜过望,将手卷成喇叭,大声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原来是之前留在山下的士兵们寻了过来。 他们见常昇久久未下山,担心他的安危,便一路找来。 常昇顾不得疲倦,在火把的照亮下,他们沿着来时的路折返。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发现银矿的地方。然而,却发现那伙倭人正在挖掘。 常昇示意士兵们悄悄包围过去,待时机成熟,他一声令下,士兵们迅速冲上前去,将倭人团团围住。 倭人们惊慌失措,试图反抗。 还没等他们举起猎枪,常昇已抢先命令:\"给我打!往死里打!\" 三十余只火铳一齐开火。 \"嘭嘭嘭\" \"嘭嘭嘭\" \"嘭嘭嘭\" 密集的铳声骤然响起,又很快停息,黑黢黢的山上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第84章 京都大战 一直到天色大亮,常昇才回来,朱允熥忙问道:\"舅舅,如何?\" 常昇四下望了望,低声道:\"莫声张,己经找到了,胡喜进说,这座银矿大得不得了,挖一百年,也挖不完!\" 终于梦想成真了,营建新都的钱总算有指望了,朱允熥大喜过望,悄声道: \"这件事,就交给舅舅办了!\" 常昇撇撇嘴,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不交给你舅办,还能交给谁办?\" 如朱允熥所愿,日本的局势进一步走向混乱。 足利义满在吉野重建了幕府将军府,挟持天皇以令诸侯。 权大纳言、左大臣、右大臣全部死在政变中,后小松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强势大名武田信长、小笠原长基、佐竹义宣、宇都宫刚、上杉宁显自然不肯轻易就范。 他们打出了\"尊皇除奸,再造日本\"的旗号,召集了十三万大军,随时都会南下攻入吉野。 吉野幕府将军府里,足利义满正和他的几个儿子义持、义直、义嗣商议,如何应对朱允熥提出的五项议和条件。 “父亲,我们绝不能答应朱允熥的无理要求!”足利义直激动地说道。 “但如果不答应,明国军队马上就会攻打过来。” 足利义持担忧地说道: \"武田信长也蠢蠢欲动。我们很难抵挡住两面夹击。\" 足利义满沉默片刻,缓缓道: “我会派使者前往岛根县,与朱允熥谈判。同时,也要做好与武田信长决一死战斗的准备。” 足利义嗣满面愁容分析道:“我们的兵力不足以抵挡武田信长的进攻。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与朱允熥的谈判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他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了,如果答应的话,无异于自绝于一千五百万日本人。\" “那就联合其他大名。”足利义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第二天,足利义满派出使者前往各大名处,寻求支援。 令足利义满绝望的是,几乎所有的大名都视他为篡逆者,不愿与他合作。 他所派出的死者,不是被处死,就是被扣留。 朱允熥根本不见足利义满的使者。 尽管已经够倒霉了,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传来。 加入武田信长阵营的大名越来越多,讨逆军已高达十八万之多,他们在京都郊外举行盛大的誓师仪式。 吉野城内,足利义满命令士兵们紧张地备战着,一场激烈的战争即将爆发。 永乐四年八月十三日,足利义满和武田信长在名古屋举行最后的会谈。 武田信长向足利义满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交出天皇。 第二,解散室町幕府。 第三,谢罪,引退。 内外交困之下,足利义满只得前往岛根县,向朱允熥求援。 岛根县藤原温泉山庄。 朱允熥惬意地躺在藤椅上,享受着午后的凉风。 孙恪走了过来,喜形于色说道:\"殿下,足利义满来了。 朱允熥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这是穷途末路了啊,先晾他两个时辰。\" 足利义满在山庄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一直等到太阳隐没在筑波山的背后,孙恪才出来对他说道: \"殿下刚刚睡醒,将军请。\" 足利义满遭受了如此屈辱的对待,却只能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地说道: \"多谢殿下,多谢将军!\" 朱允熥坐在一张长方形石桌的上首,在他的左手侧坐着蓝玉,在他的右手侧坐着朱高煦。 根本没有足利义满的坐位。 他只能尴尬地站在朱允熥的对面,像个做了错事,准备挨训的龟孙子。 朱允熥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闭目养神。 这种仰人鼻息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啊! 足利义满舌头都是僵的,\"殿下……殿下……\" 朱允熥抬起眼皮,\"孤提的五项条件,你想好了吗?\" 足利义满硬着头皮说道:\"殿下,可不可以通融通融?\" 朱允熥睁开眼睛,\"通融?怎么通融?\" \"保留日本国号,和天皇尊号,派使者到南京谢罪,只赔款,不割地……\" 朱高煦猛地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足利义满的鼻子骂道: “你踏马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吗?还敢跟熥哥讲条件?要不是熥哥拦着,老子踏马的早就杀得你屁滚尿流了!” 蓝玉也说道:\"殿下,倭人畏威不畏德,别跟他们废话,杀就完事了。\" 足利义满吓得脸色惨白,跪地磕头不止。 “殿下息怒啊!下臣的确有苦衷,只求殿下通融一二啊!” 朱允熥淡淡道:\"你有什么苦衷?\" 足利义满带着哭腔说道:\"后小松虽然是个废物点心,但他是天照大神的后裔,除掉他无疑会犯众怒,有百害而无一利,留着他却可以号令各地的大名………\" 朱高煦指着足利义满哈哈大笑,\"这厮就是曹操还魂,听说和后小松老婆有一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足利义满顾不得辩解,苦着脸对朱允熥说道:\"求皇太子殿下高抬贵手,下臣感激不尽。\" 谈判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朱允熥冷哼一声。 “罢了罢了,念在你如此恭顺的份上,孤可以退让一步,割地赔款没得商量,别的倒可以商量一二。\" “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足利义满如蒙大赦,重重地叩了一个头,\"下臣还有一事相求,恳请殿下俯允。\" \"讲!\" \"武田信长纠集大军,要攻打吉野,请殿下助下臣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 朱允熥灿烂一笑,\"准了!\" 永乐四年八月十七日,吉野城外,旌旗飘扬。 足利义满和武田信长要来一场决战。 双方士兵严阵以待,刀枪闪烁着寒光,战斗一触即发。 武田信长一声令下,他的军队如潮水般向前冲去。 足利义满毫不示弱,指挥着自己的部下奋勇抵抗。 战场上,鸟枪齐鸣,箭矢如雨,马蹄声乱哄哄一片。 士兵们短兵相接,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一时间,硝烟弥漫,哀嚎声此起彼伏。 足利义满的军队战斗力远强于武田信长的讨逆军,但讨逆军胜在人多势众。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 不远处的高山上,蓝玉、朱高煦静静地观战。 山下驻扎着五万明军。 足利义满先后两次派人,请求蓝玉出手。 但蓝玉根本不搭理他。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双方都伤亡惨重。 第二天天不亮,又打了起来。 经过一轮又一轮激烈的交锋,武田信长的军队逐渐取得了优势,足利义满的防线开始崩溃。 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蓝玉终于行动了。 明军如猛虎下山一般,给武田信长的军队以致命一击。 武田信长本来就菜,又是疲惫之师,根本不是蓝玉的对手,只得仓皇溃退。 蓝玉指挥明军乘胜追击,一路摧枯拉朽,追到了京都城下。 武田信长妄图凭城坚守。 蓝玉命令千余门火炮无差别轰炸。 京都古城淹没在密集的炮火之中,滚滚浓烟遮天蔽日,一幅世界末日的景像。 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曹震、张翼、陈桓也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战斗。 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京都城破,武田信长率领三千残部,逃入御岳山中。 千年古城京都化为焦土,蓝玉纵兵大掠七日。 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身先士卒烧杀掳掠,关东平原暗无天日,血流成河。 第85章 倭国来朝 后小松和足利义满来到岛根县藤原山庄。 朱允熥迷上了这里的温泉,整天在一群倭国美女的服侍下,泡在池子中。 后小松站在池子边,向朱允熥行完礼,说道:\"凉国公在关东平原纵兵掳掠,己七日有余,国人不堪其扰,请殿下加以约束。\" 朱允熥心底生起一丝丝报复的快意,淡淡说道:\"将士们远涉重洋,出生入死,你们不该慰劳慰劳吗?\" 后小松问道:\"如何慰劳?\" 朱允熥嘴角浮出一抺意味深长的微笑,\"自己想去。\" 后小松和足利义满对视一眼。 过了两三天,足利义满搜罗了三千余名东倭妙龄少女前往京都明军营地,慰问将士。 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笑得合不拢嘴。 妙银峰下建起了长十余里的围墙,每个可以进山的通道都派重兵把守着。 常昇身先士卒,带领着手下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银矿开采的准备工作。 采矿首先要矿工,从国内征召路途太遥远。 朱允熥给李芳远写信,命他征召一千二百名矿工,从速送到岛根县来。 李芳远接到信,不敢稍有怠慢,一千二百名矿工很快送到了。 胡喜进是个采矿老把式了,他亲自向从朝鲜征召来的矿工们传授手艺,教他们如何找矿,如何采矿,一旦出现矿洞塌方,如何逃命。 经过一个多月的不懈努力,石见银矿已初见雏形,一排排简易宿舍拔地而起,各种采矿设施也初步齐全。 这一天,胡喜进第一个下到矿洞,一个多时辰后,从黑洞洞的洞口吊上来一篓矿石,经过粉碎、淘洗、除杂、淬炼,得银九两三钱,含银率高达9,银色纯净,品相极佳。 胡喜进赞不绝口,\"石见银比云南银强百倍不止!\" 仅仅十天时间不到,炼出纯银三千余两。 发了,发了,真的发了! 朱允熥做梦都在笑。 本州岛根县发现石见银山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足利义满这才如梦初醒。 他终于明白,从一开始,朱允熥就是有备而来的,而自己从始至终都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向儿子义持、义直、义嗣哀叹道:\"朱允熥的机心太深了,我不是他的对手,你们更不是他的对手。日本完了!永远完了!\" 各路势力闻风而动,其中尤以各地的各个守护大名最为活跃。 他们纷纷派出使者,试图与朱允熥合作,共同开发这座银矿。 朱允熥深知这些大名的野心,他决定暂时观望,不轻易表态。 与此同时,加派人手,严守矿山,以防有人暗中破坏。 就在局势愈发紧张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袭击了岛根县。 地震导致部分矿区坍塌,许多矿工被困在井下。 朱允熥当机立断,组织救援队伍,不顾危险冲入废墟之中,营救受困矿工。 经过一番艰苦努力,大部分矿工成功获救。 倭人散布流言,说这是天照大神惩罚明国,一帮倭人不知死活,跑到妙银峰下聒噪,要求收回石见银山。 朱允熥歪了歪嘴,这伙人就灰飞烟灭了。 永乐四年十月初七,朱允熥的奏折送到了南京。 朱标拆开奏折,高兴得失声大叫:\"太好了!太好了!麒麟吾儿!\" 朱桢和朱椿忙问道:\"大哥,怎么了?\" 朱标将奏折递过去,\"老六,老十一,你们看!\" 朱允熥的奏折洋洋洒洒万余言,详述了在日本的整个战争过程。 现在,日本己元气大伤,被迫签定和约,割让九州岛,赔偿白银5120万两,分五十年还清,折合本息9800万两,平均每年赔款190万两; 后小松和足利义满也尽在掌握之中。 最关键的是,石见银矿已建成,日采银量高达一万二千两! 看完奏折,朱桢和朱椿惊叹不已,为害东南沿海三十余年的倭患竟然解决了! 石见银山也找到了! 这可真是彪炳史册的不世功勋。 朱标立即召集朝臣,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朝堂之中一片沸腾。 户部尚书夏元吉拱手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了石见银,国用拮据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营建新都的银子就有指望了!\" 兵部尚书茹瑺拱手说道:\"皇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一举平定平定倭奴国,是冠绝古今的一件大功。 为了防备倭患,朝廷在辽东、山东、南直、浙江、福建、广东,建了九百多个卫所,动用兵力四十余万,每年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可计数。如今,全都节省下来了!\" 文武大臣们三人一群,五人一伙,议论纷纷,人人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喜悦。 朱标当即下旨,命户部征集一万民户,一万军户,一万匠户,命吏部、工部选调二百名官吏、三千名能工巧匠,即日启程赶赴日本。 同时,他决定派出使臣前往日本,与后小松和足利义满正式签订和约。 此次出使日本的使臣,由礼部尚书白信蹈担任。 白义蹈率领使团抵达日本后,受到了足利义满诚惶诚恐的隆重接待。 在朱允熥刺刀的逼迫之下,日本所有的大名,在足利义满的带领下,在鹿苑院跪接圣旨。 根据朱允熥的建议,朱标册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 接受明朝册封时,足利义满穿着一身和尚衣服,对着国书焚香三拜,然后又向着南京的方向三叩首。 而他向明朝称臣,也等于他不承认自己是后小松的臣子。 足利义满如此谦卑恭敬,含羞忍辱,也不是白来的。 双方经过一轮又一轮谈判,最终正式签订了和约。 和约规定,日本则向明朝称臣、纳贡、割地、赔款,并且保证永不侵犯明朝边境,而明朝开放与日本的官方和民间贸易。 和约签订后,白信蹈带着后小松天皇和足利义满的使团谢表返回明朝。 日本使团带来的朝贡物品琳琅满目,各种金器、银器、生绫、色罗、人参、松子、香油、墨摆满了整个理藩院。 此外,还有罽褥、红罗缬袋、御衣、幞头纱、长刀、弓鞍、弓箭。 这些贡品包装十分华丽。 麒麟锦流光溢彩,珍贵的香料弥漫在空气中,使人陶醉其中。 日本使臣态度谦恭,低垂着头,微弓着身,以最虔诚的姿态向大明天子叩拜行礼。 这是洪武元年以来,倭奴国首次来朝。 朱标龙颜大悦,先祭天地,然后入告祖庙。 生子如此,夫复何求? 朱标跪在朱元璋的神位前,禁不住心潮澎湃。 第86章 足利义满的末日 岛根县位于日本本州岛的西南部,与鸟取县、山口县、广岛县相接,与朝鲜隔海相望。 岛根县群山连绵,森林密布,景色优美,降雨丰沛,盛产水稻。 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地方,又有冠绝天下的银矿,朱允熥自然要将之经营为一个坚强的堡垒。 永乐四年十一月,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岛根县被皑皑白雪覆盖,宛如一个宁静而神秘的世界。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一片洁白,仿佛置身于童话般的梦境之中。 远处的山脉笼罩在白雪的怀抱中,雄伟而壮观。 山间的树林也被雪装饰得如同一幅幅精美的水墨画,树枝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挂,美不胜收。 村庄里,屋顶和篱笆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像糖霜一样。 烟囱里冒出的缕缕青烟,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给人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 田野上白雪皑皑,一片寂静。 只有偶尔飞过的小鸟,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小巧的脚印,为这片宁静的景色增添了几分生机。 从南方各省征召来的三万户军户、民户、匠户陆陆继继抵达了岛根县,随同前来的有二百余名官吏和三千名能工巧匠。 朱允熥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心中充满了期待。 在他的身边,站着朱权、蓝玉、常昇、孙恪、曹震、张温、陈桓、张翼、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陈祖义、陈祖礼。 马上就要到年底了,朱标思儿心切,先后两次派人到日本,召朱允熥回南京。 但朱允熥知道,想要将吞并的日本领土真正地化为己有,还需要付出很多艰辛的努力。 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思忖着将谁留下来。 朱高煦、朱高燧、陈祖义、陈祖礼是要回马剌加的。 朱济熿、朱有爋是要回吕宋的。 孙恪是要回大琉球岛的。 常昇虽是亲舅舅,让他管理石见银山是最好不过的。 但常昇才干平庸,而且年纪也太大了,若他在这里主持大局,实在不能让人放心得下。 朱允熥的目光最后落在朱权的脸上。 朱权正年轻,而且文武全才,让他移镇日本是再好不过的,可是,他能愿意吗?这个口又如何开呢? 朱允熥禁不住满腹心思。 犹豫两天后,他终于走进了朱权的卧室,开门见山说道: “十七叔,侄儿有件事想和你老商量,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权笑着道:“你我叔侄,有何事不可直说?” 朱允熥定定地望着朱权,眼中满是期待。 “侄儿想让十七叔留在岛根县,替侄儿镇守日本。” 朱权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朱允熥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沉默片刻后,朱权笑了笑,“既然你信得过叔,那叔便答应了。” 朱允熥先前准备了一大篇说辞,却一句也没用上。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 “还是十七叔体恤侄儿。只是苦了十七叔,侄儿实在于心不安。” 朱权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身为朱家子孙,开疆拓土是应尽的责任,有什么苦不苦的。但我想问一问,大宁地处最前线,交给谁镇守?\" 朱允熥沉思良久,说道:\"下一步要对蒙古用兵,侄儿想,还是让蓝玉驻守大宁更稳妥些。\" 朱权连连点头,\"这样最好了!这样最好了!\" 这一夜,叔侄俩抵足而眠,畅谈如何治理九州和本州四县。 第一步是改个新地名,将原本的日本旧地名悉数废除。 第二步是改人名,凡占领区内的日本原住民,不得再使用原本的日本姓氏,一律改为中原姓氏。 第三步是改衣冠,所有日本原住民不得穿和服,改穿汉服。 第四步是改语言文字,所有的学校不得再教授日本语言文字,只许教授汉族语言文字。 朱权笑道: \"你这几招也太狠了,招招都是堀倭奴的根。不出三十年,这些地盘就彻底变成咱们的了。只是倭奴必不肯轻易就范。\" 朱允熥冷哼一声: \"这是他们应得的,由不得他们。侄儿留十五万大军,归十七叔节制。倭奴若不服管束,十七叔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次日,次日,朱允熥宣布: \"将原九州各县和本州西南四县划入大明版图,设海东行省。\" \"任命曹震为都指挥使。\" \"任命张温为布政使。\" \"任命陈桓为按察使。\" \"宁王朱权移镇海东行省,节制十五万大军。\" 日本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他们早知道足利义满和明国皇太子定有密约,但没想到会割让如此大面积的国土。 无数人涌向吉野,围攻将军幕府。 足利义满派兵镇压,打死数十人。 愤怒的人群不仅没有被吓倒,反而愈挫愈勇。 日本全国各地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向吉野。 数天之内,小小的吉野城汇聚了数十万人。 隐匿在御岳山中武田信长也趁机捣乱,带着讨逆军杀了出来。 朱允熥当即下令,命麾下大军进入战备状态,严令,凡敢进入海东行省疆域捣乱者,格杀勿论。 海东行省安静得出奇,而行省之外则烂成了一锅粥。 而在此时,朱允熥收到了一封来自足利义满的求援信。 声称此次事件已超出他的控制范围,恳请朱允熥出兵相助。 并且半是威胁地说,若是吉野幕府倒台了,先前所签定的秘约自然作废了 朱允熥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若处置不当,恐引发更大乱局。 他召集众人商议。 朱权说道:\"只要我们出兵,足利义满便永远绑在我们的战车上了,从长远来看,利益非常之大。\" 蓝玉也说道:\"足利义满现在也算是我朝的盟友,不能坐视他灭亡,应该立即予以援助。\" 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陈祖义、陈祖礼更是喊打喊杀。 窗外大雪如席,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宁静而安祥。 三百里之外的吉野,则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无数人走上街头,将幕府围得水泄不通,有人爬上屋顶,点燃了大火。 足利义满瑟瑟发抖,望眼欲穿,却死活等不来明朝的援军 他总算明白,明国皇太子或许已经抛弃了他,从一开始,他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第87章 内乱 岛根县,众将还在激烈地讨论着,绝大部分人赞成出兵,只有孙恪反对出兵。 他说道:\"足利义满触怒的是一千多万倭奴,就算咱们出动大军去救他,也无济于事。\"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朱允熥,等着他一锤定音。 朱允熥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要等着别人说出来。 “殿下,微臣附议孙将军所言。”终于有人站出来支持孙恪了,说话的是曹震。 朱允熥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看向其他将领,问道:\"曹震,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曹震道:\"倭奴自相残杀,关咱们甚事?就算武田信长打败了足利义满,他还是得承认后小松跟咱们签定的密约。假如他不承认,咱们再打他不迟。那时候,倭奴的人心早已散了。现在顶风口跳进去救火,没得惹一身骚,何苦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曹震己不似当初那般有勇无谋了,朱允熥颔首而笑,“孤也是这样认为的,诸位还有何高见?” 朱权、蓝玉也都说道:\"先静观其变也是不错的策略。\" 众将相互对视,沉默片刻后,纷纷表示赞同孙恪的看法。 “既然如此,”朱允熥站起身来,“那就按孙将军所言,暂不出兵。不过,也要密切关注倭国局势,以防有变。” “谨遵殿下旨意!”众将齐声应道。 会议结束后,朱允熥留下了孙恪,对他说道: “孙将军,此次多亏有你直言进谏,否则孤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孙恪惶恐道:“殿下谬赞了,臣只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朱允熥微微一笑,拍了拍孙恪的肩膀,“你智勇双全,有大将之风,今后有你大展鸿图的时候。” 孙恪是蓝玉手下第一虎将,历大小百余战,功勋显赫。蓝玉年事己高,将来能顶替蓝玉的,非孙恪莫属。 吉野的对峙越来越激烈。 足利义满始终等不来朱允熥的救援,前方传来消息,武田信长又纠集了六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 眼看将军幕府岌岌可危,足利义满方寸大乱,命八千亲卫军出动,这是他最信任的嫡系了。 在吉野的大街小巷,民变如火如荼。 岛根县是日本的发源地,传说神武天皇就降生在那里,懿德天皇、孝元天皇的坟墓也埋藏在那里,后醍醐天皇也曾在那里流放。 在岛根县残留着许许多多上古时代的遗迹,倭人视之为精神的家园。 百万倭人手举菜刀斧子,头上缠着白布,高呼: \"铲恶除奸!尊皇攘夷!\" "铲恶除奸!尊皇攘夷!" 他们反对割地,要求足利义满自杀谢罪。 无数人加入民变,到处都在抢劫、放火、杀人。 足利义满退无可退,命令亲五军屠杀乱民。 他们身着铁甲,手持锋利的武器,像恶狼扑入了羊群,面无表情地执行着命令。 屠杀开始了,刀剑挥舞,鲜血四溅。成百上千的人倒下,被汹涌的人群从脚下踩过。 惊慌失措的人们四处逃窜,试图寻找生路,但无情的杀戮一旦开始,就根本停不下来。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愤怒的倭人不顾火铳和弓箭的射击,冲入幕府,疯狂打砸抢、放火,许许多多稀世珍宝和古籍、字画被毁灭。 无辜的百姓成为了牺牲品,他们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气中,令人心碎。 街道上弥漫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大地。 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恐惧之中。 足利义满站在高处,目睹着这一切,他的内心或许充满了无奈和痛苦,但他的决心却没有丝毫动摇。 足利义持说道:"父亲,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天地之大,已无容身之处,足利义满万念俱灰。 屠杀持续了一天一夜,次日天明时,吉野成为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到处是惨不忍睹的尸体,到处是鲜血,到处是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到处是断壁残垣。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这座死亡之城,一个小女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衣衫褴褛,满脸是血,大叫着:\"妈妈!妈妈!\" 武田信长素有"关西屠夫"之称,毫不费力攻入了吉野城。 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无差别杀人。 劫后的吉野城再次掀起血腥风暴。 后小松乘乱跑到了遥远的小笠原群岛,准备远走海外。 武田信长搜山捡海,想要找出后小松和足利义满。 后小松毫无悬念地被抓了回来。 武田信长比足利义满更凶残,把后小松关在地牢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三天后,后小松晕厥过去,等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武田信长凶神恶煞的脸。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后小松徒唤奈何。 \"将军,朕封你为太政大臣。\" 这是足利义满梦寐以求的官位,武田信长摇摇头。 \"将军,朕封你为权大纳言兼右大臣。\" 武田信长仍然摇头。 \"将军,朕封你为关白!\" 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武田信长仍然摇头。 武田信长的胃口太大了,人臣之位根本不能令他满足! 后小松愤怒地喊道:\"朕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武田,你莫非存着非分之想?\" 武田信长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朕?什么朕?狗脚朕!\" 后小松捂着发烫的脸,恶狠狠说道:\"你会下阿鼻地狱的。\" 这样的恫吓根本阻止不了武田信长的野心,他提进来一桶水,冲后小松狰狞一笑。 \"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后小松凄然一笑,\"逆贼,记住,你将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的子孙亦如是!\" 阴暗的地牢里,响起武田信长肆无忌惮的大笑,恐怖而阴森。 与此同时,朱允熥得知了吉野城的惨状,他暗自庆幸当初没有出兵。 倭奴国内部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这种争斗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虚弱。 朱允熥转身对朱权说:“此番倭国内讧,实乃我大明之幸,恐怕将来再也无法危害我大明了。” 传令下去,加强海防,整顿军备,以防倭寇狗急跳墙,趁虚而入。” 朱权领命而去:"臣遵命!" 朱允熥望着远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夜半时分,正在亲自巡逻的曹震看见一个黑影在温泉山庄徘徊。 他悄悄跟了上去,猛喝一声:\"谁?\" 那人惊得跳了起来,叫道:\"我!\" 第88章 义满的强大内心 曹震抓住那人衣领子,昏暗的月光下,看见是足利义满,惊道:\"怎么是你?\" 堂堂幕府将军,竟然沦落至此,足利义满无比羞愧,\"说来话长,我想见殿下,烦请将军通报一声。\" 曹震轻蔑地一笑。 朱允熥正为吉野的乱局忧心,听闻足利义满自己送上门来了,心中大喜,忙命传他进来。 足利义满头发散乱着,衣服上染满了血迹,狼狈走进山庄。 朱允熥看到足利义满这副模样,不禁心生中好笑,故意问道: “将军一向威武雄壮,为何如此落魄至此?” 足利义满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岂能听不出奚落之意,低头说道: “殿下耳聪目明,岂能不知日本国内发生叛乱?今乱军四起,下臣侥幸逃出京城,特来请求殿下出兵相助。” 朱允熥沉默片刻,心想此时日本内乱,正是削弱其国力的好时机。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 “你既求孤派兵援助你平定叛乱,那你先得告诉孤,目前你手下尚有多少兵马?\" 足利义满张口结舌,有苦难言。 经历了这场大动乱,他现在己陷入众叛亲离的可悲境地,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手下哪里还有什么兵马? 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自己的荣华富贵,厚着脸皮说道: \"武田信长攻下了吉野,挟持了天皇,将来一定会废除和约,并与天朝为敌的。如果殿下信得过下臣,愿意助下臣一臂之力,下臣便可夺回吉野,这样一来,和约便还是能作数。\"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你如今一个光杆司令了,叫我如何帮你? 朱允熥轻轻一笑,\"此事容后再议。\" 足利义满连唯一的希望也落空了,心里有一百个不甘,忙说道:\"殿下,殿下……\" 不等他开口,朱允熥便挥了挥手。 \"来人,先安排足利将军在山庄住下。\" 足利义满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武田信长攻占了吉野,自任征夷大将军、大纳言、右大臣,成为日本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小松被弑杀的消息传出,倭奴国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武田信长又成为众矢之的。 倭人这才猛然觉醒。 足利义满虽然可恶,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干下弑君的勾当。 这个武田信长倒好,攻下吉野第一件事,便是弑君,实在是丧心病狂,罪大恶极。 吉野又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对武田信长的民变。 武田信长可不是好惹的,对乱民痛下杀手。吉野城又陷入浩劫之中。 外面的风起云涌,足利义满却只能龟缩藤原温泉山庄,这使他如坐针毡。 他一次次求见朱允熥,却一次次被拒绝。 足利义满终日在山庄内焦急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而朱允熥则仿佛将他遗忘一般,不闻不问。 这天,足利义满终于按捺不住,强行求见朱允熥。 “殿下,如今乱局愈演愈烈,恳请殿下看在往日情面上,速速发兵救援!” 足利义满言辞恳切。 朱允熥端坐在椅上,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将军莫急,孤已派人打探局势。此时出兵,并非良策。” “可是……”足利义满还想再说些什么。 朱允熥摆了摆手,打断道:“若将军真有意合作,不如先讲讲你对平乱有何计策。空手套白狼,可不是合作之道。” 足利义满愣在原地,他一心只想着借助明国大军平乱,全然未曾考虑能给明国什么报酬。 此刻被朱允熥点明,他顿时语塞。 朱允熥见状,心中暗笑。看来,这足利义满的确是昏了头。 足利义满双膝跪下,说道:\"殿下若能助下臣平定武田信义,下臣愿率举国上下归顺天朝上国!\" 朱允熥身体微微前倾,问道:\"怎么举国上下归顺天朝?\" 足利义满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说道:\"下臣愿意父事殿下!\" 朱允熥闻言,禁不住哑然失笑。 朱权、蓝玉、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也在一旁坐着,一个个哈哈大笑。 朱高煦更是拽着朱允熥的袖子笑得直不起腰,朱高燧、朱济熿笑得肚子疼。 朱允熥冷笑道:“哼,就凭你一句话,就要我大明将士为你拼命?你当孤是三岁孩童不成!” 足利义满脸色涨得通红,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只要义父肯出兵,儿臣愿意生生世世忠于义父,如违此誓,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倭奴最是信奉鬼神,足利义满肯发这样的重誓,看来是真的急眼了。 朱允熥心中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看了看身边的众人,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朱允熥沉思片刻,道:“好,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孤就派蓝大将军率领大军攻打吉野,协助你平定武田信长之乱。不过,你也要记住你今天的承诺!” 足利义满连连叩头谢恩,“多谢义父,多谢义父!儿臣一定不会忘记今日之誓!” 朱高煦笑道:\"义满,你既认了熥哥作义父,从今以后就不姓足利,该信朱了。\" 足利义满连忙说道:\"叔父大人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说着嘭嘭嘭磕了三个头。 朱高煦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一时语塞。 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也跟着起哄,\"义满儿,给叔也磕一个!\" 磕一个是磕,磕一百个也是磕。义满起初还有一点羞耻之心的,现在己经荡然无存了。 \"侄儿叩见燧叔!\" \"侄儿叩见熿叔!\" \"侄儿叩见爋叔!\" 我的老天爷,世上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面面相觑。 足利义满又手脚并用爬到朱权面前,叩头道:\"孙儿朱义满,拜见义叔祖父!\" 朱权看着足利义满花白的头发,禁不住一阵反胃,踢了他一脚,骂道:\"厚颜无耻的东西,滚一边去!\" 足利义满不以为意,爬到朱允熥脚下,五体投地伏在地上,大声说道:\"儿臣叩请义父出兵!\" 朱允熥彻底不会了。 第89章 南京的冬天 深冬时节,南京接连半月都在下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飘落,给这座千年古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街道上留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 树木被雪覆盖,树枝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挂。 玄武湖湖心小岛像一顶白帽子。 清晨。 乾清宫中。 朱标独坐窗前,望着纷扬扬的雪花出神。 \"陛下,该用汤药了。\" 朱标接过内侍送来的汤药,轻轻吹了吹,却并没有立刻喝下。 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窗外的飞雪上,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别人看这雪景可以吟风弄月,我看这雪景却只会胆战心惊……” 朱标喃喃自语。 \"不知道海上结冰了没有,允熥回来会不会被大雪阻隔……\"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以来的种种艰难,想起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疲惫感。 但是作为一国之君,他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即使前路再艰难,也只能咬牙前行。 朱标喝完了无比苦涩的汤药,站起身来,走向窗边。 朱桢走了进来,轻声问道:\"大哥,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轻快一些?\" 这三四个月,朱标一直病体缠绵,但他一向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 \"我身体还好,你不用太担心。眼看年底了,允熥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提起这茬,朱桢就来气。 永乐四年三月初八,朱允熥就带领大军远征日本,眼下己是十二月底了! 八九个月的时间里,朱桢以各种理由催他回来,可他却有各种理由不回来。 望着朱标日渐消瘦的面容,朱桢轻轻叹了一口气,\"臣弟再催一催他。\" 朱标苦涩地一笑。 \"犯不着老催他,他在日本也有正经事要办。对了,上月老四上奏书,说阿鲁台和马哈木围攻开平,不知现在又是个什么形势,老四有没有来信说?\" 朱桢并没有接到朱棣的信,但是为了宽朱标的心,说道: \"大哥勿忧,四哥既然没来信,那就是没什么大事。\" 朱标根本放不下心来,说道: \"本来老十七还可以助老四一臂之力的,结果也调到日本去了,所以蒙古人才趁机发难。\" \"拟旨:命尚炳、济熺、朱桂、朱橞、朱植都打起十分精神来,一旦老四要调动他们,立即行动,不得延误。\" \"命徐辉祖挑选五万精兵,星夜北上,加强开平——大宁一线防务。\" \"命户部、兵部、工部筹集粮草、物资尽速送往开平。\" 朱桢领命而去,走出乾清门,正好碰到朱椿。 朱椿问道:\"六哥,大哥今天身体怎么样?\" 朱桢面有愠色,\"你给允熥写封信,你就跟他说,就算他有天大的事,也必须马上回来!\" 朱椿不禁心头一紧,低声问道:\"怎么了?\" 朱桢长叹一口气,\"我瞅着大哥气色不大好,刚刚跟我多说了几句话,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我怕……\" 朱椿狠狠跺了跺脚,“哎!愁死了!我这就写信给允熥。” 朱椿心急两头慌。 允熥离开得太久了,也不知道在日本那边的事何时才能了结,老大病了这么久,万一不测,允熥却不在南京,那可如何是好? 朱标在宫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心中焦虑不安。 阿鲁台和马哈木围攻开平意味是对大明边境的严重威胁。 南京的雪下得都是如此之大,漠南、漠北的雪下得有多么大就不问可知了。 每到这个时候,蒙古人就会拼了老命南下。 他暗自祈祷,希望老四能够守住边境,抵御住蒙古人的铁骑。 第二天,一封来自北平的紧急奏书送到了朱标手中。 朱标拆开一看,心中一沉。 奏疏中报告了开平的战况,朱棣率军与蒙古鞑子大战了一场,暂时挫败了阿鲁台和马哈木的围攻,恐怕还会有更大的仗在后头等着,急需兵马钱粮增援。 朱标立刻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 朝堂上,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主张增派援兵,针尖对麦芒,还以颜色; 有人建议和蒙古人和谈,用开放贸易的办法减少两国之间的冲突。 双方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茹瑺说道:\"现在日本的军队实在太多了,应该速调宁王回大宁!免得鞑子乘虚而入。\" 朱标道:\"依照太子所请,宁王移镇日本了。\" 大臣们闻听此言,纷纷问:\"宁王移镇日本,宁藩怎么办?\" 朱标道:\"改由蓝玉镇守大宁。\" 大臣们都说:\"有蓝玉镇守,自然放心,但大敌当前,远水不解近渴啊!\" 朱标沉默片刻,眼神坚定地说道:“朕决定派遣徐辉祖率领五万精兵驰援开平,务必击退敌军!同时,派使者前往蒙古,尝试和谈。” 夏元吉说道:\"既然己与日本签定和约,就不必屯住太多军队了,战事持续了大半年,钱粮物资消耗太大。\" 朱标道:\"太子刚刚上来奏疏,说与我朝签定和约的足利幕府倒台了,把持日本的武田幕府不承认和约。\" 局势逆转得如此之快,文武官员唏嘘不已。 骞义、杨士奇,宋璟、解缙都建议,当务之急,最要紧的是对付蒙古人,日本远隔重洋,可以先放一放,在日本的驻军达二十七万之多,应该将大部撤回。 朱标断然说道:\"东倭也是心腹之患,不能因为北虏捣乱,这将好不容易在日本打开的大好局面轻易放弃了!\" 岛根县,朱允熥正准备给武田信长致命的一击,朱椿的信来了。 朱允熥拆开信,见信写得极简洁,严辞命他火速回南京,不得推诿,不得延误。 来送信的是徐增寿。 朱允熥问道:\"父皇龙体近日如何?\" 徐增寿答道:\"不大好。陛下己有三四个月没有上早朝了。\" 朱允熥惊问道:\"为什么从前不见说?\" 徐增寿道:\"从前病情不甚重,近来重了。\" 朱允熥脑袋嗡地一声响,只感觉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天灵盖,恨不能身上长出一对翅膀,飞到南京去。 第90章 吉野的陷落 \"你跟孤说说,父皇究竟怎么样了?!\" 朱允熥额上青筋暴跳,脸上神色狰狞得吓人。 徐增寿忙说道:\"陛下身体一向不好,殿下也是知道的。臣临来的时候,陛下亲自召见了,只不过比从前更消瘦更倦怠了些。\" 朱允熥怕的是朱标己经没了,听徐增寿如此说,揪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当即说道: \"你也不必耽误了,赶紧回去复命,顶多半个月,孤也启程回国了。\" 徐增寿为难地说道:\"六王爷和十一王爷反复交代了,要臣和殿下一同回南京。\" 朱允熥亦是归心似箭,可是正是临门一脚的时候,实在没法扔下这一摊子,一走不之。 正这时,蓝玉走进来问道:\"允熥,什么时候攻打吉野?\" 朱允熥道:\"排兵布阵的事,舅姥爷说了算,目前在日本的二十七万大军,全归舅姥爷节制。\" 蓝玉毫不推辞,马上召集众将议事。 小小的议事厅里,猛将云集。 蓝玉用佩剑指着沙盘上的山川河流,调兵遣将。 孙恪为副帅,坐镇岛根县,协助指挥调度。 朱权为前锋,领七万兵马正面猛攻吉野。 朱高煦为左先锋,朱高燧为右先锋,各领三万精兵,从侧翼包抄,切断武田信长逃往东部和北部的退路,使其成为瓮中之鳖。 陈祖义、陈祖礼为游击将军,带领四万水师在关东平源附近海域游戈,防止武田信长从海上逃逸。 曹震带三万人攻打京都。 张翼带两万人攻打福井。 陈桓两万人攻打长野。 朱济熿带一万人攻打滋贺。 朱有爋带一万人攻打兵库。 众将得令后,纷纷离开营帐,开始整军备战。 蓝玉要和朱权一道攻打吉野。 孙恪道:\"要打前锋,也是末将和宁王一起打,怎么能让大将军去打呢?\" 蓝玉道:\"无妨,你且看我如何生擒武田,毕其功于一役。\" 朱允熥也劝蓝玉,\"国公上岁数了,身上又有伤,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就好了,不必冲锋在前。\" 朱权也劝道:\"吉野不过是一座危城,不堪一击,孤一人足矣,凉国公不必同去。\" 蓝玉十分固执,不论谁劝都不听。 是夜,蓝玉、朱权点齐七万人马。 数以万计的火把点亮,蓝玉坐在战马上,勒住马缰,高声喊道: \"本大将军征战半生,从陕西打到云南,从云南打到辽东,从辽东打到捕鱼儿海,从捕鱼儿海打到忽兰忽失温,从忽兰忽失温打到哈拉和林,未尝败迹。\" \"倭奴无礼,三十年来,屡屡侵犯我东南沿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好容易打得他丢盔卸甲,倭皇也向我投了降,也答应称臣、割地、赔款了,多好的事啊!\" \"狗娘养的武田,偏偏横插一杠子。 \"将士们,你们说说看,怎么办?\" 蓝玉善于排兵布阵,更善于鼓舞士气。他曾经不止一次创造奇迹。 洪武五年,李文忠、徐达、冯胜三路北伐时,蓝玉曾经带领五千疲惫之师,在赛音达山口阻击北元太师哈剌章四万铁骑,掩护徐达撤退。 在一天之内,哈剌章先后发动了十七次冲锋。 蓝玉率部,据险固守。 哈剌章只以徐达、常遇春、李文忠为对手,根本没将蓝玉放在眼里。 可是十七次冲锋全部被打回来了。 哈剌章也是一头倔驴,明明可以绕过赛音达山口的,但他偏不。 这一仗,哈剌章所部战死三万人。 蓝玉所部几乎全军覆没。 仅孙恪、王弼、曹震、朱寿、张翼、陈桓、叶昇、察罕等三十余人得以生还。 就是这三十余人,日后成了蓝玉的铁杆部下,封候者十余人,封伯者近二十人。 哈剌章败于名不见经传的蓝玉之手,威望大损,在北元军中沦为笑柄。 直到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之战,蒙古人才知道,哈剌章输得一点也不冤。 蓝玉,名副其实的天降杀神,蒙古克星! 凛冽的寒风中,鹅毛大雪纷纷而下,蓝玉的面容刚毅而冷峻。 世间两大悲剧,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年过半百之际还在远征异国他乡,打不动了,真的打不动了,或许,这就是封刀之战。 “杀!” \"杀!\" \"杀!\" 七万将士齐声高呼,声震九霄。 蓝玉大手一挥,“出发!” 军队如同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向着吉野城进发。 队伍的最前头,竖着两面大旗。 一面大旗上写着鲜红的\"明\"字。一面大旗写着黑红的\"蓝\"字。 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直到三十万大军四面出击,武田信长才知道害怕了,派使者到岛根县求和。 足利义满跪在朱允熥脚下,哀哀而泣: \"义父,杀了他!义父,杀了他!\" 朱允熥将刀掷在地上,喝道:\"义满儿,你来!\" 足利义满拾起刀,应了一声:\"遵命!\",手起刀落,杀了使者。 朱权率领骑兵打头阵,一路冲到了吉野城下。 城墙上的倭军惊慌失措,赶忙射箭投石。 朱权身先士卒,率军奋勇攻城。 蓝玉指挥大军,同时在东南西北四面发动攻击。 吉野城的城墙在攻击下摇摇欲坠。 投石车不断抛出巨石,砸向城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火箭如雨点般射向城内,点燃一片又一片的房屋。 战士们喊着口号,手持云梯冲向城墙,与守城士兵展开近身搏斗。 城墙下,堆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 城内的守军拼死抵抗,箭雨和投石不断地还击着攻击者。 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惨叫和鲜血,战场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双方都在为了各自的信念而战,没有退缩,只有坚定的杀意。 这场战斗,注定是一场惨烈的生死较量。 朱权率先攻破了城门,士兵们涌入城内,与倭寇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蓝玉则率领主力部队紧随其后,迅速占领了城市的重要据点。 武田信长眼见大势已去,企图带着残兵败将突围逃跑。 但蓝玉早已料到他的举动,提前部署了伏兵,将他们一举擒获。 随着吉野城的陷落,倭寇的抵抗彻底崩溃。 吉野城被围三日之久,各地大名纷纷来援,被朱高煦、朱高燧牢牢阻击。 曹震攻陷了京都,张翼攻陷了福井,陈桓攻陷了长野,朱济熿攻陷了滋贺,朱有爋攻陷了兵库。 最富饶的关东平原尽数落入明军之手。 倭奴国被打断了脊梁。 第91章 劝降 武田信长、小笠原长基、佐竹义宣、宇都宫刚、上杉宁显被带到了岛根县藤原温泉山庄。 他们被幽禁在一间阴暗潮湿房间内,门口有重兵把守,还有一只烈犬吐着腥红的舌头趴在地上。 小笠原啃着比石头还硬的窝窝头,指着武田的鼻子骂: \"你这个可恶可恨的弑君者,死后必定堕入阿鼻地狱。\" 这是倭人最恶毒的诅咒,比问候祖宗十八代还要恶毒。 落到明国皇太子手中,武田信长自知必死,面对小笠原的责骂,他置若罔闻。 佐竹义宣、宇都宫刚、上杉宁显看到武田信长这副满不在乎的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纷纷责骂武田信长: \"如果不是你这个蠢货背着我们弑君,我们也落不到今天这个境地!\" 武田信长生性骄横跋扈,再也按捺不住,叉着腰对骂。 \"小笠原你个怪胎,你是你爷爷跟你妈生的!\" 小笠原被戳到了痛处,招呼一声:\"佐义君,羽都君,上杉君,打死他!\" \"嗨!\" \"嗨!\" \"嗨!\" 武田的确是条汉子,虽然寡不敌众,却毫不露怯,挑衅地问道:\"你们是单挑,还是一起上?\" 小笠原想一起上,却拉不下这个脸,硬着头皮说道:\"当然是单挑!\" 武田身材魁梧,孔武有力。 小笠原略显瘦弱。 他们对视着,眼中冒着火。 突然,武田狞笑一声,率先发动攻击,他举起粗壮的手臂,向小笠原猛砸过去。 小笠原侧身一闪,躲开了这一击,随后迅速还击,一脚踢向对方的膝盖。 其他三个大名在一旁观战,有的紧张地攥着拳头,有的则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战斗愈发激烈,双方你来我往,拳打脚踢,不时发出闷哼声。 监牢中回荡着肉体碰撞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渐渐地,小笠原开始体力不支,动作变得迟缓。 武田则愈战愈勇,趁机发起一连串猛烈的攻击,将他击倒在地。 战斗结束后,监牢里一片寂静,只有大名们粗重的呼吸声。 小笠原疲惫地靠在墙壁上,身上布满了伤痕和淤青。 武田吹了个长长的口哨,轻蔑地说道:\"要不你们一起来?不然就等着被我打死好了。\" 狗咬狗,一地毛,最后的结果是,五个人全都打得鼻青脸肿。 守门的士兵向曹震报告,\"将军,几个倭酋又打起来了。\" 曹震怒道:\"狗娘养的,反天了。\" 跑到监牢里把武田胖揍了一顿。 武田是个没心没肺的,\"我今天是饿得没力气了,不然可以和将军打个平手。\" 曹震闻言,肺都气炸了,反手又是两个耳刮子。 对于如何处置这些武田一伙,朱允熥和手下将领们想法大大不同。 蓝玉主张一杀了之。 \"攻打吉野,我将士死伤近万人,不将武田和他的党羽杀了,没法向将士们交代。\" 朱权、孙恪、曹震、高煦纷纷附和。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把这几个寇首杀了,倭奴就群龙无首了。\" 朱允熥笑道:\"不急,杀他们就跟捻死一只臭虫似的。我还留着他们有大用。\"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的是,杀这些人除了发泄心中的一团怒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而朱允熥却精准地知道,倭奴国的七寸究竟在哪里。 倭奴国实行上的是两套并行不悖的体制:武家和公家。 武家就是幕府,享有人事,土地、经济、军事各方面的实权。 公家就是朝廷,占据着大义名分。 倭皇要委任某人做官,必须先征得幕府同意。假如幕府不同意,这个人也不敢就任,否则幕府分分钟嘎掉你。 另一方面,倭皇并不全是摆设,他是倭奴国的精神支柱,如同一件神器,各个大名们随便打,谁赢了,倭皇便委任谁当幕府将军。 幕府将军通常不会想着推翻倭皇,大不了借尸还魂,以自家血脉融入倭皇血脉。 倭皇是天照大神的神圣后裔,这是倭奴们几千年的信仰。 如果没有外敌入侵,烽火狼烟,天地倾覆,这个谎言永远不会被戳破了。 第三天清晨,房门终于打开了。 武田信长等人如临大敌,却见一名侍者端着丰盛的早餐走了进来,远远地就飘来饭香肉香酒香。 \"各位将军请用膳。\"侍者恭敬地说道。 武田等人面面相觑,这是断头饭吗? 但是饥饿难耐,还是纷纷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餐后,侍者又送来几套干净的衣物。 武田信长等人更确信是要送他们上路了。 他们听话地换上衣服,走出房间。 走进一座鸟语花香的美丽的庭院。 就在这时,朱允熥身着华服,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施施然而来。 在他的身旁站着蓝玉和朱权。 他微笑着看着武田信长等人,开口说道:\"诸位将军,你们在这里过得还愉快吗?\" 武田信长和蓝玉、朱权交过手,看这阵势,早猜出来者必定是明国皇太子。 武田信长瞪着朱允熥,一言不发。 朱允熥也不在意,接着说道:“孤已命人在偏殿备下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尽管心存疑虑,武田信长等人还是跟着朱允熥来到了偏殿。 殿内布置得金碧辉煌,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朱允熥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诸位都是东瀛的名将,本太子敬诸位一杯。” 武田信长等人犹豫了一下,也纷纷举杯。 “你们放心,本太子一向宽厚仁爱,并无加害之意。只要你们愿意归降我大明,本太子定会既往不咎,赐予厚赏。” 朱允熥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的目的,说罢一饮而尽。 武田信长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小笠原长基咬牙切齿地说道: “要我们投降?休想!” 朱允熥料到他们不会轻易屈服,微微一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你们已是阶下囚,若是不降,只有死路一条。何不听听孤开出的条件呢?” 第92章 城下之约 武田信长问道:\"条件?什么条件?\" 朱允熥直截了当说道:\"三分日本。\" 武田信长眼睛瞪住了,这也太狠了? 朱允熥旁若无人,继续说道: \"九州岛及本州西部四县归天朝;\" \"四国岛、本州中部归足利家;\" \"本州东部、北海道归各大名。\" \"谁赞成?谁反对?\" 本州中部包括了京都、神户、大阪、吉野、名古屋、横滨、江户等大都会,是日本最肥沃,最富庶的地区。 这些地区已尽在明军的掌握之中,朱允熥很乐意在这一地区,扶植足利义满当个儿皇帝。 本州东部,比本州中部逊色多了。 至于北海道,则更是荒凉苦寒,人口稀少。 小笠原第一个喊道:\"无耻!你这是要肢解日本,我反对!\" \"是吗?\" 朱允熥目光如剑,落在小笠原脸上。 \"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了,你反不反对又有什么用?\" 小笠原梗着脖子叫道:\"就算死,我也要反对。\" 不等他话音落地,朱权唰地抽出腰中短剑,猛地捅向小笠原心脏,鲜血顺着刀柄汩汩流出,叭嗒叭嗒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殷红的小花。 朱允熥粲然一笑,\"十七叔,有话好好说,舞刀弄枪的吓着贵客了。\" 朱权冷哼一声,抽出了刀,小笠原两腿一软,倒在地上,死了。 佐竹义宣、宇都宫刚、小杉宁显个个吓得面无血色。 朱允熥和蔼可亲地问道:\"武田将军意下如何?\" 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 如果嘴硬,命就没了。 武田信长沉默半晌,说道:\"我同意。\" 朱允熥露出满意的笑容,又问道:\"佐竹将军,宇都将军,小杉将军,你们有什么意见?\" 佐竹、宇都、小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朱权怒喝道:\"究竟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三个大名吓得浑身一哆嗦,争先恐后说道: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朱允熥看着这些大名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充满了鄙夷,小日子,从今以后你就被我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他招了招手,\"都进来。\" 首先进来的是足利义满,和他的儿子义持、义直、义嗣。 然后是各地的强势大名。 有本州的山名义理、仁木义长、赤松则佑、新田义高; 有四国的斯波兼愿、北岛满仓; 有北海道的吉良赤颜、今川范国。 紧随他们走进来的,是全副武装的侍卫,人人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大刀。 这些大名都是在日本各地的地头蛇,是延继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他们大者拥有三四个县的地盘,小者拥一两个县的地盘,手下人马从八九千到三四万,是割据各地的实力派。 除这些强势大名之外,还有三十几个实力一般的大名,手下人马或一两千,或五六千,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他们走进大厅,首先看见小笠原四仰八叉躺在血泊之中,然后看见武田信长、佐竹义宣、宇都宫刚、小杉宁显卑躬屈膝站在墙边。 想也不用想,大名们就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任人宰割的命运。 朱允熥看向众人,朗声说道:\"我大明历来热爱和平,但是总有些人作死!永乐三年,杀我使臣两位,士兵五百一十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父皇盛怒之下,派遣大军渡海远征。\" 说着看向足利义满,眼中满是恼怒。 足利义满双腿发软,脊背发凉。 朱允熥话锋一转, \"今首恶后小松己死,为谋求永久和平,孤要推行改造日本的计划。\" \"刚才己经和武田将军、佐竹将军、宇都将军、小杉将军达成共识,三分日本。 九州及本州西部四县归天朝。 本州中部及四国归足利家。 本州东部及北海道归武田家和各大名。\" 说着,在墙上挂了一幅地图,拿起一支朱笔,粗暴地画了几道粗粗的红线,将笔往地上一掷,恶狠狠说道: \"就这样划分界线!谁赞成,谁反对?尽管站出来!\" 站出来那不就是找死吗?在场的大名谁也不敢吭声。 朱允熥继续说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流,皆为明土。只有我大明皇帝才是天下共主,后小松擅称【天皇】,死有余辜。因此,孤决定,从即日起,废除【天皇】!\" 此言一出,大名们无不面面相觑。 从神武天皇起,天皇己经传了一百几十代了,说废除就废除,这也太过分了! 有几个胆儿肥的大名吵嚷起来。 本州的山名义理最是义愤填膺。 \"殿下,此举甚为不妥,天皇万世一系,万不可废。\" 四国的北岛满仓,北海道的吉良赤颜也跟着附和。 \"日本是天照大神的国家,天皇绝不可以废除!\" 很多大名也跟着起哄。 朱允熥脸色倏地变得铁青,要想真正地摧毁一个国家,就得在精神上将他征服,你越是信仰什么,我便越是践踏什么。 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反对废除的,站到左边!\" \"赞成废除的,站到右边!\" 呼啦一下,左边站满了人,右边寥寥无几。 朱允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喝道:\"拿火铳来!\" 蓝玉双手呈给他一把。 朱允熥端着火铳大步流星走到山名义理面前,将黑洞的铳口抵住他的胸囗,咬牙问道:\"赞成还是反对?\" 山名义理面无惧色,\"死也要反对!\" \"嘭!\" 说时迟,那时快,山名义理扑通倒下。 \"八嘎牙鲁!″北岛满仓,吉野赤颜奋力向朱允熥扑了过去。 \"嘭!\" \"嘭!\" 朱允熥抬手就是两铳,震得手臂发麻。 大厅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 \"孤数五下,凡留在左边的,一律处死!\" \"五!\" \"四!\" \"三!\" \"二!\" 呼啦一下,大名们争先恐后往右边跑,但总有那么几个头铁的,站着一丝不动。 朱允熥咧嘴一笑,\"这几位都是难得的忠勇之士,带下去,厚葬了。\" 大厅外响起一声更比一声愤恨叫骂:\"朱允熥,你不得好死!\" 过了一会,就悄无声息了。 朱允熥笑容可掬说道:“既然留下来的各位都已同意,那此事便就此定下来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从今日起,诸位便是我大明的盟友。我们当携手共进,共创美好未来。” 众大名纷纷躬身应是,表示愿意效忠大明。 朱允熥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他知道,这些大名们绝非真心归顺,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让他们彻底臣服。 \"孤略备了些薄酒,各位将军请。\" 第92章 凯旋 盛宴之中,朱允熥满面尽欢。 他也不是个穷兵黩武的人,只要能给大明、给世界带来和平和安宁,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和朱权、蓝玉、常昇、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围坐在一桌,并肩战斗了大半年,很快就要各奔东西了,人人心中不舍。 朱允熥举起酒杯,\"十七叔,侄儿先敬你老一杯,海东行省的事,就有劳叔了。\" 朱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朱允熥又举起酒杯,对常昇说道:\"舅舅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待在异国他乡,允熥实在过意不去。\" 常昇长叹一口气,\"你娘死得早,我也没什么大本事,能帮你一点算一点,你回了南京,替我向你爹问一声好!\" 朱允熥眼圈红了,转向蓝玉,问道:\"舅姥爷身体怎么样?还扛得住吗?要不还是和我一同回南京?\" 蓝玉五十二岁了,在忽兰忽失温之战中身受重伤,一直都没法痊愈,此次远征日本,就是强撑着打下来的,其间晕厥了一次,只不过只有孙恪一人知道而己。 现在,又要将他调往大宁,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肯示弱的人。 蒙古的山川地形、水土气候,他太熟了。蒙古人的尿性,他太熟了。他自认,打蒙古,没人比他更在行的。 蓝玉摆摆手,\"无妨,我还能打。等灭了阿鲁台、马哈木,我就解甲归田,回定远养老去。\" 朱允熥暗自思忖,大宁左开平,右辽东,后方就是北平,处在明蒙交界最前沿,战略位置至关重要,大战当前,没有大将镇守,实在放心不下。 他不再强求,依次向其他人敬酒。 \"高煦、高燧,哥敬你们一杯,马剌加那一大摊子,就交给你们了!\" 朱高煦、朱高燧站起身来,一仰脖子将杯子中的酒喝得精光,齐声说道:\"只要熥哥一声令下,我们哥俩二话不说!\" 朱允熥闻言,心中一暖,差点落下泪来,拍了拍朱济熿、朱有爋的肩膀,\"你们两个在吕宋,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得闲多给我写几封信。\" 朱济熿应了一声:\"知道了。\" 朱有爋低着头不说话。 本来是一顿皆大欢喜的庆功宴,气氛却异常沉闷。 宴罢,众人散去。朱允熥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此番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聚。但为了大明的繁荣昌盛,他们必须各自奔赴战场。 第二天,朱允熥又召集朱权、常昇、曹震、张温、陈桓商议如何治理海东行省。 众人讨论一番后,决定先在海东行省建立有效的行政管理体系,呈请朝廷选拔大批能干的官员负责各县的事务。 先妥善安置从南方迁移来的三万户,劝农劝桑,鼓励手工业和商业,促进经济繁荣。 此外,为了确保海东行省的安全,朱允熥决定留下十五万大军交给朱权节制。 从辽东、山东、浙江、福建调来的水师各回原处。 从大宁都司调来的六万精锐,损失近万,由蓝玉率领,经朝鲜班师回国。 当初蓝玉手下将领,老的老,死的死,本来就所剩无几了,剩下的孙恪镇守大琉球、曹震、张温、陈桓镇守海东行省,朱寿镇守吕宋。 只剩下张翼和叶昇可以辅助蓝玉了。 朱允熥将张翼和叶昇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托: \"大将军上岁数了,浑身都是伤,你们二人要多操点心,不可让大将军太过劳累了。前线有什么紧急需要,你们可以直接给我写信,不必事事经过兵部和五军府。\" 张翼、叶昇满口应承,\"殿下放心,臣等知道了。\" 永乐五年正月十二日,蓝玉率先拔营启程。 朱允熥命陈祖义、陈祖礼调集五百艘船分批分次将大宁将士送到朝鲜去。 蓝玉一身戎装,就要登船了,朱允熥岸边相送,说道:\"我很是担心舅姥爷的身体,要不你老还是跟我回南京。\" 蓝玉很是不耐烦,\"你别犹犹豫豫好不好,大军已经启程了,怎么能轻易换帅?再说,你让谁顶替我?\" 朱允熥道:\"让高煦去。\" 蓝玉冷哼一声,大踏步向战船走去,身手敏捷攀上船,冲朱允熥挥挥手,\"你走。到了南京,替我向陛下问安。\" 这一天天气晴朗,海上风平浪静,金色的光照耀下,数百艘船载着将士们驶向对岸。 朱允熥目送着船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才回到岛根县藤原温泉山庄。 孙恪回大琉球。 朱济熿、朱有爋回吕宋。 朱高煦、朱高燧、陈祖义、陈祖礼回马剌加。 热闹非凡的岛根县一下子沉寂下来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朱允熥带着一万怀水师和八百锦衣卫返回南京。 朱允熥站在船头,海风拂过他的脸庞,带来丝丝凉意。他率领着船队在浩瀚的海面上航行,眼前的风景让他心潮澎湃。 大海一望无际,波涛汹涌,与天空连成一片。阳光洒在海面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如同无数颗钻石镶嵌其中。远处,海鸟在空中翱翔,它们的叫声回荡在耳边,仿佛是在为船队指引方向。 朱允熥心情愉悦,他感受着大海的宽广和力量,心中的烦恼也渐渐消散。在这广袤的天地间,他感到自己的渺小,也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他思考着未来,尽管海东行省已经得到初见雏形,但要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他决定在回到南京后,向皇帝请示进一步的措施,以巩固明朝在海东行省的统治。 他更期待着再次相聚,为大明而战。 先遣队到达了南京。 朱标闻报,十分欣喜,屡次三番对朱桢、朱椿说:\"允熥就要回来了!允熥就要回来了!\" 朱椿笑道:\"就是这一两天了,他一上岸,我就亲自去迎他。\" 朱允熥亦是归心似箭,永乐五年二月十九日,船到了长江囗,但见江岸上旗旗飘扬,鼓乐喧天,欢迎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第94章 相见与别离 朱桢、朱椿,以及在京尚未就藩的亲王、世子、皇子; 徐辉祖、李景隆等功勋显贵; 以及朝中文武大臣。 倾巢而出。 这欢迎的阵仗,完全就是迎接天子御驾亲征凯旋归来的,而不是迎接监国太子的。 朱允熥赶忙走到船边,在侍卫的扶持下,下了船。 朱桢哈哈大笑着迎上前,拉住朱允熥手道:\"允熥,你总算是回来了!” 朱椿也微笑着拱手示意。 朱允熥忙拱手还礼:\"六叔、十一叔,二老一向可好?\" 朱椿笑道:\"好好好!我们都好!只是你一路辛苦了!″ 朱允熥哈哈大笑:\"侄儿并不辛苦!六叔、十一叔辛苦了!\" 一片欢声笑语。 文武众臣纷纷上前参见,齐声说道: “臣等恭迎殿下凯旋归来!殿下功勋可昭日月!” 朱允熥一一回礼,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不禁露出开心的微笑。 此时,一位内侍高声喊道:“皇上有旨,着皇太子乘象辂入宫觐见!” 按照明朝礼制,只有太上皇、皇帝,才有资格乘坐象辂,太子只能乘坐玉辂。 朱允熥拱手说道:\"请回禀父皇,允熥不敢逾越。\" 内侍答道:\"陛下特许殿下可以乘坐象辂。\" 朱允熥坚决不肯,而是乘坐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在朱桢、朱椿的簇拥下,往南京城进发。 沿途警戒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前有京军鸣金开路,后有羽林卫、金吾卫持戈护卫。 所有的仪仗、扈从与天子无异。 朱允熥心情更加惶恐了。 进入正阳门,礼炮齐鸣,万千礼花飘飘洒洒从天而降。 十万军民手持彩旗,夹道欢迎,齐声高呼: \"大明威武!\" \"皇太子威武!\" 声震云霄。 朱允熥坐在马背上,微笑着挥手致意。 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奉天门前。 朱椿说道:\"允熥,皇兄要在武英殿接见你呢!\" 朱允熥暗自纳闷,武英殿一般只在举行国家大典时才用,父子相见,何必搞得这么隆重? 到了武英殿玉阶之下,他正了正衣冠。 片刻之后,突然三重殿门洞然大开。 \"传皇太子觐见!\" \"传皇太子觐见!\" \"传皇太子觐见!\" 传召之声由远及近。 朱允熥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朱桢、朱椿紧随其后。 然后是徐辉祖、李景隆等功勋显贵。 然后是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员。 进入殿中后,分班排列。 朱允熥来到玉阶之下,拜倒在地,朗声说道:\"儿臣叩见父皇,恭祝父皇龙体安康,福寿绵长!\" 朱标红光满面,夸赞道:“吾儿此行,平倭患,靖海波,为生民添福,替祖宗增光,朕心甚慰,特资嘉奖。” 文武群臣齐声进贺:\"皇太子殿下又立莫大功勋,臣等为陛下贺,为殿下贺!\" 朱标喜笑颜开,\"太子是吾真麒麟儿!\" 朱允熥从未听到老爹这的夸赞之词,更惶恐了,回道: “父皇谬赞了,儿臣不过是谨遵父皇教诲,为国尽了些绵薄之力而已。倭国得平,全赖父皇如天之德。” 朱标向他招招手,\"吾儿,到父皇这里来!\" 朱允熥走上玉阶,站到朱标身旁,看到父亲鬓角全白了,悄声问道:\"听说爹病了几月,现在好些了吗?\" 也不知道朱标是不是没听见,笑吟吟说道:\"太子,给众卿讲一讲平倭的经过。\" 朱允熥详细地讲述了此行的所见所闻。 告诉文武大臣,倭国虽孤悬海外,却不可等闲视之,今日若不将其制服,久后必为子孙后代心腹之患。 众人听得懵懂,小小倭寇,疥癣之疾而已,如何能成心腹之患? 朱允熥最后呈上了与倭奴国签订的和约。 朱标翻阅完和约后,满意地点点头,命文武大臣们传阅。 倭国被一分为三! 倭皇被废黜! 九州全岛及本州四县入大明版图!石见银山年产银三百六十万两! 其中哪一项,都是彪炳史册的莫大功勋! 武英殿中瞬间沸腾了,响起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朱标站起身来,大声宣告: “此次平倭之战,太子居功至伟。今后,望诸位爱卿齐心协力辅佐太子,共保我大明江山永固。” 群臣纷纷响应。 朱标又宣布,为庆贺平倭大捷,免除陕西、山西、山东、河南、浙江、南直、湖广、四川半年赋税,并大赦天下。 这下子群臣更高兴坏了,一个个齐呼:\"吾皇万岁!吾皇圣明!\" 朱标命在春禧殿举行庆功宴。 庆功宴上,灯火辉煌,彩带飘扬,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气氛热烈而喜庆。 宽敞的宴会厅中,摆满了丰盛的美食和美酒,香气四溢。 嘉宾们身着盛装,笑容满面地交谈着,互相祝贺着成功与喜悦。 舞台上,歌姬们翩翩起舞,犹如仙女下了瑶池。 场面盛大而壮观。 朱标仿佛换了一个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毫不掩饰的自豪。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如此开心过。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朱标对朱桢、朱椿说道: \"朕倦了,你们再乐一会。\" 悄悄向侧门走去,朱允熥跟着走了出来。 朱允熥关切地问道: “父皇可是累了?今来身体如何?” 朱标摆了摆手,“还好,朕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他看向朱允熥,眼中满是慈爱,“这次你做得很好,朕很是欣慰。” 朱允熥低头说道:“都是父皇教导有方。” 朱标笑了笑,亲切地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 “你自幼聪慧,可惜我一直忙于国事,冷落了你。这是我这些年最后悔的事。 我常想,假如时光能够倒流,那该有多好!可惜!可惜!如今你长大了,我却垂垂老矣。 我只能祈求上苍,上我再多活几年,好看着你生儿育女,家兴国旺!\" 朱允熥没想到一向坚冰一样的父亲,能够说出这么柔弱的话来,又是温暖,又是心酸,脑子空空如野,答不出一句话来。 朱标继续说道: ″吾儿,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此番又立此奇功,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位出色的君主。” 朱允熥心中感动,郑重地说道:“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期望!” 朱标点了点头,“很好!不过你也要注意休息,切不可过于劳累。父皇这些年,吃够了身子弱的苦头!” “儿臣遵命。父皇也要加倍保重龙体。”朱允熥扶着朱标,一同走向乾清宫。 到了寝殿之中,又说了几句闲话,朱标道:\"你这次一走大半年,苦了蓝灵儿。天都快亮了,你也不必守着我了,去陪陪你的妻儿。你还不知道?坤哥儿已经会走了!\" 朱允熥开心地笑了,\"是吗?那我得去看看!\" 朱标挥挥手,\"去!去!\" 朱允熥兴冲冲地走了。 朱标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走远,从床底拖出一只箱子。 又从枕头下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一层又一层,取出常兰的画像。 在案上徐徐展开,细细抺平。 常兰依然那么年轻。 两滴泪水悄然滴落。 第95章 团聚 蓝灵儿听着春禧殿那边人声喧哗,独自在灯下等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故意背过脸去。 朱允熥走了进来,看见蓝灵儿的背影,穿一件淡绿色的露肩长裙,头发乌黑油亮,高高地盘着,香肩圆润如玉。 朱允熥轻轻地走到蓝灵儿身后,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问道:“灵儿,我回来了” 蓝灵儿微微一颤,依旧没有转过头来,只是低声问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不走了。\" \"你一走八九个月,为什么信也不给我写一封?\" \"我………我……\" \"你什么你?你真的有那么忙吗?\" \"真有!二三十万将士,远征异国他乡,稍有闪失,就是弥天之祸。人前我得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人后却怕得要死。 纵然得闲,我也不知道该给你写什么,只想打完仗了,快点回来。 你说我不给你写信,为什么你也不给我写信?每次朝廷派使者过去,我都以为会捎去你的信,却一次也没有。这又是为什么?\" 蓝灵儿扑到他怀中,\"我怕!\" 朱允熥心里一疼,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蓝灵儿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靠在朱允熥的怀里,低声啜泣着。 \"你们男人,都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更何况你这样的人。我不让你出去打仗,你会听我的吗? 我什么都不能替你做,只能梦里梦里祈祷。我宁愿你是个富贵王爷,可你偏偏是个太子储君。你既身不由己,我自然身不由己。\" 朱允熥心中一阵刺痛,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却不知道拿什么言语安慰着她。 过了一会儿,蓝灵儿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看着朱允熥,眼中的爱意浓得化也化不开。 儿子带着甜甜的笑,蜷缩在一张小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被子被蹬到了地上。 脸圆嘟嘟的,胳膊圆嘟嘟的,浑身上下哪都圆嘟嘟的。 朱允熥帮蓝灵儿捡起地上的被子,盖在孩子身上,两人相视一笑。 “这小家伙,像我。”朱允熥笑着说道。 蓝灵儿半是幽怨,半是娇嗔,“像你有什么好的,以后也是迷着骑马射箭,征战沙场。我可舍不得他以后吃那样的苦。″ “那你想让他以后做什么?” 蓝灵儿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脸蛋,“我宁愿他生在平常之家,考个秀才,考个举人,做个小官儿,平平安安过一生。可是,由得了我吗?” \"听爹说,坤哥儿都会走了,真的吗?\" 蓝灵儿歪过脸去,\"哼,你这爹当得真省心。早两个月就会走了,再有几个月,就该满地跑了!\" \"会叫人了吗?\" \"会叫娘了。\" \"你说呢?\" 朱允熥心中充满了愧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是我亏欠你们母子太多了。” 蓝灵儿握住他的手,“你在外征战,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不怪你。我天天教儿子叫爹,你就等着他醒了叫你!” 说着,狠狠戳了戳他的额头。 朱允熥将她搂入怀中,“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多陪陪你们。” 这时,孩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喊了声:“娘”。 朱允熥和蓝灵儿对视一笑,眼中满是幸福。 朱允熥低头亲了亲孩子的小脸,“坤哥儿,爹爹回来了。” 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晨曦透着窗纸闪闪发亮。 一家三口相拥而眠,园子里的百灵鸟也忘记了鸣叫。 蓝玉率领大军,沿着朝鲜东海岸,日夜兼程向着大宁进发。 此时的朝鲜,尚笼罩在彻骨的严寒之中。 正在此时,吴良匆匆跑来,双膝跪地禀报:\"殿下,六王爷求见。\" \"是什么事?\" \"六王爷似乎很着急,微臣也不敢问。\" 朱允熥忙往文华殿去,未及开口,朱桢便急吼吼说道: “允熥,不好了,刚刚接到消息,蓝大将军的军队在狼林山遇到了暴风和雪崩,七万大军,现在被困在山谷里,粮草断绝,进退不得。\" 听到\"狼林山\"三个字,朱允熥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长津湖\"。 狼林山脉是朝鲜北部分界线和河流分水岭,将朝鲜北部分割为东西两个板块。 长津湖盆地就位于狼林山脉以东。 这里四面环山,山势陡峭,地形复杂,林木茂密,道路狭窄,人烟稀少,夜间最低气温零下四十度。 在春夏季节通过这个盆地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在寒冷季节,一旦突降暴雪,甚至发生雪崩,长津湖盆地无异于一个巨大的冰雪坟墓。 蓝玉一定是地形不熟,误入险境,抑或知道此地凶险,却因为前线军情紧急,而冒险通过,却十分不走运地碰到了暴雪!而数万人在山谷中通行,极易引发雪崩。 朱允熥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怎么会这样?李芳远那个狗东西是干什么吃的?他没派人做向导吗?” 朱桢焦虑万分,“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形势十分危急。” 朱允熥来来回回走着,他深知蓝玉的性格,遇此困境,必定会拼死一搏。 可是他们能走出山谷吗?如果不能,可以坚持到救援吗? \"父皇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 \"先瞒着父皇,我来想办法!\" 这时候,朱椿也急怱怱走了进来。 朱允熥道: \"一拨人去找北平郭英!\" \"一拨人去找辽东杨文!\" \"让他们火速救援蓝大将军!\" \"再派一拨人去朝鲜,告诉李成芳,蓝大将军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掘他祖宗十八代坟!\" \"再有,我要亲自去一趟朝鲜!\" 朱桢问道:\"大哥问起来怎么说?\" \"就说我到北平考察去了。\" 朱允熥回到太子东宫,蓝灵儿正在逗孩子玩。 朱允熥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却又不得不说道:“明天我又要出趟远门了。” \"去哪里?\" \"去北平。\" \"天正冷,等春暖了不行吗?\" \"国事要紧,耽误不得。\" 才出虎穴,又入龙潭,鞑子正在闹事,蓝灵儿是知道的。 她强忍着泪,背过身去。 ,“你去,多带几个得力的人,路上注意安全,别冻着了。我和坤哥儿会在家等你回来。” 朱允熥紧紧握了握蓝灵儿的手,然后带着一队亲信,骑上快马,朝着鸭绿江方向疾驰而去。 第96章 绝处逢生 陡峭的山坡上,暴雪之后极容易发生雪崩,大雪夹杂着山石一起坠落,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朱允熥心急如焚,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发疯般地往前方跑。 他骑着快马,从南京出发,穿越淮河两岸的平原、丘陵,饿了抓一把干粮,渴了喝一口凉水。 集镇、村庄、田野、河流往身后飞去。 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时间,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向前,向前,再向前…… 前方有一座繁华的大城,高大的城楼上镌着\"徐州\"两个大字。 朱允熥心头一热。 \"闪开!闪开!″ 数百骑锦衣卫风驰电掣般穿城而过,守城的士兵茫然失措地望着。 朱允熥直扑济南,转道登州。 一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随行的锦衣卫几乎跑断了气。 吴良喘着粗气说道:\"殿下,要不休整半个时辰?\" 朱允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厉声喝道:\"不行!\" 山东漕运指挥使宋礼己在海边等候多时,见朱允熥一行来了,急趋几步上前。 \"殿下!\" \"往朝鲜运冬衣了吗?\" ″运了。\" \"孤要渡海。\" \"现在风浪实在太大……\" \"立即开船!\" 宋礼和吴良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广袤的海面上,狂风呼啸而来,巨大的漩涡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巴,仿佛要将船吞进肚子里; 巨浪拍打过来,船身剧烈摇晃,随时都会倾覆。 \"殿下小心!\" \"殿下小心!\" 吴良和宋礼失声惊叫。 天上黑云密布,像一口巨大的锅盖,扣在大海之上。 终于,船抵达了朝鲜北部的义州。 眼前是一片壮丽的景象,山脉连绵,森林茂密,田野广袤。 李芳远亲自来迎。 朱允熥来不及寒暄,急切地问道:“你是否已组织救援?” 李芳远躬身下拜,\"臣己征集织了十万军民进入狼林山,无奈大雪太深,步履艰难……\" 朱允熥闻言大怒,\"蓝大将军地形不熟,你就不知道派几个向导吗?\" 李芳远连忙辩解,\"天朝大军过境,臣唯恐招待不周,只是,只是……\" \"这是什么?\" \"只是大将军执意不肯听臣的劝告,\" 将士们生命危在旦夕,朱允熥心急如焚,大声命令道: \"李芳远,不惜一切代价救出被困将士,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李芳远也想将功赎罪,身先士卒,带领着数军民,冒着严寒和狂风,艰难地向着雪崩区域前进。 狂风呼啸,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大雪如席,铺天盖地而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数万军民拿着铁锨,奋力铲雪,前面刚刚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过不了两三刻钟,就又盖上了厚厚的积雪。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贼老天,快收了神通! 朱允熥夺过一地铁锨,奋力铲雪。 他不停地挥舞着铁锨,手磨出了血泡,汗水湿透了衣衫,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李芳远叽哩呱啦喊了一大通,漫山遍野的朝鲜人又开始铲雪。 突然,朱熥听到了一声呼喊:“殿下——” 他抬起头,看到了两支队伍正从山上走来,足有一万来人。 领头的人正是杨文和郭英,他们的身上堆满了雪花,眉毛上、胡子上结着冰棱,脸上带着沉重的疲惫。 他们三天前就赶到了狼林山,肩扛背驮了大量干粮和棉衣,可是大雪封山,根本送不进去。 朱允熥走上前,紧紧地握住了他们的手,\"加把劲,救出将士们!\" 一路上,他们遭遇了无数的困难。 积雪深厚,让他们的前行变得异常艰难,稍有不慎,就会陷入雪中,没有同伴的帮助,根本没法挣脱。 他们十人一队,相互之间用绳子栓着,相互扶持着,一步步向前。 朱允熥拄着竹杖,走在队伍中间,虽然穿着厚厚的貂袭和长筒战鞋,依然冻得手脚龟裂。 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抵达了长津湖盆地的边缘。 天色渐渐黑了,李芳远问道:\"殿下,还往前走吗?\" 朱允熥毫不犹豫地说道:\"走!\" 李芳远劝谏道:\"路险难行,如果再发生雪崩,就不得了了。臣没什么,可是殿下不能冒这个险。\" 郭英、杨文、吴良也苦劝。 朱允熥沉思良久。 己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如果再折回去,蓝玉和六万大军就彻底没命了。 他无比坚决地说道:\"走!\"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到了长津盆地中心地带。 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 遍地倒着被冻得硬梆梆的战马,一只只手从雪地里伸出来。 朱允熥下马,踉跄着走过去。 他蹲下身子,握住一只冰冷的手,泪水滚落下来,喃喃自语: \"我们来晚了\" 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几十个倚靠在一起,冻成了冰雕,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朱允熥的心在滴血,他急忙命令寻找幸存者。 李芳远带领众人开始在雪地挖掘,他们用手刨,用工具挖,挖出来的,却只有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救援紧张而艰苦,士兵们的体力渐渐不支,在冰天雪地中瑟瑟发抖。 郭英和杨文打着火把,四处寻找蓝玉。 从天黑一直找到天明,始终一无所获。 完了,全完了!望着皑皑白雪,朱允熥陷入深深的绝望。 李芳远突然踉跄着跑过来,叫道:\"殿下!殿下!\" 朱允熥已成惊弓之鸟,\"怎么啦?\" \"找到了!找到了!\" 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内,数万将士像沙丁鱼一样密密麻麻麻叠在一起。 朱允熥走了进去,引来一阵阵惊呼:\"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蓝玉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嘴唇发白,双目空洞得可怕,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衣服上血迹斑斑。 他看了朱允熥一眼,又痛苦地闭上眼睛,“你怎么来了?” 朱允熥握住蓝玉的手,“舅姥爷,我来接你回家。” 蓝玉声音哽咽,“两万将士尸骨无存!张翼死了!叶昇也死了!他们跟着我南征北战,却冻死在异国他乡。” 朝鲜的大雪一般在十一月、十二月,己经开春了,却下了这么一场百年难遇的暴雪。 朱允熥好言劝慰道:\"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料到,突然雪崩了呢?\" 蓝玉使劲地拍打着石板,声泪俱下大叫:\"我之过!我之过!\" 朱允熥生起一堆火,解开蓝玉冻得硬梆梆的战袍,又脱下自己的战袍,披在他的身上。 直到此时,蓝玉僵硬的身体才感受到一丝丝暖意,泪水顺着瘦削的脸庞,无声地流了下来。 第97章 兵不厌诈 大批的棉衣、干粮运了进来,被困将士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恍惚之中。 雪地里摆放着一具具遇难将士的遗体。 在瑟瑟寒风中,士兵们默默挖掘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土坑。 冻土太坚硬了,每挖一锨都是耗费巨大的力气。 十余个巨坑终于挖成了,遇难将士被抛入坑中,草草掩埋,拢起一个又一个小山丘,片刻的功夫就被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 蓝玉走上前,脸上写满哀伤。 他颤抖着点燃了纸钱,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在与逝去的将士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纸钱在火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仿佛将人们的思念也带去了远方。 他将一坛酒浇到地上,高声说道:\"张翼,叶昇,你们一路走好!\" 人群中响起一阵阵低低的啜泣声。 蓝玉转过身,面对着幸存的将士们,高声喊道: “将士们,我们虽然损失惨重,但是我们不能倒下,我们还要去大宁!我们还要打鞑子!” 众将士齐声高呼:“继续前行!” 声音响彻云霄,回荡在这片雪域之上。 蓝玉率领着残存的军队踏上了前往大宁的征程。 尽管路途艰辛,但他们的士气依然高昂。 他们跨过鸭绿江,稍事休整之后,昼夜兼程,经镇江、耀州、广宁、义州、锦州,跋涉近两千余里,历二十五日,终于抵达了大宁。 这里是对抗鞑子的关键据点,战略意义重大。 朱允熥全程随行,目睹蓝玉神困体乏,心中忧愁不已。 到了大宁之后,蓝玉不顾满身的伤病,立刻组织兵力,加强城防,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大战。 朱允熥看着忙碌的士兵和严阵以待的蓝玉,心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慨。 他深知大宁的重要性,有事没事就亲自视察城防。 北平和大宁都是抗击蒙古的最前沿。 朱允熥将来要迁都北平,必须将这两个战略要地的军政实权牢牢抓在手中。 朱允熥的第一步,是将燕王朱棣从北平迁到开平,并且派遣郭英、铁玄、盛庸主持北平的军政事务。 北平都司的前身是燕山都卫。 洪武初年,徐达将从南方带来的貔貅虎贲们分设了六个军卫,即明初的燕山六卫。 后又渐次设立开平卫、宜兴卫、密云卫、永平卫。 洪武十三年,燕王就藩,全盘继承了徐达在北方边境的人脉和影响。 朱允熥的第二步,是将宁王朱权迁到海东行省,并且让蓝玉接管大宁。 大宁控制着松亭关要塞。 东与辽阳,西与宣府,遥相呼应。 再加上开平、兴和、东胜等据点,构成一道名副其实的塞外长城。 朱元璋异常宠爱朱权,将这座雄镇交给他。 朱权所统封疆数十城,广千余里,带甲八万,革车六千。 兀良哈三卫正在大宁之北,也划归宁王朱权的统辖之中,是朱权手下最精锐的一支力量。 朱允熥千算万算,却还是漏算了。 他怎么也料不到,征战数十年从未失过手的蓝玉,在班师途中会出幺蛾子。 最令人痛心的是,蓝玉手下两员大将张翼、叶昇死了,蓝玉在大宁,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因此,朱允熥十分不放心,只得临时放变行程,跟随蓝玉来到大宁。 就在这时,探子来报,鞑子大军已逼近大宁城。 蓝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召集将领们商议作战计划。 泰宁卫指挥为阿扎失里; 福余卫指挥为海撒答奚; 朵颜卫指挥为脱鲁忽察儿。 三个卫中,兀良哈人势力较强,故明人统称为\"兀良哈三卫\" \"兀良哈三卫\"最初由蒙古部落组成,后来成为明朝的雇佣军,跟鞑靼人、瓦剌人藕断丝连,和朱棣的关系也非常之深。 蓝玉初到大宁,立足未稳,阿鲁台就闻到了血腥味,带领五万余骑,气势汹汹而来。 蓝玉像往常那样,站在沙盘前,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并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 他考虑到大宁守军刚刚远征归来,元气大伤,不宜力战,只能巧战。 他命令道:\"阿扎失里率二千骑,出左翼,海撒答奚率三千骑,出右翼,埋伏于松亭关两侧,待敌败退时,伺机杀出,予敌以重创。\" 阿扎失里十分不服,说道:\"松亭关两侧全是光秃秃的山,那么多战马,怎么藏得下来?″ 海撒答西也跟着附和:\"我们离了堡寨,又没有粮草供应,如果被阿鲁台咬住尾巴了怎么办?因此,末将觉得既然是凭城坚守,那就让大家一齐守好了,何必将我们派出去。\" 蓝玉排兵布阵,一向是说一不二,今日竟然被两个小小的指挥质疑了,由不得勃然大怒。 厉声斥道:\"放肆,这是军令,谁给你讨价还价的胆子?\" 阿扎失里嗫嚅道:\"末将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末将只是担心敌众我寡,在松亭关挡不住阿鲁台的退路……\" \"少操你的闲心!谁让你们挡住他的退路了?你二人只须埋伏于左右两侧山上,待他通过山谷时用石头猛砸。\" 阿扎失里和海撒答奚不敢再多言,领命而去。 朱允熥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感叹蓝玉的威严。 阿鲁台大军很快来了,迅速搭起四座高台,将投石机运上去,不断地向城中发射巨石。 大宁城中没有丝毫反应,城墙上连一个防守的明军也没有。 阿鲁台彻底蒙圈了,蓝玉这个杀人恶魔,今天怎么这么窝囊? 不会是唱空城计耍我? 阿鲁台犹豫再三,派出五千骑兵,试探性地冲向城门。 然而,城门紧闭,冲到城下的鞑子骑兵只能望城兴叹。 阿鲁台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蓝玉啊蓝玉,你也不过如此!” 他挥动令旗,数万鞑子骑兵如潮水般涌向大宁城。眼看鞑子兵越来越近,城墙上突然出现无数弓箭手,箭如雨下。 同时各种火药从城墙上倾泻而下,噼哩啪啦响成一片 鞑子骑兵猝不及防,中箭的中箭,中炮的中炮,乱作一团。 突然城门洞开,数千骑战马洪水般奔涌而出。 阿鲁台大吃一惊,急忙下令撤军,可是蒙古兵己阵脚大乱,落马被践踏者不计其数。 脱鲁忽察儿率万余骑兵狂追不及。 蓝玉病恹恹躺在椅子上,望着朱允熥,悲凉地说道: \"舅姥爷真的老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比划几手三脚猫功夫了。我近来总梦见你外祖喊我喝酒,是不是命不久矣?我若是年轻五岁,今天定追到贼鞑子老巢,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让他生生世世见不敢往南边看一眼!\" 朱允熥握住蓝玉手,动情地说道:\"舅姥爷才五十多岁,不要胡思乱想。 蓝玉道:\"自从忽兰忽失温之役,我就滴酒不沾了,你可知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蓝玉凄然一笑,\"我怕梦着王弼,他们在漠北死得好惨!如今张翼跟叶昇也死了!部将纷纷死了,我却还活着,实在是问心有愧!\" 此时,阿扎失里和海撒答奚按照蓝玉的计策,率军从松亭关两翼杀出,截断了鞑子兵的退路。 阿鲁台被杀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第98章 镇国神器 大宁卫辖长城以北、西拉木伦河以南的广大地域, 左为七老图山, 右为努鲁虎儿山, 北有老哈河穿境而过,土地肥沃, 水草丰美,素有塞外江南之称。 大宁卫的地理位置亦非常重要。 北通科尔泌草原, 东通营州卫, 东南通三万卫, 正南通喜峰口 西南通古北口, 是拱卫北平的重镇。 然而这样一座军事重镇,却命运多舛。 朱棣靖难, 绑了朱权, 夺了大宁卫的兵权, 而且还一把火烧物将大宁卫烧得精光。 后又将大宁卫内迁到了保定。 大宁卫与开平卫、兴和卫互为一体, 大宁卫既弃,开平、兴和自然守不住了, 于是北方门户洞开。 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擒,瓦剌人兵临北京城下,朱棣种下的恶因终究结出了恶果。 阿扎失里、海撒答奚、脱鲁忽察儿打了一个天大的胜仗,缴获了战马三千匹,铠甲、马鞍、弓弩、马刀不计其数,喜滋滋归来。 蓝玉摆下酒宴,犒赏三军,草原上锣鼓喧天,载歌载舞。 众人喝得酩酊大醉,只有朱允熥还保持着清醒。 他看着这些战利品,心中却高兴不起来。 这一次大胜,多少有点侥幸的成分,下次却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深知蒙古人的尿性,记吃不记打,就像狗皮膏药一样,好不容易揭掉,过不了多久就又贴上来了。 要想彻底搞残搞死蒙古鞑子,不走出一条全新的路,终究是不行的 营帐之中,松明烧得正亮,照着蓝玉苍老憔悴的面容。 \"舅姥爷,我想好了,你还是跟我回南京。\" 这是朱允熥深思了一夜作出的决定,塞北苦寒,以蓝玉的身体,扔在这儿肯定没命了。 蓝玉抬起头,问道:\"你把我调走了,谁主持大宁。\" \"把平安从马剌加调回来。\" \"你怎么知道他靠得住?不怕他和燕王搞到一起吗?\" 朱允熥笑道:\"平安是很忠心的。\" \"你怎么平安忠心?他可是你爷爷的义子,从小就与和燕王交情深厚。\" \"那就把朱寿从吕宋调回来。\" \"朱寿没脑子,根本不是燕王对手。\" \"那就调曹震回来。\" 蓝玉摇摇头,\"曹震太莽了。只有孙恪文武全才,可以镇得住大宁的场子。\" 朱允熥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次日,朱允熥便下令将孙恪调离大琉球,命他前来大宁接替蓝玉。 同时,从大琉球带三万嫡系部队,以及九千匠户、军户、民户迁移到大宁来。 孙恪接到命令,不敢怠慢,在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后,乘船抵达登州,然后往大宁而来。 永乐五年四月,孙恪率部抵达了大宁。 营帐中,朱允熥伏案疾书。 孙恪走进帐中,叫了一声:\"殿下!\" 朱允熥示意他坐下,\"孙将军,孤准备呈请父皇,任命你为镇北大将军,驻守大宁,你有何方略?\" 孙恪沉思良久,说道:\"蒙古人十分难缠,居无定所,来去如风,深入大漠巢虏,也很难寻到一决胜负的机会,即使这一次打赢了,要不了多久,蒙古人也会卷土重来。 臣能想到的无非是屯田、练兵、修筑工事,严兵守境,使不得入寇,若其入寇,驱之而己,并与蒙古各部周旋,分化瓦解,扶弱攻强。\" 朱允熥轻轻一笑,\"你为什么将屯田放在第一位?\" \"大宁太偏远了,十万大军全指望从南边运粮,肯定不现实,所以首先得屯田。\" 朱允熥问道:\"阿鲁台和马哈木又不傻,明知道你屯了田就是准备打他,岂会坐视不理?倘若你粮食收获的季节,他纵兵来烧杀掳掠,你是收粮食,还是打仗?倘若被他一把火烧了,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孙恪直挠头,\"殿下说的是,臣一上都在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一个破解之道。\" \"你为什么不修一道城墙,将整个大宁围起来?\" \"这,要想将大宁囫囵围起来,少说也再修五六百里的城墙,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再说蒙古人一定会捣乱的。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修,却架不住他隔三岔五拆。\" \"修坚固一点,就不怕他拆了。\" \"长城修得那么坚固,蒙古人还不是破关而入?\" 朱允熥递给他薄薄一张纸,笑道:\"你看看这个。\" 孙恪低声念道: \"石灰石 一万斤 粘土 一千五百斤 铁粉 二百斤 粉成细末,高温煅烧,生料烧成熟料之后,冷却,加入石膏,磨成粉,以手捻之,细如麦粉,即为上好水泥……″ 孙恪疑惑地抬起头,\"殿下,这个虽然细如麦粉,却终究不是麦粉,也不能吃啊!\" 朱允熥万万没料到孙恪会有此一问,禁不住哈哈大笑,\"谁让你吃了?这就不是能吃的东西!\" \"那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个很宝贝的东西,制服蒙古人,就靠它了。你吩咐人做去,等做出来了自然就明白了!\" 孙恪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按照朱允熥的指示收集好了材料并派人制作。 十几天后,终于制作出了一千来斤水泥。 两个工匠将细砂、碎石子和一袋水泥搅拌均匀,再倒入水,搅拌得越来越粘稠,然后灌到两块木板中间。 众人屏住呼吸,不知道会有什么奇迹发生。随着时间的流逝,惊讶地发现,水泥慢慢地凝固。 朱允熥微笑着看着众人,\"明天再来看。\" 第二天一大早,工匠拆掉了木板,屹立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堵厚厚的墙。 朱允熥命令道:\"砸烂它!\" 一个身强力壮的士兵举起一块沉重的石头,用力砸向水泥墙。石头撞击在水泥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石头碎成了几块,水泥墙却仅仅留下了一个轻微的凹痕。 众人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一声声惊呼,\"啊!怎么会这样?\" 朱允熥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继续砸!\" 十几个士兵手持铁锤,狠狠敲打,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水泥墙却依然岿然不动。 \"用火炮轰!\" 士兵们将火炮推了过来,对着水泥墙一阵猛轰。 炮弹砸在水泥墙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然而,当烟雾散去,众人惊奇地发现,只是表面被炸出了许多坑坑洼洼。 朱允熥满意地点点头,对孙恪说道: “有了此物,我们便可建造坚固的城堡,抵御蒙古人的侵扰。此外,还可用它来修建道路、桥梁,造福百姓。” 孙恪佩服不已,“殿下英明!此乃镇国神器,有了它,我军就如虎添翼了。” 第99章 遥远的思念 水泥算是实验出来了,可是离大规模生产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首先得将石灰石、粘土磨成细粉,这得耗费巨大的人力和物力。 然后得磨成粉的石灰石、粘土与铁粉拌匀,然后在1500度的高温炉中煅烧至少四个时辰。 这就要了人的老命了。 大宁一带全是草原、戈壁、山丘,石头多的是,粘土多的是,唯独最缺木柴。 没有木柴作为燃料,高温炉根本运转不起来,生料根本无法变成熟料,大批量地制造水泥就只是一句空话。 大宁城往西不足二百里,闪电河畔金莲川草原之上的开平城,那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地方。 开平城一带近燕山,土地肥沃,本地有优质铁矿和陶土,最要紧的是,开平是一座煤都,不仅储量惊人,而且煤质好,埋藏浅,极易开釆。 明初,朱元璋向翼东组织了两次大规模移民。 第一次是将漠北移民南移到长城以南;第二次是从山东、山西迁移大量人口迁至开平。 山东移民打铁技艺精湛,他们靠着燕山铁、开平煤,打制出锋利实用的\"开平刀\",一经问世,就受到了北方数省的追捧。 晚清洋务运动时,李鸿章在开平军城四十里乔头屯建立\"开平煤矿\",大量移民涌入,昔日宁静的小村庄成了名震华北的商业市镇。 因为背靠唐山,改名\"唐山镇\" 将水泥场建在开平,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选择了。 于是,朱允熥决定亲自前往开平考察。 他轻车简从,沿着蜿蜒的山路向西行进。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壮丽的草原和巍峨的山脉,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广袤和神秘。 经过几天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开平城。 这里繁华热闹,市井喧嚣,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商品。 冀东的海货,塞北的木材、骡马、燕山出产的鲜果、山西人烧剩的瓷土烧盆烧缸、北平的生药,全在这里集散。 朱允熥兴奋地四处查看,发现这里的铁器制造技术果然高超,而煤炭资源也非常丰富,家家户户用小煤球烧火做饭,澡堂子的煤炉烧得通红。 在在处处显示着煤都的与众不同。 朱允熥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突听得背后有人叫了一声:\"熥哥!\" 回头一看,竟是高炽。 几年不见,高炽比从前更白更胖了。 朱允熥见到高炽很高兴,拍着他肉乎乎的脸,哂笑道:\"堂堂世子,怎么穿得像个土财主?\" 朱高炽嘿嘿一笑。 \"你不也一样吗?我爹前几天就接到孙恪写来的信了,说你要来,派了几拨人在各个要道口迎,却全都扑了空。 你怎么悄悄来了,也不吭个声?我娘听说你要来,正望眼欲穿,快跟我回家去。\" 朱允熥笑道:\"不急,我嗓子快冒烟了,先喝杯茶。\" 两人找了个茶馆。 朱允熥驴饮了半壶茶,用袖子拭了拭嘴,\"高炽,我这次是来考察的,所以没来得及去见四叔四婶。\" \"考察什么?\" \"我想在开平建个水泥场。这里有上好的铁矿、粘土和煤炭,是个绝佳的地方。” \"啊?水什么场?\" \"水泥场!\" 朱允熥解说了一番。 朱高炽听了,眼睛一亮。 “这是个好主意啊!开平城朽坏不堪,我爹也天天为着修城发愁。你这个水泥若真这么中用,岂不妙哉?” 朱允熥点点头,“正是。不过,建水泥厂需要不少资金和人手,我还要好好筹划一下。” 朱高炽重重地点头: “熥哥,你既然到了开平地界,一切事情你尽管吩咐,全包在我身上,不用你操一丁点心。” 朱允熥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 \"那是自然。\" 开平河畔,燕王府,朱棣背着手走来走去,张玉突然来报:\"王爷,皇太子来了!\" \"和谁一起来的?\" \"世子!\" 朱棣掸了掸衣襟,迎了出去。 朱允熥快步向前,拱手深深施了一礼,高声叫道:\"四叔!\" 两三年未见,朱棣已经老了很多,比从前更黑,更瘦,鬓角已经长出了不少白发。 朱棣笑吟吟说道:\"我正准备去大宁看你,没想到你先来了!\" 朱允熥笑嘻嘻道:\"侄儿早想来,奈何阿鲁台捣乱,实在走不脱身,所以今日才来。\" 朱棣上上下下打量朱允熥:\"几年不见,你又长壮了长高了。你在日本干得真不赖,足利义满那厮真不是个东西,你总算替朝廷替父皇出了一口恶气!\" 朱允熥道:\"我爹本来想以四叔为征倭大将军的,奈何四叔要对付蒙古人,分不了身。\" 朱棣握紧拳头,\"我的确想去,可惜!可惜!\" 朱棣招呼着朱允熥进府说话,两人边走边聊。 朱允熥将建造水泥厂的想法告诉了朱棣, 朱棣摸着下巴笑道:“开平遍地是煤,真能烧出水泥,那可不得了。” 朱允熥心中暗喜,有了朱棣父子的支持,此事便成功了一半。 说话间,已到了厅堂。 朱允熥突听得有人叫了声:\"我儿,是你来了吗?\" 他回过头去,徐妙云泪眼婆娑站在门口。 朱允熥一看到徐妙云,就想起了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双膝跪倒在地,哽咽道:\"四婶,侄儿来看你了!\" 徐妙云抚摸着他的脸,\"我的儿,快起来,快起来,让四婶好好看看你。\" 牵着朱允熥的手,坐在软榻上,问道:\"你媳妇儿好吗?\" \"好着呢。\" \"你儿子好着吗?\" \"好着呢。\" \"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好好待在南京不好吗,为什么整天到处乱跑?\" \"侄儿没有乱跑……\" 徐妙云面有愠色,\"你出息了,连四婶也骗了。你一会跑到爪哇国,一会跑到日本国,这会子又是从朝鲜国跑来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四婶不知道,这是国事,该侄儿出头时侄儿不得不出头。\" 徐妙云长叹一口气,\"高煦、高燧既然也到了朝鲜国,为什么不回来瞅瞅我?四五年了,我都没见着他们一面……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不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吗?\" 说罢,眼圈红了。 朱允熥低下了头,\"四婶,这都怨我……\" 徐妙云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怨你干什么,你才是最可怜的儿!\" 第100章 煤场 普天下的人都艳羡不已,只有徐妙云张口闭口,说他是可怜的儿,朱允熥心有戚戚焉。 很多时候,他的确觉得自己可怜。 君临天下又怎么样,富有四海又怎么样,晚上睡觉不也是只睡一张床吗? 如果有得选,他未必愿意当这个皇太子。 说话间,燕王府的人己摆上了满桌的美味佳肴,都是徐妙云亲手操办的。 朱棣主位上坐着,朱允熥、朱高炽一左一右坐着。 徐妙云坐在朱棣对面,不停地给朱允熥夹菜,\"我的儿,你多吃点,看把你瘦的!\" 朱允熥碗里都堆成了小山。 朱棣问道:\"你爹近来身体怎么样?\" 朱允熥一听这话,心里便充满了忧愁。 老爹的身体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真到那时候,自己可真是举目四望,无依无靠了。 朱棣追问:\"怎么?大哥身体不大好吗?\"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况且朱棣一向耳聪目明,消息灵通,朱允熥只得老实答道:\"是,这两年比从前更……\" 朱棣满满地灌了一杯酒,放下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一向好强,小时候读书常常读到后半夜。我就不明白了,读那么多书是打算考举人考进士吗? 后来监国了,更是没日没夜地干。那些穷酸文人写的折子,又长又臭,他也能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看完。每天起五更,睡半夜,铁打的人都扛不住。 太医院的那伙子人全是废物,只会背医书搪塞人。依我看,大哥的病,一是是累出来的,二是久坐不动,气血不通,三是思虑过度,损伤了元气。\" 朱允熥暗暗惊叹,朱棣的确目光如炬。 “四叔说得极是!侄儿也曾劝过父皇,注意休息,保养身体,凡事心放宽些,但父皇总听不进去。” 朱棣安慰道:“你不必太过忧心。等蒙古人消停了,我回一趟南京,好好劝劝大哥。国事再要紧,终究没他的身体要紧。” 看来四叔还是很重兄弟亲情的。 用过膳,朱允熥和朱高炽商议起开采煤矿的事。 煤矿广泛分布于陕西、山西、北直隶、河南、山东、辽东各地。 但是碍于这些产地交通不便,无法大量开采运往南方。 如今在开平开设水泥场,煤矿现采现用,正好解除了煤炭的运输难题。 而且,开平的冶铁业发达,将来在这里开办军工厂,也需要大量消耗煤炭。 朱高炽满口应承。 \"开平有三万军户,却并没有那么多的地种,可以抽调五千户出来,专门开采煤矿。不足的,则需要北平布政司派遣了。\" 朱允熥闻言,立即派人去北平,召布政使铁铉。 铁玄很快来了。 朱允熥对朱高炽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在开平开办全国首家煤业开采场,所产的煤主要供应水泥场的需要,多余的部分囤积起来,遇有雪灾的话,供应给平民老百姓取暖之用。\" 铁铉道:\"殿下,据微臣所知,北平的老百姓只会挖很浅的煤,稍微深一点的煤就无能为力了,北平布政司派不出专会挖煤的匠户。\" 中国古代对煤炭的发现和使用历史悠久,但是大规模的开采一直到北宋才出现。 尤其是开封,近百万人口几乎天天使用煤炭,有着非常成熟的开采技术。 但北宋灭亡,开封陷落,煤炭的需求消失,自然就没有什么人愿意开采了。 开采煤矿充满了危险,要防止塌方,中毒,没有足够可观的收益,谁愿意干? 朱高炽思考片刻后,建议道:“陕西、山西很多人以采煤为生,可以从那里招募一些经验丰富的矿工。 只是这些人不一定愿意背井离乡到开平来,如果强征的话又显得扰民。” 朱允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他们优厚的待遇,自然肯来了。 开办采煤场和水泥场,然后在大宁、开平广修堡垒,粗略估计少则需要二百万两银子。 这几年战事不断,消耗钱粮不计其数,朝廷财政拮据,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不如成立一个股份公司,募集资金。\" 股份公司?这可是个闻所未闻的新鲜词。 朱高炽和铁铉面面相觑。 朱允熥解释道:\"就是由朝廷和民间共同出资,按出资比例分配利润。这样一来,既解决了资金问题,又能调动民间的积极性。” 朱高炽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但要想吸引民间资本,还需要动一番脑筋。” 铁铉也表示赞同:“此法甚妙。微臣回到北平,邀请一些富商,鼓动他们入股。能够做朝廷的生意,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 朱允熥笑道:“甚好。此事就交给你们去办。一定要把这个股份公司办好,让它成为我们大明的一项重要产业。” 朱高炽和铁铉回到北平,就开始着手筹备股份公司的事宜。 朱高炽苦笑道:\"二百万两银子,要我们找,这可到哪儿去找得到啊!\" 铁铉也十分头疼,但太子既然开了这个口,就算上天入地,也得办明白了,道:\"只好刮一刮北平城里的有钱人了。\" 朱高炽问:\"刮谁?\" 铁铉道:\"自然是那些大小商人。\" 他们邀请城中最富有的八名商人,到布政使衙门喝茶。 堂堂堂燕王世子,降尊纡贵请他们喝茶,所为何事? 富商们惴惴不安地坐在布政司大堂,低声议论: \"知道世子召见咱们是为了什么吗?\" \"谁知道啊。\" \"听说是皇太子到了开平,正和燕王爷议事呢。\" \"啊,太子来了,是真是假?\" \"蓝大将军刚在大宁和鞑子打了一仗,不会是要咱们助饷?\" \"不可能,朝廷会缺咱们这几个小钱?\" \"有啥不可能的?朝廷派了三十万大军平倭。听户部的郎官说,花了三千万两银子!\" \"不是说找着银山了吗?\" \"找着又怎么样,还得挖出来啊。\" 正这时,衙役高声唱道:\"燕王世子驾到!\" 众富商慌忙站了起来,燕王总喜欢骑着马遛达,远远地还能看上一眼,世子本就性喜安静,平素深居简出,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商户能见着的。 朱高炽一身华服,在铁铉的陪同下,气宇轩昂走了进来。 \"草民等见过殿下!\" 众富商齐声施礼。 朱高炽笑容可掬挥挥手,十分谦和地说道:\"各位都请坐。\" 世子如此客气,众富商更不安了,满腹狐疑坐下。 铁玄说道:\"诸位或许知道了,皇太子殿下到了开平,要在开平兴办一家采煤场,所需资金十分浩大……\" 众人一听,果然没有猜错,无不低下了头。 铁玄继续说道:\"朝廷有的是钱,皇太子是想给诸位一个发财的机会,让你们入股,每股五万两白银。 入股之后,你们就是煤厂的股东了,将来按股分红,保你们稳赚不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 一开口就是白银五万两,众富商心里直打鼓,脸上却不敢有任何异样。 五万两白银,可不是一笔小钱。 什么入股不入股的,说辞而已。 别说股息了,就算股本被吞了,难道还敢跑到南京跟皇太子打官司不成? 大堂中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第一炮就哑了,铁玄有些着恼,大声问道:\"是本官没把话说清楚,还是你们没听明白?\" 第101章 搞钱 布政使大人怒了,富商们更不敢吭声了。 朱高炽笑吟吟道:\"太子说了,这事全凭自愿,绝不勉强。既然诸位心存顾虑,那就算了,诸位请回。\" 朱高炽转身便走,丝毫不给富商们思考的余地。 铁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种状况之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走啊! 富商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位年长的富商站了出来,说道: “各位,别说是皇太子要咱们入股,就是要咱们捐赠,那也是咱们莫大的福气。只要能搏皇太子一笑,别说五万两了,就是五十万两又怎么样?这些年,皇太子办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这样提携咱们,这可是祖宗积下的福气啊。” 其他人听后,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他们一同追上铁铉,表示愿意出资支持朝廷开挖煤矿。 铁铉冷笑道:\"你们可真是不识好歹,弄得像是皇太子要骗你们钱似的!\" 富商们忙辩白,\"布政使大人误会了,天打五雷劈,草民就算再糊涂,也不敢存着这样的心思……\" 铁铉是个牛脾气,喝道:\"迟了,滚!本官不稀罕你们几个臭钱。\" 富商们胆都吓破了,齐唰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纷纷说:\"大人恕罪,草民们知错了!求大人给草民们一个发财的机会。\" 铁铉不为所动,只是两眼望着房顶,捻须不语。 朱高炽见此情形,赶忙出来打圆场,“罢了罢了,铁铉你就莫要再为难他们了。既然诸位都有这份心意,那本世子就代皇太子收下将、你们的心意。” 富商们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谢恩。 这个说:\"我入一股。\" 那个说:\"我入两股。\" 朱高炽和蔼可亲地笑,\"想入多少股,就入多少股,绝不勉强,全凭自愿哦。\" 众富商应声不迭,\"是是是,草民等全是自愿。\" 一会儿功夫,就募集资金七十五万两,朱高炽笑得更亲切了。 朱高炽命人将富商们一一登记在册,并承诺会向皇太子禀报此事。待富商们离开后,朱高炽与铁铉相视一笑。 “这些富商还真是慷慨。”朱高炽感慨道。 铁铉摇摇头,“若不是你这一番唱念做打,他们怎会如此踊跃?不过,五十五万两虽不少,但要开挖煤矿,怕还是不够。” 朱高炽点点头,“没事,咱们明天再发几张请帖,凑够二百万两了,再禀报太子。” 两人商议已定,笫二天又发了十张请帖。 北平城里富商巨贾如丧考妣,第二天只得到布政司衙门赴约。 朱高炽和铁铉如法炮制,又榨了六十万两白银。 这天,朱高炽和铁铉正在府中喝茶,商讨接下来的计划。突然,门房来报,说有一位神秘客人求见。 朱高炽和铁铉对视一眼,心中疑惑。朱高炽问道:“来人可有说找谁?” 门房回道:“那人只说要见两位大人,还带来了一份厚礼。” 朱高炽和铁铉更加好奇,决定见见这位神秘客人。不多时,只见一位奇装异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见到朱高炽和铁铉,立刻躬身行礼,说道: “在下听闻两位皇太子正在筹备挖煤之事,特来献上一份薄礼,希望能为朝廷出一份力。”说着,他递上了一张银票。 朱高炽接过一看,竟然是一百万两银票!他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扶起男子,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位?为何如此大方?”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只是一位普通商人,久闻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一心为国为民。此次挖煤之事,乃是利国利民之举,在下自然不能错过。” 朱高炽和铁铉听了,甚是感动。 朱高炽说道:“多谢阁下慷慨解囊,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本世子也好禀明皇太子。” 男子躬身施了一礼,\"些许小礼,不敢惊动太子。\" 说罢,扬长而去。 朱允熥正在开平和朱棣说着闲话,朱高炽回来了,喜滋滋说道:\"熥哥,二百万两白银筹齐了!己经堆进通州银库了!\" 朱允熥吃了一惊,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筹二百万两白银?\" 朱高炽也蒙了圈,说道:\"你跟我和铁铉说的啊?\" \"我怎么说的?\" \"你说,又要开办煤矿,又要开办水泥场,又要在大宁和开平广修工事,少说也得二百万两银子……\" 朱允熥笑出声来,一拍大腿,\"我的确这样说过,但也只是随口抱怨一下,什么时说过全让你们筹啊?\" 朱高炽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场误会。 朱允熥问道:\"这么多钱,从哪来的,不会是你们大搞逼捐敛来的?\" 替你搞钱,你还说得这么难听,朱高炽把搞钱的过程说了一遍。 朱允熥苦笑着摇头,\"你呀你!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算了,过几天再说。什么人那么豪横,一出手就是百万两白银?\" \"我要他留名,可他不肯留。\"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敢收人家那么多钱?\" \"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为啥不敢收?\" \"是个什么人?\" \"穿着很怪异,讲的话也别别扭扭的,十有八九是个番子。\" \"番子?北平城里有多少番子?\" \"不多,也不算少。有些是从西域来做生意的,有些是往南京朝贡去的……\" 朱允熥看向朱棣,\"四叔,能找见吗?\" 朱棣点点头。 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儿,长得又白又胖,手里捉着一只蛐蛐儿,脚步蹒跚着走过来,笑嘻嘻爬到朱棣腿上。 朱允熥问道:\"高炽,这是你儿子瞻基吗?\" 朱高炽疑惑的望向朱允熥,心中纳闷不己,儿子的名字上月才取好,还没来得及报宗人府核宗,他怎么就预先知道了? 第102章 跛子帖木儿 朱棣不愧在北平经营多年,果然神通广大,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那个神秘的番子。 朱允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命令将他带上来。 只见那人长着长长的山羊胡子,头戴尖顶帽,身穿乳白色窄袖短衣,腰系着黑色腰带,脚穿着长靴,与中原汉人的装扮迥异。 朱允熥与朱棣对视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躬身答道:\"我是大察合台汗国大可汗的第四个儿子不赞。\" 朱允熥吃了一惊,遥远的西域终于来人了。 朱元璋常常比肩强汉盛唐,但是终明一朝,西域都不在版图之内,在这一点上,比汉唐差远了。 西域地方政权屡经变迁。 北宋时期诞生了喀喇汗国,喀喇汗国被西辽灭亡,西辽被蒙古灭亡。 西域一分为二,变成察合台汗国和窝阔台汗国。 两国征战不休,察合台汗国吞并了窝阔台汗国。 一百年后,察合台汗国再次分裂成西察合台汗国和东察合台汗国。 跛子帖木儿控制了了中亚和波斯,一路向东扩张,吞并了西察合台汗国。 东察合台汗国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洪武二十三年,曾派遣使者到南京,欲联合明朝,攻打帖木儿帝国。 朱元璋拒绝了。 明朝以江南为大本营,所能达到的极限就是哈密,想在西域用兵,补给线实在是太长了。 朱允熥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在北平?” 不赞目光灼灼,朗声道:“我奉父汗之命,欲往南京朝拜大明天子,闻听太子殿下在北平,所以也想朝拜太子。\" ″所为何事?\" \"跛子帖木儿自诩成吉思汗转世,在撒马尔汗与伊犁河谷集结了重兵,欲夺我疆土,然后图谋大明,父汗派我与大明结盟。” 朱允熥心中好笑,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档次,谁踏马跟你结盟? 朱棣看向朱允熥。 东察合台汗国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最重要的是,能够截断鞑靼人阿鲁台、马哈木与跛子帖木儿之间的联系。 朱允熥深知出兵西域并非易事,犯不着替别人出头,只仰着头沉思不语。 不赞见状,急忙说道:“父汗承诺,若大明相助,愿岁岁朝贡,永结盟好。” 朱允熥略一沉吟,答道:\"路途遥远,出兵不易,你还是自求多福。\" 说着,将一百万两银票递还给他。 \"无功不受禄,银票你拿回去。\" 不赞脸色惨白,不肯接银票,若搬不来救兵,汗国就完了。 “望太子殿下三思,若是帖木儿得了西域,必犯大明边境。到时生灵涂炭,百姓受苦。” 有没有搞错,你这是在求我,还是在威胁我? 朱允熥淡然一笑,\"这倒不用你操心,南京你也不必去了,去了也是白搭。\" 朱棣见状,拱手道:“殿下,跛子帖木儿居心险恶,且狂妄至极,与阿鲁台、马哈木勾勾搭搭,久后必为大患。” 朱允熥这才对不赞说道:“你先回驿馆歇息。″ 跛子帖木儿是个名副其实的杀人魔王。 他的军队杀死了1700万人,占十世纪纪世界人口的5 帖木儿1336年出生于中亚河中地区,是个突厥化的蒙古人。 洪武二年控制了西察合台汗国,随后征服了中亚、西亚、南俄、北非、印度。 在真实的历史线中,永乐三年,跛子帖木儿一举灭亡了东察合台汗国,然后集结三十万大军,从伊斯坦布尔出发,征讨遥远的东方帝国。 中亚无数小国向朱棣报告,帖木儿要打过来了。 朱棣就等着帖木儿来,结果帖木儿走半道上死了。 帖木儿的孙子巴依被拥立为大汗,然后被四叔沙哈鲁篡位。 朱棣空等了一场,就把集结的大军给西域来的四十几国使者来了一次大阅兵。使者们大受震撼。 后来朱棣派礼部郎官陈诚出使西域,来到帖木儿国,帖木儿的儿子沙哈鲁正式向大明称臣。 朱棣还专门发了封国书恶心沙哈鲁,让他们叔侄和睦相处,不要窝里斗。 朱棣应该哭帖木儿死的太早了,否则真的打起来,永乐大帝的武功完完全全可以超越刘彻和李世民了。 历史还是在照着既定的轨迹在发展,东察合台汗国己经危如累卵,黑的儿火者派遣儿子不赞携三百万银票向大明求援来了。 这东察合台汗国物产丰富,最富盛名的是马,非常之矫健彪悍,在和明朝的贸易中赚了数以百万计的银子。 不察贼精贼精的,只拿出了一百万两银票,想将剩下的二百万私吞了。 眼见求援不成,不赞跪地痛哭:\"殿下,帖木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请殿下大发慈悲,救救敝国。\" 朱允熥继续推诿:\"路途实在太遥远了,真的帮不了你。\" 不赞以头叩地:\"只要殿下应允,敝国愿意再进献白银二百万两,宝马五百匹。\" \"真不是银子的事。\" \"为了方便天朝驻军,敝国愿意再献出吐鲁蕃之地!\" 朱允熥心里一万匹卧槽马跑过,看来黑的不儿火者是真的被跛子帖木儿吓破胆了,为了求援是真的不惜血本。 可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跛子活不久了。 吐鲁番是西域的战略要地,那里的葡萄实在绝,得到此地意味着财富,意味可以更好地掌控西域局势。 他扶起不赞,沉声道:“难得你如此忠顺,孤也不能见死不救” 不赞感激涕零,连连叩头,\"殿下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说着,又双手呈上二百万两银票。 正打着饥荒,朱允熥欣然笑纳了。 \"孤即刻传令哈密指挥使宋晟,令他移驻吐鲁蕃,一旦帖木儿侵犯察合台,就会给予援助。不过,十万大军的粮草得由你们供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不赞千恩万谢后,依依不舍离开了。 朱棣心里痒痒的,冲朱允熥讨好地一笑,\"光宋晟那三四万人也不行啊,你准备派谁去打跛子帖木儿?\" 朱允熥灿烂一笑,\"四叔想去吗?\" 朱棣不假思索:\"当然想啊!\" 朱允熥掰着手指头一算,现在离跛子帖木儿之死还有两年。 \"四叔先狠狠干蒙古人,然后侄儿呈请父皇,封四叔为征西大将军,一路往西,灭了跛子帖木儿。\" 朱棣脸上笑开了花。 第103章 奇招 朱高炽走进来,笑嘻嘻说道:\"熥哥,这下发财了,又是三百万两银子到手了!\" 朱允熥反手将银票拍在桌子上,\"叫那些富商来见我。\" \"有什么事吗?\" \"把你逼捐的银子还给人家。\" \"啊?这……″ 朱高炽愣住了,\"熥哥,这可是二百万两银子啊,咱们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朱允熥一脸严肃,\"强取豪夺不是君子所为,不能因蝇头小利失信于民。\" 朱高炽无奈,只得吩咐人去办。 富商听见燕王世子来传,一个个腿都软了,已经出过血了,还有完没完? 第二天,富商陆陆继继到了开平燕王府。 朱高炽袖着手走出来,在众富商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两三遍,突然问道: \"本世子向你们逼捐了吗?\"众富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 朱高炽猛地一拍桌子,\"说啊!\" 有一个胆子大的富商赶忙说道:“谁说世子逼捐了?草民都是自愿捐出银子,支持朝廷开办煤矿的!” 富商们吓得浑身发抖,纷纷点头称是。 \"去!是太子召见你们。\" 众富商哈着腰走了进去,远远看见朱允熥居中坐着,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走。 \"走啊!\"朱高炽催促一声,众人才敢往前走。 朱允熥看着这些战战兢兢的富商,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无奈。 他微笑着开口道:“各位不必如此害怕,此次召集大家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众人闻言,皆是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朱允熥接着说道:“朝廷开办煤矿之事,诸位都有所贡献,孤代表朝廷感谢诸位。” 富商们听后,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纷纷说:\"殿下言重了!言重了!\" 朱允熥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孤给你们郑重承诺,不是要你们捐款,是特准许诸位参与煤矿的的股分。今后,煤矿的利润,诸位也能分享。” 此言一出,富商们顿时喜形于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能够抱住朝廷的大腿,还怕不能发财吗? 朱允熥继续说道:\"既然是入股,自然全凭自愿,诸位有想退股的,现在就可以退。\" 众富商连连摆手: \"不退,不退,打死不退!\" 朱允熥笑了笑,\"既然你们诚心入股,孤就准了。\" 说罢,亲手写了一份章程,郑重其事按上手印,盖上印玺,说道:\"你们看一看,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签字画押。\"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说道: \"皇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何须如此屈尊?\" 朱允熥笑道:\"做生意讲一个公平守信,孤是想让你们相信,朝廷不会倚势欺人。\" \"草民信!\" \"草民信!\" 富商们激动地接过章程,如获至宝般仔细阅读起来。 他们越看越兴奋,这不仅是一份特许权,更是未来财富的保障。他们纷纷签字画押,对朱允熥充满了感激之情。 待所有人都签好后,朱允熥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众人说道:“希望诸位与朝廷携手合作,共同努力,让煤矿事业蒸蒸日上。” 有一个富商小心翼翼说道:\"草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殿下……\" \"有话尽管说。\" \"草民想问的是……是……\" \"是什么?\" \"草民…草民…还想多入几股,行不行?\" 朱允熥开怀大笑,\"肯定行啊。\" 众富商欢呼雀跃,\"我也要多加几股,我也要多加几股!\" 朱高炽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感叹,允熥的手腕果然高人一筹。 不仅化解了逼捐的危机,还成功拉拢了这些富商,为朝廷带来了更多的银子和声望。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这次会面圆满结束。 富商们怀揣着希望离去,准备大发横财。 从陕西、山西征调的矿工陆陆继继来了,工部矿业司也派来了几十名官员。 朱允熥深知采矿的艰辛,嘱咐朱高炽尽力善待矿工,按时发给他们足额的粮食和工银。 永乐五年七月,开平煤矿正式开业了,当一筐筐黑亮黑亮的煤从煤井里吊上来时,人群沸腾了。 朱允熥此时早己返回南京,朱高炽兴冲冲向他报告。 有了煤,水泥厂也可以开工运转了。 一车又一车水泥被运往开平。 孙恪率领大军,前出开平百余里,修筑城墙。 阿鲁台闻讯,带领三万余骑前来破坏。 孙恪和朱棣早有准备,孙恪只管筑墙,朱棣只管对付阿鲁台的破坏。 阿鲁台的骑兵不断冲击着工地,但是明军早已做好了防御工事。朱棣亲自率领铁骑冲锋,与阿鲁台展开了激战。 战场上杀声震天,双方僵持不下。就在此时,邱福、朱能带着增援部队,他们从侧翼包抄了阿鲁台的军队。 阿鲁台见势不妙,下令撤退。 朱棣趁势追击,阿鲁台北遁二百余里。 朱棣在沙漠戈壁中与阿鲁台躲猫猫,僵持了整整一个月。 隔着斡难河,阿鲁台得意洋洋地大笑,\"四殿下,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草原上砌城墙,你是怎么想的。\" 朱棣反唇相讥,\"你管我怎么想?\" \"殿下砌得再快,也比不上我拆得快啊,殿下总不能一辈子防着我?\" 朱棣懒得跟他费口舌,弯弓搭箭,\"嗖\"地射了过去。 邱福擂响了战鼓,将士们一鼓作气强渡斡难河。 阿鲁台一溜烟跑了,第二天一大早,又回到斡难河边,哟呵,对岸一个人也没有。 阿鲁台故技重施,又往大宁进发。风驰电掣二三百里,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阿鲁台害怕朱棣耍什么花招,越往前越心虚。 他派了一支三百人的先遣队前去打探消息,回来报告说,前面的确没有明军阻拦,但围起了一道三四百里的城墙。 阿鲁台惊问道:\"有这么长吗?\" \"有,把上都和大宁全挡起来了!\" \"有多高?\" \"少说有一丈来高。\" 阿鲁台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大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104章 内外交困的阿鲁台 阿鲁台带着手下往南疾驰。 行二三百里,果然见到一堵高大的城墙,蜿蜒数百里,横亘在漠南的青青草原和茫茫荒滩之上,头在上都,而尾到了大宁。 城墙高三四丈,宽一二丈,宽阔的墙顶建有密密麻麻的箭垛和炮台,居高临下俯视着北方。 阿鲁台顿时傻眼了,这难道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吗? 蒙古地瘠民贫,贸易也好,劫掠也好,如果不从南方获取食盐、铁锅、粮食、布匹、黑炭,就只能活活的饿死,冻死。 而这道城墙,就如同一道绞索,套到了蒙古人的脖子上。 \"阿鲁台!\" 城墙上突然响起一声断喝。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你这是送死来了吗?\" 阿鲁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城墙上站着一员大将,身材高大魁梧,身披一件血红的战袍。 数以千计的明军手持大刀,肩背弓箭,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远处的城墙上跑了过来,躲到箭垛之后。 与此同时,洞口伸出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铳口伸出一支支油光锃亮的火铳。 阿鲁台心中一惊,他认得此人,正是明朝名将孙恪,屠忽兰忽失温就有他的份。 孙恪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阿鲁台,手中的大刀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阿鲁台咬牙切齿,他知道此时已无路可退,唯有拼死一战。 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声命令:\"开炮!开炮!\" 刹那间,成百上千发炮弹向着城墙飞去,打在城墙上,发出巨雷一样的闷响,火花四射。 蒙古被明朝封锁了几十年,生铁熟铁奇缺,逼得他们转头西向,从跛子帖木儿手上购买了大量最先进的火炮。 跛子帖木儿攻克了巴格达、德黑兰、伊斯坦布尔、撒马尔罕,每一座城池在火炮的暴击下都不堪一击。 然而这一次,密集的炮火终于停了,城墙却岿然不动。 阿鲁台倒吸一口凉气,大呼不妙。 孙恪果断命令还击,一时间箭矢如雨,像蝗虫般飞了过去。 鞑子军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紧接着炮弹呼啸而至,落在鞑子军阵营中,炮弹落处,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不一会功夫,城墙外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和血腥味,还夹杂着烧焦的味道。 阿鲁台怒不可遏,命令步兵搭上云梯,朝着城门发起冲锋。 孙恪毫不畏惧,指挥士兵还击。 城墙上方,箭矢如雨般落下,投石车不断抛出巨大的石块,砸向下方的攻城军队。 鞑子士兵们顶着盾牌,奋力向上冲,云梯被竖起,鞑子兵攀爬而上。 守城明军士兵凭借人多势众,将攀上城墙的鞑靼兵砍得鬼哭狼像嚎,非死即跳。 突然城门洞开,数以千计的骑兵呼啸而出,冲入敌军阵营。 双方士兵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色四溅。 喊杀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战场上空。 城墙下,堆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一片惨状。 鞑靼兵毫不退缩,前赴后继地向城头,明军死战不退,保卫着城池。 鞑靼兵仰攻城池,渐渐不支,开始向后退却。孙恪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出击。 明军士气大振,乘胜追击。 阿鲁台率军逃往应昌。 这一仗鞑靼军战死九千人,损失战马一万五千匹。 阿鲁台哀叹不己,去冬的大雪灾,牛羊冻死一大半,存贮的粮食、盐巴、布匹己消耗殆尽。 夏天已过,寒冷的冬天眼看就要来临。 明军不需要发动大规模的攻击,只需要这样严密封锁,鞑靼人就能活活饿死、冻死。 阿鲁台心都是凉的,召集他的儿子们开会,商讨应对之策。 阿鲁台的儿子们争论不休。 也先孛罗提议投降。 失捏干主张战斗到底。 阿卜只奄主张向北迁徙寻找新的生存之地。 昂克孛罗主张迁往辽东。 火儿忽答孙则向西,投靠跛子帖木儿 五个儿子五种主张,谁也说服不了谁,争吵不休,阿鲁台沉默不语。 蒙古分为三大部,分别是:鞑靼、瓦剌、兀良哈。 但事实上,瓦剌的血统很不纯正,它只是一个极其边缘化的蒙古民族,而且很长时间与蒙古本族闹别扭。 鞑靼是正统的成吉思汗后裔,而瓦剌只是蒙古的外戚。从前蒙古帝国强大显赫时,瓦剌就跪舔鞑靼人。 如今北元小朝廷已经名存实亡了,瓦剌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就在阿鲁台犹豫不决的时候,马哈木嗅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鲁台还在思考该如何选择时,营地中突然闯入一批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瓦剌首领马哈木。 这也是蒙古高原上的风云人物,他的儿子脱欢重新统一了蒙古帝国,他的孙子也先制造了\"土木堡之变\",兵临北京城下。 马哈木率领着大批瓦剌骑兵,包围了阿鲁台的营帐,眼神冷漠看着阿鲁台,说道: “有人说你拥立的鬼力赤并非真正成吉思汗的子孙,而是一个杂种,你作何解释?” 阿鲁台心中一沉,他没想到瓦剌会在这个时候背叛他。 怒斥道:\"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鬼力赤就是货真价实的成吉思汗子孙。\" 马哈木反问:\"谁可以作证?\" 阿鲁台斩钉截铁说道:\"帖木儿可以作证。\" 马哈木讪笑道:\"你是说那个跛子吗?他还说自己是成吉思汗转世,你信吗?\" 阿鲁台:\"你说鬼力赤是假的,有什么证据?\" 马哈木针尖对麦芒,\"你说鬼力赤是真的,又有什么证据?\" 阿鲁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们,众人皆露出愤怒与不甘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对着马哈木吼道:“马哈木,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究竟想怎么样?” 马哈木用不可质疑的语气说道: \"鬼力赤既然是假大汗,那么你这个太师自然也真不了。应该在和林召集蒙古各部开会,推举出一个真正的大汗。\" 你说重选就重选?你怎么不撒泡屎照照镜子呢? 阿鲁台破口大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和朱棣勾搭多少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阿鲁台的儿子们拔刀出鞘,一场血腥的混战一触即发…… 第105章 宏大的构想 几十名瓦剌人也亮出了手中的弯刀。 马哈木面无惧色,义正辞严说道: \"你最好老实一点,八万瓦剌骑兵弓在手,箭在弦,你如果敢挑起内乱,你就是蒙古的罪人。\" 阿鲁台大声斥责道:\"挑起内乱的是你,只有鞑靼人才有资格成为蒙古高原的主人,你们瓦剌人永远都不配,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北逃大草原的元兵后裔,主要是左翼的察哈尔万户和右翼的永谢部万户。 其中察哈尔万户主要有八部。 永谢布万户有十个小部落。 阿鲁台是永谢布万户阿苏特部落的酋长。 这种部落林立互不服气的状况一天不改变,蒙古就一天陷在内斗的泥潭里,就无法对明朝产生真正的威胁。 不论是阿鲁台,还是马哈木,都梦想着统一蒙古,重现成吉思汗的光荣。 而明朝的战略则是不遗余力地,阻止蒙古的统一。 阿鲁台在和马哈木激烈对峙,谁也不敢动手。 马哈木走后,阿鲁台终于清醒了,再不向明朝服软,就死定了。 他厚着脸皮找到朱棣,声称愿意向明朝称臣。 朱棣不敢擅作主张,派张辅向南京报告。 张辅一路奔波,抵达了南京,前往宗人府,将朱棣的奏折呈送给朱桢。 朱标龙颜大悦,问朱允熥道:\"你以为如何?\" 朱允熥沉吟片刻,说道:\"对付蒙古人,须得三分武力,三分贸易,三分权谋,他既然肯臣服,朝廷也不必对他赶尽杀绝,反正时间在咱们一边。\" 战与和是朝廷第一大事,朝堂之上,众臣议论纷纷。 兵部和五军府认为,蒙古人不讲信义,不应给他喘息的机会; 户部和工部则认为打仗太费钱,就算打下来了也没法治理,不如顺水推舟应允了。 朱标目光扫过群臣,缓缓说道:\"太子以为如何?\" 朱允熥拱手答道:“可派使者前往开平,面见阿鲁台,观其真伪,再做定夺。” 朱标问道:\"甚好,宜派谁往?\" 朱允熥道:\"儿臣以为,杨士奇可当此任。\" 朱标:\"准奏。\" 杨士奇临行前拜见朱允熥,问道:\"殿下有何旨意?\" 朱允熥道:\"阿鲁台必定要求朝廷开放贸易,然后才肯称臣,你怎么答复他?\" 杨士奇:\"臣先要他表示出诚意,才跟他谈。\" 朱允熥:\"如何表示?\" 杨士奇:\"他必须派一个儿子到南京做人质。\" 朱允熥:\"你怎么知道他派来的是真儿子,还是假儿子?就算他送来的是真儿子,该翻脸时还不是照常翻脸?\" 杨士奇一时语塞,\"请殿下训示。\" 朱允熥道:\"不必在意他有无诚意。阿鲁台将和谈当作权宜之计,孤何尝不是?他要开放贸易,你便答应他,反正贸易操之于我。\" 说着掏出两封密信。 \"这两封信,交给燕王和孙恪。\" 杨士奇问道:\"臣是和张辅一起去开平吗?\" 朱允熥道:\"张辅留在南京,另有任用。\" 就在上月,安南国王之孙陈天平不远万里跑到南京,告发权臣胡季犁欺瞒朝廷,弑君自立。 朱棣勃然大怒,要为陈天平主持公道。 朱允熥高兴坏了,这是将安南收入版图的绝好机会,不容错过。 安南自秦代起就成为中原王朝的郡县,但在北宋时期,事实上独立了。 明朝建立后,安南奉明朝为天下共主,称臣纳贡。 在真实的历史线中,朱棣就是趁着此次胡氏篡逆,派遣朱能、张辅讨伐胡氏。 张辅是永乐第一名臣,身材高大健壮,不苟言笑,性格刚毅威严,治军整肃,屹立如山,三次平定安南,威名远传海外,获封英国公,世代提督京军三大营,荣宠无双。 但在当时名将凋零的大背景下,不可能把最顶尖的名将张辅放在那里。 安南最终得而复失,成为一个莫大的历史遗憾。 杨士奇奉旨到了开平,朱棣问道:\"张辅为什么没有一同回来?\" 杨士奇答道:\"皇太子殿下见张辅年轻伟岸,十分赏识,升他做了羽林卫千户,留在南京为国效力。\" 朱棣对一旁坐着的张玉笑道: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凑巧,我原准备让朱能去送信的,恰好朱能崴了脚,才让张辅去。 没想到允熥看上了他,活该他走运,不仅留在了南京,还升了千户!\" 张玉亦是欣喜不已,\"这都是王爷提携!\" 朱棣淡然一笑,\"是他自己的造化,不关我的事。\" 杨士奇将朱允熥的信交给朱棣。 朱允熥在信中说,阿鲁台其人,狡诈多智,不过是走投无路了才诈降朝廷,将来缓过劲来了,一定会降而复叛。 他既然敢虚言诳骗朝廷,朝廷也不妨先将计就计稳住他。 要加大力气挖掘煤矿,煅烧水泥,能挖掘多少,就挖掘多少,能煅烧多少,就煅烧多少。 将来要修一条城墙,连通广宁、大宁、开平、忽兰忽失温、和林,将整个蒙古一分为二。 城墙要建得坚固、建得宽敞。 要能够并排跑三辆马车,每三十里设立一个小驿站,每八十里设立一个大驿站。 然后,将这些驿站打造成与蒙古人贸易的地点,用食盐、铁锅、布匹交换马匹。 将来,还要在黑龙江、兴安岭一带设立奴儿干都司,至少移民三百万至五百万,大力垦荒、种地、养马、屯兵。 如果蒙古人老实,就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将其驯化,让他变得能歌善舞,温良恭俭让。 如果蒙古人不老实,就借助这一道固若金汤的通道,快速出兵,予以镇压。 读到这里,朱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鞑子之所以难缠,就是因为蒙古太过于辽阔了。 修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道,从前需要半月才能走完的路程,顶多七天就能走完,鞑子何处遁形? 这一构想如果能够实现,那么为害中原两千年的北患就彻底消弭于无形了。 这可是远超秦皇汉武的功业。 只是阿鲁台、马哈木又不是傻子,怎么容得你在蒙古大修工事? 这个大侄子,可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疯子。 第106章 造福 初秋时节,南京皇城丹桂飘香,乾清宫中,朱标坐在葡萄架下,一阵微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 朱允熥、蓝灵儿牵着儿子的手,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朱文坤看见朱标,远远地挥舞着小手,奶声奶气叫道:\"爷爷,爷爷!\" 朱标脸上荡漾着慈祥的微笑,\"坤哥儿,快过来!\" 朱文坤迈着两条小腿,歪歪斜斜向前跑着,一个不留神,扑倒在地,瘪着小嘴,想哭而未哭。 一旁侍候的宫女、太监脸都白了,纷纷上前去扶。 朱允熥沉声道:\"让他自己起来。\" 朱文坤歪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见从头到尾无人搭理,趴在地上玩了一会蚂蚁,撅着屁股爬了起来,一阵风跑过来,爬到朱标腿上。 朱标看见孙子鼻尖上蹭破了,结了好大的痂,额头正中好大一块淤青,心疼说道: “你看看,你看看!哥儿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那些宫人是怎么侍候的?传过来见朕!” 朱允熥忙说道:\"父皇息怒,怨不得宫人。是宝庆小姑姑带着他玩,前天荡秋千时,不小心掉下来了,哭了几嗓子就没事了……\" \"侍候的人都是死人吗?\" \"是儿臣不许人跟着的。\" 朱标狠狠剜了一眼,\"胡闹,这么小的孩子,没个得力的人伺候怎么成?宝庆也是个疯丫头,那么大了,光知道玩,针线女工是一点也不会。\" 朱允熥反驳道:“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他这一次摔痛了,下一次,自然长了记性,谁也护不了他一辈子。\" 朱标心疼地抚摸着孙子,歪过头,低声嘟囔道:\"一派胡言!\" 朱文坤瞪着眼珠子,一会看看朱标,一会看看朱允熥,抬头看见乌黑油亮的葡萄,叫道:\"爹,我想吃!\" 朱标揉着他的小脑袋,\"想吃啊?爷爷叫人摘。\" 朱允熥目不转睛看着儿子,\"爹怎么跟你的?自己的事……\" \"自己做!\" \"对,自己的事自己做!\" 朱文坤一骨碌遛了下来,跑到葡萄架下,左看看,右看看,踮着脚,使劲够,可就是差那么一丁点。 朱允熥笑道:\"够不着,就找块石头垫垫脚。\" 朱文坤跑到墙边搬了块小石头,终于够到了一串葡萄,高兴得又蹦又跳。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放进嘴里,眯起了眼睛。 “好吃吗?”朱允熥笑着问道。 “好吃!”朱文坤摘下一颗塞到朱标嘴里,“爷爷吃!” 朱标咬了一口,甜到了心里。 宝庆笑嘻嘻走了进来,看到朱文坤在额头还乌青着,忍不住笑道:“熥哥儿,你看坤哥儿像不像只小猴子?” 朱文坤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小姑奶奶,我还要荡秋千!” 宝庆公主捏了捏他的小脸,说道:“摔倒了可不兴哭。” \"不哭,不哭!\" 宝庆牵着他的手走了。 蓝灵儿十分不放心,也尾随而去。 朱允熥说道:\"爹,杨士奇来信了,说阿鲁台想来南京朝觐。\" 斗了几十年,蒙古人终于肯服软了。 \"阿鲁台提出了什么条件?\" \"他要求开放贸易。\" \"你准备答应。\" \"是。\" 朱标深深地皱起眉头,\"这……不行?自古夷夏不两立,鞑子逐水草而居,不稼不穑,不耕不织,除了会放羊牧马,就只会劫掠,他们的贪心是填不饱的,降而复叛,叛而复降,这样的事,他们干得还少吗?\" 即使是一条错误的道路,走的人多了,也不会有人质疑,为了逃避思考,人们宁愿干任何不想干的事。 朱允熥说道: \"儿臣算了一笔账。 整个漠南、漠北,包括察哈尔部、喀尔喀部、科尔泌部、土默扈特部、喀喇泌部、鄂尔多斯部,不过三百余万人口。 可沿边卫所屯积了七十九万大军,每年耗费钱粮军饷四百余万两。花费了这么多钱,却未必防得住蒙古人。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蒙古太苦寒太贫瘠了,除了与中原贸易之外,只剩下南下打劫一条路。 以汉唐之强盛,亦未能根除北患,如果走前朝的老路,终究是没有前途的。\" 朱标问道:\"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朱允熥答道:“开放互市,将蒙古纳入天朝的经济版图之中。比如澶渊之盟,后世多有诟病,儿臣却觉得是很明智的选择。\" 朱标脸色凝重,“阿鲁台此人野心勃勃,绝不会轻易俯首称臣。他此番前来,不过是权宜之计。” 朱允熥低头沉思片刻,说道:“管他权宜不权宜,反正儿臣也需要缓一口气。”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疏,双手呈上。 \"这是儿臣的平虏方略,请父皇过目。\" 朱标接了过来,徐徐展开,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 移民三百万,将辽北建成粮仓,马场。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开放贸易可以,但得同意明朝修一条贯通蒙古的宽阔大道,连通广宁、大宁、开平、忽兰忽失温、和林。\" 朱标:\"费这么大劲,你图什么?\" 朱允熥:\"改变鞑子逐水草而居的习性,只他们定居下来,他们就成了没爪子的鹰,没牙的老虎。有了这条大道,鞑子如果不老实,大军立刻就能开进蒙古腹地,狠狠收拾他。\" 朱标问道:\"你这个设想如果想要实现,没有五六千万两白银,是不可能的。这么大一笔数字,从哪里出?\" 朱允熥胸有成竹地说道:\"主要靠皇明银行和石见银山,澎湖督饷司和马剌加船舶司每年也可以提供近二百万两银子。\" \"值得耗费这么大力气吗?\" \"值得!这是在造福子孙后代。\" 朱标看向朱允熥。 \"你说的这些,朕并不认可,但你觉得能行,就放手做去。 朕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了,你这些年的表现,天下有目共睹。 朕欲将效法父皇,禅位传于你,使你得以大展鸿图,朕亦得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岂不快哉?” 朱允熥心中一惊,连忙跪地叩头。 “这些年,儿臣的确立了些微功,可是都离不开父皇的倾心教诲,鼎立支持。遍览史籍,再没有比儿臣更受宠爱的太子了!” 朱标笑了笑,“怎么没有?朕不就是吗?如果父皇还健在,看见你这么有志气,该有多好啊!\" 第107章 破裂 朱允熥闻言,不禁黯然神伤。 那个脾气暴躁性格古怪的老爷子,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些年头了。 朱允熥很少想起他来,但是一旦想起,就心痛得不能呼吸。 \"爹,四叔很挂念你,叮嘱你保重身体。\" \"我知道。四叔身体还好吗?\" \"四叔身体很好。儿臣还年轻,爹就不要提禅位的事了。有爹坐镇南京,儿臣也方便四处走动。\" 朱标也不再坚持,次日发去旨意,同意阿鲁台到南京会谈。 朱标答应得如此爽快,阿鲁台反而犹豫了。 他担心这是一个圈套,害怕到了南京就被扣了下来,提出派他的儿子失捏干去。 朱棣闻言大怒,\"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可得想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阿鲁台被称为\"蒙古曹操\",最是多疑,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让失捏干前往南京。 朱标见阿鲁台没来,颇有些失望。 失捏干在南京待了七天,只有一个五品礼部主事接待了他一次,然后便被晾在理藩院无人问津。 蒙古人统治中原时,干下了太多缺德事。明朝君臣出于对蒙古根深蒂固的敌视,拒绝与蒙古各部通贡,并且实行极其严厉的经济封锁。 蒙古人得不到紧俏、的食盐、铁锅、布匹,屡屡纵兵入关劫掠。 他们的进攻通常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棒,根本看不出任何深思熟虑的战略部署。 但是这种打法对于明朝来说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鞑子会在何时何地,突然诈尸。 等你得到消息,集结兵力扑过去时,他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鞑靼骑兵虽然可以抢到不少粮食物资,但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每次被劫掠之后,明军都会出塞捣巢、烧荒,疯狂报复。 连年战乱使塞内外平民哀鸿遍野,经济凋敝。对于明蒙双方来说,干的都是亏血本的买卖,主打一个相互伤害。 失捏干在理藩院待了十来天,便不耐烦了,冲礼部的官员大发脾气。 \"什么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我不远万里来,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我要见你们皇帝陛下,商谈明蒙两国停战事宜。\" 礼部的官员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果然是蛮夷,你是个什么东西,陛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我要见太子!\" \"就算阿鲁台来了,也不一定能蒙太子召见,更别说是你了。\" 失捏干气得大叫,威胁太子再不见他,就返回草原去了。 礼部的官员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满脸鄙夷地说道:\"你个臭要饭的,横什么横?好走不送。\" 失捏干马上怂了下来。 礼部官员不依不饶,\"再无礼,剥了你的皮!\" 失捏干无奈,只能继续在理藩院等待。 期间,他也曾尝试贿赂礼部官员,换来的是一顿无情的奚落。 数日后,朱允熥决定召见了失捏干。 临召见前一天,礼部的官员对失捏干说道:\"你见了殿下,须得谦恭有礼,要三拜九叩。\" 失捏干傲然答道:\"成吉思汗的子孙,凭什么朝拜汉人的太子,顶多按我们蒙古人的规矩,弯腰行礼。\" 礼部官员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蛮夷不识礼节,赶紧滚回去!\" 失捏干又赖着不肯走了。 第二天,朱允熥传召失捏干。 礼部尚书白信蹈答道:\"失捏干蛮横无礼,拒绝向殿下三拜九叩,事关天朝上国尊严,殿下不能见他。\" 朱允熥闻言,也无法坚持,询问群臣意见。 大臣们一致认为,阿鲁台毫无诚意,应该先打发失捏干回去,待阿鲁台亲自来南京后再详谈。 失捏干还自信满满地等着明朝皇太子的召见,结果等来的却是理藩院的逐客令。 失捏干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骂骂咧咧踏上了归程。 明蒙两国三十年来的第一次接触,就这样无疾而终。 失捏干带着一腔怒火回到草原,并将在大明受到的待遇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阿鲁台。 说明朝要扣留他,但他智勇双全,以一人之力舌战明朝君臣,明朝君臣理屈词穷,才不得不放他回来。 还说途经开平时,朱棣要杀他。 说得有鼻子有眼。 阿鲁台暴跳如雷,当即决定集结人马,再次攻打大明边境。 大宁有孙恪大军,开平有朱棣大军。 阿鲁台率部千里奔袭,入寇大同府附近的多个村庄,财物没抢到多少,为了泄愤,杀死了无辜老百姓数百名。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为之哗然。 朱标得报,龙颜大怒,下旨痛责朱桂疏忽懈怠,并且立刻召集众臣商议对策。 “阿鲁台欺人太甚!朕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李景隆奏道:“陛下,此次阿鲁台突袭大同,杀害无辜百姓,实属罪大恶极。臣愿率十万精锐之师,扫平漠北。 战神出马,一个顶俩,朱允熥拼命挤眉弄眼。 回到乾清宫,朱标问道:\"阿鲁台如此无礼,你为何反对出兵?\" 朱允熥拱手道:“父皇,兵法云,主不可因怒而兴兵,将不可因愠而致战。儿臣认为不可,阿鲁台此次突袭大同恐怕另有隐情。我们应当先摸清他的底细,再作打算。” 此时,鞑靼营帐中,望着抢劫来的粮食布匹,阿鲁台的儿子们兴高采烈。 \"明国也不过如此,还是入塞打草来得痛快!\" 然而阿鲁台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来回跑了两千里路,劫的这点粮食还不够塞牙缝的。 如果打家劫舍能过出光景,还用得着低三下跑到南京求和吗? 他把失捏干叫到跟前,说道:\"你把在南京的事情再讲一遍。\" 失捏干正在兴头上,大肆吹嘘自己怎样威风凛凛痛骂礼部官员。 阿鲁台问道:\"你这次说的,为什么跟上次说的完全不一样?究竟哪一次说的是真的?\" 失捏干猛然醒悟说漏了嘴,支支吾吾道:\"都…都…都不是真的…\" \"你这个驴货,坑惨我了!\" 阿鲁台气得差点当场享年了,抓住失捏干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第二天,探子传来消息,明军又在筑墙,这一次,是要将开平和榆林连起来。 这不是要了人老命吗? 然而,更令他绝望的消息传来,马哈木跑到开平去,和朱棣密谈了一夜。 阿鲁台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108章 糖衣炮弹 阿鲁台派儿子失捏干前往南京,使得马哈木敏慌了神。 鞑靼人本就人多势众,又占有东部富饶草场,如果再和明朝勾搭上,还有瓦剌人的活路吗? 马哈木生怕阿鲁台捷足先登,连忙派他的儿子脱欢去见朱棣。 脱欢带着八匹产自西域的雪龙马,来到开平,面见朱棣。 他向朱棣表达了瓦剌部对大明的敬仰,并表示愿意与明朝结盟,共同对抗阿鲁台。 朱棣心中暗自盘算。 瓦剌部虽不如鞑靼部,但实力亦不容小觑,如果能够与他们结盟,无疑会增强明朝在北方的影响力。 然而,他也担心马哈木会成为第二个阿鲁台,对脱欢的提议并未立刻表态。 脱欢看出了朱棣的顾虑,他急忙表示瓦剌部将永远忠于大明,绝不会背叛盟约。 朱棣心动了,派朱高炽去南京,向朱标报告。 朱标身为大明天子,刚刚被阿鲁台摆了一道,正在气头上,对朱高炽说道: \"你回去跟你爹说,蒙古人毫无信义可言,阿鲁台、马哈木全是一丘之貉,与他们谈和没有任何意义。\" 明朝上上下下,对外部世界从来都没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和清醒的认识。 在和日本、朝鲜、安南、暹罗、缅甸的交往中,犯了许多完全不必要的错误。 洪武初年,朱元璋搞不清楚日本的状况,以为南朝的怀良亲王才是正统,一心只想与怀良亲王打交道。 对主动示好的足利义满爱搭不理,最终导致足利义满也走上了与明朝对抗的道路。 这一次,朱标又犯了朱元璋的老错误。 陪侍一旁的朱允熥赶忙说道:\"父皇,儿臣倒不这样认为。蒙古现在是阿鲁台、马哈木双雄并立。 既然阿鲁台执意与我朝为敌,那么与马哈木结盟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因为被游牧蛮族欺凌得太久太久了,在明朝,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勋,主张对蒙古强硬都是一种政治正确。 朱标说道:\"前次与阿鲁台谈和,朝中本就有许多反对的声音,倘若与马哈木谈和,再重蹈覆辙,朝廷颜面何在?\" 面子,又是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 明朝的政治体制,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僵化。 一直到行将灭亡了,明朝都死抱着天朝上国的面子不放。 崇祯每次想与皇太极议和时,就会有无数大臣站出来,慷慨激昂地反对,可是让他们出钱出力的时候,又一个个当了缩头乌龟。 在东起辽东西至陕西的漫长战线上,与蒙古人足足对峙了二百余年,极大地消耗了明朝的国力,使明朝无力兼顾南方。 朱棣死后,朱瞻基放弃了三宣六慰,放弃了安南,停止了下西洋,与即将到来的大航海时代擦肩而过,与波澜壮阔的地理大发现擦肩而过。 想到这里,朱允熥慨然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如果能够拉拢马哈木对付阿鲁台,一时的毁誉又算得了什么?儿臣觉得,既然马哈木愿意谈和,就可以大大方方召他到南京来,给他封官加爵,这样一来,蒙古各部就会争相效仿,要不了几年,蒙古就会土崩瓦解了。\" 朱标闻言,为之动容,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朱标随即命人拟旨,邀请马哈木来南京和谈。 消息传到瓦剌部,马哈木喜出望外,他没想到明朝如此爽快。 马哈木立即召集部众,准备动身前往南京。临行前,他叮嘱脱欢要好生治理部落,不得滋事。 数日后,马哈木抵达南京。 朱允熥亲自出城七十里迎接,以示诚意。 马哈木受宠若惊,也对朱允熥投桃报李,解下腰中佩刀,双手呈上,毕恭毕敬说道: \"这是家传宝刀,已经传了十七代了,愿敬献殿下,以表归顺之意。\" 朱允熥抽刀出鞘,只见寒光闪闪,果然是把好刀,旋即解下腰间佩剑,递给马哈木,笑吟吟说道:\"这个,送给你!希望明蒙两国今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平等互利,共享太平。\" 马哈木双手接了,说道:\"中原有句话说的好。\" \"什么话?\" \"闻名不如见面。我久在漠北荒凉之地,久闻殿下平陈祖义、平足利义满,便以为殿下是一个杀伐无度的冷血英雄,今日见了,才知道殿下如此宽厚仁慈如此与人为善。\" 朱允熥哈哈大笑,设宴款待马哈木一行,给足了马哈木面子,席间宾主尽欢。 此后三四天,朱允熥天陪同马哈木游览了南京、苏州、杭州的名胜古迹和山山水水。 想想塞外的荒凉苦寒,再看看江南的温柔富贵,马哈木除了艳羡之外,就只剩下自怨自哀。 泛舟西湖,朱允熥极尽殷勤,亲自摇橹,亲自斟酒。 秋日的西湖,湖水幽幽,湖畔烟柳依依,繁花似锦,船上歌姬舞女秀色可餐。 此情此景,马哈木彻底陶醉了。 酒酣之际,朱允熥说道: \"父皇的意思,天朝与瓦剌止戈息战,永不侵犯,互市通商,食盐、粮食、布匹、茶叶、纸张、瓷器、黑炭,无不足量供应,不知首领意下如何?\" 马哈木大喜过望,这己经远远超过预期的此目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连忙站起来,弯下腰来,深施一礼,说道:\"天朝大恩大德,何以为报?\" 朱允熥淡然一笑,\"些许小事,何足挂怀?\" 上了岸,朱允熥拉着马哈木的手,走进一座巍峨的府邸。 举目四望,马哈木如在梦中。 只见黄金铺地,白玉为栏,雕梁画栋端庄大气,斗角飞檐美仑美奂。 还有一群秀色可餐的美女含情脉脉望着。 想想塞外的帐篷,顶上漏雨,四面漏风,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窟窿。 马哈木顿时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真是白活了。 \"喜欢吗?\" \"啊?\" \"喜欢就送给你。今后咱们就是亲戚了,可以常来常往。\" 所有这一切,实在太有诱惑力了,马哈木很想拒绝,却无力拒绝。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马哈木享尽了艳福,吃尽了山珍海味,离开南京时,带走了车载斗量的金银财宝和丝绸茶叶。 朱标准备派出使者,携带诏书前往瓦剌,册封马哈木为顺宁王。 第109章 军屯田的败坏 马哈木临走时,朱允熥亲自送到昌平,这使得马哈木感激不尽。 他左腿单膝下跪,右手握拳抵肩,这是蒙古人最谦卑的礼节了。 \"悔归顺殿下太迟,今后一定痛改前非。\" 朱允熥微笑着将马哈木扶起,说道:“兵者,凶器,用之不祥,汉、蒙两族当捐弃前嫌,止戈息战。汉地产粮食、布匹,蒙地产马,愿互通有无。\" 马哈木连连称是,翻身上马。 朱允熥又叮嘱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阿鲁台一定会挖空心思捣乱的,你要防备他的偷袭。\" 马哈木傲然答道:\"殿下放心,我不怕他!\" 望着马哈木远去的身影,朱允熥心中感慨万千。 明朝和蒙古,就是一对冤家,从头打到尾。 蒙古人两次兵临北京城下。 为了防止蒙古人南下劫掠,养了近百万边军。 为了养活规模如此之大的边军,朱元璋发明了卫所军屯制。 明初强盛之时,明军的军屯收入每年少则五六百万石,多则一千二百万石,而明朝一年的夏粮秋税在二千三百万石左右。 进入洪宣时期,军屯收入从高峰时期的七八百万石,狂跌到三百万石。 到了成化时期,军屯收入回升到五百万石。 成化死后,立马跌到二百万石。 到了万历年间,只有几十万石,聊胜于无。 从明中后期开始,边军就一直跟蒙古走私,倒卖军火换钱花。山西巡抚甚至重金贿赂蒙古俺达汗,让他别打山西,打别处去。 俺达汗一路势如破竹入北京城中,大肆劫掠,嘉靖躲在紫禁城里,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边军和地方督抚喑地里卖粮食、物资、军火给蒙古人,获一次利。 坐视蒙古人入关抢劫老百姓,制造恐慌,让朝廷更加倚重边军,再获一次利。 打蒙古刷军功,再次获一次利。 养虎为患终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努尔哈赤就是这样被养肥的。 大大小小的军头疏于整军练兵,醉心于搞走私,吃空饷,侵吞军屯田,吃了朝廷吃军户。 军户们形同军奴,吃不饱,穿不暖,更别提娶妻生子造牛马。 军营之中逃跑成风,留下来的是实在跑不动的老弱病残,头发花白,连走路都摇摇晃晃,更别提打仗了。 到了明末,不仅养尊处优的京军彻底堕落,连边军也彻底堕落了。 皇太极隔三差五破关而入,漫长的长城防线形同虚设,边军不堪一击,京军不堪一击。 皇太极每次入关,都要掳掠数以万计的女人、小孩,出关的时候哭声震天,闻者落泪。 边军将领不敢出战,坐视皇太极打着【各官免送】的牌子,扬长而去。 为了羞辱明军,后金军当众奸淫掳掠来的女子,哭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 前人造下的孽,后人终究是要还的。 明军不满饷,满饷无人敌。 何处能满饷,建州皇太极。 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士兵们饥肠辘辘,衣衫褴褛,赤着双脚,苦战三十年不退,终究挽救不了二百年前就已经注定了的覆亡的命运。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剃发易服,八千万汉人被六十万女真人打得服服贴贴。 不服气吗?那就打到你服气为止。 马哈木心满意足地走了,大明朝堂之上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以徐辉祖、李景隆为首武勋认为: \"蒙古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归顺朝廷,不过就是骗吃骗喝,将来翅膀硬了,就会翻脸不认人。\" 以夏元吉、骞义为首的文臣认为: \"打了几十年仗了,而且遥遥无期,国家财政不堪重负,如果能通过怀柔的办法收复蒙古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允熥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缓缓说道: “连年大战,财政拮据,民不堪其苦,当下应以休养生息为主,招安马哈木确实有利于边境和平。” 李景隆抢着说道:\"殿下,臣以为……\" 朱允熥重重地咳了几声:\"这事就这么定了,卿勿复多言!\" 李景隆心有不甘地退了下去。 朱允熥又说道:\"徐辉祖!\" 徐辉祖走上前来,拱手说道:\"臣在!\" 朱允熥:\"五军府掌管天下兵马,职责不可谓不重,孤前几日翻阅宣府、大同、榆林、辽东诸镇兵马数及屯田数,错谬颇多,是什么原由?\" 徐辉祖汗下如雨:\"这……是臣失职了……\" 朱允熥宽容一笑,\"五军府管的事太多太杂,一时半会照应不到也是有的,但要引以为戒。\" 徐辉祖忙说道:\"谢殿下,臣马上命各军府清查账目。\" 朱允熥点点头,\"甚好!不能仅仅清查账目,还要派得力可靠的人到各镇实地清查。\" 不等徐辉祖说话,又看向兵部尚书茹瑺。 “命你派人潜入蒙古,暗中监视马哈木部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常,立刻上报。” 接着,朱允熥又转头看向户部尚书夏元吉: “招安所需物资还需爱卿多多费心。” 夏元吉连忙躬身答道:\"臣遵旨。\" “诸位爱卿还有其他意见吗?” 朱允熥环顾四周,见无人发言,“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退朝。”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朝堂。 众大臣们也纷纷散去。 李景隆左顾右盼走着,等到众人都走散了,凑到徐辉祖跟前,悄悄说道:\"辉祖,你有没有觉得,殿下今天有些怪?\" 徐辉祖看了李景隆一眼,\"哪里怪了?\" 李景隆道:\"马哈木是个什么东西,殿下却对他那么客气。马哈木才走,殿下就要查屯田了。这……\" 徐辉祖斜睨李景隆一眼,\"我正为这事发愁呢,边镇的账目,别说殿下看了生气,连我看了也生气。 成百上千顷的屯田,说没就没了。各镇交上来的军籍名单,十几年纹丝不动。倘若认真查起来,怎么交差?\" 这些年来,李景隆主管的就是屯田数和军籍名单,徐辉祖却专挑这两样说。 李景隆脸上奇些挂不住了,硬着头皮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查就查呗。\" 徐辉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留下李景隆在风中独自凌乱。 第110章 连环计 马哈木带着他的使团,载着满满三千斤精制细盐,两千匹上好的布料,四百口铁锅,以及不可计数的金银珠宝。 从南京出发,前往开平。 沿途官府好吃好喝款待。 到了开平,朱棣又要拨给他一万石粮食。 马哈木高兴得合不拢嘴,在开平逗留了三日,每天好酒好肉尽情享受。 这一天深夜,吴良突然来了,茶都未及喝一口,就说道:\"四王爷,有要事。\" 朱棣连忙引入密室。 吴良附在朱棣耳边,低语了一番。 朱棣脸上显出错愕之色,继而频频点头。 吴良咕咚咕咚喝完茶,说道:\"王爷,臣还有公务在身,不敢久留,告辞。\" 说罢,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朱棣背着手,来来回回踱着步,时而皱眉,时而摇头。 第二天,马哈木向朱棣告辞。 \"多谢王爷悉心款待,我该走了。\" 朱棣笑道:\"再留一日,最迟后天,一万石粮食才能筹齐。\" 马哈木大喜。 朱棣又问道:\"你归顺朝廷,阿鲁台一定怀恨在心。这么多粮食,是我帮你运到瓦剌去,还是你让你儿子来运?\" 马哈木道:\"安敢劳动王爷?我派人回瓦剌传信,叫脱欢亲自来押运。\" 朱棣道:\"最好多带些人马,防备阿鲁台半路打劫。\" 马哈木道:\"正是!\" 第三天一大早,一万石粮食果然筹集齐了,整整齐齐地四五百辆车上,一挨溜停在开平城外。 马哈木看着这么粮车,别提有多高兴了,拉着朱棣的手说道:\"多谢王爷大恩大德!\" 脱欢也带着三千瓦剌骑兵来了。 马哈木告别了朱棣,率领着运粮队踏上了返回瓦剌的路途。 一路上,他不断提醒儿子脱欢,要小心谨慎,以防阿鲁台的袭击。 脱欢异常谨慎,先派十七八骑在前方探路,确定没有鞑靼骑兵时,才敢往前进;后面也派了数十骑远远尾随。 马蹄上套上了垫子,马嘴上套上了马罩,士兵们人人万分警惕,护送着粮食物资往前行。 当他们行进到一片荒滩时,突然发现前方的路被枯树枝、乱石头拦住了。 马哈木大声命令:\"全体警戒!\" 三千名鞑靼骑兵或弯弓搭箭,或举起了火枪,将严阵以待,将马车围在中间。 眨眼之间,成千上万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如旋风般冲向了运粮队,高呼着:\"杀马哈木!杀哈木!\" 马哈木心中一惊,大叫道:\"糟了,这么小心,还是被阿鲁台发现了!\" 脱欢也傻了眼,他们总共只有三四千人,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可是扔下这么多粮食物资逃命,又实在心有不甘。 脱欢当机立断,指挥着手下的士兵护送着粮车向后撤退。阿鲁台的军队穷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 突然,一声炮响,两侧杀出无数鞑靼军,为首一员大将,烧成灰也认识,正是阿鲁台。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马哈木叫苦不迭。 阿鲁台大喝一声:\"马哈木,你敢背叛蒙古,拿命来!\" \"嗖\"地一声,一只利箭飞了过来。 马哈木纵马躲过。两军混战在一起,刀枪相互撞击声与狂乱的马蹄声乱成一片。 阿鲁台人多势众,又是突然袭击,打得鞑靼兵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鞑靼兵一拥而上,抢夺粮车、盐车、布车,十几口锅掉在地上,被马蹄踢得骨碌碌乱滚。 正当马哈木父子左冲又突之际,突然尘烟四起,黑压压的骑兵像龙卷风般席卷而来。 马哈木大呼命苦,正欲弃车逃出重围时时,忽发现旌旗猎猎,上书斗大一个【燕】字。 \"嘭!\" \"嘭!\" \"嘭!\" 一阵密集的铳响,朱棣己率数百骑撕开一个缺口,冲入重围。 \"嘶\"地一声长啸,两只马蹄直直立了起来。 马哈木惊喜地大叫:\"燕王救我!\" 鞑靼骑兵已经冲了过来。 朱棣大呼一声:\"放箭!\" 顿时箭如雨下。 鞑靼骑兵齐刷刷举着盾牌,奋力向前冲。 两军短兵相接。 朱棣挥舞着长枪,刺,挑,扫,拔,如入无人之境,一大串鞑靼骑兵掉落马下。 张玉、邱福、朱能紧随其后,举着大刀,猛砍猛杀。 明军士气大振,跟着朱棣奋勇向前。 马哈木、脱欢亦十分英勇。十几个鞑靼兵围住了马哈木。 脱欢纵马冲了过去,将马哈木抓到马背上,冲了出去,背上中了一箭,顿时鲜血淋漓。 正危急时,朱棣一马当先赶到,横枪而立,大喊一声:\"想死的,尽管来!\" 阿鲁台连连后退。 燕军越战越勇,鞑靼军被杀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朱棣来到脱欢身边,下马查看他的伤势。 脱欢感激涕零,抱拳施礼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朱棣微微一笑,扶起脱欢道:“不必客气,你父子归顺朝廷,便是我大明的子民,你父子有难,孤岂能坐视不管?” 朱棣吩咐士兵们收拾战场,将粮草重新装车。他看着受伤的脱欢,决定亲自护送他们走一段路程。 走了四五十里,马哈木说道: \"很快就到瓦剌地界了,王爷请回!大恩大德永世不忘,从今以后我父子一定永远忠于大命。\" 朱棣道了声路上小心,拱手而别。 马哈木一行人继续赶路。 行至一处山丘前,天色渐暗。马哈木命令就地宿营。 突然,四面八方响起了喊杀声,数以千计的骑兵高举着火把,从山丘后面猛冲过来。 脱欢第一个被乱刀砍死,粮食物资一抢而空。 马哈木藏身在一个狭窄的缝隙里,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扬长而去。 马哈木悲愤交加,他不明白为什么阿鲁台要赶尽杀绝。 此时,他身负重伤,身旁已无一人。 “难道我要命丧于此了吗”马哈木万念俱灰。 在山谷中躲藏了很久,等到确定没人时,马哈木这才小心翼翼出来。 四周一片狼藉,死尸遍地。 马哈木发疯般拨拉,终于找到了脱欢,已经血肉模糊了。 月黑风高,寒风萧萧,马哈木放声恸哭。 \"阿鲁台,我与你不共戴天!\" …… 南京,武英殿,朱标端坐在龙椅之上,朱允熥站在他的身后,文武大臣分两班而立。 因为龙体欠佳,朱标好久没有梁大殿中的气氛十分压抑。 阿鲁台拒门堡破关而入,长驱而入,攻破镇河所、威鲁所、高山所。 三个所的千户望风而逃。 阿鲁台劫掠了二十几个村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屠杀无辜老百姓数百名。 徐辉祖拱手说道: \"启奏陛下,臣奉太子旨意,清查各军镇账目。\" \"发现各军镇却有镇守怡领侵占军屯田,侵吞子料粮,私役军户,欺男霸女,等种种不法行径。\" \"尤其令人忧虑的是,各卫所均有大量军户逃亡的现象。\" \"其中尤以山西行都司最为严重。\" \"镇河堡,在册旗军2240人,实际人数1490人;\" \"威鲁堡在册军户1120人,实际人数420人;\" \"高山堡在册军户510人,实际人数160人。\" \"三所旗军,四十五岁以上者占五成;\" \"十六岁以下者占三成;\" \"十六岁至二十五者占二成;\" \"二十五岁至四十五岁者,无……\" 朱标怫然作色,问道:\"精壮旗军,哪里去了?\" 徐辉祖犹犹豫豫说道:\"有些是死了,有些是逃走了………\" 话音未落,大殿中一阵骚动。 难怪阿鲁台在大同镇破关而入,镇河堡、威鲁堡、高山堡守军望风而逃,原来是精壮旗军全没了! 这仗还怎么打? 朱允熥早就知道各个卫所的管理十分混乱,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混乱到了这个地步! 几十万大军部署在数千公里的长城防线上,敌人集中上万人就能随时突破任何一点。 结果就是虏一深入,望风瓦解,村落歼,则掠及小堡,小堡空,则祸延中堡,中堡尽,则大堡存者仅十之一二。 大同镇,就是\"宣大\"的\"大\",驻大同府,总兵佩征西前将军印。 大同镇的负责区域是山西行都司,大同镇由代王出镇,而其下属的宣府卫则由谷王出镇。 大同作为明代北边最早的三大军事基地之一,是明军出塞扫北的北大门。 洪武五年北伐,中路军就是出大同。 战略地位如此重要的军镇,却不堪一击,这不了得? 朱标气得脸色发青,他用力拍着龙椅: “军国大事,形同儿戏。缺兵不补,逃军不追,虚员实饷,冒领国帑,遇有战事,一触即溃,令百姓遭殃,令朝廷蒙羞! 李景隆,你身为后军都督,身负核员核饷的重任,大同镇縻烂至此,朕从前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大庭广众之下被当面训斥,李景隆顿时面红耳赤,低垂着头,一声不敢言语。 朱允熥赶紧劝慰道: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如今当务之急是整顿军纪,补充兵力,加强边防。” 徐辉祖也附和道: “太子所言极是。臣建议派遣官员,巡查各地卫所。” 朱标点了点头,说道:“就依你们所言。徐爱卿,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顿了好久,又说道:\"还有,传朕旨意,召朱桂、朱橞到南京来。” 说罢,拂袖而去,朱允熥尾随着走了。 徐辉祖领旨,转身离去。 殿内的气氛依然凝重,众人都意识到,这次的危机不仅仅是外敌入侵,更是内部腐败造成的。 如果不彻底整治,明朝的江山社稷危矣。 李景隆灰头土脸往外走,越想心中越羞愤,越想越觉得冤枉。 大同镇同时供着代王和谷王两尊大佛,针插不进,水泼不尽,后军府有什么能耐管得了大同镇的事。 回到乾清宫,朱标依然余怒未消,对朱允熥说道: \"父王苦心孤诣,想出藩王实边的主意,实指望诸藩外御鞑虏,内屏帝室。大同镇天下雄镇,败坏至此,甚失朕望。\" 朱允熥生怕朱标气坏了身子,劝慰道:\"父皇心放宽些,亡羊补牢,未为晚矣,现在就着力整理镇务,也还来得及。\" 听闻此言,朱标不仅没觉得宽慰,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整个晌午都在唉声叹气。 朱桂在大同胡作非为,耽于享乐,对大地军政事务漠不关心。在王府内,不用内官内使。 出行时,随意踏庄稼,道遇年轻貌美的女子,公然抢回家,玩腻了之后杀死,抛尸城外,引得民怨汹汹。 抢夺官军马匹,马官不肯给,便命手下打死。 垄断盐铁,强占税所,在龙门渡口勒索过往客商,稍有不从,乱拳打死。 正这时,朱椿来了。 一母所生,差距却太大了。朱椿一代贤王,朱桂却是出了名的恶王。 朱标以为朱椿为两个同胞弟弟说情的,却听见朱椿跪地恳求道: “皇兄,大同之事,老十三罔顾国法,玩乎职守,上损皇家颜面,下愧边境百姓。依臣弟之见,应该严厉惩戒,绝不可轻轻放过。” 朱标扶起朱椿,无奈地叹了口气,“朕又何尝不想网开一面,只是国法如山,若不惩处,难以服众。” 朱椿道:“严是爱,宽是害。臣弟有一提议,不如让朱桂、朱橞回凤阳守陵,读书反省,改过自新,免得他们将来犯更大的过错。\" 朱标思考片刻。 “也罢,那就试试看。朱桂朱橞就交给你处置,你尽快安排他们去凤阳。希望他们能在凤阳能有所收敛,不然朕也难保他周全。” 朱椿道:\"臣弟还是避避嫌。\" 朱标摆摆手,\"就这样定了。等他们到了南京,你好好教导他们。\" 朱椿道:\"还是大哥亲自教导他们的好。\" 朱标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从小就负有教导弟弟们的责任,可是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有些人生来就是油盐不进,再苦口婆心地劝告,也是白搭。\" 朱允熥回到太子东宫,吴良己经从开平回来了,正在宫门外等着。 朱允熥问道:\"如何?\" 吴良低声道:\"一切尽在计划之中,脱欢除掉了,粮食也夺回来了。\" 小样,看我不玩死你。 朱允熥粲然一笑。 第111章 油盐不进的代王 朱标的旨意到了大同,满以为朱桂会乖乖就范,来南京领罚的。 但是令朱标十分恼怒的是,朱桂竟然声称自己病了,来不了。 气得朱标将御案上的毛笔折断了,扔在地上,对朱椿怒道:\"失陷封疆,贻羞朝廷,拒不奉诏,老十三这是要造反吗?\" 朱椿从未见老大如此气愤,将两截毛笔拣起来,握在手中,低眉顺眼垂手肃立着。 朱标见他这样子,气消了一半,问道:\"老十一,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朱椿义形于色说道:\"老十三也太不像话了,虽是兄弟,但终究越不过君臣大义。依臣弟之见,别跟他客气了,派三法司去大同拿人,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朱标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个出了名厚道人,不愿意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况且,郭惠妃就住在代王府里,当着她的面把朱桂拿走,面子上也不大好看。 朱椿轻声说道,“或许十三弟真的病重无法前来。不妨再派太医前去探望,如果属实,也可彰显皇兄的仁爱之心。若是装病” 略微停顿,“那便是他咎由自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兄也不必心慈手软了。” 朱标听后,觉得言之有理,微微点头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只是这老十三,唉希望他不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 朱椿道:\"只是老十三属实混账,肯定不搭理太医,须得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跟着去。\" 朱标道:\"那就派徐辉祖去,好好劝谏于他。\" 数日后,徐辉祖带领太医抵达大同。 然而,朱桂却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不满,甚至闭门不见。 徐辉祖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前往朱桂府邸,试图说服他接受太医的诊治。 朱桂满脸斜躺在床上,满脸不耐烦地说道: \"孤刚刚喝了一海碗药,还要什么太医诊治?你公务也忙,孤也不留你久住,你跟王妃说会话,就回南京去。\" 徐辉祖问道:\"王爷喝的什么药,不妨把方子拿出来,好让太医看看对症不对症。\" 朱桂怒目圆睁:\"大舅哥,你这是说我装病吗?\" 徐辉祖道:\"微臣不敢。陛下也是关心您的身体,特意派臣和太医前来。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是让陛下担心?” 朱桂脸上青“孤不需要什么太医!你们回去!” 徐辉祖暗自叹息,这位王爷的脾气还真是倔强。但他身负皇命,岂能轻易退缩。 “王爷,不管您是否有病,还是让太医看看。这不仅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也是给陛下一个交代。若您真的无恙,自然可以证明您之前所言非虚。” 朱桂腾地坐了起来,气呼呼说道:\"实话跟你说,孤没病,孤好得很,孤就是不想去南京,徐大都督,你手上多的是兵,拿人。\" 徐辉祖哑口无言。 徐妙琴走了进来,说道:\"王爷这是何苦呢?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朱桂指着徐妙琴的鼻子喝道:\"出去!\" 徐妙琴含着泪退了出去。 徐辉祖再也坐不住了,拱手道:\"王爷保重,臣告退。\" 朱桂冷哼一声,\"好走不送。\" 徐辉祖恼着脸往外走,徐妙琴在廊下站着,拉住徐辉祖袖子,说道:\"王爷就是这个脾气,大哥别往心里去,吃了饭再走。\" 徐辉祖:\"不了,公务在身,不敢耽搁。\" 徐妙琴眼睁睁看着徐辉祖走了,唯有暗自垂泪而已。 徐辉祖日夜兼程回到南京,面见朱标。 \"代王真的病了吗?\" \"没病。\" \"那他为什么不肯来南京。\"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 \"你在大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从实奏来。\" \"臣在大同明察暗访,代王风评极差,强夺民田,强占民女,无所顾忌。凡运往大同镇的军盐,代王都要过一道手。 又役使四千五百军户,营建王府,不仅不管饭不给钱,还肆意责打,几乎每天都要打死人。\" 士可忍,孰不可忍?朱标脸黑了下来,问侍立一旁的朱允熥:\"你说,如何处置?\" \"应该派得力的人去查。\" \"派谁去好?\" \"王骥就很合适。\" 这倒是个好人选!朱标眼前一亮。 王骥典型的燕赵男儿,议论朝政,慷慨激昂,敢为天下先,其人身高八尺,雄壮伟岸,少时喜舞枪弄棒,精骑善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更难得的是,王骥文武全才。 永乐四年,高中三甲二十七名,赐同进士出身,授兵科给事中。 朱元璋废除中书省,广六部。 为防止六部坐大,洪武六年,设\"六科给事中\",对六部行使\"督察权\" 上到一品阁老,下到九品芝蔴官,都在弹劾范围内。 六科给事中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但是权力极大。 因为除了\"监察权\"之外,六科还有一个重要职责——\"封驳权\" 皇帝发给六部的制赦诏书,必须先由六科给事中进行审查,如果没有问题,才会抄发到六部予以执行。如果认为有问题,就驳回。 六科给事中一般都是由中进士不久的新人来担任,一般是以转任地方各省布政使、按察使为多。 王骥在朝堂上怼天怼地,上到功勋显贵,下到文武诸臣,没有王骥不敢怼的。 人人对这个刺头退避三舍,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但是下了朝,王骥就是另一副样子。 他和夫人租住在东八里铺南街的一所民房里,家里只有一个使女,一个小厮,靠着每月四两银,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房子后面有一块空地,王骥带着小厮,一锹一锹挖出来,种上菜,又养了一只公鸡,四只母鸡。 任谁也想不到,这位种菜养鸡忙得不亦乐乎的粗壮汉子,竟是朝堂之上的风云人物。 第112章 明察暗访 早在半个月前,王骥就上书弹劾朱桂十桩罪。 若不是真正的仗义死节之士,不会有这样的弥天大勇。 朱桂可不是一般的亲王,他的势力盘根错节。 朱椿、朱橞与他一母同胞。 朱棣、朱楹是他连襟。 徐辉祖是他大舅哥。 可谓尊贵至极。 朱标欣然召王骥到文华殿,开门见山说道: \"鞑虏破关而入,深入大同二百里,烧杀掳掠,屯堡驻军,望风而逃,重镇边军,縻乱至此,朕很想知道这背后的缘由,你有何见解?\" 王骥答道:\"太祖高皇帝鼎定天下,鉴于北方空虚,设军屯卫所。 每军户授田五十亩,发给耕牛、农具。 五十亩地可产粮一百石,却只需交十二石子粒粮,并且还免两丁的徭役。 军户们忙时耕作,农闲时训练,战时作战。朝廷给军户的待遇极高,比务农好多了。 开中法国家发粮食和盐巴,一人参军,全家吃饱。 军器自备,战利品不用上交。 卫所粮食自给自足,多余的的还可以拿出去卖。 旗军驻守屯堡,每年还有五石四斗的口粮和十两八钱的军饷。 如果照着太祖定的办法来,边军的士气一定会很旺盛。 怎么会出现鞑虏一来就望风而逃的状况? 一定是军屯田被侵吞了,军户逃亡了,或者是军粮、军饷被克扣了。\" 王骥对答如流,比那些一问三不知的官员强多了,朱标龙颜大悦。 \"朕升你为山西行都司按察使,加都察院左都御史街、刑部侍部衔。前往大同,调查代王、谷王。\" 由从七品直升从三品,这是直升七级,这是何等的荣宠? 王骥忙叩头谢恩,\"陛下知遇之恩,惟粉身碎骨以报。\" 朱标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朕已命兵部行文山西都指挥使司及布政使司,着其配合你行事。若有人胆敢阳奉阴违,阻挠清查,你可先斩后奏!” 王骥心中一震,他知道皇帝这是将一把尚方宝剑交给了自己,同时也深感责任重大。 “臣领旨!”王骥再次叩头,眼神坚定。 数日后,王骥带着几个亲随,踏上了前往大同的征途。 一进入山西行都司,到处是衣衫褴褛的老人,瘦骨嶙峋的孩子,眼神饥饿而空洞。 尤其是军屯卫所管辖的地界,一派萧疏破败的景像,低矮的房屋,泥泞的道路,杂草丛生的田地。 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彻查山西的屯田。 王骥一路匆匆赶路,这一天贪走了几里路,走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正进退两难时,突有一个老军户骑着一匹老马,马背上驮着一袋粮食,从崎岖的山路上走过来。 王骥忙问道:\"老哥,我是进京会友的秀才,前面有旅店吗?\" 老军户打量了一番王骥等人,勒住缰绳,指着前方道:“往前再走三里地,有个村子,不过那里可没有旅店。” 王骥道:\"能不能到你家借住一宿。\" 他看了看天色,道,“也行,只要你不嫌弃。” 王骥求之不得,赶紧点头同意了。 跟着老军户来到他家,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光线昏暗,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床,一张黑得发亮的桌子,土灶上架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锅,一只老母鸡啄着乱菜叶子。 老军户热情地招呼他们,尽管条件简陋,他还是尽力准备了一些食物。 晚饭后,王骥给了老军户二两碎银子。老军户大喜,闲聊起来。 王骥问道:“老哥,你没有家小吗?\" 军户苦笑,\"家小?谁瞎了眼嫁我们这样的破落军户?\" 王骥:\"这里的军户生活为何这般艰难,为何不逃走呢?” 老军户叹了口气,“能逃的都逃走了。再说,能逃到哪去?我们世代军户,离开了这里,便是流民,更无生路可言。” 王骥不禁皱眉,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大同镇守城堡旗军,一年的军饷是五石四斗米外加十两八钱银,按理说不低了,为什么旗军过得这么贫困潦倒?\" 老军户答道:\"这都是账面上的军饷。但钱粮不会自动飞到士兵手中。 旗军驻守的墩台边堡,通常离本卫数十里路程。那么后方多久能送一次钱粮呢? 即使钱粮按时送到,也一定被克扣了。一石八斗本色米,即使再省着吃,顶多也只能吃四个月,剩下的八个月,吃什么?\" 王骥问道:\"不是还有十两八钱银吗?\" 老军户讪笑:\"果然是秀才,不食人间烟火。我且问你,边境荒无人烟,拿着银子找谁买粮食?就算买到粮食,又会多花多少银子?\" 王骥问道:\"那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让旗军吃到足额足量的平价粮食。\" 老军户说道:\"现在是【军仓地管】,军户每年交十八石子粒粮给地方官仓,领月粮的时候,绕远路不说,还要求爷爷告奶奶,看胥吏脸色。 月粮虽说是你的月粮,可是不让你出出血,能让你安安生生领到手的? 你知道吗?交子粒粮的地方和领月粮的地方,常常相距百十里,甚至二三百里,往来的运费,甚至比粮食还贵。 军户们通常只能到交子粒粮的地方,高价买粮交纳,然后主动放弃领月粮,白白便宜那些王八蛋!\" 王骥:\"为什么不将交粮的地方和领粮的地方放在近处?\" 军户大笑,\"放得近了,军户们就不用花高价买粮食交子粒粮了,月粮也能领走了。岂不妨碍官老爷捞油水了。\" 王骥听了,十分义愤,\"他们就是存心故意的。那为什么不实行【军仓军管】?\" 老军户冷笑道:\"这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道,被谁吃不是吃? 天下乌鸦一般黑,军老爷喝起兵血,比官老爷还要凶残。 从亲王、郡王到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再到千户、百户、总旗、小旗,雁过拨毛,最到军户手上,雁子肉早就变成了蚊子腿! 你既是山西人,难道没听说吗?\" 王骥问道:\"听说什么?\" 老军户笑道:\"一座代王府,半城大同府!代王爷最喜欢吃的烤乳羊,是拿人参燕窝喂大的,羊肉比豆腐还细还嫩。 代王爷的府祗,号称小金銮,真个是黄金铺地白玉作栏。你猜猜,代王爷的钱,哪来的?\" 王骥:\"侵吞军田?\" 老军户摇头。 王骥:\"克扣军饷?\" 老军户还是摇头。 王骥:\"那是什么?\" 老军户:\"代王爷每年有一千二百银的盐,就算把代王爷全家腌了,也用不完。你猜,那些盐哪去了?\" 王骥:\"哪去了?\" 老军户:\"你问鞑子去。鞑子一半的盐靠着代王爷。\" 王骥咬牙切齿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是资敌。” 老军户:\"啧啧啧,你可真是少见多怪。\" 王骥:\"怎么?还有更离谱的?\" 老军户:\"代王爷还卖铁锅给鞑子。你猜一口锅,能卖到多少银子?\" 这会轮王骥摇头了。 老军户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两?\" 老军户笑。 \"十两?\" 老军户还是笑。 \"你说,多少?\" \"一百两!\" 王骥头皮都是麻的,\"胡说,鞑子哪有那么多银子?\" 老军户哂笑,\"鞑子不会抢吗?\" 王骥瞬间明白了,原来是蛇鼠一窝,养寇为盗,然后从中渔利。 他决心要彻查此事,还天下一个公道。 到了大同,屁股还坐热,代王朱桂派王府长史来送钱。 王骥老大不客气地说道:\"本官是天子的官,只吃天子的俸禄,旁人的钱一厘一毫也不吃。\" 长史立即变了脸,\"这天下是太祖打下的,你在南京弹劾代王是几个意思?代王宽宏大量给你脸,你还喘上了。代王要你三更死,阎王也不敢留你到五更。\" 王骥大笑不止,\"本官是陛下钦命的按察使,官居从三品,兼着都察御史、刑部侍郎,谁敢动本官一根汗毛?本官光棍一条,又没有泼天的富贵可以眷恋。要死鸟朝上,怕谁!\" 长史:\"你还是个进士呢,出语这么粗俗!\" 王骥:\"要你管?滚!\" 长史灰溜溜地走了。 第113章 血的代价 明代的按察使负责地方的司法和监察,相当于现在的省高院和地方监察委的职权。 各省设布政使司掌行政,指挥使司掌军事,按察使司掌司法和监察,合称三司。 三司同为一省长官,均直属于中央。 彼此地位平等,互不统属,又互相牵制。 王骥任职按察使、兼着都察院左都御使、刑部侍郎。 这是他公开的职衔。 暗地里,他还背负着尚方宝剑,有临机处置,先斩后奏之权。 王骥的到来,在山西官场引起了一场震动。 代王府史挨个给山西的要员打招呼。 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要是被王骥抓住尾巴了,就自行了断,不要牵连旁人; 再就是管好手下的人,敢多嘴多舌就办了他。 王骥刚走马上任了,就在按察副使那里不软不硬碰了一个钉子。 紧接着六名佥事有四名佥事告假。 剩下的两名佥事,一天到晚连人也见不着。 司职兵备、提学、清军、驿传、屯田的官员,更是装愣充傻,一问三不知。 王骥何等精明,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架空了。 山西能弄得这么乌烟瘴气,按察司肯定助纣为虐。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骥烧的第一把火,就要烧死按察使司内部的蛀虫。 他不眠不休翻阅卷宗,希望能找到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证。 按察司的官员们坐在隔壁的房子里,喝着香茶,看着笑话,胆子大的还要阴阳怪气奚落几句。 王骥憋着一囗气,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在他来之前,所有的卷宗己经被动了手脚。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份完美无缺的档案。 如果光看这些档案,山西按察使司简直就是廉政典范了。 这可能吗? 直到这时,王骥才知道,自己面对的局势是何等严峻。 他面对的不是几个甚至几十个贪官,而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山西官场黑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可是黑暗到这种程度,仍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如果指望这帮按察使司的贪官污吏去查案,那不就是在与虎谋皮吗? 朝廷多次整肃山西官场,却每次都是虎头蛇尾,原因大概就是在这里。 山西赋税总额年年高居北方第一,全国第三。 有三个藩王,三座军镇。 地处明蒙交界处,常年战事不断,驻有九万边军,每年消耗的钱粮高达三百八十万两,占明朝军费开支的三成。 左边是陕西,右边是直隶,南面是中原腹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这样的要害之地,朝廷不能不投鼠忌器。 也就是现在蒙古人不行了,如果早二十年,就算是强势如朱元璋,也不敢拿山西官场开刀—— 逼急了,老子投鞑子去。 王骥深知此事牵连甚广,若处理不好,恐引起朝野震动。 然而,他身负圣命,岂容这群蠹虫肆意妄为? 在苦思数日后,王骥希望能寻找个志同道合的官员。 这一天,王骥巡查汾河河务,跟在他身后的仅有七八个随从。 王骥想借此找当地乡绅打听打听山西官场,来了十几落弟的秀才和两三个乡居的举人。 无论王骥怎样旁敲侧击,这些人就是不说实话。 王骥终于耐不住性子,大声喝道:\"去!\" 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王骥失望而归,途经汾河桥时,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垂钓,面容清瘦,气宇不凡。 一路走来,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在这里却碰到了一个人。 王骥一时心动,站在桥上不走了。 整整半个时辰,老者一条鱼也没钓着,却安之若素。 王骥笑道:\"老翁,这里没鱼,换个地方。\" 老者冷不丁说了一句,\"谁说没鱼,己经钓着一条大的了。\" \"在哪?\" \"在桥上。\" 老者眼神明亮,讲话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一身长袍洗得发白,袖口处已经磨破了。 一见之下,王骥就认定,这人不简单。 于是让随从远远地到别处去。 王骥与老者相谈甚欢,得知他名叫李存义,曾任洪洞县知县,因不满官场黑暗,不愿同流合污而辞官回乡。 王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存义答道:\"知道,你不就是新任按察使王骥吗?\" 王骥大惊,\"你怎么知道我。\" 李存义笑道:“王大人在山西就是个透明人,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如今山西官场比从前更腐败十倍,可怜山西父老,守着钟灵毓秀之地,却度日如年。 幸好按察使大人来了,兴许能还山西一方青天。我虽年事已高,也愿为家乡父老尽一份绵薄之力。” 王骥问道:\"我任按察使一月有余了,所有的同僚防我像防贼一样,使得我寸步难行。李翁为什么肯帮我?\" 李存义答道:\"王大人上书弹劾代王,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准不知道王大人是个好官?我一把老骨头了,能助王大人一臂之力,岂不快哉?\" 王骥大喜,\"过奖了,实在过奖了!我是奉陛下和太子之命,来整顿山西官场的,如果不能完成使命,也无颜面对陛下和太子。请问李翁,打算怎么帮我?\" 李存义道:\"山西官场的水,要多深就有多深,平常人是很难摸清楚这其中门道的。这么些年来,我记下了贪官污吏们的种种恶行,记了厚厚一大册。\" 王骥大喜过望,问道:\"那本册子在哪里?\" 李存义道:\"藏在我家的地洞里,明天一大早,我亲自送到按察司去,大人拿着册子抓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王骥说道:\"这样最好了。只是那些人太胆大妄为,我上任的第二天,代王府长史就打上门来,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他们耳目众多,李翁跟我谈了这么久,恐怕己经被他们盯上了。\" 李存义道:\"盯上又怎么样,人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第二天一大早,王骥焦急地等待着李存义的到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不见李存义的身影。 王骥开始感到不安,于是决定亲自前往李存义家中查看。 当他到达李存义家时,却发现门扉紧闭,屋内一片寂静。 王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用力推开房门,这是一所很简陋的房子,围墙不甚高,一间正房,左右两侧两间厢房。 王骥叫了声:\"李翁!李翁!\" 没有人应答。 王骥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只见李存义仰倒在血泊之中,胸口示威似地插着一把刀,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临死之前还在高喊着什么,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死死盯着房顶。 李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仆人,也被捅死在墙角。 王骥悲愤交加,差点站立不住 他明白这一定是那些贪官污吏所为,仅仅因为李存义跟他有一番长谈,就不惜痛下杀手。 王骥两腿发抖,牙齿在打颤,从胸腔中发出愤怒的吼叫: \"谁干的!\" \"谁干的!\" \"站出来!\" \"有本事冲我来!\" \"我要是眨一下眼睛,我就狗娘养的!\" \"我要是不将你们绳之以法,我就枉为人!\" 他想起李存义说过,册子藏在地洞里,于是拿起镐头疯了般挖地。 一个衙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种粗活,还是交给小的去干?\" 此刻,王骥信不过任何人,他目露凶光,厉声喝道:\"滚一边去!小心我杀了你!\" 王骥挖了一天一夜,将李家翻了一个遍,却一无所获。 他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心如刀绞,声泪俱下说道:\"李翁,是我害了你!让我与你同死!\" 说完,挨着李存义,也躺到血泊之中。 顺着李存义的目光,看向房顶,王骥惊奇地发现,房梁上塞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王骥放声恸哭。 \"李翁,我绝不让你白死!\" 第114章 杀人诛心 王骥敏捷地攀上房梁,抓住那个包裹,纵身跳了下来。 再去看时,李存义的双眼竟然神奇地闭上了。 王骥只觉五内俱焚,踉跄着靠着墙角坐下,怀中的包裹似有千钧重。 有了这些罪证,就能将那些恶徒绳之以法了! 他试图解开包裹,可是结打得实在太紧了,王骥用牙齿咬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牙都快崩掉了,才好不容易将结打开。 一个羸弱的老者,这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 第一层包裹打开了,还有第二层; 第二层包裹打开了,还有第三层; 第三层包裹打开了,还有第四层。 就像莲花的叶子,一层一层剥不尽。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层了,王骥的心脏狂跳不已,手剧烈地颤抖着。 他扯开包袱。 闯入他眼帘的,只是一部再寻常不过的《左氏春秋》。 根本不是什么册子。 王骥一页一页的翻,翻得呼啦啦作响,看到的只是密密麻麻的批注,有的工整,有的潦草。 王骥彻底不会了。 老先生! 你这究竟整的是哪一出啊? 你以性命为代价,就是要将这部再寻常不过的书交给我吗? 王骥死死地抓住头发,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骥突然恍然大悟。 老先生,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这是在以身为饵,吊那些国家的蛀虫上钩。 他将包裹重新包上,抱在胸前,大踏步往外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次日,整个大同,整个山西都传得沸沸扬扬—— 前洪洞知县李存义,向新任按察使王骥检举山西官场集体贪腐案,事涉尊贵至极手眼通天的人物。 李存义被杀。 按察使拿到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代王府里,朱桂暴跳如雷,扯着长史的头发,左一耳光,右一耳光,把长史打得像猪头一样。 长史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朱桂怒不可遏,暴喝道:\"人也杀了,册子却被人拿走了!你说,你怎么那么蠢?\" 长史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王爷,下官也翻箱倒柜地找了,却没料到那个老东西会把册子藏在房梁上……\" 朱桂狠狠一脚踢过去,\"你就是蠢!\" 长史被踢得嗷嗷叫。 朱桂吼道:\"说,现在怎么办?\" 长史仰起头来,\"如今之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办了王骥那个狗娘养的!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是存心跟王爷过不去……\" 朱桂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从王骥两条腿踏进山西的那一刻起,就想一刀宰了他,可是,终究不敢啊。 杀封疆大吏,可比不得杀一个致仕的七品小官。 那可是谋反的大逆之罪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长史继续鼓动,\"王爷是何等人物,贵甲天下,杀那种狗东西,不过是捻死一只蚂蚁!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过是罚半年俸而已,还能把王爷怎么样?\" 话音未落,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 \"狗官,你这是在挑唆我儿子造反吗?\" 郭惠妃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过来。 \"娘,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你娘,逆子!\"郭惠妃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皇爷把大同封给你,是要你守护疆土的,不是要你造反的!\" \"谁说我要造反了?″ 郭惠妃抄起拐杖,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逆子!事到如今,你还敢瞒我?你干的那些好事,山西谁人不知道?你能瞒到几时?\" \"你改悔!标哥儿心慈手软,或许能看在兄弟一场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你要是执迷不悟,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 郭惠妃和马皇后情同姐妹,看着朱标从小长到大,朱标对郭惠妃也极为尊敬。 如今儿子犯了弥天大罪,郭惠妃只能寄希望于朱标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朱桂面如死灰,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正这时,王府典善跑过来报告,\"殿下,王骥来了!\" 朱桂吼道:\"让他滚!\" 典善嗫嚅道:\"不行的,他拿着尚方宝剑,已经杀了两个门吏……\" 说话间,王骥己擎着尚方宝剑,大踏步走了进来。 朱桂顿时慌了神,大叫:\"来人!来人!\" 王骥眼神凌厉,直视朱桂。 “代王殿下,识得此剑否?这可是陛下亲赐的尚方宝剑! 本官今日前来,就是要将你绳之以法! 你如果识相,就赶紧领罪认罚!” 朱桂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王骥,你不要欺人太甚!本王可是皇亲国戚!” 王骥冷笑一声。 “你还记得你是皇亲国戚?你的所作所为,哪里配得上你的身份?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自己说,李存义是不是你杀的?\" 朱桂嚣张跋扈惯了,杀王府属官,杀卫所军官,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一个致了仕的知县,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他满不在乎地反问:\"是我杀的,怎么啦?\" 王骥深呼一口气,满腔义愤无处挥洒。 \"你说怎么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里通外国,你还记得《皇明祖训》是怎么说的吗?还记得《大明律》是怎么说的吗?夺爵除国是轻的,杀了你也不冤枉。” 郭惠妃赶紧求情,“按察使大人,请看在老身的面上,饶了犬子一命。” 王骥连连摇头。 “太妃娘娘,朱桂所作所为,天理难容。陛下如果不是看在兄弟情份上,早就派锦衣卫拿人了!” 朱桂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既然如此,本王跟你拼了!”他拔刀冲向王骥。 王骥举起尚方宝剑,“代王殿下,我奉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朱桂无奈地放下了刀。 王骥冷笑着说:“册子己经送到南京了,再有几天,就摆到陛下案头。 听本官一句劝,识时务者为俊杰,早日认罪,还能落个首告之功;如果顽抗到底,就算陛下想法外施恩,也找不到台阶。 何去何从,王爷好生思量!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朱桂瘫倒在地,绝望地看着王骥渐渐远去的背影。 郭惠妃举着拐杖乱打。 \"逆子!逆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你还不改悔,是等着杀头吗?\" 第115章 整顿官场 南京,乾清宫。 看着案上厚厚的供状,朱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个王骥,真的好能干啊! 山西官场几乎到了无官不贪的地步 这么短时间,就让这么多贪官一五一十全招了,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啊? 朱桂有多么骄纵不法,朱标是知道的。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朱桂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向蒙古人走私食盐、茶叶,甚至生铁、熟铁。 朝廷不遗余力地对蒙古实行封锁,多少年来,他却一直和蒙古人眉来眼去。 这究竟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良心被狗吃了? 不刹住这股歪风邪气,朝廷纲纪何在? 随后,他转头看向朱桢、朱椿,厉声道: “传朕旨意,命吴忠带三千锦衣卫,去山西拿人,不论官阶大小,一律押解来京!胆敢不从者,格杀勿论!” 朱允熥忙说道:\"父皇,山西地处前线,比不得别处,还是谨慎些好,派锦衣卫去查十三叔、十九叔,颜面上也不好看………\" 朱椿感激地看了朱允熥一眼。 朱标沉默半晌,对朱椿说道:\"那就派你带着三法司,去一趟山西,全权处置此事。\" 朱椿低垂着头,说道:\"朱桂、朱橞全牵扯进去了,这都是臣弟教导无方的缘故,臣弟还有颜面去山西?\" 朱标道:\"是他们两个臭不要脸的不做人,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揽。\" 两个胞弟如此不堪,朱椿惟长吁短叹而已。 朱标又对朱桢道:\"老六,只好派你去了。\" 朱桢道:\"大哥,怎么处置那两头货?\" 这下轮到朱标犯难了。 依律应该夺爵除国,贬为庶人,可是毕竟兄弟一场,朱标也不愿做得那么绝。 \"拟旨,改封朱桂为滇王,迁往云南曲靖;\" \"改封朱橞为黔王,迁往贵州遵义。\" \"夺去他们的三护卫。\" \"着吏部严格甄选王府属官。\" \"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如若再犯,绝不轻饶。\" 朱椿暗暗舒了一口气。 朱桢带领千余名京军,和三法司百余名官员,浩浩荡荡抵达山西,旋即召朱桂、朱橞宣旨。 朱桂、朱橞听了圣旨,如遭雷击。 朱桂梗着脖子叫道:\"老六,老大这是要发配我吗?\" 朱桢满脸厌烦,\"好好个山西,被你弄得乌烟瘴气。要不是老大厚道,你早关进凤阳高墙吃牢饭了,你就知点足。\" 朱桂喊道:\"云南瘴疠横行,连狗都不愿去,我去了那里就死定了,我不去!\" 朱桢喝道:\"狗都不去的地方,才配得上你这种狗都不如的人!\" 朱桂:\"我在山西的产业呢?\" 朱桢:\"你还有脸提产业?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全部没收充公没听见吗?\" 朱桂瘫倒在地,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朱桢又指着朱橞鼻子骂,\"你也不是个东西,为虎作怅!要不是熥哥儿求情,来的就不是三法司,而是锦衣卫了!\" 朱橞则一言不发,似乎早已料到会有如此下场。 次日,朱桂和朱橞被迫离开山西,前往边远的封地。 山西人得知这一消息,无不奔走相告,乡间田野喜气洋洋。 朱桢一股脑拘押了代王府、谷王府的属官,严刑拷打,毫不手软杀了一批,关了一批,流放了一批。 清查出代王府私吞的军屯田、官田、民田,共计九十七万亩。 清查出谷王衬私吞的军屯田、官田、民田,共计二十七万亩。 全部收为官田,招募无地流民耕种。 处理完朱桂和朱橞的事情后,朱桢马不停蹄处置其他涉案官员。 朱桢是个铁腕人物,治理楚地时,做事就雷厉风行,一言不合就大喝一声:\"拖出去,着实打!\" 按察使司衙门前的空地上,每天都有官员受刑,哀嚎之声昼夜不息。 有些官员不扛打,三下两下打死了。 朱桢命尸体被扔到深沟里,任由乌鸦飞过去啄食。 遇有穷凶极恶民份极大的贪官,朱桢则命剥皮实草。 山西官场一片风声鹤唳,贪官污吏争着自首,竹筒倒豆子交代罪行,不遗余力上缴赃款赃物,乞求能够免于一死。 然而,朱桢并没有轻易放过这些人的意思。 一月之内,山西的官员几乎一扫而空。 从五品以上的官员被就地解职,抄没家产,押往南京受审; 从五品以下的官员,十有五六被处死,没被处死的,也被发配到哈密卫宋晟军中服苦役。 朱桢的雷霆手段令整个山西官场为之震撼,延续了几十年的贪污腐败之风得以遏制。 看到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山西的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朱桢深知要彻底根除腐败,还需建立有效的监督机制。 于是,他在山西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澄清吏治,奖勤惩懒,并设立举报渠道,鼓励百姓告发贪官污吏。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山西的政治风气逐渐清明,百姓们对朱桢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朱标得知后甚感欣慰,对朱桢的表现赞不绝口。 而远在云南和贵州的朱桂、朱橞,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在边陲之地悔过自新。 这场整肃风暴不仅让山西焕然一新,也为大明王朝的长治久安奠定了坚实基础。 到了朱桢奉召回南京的日子,数十名耆老领着黑压压的民众,将官道堵塞得水泄不通,拦着朱桢的车队,不让走。 朱桢赶忙下车询问缘由,耆老们纷纷跪地叩拜。 \"楚王爷没来山西前,山西一团漆黑。王爷来了山西,山西人才有了活命的机会。 同样是洪武皇帝的儿子,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呢。 代王、谷王只知鱼肉百姓,楚王却只知为百姓作主。 山西好不容易来了一位贤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走的。\" 朱桢心中感动,连忙扶起众人,\"你们过誉了,孤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贤王。 所做的一切,都是奉皇兄旨意行事。 你们要谢,就谢皇兄。 皇兄召孤回京,孤不敢不从,你们放孤走。\" 耆老们躺在车前,声称:\"王爷一定要回南京也行,就从我们身上碾过去。\" 数万民众齐声高呼:\"王爷不能走!王爷不能走!\" 朱桢哭笑不得,只得折回去,第二天天不亮,轻车简从,悄悄从后门溜走。 山西的老百姓发现楚王走了,纷纷追赶,数千人一直大同追到河南三门峡,才追上,数千人哭声震天。 朱桢站在车上,亦是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山西是北方防御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得力的人镇守是不行的。 反贪仅仅是第一步,今后还要改革军屯,改革盐法。 这时候,朱标的圣旨到了。 \"着楚王朱桢,移镇大同,御虏抚民,守卫北疆!\" 漫山遍野欢呼如雷。 第116章 陪太子读书 在朱桢的支持下,王骥在山西整肃贪官污吏,干得有声有色。 王骥上书朱标,声称: \"上层军官侵吞屯田,奴役军户,而底层军户则贫穷不堪,士气低落,军户大量逃亡,军官冒领军饷的情况普遍存在,这才是阿鲁台轻而易举攻破大同的原因。\" \"卫所制是建立在军籍的基础上的,即使只种田不当兵,也是军籍,而不是民籍。\" \"这种身份的继承对军籍上层无所谓,毕竟军籍是良籍,子弟可以科举做官;但对读不起书的军籍下层而言,就是农奴身份代代相传了。\" \"汉代就知道\"良家子\"才是好兵源,而明朝卫所制实质上是让农奴当兵,比宋代贼配军还不如。\" \"本来已说得好好的,每个军户授田五十亩,交纳赋税十二石。但实际上,实际授田顶多四十亩,有的甚至只有二三十亩。抠出来的军田成了军官们的私田。\" \"军官们是不可能去种地的,军户们成为的佣工。\" \"民户们的授田虽然大幅减少了,但实际赋税却丝毫没有减少,重重盘剥之下,军户大多贫穷不堪。\" \"民户普遍多看不起军户,不愿与之联姻。这是一来,卫所军户光棍遍地走,军户人丁不旺,长此以往,兵源就越来越少,这实在是一件深可忧虑的事。\" 看完王骥的奏折,朱标沉默了好久,问朱允熥道:“此事你怎么看?” 朱允熥躬身说道:\"以儿臣之见,应立即派五军府、都察院官员,前往各卫所清查屯田,核员核饷。\" 朱标抬起头来,看着朱允熥,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难。就算父皇在世时,对这些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朱允熥坚持说道:\"国家的靡乱,都是从军队开始的。\" \"世袭军官贪赃枉法,压榨军屯,普通军无田可种,无银可领,被欺压之下愤然出走。\" \"军官们会联系附近的乡绅,以钱粮作为交易,把军籍卖给周围的地主和富商。\" \"这些人有了军籍后,就可以作为军余免除傜役了。\" 朱允熥越说越气愤。 \"朝廷少了一大块赋税,地主豪绅躲了一大块赋税,军官们收受了贿赂,简直岂有此理。\" \"世袭军官祖孙数代任职一地,天长日久,遂成盘根错节之势。今日投鼠忌器不敢改,明日投鼠忌器不敢改,则何日敢改?\" 朱允熥眼中闪烁着微光,令朱标为之动容,\"你准备怎么改?″ 朱允熥道:\"儿臣的办法,第一是开办军官学校,广泛选拔没有任何根底的良家子,打破军中世家子弟对军职的垄断; 第二实行回避制度,世袭军官一律不准在本家附近担任武职,定期考核升迁交流,凡升迁必转往别处,确保不会在某一卫所长期任职,而形成事实上的将门势力。\" 这都是干犯众怒的举措,朱标闻言,不禁为之一震,连连摇头道: \"眼下蒙古未平,阿鲁台闹腾得厉害,马哈木也心怀叵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不宜遽然变更兵制,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朱允熥拱手说道:\"父皇,如果因为有北患,就不整顿边军,那么北患是永远也不会根除的。 为了揭发十三叔的种种不法行径,前洪洞知县李存义宁愿将自己的性命也献祭了。儿臣身为皇明太子储君,更不能退缩不前。\" 朱标坚持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宜谨慎从事。\" 漠北,和林,悲凉的马头琴响起。 马哈木在为儿子脱欢办丧事。 洪武二十七年,绰罗斯马哈木成为北元太师。 倬罗斯是仅次于黄金家族的显赫家族。 阿鲁台擅行废立,自封太师,马哈木一千个不爽,一万个不忿。 两人龌龊不断,互相攻讦、征伐。 脱欢死了,马哈木身心遭受重创,单枪匹马逃回和林。 他把这笔血债,记到了他一生的敌人——阿鲁台头上。 时间来到了永乐六年正月。 马哈木派遣他的弟弟太平,前往南京朝拜朱标。 此行的目的只有两个—— 向明朝借粮草。 与明军配合,夹击阿鲁台。 乍暖还寒时候,春节的喜气尚未褪去。太平抵达南京。 朱标连日接见大臣,身体欠佳,命朱允熥接待。 春禧殿中大摆宴席。 太平受到了朱允熥的热情款待,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喝得正热烈的时候,太平说道:\"皇太子殿下,家兄此次派我来,是向天朝借粮草。\" 朱允熥满面春风:\"明蒙友好,说借就有些生分,你需要多少,尽管说。\" 朱允熥答应得这么痛快,太平颇有些意外,问道:\"皇太子殿下就不问一问我们借粮草是要干什么吗?\" 朱允熥淡淡一笑,\"要干什么?\" 太平咬牙切齿说道:\"阿鲁台杀了脱欢,这样的血海深仇,必须用鞑靼人的血来还。我们兄弟三人,请求皇太子出兵协助,左右夹击阿鲁台。\" 纷争不断的蒙古才是好蒙古,绝不能让一方彻底灭了另一方,要让他们长久对峙下去。 朱允熥不置可否,悠然自得地品尝着美酒。 太平生怕朱允熥拒绝,赶忙说道:\"事成之后,全蒙古都感激殿下大恩大德,归服天朝。\"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信? 朱允熥假意道:\"阿鲁台寇我大同府,杀我百姓,孤也正要找他算账。\" 太平大喜,\"谢皇太子殿下!\" 朱允熥随口说道:\"可怜脱欢,年纪轻轻就遭了阿鲁台毒手,他还没来得及娶妻?\" \"去年刚刚娶了。\" \"还没来得留下孩子?\" \"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下个月就要生了。家兄名字都替这个孩子想好了。\" \"叫什么名字?\" \"名叫也先。\" 听到这个名字,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一只手把玩着玉杯,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桌子。 歌女们正翩翩起舞,低吟浅唱,一派歌舞升平的景像。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暗涛汹涌。 一声轻喝响起:\"曹国公!\" 侍坐一旁的李景隆忙站起身来,\"臣在!\" 朱允熥示意他坐下,\"借给瓦剌粮草的事,就交给你和太平商谈。\" 太平的脸不经意抽了抽。 刚才还说借太生分了,要多少有多少,转眼之间却变回了借,而且还得商谈。 这大明皇太子,变脸真是比变天还快。 就在这个当口,朱允熥己站起身来,冲太平微微抬了抬下巴。 \"孤还有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曹国公说。\" 说罢,扬长而去。 太平也是个人精,敏锐地意识到,事情突然变得不大好办了。 宴毕,李景隆找朱允熥请示机宜。 朱允熥道:\"粮草尽可以借给他,借多少,什么时候还,也尽可以商量,也可以出动大军助他攻打阿鲁台,只是要看到他的诚意。\" 李景隆问道:\"什么诚意?\" 朱允熥道:\"脱欢的儿子生下来后,要送到南京来,陪坤哥儿读书。你就跟他说,这是为了明蒙世代友好,你看他答应不答应。\" 第117章 费尽心机 太平在理藩院只待了一天,就坐不住了,备了几样礼物,前往曹国公府。 李景隆笑脸相迎,分宾主坐下。 太平双手送呈上礼物。 \"这尊金佛,是窝阔台灭花剌子模时得来的,送给国公赏玩。\" 李景隆看那金佛,足有半尺来高,脑袋光光,肚儿圆圆,慈眉善目,宁静庄严,神态栩栩如生。 “太平你太客气了,搞这些名堂干什么?\" 一边接过金佛,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连说: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太平道:\"岐阳王威名传遍大漠南北,国公当朝红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赏脸收下。\" 李景隆十分受用,笑道:\"今日来所为何事?” 太平微微一笑,拱手道:“国公,还是借粮草和求援的事。” 李景隆豪爽地摆摆手,“要多少,尽管开口。” 太平压低声音说道: “粮食十五万石,盐八千斤,布一万匹,草三百万束,如果能再发四万兵,那就最好不过了。\" 老子让你尽管开口,可也没叫你狮子大开口啊! 李景隆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待本公禀明太子,再作定夺。” 太平感激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再次拱手道: “多谢国公,静候佳音。” 送走太平后,李景隆吩咐备马。 到了太子东宫,朱允熥很干脆地说道:\"就照他要的数借给他!不过,有两个条件。\" \"一个就是我前天说的,把脱欢的儿子送到南京来。\" \"还有一个就是粮草物资要由我们派人送往和林,免得又半路被阿鲁台劫走了。\" 李景隆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大方,全部应允了,躬身道:“何必借给他那么多,打发他一点得了。” 朱允熥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押运粮草的事,就交给你了,到时候,我再派王骥给你当副手。不过,你可得给我将脱欢的儿子带到南京来。\" 又有得油水可捞了,李景隆连连称是: “殿下深谋远虑,臣一定将这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正欲往外走时,朱允熥笑问道:\"太平那厮就没给你一点点表示吗?\" 李景隆张口结舌,\"太平……送了……我一尊金佛,我走的急,忘了给殿下带来……\" 朱允熥笑笑不说话。 太平正焦急地等待着回信,李景隆突然来了。 太平比见了他爹还高兴,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眼巴巴望着李景隆。 李景隆轻轻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说道:\"太平,你的要求太子全部应允了!\" \"真……真的吗?\"太平几乎不敢相自己的耳朵,\"太子提了什么要求没有?\" 李景隆轻轻放下茶杯,\"太子什么要求也没提。还准备派兵帮你把粮食物资送到和林!\" 太平兴奋得大叫:\"皇太子英明!\" 李景隆趁热打铁说道:\"皇太子还有一项特别的恩典。\" \"什么恩典?\" \"皇太子说,把脱欢的儿子接到南京来,将来陪皇太孙读书。\" 太平怔了怔。 脱欢死了,马哈木必定将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当作上天赏赐的宝物,送到南京来当人质,他能愿意吗? 李景隆不失时机的问道:\"不行就算了。\" 作势要走。 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太平忙说道:\"行!当然能行!\" 李景隆掸掸衣襟,\"你上次送我的金佛很不错,我献给皇太子了。\" 太平忙说道:\"等到了和林,我再送给国公一尊。\" 李景隆满意地走了。 太平立刻修书一封,向马哈木说明了情况。 马哈木收到信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孙子生下来满月之后,就送到南京。 收到马哈木的回信后,朱允熥才命李景隆和太平带领五千京军,押解着大批的粮草物资,浩浩荡荡地向大同进发。 朱允熥又给朱桢写信,命他在山西挑选两万精兵交给王骥指挥。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送到了王骥手中,向他传授机宜。 李景隆、太平到达大同后,与王骥会合。 一路上,他们小心谨慎防备阿鲁台的袭击。 辛苦跋涉了一个月,终于抵达和林。 马哈木见到如此之多粮草和物资,异常高兴。 朱标册封马哈木为顺义王,册封太平为贤义王,册封把秃李罗为安乐王。 王骥率军驻扎了下来。 朱允熥给他的旨意是,一旦到了和林,就想方设法赖在那里再也不走了。 如果马哈木和阿鲁台打起来了,就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就趁火打劫了。 马哈木起初还对王骥带来的三万人心存戒心。 当李景隆告诉他,王骥只是一个没用的读书人,从来没有带过兵打过仗时,才放下心。 李景隆在和林,向马哈木又是要马,又是要钱,昼夜和几个蒙古美女花天酒地。 马哈木看透李景隆没什么大本事,更不把明军放在眼里。 他命太平和把秃孛罗将散居各个绿洲的瓦刺骑兵收拢一处,在和林城外誓师。 又向阿鲁台发去挑战书,约他在漠北决一死战,为儿子报仇雪恨。 阿鲁台得到挑战书后,大呼冤枉: \"脱欢不是我杀的!\" \"脱欢不是我杀的!\" 阿鲁台的儿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迎战明朝与瓦剌的联军。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永乐六年三月二十九日,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也先降生了,鼻子、嘴巴、眼睛、眉毛,酷似脱欢。 李景隆这时候才对马哈木说:\"我该启程回朝了。\" 马哈木十分不舍,\"孩子还没满月呢。\" 李景隆说道:\"漠北兵荒马乱的,我把孩子带到南京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太子说了,你的孙子和皇太孙同吃同住同读书,这样的好事,你到哪里找去?\" 太平也极力劝说,南京如何温暖湿润,如何繁华富庶。 马哈木终于答应,让李景隆将也先带走。 此时,万里之遥的南京城,朱允熥正在期待着那个来自草原的孩子。 第117章 费尽心机 太平在理藩院只待了一天,就坐不住了,备了几样礼物,前往曹国公府。 李景隆笑脸相迎,分宾主坐下。 太平双手送呈上礼物。 \"这尊金佛,是窝阔台灭花剌子模时得来的,送给国公赏玩。\" 李景隆看那金佛,足有半尺来高,脑袋光光,肚儿圆圆,慈眉善目,宁静庄严,神态栩栩如生。 “太平你太客气了,搞这些名堂干什么?\" 一边接过金佛,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连说: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太平道:\"岐阳王威名传遍大漠南北,国公当朝红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赏脸收下。\" 李景隆十分受用,笑道:\"今日来所为何事?” 太平微微一笑,拱手道:“国公,还是借粮草和求援的事。” 李景隆豪爽地摆摆手,“要多少,尽管开口。” 太平压低声音说道: “粮食十五万石,盐八千斤,布一万匹,草三百万束,如果能再发四万兵,那就最好不过了。\" 老子让你尽管开口,可也没叫你狮子大开口啊! 李景隆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待本公禀明太子,再作定夺。” 太平感激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再次拱手道: “多谢国公,静候佳音。” 送走太平后,李景隆吩咐备马。 到了太子东宫,朱允熥很干脆地说道:\"就照他要的数借给他!不过,有两个条件。\" \"一个就是我前天说的,把脱欢的儿子送到南京来。\" \"还有一个就是粮草物资要由我们派人送往和林,免得又半路被阿鲁台劫走了。\" 李景隆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大方,全部应允了,躬身道:“何必借给他那么多,打发他一点得了。” 朱允熥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押运粮草的事,就交给你了,到时候,我再派王骥给你当副手。不过,你可得给我将脱欢的儿子带到南京来。\" 又有得油水可捞了,李景隆连连称是: “殿下深谋远虑,臣一定将这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正欲往外走时,朱允熥笑问道:\"太平那厮就没给你一点点表示吗?\" 李景隆张口结舌,\"太平……送了……我一尊金佛,我走的急,忘了给殿下带来……\" 朱允熥笑笑不说话。 太平正焦急地等待着回信,李景隆突然来了。 太平比见了他爹还高兴,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眼巴巴望着李景隆。 李景隆轻轻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说道:\"太平,你的要求太子全部应允了!\" \"真……真的吗?\"太平几乎不敢相自己的耳朵,\"太子提了什么要求没有?\" 李景隆轻轻放下茶杯,\"太子什么要求也没提。还准备派兵帮你把粮食物资送到和林!\" 太平兴奋得大叫:\"皇太子英明!\" 李景隆趁热打铁说道:\"皇太子还有一项特别的恩典。\" \"什么恩典?\" \"皇太子说,把脱欢的儿子接到南京来,将来陪皇太孙读书。\" 太平怔了怔。 脱欢死了,马哈木必定将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当作上天赏赐的宝物,送到南京来当人质,他能愿意吗? 李景隆不失时机的问道:\"不行就算了。\" 作势要走。 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太平忙说道:\"行!当然能行!\" 李景隆掸掸衣襟,\"你上次送我的金佛很不错,我献给皇太子了。\" 太平忙说道:\"等到了和林,我再送给国公一尊。\" 李景隆满意地走了。 太平立刻修书一封,向马哈木说明了情况。 马哈木收到信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孙子生下来满月之后,就送到南京。 收到马哈木的回信后,朱允熥才命李景隆和太平带领五千京军,押解着大批的粮草物资,浩浩荡荡地向大同进发。 朱允熥又给朱桢写信,命他在山西挑选两万精兵交给王骥指挥。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送到了王骥手中,向他传授机宜。 李景隆、太平到达大同后,与王骥会合。 一路上,他们小心谨慎防备阿鲁台的袭击。 辛苦跋涉了一个月,终于抵达和林。 马哈木见到如此之多粮草和物资,异常高兴。 朱标册封马哈木为顺义王,册封太平为贤义王,册封把秃李罗为安乐王。 王骥率军驻扎了下来。 朱允熥给他的旨意是,一旦到了和林,就想方设法赖在那里再也不走了。 如果马哈木和阿鲁台打起来了,就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就趁火打劫了。 马哈木起初还对王骥带来的三万人心存戒心。 当李景隆告诉他,王骥只是一个没用的读书人,从来没有带过兵打过仗时,才放下心。 李景隆在和林,向马哈木又是要马,又是要钱,昼夜和几个蒙古美女花天酒地。 马哈木看透李景隆没什么大本事,更不把明军放在眼里。 他命太平和把秃孛罗将散居各个绿洲的瓦刺骑兵收拢一处,在和林城外誓师。 又向阿鲁台发去挑战书,约他在漠北决一死战,为儿子报仇雪恨。 阿鲁台得到挑战书后,大呼冤枉: \"脱欢不是我杀的!\" \"脱欢不是我杀的!\" 阿鲁台的儿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迎战明朝与瓦剌的联军。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永乐六年三月二十九日,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也先降生了,鼻子、嘴巴、眼睛、眉毛,酷似脱欢。 李景隆这时候才对马哈木说:\"我该启程回朝了。\" 马哈木十分不舍,\"孩子还没满月呢。\" 李景隆说道:\"漠北兵荒马乱的,我把孩子带到南京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太子说了,你的孙子和皇太孙同吃同住同读书,这样的好事,你到哪里找去?\" 太平也极力劝说,南京如何温暖湿润,如何繁华富庶。 马哈木终于答应,让李景隆将也先带走。 此时,万里之遥的南京城,朱允熥正在期待着那个来自草原的孩子。 第118章 云诡波谲 李景隆在五千京军的重重护卫之下,历经十七天,终于回到了大同。 他气得顾不上喘一口,就对朱桢说道: \"马哈木就要和阿鲁台打起来了,这是千年难遇的机会!\" 朱允熥己经挖好了一个又一个坑,等着阿鲁台往里面。 阿鲁台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操纵着傀儡大汗鬼力赤,向蒙古各部发号施令。 只要搞垮阿鲁台,蒙古就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斗之中。 李景隆、太平启程后,朱允熥己经向朱桢、朱棣、孙恪发去密信—— 假如马哈木和阿鲁台打起来了,就趁机出兵,横扫沙漠; 如果能一举攻战阿鲁台老巢应昌,捕获鬼力赤,夺取传国玉玺,那就是再好不过的。 李景隆从和林带回来的消息实在太重要了。 朱桢立即派人去通知朱棣、孙恪,准备实施三方联合行动。 朱棣收到消息后,异常兴奋,立刻召集将领们商议作战计划。 张玉、朱能、邱福纷纷请战。 他决定亲自率领大军出征,朱高炽留守。 阿鲁台得知李景隆到达大同,顿觉大势不妙。 派遣知院哈剌章,前往马哈木营地,试图和解。 哈剌章与马哈木也是世交,转达了阿鲁台的求和意愿。 马哈木恨不能剥了阿鲁台的皮,自然断然拒绝。 哈剌章挑拨马哈木与明朝的关系: "汉人居心险恶,太师允许汉军屯驻在和林,纯粹就是引狼入室。" 马哈木铁了心联合明军搞就阿鲁台, 任凭哈剌章嘴都说破了皮,也不为所动。 哈剌章不遗余力替阿鲁台辩解:\"杀死脱欢的,并不是阿鲁台,真正凶手是朱棣的手下——火里火真!\" 此言一出,炸得马哈木大为震惊。 事后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众所周知,在朱棣军中,有许多蒙古将领,而火里火真是其中最骁勇善战的一个。 马哈木疑心顿生,那天遭遇突袭时,只知道对手是蒙古骑兵,并不能确定是阿鲁台的人。 "你胡说!就是阿鲁台干的?“ "我没有胡说!是朱棣干的!" "是阿鲁台干的!" "是朱棣干的!" 两人各执一辞,争得不可开交。 此时,王骥就站在窗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马哈木和哈剌章皆是一惊。 王骥向马哈木行了礼,直截了当地说道: “顺义王,请杀哈剌章以安军心!此贼前来,就是专门挑拨离间的。” 马哈木眉头紧皱,看了看王骥,又看了看哈剌章,心中暗自思量。 王骥继续说道: “顺义王,正值关键时刻,切不可中了阿鲁台的诡计。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顺义王应当与大明结盟,共同对付阿鲁台。 如果反而与阿鲁台结盟,令公子在天之灵也是不会安息的。” 哈剌章见状,连忙反驳道: “王骥,你休要胡言乱语!分明是朱棣设下借刀杀人的毒计!” 王骥冷笑一声,“哈剌章,你说是燕王爷借刀杀人,有什么证据?你若再搬弄是非,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拔出佩剑,指向哈剌章。 哈剌章也擎刀在手。 阿鲁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王骥说道: \"顺义王,你也与燕王交手多年,燕王的性子,你也应该是知道的。 当初你被阿鲁台偷袭,命悬一线,是燕王舍生忘死,冲入重围救了你,又护送你在戈壁荒漠中走了百十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事,你难道全忘了吗?\" 阿鲁台一听,觉得王骥言之有理。 哈剌章赶紧辩解。 \"太师,这正是朱棣的狡诈之处。试想,茫茫戈壁荒漠中,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是何等困难。当时知道太师行踪的,惟朱棣一人而已。他是蓄谋己久的!\" 马哈木一听,又觉得哈剌章说的也有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王骥突然出手了。 他举着长剑,向着哈剌章飞扑过去。 哈剌章猝不及防,等他举刀还击的时候,前胸到后背已经捅穿了。 王骥猛地将剑抽出来,带出一串血花。 哈剌章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王骥,缓缓倒地。 马哈木惊呆了,他没想到王骥会如此大胆,不是说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吗?。 王骥泰然自若说道:“哈剌章居心叵测,死有余辜。顺宁王不妨想想,皇太子不远万里送来粮食,究竟是敌还是友?\" 马哈木脑子空空如也,好久才缓过劲来。 反正哈剌章己死,和林就有三万明军,王骥机警地说道: \"顺义王的当务之急,是抵挡阿鲁台的进攻。如果认友为敌,岂不是惹天下人笑话?” 太平也极力替朱允熥说好话: \"我在南京时,已经与明国皇太子订立了盟约。皇太子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岂是阿鲁台那种奸诈小人能比的?哥哥千万不可中了他挑拨离间的阴谋诡计!\" 马哈木已经毫无退路了,与王骥商量起对策来。 王骥早已将和林附近的山川地形摸得烂熟于胸,对着地图侃侃而谈,某军守某处,某军守某处,丝毫不乱。 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无不面面相觑。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战神—— 三征麓川,威镇滇西,在亦集乃之战中大破鞑靼军…… 阿鲁台得知马哈木杀了哈喇章,十分恼怒。 与马哈木和解已经不可能了,自己将面临明朝和瓦剌的双重夹击。。 在危急关头,除了孤注一掷外,已经无路可走。 阿鲁台调集所有兵力,准备突袭和林,一举消灭马哈木。 他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如果在和林抵挡不住明军攻势的话,大不了一路向西,投靠跛子帖木儿。 另一边,朱棣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应昌进发。 他决心一举击败阿鲁台,夺回传国玉玺,立下这不世之功。 在途中,前方探子的报告,朱棣了解到阿鲁台动向。 他精心策划着每一步战略,准备给阿鲁台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整个漠北,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即将展开。 第118章 云诡波谲 李景隆在五千京军的重重护卫之下,历经十七天,终于回到了大同。 他气得顾不上喘一口,就对朱桢说道: \"马哈木就要和阿鲁台打起来了,这是千年难遇的机会!\" 朱允熥己经挖好了一个又一个坑,等着阿鲁台往里面。 阿鲁台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操纵着傀儡大汗鬼力赤,向蒙古各部发号施令。 只要搞垮阿鲁台,蒙古就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斗之中。 李景隆、太平启程后,朱允熥己经向朱桢、朱棣、孙恪发去密信—— 假如马哈木和阿鲁台打起来了,就趁机出兵,横扫沙漠; 如果能一举攻战阿鲁台老巢应昌,捕获鬼力赤,夺取传国玉玺,那就是再好不过的。 李景隆从和林带回来的消息实在太重要了。 朱桢立即派人去通知朱棣、孙恪,准备实施三方联合行动。 朱棣收到消息后,异常兴奋,立刻召集将领们商议作战计划。 张玉、朱能、邱福纷纷请战。 他决定亲自率领大军出征,朱高炽留守。 阿鲁台得知李景隆到达大同,顿觉大势不妙。 派遣知院哈剌章,前往马哈木营地,试图和解。 哈剌章与马哈木也是世交,转达了阿鲁台的求和意愿。 马哈木恨不能剥了阿鲁台的皮,自然断然拒绝。 哈剌章挑拨马哈木与明朝的关系: "汉人居心险恶,太师允许汉军屯驻在和林,纯粹就是引狼入室。" 马哈木铁了心联合明军搞就阿鲁台, 任凭哈剌章嘴都说破了皮,也不为所动。 哈剌章不遗余力替阿鲁台辩解:\"杀死脱欢的,并不是阿鲁台,真正凶手是朱棣的手下——火里火真!\" 此言一出,炸得马哈木大为震惊。 事后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众所周知,在朱棣军中,有许多蒙古将领,而火里火真是其中最骁勇善战的一个。 马哈木疑心顿生,那天遭遇突袭时,只知道对手是蒙古骑兵,并不能确定是阿鲁台的人。 "你胡说!就是阿鲁台干的?“ "我没有胡说!是朱棣干的!" "是阿鲁台干的!" "是朱棣干的!" 两人各执一辞,争得不可开交。 此时,王骥就站在窗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马哈木和哈剌章皆是一惊。 王骥向马哈木行了礼,直截了当地说道: “顺义王,请杀哈剌章以安军心!此贼前来,就是专门挑拨离间的。” 马哈木眉头紧皱,看了看王骥,又看了看哈剌章,心中暗自思量。 王骥继续说道: “顺义王,正值关键时刻,切不可中了阿鲁台的诡计。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顺义王应当与大明结盟,共同对付阿鲁台。 如果反而与阿鲁台结盟,令公子在天之灵也是不会安息的。” 哈剌章见状,连忙反驳道: “王骥,你休要胡言乱语!分明是朱棣设下借刀杀人的毒计!” 王骥冷笑一声,“哈剌章,你说是燕王爷借刀杀人,有什么证据?你若再搬弄是非,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拔出佩剑,指向哈剌章。 哈剌章也擎刀在手。 阿鲁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王骥说道: \"顺义王,你也与燕王交手多年,燕王的性子,你也应该是知道的。 当初你被阿鲁台偷袭,命悬一线,是燕王舍生忘死,冲入重围救了你,又护送你在戈壁荒漠中走了百十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事,你难道全忘了吗?\" 阿鲁台一听,觉得王骥言之有理。 哈剌章赶紧辩解。 \"太师,这正是朱棣的狡诈之处。试想,茫茫戈壁荒漠中,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是何等困难。当时知道太师行踪的,惟朱棣一人而已。他是蓄谋己久的!\" 马哈木一听,又觉得哈剌章说的也有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王骥突然出手了。 他举着长剑,向着哈剌章飞扑过去。 哈剌章猝不及防,等他举刀还击的时候,前胸到后背已经捅穿了。 王骥猛地将剑抽出来,带出一串血花。 哈剌章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王骥,缓缓倒地。 马哈木惊呆了,他没想到王骥会如此大胆,不是说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吗?。 王骥泰然自若说道:“哈剌章居心叵测,死有余辜。顺宁王不妨想想,皇太子不远万里送来粮食,究竟是敌还是友?\" 马哈木脑子空空如也,好久才缓过劲来。 反正哈剌章己死,和林就有三万明军,王骥机警地说道: \"顺义王的当务之急,是抵挡阿鲁台的进攻。如果认友为敌,岂不是惹天下人笑话?” 太平也极力替朱允熥说好话: \"我在南京时,已经与明国皇太子订立了盟约。皇太子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岂是阿鲁台那种奸诈小人能比的?哥哥千万不可中了他挑拨离间的阴谋诡计!\" 马哈木已经毫无退路了,与王骥商量起对策来。 王骥早已将和林附近的山川地形摸得烂熟于胸,对着地图侃侃而谈,某军守某处,某军守某处,丝毫不乱。 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无不面面相觑。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战神—— 三征麓川,威镇滇西,在亦集乃之战中大破鞑靼军…… 阿鲁台得知马哈木杀了哈喇章,十分恼怒。 与马哈木和解已经不可能了,自己将面临明朝和瓦剌的双重夹击。。 在危急关头,除了孤注一掷外,已经无路可走。 阿鲁台调集所有兵力,准备突袭和林,一举消灭马哈木。 他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如果在和林抵挡不住明军攻势的话,大不了一路向西,投靠跛子帖木儿。 另一边,朱棣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应昌进发。 他决心一举击败阿鲁台,夺回传国玉玺,立下这不世之功。 在途中,前方探子的报告,朱棣了解到阿鲁台动向。 他精心策划着每一步战略,准备给阿鲁台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整个漠北,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即将展开。 第119章 短暂的欢乐 永乐六年九月,漠北,黑云压城城欲摧。 而南京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丹桂飘香的季节,太子东宫更是布置得花团锦簇。 九月初三,正是朱文坤三周岁诞辰。 朱标在一群内侍的簇拥下,来到了东宫。 朱标走进东宫,看见孙子朱文坤正在玩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慈爱之情。 他走上前去,抱起朱文坤,轻声说道:“坤哥儿,今日是你的生辰,爷爷祝你福寿安康,你要快快长大。” 朱文坤奶声奶气地说道:“多谢皇爷爷!” 朱标一向不苟言笑,此时却哈哈大笑。 他抱着着朱文坤来到殿内,殿中早已摆好了酒席。 蓝玉、蓝平、蓝闹早已等候多时,见朱标来了,都站起身来。 朱标示意他们坐下。 朱文坤长得粉雕玉琢,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蓝玉、蓝平、蓝闹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朱文坤看,都说:"真像啊,和太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朱标撇了撇嘴,"谁说的?坤哥儿长得比他爹好看多了。" 众人都抿着嘴,偷偷笑了。 这时候,朱允熥和蓝灵儿来了。 朱允熥和蓝灵儿向朱标行了礼,朱标笑着点点头,让他们落座。 朱文坤看见父亲来了,高兴地叫了起来:“爹爹!” 朱允熥走到朱标身边,接过朱文坤,抱在怀里。 宴会开始了,众人纷纷向朱文坤送上祝福。 朱文坤一脸兴奋地看着眼前的美食,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去抓。 朱标见状,连忙道:“坤哥儿,别烫着了。” 这时,蓝玉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对朱标说道:“臣敬陛下一杯。恭祝龙体安康,长命百岁!” 朱标微笑着举起酒杯,与蓝玉一饮而尽。 蓝灵儿要给蓝玉斟酒,蓝玉忙道:"太子妃,使不得!" 好不容易见着娘家人,却如此拘礼,蓝灵儿提着酒壶,斟也不是,不斟也不是。 朱允熥笑道:"舅姥爷,好容易进一回宫,灵儿要给你斟酒,你就让她斟,不然她又得伤心几天。" 蓝玉这才不再坚持。 蓝灵儿依次给蓝玉、蓝平、蓝闹斟了满满一杯酒,三人站起身来一饮而尽,齐声说道:"多谢太子妃!“ 蓝灵儿忙请他们坐,问道:“祖父近来身体还好吗?“ 蓝玉又站起身来,拱手答道:"臣身体很好,多谢太子妃记挂。" 蓝灵儿又向蓝平、蓝闹问好,蓝平、蓝闹更加恭敬。 蓝灵儿心中凄然,一嫁入皇家,娘家便不是娘家了,再想像平常人家那样畅享天伦之乐,就不可能了。 她招了招手,走进来几个宫女,一人手上捧着一个锦盒。 蓝灵儿说道:"这是灵儿特意为祖母、母亲、婶娘和家中姐妹准备的几件衣赏。” 蓝玉、蓝平、蓝闹连声道谢。 朱标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心中甚是欣慰,开口说道: “自文坤出生以来,这还是朕第一次见你们一家聚得这么齐,以后这样的机会多多走动。” 过了几天,李景隆带着脱欢的儿子也先,回到了南京。 李景隆向朱标、朱允熥报告了沿途的见闻,特别是漠北的状况。 "瓦剌人困苦不堪,男子穷困潦倒,女子不蔽体,孩童瘦弱不堪,连牛马羊也饿死了不少。瓦剌人如果再和鞑靶人打一场大仗,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两说。" 朱标闻言大喜,命五军府、兵部、户部、工部都行动起来,该筹备钱粮筹备钱粮,该筹备弓箭火药筹备弓箭火药,一旦形势有变,立即挥师北进。 又过了几天,朱棣、朱桢、孙恪的奏报也纷纷到了,异口同声说大战即将开始。 南京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了,市井间传言纷纷,连粮价也应声上涨。 朱允熥对朱标道:"两个藩王,一员大将,谁也节制不了谁,各行其是,各自为战,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这是一场灭国之战,不如儿臣和凉国公去北平,统一指挥。“ 朱标沉思半晌,召见蓝玉,问道:"派你和允熥到北平指挥漠北大战,你身体撑得住吗?“ 蓝玉的身体早己不堪重负了,但他生性好强,硬着头皮说道: "燕王、楚王、孙恪都是百战老将,臣到北平也不过起个统一协调的作用,再就是给太子起个参谋顾问的作用,应该扛得住。" 为了不惊动蒙古人,朱标命朱允熥、蓝玉悄悄赶赴北平。 朱允熥才回来几个月,又要上前线了,蓝灵儿十分不舍,当她听见蓝玉也要去时,火气顿时上来了,气呼呼说道: "祖父上了岁数了,又浑身伤病,就不能让他安安生生享几年福吗?“ 朱允熥安慰蓝灵儿道:“军国大事,人人都是身不由己。舅姥爷也想再这功勋。再说这次是北平指挥,不用上前线冲锋陷阵,再说,有我陪在舅姥爷身边,你还不放心吗?” 蓝灵儿知道朱允熥说的有理,但心里还是很难受。 她紧紧抱住朱允熥,眼泪汪汪说道:"要不让我父亲和叔父也跟着去?他们虽不会打仗,但照顾祖父饮食起居是再好不过的。你说行不行?" 朱允熥拭掉她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道:"怎么还哭了呢?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蓝灵儿命宫女将儿子抱了过来,这一夜,三个人挤在一个被子里睡觉。 夜已深沉,朱允熥和蓝灵儿一左一右,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 闪烁的烛光下,朱文坤睡得无比香甜。 蓝灵儿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怎么啦?" "坤哥儿真可怜。" "怎么可怜了?“ "坤哥儿将来也得当太子。" 朱允熥苦涩一笑,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再明白不过了。 为了争得这个天下独尊的位子,什么下滥的手段不会使出来?什么冷酷无情的事做不出来? 哥哥雄英是怎么死的,亲娘常氏是怎么死的,还不是被吕氏那个蛇蝎女人害死的? 他吹灭了蜡烛,握住蓝灵儿的手,轻声说道:"不早了,睡!“ 次日天未明,朱允熥早早起床了。蓝灵儿起得更早,己为他收拾了一大堆行装。 朱允熥掀开帐子,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转声对蓝灵儿说道:“我该走了。“ 蓝灵儿嗯了一声,就在朱允熥转身的一刹那,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朱允熥和蓝玉踏上了前往北平的路途。一路上,他们商讨着作战计划。 随行的有李景隆、蓝平、蓝闹、吴良。 到达北平后,悄悄住进了北平指挥使司。 朱允熥和蓝玉迅速与朱棣、朱桢、孙恪等人会面。 与他们商讨如何整合兵力,制定战略,给鞑靼人以致命一击。 第119章 短暂的欢乐 永乐六年九月,漠北,黑云压城城欲摧。 而南京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丹桂飘香的季节,太子东宫更是布置得花团锦簇。 九月初三,正是朱文坤三周岁诞辰。 朱标在一群内侍的簇拥下,来到了东宫。 朱标走进东宫,看见孙子朱文坤正在玩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慈爱之情。 他走上前去,抱起朱文坤,轻声说道:“坤哥儿,今日是你的生辰,爷爷祝你福寿安康,你要快快长大。” 朱文坤奶声奶气地说道:“多谢皇爷爷!” 朱标一向不苟言笑,此时却哈哈大笑。 他抱着着朱文坤来到殿内,殿中早已摆好了酒席。 蓝玉、蓝平、蓝闹早已等候多时,见朱标来了,都站起身来。 朱标示意他们坐下。 朱文坤长得粉雕玉琢,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蓝玉、蓝平、蓝闹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朱文坤看,都说:"真像啊,和太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朱标撇了撇嘴,"谁说的?坤哥儿长得比他爹好看多了。" 众人都抿着嘴,偷偷笑了。 这时候,朱允熥和蓝灵儿来了。 朱允熥和蓝灵儿向朱标行了礼,朱标笑着点点头,让他们落座。 朱文坤看见父亲来了,高兴地叫了起来:“爹爹!” 朱允熥走到朱标身边,接过朱文坤,抱在怀里。 宴会开始了,众人纷纷向朱文坤送上祝福。 朱文坤一脸兴奋地看着眼前的美食,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去抓。 朱标见状,连忙道:“坤哥儿,别烫着了。” 这时,蓝玉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对朱标说道:“臣敬陛下一杯。恭祝龙体安康,长命百岁!” 朱标微笑着举起酒杯,与蓝玉一饮而尽。 蓝灵儿要给蓝玉斟酒,蓝玉忙道:"太子妃,使不得!" 好不容易见着娘家人,却如此拘礼,蓝灵儿提着酒壶,斟也不是,不斟也不是。 朱允熥笑道:"舅姥爷,好容易进一回宫,灵儿要给你斟酒,你就让她斟,不然她又得伤心几天。" 蓝玉这才不再坚持。 蓝灵儿依次给蓝玉、蓝平、蓝闹斟了满满一杯酒,三人站起身来一饮而尽,齐声说道:"多谢太子妃!“ 蓝灵儿忙请他们坐,问道:“祖父近来身体还好吗?“ 蓝玉又站起身来,拱手答道:"臣身体很好,多谢太子妃记挂。" 蓝灵儿又向蓝平、蓝闹问好,蓝平、蓝闹更加恭敬。 蓝灵儿心中凄然,一嫁入皇家,娘家便不是娘家了,再想像平常人家那样畅享天伦之乐,就不可能了。 她招了招手,走进来几个宫女,一人手上捧着一个锦盒。 蓝灵儿说道:"这是灵儿特意为祖母、母亲、婶娘和家中姐妹准备的几件衣赏。” 蓝玉、蓝平、蓝闹连声道谢。 朱标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心中甚是欣慰,开口说道: “自文坤出生以来,这还是朕第一次见你们一家聚得这么齐,以后这样的机会多多走动。” 过了几天,李景隆带着脱欢的儿子也先,回到了南京。 李景隆向朱标、朱允熥报告了沿途的见闻,特别是漠北的状况。 "瓦剌人困苦不堪,男子穷困潦倒,女子不蔽体,孩童瘦弱不堪,连牛马羊也饿死了不少。瓦剌人如果再和鞑靶人打一场大仗,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两说。" 朱标闻言大喜,命五军府、兵部、户部、工部都行动起来,该筹备钱粮筹备钱粮,该筹备弓箭火药筹备弓箭火药,一旦形势有变,立即挥师北进。 又过了几天,朱棣、朱桢、孙恪的奏报也纷纷到了,异口同声说大战即将开始。 南京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了,市井间传言纷纷,连粮价也应声上涨。 朱允熥对朱标道:"两个藩王,一员大将,谁也节制不了谁,各行其是,各自为战,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这是一场灭国之战,不如儿臣和凉国公去北平,统一指挥。“ 朱标沉思半晌,召见蓝玉,问道:"派你和允熥到北平指挥漠北大战,你身体撑得住吗?“ 蓝玉的身体早己不堪重负了,但他生性好强,硬着头皮说道: "燕王、楚王、孙恪都是百战老将,臣到北平也不过起个统一协调的作用,再就是给太子起个参谋顾问的作用,应该扛得住。" 为了不惊动蒙古人,朱标命朱允熥、蓝玉悄悄赶赴北平。 朱允熥才回来几个月,又要上前线了,蓝灵儿十分不舍,当她听见蓝玉也要去时,火气顿时上来了,气呼呼说道: "祖父上了岁数了,又浑身伤病,就不能让他安安生生享几年福吗?“ 朱允熥安慰蓝灵儿道:“军国大事,人人都是身不由己。舅姥爷也想再这功勋。再说这次是北平指挥,不用上前线冲锋陷阵,再说,有我陪在舅姥爷身边,你还不放心吗?” 蓝灵儿知道朱允熥说的有理,但心里还是很难受。 她紧紧抱住朱允熥,眼泪汪汪说道:"要不让我父亲和叔父也跟着去?他们虽不会打仗,但照顾祖父饮食起居是再好不过的。你说行不行?" 朱允熥拭掉她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道:"怎么还哭了呢?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蓝灵儿命宫女将儿子抱了过来,这一夜,三个人挤在一个被子里睡觉。 夜已深沉,朱允熥和蓝灵儿一左一右,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 闪烁的烛光下,朱文坤睡得无比香甜。 蓝灵儿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怎么啦?" "坤哥儿真可怜。" "怎么可怜了?“ "坤哥儿将来也得当太子。" 朱允熥苦涩一笑,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再明白不过了。 为了争得这个天下独尊的位子,什么下滥的手段不会使出来?什么冷酷无情的事做不出来? 哥哥雄英是怎么死的,亲娘常氏是怎么死的,还不是被吕氏那个蛇蝎女人害死的? 他吹灭了蜡烛,握住蓝灵儿的手,轻声说道:"不早了,睡!“ 次日天未明,朱允熥早早起床了。蓝灵儿起得更早,己为他收拾了一大堆行装。 朱允熥掀开帐子,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转声对蓝灵儿说道:“我该走了。“ 蓝灵儿嗯了一声,就在朱允熥转身的一刹那,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朱允熥和蓝玉踏上了前往北平的路途。一路上,他们商讨着作战计划。 随行的有李景隆、蓝平、蓝闹、吴良。 到达北平后,悄悄住进了北平指挥使司。 朱允熥和蓝玉迅速与朱棣、朱桢、孙恪等人会面。 与他们商讨如何整合兵力,制定战略,给鞑靼人以致命一击。 第120章 交手 杭爱山脚下,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集结了四万骑兵,这是瓦剌的全部家当了。 马哈木的如意算盘,借助明朝的力量,一举击溃盘踞在蒙东科尔沁大草原、察哈尔大草原的鞑靼势力。 最起码,也要将阿鲁台驱逐到贝加湖以北的极寒之地。 孙恪广宁~大宁~开平一线,修筑了坚固高大的边墙,不久的将来,还要修往大同、榆林。 如此漫长的边墙修成之后,蒙古人再想南下打劫,将会难于登天。 对于阿鲁台来说,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在明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之下,摆在阿鲁台面前的,只有四条路。 第一条路,迁往贝加尔湖附近的斡难河地区,那里虽然极其苦寒,却是鞑靼人的发源之地。 阿鲁台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遭到了几个儿子的激烈反对。 往南边发展了几百年,如今却要灰溜溜地滚回去,任谁也不愿意。 第二条路,迁往辽北的黑龙江、大兴安岭一带。 阿鲁台的儿子们也极不愿意。因为蒙东是熟地,有现成的草场,而辽北的黑龙江、大兴安岭一带却是十足的生地,遍布沼泽和森林。 那里是女真人的地盘,过着半渔猎生活半游牧的生活。 鞑靼人为了与女真人争夺草场,双方之间发生过几次冲突。 鞑靼人非常看不起尚处在茹毛饮血状态中的女真人,称他们为野人。 但几次交手之后,却领教到了他们的厉害。 第三条路,就是归附大明。 但这条路,阿鲁台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了。毕竟,他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而且还是成吉思汗弟弟斡赤斤的后代,如果归附大明,他将成为蒙古族的罪人。 况且,就算他现在想归附明朝也不行了,因为这条路已经被他的好儿子失捏干走死了。 只剩下第四条路了,一路往西,灭了那个吃里扒外的马哈木,占据肥美的和林,与跛子帖木儿取得直接联络。 在漠北与漠南之间,是长三千里,宽一千里的大戈壁。 这个大戈壁,北抵阿尔泰山和杭爱山;南至阿尔金山、北山、阴山;东接大兴安岭西缘,西达天山东部。 这个戈壁大漠就是明军难以逾越的天堑。 正当阿鲁台父子几人争执不下之时,一个侍卫跑进来报告,说明军已经逼近科尔沁草原。 阿鲁台大惊失色,立刻召集部众准备迎战。 他知道,这场战争关系到鞑靼部落的生死存亡,他必须全力以赴。 来的是孙恪率领的朵颜三卫。 孙恪率领先锋部队抵达科尔沁草原后,便下令安营扎寨。 他深知孤军深入,不能贸然进攻,命令埋锅造饭,明明只有七千五百骑,却架起了三千口锅。 阿鲁台望见二百余里处的炊烟滚滚,不知明军虚实,根本不敢贸然出击,而是率领着鞑靼军队,摆出了严密的防御阵型。 他心中暗自盘算,只要能够抵挡住明军的进攻,等到夜幕降临,他就可以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对明军发动偷袭。 然而,孙恪毕竟技高一筹。 他命令海撒答奚和阿札失里,分别率领泰宁卫和福余卫的一千骑兵,兵分成两路,迂回到阿鲁台的后方。 而他,则和脱鲁忽察儿正面诱敌。 当阿鲁台率军出战时,海撒答奚和阿扎失里趁机焚烧阿鲁台营地和粮草。 夜幕降临,阿鲁台果然带着五千骑兵悄悄地来了。 阿鲁台申明军纪,谁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就地砍死。 草原上一团漆黑,只有孙恪的营地亮着一两盏微弱的灯火。 眼看越来越近了,阿鲁台命三儿子阿卜只俺前去打探消息。 阿卜只俺带着十几人走了,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回来,报告说:\"汉军没有设伏!\" \"确定吗?\" \"确定。\"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摸到了离汉军营地半里的地方,到了那里才有汉军巡逻。\" 半里的距离,一个忽哨就冲过去了! 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阿鲁台心中一阵狂喜,命令大儿子失捏干留守大营,其余的儿子们火速进军,谁先冲入汉军营地,杀死汉军主将,有重赏。 也先孛罗、昂克孛罗、火儿忽答孙不甘落后,奋力往前冲去。 一路上真的没有设防,汉军营地已近在眼前。 阿鲁台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声音都在颤抖: \"杀啊!\" \"杀啊!\" 数千铁骑如洪流奔涌,以万钧不挡之势冲了过去。 阿鲁台第一个冲进了营地,正当他准备大开杀戒时,却惊奇地发现,营地中空无一人。 草原上刮起了大风,一条条帐幔迎风飘扬。 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阿鲁台大声命令: \"撤!赶快撤!\" 话音未落,忽有一个火球从天而降,落在了地上。 还没等阿鲁台反应过来,草地上噼啪啪烧了起来。 失捏干大叫一声:\"不好!有黑火油!\" 黑火油产自陕西,就是所谓的\"石油\",明军出塞烧荒,最喜欢用这玩意儿。将黑火油漫山遍野地倒在草原上,只要点上一把火,青青草原就变成了焦土,每当这时,鞑子就光剩下欲哭无泪了。 脚下的火苗席卷而来,马见了熊熊大火,惊得四处逃窜。 \"嘭嘭嘭\" 随着一连串密集的铳响,整个营地都被黑火油燃起的滚滚浓烟吞没了。 阿鲁台率军仓惶出逃。 孙恪率朵颜三卫骑兵们如猛虎下山般冲向鞑靼军队,喊杀声震耳欲聋。 阿鲁台见状,急忙指挥军队反击。 但是,朵颜三卫的骑兵速度极快,他们在鞑靼军队中来回冲杀,让鞑靼军队陷入了混乱。 此时,孙恪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骑兵,直捣阿鲁台的中军。 阿鲁台眼见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残兵败将向北逃窜。 孙恪则乘胜追击七十余里,眼看就要追上了,突然勒住马缰。 脱鲁察哈儿不解地问:\"将军,为什么不追了?\" 孙恪一甩马缰:\"撤军!\" 阿鲁台暗自庆幸捡回来一条命。 当他回到营地时,却顿时惊呆了,到处是大火焚烧后的痕迹。 阿鲁台气急败坏地问道:\"怎么回事?\" 失捏干哭丧着脸说道:\"粮草……粮草…被烧了!\" \"你这个废物!害死我也!\" 如同五雷轰顶,阿鲁台彻底懵了,拔出刀来,恨不得杀了失捏干。 第120章 交手 杭爱山脚下,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集结了四万骑兵,这是瓦剌的全部家当了。 马哈木的如意算盘,借助明朝的力量,一举击溃盘踞在蒙东科尔沁大草原、察哈尔大草原的鞑靼势力。 最起码,也要将阿鲁台驱逐到贝加湖以北的极寒之地。 孙恪广宁~大宁~开平一线,修筑了坚固高大的边墙,不久的将来,还要修往大同、榆林。 如此漫长的边墙修成之后,蒙古人再想南下打劫,将会难于登天。 对于阿鲁台来说,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在明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之下,摆在阿鲁台面前的,只有四条路。 第一条路,迁往贝加尔湖附近的斡难河地区,那里虽然极其苦寒,却是鞑靼人的发源之地。 阿鲁台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遭到了几个儿子的激烈反对。 往南边发展了几百年,如今却要灰溜溜地滚回去,任谁也不愿意。 第二条路,迁往辽北的黑龙江、大兴安岭一带。 阿鲁台的儿子们也极不愿意。因为蒙东是熟地,有现成的草场,而辽北的黑龙江、大兴安岭一带却是十足的生地,遍布沼泽和森林。 那里是女真人的地盘,过着半渔猎生活半游牧的生活。 鞑靼人为了与女真人争夺草场,双方之间发生过几次冲突。 鞑靼人非常看不起尚处在茹毛饮血状态中的女真人,称他们为野人。 但几次交手之后,却领教到了他们的厉害。 第三条路,就是归附大明。 但这条路,阿鲁台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了。毕竟,他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而且还是成吉思汗弟弟斡赤斤的后代,如果归附大明,他将成为蒙古族的罪人。 况且,就算他现在想归附明朝也不行了,因为这条路已经被他的好儿子失捏干走死了。 只剩下第四条路了,一路往西,灭了那个吃里扒外的马哈木,占据肥美的和林,与跛子帖木儿取得直接联络。 在漠北与漠南之间,是长三千里,宽一千里的大戈壁。 这个大戈壁,北抵阿尔泰山和杭爱山;南至阿尔金山、北山、阴山;东接大兴安岭西缘,西达天山东部。 这个戈壁大漠就是明军难以逾越的天堑。 正当阿鲁台父子几人争执不下之时,一个侍卫跑进来报告,说明军已经逼近科尔沁草原。 阿鲁台大惊失色,立刻召集部众准备迎战。 他知道,这场战争关系到鞑靼部落的生死存亡,他必须全力以赴。 来的是孙恪率领的朵颜三卫。 孙恪率领先锋部队抵达科尔沁草原后,便下令安营扎寨。 他深知孤军深入,不能贸然进攻,命令埋锅造饭,明明只有七千五百骑,却架起了三千口锅。 阿鲁台望见二百余里处的炊烟滚滚,不知明军虚实,根本不敢贸然出击,而是率领着鞑靼军队,摆出了严密的防御阵型。 他心中暗自盘算,只要能够抵挡住明军的进攻,等到夜幕降临,他就可以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对明军发动偷袭。 然而,孙恪毕竟技高一筹。 他命令海撒答奚和阿札失里,分别率领泰宁卫和福余卫的一千骑兵,兵分成两路,迂回到阿鲁台的后方。 而他,则和脱鲁忽察儿正面诱敌。 当阿鲁台率军出战时,海撒答奚和阿扎失里趁机焚烧阿鲁台营地和粮草。 夜幕降临,阿鲁台果然带着五千骑兵悄悄地来了。 阿鲁台申明军纪,谁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就地砍死。 草原上一团漆黑,只有孙恪的营地亮着一两盏微弱的灯火。 眼看越来越近了,阿鲁台命三儿子阿卜只俺前去打探消息。 阿卜只俺带着十几人走了,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回来,报告说:\"汉军没有设伏!\" \"确定吗?\" \"确定。\"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摸到了离汉军营地半里的地方,到了那里才有汉军巡逻。\" 半里的距离,一个忽哨就冲过去了! 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阿鲁台心中一阵狂喜,命令大儿子失捏干留守大营,其余的儿子们火速进军,谁先冲入汉军营地,杀死汉军主将,有重赏。 也先孛罗、昂克孛罗、火儿忽答孙不甘落后,奋力往前冲去。 一路上真的没有设防,汉军营地已近在眼前。 阿鲁台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声音都在颤抖: \"杀啊!\" \"杀啊!\" 数千铁骑如洪流奔涌,以万钧不挡之势冲了过去。 阿鲁台第一个冲进了营地,正当他准备大开杀戒时,却惊奇地发现,营地中空无一人。 草原上刮起了大风,一条条帐幔迎风飘扬。 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阿鲁台大声命令: \"撤!赶快撤!\" 话音未落,忽有一个火球从天而降,落在了地上。 还没等阿鲁台反应过来,草地上噼啪啪烧了起来。 失捏干大叫一声:\"不好!有黑火油!\" 黑火油产自陕西,就是所谓的\"石油\",明军出塞烧荒,最喜欢用这玩意儿。将黑火油漫山遍野地倒在草原上,只要点上一把火,青青草原就变成了焦土,每当这时,鞑子就光剩下欲哭无泪了。 脚下的火苗席卷而来,马见了熊熊大火,惊得四处逃窜。 \"嘭嘭嘭\" 随着一连串密集的铳响,整个营地都被黑火油燃起的滚滚浓烟吞没了。 阿鲁台率军仓惶出逃。 孙恪率朵颜三卫骑兵们如猛虎下山般冲向鞑靼军队,喊杀声震耳欲聋。 阿鲁台见状,急忙指挥军队反击。 但是,朵颜三卫的骑兵速度极快,他们在鞑靼军队中来回冲杀,让鞑靼军队陷入了混乱。 此时,孙恪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骑兵,直捣阿鲁台的中军。 阿鲁台眼见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残兵败将向北逃窜。 孙恪则乘胜追击七十余里,眼看就要追上了,突然勒住马缰。 脱鲁察哈儿不解地问:\"将军,为什么不追了?\" 孙恪一甩马缰:\"撤军!\" 阿鲁台暗自庆幸捡回来一条命。 当他回到营地时,却顿时惊呆了,到处是大火焚烧后的痕迹。 阿鲁台气急败坏地问道:\"怎么回事?\" 失捏干哭丧着脸说道:\"粮草……粮草…被烧了!\" \"你这个废物!害死我也!\" 如同五雷轰顶,阿鲁台彻底懵了,拔出刀来,恨不得杀了失捏干。 第121章 驱虎灭狼 眼看就能追到阿鲁台了,孙恪却命令收兵,而这,正是朱允熥的命令。 明朝不是征服不了蒙古,而是征服不了游牧的蒙古。 既使灭了阿鲁台灭了马哈木,灭了鞑靼人瓦剌人,又能怎么样? 只要不能对蒙古高原实行有效的治理,那块广阔无垠的土地上,照样会出现新的敌人。 对西南梁王、东北纳哈出、关西七卫,明朝都可以轻松收拾掉。 因为这帮人是定牧,有家的。 所以,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明军只需要攻城略寨,就可以解决问题。 可碰上游牧型的蒙古人,明朝就抓瞎了。 你大军出塞,能不能找到人,全凭天意。 像捕鱼儿海那种奇迹,只能说是可遇不可求。 朱棣五征漠北,耗费钱粮兵马无数。第一次还能痛扁阿鲁台。 可是后来阿鲁台也学乖了,永乐你的确厉害,但你来了我跑总成。 朱棣每每率大军出征,却连决战的机会也没有。 就算你运气爆棚,在茫茫大漠中碰找到了,可你的马天生比不上蒙古人的马,哪怕只有十里的距离,也只能徒唤奈何。 而且,蒙古人最擅长杀回马枪,追着追着,蒙古人突然调转马头,万箭齐发—— 这究竟是谁灭谁啊? 几千年来,游牧民族就是靠着这一手,几乎制霸了整个欧亚大陆。 可谓一招鲜吃遍天。 朔风凛冽,霜重露深,虽然还没有进入冬天,斡难河一带也已经十分寒冷了。 前方探子突然来报,马哈木带领大军从和林出发了。 阿鲁台如同惊弓之鸟。 鞑靼部共有六万户。 阿鲁台能掌控的是察哈尔、喀尔喀、乌梁海左翼三万户。 剩下的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部右翼三万户。 当阿鲁台强盛时,则依附之; 当阿鲁台虚弱时则各行其事。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阿鲁台己经不敢冒险一战了。 他决定向辽北逃窜。 虽然辽北有残暴的女真野人,但总归好过好过受到汉军和马哈木的两面夹击。 阿鲁台前思后想,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 向辽北进军,夺取女真人的地盘。 此令一出,阿鲁台的儿子们发出阵阵哀嚎。 阿鲁泰面色苍白,眼神中透露出绝望和决绝。 他紧握着拳头,声音颤抖地对儿子们说道:“我们逃往东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生路了!” 儿子们却毫不示弱,竭力反驳:\"不是说一路打到西吗?跑到东面的深山老林里,我们还能活吗?” 阿鲁台的眉头紧锁,他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为什么不能活!” 儿子们试图说服他:“马哈木得了大草原,就能养无数的马和羊,我们却什么也没有了。到头来,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危险日益逼近,阿鲁台的语气越暴躁:“留在这里就是等死,跑到东边才有打回釆的机会!” 争吵声在空气中回荡,父子们的情绪愈发激烈。他们的意见分歧如同无法跨越的鸿沟,互不相让。 在激烈的争吵中,阿鲁台渐渐感到疲惫和无力。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否则时间将不等人。 最终,阿鲁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注视着儿子们,声音中带着一丝决断: “必须走,不然你们割了我脑袋,去向朱棣投降。” 儿子们这才偃旗息鼓。 阿鲁台率领着他的残兵败将和男女老幼,踏上了逃往辽北的艰难之旅。 一路上,狂风呼啸,大雪纷飞,条件极为恶劣。 阿鲁台早就意识到,他们的前路并非一片坦途。在辽北的深处,隐藏着一群凶猛善战的女真野人。 当鞑靼的军队靠近女真部落的领地时,必定会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袭击。 女真野人以敏捷的身手和悍勇的战斗风格,一定会让他的士兵们陷入了困境。 然而他除了消灭这伙女真野人之外,别无选择。 北平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孙恪派脱鲁忽察儿前来报告,阿鲁台带领近十万鞑靼人,逃往辽北了。 蓝玉兴奋地说道:\"阿鲁台粮草早已断绝,又是溃逃之师,应命孙恪率领大军,尾随追击。\" 朱允熥摇了摇头,\"穷寇莫追,由他去。\" 蓝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朱允熥轻轻一笑。 任谁也不会想到,东北深山野岭的女真人,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明帝国的头号劲敌,并且最终将大明王朝彻底埋葬。 借鞑靼人的手,将女真人斩尽杀绝不香吗? 女真人的历史也不算短,他们起源于3000年前,东北境内一个叫肃慎的少数民族,属于通古斯人,分布在西伯利亚、库页岛、大兴安岭、黑龙江一带,后来逐渐向南迁移。 留在黑龙江的叫野人女真;迁往海西的叫海西女真;迁往建州的叫建州廾真。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打通了通往辽东的道路。 猛哥帖木儿是努尔哈赤的六世祖,此人是元朝统治黑龙江一带的万户,后被明朝收服,移居于辽宁建州一带,任建州卫指挥使。 为了子孙后代,为了中原华夏,斩草须除根。 朱允熥转身看向地图,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让孙恪按兵不动即可,阿鲁台和女真人之间必有一场恶战,我们坐山观虎斗便可。” 他深知女真人的勇猛,此时出兵并非明智之举。 蓝玉思考片刻,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殿下英明,此次阿鲁台元气大伤,即便能战胜女真人,也难以恢复往日实力。” 朱允熥微微点头,“不仅如此,若阿鲁台和女真人两败俱伤,对我大明来说更是有利。 到时,孤再派遣精兵出击,必能一举平定北疆。” 他的目光坚定而自信。 \"传旨辽东都指挥使杨文,命猛哥帖木儿率领部众,前往黑龙江,剿灭阿鲁台残虏!\" 第121章 驱虎灭狼 眼看就能追到阿鲁台了,孙恪却命令收兵,而这,正是朱允熥的命令。 明朝不是征服不了蒙古,而是征服不了游牧的蒙古。 既使灭了阿鲁台灭了马哈木,灭了鞑靼人瓦剌人,又能怎么样? 只要不能对蒙古高原实行有效的治理,那块广阔无垠的土地上,照样会出现新的敌人。 对西南梁王、东北纳哈出、关西七卫,明朝都可以轻松收拾掉。 因为这帮人是定牧,有家的。 所以,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明军只需要攻城略寨,就可以解决问题。 可碰上游牧型的蒙古人,明朝就抓瞎了。 你大军出塞,能不能找到人,全凭天意。 像捕鱼儿海那种奇迹,只能说是可遇不可求。 朱棣五征漠北,耗费钱粮兵马无数。第一次还能痛扁阿鲁台。 可是后来阿鲁台也学乖了,永乐你的确厉害,但你来了我跑总成。 朱棣每每率大军出征,却连决战的机会也没有。 就算你运气爆棚,在茫茫大漠中碰找到了,可你的马天生比不上蒙古人的马,哪怕只有十里的距离,也只能徒唤奈何。 而且,蒙古人最擅长杀回马枪,追着追着,蒙古人突然调转马头,万箭齐发—— 这究竟是谁灭谁啊? 几千年来,游牧民族就是靠着这一手,几乎制霸了整个欧亚大陆。 可谓一招鲜吃遍天。 朔风凛冽,霜重露深,虽然还没有进入冬天,斡难河一带也已经十分寒冷了。 前方探子突然来报,马哈木带领大军从和林出发了。 阿鲁台如同惊弓之鸟。 鞑靼部共有六万户。 阿鲁台能掌控的是察哈尔、喀尔喀、乌梁海左翼三万户。 剩下的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部右翼三万户。 当阿鲁台强盛时,则依附之; 当阿鲁台虚弱时则各行其事。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阿鲁台己经不敢冒险一战了。 他决定向辽北逃窜。 虽然辽北有残暴的女真野人,但总归好过好过受到汉军和马哈木的两面夹击。 阿鲁台前思后想,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 向辽北进军,夺取女真人的地盘。 此令一出,阿鲁台的儿子们发出阵阵哀嚎。 阿鲁泰面色苍白,眼神中透露出绝望和决绝。 他紧握着拳头,声音颤抖地对儿子们说道:“我们逃往东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生路了!” 儿子们却毫不示弱,竭力反驳:\"不是说一路打到西吗?跑到东面的深山老林里,我们还能活吗?” 阿鲁台的眉头紧锁,他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为什么不能活!” 儿子们试图说服他:“马哈木得了大草原,就能养无数的马和羊,我们却什么也没有了。到头来,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危险日益逼近,阿鲁台的语气越暴躁:“留在这里就是等死,跑到东边才有打回釆的机会!” 争吵声在空气中回荡,父子们的情绪愈发激烈。他们的意见分歧如同无法跨越的鸿沟,互不相让。 在激烈的争吵中,阿鲁台渐渐感到疲惫和无力。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否则时间将不等人。 最终,阿鲁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注视着儿子们,声音中带着一丝决断: “必须走,不然你们割了我脑袋,去向朱棣投降。” 儿子们这才偃旗息鼓。 阿鲁台率领着他的残兵败将和男女老幼,踏上了逃往辽北的艰难之旅。 一路上,狂风呼啸,大雪纷飞,条件极为恶劣。 阿鲁台早就意识到,他们的前路并非一片坦途。在辽北的深处,隐藏着一群凶猛善战的女真野人。 当鞑靼的军队靠近女真部落的领地时,必定会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袭击。 女真野人以敏捷的身手和悍勇的战斗风格,一定会让他的士兵们陷入了困境。 然而他除了消灭这伙女真野人之外,别无选择。 北平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孙恪派脱鲁忽察儿前来报告,阿鲁台带领近十万鞑靼人,逃往辽北了。 蓝玉兴奋地说道:\"阿鲁台粮草早已断绝,又是溃逃之师,应命孙恪率领大军,尾随追击。\" 朱允熥摇了摇头,\"穷寇莫追,由他去。\" 蓝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朱允熥轻轻一笑。 任谁也不会想到,东北深山野岭的女真人,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明帝国的头号劲敌,并且最终将大明王朝彻底埋葬。 借鞑靼人的手,将女真人斩尽杀绝不香吗? 女真人的历史也不算短,他们起源于3000年前,东北境内一个叫肃慎的少数民族,属于通古斯人,分布在西伯利亚、库页岛、大兴安岭、黑龙江一带,后来逐渐向南迁移。 留在黑龙江的叫野人女真;迁往海西的叫海西女真;迁往建州的叫建州廾真。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打通了通往辽东的道路。 猛哥帖木儿是努尔哈赤的六世祖,此人是元朝统治黑龙江一带的万户,后被明朝收服,移居于辽宁建州一带,任建州卫指挥使。 为了子孙后代,为了中原华夏,斩草须除根。 朱允熥转身看向地图,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让孙恪按兵不动即可,阿鲁台和女真人之间必有一场恶战,我们坐山观虎斗便可。” 他深知女真人的勇猛,此时出兵并非明智之举。 蓝玉思考片刻,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殿下英明,此次阿鲁台元气大伤,即便能战胜女真人,也难以恢复往日实力。” 朱允熥微微点头,“不仅如此,若阿鲁台和女真人两败俱伤,对我大明来说更是有利。 到时,孤再派遣精兵出击,必能一举平定北疆。” 他的目光坚定而自信。 \"传旨辽东都指挥使杨文,命猛哥帖木儿率领部众,前往黑龙江,剿灭阿鲁台残虏!\" 第122章 软刀子杀人 马哈木率领大军,气势汹汹扑往科尔沁大草原,看到的却是满地狼藉。 科尔沁草原东起嫩江、伊敏河,北及蒙古高原东南部,南至辽河、柳河、大凌河,西至西拉木伦河、老哈河。 地域极其辽阔,物产极其富饶,宜农亦牧。 谁占有了科尔沁草原,谁就是蒙古的最强者。 马哈木希望能和阿鲁台来一场血战,好发泄心中的丧子之痛,肥美的大草原也不能使他心中的伤痛减少半分。 \"得得得\" \"得得得\" 雨点般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戒备!\" 马哈木大呼一声。 瓦剌骑兵立刻摆开了阵形。 太平、把秃孛罗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数千匹战马闯入眼帘,宛如一股洪流。他们身着重甲,手持锋利的长枪,胯下战马嘶鸣,旗帜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瓦剌骑兵陷入巨大的骚动,千百匹马发出此起彼伏的长嘶。 为首的竟是明朝皇太子,跟在身后的是两员威风凛凛的大将。 马哈木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了,连忙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地叫了声:\"殿下!\" 朱允熥勒住马缰,昂首挺胸四处张望。 马哈木问道:\"殿下,阿鲁台逃到哪里去了?\" \"怎么?\" \"他欠我的血债还没有还,我要跟他决一死战。\" \"孤刚刚闻报阿鲁台跑到奴儿干去了。\" 马哈木激愤地喊道:\"我要杀了他!\" \"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允熥用马鞭向四周指了一圈,朗声说道:\"马哈木,你看这千里草原,美吗?\" 虽然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却可以想见春暖花开时的壮丽景象。 垂涎已久的肥美之地就在脚下,马哈木由衷地说道:\"美!太美了!\" \"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马哈木心中一阵狂喜,表面上还是装作镇定。 “多谢殿下厚赐!” 朱允熥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位是凉国公蓝玉,这位是镇北大将军孙恪。\" 马哈木连忙施礼:\"蓝大将军,久仰!孙大将军,久仰!\" 桀骜不驯的蒙古人,你们也有今天。 蓝玉居高临下,俯视着马哈木,微微一笑,孙恪则略微拱了拱手。 成百上千辆马车排成一条条长龙,从远处而来。 马哈木问道:\"殿下,这是?\" \"车上全是粮食物资,送给你们的。\" 千里奔袭粮食物资奇缺,明朝皇太子真是太贴心了。 马哈木感激地说道:\"殿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朱允熥淡淡一笑。 一袋袋粮食被卸了下来,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食盐、布匹、茶叶、铁锅。 瓦剌骑兵发出一声声欢呼。 从前为了这些东西可以连命都不要了,如今却轻而易举摆在他们面前。 朱允熥跳下马来,亲热地拍了拍马哈木的肩膀。 \"你既率领瓦剌归顺朝廷,汉蒙两族便是一家亲了朝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从今往后,你们的粮食、食盐、布匹,朝廷包了。 你们只需要好好放牧,便能吃得好,穿得暖,如何?\"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马哈如同做梦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朱允熥又看向太平,笑容可掬说道: \"你是到过中原到过南京的,你看我汉人安居乐业,何等逍遥自在? 哪像你瓦剌人,终年四处漂泊,风吹雨淋。 孤甚为不忍,不惜耗费巨资,为你们在科尔沁筑一座大城,使你们居有定所。 将来给你们送粮食物资的时候,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太平,你说好不好?\" 太平连连点头,\"好!太好了!\" 马哈木激动万分,再次跪地叩头,“多谢殿下!臣等必当誓死效忠大明!” 朱允熥满意地点点头,“起来!今后你兄弟三人便是科尔沁大草原的主人了,好生拱卫大明,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马哈木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臣遵命!” 朱允熥转身对孙恪说道: “此次招抚瓦剌大功告成,孤甚是欣慰。在科尔沁营造大城的事,就交给你办理。记住,一定要造得坚固耐用,环绕大城四周还要建造屯堡要塞。” 孙恪答道:“殿下放心,臣一定照办! 回到大宁,蓝玉不解地问道:\"允熥,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又是给瓦剌人粮食,又是给他们盖房子,究竟图啥呀?连我也看不懂了。\" 朱允熥冷冷一笑,问道:\"舅姥爷,蒙古人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蓝玉和蒙古人打了一辈子,却一时语塞,\"最大的本事……最大的本事……\" 朱允熥道:\"从前蒙古人何其不可一世,可是自从入主中原,过了不到百年时间,却变得不堪一击,何以故?\" 蓝玉陷入了沉思。 朱允熥继续说道:\"蒙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跑得快,你来,他跑,你走,他又来了,居无定所,了无牵挂。\" \"只要让他们定居下来,有了羁绊,他们就成了拔掉毛的鸡,再也扑腾不起来了。只需让他们享十年八年的福,他们就成了彻彻底低的废物了!\" 说罢,哈哈大笑。 蓝玉顿时恍然大悟。 朱允熥坐镇北平,调集工匠、民夫派往科尔沁草原。 大量的水泥、石材、木料、瓦,源源不断地从北平运了过去。 两个月后,一座大城在青青草原拔地而起,城名赤峰。 瓦剌的男女老少看着这座大城,说不出的新奇。 就是在和林、在忽兰忽失温,也只能住帐蓬住毡房,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窟窿,大风季节,风沙往里面直灌。 哪有这种坚困的砖瓦房子好啊。 赤峰城格局仿开平城而建,长八里,宽六里,四四方方一座城,十分宏伟壮观。 城墙高大坚固,城内街道宽阔整齐,房屋错落有致。 四角建有炮台,城中央是一座宏伟的宫殿,上书\"敕造顺义王府\"五个鎏金大字。 宫殿内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齐全,鸟语花香,温柔富贵,置身其中,仿佛是一座江南园林。 城外环绕着屯堡要塞,互为犄角之势。朱允熥亲自来到赤峰,巡视城池。 城池之外,是一处处村落。 村落之间有集市、学堂,庙宇,与中原市镇无异。 朱允熥对马哈木说道:“从今以后,赤峰城便交由你来管理,只要你们不再骚扰大明边境,便是享不尽的安宁幸福。 马哈木忙拱手说道:\"谨遵殿下旨意!\" 朱允熥继续说道: \"还有,你要召集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永谢部到赤峰来会盟,孤封你为瓦剌之主。 各部之中若有不从者,孤将发兵征讨。如果服从,也给他们各部各建造一座大城。 从今以后,各部安居乐业,不要再干那种打家劫舍的勾当了。” 平白无故得了这么一座大城,马哈木对朱允熥言听计从,派人召集其他部落前来会盟。 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的首领很快来了,朱允熥赏赐给他们大量的金银珠宝。 永谢部的首领却扭扭捏捏不肯来。 马哈木在朱允熥跟前服服帖帖,在这帮小弟面前却无比蛮横。 他向永谢部发出最后通牒,再不来,小心挨捧。 永谢部吓得要死,乖乖来了。 第122章 软刀子杀人 马哈木率领大军,气势汹汹扑往科尔沁大草原,看到的却是满地狼藉。 科尔沁草原东起嫩江、伊敏河,北及蒙古高原东南部,南至辽河、柳河、大凌河,西至西拉木伦河、老哈河。 地域极其辽阔,物产极其富饶,宜农亦牧。 谁占有了科尔沁草原,谁就是蒙古的最强者。 马哈木希望能和阿鲁台来一场血战,好发泄心中的丧子之痛,肥美的大草原也不能使他心中的伤痛减少半分。 \"得得得\" \"得得得\" 雨点般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戒备!\" 马哈木大呼一声。 瓦剌骑兵立刻摆开了阵形。 太平、把秃孛罗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数千匹战马闯入眼帘,宛如一股洪流。他们身着重甲,手持锋利的长枪,胯下战马嘶鸣,旗帜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瓦剌骑兵陷入巨大的骚动,千百匹马发出此起彼伏的长嘶。 为首的竟是明朝皇太子,跟在身后的是两员威风凛凛的大将。 马哈木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了,连忙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地叫了声:\"殿下!\" 朱允熥勒住马缰,昂首挺胸四处张望。 马哈木问道:\"殿下,阿鲁台逃到哪里去了?\" \"怎么?\" \"他欠我的血债还没有还,我要跟他决一死战。\" \"孤刚刚闻报阿鲁台跑到奴儿干去了。\" 马哈木激愤地喊道:\"我要杀了他!\" \"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允熥用马鞭向四周指了一圈,朗声说道:\"马哈木,你看这千里草原,美吗?\" 虽然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却可以想见春暖花开时的壮丽景象。 垂涎已久的肥美之地就在脚下,马哈木由衷地说道:\"美!太美了!\" \"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马哈木心中一阵狂喜,表面上还是装作镇定。 “多谢殿下厚赐!” 朱允熥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位是凉国公蓝玉,这位是镇北大将军孙恪。\" 马哈木连忙施礼:\"蓝大将军,久仰!孙大将军,久仰!\" 桀骜不驯的蒙古人,你们也有今天。 蓝玉居高临下,俯视着马哈木,微微一笑,孙恪则略微拱了拱手。 成百上千辆马车排成一条条长龙,从远处而来。 马哈木问道:\"殿下,这是?\" \"车上全是粮食物资,送给你们的。\" 千里奔袭粮食物资奇缺,明朝皇太子真是太贴心了。 马哈木感激地说道:\"殿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朱允熥淡淡一笑。 一袋袋粮食被卸了下来,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食盐、布匹、茶叶、铁锅。 瓦剌骑兵发出一声声欢呼。 从前为了这些东西可以连命都不要了,如今却轻而易举摆在他们面前。 朱允熥跳下马来,亲热地拍了拍马哈木的肩膀。 \"你既率领瓦剌归顺朝廷,汉蒙两族便是一家亲了朝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从今往后,你们的粮食、食盐、布匹,朝廷包了。 你们只需要好好放牧,便能吃得好,穿得暖,如何?\"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马哈如同做梦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朱允熥又看向太平,笑容可掬说道: \"你是到过中原到过南京的,你看我汉人安居乐业,何等逍遥自在? 哪像你瓦剌人,终年四处漂泊,风吹雨淋。 孤甚为不忍,不惜耗费巨资,为你们在科尔沁筑一座大城,使你们居有定所。 将来给你们送粮食物资的时候,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太平,你说好不好?\" 太平连连点头,\"好!太好了!\" 马哈木激动万分,再次跪地叩头,“多谢殿下!臣等必当誓死效忠大明!” 朱允熥满意地点点头,“起来!今后你兄弟三人便是科尔沁大草原的主人了,好生拱卫大明,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马哈木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臣遵命!” 朱允熥转身对孙恪说道: “此次招抚瓦剌大功告成,孤甚是欣慰。在科尔沁营造大城的事,就交给你办理。记住,一定要造得坚固耐用,环绕大城四周还要建造屯堡要塞。” 孙恪答道:“殿下放心,臣一定照办! 回到大宁,蓝玉不解地问道:\"允熥,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又是给瓦剌人粮食,又是给他们盖房子,究竟图啥呀?连我也看不懂了。\" 朱允熥冷冷一笑,问道:\"舅姥爷,蒙古人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蓝玉和蒙古人打了一辈子,却一时语塞,\"最大的本事……最大的本事……\" 朱允熥道:\"从前蒙古人何其不可一世,可是自从入主中原,过了不到百年时间,却变得不堪一击,何以故?\" 蓝玉陷入了沉思。 朱允熥继续说道:\"蒙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跑得快,你来,他跑,你走,他又来了,居无定所,了无牵挂。\" \"只要让他们定居下来,有了羁绊,他们就成了拔掉毛的鸡,再也扑腾不起来了。只需让他们享十年八年的福,他们就成了彻彻底低的废物了!\" 说罢,哈哈大笑。 蓝玉顿时恍然大悟。 朱允熥坐镇北平,调集工匠、民夫派往科尔沁草原。 大量的水泥、石材、木料、瓦,源源不断地从北平运了过去。 两个月后,一座大城在青青草原拔地而起,城名赤峰。 瓦剌的男女老少看着这座大城,说不出的新奇。 就是在和林、在忽兰忽失温,也只能住帐蓬住毡房,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窟窿,大风季节,风沙往里面直灌。 哪有这种坚困的砖瓦房子好啊。 赤峰城格局仿开平城而建,长八里,宽六里,四四方方一座城,十分宏伟壮观。 城墙高大坚固,城内街道宽阔整齐,房屋错落有致。 四角建有炮台,城中央是一座宏伟的宫殿,上书\"敕造顺义王府\"五个鎏金大字。 宫殿内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齐全,鸟语花香,温柔富贵,置身其中,仿佛是一座江南园林。 城外环绕着屯堡要塞,互为犄角之势。朱允熥亲自来到赤峰,巡视城池。 城池之外,是一处处村落。 村落之间有集市、学堂,庙宇,与中原市镇无异。 朱允熥对马哈木说道:“从今以后,赤峰城便交由你来管理,只要你们不再骚扰大明边境,便是享不尽的安宁幸福。 马哈木忙拱手说道:\"谨遵殿下旨意!\" 朱允熥继续说道: \"还有,你要召集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永谢部到赤峰来会盟,孤封你为瓦剌之主。 各部之中若有不从者,孤将发兵征讨。如果服从,也给他们各部各建造一座大城。 从今以后,各部安居乐业,不要再干那种打家劫舍的勾当了。” 平白无故得了这么一座大城,马哈木对朱允熥言听计从,派人召集其他部落前来会盟。 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的首领很快来了,朱允熥赏赐给他们大量的金银珠宝。 永谢部的首领却扭扭捏捏不肯来。 马哈木在朱允熥跟前服服帖帖,在这帮小弟面前却无比蛮横。 他向永谢部发出最后通牒,再不来,小心挨捧。 永谢部吓得要死,乖乖来了。 第123章 步步为营 永乐七年正月刚过,蒙古各部落的大小首领共二百余人,在赤峰城召开会盟。 会场外,三千京军、三千边军人人手持长戟,昂首挺胸,严密护卫。 数百锦衣卫、羽林卫簇拥着一乘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而来。 吴良疾趋上前,轻轻掀开车帘。 朱允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衮龙袍,身前身后五爪正龙各一团,两肩五爪龙各一团,显得无比雍容华贵。 朱棣、朱桢、蓝玉、李景隆、孙恪迎了上去,簇拥着朱允熥,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走进了会场。 会场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这就是皇太子啊,好年轻啊!\" \"听说皇太子是常遇春的外孙,是吗?\" \"这个是老二,老大死了。\" 蓝玉重重地咳了一声,右手按着剑柄,双目威严地扫过全场。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朱允熥大马金刀坐到了上位,朱棣、蓝玉站在左侧,朱帧、李景隆站在右侧。 孙恪大声说道:\"皇太子殿下驾到!拜!\" 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率领众蒙古部落的首领,齐声高呼:\"大明威武!殿下威武!\" 然后齐刷刷跪下。 朱允熥声音洪亮,响彻整个会场: “诸位请起!\" \"感谢诸位从四面八方,前来赤峰,参加今日的盛会,从此之后,蒙古草原上就再也没有兵戈相向之苦了,人人都能享受安宁幸福的生活。” “尔蒙古各部族需向朝廷称臣,遵奉大明历法,接受朝廷册封。而朝廷也会开放互市,促进贸易往来。如此一来,双方皆可获利。” 话音未落,场下欢声雷动。 这么多年来,蒙古之所以不停地骚扰大明边境,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明朝的经济封锁断了他们的生活来源。 现在,朱允熥重新开放了边贸,蒙古各部首领们纷纷表示愿意归顺大明。 朱允熥十分满意,挥了挥手,\"领赏!\" 一大队士兵走进会场,人人手中举着硕大的托盘。 托盘中有的放满了黄灿灿的金元宝,有的放满了白花花的银锭。 有的放了五彩缤纷的绫罗绸缎。 所有蒙古首领的眼睛都直了。 朱允熥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从前蒙古各大小部落,在草原上任意迁徙,自由放牧,为了争夺草场,常常大打出手,造成了很多纷争和惨剧。\" \"从今以后,这种情况,再也不允许发生了。你们既然归顺了朝廷,就应该遵守朝廷的法令\" \"孤决定,划定各部落之间的界线,各部落在自己的界线之内放牧,若有越界者,严惩不贷。\" \"你们同意不同意?\" 此言一出,本来嘈杂嘈嚷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自从蓝玉在捕鱼儿海之战中将北元小朝廷一锅端了,蒙古就四分五裂了。 本部鞑靼占据了蒙古东部和南部,别部瓦剩占据了西北部,在漠北则生活着喀尔喀部。 大部落又分裂成一个个小部落。 大大小小的部落之间打得不停。 蒙古的分裂使他们很难集结大规模骑兵,无法对明朝实施重大的袭击。 一方面,这是好事。 另一方面,这又不是好事。 因为大的袭击虽然变少了,但是小规模的袭击却此起彼伏。 往往是,明朝被袭击了,却搞不清楚究竟被哪一个部落袭击了,报复了一通,却发现搞错了报复对象。 于是朱允熥苦思冥想,你踏马的不是爱乱跑吗,老子给你划分好各自的界线,各部落在各部落的界线内活动,不许乱跑,犯了事,方便我揍你。 朱允熥的提议一出,各个部落态度迥异,弱小的部落恨不能举双手赞成,强大的部落却又不愿意了。 长久的时间,会场中鸦雀无声。 蓝玉重重地咳了一声,大声说道:\"殿下问你们话呢,全都哑巴了吗?\" 说着,唰地一声抽出了剑,握在手中,抖了抖。 会场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有人悄声问:\"这谁啊?这么凶!\" 有人悄声答:\"这是蓝玉!\"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了。 朱允熥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马哈木走过来,握住蓝玉的胳膊,说道: \"凉国公稍安勿躁。殿下要给各部落划分界线,这是好事,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好了。\" 蓝玉冷哼一声,咣当一声收剑入鞘。 马哈木向朱允熥施了一礼,\"殿下一心为草原谋安宁,蒙古三十六部感激不尽,请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朱允熥微微一笑: \"如今汉蒙一家了,理应有福同享。孤看蒙古太苦寒了,各部落的首领,每年寒冬时节都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到南京过冬。 朝廷将拨出大量银两,在南京替你们营建宅祗,往来的路费,长住的开销,朝廷都包了。顺义王,你以为如何?\" 还没等马哈木说话,太平就抢着说道:\"殿下,这是个好主意,我赞成!\" 朱允熥又问把秃孛罗,\"安乐王,你说呢?\" 把秃孛罗犹豫地看了马哈木一眼,说道:″殿下,我也赞成。\" 朱允熥爽朗地大笑:\"孤在秦淮河替你们营建三座宅子,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一边听曲,也让你们享享清福。\" 太平见识过秦淮河的香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朱允熥会心一笑,\"孤还给你们一份恩典。\" 太平忙问:\"什么恩典?\" 朱允熥道:\"各部落首领都可以将子弟送到南京,学习汉语、汉字,回到蒙古后,都可以享受每年一百两银子、十斤盐\\两匹布的俸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部落首领面面相觑,心中暗自盘算。 一些首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跃跃欲试; 而另一些则显得犹豫不决,担心这白来的好处后面,藏着什么难以预料的圈套。 朱允熥用力地挥了挥手,\"领赏。\" 各部落首领喜笑颜开,争先恐后往怀中揣金元宝、银元宝。 领赏之后,又是盛大的宴会。 高原上的这些糙汉子,从来没享受过这么精美的饮食,一个个胡吃海喝,满嘴流油。 宴会厅里,身材窈窕的歌女声若黄鹂,在悠扬的笛声中翩翩起舞。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和谐。 第123章 步步为营 永乐七年正月刚过,蒙古各部落的大小首领共二百余人,在赤峰城召开会盟。 会场外,三千京军、三千边军人人手持长戟,昂首挺胸,严密护卫。 数百锦衣卫、羽林卫簇拥着一乘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而来。 吴良疾趋上前,轻轻掀开车帘。 朱允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衮龙袍,身前身后五爪正龙各一团,两肩五爪龙各一团,显得无比雍容华贵。 朱棣、朱桢、蓝玉、李景隆、孙恪迎了上去,簇拥着朱允熥,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走进了会场。 会场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这就是皇太子啊,好年轻啊!\" \"听说皇太子是常遇春的外孙,是吗?\" \"这个是老二,老大死了。\" 蓝玉重重地咳了一声,右手按着剑柄,双目威严地扫过全场。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朱允熥大马金刀坐到了上位,朱棣、蓝玉站在左侧,朱帧、李景隆站在右侧。 孙恪大声说道:\"皇太子殿下驾到!拜!\" 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率领众蒙古部落的首领,齐声高呼:\"大明威武!殿下威武!\" 然后齐刷刷跪下。 朱允熥声音洪亮,响彻整个会场: “诸位请起!\" \"感谢诸位从四面八方,前来赤峰,参加今日的盛会,从此之后,蒙古草原上就再也没有兵戈相向之苦了,人人都能享受安宁幸福的生活。” “尔蒙古各部族需向朝廷称臣,遵奉大明历法,接受朝廷册封。而朝廷也会开放互市,促进贸易往来。如此一来,双方皆可获利。” 话音未落,场下欢声雷动。 这么多年来,蒙古之所以不停地骚扰大明边境,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明朝的经济封锁断了他们的生活来源。 现在,朱允熥重新开放了边贸,蒙古各部首领们纷纷表示愿意归顺大明。 朱允熥十分满意,挥了挥手,\"领赏!\" 一大队士兵走进会场,人人手中举着硕大的托盘。 托盘中有的放满了黄灿灿的金元宝,有的放满了白花花的银锭。 有的放了五彩缤纷的绫罗绸缎。 所有蒙古首领的眼睛都直了。 朱允熥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从前蒙古各大小部落,在草原上任意迁徙,自由放牧,为了争夺草场,常常大打出手,造成了很多纷争和惨剧。\" \"从今以后,这种情况,再也不允许发生了。你们既然归顺了朝廷,就应该遵守朝廷的法令\" \"孤决定,划定各部落之间的界线,各部落在自己的界线之内放牧,若有越界者,严惩不贷。\" \"你们同意不同意?\" 此言一出,本来嘈杂嘈嚷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自从蓝玉在捕鱼儿海之战中将北元小朝廷一锅端了,蒙古就四分五裂了。 本部鞑靼占据了蒙古东部和南部,别部瓦剩占据了西北部,在漠北则生活着喀尔喀部。 大部落又分裂成一个个小部落。 大大小小的部落之间打得不停。 蒙古的分裂使他们很难集结大规模骑兵,无法对明朝实施重大的袭击。 一方面,这是好事。 另一方面,这又不是好事。 因为大的袭击虽然变少了,但是小规模的袭击却此起彼伏。 往往是,明朝被袭击了,却搞不清楚究竟被哪一个部落袭击了,报复了一通,却发现搞错了报复对象。 于是朱允熥苦思冥想,你踏马的不是爱乱跑吗,老子给你划分好各自的界线,各部落在各部落的界线内活动,不许乱跑,犯了事,方便我揍你。 朱允熥的提议一出,各个部落态度迥异,弱小的部落恨不能举双手赞成,强大的部落却又不愿意了。 长久的时间,会场中鸦雀无声。 蓝玉重重地咳了一声,大声说道:\"殿下问你们话呢,全都哑巴了吗?\" 说着,唰地一声抽出了剑,握在手中,抖了抖。 会场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有人悄声问:\"这谁啊?这么凶!\" 有人悄声答:\"这是蓝玉!\"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了。 朱允熥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马哈木走过来,握住蓝玉的胳膊,说道: \"凉国公稍安勿躁。殿下要给各部落划分界线,这是好事,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好了。\" 蓝玉冷哼一声,咣当一声收剑入鞘。 马哈木向朱允熥施了一礼,\"殿下一心为草原谋安宁,蒙古三十六部感激不尽,请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朱允熥微微一笑: \"如今汉蒙一家了,理应有福同享。孤看蒙古太苦寒了,各部落的首领,每年寒冬时节都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到南京过冬。 朝廷将拨出大量银两,在南京替你们营建宅祗,往来的路费,长住的开销,朝廷都包了。顺义王,你以为如何?\" 还没等马哈木说话,太平就抢着说道:\"殿下,这是个好主意,我赞成!\" 朱允熥又问把秃孛罗,\"安乐王,你说呢?\" 把秃孛罗犹豫地看了马哈木一眼,说道:″殿下,我也赞成。\" 朱允熥爽朗地大笑:\"孤在秦淮河替你们营建三座宅子,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一边听曲,也让你们享享清福。\" 太平见识过秦淮河的香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朱允熥会心一笑,\"孤还给你们一份恩典。\" 太平忙问:\"什么恩典?\" 朱允熥道:\"各部落首领都可以将子弟送到南京,学习汉语、汉字,回到蒙古后,都可以享受每年一百两银子、十斤盐\\两匹布的俸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部落首领面面相觑,心中暗自盘算。 一些首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跃跃欲试; 而另一些则显得犹豫不决,担心这白来的好处后面,藏着什么难以预料的圈套。 朱允熥用力地挥了挥手,\"领赏。\" 各部落首领喜笑颜开,争先恐后往怀中揣金元宝、银元宝。 领赏之后,又是盛大的宴会。 高原上的这些糙汉子,从来没享受过这么精美的饮食,一个个胡吃海喝,满嘴流油。 宴会厅里,身材窈窕的歌女声若黄鹂,在悠扬的笛声中翩翩起舞。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和谐。 第124章 借刀杀人 觥筹交错间,马哈木满脸媚笑凑到朱允熥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蒙东己平,驻扎在和林的王骥将军,什么时候可以召回?\" 一提到关键问题,朱允熥便满脸不耐烦,\"怎么?王骥碍着你什么事了吗?\" 马哈木连连摆手,\"殿下说笑了,殿下说笑了。\" 朱允熥心中冷笑,正色道: \"孤不妨实话告诉你,跛子帖木儿图谋东察合台汗国已久。他们可汗的儿子不察向孤求援,孤派宋晟进驻吐鲁番了,这事你知道道吗?\" \"知道,知道。\" \"你知道他献给孤多少银子吗?\" 马哈木摇头。 朱允熥冷哼一声,\"假如跛子帖木儿和阿鲁台夹击你,你守得住吗?\" 马哈木被唬住了,忙道:\"守不住,守不住。\" 朱允熥面露愠色,\"天朝上国,看不上你贫瘠苦寒之地。你既不放心,孤将王骥召回来好了。\" 马哈木忙道:\"臣错了,殿下恕罪。\" 朱允熥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哈木。 “只要你忠心归顺朝廷,孤自然不会亏待你。王骥在和林垦荒种地,到时候他撤回来了,垦出来的那些地,不就全归你了吗?\" 这一套鬼话,马哈木一个字也不信。 但是孙子在人家手上,和林也在人家手上,两个弟弟还兴高采烈的,朱棣、朱桢、孙恪十几万大军正虎视耽耽,还有什么资格叫板。 马哈木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拿捏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不禁头发麻。 他想不起,自己究竟从何时起落入了圈套。 或许,正如哈剌章所说,脱欢真的是朱棣杀的。 想到这里,马哈木不禁头皮发麻。 另一边,阿鲁台带着残部艰难前行。 野人女真生活在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 那里天气极端恶劣,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酷寒难耐。 阿鲁台刚进入野人女真的地界,就吃尽了苦头。 先是迷失了方向,在密林中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好不容易走出密林,又陷入了沼泽地。 成百上千的鞑靼兵陷进去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失捏干、也先孛罗气得破口大骂,阿鲁台更是心急如焚。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疲劳、饥饿、伤病折磨着他们,一个又一个鞑靼兵在行军途中倒下。 阿鲁台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野人女真的部落首领赫哲和他的手下出现了。 阿鲁台拿出金银珠宝给赫哲,只求换一点吃的。 赫哲对这群不速之客充满了戒备。阿鲁台鼓动他的三寸不乱之舌,极力讨好赫哲,信誓旦旦吃饱了休息两天就走。 赫哲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很快上了阿鲁台的当。 阿鲁台得到了食物和休息,逐渐恢复了体力。 缓过劲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谋夺女真人的地盘。 阿鲁台趁着赫哲带着精壮汉子出外打猎,席卷了野人女真的村落。 见人就杀,无论老幼,一律杀死,村落里血流成河,积尸遍地。 野人女真成群结队逃往更茂密的森林。 阿鲁台不仅杀人,还抢粮食、抢兽皮、抢弓箭,抢他们能抢到的一切。 赫哲得知族人遭受屠杀后,带领着剩余的野人女真,悄悄地跟随着阿鲁台的军队。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赫哲发动了突袭。 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阿鲁台的营地。 随着一阵激烈的喊杀声,战斗打响了。 野人女真们穿着兽皮,背着弓箭,操着标枪,不管不顾冲入阿鲁台军营之中。 他们身手矫健,悍不畏死,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鞑靼人。 这些箭是射老虎射豺狼的,势大力沉,射到身上就是死。 鞑靼兵死伤惨重。 阿鲁台被惊醒,匆忙组织防御,用火铳还击。 野人女真被这种会喷火的东西吓昏了头,抱头鼠窜。 阿鲁台发誓杀了这伙野人,带领鞑靼军在后面穷追不舍。 追得正带劲,突然连人带马跌进了一个深坑。 一个巨大的夹子夹住了他的双腿,几乎要将他的腿夹断。 阿鲁台突然明白,这是掉进野人女真捕捉野曾的陷阱了,急得大叫:\"救我!救我!\" 也先孛罗试图将阿鲁台拉上来,却怎么也拽不动。此时,赫哲带着野人女真们赶到,将阿鲁台团团围住。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赫哲怒视着阿鲁台,“我们好心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今天你死定了!” 阿鲁台挣扎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你们不能这样杀我!我可是鞑靼的首领,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赫哲冷笑一声,“去你的成吉思汗!”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标枪,朝阿鲁台刺去。 阿鲁台瞪大眼睛,左躲右闪,发出野兽般的叫声。 就在标枪即将刺中阿鲁台心脏的一刹那,一支箭射中了赫哲的手臂。 “谁?”赫哲转头看去,只见失捏干带着一队鞑靼士兵赶来。 他大声命令:\"射箭!\" 利箭嗖嗖嗖飞了过去,十几个鞑靼兵应声倒下。 失捏干命令放铳。 在巨大的响声中,硝烟腾空而起,一个个野人女真被打得血肉横飞。 赫哲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剩下的野人女真们且战且退,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堂堂太师,竟然落到了这么狼狈的境地! 阿鲁台躺在深坑里,捂着受伤的腿,愤怒地咒骂着。 杨文接到朱允熥密令,召见猛哥帖木儿,命他带领部众,前往奴儿干,剿灭阿鲁台。 猛哥帖木儿说道:\"阿鲁台人多势众,我手下三四千人根本打不过。 杨文说道:\"你打头阵,大军随后赶到。引诱阿鲁台追击你,将他引入我事先布置好的伏击圈。\" 猛哥帖木儿对杨文的话深信不疑,带着部众穿越了山川河流,一步步逼近奴儿干。 当他们终于抵达奴儿干时,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 阿鲁台正带着鞑靼兵,四处捕杀野人女真。 猛哥帖木儿毫不犹豫地向阿鲁台发动猛攻,打了两轮,掉头就猛跑,阿鲁台在后面狂追。 猛哥帖木儿一口气跑了三四十里,跑得正欢时,突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挖断了。 左边是悬崖绝壁,右边是万丈深渊,后面是追兵。 猛哥铁木儿顿时恍然大悟。 第124章 借刀杀人 觥筹交错间,马哈木满脸媚笑凑到朱允熥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蒙东己平,驻扎在和林的王骥将军,什么时候可以召回?\" 一提到关键问题,朱允熥便满脸不耐烦,\"怎么?王骥碍着你什么事了吗?\" 马哈木连连摆手,\"殿下说笑了,殿下说笑了。\" 朱允熥心中冷笑,正色道: \"孤不妨实话告诉你,跛子帖木儿图谋东察合台汗国已久。他们可汗的儿子不察向孤求援,孤派宋晟进驻吐鲁番了,这事你知道道吗?\" \"知道,知道。\" \"你知道他献给孤多少银子吗?\" 马哈木摇头。 朱允熥冷哼一声,\"假如跛子帖木儿和阿鲁台夹击你,你守得住吗?\" 马哈木被唬住了,忙道:\"守不住,守不住。\" 朱允熥面露愠色,\"天朝上国,看不上你贫瘠苦寒之地。你既不放心,孤将王骥召回来好了。\" 马哈木忙道:\"臣错了,殿下恕罪。\" 朱允熥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哈木。 “只要你忠心归顺朝廷,孤自然不会亏待你。王骥在和林垦荒种地,到时候他撤回来了,垦出来的那些地,不就全归你了吗?\" 这一套鬼话,马哈木一个字也不信。 但是孙子在人家手上,和林也在人家手上,两个弟弟还兴高采烈的,朱棣、朱桢、孙恪十几万大军正虎视耽耽,还有什么资格叫板。 马哈木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拿捏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不禁头发麻。 他想不起,自己究竟从何时起落入了圈套。 或许,正如哈剌章所说,脱欢真的是朱棣杀的。 想到这里,马哈木不禁头皮发麻。 另一边,阿鲁台带着残部艰难前行。 野人女真生活在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 那里天气极端恶劣,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酷寒难耐。 阿鲁台刚进入野人女真的地界,就吃尽了苦头。 先是迷失了方向,在密林中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好不容易走出密林,又陷入了沼泽地。 成百上千的鞑靼兵陷进去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失捏干、也先孛罗气得破口大骂,阿鲁台更是心急如焚。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疲劳、饥饿、伤病折磨着他们,一个又一个鞑靼兵在行军途中倒下。 阿鲁台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野人女真的部落首领赫哲和他的手下出现了。 阿鲁台拿出金银珠宝给赫哲,只求换一点吃的。 赫哲对这群不速之客充满了戒备。阿鲁台鼓动他的三寸不乱之舌,极力讨好赫哲,信誓旦旦吃饱了休息两天就走。 赫哲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很快上了阿鲁台的当。 阿鲁台得到了食物和休息,逐渐恢复了体力。 缓过劲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谋夺女真人的地盘。 阿鲁台趁着赫哲带着精壮汉子出外打猎,席卷了野人女真的村落。 见人就杀,无论老幼,一律杀死,村落里血流成河,积尸遍地。 野人女真成群结队逃往更茂密的森林。 阿鲁台不仅杀人,还抢粮食、抢兽皮、抢弓箭,抢他们能抢到的一切。 赫哲得知族人遭受屠杀后,带领着剩余的野人女真,悄悄地跟随着阿鲁台的军队。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赫哲发动了突袭。 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阿鲁台的营地。 随着一阵激烈的喊杀声,战斗打响了。 野人女真们穿着兽皮,背着弓箭,操着标枪,不管不顾冲入阿鲁台军营之中。 他们身手矫健,悍不畏死,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鞑靼人。 这些箭是射老虎射豺狼的,势大力沉,射到身上就是死。 鞑靼兵死伤惨重。 阿鲁台被惊醒,匆忙组织防御,用火铳还击。 野人女真被这种会喷火的东西吓昏了头,抱头鼠窜。 阿鲁台发誓杀了这伙野人,带领鞑靼军在后面穷追不舍。 追得正带劲,突然连人带马跌进了一个深坑。 一个巨大的夹子夹住了他的双腿,几乎要将他的腿夹断。 阿鲁台突然明白,这是掉进野人女真捕捉野曾的陷阱了,急得大叫:\"救我!救我!\" 也先孛罗试图将阿鲁台拉上来,却怎么也拽不动。此时,赫哲带着野人女真们赶到,将阿鲁台团团围住。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赫哲怒视着阿鲁台,“我们好心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今天你死定了!” 阿鲁台挣扎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你们不能这样杀我!我可是鞑靼的首领,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赫哲冷笑一声,“去你的成吉思汗!”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标枪,朝阿鲁台刺去。 阿鲁台瞪大眼睛,左躲右闪,发出野兽般的叫声。 就在标枪即将刺中阿鲁台心脏的一刹那,一支箭射中了赫哲的手臂。 “谁?”赫哲转头看去,只见失捏干带着一队鞑靼士兵赶来。 他大声命令:\"射箭!\" 利箭嗖嗖嗖飞了过去,十几个鞑靼兵应声倒下。 失捏干命令放铳。 在巨大的响声中,硝烟腾空而起,一个个野人女真被打得血肉横飞。 赫哲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剩下的野人女真们且战且退,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堂堂太师,竟然落到了这么狼狈的境地! 阿鲁台躺在深坑里,捂着受伤的腿,愤怒地咒骂着。 杨文接到朱允熥密令,召见猛哥帖木儿,命他带领部众,前往奴儿干,剿灭阿鲁台。 猛哥帖木儿说道:\"阿鲁台人多势众,我手下三四千人根本打不过。 杨文说道:\"你打头阵,大军随后赶到。引诱阿鲁台追击你,将他引入我事先布置好的伏击圈。\" 猛哥帖木儿对杨文的话深信不疑,带着部众穿越了山川河流,一步步逼近奴儿干。 当他们终于抵达奴儿干时,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 阿鲁台正带着鞑靼兵,四处捕杀野人女真。 猛哥帖木儿毫不犹豫地向阿鲁台发动猛攻,打了两轮,掉头就猛跑,阿鲁台在后面狂追。 猛哥帖木儿一口气跑了三四十里,跑得正欢时,突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挖断了。 左边是悬崖绝壁,右边是万丈深渊,后面是追兵。 猛哥铁木儿顿时恍然大悟。 第125章 托孤 北平指挥使司衙门,朱允熥正在闭目养神,杨文匆匆赶来了。 朱允熥挑了挑眉,问道:\"孤交代给你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杨文答道:\"猛哥帖木儿己经成阿鲁台刀下鬼,长子充善、次子褚晏也一同死了。充善的三个儿子妥罗、妥义谟、锡宝齐篇古全部被臣羁押了,请殿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锡宝齐篇古就是野猪皮的太爷爷,朱允熥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伸直手掌,狠狠划拉了一下。 杨文会了意,又问道:\"滞留在辽东、海西的女真人约有一万二千户近八万人,如何处置?\" 无论哪个朝代,人口都是最宝贵的财富。 朱允熥语气平静地说道:“全部集结,迁往云南、贵州,打散安置。\" 杨文领命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辽东到云南,相隔万里之遥,怎么能够安全送过去?那得有多少人押解。\" 朱允熥想了想,说道:\"将他们全部集结到旅顺卫,走海路送到广东。反正那就是一群旱鸭子,在海上也不怕他们跑了。\" 朱允熥接着说道:“到了广东之后,再由当地官员将他们分批遣送至云南、贵州。若有人逃跑或聚众闹事,格杀勿论!” 杨文神色严肃地应道:“遵命!” 随后,朱允熥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方沉思 杨文回到辽东后,大规模的迁徙女真人的行动就开始了。 不少女真人不愿意离开辽东,向辽北、辽南、和辽西逃跑,还有一些逃往朝鲜。 杨文派兵围追堵截,抓了一批,杀了一批,逃走了一批。 在杨文的指挥下,女真人被陆续集结到旅顺卫。 他们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未知的旅程。一路上,虽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但也遭遇了狂风巨浪。 不少女真人因为晕船而呕吐不止,但在严密的监管下,没有人敢闹事。 经过漫长的航行,船队终于抵达了广东。 当地官员按照朱允熥的命令,将女真人分批遣送往云南和贵州。 在这过程中,又有一些女真人十分头铁,试图逃跑,但都被及时发现并抓回。 他们被十人一群,遣送到云贵高原的与世隔绝的深山里。 从此之后,在辽东的土地上,女真人的痕迹被抺得一干二净。 干完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朱允熥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正准备布置清查北方各军镇屯田、核员核饷,对延继了三十几年的军屯卫所制来一番改革。 这时候,他接到了朱椿的命令,让他速回南京。 看着这封语焉不详的密信,朱允熥的心又揪了起来。 永乐七年七月,朱允熥、蓝玉、李景隆匆匆离开北平。 朱棣、朱桢、孙恪、杨文前来送行。 朱允熥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留阿鲁台一条狗命,让他在辽北的深山老林里苟延残喘。\" \"马哈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紧点,好吃好喝把他养着,胆敢不老实,就灭了他!\" 朱棣道:\"迎战跛子帖木儿的事怎么办?有确切消息,那厮集结二十万大军,已经开到伊犁河口了。\" 塔克拉玛、若羌且末、阿尔金山,新疆的面积几乎一半是干沙漠、戈壁、干冷荒原、草甸这种无人区。 然后是干燥寒冷的准噶尔盆地草原。 取疆必取蒙,只有在彻底搞定蒙古之后,才能更顺利地拿下新疆。 现在的重点是奴儿干。 朱允熥十分笃定地说道:\"四叔放心,那个老东西活不了多久了。\" \"你怎么知道?\" \"四叔且耐心等上半年,看我说得对不对。\" 朱棣:\"………\" 朱允熥等人快马加鞭赶回南京。一路上,朱允熥忧心忡忡,不知道朱椿何时如此紧急召他回去。 一到京城,他便直奔皇宫。待见了朱椿,才明白原来是朱标病情加重。 朱椿告诉他,朱标如今已卧床不起,太医们束手无策。 朱标临终前想见朱允熥一面,嘱托后事。 朱允熥闻言,顿觉五脏俱焚。他心情沉重地来到乾清宫。 病榻上的朱标双目浮肿,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看见朱允熥回来了,挣扎坐起身来。 朱允熥痴痴地望着,眼泪不由分说地流,哽咽道:\"父皇,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朱椿接口道:\"你走后没多久,你爹就病了,我想召你回来,可你爹死活不让。\" 朱允熥掀开朱标袖口,己经瘦得皮包骨了,再掀开裤腿,脚踝处己经溃烂得看得见骨头了。 这是到了糖尿病晚期了! 朱允熥大哭,\"爹糊涂,十一叔怎么也糊涂了,现在怎么办啊?\" 朱标拉住朱允熥的手,气若游丝说道: “熥儿,不怨十一叔。死生有命,我的命该当尽了,召你回来又有什么用?我熬了这么多年,早熬干了,死了对我也是一种解脱。 今后这大明江山社稷,就托付于你了,勿忘祖宗家训,勤政爱民,虚心纳谏” 朱允熥以手掩面,大声叫道:\"爹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朱标又命传朱允熞、朱允熙来,命他们跪拜朱允熥。 朱允熞己十四岁、朱允熙己十一岁,吕氏怎么死的,朱允炆怎么死的,他们很清楚。 \"允熥,这也是你的兄弟,我走之后,你也要善待他们……\"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朱允熥己泣不成声,拉住朱标的手,说道:\"父皇不要胡思乱想,还到不了那一步……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朱标凄然一笑,\"傻孩子,传太医也是没用的。医能治病,不能治命。有生必有死,世上岂有不死之人?父皇今年已经四十好几了,也算是寿终正寝。 现在国家一派蒸蒸日上,你有莫大之功。 收复陈祖义,经营大琉球、小琉球、吕宋、马剌加,开放海禁、开办皇明银行、废除人丁税,特别是平定倭患,平定虏患,哪一件都是青史留名的莫大功勋。 生子当如孙仲谋,有你这样的儿子,父皇无比欣慰。\" 听见这一番话,朱允熥更加心如刀割,呜呜咽咽着哭出声来。 穿越十二年来,他己经把朱标当成自己的真正的父亲了。 可是天下终无不散的筵席,就算有再多的不甘、不舍、意难平,也免不了生离死别的时候。 朱标一声宽厚仁爱,律己极严,极得人心。 阖宫之人,莫不垂泪。 朱标轻抚着朱允熥的背,轻声说道:\"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凉国公回来了吗?\" 朱允熥哽咽不能言。 朱椿代答道:\"回来了,正在乾清门外候着呢。\" \"叫他进来。\" 蓝玉很快进入寝宫。 朱标看着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将,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示意蓝玉靠近些,低声道: \"你我既是君臣,又是至亲,我命不久矣,我死之后,你要好生辅佐允熥。\" 如同晴天霹雳一声炸雷,蓝玉惊得目瞪口呆,嘴唇剧烈哆嗦着,双腿也剧烈哆嗦着。 第125章 托孤 北平指挥使司衙门,朱允熥正在闭目养神,杨文匆匆赶来了。 朱允熥挑了挑眉,问道:\"孤交代给你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杨文答道:\"猛哥帖木儿己经成阿鲁台刀下鬼,长子充善、次子褚晏也一同死了。充善的三个儿子妥罗、妥义谟、锡宝齐篇古全部被臣羁押了,请殿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锡宝齐篇古就是野猪皮的太爷爷,朱允熥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伸直手掌,狠狠划拉了一下。 杨文会了意,又问道:\"滞留在辽东、海西的女真人约有一万二千户近八万人,如何处置?\" 无论哪个朝代,人口都是最宝贵的财富。 朱允熥语气平静地说道:“全部集结,迁往云南、贵州,打散安置。\" 杨文领命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辽东到云南,相隔万里之遥,怎么能够安全送过去?那得有多少人押解。\" 朱允熥想了想,说道:\"将他们全部集结到旅顺卫,走海路送到广东。反正那就是一群旱鸭子,在海上也不怕他们跑了。\" 朱允熥接着说道:“到了广东之后,再由当地官员将他们分批遣送至云南、贵州。若有人逃跑或聚众闹事,格杀勿论!” 杨文神色严肃地应道:“遵命!” 随后,朱允熥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方沉思 杨文回到辽东后,大规模的迁徙女真人的行动就开始了。 不少女真人不愿意离开辽东,向辽北、辽南、和辽西逃跑,还有一些逃往朝鲜。 杨文派兵围追堵截,抓了一批,杀了一批,逃走了一批。 在杨文的指挥下,女真人被陆续集结到旅顺卫。 他们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未知的旅程。一路上,虽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但也遭遇了狂风巨浪。 不少女真人因为晕船而呕吐不止,但在严密的监管下,没有人敢闹事。 经过漫长的航行,船队终于抵达了广东。 当地官员按照朱允熥的命令,将女真人分批遣送往云南和贵州。 在这过程中,又有一些女真人十分头铁,试图逃跑,但都被及时发现并抓回。 他们被十人一群,遣送到云贵高原的与世隔绝的深山里。 从此之后,在辽东的土地上,女真人的痕迹被抺得一干二净。 干完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朱允熥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正准备布置清查北方各军镇屯田、核员核饷,对延继了三十几年的军屯卫所制来一番改革。 这时候,他接到了朱椿的命令,让他速回南京。 看着这封语焉不详的密信,朱允熥的心又揪了起来。 永乐七年七月,朱允熥、蓝玉、李景隆匆匆离开北平。 朱棣、朱桢、孙恪、杨文前来送行。 朱允熥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留阿鲁台一条狗命,让他在辽北的深山老林里苟延残喘。\" \"马哈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紧点,好吃好喝把他养着,胆敢不老实,就灭了他!\" 朱棣道:\"迎战跛子帖木儿的事怎么办?有确切消息,那厮集结二十万大军,已经开到伊犁河口了。\" 塔克拉玛、若羌且末、阿尔金山,新疆的面积几乎一半是干沙漠、戈壁、干冷荒原、草甸这种无人区。 然后是干燥寒冷的准噶尔盆地草原。 取疆必取蒙,只有在彻底搞定蒙古之后,才能更顺利地拿下新疆。 现在的重点是奴儿干。 朱允熥十分笃定地说道:\"四叔放心,那个老东西活不了多久了。\" \"你怎么知道?\" \"四叔且耐心等上半年,看我说得对不对。\" 朱棣:\"………\" 朱允熥等人快马加鞭赶回南京。一路上,朱允熥忧心忡忡,不知道朱椿何时如此紧急召他回去。 一到京城,他便直奔皇宫。待见了朱椿,才明白原来是朱标病情加重。 朱椿告诉他,朱标如今已卧床不起,太医们束手无策。 朱标临终前想见朱允熥一面,嘱托后事。 朱允熥闻言,顿觉五脏俱焚。他心情沉重地来到乾清宫。 病榻上的朱标双目浮肿,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看见朱允熥回来了,挣扎坐起身来。 朱允熥痴痴地望着,眼泪不由分说地流,哽咽道:\"父皇,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朱椿接口道:\"你走后没多久,你爹就病了,我想召你回来,可你爹死活不让。\" 朱允熥掀开朱标袖口,己经瘦得皮包骨了,再掀开裤腿,脚踝处己经溃烂得看得见骨头了。 这是到了糖尿病晚期了! 朱允熥大哭,\"爹糊涂,十一叔怎么也糊涂了,现在怎么办啊?\" 朱标拉住朱允熥的手,气若游丝说道: “熥儿,不怨十一叔。死生有命,我的命该当尽了,召你回来又有什么用?我熬了这么多年,早熬干了,死了对我也是一种解脱。 今后这大明江山社稷,就托付于你了,勿忘祖宗家训,勤政爱民,虚心纳谏” 朱允熥以手掩面,大声叫道:\"爹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朱标又命传朱允熞、朱允熙来,命他们跪拜朱允熥。 朱允熞己十四岁、朱允熙己十一岁,吕氏怎么死的,朱允炆怎么死的,他们很清楚。 \"允熥,这也是你的兄弟,我走之后,你也要善待他们……\"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朱允熥己泣不成声,拉住朱标的手,说道:\"父皇不要胡思乱想,还到不了那一步……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朱标凄然一笑,\"傻孩子,传太医也是没用的。医能治病,不能治命。有生必有死,世上岂有不死之人?父皇今年已经四十好几了,也算是寿终正寝。 现在国家一派蒸蒸日上,你有莫大之功。 收复陈祖义,经营大琉球、小琉球、吕宋、马剌加,开放海禁、开办皇明银行、废除人丁税,特别是平定倭患,平定虏患,哪一件都是青史留名的莫大功勋。 生子当如孙仲谋,有你这样的儿子,父皇无比欣慰。\" 听见这一番话,朱允熥更加心如刀割,呜呜咽咽着哭出声来。 穿越十二年来,他己经把朱标当成自己的真正的父亲了。 可是天下终无不散的筵席,就算有再多的不甘、不舍、意难平,也免不了生离死别的时候。 朱标一声宽厚仁爱,律己极严,极得人心。 阖宫之人,莫不垂泪。 朱标轻抚着朱允熥的背,轻声说道:\"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凉国公回来了吗?\" 朱允熥哽咽不能言。 朱椿代答道:\"回来了,正在乾清门外候着呢。\" \"叫他进来。\" 蓝玉很快进入寝宫。 朱标看着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将,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示意蓝玉靠近些,低声道: \"你我既是君臣,又是至亲,我命不久矣,我死之后,你要好生辅佐允熥。\" 如同晴天霹雳一声炸雷,蓝玉惊得目瞪口呆,嘴唇剧烈哆嗦着,双腿也剧烈哆嗦着。 第126章 最后的时刻 蓝玉比朱标还大了八岁,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浑身上下全是伤病。 这次去北方,就是硬撑着的。 本来想着回来之后,就卸甲归田,安享晚年的。 万万没想到,朱标会先他一步而走。 蓝玉一向不善言辞,此时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起那些年,几次险些成了太祖皇帝刀下鬼,全凭朱标、朱允熥父子以命相保,眼泪止不住地流。 朱标挥挥手,声音中带着无限悲凉,\"传勋臣和阁部大臣都进来,朕有话要跟他们交代。\" 朱允熥浑身都在抖,哀声说道:\"父皇,你再撑一撑,还到不了那一步……太医!太医!\" 朱标用尽浑身的力气握住朱允熥的手,\"熥儿,不中用了,爹实在撑不住了,传,快传……\" 声音比先前更衰弱了。 朱允熥抱住朱标,放声大哭。 很快,徐辉祖、李景隆、茹瑺、骞义、夏元吉、杨士奇、刘璟、白信蹈,一众托孤大臣鱼贯而出。 看见皇上如此模样,皆跪地痛哭。 朱标强打精神,开口道: “诸位爱卿,朕自知时日无多。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事要嘱托。 太子允熥仁孝善良,功勋卓着,深得四海仰望,必能继承大统,光大祖业,望诸位爱卿日后尽心辅佐。 朕崩之后,与皇后常氏合葬,丧事宜俭不宜奢,不得以宫人殉葬,勿禁民间嫁娶。 准诸王、世子入京哭临。” 说完,又看向蓝玉,“凉国公,父皇在时,你就立下无数功勋,更是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希望你能像辅佐朕一样,辅佐新帝。” 蓝玉泪流满面,磕头应了声:\"是!\" 菇瑺等一齐叩头,说道:\"陛下洪福齐天,此次也定能转危为安,请陛下安心静养,勿以朝政为虑。\" 朱标歇了好久,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说道:\"众位爱卿,你们都退下。\" 众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走了,出了乾清宫,却不敢走远,都在文渊阁中值守。 寝殿中只剩下了朱允熥、朱椿。 朱标说道:\"我还想再见见坤哥儿。\" 朱允熥忙命人去传。不一会功夫,蓝灵儿就带着儿子来了。 朱文坤一见朱允熥,就高兴得又跳又叫:\"爹!爹!\" 爬到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 此时,朱允熥只觉得无依无靠,心情脆弱到了极点,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自从常兰去世,朱标就对朱允熥冷淡又苛刻。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朱标只觉得悔恨又心酸。 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一定会选择加倍地善待自己这个儿子,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而不是动不动就满脸不耐烦,动不动就大声呵斥。 可惜,时光是永远也回不去的,这样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不可能有的。 所有的遗憾,所有追悔,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想到这里,朱标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他向文坤招招手,\"来,到爷爷这里来。\" 朱文坤从朱允熥的腿上溜了下来,跑到朱标跟前,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爷爷,你为啥总睡在床上啊?我要你带我出去玩!我要你带我出去玩!\" 朱标望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孙子,眼中满是慈爱。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明白朱元璋晚年宠起孙子来,为什么宠得那么不讲道理。 因为,孙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继啊。 他轻轻地抚摸着朱文坤的肉乎乎的脸蛋,柔声说道:“坤哥儿,以后要听你爹你娘的话,不要惹爹娘生气。” 朱文坤嘴撅得老高,“爷爷,我要你带我出去玩!我要你带我出去玩!\" 朱标笑了笑,继续说道:“好,等爷爷病好了,就带坤哥儿出去玩。”他看向蓝灵儿,“孩子还小,你要多费心照顾。” 蓝灵儿含泪点头,她知道朱标的时间不多了。 朱标又看了看床前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他拉着朱文坤的小手,轻声说道:“哥儿,跟你娘回去,长大要做个孝顺的孩子。” 朱文坤蹦蹦跳跳走了。 朱椿也走了。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朱标和朱允熥,父子二人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将眼神挪开了。 朱允熥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的潮湿,一样的闷热,一样的惶恐不安。 十二年前,朱标也是这样有气无力地躺在病榻上。 十二年后,朱标还是这样有气无力地躺在病榻上。 一时之间,朱允熥有些神思恍惚了,这究竟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啊? 天上的彤云越聚越厚,就像一只锅盖扣在南京城头。 锅盖下,是繁华的市井,川流不息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却又注定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日子。 狂风来了,吹得南京街头的树木左右摇晃,人们匆忙往家赶。 可是再匆忙的脚步,也比不过风。 天色如此之暗,暗到了极致时,却猛然亮了。 一道桔红色的闪电划破墨色的天空,紧接着,惊天一声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的雨倾倒在宫瓦之上,顺着瓦沟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刚刚还十分闷热,很快却变得十分清凉。 朱标听着急骤的雨声,眼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死,不过是一场再清凉不过的梦。 死,虽然意味着要离开这个世界,但也意味着可以前往另一个世界。 漫长的一生,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封为世子,封为太子,迎娶常兰,初为人父时的喜悦……… \"标儿!标儿!\" 朱标仿佛听见朱元璋浓重的凤阳口音,急切地四处张望,看到的却是马皇后的笑脸。 自从马皇后去世,朱标常常祁求能在梦中相见,却一次也没能梦见,这使他十二分的泄气,十二分的气恼。 他想大喊一声:\"娘!\" 却如鲠在喉。 转眼之间,马皇后隐去了,代之以常兰哀怨的眼神和雄英充满稚气的脸。 \"啊!啊!啊!\" 朱标只觉得浑身血脉贲张,从胸腔里涌出五个字: \"别走!等等我!\" 常兰和雄英又倏地不见了。 在他的耳畔,响起的却是朱允熥尖利的恐惧的嚎叫:\"爹!爹!醒醒,醒醒……\" 他想睁开眼睛,再看一眼儿子,可是费尽平生的力气,也无法睁开。 好累啊,先小睡一会……… 雨声更大更急了,整个世界都被淹没了。 朱标撒开了握紧的手,溘然而逝。 第126章 最后的时刻 蓝玉比朱标还大了八岁,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浑身上下全是伤病。 这次去北方,就是硬撑着的。 本来想着回来之后,就卸甲归田,安享晚年的。 万万没想到,朱标会先他一步而走。 蓝玉一向不善言辞,此时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起那些年,几次险些成了太祖皇帝刀下鬼,全凭朱标、朱允熥父子以命相保,眼泪止不住地流。 朱标挥挥手,声音中带着无限悲凉,\"传勋臣和阁部大臣都进来,朕有话要跟他们交代。\" 朱允熥浑身都在抖,哀声说道:\"父皇,你再撑一撑,还到不了那一步……太医!太医!\" 朱标用尽浑身的力气握住朱允熥的手,\"熥儿,不中用了,爹实在撑不住了,传,快传……\" 声音比先前更衰弱了。 朱允熥抱住朱标,放声大哭。 很快,徐辉祖、李景隆、茹瑺、骞义、夏元吉、杨士奇、刘璟、白信蹈,一众托孤大臣鱼贯而出。 看见皇上如此模样,皆跪地痛哭。 朱标强打精神,开口道: “诸位爱卿,朕自知时日无多。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事要嘱托。 太子允熥仁孝善良,功勋卓着,深得四海仰望,必能继承大统,光大祖业,望诸位爱卿日后尽心辅佐。 朕崩之后,与皇后常氏合葬,丧事宜俭不宜奢,不得以宫人殉葬,勿禁民间嫁娶。 准诸王、世子入京哭临。” 说完,又看向蓝玉,“凉国公,父皇在时,你就立下无数功勋,更是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希望你能像辅佐朕一样,辅佐新帝。” 蓝玉泪流满面,磕头应了声:\"是!\" 菇瑺等一齐叩头,说道:\"陛下洪福齐天,此次也定能转危为安,请陛下安心静养,勿以朝政为虑。\" 朱标歇了好久,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说道:\"众位爱卿,你们都退下。\" 众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走了,出了乾清宫,却不敢走远,都在文渊阁中值守。 寝殿中只剩下了朱允熥、朱椿。 朱标说道:\"我还想再见见坤哥儿。\" 朱允熥忙命人去传。不一会功夫,蓝灵儿就带着儿子来了。 朱文坤一见朱允熥,就高兴得又跳又叫:\"爹!爹!\" 爬到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 此时,朱允熥只觉得无依无靠,心情脆弱到了极点,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自从常兰去世,朱标就对朱允熥冷淡又苛刻。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朱标只觉得悔恨又心酸。 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一定会选择加倍地善待自己这个儿子,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而不是动不动就满脸不耐烦,动不动就大声呵斥。 可惜,时光是永远也回不去的,这样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不可能有的。 所有的遗憾,所有追悔,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想到这里,朱标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他向文坤招招手,\"来,到爷爷这里来。\" 朱文坤从朱允熥的腿上溜了下来,跑到朱标跟前,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爷爷,你为啥总睡在床上啊?我要你带我出去玩!我要你带我出去玩!\" 朱标望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孙子,眼中满是慈爱。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明白朱元璋晚年宠起孙子来,为什么宠得那么不讲道理。 因为,孙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继啊。 他轻轻地抚摸着朱文坤的肉乎乎的脸蛋,柔声说道:“坤哥儿,以后要听你爹你娘的话,不要惹爹娘生气。” 朱文坤嘴撅得老高,“爷爷,我要你带我出去玩!我要你带我出去玩!\" 朱标笑了笑,继续说道:“好,等爷爷病好了,就带坤哥儿出去玩。”他看向蓝灵儿,“孩子还小,你要多费心照顾。” 蓝灵儿含泪点头,她知道朱标的时间不多了。 朱标又看了看床前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他拉着朱文坤的小手,轻声说道:“哥儿,跟你娘回去,长大要做个孝顺的孩子。” 朱文坤蹦蹦跳跳走了。 朱椿也走了。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朱标和朱允熥,父子二人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将眼神挪开了。 朱允熥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的潮湿,一样的闷热,一样的惶恐不安。 十二年前,朱标也是这样有气无力地躺在病榻上。 十二年后,朱标还是这样有气无力地躺在病榻上。 一时之间,朱允熥有些神思恍惚了,这究竟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啊? 天上的彤云越聚越厚,就像一只锅盖扣在南京城头。 锅盖下,是繁华的市井,川流不息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却又注定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日子。 狂风来了,吹得南京街头的树木左右摇晃,人们匆忙往家赶。 可是再匆忙的脚步,也比不过风。 天色如此之暗,暗到了极致时,却猛然亮了。 一道桔红色的闪电划破墨色的天空,紧接着,惊天一声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的雨倾倒在宫瓦之上,顺着瓦沟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刚刚还十分闷热,很快却变得十分清凉。 朱标听着急骤的雨声,眼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死,不过是一场再清凉不过的梦。 死,虽然意味着要离开这个世界,但也意味着可以前往另一个世界。 漫长的一生,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封为世子,封为太子,迎娶常兰,初为人父时的喜悦……… \"标儿!标儿!\" 朱标仿佛听见朱元璋浓重的凤阳口音,急切地四处张望,看到的却是马皇后的笑脸。 自从马皇后去世,朱标常常祁求能在梦中相见,却一次也没能梦见,这使他十二分的泄气,十二分的气恼。 他想大喊一声:\"娘!\" 却如鲠在喉。 转眼之间,马皇后隐去了,代之以常兰哀怨的眼神和雄英充满稚气的脸。 \"啊!啊!啊!\" 朱标只觉得浑身血脉贲张,从胸腔里涌出五个字: \"别走!等等我!\" 常兰和雄英又倏地不见了。 在他的耳畔,响起的却是朱允熥尖利的恐惧的嚎叫:\"爹!爹!醒醒,醒醒……\" 他想睁开眼睛,再看一眼儿子,可是费尽平生的力气,也无法睁开。 好累啊,先小睡一会……… 雨声更大更急了,整个世界都被淹没了。 朱标撒开了握紧的手,溘然而逝。 第127章 登基 \"来人啦!\" \"来人啦!\" 嘈杂的雨声中,朱允熥跪坐在床下,拼命地喊。 慌慌张张跑进来许许多多宫女太监。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传太医!\" 又有一群太医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一个太医在给朱标号脉,眉头锁得越来越紧,神色越来越凝重。 大殿中突然静了下来,人人屏住呼吸。 太医放下朱标的手腕,又探了探鼻息,跪伏在地。 \"陛下……龙驭殡天了……\" 这本是预料中的事,可是朱允熥仍然忍不住放声恸哭。 整个大殿中哭声一片。 朱椿和蓝玉、徐辉祖、李景隆守候在文渊阁,很快知道了这边的消息,冒着大雨赶了过来。 \"皇兄!\" \"陛下!\" 大雨滂沱,乾清门外哭声震天。 朱允熥抽泣着,眼神空洞。 他深知父皇驾崩后,自己作为监国太子,必须扛起这片天地,没有太多时间沉缅于悲伤。 他吩咐道:\"请蜀王和诸位爱卿进来。\" 朱椿抽泣着走进殿中,远远望见朱标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失声大叫:\"允熥,大哥究竟怎么啦?\" 朱允熥心如刀割,哽咽着叫道:\"我爹没了,咋办啊?\" 朱椿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两只手使劲地拍打着地面,悲声叫道:\"大哥!大哥!你好狠的心啊!\" 朱允熥和朱椿抱头痛哭。 蓝玉、徐辉祖、李景隆、骞义、夏元吉、杨士奇、白信蹈、茹瑺、刘璟也都跪下大哭。 杨士奇第一个止住了哭泣,对朱允熥说道: “先帝已然崩逝,国不可一日无主,请皇太子殿下节哀顺便,早继大统,以安四海人心。” 众人纷纷止住了哭声,看向这位年轻的太子,齐声敦请:\"请皇太子殿下灵前继位。\" 朱允熥大声斥道:\"胡说,理应先为父皇治丧,哪有先继位的道理?\" 朱椿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徐辉祖、李景隆使了个眼色,两人将朱允熥扶坐在椅子上。 朱椿从袖中取出一卷黄轴,徐徐展开,朗声念道: \"先帝遗诏!\" \"朕自御极以来,忧勤国事,朝夕求治,惜乎天不假年,不能继祖宗基业。夫生死常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庙社稷生民有赖,朕复何憾焉! 皇太子允熥,聪明天成,仁孝第一,太祖高皇帝最是宠爱,官绅士民拥戴,父死子继,着即皇帝位,内外大小文武诸臣,协心辅佐……\" 蓝玉等齐声劝进:\"请殿下早登大位!\" 朱允熥泪眼娑娑,\"卿等勿复赘言,父皇刚刚撒手西去,孤岂忍遽即大位?\" 回过头,对朱椿说道:“料理父皇后事就交给十一叔了。” 朱椿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臣领旨。” 朱允熥命令道:“父皇驾崩,人心浮动。凉国公,魏国公,曹国公,着卿等负责京师内外防卫,确保万无一失。” 蓝玉等人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朱允熥目光扫过众人。 “传孤旨意,昭告天下,先帝驾崩,举国至哀。\" \"各地官员务必恪尽职守。若有懒惰懈怠者,严惩不贷。” 朱允熥向全国发布诏书,宣告朱标驾崩的消息,遣使各地命诸王回南京奔丧。 次日大敛之后,朱标移灵于奉安殿。 朱椿又命李景隆、杨士奇、白信蹈前往孝陵,察看早就为朱标准备好了的陵寝。 朱允熥麻衣赤足,带着朱允熞、朱允熙在梓宫前守灵。 朱文坤也穿上了孝衣,却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停地问:\"爹,爷爷为啥睡在木盒子里?\" 朱允熥心在流血,却无言以对。 蓝灵儿端来一碗栗米粥,朱允熥喝了一口,又是泪如雨下。 蓝玉等而三敦请朱允熥早登大位。 朱允熥被逼得烦了:\"卿等忠爱之心,孤己经知道了,父皇突然驾崩,孤真的万念俱灰,再宽限几天,就不行吗?\" 杨士奇斩钉截铁地说道:\"大位至重,不可久虚,请殿下勉为其难,早登大宝,然后继往开来,光大祖业,这才是至孝之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朱允熥只说道:\"就依卿等。\" 朱标驾崩后的第三天。 永乐七年七月十九日。 谨身殿。 礼部左右侍郎、殿班御史、侍班史官一行人分东西两行排列。 朱允熥在蓝玉、徐辉祖、李景隆等十几个武勋、皇亲的簇拥下来到建极殿。 礼部尚书白信蹈奉遣南郊祭告,此时正好回来禀报。 朱允熥大声回答:\"知道了。\" 随后在一行人的拥护下,从谨身殿,经过华盖殿,前往奉天殿。 一路的殿宇楼阁,花草树木,还是从前的样子,但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当初,朱允熥亲眼见证了朱标登基的全部过程。 那时候,朱元璋还健在。 短短几年时间,朱元璋、朱标先后去世,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侍班官两旁面驾一躬,侍立于帘下。 帘子卷起后,朱允熥从中径登上九级御座。 朱允熥步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重。 从今以后,他真的就是这个幅员无比辽阔的庞大帝国唯一的主人了。 大殿中悄无声息。 连着几天没有睡觉没有好好吃饭,朱允熥只觉得两眼冒金星,眼前的一张张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座旁站立着两名老太监,一人捧着玉玺,一人捧着朱标的遗诏。 朱允熥好容易收拢心神,颁布即位诏书,向天下臣民宣告: \"朕何等福薄,皇祖皇父俱撒手西归,每念及此,未尝不肝肠寸断。\" \"顾念承祧之重,而功勋显贵、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合辞劝进,至于再三。\" \"乃仰遵遗诏,于永乐七年七月十九日,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朱允熥只觉得浑身虚脱,底下文武群臣齐声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朱允熥走下了御座,步出奉天殿,站立于高高的玉阶之上。 极目远望,钟山巍峨挺拔,横亘在天地之间。 火热的太阳高高悬挂,洒下金色的光,照亮了他的心底。 朱允熥猛然醒悟。 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这就是生生不息。 死者长己矣,生者还有生者的该走完的道路。 第127章 登基 \"来人啦!\" \"来人啦!\" 嘈杂的雨声中,朱允熥跪坐在床下,拼命地喊。 慌慌张张跑进来许许多多宫女太监。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传太医!\" 又有一群太医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一个太医在给朱标号脉,眉头锁得越来越紧,神色越来越凝重。 大殿中突然静了下来,人人屏住呼吸。 太医放下朱标的手腕,又探了探鼻息,跪伏在地。 \"陛下……龙驭殡天了……\" 这本是预料中的事,可是朱允熥仍然忍不住放声恸哭。 整个大殿中哭声一片。 朱椿和蓝玉、徐辉祖、李景隆守候在文渊阁,很快知道了这边的消息,冒着大雨赶了过来。 \"皇兄!\" \"陛下!\" 大雨滂沱,乾清门外哭声震天。 朱允熥抽泣着,眼神空洞。 他深知父皇驾崩后,自己作为监国太子,必须扛起这片天地,没有太多时间沉缅于悲伤。 他吩咐道:\"请蜀王和诸位爱卿进来。\" 朱椿抽泣着走进殿中,远远望见朱标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失声大叫:\"允熥,大哥究竟怎么啦?\" 朱允熥心如刀割,哽咽着叫道:\"我爹没了,咋办啊?\" 朱椿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两只手使劲地拍打着地面,悲声叫道:\"大哥!大哥!你好狠的心啊!\" 朱允熥和朱椿抱头痛哭。 蓝玉、徐辉祖、李景隆、骞义、夏元吉、杨士奇、白信蹈、茹瑺、刘璟也都跪下大哭。 杨士奇第一个止住了哭泣,对朱允熥说道: “先帝已然崩逝,国不可一日无主,请皇太子殿下节哀顺便,早继大统,以安四海人心。” 众人纷纷止住了哭声,看向这位年轻的太子,齐声敦请:\"请皇太子殿下灵前继位。\" 朱允熥大声斥道:\"胡说,理应先为父皇治丧,哪有先继位的道理?\" 朱椿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徐辉祖、李景隆使了个眼色,两人将朱允熥扶坐在椅子上。 朱椿从袖中取出一卷黄轴,徐徐展开,朗声念道: \"先帝遗诏!\" \"朕自御极以来,忧勤国事,朝夕求治,惜乎天不假年,不能继祖宗基业。夫生死常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庙社稷生民有赖,朕复何憾焉! 皇太子允熥,聪明天成,仁孝第一,太祖高皇帝最是宠爱,官绅士民拥戴,父死子继,着即皇帝位,内外大小文武诸臣,协心辅佐……\" 蓝玉等齐声劝进:\"请殿下早登大位!\" 朱允熥泪眼娑娑,\"卿等勿复赘言,父皇刚刚撒手西去,孤岂忍遽即大位?\" 回过头,对朱椿说道:“料理父皇后事就交给十一叔了。” 朱椿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臣领旨。” 朱允熥命令道:“父皇驾崩,人心浮动。凉国公,魏国公,曹国公,着卿等负责京师内外防卫,确保万无一失。” 蓝玉等人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朱允熥目光扫过众人。 “传孤旨意,昭告天下,先帝驾崩,举国至哀。\" \"各地官员务必恪尽职守。若有懒惰懈怠者,严惩不贷。” 朱允熥向全国发布诏书,宣告朱标驾崩的消息,遣使各地命诸王回南京奔丧。 次日大敛之后,朱标移灵于奉安殿。 朱椿又命李景隆、杨士奇、白信蹈前往孝陵,察看早就为朱标准备好了的陵寝。 朱允熥麻衣赤足,带着朱允熞、朱允熙在梓宫前守灵。 朱文坤也穿上了孝衣,却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停地问:\"爹,爷爷为啥睡在木盒子里?\" 朱允熥心在流血,却无言以对。 蓝灵儿端来一碗栗米粥,朱允熥喝了一口,又是泪如雨下。 蓝玉等而三敦请朱允熥早登大位。 朱允熥被逼得烦了:\"卿等忠爱之心,孤己经知道了,父皇突然驾崩,孤真的万念俱灰,再宽限几天,就不行吗?\" 杨士奇斩钉截铁地说道:\"大位至重,不可久虚,请殿下勉为其难,早登大宝,然后继往开来,光大祖业,这才是至孝之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朱允熥只说道:\"就依卿等。\" 朱标驾崩后的第三天。 永乐七年七月十九日。 谨身殿。 礼部左右侍郎、殿班御史、侍班史官一行人分东西两行排列。 朱允熥在蓝玉、徐辉祖、李景隆等十几个武勋、皇亲的簇拥下来到建极殿。 礼部尚书白信蹈奉遣南郊祭告,此时正好回来禀报。 朱允熥大声回答:\"知道了。\" 随后在一行人的拥护下,从谨身殿,经过华盖殿,前往奉天殿。 一路的殿宇楼阁,花草树木,还是从前的样子,但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当初,朱允熥亲眼见证了朱标登基的全部过程。 那时候,朱元璋还健在。 短短几年时间,朱元璋、朱标先后去世,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侍班官两旁面驾一躬,侍立于帘下。 帘子卷起后,朱允熥从中径登上九级御座。 朱允熥步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重。 从今以后,他真的就是这个幅员无比辽阔的庞大帝国唯一的主人了。 大殿中悄无声息。 连着几天没有睡觉没有好好吃饭,朱允熥只觉得两眼冒金星,眼前的一张张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座旁站立着两名老太监,一人捧着玉玺,一人捧着朱标的遗诏。 朱允熥好容易收拢心神,颁布即位诏书,向天下臣民宣告: \"朕何等福薄,皇祖皇父俱撒手西归,每念及此,未尝不肝肠寸断。\" \"顾念承祧之重,而功勋显贵、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合辞劝进,至于再三。\" \"乃仰遵遗诏,于永乐七年七月十九日,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朱允熥只觉得浑身虚脱,底下文武群臣齐声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朱允熥走下了御座,步出奉天殿,站立于高高的玉阶之上。 极目远望,钟山巍峨挺拔,横亘在天地之间。 火热的太阳高高悬挂,洒下金色的光,照亮了他的心底。 朱允熥猛然醒悟。 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这就是生生不息。 死者长己矣,生者还有生者的该走完的道路。 第128章 悲伤逆流成河 朱棣接到朝廷诏书,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大哭。 老二死了,老三死了,现在老大也死了。 朱棣想起小时候在凤阳,脚板被竹签刺穿了,溃烂流脓,是朱标帮他涂药、洗脚;头上长了虱子,也是朱标帮他洗头发。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天人永隔了。 朱棣换上一身槁素,当夜就要出发。 徐妙云劝道:\"现在已经半夜了,好歹等到天亮。我也好些年没回南京,这次也跟着王爷一块回去。\" 朱棣枯坐到天色微明,骑上马,带上张玉、姚广孝,一言不发就走了。 朱高炽护送着徐妙云,在后面慢行。 朱棣归心似箭,策马狂奔,跃过北平,取道济南,在徐州碰到了朱橚。 朱橚见到朱棣,滚鞍下马,抱住朱棣痛哭流涕。 朱棣亦泪流满面,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良久,朱棣拍了拍朱橚的肩膀,说道:“我们一同回京。” 于是,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沉默不语。 数日后,他们抵达京城。 朱棣、朱橚直奔奉安殿,只见梓宫赫然。 \"大哥!\" \"大哥!\" 兄弟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嘭嘭嘭叩头不止,哀泣之声闻者落泪。 朱允熥泪痕满面,扶起朱棣、朱橚,哑着嗓子道: \"四叔、五叔一路辛苦了,先用点饭。\" 朱椿领着朱棣、朱橚到了后殿,太监摆上几样素菜,两碗米饭。 朱橚吃了两筷子菜,就仰面而泣。 朱棣埋头着,死命扒饭,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还不肯停。 正默然无语时,前殿又传来了朱桢的哭喊声。 朱棣本来竭力忍住不哭的,也大哭起来。 朱棣一哭,朱橚、朱椿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前殿、后殿哭声一片。 第二天,朱植、朱模、朱桂、朱楩、朱楹、朱尚炳、朱济熺,也都来了。 第四天,朱高炽也来了。 第六天,连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也回来了。 一直到第九天,朱权才得以回到南京。 众人在奉安殿守灵十四日,延请天下名僧做法陆道场。 礼部官员经过半个月的商讨酝酿,到八月初五日向朱允熥汇报了他们商讨的结果。 最终,朱标的谥号定为: 体天弘道、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太宗。 朱允熥册封生母常氏为孝仁皇太后。 八月十九日,朱棣的寝宫正式发营。朱允熥亲自送到午门,然后由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护送到孝陵。 八月二十三日,是正式安葬的日子,朱标的梓宫被安葬在孝陵东侧的泰陵。 四岁的朱文坤怀抱着朱标的神主牌位,返回皇宫。 朱标终于走完他的一生,归于尘土。 接连一个月的劳累、悲伤,朱允熥终于病倒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病榻之上的朱允熥昏昏沉沉坠入梦乡,梦中的他又回到了洪武二十五年。 彼时,朱标还是太子。 而他,还是一个顽劣异常的皇孙,因为背不出文章,而被朱标责骂。 朱允炆则站在朱标身后挤眉弄眼,吕氏则一脸幸灾乐祸……… 这个梦是如此的清晰,真切! 虽然被朱标责骂着,朱允熥却没有一丝愤懑和怨恨,反而生出阵阵窃喜—— 谁说我爹死了啊,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甚至清楚地听见自己背文章的声音: \"秦孝公据崤涵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朱标阴沉的脸慢慢变得和煦,眼角浮出笑意,甚至伸过手来抚摸他的脸颊…… 朱允熥猛然想起,朱标己经死了,是他亲手葬入泰陵的。 他惊问道:\"爹,你怎么活了?\" 伸过手去抓朱标,却见朱标的脸又阴沉下去,咬牙切齿责问道:\"你这么不成器,对得起你娘吗?你娘就是被你害死的!逆子!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多少!\" 朱允熥极力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卡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是死死的拽住朱标的手,生怕一松开就让他走掉了。 \"熥儿!熥儿!熥儿!\" 这是谁在叫啊?这么亲热!这么急切! 他的眼前浮现出常氏的影子,他的嗓子突然通畅了,大叫一声:\"娘!\"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却是徐妙云的声音。 朱允熥从梦中惊醒,脸上还挂着泪水。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寝宫之中。 床边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有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朱桂、朱橞、朱权、朱楩,还有高炽、高煦等几个。 蓝灵儿怀抱着儿子,大叫道:\"殿下,你总算是醒了!\" 朱允熥不解地问:\"我怎么啦?\" 徐妙云抚摸着他的脸,泪水涟涟,\"我的儿,你还问怎么啦?你知不知道,你昏死了七天!\" 朱允熥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啊?不就是做了一场梦吗?怎么会昏死七天? 蓝灵儿小声哭泣着,\"四婶说的对,你就是昏死了七天!\" 朱允熥挣扎着坐了起来,感觉头痛欲裂。 他看着众人,心中一阵感慨,他宁愿在那个梦里,不要醒来。 可是他又意识到,人不能一辈子沉浸在悲痛中,还有很多责任要承担,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谢天谢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人人喜形于色,发出一阵阵唏嘘。 朱允熥正欲下床,却被徐妙云一把摁住。 \"我的儿,你正虚着,可不许乱动,你要什么,只管说!\" 朱允熥饿得前胸帖后背了,\"四婶,我饿!\" 御膳房赶紧送来一碗稀粥。 所有的思念和悲伤都不会没来由地消失,它只是被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知何时何地,何种机缘之下,又会悄然萌芽,疯狂生长。 一个人即使死了,如果一直有人记着他,那他便不是真的死了。 朱允熥将碗捧在手中,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滴滴答答掉入稀粥之中。 第128章 悲伤逆流成河 朱棣接到朝廷诏书,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大哭。 老二死了,老三死了,现在老大也死了。 朱棣想起小时候在凤阳,脚板被竹签刺穿了,溃烂流脓,是朱标帮他涂药、洗脚;头上长了虱子,也是朱标帮他洗头发。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天人永隔了。 朱棣换上一身槁素,当夜就要出发。 徐妙云劝道:\"现在已经半夜了,好歹等到天亮。我也好些年没回南京,这次也跟着王爷一块回去。\" 朱棣枯坐到天色微明,骑上马,带上张玉、姚广孝,一言不发就走了。 朱高炽护送着徐妙云,在后面慢行。 朱棣归心似箭,策马狂奔,跃过北平,取道济南,在徐州碰到了朱橚。 朱橚见到朱棣,滚鞍下马,抱住朱棣痛哭流涕。 朱棣亦泪流满面,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良久,朱棣拍了拍朱橚的肩膀,说道:“我们一同回京。” 于是,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沉默不语。 数日后,他们抵达京城。 朱棣、朱橚直奔奉安殿,只见梓宫赫然。 \"大哥!\" \"大哥!\" 兄弟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嘭嘭嘭叩头不止,哀泣之声闻者落泪。 朱允熥泪痕满面,扶起朱棣、朱橚,哑着嗓子道: \"四叔、五叔一路辛苦了,先用点饭。\" 朱椿领着朱棣、朱橚到了后殿,太监摆上几样素菜,两碗米饭。 朱橚吃了两筷子菜,就仰面而泣。 朱棣埋头着,死命扒饭,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还不肯停。 正默然无语时,前殿又传来了朱桢的哭喊声。 朱棣本来竭力忍住不哭的,也大哭起来。 朱棣一哭,朱橚、朱椿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前殿、后殿哭声一片。 第二天,朱植、朱模、朱桂、朱楩、朱楹、朱尚炳、朱济熺,也都来了。 第四天,朱高炽也来了。 第六天,连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也回来了。 一直到第九天,朱权才得以回到南京。 众人在奉安殿守灵十四日,延请天下名僧做法陆道场。 礼部官员经过半个月的商讨酝酿,到八月初五日向朱允熥汇报了他们商讨的结果。 最终,朱标的谥号定为: 体天弘道、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太宗。 朱允熥册封生母常氏为孝仁皇太后。 八月十九日,朱棣的寝宫正式发营。朱允熥亲自送到午门,然后由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护送到孝陵。 八月二十三日,是正式安葬的日子,朱标的梓宫被安葬在孝陵东侧的泰陵。 四岁的朱文坤怀抱着朱标的神主牌位,返回皇宫。 朱标终于走完他的一生,归于尘土。 接连一个月的劳累、悲伤,朱允熥终于病倒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病榻之上的朱允熥昏昏沉沉坠入梦乡,梦中的他又回到了洪武二十五年。 彼时,朱标还是太子。 而他,还是一个顽劣异常的皇孙,因为背不出文章,而被朱标责骂。 朱允炆则站在朱标身后挤眉弄眼,吕氏则一脸幸灾乐祸……… 这个梦是如此的清晰,真切! 虽然被朱标责骂着,朱允熥却没有一丝愤懑和怨恨,反而生出阵阵窃喜—— 谁说我爹死了啊,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甚至清楚地听见自己背文章的声音: \"秦孝公据崤涵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朱标阴沉的脸慢慢变得和煦,眼角浮出笑意,甚至伸过手来抚摸他的脸颊…… 朱允熥猛然想起,朱标己经死了,是他亲手葬入泰陵的。 他惊问道:\"爹,你怎么活了?\" 伸过手去抓朱标,却见朱标的脸又阴沉下去,咬牙切齿责问道:\"你这么不成器,对得起你娘吗?你娘就是被你害死的!逆子!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多少!\" 朱允熥极力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卡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是死死的拽住朱标的手,生怕一松开就让他走掉了。 \"熥儿!熥儿!熥儿!\" 这是谁在叫啊?这么亲热!这么急切! 他的眼前浮现出常氏的影子,他的嗓子突然通畅了,大叫一声:\"娘!\"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却是徐妙云的声音。 朱允熥从梦中惊醒,脸上还挂着泪水。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寝宫之中。 床边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有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朱桂、朱橞、朱权、朱楩,还有高炽、高煦等几个。 蓝灵儿怀抱着儿子,大叫道:\"殿下,你总算是醒了!\" 朱允熥不解地问:\"我怎么啦?\" 徐妙云抚摸着他的脸,泪水涟涟,\"我的儿,你还问怎么啦?你知不知道,你昏死了七天!\" 朱允熥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啊?不就是做了一场梦吗?怎么会昏死七天? 蓝灵儿小声哭泣着,\"四婶说的对,你就是昏死了七天!\" 朱允熥挣扎着坐了起来,感觉头痛欲裂。 他看着众人,心中一阵感慨,他宁愿在那个梦里,不要醒来。 可是他又意识到,人不能一辈子沉浸在悲痛中,还有很多责任要承担,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谢天谢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人人喜形于色,发出一阵阵唏嘘。 朱允熥正欲下床,却被徐妙云一把摁住。 \"我的儿,你正虚着,可不许乱动,你要什么,只管说!\" 朱允熥饿得前胸帖后背了,\"四婶,我饿!\" 御膳房赶紧送来一碗稀粥。 所有的思念和悲伤都不会没来由地消失,它只是被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知何时何地,何种机缘之下,又会悄然萌芽,疯狂生长。 一个人即使死了,如果一直有人记着他,那他便不是真的死了。 朱允熥将碗捧在手中,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滴滴答答掉入稀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