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在上!男主们又不请自来了》 第1章 两国联姻? 云国宫内, “此事万万不可!望陛下三思呐——”三朝元老,姜丞,老泪纵横,满面沧桑,朝着云王的位置,重重跪下。 朝中众臣有为之动容的,也都纷纷跪地,高声齐喊:“请陛下三思!!!” 坐于高堂之上的云王已不再年盛,年过半百的他早已青丝发白,眼尾处尽是岁月这把刻刀生生划过的痕迹。 他捏了捏鼻梁,看着站在底下最中央的儿子,最后一次询问:“玉堇,你当真愿意这么做?” 此时,在殿中央长身玉立的白袍少年抬起霁风朗月的俊美脸庞,他温柔且坚定的回答:“父王,我的心意已决。” 陆国与云国交战已有三年有余,背后还有强大的盛启国做支撑,此时的云国被陆国屠尽一城又一城,已然是苟延残喘、危在旦夕,全国上下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霾之中。 苏玉堇看着摇摇欲坠的家国,为国劳惫的父王,夜半难眠的母后,还有三年未归、死守战场的兄长。云国孤立无援,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以己身作政棋,向邻国芸神国请求联姻,以求合作。 自古以来,男子出嫁还是少有的,更何况是两国联姻之大事。况且,目前对云国而言,最有力的联姻对象应当是芸神国太女——宗政长芸。 但传闻宗政长芸,既欢淫无度,又城府深重。苏玉堇若嫁于太女以求联盟,这下的是一步看不清前路的险棋。 想到这里,云王深重的眉头紧蹙。 “父王,唯有与他国联合才能破此殇局,联姻一事,实乃必需,且迫在眉睫,请父王莫再犹豫!” 苏玉堇吐出的一字一句充满力量,仿佛他的心已坚如磐石。 云王看看跪了一地反对此事的朝臣,又看看自己从小聪慧、态度坚毅的儿子,最后无力的闭上眼,浑重的声音透着悲凉,他说: “云二皇子,忠君爱国,为国请命,愿与他国联姻,以谋国之大计。本王……准了,今派使团快马加鞭,三日之内,将翰林司拟写的联姻诏书,送至玺芸帝手上。” 朝堂之上,有人暗自松口气,有人心中窃喜,有人对此事抱着悲观的态度,有人眼观鼻鼻关心却漠然而待。 站在此是非之地的苏玉堇,明明周遭无数人,却好似只有他独身一人,他深深弯下身子,沉声道:“谢父王。” 事已既定,挽留不得的姜丞长声叹息,抬手,宽袖遮住了满面的泪水。 … … 数日后,芸神国,东宫内, 宝顶上悬着数百颗夜明珠,似明月的光辉,熠熠生华。 十二尺宽的沉香屏风后,紫金贵妃榻上设着青色软纨靠枕,在雕木扶手的上方,有一双修长的腿交叠搭着,玄色的昂贵皮靴绣着的金丝暗纹罗曼花攀缘而上。 一声轻笑打破了殿内暗谲的气氛。 “这云国双翼都要被折断一支了,这云国还能活多久呢?” 说话之人正是东宫的主人——宗政长芸。此时的她正懒懒靠在贵妃榻上,双腿搭于扶手,听了下人禀告的话,笑弯了眼,笑意却不达眼底。 “云国双翼”,在国与国之间广为流传,此“双翼”,指的是云国的两位嫡皇子,苏玉遥与苏玉堇。他们是云国皇后所生的胞兄弟,年二十。 苏玉遥习武,武艺超群,万夫莫敌,苏玉堇习文,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一文一武,政兵相衬,云国双翼实为云国的骄傲,亦是云国国运气数的象征。 但是,宗政长芸刚从父皇那边打听到,云国现被战事形势所迫,竟想将二皇子苏玉堇派出,与芸神国联姻。 宗政长芸想,云国国君肯把爱子送入虎口,这云国山河说不定早已岌岌可危了。 “这云国还能苟延残喘多久,这不是还要看殿下与圣上想怎么做吗?”一名男子将果盘端来,细声说。 他五官妖冶艳丽,长发披散如瀑,身着深红曲裾,衣襟微敞,露出洁白的脖颈与漂亮的锁骨,华美衣裙拖曳于地。 因捧着果盘,宽大的云袖下露出一节精致细腻如白玉的小臂。 宗政长芸听罢亦不置可否,她随手从果盘上拿了一小串葡萄,转而便欲斟酒。 男子纤细的手覆上宗政长芸扶着酒壶的手背,温声相劝:“殿下,你的腰伤还没好,太医说要忌酒。” 宗政长芸从小爱习武,这点陈年旧伤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在她眼里,男子这是过分紧张罢了。 “卫澜姬。”宗政长芸冷声呼唤他的名字。 殿下很少会直呼他的名字,这是生气了么? 卫澜姬的心被提了起来。 宗政长芸伸手揽过他瘦瞿的腰肢,手一使力,卫澜姬便毫无准备的跌入了宗政长芸的怀里。 才反应过来的他,细尖的耳朵透着点点红。 长芸左手揽着他,右手继续斟酒,最后将酒杯抵到卫澜姬的唇边,她漾起诡谲的笑容,说: “这是不日前云国贡奉的宫制独酿美酒,既然孤喝不了,你便替孤喝罢。” 酒水被强行灌入,卫澜姬无法抗拒。 常知殿下爱喝烈酒,现在他喝过了才知道这酒到底有多烈。 一杯下来,他的胃已经辣得如被灼烧般难受。 酒杯见底宗政长芸才放开了他,卫澜姬以手掩唇,偏头咳了几声。 “卫侧妃觉得,此酒如何?”宗政长芸嘴角微扬,一抹淡淡的笑意如夜空中璀璨的星星般点缀于她眼眸。 卫澜姬侧眸看了她半晌,竟说道:“甚好。” 他抿了抿嘴,闭起眼,主动亲上宗政长芸,他的手攀上她的肩头,像高傲的波斯猫般想要向她讨要些什么。 可能是卫澜姬刚喝过酒,宗政长芸能嗅到的酒香味倒提起了她的兴致。 她的手指扣住他的下巴,俯压向他,加深了这个吻。 宗政长芸力量之强势霸道让卫澜姬忍不住娇哼了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美人在侧,深屏绵柔,骨玉肌香,满室春光。 突然, 一道人影的进来打破了这一室旖旎。 来人正是太女的贴身侍女萧月,她低着头躬身作揖,以她一贯冷漠的声音像日常报备铃声般响起:“殿下,该上朝了。” 听罢,宗政长芸这才不急不慢的松开卫澜姬,趿了鞋子,下了榻。 卫澜姬怪罪般睇了萧月一眼,便站到宗政长芸身侧给她整理装束。一双好看的眼眸此时却有些飘忽不定了。 “怎么,有心事?”宗政长芸眉头微微蹙起。 卫澜姬在整理宗政长芸的腰带之际,双手环过她腰间,抱住了便不肯撒手。 他微低着头,将脸侧贴于她温暖的胸怀,坦率的说:“是,臣妾不过是怕殿下有了新欢便忘了旧人。” 新欢? 那个云国二皇子苏玉堇么。 也是,今天的早朝多半会和云国所提出的联姻有关。 宗政长芸推开卫澜姬,绽放出一个捉摸不定的笑容,唇角勾起的弧度透露出几分轻蔑与不置可否。 “呵,新欢?就凭他?以为一纸婚约就能牵扯上两国利益,当真是虚妄、可笑。” 宗政长芸一笑而过,大袖一挥,领着萧月楚丹便要出府。 卫澜姬看见殿下满不在乎的态度才稍稍放心,他与仆侍们恭敬地跪身行礼,目送她的离开。 第2章 太女殿下不想娶 金銮殿与东宫有一段距离但并不算远,宗政长芸的到来引来朝中文武百官的灼灼目光,却无人敢向前。 对于这位太女殿下,朝廷的态度是非常复杂的。 八年前,宗政长芸还不是太女。就着立储之事,朝中各方势力都暗暗揣度玺芸帝的态度与想法,明里暗里的往最有期望的几位皇子身边站。 直到六皇子坠马断了腿的事故发生后不久,玺芸帝就昭告天下,封四皇女宗政长芸为皇太女。 此消息一出,不止朝堂众官跌破了眼镜,江湖侠客都开起了热闹的茶话会。谁也没想到圣上会封一个从小被丢到军营里生活,八岁才回京的女娃儿做这芸氏天下的储君?! 况且,芸神国建国已有五百年之久,只出过两任女帝。一位是三百年前的大长公主,在特殊时期,临危受命,称帝执政,挽救朝野。另一位,则是玺芸帝的祖母,一个在管理朝政上,干得比她的任何一位兄弟叔父都要出色的杰出政治家。 宗政长芸知道,自己没少被这些官员拿她和太祖母做对比。宗政长芸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搞得好像他们真有见过她太祖母似的。 虽言,政道之能她确实不及太祖母的十分之一,但是,她会用人。 会用人,用对人,也是掌握皇权的能量钥匙之一,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却是永远不会懂的。 宗政长芸心里在想着东西,面上却不显露半分,直到右相薛城朝她走来。 薛城是宗政长芸的外祖父,薛贵妃的父亲,二十岁入仕,为政四十年,现位极右相。 薛城留着长长的白胡子,手执朝板,官帽端正,把芸神国繁复的朝服穿得一丝不苟,是外祖父一贯的模样。 “外爷。”宗政长芸朝薛城行了一礼。 “嗯,殿下方才在想什么?”薛城与她一同前行。 宗政长芸望着宫中层叠的红墙黛瓦,圈圈绕绕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她说:“外爷,我想问您关于云国联姻的事。” 薛城:“殿下想要知道的或许待会便可知晓。” 这事他人可不会与她讲。宗政长芸想了想还是问: “孙女不解,既然云王膝下有一公主,云王为何不派自己的女儿来联姻,反倒嫁自己的爱子。” “殿下。云国公主若被派了过来,是嫁给哪位皇子做势力,好与你争那帝位,还是给你年迈的父皇做妾,被宫中各妃嫔压着,当个什么都做不了主,什么都谈不上话的和亲公主?”薛城深锁的眉头随着他逐渐敞明的话语而缓缓舒展。 云王不是傻子,苏玉堇也很聪明。这亦是圣上把联姻的事想了这许多天的原因之一。 所以云国的目标是她么? “多谢外爷,我知道了。”宗政长芸浓长的羽睫覆下,形成一层静谧的阴影,似乎在盯着前方的门槛,看不清神情。 …… 随着陆公公的拂尘一挥,掐着嗓子喊:“皇上驾到,众臣早朝。” 宗政长芸跟随朝臣鱼贯而入般走进金銮殿。 “臣等恭请皇上圣安。”朝臣行礼。 玺芸帝明黄龙袍加身、头戴玄色冠冕,面如冠玉,眉如黑漆,剑眉星眼,神态沉稳,十分威严。 他坐上高座,抬手示意免礼,便进入了早朝理政的章程。 首先是六部汇报最近的工作事宜,其次是商讨地方治理等,听得宗政长芸连连打哈欠,好不容易等到最要紧的事。 “前阵子云国三万里加急向芸神国发起联姻的事想必众卿都已知道。 陆国近年来与盛启国狼狈为奸,竟作势想吞了云国,云国与我芸神国土交壤辽阔,所谓唇亡齿寒。 朕想了数日,决定同意这门亲事,助力云国反击陆国以守卫国土。”玺芸帝沉吟片刻,以他一贯威严的神派宣示。 得了圣上的令,陆公公展开早已备好的赐婚圣旨,朗声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云王第二子苏玉堇,才华横溢、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女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子与配。云国二皇子与芸神国太女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朕特将云国二皇子许配皇太女为太女夫。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联姻结交军事同盟进而建立政治联盟是大国的一贯政策。当然,无论是结交军事同盟还是建立政治联盟,其实质都是借联姻建立或巩固霸主地位,甚至是吞并他国。 宗政长芸戴在无名指上的红玉扳指摘了又戴戴了又摘。 最终她站了出来,冷声说:“孤不同意。” 薛右相握着朝板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抖。 云国的一番变故突发而至,这场联姻也是毫无准备的,太女的反对震得朝廷一片肃静,鸦雀无声,气氛变得更加严肃诡谲。 这可是在违抗圣旨!太女殿下这是吃错药了??? 太女党汗颜。 玺芸帝朝太女看了一眼,又淡淡移开目光。他朝众臣摆了摆手,起身离席。 随着一声退朝,众人又跪倒了一片,说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话。 …… 长廊如带,迂回曲折,亭台楼阁,参差环抱,回廊环绕,曲折弯转。 宗政长芸应父皇的召见,陆公公弓身在前头领着她,急急穿过萦绕的长廊,终于到了长恒殿中的御书房。 “给父皇请安。”宗政长芸板正的朝他单膝跪下行礼。 “起来罢。”宗政玺撑开的奏折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似乎没有朝她看过来一眼。 很明显,父皇还在生她的气。 宗政长芸也不起来,就这样跪着。 宗政玺等了好一会,终是忍不住放下了奏折 看向她。 宗政长芸单膝跪地,紫金玉冠将墨发高挽,墨绿色雍华长袍拖曳于地,她低着头,手指扣着红玉扳指,戾眉竖起,眼尾微敛,大有和他一杠到底的气势。 宗政玺在心中无言叹息: 罢了,他了解这孩子的脾性,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有些事还需要和她好好谈谈。 第3章 想打人怎么破 “云国发起联姻以求联合,并承诺事后愿赠予清、晏两城…… 你可知云国为何肯伏低做小,密切两国的关系?”宗政玺问她。 宗政长芸回答:“陆国与云国的战争已有三年有余,云国国力不胜,赢少败多,全国三十一座城池,仅三年便被陆国吞了八座。再加上盛启国近来的突然参战,云国被逼得退无可退,只能向我芸神国摇尾乞怜。” 宗政玺点点头,继续问:“那你可知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愿接受联姻?” 宗政长芸不接话了。 宗政玺一步步走下台阶,接着说:“正如朕在朝堂上所说的一般,盛启国不安分许多年了,历年来与我国有着大大小小的纷争,云国与芸神国相邻,云国一旦被攻陷,芸神国就会被陆国和盛启国有机可乘。所以这次,我们需要帮助云国。” 宗政长芸垂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宗政玺走到她跟前,扶她起来,语峰一转,放缓声音道:“传言那个苏玉堇风华绝代,学富五车、善良温润、气质非凡。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如玉君子,受云国百姓爱戴得很。朕已经替你考虑过了,你们二人年龄相仿、身份相当、性格互补,定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听得宗政长芸的脸一抽一抽的。她还是第一次见父皇夸一个人能把他的全身上下都夸个遍的,连“性格互补”都说出来了,此话假得不能再假。 “况且父皇虽看着还年轻,实则年数已大,朕也想早些看到自家太女成婚大喜的日子啊。”宗政玺将宗政长芸的双手握于他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仰头看着窗外,状似感慨万分。 行,又开始打感情牌了…… 宗政长芸一时无言以对。 “元沄呐,父皇因国事操劳近日又开始掉白发了,咱们的元沄如此懂事,定也不想让父皇为难的。” “元沄”是宗政长芸的小名。自从及笄后基本很少再听到了。 宗政长芸瞥见宗政玺发上的白发,沉默半晌,在心里头挣扎过千百遍,终是松了口:“知道了,父皇……我同意这门婚事便罢。” 宗政玺的眼睛蓦然亮了亮,拍着她的手,连说了三声好。 就等她这一声答应,他立即召了殿外的钦天监监正过来,问了个良辰吉时,就把成婚的日子当着长芸的面以雷风速行之势定下了。 感情这钦天监监正一直在御书房外等候着。 宗政长芸黑线: 这事现在孤能反悔吗…… … … 夜幕降临,天空换上了黑色的幕布。在这月明星稀的疏朗夜晚,月光洒满大地,将周围的一切染成银白色,森冷的东宫愈显静谧。 “殿下,我回来啦。”楚丹披着月色笑盈盈的向殿内走来。 楚丹,和萧月一样是宗政长芸的贴身侍女,受薛贵妃指派,从小跟着长芸一起长大,是长芸的得力助手。 前日,宗政长芸派了她去搜罗关于云国二皇子的信息资料。 前些年宗政长芸在各地方都留下了眼线,组织了一张大型情报网,此情报网发挥着监听监视的作用,目的是收集她所需要的消息。 楚丹将情报处所监视到的苏玉堇的行径都在本子里一一记录了下来。 宗政长芸摊开本子,漫不经心的翻阅着。 “人已经到泸城了么?”长芸蹙眉。 “对,按如今的速度,再过两日就会抵达皇城。”楚丹说。 “持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有异样,立即转达。”长芸将本子合上。 楚丹点点头:“好。” 她还递给了她一卷帛画,说是苏玉堇的画像。长芸挑眉,将其拿于手上,展开。 画中男子,身穿青衫,腰悬玉带。秀眉柔韧如柳,凤眼明亮如星,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神色平和,气质儒雅。 看到人像的那一刻,宗政长芸心中一激,手一抖,画像竟掉到了地上。 她神情复杂,脸色很不好看。 原因无他,只因这苏玉堇长得与曾背叛过她的一位故人很像。 “你早知此事,对吗?”宗政长芸在看到那幅画像之后,心中似乎有一团无名火在灼烧。 “我也是今日拿到画像才知道。”楚丹两侧的脸蛋气鼓鼓的,一脸委屈。“不过这苏玉堇只是恰好长得和那人有几分相像,他是货真价实的云国二皇子,这点是做不了假的。” 宗政长芸在袖子下的拳头握了握,沉声说:“我知道…” “殿下,你若是不想娶,我可以趁他还在路上,先动手。”楚丹两指一划,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宗政长芸摇摇头。若他死了,众人必先怀疑到她的头上来,到时候不论是在云王还是父皇那,都不好交差。 她将画像从地上捡起,转手就丢进了炉火堆,熊熊烈火将帛画瞬间烧成灰烬。 “通知东宫卫队所有人现在立即马上到殿前加训。”宗政长芸轻轻弹去衣袖上的灰尘。 完了,殿下一旦心情不好,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楚丹吸吸鼻子,替东宫卫队的兄弟姐妹们感到同情。 … 不一会儿,太女殿前集结了乌泱泱一大片的东宫卫队,若是细数,整整有四万余人。 这是史上规模最大的东宫卫队,本来按芸神律令,东宫卫队的规格仅有五千人左右,但玺芸帝知道太女平日没有什么喜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操兵练武,为了不让她常往外头的军营里跑,竟允许她在东宫养兵,经过太女几年的整治与培养,太女卫队早已从数千人发展成数万人的庞大队伍。 在外人看来这支史无前例的精锐卫队是个危险的存在,若太女哪一天要造反,这东宫卫队与宫中的禁卫军硬杠上也是有可能的。殊不知在玺芸帝眼里,他不仅信得过太女,而且看重太女的治军之能,甚至觉得假以时日,太女能够重振芸神国的军事力量,在这风云诡谲的大国丛林,为芸神国立下不世功勋。 晚风猎猎吹拂,卷起长芸的衣袍一角,她下了命令,让东宫卫队里的三千精英到武斗场陪她打,其余人在各队长的带领下另行训练。 三千将士像他们每次上战场般,以十万分的精神状态迎接他们的每场训练。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陆续而上,围攻太女的阵法百变无穷、几乎无懈可击,但最终太女都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快速找到突破口,或巧击或猛攻的将他们打下败阵。 前一批败下的士兵退至一边,后一批士兵又蜂拥而至。 宗政长芸墨袍翻飞,一个旋身又落回武斗场的正中央,继续迎接战斗。 太女有想宣泄情绪时候,就是这样魔鬼式训练自己的部下的。 高度的集中力、高耗能的破阵打法能让她最终精疲力尽,将生气、烦闷等情绪统统消磨…… 第4章 殿下竟也有害怕的事…… 第二日早朝,两国联姻的婚约算是正式定下来了,听说圣上与云王书信往来,交谈甚欢,想必未来的合作还能长久。 退朝后,宗政长芸捏着红玉扳指打算转身离殿,几个人往她身前一站,挡住了她的路。 宗政长芸抬头,映入眼帘的第一张脸便是她的皇兄,芸神国二皇子宗政珉。 玺芸帝膝下有八个孩子,五个皇子,三个皇女。 其中,二皇子宗政珉为人温厚老实、处事低调,是禄昭仪的独子,此刻他正向她抱拳,笑容可蔼:“恭喜皇妹,要大婚了。” 三皇女宗政与笙,性情温婉、贤淑贞静,此时也给她道喜:“没想到时间过的如此之快,一转眼长芸都长大了,要成亲了。” 当着他们的面,宗政长芸也没说自己不想要所谓的太女夫,只唇边扯出一点弧度,显得没那么沉重。 “若云国此举是别有用心,这云国二皇子就是个定时炸弹啊。”一道刺耳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宗政长芸在心里冷呵,抬眼瞥过去。 方才说话的不速之客除了五皇子宗政衡还能是谁。 宗政衡满脸不屑的回看她,轻蔑得好似他才是皇太子一般。 为了回击,长芸顺势而言:“是么,若他真是个定时炸弹可怎么办? 要不孤现在就到父皇那边申请,将这苏玉堇推给你算了,想必父皇就算是难为你,也不想委屈孤的。” 她薄唇微勾,双瞳凌厉。 “你什么意思!”宗政衡眼冒火星,面露狠色,竟作势要与她干架。 宗政长芸微抬下颚,冷冷睥着,仿佛在说若要打架,她定奉陪。 “够了。”站在一旁的芸神国大皇子宗政宇终于发话了,他握住了宗政衡的右臂,阻止他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皇妹,五皇弟还小,并不懂事,你莫要见怪。”宗政宇朝她躬身作礼。宗政长芸扯扯嘴角说无碍。 他眼神微转,稍摆出了兄长的架势,语重心长的说:“只是那云国二皇子,毕竟是个外姓外族之人,夫子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皇妹可稍加提防。” 宗政长芸看着宗政宇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破绽的神情,她眯了眯眼。 不,孤更愿意相信有什么样的狗就会有什么样的主人。 有的人不过是觉得她的太女之位因这联姻之盟坐得更稳了,明面上或祝贺或劝慰,背地里实则虎视眈眈、暗生妒嫉。 这样的人在深水猛兽的宫里还少吗? … … “咣!!!” 伴随着一声喧天的锣鼓声,宗政长芸从床上惊起。 楚丹放下手中的锣鼓,直直扑向她,两眼汪汪,大喊着:“殿下!你终于醒来了。” 萧月扶额,无奈的说:“楚丹,你吓着殿下了。” 宗政长芸黑羽般的眼睫扑闪了一下,用她刚醒的如齿轮般沉重的脑袋机械地运转了会,恍惚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就说殿下昨晚别喝那么多酒嘛,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忘?!”楚丹拽着她手臂,晃了又晃。 宗政长芸看着楚丹半分不假的神情,想起两国联姻的事,又想起那个云二皇子,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郁气无处安放。 最终她冷冷地说: “收拾好东西,我要出宫一趟。” 便下了床,快速套了件外裳,穿上鞋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出门的样子。 “殿下,你想逃婚?”萧月开始不淡定了。 “是,赶快帮忙。”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宗政长芸就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这联姻之人,也不一定非她不可,不是吗。 萧月和楚丹神色有些犹豫。她们都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严重的… 长芸怎会不知她们的心中所想,只是很多原因现在的她不方便说。 故她在心里轻叹,发誓后果如何她自己一律承担,便决心要走。 谁知长芸刚走两步,楚丹便拉住了她的手。 长芸心下一沉,不希望连身边最亲近的侍女都要阻拦。 谁知楚丹只是拉住她的手,把一个包裹塞给她。楚丹吸吸鼻子,说:“殿下,包裹里有令牌和盘缠,出宫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长芸低讶地回看她们,连萧月都对她浅浅一笑,轻推她一把,说:“殿下,路上小心。” 无论殿下想做什么,她们都是无条件信任且服从的。 长芸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拿着包裹,翻窗出去了。 … 东宫寝殿的东边是太女妃嫔的住所,西边是一道宫墙,越过那道宫墙便是到了外殿,想不动声色的出宫就得往西边走。 长芸的轻功很好,再高的宫墙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她身形一闪,便如同燕子般轻盈的翻跃过宫墙。 待她打算继续往前走,突然有一道声音将她喝住了。 “站住。” 等分辨出了这声音,宗政长芸的身板有片刻的僵硬。 她侧首看去,一个褐衣老人正端坐于殿中央,举着羊脂白玉壶,在不急不缓的泡茶。 “呵呵,先生你怎么在这?”宗政长芸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痞气一笑却眸光虚闪。 这位褐衣老人叫严於,是太女自小的少师。 太女少师、太女少傅、太女少保,简称“三少”,“师”是传授其知识的,“傅”是监督其行动的,“保”是照管其身体的,即分别是负责皇储智育、德育、体育的人。 原来长芸也是有少傅和少保的,但自从长芸第n次有话直说,将少傅气死,与少保battle,让少保颜面扫地后,玺芸帝就再没给她安排少傅和少保了。 此严於在京城一贯以严师出高徒着称。脾性顽劣如长芸,也有对他心生畏敬的时候。 “殿下今日大喜,不在殿中处理各项事宜,怎么还拿着包袱随处乱走?”严於说话单刀直入,似乎并不给她回旋的机会。 “孤若是说自己是来赏花的,先生信吗?这一株海棠树生得甚好,孤是沿着香气才寻到了这儿。”宗政长芸目光流转,最终停在了身旁的一树海棠花上,昂首仰看着,状似真的在赏花。 严於这才抬眼皮,看了看这生长茂盛得落了一地海棠的花树,说:“那便摘几片花瓣来泡茶罢。” 用海棠花瓣来泡茶?倒是闻所未闻。 宗政长芸将包裹收到树后,硬着头皮从树上摘了朵花下来,走过去递给少师。 “殿下请坐。”严於接过,沉声说着。 宗政长芸不敢反抗,就隔着方形的茶艺桌坐下。 严於摘下三两片花瓣,合着适量的茶叶,一并投入茶器中: “臣听闻云二皇子的真容与南宫家那位公子有几分相像,殿下莫不是因此事便生了逃婚之意?” 严於猝不及防的一番话令宗政长芸陡然捏紧了关节。 第5章 云二皇子 “殿下这般前不看因,后不记果的在婚礼当天逃离皇宫,这会让你父皇如何作想,令云二皇子如何难堪?”严於将沸水沿壶边冲入,待壶满,茶沫浮起之时,用壶盖沿着壶边绕一圈,轻轻刮去茶沫。 “若殿下执迷不悟,执拗要离开,便是臣的罪过。为师十载也没能教导好殿下,是臣之无能。臣只好褪去官服,告老还乡。 若殿下迷途知返,现在便回殿里去,继续走该走的路,臣定倍感欣慰,觉得殿下终是长大了,臣亦没有辜负多年前圣上对臣的一番殷殷嘱托。” 严於说着,盖好壶盖,斟茶七分满,拇指和食指端着茶杯边沿,把泡好的茶双手奉给她。 宗政长芸凝神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茶杯接过,一饮而尽。 此茶初闻清香,细品则甘甜与苦涩交织,她睫毛垂下,一如往常般说:“长芸谨听先生教诲。” … … “这皇太女怎么这样,如若误了吉时,可怎生是好。”沈二在门前着急的来回踱步。 前些日子,他们抵达芸神国后,玺芸帝便安置了一座离京城最近的景阳行宫供他们入住。 虽说轿车从东宫到景阳行宫需要一些时间,但不是说好午时就该到了吗,这午时都快过去了,方园之内怎么还没听到一丝动静。 “无妨,许是路上耽搁了。”苏玉堇轻浅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此时的他端正于妆镜前,一袭红色婚袍裙摆曳地,精心绣上的银丝花卉暗纹和金丝瑞兽图案在日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礼服的设计贴身巧妙,繁复却不显笨重,华美却不失庄重。配上头戴的雍雅凤冠,显得更加的庄严而神圣,令人叹为观止。 “这婚服听说是玺芸帝命司衣司的三千绣使连续几天几夜赶制的,虽说时间仓促了些,但这做工倒算过得去。”沈二撇撇嘴,拿起放置一侧的红盖头端详。 光是这红盖头就是由特制的彩眀锦做成的。彩明锦在大国之间都是最稀有珍贵的料子,其面料轻薄柔软,花纹灵活多变,色彩斑斓缤纷,可以看出玺芸帝是有让人用心准备的。 “听闻玺芸帝对太女殿下很是偏爱。”苏玉堇说。 “可是我听说……因为主子的婚事,太女和玺芸帝前不久才有过争吵。”沈二低下头,话说出口才感到后悔。 “太女殿下与我素未谋面,却因两国合作之事,要娶我这个不明不白之人,她就算厌弃我,也是常情。”苏玉堇淡淡的笑了笑。 “主子莫要多想,太女殿下都还没认识您呢,哪有不喜这一说。况且,若不是您自告奋勇来这芸神国联姻,凭您的实力,做云国皇储又有何不可,您要走,姜丞元老可是伤心了许久。”沈二有些许愤懑不平的说。 “三年了,云国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还少吗,因战败而割地赔款的耻辱还要继续吗。沈二,储君之位是小,家国荣辱是大,我怎可顾及个人利益而忘乎国之根本。惟愿云国能与芸神国联手,渡过此困局,这也是我来的目的与意义。”苏玉堇说。 他看着镜中凤冠霞帔的自己,感到有些陌生,藏在宽袖下的十指紧紧相扣着。 全宫上下的人都在等候,太女却迟迟不来,这是否也表明了她对两国合作之事的态度呢……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昂的唢呐,紧接着就是锣鼓敲打出的迎亲曲。 沈二听到后,喜出望外的说:“主子,是花轿临门了!” 此时景阳行宫大门外,站在花轿两侧的乐人将锁呐锣鼓与管弦乐器相结合,演奏着芸神国传统的婚嫁乐曲。 八人抬花轿,抬轿者穿着一色特制的桂红缎子马褂。花轿前,宗政长芸一袭绿衣持着缰绳坐于马上,萧月楚丹立于她的身旁两侧。 花轿临门,行宫放炮仗迎轿,大门虚掩,是为“拦轿门”,喜娘将红包分发给守宫门的客人,拦轿门才终于被打开。 宗政长芸低头看着婚礼环节中一派热闹的场景,心却有些不在这上边。 “殿下,人生能有几回大喜的日子,你就开心点嘛。”楚丹笑着说。 “如此说来你也快及笄了,可有看上哪家公子,孤好许配给你。”宗政长芸挑高眉,弯眸一笑,戏谑淡淡。 “殿下又拿我说笑了,什么公子,都没有殿下好。”楚丹仰天哼哼几声,以表示她的毫不在乎。 宗政长芸笑着摇了摇头。 花轿停放于拦轿门外,殿内走出了一身形高挑的素衣男子,正是沈二,此时他左手执着燃烛、右手持着镜子,根据礼节,向花轿内照了一下。此举谓驱逐匿藏轿内的冤鬼,称“搜轿”,是云国那边的习俗,云国信鬼神,芸神国却是不怎么信的,长芸蹙眉。 “迎新郎!”随着沈二严朗的一声呼唤。音乐欢快地奏起,苏玉堇披着红盖头在宫人的搀扶下,众星捧月般跨过门槛朝轿车这边走来。 苏玉堇在路上的半程终是忍不住抬首看了一眼。盖头轻透,依稀能见,马上女子正穿着圆领绿袍,飒爽立于座上,眉峰聚如山,眼波横如水,五官分明如雕刻,雍容贵气,气度非凡。 只是……她没有看他。 大红绸缎下,遮住了新郎面上的几分思虑。 新郎上轿,三彩撒顶,花轿出门。宗政长芸扯过马缰,调转马头,就要往皇宫的方向前行。 一路上放铳、放炮仗,京城满户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过了半时辰,终于到了芸神皇宫,拜堂花轿过宫门,宫中乐师继续奏乐迎轿。花轿稳稳停落于东宫门前。 一名莫约六岁大的出轿小童迎新郎出轿。苏玉堇出了轿车,先要抬步跨过一只朱红的木制马鞍,然后才走上红毡毛毯。 他由喜娘相扶着走到宗政长芸的身侧,宗政长芸眸光微沉,向他伸出手来。 长芸的手纤葱细长,无名指上戴着的红玉扳指显得肤色更加白皙。 苏玉堇心念浮动,将手搭于她掌心,两手相握,传达着彼此的温度。 第6章 初体验!古代大婚 两人携手在红毯上走完了剩下的半程路。 圣上与长芸的生母薛贵妃坐于殿上,见着这一幕亦是感到欣慰。 婚礼的赞礼者由礼部尚书担任,此时他立于殿前,高声喊道: “ 今芸神太女宗政长芸世泽贻芳 云王第二子苏玉堇才誉素着 允称璧合珠联之妙 克臻琴谐瑟调之欢 增来鸿案之光 结此凤仪之好!” 按照结婚的礼仪,该到了苏玉堇跨火盆和长芸射箭的环节。 萧月躬身将弓箭与箭矢奉上。 活了两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古代婚礼仪式的繁杂。尽管长芸要求一切从简,却不知芸神国太女的大婚再怎么减也简不到哪去…… 宗政长芸抿唇接过,将箭搭于弓弦,对准目标,一拉即满,侧弓放手,三根红箭以不可阻挡的力量齐齐射入轿门。 动作简洁,既快又狠。 萧月见罢,低头说:“殿下这三支红箭是要逐一发射的,寓意着要为新郎驱除未来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与障碍。” “无碍,未来路上的困难他可自己担着。”宗政长芸勾唇,放下弓箭,转身回去。 彼时的苏玉堇也在宫人的搀扶下踏过了炭火盆。 … 殿前,一群礼官雁列而至。 他们走到近前,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盖着红布。 礼官将托盘红布依次掀开,托盘上多样美饰华缎展露。珠光宝色,熠熠灼华。 成礼总监嗓音洪亮,高声报:“圣上赠——红蓝镶宝东皇钟一枚,捧日金铜五圣鼎一座。 云王赠——七瓣莲灯台一架,云窑明玉杯一套。 罗左丞相赠——雕花翠釉瓷器一件,十色流彩手串一对。 薛右丞相赠——墨色穿花玉龙一只,极品猫眼石砚一张。 崎亲王赠——精美鲲仑镜一副,明洁琉珊绸缎一匹。 …… 奇国洛王赠——七星赤霄剑一把以及亲造青釉兔一只。” 这场成亲送的贺礼,礼品精彩得胜过每年各国给皇帝的贡礼。眼看着无数奇珍异宝一一呈现,众人眼花缭乱、慕名称羡。 直至听到最后这“亲造青釉兔”又不免想起太女和那奇国洛王的关系匪浅。 “殿下,洛王还附上了书信一封。”成礼总监向宗政长芸拱手行礼,并递过来一封朱红信笺。 在长芸看来,这场送礼是有讲究的,她能从哪方势力送的什么贺礼上看出其背后的态度或目的。 唯有奇国国君送的亲造青釉兔与这一封书信令她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宗政长芸颔首,也不方便此时打开,仅将信封不作声色的收下。 贺礼宣布完,便是到了正式拜堂的时候。宗政长芸和苏玉堇被引导至指定的殿中央的供桌前,赞礼者高喊: “行庙见礼, 奏乐! 一拜天地——” 宗政长芸眉宇凝蹙,和苏玉堇朝正南方向行跪拜礼。 “ 二拜高堂—— ” 两人一同朝高座上的玺芸帝与薛贵妃跪拜。苏玉堇给宗政玺和贵妃敬茶。 “ 夫妻对拜—— ” 成婚者双手合十放于胸前,相对而立,向对方俯身鞠躬。 “ 礼成—— ” 由宗政长芸用一根庆囍长杆挑开新郎项上的红盖头,红盖头落下,苏玉堇纤长的睫毛淡淡掀起,一双凤眼回望,盈盈眼波静谥而悠长,朱唇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美好又动人。 众人惊叹于云国二皇子的端庄貌美。宗政长芸却颇不自然的转开眼眸,神色复杂。 “ 喝合卺酒—— ” 玉嵌金合卺杯结扎口上有一方形图章,刻隶书“万寿”二字。杯上还有诗句,表达着对太女大婚的美好祝愿。 喜娘在合卺杯上斟满花雕酒,分别给新婚夫妇各饮一口。 喜娘再用红绳子把两个酒杯连起来,宗政长芸和苏玉堇各执一个酒杯,两臂相勾,互相给对方递酒。 此动作很是亲密,距离之近让苏玉堇能感受到长芸轻浅的呼吸拂过他发间。 双目对视,苏玉堇脸上浮现出几分青臊,长芸却一心想着什么时候结束。 挽手交杯,两人在喜庆的氛围下,迎着一片热闹的欢笑声,将对方递过的酒一饮而尽。 “ 送入洞房—— ” 酒毕,苏玉堇在出轿小童的搀扶下被带去东宫寝殿,而宗政长芸则要留下来招待婚宴的众宾客。 以便晚些回寝殿,长芸故意陪自己的兄弟姐妹七姑八婶聊了很长一会天,也喝了很多的酒。 直到天色已晚,长芸才在宫门前送宾客离开。 “皇妹,南宫家的事已经过去了,希望你能遵从自己的本心,随欲而行,无须有什么负罪感。”三皇女宗政与笙握着长芸的双手,真诚的说。 旁人许是会忽略,但三皇女心细如发,倒是察觉出了,在婚礼宴上长芸虽与客人言笑晏晏,把酒言欢,但长芸的心中似乎并无半分喜悦。 “皇姐这是什么话,没有的事,莫要担心。”宗政长芸轻然一笑,笑容明净干爽。 她很清楚,她不全然是因为那个人。 看着宗政与笙等人坐上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眼前,长芸才转身回宫。 深秋时节,叶子变得金黄,纷纷飘零,落满一面。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投射斑驳的影子,照在宗政长芸的身上,似披了一层新衣裳。 她从宽袖下取出那一封信,打开。 洛王洛晟在信纸上将芸神国与云国联姻之事草草带过,却仔细写下了一篇诗章: 相逢少年时,情深意长。 望穿秋水,岁月匆匆。 繁华落尽,岁月沧桑。 离愁渐远,牵挂依然。 几度秋凉,几度春花。 漫漫长夜,相思若狂。 望尽天涯,山花烂漫。 爱恋繁多,愁绪萦绕。 梦中轻唤伊人,梦醒泪湿罗裳。 夜月无眠,独守空殿,醉饮思念。 吾以余生,盼与君逢…… “相逢少年时,情深意长。吾以余生,盼与君逢。”宗政长芸双眸一凝,这熟悉的口吻与字迹像落叶在地上生了根,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回忆—— 第7章 一封信背后的故事 宗政长芸双眸一凝,这熟悉的口吻与字迹像落叶在地上生了根,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回忆—— 她叫元沄,原本是22世纪毅元军校 军队指挥学的任课老师。 一场至关重要的任务,一出早有预谋的围杀,一次同归于尽的死亡,她胎穿来到了这个世界。 身死后的第一次睁眼,她就在南宫家主母抱着的襁褓中。 许是巧合,这个胎儿的小名亦叫元沄。 她有一个特点,便是随遇而安,上天给她机会重活一世,她就顺着这位四皇女的人生轨迹生活、成长。 直到及笄那一天,宗政玺给她赐名“长芸”,姓与名相串连,示为“宗政长芸”,元沄才惊觉她不是单纯的穿越,而是穿书了! 宗政长芸可谓是书中的一大反派,芸神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暴君女帝! 不怪元沄在及笄当天才知道真相,只因她穿的书仅是年轻时看过的几百号书中的其中一本。 她依稀记得,在原着里,宗政长芸因为昏庸无道,性情暴躁,处处拉仇恨,登基一月不足就被奇国君王洛晟报复。在洛晟的撺掇下,联姻皇子苏玉堇接受叛变,他与洛晟二人,里应外合将长芸绞杀。 洛晟年少时曾在芸神国当质子,元沄穿书后为了不做一个炮灰反派,改变腹背受敌的结局,她的眼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趁洛晟羽翼未丰杀了他,二是救他于水火,想办法拉拢他。 若是前者,一个无权无势的他国质子在芸神深宫死了便是死了,虽然解决了后患,但这样的结局亦是颇没意思。 若是后者,虽然要冒点险,但是以她之见,书中所述的洛晟是个能人,他在爹不亲娘不爱被扔到芸神做质子的糟糕处境下还能找机会回国、踩着累累白骨爬上皇位。她若能变敌为友,甚至有恩于他,他或许能帮上她不少忙。 于是,为了利益的最大化,元沄选择了后者。 及笄礼后,她便开始询问宫中是否有一个叫洛晟的奇国质子。等到她发现洛晟时,他已经受宗政衡、宗政泽华等人欺凌很久了。 那一年冬,大雪漫天,人影萧条。 以宗政衡为首的一帮纨绔子弟用一麻袋将洛晟从皇宫掳到狼山,讥笑着扔他到狼群中央。洛晟面对恶狼的撕咬,几番搏斗,在死亡的边缘苦苦挣扎。 血水混杂着碎肉,染红了皑皑白雪,乍眼一看,触目惊心。 元沄只身闯进狼营,将精疲力竭的洛晟护至身后。出刃,抡臂,刺挑、劈扫,刀光如泼雪。 她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疯狠劲头以一敌众,凶勇战斗。 直面扑来的狼迎上她诡谲狠戾的刀刃也只能像一个个破皮玩偶般重重倒下。 这场“饥饿游戏”从开始到结束元沄都不曾停止过,直到她的所经之处遍布狼尸,早已没有了敌人,元沄才缓缓放下匕首。 喷溅的鲜血染上她的长发与脸庞,她却依旧神情淡定,眼神坚毅,只默默擦拭着手中的白刃。 她救了他,并以必胜者的姿态告诉他:“面对强敌,你应该用最凶狠的方式挥舞手中的刀,不能露出一丝犹豫与害怕。” 这一句话,洛晟牢牢地记住了,甚至可以说过去的十年,他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窗外是纷飞的大雪,银霜包裹着草野,彼时的质子洛晟早已长大成了奇国的洛王。 洛宫昏暗,他举着酒杯,坐于高椅之上。 今日是长芸的大婚,洛王的桌边却摊放着被匕首刮得面目全非的苏玉堇肖像,若是有宫人进来,便会认出这是洛晟的手笔。 相逢少年时,情深意长。 望穿秋水,岁月匆匆。 繁华落尽,岁月沧桑。 离愁渐远,牵挂依然。 几度秋凉,几度春花。 漫漫长夜,相思若狂……… 阿元,你何时愿意见我一面呢? … … “主子,您也饿了,吃点东西。” 沈二送来一碗冰盏糖露,糖露上铺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寓有“早生贵子”的大喜之意。 苏玉堇嗔怪的睇了他一眼,却仍是接过了。 “主子可有和太女殿下诞下皇孙的打算?”沈二斗胆前问。 苏玉堇漫不经心的勺了一羹糖露,低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由两国皇族血脉诞下的孩子作为芸神国的皇太孙,对目前云国的形势而言无疑是有利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太女殿下及笄多年,宫嫔无数,却无一子,或许……是太女殿下根本不想要。”苏玉堇吃了一小口冰盏糖露,觉得有些甜得发苦。 “说来也奇怪,这个太女殿下身边只有一个姓卫的侧妃有名分,后院的其他公子基本上都是一年一换,没个长久的。”沈二将他刚打听到的消息如实相告。 “传闻殿下沉迷男色、荒淫无度,我看事实却并非如此。”苏玉堇回想起今日宴上,宗政长芸的神态举止,觉得她并不是会被贪与色轻易驱驾的人。 门外传来一阵细小的声响。 苏玉堇连忙将碗勺放下,在床沿端坐好。 沈二再不放心也只能和宫人们退下。 这场婚姻披着两国联姻的外衣,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故宗政长芸不得不回到东宫寝殿,与新郎同房待一整个晚上。 宗政长芸进来后便脱下了厚重庄严的墨绿婚袍,只剩里边的一件金边暗纹玄色深衣,恰到好处的勾勒着完美的身材。 她走到苏玉堇面前,弓身俯首,猝不及防地捏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庞。 他被迫抬头看她,神色微动,双眸清明如水,只有耳根泛起一点点红。 两人靠得越来越近,宗政长芸看他的眼神很专注很认真,苏玉堇温热的呼吸又重了几分。 长芸借此机会看得真切: 他的脸没有易容,也没有动过刀。 她在两人嘴唇只差几毫米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嘴角微勾,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玩味的笑。 她唤他一声“苏二皇子—— 你如今当为太女夫,却有二心,若哪一天云国与芸神国的利益起了冲突,你又会如何抉择?” 这是一道难以回答的送命题。宗政长芸是在有意刁难他。 没想到太女殿下一上来就对两国的事不加修饰,一番问话掀起了苏玉堇内心的波涛骇浪。 第8章 别来沾边 苏玉堇睫毛轻颤,再抬眸时,已是沉静如海,浩瀚无垠:“臣认为,只要芸神国庇护云国,让战争平息,让百姓免于战乱,臣愿永远俯首称臣,把芸神国利益放置于云国利益之上。 圣上肯雪中送炭,向陷于可危之境的云国伸以援手,臣已是涕零不尽。臣是君子,未起非分之心,更没有狼子野心,望殿下信之。” 苏玉堇像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长芸觉得他态度诚恳,不似作假,所以慢慢皱起了眉头,眼底掠过三分疑惑。 之前她百般拒婚不止是因为某个人,更是因为书中的苏玉堇是杀死宗政长芸的凶手之一。 怪她看书时常跳剧情,现在穿书竟不记得像苏玉堇这样的人,是被逼到何种境地,才会选择冒着灭国之祸,联合洛晟杀掉她这个芸神国国君。 “殿下?”苏玉堇见她久久不作回应,他的心乱了,呼吸愈发紊乱。 宗政长芸盯着苏玉堇就像看着被引入狼室的白羊一样,若她真是书上那色令智昏的残暴太女,苏玉堇今晚就会被推到床上吃干抹净了。 可惜她不是那个暴君。 长芸看见他有几分熟悉的脸,眼底的伤痛一闪而过,继而松开了手,披上外衣便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顺手拿了本书看。 苏玉堇看着太女在烛光下背对着他静静坐着的背影,才慢慢缓过神来。微讶于太女殿下居然在新婚之夜无动于衷,但这也侧面证实了她与传闻的她是不一样的。 一扯到国事,满室的旖旎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有时候宗政长芸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铁打的事业批。 寝殿内,恢宏的穹顶上,夜明珠依旧闪耀着,宗政长芸却有另有点烛灯的习惯。 苏玉堇这般想着,忽然感受到从身体处传来的一丝异样。 渐渐的,他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发热,异常难受。 “砰!”他不小心扫落了一侧的八角底座青铜烛台,此动静引起了长芸的注意。 宗政长芸提起了警觉,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苏玉堇只觉脑袋在嗡嗡作响,听不清长芸的声音。 他两边脸颊升起的潮红如晚霞般迷人,衣领下的雪白肌肤也透着极致诱惑的绯红。 宗政长芸的眼底掠过阴鸷冰冷之色。 “殿下,臣好难受。”苏玉堇的意识早已被模糊,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口干舌燥,心中似乎有一撺火在熊熊燃烧。 长芸伸手覆盖他的额间,的确是热得发烫。 面红耳赤、身体燥热、神志不清,这货是被下了用来增强性欲的春药合欢散! 她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了。 苏玉堇拉着她的手,将自己腰间松垮的玉带扯下,衣衫缓缓滑落,露出均衬的骨架,曼妙的腰肢,半身赤|裸的躯体更是散发着惑人至极的魅情。 他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说着:“殿下……求你,救我。” 宗政长芸的手似乎被电到一般,一阵头皮发麻。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给她玩大婚之夜求君蹂躏的戏码! 苏玉堇抓着她的手,想要进一步伸向自己的衣|襟内,长芸却反手拦住他腰肢,连人抱起。他一声惊呼便稳稳落入了长芸的怀抱。 岐泉室。 这是长芸第一个能想到的地方。 她公主抱着衣衫不整的苏玉堇走出寝殿,穿过东宫长廊,站于两侧值班的宫人看见了都纷纷红着脸低下头。 “嘶——你敢咬我?” 宗政长芸突然感到轻微的刺痛,低头看,脖颈处竟留下了怀中苏玉堇不安分的吻咬痕迹,她顿时火冒三丈。 原本是太女的低骂声,落入这群宫人的耳里就成了情人之间打情骂俏的暧昧话语。顿时屏息敛声,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停的转啊转。 长芸此时已无心留意他们,抱着苏玉堇就进了不远处的岐泉室,顺便让服侍的仆从都退下。 岐泉室内一池泉水,热气升腾。 宗政长芸站到泉水边,二话不说就将苏玉堇抛进水里,平静的泉水被来者惊扰,溅起朵朵浪花。 “这岐泉有治愈内伤之功效,能治百病,解百毒,想必对这合欢散亦有舒减的作用。今天是你幸运,碰上了孤。若不是婚约在身,我大可将你丢到东宫卫队营,让他们‘好好’对你。” 长芸站于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落魄掉水里的苏玉堇,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泉水高漫于肩,苏玉堇的长发凌乱,早已被水打湿。 在岐泉的绝对功效下,过了好一阵子,他身上的潮红才逐渐褪去,涣散的意识慢慢重新聚起。 他方才居然……主动求欢?! 想起刚刚那些失礼的举动,苏玉堇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水里,马上藏匿起来。 但他不能。 衣服再湿再黏糊,他都把衣服穿好了才爬上岸来,面朝向她屈膝下跪,声音清雅却也动听:“刚才的事是臣不对,望殿下恕罪。” “说罢,是谁给你下了药?”宗政长芸的眼中三分狂肆七分邪气,煞亮逼人。 尽管芸神国民风开放,春药在有些地方的运用甚至屡见不鲜,但是这合欢散绝不可能是他自己误食的。 “……请问殿下,这药名甚状何?”苏玉堇惭愧,他对此一概不知。 “你中的药叫合欢散,原为白色粉末状,拇指大小食量足已。”别问长芸是怎么知道的,想当年她也在风月场叱咤风云过。 苏玉堇红着脸撇开眼,调动记忆,回想起今天的事。 说到吃食,他对食物天性淡泊,平日并不贪食,加上今天婚礼,章程繁多,他只草草吃过早饭和傍晚的一碗糖露。 是了,许是那一碗糖露! 今天沈二递给他时还询问他是否有要孩子的打算。 想明白之后,苏玉堇轻声叹息,如实相告:“求殿下饶恕,下药者是臣的侍从沈二。” 宗政长芸颔首:“来人!将侍从沈二杖责五十,丢出宫去。” “殿下万万不可!”苏玉堇大惊,匍匐于地,紧紧攥住她的裙脚。 “有何不可,仆人都能欺压到主子头上来了。”长芸满不耐心,语气冷漠。 “沈二乃我宫中之人,他做了错事亦是我教导无方,殿下可否先治我的罪,他的罪交由我来定。”苏玉堇心善,觉得沈二是因为他才犯下大错的,所以想要替他求饶。 到长芸这儿,反而觉得苏玉堇既用人不当又不知好歹了。 宗政长芸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她生气的把他一脚踢开。 愚蠢!成亲当夜,太女能治太女夫的罪吗! 第9章 专治外伤 苏玉堇是从云国嫁来芸神国的,成亲第二日的回门流程是办不了了,于是改成了东宫的侧室们给太女夫请安。 此举,一则为了给太女夫树立起自己的威严,明确其正室的地位,二则为了让太女夫快速融入这个圈子,毕竟于皇家而言,东宫后院的人能和谐相处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第二天的太女夫殿,门庭若市,甚为热闹。 在芸神皇宫一贯恢宏大气风格的厅堂里,苏玉堇手持杯盏坐在主席位。 许多外妾(东宫侧室)早早便到了,一一向苏玉堇贺语请安,苏玉堇不善交际,只回以得体的浅浅笑容。 “现在还剩几人?”他向身边的仆从问。 柳非躬身回答:“还差一人。” 昨夜太女殿下还是赏了沈二五十个大板,虽然没说要把他扔出宫去,但这两个月他都别想下得了床了。 柳非是长芸指派给他的贴身侍从,长相成熟稳练性情淡漠,平日里少言少语。他年幼时五岁即入宫,在东宫待了已有二十年,算是宫中的老人了。 现在外妾二十九人早已到齐,只余一位卫侧妃还没到。 苏玉堇对这位侧妃倒是略有所闻。 据了解,卫侧妃卫澜姬乃奴隶之子,出身微贱,随父颠沛流离来到芸神国。 恰逢太女和三皇女到沧平郡视察、历练。沧平郡守想要趁机寻良家男子来进献太女,卫澜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因音容优越而被收入府中。 等到太女来府里做客,郡守让男子们到太女跟前侍候,太女含笑应下却毫无动容,直到摆上酒菜开筵,卫澜姬一场演奏,明丽动人,太女见而悦之,遂召入宫中。 经过几年沉淀,卫澜姬已是太女及笄后唯一册封的侧妃。 苏玉堇想得入神,有的人才姗姗来迟。 “昨夜有些嗜睡,差点忘了过来,请太女夫见谅。” 闻声一看,来者头上戴着五凤珠钗宝簪,身着繁贵朱红华裳,笑面如花,瞳孔深蓝,鼻梁高挺,肌白胜雪,一双美眸三分明媚动人七分妖艳魅情,光是往那儿盈盈一站,便足以令天地失色。 卫澜姬信步而来,双手叠于胸前,双膝微曲,向苏玉堇行礼请安。 出言直率不羁,礼节却做得周全,这是卫澜姬给苏玉堇的第一印象。 苏玉堇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同时卫澜姬也在细细打量他。 “无妨,侧妃请入座。”对卫澜姬的故意来迟,苏玉堇了然且一笑而过。 按规矩,侧室需要给新过门的正室送贺礼。 众人给苏玉堇送的,无非是字画、珠宝、绸缎等,而卫澜姬送的则是一株百年人参和一盒檀木药膏。 人参有补元气,安养神、治疲劳等众多功效,送人参他能理解,只是这盒药膏…… 苏玉堇疑惑的看向卫澜姬,欲想询问。 卫澜姬看他不解,顿时乐了,难道殿下昨夜没有临幸苏玉堇么? “殿下年少气盛,床笫之事难免会过火,这盒泰景药膏专敷皮外伤,效果极佳。作为妃嫔,我们要爱护好自己的身子才能为殿下分忧不是吗。”卫澜姬笑着解释。 偌大的东宫,也只有卫澜姬敢说这般话语。 仆从们好像听了不该听的,把头低得更低了。有的外妾红了脸,有的外妾则笑看着卫侧妃和太女夫两人。 苏玉堇应着氛围也勾了勾唇角,别过眼去,心想殿下竟喜欢这般直率大方的男子吗。 … … 宗政长芸下朝后就去了母妃的毓灵宫。 今日的天气甚好,长芸懒懒的坐于玉池湖边晒太阳。 薛贵妃在女官的搀扶下走来,一团扇拍在了长芸的脸上。 “娘,你就不能轻点?要毁容了!”宗政长芸抓下团扇,皱紧眉头。 薛灵毓站于她身侧,嗤笑一声,不以为然的道:“说,找我什么事,是不是又闯祸了?” 薛灵毓,是宗政长芸的生母,亦是宗政玺的表妹。十七岁时嫁给比她年长十岁的宗政玺,三年后宗政玺登基,封号玺芸帝,而她也被荣升为薛贵妃。 宗政长芸双臂枕头,眼睛微眯:“什么闯祸,我就是来这放松消遣的,不可以吗。” “放松消遣?昨日才刚刚大婚……你是在躲着新郎君?”语音顿了顿,薛灵毓忽然想到了苏玉堇。 苏玉堇的性情偏温和,包容性亦较强,是个矛盾较少、不易与他人起冲突的人。按理说 ,太女夫的位置他应是适合的,只是那一张脸……怕会勾起女儿某些不好的回忆。 “若是不喜欢——便杀了。”薛灵毓天生的笑眼慢慢染上了寒意,诡谲而漂亮,朱唇吐字,利落干脆。 宗政长芸无语凝塞,半开玩笑的说:“如果我哪天犯下了滔天大罪,那都有您的一份。” 杀他?父皇的计划还怎么继续。 不过是在各取所需,在还没利用完他之前,她是不会主动提出和离的。 “娘,你觉得父皇的下一步棋是什么?”宗政长芸抬首望着白日青天,问。 这小兔崽子,定是得知她父皇昨夜来毓灵宫了。 薛灵毓悠悠道:“大些的事没与我提及,小事倒有一桩。” 宗政长芸眼神一亮,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扶薛灵毓入坐,模样颇为殷勤:“您说。” 薛灵毓勾唇:“他想让你去鹿白书院读书。” 宗政长芸的热情被一顶雨水瞬息浇灭了,转身就想走。 薛灵毓连忙拉住她的手:“你不用向你父皇求情,他一切都安排好了。” 好一个先斩后奏,宗政长芸嘴角往下一撇,无声的宣示不满与抗议。 旁人嫉妒她受父皇偏爱,及笲便封为太女,但她只觉得自己身在囚笼,自出生的那一天起,每一步都似乎是被安排好的。 “你也莫要生气,去书院接触接触那一帮兄弟姐妹,揣摩他们当下的性格与想法。拉拢拉拢有威望的师长、有才华的同窗。有容乃大,去书院不失为一件好事。”薛灵毓婉声说。 “我不去滋生祸端就已经不错了。”太女的逆反心理来了就会嘴硬。 薛灵毓清楚女儿的性子,嘴上说的,行动上却未必会这般做。 她心里有一把天秤,分得清孰轻孰重。无论是感情、个人情绪还是家事国事,她都会放上去比较比较,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第10章 传闻他心悦于你 薛贵妃留太女在毓灵宫吃饭,宫女们将专用的精美餐具呈上来,然后将饭菜一一按照顺序摆放好。 鸡鸭鱼鹅、鲍鱼龙虾,热食冷食,应有尽有。 太女与薛贵妃相对而坐,薛贵妃给她夹了一块鲜笋清蒸排骨,长芸看去,留意到了母妃手腕处戴的奇彩玛瑙翠玉珠链。 五光十色,甚为美观,看质地和款式,倒不像是芸神国国产。 宗政长芸随意问些家常:“娘,这手链你又是从哪里淘来的?” “洛晟派使臣来送你的新婚贺礼时,顺带着也送了些别致的礼物给我和你父皇。这手链是其中一件,我看着喜欢便戴上了。”薛灵毓说。 送礼讲究投其所好,知道长芸练武便送她一把宝剑,知道贵妃爱手饰便送她奇国宫造的玛瑙珠链,洛王在送礼这块掌握得可谓是炉火纯青。宗政长芸这般想。 薛灵毓继续道:“你与洛晟素来交好,洛晟又知恩图报,我也放心。” 早些年洛晟在芸神国当质子,受着一些皇家子弟的欺负,长芸常常帮他脱困,有时还带他到母妃这儿吃饭。他作为质子能顺利回国,也有父皇默许的一部分原因。 所以说,不论是给长芸、母妃还是父皇赠礼,都是正常不过的。 长芸心中了然,扯扯唇角,继续吃饭 薛灵毓夹着菜,看似随意的说:“早些年宫中有流言,说洛晟这孩子心悦于你。” “咳!咳咳——”长芸吃个米饭都噎着了,猛地咳了好几声。 薛灵毓笑笑,也不紧张,这孩子她从小就粗养,噎不死的。 只有看着长芸长大的女宫使有些怜惜地抚拍她呛着抖得像筛子一样的脊背。 “说,你与那洛晟是何关系?”薛灵毓站在中立的立场,只想了解女儿的想法。 说到洛晟,长芸就想起了那一封信那一段诗。 宗政长芸想说,虽然洛晟在给她的信中所透露的的确是儿女之情无疑,但她也没想往“情”字一面去靠。 首先,在书中的洛晟杀害了宗政长芸,是个城府深重的幕后推手。虽然穿书后,长芸为洛晟做过好些事,也算是扭转了局面,化敌为友,但她的心中仍有芥蒂,不能完全信任于他。 其次,她和洛晟已经五年未见,其中的变化之大谁又知道?加之她也不是书中那位来者不拒的真昏君,没有纳娶天下美男来替自己做事、打理政务的打算。 宗政长芸眸光微沉了几分,答道:“普通的合作关系,如是而已。” … … 晚饭过后,太女负手立于书房内挂着四米宽的地图前。 长芸所到的这个世界,有七个国家。按国土大小来分划,即是两个大国与五个小国。 其两大国为芸神国与盛启国,五小国为陆国、云国、奇国、允国和钦国。 若以芸神国为中心点,正北方向是齐国,西北边为允国,南面相邻陆国,东面相邻云国,云国的东北面为盛启国,奇国和盛启国之间夹着个钦国。 而这次云国向芸神国发起联姻,以联姻为节点,两国正式合作,表面上是芸神国援兵云国,防止云国被陆国吞并,避免芸神国东南面的辽阔边域受到陆国的威胁。 但依宗政长芸的猜测,父皇有意与云国联盟,集中火力,并力向南,将陆国击垮。 顺着这条路接着想,因为芸神国与盛启国相距甚远,即使盛启国与芸神国每年的冲突不断,即使盛启国与陆国联盟齐攻云国,芸神国也不可耗费大量的兵马在最难啃的盛启国上,免得让陆国趁虚而入,如白蚁蚀骨。 所以芸神国的目标定是陆国了,如果能攻陷陆国,一来能清扫威胁,二来能开疆拓土,这便是父皇的计划罢。 军也,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要加紧军队的训练,还要准备充足的后勤。如今天气渐寒,还有两个月就要入冬了。 是在即将入冬之时立即发起战争,兵入奇招、险中求胜,还是等过冬后的明年再打,行缓兵之计,让云国继续苦守国门? 父皇和当朝重臣秘密商讨后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宗政长芸感到头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很多东西,她都喜欢自己先思考探究、辩证分析一遍,而不喜欢处于被动的状态。 突然,她的视线无意间对上了地图中奇国的位置。 其实,若能得到奇国的支持与帮助,芸神国便不用怕自己南攻陆国之时,被东北边的盛启国突袭了。 但她的太女身份委实敏感,能参与干涉的外政不多,更别说去奇国会晤奇国国君了。 长芸的视线离开了地图,不免感到有些沮丧,直到她不小心看到了桌案上的那一封信。 是了,她可以先同他以信沟通。 能站稳权利的至高点上的人,都是能充分利用其资源,并大胆发展其效能的人。 最终,她坐在案几边落笔,给他回信。 前面写了些平常的稀松小事,后面写下洋洋洒洒的一句话: 正如今乃多事之秋,待一切尘埃落定,吾愿意见汝一面。 “萧月。”宗政长芸朝门外喊。 “在。”萧月走进来。 “将这封信飞鸽传给洛王,不需让他人知道。” “诺。” … 宗政长芸在书房整理了些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要休息的时候。 丹楚端出一个托盘,里面盛满了各种带有东宫后院公子名字的牌子。 到了翻牌子的时候。 长芸正想着是随机抽取还是指定人选,门外突然一阵喧哗。 “怎么了。”宗政长芸问。 还没等丹楚回话,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走到了近前。 敢擅自闯入书房的不是旁人,而是卫澜姬。 他想要进来的时候,几乎是硬闯,门口的侍卫半拦半退的,也没敢真拦着。 只因卫侧妃常伴于太女殿下身侧,名分较高,行事直接,在宫中亦有一定的名望,故没人敢得罪这尊大佛。 卫澜姬一掀下摆,不近不远的在她跟前跪下,声音沁神爽利“臣妾给殿下请安。” 说他硬闯书房恃宠而骄,她就能定他的罪,但这家伙本身性情直率,闯来就给她跪下,倒让她无话可讲。 “起来,找我何事?”长芸捏捏鼻梁,往后椅靠了靠。 “臣妾近日为《琵琶行》编好了曲子,想邀殿下移步至景澜宫听赏。”卫澜姬萤萤一笑,还不忘给她眨了下右眼。 第11章 美人在侧 卫澜姬可不会说,这几天殿下忙于大婚都没和他说过话,他怕殿下会渐渐疏离了他。 《琵琶行》是前世教科书级别的诗词,两周前长芸把它默了下来递给他,为了既能听曲又不引起怀疑,她就说这是自己在民间收集到的诗歌。 将旧词与新曲融合在一块,归根到底是她怀念前世所听过的歌曲了。 “甚好,今日孤便去景澜宫罢。”宗政长芸向楚丹摆摆手,楚丹便只好将牌子都拿下去了。 东宫后院里, 传来不大却清晰的琵琶声,琵琶声时而明快动人,时而低转哀婉,每一个乐符都像繁星点点,拼凑出曲子背后感人的故事。 它在夜中悄然响起,似远似近,随着风飘散,传遍了四方,听到这美妙琵琶声的人似乎内心也多了几分静谧与恬淡。渐渐的,琵琶声散,一曲终了,却是让人感到意犹未尽、荡气回肠。 “是何人在作乐?”苏玉堇路过此处,忍不住问。 柳非说“这琵琶声是从景澜宫传出来的,殿下今夜在景澜宫就寝。” “能弹出如此境地,卫侧妃能得殿下荣宠多年,也确实无可厚非。”苏玉堇看向不远处的景澜宫,灯火通明,暖光融融,而他执着一盏孤灯,在深夜徘徊,不免感到有些许黯然神伤。 “回宫罢。”最终他说。 … 一曲弹唱过后,宗政长芸鼓掌,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卫澜姬放下琵琶,走向前,侧坐在她的大腿上,双手攀缘她肩膀,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殿下,夜深了,今日劳累,臣妾为您沐浴。” 宗政长芸眉梢微挑,弯了下唇。 景澜宫的浴室方池边,卫澜姬跪于岸边服侍长芸沐浴。 他看着长芸浸泡于水中,披散的长发飘浮在花瓣水面,往日戾气深重的眼眸也半垂着,只看见一对青峰聚的秀眉和如蒲扇般长而直的眼睫。 她修长的双手平摊,卫澜姬用毛巾轻轻擦拭着。隔着一层布料他也能感受到她如白玉凝脂般细腻的肌肤,顿时感到呼吸微重,有些许心神意乱。 雾气涟漪,热浪升腾,可能是太过于舒服,宗政长芸都觉得有些困乏了。 “殿下还记得我们的初次见面么?”卫澜姬忽然道。 宗政长芸微微眯起双眼,嘴角轻扬:“记得。你那时候杀了人,还说想跟着我。” 卫澜姬轻快地笑了,眸光几分闪亮:“殿下莫要取笑我。” “不,我想取笑你的事应该不是这件。”宗政长芸看着心情不赖,卖了个关子。 “那是什么事?”卫澜姬的心痒痒的,笑着想要问个究竟。 “那一次车轿里,我以为你至少有些经验,殊不知你对房事竟是一窍不通。”宗政长芸说。 记得两人第一次行房事时,是在停靠沧平郡守府旁的太女车轿里,澜姬那时候只有一股胆气却无甚么实践经验,惹出了许多笑话。结果也只有乖乖躺下任君摘取的份。 卫澜姬妖艳貌美,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却是个处男,这让当时的她感到意外。 或许卫澜姬也想起了那件往事,红了脸,不免感到一丝窘迫:“殿下,别说了。” 宗政长芸偏头看他,不依不饶地问:“你和他们不是在郡守府待了一年多吗,既然目的是为了进献,怎么床笫之事都没给你们了解?” 卫澜姬看着宗政长芸的眼睛,应是水池边烟雾缭绕的缘故,长芸的眼睛透彻莹亮,不染纤尘般的美好与动心。 他放缓了语气,温声说:“没有的,殿下,沧平郡守让我们学习琴棋书画、礼义廉耻。” 宗政长芸略感惊讶。 琴棋书画她能理解。对于一般的男宠而言,光有一副好皮囊是不够的,还要看其身段、内涵、自身技能等各种因素,这些都决定着他在主人面前是否能待得长久。 但这礼义廉耻教给一群要做男宠的人,委实不太合适。既要让男宠有知耻之心,那这男宠还能是男宠吗。宗政长芸听了都想摇头。 这般刁钻且矛盾的规矩,或许也只有那沧平郡守会定得下来。 …… 沐浴过后,卫澜姬为长芸更衣。 两人同睡一张床榻,绵柔幕帘落下,萦萦绕绕将大床围住了。 抬眼便可看见雪绒幕帘上用银丝雕绣的十二奇兽,生动细腻,栩栩如生。 卫澜姬半撑起身子,看着长芸此时皎洁安谧的脸庞,心念浮动,主动亲了亲她的侧鬓与耳朵。 长芸睁眼瞥去看了他一眼,复又将他压于身下,猛地吻上他的唇,舌尖缠绕上来,寻着他的舌尖,深入吸吮。 这一吻热烈又绵长,卫澜姬将双臂攀上她肩头,在她唇角边低喘了一声:“殿下—” 宗政长芸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路的攻城略地,将卫澜姬的舌头都要震麻了。 渐渐的,欲火中烧,他在她身下扭摆着腰肢,想要获取更多。 他在她的身下不安分地动着,似是磨蹭到了什么,长芸头皮一麻,清醒了几分,眼眸低沉,慢慢停下了吻。 她放开手,状似疲惫的眨了眨眼,转过身背对着他,说:“孤累了,早些睡。” 卫澜姬怔了怔,手抚上被咬破了皮、浸出些血迹的嘴唇,他的唇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她却背身离开了。 他忍了忍身体上的不适,伸手从她身后紧紧环抱住了她。 长芸想着他若是再做些什么动作,她就把他打晕。 卫澜姬却不动了。此时的他也非常有眼力见。殿下说不想做就是不想做,他被吊起的心也只好放下。 … 一个时辰后,宗政长芸睫毛轻颤,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倦意。 因为今晚她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看向卫澜姬,确定他睡着了,才把他的手轻轻从自己身上拿下。 她穿上鞋子,披了件墨色斗篷就往门外走,萧月楚丹早在门外等候,也紧跟上她。 “通知他们了吗?”长芸问。 “已经通知了。”萧月回答。 第12章 太女暗卫 在无人注意的寝室内,床上的卫澜姬动了动身子,亦睁开眼来,身边的人已走,他悄然下了床,穿上外衣,远远地跟着长芸。 此事还得从那一薰香说起。 薰香有美容、沁心等功效,东宫后院各主子常有点薰香的习惯,他也不例外。 东宫的主管每月也会送些薰香来,说殿下喜欢伴着这些香气入睡。 有一日他闲着无事,就想学制香。他派身边的仆从拿着薰香的原料包到外边的薰香馆,问里边有几种药材,什么材料都有些什么功效。 从仆从的转述中,他知道了这薰香里头还混有许多白荷果果粉,有安眠作用。 白荷果稀少难种,且因为其功效有异常的针对性,所以在市面上并不甚流通。 卫澜姬感到疑惑,问这“功效有异常的针对性”是指什么。 那名仆从把头低了低,说白荷果的安眠作用对男子会强上许多,对女子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卫澜姬想到自己在宫中睡觉总是比较安稳的情况,又结合翻找出的药果册上的记载,便也就相信了。 东宫主管是陪了殿下将近二十年的老人了,这薰香中的白荷果莫非是殿下的旨意? 一旦想起这个可能,他便心生顾虑。 殿下的心思是不可琢磨的。他以为他不敢也不会再深究,却不知道人的潜能意识到底有多强大。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这个月主管派人送来薰香时,他忡怔望着窗台,失神了好一会,终是没忍住,将薰香袋解开,把白荷果果屑一粒粒挑了出来。 于是今夜屋里点的薰香没了白荷果,他睡得也并不沉,殿下把他的手取下的那一刻,他便醒了。 … … 月光高照,道路两旁,酒楼、茶馆、青楼、赌坊林立,各色的旗帜在微风中摇曳。 宗政长芸和萧月楚丹乔装打扮,趁着夜色,去到了京城最大的茶楼—茗韵楼。 茗韵楼白天做早点生意、早茶文化,夜晚却做着小倌或女妓、卖艺或卖身的交易。虽然这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但在芸神国,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 茗韵楼的占地面积大,夜晚的布局很是讲究。 比如说一楼的中央是歌舞台,周围有满堂座席,主要是卖艺、提供表演观赏的地方。 二楼是给客人提供推拿、沐足、按摩等服务的包间,堪比现代养生馆。 三楼则是小倌、女妓卖身的地方。不论是童子童女还是颇有经验的妓人,只要钱够,都能买到他们的一夜春宵。 卫澜姬的脸色不大好看,他一路在十丈远秘密跟着殿下她们,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却没想到殿下要去的是……青楼。 长芸和萧月楚丹都戴了张薄如蝉丝的易容面皮,不易被他人察觉。 宗政长芸在一楼柜台前找到掌柜,两人看似在聊寻常,实则在对接长芸的命令,最后掌柜派人带长芸到后台给明伶赔罪,萧月楚丹则留在原地,萧月鼻子很灵敏,她好像嗅到了什么,抬眼看过去,只看到走廊边一掠而过的暗红衣角。 … 长芸走到后台,穿过偌大的化妆间,明伶透过铜镜看到她,缓缓放下了胭脂盒和粉扑,步步生莲般走到她跟前,低眉顺眼唤了声殿下。 长芸点点头,继续往里走明伶跟在她身后。直至走到一面墙壁,明伶扭动墙上镶嵌的一块银色白虎头,机关开启。 这面墙壁顿时从中间裂开一条直直的缝,接着向左右两边挪移,像现代的自动门一样缓缓打开。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面墙的背后竟然有如此玄机。 墙后面的区域一片漆黑,长芸走入这片黑暗中,五丈后便是一个楼梯。 茗韵楼,明面上是一个大型的娱乐休闲场所,背面里却是一个训练私兵——太女暗卫的地方。 方才宗政长芸与掌柜说的话只是提前通知好的对接暗号。 茗韵楼与其说是青楼或茶楼不如说是长芸为了掩人耳目而建起的大型训练场和情报局的其中一个据点。 军权是为政者异常重要的筹码。 芸神国作为一个泱泱大国,有四大军营和一支禁卫军。 四大军营为骑东营、褚南营、铁西营和麓北营,而禁卫军则收编了实力强悍的地方精英。 但遗憾的是,这些兵权长芸都暂时没有机会掌握,她只有一支稍显局限的东宫卫队。 母族薛氏世代从文,没有什么军事势力,太女知道,自己仅仅有东宫卫队是不够的。 所以早在五年前,她就与母妃提及她想培养私军的事。 这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一旦被父皇或朝臣发现,不但她这个太女可能会被废,薛氏也会受到牵连。 但薛贵妃是何许人也,权衡利弊之下,她赞成了此事。 母妃给了她大量的财力,还提出了将训练基地掩藏于歌舞之地的想法。她说,最显眼的地方也是最不易察觉的地方,再者,青楼就是最好的情报局。 于是,一座茗韵楼拔地而起时,在无人可知的地下,也挖出了整整三层楼。 顺着楼梯走下去,负一楼是一个生活区,包括食堂、寝室、书间等。负二楼放置军械兵器,还有健身室。负三楼是个大型训练场,体操、骑射、兵器都是在这里练的。 长芸要去的便是负三楼。 隐隐听到了整齐有序的训练声。长芸走近,俊眉上挑。 这里的暗卫十五岁前大多都是被卖的奴隶、街边的乞丐或者以苦力谋生的劳动者。 从他们来到地下,被收编进太女暗卫队的那一天,他们每人都服用了太女命人特制的毒丹。 十人为一组,他们之间但凡有一个人背叛太女,一组人体内的毒都会发作。这有利于组内成员相互监督、凝聚战斗力以方便暗卫管理。 可以说,这地下养兵场也是一个大型养蛊场,太女给予他们舒适的住寝、一日三餐营养丰富的伙食甚至包括生而为人的尊严,要换来的是他们对太女的绝对忠诚以及对任务的绝对执行。 宗政长芸观察着这些她费心培养多年的暗卫此时一枪一式所迸发出的力量。 统领暗纹黑袍站于一边,暗卫的训练没有因太女的到来而停下。 长芸走进人群,在人潮中穿梭,声音响亮并极有威势:“都没吃饱饭吗!你们都是孤精心培养的勇士,这种力度,如何能做到在战场上以一挡三,以十战百,建立功勋!” 第13章 明目张胆 太女殿下前来探察且一番豪言壮语瞬间激励了众士兵们,彼时的他们愈发热情地投入训练,战斗状态也越来越好。 宗政长芸笑了,一边看着他们,一边修正他们的动作。最后还随机抽查了一批人,针对性进行个人武力上的分析与点评以及往后要调整的训练内容。 今日看见太女暗卫从整体到局部的训练进度与成效,长芸觉得还算满意,她背身回到了负二楼的商议室,三位统领紧跟其后。 这三位统领是长芸从东宫卫队中提拔出来的,方便两支军队的沟通与融合。 “殿下,宫内可有异常?”到了商议室,一位姓姚的统领问。 “暂时没有,只是芸神国要发兵了。”烛光中,宗政长芸的五官分明如雕刻的脸上隐有几分思虑。 “可能就在不久后,芸神国将与云国联盟,反击陆国。” 芸神国已经五年没有发起过战事了,一旦发起,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也是巨大的。 尽管各统领也隐隐猜到,但从长芸的口中得到她的亲自确认亦是一件波动不小的事。 “我会向父皇申请,同意我随军攻打陆国。到时候我不在,你们要万事警惕,京中若有变故,需第一时间联系我。” 这是宗政长芸昨日做出的决定。 长芸不想再被动的当一切被安排好的皇太女。 这条想要成为最强者的路是不进则退的,她渴望奔赴沙场、有所成就。 她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走一步看百步。她走后,京城她不放心,需要太女暗卫盯紧皇城某些人的一举一动。 三统领听令,恭敬的向她躬身抱拳。 “殿下请放心,我等定当恪守职责,誓死扞卫殿下的权力!” … … 地下的情景严肃沉重而地上的状况却截然不同。 只见一楼舞台中央有一位美得雄雌莫辨的红衣男子坐在用于表演的长柱上。 他眼尾上挑,看着自己前不久才修理好的指甲,在刚刚的打斗中收到了磨损,顿时有些不悦。 他垂眼俯视着底下那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勾唇问:“还有人吗?” 就在半时辰前,他进不了后台,便只好在原地等着,有几个登徒子喝了点酒竟然敢来挑逗他,于是他就和他们打起来了,一直闹到了舞台中央。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来踢馆子的。 就在茗韵楼的方掌柜见状,打算派人将这帮惹是生非的人统统赶出去,但被萧月拦下了。 萧月用她能冻得结冰的冰冷语气,低声说:“台上的是东宫的人,应交由殿下处理。” 卫澜姬看着底下敢怒不敢上的人,百无聊赖的荡着长腿,只觉得这茗韵楼无趣极了。 直到他看见人群中的一道身影,一双熟悉无比的眼神微眯,她朝他抬起下颚,冷然示意。 即使长芸戴了易容面具,通过眼睛与神态,澜姬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她来。 看见她,卫澜姬嘴角勾起的弧度才有了些变化,他景横波般的蓝色眼眸蓦然弯起,美得颠倒众生。 他顺着跳下高台,说了声:“不玩了,没劲。” 他就在众人或愤怒或惊讶或疑惑的目光下,神情轻松坦然,悠然自得地跟着一袭墨色斗篷的少年走了。 … 宗政长芸在茗韵楼后院将卫澜姬推入一辆马车的软轿里,留萧月楚丹在外把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长芸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于车壁上,小型匕首从右袖口滑出,握住,抵在他喉咙,她挑眉沉声问:“幕夜跟踪,行事枉为,你觉得孤不会杀你吗?” 茗韵楼是她所建的地方,亦找人做了代理,世人都不知道茗韵楼真正的楼主其实是太女。她在心里揣度卫澜姬跟踪的缘由。 卫澜姬睫毛扇动,自己还往刀口上送了送,精美白皙的脖子被割破出一条血线,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他说:“殿下请息怒,只是臣妾不明白,天下美人都是殿下的,殿下喜欢,收入宫中便是,何必自降身份来这是非烟柳之地呢?” 听这话,大抵是不知情的,再问下去,只怕会引起怀疑。 宗政长芸默默打量他半晌,最终还是放下了匕首,拉开两人的距离。也不多作解释:“孤做事,无需理由。” 太女做事专横独行,岂容他人置喙。这一点,卫澜姬亦清楚。 “你跟着孤做什么?”长芸把匕首抛起又接住,状似无聊的在手边把玩。 “臣妾只是好奇,殿下深夜离开我枕边,是要去哪。 ”卫澜姬美眸澄澈,此时却多了几分倔强。 他向来是个聪明的人,但也有自负的一面,不会一直安分守在宫中,就像现在。 长芸轻“啧”一声,强硬地拉过卫澜姬的手。 在卫澜姬以为自己像以往犯错一般要接受惩罚时,长芸从车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比巴掌大些的檀香药盒。 宗政长芸打开药盒,鼓捣了一番,拿着药水沾湿的棉签,给他还渗着血的脖子伤口涂上药油。 卫澜姬有片刻的僵硬。 接着,她又把他的宽袖往里推,露出洁白玉臂与掌心上的几道斑驳的红青色鞭痕。 想必是方才和那几个宵小打起来的时候留下的。 长芸一边不耐的给他上药,一边不留情的骂: “你哪来的雄心豹子胆,顶着这张太女侧妃的脸到茗韵楼闹事?也不嫌丢人。” 手上的伤在功效极好的药物下慢慢愈合,她的话语中,七分刻薄却掺了三分情谊。 卫澜姬一怔,随即弯眸一笑,宛如流水上澄明的月光:“什么雄心豹子胆?不过是丈着殿下的喜欢。臣妾最大的靠山不就是殿下么。” 说罢,他深深看着她。 暮色暗沉,在微暖的烛光下,长芸清晰分明的下颚线变得柔和。 她的眼眸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汪洋之上,金光跳跃,波光粼粼,带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引人想要纵身潜入,不顾最终是否会因此溺水而亡的结局。 他抬头吻了她,由外而内,由浅及深,这次的吻不同于往常的不熟练却莽撞,而是吻得仔细又绵长,多了几分珍惜、郑重的味道。 第14章 卫澜姬的过去 在还没遇到殿下之前,他是奴隶之子。 母亲嫌弃他与父亲,在一天夜里离家出走。父亲也没有能力保护他,最终迫于生计,将他卖给了一个商人,那个奸商又将他转卖给青楼。 青楼娈童被折磨的程度之重,哪有能活过二十岁的?所以他孤注一掷,抵死反抗。 老鸨贪他颜色难寻,怕把他逼急了毁容寻死,于是想着把他转卖出去,还能讨个好价钱。 就这样,经过几番波折,阴差阳错下,他被转手到了沧平郡守府。 他和一众音容样貌俱佳的同龄男子住在府中最偏的院子里。 他本猜想沧平郡守是个断袖,竟敢毫不避讳的在府中收养面首。 不料一年到头,他们在各位先生的管制下,除了学习琴棋书画,就是学习礼仪廉耻。 可笑!廉耻? 哪家面首还需要那一点自尊与廉耻的? 这不禁在他心里埋下了疑惑—可能沧平郡守不曾宣之于口的收留他们的目的决定着现在他们这一群人未来的命运。 直到那一天,府邸的丫鬟忙碌得乱成一锅粥,忙着洒扫、张灯、摆宴等等。 那个见过几次面却从来没同他们说过话的沧平郡守突然唤他们到主厅。 郡守高高坐在正前方,细长精敏的眼睛轻扫了他们一眼,饶有兴趣的说今晚会有两名贵人入府食宴,他们需要到前面侍候着,若能被贵人看上了眼,将会是无限荣耀。郡守还让他们猜,这两名贵人是谁。 卫澜姬了然,原来沧平郡守的目的是想将他们进献给这两位贵客。 他弹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趁人多不容易被注意,百无聊赖地倚靠在雕花红柱边。 与他的闲散从容相比,这一番话引得其他男子面面相觑,心躁得似在锅上沸腾。 有人在结伴讨论,有人在前头说答案,但目前还没有说对的。 卫澜姬不受殿内的喧哗所影响,细细想来。 要说这一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能让沧平郡守费这般心思拉拢的人,官位定然比他高,且高了不止一点。 沧平郡守乃正四品文官、一郡之长。若说比郡守的位置更高一些的,只能是皇城里的人了。 而沧平郡守收入府中的都是清一色的男子,那么,这贵人要么是断袖要么是女子。 断袖在芸神国始终是个敏感而较少言论的话题,他曾随父在皇城辗转过一年半载,目前也没听闻皇城哪家官员自曝断袖的,郡守在沧平郡安分守己待了十年有余,又是如何得知明堂之上,某些官人的秘辛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卫澜姬勉了勉心神,站直身子,走向前去,朝郡守作了一揖。 郡守示意他说。 卫澜姬此时的心绪有些飘忽不定,却还是把自己所猜想的事说了出来:“鄙人斗胆,猜此贵人是当今的皇太女与三皇女。” 此话一出,像一块石头丢进了水潭,溅起了高高水花,激起了圈圈涟漪。 众人发出一片惊呼。有人神色莫辨、有人表情呆滞,甚至有人虎视眈眈。 沧平郡守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刹那后又转为赞赏之色,他摸摸胡子终于笑了,问:“你怎知?” 太女与三皇女微服来沧平郡视察历练数月,但从未对外透露过。他是如何猜到的? “能让郡守大人费时一年在民间搜寻姿色较好的男子进献于前的人,大抵是名权高位重的女子,所以我猜是太女和三皇女。 但我想,郡守想笼络的对象不是她们两人,而是——皇太女一人。” 卫澜姬的话说的直白,沧平郡守不置可否,只是让他们都退下,好好准备今晚的夜宴。 卫澜姬欠欠身,也离开了。虽然沧平郡守最后没有表态,但他眼底一扫而过的精光欺骗不了他。 他说对了,不是吗。 他回到院中练琴,莫约半时辰后,管事人带着左右四名丫鬟过来,丫鬟都手捧托盘,托盘上是精美夺目的饰品,以及一件刺金团花暗纹深红衣裳,衣裳外还裹着一层轻薄银丝半透明绒雪长衫,尽显奢华。 管事当着院里人的面说这是郡守赠予他的,便挥了挥手,丫鬟们都走进屋里,把美饰华服往他的房间里放。 管事走前经过他,叮嘱今晚要好好表现。 院里的人投来或艳羡或忌恨的眼光,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卫澜姬仿若未闻,假装不在意般笑笑,回到座位上,继续细细擦拭古琴。 到了午休的时间,他乏了,便在卧铺上倒头就睡。 直到一块冰凉抵在了他脸颊,他猛的睁开眼,多年养成的对危险的感知力让他抄起一边的花瓶就向那个握刀者的头部狠狠砸去。 花瓶摔了个粉碎,那个握刀的人也跌倒在地上。 卫澜姬心有余悸,下床抓起了那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不瞧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持凶器者竟然是隔壁所居、和他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一名同伴。 他颤抖着手,摸上右脸颊的疼痛处,指腹都是血,若是他没能及时醒来并施以还手,后果的恐怖不得而知! “你为什么害我?”卫澜姬平日里光彩照人的含笑眼现在只剩黑沉沉的一片。 “因为我不服!”那人被砸破了头,热血汩汩往下流,表情愈发狰狞。 男子心中的恨到了一个爆发点,突然像猛虎捕食般伸出魔爪狠狠掐住了卫澜姬的脖子,恶毒的说: “凭什么你生来便能得此容颜,凭什么你音容出众却还能盛装出席!一个低卑贱货还想诱惑太女,平步青云?呸!我忍你很久了,今晚我就要让你去见阎王!” 卫澜姬被他掐得面色惨白、顿感窒息,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打湿了长发与衣襟。眼前漆黑一片,无法发出呼救声,也无法得到救援。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像一片即将被寒风席卷的落叶,他的手却挣扎着在地上四处摸索。 摸了好一会儿,在他因为严重缺氧而头昏脑胀,在濒死边缘感到无尽绝望之时,他终于碰到了刚刚掉地上的刀。 第15章 这个美人有点绝 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立刻捡起,毫不犹豫的用力往对方的心窝子上捅。 大片的血飞溅在他脸上,就像他此时肿胀的神经与混沌的思维,黏糊糊的。 鲜活的生命在卫澜姬的手上一点点流失。 那名男子的头最终无力的仰下,瘫死在了墙壁边,恨意未绝的血红眼睛还在吃惊的看着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这是卫澜姬第一次杀人。 他放下握刀柄的手,大口喘着息,目光怔滞。 看着这个一天前还卫哥前卫哥后叫他的人,今天却彻底撕下伪装,想置他于死地。真正的人心凉薄莫过于此。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院里主事的声音,喊着让他们好生准备,注意容表,半时辰后到后厅集合。 一语惊醒梦中人。卫澜姬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自己麻痹的双腿,走到妆台前,看见上边整齐摆放着不久前送来的琳琅满饰。 目光上移,卫澜姬对上铜镜中的自己,长发披散于肩,有些凌乱,眼里蒙着一层雾水,眼尾泛红,右脸颊颧骨处有一道小划口,其余地方都有血迹。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受害者还是杀人犯。 他在妆台前坐下,取出干净的帕子,对着铜镜,将脸上的泪与血一同抹去。 “呵,想杀我?”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清理完脸蛋后又打开妆盒,熟练的给自己描眉、上粉。镜中的男子瞬间焕然一新,仿若方才脸色苍白、眼神可怖的人只是一个假象。 “诱惑太女,平步青云?这是你想做的美梦。”卫澜姬轻嘲,脱下沾染了血迹的灰色深衣,换上暗红华裳。鲜艳的红色与他倾城的容颜是如此相配,将富丽堂皇的郡守府都压下了几分色彩。 他将乌黑光泽的长发拢到身前,用梳子仔细梳理。 原本,他有三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被太女看中。 这也是沧平郡守最希望的。传言中,太女虽文韬武略、受人敬仰,但也冷血果决、残暴无情、喜怒不形于色。若跟在太女身边,必将伴君如伴虎。 第二条路,被三皇女相中。 三皇女性情温婉、贤淑贞静,也正因为性格与教养如此,目前三皇女宫中从未收过男子。 第三条路,则是藏巧于拙。 隐身于众面首当中,躲过这一遭。此后多半会被管事遣散街头,自寻生计。 这三条路实则都不好走,先前他是有些犹豫的,犹豫该如何抉择。 直到他受人杀害并错杀了人。 芸律规定,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将他逼向了一个绝路。 要想沧平郡守原谅他的罪行并替他隐瞒,目前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卫澜姬从一堆乱人眼球的饰品中随意翻了翻,只取了一块墨绿玉佩挂在腰带,拿了一副金色铃铛绑在右脚脚腕。 整理完后,卫澜姬抱起床上的被褥,走到那具冰冷的尸体面前,冷声笑着。 “真遗憾,今天要去见阎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呢。” 话音刚落,洁白的被褥也一齐落下,将尸身全面覆盖。 料想短时间内是无人会发现的,卫澜姬拍拍手边不存在的灰,关上门,抬首阔步向屋外走去。 … … 此时,沧平郡守和太女、三皇女在灯火通明的大厅中相对而坐。 “沧平郡在楚郡守的管理下,政治清明通达、百姓安居和顺,真是治理有方。”皇太女对恪守本分、兢兢业业的人总是不吝赞美的。 高座上,宗政长芸戴着小巧的紫金玉冠将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发尾自然卷。身穿一袭墨绿色雍容华贵的长袍,红玉扳指戴在无名指上,衬得五指更加细长冷白。 这几月的视察与历练,她带着皇姐几乎走遍了沧平郡,以平民身份深入内地,探访民情,了解现状,学习地方管理,巡查疑难重案等等。 这次历练将要结束,一趟旅程收获颇多,长芸心情不错,便应下了沧平郡守想要为她们摆送别宴的邀约。 “不敢不敢,多谢殿下谬赞,微臣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沧平郡守楚穆的国字脸染上笑意,增加了几道褶子。 宗政长芸没有再说话,她朝着楚郡守端起酒杯,三皇女微笑,也跟着敬酒。 楚郡守立即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酒,三人相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时摆上了酒菜开筵,但光是吃饭喝酒会还不够,沧平郡守大袖一抬,二十四名美男子整齐排列,缓缓而至。 其中四名,含笑朝她们微微欠身,婷婷站于宗政长芸和宗政与笙两侧,左右各一人。 其余二十名在殿中央摆好舞阵,他们穿着同配色但不同搭配不同款式的精美衣裳,随着乐师奏起管弦之声,他们由静转动,开始舞蹈。 一个郡守府养乐师是常规的事,但同时养了一群男舞姬倒不寻常了。 宗政长芸看着殿中央舞蹈如花绽放的各色美人,感受到郡守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但笑不语。 一炷香过后,表演似乎都差不多了,看着宗政长芸挂在嘴边淡然而无甚变化的笑,楚郡守平添几分着急。 他清了清嗓子,说:“殿下,这歌舞是我让人精心编排的,这群孩子勤加苦练了好些日子,殿下是否喜欢?” “定然是满意的,楚郡守费心了。”宗政长芸礼貌性的微微颔首,便转开眼去。 这舞确实好看,看得出是花了好些时间打造的,她知道,楚郡守想用歌姬笼络她或许是有求于她,但她的确没有动心的,将人带入宫中也只是件废品。 楚郡守坐直身子,心中却不免叹息,想到自己的事难免愈加惆怅。 但生活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郡守看见了一个人从殿外巧步而来,黯然的眼睛陡然亮了亮。 此人正是卫澜姬,他穿着一袭红衣抱着白青古琴,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他不急不慢地把琴放在殿中央的古琴架上才朝各大人欠身行礼。 “澜姬给太女殿下、三公主、楚郡守请安。”他的声音清婉动听,如流动的冰泉之上,珠玉相碰。 第16章 惊鸿宴盛世颜 他身穿一件半透明轻薄银丝绒雪长衫,长衫下是华美别致的深红衣裳,衣裳上用极细的金线绣成的精美海棠团花暗纹攀沿而上。翠绿的玉佩挂在腰间压下几分浮华。 他一头柔顺亮泽的青丝随意披散,半缕在身前,半缕在身后。一双明媚的含笑眼如花似月,深蓝的瞳孔却如静谧的海洋。眉毛浓淡适宜,像是书画大师精细画下的青翠水墨。嘴唇上薄下厚,如娇嫩的花瓣般艳丽柔滑。 此外,他的鼻梁精致高挺,肌肤白皙细腻,下颚紧致有棱角。将中原的朗润之美与地方的异域风情完美结合,令人叹容观止。 他的耳边别着一朵长芸进郡守府时见过的白茶花,许是他在花卉丛中随手摘去戴上的。这朵素白淡雅的白茶花绽放得好看,别在耳侧,既给立体而美得妖冶的五官添上几分素雅乖顺,又衬得脸庞洁白无瑕如极品美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眼下颧骨处有一道比指甲盖厚度小些的细长伤痕。 宗政长芸看出来了,那是刀痕。见那细细的一线血迹,应该是不久前受的伤。 卫澜姬行完礼后,走至殿中央,绑在脚踝处小小的铃铛随着他抬腿的步伐,发出悦耳动人的铃声。 他在琴前坐下,眼皮半垂,落下如蝴蝶翅膀般漂亮的眼睫,流转澄明的双眸。青葱的十指虚虚抚盖住琴弦做了个准备的手势,拢捻起细弦,慢慢开始了。 指尖在琴弦处捻揉下抹又上挑,音符在他灵活的十指间跃动。乐曲前奏由慢渐快,渲染出紧张而神秘氛围。 竟是一曲《将军令》! 宗政长芸眉峰微挑,低讶之余,目光在他身上也多了一分揣度的味道。 琴声模拟战斗前擂鼓三通,鼓点节奏强而有力,阵阵频催,渲染了城门即将打开的紧张气氛。 到了中间,音乐慢了下来,显得庄严沉稳,奏出颇有力度的轮音,旋律中蕴藏着无穷的内在力量,似将军升帐,威风凛凛。 曲子逐渐变奏,加快速度加强力度,琴音嘹亮浑厚,宏如铜钟,明亮铿锵,犹如敲击碧磬。如将士们身穿盔甲,浩浩荡荡,雄姿勃勃。 往后,旋律成倍紧缩,使旋律无停顿的进行着,气势剧烈紧迫。乐音相混交响,琴音宏亮,振奋人心。像是两军对垒、大漠厮杀、号角长鸣、得胜归营。 全曲一气呵成,气势轩昂,魄人心魂。 这次的演奏与先前的都不一样,如果说先前的表演是万紫千红、欲乱人眼的簇锦后花园,那这一场演奏则是边陲壮阔、大漠雄浑的热血山河图。 宗政长芸两手合拍,发出几道沉亮清响的鼓掌声。三皇女坐在她身边,面容和缓。郡守这才回过神来,眼神里的诧异转而变成欣然。 曲子以较高的完成度演奏好,听到了太女响起的掌声,卫澜姬心中那块高悬的石头才算放下一半。 宗政长芸朝他抬手示意,卫澜姬便离开琴座,向她走来,最后停在离她一米处的地方。 这次,无论打扮还是选曲,卫澜姬都费了好一番心思。 如果他想要在一群莺歌燕舞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学会投其所好。在繁杂百千的曲库中,选择最能走进太女心中的曲目。 而《将军令》是他熟听熟练的一首曲子。 但原本他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弹奏此曲的,觉着自己驾驭不了,恼火着便想要放弃。直到他遭周围人妒忌,受同伴刺杀,他的心才陡然升起一股野心来。 他想他不要再寄人篱下、不愿再受人眼色!他想要得到太女的青睐,他也配得荣华,配得富贵! 郡守府的这一场夜宴将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成则平步青云、大有前景,败则千夫指讽、落魄下狱,不日后就会因杀人的罪名,斩首于众。 他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了。这一身绝美轮奂的打扮,这一曲气势恢宏的《将军令》,昭示着他要杀出一条活路来的决心。 心中万般思绪藏于卫澜姬低垂乖治的眼脸,宗政长芸看不出个究竟来。 她朝楚郡守说道:“这首《将军令》以一把素琴演奏得如此震撼,没想到郡守府竟有如此能人。” 楚穆心中的欣悦跃于脸上,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微臣也着实惊讶,这名乐姬还是一年前招入郡守府的,从不曾奏过此曲。” 宗政长芸颔首。 她自幼熟读兵书,苦修武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能上场杀敌,封狼居胥,创下伟业。 但无奈她身为太女,被群臣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等毋须有之名困于芸神内陆。她渴望的,还未曾能实现。 这首《将军令》像带给了她一场梦,好似她真的站在了那大漠塞外,驰骋军马,眺望狼烟。 宗政长芸无名指上的红玉扳指轻扣,她看向卫澜姬,启唇:“有功者有赏,说罢,你想要些什么?” 感受到身上沧平郡守灼热的目光,卫澜姬抬眼,笑眼生花,明媚灿烂。他注视着宗政长芸的眼,说:“澜姬对殿下一见如故,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跟着殿下。” 他微微弯腰,宽松的衣领下露出一抹雪白的胸膛,似乎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柔软与馨香,再衬上他那张倾城妖冶的面容,充满诱惑力。 宗政长芸挑高眉,目光锋利,在他的脸上细细打量,凛然的双眸中淡淡戏谑骤起。“以你的姿容和今日的表现,想跟着孤,可以。不过,必须做得到两点要求。” 卫澜姬的心不知为何陡然跳得很快。 是紧张、欢欣?还是不安、忐忑。 “第一点,对孤永远保持忠诚。” 卫澜姬点头以作承诺。 “第二点,永远不欺瞒孤。” 宗政长芸把玩着酒杯继续道:“比如你脸上的刀伤,说罢,孤要听来龙去脉。” 卫澜姬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错愕。 楚穆闻言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脸颊,这才留意到他脸上有伤。三皇女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本是无心来的。 来龙去脉?一旦他如实回答,郡守和太女还会饶恕他吗? 卫澜姬衣袖下垂,被遮挡住的紧握的手已经出现一层细密的薄汗。 第17章 逆境逢生 他抿了抿唇,最终越过了他和太女之间一米的距离,走到她的落脚边,然后跪下。 瞒不过的,欺骗太女,一旦被查出,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他还有亲人,他不能让他们受牵连。 卫澜姬眼里的慌乱渐渐被认命的清醒取而代之,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他如同一只蝼蚁,惜命不得,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巢穴。 他阖阂眼,一个人犯错一个人承担,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他说:“澜姬于院中被同侪嫉妒、排挤已有多日。今日中午,楚郡守因澜姬表现较好,又赐了美饰华服,有人暗生忌恨,在澜姬午睡时欲图行刺。” 宗政长芸眼神淡淡瞥过去,似乎在问然后的事。 “我与他两人搏斗之时,不小心,杀了他。”卫澜姬实话实说,语气坦荡。 一个即将进献于东宫的人竟是一个杀了同侪的罪犯! 楚郡守勃然大怒,他猛然站起身,走过来,抬手狠狠扇了卫澜姬一巴掌,响亮的巴掌声响彻静谧的殿宇。 打落的力道之重让卫澜姬跪着的上半身猛的往左侧掼,及时用双手撑着地面才不至于完全倒下。 楚郡守一扬宽袖便正正朝着宗政长芸拱手作揖:“殿下恕罪!是臣下管治不严,臣这就派人到院中查办。” 卫澜姬低垂着脑袋,脸颊被打得火辣辣的疼,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很不好受。这一耳光使他想起了过去那黑暗阴郁得叫人喘不过气的童年。 宗政长芸不以为然,她抬起手来,手掌向外,制止了楚郡守的下一步动作。 长芸微微俯身,捏住了卫澜姬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卫澜姬戴在耳侧的白茶花方才顺着郡守的掌掴被拍落在了地上,没了白花的渲染,原本即立体皎好的脸庞少了几分阴柔乖顺,多了些桀骜妩媚的感觉来。 此刻他的模样却更加真实。 卫澜姬目光上挪,仰视着她,眼尾泛红,惯会勾人的美眸现在却蒙着一层薄雾,如一滩不平静的秋水。 此时的他低贱落魄却仍能发挥出我见犹怜的本事来。 宗政长芸淡然一笑,“郡守又何必辣手摧花?既然是他人先动的手,以牙还牙,也是正确的。” 卫澜姬身体一震,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这位高高在上、喜怒不定的皇太女竟然在为他说话?! “你面上的乖顺都是演出来的,其实你心烈桀骜,另有野心。否则那一曲《将军令》你是弹不好的。”宗政长芸松开手,大袖一挥,站起身来。 不知为何,她离开的时候,卫澜姬有一瞬的怅然寂落,下巴处还残留着宗政长芸指腹的余温。太女果然是太女,一席话就指破了他的心。 “楚郡守。”宗政长芸双腿修长,身形高,看向标准身高的沧平郡守也有点俯视。 “臣在。”楚郡守弯腰应声。 “此临行宴办得颇为精彩,郡守有心了。天色已不早,回京的路途遥远,我们就此作别罢。这澜姬孤收了,你的意愿孤也会转告父皇。不过,” 宗政长芸顿了顿,深远的眸目精厉地落在郡守身上,继续说: “郡守若想在职位上有所提升,得下功夫在治国理政上,多做出些造福百姓、推动芸神国发展的大事,而不应该被阿谀奉承之不良风气迷惑、消磨了心智。” 郡守闻言,身体如被冰封,僵在了原地。他面露惭愧之色,顿感无地自容。 他今年已四十岁了,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就来了沧平郡,勤恳管治了十年有余,终惆怅于自己空有一身抱负却没有更广阔的天空可以施展。 某一天,他听取了妻子的意见,想学前人献美人于权重者以得到自己所求。这一年来,私心占了上风,却不曾想此举有伤大雅,循了那阿意取容的劣性! “臣,知错!请殿下责罚。”楚郡守沉声说着,欲想朝她跪下,被宗政长芸拉住了。 “无需如此,孤只是给你提建议。”太女悠悠说道。 楚郡守精心为她设宴、献之歌舞,尽管是有所目的,但她也的确“受礼”了。 “孤回去后会给你一个京城同品阶的职位,在这之前你可以同府上家眷做些准备。孤只能帮你到这,至于,郡守在京城能否坐稳自己的位置,是否能再往前迈几步,就看郡守你的能力了。” 宗政长芸此举看似在帮楚郡守,实则也给他留了一份恩情。往后楚郡守多半得站在太女党派。 三皇女想到这里也只是淡淡带过。她与太女自幼感情好,太女继位也名正言顺,她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郡守不敢相信的震在原处,没想到自己朝暮所盼的事在今日能变成现实。 尽管他知道,在京城上任定不比他待在沧平郡做这一郡之长来得舒适、自在。 但这为他而大敞的皇城城门,是他渴望大展抱负、迈向自己理想的第一步。 他正郑的重重跪下,衫袖一展,双手贴于额间,腰杆挺拔,向她作礼。 “谢殿下!幸得殿下信任,微臣愿为殿下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宗政长芸也不拦了,唇角微扬,抬手道:“言重了,郡守在沧平做出的成绩孤是看在眼里的,起来罢。” “如此,孤和皇姐也该走了。”她朝三皇女偏头一笑,随后双眸流转到还跪在地上的卫澜姬身上。 卫澜姬低着头,一双紫绣嵌金线飞龙靴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随即,一只修长细致的手朝他伸来,手掌摊开,能看见掌上清晰的纹路和常年握剑而留下的细细薄茧。 卫澜姬恍然抬起头来,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宗政长芸浓重的睫毛微动,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还愣着做什么?还要孤请你吗……噢,你不想走。” 她欲想收回手却猛的被他拉住了。 “不,殿下,澜姬跟您走。”卫澜姬收起心中纷繁的思绪,说着就欲图站起来,不曾想腿跪得麻了,他又站的急,身子不稳将要摔地上,可他此时又偏偏攀着宗政长芸的手。 她眉头一蹙,身子前倾,一只手臂张开,从卫澜姬的腰后环抱住了他。一具柔软而馨香的身体便贴上她胸膛,他垂落的一缕发丝落于她指尖。 卫澜姬感受到心跳加快的同时暗生尴尬。 以前他还对许多故意摔倒以求投怀送抱的戏码不屑一顾,觉得千篇一律、落了俗套。没想到今日竟轮到了他。 “你确定你杀的那同侪死透了吗?”宗政长芸的声音冷不伶仃的响起。 卫澜姬听出来了,此话的言外之意是指责他此时的冒失,在她面前都能这样,更别提杀得了人了。 卫澜姬双眸弯起,说:“殿下莫取笑,澜姬害怕。”顺势低头埋在她怀里故意作“恼羞”之态。 宗政长芸: …… 第18章 这个殿下不太冷 后来,入了东宫卫澜姬才知道,在郡守府里要学的琴棋书画、礼义廉耻,是要他们按着太女前未婚夫的模样培养着。 马车里,卫澜姬收起了回忆,他渴望宗政长芸的回应,故轻咬她舌头。 他陪在她身边四年了,有些话有些事,说了很多年也做了很多年,渐渐的却要变假成真了。 长芸觉得卫澜姬的吻总缺了点力道,感受到他咬她舌头,她才懒懒的强吻过去,带着不容抗拒的,能令天下臣服的劲。 卫澜姬的舌头被她攀缠、吸吮着,他心思颤动,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衣裳,带着她的手穿过他开敞的衣领口,触及煨烫的胸膛,再慢慢摸索下去,在手快要抚上他的小腹时,太女咧开尖尖的牙,冷然咬破他的唇,细嫩如花瓣的琼唇被咬出血来。 卫澜姬吃痛的低呼一声,只能放下手来。 长芸抽出手搭在他的肩上,将其扑倒,压于身下,旋即从桌底抽出一条牛皮绳来,不一会就把他捆绑得动弹不得。 一车旖旎就这样被破坏。 卫澜姬恼羞成怒的娇声喊:“殿下!” 长芸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道:“这是对你夜间擅自出宫,肆无忌惮追踪孤的惩罚。” 她看着他,唇边漾起邪气的笑容,酷戾中三分狂肆,眼神煞亮,亮到逼人。 宗政长芸背过身去,下了马车。 命令萧月驾驶马车带他回宫,回宫后才能给他解绑,自己则带着楚丹离开。 夜风飞舞,扬起了她的如瀑墨发与长袍一角,长芸捏着红玉板指,偏头低唤:“楚丹。” “奴婢在。” “把楼里那几个酒后生事的宵小解决了。” “诺。” … … 宗政玺握着一柄剑划过,想逼开宗政长芸,而她却起身险险避开凌厉一剑,一扭身扬起袖袍,一股劲道将剑朝他直直抛出。 宗政玺反应也算快,侧过身子躲开了,但还未等他站稳阵脚,宗政长芸就已经闪身来到他身前,以掌做刃。 只是这手掌在离宗政玺脖子还有几厘米距离的时候停下了。 宗政长芸收回手,向他抱拳:“父皇,冒犯了。” 宗政玺不但没有半分生气,反而满意地笑了:“不错,抛剑是第一招,掌刃是第二招,趁敌人避剑之余攻击对方,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抛剑也意味着弃剑,乃险招,非到万不得已不可用。” 从前,在还未封号称帝之时,宗政玺就教他的孩子们学剑了,后来他登基做了皇帝,因为政务繁忙,渐渐的,就只教长芸一人了。 宗政玺想,长芸对剑的悟性高,再加上后天的勤学苦练,如今的剑法日趋成熟,甚至超过了他,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芸神国的太女就该如此。 “女儿受教了。”宗政长芸神色几分认真。 宗政玺把剑递给身后的陆公公,忽然问道:“你与那苏玉堇近日相处得如何?” “距离适当,相敬如宾。”宗政长芸想了想,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也没有心思把苏玉堇新婚夜错食春药的事告诉父皇。 宗政玺点点头,他了解长芸,长芸性子冷,心思重,很难让外人轻易进入她的心。 “关于联姻一事,父皇没有给你拒绝的机会是父皇的不对,父皇向你道歉。日后你若看上了哪家少年,只管带回宫来,父皇都支持你。”宗政玺拍拍宗政长芸的肩膀,希望能给女儿做点补偿。 长芸嘴角抽了抽,忽然可以理解书中的宗政长芸为何面首三千了,原来被纵容是这般滋味。 宗政长芸是胎穿到这个世界的,所以对长芸原身一家的感情也比较深。 她的野心大,掌控欲强,却多年对诸般朝务不管不问,甚至对她所渴望的兵马与权力有避嫌之意。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父皇信重她,早早便立她为皇储。 她知道父王对她的信任与偏爱,所以比起做一个功高盖主、容易受外界因素而激化父女矛盾的皇太女,她更愿意收起锋芒,以孝为先,做父皇可安排、可保护的皇太女。 其实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外尽管冷血无情,对内却愿意为至亲之人牺牲小我利益。 “时间也不早了,早些回宫休息罢,下午还要去书院报到。此行前去,望你能有所收获……”宗政玺语重心长的说。 “我知道了,父皇。”长芸在心中低低叹了声气。 … … 蓝白的天空下,金色的琉璃瓦重檐顶灿烂辉煌。殿檐斗拱、梁柱、额枋,装饰着红蓝点金和贴金彩画。银琐窗,朱漆门,彩凤台相互衬映,色彩多伦,明艳照人。 只是这宫宇再好看,太女今日都无心观赏。 “太女殿下万福金安。”苏玉堇身穿一袭银白宫袍,朝她行礼,身后的柳非亦跟着行礼。 长芸抬手示意他起身。 “不知殿下是否有空,与臣一同用膳。”他这般说道。 是到了用膳的时候,想到下午还有事情要办,长芸也不作推辞,点头同意了。 不一会儿,桌子摆上的美食琳琅满目,苏玉堇吃了一些便没有再吃,他想了想,终是开口问:“殿下可知,芸神国的下一步打算?” 不知道鹿白书院的伙食怎么样,所以宗政长芸这次吃饭倒也勤快,听到苏玉堇问她,才停下了夹菜的动作。 “殿下可以告诉臣一些臣能听的。”苏玉堇轻声说。 今日早晨,他收到了云国传来的信,说他大婚当天,芸神国派了一部分援军到云国,云陆两国的战事也得以缓解,只是陆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此时芸神国的立场依旧重要。 “你放心,父皇如今的想法就是要与云国合作,将云国在陆国手上丢失的城池一一夺回。”宗政长芸说罢,便继续吃饭。 习武之人的饭量不可谓不大,想当初在军营,长芸每顿都需要至少三碗米饭垫肚。 “圣上待云国这般好,想要的又是什么?”国家利益是外交的出发点,苏玉堇不免有些忧心芸神国的目的。 宗政长芸喝下半杯酒,清声道:“父皇想要的无非有三样。一,与云国延续友谊。二,功成以后,获得云国清、晏两城。三,与云国合力,并攻陆国。 苏玉堇,该说的孤都已经说了,作为联姻皇子,你只需安分守己,待在东宫中,哪也不去。要知道,在这宫里宫外,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两国联姻,又有多少反动势力想要杀了你来破坏两国的合作。” 第19章 上了同一条贼船 长芸放下碗筷,继续说“联姻是你主动提出来的,向芸神国申请合作亦是你的想法,如今孤和你算是上了同一条贼船,你的利益和云国的利益都因这一纸婚约和芸神国挂上了钩,苏玉堇,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羽睫如翼,眸光黑漆,俊美绝伦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魔性。 望着她的眼,苏玉堇的心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只因他知晓了,这诸多事情早已被长芸看通透。 他从小就是云国宫中养尊处优的二皇子,才华横溢、雍容尔雅,受人敬仰。 国难当前,为云国百姓,为父母兄弟,他选择嫁于芸神国太女,以求联姻,结两国之好。 却不曾想这触犯了太女的利益,因此,太女至始至终都不待见他。 苏玉堇离座,双膝跪地,腰身板正,眼神坚毅:“殿下恕罪,请殿下相信圣上的决定,芸神国与云国交易,或许是正确的。至于臣,会听您的话,安静守在宫中。” 宗政长芸收回视线,不去看他。 过了一会,萧月走来,说:“殿下,东西都已收拾好,可以出发了。” “殿下要去哪?”苏玉堇忍不住问。 “这数月半载孤都会在书院住下,不必寻孤。”宗政长芸看看天色,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正当她要离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叫唤声“殿下——” 听这熟悉的声音,宗政长芸只觉一阵头疼,命令道:“萧月,立即上车。” “诺。” 不稍片刻长芸和楚丹坐上车轿,萧月在前头驾驶,一架马车便稳稳地扬尘而去。 等卫澜姬赶到时,只能看见马车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轻叹一声,心中的愧恨程度就差没有咬着手帕嘤嘤哭泣了。 没想到太女和玺芸帝上午比了个剑,下午就要去书院了,竟然如此匆忙。 他把目光转向苏玉堇,问:“太女夫方才与殿下在聊什么?” “只是聊了些两国的事。”苏玉堇不跪了,在柳非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澜姬请太女夫不要拿国事惹她生气。”卫澜姬说的是“请”,语气上却不是那么回事情。 只怕早在一开始,就惹她不快了。 苏玉堇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六分无奈与三分自嘲。 他只问:“殿下为何突然要去书院进修?”数月半载都在书院住下的话除了是进修还能是什么呢。 “到书院进修,这哪是殿下的作风,怕是圣上的旨意。”卫澜姬望着长芸马车消失的方向,不由得想,殿下一直在做她不想做的事,可殿下想做的事又有多少做过了呢。 … 鹿白书院自芸神国建国之初由皇室创立,家族、民间共同出资筹办,多得朝廷和地方官府的鼓励和资助,用以办学兴教。 鹿白书院由各名师大儒聚徒讲学发展而成,院中老师以书院为基地,研究或传布自己学术研究的心得与成果。书院亦以着名学者的学术成果为主要教育内容。 历史上,鹿白院中出现过大批杰出的文人墨客、朝廷重官,所以鹿白书院生徒多是慕名师来学。 按理说,鹿白书院在皇城的边缘地带,离皇宫并不遥远,应该两三时辰便能到,偏偏它以“读书要清静”为理由,建立在山林深处,在外就插着个明晃晃的大牌子,说此地禁止马与马车进入。 所以长芸一行人背着包裹,走了很长一条路,弯弯绕绕、上坡下坡的才到了那偏僻的最高学府鹿白书院。 来到侧门的登记处,宗政长芸把鹿白书院的入学批准书提交上去。 登记处的老师检查无误后问她的化名叫什么。 鹿白书院因其盛名,大多平民百姓都读不上,院里的学生几乎都是是国内的高官贵族。但书院不想被朝廷党羽之风气所干扰,扰乱了学生潜心学习、师长专注教学的风气,所以历来入院求学的学生都要在院中卸下身份,隐藏姓名。 宗政长芸做皇太女多年,很难不被认出,所以她选择女扮男装,以男子的身份入校。 “元沄。”她的化名就叫元沄罢,太女的小名只有她的熟人认得。 长芸的身后跟着稍作易容的萧月和楚丹,此时的她们拿着大包小包的行囊跟在长芸身后。 宗政长芸从书院的正门进入,映入眼帘的便是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的道路与下学后抱着书言笑晏晏的回寝室或去食堂的学生们。 如此宁静美好的青春倒是让长芸想起了现代的高中。 … 鹿白书院的寝室区,薄雾笼罩,白墙黑瓦,柳树相依,别有一番质朴淡雅的文人风味。 宗政长芸拿着木质号码牌,穿过回形走廊,找到对应的寝室,便进去了。 鹿白的寝室虽不大,但都是双人间或者四人间,选到什么完全靠运气,当长芸拨开门帘,看到是二人间。 屋子里头还算整洁干净,床、衣柜、书桌、椅子等有序摆放着,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两张床相对而设,其中一张床已铺好了床垫、被褥、枕头等,明显有人居住,而另一张床则空空的放置在那,落了一床灰尘。 萧月和楚丹忙着给她整理床铺,宗政长芸却注意到了盥洗室的水流声。 天色也不早了,应该是有人在里边洗漱。 长芸没做他想,只是默默看了看对方凌乱的书桌和大敞的衣柜里几件颜色雷同的衣物。 她走到桌边,只见一把戴着剑鞘的剑横放在桌上,此剑鞘为藏蓝色,质材以贵金属和宝石珠玉为之,仔细一看,就能看到上边细致雕刻的虎纹、豹纹与云纹。 这把剑有几分熟悉,长芸好似在哪见过。 正当宗政长芸在思索时,感受到数米外有人打开盥洗室的门,走了出来。 宗政长芸抬眼看去,少年刚从盥洗室出来,蒸腾的雾气在他的周身缭绕,他的头发微湿披于身后,有几根不听话的发丝耷在额前,落于眼侧。剑眉微挑,瞳仁墨黑,鼻梁高挺,珠唇微抿,此时正散发着危险的味道回眸看她。 第20章 简直活腻了 长芸只为这世界的狭小而感到惊讶,果然是他——宗政祁凛,早在她看到那把剑鞘时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宗政祁凛是崎亲王宗政崎的独子,也是她的……堂弟。 好在宗政祁凛从小在崎亲王的封地长大,与宗政长芸接触不多,再加上长芸微易容、换男装,他应该认不出来。 只是这小凛王脾气似乎不甚好,他看到了萧月楚丹整理的床位,脸色不善盯着长芸,不容抗拒地说:“这是我的房间,你给我立刻、马上滚出去。” 楚丹闻言走上前来,横眉冷对:“放肆!你是何人,胆敢对我家公子大呼小叫。” 不料宗政祁凛一言不合就从桌上抽出剑,想要威逼她,楚丹从腰间快速抽出一把剑,与他相互较量,但是宗政祁凛的速度与爆发力却更胜一筹,不过几个回合,楚丹就落在了下风。 就在楚丹的额头泛起薄汗,与宗政祁凛两剑相抵,手也因发力过度而青筋盘错时,宗政长芸拉开了楚丹,夺过她的剑与宗政祁凛相斗。 寝室太小,不适宜打斗,所以宗政长芸想要速战速决。 宗政祁凛调转剑势迎上长芸,长芸上身倒仰从凌厉的剑下滑过后,迅速站稳脚后,拿起长剑就回身反刺,速度之快,在宗政祁凛还没回神之时,剑尖就已抵在了他的脊背。 “你输了。”长芸一字一句的说。“所以你没有资格让我走” 任这小凛王怎么胡作非为,宗政长芸都只把他当个熊孩子看,并不甚在意。 宗政祁凛垂下的手拳头握了又握,最后还是嘴硬的说:“现在你可以暂时留这,等哪天我赢了你,你就该走了。” 赢她? 长芸多久没听到过这样的话了,她放下长剑递还楚丹,嘴角含笑,启唇道:“我拭目以待。” … 当早晨的第一缕光照射到宗政长芸的发梢上,长芸翻了个身子,没多久便睁开了双眼,只是这眼眸还不算清醒,她坐起身来迷糊的想起自己现在在书院,待会要去上早课,又迷糊地穿好衣服就下床去洗漱。 依学院的安排,萧月和楚丹作为学生侍从,应该在另一个宿舍区住,所以这个屋子目前只有宗政长芸和宗政祁凛两人。 长芸打开盥洗室的门,也不管里边有没有人,拿着水杯,盛满水,撒点盐,漱漱口,就往盆里吐,惹来宗政祁凛一阵嗷叫:“靠,这是我的脸盆,你怎么什么都往里吐!” 长芸这才醒神了几分,却也没太在意:“先借我用着,中午我让萧月还你几个……新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叼着自制牙刷的宗政祁凛推出盥洗室,还狠狠带上了门。 宗政长芸黑线,踢了踢门脚低骂一声“谁稀罕你的盆”转头就走。 上早课前填饱肚子是非常必要的,于是长芸穿戴好衣服就出门买早饭了。 她在食堂买了粽子,正打算剥开吃,却看见了一道抱着书的熟悉身影,她低喊“二皇兄。” 那身影果真回头看她,麦色肌肤、眉毛浓黑,面目和善,笑容轻浅,正是二皇子宗政珉。 宗政珉看到她时还有些惊讶“皇妹是几时来的?怎么到这儿了。” “是父皇叫我来的,昨晚刚到。”长芸看他手中的书,应该与她上的是同一门课,书院课室繁多,分布错综复杂,她初来也不熟,不如捎上皇兄,同他结伴到教室。 “原来这样,初来书院可还适应?”宗政珉问。 “还行,只是舍友分配到了宗政祁凛那小子。”长芸与他边走边聊。 闻言,宗政珉皱了皱眉头。 他以前见过宗政祁凛,所以在书院他也认得,宗政祁凛在院里成绩虽好,但品行不够端正,玩心也重,是书院里的霸王了。 “小凛王是皇叔唯一的孩子,可能打小骄横惯了,皇妹还是同他少作交集为好”宗政珉这般说着。 两人既然同为舍友,太过亲近,他怕自家皇妹被那熊孩子带坏。太过敌对,他又怕两人会打个不可开交。所以还是保留些距离才安全。 长芸不知他此刻的心中想法,知道了也只会感叹一声二皇兄又瞎操心了。 … … 一进教室,看见的都是熟悉的面孔,熟悉到长芸觉得无趣,调头就想走。 她努力忽视教室里大皇兄、三皇姐、五皇弟、六皇弟、七皇弟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只觉得这些目光如此强烈而明显,这书院还要屁的隐瞒什么身份。 宗政长芸内心吐槽,表面却无比镇定的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师人还没到,课还没上,八皇女这个找茬的就来了。 宗政珉说小凛王从小骄横惯了,宗政长芸想说,依她看,宗政泽华才是那个从小被骄纵惯了的小公主。 宗政泽华穿着鹅黄裙裾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到长芸的桌前,脸颊发红,生气的说:“这位置是我的!你怎么能坐我的座位?” 声音之大引得半个教室的人都能听见。 她大而圆的杏眼微湿,鼻尖红红的,樱唇轻颤,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她的长相可爱再加之年龄较小,附近几个男同学于心不忍,纷纷劝说: “这位公子,你怎么坐了这位姑娘的位置呢,快点还给她。” “是啊,这个课室的空位还多,你可换一座位。” 面对他人无理的要求,宗政长芸的心如同一面平静的湖水。 真是她表演型人格的好妹妹。长芸觉得宗政泽华不去当演员都是在浪费天赋。 宗政长芸不怒反笑,她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搁着半张脸,歪头看她,痞痞一笑,诡异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她说: “我看着,这座位上也不刻谁的名字呢,若你非要这位置,本公子允许你坐我腿上。” 这话一出掀起了教室内的一阵低呼。 宗政泽华像是被人轻薄,恼羞成怒,一巴掌就要扇下,长芸轻松地抓住了她的手,使她动弹不得。 宗政泽华紧情之下,注意到长芸为扮男装,脸上做了些易容,她灵机一闪,低声在她耳边说: “这一个教室有四十个学生,左右隔壁加在一块,三室共一百二十人。皇姐要是不想被我揭穿身份的话,现在就该把位置给我。” 多威风的话,落到宗政长芸耳边便只剩可笑。 敢威胁她?简直是活腻歪了。 第21章 她身上的秘密 宗政长芸站起身离了座,正当众人以为这公子终于肯让位、宗政泽华在为太女斗不过她的“事实”而感到开心的时候。 长芸身形高大,两指捻起宗政泽华的后衣领,把她整个人都提起来了,二话不说的把她拎出课室。 任由宗政泽华在她手上拼命挣扎,大惊失色地叫唤着“你要做什么?”“放开我。”“你死定了!”等字眼。 宗政长芸学着萧月那一套,面无表情的把手上的人丢到冰冷的湖里,八皇女的一群侍女丫鬟们见状,吃了一惊。 尽管宗八皇女平日嚣张跋扈,待下人很不好,但也正是怕她事后怪罪,所以纷纷不顾自己的衣裳尽湿,下湖去救她。 宗政泽华被扔进水里,不会游泳的她被灌了几口湖水,头发凌乱不堪,面色苍白,她的侍女奔来救她,她却气愤之下扇了对方两耳光。 宗政长芸看见,不禁感叹: 真是恶主屋下难存善仆。 她转过身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原来的位坐下。 没想到长芸就这样把宗政泽华扔进了湖里。不论是众同窗还是皇子们都傻眼了。 宗政祁凛嫌弃的撇开目光,心想这新舍友也不是什么好鸟,对一个小姑娘都这么粗鲁。 大皇子宗政宇坐在她身旁,此刻也忍不住走来与她说:“四皇妹,兄弟姐妹理应和睦相处,你在同窗面前对八皇妹出言不逊,还将她丢到冻湖里,此事传到父皇耳朵终是不好听的。” 宗政长芸不想听他说教,尽管宗政宇经常摆出一副想为他人好的善意模样,但她总觉得有些虚伪。 就像现在,他口上说着“兄弟姐妹要和睦相处”,在行动上又不见他走出教室,照顾一下落水受冻的妹妹。 一出“大戏”结束后才到了正式上课的时间。 宗政长芸被逼着上学,可想而知是很不羁的。 她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头,闭上眼就打瞌睡。 也不是她自以为是、自诩清高,不愿听课,而是书上知识她自孩提时候起,便被古板的少师严於逼着背烂了。 长芸觉得自己被困在讲堂,很没劲没意思。 她喜欢烈烈狂风,纵马草野,不喜欢困于一室,读圣贤书。 … … 小凛王觉得昨日太轻易让宗政长芸住下了,为了挽回自己宿舍的“专属使用权”,他有三个兄弟给他出谋划策,半柱香不到就商讨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于是,长芸回寝室后就看到自己床上的床垫、被褥、枕头等统统被扔进了垃圾桶,她的床板上还被人倒了一大滩油。若被他人看见了只会觉得这是20版的校园欺凌。 宗政长芸啧啧两声,选择眼不看为净,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凛王榻上,脱了鞋就睡。 只能怪今日的课太无聊,备受折磨的她现在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还不知情的宗政祁凛不紧不慢地洗完澡了才出来,直至他注意到不修边幅地躺在他床上的某人。 宗政祁凛额间的青筋突显,盛怒之下,又抽出剑来,一个横扫就把两个床腿给劈断了。 床的下方没了两个支柱的支撑,便向下倾塌着,宗政长芸的身子重心往下滑,才醒了过来。 睁眼的一瞬间,就见宗政祁凛拿着剑指向她。 “你给我起来。”他说。 被人从梦中吵醒还拿剑指着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宗政长芸双手撑起上半身子,把躺的姿势改成了坐,她一条腿半曲着,一手搭于膝上,一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对方的薄薄刀刃。 不一会儿,一簇妖蓝火焰从长芸的两指间迸出,迅速蔓延到整条剑刃,“咔咔”几声,剑身就裂碎成片了。 宗政祁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手一抖,丢弃了手中的剑,双目微怔:“这是……冥火?” 宗政长芸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缓缓抬起头来,眼瞳暗红地盯着他,森寒似刃,薄唇似染了血一般。她说:“你把我的东西扔了,我睡你的床不过分。” 小凛王被她的模样吓着了,他曾看过书中记载,冥火是千古禁术,不是谁都有那胆量修炼的,若稍有不慎,就会被它反噬,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宗政祁凛现在的关注点也不是什么床不床的了,他试探性的问“你现在还清醒吗?” 长芸眼里的红色渐渐褪去:“我若不清醒,早已把你撕成碎片了。” 真是一大危险人物。武功不错还要去练禁术,这是一个正常人吗?宗政祁凛在心里诽腹。 “喂,你凭一己之力成功把宿舍的两张床都毁了,现在你想睡哪?”若是可以,长芸真想以他堂姐的身份,把他摁在地上狠揍一顿。 宗政祁凛听罢,看了看她的床,床板上被倒了一大滩恶心人的油,再看看自己的床,被砍了两床脚,床都塌了。 这都是他做的,宗政祁凛沉默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只能扫扫地面,打地铺睡。 竹席只有一张,在双方没有选择的妥协之下,两人席地而睡。 夜深,屋里的烛火都熄灭了,月光透过窗户星星点点的撒在被面上,宗政祁凛此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侧过脸,看着身边仰躺而睡的宗政长芸,她的侧脸依旧冷峻,睫毛如黑羽翼,鼻梁挺直,唇角偏下,下颚线分明,似乎连睡觉的状态都是绷紧的。 是习惯了在不安焦灼中入睡,还是对周遭陌生的入睡环境有所提防?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宗政祁凛这般想着。 回忆起方才,他告诉她,他的真实姓名,她似乎早有预料般,并不惊讶。他反问她真实姓名,她说元沄就是她的真实姓名时,脸上的神态也不像有假。 京中姓元的门户可不少,宗政祁凛倒也无处分辩了…… … 在平硬的地板上,小凛王在梦里也睡不安稳,这儿翻来那儿覆去。 半夜,宗政长芸被小凛王的大动作闹醒,在黑暗中醒来,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无语凝噎。 被子被小凛王席卷,长芸扯了扯,也没扯着,于是被子都不要了,翻过身子就继续睡觉。 第22章 治理“捧高踩低”的人 鹿白书院的选课课程包罗万象,课程包括哲学、经济、易学、术数、医学、星相、建筑等等。书院的师生多以醉心学术、潜心修炼心性为目标。 鹿白书院不仅只教书,它还有完整的高等教育体系——礼乐射御书数。而今天,长芸要上的课是六艺中的“书”。 书法先生姓刘,叫刘教谕,他在讲台上,一手拿着教尺一手拿着课本,念道:“凡学,始于笔墨,终于尺牍。字体是文章给人的第一印象。今天这堂课,你们要研究前人的笔迹,品析先人的书法……” 说是书法课,在长芸眼里不过是一节模仿抄写课。 周围的同窗都挺直脊背、端端正正跪坐着,以标准的书法姿势在书写,到了宗政长芸这,画风却变得清奇。 她戾眉耷拉,一手撑脑袋,一手执笔,写出的字歪歪扭扭,那态度仿佛在说“我就差没用左手写字了”。 坐在一旁的宗政祁凛,趁教谕没注意,向长芸扔纸团。 纸团还没落到长芸身上,就被她接住了。长芸瞥了他一眼,打开,上边写道:修炼冥火禁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这不幼稚园发问么,长芸黑线。她在纸条上动了动笔又扔还给他。 小凛王打开一看,长芸写的是:回去我让你体验体验。 他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好玩了。 … 轮到中途下课休息,刘教谕让学生把作品交上来。 他收齐了学生作品,一一翻阅,其中有一张作品,题选诗文酣畅浑厚,笔墨运用畅快充分,书写劲透洒脱,书法流畅自如,全篇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给人一种悦心的美感。 他看了看落款,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此季宇同学写得最好,这字里透着的竟有书法大家之风范。” 季宇是大皇子宗政宇的化名,此时的他在同窗艳羡的目光下不骄不躁地颔首。 刘教谕继续翻到最后,才看到了宗政祁凛交的白卷和宗政长芸交的“鬼画符”。 长芸的卷子上,每一字都像是龙在飞、凤在舞,字体的每一笔都异常的锋利尖锐,不像是写书法,倒像是把毛笔当刀刻。 除此之外,她的纸张边上还画着一些不知所云的图案。按现代人的说法就是吐槽表情包大全。 刘教谕眉头一皱,不留情面地骂:“元沄在哪?你的作品就像八仙桌上摆夜壶,完全不能登大雅之堂!还有这个郑凛,空手交白卷,态度不端,学术不正!你们俩下节课不用上了,统统在门外给我面壁思过!” 大皇子宗政宇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五皇子宗政衡得意的扬唇看她、八皇女宗政泽华却直接噗呲笑出声来,引得教室里头其他人都笑了。 二皇子宗政珉感到生气,他向前一步,想替长芸说话。却被长芸拉住了,她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多谢二哥好意,但不用与他们逞口舌之快。” 宗政长芸调高音量,把话说得直白了当:“不用上课正合我意,这老古董的课闷难听!”接着随机踢倒一个书桌,桌子倒地,发出巨响,桌面也四崩五裂。 不等教谕发作,长芸就潇洒走出去了。 刘教谕指着她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食指抖个不断。 宗政祁凛看完热闹,笑着绕过他,也跟了上去。 … 于是,长芸和宗政祁凛两人就这样站在了教室外。 罚站可以,面壁思过是不可能的,他们背靠教室的墙,看着院子里还算别致的景色。 “宗政泽华那样笑你,你不生气吗?”宗政祁凛状似无意的问。 宗政泽华行事招摇,在书院不怎么用化名。 “不生气。”长芸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 “所有嘲笑我的人都是嫉妒罢了,见不得我比他们强。”长芸笑了,露出尖尖的虎牙,眼中无笑,透着杀气。 宗政祁凛愣了愣,不自然地转开眼去。 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这种自大的家伙。 倒是那个刘教谕,性格顽固、自持,平日里也不尊重“差生”,这次被元沄这个新学生怼个颜面尽失,也算解气。 芸神国的天气总是飘忽不定的,几阵微风吹过,天色就变得灰蒙蒙的,雨丝从空中飘下来,轻柔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绵绵细雨,细雨在檐角汇聚,又落下滴滴雨点。 长芸站在屋檐下,双臂环胸,背倚墙壁,眺望远处,青山仿佛耸入云霄。听雨声,观雨景,倒也宁静、舒适,她惬意的眯了眯眼。 两人并肩看了好一会雨,小凛王突然说:“你一天天无所事事的,来这里为了什么?” 鹿白书院的学生大多是高宫子弟或者皇亲国戚,来这里的目的无非都是学习,宗政长芸比他长几岁,却比他迟入学,还无心学习。 宗政长芸表现得很坦然,她淡淡道:“没,我只是被老父亲逼着来的。” 成为皇太女之后,很多事都被安排好了,包括古板严厉的少师、立场复杂的南宫家、两国政治下的婚姻和现在来这儿读书。 一些大的轨迹她从了,只是小的细节,还得由她做主。 “你呢?”宗政长芸侧眸看他。 “我啊,也是被老父亲逼来的。”宗政祁凛叼着根不知道从哪截来的狼尾草,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雨声渐小,雨势渐弱,看样子也快停了。 他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去钓鱼吗?” 长芸嘴角弯了弯,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宗政祁凛带着她,到宿舍拿鱼饲料和钓鱼竿的同时叫上了石汐和谢启,陈秋闻声也凑了过来。 长芸认得,小凛王的这三兄弟是户部尚书之子陈秋,刑部侍郎之子谢启,乐平郡都尉之子石汐。 凡是和朝廷扯得上关系的人,无论是真人还是画像长芸都见过,所以书院里隐姓埋名的机制或许对别人有影响,对她却不会。 于是五人并行,来到了书院后山,他们做好前期工作,将鱼竿垂钓到河里。 在下完雨后,大量的新水会带着食物和氧气进入到水中,这时候的鱼是比较活跃的,而且食欲也强,是钓鱼的好时机。 宗政祁凛正是想到了这儿才生了钓鱼的心思。 这不一会儿,鱼就上钩了,宗政祁凛负责把鱼钓上来,长芸则负责摆木架烤鱼,两人相互配合,一只烤鱼的香味就飘散到了四方。 石汐、谢启和陈秋还没能钓到,干巴巴闻着那鱼香。最后实在是肚子饿得慌,纷纷凑过来抢食,长芸和小凛王可不会让他们得逞。 几个人欢声笑语闹成了一片,长芸感慨自己很久没有像这样一般舒畅地玩过了,宗政祁凛不知道她竟也会露出这样酣畅的笑容…… 第23章 奇国洛晟 若说芸神国皇宫红墙绿瓦,以亮色为主,建筑平面呈正方形,那么奇国皇宫就是白墙蓝顶,以暗色为主,建筑平面呈正三角形。 奇国皇宫的内部装饰豪华至极,有落地银帘、巨型吊灯,壮丽壁画、精美雕塑等等,辉煌灿烂,光彩夺目。被人见着了就会理解为何如此多人愿为那殿上王位争夺得头破血流、至死方休。 奇国皇宫会议室内,气氛一派严肃。 高座之上的洛王,架腿而坐,两手搭在扶手上,头戴黑金王冠,墨色流苏带垂于胸前,微卷的及腰乌发披于身后,金丝龙腾在长而曳地的玄色皇袍上盘旋。 洛王看着底下怎么都商议不出对策来的大臣们,只觉得自己养的都是一群废物,他脸色阴沉,周身散发着凛然而危险的味道。 其中有个大臣畏畏颤颤地抬头,提了一个主意:“不如让鲁国公经管此事,他可能是……最好的人选了。” 此话一出,更加激怒了洛晟,他脚一抬,就把整个玉石案几都踢翻了,底下的大臣像风吹草低般齐刷刷地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鲁国公鲁国公,这偌大的朝廷,没了鲁国公便什么都干不成了吗? “我想你也该告老还乡了。”洛晟语气冷冽,对方才那提议的大臣说。 那大臣立即匍匐在地,以头抢地,连忙说“请大王恕罪!” 殿内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肃穆了,在洛晟眼底里,众臣子都缩得像个鹌鹑似的,想要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洛晟的贴身侍卫从侧门走来,弯腰恭敬的递给他一封铜青色的信笺。 洛晟看过去,呼吸蓦然一紧。 是芸神国那边传来的,他定了定神,拿起打开。 透过那笔力丰厚的字,他仿佛看见了宗政长芸在桌案边洋洋洒洒地写下她的生活琐事。 对她而言稀松平常的日常生活在他眼里都是颇为有趣的,看得出她现在过的挺好,他也就放心了。 他一路看下去,快到尾端时,她写道,等这阵子过后,她愿意见他。 她愿意见他…… 洛晟不知为何,眼里竟泛起雾水来。 她说她愿意见他,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愿意放下心蒂,与他好好相处了? 为了能重新站在她身边,这五年,他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只一封信,他好似漂泊无根、历经风霜的旅人在多年后尝到了回甘的快乐。 洛晟笑了,带着久违的开心。 这还是主子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愉悦,这信到底有何魔力。贴身侍卫看了一眼便垂下脑袋,暗感惊讶。 大臣们跪在地上,鼻子观眼眼观鼻,以为洛王还在生气,直到他们听见高座上的人说“都起来。” “诺。”他们才浑浑噩噩站起身子。 彼时都有些奇怪洛王怎么变脸似的心情好了呢。 “徽首领。”洛晟唤。 “末将在!”一位将领抱拳出列。 “可抓着洛垭余党了?”洛晟漫不经心的问。 愣是大冬天的,徽统领都冒了一头冷汗。 去年洛晟是带着数万大军提着自己父王的脑袋登位的,洛晟的胞弟洛垭看着己方大势已去,竟带着自己的人马趁乱逃走了。 无论军事还是政事洛王都是说一不二、决绝不仁的,更何况是这等大事。数个月以来,他都在全力搜查洛垭余党,却只寻了些蛛丝马迹,并未能亲自将其掀窝。 “回禀大王,末将已寻到了几处据点,再过半月,许能歼灭。”徽首领硬声说。 “寡人再派你一些人手,加紧清理。”洛晟说。 要在阿元来之前,打扫干净这灰尘蛀虫。 “是!大王。”徽首领领命,得幸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 大臣们面面相觑,觉得上一秒还在雷霆发怒的洛王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有人目光上移,看到了洛王左手边拿着的信笺是铜绿的宣纸。 铜绿颜色的运用在奇国是很少的,因为奇国最缺的矿物就是铜,而七国中的铜脉最多的是芸神国。 铜绿是芸神国当下流行的颜色,有个别臣子离得近,看见了信笺上的暗底图腾,是一只盘卧的青龙。 原来是芸神国太女传来的,他们当下了然。 不过,上面写的什么才让洛王转怒为喜。是写了能解决奇国眼下问题的法子吗?还是写了芸神国将与奇国有合作,能带给奇国什么益处? 但这些他们只能在心中猜想,也不敢多问。 洛王还交代了几句就挥手让他们都退下了,只余国师站在他身侧。 “针对目前芸神国、云国、陆国和盛启国的外交形势,先生怎么看?”洛王背往后一靠,随性而问。 …… 藏书阁是书院建筑的一个重要构成部分。书院的藏书活动既为书院教学和研究准备了充足的资料,又为当地士民乡绅的查阅、咨询提供了方便。 长芸久闻鹿白书院的藏书楼纹天阁是芸神国藏书第一阁,她想去趟阁内,看看能否有些收获。 纹天阁占地面积幅阔,已有百年历史,是目前国内最古老的藏书楼。纹天阁四面环绕树木,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 全阁共有上、中、下三层,现藏古籍近30万卷,书籍种类繁多,其中不乏有珍奇孤本。纹天阁几乎全部的书籍都对院中学生开放,可谓是十分豪阔的了。 宗政长芸一路上遇到许多人,有刻意回避的,有回首打量,有轻声言谈的。 长芸蹙眉,萧月立即会意,她长长的手一伸,拉住一个偏头和同伴细细碎碎说话的书生,问“你们在聊什么?” 那两书生吓得连忙说自己什么也没聊,拔腿就逃。 其实是这周,长芸刚来就欺压舍友、霸凌同窗、目无师长,再加上某“受害者”的添油加醋,有力烘托,她这个新生的坏名声被传得沸沸扬扬,可谓是恶名远扬了。 但宗政长芸不知道这事儿,也不需要知道。 她走进纹天阁内,看见的是望不到尽头的藏书架、大型阅读间以及中庭花园。 走到藏书架前,瞧一瞧架子上的书,大多是地方志、登科录等史料性书籍,她顿感没趣,朝中庭花园走去。 中庭花园是一个清出雅致的园林,池桥、假山、叠石,相互映衬,别有风味,亭廊绰约,轻纱风帘随风飘动,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景随步移。 亭子里是六皇子宗政濯和一名男子在对弈。他们的身边零散围着七八个观棋的人。 又行了几步棋,对面的男子下了一子,双方开始进入僵持状态。 宗政长芸觉得他俩太磨叽,其实这棋势,谁先铤而走险,谁就离成功近了。 她不禁摇摇头,却被宗政濯看见了,他的眼神微闪,低头果断地下了一步棋,那男子见势又紧围而上,不一会儿,男子就输了棋子,宗政濯胜。 宗政长芸勾勾唇,正打算走。 “兄长既来,不如和舍弟对上一局再走。”宗政濯柔和地微笑,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第24章 告知真相 宗政长芸愣了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是她。 她现在女扮男装,宗政濯配合她,喊她为兄长,也是应当。 兄长? 人群中认识她的和不认识她的都有些吃惊,他们转过眼,看看长芸又看看宗政濯,觉得两人在长相上的确有几分相像。 对一局么,宗政长芸已经有一阵子不碰棋了。 “也好。”宗政长芸一掀袍,在石凳上坐下,萧月楚丹立于她左右两侧。 从下第一步棋到全局结束,不消半柱香的时间,长芸便赢了。 宗政濯神色自然,微微一笑,说:“兄长向来聪明,无论是其他还是下棋都做得一样出色,想当年我的围棋启蒙老师亦是兄长。” 宗政长芸还在捡拾棋子,听到他的话,动作微停。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还教过四个弟弟妹妹下围棋,那些年少似乎不甚在意的姊弟感情、宁静童年已经封存在心里好多年,差点都被遗忘了,只有在某一瞬间回想起,竟也会带来悲伤与怅然若失的情感。 她看着宗政濯无力垂下的腿和坐着的不大方便的木质轮椅,眼神深了深。 长芸忽然开口说:“为兄推你到外面聊聊天。” 宗政濯有些惊讶,随即也点了点头。 宗政长芸站在宗政濯身后,给他推着轮椅,她内力浑厚,推起来既轻又稳。 等长芸将他推到了一个静僻的院落才停下来。 院子内种着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掉落已久的银杏叶铺在大地上,显得满地金黄,煞是好看。 宗政濯伸手,接住了一片落叶,他说“皇姐好久没和我这样待过了,现在想来,我们两姐弟能如此平静地处在一块,亦是难能可贵的。” 的确难能可贵,因为生在帝皇家,哪配有什么姐弟情深。 尽管宗政长芸的心向来冷血,但此刻也忍不住问:“你恨吗?恨孤的母妃在你娘怀胎之时,给你娘的药里下了慢性毒,致使你从小体弱。” “我恨过,但皇姐,这是薛贵妃的做法,不关你的事。再说,薛贵妃不过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罢了,她有那万般能力,却没有选择下狠手将我毒死在胎中,已然是手下留情。” 长芸心念一动,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她心中叹息,觉得有一件事是时候告诉他了。 她眉梢微动,眼尾细挑,她问:“那你的腿呢?你知道你的腿是怎么受的伤吗。” 宗政濯的呼吸突然一紧,他有着不好的预感,嘴上却道;“是我自己驾马时,不小心跌断的。” 长芸沉吟片刻,才说“不,不是你自己跌断的,而是那匹马有问题。大皇子在你的马上动了手脚。” 那时候她才年满十五,还未被封为太女。大皇子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长子,储君之位理应非他莫属,于是他在马厩里,给当时受父皇疼爱的六皇子的马下药,马在药效发作的时候失控了,一路疾驰,马背上的宗政濯被甩下马来,摔断了腿。 是大皇兄给马下了药?他为何要这么做?! 一股寒意从宗政濯的脊椎骨蹿到天灵盖,他双唇微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宗政长芸抿抿薄唇,恢复了语气上的平静:“孤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若你不信,可以派人彻查此事。 事已至此,希望你不要太过伤心,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找孤,孤……先走了。”说罢,她握紧拳,转身离开。 这件事她能如此确认,那是因为当时的她就在现场。 她亲眼在马厩外暗处看见大皇子动手,却默不作声。 她知道大皇子定是想谋害谁,但却默默允许了。 成王败寇的道理她再清楚不过,她以为自己能看得很淡。直到她听见了宗政濯坠马的事故。直到她在父皇殿内,看到许久不见,突然要靠轮椅才能行走的宗政濯。她才恍惚的觉得,当时的自己应该要阻止大皇兄的。 在皇家,哪有那么多的意外与事故,养在宫中乖顺多年的马匹怎会突然发疯?这件事的猫腻,父皇又怎会不知? 她猜想父皇派人暗查过,并知道了此事与大皇子有关,却碍于大皇子手握重兵的母族季氏,所以把真相埋了下来。父皇却不再信任他的大儿子了。 于是,大皇子性格败露,二皇子憨厚老实,三皇女性情温顺,四皇女文韬武略,五皇子母族势弱,六皇子双腿残废,七皇子八皇女年龄太小。 半年后,这顶皇位继承人的桂冠便戴在了四皇女的头上。 … … 纹天阁共有三层楼,宗政长芸便去了第三楼,第三楼只有东面一半的区域是开放的,西面区域并不给进入。 以长芸的逻辑来想,好东西都在西面。 宗政长芸留下萧月楚丹两人,自己爬后墙,从西窗溜了进去。 三楼的西边区域里有许多展柜放置着大批珍奇石雕,甚至还摆放着流传百年的无价古籍。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进了国库。 面对满室的华贵展品,宗政长芸也只是淡淡扫过一眼,最终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只因她看到了,普通的红木桌面上,放着书角泛黄的薄薄十二册《姜炎兵法》。 长芸黑沉沉的双眸出现了些光亮。 姜炎是芸神国开国太祖身边的得力武将。他所编写的《姜炎兵法》被奉为兵家经典,历代都有研究。 有人花重金寻它而无果,长芸也以为它早已落灰失传,没想到竟然藏于这纹天阁之上。 她拿起第一册,就倚靠在墙壁,仔细翻阅,文字在书上跳跃,跃上她的指尖,跃入她的脑海,仿佛姜炎就负手立于她身前,谆谆教导她战略运筹、战场机变。 窗外的湛蓝的天渐渐泛红泛橙,朝霞落日,余辉落下,再渐渐的,夜幕降临,直至她察觉书的字已经暗得看不清。 宗政长芸抬起眼来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书她还没看完,这里亦没有蜡烛可以点,冥火灼人却并不明亮,于是她索性手一扫,把桌子上的十二本兵书都卷入怀中,不一会儿长芸就衣摆翻飞,跳西窗离开了。 她走后没多久,精致雕镂的朱红梁柱后走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莫约二十出头,柳眉弯弯,双眸明澈,面容姣好,清逸绝俗。 她看着长芸方才阅书的位置若有所思。 第25章 开除预警 寝室内,宗政祁凛刚洗完澡,上半身还没穿衣服,他的身材劲瘦挺拔,肌肉线条分明,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有些遮眼,明洁的眼瞳还蒙着一层暖和的水雾。俊逸得有点让人移不开双眼。 听到开门声响,他偏过头来。 “你今天去哪儿了?”声音有些低沉。 “藏书阁。”宗政长芸说着,走进来把怀里的十二本书堆床头上。 宗政祁凛看见她抱着书回来也就收起了怀疑,只是感到微微惊讶:“你还会看书?” 他边用毛巾擦拭未干的头发,边走过去看。 这几本书都很…破烂,陈黄泛旧的样子,应是有些年代了,倒是书皮上“姜炎兵法”几个大字用烫金笔墨写得明晃晃的。 宗政祁凛一愣:“你确定这不是你偷来的?” 长芸摇摇头,不屑置辩。 偷?开玩笑,这天下都是她的,何需偷。 宗政祁凛也不甚在意,在他眼里,长芸什么事干不出来? 只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放下书走来,俯弯身子,严肃地凑近她的脸,黑漆的眼睛盛着她的倒影,卖关子般说:“你知道吗?” 长芸看着他放大的俊美脸庞,眉梢细细一挑,示意他赶紧说。 “刘教谕让我们罚站,我们去钓鱼把下课前要回去站着做个样子的事忘了。”宗政祁凛状似遗憾地讲。 “然后呢?”长芸微微偏头,轻笑一声,不以为然。 “然后,刘教谕发现我们没有领罚后勃然大怒,加上有人通风报信,说看见我们在逃课期间钓走了学校河边养的鱼。刘教谕气不过,就向院长投诉,申请开除咱俩的学籍。”他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紧要的事。 鹿白书院,规矩严明,出名的只认死理。她在书院惹了那么多“祸事”,一旦把事情整合着追究起来,宗政长芸很可能会被开除。 这是一件好事。但,父皇那边怎么交代? 长芸摸摸下巴,似乎有在认真思考。 宗政祁凛看她垂着眼帘像是在想什么,心里忽然有几分躁动。 他伸手捏过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撇正,面向着他。 “你是欠揍吗?”宗政长芸冷冰冰地说。 这种似乎带点轻佻意味的举动就没人敢对她做过。这堂弟是脑子被抽了吗,做事越发没有分寸。 “不,我只是在想,退学这事你怎么看?”宗政祁凛撇撇嘴。 “你猜。”长芸说。“还有,”她的手覆上他湿热的胸膛就往外推。“你是个断袖吗,注意点距离行不行。” 本来长芸的手触摸到他肌肤的地方炽热得连心都烫了烫,偏生她加了一句低讽把温度瞬间冷却了下去。 “谁断袖了?就算断袖,对象也不可能是你。”宗政祁凛有些炸毛,遂收回手,站直身子。 “如此便好,毕竟我还有妾室。”宗政长芸一笑了之。 她故意这么说。 宗政祁凛眼里的神色有些看不清道不明。元沄比他大几岁,已然是双十年华了,在芸神国,这个年纪妻妾成群也是正常的现象。 他莫名有点心堵,生出一种他自己也无法分辨的奇异感觉,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宗政长芸拿起剑想到院子后的竹林地练一会。她有每日练武的习惯,若当天不是特别忙碌都会练上一练。 宗政祁凛看见长芸手上那柄七星赤霄剑,眼神又明亮了些许:“好剑,你是去练武吗?” 长芸点头。 “走,我同你切磋切磋。”宗政祁凛想要起身,又被长芸摁回去了。 “不,你好生待着。”长芸说罢,自己往屋外走。 … … 竹林里,只见一人挥剑如舞,利剑如刀风划破翠竹,叶子纷纷落下。她两指合并,在剑身上一抹,熊熊火焰就在上面跃动。横刀向身前一扫,闪电般的剑光伴着烈烈火影将周身的树木粉碎殆尽,亦乃壮观。 在冥火出现的那一刻,宗政长芸的心陡然升起一些烦躁来。 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她的剑转身后一指,快速精准地抵在了来人的心脏处。 “殿下,是我。”萧月轻声道。 宗政长芸遂放下剑。眉宇间还萦绕着一团戾气深重的黑雾。自从她几年前练就了禁术冥火之法,到了动武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嗜血和易怒的情绪。 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乃至情绪上的变化,却不知道冥火影响她的程度之深。 在萧月眼里,修炼冥火之法几乎是在以血养蛊,殿下身上的杀戮之气是越来越重了。 现在殿下还可以控制,但万一呢?会不会有一天殿下会被这可怖的冥火所控制,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狂魔。 “殿下,这冥火不可再炼了。”萧月眉头紧锁,为长芸的身体感到担忧,却说出了长芸不喜欢听的话。 “这是我的决定,你无需干涉。”宗政长芸低吟,眼中的阴鸷血色还未褪尽。 山河未定,居高位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底下又有多少只眼睛在暗处盯着,趁着她踏错一步,推她入万丈冰窟?冥火再禁忌,亦不过是她自保的筹码之一。 “宫中可有什么消息?”她转移话题,问道。 方才萧月回宫了一趟。 “禀殿下,今天朝廷说起了芸神国发兵的事,但圣上没有和大臣们过多讨论,显然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只是近来圣上有些咳嗽气喘,薛贵妃常到他近前照料。 苏太女夫在宫中安分待着,深入简出,云国那边频繁给他送信,想是催促芸神国早日发兵的。 卫侧妃找奴婢问话,问殿下在书院遇着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奴婢简单交代了一番,他说殿下在书院的日子过得有趣,他想来见见殿下。”萧月说。 长芸:“嗯,我知道了。父皇的病情如何?” “太医说圣上的病是疲劳过度、作息不稳引起的,吃易消化的流质饮食,保持充足的睡眠,再服用几味药即可。”萧月说。 长芸点点头,让她下去了。 第26章 锋芒毕露 长芸回到宿舍,屋子很暗,只余一两点小小的烛光,给冰冷的室内装上暖意。宗政祁凛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似乎已然睡着。 她把剑放好,拾整衣物到帘子后边的浴室,浴室有大浴桶,她没用,只拿干净毛巾在刚打来的冷水桶里泡,再拧干毛巾擦拭身体。毛巾贴在肌肤上,把练武时出的汗都擦去,留下一片清爽。 不久她就穿好睡衣出来了,掀开被子上床躺下,正准备休息。 “元沄。” 宗政祁凛的声音不大,但长芸和他只有一床之隔,她听见了。 “怎么?”长芸到晚上也有些乏了,声音都添上几分沙哑,透着一丝疲惫。 “我睡不着。”宗政祁凛翻过身,面向她。 小屁孩睡不着关我什么事。 长芸合上她那昏沉的眼皮,隐约听到宗政祁凛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感受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微陷。 长芸又睁开眼,看到已经躺在她身边的宗政祁凛,脑子瞬间清醒了些。 她真大无语了,他怎么老往她床上爬。 “大晚上的想打架吗?”长芸语气凶狠。她可不会因为他比她小就手下留情。 “不,别动不动就干架。我只是睡不着,想着换个床睡说不定就睡着了。”宗政祁凛无奈望天,噢不,是天花板。 她不在的时候,这两张床都是他的呢,任由他睡。 长芸已经困到懒得和他计较。 “元沄。”宗政祁凛继续说。 “你那妾室漂亮吗。”他感觉这话问出来的时候怪怪的。 他看着她,长芸黑羽般的睫毛直直覆下,脸庞在窗外透过的月光下少了几分棱角,多了几分柔和。她的呼吸极浅,似乎已睡着。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长芸模模糊糊的想这家伙也该到娶妻的年纪了,难免心思浮动。她于朦胧中想起卫澜姬的脸,说:“是挺好看的。” 一句话的声音,轻若羽毛,却挠红了他的心,痒而难受。 他撇过头去,带着莫名焦躁不安的心沉沉入梦。 … …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天空的颜色逐渐变得明亮。初升的太阳为大地披上缕缕霞光。屋子边笼罩着轻纱似的银灰薄雾。 宗政长芸刚从宿舍出来,就看到了许多学生成群结队,如蝗虫过境般匆匆忙忙朝同一方向奔去。 她有几分好奇,遂问身边的宗政珉:“二皇兄,他们是要去哪?” 宗政珉含笑:“皇妹竟不知,今日是院长开讲堂,他们正赶着去抢位置。” 鹿白书院的院长周蔺鹤,长芸亦早有耳闻。 他是当今芸神国受人推崇的文圣。青年时便以广博的智慧闻名于帝京。中年聚徒讲学,办教育活动,曾一度担任总提调官、太师等重要职位。晚年回到鹿白书院,专心致力于教育事业,历时十一年,整理、编写、修订出多本在文人界具有非凡影响力的书集。 今日院长难得上一节公开课,同学们都蜂拥而至。等长芸走进大讲堂的时候已经满堂都是学生了,座位被坐满,还有人自带椅子,过道上也全是人。 所以晚到的长芸自觉站在了讲堂的最后边,心想至少有面墙壁给她靠一下。 讲台上有一名老者,满头银发,身着书院自制款蓝袍,面容既温蕴又肃然,他站在台上还没开始说话就带给人一种尊重并且想要倾听的信任感,此人正是周蔺鹤院长。 他看着底下乌泱泱一片的莘莘学子,微微一笑,开始了今日的讲课。 周蔺鹤院长的课不知有怎样的魔力,连宗政长芸这样一听课就容易犯困的学生都能把他所讲的内容仔细地听进去。 他谈道:“国家利益和国家综合实力是国际关系的两大决定性因素。国与国之间的竞争实质上是综合国力间的竞争。 那么纵观而看,十年前,奇国与允国打了一场整整八年的战,如今陆国与云国的战争亦持续了三年有余,狼烟四起,遍地横尸。 芸神国能在众多国家纷争中安然立足的原因是芸神国的综合国力较强。 但为什么在这么多的国家中,偏偏芸神国能独树一帜呢?” 周蔺鹤向学生们发起提问。 有人持着自己的观点发言:“因为芸神国不轻易发起战争。数年来,盛启国多次侵扰芸神国东北边界,芸神国却因不喜大动干戈,只在东北边界将两国间的矛盾小区域地化解。将大事化为小事,再不断把小事化解,这就有利于芸神国的稳定与发展。” 亦有人另辟蹊径,从另一个角度说:“是因为芸神国国民的精神与物质力量富足。国民的精神富足来源于芸神国悠久的五百年文化史,而国民的物质富足来源于芸神国统治阶级的智慧与万千劳动人民的勤劳。” 他们的发言引起了学生群中的阵阵掌声,周蔺鹤却只是点点头,并未作出评价。 他抬起手,朝着大讲堂绕了半圈,最后看似随意的一指,食指停在了宗政长芸所站的方向。 “最后一排穿墨绿衣袍的这位学生,你也来说说。”周蔺鹤面容和善地看着她,眼尾皱起小褶子。 宗政长芸环顾左右,的确没有第二个穿墨绿衣袍的人了,这才承认被点名回答问题的人是她自己。 她站在原位,将问题认真思索了一番,底下一些学生见她原地不动,还以为她不会作答,在心底偷着乐,等着看她的笑话。 宗政长芸刚来书院没多久,就被同学和老师相继投诉,说她不仅学术不正而且心性顽劣,宿舍斗殴、同窗不睦、不敬师长,一个不落。 按书院的规矩,这孩子是八成要被退学的,但事不目见耳闻,岂可断也欤?周蔺鹤今日便想点她名,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学生。 宗政长芸思索过后,在原地回答:“前面两位学生虽然答得精彩,但却相对主观且不够全面。 芸神国能独树一帜,是因为自身发展足够强大,而这‘自身发展足够强大’是由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甚至地理等方面综合决定的。 在政治制度上,延续百年的科举制度、军功爵位制度,和改革创新的中央与地方制度,都为芸神国打下了良好的制度基础。 在外交与文化上,芸神国的邻国最多却战争最少的原因之一是芸神国国风开放,对外友好,不以自我为中心,亦尊重他国的宗教与文化。甚至在我朝的文人武将中,将近三分之一的都是他国人。 在经济制度上,芸神国实行开放的内外交易制,通过发达的陆运和海运与域外各国进行广泛的商业贸易。在国内,亦鼓励农业、手工业、商业齐头发展、共同繁荣。 在军事领域上,芸神国东有骑东,西有铁西,南有褚南、北有麓北,皇城亦有收编了地方精英、实力强悍的禁卫军,不可谓不强盛。” 说到这里,宗政长芸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觉得芸神国多年未起战事,目前的百万军队显得过多了些,但是否真的冗兵冗费,或许还得看父皇的考量。 第27章 微生泠 周蔺鹤点了点头,面露赞许之意:“是的,这位学生说的话是全面的、客观的。今日我给大家上这一堂课,就是想让你们学会‘居安思危’。我们需要清楚自己为何强大,才能继续将这种强大延续。也只有将这种强大延续,才能在任何情况下不落后于人,不受他国侵犯。” 宗政长芸对国事的分析与评判超出了他的想象,为此周蔺鹤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讲台底下有许多因听过长芸的坏名声而有所偏见的学生,因为她的这番回答而对她有所改观。而那些仇视长芸的人仍旧仇视她。 周蔺鹤继续讲课,却在下课时让长芸留步。 课堂结束,学生们都陆续走了,周蔺鹤走下讲台,一个白衣女子跟在了他身后。 听说院长曾破格收过一个关门女弟子,为此宗政长芸多看了她几眼。 女子一身月牙白素袍没有一丝赘饰,一张瓜子脸,柳眉弯弯,双眸明澈,面容姣好,五官柔和,清冷和温婉相结合。只一眼,便能看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深厚气质来。 从女子的眼神看,她似乎认识她。 宗政长芸以为,周蔺鹤之所以留她下来,是因为刘教谕与她的过节,结果他说的并不是这个,倒有点出乎她所料。 周蔺鹤问:“你为何要拿走纹天阁中的姜炎十二兵书?” 宗政长芸表示认命,她反问:“院长如何得知?”难道昨夜她走后,周蔺鹤去过藏书阁,发现少了几本书? 周蔺鹤笑着摇摇头,说“是我的徒弟,她看见你闯进三楼西阁了。” 院长身边的白衣女子礼貌性的向她颔首。 长芸了然,朝她作揖:“原来你就是微生姑娘,为何当日看见我偷书却并未阻止?” 微生泠微微一笑,便道:“姑娘身为女子却在书院中作男儿打扮,想必是不想让他人认出。姑娘闯西阁,我理应阻止,但见你对那书痴迷,一看便看到天黑,我不免觉着你是真心喜爱这兵书的,故不作打扰,只向老先生通报一声。” 宗政长芸这才有些诧异,她若有目的,惯以男装出行,几乎从未被识破,微生泠与她并无接触,却能一眼识出她的真实性别。 微生泠神态从容,语言平和,加之性格聪慧,善恶分明,倒让宗政长芸生出几分好感来。 长芸对周蔺鹤说“先生莫怪,学生只是觉得兵家奇书,不可只藏匿于阁中落尘落灰,特别是这《姜炎兵法》,姜炎将军将自己丰富的军事生涯经验整理成文字,作书十二册,不就是为了传播与验证吗,或许,他希望《姜炎兵法》可以影响更多人,提高我国的军事水平。所以学生认为姜炎十二兵书要拿在有用之人手里以发挥其最大的作用。” 周蔺鹤淡淡笑了:“所以这十二兵书对你有用?” 宗政长芸为了拿到书,也只能说自己就是那个有用之人,她不作犹豫地说“是的。” “好,那些书,我便赠予你。”周蔺鹤这般说。他愿意相信她一次。 还未等长芸道谢,他继续道:“我觉得你是一个好苗子,想教你一些东西,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学?” 长芸嘴角上扬:“院长会教什么?”。 “你想学什么?”周蔺鹤问。 “我希望能学治国之道。”她说。 院长摸摸他的胡子,满意的笑了笑,说:“那便学治国之道。” 周蔺鹤觉得长芸年轻聪敏,性真可塑,所以愿意给她传道授业解惑,甚至给她布置每日的功课,比如今日温习四书并留下批注,明日学习《群书治要》并写下千字感悟。 这不禁让长芸想起了小时候“三更灯火五更鸡”被严於逼着读书的日子,不过不同往日的是,以往她的学习是被动的,而现在是主动的。 周蔺鹤经常与她讲的一句话就是遇到不理解的地方要多去问他,且要问到明白为止。 太女一入书院就表现为一个厌学的人,但在院长的巧学软磨下她居然会深入学习了。 为了学习治国理政,太女常常到院长的书殿学习,早出晚归都成了常态。她还没留意自己身上的变化,旁人却跌破了眼镜,比如说宗政祁凛,他看见抱着书摸黑回寝室还要点灯做功课的长芸,居然有种雄狮从良的感觉。 而宗政长芸受院长的教导,亦结识了院长的关门弟子微生泠。 微生泠待长芸很好,长芸亦欣赏她的才华,虽然长芸还未曾拜周蔺鹤为师,却觉得微生泠就是她的师姐。于是书殿往来间,两人的关系越走越亲近。 傍晚,天空渐渐地变得深邃,太阳缓缓西落,染尽天边一片橙黄,犹如一块巨大的金色绸缎在空中展开。 微风穿过疏叶,扬起沙沙声,亦吹过长芸的发梢与脸庞,带来一阵微凉。 她眉头微蹙,捧着一本书,在院长书房里席地而坐。 微生泠则拿着羽毛掸,简单清扫着书架上面的尘灰。 宗政长芸翻到三百年前李皇后杀幼帝以窃政权,两百年前宦官吕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史实。 她眉宇一凝,眸光暗有忧虑,不解地问道:“为何历朝都在强调宦官和后宫不能干政,但是没有多少朝代能逃脱这般厄运? 芸神国的李妍、吕郴,前允的赵千,先陆的齐玟等等。宦官和后宫扰乱王朝似乎成了每个国家无法迈过的一道坎。” 微生泠闻言,走过来在长芸身边坐下,将其原因娓娓道来:“宦官和后宫由于有机会接触到权力中心,容易被权力所诱惑,再加上他们往往是皇帝日常生活中所亲近的人,因此能够凭借皇帝的信任以获得参与政治的权力。 为何历朝都在强调这类人不得干政,错误却仍能一犯再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制度的不完善,以及这些规定在实际执行中难以落实。” 长芸仔细听来,却联想到了大皇子宗政宇,宗政宇身为长子,却没能做成皇储,也有一部分原因来自季家,大皇子的母族季氏手握重兵,若他做了皇帝,季家能在芸神国横着走,甚至造就外戚专政的局面。为了确保宗政氏皇脉一族不受威胁地延续下去,玺芸帝不仅不能考虑封大皇子为皇储,而且还得控制、打压季氏。 第28章 雨夜长谈 长芸接着正题,继续问:“那么有哪些法子能避免宦官和后宫干政专权?” 长芸好问,微生泠也乐于解答,她认真想了想,最终归纳出几点:“一,强化皇权地位。皇权是国家的核心,皇帝应积极参与朝政,掌握实权,而不是将权力交给宦官或后宫。 二, 完善制度设计。皇帝可通过亲自定下的制度,有效地解决干政问题。 三,严格选拔和使用宦官。可以像太宗一样,下旨规定宦官的职位不得超过三品,并且不派宦官出使外地。 四,加强教育和道德约束。加强对宦官的教育,提高他们的道德素质,使其忠于国家。 总的来说,防止宦官和后宫专权的发生,应该从制度、规范等多个层面进行综合施策。” 宗政长芸恍然而悟,对微生泠又多了几分佩服,她放下书本,笑说:“微生思维敏捷,说话条理清晰、一针见血,我看都可以出师了。” 微生泠笑着摇摇头说她还有许多要学的。 宗政长芸见她肩上落了些灰尘,自然地伸手帮她拍了拍,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含笑打趣道:“话说回来,若当今太女登基,宦官减少了,局面是否会更可控些?”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生泠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若是太女登基,宦官专权的概率会更小些,但后宫专权的概率也会提高些。” 比如说太女新娶的云国二皇子是。宗政长芸讪讪一笑而过。 天色渐晚,还下起了小雨,长芸似乎并不在意,她和微生泠雨夜长谈,从过去到未来,从自身到国家。两人隔着茶几对坐,窗外是烟雨江南美如画,倒是多了几分意境。 在对话中长芸觉得自己和微生泠的立场一样,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相互理解、相互赏识。 雨越下越大了,雨点成线,雨声喧哗。 宗政长芸的宿舍离这儿远,夜湿路滑,不方便回去,而微生泠的单人间寝室就在这附近,于是长芸索性提议借住微生泠的寝室一晚,微生泠觉得自己无妨,再加上怕她大雨远走夜路不安全,此事也就应下了。 … 外头天色暗沉,雷雨交加,屋里灯火通明、宁和暖色。 宗政祁凛正和谢启、陈秋、石汐三人在侍寝打牌。 “啪!” 对方的一张王牌亮出,宗政祁凛再次受到了创击。 “哈哈哈,祁凛你又输了!”石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必须接受惩罚哦~”陈秋贱兮兮地说。 谢启虽然没说话,但上扬的唇角和手上握着的蠢蠢欲动的毛笔预示着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宗政祁凛抿了抿唇,想要拒绝又没法拒绝,顿生懊恼,最后视死如归般抬起脸来,咬牙切齿般说:“来。” 首先是谢启,他走上前来,在宗政祁凛的左脸庞画上一张古灵精怪的笑脸。 接着是陈秋,他忍着不笑,在宗政祁凛的右半张脸打上一个大圈,再在圈子里涂涂画画,小凛王虽然看不到,但从这直线与波浪线的触感中,他能预想到是一只乌龟。 最后是石汐,他不太会作图,便在宗政祁凛的额头前写字,笔墨差点滴到小凛王的眼睛,他哀叫:“石汐,你能不能靠谱点?!” 最终谢启笑着把镜子递给他看,宗政祁凛伸手接过,一照,差点没认出自己来,镜子中的人左脸一张表情包,右脸一只丑乌龟,头顶四个大字——“游戏黑洞”。 小凛王一摔镜子就拿起桌上毛笔,又怒又笑,想要反击。 他们仨也不想被画脸,嗷嗷叫的满屋子的逃。 宗政祁凛带着势必要动手的决心,一路追赶,小凛王是个练家子的,他们三人只有石汐逃跑速度快些,还多挣扎了半分钟,但最后还是逃不过被脸上打叉的命运。 四人都跑累了、玩累了,纷纷趴倒在椅子上,地板上、卧床边。 石汐低声喘着气,忽然说“要是元沄在就好了,可以镇压住他。” 谢启和陈秋纷纷表示赞同。 宗政祁凛闻言,抬眼看向长芸那张空空的床位,眼底多了几分复杂。 少了那个人的存在他忽然有些不习惯。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她去哪了?他这么想。 … 此时,在微生泠的寝室中,宗政长芸取下白玉发冠,青丝披散于肩,尽管微生泠知道她的女儿身,但她暂时没有摘下易容面具的想法。 在微生泠的寝室是单人间的,不算大亦不算小,房间里的每一处都整理得井然有序,环境干净整洁,仿佛纤尘不染,料想微生泠有每日清扫房间的习惯。 长芸这般想着,却注意到了书桌上点着的油灯。 在古代,因为蜡的制作工艺繁复,蜡烛是比较珍贵的,但鹿白书院属最高学府,规格较高,院中许多地方都点上了白蜡或黄蜡,但在微生泠的寝室,她只见有两处油灯,并未见蜡烛的身影。 油灯比蜡烛便宜,常用的灯油材料有芝麻油和桐油两种。芝麻油,燃烧时无味且少烟,非常洁净。桐油,即油桐树果榨的油,燃烧时产生的黑烟较多,容易把室内物品熏黑。 而长芸看得出,微生泠用的是用芝麻油燃烧的油灯,且油灯的储油区外层有个空心夹层,夹层上方的小口注入了冷水,从而给灯油降温,以减缓灯油的消耗速度。 这是一个常见且巧妙的省油办法,长芸只在用不起蜡烛的阡陌民间见过。 微生泠从外面走来,收了伞,看见长芸穿着单衣坐在她床上看着一个方向出了神,微笑说:“元沄在看什么?天冷夜凉,早些休息,莫着凉了。” “没什么,在等你睡觉呢。”长芸回过神来,神情恢复如常。 微生泠的寝室只有一张床,两个女孩一起睡倒也没什么。 “不用等我的。”微生泠温声说,她轻轻地灭了灯,脱掉外套就上床。 微生泠不仅平日端庄有礼、房间干净井然,连睡觉都是正躺而睡,两手相叠落于腹前的。 长芸躺在她身边,忽然又想起了那盏油灯。 鹿白书院虽说不允许学生展露身份,但想进鹿白书院,本身就有很高的门第门槛,在大多数人都用蜡烛,而微生泠却只用油灯的现象下,长芸有些好奇微生泠知悭识俭的原因,并进一步想了解她的过往。 于是她说:“微生。” “嗯?” “我留意了你桌上的油灯,你曾在农村住过吗?”宗政长芸选择换一种法子问。 第29章 敞开心扉 微生泠略感惊讶,偏头看了看她。 但是她没有丝毫羞愧之意,反而很坦然地说:“没想到元沄观察东西如此细致入微。我小时候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农村居住过,或许你会有所疑惑,但我这个故事有点长,你愿意听吗?” 长芸的声音有些沙哑:“嗯,你说,我正想听。” 微生泠笑了,她看着眼前的玉桂轻纱床帘子,回忆慢慢涌现,她将她的过去娓娓道来:“ 我啊,小时候家里穷,晚上想读书又点不起灯,我就经常捧着书到邻居家的屋外蹲着,借他家的灯光来读书。 看书是我唯一的乐趣,于是我常常向别人借书,在归还之前把书完整的抄下来,以便有了自己的“书”,可以日日翻看。 十七岁那年,我也想过自己或许能通过科举考试改变命运,但是妹妹的一场大病,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她的病治了两年仍不见好,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上有父母要赡养,下有妹妹要办葬礼买棺材,没钱办葬礼更没钱参加科举考试的我也曾向现实低头,准备让媒婆说亲,想着找户好人家嫁了来解决现有的困状。 但有一天,我在路边碰到了一个姑娘和她的三两丫鬟被劫匪骚扰,我急中生智,将自己伪装成衙门的官,严肃地说了些适宜的话,劫匪们对我的身份有所忌惮,也就逃走了。 那姑娘得救后很感谢我,亦告诉了我原委,我才知道她是从京城来这儿探亲的,到了这里既听不懂当地方言又人生地不熟才迷了路,还被劫匪盯上。 姑娘迷路了,我便带她回到她亲戚家的府邸。她把被救的事告诉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对我亦是感激,他知道了我目前的困境后,赠给了我一袋银子。 我却觉得救人是应该的,这钱不能收下。那姑娘万般无奈,最终松口说这钱我得拿着,若觉得不心安,就做她两个月的贴身丫鬟。不知为何,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下了,我答应了她的提议。 于是这般,我用一部分钱安置了妹妹的尸身,剩下的钱交给了父亲和母亲,自己则随那姑娘探完亲回京了。 姑娘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有一天,她哭着和我说不想去上学,但她的父母逼着要她去读书。 我正想怎么劝慰她,她陡然看着我说平日见我爱读书,加上我与她年龄相仿,想要与我互调身份,她去表姐家避避风,我来替她去上学。我欲想拒绝,但在她的千百次恳求下,我……终是答应了。 就这样,机缘巧合之下,我拿着不属于我的入学批准书,来到了鹿白书院,真正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学术的殿堂”。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终是被姑娘家里的人发现了,她的母亲来到书院里闹,书院亦知道了此事。 我本是要被开除的,顶着不属于我的身份,在鹿白书院学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然很知足。却不曾想,老先生惜才,为了给我继续上学的机会,特地收我为弟子。 我很感谢那位姑娘、那姑娘的父亲以及院长,因为他们,我很幸运地走到了今日。 你可能会疑惑书院的学生每月都可以到日务处领蜡烛,但我为何只用灯油。可能是因为我习惯了,觉得蜡烛珍稀,用多了会显得铺张浪费,平日节俭些亦是一种美德。” 宗政长芸仔仔细细听着,好似能看见微生泠借光读书时的认真与刻苦,失去妹妹时的丧气与悲伤,勇敢救人时的机智与坚毅。 这个零的女子,要耗费多少力气才能触及她理想的天地,又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成就了如今站在人前,陌上如玉、万事从容的自己。 长芸深邃的双眸多了几分明净,她放轻了声音,说:“像微生这般的人我亦是第一次遇见。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但不论如何,结果是好的。你说你曾有科举的愿望,将来呢,会去实现它吗?” 黑暗中,长芸看不清微生泠的表情,却看见了一两滴水光在隐隐闪烁,随后,她听到了她温柔而坚定的回答: “会的,我会的。” … … 中午时分,天空中的太阳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高悬在蔚蓝的天幕上。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撒布大地,带来一片温暖的光明。万物在这灿烂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远处的山峦在阳光的照耀下,轮廓分明,更显壮丽。 宗政长芸在自制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手里拿着一本院长推荐看的书。 宗政祁凛则在一旁吃面,蒜蓉混合辣油的浓郁香味弥漫整个宿舍。 “你要吃就滚出去吃,别落得这里一股味道。”长芸的声音懒懒的,却带着不容置辩的语气。 宗政祁凛勾了勾唇,还将碗递过来了些,有几分故意的说:“味道还行,你要尝吗?” 还没等长芸说话,门外突然有一道人影风一般的速度闯入并扑到她的怀里。 长芸也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书从掌边滑落,又因为没坐稳,后脑勺磕碰到躺椅板上,撞得有些疼,她顿时发怒,把来人踹到脚下。 “公子~”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那脚边的人抬起脸来,一双深蓝的含笑眼无笑,覆着一层莹莹薄雾,秀眉微蹙,朱唇轻颤,透出万般伤心与委屈,他正穿着枫红宽袖裙裾跪在她跟前。 原来是一身女装打扮的卫澜姬。 “你怎么来了?”长芸扶额。 “妾身想念公子,便来了。”卫澜姬说。 他知道长芸在书院里女扮男装,所以自己也故意穿了一身女袍,在他本身就美得雄雌莫辨的脸上稍微打了些腮粉,便以学生家属探望学生的理由进了书院。 卫澜姬的身后跟着他的仆从,他从仆从手上接过精美的红棕木食盒,打开是各色精致的糕点,糕点色香味俱全,有粉色的樱花形桃酥、黄色的杏叶形鱼饺、朱色的红枫形软糕等等。 卫澜姬在长芸耳边轻声说:“这是臣妾命宫中尚食新做的,殿下快尝尝。” 宗政祁凛看见他们两人耳鬓厮磨的亲密模样,脸色很不好看。 第30章 浓郁的火药味 糕点的款式新颖,小巧玲珑,很是讨喜。长芸眼睛亮了亮,捻起一块青绿色的吃,眼眸满意的弯了弯。 吃完一个后就没有再吃了,她伸手往地上一捞,又把书拿回手上。 卫澜姬看得出来她是爱吃的,但却从不多吃。他心中低叹,复又拿起紫色的一个递到她唇边,说“公子再尝尝这个,妾身自觉味道最好,是百果芋香味的。” 糕点既送到了嘴边,长芸听取他意见,咬了一半,觉得味道还不错,又把剩下半边吃入腹中。 宗政祁凛的神情阴郁:“元沄,这就是你的侧室?” 长芸还没回答,卫澜姬就回过头来睨他一眼,带着几分挑衅地说:“是又怎样。” 谁问他了?宗政祁凛更不爽了。 “公子还未用午餐,妾身去准备,公子想吃什么?”卫澜姬一声声公子的唤,倒是顺口得很。 长芸在书院其实对充腹之物无甚要求,但见卫澜姬今日表现欲有些强,索性说道:“我想吃——你。” 卫澜姬先是一怔,转而媚态横生的一笑,笑声如银铃般动听,他说:“殿下就爱拿妾身开玩笑,不过……妾身真想把话当真了。” 他一只手握起长芸的纤纤玉指,另一只手正准备轻褪罗裳。 宗政祁凛忍无可忍,走过来用力摁住了卫澜姬不安分的手,他朝着卫澜姬竖眉冷对,说话的语气加重:“本王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 卫澜姬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看,两人彼此仇视的眼睛似要撞出火花来。 卫澜姬内心os: 宗政祁凛算是老几,敢说他的不是。数日不见,他都和殿下同寝而居了,是不是再过几日他就爬上殿下的床了?真是居心叵测呐。 宗政祁凛内心os: 要说元沄的妾是那些正门的大家闺秀,他认了。但这人就是个妖艳贱货,只会卖弄姿色、不择手段地蛊惑人心,以便得到他想要的。这种妾绝对留不得! 面对两人的“刀锋相见”,宗政长芸选择无视他们的争执,起身换个地方坐。 中午卫澜姬命人给长芸备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长芸在桌前坐下,卫澜姬俯身帮她备置碗筷。 宗政祁凛也故意坐了下来。 卫澜姬挑眉,出言咄咄逼人:“某人喜欢不请自来,脸皮实在厚比城墙。” 宗政祁凛:“这是我的寝室,归根到底,你是客我是主,我爱坐哪就坐哪,哪轮得到你一外人在这阴阳怪气?” “说我阴阳怪气?呵,你这叫花子也配上桌吗?连点菜都吃不起,可别蹭脏了这椅子。”卫澜姬万般嫌弃的说。 眼看着宗政祁凛还要回战,长芸狠摔筷子,冷声说:“都给我闭嘴!” 筷子落地,力气之重,将地板都撞出了凹陷。 两人被唬住了,顿时消了音,长芸这才耳根子清静,拿了双新筷子继续吃饭。 卫澜姬怕惹她生气,不敢作声,只给她夹了一片鲜甜的梅花肉,长芸吃过,只觉口感软嫩,胃口渐舒。 宗政祁凛也给她勺了一羹罗宋豆腐,长芸心里不喜,却懒于言露。卫澜姬在心里冷笑,宗政祁凛勺的是殿下素日不爱吃的。 午饭吃完后,在饭桌上,卫澜姬还不嫌事大般说着:“殿下,妾身怕你夜深无人照顾,妾身想陪殿下在这儿住下。” 长芸唇角有些抽搐,她夜深需要人照顾吗。 宗政祁凛拳头上的青筋都突起了,他很久没有这般生气过:“真不要脸!” 长芸镇静地拿起纸巾擦擦嘴巴。 看着他俩之间的火药味,觉得卫澜姬若要在这里住下,宗政祁凛非得把屋顶掀了不可。 她的手搭上小凛王的肩膀,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留他下来的,你还小,未娶妻妾,作为室友,我不该带坏你。” 宗政祁凛一噎,正想辩驳。长芸便抓住卫澜姬的手臂,拉他出去了。 长芸把他带到屋外便放开了手,邪意凛然的双眸细细一挑,语气低沉:“你现在见我也见过了,玩闹也闹过了,我派楚丹送你回去罢。” 卫澜姬了然,今日他来除了给殿下送吃的之外,就是在和宗政祁凛叫板。扰了殿下的清静,殿下定然会生他的气。 卫澜姬扯扯长芸的衣袖以表示弱,他说:“不要,殿下,臣妾今日找你还有一事。” 长芸一侧的眉峰挑高,示意他继续讲。 “不日后便是圣上的生辰了,臣妾想陪殿下逛市集,殿下可看看有什么可送的,以作圣上的生辰礼。”卫澜姬眨了眨眼,浓而纤长的睫毛像翅膀一般扇动,勾起的唇角弧形恰到好处,多了几分灵动明丽。 他若不说,长芸都快忘了。父皇卧病榻已有一段时日,这次的生辰宴对病情稍好了些的父皇而言,应当是很重要的。 她也还没准备礼物,不妨接受卫澜姬的建议,到市集里逛上一逛。 于是宗政长芸点点头,应允了。 卫澜姬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 今日的街市热闹非凡。 长芸和卫澜姬还未下马车就听到车外一片烟火喧哗。 他们走下车去,一路看见。 有的院子门前摆上时令瓜果,朝天拜祭。 树上挂满了写字祈愿求好姻缘的红纸条。 桥头栏杆上扎着五色彩线制成的花装饰。 一派热闹而有风俗情味的景象感染了长芸,她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卫澜面容璀然,道:“今天是七夕节。” 长芸看见家家户户的铺子摆出来买卖的东西——有花灯、宫灯、花果、插花、刺绣、糖艺以及文房四宝,多式多样、数不胜数。倒也颇为有趣。 忽然一个小童脆嫩的声音朝他们吆喝着:“公子小姐,买一对同心锁,心心相印,永结同心。” 卫澜姬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桌上的各色同心锁,其中有一对是青铜色的,底面是藤蔓印花纹,上边活灵活现地雕刻着鸳鸯和雎鸠,纹路细腻,形状别致。 长芸往前走了几步,发觉卫澜姬没有追上来便回头看他。 卫澜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多瞧了几眼那对锁,抬腿就回长芸身边去。 长芸和他并肩走着,街市热闹、商品多样,不过长芸并没有找到适合送父皇的生辰礼物。 她记得去年自己是送了一整箱的西域特酿白兰品酒,但如今父皇身子有恙,不可喝酒。 于是转念一想,长芸去了京城名声最旺、口碑最好的弥济铺,弥济铺是一家百年字号的药铺子,来往的客人众多。 第31章 七夕佳节 宗政长芸径直走到柜台前,问掌柜调养身子、活络气血用什么药好。 掌柜说:“若说调养身子、活络气血,我们药铺的确有相配的药,但现在店面上的药 药效一般。医圣新研制的最好的一瓶药被拿去今晚七夕活动拍卖场拍卖了。 你们现在赶过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况且价格昂贵,普通人买不起。只因这药的药材和制作过程很不一般,光是这挑选的药材就多达一百多种……” 还没等掌柜把话说完,长芸将一锭银子放柜桌上就迈步往外走。 卫澜姬跟掌柜解释:“收着,谢掌柜坦言相告。”就跟着长芸一溜烟走了。 … 拍卖会选在七夕日举行,可想而知是非常热烈的。 宗政长芸登记入场后就看到了场中央的展柜里放置着一只玉碧药瓶。 这件药品的拍卖流程已接近尾声,看着已经无人继续加价的场景,拍卖师朝众客喊道: “一百两银子两次。” “一百两银子最后一次。” 长芸举起手牌,不作犹豫地加价:“一百二十两。” 半路杀出一匹黑马,众人一片哗然,好奇的人纷纷往后看,只见原来是一个年轻英俏儿郎和他身后的美人。 有人的目光在卫澜姬身上打量了半晌,青丝披肩、朱色罗裳,明艳佳人,遂有些了然的模样收回目光。 “一百二十两一次” “一百二十两两次” “一百二十两最后一次” 拍卖师最终敲锤:“成交” 长芸正觉得现场氛围有几分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跟着领头的工作人员进入后台交钱。 拍卖师将玉碧药瓶递给她,顺带一张使用说明书,还笑说了声:“祝你们俩爱河永浴,百年好合。” 长芸顿感不妙,打开说明书看,脸色有些青白,眉头突突作响。 卫澜姬好奇也过来看了,顿然失笑。 纸上所显的药品说明是—— 名称:玉露娇 功效:产生和增强性欲望,使性冲动更加强烈从而更加完美。可以帮助催情、增强性能力,无副作用。 底下还写有不甚隐晦的使用方法步骤。 原来这次拍卖的物品中有两个药物会被拍卖,一瓶是这玉露娇,另一瓶才是弥济铺的养生药。 长芸知道自己买错东西后,面无表情的把药瓶推给了卫澜姬,没好气的说:“你是那玉露娇吗?”,转身就回拍卖现场。 若长芸今日没有乔装打扮一番,只怕又要被朝上某些老不死的弹劾她身为皇太女,带着妖姬,招摇过市,当众高价竞拍春药,骄奢淫逸,败坏风俗了。 药瓶推给他的动作很随意,卫澜姬及时接住,药才不至于摔地上。 他唇角勾起,笑眼弯弯,跟上长芸。 宗政长芸回到现场,不受这个小曲折的影响,一路劈关斩将般把价格越抬越高,最后以高出对手五十两的差距,毫无悬念的拿下了弥济养生药。 … 走出拍卖厅,路过一楼馆,一个衣上有风尘的说书人正站在桌案前。在众人的围观下,折骨扇往桌面一敲,便开始有声有色地说起七夕的故事: “在晴朗的夏秋之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银河横贯南北。银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 世间无数的有情男女都会在七夕夜晚对着星空向织女祈祷自己的姻缘美满……” 返程的路上又走到了那一家卖同心锁的铺子,卫澜姬发觉自己还是很想买。但自己买就没了意义,又误于同心锁的寓意,不知殿下会怎么看。 “娘子,让你的夫君给你买一对。”这时那个机灵讨巧的孩子又朝他们喊着,他的眼睛雪亮,炯炯有神。 卫澜姬听这称呼,心念一动,在衫袖下的拳头轻轻握了握。 宗政长芸终是走了过来,她低头,呼吸无意间撩过卫澜姬的耳廓,惹得他的心中激起一片涟漪。 “有想买的吗?”长芸低声问。 卫澜姬指了指青铜色的那对,回看着她,笑容灿烂:“公子,妾身喜欢这个。” 长芸便付钱买下了。 这是殿下在七夕节第一次给他送礼物。 卫澜姬看着摊开的手掌上躺着的两把同心锁,心里多了几分感动。他亲了亲长芸的侧脸,以表心中的欢喜。 两人继续在路上走着。 一个稳重厚实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方宁静:“太女殿下。” 宗政长芸回头。 见来人竟是穿着一身官服的楚穆。 楚穆正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作揖。 “楚侍郎。”长芸扬起唇角,伸手抚抬他的手臂,示意无需多礼。 “楚大人。”卫澜姬亦朝他微微欠身,声音有温度,心却是冷的。 楚穆用了四年的时间,早已从正四品的沧平郡守跃升为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楚穆点点头,以示对卫澜姬的回应。 四年前,他就觉得卫澜姬不论容貌举止都是他所找的男子中最出众的。只是卫澜姬对同侪下手狠辣,他走后,楚穆在他房中找到了那具尸体,尸体脸上的狰狞与惊恐郡守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不料卫澜姬这般执拗荼毒的性子竟能被太女看中,他被收入东宫便一步步往上爬,竟也成了太女侧妃。 太女能看得上这样的人,或许是因为——太女也是这样的人。冷硬无情、决绝野心、杀意果断,也……善于伪装。 “楚侍郎是陪夫人来参加这七夕游会的?”长芸问。 “殿下言笑,臣只是刚办完公事,正欲回府恰好路过。”楚穆和长芸边走边道。 “但,殿下,臣有一事相告。”楚穆说罢,眼睛撇向卫澜姬。 卫澜姬秀眉紧蹙,但也明白事理,故不作纠缠:“臣妾暂行告退。” 长芸颔首,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 “何事?说来听听。” “臣斗胆微言,陛下欲生辰宴后第二日派骠骑将军领兵援助云国。”楚穆以极低的声音说着。 “前夜,我跟着户部尚书入殿,准备禀述生辰宴的诸般事宜,正巧看到骠骑将军从陛下殿内出来。我与骠骑将军有些旧交情,事后便委婉地问出此事来。” 长芸脚步一顿。 第32章 血月之夜! 楚穆自她四年前举荐进京为官后为避党羽之嫌,再没和她有过多的交集。但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官署职务上,他都隐隐帮着以薛右相为首的太女党,极其细微隐晦的暗中相助,玺芸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遂不关注,其他皇子党派的人也察觉不出来。此刻太女却看得更清晰了。 楚侍郎此举是要向她表诚心。 这个消息来得及时,确实是她所需要的。 楚侍郎此刻低垂着眼睑走路,不再说话。 其实,众皇子皇女之间,最有上位者心性的,最受圣上偏袒的,甚至武力最强的,都是太女长芸。这阵子圣上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朝堂上有多少人的心思在蠢蠢欲动,他觉得这时候有必要向太女表明立场。 “楚侍郎,四年前,孤觉得你是一个能人,愿遂你心愿,让你这只大鹏能在更广阔的天地畅游。四年后,孤觉得你是一个正确且聪明的人,是非分明,阳谋遁形。”太女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谢殿下夸奖。臣只是觉得皇储之位殿下不仅要坐稳,还要以压倒性的强大驾驭好,才能避免历来皇储之争所牵引的朝廷动荡、山河不安。所以,臣愿以己微薄之能,助殿下一臂之力。”楚侍郎发自肺腑的声音坚如磐石。 几年不见,楚侍郎的为人处事是愈发的不骄不躁了,从长芸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的每一步都做得很好、走得很稳,纵然长芸有着不信任任何一人的凛冽霜心,此刻也因为他的这一番话,愿意承他的意。 “楚侍郎有心,孤懂你的意向。今日的情,孤领了。希望你能在明面上继续保持中立,若有事急,孤需要你的帮助。”长芸收起一贯散淡的漠然神态,语气凝重地说着。她的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似是要委以重任。 “是,幸得殿下信任,臣会的。”楚侍郎郑重的向她行礼。 … 萧月楚丹站在马车前等候。 “你说这楚侍郎在和殿下谈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来。”楚丹无聊地擦拭自己的剑,把剑擦得铮亮铮亮。 萧月双手环胸,摇了摇头。 最先看到长芸身影的卫澜姬眸光微闪,迎上前去。萧月和楚丹这才见自家主子回来了。 “殿下。”卫澜姬向前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劲——长芸此时的脸苍白而毫无血气的。 “殿下,你怎么了?可是那楚侍郎说了冲撞你的话?”卫澜姬沉声问,眼尾闪过一线杀意。 但他仔细回想方才两人对话间的一举一动,似乎并无不妥。 宗政长芸唇色发白,她摇了摇头,走上马车的台阶,却因一步没踩稳,身子直往一边倒,卫澜姬急忙扶住了她。 长芸的意识有几分涣散,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隐隐发热,连呼吸都要被窒住,突如其来的灼烈之痛,令她身子一震,喉咙一瞬腥甜,压弯了腰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卫澜姬脸色一变,立即想到了什么,蓦然抬头看天,天空云雾渐散,竟露出一轮鬼魅如魔的暗红色圆月。 七夕之夜竟出现了血月! 殿下平素修炼的禁术冥火会在血月之夜反噬其身。 “立即回宫!”长芸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嗜血的眼神透着无尽森冷。 她推开卫澜姬,自己走进车厢。卫澜姬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想要跟上却被萧月楚丹拦下:“卫侧妃,请乘坐后面的马车。” “放我过去,我要照顾殿下。”卫澜姬握了握拳,冷声说。 萧月楚丹却不作一丝一毫的退让。 马车内垂帘间传来长芸深重的威逼声:“胡闹。你来作什么,当祭品吗?” 卫澜姬听出她语气中夹杂的怒意,想必她还在忍受着疼痛。 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惹她不快的。 卫澜姬抿紧唇角,立即转身向后面的马车走去。 长芸感受到体内隐约某处脆裂的声响,冥火似在她血液里逆行流淌,万般强烈地牵引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一辆玄顶沉檀马车急急地抵达东宫,长芸撩起幕帘,后颈上迸起的根根青筋藏匿于衣领之下,她下了车,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殿内,萧月和楚丹尾随,厚重的殿门合闭。 长芸站到高架前,楚丹抹去眼泪和萧月相互配合,像往常一般,用特制的刚韧绳索将她的双手和双脚紧紧固定在高架上。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殿下疼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就一定会杀人,或是自残。 每当血月之夜,长芸就会把自己囚锢在昏暗的宫殿内,尽管疼痛欲死,仍然独自承受。 因长芸下了“所有人不得入内”的命令,几位士兵重兵把守,在门外守着。 卫澜姬进不去,只能在殿外等候。泪水打湿衣襟,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萧月和楚丹已退至远处,长芸的四肢被禁锢,她额间的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紊乱,身体蜷缩成弓形,像是在试图减轻那股钻心的烧灼之疼。她的嘴唇死死地抿着,仿佛在努力抑制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痛苦呻吟。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她的苦痛而凝固,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缓慢。 这次的血月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直到乌云渐渐消散,月亮的颜色由红转白后,卫澜姬拽过一位士兵的衣领,硬声说:“现在本侧妃可以进去了?” 几个士兵相互对看一眼,最终还是放下了兵器,让出路来。 卫澜姬推门而入,此时的他没有闹腾,显得很安静。 偌大的主卧只点了几根蜡烛,光线昏暗。 他看着长芸四肢被固定,头微微低着,几缕发丝凌乱垂下,亦遮不住她苍白的脸色、血红的眼睛、嘴角的血痕以及脖颈上的青筋,他心如刀割。 卫澜姬踮起脚仰首,闭上眼,以极其虔诚的姿态亲吻了长芸,但只是嘴唇相贴,再不作别的,他的泪水滑落她的唇角,微咸。 片刻后,卫澜姬依依不舍放下。 沉默半晌,长芸说了一句话:“澜姬,你动情了。” 她的声音没有什么力气却低沉而清晰。 听得卫澜姬心跳漏了一拍。 第33章 皇家狩猎场 长芸被萧月楚丹松开了所有扣锁,双脚落地,她的手脚都在刚刚的剧烈疼痛中勒出了刺目的红痕。 她黑发披散,身上血迹斑斑,五官立体如雕琢,宛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女阎王。 “情这一字犹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不可较真。”她低声沉吟。 卫澜姬未有说话,他轻轻地牵过长芸的臂弯,引导她在座位上坐下,长芸没有拒绝。他接过萧月手上的药膏,跪着给殿下上药、包扎,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入微,小心翼翼。殷红的血淌流在细白的手上,看得卫澜姬的心也被揪得生痛。 “殿下说的是。若殿下不信情,便当臣妾这是忠。”卫澜姬笑笑,看不清神色。 众人怕她,畏她,厌她,敬她,他却爱她。 但她不信爱。 他跟在她身边多年,他们之间也远远隔着一条河,这是殿下给所有她的妻妾既定的距离。他遥遥相望陪伴了她许久,现如今她能允许他乘着竹筏向她缓缓靠近,生出和别人都不一般的近距离来,已是莫大的幸运。 卫澜姬睫毛半掩,唇角微扬,说:“臣妾原本无权无势、无依无傍,现有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臣妾当这侧妃之位便是同殿下真正地站在了一块,现在臣妾能在这吃人的皇宫中安然无恙甚至悠然自在,都仰仗于殿下的强大。 而殿下的强大却是有代价有条件的,是苦读艰涩兵书政书的日日夜夜,是练这冥火之术的焚骨之痛,是听令于圣上接受联姻的附加值。殿下给臣妾庇护,臣妾当以忠诚回报之。” 长芸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会,他的眼里蒙着薄雾,眼睫如冰霜,看着她的眼睛却清透明亮、坚定不渝。 长芸眯眯眼,觉得累了,遂不再多想。 卫澜姬轻轻给她换了身衣服,服侍她睡下。劫难过后长芸甚是疲惫,躺在床上就睡熟了,一贯冷傲的脸庞此刻只剩宁和与美好。 卫澜姬跪在榻前,将她落于前额的发丝撩至耳侧,心底有着无限的爱恋与疼惜,但他知道若将心意说出,殿下就会把他赶出宫去。 最终,无尽的缠绵与悱恻只能化作一个落在她发间的唇印,既深沉又庄重。 他起身离开了,长芸的眼睫却轻轻动了动。 … 玺芸帝近日来病情好了些,老人家喜欢热闹,于是将畋猎放到了生辰晚宴前。这是玺芸帝时隔多年再次举行皇家官办的畋猎活动。 一时之间,京城几乎稍有名望的王公贵族、高门大户都想来参加这场皇家的盛会。 从古至今,畋猎一直是皇帝们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也是展现皇帝荣耀和威严的重要场合。 男子们多参与了这次畋猎,少量的男子留于雅林,作那曲水流觞的风雅趣事,女子们较多留在了雅林听曲聊天,品茶作画,也有少数女子穿上戎装,骑上骏马,赶往那畋猎场。 大多数男子热衷于畋猎,他们穿上英姿飒爽的猎装,手持弓箭,驰骋在广阔的原野上,寻找着那些隐藏在丛林之中的猎物。他们眼神坚毅,动作矫健,每一场射击都带着力量和决心。这是他们的世界,充满了挑战和刺激,让他们兴致盎然、热血沸腾。 然而,并非所有的男子都喜欢这样激烈的活动。有一些人选择留在雅林,他们在那里举行曲水流觞的活动,还伴有诗文、绘画、书法等艺术作品的创作。 与此同时,大部分的女子选择了留在雅林,她们在那里听着悠扬的乐曲,聊着八卦与家常,品味着上佳的香茶,欣赏周围的景色,享受着这份自在和舒适。她们的笑声和谈话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到一派安宁与美好。 但是,也有一些女子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她们穿上了猎装,骑上了骏马,向着畋猎场奔去。她们鲜衣怒马、风采飞扬,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男子。 “你要来便来,为何偏要带上我来?”宗政祁凛双手环胸,在崎亲王身后走着。 “带你过来接触一下你现在以及未来都需要接触的场合,别成天想着往家外跑,到外边胡作非为。”宗政崎说。 宗政祁凛嘴角向下撇,低头踢开一个石子。 石子一路向前滚滚尘尘,落到了一双绣着淡蓝色牡丹的黑色靴子边停下。 “祁凛?”那双靴子的主人喊。 宗政祁凛抬头,眼神一亮,原来是穿着一身蓝色锦袍的陈秋。 “你怎么在这,我记得你不爱来这种场合的……崎叔好。”陈秋看到崎亲王后,朝他礼貌作礼。 崎亲王认得陈秋,他是户部尚书之子,于是说:“无碍,你们聊会,我有事先走了。” 等崎亲王离开后,陈秋拉过宗政祁凛说:“你是被你父王逼着来的,哎呀,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就会管得严些,不过没事,石汐今天也在,我们一块玩。” 宗政祁凛开个玩笑说:“我和你做结拜兄弟,那我爹就不只我一个儿子了,我也不止有一个爹了。” “哈哈,你这是什么脑洞。”陈秋笑道。 “话说回来,你有看到元沄吗?”宗政祁凛偏过头问。 “没见着,这皇家狩猎也不是全京城的人都会来,元沄不一定在。”陈秋说。 宗政祁凛还想说什么,眼睛一瞥,无意间看到一个不远处骑着黑马穿着墨绿长袍的熟悉身影。 他眸光微闪,用手肘撞了撞陈秋,说:“你看,那人是不是元沄?” “有点远看不清,不过是有几分像。”陈秋观那动作与身形,这般说着。 在他的说话间,宗政祁凛已骑上了他的马,喊道:“你的马借我一用”,一扬缰绳,马便立即向前飞驰,烈烈似风前行,所踏之地扬起片片滚尘。 陈秋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摇头:“哎呀这小子,怎么遇到元沄的事就这么鲁莽呢。” 第34章 早有蓄谋 宗政祁凛骑马追了过去,他伸手欲想拍她的肩膀,她似乎提前预知一般,反应很快,她的手向后一伸,抓住了他的手,弯身移肩,狠狠一掼。 一下子,宗政祁凛竟然被她掼得飞起,半空中衣袍翻飞,他一阵天旋地转后,控制身子,稳稳落于地上。 宗政祁凛抬头,这才看清了那坐于马上的竟是一位女子。 红玉板指,手执缰绳,一身朗气,半垂眼皮,一双眼睛冷冷睨着他,瞳仁黑湛湛的,深若寒潭,绣金青龙盘踞于绿袍之上。 原来是皇太女。 宗政祁凛惊讶之余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楚丹厉声一喝:“小凛王,你冲撞了太女,还不赶快道歉?” 长芸眼尾细细一挑,目光在他的身上流转,好像是在打量自己这个多年不见的堂弟。 “参见太女殿下,殿下请恕罪,只不过是殿下有点像我的一位朋友,我认错罢了。”宗政祁凛向她拱手。 “哦?与孤相像?有缘可否一见。”宗政长芸挑眉一笑,打趣道说。 宗政祁凛看着她,又想起了元沄,忽然有些恍惚,他说:“或许会的。” 太女带给他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具体是怎样的他也说不清道不明,于是他把疑惑藏于心里,看着太女骑马离开了。 等走远了,楚丹才没忍住问长芸:“殿下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与那小凛王装作不认识。” 长芸淡淡地说:“太女暗卫有报,崎亲王和大皇子暗里走得有些近,孤不信任崎亲王,故不完全信任小凛王。他的立场与孤的立场是对立还是统一,暂且未知,所以我不愿以太女的身份与他有过多的交情。” … 皇家猎场曦苑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占地规模大,且环境形态野生。 一声锣鼓下,猎场上,由众多贵族和朝臣组成的人群驾着马,围成了一个巨大矩形。全场陷入一片肃穆的寂静。 玺芸帝身着华贵的狩猎装束,骑着马立于人群围成的矩形中央。他手持一把象征着皇家权威的金色宝箭,紧握弓弦,缓缓地将其拉满,旋即松开紧绷的弦,金色宝箭如同流星般划破天空,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头雄壮的鹿。鹿应声倒下,成为了狩猎仪式的开端。 就在这时,一位礼官高声宣布:“狩猎开始!” 只一句话,瞬间点燃了所有在场人的热情,猎犬们兴奋地吠叫着,一场盛大的皇家狩猎活动就此拉开序幕。 众豪情男儿女儿迫不及待地一扬马鞭纵马驰骋了,纷纷想要追逐一个象征荣耀的狩猎榜名次。 皇家狩猎场曦苑历年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以狩猎者所狩猎物的数量以及凶猛程度而作排名。排名前十者,将会光荣登榜,不仅会刻名于曦苑门前,还能得到皇帝的奖赏。 而这分数评判示为—依据猎物的凶猛程度划分猎物共有三等。 上等为雄狮、猛虎、雷豹、大雕等大型强悍野禽。 中等为麋鹿、犀牛、羚羊、猞猁等中型捕猎难度一般的动物。 下等为野兔、灵猫、鼬鼠、袋鼠等捕猎难度较低的生物。 一只上等猎物得三分,一只中等猎物得两分,一只下等猎物得一分。 而此时,当他人都在追逐猎物的时候,太女还在原地不动。 大皇子宗政宇骑着马来到她身边,挂着他惯有的“亲切”笑容,问:“皇妹在想何事,怎么不和他们一块去玩。” 宗政长芸笑笑,不作回答,她转眼看到了宗政宇身边的季琛,眸光中闪过一线不易让人察觉的警惕与戒备。 季琛的年龄已将近四十,长着一张十分标准的国字脸,颧骨微高,五官锋利,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带着天生的凛然与冷肃。 此刻他身穿银色硬鳞铠甲,坐于黑棕色英马背上。面容刚毅,身材魁梧,全身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势。 他是战场上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血气将军,亦是大皇子的舅父、季妃母族的人。屡立战功的他,现任禁军军官,官至殿前都点检。 宗政长芸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说:“见过季将军。” 季琛只朝她点头,以作回应。 “皇兄与季将军请自便,孤先走一步。”宗政长芸说罢,便策马离开了。 … 宗政长芸为寻一块没有纷扰、安静些的地方,骑着马来到了江边。 看见远处一只通体雪白的梅花鹿在林间穿梭,她勾了勾唇,张弓一射,箭发,击中了那鹿的身腹。梅花鹿一惊跌倒于草丛中,不一会却又抖索起身子飞快地逃走了。 箭矢明明已经射中了那鹿,鹿却能毫发无损地逃走? 宗政长芸在自己的箭筒上取出一支箭来,细细摩挲,才发现这支箭被人动过手脚,动过的地方微小、不易被人察觉的。 她将箭筒中的箭矢都倒出,最终发现有一半的箭都被特意改装过。 这是故技重施吗? 长芸嗤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某人的伎俩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 “驾!” 宗政长芸调转马头,向一侧奔去,马还在继续跑着,她稳夹马腹,腾出双手,搭箭展弓,箭矢破空,对着宗政宇的背脊就直直射去。 箭矢划破空气,直奔宗政宇的后背而去。猝不及防的宗政宇只来得及感觉到一阵寒风袭来,紧接着,那支箭矢已经狠狠地撞击在他的背上。 剧烈的冲击使得宗政宇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的身躯猛地向前倾斜,几乎要摔倒在地 身边的侍卫反应迅速,他们立刻伸手扶住了他,才使他免于跌倒。 宗政宇的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与不可置信。 幸而他穿了轻甲,这支箭只穿透轻甲给他带来了一些擦伤。 他连忙回头看,早已不见射箭者的踪影。 他将箭从自己的后背取下,正要喊人去追,却觉得手上的箭有些眼熟,他用手摸了摸箭头的凹槽处,有一点地方不同。 宗政宇大惊失色——这是他派人秘密做过手脚的箭。这箭是宗政长芸朝他射的,她早已经猜到了是他!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无疑是对他的挑衅与警告! 宗政宇顿感后脊发寒,箭杆在他的手中颤抖个不停。突然,他用力一握,箭杆瞬间断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被扔在了地上。 第35章 被遗落的心 苏玉堇作为新婚的太女夫有义务参与此次的皇家狩猎。 六艺是皇家贵族子弟必学的东西,所以射、御之术苏玉堇也略通一二。 苏玉堇让柳非回营里拿东西了,自己则独处于山水林间。 突然看到了一抹墨绿长袍翻飞。 此人正是宗政长芸,她丢下被人动过的弓箭,脚往马镫轻轻一点,向上一跃,纵而翻身,弃马的同时骑上了苏玉堇的马。 她坐在了他身后,玉臂环过他腰间,牵起了缰绳。苏玉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低声喊“殿下!” 宗政长芸此时无心留意苏玉堇被她环抱于怀中的局促与无措,她眼神一凝,在他耳边吐出一句话:“嘘,弓箭借我。” 太女取过他手中的弓与箭,半侧身子,腰杆挺直,手肘平直,箭尖搭在弓弦之上,弓身紧绷,如同蓄力的弹簧,随时准备将力量爆发。 她在沉默中等待。 彼时,两头半人高的老虎迈着慵懒的步子,从不远处的大树后走出来,用充满威慑的眼神紧紧盯着长芸和苏玉堇二人。 苏玉堇惊讶之下,眉头慢慢皱起。 原来这片树林中藏着一对想要偷袭他的孪生虎,若不是殿下及时赶到,他恐怕无力反抗。 宗政长芸松开弓弦,极具冲击力的箭猛地朝其中一只老虎射去,老虎竟反应极快,跳往一旁避开了。 这支箭把老虎惹得愈发愤怒了,他们相互配合,朝长芸的方向疾冲。 先把老虎激怒是长芸的主意。 长芸从苏玉堇的箭筒中取箭,六箭齐发,两头老虎面对强大的箭雨,避而不及,一支箭刺破了其中一只虎的右腿,一支箭穿破了另一只虎的耳朵。 以长芸所看,这两头老虎配合默契、训练有素,不像是野生的,更像是驯养的。 老虎受伤后不减凶勇,它们一前一后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扑过来。 在第一头虎跃向苏玉堇的一瞬间,长芸把腰间的剑拔出,手臂运力一使,以极快的速度,把长剑刺进它的口,插破其喉咙。 老虎发出惨厉的叫吼声,四腿乱蹬,垂死挣扎了一下,就死在了她的长剑之上。 长芸把它挑到地上,立即从宽袖下取出小型匕首,朝另一头老虎飞去,匕首在空中旋转了几周,最终以刀刃的一面刺破了老虎跃起而露出的肚皮,最后一头老虎被破肚而死。 虎死,死状惨烈,血腥味浓重,苏玉堇面色煞白,别开了脸。 “你没事?”长芸问。 苏玉堇耳根微红,摇摇头。 萧月赶了过来,下马走到老虎面前,割下它们的左耳,再喊人把老虎抬过去。 苏玉堇从腰带边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巾,低头自然的给长芸细细地擦拭手指上的血迹。 手巾顺滑,他的动作轻柔。 长芸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低垂而宁和的眉眼,现在的画面与过去的记忆相重合,不由得令她想起了那个被她藏在记忆深处的人。 她的心仿佛蓦然被抓紧,呼吸一窒。 苏玉堇仔细擦干净后,抬起头来,几缕发丝挂于纤尘不染如谪仙般的脸庞。莫名勾起了长芸想将他拉下神坛的贪婪与欲望。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一只手捧住他的侧脸,一只手扣着他下颚,一个霸道无比的吻朝他压去。 苏玉堇面泛红潮,满眼惊讶。 第一次与长芸这般近距离亲密接触的他像一只惊弓的鸟、仓惶的鹿。 本能性的想躲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任她在他的唇上摩挲、舔舐,心乱成一团麻线。 她将他的双唇撬开,舌头如同一条灵活的蛇,强劲地探了进去,在他的唇齿之间游走,再后来,他已无力再分辨了。 每一次接触都让他感到一阵电流从舌尖传遍全身。她的吻带走了他的呼吸,他的理智,甚至……他的心。 他们还坐于马上,苏玉堇的背脊紧贴着长芸温热而有力的胸膛,只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他却觉得自己浑身烫得厉害。 亲吻的姿势很亲密,长芸的吻深刻得似要把他吃进骨子里。 她攻城略地,他节节败退。 吻的时间越长,越深,长芸愈发的感到悲凉。 他终究不是他。 长芸停下了动作,她的舌头终于退了出来,留下他湿润的唇瓣和紊乱的低喘。 在一片温存亲昵的气氛下,苏玉堇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来,看见的,却是长芸眼底里深深的失望。 他浑身一震,感觉自己通体发冷。 “殿下……”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了自己一吻过后沙哑沉闷的声音,透出无限的暧昧,一惊之下止住了声音,喉结上下动了动。 长芸不想再看他,遂下了马。 苏玉堇离开了她的怀抱,一颗心变得惴惴不安。 她走得干脆,他终是忍不住轻唤:“殿下请留步,玉堇是做错了什么吗?” 从新婚那一天起,苏玉堇就明白,自己不受太女的待见。 他们两人之间本就横行着两家两国和纷扰的利益。 如山的责任与使命使他看淡了曾经所期望的风花与雪月,他只觉得能与长芸相敬如宾、生活和睦,便是最好的了。 却不料当他看到卫澜姬的时候也会羡慕他的鲜活动人、肆意而活。 当他感受到长芸对他升起欲望却又突然失望,离他而去时,也会心生落寞与不安。 “殿下,玉堇若是哪里做的不对,殿下说便是,玉堇能改。”苏玉堇放低姿态,想得到她的回应。 长芸背对着他,收拾好情绪后随意一笑,语言几分揶揄,说道:“无他,不过是你的吻技太差,身体太僵硬罢了。” 语中有明显的嘲弄之意,苏玉堇一怔,眸光黯淡,睫毛缓缓垂下。 太女怎么会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吐露心声呢。 她不在意的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萧月,护送太女夫回去。” 那两头老虎很可能是被人特意驯养的,它们伺机隐伏于林间,目标是苏玉堇。 若是得逞,苏玉堇因人谋害,死在了芸神国,两国的合作将会寸步难行,到那时,无论是父皇的意愿还是她的计划都会被破坏。 这一步棋下得很妙,却是被长芸破了。 听到“护送”两字,苏玉堇的眸色深了深,显然也想到了方才的猛虎与太女突然出现的缘故,有人想加害于他。 他看向长芸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但她始终背对着他。 长芸留下萧月,自己则孑然一身向前走着,直到慢慢消失在森林尽头。 第36章 唯恐不乱 兜兜转转,宗政长芸丢了马又弃了箭,正百无聊赖的在森林间穿梭。 森林幽静,长芸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缓缓走向了森林深处。周围的树木高大而茂密,树叶间洒落着斑驳的光影。 随着脚步的移动,她来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溪边,溪水潺潺,水声悠扬。 走着走着,长芸看到了一个少年脱了鞋袜,赤着脚,坐于大岩石上朝河里扔石子。 等看清了对方的脸,长芸脚步一顿便要转个方向去。 不料少年喊住了她“太女殿下,怎么来了就要走?” 越是回避越惹嫌疑。 长芸这般想着,索性大方走到他身边:“堂弟怎么不去参与狩猎?” 宗政祁凛将石子远远地抛到河中,说:“一人纵马示为乐趣,群蝗逐鹿示为吵杂。” 长芸笑了,他这比喻倒是恰当。 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说:“不如我和殿下两人比个打水漂?” 长芸黑线,觉得这是小孩才爱玩的游戏,但也知道他是有意试探,她得打消他的疑惑。 故长芸点点头。 宗政祁凛把石子放在掌上颠了颠,握稳之后,转动手腕,用手臂的力量,将石头向前快速掷出,石子在水面上弹跳了三十余次,漾到十五米开外。 是一个不错的成绩。 轮到宗政长芸了,她俯身在地上挑出了一块既不轻质也不圆润的石头。 貌似认真地思考过一番才将手中的石头掷出,石头像陀螺一样旋转着飞出,却只在水面上弹跳了不到十次,漾到莫约六米的位置。 长芸故作遗憾地叹了声气,说:“看来孤并不擅长这个。” 宗政祁凛见过元沄随手拿一石子挥河里,石头在河上弹跳了整整一个来回。 而太女,不论是投掷姿势还是投掷水平都与元沄大相径庭。 小凛王默了默,随后漫不经心地问:“堂姐可有去过鹿白书院?” “鹿白书院?未曾,但孤的兄弟姊妹有去。少师布置的作业已让孤焦头烂额,无力再应对书院里繁重的课业。”长芸说。 也对,太女在宫中应由少师少傅少保“三少”教导,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去鹿白书院上学。 宗政祁凛这般想着。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长芸说。 “无事。”宗政祁凛摇摇头。 长芸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晚霞,觉得天色已晚,狩猎差不多要结束,也该回去了。 她想走时,小凛王向前一步,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长芸条件反射,手如游蛇般绕于他手臂,摁住他肩膀,小凛王抬手相击以做反抗。 两人几番过手,长芸展现出了她深厚的内功和武学修为,而宗政祁凛虽然每一招都勇猛实在,但最后还是长芸略胜一筹。 她以一记精准的掌法击中他的胸口,使他不得不后退两步。然而,就在此时,小凛王忘了身后是溪潭,他身子往后倾,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入冰冷的潭水之中。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一瞬,长芸的脑海中闪过要不要拉他一把。 宗政祁凛突然笑了,露出灿烂而晃人的笑容,长芸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衣襟就被他的手攥着。 “扑通”一声。 两人双双跌到了水里,溅起半高的水幕。 溪流不深,约一米余,但足以浸湿两人的衣服。 长芸被他拽下了水,此时正是火冒三丈。 她一个旋身朝宗政祁凛扑去,他被她压于身下,头磕枕在了还算平滑的矩状大石块上。 长芸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扣住他脖子,带着威逼感凑近他,一双眼眸点满了火星子: “宗政祁凛,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觉得孤不会治你的罪吗?” 长芸的衣服尽然全湿,衣料贴于肌肤,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她居高临下看着他,长发湿湿的搭于肩上,天边的晚霞给她的半边脸庞映上紫红色晕,多出了几分动人心魄的美。 小凛王收起复杂的目光,状似疏朗的笑了笑:“我与堂姐只是开个玩笑,堂姐不会这就生气了。” 长芸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他的,怎么招惹了这样一个小魔头,无恶不作、称小耍赖。 她忍了又忍,眼眸深如寒潭,最后怒极反笑,说: “等孤以后登上皇位,孤定一道圣旨,赠予你三千美妓,踏破你们崎府的门槛,给你做妾。” 凡事水满则溢、物极必反。 果然,宗政祁凛听后,光是想起那画面就不寒而栗。 长芸伸手拍拍他煞白的脸,眼眸微弯,带着得逞的愉悦感,她说:“我与你只是开个玩笑,你不会这就生气了。” 宗政祁凛: ……靠 … … 畋猎将要结束的时候,猎师在围内建获旗,凡所获禽都要集中到获旗之下,割下猎物的左耳,用来计算分数大小。 现如今,几乎每个人的获旗下都堆放着各色猎物的左耳,只有太女的获旗下空空如也。 “还属大皇兄厉害,这猎物的数量之多,直接高出别人一筹。”五皇子宗政衡坐在休息区的高台上,与宗政宇对饮。 宗政宇笑着,他看向太女的获旗,想起舅父训养的那两头猛虎,嘴角处的弧度更大了。 苏玉堇以两国之名联姻,入嫁前有军队严密护送,嫁入后由东宫卫队保护,再加之苏玉堇好似有所预料一般,出宫的次数少得可怜,谨小慎微得让宗政宇无从下手。 直到这次狩猎,是宗政宇让他遭遇突发事故而亡的大好机会,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期待着苏玉堇的死讯,以及宗政长芸的挫败。 此时的红龙鼓已敲响了第二声,等到第三声还没入场的人视为自动取消资格。 宗政宇想到自己那个不学无术、桀骜不羁的四皇妹,料想她也不会来了。 但正当他想转开视线继续品茶之时,看见了那一抹身穿白色宫袍的身影。 四皇子宗政衡一声低呼:“怎么会?他还没死?” 宗政宇看到苏玉堇完好无损的出现,手指捏紧了杯身,脸色变了又变。 怎么可能!苏玉堇不通武功不擅弓射,腰间的佩刀也只能做个装饰,怎么能在训练已久的两头猛虎的追击下逃出?! 他转开视线,看向苏玉堇身后的太女侍婢萧月,萧月是在宗政长芸身边多年的贴身侍女。 难道是萧月在两只猛虎的攻击下护住了苏玉堇?那他真是被她那颇有风情的脸与纤瘦的女儿之姿给骗了,没想到萧月竟有这般能耐! 宗政宇面色发青,他看着萧月的身影,升起了杀意。 在红鼓敲响的第三声下,宗政长芸终是来了。 她的身旁不仅跟着楚丹还跟着宗政祁凛。 让人奇怪的是,她与小凛王的头发、衣服都是湿的。 第37章 斩获头筹 苏玉堇长身玉立,站在一侧,看见长芸慢慢走来的时候,他黯然的眼睛出现了几分光彩。却在看到她身边的小凛王后,眼里的光又被瞬间熄灭了。 他曾打探过长芸在书院过得怎样,亦知晓她和宗政祁凛在书院同宿。他本不以为然,觉得太女与小凛王是血亲关系,两人亲近些也是正常。 但此刻他们二人并肩的模样让他的心不由变得沉甸甸。 他从柳非的手上接过崭新的雪绒披衣,迎上两步,为长芸披上。轻声说:“殿下的衣服怎么全湿了,风大,小心着凉。” 白色的披衣覆上她的双肩,苏玉堇微微低首为她系好衣领前的红绳。 长芸知道宗政祁凛还在盯着她看,便故意向前半步,顺势将下巴搁在他肩膀。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苏玉堇下意识地抱住她,声音多了些迟疑。 “无事,借我靠一下。”长芸半敛眉目,低声漠然道。 她只是觉得宗政祁凛可能在怀疑她的身份了,她需要与他拉开些距离,不论是物理距离上还是两人关系上。 宗政祁凛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其实他先前挑起打斗,是想试探她的武功。武功上乘者总会有自己的一套习惯与招式,在两人短暂的过招中,他亦在心中暗暗进行了比较,只觉太女殿下和元沄的武技确有几分相似。 这边小凛王还在想事情,崎亲王过来就把他拉走了。 快到猎师计算猎物的时候,宗政泽华坐在高台上,拿着一把团扇 扇啊扇,看见宗政长芸的获旗下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捂唇笑道: “哎呦,四皇姐,你这穿个行袍原来只是为了骑骑马,一只猎物也没打到呢。” 就凭宗政泽华这般的智商与品行,长芸从不愿承认她是她的妹妹。 长芸微微笑,两指合拢,朝身后招了招,楚丹便立即走上前,提着一个大锦囊袋,在太女获旗下把东西倒下,竟然全是猎物的左耳。萧月又从太女帐内拖出两只已死的老虎。 宗政宇磨了磨后槽牙。 长芸看到玺芸帝此时正从行营里出来,笑容蔓延,说:“老虎的皮毛质地柔软,保暖性好,可尽数剥下,做成毯子送给父皇。” 宗政玺眉目舒张,笑着应了声:“甚好。” 老虎是长芸杀的,但其他猎物却是出自萧月楚丹之手。谁说狩猎一定要自己亲自来?萧月楚丹跟在她身边多年,已是被训练磨砺得上好的宝刀。只一声令下,宝刀就会自行出鞘,替她厮杀。 大皇子、五皇子、八皇女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唯有季琛的目光流转到两头老虎身上的伤,一个是飞匕破肚,一个是一剑封喉,只能是太女的手笔。 太女的武力浑厚,委实不能以硬碰硬,需要……换一个法子。 想到这里,季琛的眼睛变得深邃而难以琢磨。 在场的几个猎师拿着一木板边走边刻,最终清点完了所有人的猎物,列出了此次狩猎排名前十的名单。 礼官接过名单,喊道: 第一名宗政长芸,第二名宗政宇,第三名…… 宗政长芸听闻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差了整整十余分,不由得笑看向萧月和楚丹,两人能在如此零碎而纷杂的时间下狩猎出这般成绩,已是难得。 对于长芸投注在她们身上的目光,萧月摸摸脖子看向别处,相较萧月的沉稳,楚丹则欢脱许多,她动了动唇在无声地说:“我厉害?” 长芸笑了,点点头。 按照规定,排名前十者,能得到皇帝的赏赐。 宗政玺负手站于玉石台阶上,得知宗政长芸稳夺头筹,亦是满意,他说:“寻常物件你也不喜欢,想要什么只管跟父皇说,父皇满足你就是了。” 长芸不羁的丹凤眼眼尾细细一挑,她把想法先藏心里,说:“谢父皇厚爱,只是我这想要的能否晚些再说。” 玺芸帝亦纵容她,允了。 … 崎亲王把宗政祁凛拉到帐篷内,便严肃地质问他:“玩闹归玩闹,为何你与太女一同回来,且衣裳尽湿?你与她做了什么?” 宗政祁凛也不打算把心中疑惑说给他,只是道:“父王,下午我在溪边撞见了堂姐,久闻她武功高强便想与她过过招,这不,几轮过手后我不但没敌得过她,还将要掉到溪边,她本想拉住我,这一拉也没拉住,于是我与她双双掉进了水里。事情就是这样。” 小凛王很聪明,他的回答中七分真三分假。真话中掺杂几分假话倒也容易让人信服。 崎亲王终是放开他的手,似乎真的信了他的话,他沉吟片刻后说:“这一路太女可有和你说了什么?” 宗政祁凛摸摸下巴,好像真的在回忆一般,然后悠悠地说:“这先前聊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小事,不过……她因为落水的事生气,恶狠狠对我说,若她哪一天登基了,定要送三千美妓踏破我们家的门槛。” 崎亲王接过下人递来捧炉的动作一僵,嘴角有点抽搐。 … 狩猎结束后可以稍作休整再赴晚宴。 苏玉堇跟着宗政长芸回太女的休憩帐篷里。 天色已晚,室内点了许多蜡烛,照得帐篷明亮又宽敞,暖意融融将帐外的寒凉隔绝。 贵妃榻上卫澜姬正穿着一身紫朱色华袍,半卧于榻上,因裙摆的中线设计着裁开了些,露出了他交叠的瓷白双腿。 他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核桃在鼓捣,似乎在雕核桃,当他听到门帘外的声响,便抬起脸,看见长芸刚从外头进来。 她的长发湿湿地耷在肩后,还穿着不属于她的雪绒披风。 卫澜姬连忙起身,关切地问:“殿下,怎么了?” 长芸摆摆手,说:“无碍,只是被小凛王那兔崽子反了一将,跌溪边水里罢了。” 卫澜姬听后就要去找那小子算账,长芸及时拉住了他:“你这一去,孤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卫澜姬一愣,这才想起长芸在书院女扮男装就是不想让他人发现的事,故只好作罢。 他转瞬瞥见了站在长芸身旁的苏玉堇,他的唇上有裂开的皮和一点血痕,似是被人咬破的,想是殿下和苏玉堇做了些什么,卫澜姬的眼眸沉了沉。 “殿下,臣妾给你换身衣服。”卫澜姬婉声说。 第38章 生辰寿宴 “不用了。”长芸淡淡地拒绝,她自行走到翠微屏风后的小型换衣间,自己着手更换。 换衣间里原本就备了几套太女的衣服,长芸将厚重的披风解下,又褪去尽湿的长袍,换上新的干衣服。 屏风虽是不透明的,但在烛光的照映下,能隐约见着长芸的人影与她近乎完美的身材。 此时的室内很安静,苏玉堇撇过脸看向别处, 卫澜姬却显得直率,他在屏风外等候,亦坦然看着。 很快,长芸便从里面出来了,还是一件墨绿色的锦绣华袍,微湿的头发披散于肩,给素来艳戾傲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宁静与沉着。 她坐到椅子上,卫澜姬便拿着毛巾站到她身后,轻捧她如绸缎般柔泽的长发,慢慢帮她拭去发上的水迹。 可能今天的事有点多,长芸感到有些累,在烛火的暖光下,她无意瞥见了亭亭站于房间一侧的苏玉堇,他的脸撞进她的眼眸,神情有几分恍惚。 长芸模糊地想, 如果沅生还在,会不会对她很失望呢? 五年前的海誓山盟到头来终究是南柯一梦。 卫澜姬知道长芸在看着苏玉堇,心中泛起几分苦涩。 苏玉堇和殿下的旧情人长得有几分相像,殿下虽然无意将苏玉堇当作那人的替代品,但是殿下在看向苏玉堇的时候,难免会想起从前的诸般回忆罢。 只是这苏玉堇,云国堂堂二皇子,一身的好教养,对殿下从来都是恭敬有礼的,衔着惯有的如玉君子般模样,又怎懂得利用他的这张脸,蛊惑殿下,讨她欢心呢? 卫澜姬不作声色,将长芸的头发一缕缕擦干净后,再用发冠给她束好。 看着殿下因头发被绾起而更显英气的脸庞,颇有一番成就感,他笑靥如花,说声:“殿下,好了。” 长芸下意识地摸摸卫澜姬的脑袋,还是觉得他比较顺心,道:“等会陪我一同去宴上。” 卫澜姬微怔,遂后蹭蹭她手掌,嫣然一笑:“臣妾觉得宴会甚是无趣,便不想去了。何况那小凛王见过我,殿下的身份还暂且需瞒着呢。” 长芸听他这么说,也就作罢。 等她带着苏玉堇走后。 卫澜姬久久站在原处,直至长芸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他沉默不语,背过身去,重新坐回贵妃榻上雕核桃。 哪里是他不想去呢,只不过是圣上轻视他身份低微、“品行不端”,对他从不待见。今日是圣上的生辰,为了殿下和圣上关系和谐,这生辰,他便不去打搅了。 … 玺芸帝生辰的夜宴在锦玉宫举行,等长芸到的时候锦玉宫已经非常热闹了。 众宾客笑脸晏晏,有的已在位置上坐好,有的聚众交谈。宫廷内举办着各种文艺表演,乐师演奏、艺人舞蹈、名伶戏曲等等节目接踵而至,丰富多样,令人眼花缭乱。 今日是殿下父皇的生辰,歌舞载宴、群臣朝贺,不由得让苏玉堇想起自己的父王。他远在云国的亲人不知现在过得如何。 陆公公细而洪亮的声音喊着:“圣上到!” 宫内的音乐戛然而止,在场的人霎时都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缓缓而来的九五之尊上。 玺芸帝迈着沉稳的步伐,从正门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殿。他的衣领缀满了珠宝,用金线编制的日、月、火、藻在明黄的龙袍攀腾而上,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宗政玺的左右两侧分别跟着薛贵妃与季妃。薛贵妃已年近四十,却肤如软玉凝脂,眉如远山之黛,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穆的气质,风华依旧。 而季妃,秀靥艳比花娇,大朵牡丹别于素腰,大紫锦袍逶迤拖地,身披金丝薄烟轻纱,鬓上珠玉步摇耀眼夺目,却多了几分浮华奢靡。 薛贵妃提着裙摆经过长芸之际,清波流盼间看了她一眼。 在红绿相间的辉煌穹顶下,玺芸帝沿着铺有红毯的阶梯,一步步走到了高座前。 众人乃至太女都齐整站好,向其躬身行礼,齐声高喊:“恭贺陛下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玺芸帝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手臂抬起,轻轻一挥,说:“众卿平身。” “谢陛下。”众人齐声说道,然后才各自回到座位上。 皇帝落于最高位,他的左侧坐的是薛贵妃,右侧坐着的是季妃。 殿内是皇子亲王与高级官员的席位,廊下是使臣和一般官员的座位,而参加宴会的各官员家眷则在殿外的另一室就宴。 “天子升神州,社稷从圣主,满拱荣旭宝玉帝,晋应千载瑞金禧。迎贺礼!”陆公公的拂尘自身前一挥。 殿内众人便一一上前,给玺芸帝呈上自己准备多日的礼物。 八皇女宗政泽华送了金雕九龙浮盘。七皇子宗政熙送了稀世云泽翡翠,六皇子宗政濯送了紫花梨木棋盘,五皇子宗政衡送了古董飞鹰瓷。 三皇女宗政与笙素来以其字画名动芸神国,故她献上了一幅字与一幅画。 只见那字行云流水却又苍劲有力,远看大气磅礴如悬瀑三千尺飞流直下,近观疏密有致似鱼戏荷塘动静相宜。 再看那画,画的是月照满城,流水人间,笔笔惊风起,点点莲花生,墨彩纵横交错,画面灵动,趣韵无穷。 “多日不见,与笙的画技都早把宫中御用的那些画师比下去了。”皇帝笑说。 宗政与笙温婉一笑,觉得这字与画父皇喜欢就好。 二皇子宗政珉献上自己珍藏的鲁氏孤本古籍 ,并取出了一支长笛,为父皇赋曲一首。 细听这笛声,既有流水的欢快,又有黄鹂的低婉。中音如山间白鸟在峡谷间飞翔,低音似古庙内敲击的洪钟。乐曲像春风吹过大地,带来的是舒畅与惬适。 亲自表演亦是一种诚意。玺芸帝表示赞许般点点头,向他问候了几句话,宗政珉的生母朱昭仪坐在一旁,面带微笑。 大皇子宗政宇走向前来,送的既然是失传已久的康泰壁。 他将康泰壁高举过头,说道:“愿父皇万寿无疆 ,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康泰壁一出,惊动了在场众人。 第39章 父皇的偏爱 传闻高祖父孟芸帝,年近七十,病在床头朝不保夕,那时候还只是个皇子的沥芸帝心忧父亲,问计于天师。 天师言,他那有一块天玉可治病,只不过,需要治疗之人的至亲身上的心头血浸泡一天一夜。 沥芸帝为救父亲的病情,二话不说如实去做了。夜里,他将匕首插向自己的心脏以将心头血收集于银盆之中,再把天玉放置盆中,浸泡了一天一夜,乳白的天玉玉心出现了一抹朱红。 他将天玉放到父皇床头,果然天玉显灵了,不日后孟芸帝大病初愈。 此后孟芸帝重视起了沥芸帝这个他最小的儿子。那块玉心带着大片红点的天玉亦被世人奉名为“康泰壁”。 季妃眸含春水,朝圣上笑着说:“这玉是季琛在京外拾得的,半年前向皇儿提起,皇儿便想着拿来送给陛下了。” “近日来父皇身子不适,我倍感忧心,故送上此玉,望父皇早日痊愈。”宗政宇郑重道。 玺芸帝从陆公公的手上接过康泰壁,拇指在上方摩挲,表扬大皇子有孝心。 宗政长芸勾勾唇角,虽传言康泰壁是块天玉,但它的材质却是凡间的南阳玉,此玉是否如传闻那般灵验暂且不知,这季妃连块玉都能带上季琛一道说,可见其拙劣。 苏玉堇跪坐在她身旁,提壶给她添茶,长芸垂眼看了看,轻轻拨开茶壶,说她不喝茶,苏玉堇便把茶换了给她斟酒。 八个皇子皇女中,七个都送完礼了,长芸是剩下的最后一位。 长芸离座走上前去。 众人纷纷好奇皇太女会送什么样的礼物,只见她身边的侍女将礼物呈上,竟是一个手掌大小的薄胎白玉瓷药瓶。 “万象清明,万古万岁,祝愿父皇沐浴吉祥伴随。”长芸说着每年惯说的贺词。 大家的礼物都很出彩,相比之下,长芸的礼物显得朴素无华而上不了台面。 宗政宇低垂眼眸,眼里却带着笑意,这次的生辰宴所有皇子皇女送的礼都不如他,再看看太女送的这简陋之物,父皇定然对她感到失望。 苏玉堇心中惭愧,觉得他身为太女夫应该与殿下一同挑选礼物,圣上的生辰礼事关重大 ,他却没能帮到殿下什么。 长芸自然知道众人的心中所想,她嘴角微微一晒,不急不缓的说: “此药乃医圣新制,有治百病、解百毒之奇效,最是适合父皇,望父皇能按时按量吃药,才能尽早身体康复。” 玺芸帝一贯冷肃的面容露出了微笑,他说:“朕近日来身子疲乏,因病困顿已久,太女落于实处,寻医问药,对症选药,送来至好的良药,朕亦感到很是欣慰。” 长芸笑眼弯弯,朝父皇再揖一礼才回座位上。 殿下总是有方法的。苏玉堇提起的心轻轻放下了。 八皇女冷哼一声,看着宗政长芸的背影,心想:不是,她凭什么呀。 身处在大皇子党派的官员脸色都变了,同样是送来治病之物的,大皇子献上康泰壁,只得圣上一声表扬,皇太女呈上一药瓶,竟得圣上如此嘉奖。 玺芸帝对太女越是宽佑纵容,对他们而言越是不利。 宗政宇在桌案下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陷入皮肉,流出血来,大皇子妃瞧见后,连忙用宽袖盖住他的手,生怕被他人看见。 玺芸帝几不可察的看着底下人的一举一动,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呢。 先帝膝下有十九子,这十九子之间的矛盾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玺芸帝身为先帝的第十七子,是个明白的过来人。 在生辰宴上表现得最出众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大多有着刻意迎奉之意。 而太女今日所赠的虎皮与丹药,是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 这些东西虽看似朴实无华却是用在实处。 在玺芸帝眼里,送金银玉宝的,无论做工多么精细,价格多么昂贵,都是哗众取宠,示为下乘。 自行习乐献曲的,习墨赠画的,无论曲子好不好听,画作好不好看,只要看出其用心,都是心意,示为中乘。 能体谅到他最缺失的,他所需要的,关心他近时最紧要的,因事制宜地送礼,示为上乘。 太女从小在他身边由他亲自教导,太女心性纯良,随性而至是她的真性情,故不作刻意表现,亦没有野心昭着的迎奉之意。 所以,众皇子皇女送的东西中,最得他心的仍是太女长芸。 献礼完毕后,大臣们纷纷起身,说:“臣等谨为圣上贺。” 宫女井然有序的上菜,共一百零九品菜式。 宫廷乐队一字排开,舒缓地演奏着乐曲,宴会这才正式开始…… … … 吃饱喝足,宴会结束后,宗政长芸在锦玉宫休憩室内与父皇对弈。 只见那沉玉棋盘上,黑白两方相互纠葛,势均力敌,难辨胜负。 而就在这时,长芸的心思却没有放在棋盘上。 她在想,距离两国联姻之事已有数月,父皇只在婚礼当天派出过两万的骑东营兵支援云国 ,在骑东营和云国的联合下,云国夺回了自己的两座城池。 可见这两国间的配合在目前来说是成功的,若她此时将那事儿提出,父皇或许也多几分松口的概率。 楚穆曾说,父皇欲生辰宴后第二日派骠骑将军领兵援助云国,她若想跟着去,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长芸因在想事分了心,她将白子落在了一个相对保守的位置。 不需片刻,宗政玺便将黑子落下,围死了她的白子。 胜负已定。 长芸摇摇头轻叹:“女儿输了。” “是你的最后一子落得不够周全,行百里者半九十,不仅棋局如此,每一个重要的阶段皆如此,越是到了后面越要谨慎善终。”宗政玺说。 长芸颔首:“是这个道理,谢父皇教导。” 就今日的狩猎头筹之事,宗政玺问她:“你想要什么奖励?” 长芸眸光微敛,离开座位走到他的跟前,扑通一声,双膝下跪。 宗政玺下意识想扶她起来。 长芸面容沉着,说出心中的话:“父皇,我想随军出征。” 宗政玺抬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 他内心惊诧,脸上却不显,宗政玺收回手来,问:“你为何想这般做?” 没有轻率地责备更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而是想听听她的理由。 第40章 向难而行 长芸说:“我知道,父皇想要的不止于云国的交好和那两座城池,父皇真正想要的,是芸神国不能撼动的大国地位。 陆国抱着盛启国的大腿,向云国发起战争,几度快要打到云国皇城,委实违背了五百年前芸神国定下的规矩。” 五百年前,藩镇割据,天下四分五裂,芸高宗带着五大将领,陆续消灭割据势力,调动军队北伐,推翻前朝统治,在中原的中心位置建立了芸神国。 在位期间,芸高宗为表感谢,给跟他一同打下江山的五大将领封王封地,于是后面渐渐就有了允国、奇国、钦国、云国和陆国。 芸高宗曾给五国立下了规定,此规定为各国要尊重他国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得干涉别国内政。五位将领也曾在誓天鼎下做了盟约,立下誓言。 而盛启国因历史原因,多不与中原交集,民族文化风俗差异巨大,被中原人视为外夷。盛启国独行独素,百年来,向芸神国挑起的矛盾与战事数不胜数。 现如今陆国不仅毁约在先,还勾结盛启国,向云国挑起战争三年余。芸神国若再不做出些表示,就会威严受辱,像是在告诉着世人,芸神国如今是大不能与五百年前的中原之主国相提并论了。 宗政长芸抱拳在身前,认真地说:“父皇不仅想帮云国击退陆国,还想南下惩治陆国,而这惩治定然是要大动干戈的。 两万骑东营兵不够,您会再增派一支军队,而女儿想要跟随这支军队一同前往,去远塞磨砺、去战场杀敌、为父皇分忧是女儿的心愿,望父皇成全。” 长芸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她很重视这一次的出征,亦很重视芸神国现在的处境。 宗政玺浓重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忧虑,虽知太女治军之大能,但现在国际形势复杂,战场诡谲多变。 若要让太女出任陆国,沙场上人心叵测、刀剑无眼,定是非常危险的。 宗政玺叹息:“你的话虽说得都对,但身为一国之储君,自身的安危却更为重要,若你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会直接影响芸神国未来的气数与国运。” 他其余的七个孩子,哪有一个能撑得起下一任皇帝的冠冕,领着芸神国走向更强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承蒙父皇信任,我及笄即为皇储,更应该向难而行,增长才干,为国效劳。” 长芸一双眼眸灼热而坚定。 “若我能凯旋归来,定然是最好不过,若我遭遇不测,请父皇另择皇储。” 长芸说罢,俯身跪拜,以头叩地。 太女自幼冰雪机灵,自她八岁从军营回到皇宫生活,从不愿意对他行双膝的跪拜礼,而今日为了出征之事,不仅跪拜,还以头叩地了。 宗政玺心软,向前一步想扶她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 似乎他不答应,她就不会起来。 宗政玺黑线,一时的疼惜都当拿去喂狗了。 门外珠帘微动,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薛贵妃走进来了,她端着药汤,想是给宗政玺服用的。 她看到长跪不起的长芸,嗔怪道:“你在这做什么,莫要打扰到你父皇休息了,快些回去。” 宗政玺笑对她说:“是你的好女儿,一身本领无处可使,这京城不够她施展,竟要像大鹏抟扶摇去那远东。 ” 薛灵毓有些惊讶,她放下药碗,看向女儿:“你当真想好了?” “当真。”长芸说。 “事关重大,这事急不得,你先起来,给你父皇考虑的时间。”薛灵毓道。 长芸将目光转向宗政玺,宗政玺点头,说:“你母妃说得对,快起来罢。” 该说的都说了,天色已晚,父皇尚未痊愈,应早做休息。长芸这般想着,便站起身子,不欲继续打扰。 “事出突然,父皇莫生气,请父皇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女儿先告辞了。”长芸又朝宗政玺深深作了一礼。 宗政玺轻轻摆了摆手,长芸便退下了。 长芸走后,宗政玺把事情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薛灵毓。 薛灵毓了然,一双玉手覆上他宽展的肩膀替他按摩,温声说道:“陛下让太女去磨砺一遭也是好的,或许她早晚都会上战场。” “你可知,朕将要派出的军队不仅要保护云国,而且要去强攻陆国。陆国国君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若太女随军出征,就会与他对上。”宗政玺眉宇凝重,他的思考会更加深入。 “陛下这是爱女心切,若是陆国难以对付,无论太女去不去,这困难的事儿也要由骠骑将军与其余将士顶着。陛下不担心他们,却只担心太女。”薛灵毓缓缓道。 “况且,太女年纪已不小了,许多困难也该独当一面,陛下不妨试着放一放手,或许这孩子能在战场上学到许多,甚至闯出一番天地来。” 闻言,宗政玺眼底带着几分诧异地看向她。 薛灵毓回以从容大方的笑容。 风吹过,烛光在风中轻轻摇曳,宗政玺的眸中亦染上了几分暖色,他无言半晌,最终道:“或许爱妃说的是对的。” … 而在另一边,晚宴结束后,宗政祁凛准备找父亲一道回府。 他一路问人,寻到了锦玉宫外僻静的箐花园,却见假石山后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定晴一看原来是崎亲王和季琛将军,两人仿佛在秘密谈论着什么。 虽有一石之隔,但季琛内力深厚,宗政祁凛怕被发现,故站远了些。 隐约听见季琛谈起宗政宇,好似想拉拢崎亲王站大皇子党,并说太女的大势能顷刻被推翻等等。 崎亲王沉默了很久,说此事风险太大,他需要再考虑几日,季琛点了点头,说期望得到他的响应。 渐渐的,谈话到了尾声。 当季琛从假石山后出来,厉眸一凝,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一片竹林。 只见微风拂过,林叶轻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确实没有其他端倪,季琛才放心离开了。 第41章 我们是一样的人 第二日,几道身影出现在东宫的大门前,领头的陆公公手中紧握着一卷金黄色的绸缎,那是圣上今早下达的皇旨。 他面容严肃,步履稳健地走进东宫正院,而院中的人早已在内静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一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见诏如见君,全宫人纷纷跪下。 侍从奴婢匍匐跪拜,太女夫、卫侧妃跪地行礼,太女单膝而跪,腰杆笔直。 陆公公缓缓展开手中皇旨。皇旨上金丝绣制的字熠熠生辉,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念出皇旨的内容: “今有边疆战事紧急,特命骠骑将军霍倾,两日内领虎符,调动骑东营将士,奋勇杀敌,维护芸神国之威严。 此外,太女随军队同行,军队将由骠骑将军带领,以骠骑将军为主将,太女为副将。望太女能以此为契机,严守军令军纪,锤炼坚毅之心志,学习御军之能力,在战事中起到表率作用。 钦此!” 读完皇旨后,公公合上皇旨,交递给宗政长芸。 “儿臣领旨。”长芸扬起一抹笑容,接过圣旨。 她起身后,满意地拍了拍公公的肩膀,说:“有劳陆公公了。” “殿下折煞老奴了。圣上今日给霍倾将军也送去一道圣旨,旨意内容大致一样,只是将鼓励殿下的话改成了让霍倾将军多关照您,给予恰当的引导和支持,确保太女能够顺利完成使命,平安归国。”陆公公笑道。 长芸在心中轻叹,父皇费心了,捧着手上的圣旨,不免有些感慨。 等陆公公走后,苏玉堇走过来,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他温声问:“战争之事,注定诸多磨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何必以身犯险?” 长芸眉目舒张,将目光放眼望去,见那天边的远山轮廓,说:“因为孤并非这池中鱼,笼中鸟,孤想做的,是成为那畅游九州的鲲鹏。” “云二皇子,早在你以己身做政棋与芸神国联姻来谋换云国安宁的时候,就已经做出打乱各国形势的第一步了。 对于父皇来说,两国联姻是一个契机,一个重振芸神国之威严的契机。 而我身为太女却向圣上请求出征,不过也是为了芸神国。这样想来,似乎,我们是一样的人。”长芸说道。 不论过程会遇到怎样的困难只求达到理想中的结果么。 苏玉堇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感触万端。 长芸的手陡然被拉住了,她回过头,原来是卫澜姬。 他握住她的手,神色闪过一丝担忧,问:“殿下何时能回来?” 长芸说:“少则三月,多则三年。”这是她的估算。 卫澜姬不舍,说:“臣妾想随行。” 长芸摇头:“战场凶险且环境恶劣,你受不了的,此行必将困难,我已分身乏术,这事不可再议。” 卫澜姬欲言又止,太女眯了眯眼,长臂一伸,将他拽入了自己怀中,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摩挲。 “乖,等我回来。”长芸在他发间呢喃地道。 万千柔情化作绕指柔,卫澜姬的心都快化成一滩水,他侧身面向她,紧紧抱住,郑重地说:“澜姬等您,荣归故里。” 长芸心下一动,唇角微扬。 … 下午太女回到鹿白书院,以元沄准备参军之由,向周蔺鹤和微生泠道别。 院长周蔺鹤负手微笑,考了她一题:“你可还记得‘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的下半句是什么?” 意思大概为,要想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先要管理好自己的采邑;要想管理好自己的采邑,先要修养自身的品性;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长芸答。 换一句话讲就是,要修养自身的品性,先端正自己的思想;要端正自己的思想,先使自己的意念真诚;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诚,先使自己获得知识,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知研究万事万物。 周蔺鹤点点头:“没错,你即将远行,身上只有《姜炎兵法》是不完善的,今日我赠你一本精修过的《道德经》,行军路上难免枯燥,有空你可细细品读。” 《道德经》是以“道德”为纲宗,论述修身、治国、用兵、养生之道。 院长临行前将此书赠予她,其实是想要她明白哀、慈、柔的道理,不要在沙场上杀戮之气过重。 长芸感到头皮发麻,但还是接过了。 她转而看向院长身边静静婷立的微生泠,含笑说:“微生,我要走了,希望能赶在明年春闱前回来,看到你执笔为剑,仗剑考场,蟾宫折桂。” 微生泠笑着应下了,她伸手抚上长芸的脸庞,温和地说:“沙场上刀剑无眼,要好好地回来。” 长芸没心没肺地笑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没事的。” … 与他们告别后,长芸想回寝室收拾东西。 “怎么如此突然?”得知长芸要走后,宗政祁凛坐不住了。 长芸边收拾边“嗯”了声。 “你要去哪儿?”小凛王的眼底落下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慌张。 长芸停下了动作,想让书院学生元沄这一身份有始亦有终。 她答:“去骠骑营。” “你疯了?骠骑将军刚领命,明日就要领兵启程,赶往云国。”小凛王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知道。”长芸挑眉。 宗政祁凛默了默,他问:“你为何突然想从军?” 长芸想起那日狩猎场,宗政祁凛对她的试探与怀疑,为了打消他的疑惑,她认真编织答案:“我本不爱读书,来书院也是被父亲所逼,但世家公子不能没有出息,况且我还是家中长子。 前几日我看到骠骑营在招兵,我想着,既不愿从文那便从武,所以我报了名,经过考核,到了骠骑将军麾下,打算从一名小兵做起,等立下战功再回来。” 宗政祁凛竖起眉头看了她许久,最后说道:“你去当一个小兵岂不是大材小用?如今云国和陆国战事混乱,你真要蹚这浑水?” 很好,这小兔崽子真信了。 长芸努力压住嘴角,不让其上扬。 第42章 等你回来 宗政祁凛走过来,拿开了她整理的行囊,语气难得真挚地说:“元沄,若你族中有困难,这不有我吗,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 长芸抬眸看了看他,她说:“为什么要帮我?” 宗政祁凛憋得耳朵都红了,才摸着后颈想了又想,支吾出一句:“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若是陈秋他们有困难,你也会尽力去帮?”长芸问。 “这是自然。”小凛王答。 这回换长芸安静了,若说到朋友,长芸身居深宫,身边交好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所谓的友谊。 长芸嘴角勾起,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靠人不如靠己,我武力不浅且志在远方,就该去那沙场之地闯荡一番。” 宗政祁凛了解她的身手如何,她既心意已决,他亦无力干涉。 事已至此,他将繁杂的思绪驱除出脑海,转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喂,元沄,到那儿好好照顾自己,早些回来。 答应我,我们击掌为誓。” 长芸看向他,望进少年如水潭般清透的黑瞳,一如既往的干净清爽、明净透彻。 她也面露笑意,抬起手与他的手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我答应你。” … 随着一声号角吹起,沉重而古老的宫门缓缓打开,阳光透过门缝洒进,照亮了一万铁骑的粼粼铠甲。 在队伍的正前方,站着银甲披身、身姿挺拔的骠骑将军霍倾,而他的右身边是身穿玄色军袍的太女长芸。 玺芸帝亲自送太女饯行。他走过来,替长芸整理了一下衣领,声音温沉亦带着力量,他道:“皇储之位一定是你的,要平安归来。” 那天长芸说若她遭遇不测请父皇另择皇储,而现在他给她回复。 长芸从不是一个眼泪水浅的人,但听到这句话时仍会眼眶一热,她微敛唇角,说:“父皇莫担心,我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在父皇的目送下,长芸骑上骏马,拉住缰绳。 正在霍倾与长芸立于马上交谈之际,远方忽然传来一道悠扬的琴音,琴音绵绵无绝,传遍四方,荡气回肠。 仔细一听,竟是四年前的一曲《将军令》。 长芸回首,只见一道人影红衣翩跹,在那远处的殿宇之上弹奏,虽看不清模样,却能从曲中听出无限缱绻与万丈豪情。 长芸勾起唇角,弯眸一笑,和着霍倾与铁骑,快马向南驰去。 琴音散落在了疾风中,却钻进了太女的心里。 从楼宇上望去,扬尘而去的女子,鲜衣怒马、风华绝代,叫人挪不开眼。 一曲终了,澜姬放下双手,眸含情深。 殿下临行,此路艰险,不知何时是归期,他愿弹一首《将军令》相赠,以琴音作阵鼓, 祝军胜,盼君归。 … … 从朝阳升起,到夕阳西下,这一路上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终是来到了远僻的骑东营前。 骑东的大营驻地是靠近匀海的一个小城。 夜色初降,蒙蒙的水汽笼罩在军营的屋顶上,黄沙混杂着泥土堆在墙角,处在一种半干半湿的状态。 虽然天色已晚,但城内的岗哨、巡逻等士兵依旧井然有序地做着各自的任务。 太女和霍倾前脚刚到营外,消息后脚就传到了骑东营总督的帐内。 邰总督带着几位将领来到门前,他与骠骑将军见过面,故一眼就认出他,向他抱拳行礼。 虽然圣上早有下达通知,霍倾将军还是亮出了能调动骑东营的虎符,他说:“邰大人,我们到营帐商议。” 邰总督点点头,转眼看见了霍倾身旁的玄甲女子,她细长的眼眸回看他一眼,便似挟带着冰霜风雪袭面扑来。 据圣上所指,这便是那个数月前同意与云国联姻,今又向陛下请求随军的皇太女了。 “太女殿下。”邰总督恭敬地向她行了一个军礼。 自从云国与芸神国联盟之后,匀海边境都少了许多难民与盗寇。数月前爆发的云国难民强行过境、海盗猖獗横行匀海等棘手无比的事情都好像慢慢地过去了。 对于圣上的决定和太女的为国联姻,邰总督还是带有一定的感激的。 宗政长芸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早做商议。” 邰总督抬手:“这边请。” 入冬了。天气寒冷,今日却无雪。 父皇终是选择了在冬日打仗。一来不影响春播秋收,士兵可以在农闲时参战。二来是秋收后积累了大量的粮食和其他资源,军队可以携带足够的补给出发。 军帐内,气氛比平时都要严肃紧张些。只因帐内的两大人物在调多少兵力的事情上吵起来了。 众将领在场,宗政长芸手掌击桌,看着霍倾,不容置喙地说:“调十三万。” 归二十万骑东营兵驻守的芸神国边域虽辽阔无垠,但多与匀海和云国交界,相对较为安全。 “不可,境内东域需要足够的士兵把守,为防止他国趁虚而入,至少留十三万。”霍倾的眉宇间紧锁着忧虑。 这里的他国指的不是云国,而是蠢蠢欲动的盛启国,盛启若知道了芸神东域调走了大半兵马,可能会渡海潜入,前来进犯。 “那便让麓北营调三万兵力过来守东域。”长芸凛然的眸尾上挑,带着强大的威慑力。 “殿下,臣知道你第一次亲征,想要的是兵强马壮,战无不胜,但此番前去,七万骑东营兵再加一万铁骑已然足够。”霍倾语气放缓了些,语重心长地说。 “那便调十二万。”长芸退后一步,皮笑肉不笑。七万骑东营兵?怎够!陆国举国上下五十万兵力,七万骑东营兵怎能打进陆国皇都。 霍倾有些难言。圣上旨意虽让他当主将,让太女充其副将,但谁敢真把太女当副将?太女从小在军营长大,在宫里培训四万东宫卫队当玩似的,再加之圣上曾嘱咐他,要给太女多些引导与支持。 霍倾眉目深重,道:“十万,不能再多了。” 长芸扬唇笑了,霎时笑容灿烂:“成交。” 虎符在霍倾的手中,他计划只调七万兵力,但经过长芸的这番搅和,七万变成了十万,的确是可喜可贺的。 霍倾: “ …… ” 只觉得自己被讹了。 帐内各将领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如果骠骑将军与太女不和,两虎相争,受伤的都只会是他们啊。 就这般,第二日清晨,太阳才露出一些,太女和霍倾便带着十万骑东兵和一万铁骑,浩浩荡荡的从骑东营一路向东南方向赶往。 第43章 一展鲲鹏意 如今云国与陆国处在一种水深火热的关系当中。所以云陆交界上,两军僵持,每天都会上演惨烈且危急的战争。 “不远处就是云国的边城了,云国大皇子苏玉遥许在城上驻守。”霍倾眯了眯眼,看向远处围城模糊的轮廓。 “现在云国的军队都由苏玉遥统率么?”长芸偏头问。 霍倾颔首:“云王虽未封太子,但国内呼声最高当属他的嫡长子,这位苏玉遥。” 云国三年动荡,苏玉堇与邻国联姻,改变了云国受战乱影响而颓靡不振的局面,而苏玉遥,云陆战争持续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的边疆,三过皇城而不入,三年戍边而不懈。 云国双翼仍是云国国人的骄傲。 宗政长芸不露声色的继续驾马,她的视力极好,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雪堆上,细雪正慢慢向下滑动,有个别雪堆也在不易为人察觉地轻微震动。 长芸发现不对,立即对身后的士兵喝:“紧急防御!” 话音刚落,箭弩探出了一角,无数只暗箭从雪堆中疾射而来,长芸手中的剑以只见幻影的速度打着旋儿,迎面而来的箭雨转眼间就被她的剑尽数挡落。 而其他士兵经过太女的提醒,除去马受了些惊吓之外,用盾牌挡箭,亦没有受伤。 雪堆崩塌,跳出一个个陆国兵,纵眼望去莫约有五万人之多,他们手执枪剑,如猛虎野兽扑来。 “杀!” 两军对峙,再度陷入混战厮杀。 而路面的两侧山峰上又出现了数不清的陆国兵,他们密密麻麻地排成一列,手持弓箭,朝芸神国的兵马狠狠射下。 不好!陆国军早有埋伏。 长芸紧蹙眉头,抬手砍断一个敌军的头颅,看向四周,芸神国军现如今腹背受敌,情况并不太好。 忽然,一声吼叫震得仿佛整个天地都抖了抖。 拐角处走来一只三米高的黑色巨熊,在陆国军的指引下,一股劲冲进了人群咬伤了许多骑东兵。 想必是被训练、关押得太久了,它的性子愈显躁动狂暴,一双利爪拍死多少铁骑的马匹,一口厉齿咬得几位骑东兵鲜血淋漓,肉沫横飞。 这只黑色巨熊的凶残,引起了骑东营兵的恐慌,使他们在战斗中乱了阵脚。 正面攻击,头顶暗箭,黑熊出没,使芸神国军渐渐落在了下风。 敌人占尽了天时和地利,加之潜伏在山峰之上的兵力有多少都看不清,如果以硬碰硬只会折损大量不该丢失的兵马。 霍倾想明白这点后,立即喊到:“全军听令!不要恋战,速速退至云国边城。” 命令才刚下达,就听到了周围士兵的一声声惊呼。 霍倾心头一跳,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只见太女一个箭步直直朝黑色的巨熊扑去,她的轻功很好,手脚借力,避开巨熊狂躁的魔爪就蹿上了它的后背。 巨熊发出一声生气的吼叫,它抖着身子四处乱蹿试图甩掉她。 它的身上没有可以拉拽的地方,长芸身子一晃,索性拔出腰间长剑,双手握柄,高抬双臂,朝这熊的后颈狠狠刺进去,铁制武器插入巨熊的粗皮糙肉中,剑深三尺。 疼痛使巨熊发出了凄厉瘆人叫声。 这下长芸手握剑柄,剑身稳稳在熊的体内,任它怎么乱动,她都不会被甩下去。 长芸知道黑色巨熊有灵性,能听得懂人话,于是她冷声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去杀陆国兵,事成之后我放你回森林,但你若继续动我的兵……” 长芸话一顿,手一使力,剑身就在它的肉身内往下刮:“若你继续动我的兵,你就会被我用三尺长剑从后颈割到屁股。” 黑色巨熊浑身颤抖了一下,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它咬咬牙,将目标转向陆国兵,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飞扑过去,一脚踩死一个。 “很好,就是这样。”长芸面上扬起一抹笑,奖励似的拍拍它脑袋。 巨熊的身上骑着一个魔鬼,它不敢违抗,所以把气愤都撒在了陆国军的身上,它一路冲杀过去,摘下他们一个个人头。 可怜陆国军花了十年才训练出来的凶兽,在关键时刻被敌人挖了墙角,给敌人做了嫁衣。 芸神国军都惊呆了,这头上一秒还凶狠残暴想杀他们的巨熊突然反过来和敌军对着干! 长芸握着剑柄站在巨熊的身上,衣袂翩翩,如同天神驾着她的坐骑游荡人间。 她在众芸神国军的瞩目下喊道:“全军听令!继续战斗!斩敌首两颗,赐爵一级。” 此话一出,像一颗手雷扔进了地里,炸出了非凡的威力。 一听到能拿军功领爵位,众将士的斗志立即被激发,他们冒着冷箭,迎着敌击,依旧奋勇向前,只为取敌人的项上人头作自己晋升路上的踮脚石。 此时一支火箭穿破长空,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向宗政长芸射来。 长芸反应很快,翻身躲开,虽然避开了暗箭,却也下了熊背,她站稳身子,抬起头来,只见山峰上方才射她箭的人转身离去的背影。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陆国的大将军夜皠。 长芸拍拍巨熊的身体,说:“继续给我杀,这剑上有毒,若你逃走了或者没杀够人,我是不会给你解药的。” 巨熊两眼一抹黑,想逃的心思一下子没有了,它屈辱地点了点头,一头扎进人群中去战斗了。 长芸怎会忘记这左右两侧的山峰上还埋伏着大量的陆国兵在放冷箭呢。 山峰太高,她不花一定的时间上不去,再说,山上有多少敌人的军马她看不清,不可贸然行事。 她随手拉住一个骑东弩手,说:“让我来。” 那位骑东弩手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即把弓箭和箭筒都给她,还帮她牵来了一匹马。 长芸背好箭筒,拿着弓上了马,将六支箭扣在弓弦上,抬起弓身,一发即中,长箭由下往上,以飞快的速度穿破山峰上敌人的胸膛。 一次箭发,上六支箭,夺六条命。 这般境界看得一帮骑东弩手瞠目结舌。 长芸还没一丝停顿,她朝着不同的方向做着同样的攻击,峰上的弓弩手还没把箭搭弓上,眉心就被下方射来的箭贯穿了,整颗头颅被箭势生生拔起,身首分离。 冷箭钉死在了树上,还串着一颗破碎的血红脑袋。 陆国军见到此状,纷纷不寒而栗。甚至有些弓弩手出于自我保护意识,往下射箭的攻击都没有那么频繁了,恨不得一直躲在树后,怕探出头来就得丧命。 两军还在撕战中,但陆国军早已落在了下风,只见芸神国兵都冲锋陷阵,愈战愈勇,而陆国军低沉颓靡、死伤无数。 第44章 天命所归 用观察破除埋伏,用蛮力策反巨兽,用军爵振奋军心,用弓箭震慑敌方,太女就这样凭一己之力将整个战势扭转了回来。 在意料之外的危机下,太女放弃撤离,以身作则,鼓动军心,在一番激动人心的行动与话语中,本来还因陆国突袭损失甚重的军队,一改低靡的状态,如战神般英勇无畏,所向披靡。 这一场诡谲的偷袭围困被太女逐一击破,霍倾这才认识到太女的治军之能。 久居深宫却似身经百战。 圣上有这样厉害的女儿,是圣上之威胁还是芸神之荣耀? 霍倾在一旁看着,百味杂陈。 正在这时,地平线那头还出现了一排马头,马蹄声不响亮,只是地面震得厉害,一星蓝旗在暖阳下显得闪耀。 一星蓝旗是云国国军的标志,是云国援兵来了! 现在一支芸神国军都让陆国兵打得够呛,还来一队云国兵的话,他们毫无胜算。 陆国大将军知自己大势已去,终是妥协,下令撤兵。 骑东营兵却好似打得不够痛快般,还跟了一路打了一路,对方撤军也不放过,逼得陆国军像个过街老鼠般落荒而逃。 真能把陆国兵气死。 长芸下马,把弓箭还给那位骑东弩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将军,我叫铁宁。”少年莫约十七八岁,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长芸一怔,在此军行程中,她虽被封为副将,但在皇太女的滤镜下,却没人真的把她当将军看。 长芸不知道的是,方才她坐在马背上拉满弓弦的伟岸身姿,早已烙印在铁宁的心里,铁宁被她的箭术所折服,故觉得她不是金枝玉叶的皇太女,而是天命所归的大将军。 长芸笑笑,道:“你做的不错,这个送你了。”她从袖口取出一把带鞘的匕首扔给他。 铁宁受宠若惊地接住,看着手上熠熠夺目的短剑,吃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抬头便迎上其余弓弩手羡慕的眼光。 “铁宁,你真的是好福气!苟富贵,莫相忘!” “天,这可是太女送的,你能炫耀一辈子。” “铁宁,你让我摸摸呗…啧啧,价值不菲价值不菲呀。” 铁宁被热情的人群围着,等他能抽出身来时,早已不见了长芸的身影。 而现在,长芸忙着对付另一头家伙。 黑熊扁着嘴巴,撅着屁股,把长芸推到边边去,动了动爪,示意她把解药交出来。 “说剑上有毒是我骗你的。”长芸双手环胸,笑着摇摇头。 黑熊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不过看在你最后倒戈的份上,我可以帮你处理伤口。”长芸道。 它的身上还插着一把剑,若是贸然把剑拔掉,它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若是不拔剑,肉就会和剑长在一起,影响正常生活。 黑熊点点头,向长芸弯下身子,这既害怕又乖顺的样子怕是平日嚣张跋扈的它从未有过的。 一旁的霍倾正好经过,长芸拉住了他。 她说:“霍倾将军,借枚止痛丸来。” 据长芸了解,通常战场经验丰富的将军都有随身带瓶止痛丸的习惯,以应对突发的重伤状况。 霍倾从衣服里拿出一小瓶子,倒出一枚指节宽的棕色止痛丸给她。 长芸接过,下一秒就扔进黑熊的嘴里。 黑熊吞了吞口水咽下后,还没反应过来,长芸就跳上它后背,利索的把长剑拔了。 剑伤处,鲜血汩汩的往上迸涌,长芸拿着毛巾擦拭,她用意念操纵冥火,高度热量从体内传导至手掌中心,她五指合拢,掌心贴向黑熊的伤口处。 在部队里,古人会用烙铁对受伤的部位进行烙印,因为这样可以快速的进行伤口处理。 长芸此举与用烙铁烙印大同小异。 止痛丸只能减少疼痛,不能消除疼痛,但黑熊还是服帖地接受治疗,从头到尾闷声不响,疼痛时只轻微抖抖身子。 烙印过后,长芸撕下一截衣袍,给它做简单的包扎,做完这些后才跳下熊背。 长芸拍拍它身子,说:“我放你自由,你可以走了。” 黑熊听罢,开心得直打转,一蹬腿一溜烟就跑了。 长芸转过身来,表情慢慢变得严肃,她和霍倾说:“为何陆军知道我们的行踪并早设埋伏?” 敌方提前调动了大量的士兵,芸神国的军队刚到这儿还没站稳脚跟 ,他们的弩箭手就藏在了雪堆里,弓箭手埋伏在了山上,完全是早有预知,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阵容。 霍倾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眉头慢慢皱起,沉重地说:“也许是我们内部有人通风报信。” 我方的士兵在军队严密的二十四时辰管制下,即使有人背叛,也是很难给陆国军传递消息的。 太女和霍倾亦不可能向陆国倒戈。 那么这泄露军情有可能是芸神国能够靠近皇权的高层人物。 不知为何,长芸下意识想到的是殿前都点检季琛。 这时一匹马缓缓驶来,高大的马身挡住了太阳的光线,长长的影子将长芸笼罩。 长芸抬起头来,只见马上的人儿,头戴一顶赤银铁盔,齐眉勒着绕金抹额,上穿一领猩墨战袍,外罩一领凌威黄金甲,足穿一双鹰爪丝绣暗红靴。生得一双俊目,两弯剑眉;唇若涂朱,齿如含贝;有万夫不当之勇,风流倜傥,仪表堂堂。 他俯首道:“你就是太女长芸么?” 长芸眉梢微动,浅颔首。她不喜欢仰视别人的感觉。 男子翻身下马,朝她伸出手来:“我是苏玉遥,替父王向你问好。” “原来是苏殿下。”长芸与他握手,眯了眯眼。 虽然是同胞兄弟,但他的手和苏玉堇的全然不同。苏玉堇的手纤细嫩白,一握就知道它只会提笔写字,粗活是从来没干过的,而苏玉遥的手厚实多茧,比长芸常年习武的手还糙,两手相握倒觉得扎人。 长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第45章 目标,虎城 “我方才察觉到动静就往这边赶来了,没想到太女竟有如此能力,早早就逼退了进犯的陆国兵。”苏玉遥客气地说。 他来得晚,还不知道埋伏的事,就让他以为只是普通的进犯。 长芸笑笑而过,向他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是骠骑将军霍倾,目前军队的主帅。” “苏殿下。”两国结盟,霍倾在人前这么称呼云国大皇子也是适合的。 “霍倾将军,日后有劳了。”苏玉遥与他握手。 他看向陆国兵的满地尸骸,说:“芸神国军初来乍到就打了一场胜战,无论是云国人还是芸神国人都该欢喜,不如我办一场庆贺宴,顺便为太女和霍将军接风洗尘。” 霍倾捋捋胡渣,不作意见。 “庆贺宴就不了,一日不完成目标,一日不得真正放松。”长芸拍拍自己衣上的灰。 苏玉遥了然,问:“玺芸帝的计划是?” “先夺取邺城,再攻陷虎城。”霍倾说。 既选择了联盟,就要彼此信任,不需要遮掩。 虎城,乃陆国的兵粮盛产地,若是能占为己有,定能扰乱陆国军心。 而云军和芸神军想要到虎城,就必须经过其他城池,而最佳的选择便是紧贴虎城的邺城。 邺城在平原地带,地势平坦,周围没有太多的山丘、丘陵等自然障碍物,易于进攻。 “这确是一个好的路线。”苏玉遥望向陆国的方向,瞳孔中深重的戾雾缭绕。 陆国欺压云国多年,这一次云国翻盘,定是要狠狠咬下陆国一层皮的。 而这一天也很快来到了。 第一日,十一万芸神国军破了陆国的伏击,打退了陆国兵,芸神国军缴获了对方的武器、装备、物资。云国城门为芸神国军敞开,迎着云国人的欢歌载舞,芸神国军留住、休整军队。 第二日,军队休息、将领商讨过后,以苏玉遥、霍倾、宗政长芸为首,云国军与芸神国军运着大型攻城军械,前往陆国邺城。 第三日,数万士兵兵临城下,邺城被敌军突击包围,低沉的鼓声伴着尖锐的号角声,是敌军正发动攻城! 攻军像潮水一样涌向邺城,他们用云梯攀上城墙,而守军用弓箭和滚石还击。 士兵的呼喊声、战马的嘶鸣声和兵器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城外一片混乱。 战争没有休止的延续到第四日,霍倾指挥着士兵用攻城车撞城门,邺城城门最终被撞破,骑东营兵举着高矛长剑趁机涌入城内,与守军展开了巷战,在刀光剑影下,整个战场充满着硝烟和血腥味。 第五日,邺城兵败,苏玉遥提着邺城城主的头颅 ,和芸神国军霸领了邺城。 第六日,霍倾带着骑兵清理城内残余的敌人、反抗的市民,以确保邺城的控制权。 第七日,派去暗线侦查的萧月楚丹回来了。 这也是萧月楚丹随太女出征却慢慢在路上不见了踪影的原因。 几日前,她们接受长芸的任务,乔装混进了虎城,利用早年设下的情报局,多方查探虎城的防御状况。 不仅了解到了虎城城墙的高度、厚度、材料,还清楚了城内的军队数量、武器装备、粮食储备等情况。 兵书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百战百负。 长芸注意到虎城的城墙比普通城墙都要厚两倍,高一些。而虎城内,无论是兵马、装备还是粮草都非常充足,若是想要强行攻下,怕是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长芸思索:不能正面硬刚就只能偷袭突击。 当敌军的城池非常的坚固,用尽各种方法都攻不进去的时候,可以转移注意力,试着挖地道进入敌军的城池里面。 当年姜炎打长孙耘的城池时,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打不赢,最后是用了挖地道的方法才成功地打败了长孙耘。 于是,长芸将自己想挖地道的想法与霍倾和苏玉遥商议。 因虎城只有一堵城墙,霍倾觉得可以一试。 苏玉遥道虎城城下有许多挖不动的石灰岩,若要挖地道,耗费的时间会比较长。 长芸觉得耗费时间长些亦没事,只是要做好掩护。 今日是攻下邺城的第二天,消息怕是早就传到了陆国皇宫,在对方还没确定我军的下一步动作时,为了避免对方增派邺城附近城池的守城装备和士兵来提高防御能力,我军最好在今晚发起突击,咬下虎城的一口肉。 同时,守军的注意力放在了正面战场上,发现我军在挖地道的几率也能小些。 苏玉遥听罢,觉着可行。 于是,芸神国军与云国军中午休憩完后,霍倾和苏玉遥留下了一部分人马驻守邺城,趁着太阳落山之时,带着其余士兵浩浩荡荡来到了虎城城下。 苏玉遥骑着马在前方战场,举起长剑发号施令。 黑暗的夜空瞬间被无数火把照亮,一支庞大的军队如同洪水般涌向虎成,他们挥舞着兵器呐喊着,气势汹汹,仿佛无人能挡。 虎城守军见状,暗叫不好,立即点燃烽火,向后方求援。 而此时的长芸正在军队的后方,一个平平无奇的军营帐内,指挥军队里力气最大的士兵挖地道。 半时辰后,地道已挖至三米多,长芸让士兵退开,一只手轻轻覆上固土,意念稍动,万千热能汇聚于掌中,另一只手两指合并,往覆土的手背上一点,一声轰响,一片火光将整个地洞照得光亮,混土剧烈崩塌,地道瞬间长了十米。 迎着众将士惊讶的目光,长芸无比淡定,拍拍手上的土灰,说:“快些继续!” 他们才连忙反应过来,继续埋头挖隧道。 长芸退出地道,接过楚丹递来的酒罐子,坐上萧月刚从邺城搬来的太师椅,虽然坐姿懒散些,心却明镜似的。 冥火之能不可多用,用多了容易反噬。一时辰一用已是最大限度。依照这样的速度,原本三天三夜才能挖完的隧道,如今一天一夜就够了,短时间内,陆国的援军未必能赶往虎城。 第九天凌晨,芸神国军把地道挖到城墙下面,填上火药,第二日黎明,引爆炸药,虎城的城角被爆破,云国军成功通过被毁的城墙,涌入城池境内,虎城破,陆军败。 第46章 深夜突袭 陆国,天王寺内。 “王上!王上!不好了!”报讯的侍卫冲进寺内。 “慌什么!”陆王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手上的佛链都抖了抖。 “云国和芸神国联手把虎城给打下来了!”侍卫道。 陆王心头一跳,紧紧攥住佛珠,大吼道:“废物!我不是派了援军吗,怎么这么快又失守了?!” “对方挖地道,把我方城墙炸了,速度很快,我们的援军还没能赶到。”侍卫双手拱于身前,头低得很低。 陆王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侍卫踹倒在地,唰的一声抽出剑来,侍卫骇然失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脖子一热,头颅一歪,人就没了。 “当初云国与陆国相战,盛启国承诺与我方合作,给陆国大量的军械武器,想要借刀杀人。现在云国与芸神国联盟,都打到我陆国境内了,陆国向盛启求联合的信都写了多少封?盛启国却好似不知道有这事一般,迟迟不给回应!好啊,既然盛启靠不住,那还是得靠陆国自己。” “来人!”陆王厌恶的把带血的剑丢弃,左手还稳稳的握着光珠佛链。 “末将在!”一个身穿暗蓝劲装的魁梧男子走上前来。 “传我命令,我要立即召见墨军和素军的将领,并赠其兵符,两军即日启程,势必要将虎城夺回!”陆王冷声道。 一旁的大臣听闻,连忙想要劝阻,奈何陆王根本不给这个机会,他蹙着眉头,大腿一迈便跨过那侍卫的尸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留下一众臣子面面相觑。 陆王本就整日醉心于长生之道,连早朝都很少上。 对国力不清楚且不自知、对战争防御之事一窍不通的陆王竟然大袖一挥,派了全国三分之二的兵力想要围攻虎城。 乐天派的大臣们表示无所谓,说不定因为陆国派出的这强盛的兵力,对付偏居一隅的云芸两军不在话下。 悲观派的大臣们表示很不安,若是墨素两军兵败,陆国便没有多少兵可用了,到时候他们的项上头颅就岌岌可危了。 … 夜幕降临,天空被厚云遮挡,不透一丝月光,暗淡的黑夜下,哨兵在城台上打着火把,火光在雾气中显得朦胧而无力。 临时驻扎的军营帐内,宗政长芸正睡在榻上,在不稳定的环境下,她的睡意得很浅。 忽然外头哗啦一声大响,夹杂人喊马嘶的声音,长芸睁开双眼,心下一冷,快速穿好鞋子披上外套。 她走出营帐,朝着迎面而来的楚丹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陆国的墨军和素军,将近三十万的兵马趁夜把虎城围得水泄不通。”楚丹气愤地说。 趁夜围城?这不是她几日前为夺虎城做的事吗? 那他们此时也在挖地道,想炸毁刚修复的城墙吗? 长芸不顾外头两兵交战的混乱,箭步冲到城墙下。 城墙边铁宁正蹲在大瓮边,附耳仔细听着大瓮的动静,他的脸色慢慢转为惨白。 他慌张地离开,四下张望,好像在寻着什么,看到长芸的身影,他黑雾萦绕的眼瞳才有了些光芒。 “将军,大瓮有声响!是敌军在挖地道!”铁宁尽量平复心中紧绷的神经弦,说。 周围的士兵听闻都吓了一跳。 想要知道敌方是否在挖地道的方法,那就是在墙边挖深坑,坑中放大瓮,瓮上蒙着皮革,然后派人仔细听,如果敌人挖地道,就能听到动静。 长芸在攻陷虎城后做了这一手准备,没想到今日竟派上用场。 趁夜围城并暗挖地道,这种她玩腻的招数怎么还有人想以牙还牙,就这样故技重施了? 长芸冷笑。 “殿下!请派我们挖地道过去,和他们展开地道战。”一位士兵说。 如果敌军开凿地道攻城,守军可以针对敌穴方向开凿地道,以地道攻地道,就陪敌方在地下打,直面交锋,把敌方消灭在地下。 但若以地道做战场,地道狭窄,打斗多有不便,且敌众我寡,不可随意消耗兵力。 “你们立即开凿地道,连通后不用管,交给我。”长芸冷静地说。 “是!”士兵齐声喊道,脱下笨重的盔甲便拿起工具开始挖。 正面战场有霍倾和苏玉遥顶着,她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兵险诡计解决掉。 长芸喊:“之前跟着我挖过地道的人留下,前面的人挖累了你们就补上,其余士兵给我搜刮城内所有的木柴,备好火种!” 依据前世的记忆,北周军事家韦孝宽曾经在沟外堆积木柴,发现东魏军在地道中潜伏,便将木柴塞进地道,投火燃烧,还借助牛皮囊鼓风。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一张……牛皮囊。 理论仅是理论,还需要实践。 没有牛皮囊就用扇子。 她问萧月,有没有像宫廷御用的那种大扇子,萧月思索了一番,竟真从原虎城城主的住所扔了几把出来。 有这样靠谱的侍女,长芸表示很欣慰。 “殿下,地道挖通了!”不久后,士兵朝长芸喊道。 长芸让我方士兵都从地道出来后,她派人把被点燃的木柴扔进地道口,没有停歇地投火燃烧,自己则用大扇子煽风。 烈火浓烟,吹入地道,地道中头一批行走的陆兵猝不及防被火烧得焦头烂额。 “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 热火遍布士兵的身体,一瞬间,地道里充满了凄厉瘆人的叫声。 前边的士兵被火烧,后边的士兵被浓烟逼得快要窒息,不得不退出地道。 这一办法无疑是成功的,看着陆军无法再进入地道,芸神国士兵喜出望外。 长芸点点头,道:“你们留在这里严加看守,若陆军又开了几条地道,你们就继续用这样的方法应付。” 长芸转而说:“萧月留下,灵活应对任何变故,楚丹跟我走。” “诺。”萧月听令。 第47章 我记住你了 枯老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阴冷的气息,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长芸穿过回廊,登上城楼,入眼的是一望无际的陆国军队和二十四座重型的攻城武器。 黑云好像要压毁城池,骑兵举着盾牌与长剑陷入厮杀的混战,滚烫的热血洒染于冰冷的雪地上,仔细看那地里的残肢断骸倒直叫人作呕。 “派三十万大军反攻虎城,陆王怕是被刺激到疯了。”长芸捏紧红玉扳指,沉声道。 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不仅如此,陆军还切断了我们的补给线,控制了我们的水源,即使我们暂时抵住了陆军的攻击,也会面临缺水、缺火药等问题。”霍倾在她身旁说。 “那是……轒辒!”苏玉遥瞳孔微缩,握着石栏的手指节发白。 只见战场上,三辆装甲车缓缓驶来,轮廓渐渐变得清晰。 所谓轒辒,是攻城用的一种特殊战车。用以掩护士兵在守军的攻击下安全抵达城门。 轒辒的顶上和两侧皆有用木头和生牛皮构成的坚固屏蔽,能轻松应对弓箭、滚木、礌石等,而且不易被火攻。 但此时战场上的轒辒是三年前盛启国研制改良出来后赠与陆国攻打云国的。 无论是行驶速度、坚硬程度还是载人容量,盛启新制的轒辒都比普通的轒辒更强。 苏玉遥为守国门与陆国交战多年,这新制的轒辒一直是云国既头痛又害怕的存在。 眼见厚重的轒辒径直朝城门驶来,这轒辒刀枪不入,骑东营兵只能展开人力战,十余士兵将手中绳索一抛,如鹰铁钩便稳稳勾在了轒辒后尾的凹槽穴。 “一,二,三!”士兵拉着绳索使劲将陆军轒辒往后拉,轒辒只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向前行驶。 观这十余士兵齐力拖拽,轒辒仅速度慢了些。 长芸眸光沉了沉,问:“苏殿下可知,如何摧毁这轒辒?” 苏玉遥摇头,俊俏的脸庞染上凝重的气息:“盛启的轒辒通体都是用特殊炼铁打造的,长剑、箭矢、火石我都曾试过,破坏效果微乎其微。” “若是铁的话……能否火融?”长芸抓住关键信息问。 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苏玉遥道:“想要火融,普通的铁都需要一千五百度往上走。” “那就加点酒精。”长芸眸光一闪,偏头对楚丹说:“传我命令,派士兵找一百坛酒来,将这三架轒辒浇湿。” 不过一会儿,士兵都照做了。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长芸走到城楼边缘,伸出双手,迅速摆上一套结印,最后将手掌打出,一道光芒自掌心蹦出,直射城下的轒辒。 空气升起了高温,白色的光柱慢慢变成了妖蓝色,有些聪明的人这才发现那不是光柱而是火柱,妖蓝色的火焰是冥火! 民间亦有太女修炼禁术的传言,霍倾听过,却只觉是谣言,今日亲眼所见,才知传言不假。 虽说修炼禁术是有违芸律的,但在此守城的关键时刻,在场的所有国人都没有资格谴责太女用禁术冥火找敌军突破口的行为。 源源不断的热能通过光柱传入轒辒,高温冥火配上高度烈酒,轒辒的四周被大火燃烧,它的体积竟然在慢慢缩小,外铁的颜色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轒辒内有些士兵耐不住高温,逃命一样闯了出来,滚倒在雪地上去扑灭身上的火。 想要将铁融化从而摧毁轒辒还需要持续一段时间。 冥火的大量输出让长芸的脸变得青白,额头的汗水在一颗颗的往下淌。 她咬咬牙硬撑着,瞳孔再次泛起红色。 “殿下,你的身体要紧,不能再继续了!”楚丹还是第一次见长芸将冥火用到如此威力,她挽住她臂弯,秀眉紧蹙,担忧地呼喊。 长芸正想安慰她不用担心,忽然余光中闪过一支破风厉箭。 她因此时惯性的动作没来得及避开,箭矢穿空直直穿过长芸身戴的鳞甲射入她胸膛。 锋利的铁制兵器刺入羸软的肉身,长芸疼到发麻,喉咙一灼,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殿下!!!”楚丹大惊失色。 消耗过度加上身负重箭,疼痛掺杂着疲倦向长芸的大脑袭来,胸口处还在源源不断淌着血。 长芸沉重的眼皮耸下,半阖双眼,在彻底倒下之前回望了箭来的方向,只见那陆军方阵前,骑在马上拿着强弓的,是那见过一面的陆国大将军夜皠。 好,很好,我记住你了。 长芸在意识慢慢涣散间暗暗想道。 … 而此刻,远在奇国的洛晟心神不宁,竟不小心把砚台打翻了。 墨汁泼了一桌,险些弄脏了放置一旁的铜绿信笺。 洛晟急忙将信笺拿起,羽睫覆下,寒眸深沉。 可是阿元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猛地抬起头,向殿外唤:“传召镇南将军!” … 芸神国军被陆国围困、太女中箭的消息迅急传来了芸神国宫。 宗政玺脸色惨白,唰的一声从座椅上站起。 在位这么多年,一贯沉肃的性格作风在告诉他,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冷静下来,清醒地去想办法解决。 于是他负手在背,在殿中来回踱步,思来想后,还是派人喊了左丞相来。 左相罗兹觐见。 罗兹行礼,宗政玺扶他起来,却没有收回手。 他道:“方才传来的消息你也知道,三十万大军围攻虎城,我军只有十一万,伤了两万,死了一万,再加上云国的十万军队亦是不够。 朕担心的是虎城的城墙经不起攻击了。早在虎城被我方争夺之时,其用以守城的军械就被尽数破坏,这对我军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 宗政玺松开手,沉吟道:“为破此局,朕必须增派援军……罗丞相认为我该派谁去比较好?” 罗兹花白的眉头紧锁,他垂头仔细想了想,便缓缓抬起头来,拱手一礼,诚恳地说:“老臣认为派季琛季将军去最合适。” 第48章 卫凌横 罗兹言:“十年前,季将军原是骑东营副总督,后升任为褚南营监军,想必他对云国陆国都多有交手、熟悉了解。” 宗政玺思索了一番后,认为左相说的话是对的,遂写了一道圣旨,连带着一块能调动褚南营全营上下的兵符,让陆公公递交给季琛。 不料这一块兵符却成为了玺芸帝的催命符。 … “轰隆隆。” 三日后,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空像被撕裂的黑色布幕,狂风暴雨席卷大地。 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激得水花四溅。空旷的道路上,宫人匆匆而过,撑着伞在风雨中艰难行走。 忽然,地面震动得厉害,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宫门外布满了身穿黑色盔甲的骑兵。 一个身形高大的将领在军队的最前头,脸庞如冰霜寒雪般冷酷锋利。 他将手高举过头,做了一个手势,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了一个什么字。 骑兵便如猛虎下山般破涌着进入宫门,向他们疾驰而来,宫女太监见此状况纷纷惊喊,立即四处奔逃。 有些人 刀都架脖子上了才意识到——这是有人要谋反了! 一只只铁血马蹄踏过积水,横行于芸神皇宫,刹那间,整个皇宫一片混乱,连一些官员都惊慌失措地摘下了官帽,不知道身子往哪藏。 大批黑甲骑兵径直朝玺芸帝的居所奔去,将长恒宫团团包围了。 长恒宫内,季妃正坐在床沿,端着药碗,将苦药勺起递到玺芸帝的唇边,她轻声道:“殿下,药趁热喝才能好得快。” 玺芸帝穿着深衣坐于床上,蹙眉小饮了一口,突然听到门外的声响,顿了顿。 “发生了什……”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殿门被两边拉开,季琛带着一众黑甲士兵闯入殿中。 正常来说,将士入殿是要脱卸武器与盔甲的,而这乌泱泱一众人不仅没有这么做,还擅自闯入御前寝殿。 再说,季琛不是被他派去援军了吗? “你们怎么在这里?”玺芸帝眯了眯眼,冷声质问。 “圣上莫误会,臣只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季琛细长的丹凤眼带着十足的凛然,毫不避让地直视玺芸帝。 此时,门外走来两个身影,一个是褚南营指挥使齐褚,另一个则是大皇子宗政宇。 本该在远南待着 镇守边防的齐褚又为何在这? 看样子是季琛手持褚南营兵符、掌握军权后,与指挥使齐褚互为勾结、狼狈为奸、进宫谋反罢! “你和朕商量什么?”玺芸帝身子前倾,被衣袖遮挡的手攥着床单,握紧成拳。 “臣想要圣上尽早让位,传位给大皇子。”季琛抬眼道。 “你有什么资格与朕谈条件?”玺芸帝怒道。 “若圣上传位给大皇子,大皇子登基后,臣愿意听循圣上的指派,领兵出征、援军四皇女,还能把陆国端了。 若圣上不同意,您将一直被囚于此。必要时刻,臣还会提着您的脑袋,胁迫文武百官,让大皇子成功继位。” 季琛目光一凝,话语中的毒刺全无遮掩。 “你!”玺芸帝戟指,气火攻心,一个闷声,嘴角突然流出血来。 明明半个月前,御医还说他的病快要痊愈了,怎么这时五脏六腑都如此生疼。 玺芸帝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意瞥见季妃手捧的药碗,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将那药碗推翻了。 哗啦一声响,滚烫的药碗砸向季妃的左肩,落下来,又砸在她手臂上,再落下,砸得满地药水四溅。 你竟给我下毒! 玺芸帝黑湛的眼睛怒不可遏地看着她。 季妃惊呼一声,抚着受伤的手臂,连退几步,对上他的眼神,先是一怔,后竟笑了起来。 玺芸帝这才发现陪伴自己二十余年的季妃,脸上动人的笑容原来是如此的虚伪。 季妃笑道,眼尾细微的褶子掩盖不住:“圣上生气什么?臣妾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整个芸神国。 我的儿子哪里比不上那个四皇女,想必是圣上鱼目混珠,被蒙蔽了双眼才做出这般错误。 相信在这大军的围宫下,圣上会幡然醒悟的。” 说罢,季妃转身离开,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成了冷然。 … 东宫内, 东宫卫队将季琛逼宫的消息告诉了太女夫。 大致内容就是,大皇子联合舅父,策反了大部分的禁军和褚南营兵。 军队如铜墙铁壁般围死了皇宫,数不胜数的宫女太监、皇子妃嫔遭到迫害。 听着宫外的动乱声,苏玉堇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默了默,问:“东宫卫队还能撑几天?” “启禀太女夫,季琛和齐褚的兵力目前主要集中在长恒宫。 东宫卫队虽只有四万,规模不大,但胜在兵力可观,少则撑一周,多则撑一月。 但若是季琛集中火力猛攻东宫,或许只能撑两天至一周” 高个子将领回答。 “知道了,我现命你,你立即带领一半人马护送薛贵妃出宫!”苏玉堇说。 那太女夫和侧妃怎么办? 高个子将领下意识抬首,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卫澜姬。 “你且照他说的去做,誓死保护殿下的亲生母亲。”卫澜姬掀掀眼皮,淡淡瞥了他一记。 他又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这么看他做什么,他难道会因此事责备他、灭他九族不成? 高个子将领领命,急急退下,去办事了。 看见他走后,苏玉堇才轻轻呼了声气。 做出这般选择,不过是因他的身份。一个云国二皇子,在季琛的眼里还留有利用价值,尚且能暂时保命,但相比于他,太女母妃的身份更扎眼,更危险。 所以薛贵妃必须要逃到宫外去才能保留一线生机呐。 … 卫澜姬走在东宫走廊的拐角处,忽然有双手伸出,捂住他的嘴巴,将其拖到密闭的昏暗空间内! 卫澜姬以为是刺客,心下一惊,抡肘往后击,那人轻易挡开了他的招式,在他胸前的臂弯箍得更厉害了,卫澜姬本想再做反击。 那人稍稍垂首,竟低沉地喊了声:“哥。” 卫澜姬神色一顿,身上的劲儿一下就松了,转头去看他。 第49章 另有动机 那黑衣人将黑色的面罩摘下,在稀缺的光线中,露出了俊逸的脸庞。 明明是生着与卫澜姬一般漂亮的含笑眼,但很明显让人感到此含笑眼冷肃而不轻易带笑。瞳孔深蓝如静谧的海洋,带有几分混血的气质。他的脸庞如同刀刻的细腻艺术品,比卫澜姬更锋利而瘦削。 “你怎么来了?”卫澜姬有些惊讶,看着自己两年未见的弟弟。 “我来救你。”卫凌横一双瞳孔明净深邃,不含半丝杂质。 卫澜姬感到既好气又好笑。早年这小子说要进军队,卫澜姬拗不过他,无奈把他送进去了。他这些年在营里没少折腾,现在倒有些本事,能混进皇宫想着救他了。 “怎么救?”卫澜姬漫不经心地问。 “现在宫中大乱,趁每个人自顾不暇,季军还未完全封锁皇城,我能带你逃出去。”卫凌横语气坚定地道。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逃生的机会,在这被季军包围的皇宫,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会死在下一秒。 卫澜姬沉默了片刻,最终却道:“不,我不会走的。” 卫凌横剑眉蹙起,有些不敢相信地说:“哥,你疯了?现在朝廷被镇压,宫中军马大多被季琛控制,皇子妃嫔死伤无数,且不说太女能否翻盘,说不定还没等她回来你就被季琛虏去当人质了。” “殿下救过我,若是没有她,我会是一个郡守府中错手杀人、死刑缓期的囚徒,或是一个乡野民间浮沉挣扎、漂泊无定的游客。” 她给他的,不仅有权力与荣华甚至还有关心与陪伴。 “殿下于我有恩,我于殿下有情。凌横,你不懂。”卫澜姬难得平静地道。 卫凌横看了他许久,随后沉沉叹了声气:“以色侍君,焉能长久,况且这几乎是拿你的性命做赌注。” 卫澜姬不知听进去了没,只偏过头去,低低的道:“总会有办法的。” 他不会收拾细软就和弟弟趁乱逃宫,他想要保证自身不被俘虏的情况下守着东宫。 但是如今殿下遇险,皇宫被围,该怎么做才能挽救这糟糕的局面呢? 卫澜姬的眸光在流转不定,无意间发觉这晦暗的小室竟是一间药房。 堆叠的药品凌乱放置各处地方。 忽然,卫澜姬注意到了桌上一个比巴掌大些的檀香药盒,他走过去伸手抚摸,确认这是那日殿下在马车里帮他涂药的药盒。 他的思绪渐渐扩散。 那一夜,殿下离开他的枕边去了茗韵楼。 他了解殿下,殿下事业心重,表面广纳男宠、欢淫无度,实则清心寡欲、不喜他人近身,根本没有深夜去寻欢作乐的兴致,又为何会去那茗韵楼? 就算要去,也无需大费周章地将功效异常的薰香派给东宫各男侍,然后乔装打扮、夜半出宫。 是了! 或许殿下去茗韵楼不是为了美酒艳妓,而是为了一些更为隐蔽而重要的事情…… 卫澜姬忽然拉住卫凌横的手,说:“凌横,帮我个忙,我想出宫去茗韵楼。” 不是刚刚还说自己不会走么。 卫凌横发愣了一下。 “好,我带你走。” … 东宫四面为墙,爬墙而上一定会被人发现,所以卫凌横潜入东宫前凿了一个墙洞,墙脚多为半人高的花草丛木,能遮掩墙洞和躬身而过的人。 卫凌横带着卫澜姬离开东宫后,有几名穿戴着黑色盔甲的士兵前来接应。 他们是卫凌横的部下,只是暂时伪装成了褚南营兵。 有一名士兵手捧一套全身的褚南盔甲塞给卫澜姬。 卫澜姬了然,将其穿戴好。褚南营兵的装束戴有半边的铁制面罩,所以不会轻易被认出。 他们像正常的褚南营兵般,整齐排列,走至皇宫侧门。 看守宫门的季军拦下他们,问:“你们要去哪?” 卫凌横出示令牌,严声说:“我等奉齐褚指挥使之命,出宫抓拿逃跑的薛氏,若是误了大事尔等可担待得起?” 季军校尉拿起他的令牌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才称放行。 卫澜姬低首紧跟队伍的后面,终是出了宫门。 等他们一行人走远后,卫澜姬才道:“这令牌你怎么得的?” “我进宫前杀了褚南营的一队人马,捕获了他们的盔甲和他们将领的令牌。”卫凌横理所当然而言。 卫澜姬哑然。 没想到这小子混着混着竟成材了, 连褚南营正尉都杀得。 部下给卫凌横牵来一辆马车,卫凌横和卫澜姬坐上车。马夫鞭子一扬,马车便急急向茗韵楼驾驶。 在路上,卫凌横问:“哥为何想去茗韵楼?” 卫澜姬脱下盔甲,思绪纷乱的他阖上双眼,躺靠在椅背上呢喃: “我怀疑茗韵楼与殿下有关。” … 茗韵楼是京城名气最旺的茶楼。 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宾客如云。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茶楼里比往常少了几分热闹,多了几分荒凉。 卫凌横跟在卫澜姬身后,来到了柜台前。 柜台后边坐着一个打算盘记账本的圆脑袋掌柜。 “方掌柜。”卫澜姬回忆起那日长芸对他的称呼,便也这般喊了。 方掌柜抬起头来,见着卫澜姬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想见那位明伶小姐。”卫澜姬笑笑。 他只知道那晚殿下说要给明伶赔礼道歉,那这明伶便是关键的线索。 方掌柜虽疑惑他为何找明伶,却也道:“明伶今日不在,客官可改日再……” 话还没说完,一把剑即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便现在找她过来。”卫凌横手握长剑,冷冰冰的说。 方掌柜虽看着圆润,胆子却很硬,在刀剑的威胁下,他竟也能保持从容,淡声说:“这位客官,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方掌柜,我也并不想用暴力处理事情。您可告诉我明伶小姐现在在哪,我是真有急事要找她。”卫澜姬说。 方掌柜见他语气诚恳,但也消除不了心中的疑惑,故没有再说话。 卫凌横正想着要不要杀了他,再全楼阁搜捕,忽然有一道女声于楼上响起。 “放开他!” 抬头看,二楼正站着一位穿着蓝色翠烟衫,玉嫩秀靥艳比花娇的女子。 她低声喊:“你能有什么急事?我何曾与你见过。” 想必这就是明伶。 卫澜姬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他捏紧了关节,只能道: “你或许不认识我,但那夜寻你赔礼的公子你定还记得。 那位公子出事了,我却觉得你或者你们能帮她!”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蓦地有些沉郁。 殿下现在怎么样了,受的伤一定很疼,他能否帮到她一些什么…… 第50章 迷雾散开 明伶神情一怔。 太女殿下在虎城遇袭的事她自然知道,但太女暗卫没有太女殿下的指令是不允许私自动兵的,即使她想帮也无以为力。 但这个男子好像与殿下相识,他说的话也不似有假。 要不,把他带去楼主那。 “既然你是那位公子的朋友,请你一个人上来,我与你到室内聊。”明伶道。 “我与你一同去。”卫凌横握着刀走向前来。 “不用担心。”卫澜姬轻拦他,自己走上楼。 明伶领着他一路去到了三楼。 卫澜姬问:“这是去哪儿?” 明伶微微侧首,脚步却没停下来:“我们的楼主想见你。” 茗韵楼楼主?传闻中那个神龙不见摆尾的江湖人士? 他与殿下又有何关联?卫澜姬这般想着,向前继续走。 楼主的“办公室”在三楼的正前方,与三楼的其他包间相距较远,反倒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房间没有门,而是用清新雅致的竹帘代替。 “楼主,人我请来了。”明伶清声道。 她拉开帘子,让卫澜姬进去。 没想到像茗韵楼这般白天卖茶,晚上卖服务的地方有这样轻尘脱俗的地方。 室内自然采光,通过大面积的窗户引入自然光。窗边摆放着梅兰竹菊等绿色植物,墙面上竟还摆放着各色各样的蝴蝶标本。 而那楼主正坐在座椅上,“啪”的一声展开十二白玉折骨扇就放于胸前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扇。 他头戴冠玉,额头两侧绑了小段的麻花辫,缀于冠下,穿着清竹色绿衣,如玉脸庞噙着一抹不拘的微笑,给人的感觉倒有些风俗雅趣。 “公子请坐。”楼主顾清芳合起扇面,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卫澜姬闻言坐下。 “楼主可认识我朋友?”既然明伶以为他是殿下的朋友,卫澜姬便这般试探。 “认识,我与她是非常要好的合作伙伴。所以你找我们的目的可以直说,能帮得上的顾某定当全力帮助。” 顾清芳直言就说了,他不喜拐弯抹角,加上若是真有突发事件,他更不想拖延时间。 “殿前都点检季琛和褚南营指挥使齐褚叛变,一边控制了皇宫、逼迫圣上让位,一边封锁消息,让外面的人不知道。”卫澜姬继续说。 “你可有办法帮太女的东宫拖延时间、稳住地位,直到太女回来。”卫澜姬只默念这次是死马当活马医,但愿他能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大皇子和季琛竟敢逼宫?!虽说太女暗卫在太女出征后一直在察看皇宫的动向,却不知宫中表面上的和平都是假象,是一场大雨清洗血迹后用麻木得如同牵线木偶般的宫人营造的。 想到这里,顾清芳清逸的脸庞染上锐利的怒意。 “谢谢你的告知,我会帮殿下的。你不像是殿下的普通朋友,能否告诉我你的身份,以便我的其他朋友相信你说的话而采取下一步措施。” 虽然没有太女的命令,太女卫队要做好隐匿的工作是铁打的规矩,但是如果太女还没回来,太女的皇储之位就因面临突变而破碎坍塌,等太女回来后再发动太女卫队就迟了。 卫澜姬从宽大的衫袖下掏出金色的宫牌:“我是太女侧妃卫澜姬,楼主请信守承诺,帮助殿下。” 顾清芳见罢,神情变得严肃,他收起折扇,站起身来,朝他作揖:“见过侧妃。侧妃言重了,太女殿下才是这茗韵楼真正的楼主。” 卫澜姬目光一滞。 原来如此,这才是殿下给全东宫后院下迷香,深夜到这儿的原因。 “有侧妃这般的忠臣是殿下之幸,您请跟我来。”顾清芳道。 …… 四周的建筑被笼罩于压抑且神秘的氛围中,古老的木屋和石砌的房屋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它们的轮廓在雾霾中扭曲变形,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宗政长芸于黑暗中猛地睁开双眼,进入眼帘的是晦暗而干燥的天花以及萧月忧心的脸庞。 “殿下,您终于醒了!”楚丹低声喊,脸上的泪痕还未干。 宗政长芸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立即扯下盖在身上的棉被,想要下床去。 “我昏迷了多久?我军现在的状况如何?”她冷声问。 萧月抿了抿唇,最后说道:“请殿下安心养伤,在霍倾将军和苏皇子的抵挡下,现在两军对峙已有一周。 情况虽仍旧不容乐观但听闻圣上派的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请您尽快休养好身子,才能稳定军心。” 宗政长芸看着忽明忽灭的煤油灯,一双眼眸更显深邃:“若我继续躺在床上,怕是还没等援军过来,虎城就被破了。” “楚丹,你去叫霍倾和苏皇子过来,我要与他们连夜商讨对策。” 太女殿下的贴身侍女永远相信太女殿下。 楚丹吸吸鼻子,吭了声“好。”就出门去了。 长芸坐于床上,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只见麻布作绷带将受了箭伤的地方严实包好了,伤口虽深,但好在箭只射在了右胸膛并未伤及心脏。 房间太闷,长芸想出去透透气。 她推开吱吱呀呀的门,走出房间,只见风沙滚尘还夹杂着飘雪,既硬又冷的刮过脸庞。 她放眼望去,见那平白无垠的雪地上,有士兵跪着蹲着捧起一堆雪送进自己的口中。 这是城内没有水资源且缺乏粮食才会造成的场面。 身子有些冷,但没有回屋,长芸倚在门边就这么远远看着。 因为她知道,只有见过饥饿和困苦、流血和死亡,才能知和平的可贵。 没过多久霍倾和苏玉遥就来了,长芸邀他们在屋中商议。 “霍将军,请告诉我目前城内的真实状况。”长芸冷静地说。 霍倾因这几日忧心劳顿,拧眉头而起的额纹都快成形了,他道:“目前,虎城里的军队进入紧急的“四缺”以及四面夹击的状态。如我所料,陆军切断了我们的补给线,控制了城内外的水源,想迫使我们投降。” “城中的刚需物资还够我们撑多久?”长芸问。 “最多一周。”苏玉遥的眸子深若寒潭。 第51章 关门打狗 “既然如此,我们来不及等援军了,必须在五日之内解决陆军。”长芸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霍将军,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在虎城找几个听话的机械工匠师,把我们破损的攻城军械改成远程兵器,限时五天,改的越多越好。”长芸继续道。 “苏殿下,请你带领一队人准备多些草木和树脂,亦是只有五天的时间。” 我们,是时候该背水一战了。 …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虎城城外的战争还是愈演愈烈。 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广袤的战场上,银甲的光芒与血色的残阳交织,两支军队如同两股洪流般汇聚,铁蹄踏碎大地,战鼓喧天。箭矢和长矛相交在一块,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如暴雨雷鸣。 楼车侦查,壕桥接城,云梯登城,冲车破城,这些威势巨大、在陆军人里玩得炉火纯青的攻城技术此时却仍旧不能撼动云芸两国的守城能力。 对此,陆国将军夜皠却并不心急,因为他知道,守城的士兵快要耗尽所有的火药与粮草了。 突然,虎城厚重的城门在铰链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了。 两扇城门之间的缝隙越拉越大,城门后露出的不是空旷的通道,而是一片模糊而朦胧的烟雾。 城上的守城人也不打了,转身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双方打得最激烈之时,守方忽然停止战火并主动大开城门迎接敌人,怎么看都是令人感到诡异的事情。 守军故意敞开大门的行为,让陆军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天杀的,这怎么玩? 墨军和素军面面厮觑,一时之间怕城内有埋伏和陷阱,不知该不该进城好。 夜皠走向前来,目光锐利如鹰,观察着敞开的城门,试图从其中察觉出守军的意图。 然而,城内的气氛异常平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风吹过街道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猫叫声。 要是因为害守军埋伏而撤兵,陆军就错失这次攻打进城的机会。 “随时保持警惕。”夜皠拔出腰间长剑,决定第一个进去。 绝不能让守军有时间调整防守! 其余士兵列成方阵紧跟而上。 虎城内雾霭缭绕,严重地阻挡了行军的视线,夜皠剑眉冷然。 既然视觉不行,就通过听觉。 夜皠一步步走向前去,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忽然在前方捕捉到了一段扬琴声。 到底是否要跟着琴声走? 夜皠正有些犹豫。 不料在刹那间看见了前方的人影,雾霾在一瞬间散开些又再次合拢,虽然速度很快但夜皠还是看清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一位女子,穿着银甲绿衣坐在扬琴后。 应是太女在奏扬琴。 她是在装神弄鬼、劝他们打道回府还是早已做好埋伏、只待请君入瓮? 无论是前者和后者,夜皠都选择循着琴音继续向前走。 因为想要夜皠此刻放过云芸两国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平静而冷酷的外壳下藏着一颗封狼居胥的勃勃野心。 等最前排的陆兵走到离绿衣女子十米开外的地方,紫雾后的女子悄然勾唇笑了。 因为雾霾下——是准备多日的机关与陷阱! 果然,陆兵的人马再走前一步,地底突然坍陷,数千将士掉进了十米的深坑下,而坑底竖直插着密密麻麻的刀刃与铁片,瞬间如扎破气球般将士兵的肉身穿刺而过。 不费吹灰之力,只一瞬间便杀死了这么多人,很多陆兵都傻眼了,纷纷举起剑做到一级防备。 可芸军哪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四面八方而来的火石刹那抛至空中又砸落大片陆军。 夜皠及时反应,大声喊道:“各连队分散行动!注意火石的来源方向!去破坏敌方的投石机并杀掉操作者。” 陆军领命,各自分散。 分散间,又有陆兵被藏在雾霾下的暗弩射伤。且不知这暗弩是芸神兵还是云兵的手笔,专挑人头,只射击人头。 一颗颗脑袋在一个个身体上滚落掉地,有些士兵中招,踩到别人的头颅,惹得一地爆浆,人肉变碎肉,烂在了雪泥地上。 夜皠只觉幸而陆国派出的兵力众多,这陷阱设置顶多伤害一万士兵,等芸神国的机关被发现,陷阱被用完,陆军恢复进攻状态,云芸两国还是会输。 只是事情远远不是想的那么简单。 “将军!不好了!有大片芸神援军赶来。”报讯的士兵慌张道。 什么?! 按之前交流的密件而言,季琛现在不应该早已控制了芸神皇宫吗,怎会有芸神援军突然而至?! 夜皠只觉势态不对,他必须尽早结束此战,于是他喊:“反攻阵形!军械队架好火药向正北方攻打。” 陆兵的正北方方向直指绿衣女子长芸的所在地。 长芸闻言,脸色一动,立即打下结印,伸手往前一抹,妖蓝色火焰平铺成结界,竟牢固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只是自己身上还有伤,若是镇不住冥火就会被其反噬。 这般想着,长芸只好一个箭步闪到夜皠的面前。 靠近夜皠,军械队便不敢轻易动作。 “夜将军。”长芸用拇指擦去嘴角的血。 “你让我军少吃了几天的肉少喝了几天的水,孤便把你杀了,剜下多少片肉,做成多少道菜。”她的黑眸很冷很冷,盯着夜皠的眼好像在发誓她说到做到。 “黄毛小儿,不自量力。”夜皠轻蔑道,举起重剑,先发制人。 他身形矫健,旋风般的速度扑向宗政长芸,长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奔她的咽喉而去。 长芸反应迅速,侧身躲过这致命一击的同时挥动手中的七星赤霄剑,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夜皠的腰部。 夜皠身形一矮,巧妙地避开了这一击,紧接着一个翻滚,从地上弹起,再次向长芸发起攻击。 但听得铮铮铮铮数声连响,长芸和夜皠快剑相搏,拆到十余招后,夜皠长剑一斜,腹部露出破绽。 长芸眼疾手快,挺剑而刺,夜皠回过长剑,将她的长剑压住,“啪”的一转,试图把她的长剑震开。 为了不让长剑被震掉,长芸握紧剑柄,有一种麻痛感从剑身到她的小臂。 长芸身形一晃,抽起长剑,犹如疾风骤雨般以不同的招式对其一阵猛攻。 夜皠挡得几招,发剑回攻,长芸趁他已至疲惫,突然长剑抖动,“呲”的一声轻响,已刺入夜皠的右肩头,这是父皇曾教她的“刺肩式”。 长芸并未抽出剑来,她一个使力,刺破夜皠肩头的剑身继续往下狠割,复又一个上挑,夜皠的右肩膀就被生生剜下。 第52章 血债血偿 “噗!!!”夜皠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右臂与重剑一同坠地。 “这一剑,孤还给你,只因那日山峰射箭,你偷袭未遂,而城墙之上,你又趁乱致孤重伤。” 长芸说罢,下一秒,剑光闪烁,夜皠的另一只胳膊被干脆剜落。 “第二剑,孤替那些背井离乡、为国征战、光荣牺牲的芸神国军报仇。” 长芸将剑刺入他的左胸膛而不伤及心脏,只是把剑身围绕在心脏的周边打转,让他感受鲜血淋漓的剜心之痛。 “第三剑,孤惩罚你违背陆国祖令,挑唆陆王与盛启勾结,大肆进犯云国,让无辜百姓颠沛流离、民不聊生。”长芸戾声喝道。 最终她拔出剑来,夜皠已经不剩几口气了,他发髻凌乱,一双锋利的凛眉已失去了生机。 他想爬起来,给眼前的魔鬼致命一刀,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了双臂,挣扎不起来,只能在地上匍匐。 长芸眯着眼,俯视看着夜皠麻木的神情,她抬起脚来踩住他的头颅,双手握紧把柄,将最后一剑穿透他的脖子。 “嘶拉”一声,身首分离,夜皠的脑袋被长芸挑至剑上,止不住的血拼命地往下流。 长芸站在高台上,喊道:“你们的将军已死在孤的手上!现在孤给你们机会,投降者留,不降者亡!” 大将军被芸神国太女所杀,陆国国军气数已尽。 有些陆国将士看见夜皠惨死的辱状,就头皮发麻,因害怕自己也落得那般结局,只迟疑了半秒便丢盔卸甲,举手投降。 而另一些将士,继续战斗,有着一身骨气,只因他们知道,自己的身后是陆国的山河,为了身负的责任,他们不得退缩一步。 长芸看着为国卖命的他们最终死在云芸两军的刀下,不禁有些倦了。 这一场艰难的战斗终是结束了,但长芸却感受不到一丝喜悦。 她派士兵安置尸体,处理战俘。 随后,长芸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和萧月说:“方才有一队兵马尾随陆国军后,帮助我军攻打陆兵,夜皠以为他们是芸神国的援兵,而我却知道芸神国援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赶不过来的。” “你去看看那队兵马是否还在,请他们的首领进帐内说话。” “诺。”萧月点头,转身离开。 突如其来的援兵不可能是从天而降的,长芸想知道他们的由头。 没过多久,援军首领在萧月的带领下,到了她的军帐内,入军帐前,他很配合的卸下了身上的盔甲与兵器。 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首领在主座的五米之外停下脚步,朝长芸躬身作礼。 早年间,芸高宗定国中原——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在当时各国的文字、礼仪等都是从中原芸神国中学来的,所以每国的礼节都大同小异。 只是这位将领做的这一参见礼,是早年间原封不动流传下来的芸神国礼,不似芸神国人却做着最标准的芸神国礼? 太女这便了然了,原来竟是奇国派来的援军。 “见过太女殿下,微臣奉洛王之令前来援助,只是可能路途遥远,险些没能赶到,殿下请原谅。”这位援军的首领便是奇国的镇南将军许驽。 奇国与陆国隔着一整个芸神国,可不止是路途遥远这么简单,即使不一定能赶到,但洛王为了那救援的一丝希望,还是派下奇国最好的骑兵部队极速赶来了。 对此,长芸还是怀有几分感激的。 “微臣手里还有封信,要交与太女殿下。”说罢,许驽把衣襟内的信取出,递给萧月。 萧月转手交给长芸。 长芸眉头一挑,打开信封,认真看来。 许驽想,洛王交代,要势必保护芸神国太女的安危,现在陆国兵败,太女安然无恙,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只是他有些好奇那封信写了什么,但也不敢多看不敢多问。 毕竟洛王早年间在芸神国当质子,芸神国太女本与洛王在同一片屋檐下相处多年,在奇国境内,太女和洛王的传闻都是屡听不鲜的。 事实证明,就算是离太女站得最近的萧月也不知道太女的心是怎么想的,她对这件事的看法又是怎样。 长芸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看完信后她只与许驽说:“若是没有你们,我军不能如此顺利就压制住陆兵,有劳洛王殿下了,他日我会登门拜访,送礼道谢。” 其实书信上,洛晟并未提起见面的事,只是说了些注意身体、不要过于劳累、他很担心之类的关心话语。所以不存在以要求见面为援军筹码的一说。 长芸与洛晟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复杂到长芸有时候不愿意去触及。 别人帮她,她也就欠下一份情,但来日再见,她认为最好的结果便是维持现状。 许多年过去了,她也不愿相信任何人了,不可能会被感化,也不希望他人对她有什么的希冀。 说罢,长芸轻轻地摆摆手便让许驽退下。 许驽刚从帐内退出去,霍倾就掀帐进来了。 长芸见霍倾受伤的手臂和腰腹只缠了几条绷带,做了些简单的包扎。 无奈地起身叹道:“霍将军不好好养伤,怎么来了?” 霍倾虽年纪已大,但这种程度的伤早已是家常便饭,他抬手止住她的话,只道自己无碍。 他一心只有国事,所以问:“殿下打算如何应对这些奇国援军,他们又是否值得信任?虽然此战我军赢了陆军,但是虎城之内仍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为避免陆王知道自己战败后,狗急跳墙地想要再次围攻,我们应该尽早行动,攻入陆国皇都。” 这一桩一事都是燃眉之急。 长芸也是如此想的,洛晟在信中说奇国援军可任由她分配与指挥。 长芸在想,既然人情是早已欠下了,那么这些兵她就要充分利用好。 第53章 罪血比天高 于是长芸与霍倾商议,将这数万奇国援兵留在邺城和虎城同部分芸军一起看守城池。 其余士兵今晚休息,明日一早便前往陆国皇都。 夜色已变得愈加暗沉,商讨完后,长芸走出军帐,营外不远处有一群士兵在篝火边跳着雄壮有力的舞蹈。 长芸问:“他们这是在?” “他们跳的这支军舞,是为死去的兄弟祷告,祭奠其亡灵。”霍倾说。 长芸轻叹了声气,转眼看见了篝火旁,皮肤黝黑,年轻稚嫩的铁宁。 他坐在石头上,双手握着馒头却不吃,只怔然盯着铿锵有力地跳着军舞的将士们看,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神情有几分茫然与悲伤。 在这次战争中,铁宁被敌人划了一刀,失去了一只眼睛,长芸知道,他再也不能在部队里射箭了…… 对此,长芸沉声道:“这孩子今年多大了,这么年轻就要上战场。”若是放在现代,他还是个未成年。 “骑东营的弓箭手从六岁便开始接受训练了,这次的队伍缺少拉弓箭的,所以不论年龄大小都要出征。”霍倾回答。 芸律规定,士兵在征战期间受的伤由军队队医治疗,再依受伤程度的大小,由军队的财政部发予抚恤金。 但是像铁宁这般,一只眼睛失明的情况,是不能再从军的。 一个人的命运又何尝不是一群人的命运。 出战前,十一万芸神国兵,九万云国兵,到现在,一共不到七万了。 此次攻城,遍地尸骸,死伤无数,抬首望着那祭奠逝者的战舞,长芸亦会感到无限的悲戚。 … 长恒宫外,宫人沉默着低头走过,只道是多了几分死气沉沉,却也看不出有其他端倪。 封住寝殿宫门的横铁被侍卫取下,大皇子宗政宇带着他的舅父踏过门槛,阔步走了进来。 “父皇。”宗政宇见那床边被铁链束缚着双手双脚的人,喊得倒也顺口。 玺芸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复又淡淡转开目光,好似这半月被囚禁而受强制性压迫的人并不是他。 “父皇,今天是给你考虑的最后一天。你要是答应传位于儿臣,儿臣一定奉你为太上皇,让你安享晚年。你要是不愿意……后果将不堪设想。”宗政宇说道,嘴角还噙着微笑。 玺芸帝冷笑听罢,撇过头去,一声不吭。 仿佛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 这回宗政宇笑不出来了。他忍不住走前一步,把玺芸帝的脸强行掰回来。 “封我为皇有哪里不好的?!你觉得,儿臣给你丢脸了吗?!四皇女的身上又有哪点好的,值得你从小偏心!”这些日子里,这些话一直在他的脑海盘旋,现在他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从前他做了许多许多可嘉的事,父皇都只是平淡无奇的表示认可。相反,一旦是与宗政长芸有关的事,父皇就会给予无限的支持与照顾。多年前,在选皇储的时候,父皇怕是看都没看他一眼。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努力,那个他日思夜想、无比渴望的皇储之位都会因为父皇的偏心而永远得不到。 宗政宇生气得额间青筋暴起,眼睛都瞪出了血丝来,在此对比下,玺芸帝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儿子,终是开口说话了,声音低哑而沉着:“因为你年少时残害兄弟,长大后亦在这儿僭权越位。 你的野心太大,身上始终带着刺,不比太女文韬武略,英勇作为,身上有光芒,却并不扎人。” 看来玺芸帝是不打算让位了。 季琛拉过宗政宇的手,将短剑交到他手上,朗声说:“你的父皇是不要你了,但属于你的皇位你定要夺下。” 宗政宇握着短剑的手有几分颤抖,他下意识的看向玺芸帝,发现他也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殿下,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么?杀了他,你就是下一任的皇帝。成王败寇的道理谁都懂得,青史不会在意你的罪名,只会颂扬你的功德。” 季琛将手放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驱使他向前迈出第一步。 宗政宇握紧短剑,一步步缓缓前去,他知道,懦弱的人是不配登上那九五之位的。 他半垂眼帘,避开玺芸帝的目光,只看向其胸膛处。他双手持剑,认准心脏的位置就使劲用力捅去。 锐利的刀刃插入玺芸帝的胸口,剧痛袭来,他低头望去,只见短剑已深深地没入他的胸膛。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染红了他的衣服和地面。 “父皇,你后悔吗?”宗政宇在他耳边说罢,闭上眼睛,便狠心把剑抽出。 胸口的血止不住地喷涌而下。“砰”的一声,玺芸帝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声音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他与地面几乎持平的视线里,看见了被摔倒在地上的一只薄胎白玉瓷药瓶,是那日锦玉宫上,太女送他的生辰贺礼。 后悔? 怎么会。 他的意识在渐渐的涣散, 在沉沉闭上双眼之际, 他好像看到了芸神国旗插在了那六国初立的神坛之上,旗帜烈烈,随风摇曳。 而旗下是坐于黑马之上的太女长芸,她的身后,是千军万马,护着芸神山河,系着芸神威严。 正如他所认知的,诸般子嗣,唯有四女儿长芸有拿捏世间所有的胆气与能力,终有一日,她会带着芸神国一步步走至万国朝拜的巅峰…… … 玺芸帝死后,季琛派下属将他的尸体拖走,并让宫中两太监清理地上的鲜血。 季琛对阶下几个心腹说:“皇帝已死但消息仍要封锁,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听到了吗?” “是!”几个将领回答。 那匍匐在地,正擦拭血迹的蓝帽太监听罢,身子忍不住一哆嗦,右手就紧紧握住了左臂,强迫自己不要颤抖,免得引人起疑。 地面上的血是黑红色的,明显剑上有毒,再加之尸体拖出去之前,他偷瞥了一眼伤口,剑身早已穿过心脏,就差没有在左胸口凿出个洞来。 一切都迟了,玺芸帝是救不回来了。 蓝帽太监用抹布把最后一丝黏稠的血擦干净后,拎起清水变血水的木桶,朝门口的侍卫点点头,便弯腰走了。 第54章 夺回一切 夜晚,狂风吹过,树叶间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树枝摇曳不定,叶子被吹得七零八落,偶尔几片枯叶飘落,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最后落入积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夜半人静之时,季军加强了防卫,季琛与大皇子已离开了长恒宫。 趁巡逻的士兵刚刚离开,蓝帽太监走到院子里栽种藤萝树的地方,轻轻挪动藤萝树后的宫墙石砖,将一张拇指宽的纸条折起,塞进石砖边缘,再将石砖挪回原位。 他走后,隔墙对面有一黑衣人于檐下阴影处走来,悄悄取走了那张纸条,又再次没入了黑暗中。 … 数日后,云芸两军刚打到陆国皇城,军队前脚才安定下来,后脚就接到了急报。 军营帐外,一名士兵从马上旋身而下,奔到太女、霍倾等众上级的面前,单膝跪地,取出腰间的令牌呈上。 宗政长芸看出这是太女暗卫总部最高级别的令牌,只有重大的任务出动才会出现。 “发生了什么事?”长芸立即问道。 没有她的指令,暗卫却找她来了。 长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禀告殿下!圣上被大皇子和季琛杀害,已经宾天!这两贼寇联合褚南营兵,策反禁军,闭城屠宫,宫内皇子公主嫔妃死伤无数。 在太女夫的指令下,东宫卫队护住薛贵妃,杀出一条血路,冲出皇宫,在城内被乱军冲散,至今生死未卜。卫侧妃发动了太女暗卫,带着太女暗卫死守东宫。”士兵双手抱于胸前,沉重地道。 “什么?!圣上他……”霍倾脸色惨变,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信息。 长芸脸色一沉,士兵所说的话,让她后背如过电一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蹿到天灵盖,胸膛起伏间是不稳的呼吸。 父皇母妃……怎么会…… “季琛和大皇子是什么时候发起变动的?”长芸眼眶一热,咬牙问。 “就在一个月前。季军和褚南营军严守把控,封锁了信息,我们也是刚刚得知……圣上的死讯。”士兵说罢,低下了头。 在场的众将士都被这传讯的话震得回不过神来,压抑的气氛在他们的周围蔓延,空气霎时变得沉闷而难以喘息。 只有长芸快速收拾好情绪,转身回军帐,低声喊道:“都给我进来商议。” 不论遇到怎样的突发事变,都要立即沉着下来,用理性战胜感性,再用理智解决当下最紧急的问题。这是父皇从小教她的。 军营内,宗政长芸与各将士就现在的问题而分析应该采取的措施。 陆国的皇城不能放弃攻打、功亏一篑,但芸神国皇都却更为紧要。 “如今芸神国军与云国军约七万兵力,奇国派来的援军有五万,而奇国经此次战败,全国莫约只剩下十五万兵力。”霍倾仔细道。 “那么叛变的褚南营兵呢,你可知他们有多少人?”宗政长芸冷静地问。 “臣只知道忠于齐褚的兵就有五万。”霍倾的手指指向地图上褚南营的位置,沉声说。 长芸背过身去,望向窗外的大漠,眯了眯眼。 东宫卫队与太女暗卫共计十万兵力,季琛策反的禁军有多少,齐褚带走的褚南营兵有多少,尚且是个未知数。 但现在母妃还生死未卜,东宫在艰难守卫,已禁不起任何的等待了。 只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太女便下达了命令:“霍倾将军留下,与苏殿下并力按原计划攻城,我带两万骑东营兵回京,让邺城和虎城各自派一万奇国援军在此补上。” “一柱香后即刻启程!” 长芸一双眼瞳露出凌厉寒星,她的薄唇森寒似刃,周身的凛冽气息令人胆颤。 回京!去为父报仇,去保护母妃,去惩治罪人,去将属于她的东西夺回来! … 而另一边,东宫。 在太女夫的主厅内,苏玉堇、卫澜姬、卫凌横三人正立于桌前讨论宫内状况。 若是长芸在此,定会为苏玉堇和卫澜姬真正的和谐相处而感到惊讶。 尽管卫澜姬从来对苏玉堇这以联姻为由突如其来的太女夫暗暗感到不服气,但若真正到了危难时刻,他也会在案前踱步,与他共同商议,一致对外 。 “按理说,皇宫的消息今日就已传达至殿下耳边了。”卫澜姬说。 前阵子他找了顾清芳,顾清芳带他去了茗韵楼的地下练兵场,成功发动了太女暗卫。 后来,顾清芳派了一个最擅伪装的士兵,打扮成宫中的太监,去查探长恒宫内的情况,正好撞上玺芸帝被杀害的那一下午,他清理完地面的血迹后就把消息传给了接应的人。 于是便有了太女暗卫去到芸军的驻扎地通报消息的行动。 “殿下即使昼夜不停的疾马回来,也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苏玉堇低声道。 一半的东宫卫队被调走了,幸而还有太女暗卫顶上,只是圣上已被杀害,季琛的下一步动作很有可能就是针对东宫了。 卫澜姬好似也想到了这里。 他抬头看向卫凌横,忽然说道:“凌横,我还未问过你,你如今在哪儿任职,当何职位?” 卫凌横挑挑眉,他哥现在才想起他来了?只道:“我在京城附近的岭城,任宣抚使司佥事一职。” “你能调动多少兵?”卫澜姬也不客气,直接问。 卫凌横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无所谓般笑笑:“我手下只有一万兵力,但——若是银钱到位,我能再找一万。” 虽然说若能再添一万兵力亦是可观,但卫澜姬还是顺着继续问:“临时招募可有风险?” “并不是临时募兵,而是请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暗杀组织。”卫凌横状似平常的道。 卫澜姬常年在宫内,鲜少听外头的事,更何况是暗杀组织这等秘隐。 但他相信卫凌横,于是命身边的近侍到景澜宫把他的全部俸禄都拿出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一会儿,一箱箱装满黄金的檀木箱子放在地上,金光闪烁像是金子在满地跑,将整个宫殿都照得亮堂。 第55章 鱼与熊掌 卫凌横惊讶了好半晌,最后才憋出一句话:“哥,为了东宫你真拼了。” “殿下不拘于钱财,在东宫,无论是有品阶的还是无品阶的人都是按例上的双倍月俸。 我既想让殿下回来看到完好无损的东宫,就不能守着这些死物,你且都拿去。”卫澜姬弯弯嘴角,亦不在意。 … 果然,事情如苏玉堇所料,季琛和大皇子将圣上的事情解决后,就把目光投向了东宫。 在谈话的第二日,东宫的宫墙便像是一座小型的围城,受着季军和褚南营兵的攻打。 幸而卫凌横请了暗杀组织,将敌军营内能杀的、官职大些的将领都试图杀了,当然,有暗杀成功的就有暗杀不成功,但不论如何,这次的暗杀都引起了敌军的轰动,拖住了他们的行动。 第三天,东宫卫队急报,大皇子居然搬来了战场上用的大型攻城器械,撞击东宫宫门! 苏玉堇和卫澜姬连忙走出殿外,看到的是宫内上千士兵一个接一个的以手臂力量顶住宫门。 而四面宫墙之上,是东宫卫队爬着长梯,利用各种防御设施,如滚石、檑具、狼牙拍、抓枪等,攻击试图爬墙而入的敌人。 众人的心跳变得加速,因为他们知道,城门快要撑不住了。 一炷香后,东宫宫门被撞破,敌军涌入。 苏玉堇身边的柳非拔出剑来护在他身前,低声喊道:“主子,你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敌军破门而入,卫凌横带着他的一队人马第一个杀了过去。 沈二护着苏玉堇往宫门的反方向躲去,而追兵锲而不舍。 在混乱中,苏玉堇迫于防卫,也抽出了自己的剑。 但他自小习文不从武,只练过些御剑之术,哪里是那个身经百战的副将的对手。 苏玉堇以剑相挡,却被对方强大的内力震开了,他急急退开一步,嘴角充血。 副将又是一刀,带着势必要拿下苏玉堇的劲,用尽全力,狠厉劈来。 沈二还在与其他士兵对峙,余光见到此状,脸色煞白:“主子!!” 苏玉堇知道自己无法挡开,睫毛轻颤,眼神却并不畏惧,从容地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怎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幽蓝色的火球以无比强大的冲击力击向那名副将。 副将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火球烧灼,火烧眼球绝对是令人折磨的炼狱酷刑,副将顿时扔下刀剑,惨栗叫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季琛曾下令,谁能拿下苏玉堇,谁就能被他称王封地。 所以即使副将出事了,他身旁的士兵也照样像饿狼一般张开利爪就不顾一切地向苏玉堇扑来。 忽然一把长剑划空,从右至左扫落无数人头。身后敌军一看,顿时腿都抖起来了。 原来是太女长芸闪身出现在了苏玉堇的身侧,她只是摆剑一道,周围的敌人便断了气,齐齐倒下。 莫问她为何总是喜欢对别人的喉咙划刀,问了就是——砍头容易,收割快。 宗政长芸长手一伸,揽过苏玉堇近日来愈加削瘦纤细的腰肢,护着他离开重重包围。 苏玉堇被护在长芸温热的胸膛前。 两人的距离亲密无间,苏玉堇的耳朵烧得厉害。 长芸使剑的一招一势引起胸膛间的轻微震动,感受着她的心跳,苏玉堇竟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欢欣与安心。 长芸快速攻破了敌方对苏玉堇的包围,远远看见自己带的骑东营兵也到了。 她命其中一位骑东将领带队保护苏玉堇,转头就看到了大皇子宗政宇在站台之上向着她,挟持着一个人。 被挟持的是一个红衣男子,他披散着乌青长发,一双美眸潋滟却黯然,宗政宇的剑抵在他喉咙处,他细白的双手亦被铁链拴住。 是卫澜姬!长芸眯眯双眼,脑海中已经在思考要怎么救人了。 “四皇妹,你若是想救他,就即刻放下武器,就地伏法!”说罢,宗政宇忍不住的嘴角上扬。抵在卫澜姬脖子上的剑更紧了些。 他想要看看,长芸面对即将失去的心爱男宠,会怎么做。 卫凌横心跳一震,转头看向宗政长芸。 若江山与美人相互忤背,高傲如太女,怎么会因为一个侧妃而放弃自己的锦绣山河。 想到这里,卫凌横的眼眸愈发阴沉。 若是伤了他哥,不论是大皇子还是太女,他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卫澜姬被挟持至站台上,只见台下长芸三千青丝以一红缎高高挽起,墨绿色的长袍外裹着银色盔甲,眉眼如初,意气奋发。 他的眼睛染上了笑意。 殿下能安然无恙回来便好。 卫澜姬不忍长芸受宗政宇的威胁,他双手一动,巧妙地挣脱开铁链。 便立即从袖口滑出短匕,反手用力插入大皇子的侧腿,宗政宇大惊,一手捂着腿伤,一手要杀卫澜姬。 长芸暗叫不好,时间太短,来不及驱动冥火,索性从身边暗卫绑在腰上的箭筒中抓了根长箭,抡力向大皇子的脑门挥刺过去。 长箭强劲得几乎卷起旋风,顷刻间便直直刺向宗政宇的鼻梁。 突然有另一支箭以极快的速度化为攻势,垂直射中长芸发出的箭,两箭相撞,锵然一声,竟爆出火花来。 最后长芸的箭被推得偏了位置,擦过大皇子的鼻子,削下了半边鼻翼,最终射进了他的左胳膊。 长箭过去的一瞬间,大皇子从未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他鼻子喷血,大惊失色的往后爆退。 “防御!防御!” 大皇子的护卫乱作一团。 卫澜姬得救,卫凝横立即派人护住他,带去安全的位置。 箭被打偏,没能将杀害父皇的人杀死,长芸的眼神骤然冷却,她抬首看向箭来的方向。 宫墙之上,季琛手持弓箭,毫不停歇地补箭,拉弓,继续往她射下一箭。 见到季琛的那一刻,长芸怒火攻心,一双眼瞳刹那变得暗红,这是冥火与修炼者产生共鸣的昭示。 长芸头一偏,手半伸,就稳稳握住了箭身,“咔嚓”一声,伴着长箭的断裂声,长芸轻功如箭,直奔上了宫墙。 第56章 陨历之变 宫墙上,长芸与季琛打斗不休。 宫墙下,是季琛、齐褚所操控的军队同长芸一方的兵马相战。 虽然明面上季琛和齐褚的兵力更多些,但太女的训练出来的卫队与暗卫更强劲彪悍,特别是卫凝横手下的万人小队,动作之迅捷、手法之狠暴让人咋舌,不免让策反的禁卫军心里有些怯了。 苏玉堇移开注视着宫墙上的目光,让沈二扶他登上高台。 “主子,危险。”沈二有些担忧。高台太高,引人注目,容易吸引敌军的战火。 “无碍。”苏玉堇拍拍他的手臂。 他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底下一片兵马乱战,一些士兵开始注意到他,纷纷抬起头来。 苏玉堇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面对那些叛变的禁卫军和褚南营兵,高声喊道:“太女长芸,是玺芸帝立下的唯一的皇储! 你们是芸神国之大军,芸神之荣光!要效忠君王,要保家卫国,更要让自己过得更好,要挣功劳去荫及亲人! 而不是自愿成为季琛和宗政宇手中拴着的猎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在王位相争中自相残杀。! 你们为奸邪叛变之人卖命,不如推崇名正言顺的太女登位!我承诺你们,若你们现在放下兵器选择臣服,你们将是芸神国新帝的将士! 芸氏新帝会为你们提供公平的军功升爵制,让浴血沙场的你们得到赏赐和田亩!从今日起,你们所付出的血与汗,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苏玉堇这一席话刚说完,那些叛军就开始骚动起来了,有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不顾他言,继续战斗。 那些在季军队下或褚南营里积郁了多年郁气的士兵率先放下了兵器,退至战场的十米开外。 有这些士兵开了头,亦有了一部分士兵犹豫挣扎过后终是卸下了武器与军甲退至太女势力的那一方。 在芸神国,被策反的禁军无论最后是否得到胜利,都是臭名昭着的事。而且他们一直都是只能听从季琛命令的蝼蚁,这次若能自己做一回主,他们也不愿意与宫中的人自相残杀。 才没过多久,光是弃械投降的士兵就占了三成。 宗政宇见状,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也不管了,凶狠命令道:“军队里看到谁逃就杀谁!!” … 宫墙上,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长芸身形如风,瞬间冲向季琛。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银芒,向着对方的咽喉刺去。 季琛反应迅速,挥出手中的钢鞭,骨鞭缠上长剑,施力一扯,想要卷走她的兵器。 长芸却扭转着诡异的剑法,顺着他的骨鞭借力向他刺去,季琛险险躲开,又趁她近身露出破绽之时,想给她来一掌。长芸手快,移来剑身相挡。 两人的动作快如闪电,招招致命。但始终势均力敌、胜负不定。 长芸英眉微蹙,快速打了个结印,想使出冥火,却被季琛甩来的骨鞭强制中断了。 季琛似乎并不恋战,他收身往屋檐上退去,长芸紧追不舍,夜晚的冷风从她的耳朵呼啸而过。 在渐渐黯淡的圆月下,长芸踩过瓦片,追着季琛跑了数个屋檐。 忽然季琛的影子钻进了一处宫殿,长芸亦跟着进去。 走进殿内,早已不见了季琛的踪影,长芸四处环顾,只警觉他早有埋伏,却认出了周围的花木摆设和墙壁上的雕花云镂。 这是父皇的长恒宫! 季琛是算准她不敢在父皇的殿宇放纵冥火! 长芸手握成拳,指甲入肉,力气之大,竟压出血来。 突然之间,一条骨鞭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暗处横扫而来,刮起了阵阵狂风,击中长芸的腰部。骨鞭周围有锋利的鳞片,在腰部刮出一整条鲜红的血痕。 长芸被巨大的冲击力击退,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墙壁被破成一个槽洞,碎石淋头而下,扬起一堆尘灰。 季琛从阴影处缓缓走来,收回骨鞭,笑容狰狞:“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 他自小就对“非宗政氏不得称皇”的铁律感到疑惑,现如今 年过半百,经历的事多了就愈感不服。 他常常会想,那世间最尊贵的位置凭什么只能由皇族血脉继承。那些所谓的皇族甚至比不上普通世家的子弟,却能依着祖先的不世功勋,靠着那微弱的血缘关系,延续至尊荣华。 而他呢,沙场浴血,千里奔波,大半生都在荒凉的塞外,残酷的战场中度过,为国为君付出多少峥嵘岁月,又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而明堂之上,那高高而坐的所谓的一国之君,轻飘飘一句话,便卸了他在南方的军职,要他放下驻军二十年的势力。 削压他的战绩,去换一个不大不小的废柴官职。只因忌惮他身后的家族,还要打压他的势力。 所以他利用宗政宇囚禁了玺芸帝,又教唆他杀了玺芸帝。 让这个一国之君也试试,突然失去一切的滋味。 “从来不是…你的对手…吗?” 长芸歪了歪头,从一片雾霾后走来,发带松落,黑发凌乱地披散而下,一双眼眸猩红而诡谲,紧紧盯着他看,宛如地狱之门前走来的复仇之神。 季琛见状,冷哼一声,再次挥动长鞭,鞭子在半空中像千万条银蛇吐着红信子,要把长芸吞噬。 长芸瞥一冷记,长剑一握,冥火便蔓延至剑身,刀面映着火光,她快速避开长鞭的同时几个旋身,手起刀落,便将长鞭一节节劈断了。 怎么可能?冥火竟能断他的骨鞭?! 季琛心下一紧,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长芸一道幻影,弓身从他身边穿过的同时,剑在手上打了个旋儿,剑身一停,即刻间一个侧劈而下。 长剑以惊人的速度和劲力从季琛的腹前切至后背,只一瞬间他的上身与下身便彻底被分解,没有肉身相接的横截面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季琛瞪大了双眼,遽然断气,失去了意识,重重倒下。 他的血还在不断往下流淌,满地的鲜血漫过长芸的脚底。 长芸放下长剑,浓黑如羽翼的睫毛淡淡覆下,半遮血红的眼眸。 “你伤我腰腹,我便将你腰斩,你杀我父皇,我便让你以痛苦与死亡相抵。”长芸冷冷地说。 第57章 重刑处置 她看着季琛的尸首,毫无怜悯,丢下淌血的长剑,就往长恒宫深处走去。 依暗卫所言,父皇被杀害后,季琛为了掩埋罪行,将他的尸体藏在了长恒宫内的一间偏室。 她的脚底印着血迹,每一步踏过的地方,遍布的,是季琛的血。 “吱呀”一声作响,长芸推开门扉。 室内黑暗,长芸将蜡烛点燃。 朱红台阶下,是倚躺着的父皇的尸体,尸体双眼半睁,明明心脏处被人捅了个大窟窿,他的眼神却是坚韧而温和的。 看到这里,长芸终是忍不住了。 向前两步,在父皇面前重重地跪下。 “女儿不孝,来晚了。”长芸哽咽,握住父皇的手。 宗政玺的手早已失去了温度,冷冰冰的,长芸却好似感受不到,将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父皇,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但为何我凯旋而归之时,你却不在了……” 泪水映着血瞳,承载着无可奈何的悲凉,一颗颗晶莹地滚落。 长芸将脸埋在他臂腕,肩膀颤抖,泣不成声。 她的哭泣声像一头悲伤的幼兽呜咽,在室内回荡着,令人感到难以呼吸的沉重与压抑…… … … 长芸走出长恒宫,此时的宫外已站着一队人马。 是苏玉堇他们,还有被押捕的宗政宇、季妃和齐褚。 季琛兵败,反叛的军队终是走到头了。 长芸却紧紧皱眉,好似注意到什么,虽眼睑通红却不改冷厉,她朝迎面而来的萧月问:“罗左相呢,还未抓获?” 她怎会忘记,宫变的起因源自罗左相对季琛的引荐,若不是他和父皇说,最适合领兵援助的是季琛,季琛又怎么会拿到褚南营的虎符,带领南方的旧势,发动兵变。 萧月沉声禀报:“今日发现,左相罗兹于自家府邸饮毒酒自尽了。” 饮毒自尽? 长芸冷笑,不知道他是畏罪自杀还是自杀请罪。只觉他死得太容易了。 她走到被士兵摁压、头戴木枷、手捆铁链的宗政宇面前,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看着他。 “我军出征的行军路线与时间是不是你那个舅父泄露给陆兵的?”这件事长芸早有怀疑。 “是,又怎样。”宗政宇低垂着头颅,声音嘶哑。 兵败如山倒,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故灰头土脸,死气沉沉。 但长芸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她继续问:“穿过父皇心脏的那把剑虽然是季琛的,但其实,杀父皇的人是你,对吗?” 长芸的一番问话让宗政宇捉摸不定,他有些慌了,顿了好久才说道:“父皇不是我杀的,是季琛杀的。” 说到这里,宗政宇的思维一个回转,像是找到了一线生机,脱口而出: “是季琛他自己发起的宫变,他是为了他自己,不是为了我,我本来也不想的。四皇妹,你要相信哥。” 知道事实的季妃别开双眼,在一旁默不作声。 若是儿子和亲哥的立场相背,她会站在儿子这边。 长芸盯着宗政宇许久,忽然,笑了,笑容很灿烂,说出的话却冷酷至极:“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父皇死的时候,只有季琛、宗政宇和季琛的三两忠实部下在场。所以不管有没有亲自动刀子,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罪魁祸首。 宗政宇和季琛共同叛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宗政宇遇到难事就想和自己的舅父撇清关系、翻脸不认人,这样的人也有脸顺着杆子往上爬,说是她哥? 长芸感到一阵厌恶,按原计划给其定罪:“将宗政宇、季妃、齐褚交给刑部押入大牢。第一日把宗政宇的另一边鼻子割了,第二日把他的十指剁了,第三日将他带到宫门城下,让百官军将看着,举行车裂酷刑。” 父皇的死,六皇弟的腿还有那次狩猎场上针对苏玉堇的谋杀都与宗政宇有关,宗政宇,并不无辜! “至于季妃和齐褚,就施行凌迟罢!”长芸命令道。 父皇久不治愈的病始终与季妃暗中下毒有关。而齐褚,堂堂褚南军营指挥使,在陆国侵扰芸神边界之时,不但不守边城国土,而且仅为一己私欲,带着褚南守军北上乱宫,助纣夺权。他们,亦并不无辜! 凌迟?将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而致死? 季妃闻言,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即朝身旁士兵的长矛上撞,幸好被萧月及时拦下。 “带他们下去,立即施刑!”长芸喝道。 自杀未遂,季妃被士兵强行带走,她细白的脖子迸出根根青筋,尖声厉喊:“杀了我!杀了我!宗政长芸!你杀了我——” 长芸长身而立,看着他们被强制带离的背影,脸上没有过多的喜悦,只有肉眼可见的苍白与憔悴。 … 大雪漫天飞舞,寒风呼啸而过,今年的初春似乎比往年都要寒冷,太女的马车急急行驶,最后停在了礼部侍郎的府邸前。 上次与楚穆一别过后,楚穆一如既往地在朝廷上安分守己,扮演着中立且稍向大皇子党倾倒的角色,所以季琛在全城翻找薛贵妃的时候并未重点搜查楚府。 在管家的通报下,楚穆匆忙迎了出来。 太女从马车中走下,她的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脸色有些冷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楚穆上前一步,恭敬地朝她行礼道:“参见太女殿下。” “无需多礼,带我进去。”长芸说道。 楚穆在她身前带路,穿过井条有致的长廊,他将长芸带到府邸最里边的院子里。 在院子的正中央,一位女子挽着简单的发鬓,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袍,昂首定定看着那白雪皑皑的青松,仿佛失了神。 “母妃。” 长芸轻唤,声音很小,薛灵毓却听见了。 她还以为自己是起了幻听,回过头来,看见长芸的那一刻,有几分感动,亦有几分恍惚。 这孩子瘦了,长高了,在战场中磨砺出来的气息更凛冽了,也越来越像她父皇年轻时凭海临风、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长芸看见薛贵妃红肿而空洞的眼睛,连忙走向前来,紧紧抱住了她:“母妃,你别吓我,我是长芸。” 薛贵妃轻推她,半气半觉得好笑,伤感的情绪都少了几分。她说:“你以为母妃傻了吗,本宫怎会不认得自己的女儿。” 第58章 不负山河 薛灵毓微微拉开与长芸的距离,双手轻捧她的脸,一双眼眸透着悲戚却清醒:“长芸,母妃给你说一些话,你仔细听着。” 长芸点头。 薛灵毓接着严肃地说:“你是宗政长芸,是父皇和母妃的女儿,是御前立了近十年的皇储。 不日后你将称帝,这万里山河将托于你手。你要当起这家国重任,替你父皇,将这国家的盛大与繁华延续下去。 这样,你在天之灵的父皇才能得到慰藉,他会一直以你为荣。” 说到这里,薛灵毓有些哽咽,她撇过脸去,擦掉眼泪。 长芸心念一动,眼眶红热,坚定的回答:“我知道了,母妃。” 薛灵毓的泪水滚烫得厉害,却不觉自己单薄的衣着经不起寒冷。 长芸将自己的狐裘解下,严实地披她身上,放柔声音:“担心着凉,我们先回去。” 楚穆在一旁远远看着,见此,顺其自然地将手炉送来。 长芸接过,转手递给薛灵毓后,对楚穆微微一笑:“听太女暗卫说,在他们护着母妃离宫之后,宫外遭到了季兵的追杀, 在两军打斗混乱之时,你铤而走险,将母妃带到了自己府邸中的密室躲起来。可谓是有着不凡的勇气啊。” 若楚穆此举被人发现,按季琛的作风,这礼部侍郎的府邸就要成为大火蔓烧三天三夜下的焦土废墟了。 “与反叛之人对抗乃老臣的本分,殿下不必过多嘉奖。”楚穆笑着言道。 “楚侍郎无需自谦。”长芸弯唇,拍拍他肩膀,再次对其表示赞许后,便带着薛灵毓回宫。 … 丑时已到,长芸才从宫内一切繁杂的事务中抽出身来。 楚丹萧月站在长芸身侧,为她挑着长灯。 从长恒正殿到东宫的路径曲曲绕绕,颇多麻烦。 长芸走在这样的路上就不自主地会想到明天还要处理的一堆政务。 她蹙眉捏了捏鼻梁,尽量把这种烦躁的感觉压下去:“楚丹,明天命工部把这路开空阔些。” “好。” 长芸略感疲惫走向东宫的方向。 远远的就看见了卫澜姬早在宫门前等候。 他柔顺的长发披散,半边于胸前,半边于身后。只因宫中正值服丧期,亦将往日热烈的红袍换上了清冷的素白缎裳,他挑灯撑伞仿佛一直在等她。 这许久没见的日子里发生了诸多大事,此时的长芸已身疲力竭,亦无心多说些什么,只与他擦肩而过,想尽早回寝室休息。 卫澜姬收起失落,却也理解,他轻轻跟着,默默替她撑伞,遮住了细雪。 卫澜姬亦心疼她在战场上劳心劳力半年有余,还需要彻夜赶来面对宫中的变故。就像是今日,她也要熬到这么晚才能稍作休息。 所以这次卫澜姬一点都不折腾了,长芸进殿,殿内开了暖气,他就帮她宽衣。 长芸脱了鞋袜就赤脚踩在黑曜石地板上,他就示意侍从把长芸的鞋子放好位置。 长芸无心洗澡,躺床上就想睡觉,他就说想帮她简单擦拭一下身子,怕她身子粘了汗,夜里睡觉不舒服。 长芸不作回应,卫澜姬便跪在她榻边以适宜且轻柔的手法替她按摩手臂,让她的手放松紧绷的神经线,如此,才能缓解第二天手部的酸软。 按理说长芸会在身子慢慢放松后安稳入睡,但她却闭了闭眼后又睁开,眸子清亮地看着他。 卫澜姬只穿了件打底的白色中衣,眉眼间多了分柔和,关心的问:“殿下是睡不着吗?” “澜姬,我以前只觉得你是个性烈、泼辣、不安分的,半年未见你怎变得如此乖顺?”长芸总觉得哪里感到奇怪。 卫澜姬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愣神,道:“许是澜姬换下了红衣?殿下是不喜欢澜姬这般模样吗?” 长芸知道,卫澜姬看似在东宫被养得一身雍容华贵,天天珠宝金钗往身上戴,但不过也是用来哗众取宠的一种方式罢了,他对金钱与权力其实并不甚在意。 这半年来,卫澜姬居然会安安分分待在宫里,连发生如此大的宫变都没有趁机逃宫,去寻找自己的一份自由。反倒单闯茗韵楼,见了楼主调了兵,一直在想法子调动势力维护着东宫,这着实刷新了长芸以往对卫澜姬固有的看法。 冒着生命危险留下来,他的目的是什么?真的是为了金钱和权势吗?还是不信任,畏惧她事后报复?还有可能是为了……他的弟弟卫凝横。 卫澜姬看着长芸垂眸想事的脸庞,当然不知道她多疑的性格又犯了。 只是看殿下没有回应,他的心也提起来了些。 半年未见,经历过许多,殿下的心也变得更加冷硬了,比从前更难让人接近了。卫澜姬很怕与她离心,故现在事事表示顺从。 他握住长芸的手,低头虔诚地在其手背亲了一吻。 若是说,卫澜姬最大的软肋是他的弟弟…… 长芸想到这里,遂故作平淡地开口:“孤见你的弟弟卫凌横很是顺眼,有意愿将其纳入宫中。” 长芸饶有兴致的继续演:“卫凝横好一个少年将军郎,眉目清秀,长相俊逸,却在军营沙场间生生磨砺出了盖世气势,容貌、身材、武艺无一落下的,说是俊俏可餐也不为过。” 卫澜姬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不一会儿才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殿下不要和澜姬开这种玩笑。家弟的阴郁之气太重,怕是服侍不好殿下,不像澜姬,愿意为殿下付出一切。” 长芸听罢,若有所思——为了保护他的家弟,愿意付出一切么。 “孤看在你及时调动了太女暗卫来试图救我皇姐皇弟的份上,暂且放过你家弟。”长芸眯了眯眼,盯着他眼睛。 “谢殿下。”卫澜姬道,心底轻轻地松了口气。 长芸勾唇,忽然觉得逗他挺好玩的,索性说道:“干谢有什么用,不做些表示吗?” 卫澜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惊讶。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长芸忽地伸出手来拉过他的手腕,顷刻间便将他拽至床上,长芸一个翻身就压住了他。 两人的距离不过两毫米,卫澜姬才在低讶之余嗅到长芸身上飘渺而几不可察的酒气。 他的心跳快跳到了嗓子眼,却勉了勉神,强作镇定地附上她的耳边,话语缠绵悱恻:“殿下想要怎么做……” 第59章 释君愁 长芸抬眼看他,一双黑湛眼瞳中,是赤裸的认真与玩味,低低的说:“孤想要你在我身下——yu仙yu死。” 话音刚落,长芸扯下自己发上的红绸缎带子,三千青丝披散而下,她并未在意,而是用发带将卫澜姬的双手捆绑。 她单手扣着他的手,高举过身,放在床头。 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如蜻蜓点水般点过他喉结,顺着喉结一路往下抚至他的胸骨中线。 带着灼热温度的指腹划过他柔软的肌肤,卫澜姬的呼吸顿时变得滚烫而急促。 长芸手指轻勾他衣襟,顿了动作。 卫澜姬脖子以下的地方早已染上绯红,分明还有些羞涩,却偏偏强自沉着,声音娇媚得像个钩子般吊她胃口,对她说:“那么,澜姬拭目以待。” 这是对她上一句话的回应。 果不其然,这话对长芸而言很是受用,她扬起一抹揶揄的笑容,轻而易举地褪去他衣裳,俯首下去,细细亲吻。 衫落露酥胸,冰肌藏玉骨。长芸吻过的白玉带上了粉红的印记,像他冰洁的身子画上了朵朵梅花。 享受着心爱之人的爱|抚,卫澜姬心中激起片片涟漪。 还未待他将这份爱意定格,长芸就****。 卫澜姬尽管已经做好准备,但不知是害怕疼痛还是心情激动,身子止不住的轻微颤抖。 “唔…嗯!” 卫澜姬的瞳孔放大,既疼痛又甜蜜的感受突然卷袭而来。情|欲慢慢爬上,从心脏,到嗓子。酸涩涌上鼻尖,泪水从眼角溢出。 若是他的双手可以动弹,一定想要揽过她肩头,紧紧地拥抱她。 床边的烛火明明灭灭。 放大的感官,敏感的情绪,让卫澜姬心生怯懦,想要求饶,但当他望见长芸微蹙的秀眉,与专注的面容,他的心又软成一滩泥水,希望得到她更多的疼爱。 他渴望把自己的全部都给她,她的爱意将他推向风口浪尖。 卫澜姬头往后仰,随着长芸的节奏发出一阵阵疼痛又勾人的低吟。 直到他觉得自己要在这里丢下半条命去,长芸才停了下来。 卫澜姬的发丝混着汗水和泪水黏在脸庞两边,快被咬出血的如瓣嘴唇色泽鲜艳。 在她离开的那一刻,苦涩与酸楚涌上他心头,又因长时间的**下,他的双眸有些失神,望着长芸既凄美又破碎。 长芸伸手轻抚般划过他的脸庞,卫澜姬睫毛轻轻颤抖,一颗清透的泪珠从羽睫滑落。 长芸低头,去解开束缚他双手的发带,忽然问道:“皇宫被血洗,你为什么冒着性命危险也要留下 ?” 她想听实话。 卫澜姬的眼中还噙着大片雾水,却展颜一笑:“殿下还记得你曾与我说过 项羽和虞姬的故事吗?” 长芸挑眉:“嗯,记得。” 卫澜姬笑笑,认真地道:“澜姬想做那虞姬,愿为君生,为君死。” 竟……是为了她吗? 长芸一时哑然,深深地看了他许久,久到卫澜姬想永远沉沦在她温柔又坚毅的目光中。 长芸缓缓答道:“我不是那项羽,你也不会落得虞姬的结局。既然你不弃,我便会一直护着你。” 直到你想要离开的那一天…… … 清晨。 长芸从梦中惊醒,恍惚间又忆起父皇的死讯。 刚从梦境中脱身的她,在床上坐起身子,看了看周围,恍惚了好久才认清,宫变是真的发生了,父皇的死也并不是一场梦。 如此一想,难免悲从中来。 忽然,一双玉臂轻轻搭上她的肩头,手慢慢地收拢,卫澜姬将头埋在她发间,泛红的眼尾犹带风情。 “殿下,不再睡会吗?”卫澜姬嘶哑的声音轻声说。 感受到被褥下卫澜姬赤|裸的身体,长芸才迷糊地记得昨天的一夜春色。 昨夜的她喝了些小酒竟沉浸在了温柔乡、寻求短暂逃离现实的安宁。 但,她有多久没做过了…… 这么想着,长芸回首掀开了盖着的被褥。 他的身体暴露在冷空气中,因冷意,带起一阵轻颤。 白皙如凝脂的肌肤衬得身上的吻痕与咬痕更加明显,一点一线都是被她点缀的痕迹。 痕迹艳冶,让长芸立即想起了昨晚她的强势而不留余地以及卫澜姬的妩媚惑人。 长芸默了默,放下被褥,帮他盖好,起身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趿着鞋子走到门外,叫人送来洗漱的日用品。 几分钟洗漱过后,长芸坐上妆镜台前。 卫澜姬已穿好衣服,他走到她身边。 他说了声“我来。”便从侍人手上夺过梳子。 自然无比地挽起她长发,仔细梳着。 经历过半年战乱,殿下在那三天不能洗一次头的粉尘之地,发质都变差了,他的心中多了一些感触。 他感慨道:“殿下这一路上定受过许多苦罢。” 这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等她回来。 “臣妾也曾懊恼自己没有能力跟你一同前往。” 那天她回来了,不知道他有多高兴。 卫澜姬言罢,最后将玉簪穿过发冠,长芸的发髻就已整束好了。 长芸站起身来,卫澜姬为她披上庄重的黑色朝服,替她束好腰带。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玄色朝服上工艺绝伦地绣着细腻如生的龙纹,她肃穆平和的面容与这通体的尊冷相融,多出了几分令人敬然的气质来。 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转,渐渐的,她也快要站在了那个世间独一无二的位置。 “殿下是天之骄子,穿什么都好看。待殿下登基后,信奉、拥戴殿下的人多了,臣妾还能是那特别的一个吗。”卫澜姬半开玩笑地说。 第60章 一纸和离? 长芸牵过他的手,轻覆他手背,给予他承诺:“放心,我不是那般忘恩负义的人。” 卫澜姬的眼眶瞬间红了红,他忽地伸手抱住长芸,低头埋进她怀里。 昨晚完事后他时而感到欣喜,希望殿下能因昨日的厮磨缠绵,对他的喜欢多一些,又时而感到害怕,担心殿下把他吃干抹净后,将他随意抛弃亦不会感到可惜。 没想过殿下的话会说得如此温柔,他一时感动,只想依偎在她怀中,永远不离开。 长芸却觉得卫澜姬从昨夜惑人的妖精变回今日的小鸟依人亦有几分可爱,故笑着回抱了他,摸摸他脑袋。 … 这次是长芸回宫后第一次开早朝,一是为了安抚民心,二是为了整顿朝堂。 随着公公的一声“上朝!” 宗政长芸受着朝廷众臣子的目光,一步步走上朱红台阶,华丽的衣摆长至地面,金线绣制、宝石点缀,诉说着皇族的无限尊贵与威严。 在紫宸殿的高台上,有三把椅子,一把是龙椅,另外两把则是历年皇太后与摄政王的座椅。 长芸走到三把椅子面前,径直掠过金黄的龙椅,坐到了龙椅一旁荒废已久的摄政王座上。 按芸神律令来说,龙椅只能给一国之主坐,而现如今,虽然玺芸帝已逝,但宗政长芸并未正式封帝,所以她选择了龙椅旁边的位置。 此番举动落入众人眼里,就是长芸遵律守礼的表现。 太女党暗暗感到满意。 这次早朝,长芸听着众官员汇报各种国家要事,比如说两月前盛启国中小规模的进犯、国内西北部的十二村庄闹饥荒、在霍倾的带领下芸神国军与陆国皇城持续战斗等等。 礼部官员也询问长芸,关于葬礼和登基的事。 在芸神国,帝王的葬礼和皇储的登基大典是非常繁重复杂的,若要按法规的标准,估计大半年都处理不完,加之国内还有许多待解决的要事,所以长芸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一切从简。 退朝之前,宗政长芸瞥了崎亲王一眼。只因他在宫变之前与大皇子的来往令她起疑,她已经命人在暗中调查了。 … 退朝以后,右相薛城带着宗政长芸走至长恒殿御书房。 当长芸命人推开御书房的大门时,听到了沉重的拖曳声,大门被打开后,她才知道,原来是殿内的公文多到已堆至门后。 御书房内,有的奏折已堆积成山高,有的则散落于地,放眼望去,竟没有一处空地可供别人落脚的。 长芸惊愕,转头看向薛城。 薛城收起脸上的尴尬,摸摸胡子,清咳两声,解释道:“圣上生前病情加重,日感疲乏,已无法离开床榻,更别提看如此繁杂的奏折。 虽然在圣上的应允下,我也有帮其批一些不那么敏感的地方奏章,但到了后期,皇宫遭到那番变故,公文越堆越多却无人批奏,也就成了这般模样。” 先不说这些奏折长芸每天九九六能不能及时批完。 父皇既然病情加重到已无法离开床榻,为何不向她透露半点消息?是怕她担忧,在行军途中分心吗? 长芸鼻子一酸,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多的奏折,有多少事关要紧的国事被耽搁!只因某些人的私欲与野心,如同恶心的蛀虫侵蚀国家的根基。 … 东宫门前,数十宫仆神色匆匆,端着大堆文书竹简,鱼贯而入。 苏玉堇一袭白衣,在一旁驻足片刻,便让身边的柳非上前询问。 柳非走去,拉过一位仆从,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宫仆端着书简托盘,朝苏玉堇行了一礼,恭敬道:“这些都是在长恒殿御书房内积压已久的公文奏章,太女命我们分类搬到东宫书房内,一本也不能漏。” 如此多的公文要多久才能看完? 苏玉堇看着东宫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有些怔然。 此时,长芸正好来了,苏玉堇与其身后侍人连忙朝她欠身行礼:“殿下。” 长芸抬手免礼,看着苏玉堇,道了一声“你随我来。”后,便径直走向了书房。 苏玉堇紧步跟上。 长芸命人将案牍上的奏折简单地分成了两大类。一类是事情较小容易处理的,一类是事情重要、政治敏感的。前者她交给苏玉堇翻阅批奏,后者归她来管。 按理说,批阅国事此等大任,是不宜让他国国人插手的,即便他是太女夫。 苏玉堇一番犹豫下还是说道:“殿下,臣不宜处理这些。” 长芸从奏折堆中探出头来,盯着他看了会,看得苏玉堇心都提起来了,突然有些后悔。 “太女夫有心谋反否?”长芸问。 “殿下何出此言,臣并无二心。”苏玉堇抿唇。 “那太女夫精通地方治理否?”长芸看似随意的问。 “算不上精通但略知一二。”苏玉堇猜不透长芸的想法,只好这么说。 太女知道他学识渊博,只觉得他是在自谦。 “太女夫一无叛心,二有其能,怎么说自己不宜处理?”长芸眉头紧锁,眉宇间透露出几分疲惫。 苏玉堇犹豫过后,还是说道:“臣是云国二皇子,插手芸神国政务是不符规矩,不能被允许的。” 站在一旁的柳非于心中轻叹,叹他太守规则,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长芸放下奏折,看着苏玉堇,悠悠说道:“太女夫是怕自己批奏之后,要承担风险与责任?还是太女夫觉得自己云二皇子的身份更重要,不肯为我芸神国所用?” 她接着道:“既然如此,不如一纸和离,好让太女夫早回故国。” 苏玉堇大为所惊,双眼忡然看着她。 她怎可说出这样一番话? 映着满屋子的奏折,长芸看见苏玉堇的脸就莫名生出了些躁意。 这些话本来是无意间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此时却也有点想当了真。 “我知道,你是云国皇子,我是芸神国太女,我们会走到一块也是迫不得已。 你放心,等陆国的事情摆平后,我会与你家兄商量,放你离开这芸宫囚笼,安全送你回家。” 她说的话没有给他留有余地。 听她说完,苏玉堇的脸色越来越差,情急之下,竟上前几步握住了她的双手。 长芸一惊,毕竟苏玉堇平日里都是谦和有礼的,从不做这般于他心中“不规矩”的举动。 苏玉堇握着她的手,声线颤抖质问道:“殿下觉得我是什么?至始至终,我在殿下的眼里只是个联姻的工具、东宫的摆件么?” 苏玉堇何出此言!她不是如此无情的人,半月前他指令东宫卫队保护母妃和镇守东宫,她亦看在眼里,心存感激。 放他回国不是为了他好吗?怎么自怨自艾,竟怪上她了? 长芸顿时又气又怒。 第61章 暗传谣言 “你既是为了云国才来到芸神国,如今芸神国付出了这一切,终是让陆国不敢再侵犯云国了,我允你回去,你却反过来指责我?” 要不是他还攥着她的手,长芸早就气得夺门而出了。 “我奔赴芸神国嫁给殿下的确是为了云国子民没错,但我也是有心的啊…我与殿下同住檐下,朝夕相处,还妄想着与殿下有共同的未来。 但殿下自我入宫起就冷落我至今,无论我如何顺从,如何取好,殿下都未曾多看过我一眼!现在还一纸和离想将我打发…对我残忍的,始终是殿下你呀。” 说到最后,苏玉堇禁不住眼眶湿热,放下手,偏过头,不再看长芸。 他不想在长芸的面前哭,他不需要长芸的怜悯。他想要的,她似乎从不愿给。 听完之后,长芸心中百味掺杂。 她自小在薛贵妃膝下长大,生在皇家,地位尊贵,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亦没人敢拒绝,导致她有时候说话做事容易忽略他人的感受。 方才她说的话的确直白了些。 或许是宫变要处理的后事、禁术使用得频繁、陆国还解决未完等等原因,这几日总是有一窜无名火积郁在她心头,让她胸闷难受。 为此,她借酒消愁、埋首宫事甚至放纵于床笫,也不过是在与这种情绪做抗争。 她知道,学会独立处理各种问题与困难,才是成为合格君王的第一步。 她累了,不想再节外生枝。 于是她伸出手,抚上苏玉堇的脸庞,使他回过头来。 苏玉堇怔然,抬起泪眼看她。 长芸低声道:“这半年来,我在外面经历了许多,好多次精疲力竭,险些撑不住。 一封急报,为了赶回皇城,我已在马背上三日三夜没睡。 父皇遇害殡天,母妃日夜难过,我亦颇感有心无力。 加之这公文繁重,我心生惫乏,只愿能早日解决。 方才,不过是气你不愿替我分担,与你讲和离是我言重了。你不要放心里去。” 长芸捧着他的脸,擦去他眼泪,轻声说:“别哭了。” 苏玉堇见她眼睑浓重、气色不佳,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抱怨。殿下一路上受的苦很多,他不能再令她烦恼罢。 想起刚刚自己忸怩地拒绝了殿下的请求,他的脸顿时烧得有点红。 “嗯,我去替殿下整理政务。”说罢,苏玉堇立即捧起那桌案边理应由他处理的案牍,坐在另一个桌子,垂下眼眸,仔细批阅。 … 窗外的太阳渐渐西落,橘红色的光线洒在了书房的桌案。 桌上的奏折太过拥挤,忙碌了一天的长芸感到有些困倦,便想出去散会步。 苏玉堇亦与她一同前往。 长芸迈开步子,沿着青石子路漫步,走进了一个僻远而安静的花园。 花园好似被空置了有一段时间,花叶无人修剪,倒生长得更加自然野蛮了。 长芸沿着小路走着,可能是这里太静,一些微小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一面低矮的宫墙后,长芸无意间听见了三两宫女的闲聊。 “哎!你知道吗?宫外的人正在传,先帝是太女殿下杀的。” “我听别人说起过——先帝的死蹊跷得很。” “他们说,太女屏退了众人,独身一人持剑,闯入长恒殿,明面上杀的是‘叛乱之人’季琛等人,暗地里其实是想杀父越位。” “太女自幼就被封为储君,当真对皇位如此迫不及待,才杀了自己的骨肉至亲吗?” “我听说,是太女征战离开的这半年,季妃与先帝的关系越走越近。太女回来后,察觉到先帝有意将皇储之位传给大皇子,所以便狠下心,先下手为强。” 言罢,这名宫女将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做出抹脖子的动作来。 众人低低惊呼。 苏玉堇眸光一紧,看向长芸,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听完,便对身后的萧月和楚丹招了招手。 她们越过宫墙,走至那群嘴碎的宫女面前。 宫中谁人不识太女身旁的两名女官? 恐惧渐渐爬上宫女的脸庞,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们,不约而同“唰”地一声集体跪下。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错了!” 她们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匍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殿下,如何处置。”萧月冷声问。 “传播谣言者,割掉舌头踢出宫去。”长芸的眼眸深若黑井。 宫女们听到,吓得差点晕厥。 其中有一宫女竟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住长芸的脚,双唇哆嗦地求饶:“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能赎罪我能赎罪——” “哦?如何赎。”长芸睥睨着她。 “这些事儿我并不知晓,是宫中的几个宦官告诉我的,我可以告诉殿下他们是谁。”那位宫女急急说道。 等她一一报上名后,长芸让楚丹立即逮捕彻查。最后只给了她们杖责二十、卸去宫职的惩罚。 注视着那些宫女被侍卫拖走,长芸目光戾沉,问道:“此谣言散布多久了,范围已扩散至哪里?” 季琛与大皇子将父皇的死严密封锁,这谣言竟荒谬的认定是在她闯长恒宫的那日杀了父皇! 苏玉堇轻声道:“自殿下杀了季琛,从长恒宫出来后,派士兵与官员进宫为先帝整理衣容备好寿棺时,流言就渐渐四起了,从宫内隐隐散布到了京外。” 他知长芸政务繁忙,所以没来得及告诉她。 长芸笑了,笑声中压着低讽,说:“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苏玉堇简单概括了一下:“那些人说殿下……杀兄弑父以速求帝位。” 虽说历史上确有君王以这种方式夺权。 但,他们说她杀兄,她认,但弑父,她不认!若是毋需有的罪名都能强加于她身上,她就不是芸神国的皇太女了。 第62章 给你机会 第二天清晨,宗政长芸把奏折批得差不多后就坐马车到了崎亲王家“做客”。 抵达亲王府后,长芸下了马车,被迎接的崎亲王和崎夫人热情地带进了府内。 在厅堂之上,长芸被奉上主位,崎亲王为她倒上了香醇的煮茶。 长芸挑了挑眉,崎亲王难得如此热情,是怕她要来秋后算账吗? 长芸坐在软椅上,端着泡好的上佳的茶,不急不慢的抿了口,才缓缓开口提及:“皇叔可有听见京中的传言?” 崎亲王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好问:“殿下说的,是什么传言?” 长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孤杀兄弑父夺位的传言。” 崎亲王想了想,如实说:“此传言臣确有听闻,殿下今日来是为了此事?” 想到这里,因怕太女无中生有,怀疑流言是他所散布的,崎亲王捏着茶杯的手都紧了些,崎夫人的手心也浸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崎亲王扪心自问,虽然自己曾有一段时间被季琛开出的条件所动摇,与他多来往了些,但最后隐隐察觉出季琛心怀其他预谋后,他不敢冒风险淌这一遭浑水,便不再主动与其联系了。 若太女要借此事故意刁难,认定传言就是他所制造的,以太女的性子,可能全府上下都要遭殃。 结果长芸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反倒颇为令人惊讶地问:“我亦想相信皇叔,但如何证明谣言不是皇叔你散播的呢?要不,请皇叔帮我澄清这事儿,如何?” 太女露出笑面虎般的笑容,给他的机会即是——让他帮她澄清事实。 崎亲王这才知道了太女此行的目的,是借他之手替她洗白。 但这杀兄之事,几乎是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发生的,怎能澄清! “不过我所指的,只是弑父的罪名。”太女这才说道。 崎亲王内心os: 这姑奶奶说话能别说一半不说一半吗,比她父皇还难应付。 长芸邪意凛然的双眸细细一挑,说道:“父皇是被大皇子和季琛所杀,这事你我都知道,我要的是皇叔拿出证据,用人证物证将真相告知天下子民。” 她眉宇凝然,继续道:“皇叔若能做到,皇叔与季琛等人前期的勾结,我一笔勾销。皇叔若不能做到,我会替父皇收回皇叔的封地与俸禄。” 崎亲王与季琛有过来往,定知道一些季琛的计划,再将那蛛丝马迹的线索往大皇子的身上引,就不难证明父皇是被他们所杀害的。 亲王没想到自己能被这个几乎从小看到大的侄女反将一道。 无奈他沉思过后,在威逼利诱中,终是应下了,他承诺:“臣会立即调查此事,不日后拿出证据,将真相公之于众。” 太女嘴角噙过微笑,亲络熟娴地说:“那就有劳皇叔了。” 在长芸所不知道的一个小角落,有几个人在相互推搡着,在她起身准备离开之时,对面的一扇檀香屏风“砰”的一声塌了。 一个女孩紧紧攀住屏风的侧柱,随着屏风的失重,摔倒在了地上。 女孩莫约十五岁,穿着鹅黄裙裾,面带红潮,跌倒之后,她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又立即埋下头去,露出既生气又害躁的的神情。 听说这日皇太女进府来访,她与家中几个伙伴想躲在屏风后,看看现实中太女的模样。 只因她听说,皇太女生得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看见她的人都会害怕得不由自主的发抖。 没想到她在这边躲着,还在仔细偷看,有一姑娘突然不小心踩到她裙摆,害她准备溜的时候身子一歪撞屏风去了。 于是便有了屏风倒塌,她摔倒在屏风上的一幕。 崎亲王在一旁看见,顿感无颜,他两指捏了捏太阳穴,只觉得自己的神经线在突突作响。 长芸见罢,走上前来,亲自扶她,知道这女孩正处在尴尬的状态,便也不问她躲在屏风后面做什么。 皇太女英姿风发,哪似传闻那般五膀六臂、粗鄙不堪! 女孩的脸虽然还是烫得通红,但一双既圆又大的秋水眼瞳仍痴痴望着长芸。 长芸扶女孩起来后,见她仿佛挪不开神般,不觉有些好笑。 崎亲王严声清咳了一声。 女孩才反应过来,朝长芸做了一个标准的行礼,甜甜地喊:“褚妍见过太女殿下。” 站在旁边的管家小小吃惊了一下,褚妍从小生活在蜜罐里被骄纵惯了,在府内一向蛮横不守规矩,连给家主叫声老爷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最简单的行礼怎么教都学不会,这次太女一来,她却一下子表现的如此得体懂礼节了。 原来是褚玲郡守。 长芸笑了,半蹲身子,摸摸她脑袋,说:“有没有哪里受伤?” 褚玲摇摇头笑着说没有,又道:“太女姐姐,为何不论是茶馆说书的,还是话本上画的,都说你的容貌很是不堪。但我今日瞧见,只觉太女姐姐长得甚为好看,宛如神女下凡呢?” 长芸听到前面,本来笑容有些僵,心想哪个天杀的敢把他们的太岁爷丑化,等听到后面,她就被这女孩夸得心情都好了几分。 长芸笑着说:“因为他们并没有真的见过太女。为了话本或说书有亮点,他们就会故意美化一些人的同时故意丑化另外一些人。”。 “哦,原来是这样。”褚玲恍然大悟。 崎亲王状似自然地把褚玲拉到自己的身后,便道:“时间不早了,殿下也该回宫休息了。” 长芸淡淡颔首,便转开目光离开了。 等长芸回至马车前,忽然看到一名蓝袍少年倚靠在亲王府墙边,嘴里不羁的叼着一株草,在远远的望着她。 长芸正想着要不要前去打声招呼,少年便收起了散漫的动作,向她走来。 “太女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宗政祁凛问道。 不知是不是长芸的错觉,感到宗政祁凛望向她的一双眼睛与往常多了些不一样。 长芸示意萧月楚丹在此等候,便与他行走至一旁的宽敞街道。 路边,摊贩们摆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匠人在表演着自己的高超工艺,孩童们在大街上嬉戏玩耍。 周边的氛围都是欢乐而自在的,但到了长芸和宗政祁凛这边,画风倒是变了点味儿。 宗政祁凛年少早熟的模样,负手在背,看着前方的路,忽然问道:“殿下可知,你们出征前往陆国的军队中,有一个叫元沄的家伙。” 第63章 光阴似箭,物是人非 宗政祁凛年少早熟的模样,负手在背,看着前方的路,忽然问道:“殿下可知,你们出征前往陆国的军队中,有一个叫元沄的家伙。” 长芸掏钱给路边乞讨的孩子的手一顿,立即又恢复如常的把碎银稳稳放在他的脏碗里。 长芸直起腰,向前走了两步,刚想开口,便听到身边的宗政祁凛低叹了一声。 “我真傻。” “我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的军队里有没有她。听到说没有,我还自己去你们队里讨要了所有出征士兵的花名册。” 他就在那儿和下人一起翻啊翻啊翻,翻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一个叫“元沄”的人。 虽然宗政祁凛没有接着说,但长芸却猜到后面的事了。 长芸心生一丝愧意,她说:“抱歉啊,那时候因为你父亲与季琛多有来往,我便想瞒着你。” 宗政祁凛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复又问了一次:“所以你不是京城某家商贩的公子元沄,而是当朝太女宗政长芸,是么?” 半年不见,小凛王身高拔长,竟然已经比长芸高出了半个头。 长芸知道,前者与后者的意味相差甚大,但她还是扯过嘴角,笑了笑说:“元沄是我的小名,去书院读书实为我父皇的主意。” 宗政祁凛把她当朋友,她却突然告诉他,她是他那素来冷脸的太女堂姐,任是换谁也不能接受。 长芸还想着小凛王一定会生她的气,以后两人的关系也可能会淡下去许多。 谁知道他突然说道:“那你还会回书院吗?” 长芸想了想,说:“若没有明确的事由,应该不会了。” 宗政祁凛忽然不说话了,他睫毛低垂,心想: 也是,她现在是太女,即将登基上位,不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潇洒闲逸的书生元沄了。 “日后我们还能一起玩吗?”宗政祁凛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问,但或许脱口而出的话才是他最想说的,最真实的。 他希望即使在以后,他们至少还是那对书院相识的朋友,而不是朝堂之上冷冰冰的君臣关系。 长芸无奈地笑笑,说:“当然,我认你这个朋友” 何止是朋友,他们的身上还连着些血缘关系。 简单一句话,宗政祁凛几日以来阴霾一般的心情仿佛忽地明朗起来了。 他突然伸过手来,揽过她肩头,偏头对她笑容灿烂,说道:“既然如此,为恭喜你凯旋而归,我带你去游玩,你想去明月街挑商品,还是去茗韵楼看歌舞,又或者去祈灵台看烟花也是很不错的~” 长芸突然被他拽着走,惊叹这小子转脸比她翻奏折的速度还快,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看着小凛王一下子奔到别人的酒铺子边,尝了口酒就眉眼舒展,酒葫芦拿在手上举着对她招了招,一双眼睛亮亮的,仿佛在说这家的酒好喝。 长芸在一边看着,勾了勾嘴角,朝他点头。 心想年少真好,可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这小子若能不受磨难,永远像这般活泼开朗,倒也是一份幸福。 … 日子在慢慢流逝。彼时,宫中的祭祀活动大部分已经落下帷幕。 一个月左右,先帝的陵墓已修建得差不多了。 在帝陵修建完成后,就开始“启祭”。 芸神国的皇陵距离京城有一百里远,为了运送先帝的遗体安全到底,送葬队伍多是庞大的军队,支浩浩荡荡地向皇陵走去。 在抵达皇陵之后,送葬中所使用的车马都不会再带回皇城,只会随着先帝的遗体一同下葬。 先帝的葬品中有价值连城的字画、千金难买的瓷器、镶满彩钻的宝剑还有象征着无限荣光的戍鼎。 父皇生前爱喝酒,所以宗政长芸收集了天下各种各样的好酒陪父皇下葬。 长芸看着父皇的棺材被宫人抬下土壤深处,红玉板指被紧紧握了又握。 先帝被封棺后,巫师拿出一桑木制作神主,用来做引出先帝灵魂的媒介,以一种祭奠亡灵的方式而言,当桑木迎回时,称为“虞祭”,等虞祭结束以后,皇帝的灵魂将会附于太庙中。 皇帝葬礼,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来参加,长芸在地面跪下,朝着父皇被埋葬的方向深深做了一礼,其他官员也全都跪下,匍匐行礼。 场内便传来一阵阵痛哭流涕的声音,长芸已无力分辨哪些是真哭哪些是假哭的了。 只觉薛贵妃跪在她身旁看向墓碑,紧紧攥着她的手,好似母妃的心已痛到割血,却没能再流一滴眼泪了。 葬礼过后,官员们都陆陆续续走了,楚穆最后安慰了长芸一声节哀顺变,亦缓缓离开了。 长芸在漫天大雪下站了很久很久,纷飞的雪花覆上她的身子,乌黑的长发被细雪淋作成白头。她却哪儿也不想去,只静静地凝视着皇陵中新立的那几座墓碑。 她的身影在雪中显得如此孤独和坚韧,苏玉堇拿着披衣走来,不禁为她感到神伤。 苏玉堇将貂皮披风给她披上,放低声音,轻轻道:“殿下,不要冻着。” 长芸看着前方,心中总有一郁结难以解开,最后她道:“玉堇,你知道吗,多少年前,我也曾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块,在宫中玩捉迷藏,在太和宫下象棋。 那时候我们还年幼,心思单纯,宫里遍布都是我们玩闹的欢声笑语。我是皇兄皇姐的好妹妹,亦是皇弟皇妹的好姐姐。 从不曾想,岁月不饶人。一转眼,兵刃相对,兄弟残杀,只为着这无尽的权力与欲望。 宗政宇为谋皇位,勾结母族外党,大兴围宫,血屠忠良,连自己的兄弟姐妹亦不放过。 二皇兄宗政珉在宫变那日,为保护自己的母亲,后背被敌人狠狠刮了十余刀,最后殿内的守军全军覆没,他抱着他母亲,血刃穿过他的脊梁骨,被敌人一刀两命。 三皇姐宗政与笙与贴身侍卫找到宫内暗道,险险躲了起来,在快被敌人发现之时,给太女暗卫推出了暗号,才一路被护着逃出宫去,幸得一命。 五皇弟宗政衡,因自己的母妃只是个婕妤,母族势弱,与皇储之位无望,便成天在宗政宇身后作跟班,抱大腿。但不料,宗政宇最后反将一道,利用完他后就把他杀了,尸首被早早埋下。 六皇弟宗政濯,在快被敌军包围殿宇之时,他知道自己腿脚不便,为了不拖累他人,他让宫人先行逃宫,自己却转身拖着轮椅,往河边去,渐渐的,河水漫过头顶,最后溺死身亡。 第64章 登基大典 七皇弟宗政熙,在逃跑过程中被百箭射死,身上被刺得像一只刺猬。地上长长的血迹是他死前趴倒在地,徒手往宫外爬的痕迹。 八皇妹宗政泽华,年仅十六岁,从小被呵护着长大的她,最后竟是被粗鄙的敌方士兵性侵而死的,她的尸体被找到,灰头垢面、衣衫破碎,我竟久久认不出来了……” 宗政长芸看着曾经在她身边,鲜明活跃的生命,一眨眼,便只剩这一座座冰冷的墓碑,一捧捧消散的黄土,心底充满了令人窒息的伤痛。 “殿下。”苏玉堇主动从后面抱住了她,一双手紧紧的,似乎想替她分担此刻的悲伤与沉痛。“没事的殿下,一切都过去了。” 长芸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条延长的水痕淌在她清逸的脸庞上,她喃喃道:“或许我早该在发现宗政宇谋害六皇弟的时候就把他杀了,这个太女之位不要也罢。” 她责备季琛权力熏心,可她又何尝不曾有过想得皇储之位,想在万人之上的心,所以那年,她选择了沉默,也间接造成了今日的因果。 苏玉堇摇了摇头,声音轻柔而坚定地说道:“没有人一生都没犯过错,殿下,请不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你已经尽力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玉堇都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苏玉堇心疼地说。 雪中相互依偎的两个人,置身于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之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像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他们彼此相依,仿佛在这冰冷的冻天里能找到温暖的港湾。 卫澜姬在远处注视着,眼底通红一片。 卫凌横走过,正想和他打声招呼,他却立即垂下眼帘,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与他擦肩而过,转身离开,背影孤独落寞。 … 登基大典 先帝葬礼的不日后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为新皇帝即位所举行的一个重要的宫廷仪式,通常是在太和门举行。 登基大典礼数繁重,光是法器就有六十多件,并有歌生八人。歌生专在皇帝升座和降座时演奏。另在太和门内东西檐下设宫御大乐队,所用乐器有方响、杖鼓等,共计二十二件。乐队专在文武百官行礼时演奏。 登基大典的准备工作就绪后,礼部尚书奏请即位。 薛城、崎亲王等人立于金水桥北,穆楚、严於各官立于金水桥南。 宗政长芸穿着白色孝服,先到玺芸帝灵前只告即将受命,行三跪九叩礼,然后到侧殿更换皇帝礼服。 薛贵妃也回毓灵宫换上皇太后的礼服升座。接受长芸的行跪拜礼。 这时,长恒宫正门垂帘,表示丧事暂停。 长芸由芸清门左门出,乘上金舆,前面有萧月楚丹带领,后面有东宫卫队和太女暗卫随行。 到了皇宫广场,金舆才降下。 长芸出来后,在现场的官员齐齐跪下,对她行三跪九叩礼后才算礼毕。 长芸穿着玄色贵金长袍,一步步走至广场中央的琥方台,等最后一步踏上后,乐队立即开始奏乐,午门钟鼓鸣。 诏书从挂在长恒宫中的芸神光明匾后拿出,被龙亭抬起,交由大学士李晏。 李晏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展开密封诏书,朝着文武百官,大声颁布诏书: “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凡帝王自有天命,朕年已六十,诸王大臣官员军民无不爱惜。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 朕以国事为重,故选贤能之子为嗣。四皇女宗政长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诏书说毕,太女即位。 长芸对底下众人说:“以苍穹为幕,以大地为席,吾欲问鼎天下,成就无上霸业!故取字为‘苍’,封号为‘苍芸帝’!” 阶下三鸣鞭,在鸣赞官的口令下,群臣再次行三跪九叩礼,齐声高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帝未曾立后,太女称帝,其生母可为太后,故薛贵妃被奉为薛太后。 而太女夫苏玉堇升为帝妃,封号玉妃,太女侧妃卫澜姬亦升作帝妃,封号澜妃。 为以示新帝是“真命天子”,秉承天地、祖宗意志,君临天下,治理国家。长芸发布施政纲领并大赦天下。 除此之外,她还严肃颁下奖励: “霍倾将军,英勇杀敌,治军有功,孤特予霍倾加爵一级,其夫人封为诰命。 卫凝横率军反抗季琛党羽有功,从岭城的正六品宣抚使司佥事升为京城的正五品宣抚使司同知。 楚穆多年来暗中替孤做事,并救过薛太后,便从正三品礼部侍郎升为礼部尚书正二品。” 霍倾还远在陆国,由霍夫人代为感谢。 卫凝横眉稍微挑,不知道这嘉奖竟有他的一份。 楚穆还以一个得体的微笑,也并不意外。 于是霍夫人、卫凝横、楚穆三人于殿前行礼谢其隆恩。 登基大典亦在繁琐的程序最后渐声结束了。 … 这是宗政长芸当上皇帝的第一天。 天还未亮,在她迷迷糊糊被萧月吵醒之时,萧月告诉她现在已是凌晨五点,按照皇帝的作息,该起床了。 于是长芸咬咬牙,从暖和的被窝中出来,准备好一切的穿衣刷牙漱口洗脸。 凌晨六点便是朝祭祭天的时候。 又回到了那座巍峨的琥方台上,长芸独自站着,看着那些宫人大多双目无神,如同牵线木偶般各自行动着,长芸忍不住吐槽他们也在承受着早起的迫害阿。 宫人在周围排成左右两列,手中挑着红色的灯笼,红光映着黑底红字的匾额下,照在那面容冷肃的佛像上,倒有几分森寒吓人,但长芸弯下嘴角没有说,因为此时的她要在众目睽睽下维持好所谓的帝王形象。 凌晨七点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一道菜只吃两口,因为菜品摆了两大桌,她一个人根本吃不下。吃饱喝足后,长芸无可奈何地看着仍然琳琅满目的佳宴,索性吩咐御膳房,以后把菜品减少到如今的四分之一即可,以避免铺张浪费。 早饭过后,就要去长恒宫内,念历年宗政氏祖宗写下的语录,恭读圣训。在长芸看来,其实是为了让芸神国有更好的发展,给历任皇帝打点鸡血。 第65章 那么,他算什么 她跪在蒲团上,拿起竹简,“恭敬”地诵读着,一开始还在心里暗自腹诽,对读帝王语录这事不以为然。到了后面竟读得有些抽泣,声音都带着颤抖。殿内有些年纪渐长的宫人亦被她有所触动。 长芸发誓,不是她近日眼泪水浅,而是这些祖宗写的东西太好哭了。 虽然她知道,圣训这种东西,写下来就是带有目的性、夸大性与不真实性。但当他们平静的叙述自己的一生,辩证地评价自己一辈子的功过,以最朴实无华的语言激励下一任君王。长芸知道,这是一种属于帝王家的生命的传递、精神的传承。 手捧如此鲜活的文字,他们智慧的思想与长芸的灵魂密切交流着,这一刻,长芸仿佛觉得他们都没有死。 不论是芸高宗、孟芸帝、沥芸帝,还是太祖母和父皇,他们都好像站在了长芸的面前,回过头来,露出亲人般的笑容,亲切地注视着她,像是给予了她某些期许与肯定,亦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八点到重华宫接见朝臣。 宫中传报,霍倾和苏玉遥已攻进了虎城,霍倾坐镇于虎城的了望台,指挥着全军的进与退。薛城还与长芸讲了些为即将到来的春闱所做准备的事。 十一点在养心殿回邮件,哦不,是奏折。下午三点吃晚膳,六点下班,忙了一天还要被强制性规定翻牌子。 长芸表示,人已疯。 为了不受皇帝作息的拘束,已经想着以与洛王会晤为由逃离皇宫了。 … 高耸的红墙围绕着一座座精美的宫殿,屋顶覆盖着五彩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辉芒。 后宫内,尚衣监。 几位宫女捧着绸缎,走在一块,低声聊起了天。 “哎,你们可觉得,这玉妃与五年前太女殿下那位南宫氏的未婚夫长得很像?” “我远远瞧见过,你这么一讲,还真有点。” “你们说,会不会是南宫公子并未离开过京城,而是被殿下在东宫藏起来了,如今成了这玉妃。” “你糊涂,玉妃是云国派来联姻的二皇子,这身份如此重要,岂会有假。” “你还别说,那南宫公子和这云二皇子名字里都有个玉字,此时的封号亦称为‘玉妃’,还真叫人误会。” “想起当初,太女殿下和南宫公子就是一对神仙眷侣,是宫中多少人艳羡不来的。以前要是能经过,远远瞧见,亦觉得春风十里、纯粹美好啊,只是可惜了,两人终是没能走到一块。” 沈二在此时恰好经过,忽然脚步一顿,转头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宫女被吓了一跳,看见沈二也不知道是谁,只是不敢再吭声了。 沈二将腰间令牌取出,是玉妃身边近侍的牌子。他生气道:“你们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于是这般,沈二就把消息传给了苏玉堇。 后宫翊坤殿内,苏玉堇拿着剪刀裁剪花叶的手顿住了,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下去。” 沈二双瞳微睁,感到不平,愤懑说道:“主子怎可就此罢休?至少要揪出那个姓南宫的是谁。” 苏玉堇抿抿唇,继续往下剪盆栽的枝叶,一不小心剪到了自己的手指头。 他吃痛地抽回手,心也似这流血的伤口,乱成一麻。 “哎呀主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沈二连忙拿过绷带给他包扎。 “没事。”苏玉堇低下头,轻推开他,冷声道:“沈二,你且退下。” 沈二原想拒绝,但看到苏玉堇明显心绪不佳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才说道:“好,那主子你好好涂药,不要再裁叶子了。” 苏玉堇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将大门关上后,整个人才脱力般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怔怔呢喃道:“原来如此……” 难怪婚礼那天,殿下别说是洞房,连看他一眼都少得可怜。 难怪卫澜姬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对他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回神。 难怪那日狩猎场上,殿下突然情不自禁地亲吻他,最后却留下深深的失望之情。 若宫中侍女说的是真的,他与那南宫公子容貌相似,所以殿下每当看见他,就会透过他的脸想起另外的一个人。 那么,他算什么?殿下拥抱他,亲吻他,与他敞开心扉,仅仅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的替代品吗…… 想到这里,苏玉堇蓦地快要窒息。 … 天空仿佛被撕裂,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而下,像无数根银针从天而降。 柳非为苏玉堇撑着伞,在雨中行走。雨水顺着伞面流淌下来,宛如一幕幕水帘。 苏玉堇终是在景澜殿前停下,和身边的人说:“你们原地等候。” “是。” 柳非把伞交给他,便带着一众下人在原地等待。 苏玉堇走进殿内,左右侍卫向他行礼:“见过玉妃。” 苏玉堇说:“澜妃可在?请带我去见他。” 其中一个侍卫走出来,抬了抬手,说:“这边请。” 苏玉堇便跟着他,穿过长廊,走进楼阁。 小室内,卫澜姬正坐在蒲团上,与卫凌横在下围棋,他眉头不展,仿佛觉得这一局棋难以翻盘。 侍卫敲了敲门,说:“澜妃,玉妃求见。” 是的,现如今卫澜姬与苏玉堇平阶平座。有人猜测,可能是陆国之事将要被解决,云国与芸神国的联姻没那么重要了,也有人推测,是殿下有意拉拢卫凌横,故把卫侧妃的位置往上提了些。 卫澜姬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潋滟有神。 “请他进来。” 苏玉堇走了进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无碍,你来得正好,可否请玉妃帮我看看这局下一步该怎么走?”卫澜姬笑道。 卫凌横双眸细挑,倒想看看苏玉堇能不能破局。 苏玉堇走至卫澜姬身边,只看了一会,手指便向一处点去,示意下一步棋子该放这。 卫澜姬毫不犹豫照做了。 卫凌横露出森森利齿,低吟了一声:“嗯,不错。” 他放下棋子,不再下了,因为他知道再无休止地继续,两人也只会是平局。 卫澜姬笑笑,才转身对苏玉堇说:“玉妃是第一次来我的景澜宫,是为何事?” 苏玉堇眼底有一丝愁绪闪过,:“澜妃,请借一步说话。” 卫凌横站起身来,拍拍衣袍,利落道:“你们不用挪位置,我还有事要回营里。哥,我先走了。” 卫澜姬点点头。 卫凌横走出门去,室内的仆从亦规矩地退至门后,室内便只剩下了卫澜姬苏玉堇两人。 “说罢,是什么事劳你大驾光临。”卫澜姬走到窗边的茶几旁坐下,抬抬手,示意他也坐。 第66章 南宫陌玉 苏玉堇坐在他的旁边,卫澜姬帮他沏了杯茶,单手递给他。 苏玉堇心不在焉地接过,没有心思喝茶,只开口问道:“澜妃可认识殿下的前未婚夫?” 卫澜姬低头抿了一口茶,微苦,方不急不慢地说:“你问的是那南宫公子。我不认识,却是听过。” 苏玉堇心中有些讶然:“你跟在殿下身边已有四年,却未曾见过那南宫公子?” 卫澜姬悠悠道:“殿下与他是五年前解除婚约的,那时的我还与家弟浮沉在外。” 苏玉堇心下了然:“可否请澜妃讲讲,殿下与那公子的关系及经历?” 是怎样定的亲,又为何解下婚约。以宫人所述,殿下与那人的感情似是颇为深厚。 他亦看得出卫澜姬对殿下的感情,卫澜姬知道的会比除殿下之外的人更多。 卫澜姬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玉妃为何突然对此事执着?” 苏玉堇敛下眉目,轻声道:“只因我想知道,让殿下透过我脸庞总感到失望的那个人,对她而言是有多重要。” 卫澜姬看着一向骄傲的苏玉堇,低下了他尊贵的头颅,心中闪过一丝快慰,终是将过往娓娓道来: “顷历四年,正月初一,毓灵宫内全宫上下为薛贵妃接产之事忙内忙外。连夜挣扎抢救,最后却得出母女只能保一个的结果,接生的女医跪倒一片……” 太后紧张薛贵妃,只好流着眼泪,说保薛贵妃要紧。 本来大家都以为贵妃怀胎七月的孩子是要不得了。 这时,站在太后身侧的南宫府主母沐氏走了上前,她说自己有其能力,愿为救那腹中胎儿斗胆一试,太后也没有其他办法,便允了。 令众人惊讶的是,沐氏在女医们的眼底下用从未听闻的手法,顺利把婴儿接出来了,母女平安,四皇女诞世。 薛贵妃醒后,听闻此事,等身子恢复便提了礼,亲自到南宫府登门拜谢。 在薛贵妃与沐氏聊天之时,四皇女哭闹不停,薛贵妃怎么哄她也不听话,便蹙眉把孩子抱给身边的嬷嬷。 四皇女太闹腾,屋子里不得安静,正当薛贵妃想让嬷嬷带孩子出去逛逛花园。 一个看着玲珑剔透的小男孩走来,递给女婴一个粉色的樱花状糕点。 女婴嘴角下撇,状似嫌弃,伸出小手把糕点推开。 男孩又变戏法般变出了一个绿色的扇叶型花糕递给她。 女婴瞧见,渐渐停止了哭声,勉强接了放嘴里吃。 薛贵妃有些惊讶,低头捏捏男孩的脸蛋,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如此聪明讨喜。” 沐氏浅浅微笑,说这是她的二儿子,小名叫沅生。 薛贵妃说自己女儿在家里太闹腾了,若沅生有空,可常到她家里,就当和四皇女结个玩伴。 南宫家的老爷南宫尘借此机会点头说好,让沅生多陪陪四皇女玩。 于是与四皇女的交集渐渐多了,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熟络。 在四皇女的周岁礼,有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弓弩长矛还有首饰胭脂,而四皇女抓的是那一把弓弩,并对其爱不释手。 薛贵妃隐隐觉得长芸有学武的天份,便二话不说,狠心把三岁大的女儿送去军营生活。 临别前,四皇女握着沅生的手,哭得泪流成河,沅生拿出手巾给她擦眼泪,说自己会一直等她回来。四皇女相信他,点点头向沅生挥手道别。 南宫家主南宫尘见两人关系要好,沉思下,一个念头初初萌芽。 五年过去了,玺芸帝终是忍不住,把八岁大的四皇女接回京,长芸回宫后,玺芸帝是肉眼可见的给予四皇女无限宠爱。 沅生与四皇女相见,两人的关系完好如初,宫中人人都道他俩一个是青梅,一个是竹马。 一天下午,沅生从宫中回到家,南宫尘问他,想不想一直和四皇女一起玩,沅生虽不解父亲为何这般问,但也点了点头。 他喜欢和长芸待在一块。 于是第二天,他发现自己衣柜里全部衣服都被换成了浅青与银白色。 每日要上的课程亦增加了课时,甚至还多添了一门制作糕点的课。 他虽不知缘由,但也好好学着,直到他渐渐长大,才懂得了父亲的心思。 父亲想要的,是让他被培养成未来皇储喜欢的模样,以达到父亲背后的计划与目的。 …… 说到两人婚姻解除的过程,卫澜姬也不知道,只说是南宫家主南宫尘和他的大儿子犯了事,被玺芸帝一怒之下逐出京去。 一大贵族宗室背负罪名,被驱逐至国之边缘,沅生,也就是南宫陌玉,再不配娶太女长芸。 两人从青梅竹马变成了陌路之人,长芸却只把悲伤藏于心里,好一段时间,宫内都不被允许提及南宫陌玉的名字。 苏玉堇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卫澜姬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长廊中,嘴角苦涩地勾起。 他的贴身宫仆顾裕,问他:“主子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将这一切告知于他。” 沈二在尚衣监所听到的内容,是卫澜姬特意让他听到的。卫澜姬派人打听过,沈二每月月底都会去尚衣监取宫中的布匹与绸缎,于是他叫几个宫女在沈二快要经过之时,将消息透露。 沈二是沉不住气且极其护主之人,卫澜姬料想他一定会把事情告诉苏玉堇。 只是苏玉堇听到这事后下意识地来宫中找他,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殿下与苏玉堇的关系越走越近了,我就应该适当地将他拉开,不是吗?” 让他也仔细尝尝,知道真相后的痛苦与失望。 卫澜姬注视着前方,淡淡笑了笑。 … 夜色欲晚, 天空如一块深邃的黑绒布,星星点缀其间,仿佛无数镶嵌而上的闪烁宝石。 只是渐渐的,层云散开,天上的那轮圆月渐渐露了红,变得不再皎洁与明亮。 红色的月亮映照着广阔无垠的天空,将点点星光淹没。 苏玉堇准备回翊坤宫,微风轻轻吹过,带来嗖嗖寒意,路旁的树木和草地都显得格外静谧。 只是苏玉堇留意到,自己脚边草地的绿变得有些黄了。 他抬起头来,只见一轮红月高高悬于天空。 苏玉堇脸色一紧,宽袖翩扬,朝长恒宫走去。 “主子!”沈二等众宫人被其甩至身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第67章 让我替你承受 在苍芸帝的宫殿前,苏玉堇遣退众人,只身走入宫殿。 痛楚如同狂暴的烈焰在长芸体内肆虐,烧灼着她的骨骼,一怒之下,她挥手熄灭了殿内所有烛火。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仿佛被冥火所控。她紧咬牙关,双手紧紧抓着地板,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滴落,湿透了她的发丝,又顺着脸颊滑落,在地板上留下一片片水渍。 她的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眼中透露出半分清醒与半分沉沦。看得出来,她在极力隐忍疼痛。 苏玉堇见罢,有些失态地扑向长芸:“殿下!殿下!“ 他握紧她的双手,忍不住颤抖。 长芸重重喘着气,脸庞埋在鬓发打下的阴影中。听到他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眸显得有些瘆人。 “你来做什么?快出去。”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哪都不去,我在这陪你。”苏玉堇紧紧看着她。 殿外月亮愈加红了,长芸埋下头去,眉头越蹙越紧,推开他:“出去!!” 萧月和楚丹都被她派出宫外办事了,这殿内没有能束缚她的枷锁。 长芸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的意识会完全被冥火所湮灭,到时候会做出怎样的事她也无法预料。 于是她拉开一旁的床柜,快速从里头抽出短剑,剑鞘卡在柜面,短剑脱鞘猛地向她的腹部扎去。 这样她既能失去行动力又死不了,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噗”的一声,剑穿破血肉,长芸却没有感到意想中的疼痛,她的视线渐渐聚焦,定睛看去。 原来剑身被苏玉堇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受伤的人是他。 皮开肉绽,血迹一条条奔涌而下,一半淌在玉臂处,一半砸向地板。 长芸红色的眼睛闪过一丝讶然。 “如果注定有人要受伤,那便让玉堇来。”苏玉堇痛得泪水都要从眼眶夺出,却对她微微一笑。转瞬夺过她的刀,转了个方向砍向自己肩膀。 只因他知道,血的味道会吸引被冥火操纵的人。 苏玉堇的肩膀血淋淋一片,新鲜的血液冲击宗政长芸的每一个神经,她的大脑彻底失去了控制,仿佛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重重地将他扑倒在地,撕碎了他的衣服。 苏玉堇的手禁不住攀上她的肩颈,拢住她的脖子,头颅昂起,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 夜明珠熠熠镶在穹顶上。 快要结束之时,苏玉堇的脸庞苍白而憔悴,双颊上布满了泪痕,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他嘴唇发白,虚弱无力地伸出双手,轻捧长芸的脸颊,沉声问:“殿下,我是谁?” 他是故意的,趁长芸意识薄弱的此时,问出这番话。 长芸愣忡了一会,看向他,眼中闪过三分讥讽和七分悲凉,抬脸咬破他下唇,道了一声: “南宫陌玉。” 苏玉堇好不容易捂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身上裂开的伤口都似乎浸了盐水,疼得厉害。 他想说他不是别人,他是苏玉堇。但话到嘴边,却被她再次推倒在冰冷的地面,承受着她所带来的暧昧与痛苦。 这亦是他第一次,尝到妒忌的味道。 … 天还未亮,苏玉堇便穿好衣服,将一身的伤埋藏在严实的宫服之下。走至殿外,吩咐守在殿外的宫人照顾好长芸便离开了。 他的思绪很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走着,无论是身上还是心中,密密麻麻的都是疼痛。 一个人在宫中游荡,脚步却像不听使唤,停在了一处竹阁面前。 黄墙绿瓦的阁宇旁,环绕着郁葱的小片竹林,朴素又清新。 苏玉堇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朝竹苑走去。 一位宫里的老人在小路上打扫地面。 苏玉堇轻问:“这里可是承安宫?” 老人点点头,说“正是”。 承安宫是皇宫中南宫陌玉曾住的地方。 楼宇离东宫不近亦不远,宫中侍人从不曾提及,只怕殿下怪罪,卫澜姬却告诉了他这个地方。 苏玉堇走进竹阁,淡淡清香扑鼻而来。室内的布置充满禅意,一旁的竹制茶几上摆放着精美的茶具,茶具无一丝灰尘。 此地多年无人居住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于是苏玉堇说:“殿下何时来过?” “殿下数日前来过。除非殿下外出有事,不然每月至少会来一次, 陨历之变,季军砸毁了屋里的很多东西,殿下竟默然无声,依着记忆,把屋内所有被毁的东西都制好、摆放原位了。”老人自言自语道。 苏玉堇抿紧嘴唇,一路走去。 内室的桌案上摆着已下半数的棋局,对局智慧巧妙,黑白两子犬牙交错,黑子白子各有妙招,互相纠缠,难分胜负。 他从书房桌上捻了本书,都能看到,书本里面有殿下和南宫陌玉在正文侧白处共同做的注解。 他走进藏物间,满目都是长芸画的画像。这是苏玉堇第一次看清南宫陌玉的脸。 长芸一笔一划,细致描绘着那个人的身姿体态、一笑一瞥。画中男子,身穿青衫,秀眉如柳,凤眼明星,气质逸雅。 有苏玉堇的影子却又不完全似他。 苏玉堇艰难地走出宫外,风霜落在他肩头,留下一片斑驳。 殿下是否还在等那个人回来? 他又是否,该放手离开……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容不下他,他爱的人亦未曾,真正喜欢过他…… 苏玉堇深深低下了头,纤长的睫毛淡淡覆下,形成一层静谧的阴影,将清澈的眼眸笼罩在一片晦暗难明当中。 第68章 手心手背 几日过后,传来了芸云两军攻下陆国皇城,陆王自戕,陆国正式投降的消息。 云国国君苏铖邀宗政长芸在两国边界的匀海船上举办庆功宴,并商议裁决陆国的事宜。 宗政长芸合上奏折,多日阴霾萦绕的她终是笑颜初展,还不忘对身旁的苏玉堇打趣道:“这倒好了,你还能顺道去见见家里人。” 那一夜的事长芸并未记起,苏玉堇知道后失落了一阵子又带上几分侥幸。 … 长芸坐了六日的马车,队伍才到了匀海码头。 云国国君苏铖亲自下船,前来接待。 只见他被众人簇拥着,脸庞刻着岁月的痕迹,深深的皱纹像枯枝盘旋在他的眼周和嘴角,一双眼睛却深邃而明亮,透露着一种威严和智慧。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弯曲而粗糙的指节握着龙头拐杖,向长芸他们缓缓走来。 待走近了些,苏玉堇便忍不住前去搀扶:“父王。” 苏铖拍拍他的手,一双眼睛仔细看了看他,才问道:“这一年多在那儿过得如何?” 苏玉堇隐下心中苦涩,弯唇一笑:“父皇,儿臣在那儿一切安好。” 苏铖颔首,转头看向长芸,刚想开口,长芸便道:“云王比我父皇大些,我便叫云王伯父如何?” 一句话说出,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苏铖笑道:“苍芸帝还是像十年前那般懂事有礼。” 十年前,苏铖和宗政玺见面,也算见过那时年纪还小的宗政长芸。 长芸记得自己打小调皮叛逆,只觉苏铖是在说客套话。 故一笑而过。 … 还有奏折没处理的,长芸便叫人也一路带来了,此时的她正坐在大船的一间贵宾房内,在奏折书上点点画画。 给士兵们举行的庆功宴在晚上,讨论事宜也是在晚上,所以长芸并不急着做其他事。 而另一头,苏玉堇经过四楼夹间,隐隐听到了兄长的声音,故疑惑地停下脚步,想要仔细听清。 “船内的刺客准备好了?”苏玉遥低沉的声音隐隐传来。 “一切已准备妥当。”他的下属说道。 “仔细隐匿,要确保行动万无一失。”苏玉遥说。 “是!” 刺客?兄长说的是什么行动? 苏玉堇眉下一紧,猜疑之下,竟忘了躲起来。 眼看着帘子就要被打开,这时苏玉堇已经来不及躲藏。 苏玉遥在帘子后面看见了他,愣了下神,显然没能料到自己与亲弟的再次相见是在这种场合。 他将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掩下,走上前来,握住他的双手,沉厚的声音透着一些温情,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许久未见,你竟是又瘦了。” 苏玉堇看着昔日熟悉而又陌生的苏玉遥,眼内闪过一丝忧虑,说:“兄长,方才你们在讨论什么?什么刺客,什么行动。” 苏玉遥猜觉他都听见了,沉默片刻,竟是主动把实情说出:“我与父王,打算今夜对苍芸帝下手,将其俘虏亦或除掉。” “你们为何要这般做?兄长又为何与我讲这些?不怕我转身就和殿下说出此事么?”苏玉堇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难以相信地看着他。 苏玉遥拍拍他的手,眼神笃定地对他说:“你不会的,兄长相信你。” “若是成功,父王与我的心血就不会白费,云国只会变得越来越好。若是失败,云国便是下一个陆国,必将引起烽火无数,横尸遍野。 兄长知道那苍芸帝待你不好,哥哥也希望你能早日摆脱。莫要忘了你远赴他乡的目的,是为了云国能避免战乱,子民会过得更好。” 苏玉遥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盘旋,如黑色的海浪扑打在岸,又如猛烈的狂风将草野席卷。 苏玉堇走下四楼,浑噩地回到休息的地方,心绪混乱,愁苦不止,脑海中浮现出的时而是家国,时而是长芸。 他无力地坐在床沿边,眼前的房间似乎变得更加暗沉,窗外的蓝海亦变得灰白。 若是今晚,兄长和父王的计划如约而展,他站在芸神国与云国的边缘,又该何去何从? 若是他将此事告诉殿下,无疑是自己对家国的背叛,殿下必然是不肯放过陆国和他的家人。 若是他如兄长所愿,助他一臂之力,就是对长芸的背离。他也不再是那个,能光明正大站在长芸身旁的苏玉堇了。 “你在想什么?”宗政长芸走过来,俯首看他。 苏玉堇心下一跳,下意识躲开她眼睛,看向别处,心扑通扑通作响,连忙道:“没什么。” “真的没事吗,我方才见你心神不宁的模样。”宗政长芸挑挑眉,问。 苏玉堇摇摇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长芸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看似随意地坐在他身边,头枕着他的大腿,大半边身子在床板上倚躺,声音中夹杂着一些倦意: “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也可能是处理公文太久,总觉得脑袋昏沉,你给我揉揉。” 苏玉堇闻声一愣,看着她的脸庞,忽地软下心来,伸出双手,两手拇指放在眉心中间,沿着眉弓向太阳穴平推。 长芸舒服地闭上眼睛,似是渐渐安然入睡。 苏玉堇这才敢仔细看她,日常见惯她凌厉森寒,似可使天下臣服的模样。如今闭上双眼,枕在他腿上的长芸,脸色宁静,宛如浮冰碎雪,少了三分盛气凌人,多了两分清浅温柔。 苏玉堇深深看进去了,蓦地落得一阵慌张。 心底一个陌生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伤害她!折断她的翅膀,将芸神国踩在脚下,云国便可跃升为第一大国,云国子民会感激他,父王兄长会欢喜他…… 苏玉堇在给长芸按摩的动作霍然停下了,一双细白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长芸感到奇怪的缓缓睁开双眼,一滴水滴砸落她侧脸,滑过她唇角,微咸。 “你怎么哭了?”长芸微怔,撑起身子,捧起他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苏玉堇向她的掌心贴近了些,微笑着摇摇头,只问:“殿下,若有一日你对我厌恶,会将我驱逐吗?” 第69 做你的不二之臣 他无法做出伤害长芸的事,亦无法背叛父兄,将真相告知。此时的他,是如此的懦弱、不可饶恕。 长芸半晌道:“你在想什么呢?你既是我领进门的人,我定然会永远护着你,何来驱逐一说。” 苏玉堇听罢,突然双手揽过她腰肢,身体紧紧依靠在她的怀里,他的泪水打湿她的衣襟,却不再言语。 在安静的空间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拥挤,只容得下两颗跳动的心脏。 请原谅他的自私,在被彻底抛弃之前,他只想依偎在她温暖而坚实的怀抱,沉沦于此时的温存与暖意。 … 高高挂起的明月照着停泊海岸的大船,给帆船镀上了一层清冷的薄雾。 在船内,一楼宽敞而奢华的宴功厅上,弥漫着薰香的香味和佳肴的香气。 铺着洁白桌布的长长餐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美食,精心烹制,味色俱佳,让人垂涎欲滴。 船上的宾客不是别人,而是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功勋的众多将士。 他们身着象征荣耀的军服,或坐或立,不时举杯相庆,谈笑风生。笑语欢声响荡于热闹的宴会厅上。 远处,乐队奏起了乐曲,琴瑟和鸣,鼓声震天,为这场庆功宴增添了几分热烈与喜庆。 在宴会的正前方,是宗政长芸、苏玉堇、霍倾坐于左侧案台后,苏铖和苏玉遥坐于右侧案台后。 “那就,敬我们历经万难,终是得愿,将陆国击溃!”长芸气势豪迈,向他们举杯,第一个痛快饮下。 苏铖也拿起一杯酒向她举起,道:“在这里,我先谢过芸神国的众将士,以及带兵出征的苍芸帝和霍倾将军,若是没有你们,便不能如此顺利地拿下陆国,为此,我敬你们所有人一杯!” 长芸霍倾等人听罢,亦举起酒杯,和苏铖一同,将酒饮尽。 苏铖的脸上浮现着两团红云,明显是喝多了,彼时的他兴致高涨,畅声道:“有美酒怎能少了歌舞?来人!将舞姬请来。” 乐声响起,舞姬缓缓登场。 她们穿着绚丽的彩衣随着音乐的节拍,赤脚在木板上轻快地舞蹈。 一个旋身,二十四折下褶裙一同展开,绽开的彩色裙子与纤葱的细白手臂相呼应,如同一只只翻飞的蝴蝶,跳跃在场内所有人的心头上。 领头的舞姬舞过苏铖那边,又绕了半个圈来到长芸的桌前。 只见她腰肢摆动,舞动着轻盈的长袖,让人不禁想起飞舞的燕子、翱翔的凤凰。 忽然,两只毒箭从舞姬的袖口中弹出,直直射向长芸的胸口,原来是领头舞姬的手腕处扣着一个小型而精悍的弓弩! 苏玉堇早有猜想,故比所有人都反应得快些,在箭发之时,他来不及惊讶,大脑中只有一个讯息,便毫不犹豫地向长芸扑去。 毒箭刺入苏玉堇的脊背,狠狠穿透了他的肉身,毒液渗入血骨,瞬间抽走了他的所有力量。 而彼时,未能及时反应过来的芸神国兵都被身旁的云国士兵突袭,捅穿了胸膛。 这些芸兵到死也不敢相信,上一秒还和他们谈论着战中惊险、胜利喜悦的云国兵,下一秒就如同一群恶狼,伸出尖尖的利爪,刺入他们的心脏。 “云国叛变!!将他们拿下!!!”霍倾见此,大声吼道。 芸神国军听罢,立即将刀枪指向数月同行、同饮同宿的云国士兵。 两军再度陷入混战。 不知何时,苏铖已在云国侍卫的层层保护下退离庆功厅,只在临走前深深看了受伤的苏玉堇一眼。 而霍倾正在挤开拥挤而混乱的人群,渐渐朝苏玉遥的方向打去。 众舞姬被楚丹带人包围,放暗箭的那位被萧月二话不说地剜下了两只眼珠,精美绝伦的头饰摇落一地,华丽绚烂的彩衣染上斑斑血迹,舞女姬凄厉瘆人的叫声响彻整只大船。 苏玉堇靠在长芸身前,无力地滑落。 长芸快速伸手,揽过他肩头,让他稳稳躺靠在自己的臂弯。 中毒箭后,苏玉堇呼吸薄弱,强撑着一丝意识,努力看着长芸。 一向冷酷的长芸面上亦多了几分动容,紧紧回看着他。 他不禁感慨:原来她也会对他如此担心啊。 苏玉堇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故伸手握住她手臂,将压抑了很久的心情在此刻放任,他轻轻昂头,将那一句话再次问起:“殿下,我是谁?” 长芸眼底闪过一丝慌张,连忙答:“苏玉堇……” 苏玉堇听见,终是笑了,轻声说了句:“真好。” 真好,不再是南宫陌玉,而是苏玉堇…… 是那个情不知从何起、无可救药喜欢你,却身缚命运枷锁、给你惹了一身麻烦的苏玉堇。 对不起…… 视线里的她渐渐变得模糊,直到他看不见了。 看着沉沉闭上眼睛的苏玉堇,长芸将他一把横抱起来,咬牙低骂:“苏玉堇,你不会死的,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萧月!” 听到长芸的呼唤,萧月像闪现般一道冷光奔到长芸身边,恭敬却也冷冰的道:“殿下。” “把苏玉堇带到安全的地方并找到医师给他止血挖毒。”长芸表情阴沉和她说。 “诺!” 虽说叛变与刺杀是云国出的主意,但只身为她挡箭的苏玉堇是无辜的,这点长芸分的清。 看着苏玉堇被萧月和士兵带走,离开这儿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将目光重新转向流血的庆功宴上。 只见混乱的战争中,霍倾和苏玉遥正打得激烈。 霍倾的剑竟被苏玉遥砍断,他旋即反手,从一侍卫身上抽出一柄剑划过,想逼开苏玉遥,而他却起身躲过凌厉一剑,绕转身子扬起袖袍,一股劲道抛出。 霍倾再调转剑势回身反刺,上身倒仰从凌厉的剑下滑过,此等险招不到非不得已是不可用的。 苏玉遥眼神冷冽,又快步闪回霍倾身边,双袖挥动,长剑天旋地转,一股强大的剑势将他包围。 霍倾运足内力和其相抗。 第70章 权力的奴隶 二楼上,云国的弓弩手早有准备,他们一队队的将强弩搭在栏杆上,弩箭向芸神国兵齐齐发射。 待长芸抬头看清后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弩箭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密集的箭雨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无情地向芸神国士兵们射去,击中大片士兵。 今日明明是给将士们庆功的日子,他们征战疆场多年,妻子儿女都盼着他们回家,今日却因为云国的出尔反尔,要葬送在这里。 岂有此理! 长芸一怒之下,闯入二楼,单刀赴会。 云国弓弩手见此,派人想要拦下她,但他们几人哪里是长芸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长芸扣下 割破脑袋。 她如一头破笼而出的猛兽,一排排地将弓弩手的项上人头收割,动作之快让人胆战心惊。 好几个士兵吓得屁滚尿流,扔下兵器就滚楼梯逃跑。 长芸如鬼魅般闪至他们身后,长剑从左到右大势横劈,逃跑之人瞬间头迸血酱、尸首分离。 鲜血如红墨泼洒,染红了长芸的衣襟,她手握长剑,一步步走下尸体纵横的楼梯。 此时的苏玉遥与霍倾仍在对峙,只是看目前的刀势而言,苏玉遥因体力不支,已渐渐落入下风。 长芸的加入打破了这相对平衡的局面。她与霍倾相互配合,挥舞着长剑,朝苏玉遥直直逼去,终是卸下了他的全身力气,双剑插入了他的两肩。 苏玉遥脖子青筋暴起,竟猛然爆退,强行将肩膀从他们的剑下抽出。 他终是退缩了,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想要转身逃跑。 他成功退后,身边的云国士兵便为他挡上。 长芸看着眼前的“人肉盾牌”,不知该骂他无耻还是骂这些云国士兵愚忠。 只是手上的一招一式都没停过,看着渐渐远去的苏玉遥,不免心生躁意,火冒三丈。 绝对不能让他逃跑! 长芸干脆以轻功一跃而起,把云国士兵的脑袋当作垫脚石,踩着过去,在接近苏玉遥之时,从上往下作势,旋剑向他刺去。 苏玉遥急急以剑相挡,却也抵不过她的力气,剑柄脱手,失去了唯一能防身的东西。 长芸趁其不备,一腿踢中他胸膛,将其重重踹倒在地。 “苏玉遥,今日本是庆祝战胜的大好日子,你却蓄意筹谋,想要将我军除尽,以便独占陆国?!” 她俯身冷冷看他,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是又怎样。”苏玉遥狠戾说罢,突然伸手夺过一旁躺在地上的断刃,朝长芸的脚狠狠刺去。 “噗!”的一声,刀身入骨。 乍眼一看,不是长芸受的伤,而是苏玉遥的喉咙稳稳插着一把长剑。 长芸握住剑柄将剑身抽出,状似厌恶的用他衣服上的干净布料擦拭剑上的血迹。 好一个苏玉遥,让她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喂不熟的人心,养不熟的狼”。 这时楚丹也已经派人将逃跑的苏铖揪了出来,他被芸神国军押着走进大厅。 此次谋杀,云国一败涂地。 长芸把苏玉遥的尸体拖至苏铖面前,眼眸森寒似刃,凌厉地盯着他,说: “我与父皇本是看在邻里的情义才帮助云国,将你们从盛启和陆国的爪牙下救出。 为了联盟,我身为太女,远赴东南,领兵亲征,父皇却在京城变故中遇害。 现如今云国面对瓜分陆国的诱惑,竟恩将仇报,想杀了我这个芸神新帝,以谋云国之社稷!” 长芸说出的一番话让被俘的云军动摇,让芸神国的士兵感到愤怒。 长芸继续说:“我尊你是苏玉堇的父王,给你一次机会。 你若是安分守己,答应陆国之事全权归芸神国所管,我便放你回云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不乐意,便只剩下你大儿子这般的下场。” 其实一刀下去,苏铖便能一命呜呼。但长芸选择放他一命,一来,是为了避免云国国君死后,云国其他势力蠢蠢欲动,欲图分裂国家,占地为王。二来,不过是看在苏玉堇为她挡箭,现在还不知生死的份上罢了。 苏铖低头掠过苏玉遥的尸体,眼中闪过一分痛苦,但有句话说的对——最是无情帝王家。对苏铖而言,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比他活下来更重要。 “三,二……” 长芸给他的倒数已至最后一声。 “我答应你……陆国之事全权归芸神国所管。” 面对强大的芸神国以及脖颈上抵着剑的压迫,云国国君终是妥协了。事已既败,他再无力挣扎。 长芸的嘴角没有笑意的勾了勾,道:“很好。” 她立即派了自己的东宫卫队“护送”云王回国。 知道此番打斗激烈,容易被他国线人发现,趁虚而入。故并不久留,遣散兵马,打道回国。 … 回到皇宫后,长芸派了最好的医师给苏玉堇治疗,医师说苏玉堇目前已脱离危险,若继续治疗,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他终会醒来。 长芸的心这才落下。 她回到御书房,与薛城等一众朝臣商议陆国事宜。 若是将陆国当作封地,像芸高宗一样,分发给同自己一起打江山的兄弟,虽然芸陆两国能和谐相与,但这和谐却仅仅能维持一两代人。 长芸想,若想要两国持久和平,收复陆国就是最好的办法。 “殿下想以哪种方式收复陆国?”她的外爷薛城问道。 “以友好的方式。派芸神国兵驻扎陆国,废除陆国皇宫,将其皇宫变成我国的行宫。开展两国的商品贸易,加强民族文化交流,允许陆国人来芸神国区域居住甚至科考做官等等的有效措施。”长芸背靠躺椅,流畅地说。 薛城摸摸他的一把白胡子,表示赞同的点点头。 虽说在长芸前世的那个历史上,秦国皇帝嬴政收复六国后,实行的措施是书同文、车同轨、同货币、度量衡,但由于芸神国与陆国曾经是一个国家的历史国情,陆国的文字与货币等都与芸神国的差异不大,长芸还没有硬性统一这些东西的想法。 “殿下,明日便是春闱了,一个月后将要举办殿试。”楚穆手执朝板,向前说道。 春闱,亦叫会试,是科举考试的方式之一,为较乡试高一级的考试、较殿试低一级的考试。春闱在春季由礼部主持,士子会集京城参加考试。 “春闱和殿试么。”长芸不禁喃喃道,忽然想起了那段在书院读书的日子。 和皇姐皇弟坐同一间教室、在寝室读书晒太阳、和小凛王陈秋他们钓鱼推牌九、听院长喋喋不休的教学、在书房和微生雨夜畅谈。 长芸一时想起当时的无忧无虑,亦颇感到怀念。 是了,今年的殿试,她应该会来的…… 长芸这般想道。 第71章 殿试这一天 一个月后,通过春闱的人获得了殿试的邀请。 而这一日,殿试也正式开始了。 天还蒙蒙亮,要进场的各位书生,便提着考篮,进了考场。 入考场前会有严格的搜查流程,一大群京城士兵严阵以待。考生们在外整齐排队,陆陆续续地接受检查。 既然是士兵,他们的语气和动作大多强势而粗鲁,使得前头被检查的考生怨声载道,让后面还未被检查的考生嘀咕纷纷。 而那些去年考过一回的士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哪回进考场都是这般操作。 微生泠排在队伍的中间,她将考篮再三检查,做好了被仔细检查的准备。 但轮到她时,士兵们只随意看了两眼她的考篮,连翻弄搜查都没有。那些女官只摸了摸她的袖子与腰带,便放开让她走了。 微生泠和五位考生同时进行检查,别人才刚刚开始,她已经可以进去了。身边的考生们齐齐看着她。 微生泠走入室内,正为他们对她搜查得过于草率而感到疑惑,一个身长壮硕的男子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男子连忙退开,挠挠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微生泠回以微笑,道没事。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温和,男子的脸红了红,说:“我叫石汐,本想着去武试场的,但现在迷了路,你知道武试场在哪边吗?” 微生泠凭着刚才的记忆,朝正西方向指了指,说道:“应该在那儿。” “好,好,谢谢你。”石汐拎起樱红长枪就往那边匆匆赶去。 武试场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希望他能来得及武测。 微生泠这般想着,继续顺着人流往前走去。 殿试是在紫微宫的洛城殿,微生泠将分配的号码牌拿在手上,跨过门槛,走进洛城殿内。 洛城殿由浅金和白青为主色调,殿宇宽阔。左右两边设下多面扇窗,阳光普照,明亮而清静。 微生泠找到和号码牌对应的桌子前坐下,其余士子也都纷纷坐好。 “殿试只考制策一场,考生需要在三个时辰内完成答卷并提交。”大学士李晏身穿威严的正红官服,站在前方的台子上说道。 这次的殿试题目由李晏大学士主笔,由读卷官修改拟定。 殿试由于皇帝亲自主持,所以殿试不设立考官,只设立读卷官。 时辰已到,苍芸帝虽然还未来,但仍要开始分发试卷了。 鸣鞭,李晏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考题,出来交给礼部官员放置在黄案上,礼部把题纸分发 。 微生泠接过卷子,在拿起笔墨抬头之际,余光看到了一抹似曾相识的墨绿。 微生泠正眼瞧去,前方的人好像刚刚来到,她的脸上虽抱有一丝歉意,但一双眼睛明朗而璀璨,她穿着一袭墨绿宫袍坐在监考位上,在与大学士对话之际,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也朝她这边望来。 一下子,两人四目相对。 微生泠第一个避开眼神,心道:这便是芸神新帝么,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些,只是那眉眼间,有几分似曾相识…… 而长芸心底想的是: 完了完了,虽然她在书院有易容,但如果微生因当场认出她而分了心,这会影响她的考试啊!! 虽然长芸内心一阵狂乱,但表面仍是一本正经。 至于方才为什么迟到,是因为长芸提前半个时辰偷溜去看武试场了。一年一次的殿试分为文试和武试两种,按历朝规定,皇帝要坐在文试场监考,而武试场由其他人监考。所以才道是“偷溜”这个词。 对于长芸而言,武试却比文试更有吸引力,所以她去看了会儿武试场,小凛王竟也来了,他发现她在后,硬缠着她,说要跟她比试比试。 长芸问他,他这个不用科举就能继承爵位的人来凑什么热闹,他说不是,他是来看谢启和石汐的,想给他们加油助威。 说到书院里宗政祁凛的那三好哥们,长芸的眼睛四处乱瞟,不自觉地在洛城殿内找了找陈秋的影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直呼好家伙。 这陈秋竟抽到了最后一排最靠近门口的座位,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仔细瞧都找不到他。 在长芸监考无聊到胡思乱想,再到昏昏欲睡之时,三个时辰终是过去了。 殿试毕,礼部官员走到他们面前将答卷一一收起,交由阅卷大臣。由八名阅卷大臣开始阅卷,大学士和阅卷官聚集在文华殿内,一卷一卷地仔细观看。 而在洛城殿,考试结束后,待众士子提着考篮走出殿外,成团地讨论试题和出题者的心思时,微生泠没有急着走,而是用手巾把自己桌子上沾了点墨的地方擦干净。 长芸没忍住,走下台阶,向她走来,喊道:“微生。” 她以为微生泠会满脸惊讶的看着她,或是略感生疏的对她礼貌点点头。 没想到的是,微生泠对她展颜一笑,向前一步就把她抱住了,婉声说着:“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十二万芸神士兵气势恢宏的出征,而回来的只有不到五万人,她多久没有听到元沄的消息了,还以为她早已变成一捧黄土,再也回不来了。 都已经过去了。 长芸豁达的笑笑,伸手轻拍她后背,取笑说:“一见面可以不用这么煽情哦。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微生泠弯眸轻笑,宛如宁静流水下明亮的月光。 其实方才只是对视了一眼,微生泠便觉得她们曾在哪里见过了。后来慢慢想起,便确认是她。 第72章 科举武试 微生泠渐渐松开了手,说:“当初你问我会不会参加科举,也是预料到了这一天罢……” 不知是谁立的,进鹿白书院的学生都要隐去身份用化名,只认面容不记真名,同窗之间日后在书院外相见倒也颇为不便。 长芸笑着点点头。 微生泠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说:“是了,你现在是皇帝,方才我举止失礼,被人瞧见了多有不妥。” “刚才人少,不用在意。”长芸安慰道。“再说,我不会插手阅卷的,不存在任何的不公平。” 微生泠见她如此说,也便作罢。 “话说回来,入考场时,那些检查的士兵对考生都检得很严,可唯独到我这儿却只是看了两眼。是你在从中作祟。”微生泠淡淡笑了。 长芸难得耳朵有点烧,刚刚还说不存在任何的不公平,现在却被揭穿了。 不过只是吩咐士兵和宫人对微生泠放尊重些,亦无其他大碍,故她开始转移话题。 “院长他老人家还好吗?” 长芸想起了那位温蕴又肃然的老师。 “老先生身体健康,一切安好如常。等我回书院了,再把你回来的事转告他。”微生泠说。 长芸点头,心情颇好的拉过她的手,道:“既然微生来都来了,就和我一起去看武试场罢。” 长芸的思维跳脱得微生泠险些跟不上,长芸拉着她的手走出洛城殿了,她才反应过来,终是无可奈何般笑笑。 … 芸神历史上武举一共进行过约三百次。 相对于文科举,武科举较为不受重视。历朝的武举时而被废,时而恢复。武举出身的人在社会地位上通常低于文科出身的进士。 而玺芸帝在位时,明显感受到了制度的不公平,便提倡武学,完善制度,公正录取,使武举的地位得到提高。 历年以来,芸神国的武举考试由兵部主持,设有六个科目,分别为马射、骑枪、步射、摔跤、负重和穿扎。 而长芸从今年开始新增加了言论和双人对决两科。 所以武科举的时间会比文科举的时间长些。 而如今已到了最后一场的骑枪部分。 只见武试场的中央驻着两道土墙,土墙上放十二个木质人偶,每边六个。每个人偶头上都顶着一个长宽七厘米的木片。 应试的人被要求只能击落木片,不能碰到人偶。 石汐正举着一支规定用的长五米的超长枪,深吸一口气,便紧握着缰绳,双腿往马腹一夹“驾!” 雄健的马儿接到命令,霎时向两道土墙中间冲过,石汐稳定自己的身体并举起超长枪, 一个个快速打落两边人偶头顶的小型木片。 身为负责本次武科举的考官之一霍倾,他走上前去,看了看掉落的木片。 骑枪的评分标准为: 打落九块以上为一等,六块为二等,三块或没有为三等。 而石汐…… 霍倾开口喊道:“石汐,打落十一块,一等!”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了场内一片喧哗,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成绩。 不用他人提醒,石汐早已经激动坏了,扔下长枪就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一个熊扑,扑到宗政祁凛身上,嗷呜大叫着:“祁凛,你听到了吗???十一块!一等啊啊啊我拿了一等——” 以前他的骑枪总比别人差些,为此被他那个做都尉的父亲训了大半年,所以他一直练一直练,只求这科不要挂没了,没想到这次他居然成功了,历史最佳,还赢得了头筹! 谢启在身边咳了咳,不忍心地打断他:“石汐,你快下来,祁凛要被你压断气了。” 只见宗政祁凛被身长一米九体型壮硕的石汐压得脸色铁青,呼吸不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石汐才连忙下来,退后两步,两手交握,对着他俩讪讪的笑。 而与这边热闹的场景截然不同的,是站在霍倾身边的卫凌横,他的周身散发着一贯的冷清,仿佛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这次武试考核里,他负责记录成绩,所以他按部就班,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拿着笔,在石汐的名字后写了个“十一”“一等”。 在他抬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对面楼宇二楼上的人。 是两个在看武试的女子,虽然隔着有些远,但透过那绿袍女子的发饰与观望姿态,不难认出那是苍芸帝宗政长芸,但她身边的白衣女子又是谁,为何看见她,会莫名感到熟悉。 卫凌横正想上前几步看清时,长芸便抬手拉着微生泠离开了。 … 此次文科选举,长芸声称自己不参与阅卷及钦定名次的流程。只为他日人们发现她曾在鹿白书院读过书时,仍能相信殿试排名的真实与公平。 宫中的机制是非常高效的。 阅卷时间是考试当天收卷后的一个时辰到第二日的中午。 待阅卷大臣们评定检核完毕,李晏将前十名晋整理出来封为一甲,后十名封为二甲,其余的皆为三甲。再从每个甲级内的试卷依照名次排列,正式将名字按顺序写在裱成两层的黄纸上,此流程称之为“登入黄榜”。 写毕,李晏再捧着黄榜,呈给宗政长芸过阅。长芸将黄榜上的名单仔仔细细看罢,目光复杂,拿着青龙图腾的玉玺在黄榜上加盖,以示确认。 殿试后的第三天是放榜的一天。 太和门门前早已是人头涌涌,人们都争着想看看这黄榜上的名单。 黄榜在中午未时才被放出,礼官用红线将其张挂在太和门前。 “劳驾,让一让,让一让……”陈秋在拥挤的人群中挣扎了好一会,才勉强挤到太和门前第五排。 他眯眯眼睛寻找自己的名字,从最末位开始看起,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三甲里没有他的名字。 陈秋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二甲第十位,二甲第九位,二甲第八位……二甲第五位。 二甲第五位!!!那是他的名字! 这一瞬间,陈秋那张向来不正经的脸上从一开始的不敢相信渐渐变成了开心喜悦最后又红了眼睛,变成了欣慰与感动。 他今年二十五了,这是他的第二次科举,从三年前会试落榜到今年殿试登榜,像是一场梦一样。 第73章 蟾宫折桂 为了找寻那一份真实感,陈秋继续往前看去。 一甲名单上的几人他都认得,是文人圈子里早有名气的人物。 陈秋朝最前头新科进士的区域看。 所谓新科进士,就是指在殿试中取得前三名的人,从后至前分别是探花、榜眼、状元。 探花是薛家旁系的公子薛狄。 榜眼是少师严於的七儿子严子渊。 状元是……自家院长的弟子微生泠??! 微生泠中状元了! 陈秋感到大为吃惊,他开始看向周围想要找人,左左右右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她。 最后终是被人潮挤得离黄榜越来越远。他忍无可忍,干脆站在远处远远瞧着就算了。 一转头,竟是看到了身边的白衣女子。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这不正是他们院里无数人的白月光微生泠吗。 此时陈秋都忍不住学元沄喊她一声学姐。 “学……啊不,微生泠。”陈秋把话纠正回来,心里一阵暗糟。 微生泠偏头看来:“陈秋?” 陈秋在鹿白书院待过很多年,微生泠认得他。 “你看到黄榜了吗?”陈秋将那一点不好意思收起,问道。 不料,微生泠无奈地摇摇头:“还没有看,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 陈秋有些急的说:“我看到了,我方才是看完了才被挤出来的。” 微生泠:“?” “你中状元,你知道吗?”陈秋说。 “这种玩笑不可轻易开。”微生泠一愣,复又坦然地笑笑。 “是真的!我发誓。”陈秋伸出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模样。 看着微生泠脸上挂着的不变的笑容,陈秋急得就差点没有抓耳挠腮了: “哎呀,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 这时,太和门旁吏部侍郎走了过来,喊道: “吏部有令!新中的新科进士,薛狄、严子渊、微生泠,从翰林院出发,骑马游街。” 话音一落,引起众人的掌声与欢呼声。 对于新中的人而言,进士游街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 但微生泠听到后,却是完全呆愣住了。 “不用惊讶,书院里谁不知你读书最勤快,为了这一科举,你也付出了许多心血,快去,别让人们久等了。”陈秋说话间,轻推了她一把。 微生泠被他推着迈出了第一步,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他。 陈秋手指握拳,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微生泠才抿了抿下唇,眼尾有些泛红,往前继续走。 … 翰林院外,微生泠、严子渊、薛狄各自骑上备好华美装饰的马匹,从宫人手中取过绣金云纹乌纱帽戴上。 “启程!”公公一声令下,队伍开始游街。 队伍的前面是手持皇赐圣旨的吏部侍郎,侍郎的左右两边有士兵旗鼓开路,队伍的后面有随从跟随,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每家每户的人都从家里走出来,街道两边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他们欢呼雀跃,争相目睹状元的风采。 微生泠骑着马儿,看着人们欢欣的笑脸,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在乡野,那个质朴单纯的女孩心里,亲朋邻里友善的笑容,便是最最珍贵的东西。 她不会忘,从边城到皇宫,是多少人的善意将她托举,才让她成就了理想,成就了自己。所以,她希望自己也能像帮助过照耀过她的人一样,去帮助别人,去照耀别人。 或许,新科状元这一头衔赋予了她学习路上的一种认可,但日后做官,她希望自己能多把心思投入到人群中去,做一个人民的好官。 “新科进士,来探花啦!!!” 随着一声喜庆的声音,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人们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热热闹闹张望着。 约定俗成,新科进士这一日,可以进皇城内任意一个屋子采摘花朵,用来装点今夜庆贺新科进士的曲江宴。 在此规则下,微生泠在皇城街头一个不大不小的府邸前停下,只因它二楼窗台处的芍药花枝已葱葱郁郁地探出头来,花开得正好看,微生泠有几分动容。 于是她下了马,走进府邸的庭院,向正在浇花的小厮礼貌问道:“你好,我可以折下你们府中的一朵芍药吗?” 被新科进士临门折花的府邸是让人艳羡的,因为这代表着吉祥与好运。 小厮也想点头说好,但转瞬间又考虑到这些芍药都是家主亲手种下的,依家主的古怪脾气,若回府后发现自己的花被人折了,不管是不是状元折的,都会生气罢。 在小厮的一番纠结下,他终是耷下耳朵,小小的叹了一声气,道: “状元请回,我家家主不在府中,且平日里对这花爱护有加,怕是舍不得给别人。” 既然如此,微生泠并不强求,只多看了那绮丽的花群一眼。便挪开视线,走出府中。 此时正巧碰上一个骑马儿的少年将军郎。 少年面容俊逸,一双含笑眼冷肃而不轻易带笑,瞳孔深蓝。脸庞如刀刻的细腻艺术品,五官深邃。风轻轻扬起他鬓角的发丝,给清冷的脸带上几分轻尘飘逸。 他说:“小姐请慢步。” 微生泠停下脚步,正正看向他。 卫凌横也看着她,默了半晌,才道:“方才您与家童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家童他多有误解。” 他下了马,走进府邸,弯腰从院子里挑了十几支开得正艳的芍药剪下,再用绳子将其系成花束,走到微生泠面前递给她。 微生泠感到惊讶,摆了摆手:“其实我不用这么多的,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种植芍药需要三至五年的时间,无论是人工成本还是时间成本都花费颇大,更何况小厮说这花是他亲手种的。 “不麻烦,你拿着罢。”卫凌横放缓声音说道,轻轻拉过她的手,将花束放在她手心。 她不记得他了。 虽然他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但心里仍是没那么好受。 “那我先收下了,请问家主叫什么名字?日后我好向你道谢。”微生泠回以浅浅一笑,问道。 “卫凌横。”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卫凌横。” 那个曾经遍体鳞伤,在冰天雪地里被你救起的男孩…… 第74章 善意 十五岁那一年冬天,卫凌横还待在京城的一个暗杀组织里。 组织拿了别人的钱,派他去做任务。 暗杀对象是一个高门大户怀孕七月的妾室。 那一天,妾室回乡省亲,他暗中一路跟着,趁那女子身边没人的时候,将她掳至黑暗的巷子里。 女子被逼到了巷尾,神色惶恐,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便扑通一声重重跪下,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虽然在惯会给人洗脑的组织里待了多年,卫凌横早已看淡了暗杀对象的生死,但看着女子泣不成声、瑟瑟发抖的模样,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向他拼命求饶时,他却终是下不去手。 结果就是他放弃了任务,背叛了组织。 组织立即派人把他囚禁在了地下室的牢笼里。每日在他身上施加鞭刑和烙刑。 卫凌横在组织里有一个朋友叫子戚,子戚冒险偷了铁门的钥匙,放他出来。 他们迎着一路的追杀逃出地下室,但子戚却在逃跑过程中被乱箭射穿。 卫凌横还记得,当他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回头看时,虽听不到子戚的声音,却能看到他的口型是在说: 你走,不要管我了。 卫凌横虽然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出来,但体力透支又加上身体遍布新伤旧伤,血还在源源不断冒着,他双脚无力,最终倒在了黑夜的雪地里,不得动弹。 身边不断有行人经过,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漠不关心的神情,步履匆匆,没有一刻愿意为他驻足,有的人路过,甚至会给他恶狠狠地踹上几脚。 可能人到了活不久的时候,都会突然想起许多事。 还记得,也有人曾问他: 你的亲哥是当朝太女身边的娈臣,你怎么不到你哥哥的庇护中去,反而只身来这残酷的杀手组织? 那时候他的回答是,我哥的路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我的路亦应该是自己选择的路,我不愿做他身后一直需要保护的弟弟,让他劳神费心。 子戚拿着钥匙放他出来的时候也说: 杀手是能面不改色杀死任何老弱妇孺的。你不适合做杀手,你太善良了,你对妇孺下不去手。 是啊,在这个不友善的世界里,做一个心存一丝善意的人干什么。 如果他没有来过组织,而是跟着哥哥。 如果他没有放过那妇人,而是顺利完成任务。 如果子戚没有想着救他,而是好好活着。 一切都会大有不同的。 这样,他既没有连累自己也不会连累他唯一的朋友……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天空仿佛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灰蒙蒙一片。 寒风如刀割般刺骨,无情地穿透了人们的衣裳,每一阵风吹过,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人们缩紧了衣领,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个人在卫凌横的身边停了下来。 “阿泠,你怎么不走了,好冷啊。”一个粉衣女子紧紧握着手炉,朝停下脚步的微生泠跺了跺脚。 微生泠回过神来,连忙道:“萝衣,你先送小姐回去。” 说罢,竟蹲下身子,伸手想探这地上浑身是血之人的脉搏。 谁知道刚一触碰他手腕,那人便浑身震了一下,蓦地睁开一双充满防备和警惕的眼睛来。 微生泠心下一松,觉得幸好,这男孩还活着。 粉衣女子却被吓了一跳,怯怯道: “不过是一个快被冻死的叫花子,阿泠你别管了。” 微生泠一边回头和女子说:“放心,没事的。”一边对雪地里受伤的男孩微微笑,道 :“我带你去医馆,好不好?如果你还想活着。” 要是他死了,他哥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卫凌横这般想着,轻轻点了点头。 实话说,他也不知道这位白衣女子救他有什么目的,但他知道,自己若是一直待在这儿受冻,便活不过这一夜。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叫阿泠的女子,看似身体柔弱,背起他来竟毫不费劲。 他哪里知道微生泠还没到京城之前,为治妹妹的病,上山砍柴、寻草药,下山生火、耕耘,事情做得多,力气也少不到哪去。 卫凌横靠在她的背上,低声问:“你为什么救我?”他想知道她的目的。 微生泠轻摇头,柔声道:“孩子,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有一个妹妹,她要是还活着,应该与你差不多大。 你还小,要珍惜自己的性命,若是你出事了,你的家人会难过很久很久的。” 卫凌横眼中闪过几分忧伤与羞愧,迟缓的“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微生泠背着他,在厚厚的积雪上一步步踩下脚印,过了好一会才把人背到附近的医馆。 “咔”的一声。 医师给卫凌横接上了脱臼的骨头后,说虽然伤重了些,但幸好都是皮外伤,等日后恢复了仍能练武,给了微生泠几瓶药便打着哈欠回去补觉了。 卫凌横的手没有力气,微生泠只好自己给他上药。 她轻轻褪去他的上衣,将药膏倒在手里,用手涂抹男孩胸前的伤口处。 卫凌横耳朵烧红,身子不禁颤抖。 微生泠手一顿,有些担心:“很疼吗?那我再轻点。” 可能是她的声音太过温和,不掺杂一丝杂质,卫凌横才敢低头正眼看她。 微生泠盯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涂抹着。一双秀眉下,清婉的眸瞳微微睁大,目光紧张,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卫凌横眼睛有点发酸,忍不住心想: 真傻,为什么要救他……太善良的人,很容易受到伤害。 那一夜,他未能问下她的名字,以至于每个想起此事的日夜,都感到一阵的怅然若失。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而感伤,只是每当想起她的脸庞,心头都会泛起一片酸涩。 直到那日,他在府外,听到了她与家童的对话,惊讶于自己听见声音便猜想是她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感到紧张。 芍药花开得鲜艳,他只想全部都赠予她。 看着她低讶的回眸,他想说—— 若是可以,他想以一辈子保护她不受伤害作为她曾救他的一份报酬。 第75章 独属的荣光? 翊坤宫中,庭院暖阁,香风拂过,环佩叮当。 窗外的远山在金黄色的夕阳下绵延起伏。 殿内的物件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沈二手肘撑着床沿,手心枕着脸庞,一颗脑袋昏沉欲睡,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渐渐的,头偏离手掌,像重锤般落下,才陡然睁开眼,醒过神来。 “怎么下午这么困。”沈二嘟囔。 他看着床中央正襟躺着的苏玉堇,有些发愁: 主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人还这般想着,眼睛却隐约看到苏玉堇的手指轻微地动了。 沈二揉了揉眼睛,看见不是幻觉后,大喜过望,他想喊御医,却又怕声音太大,吵着主子,故只能眼巴巴看着。 苏玉堇微蹙眉头,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着眼前如月光倾泻的轻纱床幔,思绪有些飘散,眼里多了几分茫然。 “我这是在……翊坤宫?”苏玉堇喃喃问道。 “是的主子,你终于醒了。”沈二笑道。 他还在芸神国皇宫,殿下知道真相后并没有抛下他?! 苏玉堇的心底先是升起一阵欣喜,后面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欣喜被重重的悲伤铺盖而下。 他突然拉住沈二的手,急忙地说:“沈二,你告诉我,父王和王兄他们怎么样了?” 苏玉堇的情绪波动很大,沈二听到他问的问题后,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 虽然不想这么和主子说,但这是事实,瞒不过去的,所以他说:“大皇子被苍芸帝手刃了。云王被苍芸帝派人送回了云国,现在在云宫安全的待着,但仍处于被监视当中。参与那次反叛的士兵死伤无数。” 王兄……死了? 苏玉堇呼吸骤然急促,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变得空洞洞起来。 待这一消息在他的脑海愈渐清晰,他的心中充满着极度的悲伤与绝望。 他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握着床单,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着,一呼一吸都显得沉重,好似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 沈二见状,暗叫不好:“来人,来人!快叫御医!!!” …… “怎么回事?人醒来后又受到什么刺激昏迷过去了?”宗政长芸穿过长廊,气愤的道。 上一秒,她还在毓灵宫,听到侍卫通报玉妃醒了。 下一秒,她走出宫外,又被告知玉妃受到刺激再次昏倒了。 变戏法也不带这样的。 身边的侍卫跟着长芸大步向前走,为难地说:“是云大皇子的死讯。玉妃醒来后问他云国的家人怎么样了,沈二如实相告,玉妃悲伤不已,才昏迷过去的。” 长芸顿时哑然。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忽地放慢了脚步,走到翊坤宫门前,居然有些不敢进去了。 还记得那一次父皇的葬礼,漫天大雪下,她拥着苏玉堇,与他述说自己失去亲人的悲伤。 没想到一转眼,她竟成了杀死他亲哥哥的凶手。 两日前,她刚接到云国元老姜丞给她写的一封信,通篇用笔情如潮涌,纵笔挥毫,气势磅礴。 要不是信里骂她杀害陪她一同打下陆国的苏玉遥,她真觉得那是一篇能裱起来流传千古的艺术作品。 但姜丞写的信中不仅有斥责,还有要求。他要求长芸立即与云二皇子和离,将云王的嫡二子归还云国。 长芸把信完完整整看了一遍后,本来是很不屑的——你前面骂我骂得这么凶,后面又要我把你们的皇子归还,你当我是傻子吗? 现在倒觉得自己杀了苏玉堇亲哥,又把他囚在这“敌国”皇宫,的确是有些过分。 长芸突然心情有些沉郁。 这时,沈二从殿中走来,朝长芸躬身一礼:“殿下,玉妃醒了,说想要见你。” 长芸跨过门槛,走进室内。 苏玉堇看见了她,想要下床行礼。 长芸连忙道:“不用多礼,养伤为紧。” 虽然说一个月过去了,苏玉堇身上的毒已被清得差不多,伤口也渐渐愈合,但御医说他目前还不宜大幅度动作,以免伤口二次撕裂。 长芸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单薄的身子,放低声音说 : “是我杀了你的哥哥,于我的立场而言,这是正确的,于你的立场而言,确是不能容忍的。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考虑着补偿你。” 苏玉堇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的长芸,心中的悲伤忽地轻了些。 他轻声说:“殿下,我不怪你。是皇兄欲图杀你在先,对芸神国军兵刃相向。 破坏盟约,也有父王的意思。殿下肯放过我父王,已是仁至义尽。 成王败寇的道理臣懂,若不是皇兄权力熏心,也不会变成刀下亡徒。” 长芸不知道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似在反过来安慰她。 他…是在说服他自己么…… 长芸莫名感到心痛,她在床沿边坐下,握着他的手:“苏玉堇,不要说了,你想回家吗? 离开这里,回到云宫,去和你的臣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那里有你的父王母后老师还有你所熟悉的一切。” 苏玉堇呼吸一窒,手心处因长芸紧握而升起的温度瞬间冷却了:“殿下,你说什么……” 长芸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认真地说:“云国元老姜丞来信,说云王希望你回去继承王位,前提是我与你和离。 我杀了你兄长,我们的婚姻是违背伦理的,是不被世俗认可的。为了你的前程,我愿意与你和离。 你也有自己的家与国,你是云国的骄傲,你可以像众人所期望的那般登上云国的王位,那是独属于你的荣耀。” 所以……她就这样把他推出去了吗? 苏玉堇睁大眼睛,眼角盈满晶莹的泪珠,一道道滑落下来,形成泪痕。 兜兜转转,这一刻,他才明白,长芸并未真正爱过他。 他终是错了。 他渴望得到她的在乎与爱怜,故一心向着她,想要自己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令她满意。 却忘了,人心凉薄,是永远捂不热的。 第76章 即位之礼 不知道这是离开她,离开芸神皇宫的第几日了,可能就在不久之前,但他却感觉像是过了一年那般漫长。 他不记得从芸神皇宫到云宫的距离有多远,一路上的马车是怎样颠簸怎么劳顿,不记得回国后子民的欢呼与鲜花,回宫后父王母后脸上带的笑容。 他以为等过阵子就好了,离开伤他至深的人,或许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疤。 但是昨夜,他又梦回了那日大婚,梦见她骑着马儿接他回东宫,紧握着他的手走过一路花路,她为他掀下红盖头,捧起他的脸,偏头深深的亲吻他…… 当梦醒了,一切都回到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早已在他心口打下烙印。 苏玉堇,被抛弃的人是你,自作多情的人也是你,抛弃你的人是她,冷血无情的人也是她。 为何你已经失去了,还要受到伤害呢? 苏玉堇这般问自己,亦想挣脱萦绕在他周身的悲伤,待他拼命收回纷扰的思绪,想要回到眼前的当下。 却发现自己手执毫墨,早已在桌上宣纸,写满了她的名讳。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苏玉堇连忙将宣纸塞进抽屉,又擦干眼泪。 “请进。”苏玉堇说着,声音有些嘶哑。 房间门被打开,走来一个鬓发插宝簪,月貌似芙蓉,身穿彩锦绣,呈皓腕轻纱,莫约四十岁却依旧容颜焕发的女子,她便是云国皇后赵温余。 赵温余端着果盘走进来,说:“玉堇,吃些水果罢。” “…好的,母后。”苏玉堇怕眼睛红肿还未消退,故只接过果盘,不去看母亲。 赵温余看着室内昏暗,便让身边侍女多点些烛火。 “明日就是你的即位之礼,今晚要早些休息。”赵温余看着沉默地吃水果的苏玉堇,婉声道。 若说云国与芸神国制度的最大不同,就是云国有元老制,姜丞即是云国的元老。继云王破坏盟约在先又反军失败,朝中大臣多对其心寒,故向姜丞倾斜。 作为苏玉堇的老师,姜丞趁着自己势大,向云王上书重谏,接苏玉堇回国,立他为太子,同时让位于他。 太史官恰在此时,亦奏称,天上有除旧布新之象,代表即将有新皇帝出现。 群臣附和,云王应顺应天意,传位于皇后的二儿子苏玉堇以振兴云国。 云王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故在一夜思虑过后答应了姜丞的提议,让位于苏玉堇。 而如今苏玉堇已回云宫,即位之礼也近在咫尺了。 只是…… 赵温余看着面容憔悴的小儿子,不免心中叹息。 自小受姜丞教导的玉堇一向性子淡然、克己复礼,长大后有喜欢的女子本是好事,可惜喜欢错了人。 就像当年的她,不顾偌大的家族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当年还是六皇子的苏铖。直到结婚后才发现,他曾经说喜欢她、想娶她的甜言蜜语,处处对她好、哄她开心的无微不至,都只是为了得到她背后的家族势力。 等苏铖真正称了王,稳固了势力,便对她置之不理、百般冷漠。后宫早已乱作一团,他竟为了自己的新宠姬,与她争吵,丑话说尽,全然不顾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顾她身为一宫之主的尊严。 所以啊,她想了许久才明白,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放下执念,放过自己。不要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而感到受伤,要关注当下自己所拥有的生活,好好珍惜爱自己的人。 那苍芸帝已把写下的和离书送到了云王手中,繁琐的和离流程就差“公布”这一步骤了。 和离了也好……不要让儿子走上和她一样的弯路。 … 第二日的即位之礼终是到了。 苏玉堇站在长长的铜镜前,看着沈二为他穿上一层又一层的繁琐衣裳,最终披上锦绣绸缎,这一幕亦是似曾相识的。 只不过是那日在行宫穿上的炽红嫁衣,变成了今日在云宫穿上的玄深衮服。 衮服华丽,尊雍耀眼,繁复珠玉做装饰。领子下垂挂玛瑙与紫玉相配的缀饰,腰间别着精致复杂的立体金饰。衮衣上,每一针线,每块色泽,都无不透露着云国对新王的重视。 “主子,今日的即位礼是你的人生大事,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沈二看着苏玉堇漠然的脸庞,忍不住说。 苏玉堇知道沈二在担心他,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拍他的手,道:“走。” 殿外早已备好了只有重大仪式才会使用的彩绘铜饰木轺车。马车的全身由檀木和青铜所制,蒙覆车轼的鞃是白狐的毛皮,车前牵着四头乌骓马,这是云国马车的最高规格。 苏玉堇踏上车凳,走进马车,马车便开始缓缓向前驶去。 在马车的左右两边,是神情严肃的云宫精锐部队,他们负责跟着马车,一路护送。 彩绘铜饰木轺车从皇宫开到王都正广场,依云国国令,马车经过的地方,万千子民都要从家中出来,整齐跪着,相迎新王。 见新王,双眸如浮冰碎雪,眉目清浅,肤光如玉,穿着华贵繁复的长袍,如同雾里看花,深不可测。 众人只叹皇家之威严,感慨新王之容颜。 却不知那尊贵的座上之人,无半分即将登基的喜悦之情。 马车终是到了王都的正广场。 地形开阔的正广场因众多市民的围观而变得拥挤。 在百官瞩目中,苏玉堇下了马车,拖着长长的衣摆,一步步走至广场中央。他知道长芸也在场,却始终目光直视,从不敢看她。 随着一声:“新王即位之礼,始!” 伴着宫廷乐队的奏响,苏玉堇登上象征着云国至圣之地的云雍台。 他在距离云王苏铖一米处的地方停下,依着规矩,单膝而跪。 苏铖看着眼前的儿子,终是轻叹了一声气,对他说道:“做个好王,不要辜负父王,不辜负你的云国。” 苏玉堇听罢,毫无生气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礼官躬身,双手捧上只有云国国王才配戴的礼帽——九旒冕。 冕体为金丝所编织。冠前后分别镶一倭角长方形金饰框,两侧有梅花金穿,冠底镶以金圈、金边,贯金簪。九旒冕前后分别垂着十二道旒,每道旒上有赤黄青白黑共三十二颗玉珠。此九旒冕是云国国君历代相承天子之冠。 苏铖将九旒冕接过,在万人注视之下,俯首将其郑重地戴在了苏玉堇头上。 冠已成,王即立! 礼官高声喊道: “上古造字,玉王同字 玉字三横一竖 三横乃天地人 一竖乃参通天地人者 是为王!” 第77章 全然不顾 戴上冠冕后,苏玉堇站起身来,面向台下众人,无论是云国的官员还是百姓,他们纷纷跪下身来,向新王行礼。 齐声道:“恭贺陛下即位,愿陛下圣德广被,国泰民安!!” 苏玉堇看着万人跪拜的盛大场面,神情有几分恍惚,终是不自觉地朝宗政长芸的方向看去。 彼时的长芸背靠承天碑,也在注视着他。远远的看见他把目光从臣民的身上挪到她这儿。 她的眼眸先是微沉了几分,随即挑高眉,故作洒脱般,唇畔悄然绽放了一抹笑容。 她俊美绝伦的脸此刻更显恍神刺眼。 这算什么,他如此难过,她却还是这般云淡风轻。 苏玉堇别开眼去,宽袖下的拳头紧紧握着。 按云国历年来新王即位礼的风俗,可选择朝中重臣、国外友臣等其中一人,为新王系上藏蓝色的领巾。 而毫无疑问,长芸就是这个人。 长芸虽不是国外友臣,但也是个国外皇族。 她从芸神国都千里迢迢来到云都,一是放心不下,想亲眼看苏玉堇顺利登位。二是想以苍芸帝的身份站在这儿,表态自己支持云国新王,并有意与云国继续维持两国的友好关系。 受众人的跪拜礼后,苏玉堇低沉地道“众臣民平身。” “谢陛下!” 苏玉堇缓缓走下玉阶,走到承天碑下。 长芸早已在那儿等候。 她拿过云国宫制的藏蓝领巾,将长条状的绸缎围系于他的颈项,挽结下垂,放于胸前。 她眼尾细挑,眸光幽深而绵长:“恭喜你,云国新王。” 待长芸刚想收回手,苏玉堇一发狠,突然五指穿过她指缝,紧扣她的手,俯过身来,强吻了她。 长芸的嘴唇瞬间被一抹柔软覆盖,她双眸怔然,对方的舌尖缠绕上来,似乎还试图撬开她牙关。 这般大胆行径,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苏玉堇么? 她立即看向苏玉堇,此时的他眉头紧锁,紧闭双眼,一对纤长的羽睫轻盈得仿佛风一吹,便会悄然破碎。 他的吻,凌乱而毫无章法,在她的领地横冲直撞,好似想惩罚她对他的冷血,又好似在宣泄他日夜苦楚的心情。 周围都是他的子民,突然见到此幕,有人一声惊呼,有人面红耳赤,有人以袖遮眼,有人议论纷纷。 赵温余站在一旁看见,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她只知道,像儿子这样,把礼教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如今却敢在如此场景下大胆主动,可见他竟是为了那女子豁出一切了,全然不顾了…… … 那一天,许多流言蜚语便已传开了。 有人说是苍芸帝给陛下下了迷魂汤,才导致陛下会在即位这日如此失礼。 有人说原因是他们即将和离,若无其他重大的国事,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所以陛下此举只是赠予一个道别吻。 也有人猜测,说两人可能余情未了,这一纸和离也不知道最终会不会作数。新王的根基不稳,若他不与苍芸帝和离,先王和元老会如何看待此事。 而这些话,他们虽然只敢在背地里说,但长芸都已知晓得差不多了。 此时,苏玉堇宫内, “真是疯了!你这一行为举止,会让姜丞内心怀疑你,朝臣背地斥责你,你新登上的王座也可能因此受到动摇!” 长芸心中的火正烧得厉害。 苏玉堇坐在床沿,淡淡地垂下眼,不敢直视她的怒意,只敢看着长芸的衣服下摆,说:“这就好了。” 云国的王位他根本不在意,他觉得庶出的弟弟也能胜任。 即位称王,众人都以为他得到了一切,只有他心中知道,他是失去了一切。 “这就好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长芸意识到自己发怒也没用,苏玉堇的想法和她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好,那你说,现下该如何收场?”长芸捏捏鼻梁,心里乱作一团。 “和离书不是还未正式公布么,把和离书撕了,我跟你走,这王位还给父王也好,转给皇弟也罢。”苏玉堇抬眼看她,竟然说道。 他虽爱他的云国,爱他的子民,但这云国王位若要强加在他这个不适合做王的人身上,云国的发展大抵只会止步不前。 长芸听闻他的一番话,只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她认识的那个苏玉堇,是温柔内敛的,是听话顺从的,而不会是现在这般,一意孤行地做着任性的行为。 长芸一双乌瞳深了又深:“背离你的国与家,跟我回芸神后宫?不做这万人之上的云王而做个三千后宫的妃嫔?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 “殿下日理万机,定是有许多东西都忘了,需要玉堇帮你回忆一下么? 两国联姻,婚礼之上,是你牵着我的手,将我娶进东宫。狩猎场上,你骑着我的马,挽着我的弓,将我从猛兽爪下救出。 那日我问你为什么请愿出征、以身犯险,你说你发现,你与我其实是一样的人。你鲜衣怒马地去了,将云国的城池夺回还打进了陆国,你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在最危难的时刻将东宫与我及时救下。 先皇葬礼,你与我敞露心声,雪下相拥。那夜血月,我闯入你宫,不忍见你受伤,你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要了我,却将我错认为是南宫陌玉…… 殿下难道没看出来,玉堇一直爱着你么?玉堇变成这般模样,不过是因为你与我经历过如此多的事,依旧能狠心把我推开,连一点爱都不予施舍。难道殿下是始终放不下那个南宫陌玉,才会对我如此冷血吗?” 可能是过于激动,他的一字一句都伴随着身体的轻微颤抖,他双眸通红的看着她,终是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 真好,纵然殿下彻底离开他的那一天到来,他一心求死,也不会留有遗憾了。 第78章 叫人断肠 长芸被他的一番言语震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那一夜的血月,是他代替她承受痛苦……他知道了南宫陌玉的事。 他说他爱她,才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不知为何,长芸的心有些发疼,却不知是因何而痛。 她看着苏玉堇平日里清明澄澈的瞳孔变得浑浊,眉宇间似有深重的雾霾缭绕。 她的理智告诉她——要稳住心。 现在是她想与他敞明,把话说清,而不是被他的言语所控制,引发不好的情绪。 她蹙眉说道:“你说你爱我,可是所谓的爱情能维持多久?为了我放弃你的云国真的值得么? 相思可断、情义可断,万物皆可断。我不想你在孤的后宫春去秋来、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才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抛下一切,选择跟我走。” 她故意隐去与南宫陌玉有关的话题,不过是因为她也曾在那个人的身上爱过、痛过,恨过,现在亦不愿再触碰回忆。 苏玉堇问她,为什么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她却依旧凉薄,对他的感情无动于衷。 可能是他没看过她的过往。 那个十七岁的女孩被伤害至深,曾发誓再也不会因为喜欢上谁而对其抱有期盼。 渐渐的她把离开当成了习惯,性子也变得愈加冷淡。 她学会了,下意识地用绝对的清醒和理智去压制住心里的爱与疼痛。 像她这样的人,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怎么会让自己再度陷入沼泽。 “你说如果我跟着你,往日就会后悔。但若此时你走了,我想从高台一跃而下的心情你可懂得? 在王宫称王称帝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我没有后悔嫁给你。 我从来不慕权位,没有那么大的心志与野心。子民如何拥戴我,那都只是表面的荣耀。我所关心的,是风华无限的你,是嚣张霸道的你。是感情真挚的你,是冷血冷情的你。是执我之手的你,也是叫我断肠的你!” 说到最后苏玉堇的眼泪不再流了,这些日子,他早已把泪水哭干。人一旦伤心难过到了极点,浑身都是麻痹的,想哭也是哭不出来的。 苏玉堇灰心冷意地低下头,倔强的不去看她。 就算他怎样放下尊严祈求,她也不会为他而停留的,这便是他所认识的殿下…… 忽然,他的脸庞覆上了一层温暖,他的额头被一阵冰凉轻轻抵着。像雪消冰融,春水渐渐上涨,又似云散雾消,天空慢慢显露晴朗。 苏玉堇睫毛轻轻颤动,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原来是长芸蹲下了身子,掌心温柔地抚过他脸颊,与他额头相抵。 不可否认,苏玉堇方才说的话给长芸留下了很大的触动。心底深处,好像有一些她故意忽略的东西在慢慢使她无法忽略。 长芸迎着他惊诧的目光,终是轻叹了声气,向他露出一个不算完美的笑容,放缓声音说: “你既不后悔嫁给我,便不离罢。说到底,还是我欠了你,让你难过了这许久,算我不对。 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但不要对我抱太大的期望。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爱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不要因为我或者其他任何人而伤害你自己,听见了吗?” 长芸的言语清晰而又渺淡,美好得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属于他的梦境。 唯有脸颊处传来的温度与长芸近在咫尺的脸庞,彼此交织的轻浅呼吸,让苏玉堇获得了真实感。 他心跳急促,忍不住再一番问道:“我能……继续跟着殿下么?” 长芸轻声道:“嗯,你能继续跟着我,我尊重你的意愿。”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的身子便被苏玉堇伸长双臂紧紧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她脖颈,蹭过的地方有些微痒。 苏玉堇也会这么磨人吗? 长芸默了默。 “殿下。”苏玉堇眼尾泛红一片。 长芸:“嗯?” “以后不要再抛弃我了。”苏玉堇低声说道。 长芸眉梢上挑了些,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嗯,没有以后了。” 她伸手想要轻拍他脊背,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将他轻轻推开。 被推开后,苏玉堇面上闪过几分落寞。记起殿下说他不可对她抱有太大的期望,故以为自己的举动逾矩了。 当他刚想开口认错,长芸低语一声:“差点忘了。” 遂站起身来,拉过他的手。苏玉堇于床沿边被她拉起,有些疑惑地看向长芸。 她说:“走,我带你去云王跟前,把和离的事好好谈谈。” 苏玉堇温润的黑眸染上笑意,点点头。 走出殿内,一路上有众多宫人,他们面露诧异地看见一个女子牵着他们新王的手,眸光明朗地朝先王所居的殿宇走去。 此刻云散日明,他们走在一线暖阳之中,霁色光明,俱在路上。右手被紧紧牵着,苏玉堇看着长芸的背影,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安心。 ……………… 此时,苏铖住的宸佑宫内。 苏铖正与姜丞在谈论些什么,侍卫忽来通报,说苏玉堇和宗政长芸求见。 听到两人是一同来的,苏铖与姜丞在这时倒能默契地看向对方一眼。 这两闯祸的怎么一起来了? 尽管苏铖心里还憋着气,但他总不能将之拒在门外,故过了一会儿终是让侍卫将人带进来。 “说,找到这儿来是为何事?”苏铖沉声问,他觉得自己没有当场责备新王在即位礼上的不妥之举已是仁慈。 长芸却觉得相比她的父皇而言,苏铖对苏玉堇的只有君臣之分,没有父子之亲。 故她没有回答,而是派人将苏玉堇的母后请来。 苏铖和姜丞琢磨不出宗政长芸到底想做什么,却又不敢对其无礼或采取其他措施,于是就这般干等着。 幸而王后的寝宫离这里不算远,没一会儿她便到了。 赵温余捻起下裙摆,踏过门槛,缓缓朝殿中央走来,当她看清殿中之人有苏铖、姜丞、苏玉堇和宗政长芸时,端庄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 第79章 说服老丈人 长芸是第一次见苏玉堇的母后,若说苏铖与苏玉堇面容上只有两成相像,那么赵温余无论是容貌还是仪态都与苏玉堇有五成相像。 赵温余给长芸的感觉更亲切些。 但这些想法都只在长芸的脑海一闪而过。 长芸终于肯开口了,她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开门见山:“现在我来,是为了苏玉堇——我们已经商讨过了,决定双方解除和离。” 苏铖脸色煞红,拍案而起,厉声说:“苍芸帝,你不要得寸进尺!” 长芸抬眼看他,半露眼白,不怒自威,她不紧不慢地吟说:“得寸进尺?” “当初云陆两国大战,仅三年,云国被陆国吞了八座城池,胜少败多、国力不胜,故向邻国请求联盟。 你可还记得,我父皇答应出兵、援助云国的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两国联姻,云二皇子嫁给芸神太女。 第二个条件,也是你云国提出的,芸神国助云国收复失地,云国将西面的清、晏两城赠予芸神国。 第三个条件,是保持两国交界的和平,云芸两国友好商贸,民族交流。 现如今,芸神国助你夺回了失去的全部城池,而你提出的和离,就违背了第一个条件。 再者,我想问,那事成之后说要给芸神国的清、晏两城呢? 当然,那日庆功宴上血流成河,你对昔日的盟友国兵刃相见,我早该知你是何种德行,哪会信守承诺将两城赠送。 这么想来,倒是芸神国亏了。你云国出尔反尔,背叛盟约,那么,也别怪我残忍,立即召集大军攻打云国,让你云国就此在史书里画上句号!” 苏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声音尖锐刺耳:“你敢?!别忘了,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云国精英部队集聚的国都!恐怕你还未下达出兵的命令,你就已经客死他乡了!” 长芸嗤笑一声,眸中满是低讽:“芸神国皇宫有我的代理人,但凡我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两国战争一触即发。再者,我的三万铁骑还在那正广场驻扎,来对付你这云宫也是可以的。现在我倒想反问,你、敢、动、我、吗?” 苏铖的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满弓,他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指着长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瞪了老头,再瞪你的眼珠子就要掉了。 长芸心中腹诽。 此时较属淡定的还是姜丞,头发花白的他走前一步,稳声问:“苍芸帝此番话语,不过是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这目的,便是要云国遵守诺言,实现之前说的第一、二个条件,是吗?” 长芸直视姜丞的目光,气场并不输于这个云国的三朝元老,她说:“是。” “攻打陆国,也有云国的一份助力,可领军的大皇子被你所杀,陆国的地也被你占尽,苍芸帝该如何算呢?”姜丞说。 长芸道:“攻打陆国之时,芸神国派了十一万兵力,云国派了九万兵力。我本想拿下陆国之后,两国可以六四开分下战果。但苏玉遥趁机叛变,杀我士兵无数,所以我杀苏玉遥是情有可原,至于原本该给你们的四成陆国国土,是赎下你们旧王的项上人头的东西。” 在这里长芸鄙夷的用“旧王”一词称呼苏铖。 用战果赎人头?他还是第一次听过这种说法,姜丞眉头深深皱起,顿时无力辩驳。 “不过……既然说云二皇子已嫁给了我,那我也就当那清、晏两城是娶云二皇子的彩礼。”长芸的脸皮有多厚,这句脱口而出的话便足以见得。 站在长芸身边的苏玉堇低头勾了勾嘴角,不免被她逗笑了。 全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长芸和苏玉堇复合,长芸将不再计较那第二个条件。如果长芸和苏玉堇和离,她就会新账旧账一起算,立马派军队攻打云国。 这一会,换苏铖和姜丞沉默了。 赵温余不由得看向宗政长芸,只觉得玺芸帝给这苍芸帝及笄即升为皇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来儿子喜欢的是这般人物,他又如何能驾驭得了。 这般想着,赵温余心里有些担心。 “王后既是玉堇的母亲,我便叫王后一声伯母。”长芸注意到赵温余的目光,唇畔处绽开一个友善的笑容。 上一刻还在出语逼人,下一刻就转移了目标,变得乖戾。 若是戏子在一旁看见,也只会道一声“望尘莫及”啊。 赵温余看着长芸对她笑,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长芸拉起苏玉堇的手,恢复脸上的正经,道:“我想伯母最希望的,是自己的儿子能幸福。若我与玉堇复合,我会待他好的,就如同他待我好一般。” 苏玉堇偏头看她,心中的情感,是酸涩与甜蜜相交。他终是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长芸的脸颊。 他知道,长芸在为他试图说服众人,她此时所说的话,所应对的问题,都是为了毁掉和离书,将他接回芸神国。 赵温余看见苏玉堇的情不自已,亦感到无可奈何。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看得真切,儿子不想独守王位,他宁愿抛弃一切,也想要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帮的,便是在这里表个态,给个支持。 想到这儿,赵温余便下了某种决心,她抬高音量,说话有力:“我同意取消和离,让玉堇和苍芸帝的婚姻延续,这也是目前解决芸云两国矛盾最好的方法了,不是吗?” 毫无疑问,如果芸云两国矛盾加深到不可调和的状态,受难的一方就是云国。 姜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无论他在云国的地位有多高,势力有多大,属于第一梯队的芸神国国力就摆在眼前,这使他不敢去赌,又无力抗之。 所以,最终姜丞也松了口,虽然有几分别扭地说:“臣亦觉得这一纸和离会伤及两国子民的感情,从而影响两国的互通商品、交流文化和边界稳定。故臣附和皇后的决策。 但是,云二皇子仍是云王,他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第80章 执子之手 苏玉堇神色有几分动容:“师父……” 姜丞是苏玉堇的老师,他教导苏玉堇多年,将许多时间与心血都花在了苏玉堇的身上,他希望他教出来的学生是一代明君,而不是将自己所学荒废、碌碌无为的平凡者。 姜丞在苏玉堇身上寄予的希望,长芸也懂,所以她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也希望玉堇能继续担任云王之职,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的君王。” 苏玉堇心中讶然,亦有几分感动,握着长芸的手紧了些。 苏铖看着自己的皇后和重臣都向着长芸,就算再生气,心里也有些动摇了。 长芸趁机开口:“伯父不妨想想,云国与芸神国继续联姻,两国边界稳定,没有战乱,和平交往,这只会对云国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加之玉堇称王,我也好对他多些照顾,以后若有他国想动云国的兵、云国的土,也得看在我芸神国的面上,掂量掂量自己是几斤几两。” 一声伯父,一句照顾,给足了苏铖台阶下。 果然,苏铖听罢,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宗政长芸一路算尽,将所有退路都堵上了,还能拿她如何? 苏铖默了片刻,终是松了口,对着长芸说:“看在元老的份上,我可以允许你,销毁和离书,与皇儿复合。 他的同意,像是一锤定音,让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苏玉堇如释重负,若是父皇不同意,他虽仍会离开,但总会觉得心中亏欠。 长芸也忍不住笑了,只为这一刻的欢悦与欣慰。 苏玉堇与长芸相握的手是如此的紧。他们的手指紧密交织,犹如两颗相互依偎的心。 他的执着终是得到了结果,仿佛就这般紧握着对方的手,两人便能一起走到白头。 … … 在陆国与芸神国交战之时,盛启国先是拒绝了陆国的求助,又趁机西进芸神国。 盛启军在芸神东海面见无机可乘,主力即沿海岸线北上。两个月后攻荀城无果,又北犯岚城,派兵突击,岚城被攻陷,一周后盛启军又抵达北岚海口。 显而易见,盛启军一改以往小规模的争执,现在是真刀真剑,想挑战芸神国的权威和底线了。 朝堂之上,军报的竹简被苍芸帝重重扔下,发出响亮的撞击声,竹简向前惯力滚了几周,最后跌下玉阶,字面朝上,赤露展着。 天子发怒,朝堂众臣纷纷低下了头。 长芸好似还不够解恨一般,复又上前狠狠踩了两脚,盛启二字被她着重攻击。 “盛启屡犯我国,而今岚城被陷,众爱卿有何想说的?”长芸神色晦暗,一双眸子冷冽凌厉。 朝中臣子虽心中有所想的,但事关重大,他们都不敢在此时第一个发表建议。 直到有一个老臣走出列来,手执朝板,语气冷凝且颇有威势地说:“打回去!” 此臣,是谢启的父亲,刑部侍郎谢临。 “如何打?”长芸继续问。 “对盛启国宣战。”谢临抬眼,坚定地目视长芸,脸庞刚毅,表述心中愤慨。 只一眼,长芸便了然,若不严惩盛启国,她的子民有多少人会像谢临这般为失去的国土而感到愤怒。 “不可!!”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是站在最前列的右相薛城,他走出列来,向长芸一礼,他语气沉着,厚重有力:“臣知道,盛启国屡次挑衅我国,这次还攻下岚城,必然会引起国人的不满。 但若真要向盛启国宣战,少则三年,多则数十年,定会耗费我国上下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 且盛启与我国实力不分高低,若硬对上,胜负难定。 加之不久前,骑东营兵因与陆国打仗而死伤无数,褚南营兵半数因叛变而被杀,半数被调遣陆国,以肃清陆国反党旧派。 在宫变中失去的禁卫军和东宫卫队亦数不胜数。 我们的军队还未完全填补,新招的士兵正式训练还没有几日,殿下万不可舍内取外,避重就轻,去向那盛启国宣战。” 长芸看着自己的外爷,久久地叹了一声气。 是的,外爷说得没错。 现在还不是攻打盛启国的最佳时期。 这时,礼部尚书楚穆走向前来,冷静地道:“臣赞同右相所言。 虽不向盛启宣战,但殿下可以出兵加重北岚海口的防御,探其实力,若有机会,便一举收回岚城。 只要不大动干戈、将战火愈演愈大。我国军队就可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到那时候,纵观时局,再做打算便好。” 薛城和楚穆言之有理,长芸躁乱的心渐渐平复。她手捏红玉扳指,又再次回到座位坐下。 “刑部侍郎的满腔爱国之情,孤已知晓,右相与礼部尚书的话,孤亦听进去了。的确,现如今对盛启宣战,于我们而言是不利的。” 长芸顿了下,眉目凛厉,继续说:“但芸神国不能任由盛启挑衅。多年来,盛启多次在我国边缘地带作乱,但仅因其规模小,先帝只当其是小打小闹,如今盛启已大势拿下岚城,孤决不能轻视。” 谁知今日岚城沦陷,明日沦陷的又会是哪一城? 她认为盛启国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她要尽早除之,才能永绝后患。 而如今,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扭转这被动的局面? 依长芸所见,遇事不决,不妨去找外援。 这一次,怕是要尽快将前往奇国、与洛王会晤的事提上日程了。 第81章 唯一 清风悠然穿过长恒宫内的御书房,带动檐上轻质的琉璃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御书房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味。古籍善本整齐有序地排列在书架上,窗前沉木桌案上摆满了奏折。 长芸端坐在桌案后,身着墨绿色青龙纹袍,神色严肃似是在思考什么,一手拿着狼毫笔,一手垫着白纸,却迟迟不下笔。 她正在拟定同她出行的队伍名单。 太女暗卫继续负责收集情报、暗处行动等工作,东宫卫队已收编入禁卫军,改为禁卫军的第一梯队。 所以,她想要从太女暗卫和禁卫军中挑出一部分的精锐铁骑,陪同她前往奇国。 出行的队伍里,除了要有保驾护航的军队,还要有能言善辩的文官…… 长芸想到了薛城—外爷年事已高,且是朝廷中枢,肯定是不可去的。 想到了楚穆—他还是兢兢业业待在礼部。 想到了严於—与其说严老是个官员,她却觉得他更适合做老师,带他去不适宜。 想到了周蔺鹤—先生多久没出山了,她把先生拎出来多不合适。 想到了……微生泠。 是了,就选微生。她信任微生,并觉得有她作伴,一路上能多些趣味。 带上微生泠、军队精兵和那十余人的使官团,便够了。 长芸定夺过后,正想下笔,忽然一个侍卫走来,向她拱手通报,说是澜妃在殿外求见。 长芸点点头,让他进来。 卫澜姬笑眼翠眉,眸含春水,玉嫩秀靥,艳比花娇,他身穿宽袖深红宫袍,裙摆曳地,提着一个红棕木食盒,朝长芸走来。 他将食盒放在桌案一侧,见长芸沾染笔墨继续写字的动作,注意到了那纸上的文字。 笑着问道:“殿下是在拟定出行人的名单吗?” 长芸“嗯”了声,以做回应。 卫澜姬趁长芸停笔之际,钻进她怀里,横坐于她腿上,双手自然抬起,揽过她脖子。 长芸手执的笔墨不小心划过他喜爱的衣裳,他却丝毫不在意。 在亲昵的举止下,长芸有些无奈。每当这种情况,她都知道卫澜姬是有事想求她,故挑眉问道:“说罢,找我什么事?” 卫澜姬搂着她脖子,用脸蛋蹭蹭她的脸:“只是想你了。” “说正事。”长芸不信。 卫澜姬扁了扁嘴,注视着她:“如果我说想跟殿下一同前往奇国,殿下定是不肯。” 长芸伸手摸摸他头发,向他解释道:“与他国商谈交流,带上妃嫔确有不妥。” 卫澜姬勉强地勾起唇角,说:“那臣妾想求您另一件事。” “你说。”长芸道。 只要是合理的,她都会尽量满足他。 “把我弟带上,他也想去奇国。”卫澜姬笑道。 他回忆起卫凌横说的话,自己也想帮他一次。 “卫凌横怎么会突然想去奇国?”长芸感到疑惑,不免问道。 看着卫澜姬眼神有些飘忽,犹豫不定的模样,长芸摸摸他的脸,轻抚他耳际,认真的看着他,放低了声音,哄诱道:“澜姬,不要瞒我。” 长芸此时的声音既苏又有磁性,让人忍不住将真话坦露。 卫澜姬耳朵一红,便将头抵在她肩上,挡不住长芸的温柔,便出卖弟弟,尽管卫凌横那小子叫他不要说:“因为他觉得殿下会带上微生泠。” 长芸惊讶,卫凌横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但他想拱她家的白菜,这就要问她同不同意。 长芸道:“不要告诉我,卫凌横是对微生一见钟情了的那种老套剧情。” 卫澜姬笑着摇摇头,头发蹭到长芸的侧脸,痒痒的。他轻声道: “家弟今年已年近二十,府中仍无妻妾。京中人觉得他是当朝新贵,日后亦前途无量,高门大户的媒人都快踏破他府邸的门槛了。 他拗不过那些‘热情’的宾客,说了许多次自己并无娶妻之意,那些人都不依不饶。 气恼之下,他干脆一直不回府,住在军营里。直到那日状元游街,他恰好处理完武科举的事,从皇宫出来。 经过自己的府邸之时,巧好与微生泠碰上了,一眼便认出微生泠是曾经救他的女子。 他与我说过,那一日他的心动了,不受控制。我问他是不是喜欢这个姑娘,他沉默了半晌。 他说虽然自己一直在寻她,但他不会把一开始的情感便当作永远。 他不像有些负心的人,把一时的心动错认为喜欢,然后又猛烈的展开攻势,把心动之人娶回家后才发现自己亦没那么喜欢,如此一来,不仅伤害了对方,还消尽了两人的情义。 所以他希望能有多些与微生泠相处的时间,以确认这份情感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还是对独属微生泠的爱慕之情。” 长芸眉目渐舒,轻抚下巴,叹道:“没想到他平日给人以冷冰冰的形象,内心的想法却颇有责任与温度。” 长芸想的总会多些,虽然卫凌横是这么说的,但具体的行动是怎样的还有待考量。 不过微生比她大两岁,却还不曾婚配。 便给他们俩人多些接触的机会,不然以微生的性子,很可能想独身一人就到老了。 长芸思来想去,终是答应了:“我听取你的想法,就让卫凌横与军队一同出发。” 卫澜姬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亲了一下她嘴巴,轻然地说:“谢殿下成全。” 长芸本以为达到目的的他要回去了,卫澜姬却不仅没下去,还“咔哒”一声,将自己衣上的琵琶扣打开。 “卫澜姬,现在是白天。”长芸看着他露出泛着微红的胸膛,道。 “我知道。”卫澜姬继续解,拉扯自己的里衣。 “这里是御书房。”长芸看着他已完全赤裸的上身,头有些麻。 “我知道。”卫澜姬拿起她的手,贴在他煨烫却如牛奶般滑腻的肌肤。 长芸心头一颤,吐槽他的脑细胞是怎么长的。 “殿下要去奇国,臣妾会很想很想殿下的,殿下不妨多在臣妾身上留些印记,好解臣妾的相思之苦。”卫澜姬笑得艳丽,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妖妃。”长芸蓦地一屏息,抬手捏过他下巴,将心中一闪而过的词道出。 “臣妾只对殿下作妖……”卫澜姬笑着,话音刚落,长芸俯首下来,一抹柔软贴上,将他的嘴巴堵住了。 长芸左手搭在他肩上,圈过他细白的脖子,右手环住他腰肢,将他紧锢于身前,在长芸的眼皮底下,卫澜姬无处遁形。 卫澜姬心跳加速,身体在慢慢升温。 苏玉堇离开了,又回来了,而如今,殿下又要去奇国与那洛王会晤,他哪里不会感到伤心难过呢 他又何曾没有妄想过殿下的心里眼里有他且只有他一人?但卫澜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长芸不仅是长芸,她是芸神国最尊贵的人,亦是受万人敬仰,名垂千古的苍芸帝。 他又何德何能能独占她身旁的位置,做她的唯一,他能给的爱又是如此的单薄…… 第82章 有东西要送你 卫澜姬湿润的嘴唇色泽鲜艳,呼吸炽热滚烫。 长芸却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一口咬下他的唇瓣,用了些力,逼出他一声低低的闷哼。 “在想什么?”长芸的声音有些不满。 卫澜姬收起思绪,双手拥过长芸,在她的下巴处亲了一口,又探出舌尖舔舐,低声道:“殿下去到那,要记得多些给臣妾写信。” “嗯。”长芸应下。 卫澜姬这才笑了,顺着她的下巴,爱抚般一路亲过她的嘴巴,鼻子,眼睛。 长芸松开他束腰的缕带,再轻轻一扯,那暗红的下裙就从他的腰间滑落。她的指尖轻轻刮过他柔嫩的皮肤,引起一阵战栗。 在热烈的拥吻下,长芸把他推开,推向桌案边沿。 长芸一边吻着,一边将手探下。 他每每喘息呻吟,都在她舌|底滚过一个潮湿的音节。 卫澜姬背靠桌案,紧紧握着桌板的实木边缘。 安安静静的空间,明明彻彻的欲望,在她的目光下、汗水中蒸腾出来,空气中遍布旖旎味道。 卫澜姬攀紧她的手臂“殿下。”他一遍遍念着“殿下……” 简简单单的呼唤,却道出了万千情绪。 长芸心中一激,绮念愈浓,更加热烈。 卫澜姬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强烈的颤动,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 体温滚烫,皮肤也显得更加细腻诱惑,连血液在血管中流动都能感受明晰…… 待一切结束之后,卫澜姬全身酸软,双腿无力,将要滑落,长芸伸手一捞,将他托回桌案边。 卫澜姬低低喘着不稳的气息,不曾放开过她的手。 长芸看着卫澜姬三分迷离六分醉人的深蓝眼眸,低低笑了声。 卫澜姬望向她,嘴角亦被她感染得扬起了弧度:“殿下笑什么…” “笑你每次都很投入,对一些细节也很上心。”长芸秀眉微挑。 卫澜姬弯眸灿然,坦率道:“因为臣妾喜欢和殿下缠绵悱恻、耳鬓厮磨、琴瑟交|合。”最后一个词,是附在她耳边说的。 会把这种话赤裸裸地说出来,也只有卫澜姬会这样。 长芸有些无奈地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暗藏温情,嘴角两侧露出浅浅的梨涡。 “殿下的笑容很好看,以后也多笑些。”卫澜姬情不自禁地说,拉过她的手,捏捏她掌心。 如果经常只对他这么笑,就最好了。 卫澜姬心里这么想。 长芸心下一暖,勾勾唇,忽然想到了什么,黑眸中闪过一星光芒。 她为卫澜姬披上一件干净的衣裳,牵过他的手,巧声说:“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卫澜姬心中微讶,随着她移步到御书房后的禅清阁。 御书房后的禅清阁是存储公文古籍等物品的地方,在她的面前有许多柜子,她低头翻了会儿,终于在一抽屉找到了一个深绿色雕花云纹的盒子。 长芸将盒子取出,却不急着给卫澜姬,而是颇有兴致地卖关子道:“你猜猜,我送你的东西是什么?” 看着她微微歪头,束起的如墨长发披落于肩,一派潇然风流的样子。 卫澜姬眉目弯弯,一双眸子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嗯~让我猜猜——是殿下的贴身物件吗?”他希望是这个。 长芸摇摇头:“不是。”她几乎没什么贴身物件。 “那,是殿下的文房四宝么?”卫澜姬眼睛亮亮的。这里是御书房,所以他这么说。 长芸黑线。她送这些做什么。 为了卫澜姬不老把猜测的答案往她身上引,长芸给出提示:“这东西是有关你的。” 与他有关? 卫澜姬状似认真地看看盒子又想了想,俄尔抬眼看她,巧然一笑:“是像‘玉露娇’那般的药物么?” 长芸被他逗笑了,忍俊不禁。 但明媚笑容下,心中升起淡淡心酸。 长芸放下盒子,双手环过他腰间,替他系好松垮的腰带。她看着他动容的脸庞,认真地说:“澜姬,在我这儿,你不是只会以色侍君的宠姬。” 她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论是后宫还是朝廷,都隐有嘲笑诽谤卫澜姬身世的声音。 后宫里有人不服,卫澜姬以“最低贱”的身份平步青云,登上妃位。军营里有人嫉妒,觉得卫凌横的“升职”仅全因他有卫澜姬这样的亲哥。朝廷里有人清高,觉得卫澜姬是蓝颜祸水,只会霍乱后宫。 卫澜姬的父亲曾犯下的罪行被重翻,卫澜姬曾被卖给青楼的往事被重提。 谣言说卫澜姬卖艺卖身,以色诱君、仪表不端的比比皆是。 长芸知道,在某种程度而言,是她将他收入宫中,并封他为妃,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将卫澜姬推向了浪口风尖的人是她,但她如今能做的仅是派太女暗卫将造谣者清除。 卫澜姬是怎么样的人,长芸心里清楚。 他父亲是当年无意得罪了高门望族才被降罪,贬为奴隶的。 他的家弟是凭自己的实力,一路在组织和军营里摸爬滚打、逆水行舟,才年纪轻轻就屡有功绩的。 而卫澜姬自己,在当年被卖到青楼、无依无靠之时,在最底谷挣扎,想尽办法辗转多地,才到了能留有尊严且待遇较好的郡守府的。 所以长芸不为任何谣言所动容,亦不希望这些流言蜚语让卫澜姬陷入难堪。 【在我这儿,你不是只会以色侍君的宠姬。】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卫澜姬蓦地有些想哭,他缠住长芸的手,情不自禁地道:“殿下,那在殿下心中,臣妾是什么呢?” 长芸见他有些紧绷,心中轻叹,伸手安慰般抚过他脸颊:“在我这,你就是你。 是受伤了会让我担心的你,是放肆却让我宠信的你,是忠诚而替我解忧的你。 我知道宫中流言不堪,但你无需在意之。你是我的人,你的颜面就是我的颜面,绝不能妄自菲薄。” 长芸的话镇定而有力,郑重且附有温情。 卫澜姬怔然看着她,没想到有一日,殿下也会与他透露心中想法,与他说这般深切的话语。 在长芸的肯定下,他顿时破涕为笑,紧紧挽着她的手,轻喃道:“殿下,你变了……” 第83章 全然是她 长芸不解。 “殿下从云国皇宫回来后,竟然懂得与臣妾说这么多的好话……殿下对臣妾放下了几分芥蒂,待我的心也比平时软了,臣妾着实开心。”卫澜姬说。 长芸愣了愣神,垂眸,清透的眸瞳沉下,隐有思索。 也许是因为……苏玉堇?那日两人在云宫谈宽了心后,她才好似意识到了自己曾经做得不对的地方。 卫澜姬双手搭上她的肩膀,长芸才回神看他。 “殿下,你要送的东西呢?”卫澜姬又恢复了明朗轻快的笑容。 长芸笑笑,终是把那盒子拿了过来。 卫澜姬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打开盒子。 精致的盒子中,静静地躺着一支用金片和银丝精心而制所成的山茶花。制作工艺精湛,通体细腻轻薄,每一片金色叶子、银色花瓣,都经过了无数次的打磨和雕琢,才呈现出如今这般夺目的光彩。 “还记得那日沧平郡守府上,你将一支素白淡雅的白茶花别在耳边,样子甚是好看。我便想做出一朵永不凋谢的送给你。 其实这礼物已准备多日了,但近来事情繁多,我过于忙碌,竟把它忘了许久。 当初我随军出征,你赠我一曲《将军令》,盼我凯旋而归。现在我将要赶往奇国,便把这支用金银所制的山茶花送你,当作暂行的道别礼罢。” 长芸一边说,一边看着卫澜姬从震惊到欢欣再到对礼物爱不释手的模样,眼中的笑加深了些。 卫澜姬小心地捧起银金花,越看越喜欢,这支手工制作的山茶花,片片花瓣绽开,各有姿态又整齐规整。 他脸颊薄红:“没想到殿下还记得那日我的装束……殿下做这物件,可是花了许多时间?” “多长时间我已不记得了,只是处理完公务后,有空了就做些打磨。”长芸道。 卫澜姬吸吸鼻子,一下子扑到长芸的怀里,说:“殿下待臣妾这么好,臣妾更舍不得你走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长芸拍拍他后背,无奈道。 “殿下,这花你为我戴上。”卫澜姬这般说。 长芸的黑眸掠过暖光,她将披于卫澜姬身前的一侧长发勺至其耳后,把山茶花重新戴在他的耳边。 卫澜姬抬眼注视着她,巧笑嫣然地问:“殿下,好看吗?可与四年前有什么不同?” 他的声音依旧清婉动听。 一头柔顺亮泽的青丝半缕在身前,半缕在身后。而长发于身后的一侧,耳边戴着一朵盛开得烂漫的金银色山茶花,衬得他一双明媚的含笑眼如花似月,上扬的唇角胜比花娇,光泽艳丽、色泽动人。 她渐渐看出来了,与四年前相比,他的脸颊丰盈了些,却恰到好处。他眼中的笑更真切了,不再似从前,飘渺如孤影。 眼前的他,却更为真实。 时间如杯盏,觥筹交错,四年前的郡守府内与现在的禅清阁中,两个时间点相互交错。他对长芸,亦不再是卑微求救,而是以诚相待,不再是被迫使然,而是倾心以动。 长芸深深地看着他的脸,在卫澜姬期待的目光下,缓缓低声说道:“好看,比四年前要漂亮许多。一切都更舒心自然了。” 长芸不知道的是,若说四年前,卫澜姬的野心是摆脱困境,得到尊严,再者是富贵荣华,将欺他辱他之人踩于脚下。 而如今,卫澜姬的野心全然是她 —— 她的温柔、她的在意、她的霸道、她的占有。 长芸将他拥入怀中,亲吻他头顶的秀发。 她心想 : 澜姬,若哪一日你厌倦了这宫中生活,想要远走他乡,我是否会再次因一个人的离开,而感到久久不能释怀? 卫澜姬紧紧依偎在长芸的怀里,嗅着她身上既淡又熟悉的味道。 他心道 : 殿下,无论你去到多远的地方,都莫忘了澜姬就在这儿,等候你回来。 …… …… …… …… 长芸不喜欢离别的场景,故出国的队伍没有弄什么盛大的送行仪式,而是选择白天天还未亮之际出发。 随苍芸帝出行的队伍人数不算多亦不算少,从芸神国皇宫到奇国王都就算是走着最近的路线,也要经过至少二十几个城池,五六个山脉河川。 耗时六日,苍芸帝北上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奇国的边城。 长芸于玄色沉木马车内掀开窗上车帷,第一次看见了真实的奇国。 奇国温度较低,气候较冷,天上有飘雪如棉絮,地上有薄冰和碎雪。路上行人匆匆,两侧屋檐多以白墙黑瓦为主。若说芸神国国民偏爱于鲜艳缤纷的色彩,那么奇国人偏好于更显沉稳的深色调与暗色调。 尽管这里仅是边城,与奇国王都的繁华程度相差甚远,但隐能看出奇国人的民风民俗和生活状态。 周围的山峰高耸入云,山间云雾缭绕。边城的街道宽阔且整洁,在青山绿水间,仿佛一条蜿蜒曲折的丝带。古老的房屋依山傍水,错落有致地排列,房屋大多是以白石和木材建造,坚固而古朴,在边城,百姓各司其职,他们或挑担推车、或牵牛赶羊,勤劳而朴实。 马车经过街头巷尾,可以感受到边城独特的韵味和宁静的氛围。 楚丹这时候说:“殿下登基之日,奇国使团来到了芸神国,对我们新遭的国丧表示哀悼和慰问,另一方面也对殿下的即位表示了祝贺。 奇国洛王还特意下旨为玺芸帝之丧,辍朝七日,并让奇国与芸神国交界的垣南、临东州郡在丧期内,不得大搞娱乐活动,以示对芸神国举国丧痛的感同身受。 芸神国告哀使才到奇国皇宫,通报了宫变之丧。洛王就亲自穿了丧服为玺芸帝举行了哀礼,宰相带领着群臣也参与其中,慰问如仪。” 长芸看着窗外纷繁的飘雪,想起了那个墨发沉眸的男子,渐渐有些模糊了脸庞。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人竟还记着父皇的恩情…… 第84章 四面埋伏 车队继续向前行驶,穿过了村庄进入了山野地带。 他们还要翻越这一座小山才能抵达靠近奇国王都的洺城。 天空中,大片乌云从四面涌来,慢慢聚集,原本明媚的阳光被严实遮挡,天色亦开始变得黯淡,周遭的一切仿佛陷入了某种沉寂。 风过林梢,卫凌横骑着俊马领军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眼光一横,察觉到不对,立即拔出剑来,示意队伍停下。 卫凌横的副将收到指意,骑着马儿,第一个走上前去,查探前方是否安全。 只见副将只身一人走进了那片树林,却迟迟没有出来。 卫凌横眉头紧拧,身后军队人人都握紧剑柄,沉默等待。 ……四,三,二,一 副将超过了限定的时间还未回来,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他遇到了突发事变——林子里有伏兵! 卫凌横心下一冷,立刻下达命令:“调转队伍!往西路行驶。” 命令刚才传到士兵的耳朵里,突然林间“嗖嗖”齐声,发出了千万支密密麻麻的军箭,军箭如密织罗网,直直扑向苍芸帝的军队。 在万籁俱寂的林子中,急促的马蹄声、叫喊的士兵声、刀剑的挥刺声听得真切,将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有敌军埋伏!”楚丹掀开马车帘子,紧张地道。 长芸看着车外混战的人马,眸目一利,问道:“是哪方的势力?” 楚丹说:“暗卫所言,应是公子洛垭的人!” 奇国洛垭,先王的第十三子,亦是洛晟同父同母的亲弟。与洛晟为争夺皇位而斗得头破血流,兵败后杀了自己生母以分散洛晟的注意力,趁乱逃出的公子洛垭。 洛垭余党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想报复洛晟,阻止奇国和芸神国合作! “对方有多少人?”长芸的眉梢眼角透着凛然杀气。 楚丹正想说对方人数比我方的多,一抹黑色身影衣摆翩飞,突然惊现,闪身而来,闯进了马车。 他的速度之快连长芸都待他近身了才发现。 墨衣男子握住了长芸纤细的手腕,圈住了她的腰,像是想要立刻带走她。 “殿下!”楚丹瞪着圆眼,却来不及阻拦。 男子贴近长芸的后背,她看不清他的脸,下意识的动作是反击。 但当他低下头来,乌黑的青丝滑过她脸庞,长芸感受得到,男子握着她手腕的手并不用力,且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杀意。 故没有挣扎,任由他带着她走。 男子旋即抱起长芸,想要逃出车厢,正当他从马车上下来,向前多走一步。 突然!男子的身后一道沉闷的轰鸣声巨响,一团火焰冲天爆起,将黑暗瞬间撕裂成无数碎片,炽热的气流席卷而来,猛然击向男子后背。 男子被这道力量掼向前去,他抱着长芸,两人双双摔下。 长芸一阵天旋地转后,脑袋昏沉,她伸手扶额,眉头紧蹙,紧闭着双眼,努力平复紊乱的神志与心绪。 待睁开眼后,才看见了那威力极猛的爆炸是从她方才所待的马车里发出的。 如今的车厢已成了一堆焦土,马车轮子亦被炸成了废铁。 “是有敌人趁两军交战之时混进了车队,将火药装在马车底板,随即用线引爆。” 墨衣男子低声道,向长芸伸出了手。 长芸这会才看清他的模样。 男子身材伟岸,一袭黑衣外罩着贴身的轻薄盔甲。脸上戴着一副暗紫色面具,露出一双幽绵深长的冰眸子和薄而锋利的唇。 明明是一个具有侵略性且给人以危险感较重的人物,不知为何,长芸却觉得有几分熟悉。 她坦然拉过男子的手,站起了身。 这时楚丹走来她身边,哭啼啼地问:“殿下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方才她以为殿下要被人掳走了,所以也跟着离开了马车,没有受到马车爆炸而带来的伤害。 长芸摇摇头,以示自己没事。 只是,受伤的另有其人。 她看向那墨衣男子的方向,他背对着她,低咳了好几声。 长芸走到他面前,把手巾递给他,说:“你嘴角有血,拿着。多谢你救我一命,日后定当相还。” 若不是他紧揽她于怀中,带她逃出,恐怕她现在就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了。 长芸心中轻叹,感慨自己一时大意,犯了轻敌的忌讳。 墨衣男子深深地看着她,正当要接过手巾时,余光瞥见一支箭矢划空,向她横冲。 男子伸出的手只好换个方向,将她推开。 长芸猝不及防被推得退后两步,箭矢即从她眼前飞快掠过,气流拂动她鬓前几缕发丝,但没有受伤。 长芸与墨衣男子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复一起看向飞箭来时的方向。 是一个弓射手坐于马上,而弓射手身旁的,是一个大半张脸被烧灼烫伤却身着华服的丑陋男人。 周围的洛垭余党都是以他为中心而在规定范围内作战的,所以这个丑男人便是……公子洛垭。 长芸有些不敢置信。 洛垭见暗杀不成,一怒之下,就抢过那弓射手的弓箭,又顺脚把他踹下马去。 他作势要拉满弓对着墨衣男子,墨衣男子看见他后,眼眶溢满杀意,手握着长剑,毫无畏惧般只身朝他走去。 洛垭的手在微微颤抖,握着弓身的力气却更加重了。 “你让我找得好久。”墨衣男子忽然说道。简单的语气,简单的一句话,却在此时让人觉得汗毛直竖。 待他靠近了些,洛垭即刻松开弓弦,毒箭穿破长空,向墨衣男子的心脏直射而去。 墨衣男子带血的嘴角勾起,带着无尽的嘲讽,他不仅迎箭而上还加快了速度,一道身影以强大的气势从人们的眼前快速地闪过。 待人们看清之时,箭矢没有打中男子,而是射穿了洛垭的胸膛,长箭横穿他肉身,于他后背探出头来。 洛垭满口鲜血,目光下移,看着自己被刺破的胸膛,满是不敢相信。 怎么会如此! 洛垭瞪眼看着对面的人,瞳孔内满是疯狂,好似感受不到痛了,他举起长刀,就向其全力扑去,大声喊道:“你不得好死,洛……” 话还未说完,一把长剑就插进了他喉咙,卡死了他想讲的话。 第85章 洛垭余党 墨衣男子的长剑穿着他的项上人头,故又伸脚,把他狠狠踹到地上。 洛垭直直摔倒在地,仰视看着眼前这个既可怖又可恨的男子,血液从七窍源源不断地流出,却仍挣扎着说了一句话。 声音是发不出来的,但男子看他蠕动的嘴唇,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 男子黑眸下沉,面具轮廓分明,泛着异光,他抬手示意他的兵将洛垭的身体往左右两边拉扯。 他的眼终是爆发出了更加锐利的锋芒,他“哐”的一声扔下长剑,接过无比锋利的短刃,在苟延残喘、还没完全死透的洛垭身上,厉刀挥下,一片片的将他的肉刮掉。 血肉翻飞,模糊一片,地上的碎肉与块肉渐渐堆积,男子仍好似不知疲惫一般,机械而又残忍的亲自给他施以酷刑。 洛垭余党已被芸神国军全部就地处决,长芸安慰了一下受惊的微生泠,便朝那墨衣男子走去。 她握住他的手臂,看着死得惨烈的洛垭,低叹道:“人已经死透了,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 墨衣男子手下一顿,转头看她。 他的眼眶尽已湿红,但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又迅速垂下羽睫,手一抖,便扔下刀去。 长芸感受到他的变化,遂摸摸自己的脸,心想: 她有这么恐怖吗…… 长芸挑了挑眉,回到正题,问:“你们是奇国哪方势力的?是奉命来擒抓洛垭余党的么?” 墨衣男子默了默,才道:“是洛王下令,让我们护送芸神国的队伍安全抵达王都。而洛垭逆党在此行刺之事,我们也是刚刚才知晓。 抱歉,以这般国丑家事迎接远方而至的贵客,苍芸帝若有什么需要赔偿的,奇国愿意一律承担。” “无碍,身在帝王家,往往会有诸多难题,这亦不算什么国丑家事。我在这,先恭贺洛王除掉国梁下最大的蛀虫了。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两国的交流与长期发展,赔偿就不必了。”长芸笑说。 墨衣男子轻点头,薄唇弯了弯。 “是了,你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长芸道。 男子将腰间的令牌递给她,说:“容青。” 长芸一看,原来是奇国十二卫中第四卫队的将军。 长芸向他伸手,习惯性的想与其握手:“你好,容青。” 容青的手本欲抬起,但他见着自己手上还有血迹,并不干净,又慢慢收回去了,一双眸子半垂,神色晦涩难明。 长芸不知他想法,只以为奇国没有握手的礼节,故不在意。 她偏过头,让卫凌横过来,道:“这是卫凌横,宣抚使司同知。” 容青看向卫凌横,眸光隐有几分打量——一个年轻俊逸的家伙站在她的身后。他嘴角下垂,眼睛多了几分冷然。 “你们先认识认识,这一路上也能多些交流,相互照应。”长芸这般说道,便回队里去了,还有一些事宜未处理…… 长芸走后,容青皮笑肉不笑地向卫凌横伸出手,说:“你好。” 虽然容青的手还凝着洛垭的血,但卫凌横不在意也没犹豫,与他简单的握个手。 谁知容青与他握手这么用力,用力到卫凌横好像听到自己的骨头关节在咔咔作响。 这家伙——多少对他带些敌意。 无缘无故,向他逞什么威风? 卫凌横眉宇凝然,尽管对方是友军,在他这好感度都降为负值了。 他冷硬地说:“方才见容将军好身手,可否和在下切磋切磋。” 容青平直地扯扯嘴角,道:“不了,我还未整顿队伍。” 待他背身而去,走了几步,又缓缓停下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想和他打一架的强烈意愿。 卫凌横一直在看着他,容青终是折回了脚步,没有说话,他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欲要砸向卫凌横的面门。 显然容青在速度上更胜一筹,卫凌横仰身险险躲开,拳头带动的劲风擦过他鼻尖。 容青再一劈掌下来,卫凌横快速以手臂相挡,将他的力道全部卸下,化刚为柔。 卫凌横趁他还未做出反应,另一只手瞬间发动攻击,一记重掌狠狠地击在对方的胸口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连空气都被震得颤抖了一下。 容青被击得连退几步,待他站稳脚跟,又好像没受过伤一般,径直向卫凌横冲去。 他的身子闪过虚影,犹如天降雷电般快速,他立即闪到卫凌横的身前,接连不断地打出重拳。 卫凌横有些费力的一招招拆卸,额头浸出热汗。最终容青全力挥出一记右钩拳,重重地打在卫凌横的太阳穴上,卫凌横顿时疼痛地捂住头部,只能先行向后方退开…… 这一头在激烈的比武,而在不远处的马车内,是一片祥和平静。 长芸正坐在车里,替微生泠在擦伤处涂药油,看着她细白的手臂上带血色的伤,长芸轻叹说:“微生,与我同行总会伴有危险的,或许我就不该带你来。” 微生泠笑着摇头:“一点小伤而已,元沄不必自责。况且我现在已是翰林院学士,有责任陪你出使奇国,一同面对困难。” 微生泠中状元后,已担任翰林院学士一职。 长芸嘴角上扬,轻拍她手背。 “是了。”微生泠挑开车帘,有些担心的看着对面仍在凶狠打斗的两人,问:“他们真的没事吗?” 长芸抬眼看去,凝视着两人的动作和手法。 容青最大的特点就是身手快,他有时候的速度,连长芸都跟不上。其次是够狠,一招一式都是冲着对方的命门和弱点而去的,没有丝毫累赘。 而卫凌横的特点是卸力。有时候可以看出,他在卸尽对方力气而防御这一块比主动攻击这一块要做得出色。 虽说当下的比试中,卫凌横略逊一筹,稍处下风,但他还年轻,未及冠,是个练武的好苗。日后给他磨砺与机会,看他功绩如何,还能再做提拔。 长芸这般想道。 “元沄?”微生泠唤她,长芸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微生泠,勾唇笑了,回答她的话:“没事,让他们切磋切磋,反而有助于重新认识对方、认识自己。” 他们是一只猎豹和一头猛狮,没有舞刀弄枪,就死不了。 第86章 夜宿扶风阁 长芸感觉微生泠看着卫凌横的方向多些,遂忍不住问:“微生觉得这卫将军如何?” 她忽然想起了卫澜姬与她说的话。 “武技之事,我不太懂,只觉两人若一直这么打下去,要养伤个许多日。”微生泠婉声说。 长芸显然不是想问这个,但奈何微生泠以为她问的是两人的比试中卫凌横的表现如何。 长芸觉得如果卫凌横不主动些,依微生不偏不倚、清婉寡欲的性格,两人的关系就只能一直这般生疏了。 不料微生泠目视前方,突然开口道:“卫将军方才救我,腿上有箭伤,我大抵是有些不忍的。” 长芸怔了一下,目光从微生泠的脸庞流转到卫凌横的身上,他左小腿处的裤面破裂了一个小孔,腿上确有箭伤,且还在流血。 看来这两人的胜负还不能轻易定夺。 长芸英眉微挑,拉过微生泠的手,轻声说:“走,我与你过去。” … 场上的两人还在不知疲惫地比武打斗中,长芸走过来,启唇道:“卫凌横容青,你们给我住手!” 命令的声音一落下,容青快要打出去的手势先停了下来,卫凌横趁机扫过他腿部,容青被他偷袭,一个没站稳,便单膝重重跪下了。 容青收紧拳头,想刀卫凌横的眼神狠戾藏都藏不住。 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容青抬起头来,一只骨节分明、纹路清晰的手,手心向上,向他摊开。 长芸迎着正中的阳光和他的眼睛,笑了笑,说:“刚刚是他偷袭,你没有输,不用放在心上。” 她的笑容很恍人,容青周身的戾气荡然无存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放于她掌心。 长芸握着他的手,拉他起身。 她看着容青和卫凌横都是身上挂彩的,便喊道:“王廉!” 只见一个人影飞一般的跑来,到长芸身前才急急刹车,他一手撑腰,一手拎着药箱,只跑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的,问:“殿下!有何…吩咐…” 此人正是王廉,使团官的头儿,虽说干了好些年的外交使团,但最擅长的其实是看病治伤。 长芸说:“这几日你负责给卫将军和容将军检查治疗,卫将军侧重于腿伤,容将军侧重于内伤。” 也不知道容青被炸药余波伤到哪种程度。 “是!”王廉频频点头。 若说整个芸神国,他最害怕的人就是苍芸帝,因为在他眼里,殿下是个喜怒不定、决不可轻易得罪的主。 长芸正察觉到少了谁似的,偏头一看,就见到微生泠与卫凌横站在一旁,卫凌横像是与她在说什么,微生泠神情舒展明快。 看来他们根本无需她操心,长芸勾起嘴角,回过头来:“容青,依你之见,我们还有几日能到达王都。” 容青看向她,正色道:“莫约四日。” 长芸点点头:“整束好队伍,我们即刻启程。” … 长芸的马车被炸毁,所以她和微生泠一起同乘,楚丹坐于马车前室。 几位使团官坐在队伍后尾的马车内。萧月走在太女暗卫的前头。卫凌横和容青在最前方骑着马,领着芸神国军和奇国第四卫队护着马车一路前行。 就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翻越过山头,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队伍中,为他们的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经过漫长的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奇国洺城。这座城池坐落在山脚下,城墙高大而坚固 。城门敞开着,两侧是守卫的士兵。 容青坐于马上,把通关文牒拿给守尉,守尉仔仔细细看罢,恭敬地退后一礼,跳过了检查这一步骤,直接给队伍放行。 夜幕在慢慢降临,天色已不早了。 容青调转马头到车厢旁,轻轻掀开马车窗帘,正想问长芸要不要将队伍停在客栈前休息一晚。 结果看到长芸坐于车内,闭着双眼,似乎已然睡着。她的睫毛如黑羽淡淡覆下,面容既清逸又乖戾地靠在微生泠的肩膀上。 容青沉黑的眸子碎起柔光,他放下帘子,继续带着队伍前去。 卫凌横对刚回来的容青问起:“殿下怎么说?” “她说找个最好的客栈,整军休息。”容青挑眉道。 卫凌横沉默,感觉说出这话不是她风格。 …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可能是刚解决了洛垭余党,也可能是微生泠在她身旁,长芸竟在颠簸不已的路上放松神经、沉沉入睡了,并且睡得很安稳。 “元沄,我们到了。”微生泠摸摸她头发,轻声说。 她的声音将长芸唤醒,她于朦胧中睁开双眼,意识渐渐聚拢。 到了? “怎么会这么快到王都……”长芸问。 “是到客栈了,容将军见你睡着,便找了家客栈,让全军休息一夜。”微生泠微微一笑。 长芸想了想,觉得也对,方才一番打斗过后,士兵们都累了,应该好好休息再作出发。 于是她与微生泠走下马车。 眼前是一座三楼高的中型客栈,客栈外挂着的不是普通的灯笼而是少见的走马灯,灯光透过红色的纸窗,映照着温暖而朦胧的光影。 走马灯缓缓转动,上面的图案和文字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忽明忽暗,整个客栈都被这种温馨而古朴的氛围所笼罩。 长芸将心中的新奇感隐下,低声问身旁的楚丹:“这客栈是谁名下的,来历如何?” 出门在外总是小心谨慎些好。既是士兵驻扎的地方,必先考虑其是否安全。 长芸早年设下的情报网不仅只在国内,还遍布国外,而楚丹主要负责与情报局对接。 楚丹神秘兮兮地说:“这扶风阁是洺城最大的客栈,明面上是一富商在经营,暗面里其实是洛王的产业。” 洛晟? 长芸有一丝诧异。这作风倒是与她有几分相像,只是他会不会也在地底下藏军队? 长芸沉默了,她觉得自己应邀出使奇国且还在他的势力范围内留住,真的是对他足够信任了。 这时容青走了过来,冰冷的面具下是有温度的话语,他说:“抱歉,我见你在车上困得已睡着了,便擅自主张做了决定,想让你好生休息。” 长芸一笑而过:“无需道歉,这不挺好的,今晚就住这。” 她负手在背,走进扶风阁,众人亦跟同她一起进入。 第87章 最好的酒 客栈内,圆顶灯笼亮起,将周围的一切映照得如同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木质的檀香。 不知是哪个角落隐隐吹来悠扬的笛声,让整个楼阁多了几分轻尘绝逸之感。 不知为何,长芸突然想到,先前顾清芳就是提议把茗韵楼改成这般模样的,只是长芸拦下了,说要把茗韵楼变成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大型娱乐场,才有可能成为京城第一楼。 容青来到柜台前,掌柜问他要订多少房间。考虑到队伍的人都要休息,他说订下剩余的全部房间。 长芸示意萧月去付钱,却被容青眼疾手快的抢先一步,把钱堆满掌柜的桌上了。 奇国将军的军饷这么多吗?还是说仅因容青太大方。 长芸这一想法刚冒出头来,容青就把房门钥匙分发到她手上来了。 长芸看见微生泠手上已拿了一把,便摇摇头道:“我与微生一同住,腾多一个房间给士兵们。” 房间少,士兵多,他们可能会个人住在一间狭窄的单人房。所以长芸才这么说。 容青悬在半空中的手停住了。 从古至今,从没听过哪个主子会委屈自己,给手底的下人让步的,更何况这是站在万人之上的苍芸帝。 卫凌横想起他哥之前说,东宫之人无论是妃嫔还是贱仆都是按例上的双倍俸禄,而长芸称帝已久,都没拿过国库什么钱,更别提挥霍和享乐了。 想到这里,卫凌横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那么我也同部下一起住。” 事到如此,容青也不好说什么了,他只是绷紧嘴角,好像对长芸需要把房间腾出来给士兵这一件事而感到……不愉快。 夜色也不早了,长芸遣散众人,带着微生泠去到和房门钥匙对应的二楼房间。 因为是单人间,所以会有些小,仅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和一个小浴间,但胜在它已被打理过,还算干净。 长芸一进门就扑倒在床上。 微生泠宠溺的笑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物。 待两人都陆续洗完澡,躺床上后,可能是方才在马车里睡太熟了,如今长芸是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 而微生泠正坐在床上,背靠墙面,捧着一本书看。 长芸双手枕着脑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天花板,终是忍不住唤:“微生。” “嗯?”微生泠应答。 “我们去一楼喝酒。”长芸扬起一抹笑。 微生泠闻言,眼睛陡然亮了亮,又像按耐着欲念,眼眸里的光明了又灭,她细声道:“明日还要行军,喝酒容易误事。” 长芸知道微生泠平日里最爱做的两件事情,一个是读书,另一个就是喝酒了。 故长芸说:“没事的,不耽误行程。既然这扶风阁来都来了,卧在这房间可没意思。” 微生泠看向她,最终在长芸的肯定下,被成功说服。 扶风阁的二、三楼是提供住宿的房间。 一楼大堂是供人吃酒喝茶、聊天交谈的地方。 而大堂周围的包厢,是给有需要的客人以更加安静隐秘的空间。 在长芸看来,这种包厢就是通常用作于商业谈判、处理私事、任务对接等事情上的。 但长芸现在没那个心思去派人监听洛国国人的事情,尽管她左手边包厢的动静有点大。 她带着微生泠坐下,喊了声:“小二。” 下一秒扶风阁的伙计就来了,他的左肩搭着一条白毛巾,弯腰殷勤地问:“你好客官,有什么能为您服务。” “给我拿你们阁内最好的酒来。”长芸把一绽金元宝放于桌上。 “好嘞!”伙计拿过元宝便去办事。 这时走来一个身影,长芸看见他,默了默。 来人脸庞俊逸,笑眼冷肃,眸瞳暗蓝,脸庞瘦削,不是卫凌横还会是谁。 “你也睡不着?”长芸扯扯嘴角。 “嗯。”卫凌横低应一声,径直走来,看似随意的在微生泠的身边坐下。 “泠小姐。”卫凌横轻声跟她打个招呼。 微生泠礼貌点头:“卫将军。”后又想到了什么,问起:“卫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王廉说没有伤及筋骨,并无其他大碍。”卫凌横看着她的脸,眸光虚闪。 “那也需要好好养伤的……”微生泠还是没能放心得下。毕竟第一次有人为她负伤,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心里时时觉得亏欠。 “受伤是习武者常有之事,等伤口愈合就好了,我亦早已习惯,泠小姐不用担心。”卫凌横看着她在为他担忧,眼底难得染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长芸无奈的揉揉太阳穴,心道,要不是待房间太无趣,她可不想继续在这儿了。 恰在此时,容青一袭墨衣,两只手拎着好几瓶酒走了过来。他看见长芸,动了动唇,好像想说什么,又什么话都没说。 还是长芸开口问道:“这酒是?” 容青把酒一一摆放在桌上,声音温沉:“刚刚路遇小二,便替他拿过来了。” 屠苏、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太禧白、猴儿酿等等各色名酒都汇聚于此了。 有一些酒是芸神国没有,只能到奇国才可品尝的。 长芸顿时感到乱花迷眼,目眩神迷。 这对于喝酒爱好者而言莫过于是一场天下盛宴。 长芸正欲拿起屠苏酒,容青就轻轻拨开屠苏,换来了秋露白。 长芸指尖微顿,挑高眉看他。 容青放轻声音解释道: “屠苏酒最烈,会影响味蕾,不可第一个喝。而秋露白味最醇,气更香,第一口喝最好。” 若是换作别人,长芸早生气了,但容青说的话似乎有理,令长芸动心欲试。 她拿起秋露白,将酒倒于微生泠杯中,再倒于自己杯中。 微生泠捻起酒杯,弯眸笑看着她。 酒杯轻碰,两人对饮。 长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此酒劲香醇厚,风味协调,尾净余长。 再加上耳边有悦耳的笛声流动,长芸不禁想借用一句话: “美酒配佳人,一醉解相思,佳音云悦耳,心沁身情怡!” 长芸在夸微生泠是佳人,微生泠喝酒喝得姣容浮朝霞,却也道一声: “好诗!” 第88章 落难之人 卫凌横小心搀着微生泠,看着她爱喝酒却酒量浅的模样,心中有些许低讶。 他以为是苍芸帝兴致大发,想邀微生泠与其一同喝酒,她才喝的。她应是不爱饮酒之人。 但见她此时接过太禧白酒一杯杯的给自己斟满,笑靥意足地饮下,他才知道她是喜欢的。 只有容青伫在这儿,久久没有动作,最后于一片暗流涌动中问出一句话来:“为谁相思?” 长芸邪意凛然的双眸细挑,说了句:“遥遥无所期的人罢了,不值一提。”便继续喝酒。 既是不值一提,又为何言语下有感伤意。 这么多年了,还将他铭记于心吗? 容青一颗心蓦然下沉。 突然间,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左边的包厢内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是有什么重物重重地撞击在木门上,木门在巨大的冲击下瞬间被砸破,碎片四溅。 一个身影从包厢内被狠狠地扔了出来。那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最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又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周圈,最终撞上柱子才停了下来。 周围的客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查看情况。 容青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卫凌横轻扶着喝醉了的微生泠,看向长芸。 长芸从头到尾都在淡定的喝酒。 她的耳朵比一般人灵敏,方才来时便听到左厢房的动静了,只是她故意隐去声响,不去留意。 没想到这左厢房的人倒是越闹越大,破坏她的一片清静。 不知待会还会发生什么,长芸看向微生泠醉醺的脸颊,无奈地勾了勾唇:“凌横,你先送微生回房休息。” 卫凌横点头,看着微生泠沉沉闭上眼,似乎已然熟睡的脸庞,将她的手轻搭于他肩膀,抱起她离开。 厢房内灯光较暗,但透过被撞毁的门,隐隐能看见有一个男人端坐在茶几后,有两个人站于他身侧。 男人手上拿着一叠不知道是什么的纸张,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桌面。 而那个被扔出来的灰头土脸的男子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碎木屑的味道,就在众人猜测这男子已经断气了的时候,地上的男子竟然动了。 他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撑起了身子,抬起纵横鲜血的脸。 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脸上的血都是刚刚撞在柱子上的额头伤口冒出来的。 有人倒吸一口气,第一次见谁的命这么硬,头撞柱子上也不死的。 那匍在地上的男子看见周围远远站着的人们,有人眼中带有恐惧、有人漠不关己地看戏,就是没一人肯向他伸出援手,他的眼睛充满了失望。 就这么放弃了吗? 想到这里,男子像是身陷冰窖,不能呼吸。 最终他咬咬牙,猛地扑到了那坐在一旁,仍在从容喝酒的客人脚边。 容青脸色一沉,剑刚出鞘,长芸便抬手制止,示意他不要动作。她想知道怎么回事。 那男子紧紧攥着长芸的下衣摆,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面容疯癫,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芒,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哀求和痛苦: “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大人!我的家族世代经营船商,公平交易,取信于民,曾经在叁海名盛一时,日进斗金。 不曾料就在半月前,一场大火,全府上下二百一十七人无一生还!!!归家晚的我免遭一劫,却觉得家中不会无缘无故起大火,此事定有蹊跷! 于是联络了家父以前的商业伙伴,他说定公子有人脉能帮我查出真相,谁知这定公子欺我有船只无银两,说我的家族已跌到了低谷翻不了身,就强夺我紧带于身前的船契,根本没想帮我寻什么真相!! 那是我一大家族的人辛苦了大半辈子才购下的产业,就被他这般轻易夺去,我拼死挣扎,他们就对我毒打,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大人您,大人!求你救救我大人!” 血与泪都糊在了男子的脸上,他哭吼的声音彻底打破了扶风阁的宁静,悠扬的笛声停下了,茶酒的香气都好像混合了他风尘衣上的泥土味。 容青仍在一旁冷冷睥着他,漆黑的眸子不含一丝感情。 直到长芸伸出手来,容青脑袋里的那根弦才崩断了。 容青错愕的看着长芸干净的手指握住那男子肮脏的手臂,扶他起来。 “我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你可知道我若帮了你,就会得罪无数人?”长芸淡淡地说。 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摆出假设。 那男子满脸惊讶的看着她,好像看到了事情有转机,他没有起身,而是直起腰板,跪在她跟前,挣扎着说: “那船契是我的,我懂商船的经营!若是大人肯帮我,我定竭尽全力,把家族的产业重新振兴起来。于我在世期间,我愿意把自己的九成利润全部纳入大人的名下,以报答大人的救命恩情!” 替他把船契夺回、还他一个真相,换一个未来不确定是多少数目的银两? 在容青眼里,这买卖亏大了。 先不说这男的是不是经营船商的料、赚钱的潜力股,这火案背后的真相若是有一只大手在暗中操控,长芸就会得罪那一方势力且惹上一身的麻烦。 况且她还要去王都,怎能任这小人物怠慢。 容青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他拔出长剑就要刺入男子的后背。 这时长芸宽袖一挥,一个冒着寒光的匕首抛出,正正打偏了长剑的轨迹。 剑身一抖,激得容青的手一阵麻痛,他看向长芸,喉咙处逼出一腥苦味。 长芸目光复杂,终是开口说:“容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以前我不懂,像诛九族、满门抄斩这样的命令意味着什么,但自从父皇他们走后,我尝到失去至亲的滋味,我懂了。 能使全府上下二百余人无一生还的火灾该有多大?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所以你产生了怜悯之心,想要帮他吗? 容青抿紧下唇。 第89章 东西是你的吗 “放心,我会如期抵达王都的。”长芸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遂与他擦肩而过。 那个还跪在地上的男子听见她好似要帮他,心下一颤,抬起脸看着只身前去的长芸。 厢房内光线不亮,房外的人看不清房内的人,房内之人却能看清楚房外之人。 那坐在茶几后的定公子一声嗤笑,看着长芸,慢悠悠道:“你要替他出头?” 长芸走去,长剑指地,朱唇勾起:“正是。” 声音落下,长芸就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厢房,她一跃而起,对着定公子的头顶就要挥剑而下。 “哐!”的一声,长剑没能爆他脑浆,而是被一左一右两把刀抵住了。 是站在定公子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卫,他们身形后仰以刀挡剑。 长芸的目光冷然一扫,剑身贴着刀身灵活地挽了个花线,刺向定公子的脖子。 幸而他退得快,不然小命早没了。 两侍卫迅速将定公子护于身后,两人目光对视一眼,便举刀瞬间冲向长芸,就势往她的颈上削去。 长芸迅疾仰身劈剑,将来刀击退,并看准机会,剑身一旋,刺入其中一人的右手腕,挑断其手腕筋脉。 那人手一刺痛,猛地收回手去,握不起的刀重摔于地。 长芸见那定公子已经跑远了,正扒在墙边,想要逃出窗外,长芸面色一厉,以诡异的身形绕过另一侍卫的阻挡,再顺势把长剑向定公子用力挥去。 “噗”的一声,长剑刺入他腿根。 定公子发出了惨戾的叫声。 那两侍卫见罢,眸光如鹰钩,一个重新架起刀,一个没有武器也只身扑来。 长芸立即闪身到定公子身边,一手拔出他腿上的剑,一手抓住他头发,扯得他头皮刺痛,头往后仰。 长芸皱眉,轻啧一声,说:“再过来,你们的主人就会死在我手上。” 定公子的腿伤处还在源源不断的迸血,他的脸色煞白,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人的魔掌了。 那两个侍卫见此,亦不敢轻举妄动了。 “船契拿来。”长芸道。 定公子有一些犹豫。 长芸把他的头发猛然往后扯,他“啊”的一声惨叫,头皮被硬生生扯下半片。 “那东西是你的吗。”长芸平淡的一句话,却带着无尽的压迫感。 “不是!不是……不是我的。”定公子连忙把那叠船契从他怀中取出,双手抖个不停的交到长芸手里。 他以为就这样,长芸就能放过他了,谁知长芸将剑尖抵在他后脊,迫使他不断往前走。 定公子终是按捺不住了,满脸惊恐地说:“你要做什么?我可是鲁国公的亲侄,你要是敢杀我,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官府的人也会追杀到底。” “别废话。”长芸说。 鲁国公亲侄?难怪扶风阁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人敢上前维持治安。 正当众人以为那绿衣女子闯进去后就出不来了的时候,定公子走出来了,却一改平日闲散高傲的态度,腿脚开始哆嗦。 众人面露讶色,直到他们看见定公子背后的绿衣女子是拿着剑尖抵着他走。 人们纷纷汗颜: 这女子是何来头?竟敢得罪鲁国公的人,真是不怕死。 长芸丝毫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她只是把整沓船契扔到了那衣衫褴褛的男子怀中,说:“数数有没有少。” 男子连忙收起惊异的眼神,低头仔细数船契。 一、二、三……二十二。 “是这么多,没错。”他紧紧握着船契,拢于胸前。 定公子的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他要抢就全抢,要还就全还,他家财万贯,难道还会偷藏一两张不成? “这下可以放开我了。”定公子双目微瞪,这身后的剑怪骇人的。 “还没完,你得给他道歉。”长芸站在他身后,一手握着剑,一手顺势去拿那桌上的酒杯,纯属想喝酒了。 容青还没有走,他过来捻过长芸手上的酒杯,把杯中酒全倒了,又斟上新的酒后才放回长芸手中。 方才那男的伏在她脚边说了这么多的话,也不怕这唾沫星子溅酒杯里? 长芸看着他的动作,默了默。 “道歉?!”定公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落魄得像乞丐的人。 凭什么要他道歉?虽然说他让侍卫毒打他,但他自己也被身后这家伙捅了一刀,刮了一层皮啊。 长芸不知道定公子此时在心里比较谁更惨。只知道这公子哥又开始不服了。 于是她开口威胁:“我给你数三声,若我不满意,便人头落地。” “三。” 定公子脸色更白了。 “二。” 定公子腿脚发软。 “一。” 定公子立即扑倒在地,大喊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东西,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 长芸见罢,这才收回剑来,踢踢定公子的脚边,问:“你知道他家火案是怎么发生的吗?” 定公子大惊失色地说:“他家的事和我没有关系,你不能把罪名强加我身上。” 他只是听闻他家的事,便想在这人身上捞点好处,没想到这次不但没拿到想要的,还惹得一身腥。 长芸见他也没有那能耐,便道:“你走,别等我反悔。” 定公子听罢,赶忙挣扎着站起身子,咬紧牙关,忍着腿痛,一瘸一拐地逃走了,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快速消失。 长芸转身,看向那灰头土脸、衣裳破旧的男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对她心生敬畏,恭敬地回答:“大人,我叫慕容煊。” 如此气派的名字配上他如今的这般形象,不免让人在心中唏嘘一声。 “你在这可有订住房?”长芸继续道。 男子摇摇头,他现在居无定所,身上更无银两,虽有船契却绝是不肯变卖出去的。 现下扶风阁剩余的房间都被容青买下,士兵住下了…… 长芸悠悠的看向容青,虽然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下,但仍能看出他被盯得有些怯了。 “既然如此,容青,今晚慕容煊就与你住同一个房间。”长芸眉眼一弯,直接道。 第90章 过得可还好? 容青 : “!!” “正好想找个地方作些商议。”长芸说。 一楼大堂人多不便,于是长芸和慕容煊去到了三楼容青的房间。 慕容煊跟着长芸的脚步走,却在房间门前停下了,有几分踌躇。 长芸进入房间后,察觉到他没跟上来,便回头看他:“怎么了?” 容青单挑眉,亦看过去。 慕容煊站在那儿,神色微赧,眼帘半垂,说:“大人,我还是想办法找地方住,莫惹得这房间不干净。”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方才被人殴打又滚了几圈地,衣服破旧沾着泥土,衣角和裤脚处磨破了几个洞,露出里面的棉絮。鞋面也布满了裂痕,给人一种落魄潦倒的感觉。 长芸见罢,心中低叹,于是说:“容将军不会在意的,他挺乐意和你住的,是?” 最后一问,长芸看向容青,一双眸子里是不容拒绝。 容青脸色晦暗,低低“嗯”了一声。 长芸淡淡一笑。 她从萧月手中接过干净的衣物,塞给慕容煊,说:“你先去洗个澡,我们再谈你府邸的事。” 才相与了一日,不知为何,容青总是给人一种很讲究干净卫生的印象。 这时寒冷的风飕飕袭来,长芸看向房内的窗户,暗想这窗是不是开得太大了。 慕容煊进浴室洗澡了,萧月退到了门外,现下卧房里只剩长芸和容青两人。 长芸走到窗前,看见窗边长高的青竹和楼下繁茂的绿园子,心想扶风阁这儿的布景倒也做得别致。 她抬眼看向远方,仿佛能看见那遥远的王都,便问起:“洛晟此时在皇宫么?” 容青没想到她会突然这般问,走到她身边,声线有些低的道:“大抵是的。” “近年来,他过的可还好?”长芸道。 关于洛晟,长芸的情绪是很复杂的。这与她曾经带有目的的靠近他有关,与他对她的偏执与信任有关,与他认识那个最原本的她亦有关。 容青忍不住侧首看长芸,看着她目光清朗神色平和的脸庞,语声绵长地道:“前些年艰难点,这一年有在慢慢变好。” 长芸唇角显露一丝弧度:“是因为清除了洛垭余党吗?还是因为削弱了鲁国公的权力?” 容青莞尔,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最终,他道:“可能是因为你呢?” 长芸眼底闪过一瞬诧异,偏头去看他。 容青脸上戴着的暗紫面具下,一双漆寒冰眸微凝,他惯于含笑掩饰的唇此刻也显得深沉了些。 长芸于一片愈渐加速的心跳声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及他脸上的面具。 容青如蒲扇般浓直的睫毛抖了抖,眼神虚闪。 在微红的指尖快要抵达那薄质紫玉面具的时候,“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 长芸朝那边看去,无意识地收回了手,容青亦艰涩难明的别开脸去,耳尖泛红。 慕容煊冒着热腾的雾气从浴室出来了,在浴室内他明明看见了窗边两人距离亲密的虚影轮廓,等他出来后,便只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一个在转头看他,一个在低头看着窗外。 长芸看着慕容煊的模样,有一些讶然。 只见他先前糊脸上的血迹和泪痕都被擦干净了,露出了秀净的脸庞。 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面容如月光皎洁,鼻梁挺直,唇色红润,穿着一身干净的素白锦缎衣裳,整体给人一种轻逸明朗、雍容端正的感觉。 长芸这才记起他原是富甲一方的船商的儿子。只是稍微整束了一番,那个在大堂里不管不顾、拼死求救的人便不见踪迹了。 只是他的额头处仍有血口,是方才撞柱子的伤。 慕容煊出来之后仍是有些拘谨。 长芸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凳子,道:“坐。” 他才惴惴不安地坐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站大人旁边的容将军在很不善地盯着他看。 长芸双手环胸,背靠墙壁,略微低吟地道:“你应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方才她在一楼与容青说的话,他怕是听得清楚。 慕容煊身子一震,一股寒意从头贯穿到脚,那时他的确听到了“诛九族”“父皇”等字眼,这时装没听见只会徒惹人生疑。 于是他紧张得差点想滑地上跪下,慌张道:“大人,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你若不想让人知道,我绝不会向其他人泄露!” 容青讽笑了一声。 长芸捏捏眉心,道:“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随便一说而已。” 长芸也懒得解释,就让他误以为她是哪个国家的公主。 她整了整色,回归正题:“慕容煊,你把你从发现府邸着火到流浪至此的事情仔细讲述一遍。” 说起府上的命案,慕容煊的眼神坚忍了些,他咬咬牙关,将沉痛的过往仔细道来: “半个月前,夜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便走出府邸,去那河边看自己养的鱼,谁知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一两个时辰后了。 这时我转身回府,看到的却是自家府邸在冒着大片火光,我连忙跑去,只见火焰已蔓延至前后大门,根本进不去,我只好到就近的官府让其派防隅军救火。 防隅军花了大半日才将火彻底熄灭。但那时候,一切都已晚了。” 慕容煊现在还清楚记得,当他发现府上起大火时,那心惊肉跳的感觉。 火灾是在晚上起的? 长芸和容青对视一眼,好像都察觉出了其中的猫腻。 “你出门之时,府上的烛火亮得多吗?”长芸问。 慕容煊想了想,说:“我出门的时候已是深夜,大家都在睡觉,没点太多烛灯。” “那你们府上可有放着大量金属粉尘、白酒酒坛等等的易燃物?”长芸继续问。 慕容煊认真回忆了那段时日,最终仍是摇摇头。 长芸眉宇一凝,眸色微沉,道:“若只是普通失火,全府如此多人,不该无一人逃出。 故我猜测,此次不是意外的火案,而是人为的命案——灭门案。 不能排除的是,有一群杀手趁夜将府上所有人都杀害后,放一场大火以便毁尸灭迹。” 第91章 灭门案 人为的命案!? 尽管早先隐有猜测,但当此话从别人口中得出,慕容煊握在身边的拳头还是过激地抖了抖,他说:“可是我们家族也没有得罪过谁,怎会莫名被人谋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说你家族世代从商,年前曾在叁海名盛一时,日进斗金。你金银满贯,就会招到同行的眼红、他方势力的故意笼络,甚至是摧毁而据为己有。”容青懒洋洋地道。 长芸点点头,看向慕容煊:“依此看来,我需要去你被烧毁的府邸一趟。” “我同你一道。”容青沉声说。 … 月亮挂在夜空中,宛如一轮明亮的银盘,洒下柔和而神秘的辉芒,为寂静的夜晚添上了一抹诗意。 长芸已经回屋休息了,现下容青的房间里只余容青和慕容煊。 房间较小,只有一张床,答案不言而喻——容青睡床上、慕容煊睡地板。 容青也还算有心,扔给慕容煊一张竹席子。让他不用直接睡地上把刚换的白衣裳弄脏了。 眼看着容青即将睡觉,慕容煊就顺其自然地走到窗户前,想要把窗关小些, 谁知容青闭着双眼躺床上,都能察觉慕容煊的动作,他平淡地开口,却带给人一种重重的压迫感,道:“窗不能动。” 慕容煊听罢,立即收回了手,庆幸自己没有碰到窗户。 他轻手轻脚地走至地铺前,却看见容青睡觉也不卸下面具。 暗想容将军对他心有防备也是正常,渐渐地,就想到了那位绿衣女子。 他正躺在竹席上,看似随意的说起:“容将军,容将军和大人是什么关系呢?” 他今日见两人举止亲密,不似寻常。 容青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届时愣了愣。 尽管容青觉得自己没必要回复他的话,但有些人若存了不该有的念头就该在萌芽初时被铲除。 所以他故意地道 : “恋人。” 声音很低,但也清晰 “ 我们是恋人关系。” 不知道骗过了谁,他只知道这一句话骗过了他自己,在一片躁意与不安中,似乎听到这一句话后,便能安然入睡了。 … 第二天早晨,长芸命军队继续留在扶风阁,自己和容青跟着慕容煊来到了他的府邸。 曾经显赫一时的富商府邸,如今已成为一片废墟,熊熊烈火将府中一切残忍地吞噬。 坚固的墙壁在火焰的侵袭下已经开裂,砖块和木块在高温过后已扭曲变形,屋顶亦被烧穿出几个大窟窿,四周的树木残断。偌大的府邸只剩下一片废墟。 浓烈的烟味和焦糊味早已被冷风吹散。 慕容煊的脚步在门槛前稍停,他看着破败的府邸,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人,深感悲痛,眼眶湿热,正准备迈入府邸。 两名身穿官服的守卫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一左一右地站立在门前,双手紧握腰间的佩剑,仿佛在警告慕容煊不要轻举妄动。 其中一名守卫用冰冷的声音说:“不得擅闯民宅。”他只是在执行一项例行的公事。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 长芸这时走来,微微皱眉,问:“他是这府邸的人,怎算擅闯民宅?” “这府邸的人早已死透了,他怎会是这里的人。”另一个守卫调侃道。 一场大火,不见了银票,丢失了房契,慕容煊一时也拿不出证据证明。 慕容煊红着眼,三分恼怒六分悲戚地握住守卫的手,道:“怎么可能?我住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家我还进不去了?我叫慕容煊,我的父亲叫慕容旭,请您尽快帮我看看,这府邸到底是谁的。” 守卫拗不过他,便挥手让自己的同僚去翻册子查府邸的人员名单。 不一会儿,那守卫便走来,说:“已经查过了,这府邸不是慕容氏的,你请回。” 慕容煊不可置信地拿过册子,手指点在纸面,仔仔细细地看,只见上面记载自己府邸的那一行末尾以红墨写着,此府已在一年前被转到他人名下了。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这本册子写错了。”慕容煊整个人震在了原地,失神地说。 长芸也把册子取来看了,心中升起疑惑。 慕容氏的府邸早已转到他人名下,慕容氏一族人却好像慕容煊一样不知道此事,继续在这府邸内生活了这许久日子…… “或许这府邸的转入者就是最后的线索。”容青这时在一旁提醒道。 是了,要去官府找到这座府邸交易的记录,才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的行凶者。 长芸颔首,将册子还给侍卫,与慕容煊道:“走,我们去官府询查真相。” … 于是这般,三人就来到了官府。 结果官府的主事说:“府邸交易记录涉及多方的隐私和利益,为了保护交易双方的隐私,容将军,请恕我们无法把府邸交易记录带给你看。” 容青挑起一边眉,凌自沉声道:“规矩是人定的。这次的府邸交易搜查关乎慕容氏一家两百余口人的命案,到底是哪个轻些哪个重些,主事难道不会判断吗?” 长芸在一旁默默听着。 主事看了看容青,又留意到他身后没有带士兵,仍是忍下心来,坚持自己的观点,说:“容将军不要为难在下了,在下也不过是在恪守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 容青不显情绪地扯扯唇角,但眉间萦绕的浓雾昭示着危险气息,他偏头和长芸说:“你们稍做回避,有些事我需要单独处理一下。” 既然是奇国官员,便让奇国将军与其好好“谈谈”。 她不知容青会用怎样的方式让主事松口,只是信得过他,便带着慕容煊走出室外。 这里是泯城官府,只见廊前的官员行色匆匆,殿内的官员处理公务忙碌不迭。 长芸忽然想起,在情报处向她汇报各国有变化的事宜时,提到奇国洛王以冗官现象为由,卸任了大批的中央官和地方官。以至于如今的官府几乎不养闲人——府内官员减少了,留下来的人被分到头上的工作量也就大了。 凡事有其利弊,虽说削减部分官员,能让官府工作更高效、让财政部减少支出等等,但也意味着会引起一些官员的不满、加重在职官员的工作负担。 长芸的思绪刚飘到这儿,主事部的帘子就被打开了。 第92章 背后的势力 容青终于出来了,他将一个本子递给她。 长芸打开一看,是与慕容府邸有关的交易记录。 她抬头看向容青身后的主事,他的衣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容青真的把人给说服了。 长芸勾勾唇,敛神,继续看纸上的内容。 上面所说,府邸的所有权在一年前转让给了一个姓刘名阡的商人。 那么这个刘阡就是线索。 长芸将府邸交易记录的那一页纸复制了一份后,塞进袖口,正欲打道回府,交由自己的情报网负责。 三人走出府后,容青说他去找马车或马匹,长芸和慕容煊就在原地等待。 长芸看着宽敞的街道和热闹的人群,不禁问起慕容煊:“若是你找到了谋害自己家人的真凶,你会怎么做?” 慕容煊面色一滞,而后道:“我会想尽办法,把他杀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虽是这么说,但他真的做得来吗? 长芸有些不确定。 突然,有一个身穿灰棕色衣袍的男子从他们的身边经过。 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在那人掠过长芸身边之时,她好像嗅到了一丝杀意。 长芸黑眸一寒,立即伸出手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人早已握着冒寒光的刀刃,剑尖指入慕容煊的肚子。 “慕容煊!”长芸低喊。 她的匕首从袖口划出,将敌人的刀由下往上挑开。 敌人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刺杀好手,他的刀被挑开后,刀柄于指尖旋转一周,又再次避开长芸刺向慕容煊的脖子。 长芸眉头紧蹙,一手既快又准地抓住了敌人的手腕,又一个抬腿带着呼啸的风将他狠踹于地,“咔”的一声,骨头碎裂。 长芸原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有杀手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身穿便服,方才大多藏匿于商贩店铺前,街道小巷中。 该死的! 先不说以一对众有多麻烦,慕容煊不会武功还中了刀伤,事情便更加棘手。 长芸一磨后槽牙,将慕容煊的手搭于她肩膀就往后方,逃! 无奈这些杀手比长芸更了解此处地形,将她逼到了一个没有出路的小巷里。 慕容煊见罢,松开了手,悲凉地说:“大人,别管我了,你快走。” 长芸一边抵开敌人的攻击,一边重新将他拉至身后的保护区域,冷声说:“别废话。” 也不是打不过,只是这车轮战不知要持续到多久。 这群杀手是在他们出官府后不久杀来的,或许与慕容氏的灭门案有关! 这时,她听见了杀手群的背后,一个副队向那首领说:“上级有命,全部抓活的。” 长芸手上击打敌人的刀剑没有半分停下,思维却仍然活跃。 抓活的? 若此时假意被其抓获,她就能见到他们的头目了。 虽然冒险了些,但可以试一试? 长芸心里这般想着,便趁着敌人跃起挥剑之时,自己以长剑相挡,“噌”的一声两剑相撞,长芸却像是要招架不住一样,两臂抖个不停。 其中有一杀手见长芸“力气已尽”,就侧身而来,冲她的左胸口刺去,长芸秉持着“做戏要做全套”的理念,只稍稍躲开了些,刀柄刺入她左肩。 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长芸倒吸一口冷气,顺势像被卸尽全身力气一般,松开了握于手中的剑,剑身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长芸握住自己的左肩伤口,稍一低头,杀手的剑就立即抵在了她的脖子,留下血痕。 “大人— —”慕容煊伤心欲绝,欲哭无泪的向长芸身边爬,可是还没爬多久就被那些杀手死摁着回去了。 都怪他,都怪他,要不是他,大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慕容煊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找大人帮忙,为什么要将大人拖入深渊。 长芸无奈,她也没来得及把事告诉他。 算了,就让他痛心一会。 然而,巷子外的打斗声愈来愈清晰了。长芸听到瘆人的叫喊声、猛烈的刀剑声混杂一片。 巷外,是容青只身一人闯入敌群,只见他黑衣翻飞如花瓣速展,一招一式都只往敌人的致命点杀去,不一会他的脚边就倒下了一片尸体。 方才他不过是去招了两匹马,再回来时已不见长芸和慕容煊的踪影,于是他沿着地上泥沙的脚印才一路走到这偏僻的胡同。 容青的脸庞似雪峰寒凝,如天降战神,无人可阻。他终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毅然闯进了深巷。 只一眼,便看见了长芸被刀架脖子、紧逼于墙边,她细白的脖子渗着血珠子,而左肩处还插着一把短刀,细密的血流过她绿衣,淌在她手臂! 层层血丝爬上容青的眼眸,他的身子发起了抖,却是怒的。 怒火之下,他伸手一挥,便捏住了一个进攻之人的两颊,手一用力,那人的脑袋就被挤压到碎成肉沫爆开。 被刀抵在墙角的长芸沉默了。她第一次见有人能使出这般打法,但羡慕归羡慕,按容青这样的气势,她的计划很难继续下去。 如果不能让容青知道她的想法,那她的肩膀就算是白牺牲了。 一个擅闯者让杀手团死伤无数,首领见情况不妙,便亲自下场与容青交战。 只见两人愈打愈烈,长芸心中轻叹一声——容青,对不住了。 剑风锐利如鹰翅猛掠,首领弓背低头,堪堪躲,容青又一记剑光向首领劈来。 首领立刀斜挡,复又剑势回转,急刺容青胸前,容青持剑格挡,刀剑不断相击,铿锵声四起。 持续互击之下,首领逐渐面露难色。 长芸只道不能再犹豫了,便瞅准机会,在她身前杀手看不见的地方,下垂的手握着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石,用尽手中力量向容青砸去。 这边首领刀光不断,作势变招,容青正一一试探、挡力破解。这时候,突然有滚烫的石头向容青的背后袭击,左右各一颗重重击打向容青的腿。 容青被偷袭,一个没稳住,竟然腿一脱力险些跪下。 他身子一震,也不顾那首领的紧逼了,偏过轮廓深邃的侧脸,难以相信地看向长芸。 第93章 成功被抓获 在他漆黑却只倒映着她一人的眼眸注视下,长芸心中有一丝愧疚掠过,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对他单眼闭了闭,就当是使个眼色。 容青眸光幽幽地看着她,好像也明了,只是脸色仍不太好看。 首领见容青已败下了阵,挥手让人将他擒拿住。 长芸、容青、慕容煊三人已成功被抓获。 首领派人搜查他们身上夹带或藏匿的武器。 从慕容煊那搜出了一把装饰性明显的短刀。 从容青那搜出了一把长剑,几根毒针。 从长芸那搜到出了一把长剑,两个放袖口里的匕首,三个别在腰间的火石。 众人 : “……” 他们给长芸他们戴上了沉重的手镣脚枷,又用黑色的长条状带子蒙住他们的眼睛。 长芸看不见东西了,其他感官却得到了强化。 她能感受到他们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把她推到了一个有轮子的板面上。 再然后便是轮子动了,他们也在跟着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轮子终于停下来了,长芸被推搡着往下走了一百多步阶梯,终是听到了铁门开锁的声音。 长芸于无声中扬了扬唇。 首领的部下把他们扔进牢狱里便狠狠带上了门。 长芸在心中默数了几声,确认身边已无自己人之外的其他动静后,她用银针挑开了锁。 银针短细,藏匿于衣服里,搜身是搜不出来的。 轻然一声,手镣解开了。长芸的手恢复了自由,又将遮眼的带子扯下 。 初初能看见东西了,视线从分散模糊到慢慢聚焦清晰,她发现对面的容青也与她做着同样的动作。 长芸再次默了默。 可能是敌方轻视他们的原因,她与容青、慕容煊他们同待在一个牢里。 长芸给慕容煊解下绑于头上的带子。 “大人,他们想要对我们做什么?”慕容煊看着地牢的灯忽明忽暗,有些紧张地问道。 地牢空间狭逼,墙壁上长满了湿漉漉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潮湿泥土的气息,让人不禁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长芸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既来之则安之。我方才假意被抓,也只是为了见见这头目是何许人罢了。” 假意被抓? 慕容煊满脸惊讶。 其实就算当时长芸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也是不告诉的好些,不然怕是骗不过那些干了十几年行当的杀手。 说起方才,长芸将目光挪到了容青的身上。 只见容青坐在一旁,半阖着眼,额间浸出大量的冷汗,呼吸有些沉重。 长芸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容青抬眼看她,声音有些哑,道:“没事,等过一会就好了。” 却也没有说原因。 长芸隐有所思,觉得容青身上有着许多谜团,她至今也没有看透。 谁知容青也没太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转过身来,想要检查长芸肩膀上的伤。 只见肩膀上的刀已被拔出,液态血也早已凝固,但是那穿过肉身的血窟窿,让人看着不免呼吸一紧。 容青眉眼间的轮廓更深了些,显得更加阴郁锐利了。 他在自己干净的里衣处撕下布料,给长芸的肩膀伤做包扎。他动作轻柔,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着专注和耐心,直到伤口被妥善处理完。 长芸见他脸色阴沉,手上的动作却小心温柔,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挺分裂的感觉。 长芸知道他是在生气,换作任何人都会生气的,毕竟找灭门案真相的事确与他无关,他却因为她,亦被卷入其中。 长芸只好说:“很快了,或许不用等到明天,我们就能出去了。” 容青看着她已被包扎好的伤口,疲倦地掀掀眼皮: 我生气的原因是这个吗? 牢狱很安静,安静到令人感到害怕。长芸却听到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她立即拿起黑色带子给慕容煊重新蒙上,自己也做出同样的动作,把手镣重新安上。容青亦是如此。 几秒钟后,听脚步声,像是有十余人走到了铁牢门前。 “尊长有令,将他们带去大厅。”一个领头的人睥着牢内的三个阶下囚,说。 “是。”守牢的差事说罢,就拿出钥匙,将铁门打开。 部下一左一右的把长芸按压住,想要带走她。 长芸不作任何反抗,顺势跟他们走。 … 而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就在地牢的最上方,是声色犬马的大型夜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殿宇内灯火辉煌,照得如同白昼。 殿内,放置于左右两边的曜石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食,但奇怪的是,桌上全是像烤全羊、烧鸭子、焖大鹅等荤菜。而没有糕点、水果等素食。 除了美食之外,还有美酒相伴。酒壶中盛满了琥珀色的美酒,散发着浓郁的酒香。若是长芸看见,就定会想起这些酒都是屠苏、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 在殿内,有一群身着华服的宾客,他们或坐或立,谈笑风生,推杯换盏间是无数暗涌的商业互利、利益交换。 夜宴逐渐进入高潮。夜宴的高潮却不是舞姬跳舞、乐队奏乐,而是宾客上前,各自找舞伴跳舞。 明明是一场盛大而令人愉悦的夜宴舞会,却因为其暗里的性质不同,而显得多了几分昏暗与腥红。 只见那殿宇前方的高座上,坐着一个肤色冷白、身形瘦削的人,他松垮地穿着层层叠叠的黑色衣袍,袍缎上翻滚着金丝银线绣上的精致暗纹。 他被人们簇拥,身旁站着左右各两名衣着紧身旗袍、面容浓妆艳丽的女子。 很明显能看出,这个坐于高座之上的华袍男子就是这场夜宴的主办者。 他由上而下睇着跳舞的宾客,手中酒樽轻晃,那浓郁的酒香飘散,醉人心弦。 他半敛神色,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樽,两掌相击,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众人闻声,纷纷停下动作,转身看他。 “诸位!今日的宴会可玩得尽兴?”华袍男子懒懒靠在椅背上,突然问起。 第94章 味极鲜美 底下众人一一附和,说着尽兴之类的话语。 “是么?可是我觉得还不够尽兴。”华袍男子剑眉竖起,好像对今日不甚满意。 底下宾客霎时有些为难,似乎觉得座上之人是否满意才是一件大事。 正当有些人一一提出建议,想要挑起华袍男子的兴致之时,华袍男子终是摇了摇头,道:“你们的建议都不如我方才闪过的一个想法。” 众宾客深感不解,抬头看他。 只见华袍男子对管家抬了抬手,不一会儿几个壮男将一个直径两米的大锅抬了上来。 而后又架起了两个木架,木架下生起大火,其中一个木架架着那口大锅,另一个木架上放着两个铁钎子。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华袍男子指尖抚了抚嘴角,饶有兴趣的说:“把人带上来罢。” 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久久不散。 这时,几个侍卫拉着绳索铁链走在前面,而在身后被他们“拖”着走的,是双眼被缠上黑色带子、手脚被铁镣所缚的一名女子和两名男子。 此三人正是长芸、容青和慕容煊。 长芸一路仔细听着四周的声响,最终被带到了这儿。 长芸正想着这手上沾血、脚踩白骨的刽子手会是如何模样,她眼前的黑色长带便被人取下了。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长芸的眼有些酸,她下意识地眨眨眼,眼角处便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了眼泪。 众人见罢,还以为她是害怕到流眼泪了。长芸在他们或病态觊觎或暗暗怜悯的目光下,选择摆烂,沉默演戏。 而站在一旁的慕容煊却没法做得像长芸这般淡定。 他被摘下眼罩后,看清了那座上的华袍男子,尽管心里害怕得要死,还是双目通红,猛地扑身上前,歇斯底里地吼: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族人对不对!我族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家人!说!你凭什么杀我家人!!!” 慕容煊近乎丧失理智,华袍男子看见他这般模样,却漠不关心,只是两根手指动了动,慕容煊身边的两个侍卫便动手,死死压住了他。 慕容煊身子动弹不得,便一双手在地里扒着,近乎疯狂的恨恨叫骂。下一秒他的嘴巴就被猛地塞进了一团布帛,他惨厉地唔唔两声,终是叫不出来了。 华袍男子似乎对这样的小插曲毫不在意,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的族人是我派人杀的又怎样,谁叫你们的商船抢了我方的生意呢?” 华袍男子看着底下被俘虏的三人,眼底划过快意又嗜血的光芒。 他离开了座位,两只手左右拥住了在他身边的美人,居高临下地目视着众人,终是开口道:“早就听闻,烤人烹肉,味极鲜美。” 他将目光移至那水已煮至沸腾的大锅,继续道:“文上所记,想吃人肉,有两种最适合的做法。 第一种,是支起一口大锅,将人卸成八块,放入沸腾的锅中烹饪,加入配置好的调料熬煮,文火慢炖。 第二种,是把人清理干净后,剥去骨头,将人肉绑在竹架上,用滚烫的开水烫掉人皮,然后生火烤制,把肉烤到外焦内嫩,最后撒入调味料。 诸位,今日你们有福气了,可以品尝到人间真味。现下有三人可作为食材,你们是想烹二烤一呢,还是烹一烤二呢?” 话音刚落,底下宾客面面相觑,手心都是冷汗。 只因他们听到的消息是,这被虏的三人,是上午去官府查办了华袍男子手底下的案子,下午就被男子派人追杀,一网抓获了。 这哪是单纯的想请他们吃人肉,而是在杀鸡儆猴,赤裸裸地警告他们——你看,试图破坏我权威与势力的人,必然只能落得这般下场。 诸位如此聪明,若是日后做出了同样的蠢事,后果便会像这三人现在这样,被嗜肉被吞骨! 长芸抬头望去,略过华袍男子嚣张的脸庞,细心观察着他与左右两边侍卫团的距离,目测着他与自己的距离。 若他身侧的美人不会武功,她能一举拿下华袍男子的可能性有多少? 这时,有一道声音蓦然冰冷地响起,打乱了长芸的思考。 “刘鹤。” 长芸和在场的众人一样,下意识地朝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容青黑沉沉地抬起脸来,意味深重地再唤了一遍华袍男子的名字:“刘鹤啊,洛王对你很失望呐。” 刘鹤? 长芸紧绷的神经线于这一刻断下了。 这站在白玉石阶上说想要吃他们人肉的华袍男子,竟然是扶风阁阁主刘鹤?! 而华袍男子刘鹤也微瞪着双眼,心底突显一阵心悸又立即被强势的控制欲压下。 他看着眼底下这个身穿墨衣、脸戴面具的男人,恍声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容青一对极具侵略性的黑眸直直凝视在华袍男子的身上,沉声道:“你还记得当年洛王将你的父亲和姐姐从官兵的刺刀下救起时,你在雪峰上对洛王磕了三个响头,说过什么话吗?” 刘鹤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张着口,喉咙沙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哐”的一声,容青手上的铁镣被轻易地松开了,他向前走着,继续说: “他如此信任你,把扶风阁、云穹楼等众多产业交由你管理。 即使是察觉出那银白之物少了许多,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过问。 现在看来,倒是他对你过于放纵了,才导致如今的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滥用职权,肆意挥霍,品行腐朽的模样…… 眼看着容青越靠越近了,刘鹤身旁的侍卫立即把刀抽了出来。 刘鹤颤抖的身体表露着内心的恐慌,他惶声地再次问:“你到底是谁?” 第95章 幡然醒悟? 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 容青没有回答他。 刘鹤身边的侍卫向容青抡刀而来,容青的武器虽已被收缴,但他身手敏捷,以手作刃,准确地击中了对手的下巴,只一手,对手的下巴便发出了“咔嚓”一声,头骨碎了。 其余侍卫见罢,虽然心中畏惧,却也咬牙上了,但他们不是容青的对手,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容青的动作,就被打趴了一片。 刘鹤虽然会武功,但他深知自己敌不过容青,就在穷途末路、无处可逃之时,他选择跟随心中的猜测,不退反进地扑到容青的脚边,哭喊道:“ “大王,大王!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被众人的追捧蒙蔽了双眼,被荣华的生活蒙蔽了初心。方才不知道是你,才对你说下了重言重语。 我一直没忘,没有忘记那日雪峰之上,我对大王说出的一片肺腑之言!我我…我在想我做了这么多事,都只是为了壮大这些原有的产业,以扩大大王的威势。 大王你请别不相信,大王!你还记得么,那一年,你从洛垭的囚笼中逃出,我背着你带着队伍一路逃亡。 在那片荒原上,大王你既受伤又没有东西吃,我以血为水喂你喝下,还用刀剜下了手臂肉,只为能让你果腹。大王难道都忘了吗?我对大王一直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 刘鹤一双手紧紧锢住容青,噢不,应该说是洛晟,他神色悲切,紧抱洛晟大腿的手,宽袖滑下,露出空了一大块肉的左手臂。 洛晟呼吸一紧,看着他森森然险些露出白骨的手臂,过去的记忆如一幕幕默片闪过,他终是下不去手了。 洛晟刚刚听见刘鹤说想吃烹煮人肉的味道,他还在心中反感,只觉刘鹤已异于常人、病入膏肓,谁知真正吃过人肉的,是他自己。 吃的,还是自己部下的肉。 长芸还在一旁,怔怔看着洛晟,显然也是没想到。通过他们的对话,诸多信息浮于她的脑海,交互错杂。 但眼前的一线寒光的快速闪过,又将长芸的思绪瞬间拉回当下,她急声喊:“小心!!!” 只见刘鹤骗取洛晟信任之后,趁其不备,抓着短匕就往洛晟的腹部快狠地捅了两刀。 底下众人见此变故,惊呼声一片。 刘鹤拔出刀来,猛地向后爆退,他拉开座椅边扶手的一抽屉,摁下里边的机关按钮。 轰然一声,那椅子后的墙壁正迅速往两侧拉开,刘鹤躲身而入。 眼见那墙壁即将闭合,长芸急唤一句:“慕容煊,看好他。”便只身闯了进去。 洛晟手捂源源不断流血的伤口,眸光紧随长芸离去的背影,另一只手紧捏成拳,重重击向地面。 … 长芸刚踏入密道,墙壁就已紧紧合上了。 这里不像藏人的地方,倒像是通往其他地方的一条暗路。 走进这儿,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四周的墙壁被侵蚀得斑驳陆离,上面布满了蜘蛛网和水渍。 长芸顺着密道一路往前走,不一会就到了其分叉口,摆在她面前的是三条路,她无法用肉眼分辨,便只能闭上眼睛用耳倾听。 在长芸的紧逼下,刘鹤仍未逃远,密道狭窄,若仔细去听,他此时的脚步声连同喘息声都能听见。 在中间的路口! 长芸心下了然,向第二条路奔去。 果不其然,在长芸的追踪下,刘鹤很快就无处遁形了。 在不断向前逃跑之际,刘鹤只觉自己怎么也甩不掉她,故突然一个回转,脚踩岩壁借力一跃,竟腾空与地相平,刀尖直冲长芸而去。 长芸见势,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急步脚刹、侧身躲刀的反应,刘鹤的刀便没入了石壁,再无寸进。 长芸趁此机会,双手摁在他肩膀处,一使力气,便将他压到弓身弯背,她一个抬膝,膝盖向他的胸膛重顶,刘鹤的胸口处受到猛击,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上长芸衣袍。 这还没完,长芸用力将刘鹤卡入石壁的刀拔出后,瞄准他的腹部中间位置,不偏不倚地狠捅两刀,最终又将刀柄拔出。 剧痛袭来,刘鹤腹部被生生开了两刀口,大量的出血,他像是脱力般直直跪下了,眼里满是不甘与悲愤。 “我平生最恨像你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所以替他把这刀伤还给你。”长芸眉梢眼角透着杀气,浑身凝寒。 刘鹤双手捂于腹前,头皮一阵发麻,他匍在地上,恨恨地吐出三个字:“杀了我。” “你手上所沾无辜之人的血太多,怎么可能给你轻易死去。我会把你交由他亲自处置。”长芸蹙眉道。 刘鹤心头巨震。 将他交给大王,他定会生不如死的。 所以他支起最后的力气,往长芸手中的刀一头扎去! 长芸眼疾手快,右手将刀收后了些,左手一个手刀劈向他的脖颈穴位处,将其打晕。 刘鹤眼白一翻,昏死了过去。 长芸轻“啧”一声,拖着半残未死的刘鹤,打道回府。 … 而在另一头,殿宇晚宴内。 洛晟的护卫队和长芸的军队早已得到了消息迅疾赶来。 参与此次晚宴的宾客大多是做生意且与刘鹤交涉较深的商人。 以长芸的说法而言,就是一个黑恶势力的商业大佬举办了一场以舞宴做掩饰的商业大会。 这些受邀而来的宾客都是刘鹤的小弟,少部分人是来审时度势的,大部分人是来和刘鹤狼狈为奸、互相勾结的。 所以凡是参与此次宴会的人,都已被赶来的官兵抓住,审讯待查。 而在正殿前方,白玉石阶上,洛晟正坐在原地,接受王廉的医救。 王廉蹲在他的身边,扯开他腹前伤口处沾满鲜血的的衣襟,露出里边森然血红的皮肉。 伤口之深,看得王廉的心一颤一颤的,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瓶止血的金疮散,说“可能会很痛,请忍一忍。”便将金疮散倒入他相连的两道伤口处。 倒入的金疮散很是灼人,洛晟额间的汗一颗颗落下,脖子间暴起条条青筋,却是强忍了下来,一声不吭。 止血过后,王廉取出特制的针线准备给他缝合伤口。 洛晟看着王廉还未开始缝,就抖个不停的手,他半阖眼帘看着他,一时语塞,道:“怕什么,受伤的人又不是你。” 第96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廉干了很多年使团,作为芸神使官出行奇国也有好几次,所以两人并不算生分。 王廉这才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拿稳手中的针,开始把针头穿过肉里,给他缝合。 说不痛是假的,但疼痛之下,洛晟的脑袋一片沌迟,想到的,是那个令人心寒的刘鹤。 五年前,洛晟得到长芸的帮助,在玺芸帝的应允下,结束了长达八年的质子生涯,回归奇国。 洛晟作为洛垭王位直接的威胁人,又不为奇国公室所支持,所以一时之间孤立无援。 而刘鹤以及他的家人是洛晟经过谷城时无意间救下的,刘鹤为报答他的恩情,发誓会一直追随他。 早先,刘鹤也做到了。 奇国发生内乱,老洛王的宠妃吴暄,也就是洛垭和洛晟的生母,欲废掉太子洛琨,改立自己的儿子洛垭为太子,由是引发一系列变乱。 太子洛琨被吴暄暗中陷害,洛垭看着自己胜券在握,便加快了进程,欲要将洛晟除之,洛晟势力不敌,便只能避难逃亡。 那时候对他忠心的、陪他随行的人不多,而刘鹤就是其中一个。 刘鹤随洛晟在外逃亡一年有余,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先是太子死忠追杀,后是洛垭党羽追杀。 一路上,道阻险难,风餐露宿,饥寒交迫。而刘鹤所说的,他给洛晟割肉充饥,就是在这段时期。 那一日,洛晟受洛垭重兵埋伏,拼掉了半条性命才险险逃出,刘鹤背着身负重伤的他,带着残兵躲到了隐秘的石洞里。 队伍弹尽粮绝,洛晟又失血过多,饥饿难眠。为了让洛晟活命,刘鹤把手臂上的肉割了一块,与采摘来的野菜一起煮,喂给了洛晟…… 他们能一路走到现在,多不容易,洛晟也懂。故方才刘鹤将往事重提时,洛晟动容了, 他或许还是信任他的,他不忍杀他。 谁知,两刀破腹,白往黑归,曾经的种种情义都随着他的营私牟利、变本加厉,统统变成了狗屁! 洛晟想到了这儿,王廉已经帮他包扎好伤口了。 只见王廉整理好药箱后,目光朝一个方向看,洛晟亦不自觉地顺着看去。 不远处,长芸在慢慢走来,她用铁链五花大绑地捆住了刘鹤,一只手拎着链子的一端,将刘鹤拖了回来。 见那昏死的刘鹤腰腹上开出了两道模样位置相同的伤口,洛晟将眸光移回长芸身上,极深的黑眸掠过一星亮色。 长芸的队伍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长芸走过去,将半死不活的刘鹤丢给卫凌横后,又状似嫌弃地脱下自己沾满血花的外套,递给了萧月。 她好似察觉到了谁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便转过一双冷淡的眼看去。 见到那人是洛晟,长芸的脚就换了个方向,朝他缓缓走去。 到了洛晟身边,长芸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子,悠悠地平视他。 洛晟撞进她那一双漾着微波的明澈眼眸,只见那深深的眸子里淡淡戏谑聚起,她逼近的美逸脸庞,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 只相互凝视了片刻,洛晟便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动了动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长芸即伸出手来,指腹摁在他所戴面具的边缘,将其摘下。 随着紫玉面具缓缓落下,长芸的声音清冷地响起 : “骗我好玩吗?洛王。” 面具被卸,露出了洛晟俊异到无可挑剔的脸庞。但见他,剑眉斜飞,星目浩瀚,眼尾慵懒,薄唇暗红,五官深邃而立体,下颚分明而流畅,是极好的骨相。 洛晟被她的话,激得心神微紧,低低唤了声:“阿元……” 他想说好久不见,五年离别,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当他知道她已抵达奇国时,他的内心是多么欣喜。 他又想说声抱歉,以容青的身份面目欺骗了她。只因他擅自出宫,迫不及待想见她、与她同行,却又在她面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胞弟,怕带以不好的印象而不愿卸下伪装的保护壳。 长芸道 : “堂堂一国之主,假扮成奇国十二卫的其中一个将军,与芸神国君到处厮混,也不怕别人笑话。” 容青即是洛晟,那么,在洛垭余党现身之际及时出现、当场对洛垭强施凌迟酷刑,带她到洛王名下的扶风阁留宿,无需动手便能说服官府那主事将文件递交等等迹象,便都可说通了。 洛晟勾唇笑笑:“我若真在意别人的眼光,就走不到现在了。”他微正了正神色,认真道:“对不起,阿元,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长芸看见他一如从前的笑容,仿佛这五年就这般轻易无声息地溜走了,洛晟还是那个在芸神宫与她作伴、比武试剑的朋友。 长芸的神色有所缓和,黑羽般的长睫漫不经心地扇了一下,她抬手指了指他胸口下方缠着层层绷带的伤口,道:“疼吗?” 洛晟慵懒的眼尾上挑了些,黑沉的眸子显得轻然,他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她的肩膀,反问:“你的肩膀还疼吗?” 长芸摇摇头,受这种程度的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早已习惯。便转移话题,问:“刘鹤的事该如何处理?” 刘鹤近年以来,营私舞弊,大肆敛财,不仅私吞压榨手底下人的工钱,还渐行恶斗之风,被刘鹤谋害而死的人数不胜数。 洛晟也想到了此处,他眸色浓了些,说:“将刘鹤关押,三日后在泯城广场的斩首台处以死刑,或许是最好的方法了。” 被旧日相陪已久的部下背叛,最终只能做出这般决定,长芸也不免有些感叹。 这时,慕容煊红着眼走过来,他一声不吭地就朝长芸和洛晟跪下了。 他双手交握,贴于额间,郑重地朝他们匐下身子,道:“苍芸帝、洛王在上,请受草民一拜。谢谢你们还给草民一个族人蒙难的真相。” 长芸和洛晟的军队早已将刘鹤的殿宇层层包围,这儿闹的动静不小,恐怕全洺城的人都知道了。 长芸捏捏眉头,扶他起来:“什么草民不草民的,不用如此生疏。我们这次帮你也等于间接性帮了自己,若是没有你向我们求助,洛晟可能到现在还被刘鹤蒙在鼓里。” “大人……”慕容煊神色几分动容。 洛晟抬了抬手,他身边的近卫南浔便将一张房契递给了慕容煊。 慕容煊接过,一见这是慕容府邸的房契,震惊地看向洛晟。 他还以为这房契早已随着那一场大火,被烧成灰烬了。 洛晟眉梢微挑,不算冷酷地说:“尽管那府邸已被烧坏,但不管如何都是你自己的。这房契你便留着罢,莫要让过去的一切都真正过去了,不留一点痕迹。” 不论获得还是失去,都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人生也就那么短,幸福也好,痛苦也罢,每一阶段会留下的烙印就让其扎在心里,才不妄在这世上活过一遭。 洛晟的言下之意,长芸听懂了,慕容煊似懂非懂,只是感激地点头。就在此刻,洛王在他心中的形象仿佛带上了些温度,显得不再那么冰凉。 第97章 两君会晤 慕容煊大仇得报,便想到那附近的参海港口,去看看自己停泊在海边的二十二艘商船。 他原以为商船不运作了,船民们便都走了,怎料大伙儿不但没走,还围着船在海边住下了。 慕容煊从马车上下来时,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看见了他,便惊讶地喊了句:“慕容公子回来了!” 一声落下,人们从海边的行舟、坪上的帐篷、草做的矮房中纷纷探出了头来。 他们认得慕容煊——是东家的小少爷!便纷纷走来,不一会儿就把慕容煊包围起来了。 他们都曾是慕容氏商船的水手、伙长、舵工、财附和杉板工。 慕容煊看着一张张熟悉无比的面孔,既震惊又感动,道:“你们怎么还留在这儿……” 包围着他的人群中,一个水手说:“东家的船养活了我们的一家老小,平日东家待我们好,对员工从不苛责辱骂拖欠工钱,东家对我们有恩,我们又怎么能在东家族中发生变故后草草走掉。” 慕容煊有些感伤,向前一步郑重地握住水手的手臂,看着他,又转而看向周围的人们,说: “承蒙大家不弃,遭遇府邸灭门之案,我悲痛欲绝,故没能来得及看看我们的船只,幸而我遇到了两个贵人,他们帮助我夺回船契还将族中庄票钱票从那恶人手中拿回。如今我有了足够的资金,想要及时重启我们的商船业。” 听他这么说,喜悦慢慢爬上了人们的脸庞,他们面面相视,为东家的船能重新经营而感到高兴。 慕容煊和他们还聊了一会后,便离开了人群,走到长芸和洛晟面前。 长芸拍拍他肩膀,眼中染上笑意,道:“这下好了,你可以重振家门了。” 慕容煊点点头,道:“这一切都多亏了殿下,我会信守承诺,每半年将自己营商个人所得的九成利润转入殿下的名下。” 长芸闻言,低低笑了两声,道:“既然想报答我,就不必搞资本家剥削那一套,我不要你的钱。 若有一日你能把商船经营扩大到奇国和芸神国交界的谟海,沟通两国商业的往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洛晟在一旁听罢,含笑斜睨着她。 慕容煊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资本家”,但大体意思他听懂了,连忙道:“不行不行,殿下费了这么大的劲帮我,我怎能就这般轻易了之,那些钱殿下定要收下,如果不是殿下,我现在还是个无法替族人报仇的落魄漂泊之人。 至于说将船商业扩展到谟海,是殿下的心愿,亦是我的打算,只要坚持不懈,终有一日能办到的。” 长芸拗不过他,最终道只要五五开。 慕容煊憋红了脸,在长芸不可抗拒的目光下,终是点头答应了。 长芸和洛晟就载他到这一程了,他们的队伍即将启程,前往王都,而慕容煊需要留在参海。 慕容煊看着长芸和洛晟骑上骏马带着队伍离去的背影。 夕阳照射橘红色的暖光,撒在了他们身上,稀疏的风掠过墨绿的原野,扬起他们的长发与衣角。 绵延起伏的远山与那鲜衣怒马的人儿相映,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微风的凉意拂过他脸庞,慕容煊感到有些恍惚。 … 长芸和洛晟的军队终于在两日后踏入了王都。 令长芸惊讶的是,王都厚重的城门敞开后,宽敞的街道两旁跪满了人。 长芸以为这只是个奇国特有的接待仪式,没想到马车从城门到皇宫,路上依旧布满了人,且凡是马车经过的地方,百姓都会排列得整齐,朝长芸的队伍行跪拜礼。 长芸坐在马车内,无奈地放下车帷,似乎不用猜都知道这是洛晟的手笔。 洛晟不仅让她受这奇国王都的万人跪拜,还设下了最高规格的宫廷盛宴以欢迎长芸的到来。 此次的宫宴是规模空前盛大的。 上至王侯宰相下至王都小官,无一不参与了此次宫宴。 宫宴摆在了皇宫的正殿内,但因参与的人数实在太多,所以有些桌子椅子甚至被搬到了殿外。 正殿众人的欢声笑语、碰杯声此起彼伏,一派轻松而欢愉的氛围,但因殿外黑色马车的缓缓进来而变得肃静一片。 殿内众人除了镇南将军许驽之外,都对新上任的芸神国国君充满了好奇,他们想知道,苍芸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才会让洛王如此坚定两国合作的事宜。 只见那坚固的红木马车外装饰着精美的金饰或玉石,更加挑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洛晟在队伍的前头最先停下,他一个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放轻声音道:“阿元,我们到了。” 人们看见马车的帘子被一个手戴红玉扳指的纤长手指轻轻拨开了,光线射入昏暗的车厢,让厢内之人的面容轮廓渐渐清晰。 但见这苍芸帝,头戴玉冠,身披青氅,肤光如玉。眉目间是逼人的美逸,一身墨绿青衣也掩不住她卓尔不群的英姿,她将手搭于洛王手臂,从马车上下来,只是简单的三两动作,却让人在她的举手投足间,见到了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 依洛晟定下的规矩,众官员纷纷向苍芸帝躬身行礼。 “无需多礼。”这是长芸到奇国皇宫说的第一句话。 她知道这次两国国君会晤有多重要,洛晟亦站在她的立场给足了她礼节与支持。对此长芸虽感觉进王都时的万人跪拜过于严肃了些,但也能理解他的意思。 她与洛晟并肩走着,一同在正殿的高座上坐下。 奇国鲁国公坐于一侧,一直打量着他们两人,察觉到洛晟朝他瞥来,又立即淡淡一笑。 宴会亦随着洛王与苍芸帝的落座,缓缓开始了。 因为洛晟知道长芸在陆芸两国的庆功宴上曾被一名舞姬暗袭,所以此次宴会没有舞者。 殿内左右两侧的烛灯忽然熄灭,只余穹顶处的三色夜明珠闪烁,而夜明珠下,衣着华丽的庞大乐师队伍已好整以暇地抱着各自的乐器等待。 第98章 为了她 随着洛王轻叩了一下椅子扶手,宫御乐队开始演奏。 在一闪一闪的荧光中,殿外有鼓风机将花瓣漫天撒入场中,纷纷扬扬的花瓣合着动人心魄的音乐演出。营造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感,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浪漫而神秘的世界中。 长芸的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这时,洛晟在一旁拿起蓝玉酒壶给她斟酒,莞尔道:“此酒叫碧光酒,比你上次在扶风阁喝的味道都要好些。” 长芸将目光从乐队演奏处流转向洛晟俊气的脸庞,闻言亦忍不住尝尝,索性一口饮尽,一双眼眸陡然亮了亮,勾唇道:“确是好酒。” 洛晟看着她湿润的嘴唇色泽鲜艳,唇边还留有少许水迹,忍不住伸手替她轻轻抹去。 动作是下意识的,才反应过来的洛晟有些怔然,复又别开脸去。手指有些烫然,好似还残留着她温热的吐息。 长芸默了默,眸光虚闪,又重新转回乐师队上。 而他们这一幕小小的互动却被台下一位小姐尽收于眼底,她蓦然发了一场无名火,指尖一伸,就把桌上杯盏推翻。 淡酒洒了一地,她身边的侍女低呼出声,就被她快速地甩了一个耳光:“叫什么?” 她手腕处的两条珠玉手链因其动作而铃铃作响。 侍女脸颊火辣辣一片,却是大气都不敢喘,低头俯身,连忙说道:“奴婢错了,小姐请息怒。” 只因她眼前的这位,是奇国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鲁国公之女鲁灵。 见侍女慌张道歉,鲁灵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但她依旧不忿。 两年前,爹爹本欲给她和洛晟定婚,她原是极其不愿的,想着像洛晟这般的冰冷之人,若是日后与他成婚,她都能天天无聊死。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对洛晟有所改观,心想,若是能与他成婚,她应是也算欢愉的。 爹爹知道了后,便在众臣提议洛王迎娶妻妾之时,把她的名字放在了交给洛晟的名单首位。 隐言就是说“你现在虽为王上,但实际在朝中孤立无援,鲁国公愿意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你为妻,只要你娶了鲁灵,你与鲁国公就是站于同一利益场的亲家。” 结果洛晟不但没有迎娶之心,还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名单烧了。当场让鲁国公气坏了。 鲁灵性格坦率,不服就直接去问,问洛晟为什么拒绝,结果洛晟也回答的直截了当,说他早有喜欢的人,并恶言道鲁灵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鲁灵郁结,愤懑之下,便去查他所谓喜欢的人是谁,得知他在芸神国一路得着芸神太女的帮助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那样粗劣的女子。 从小到大,鲁灵都是站在人群中间、受人追捧的国公府小姐,她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如那个宗政长芸,于是当洛晟是暂时性眼瞎,顺便把长芸给记恨上了。 然而长芸并不知道这些,她坐在座位上,正听着乐曲渐渐进入尾声,只见宫廷乐师已缓缓放下了箫笛瑟埙等乐器,一曲终了,乐曲余音还在心中环绕,不免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巨响,数道白光冲天而起,下一秒,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肆意绽放,它们五彩斑斓,璀璨而炫目地照亮了整个夜空。 此起彼伏的爆破声响彻云霄,无数的火花四散飞溅,宛如流星划过夜空。 长芸低讶地看向洛晟,洛晟拉过她的衣袖,将她带到敞开的隔扇窗前。 在这里的观赏体验会更好些。 洛晟侧首看着长芸眼中倒映的五光色彩,轻声问:“喜欢吗?” “嗯。”长芸微微仰首,看着绚烂的花火,又添了一句:“喜欢。” 洛晟的心门像是被轻叩了一下,黑湛湛的眸子有亮光闪烁,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低沉,道:“喜欢就好。” 在过去的黑暗经历里,多少次被踩进泥底的挣扎都只是为了能像现在这般,重新好好地站在她身旁,与她并肩,与她同行。 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已做到了,宛如一场美好的梦境般,却又更加害怕失去了。 长芸注意到洛晟一直在看她,故回眸瞧他。 洛晟的眼中有许多繁杂而令人不懂的情绪,四目相对时,他的神色微怔了一下,薄唇轻启,好像有话想说。 忽然,一个俏雅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你就是苍芸帝吗?” 长芸听罢,回头看,只见一个少女身穿蓝色翠烟衫,身披雪白薄曼纱,头上高髻插着满饰金簪,耳朵戴着流苏缀饰洒在青丝上,一张容颜比瓷白比花娇,正杏眼含春地看着她。 长芸一眼便看出她是奇国哪家的名门闺秀,故微颔首,向洛晟问道:“这是?” 洛晟看见她的出现,眼底升起几分不悦,但不易让人察觉,他淡声说:“鲁国公之女,鲁灵。” 长芸心下了然,眉梢弯了弯。 她就是那个传闻中洛晟的未婚妻呐。 鲁灵在身边侍女手捧的托盘上,拿着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放于胸前,一杯递给长芸。 她笑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苍芸帝不惜路途遥远,千里迢迢来到奇国王都,我作为东道主的一员,也想敬你一杯。” 此话落入洛晟的耳边,便觉得她只是在招摇自己的身份,立威风。 长芸见她脸上笑容倒有几分娇俏,也没有拒绝,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 这时,洛晟轻拦她的酒杯,把一根银针探入杯中酒,观其银针没有变色,他才松开了手。 长芸见他这一番动作,眉梢微挑。 看来这鲁灵不似传闻中与洛晟那般要好。 鲁灵和长芸喝的是同一壶酒,洛晟却还欲探其毒性,鲁灵心中生气,却也不显露于色。 她拿起酒杯与长芸的相碰,两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长芸将酒饮下,鲁灵的心才稍显和缓。 … 等夜色愈渐黑沉,乐曲听完了,烟花赏完了,美酒尝遍了,佳肴吃尽了,这一场隆重而又盛大的接待宴才缓缓落下帷幕。 宾客陆陆续续走了,原本热闹的宫殿已到了寂静的尾声,殿侧却有一桌子人正围在一块,玩得尽兴。 长芸有些好奇,走向前去。 第99章 行酒令 洛晟亦陪着长芸缓步走去,热闹喝喊的行令声渐渐清晰了,原来是行酒令中的划拳。 “我们来划行酒拳啊!一心敬啊!哥俩好啊!三结义啊!四喜财!……” 只见穿着军中制式披风的两人面对站着,出拳比划,行令声往返回复不绝,过了极长时间都没能分出个胜负。 “五魁首啊!六六顺!七个巧啊!八匹马……” 他们在众人的围观下目光专注、神情严肃,只见其中一人左手拿着帅盔,右手在身前有力地比划着数字,出拳如风。 “我赢了!” 在桌旁对战二人好似拼尽体力,终是分出了个胜负,那个拿着帅盔的将军在胸前划了一拳,以表示自己赢下对手的喜悦,脸颊红润 露出浅浅笑纹。 这次划拳输了的人要被罚酒,只见那人输了也颇有气势,昂着头,一杯杯将酒豪饮,围观的人发出了鼓掌声和欢呼声。 紧张又激烈的划拳因决出胜负才暂时停下,比拼的人和围观的人这才留意到了身旁多出的一对男女。 “晟哥!”拿着帅盔的将军最先反应过来,向洛晟热情喊道。 接着就是其他人密锣紧鼓地给洛晟打招呼。 迎着长芸朝他看来的目光,洛晟眼里带上几分无奈的笑意,他说: “他们就是奇国十二卫的统领,赢了划拳的那个是第四卫队的将军容胥。人比较多,记着费劲,其他人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奇国十二卫,是洛晟一手培养的直系下属。 曾经洛晟为避难逃亡,随行的贤士除了有刘鹤,还有十四个尉官,他们追随洛晟一同逃亡、重整旗鼓,不幸的是因路上坎坷,有两个尉官客死异乡。 洛晟最终返回王都,成为洛王后,没有用帝王之术卸下他们的兵权以保证自己绝对的统治地位,而是表扬他们的犬马之劳,继续任用他们,授予他们应得的官职,还下发了大量的赏赐,于是此十二卫便也成了奇国的一个传奇。 看来,洛晟是冒用了容胥的身份,拿着他的令牌,带领第四卫队陪她安全抵达王宫的。 长芸不禁哑然失笑。 “不用介绍!来日方长,以后可以慢慢认识。”一道敞亮明朗的声音响起。 长芸顺着望去,只见那桌旁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年轻将军说罢,对她眨了眨眼。 突然他旁边的一个强壮男子一个手掌击向那年轻将军的脑壳,把他的头摁压下去了,他低声骂道:“胡轩,晟哥的人你也敢动?” 胡轩伸手往上抬,想要推开他的手但推不动,气的脸鼓鼓,喊道:“我哪有,董玄,你弄乱我发型了!” 本来长芸还在带笑看着的,谁知有另外一个声音格外认真地响起。 “既是晟哥的人,那我们应该怎么叫?唤‘嫂子’会不会亲切些?” 此话一出,在场突然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洛晟下意识是怕长芸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的脸先是红了,后又青了,紧紧攥着拳头,想刀一个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狐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在洛晟冷寒至极的目光下,打着寒颤,往容胥的身后躲了躲。 长芸浓密的眼睫淡淡覆下,后又抬起,恢复一片泰然自若,笑道: “诸位将军不要误会,我此行前来是为国事。我与洛晟算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莫逆之交,没有那种关系,以后你们可以叫我芸君或者长芸。” “君”字,是对古代官员或者贵族的敬称。 狐玖挠挠头,也信了,为方才的话而向长芸道歉,长芸摆摆手,只道是小事。 只有容胥和其他知情的将领,默默替大王感到伤心: 瞧,这句话多伤人。 胡轩在十二卫的统领中是最年轻也是最活泼的,他一边拿着小梳子去梳他天然卷,怎么都梳不直的头发,一边热情高涨的说: “这行酒令才刚开始没多久呢,继续啊,你们继续。”后又对长芸说:“芸君,你也来玩玩。” 洛晟在一旁想替她拒绝。 阿元怎么会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今日劳累,还是让她早些休息,免得他们惹出什么事端来。 结果长芸一双诡谲的黑眸弯起,笑眯眯地说了句:“好啊。” 洛晟顿时失了声。 不一会儿,长芸的一只绣着金丝罗曼花的玄色皮靴就踩在了小板凳上,碧绿的衬衣在手腕处松松挽起,露出细腻瓷白的手臂,在——和容胥划拳。 “八匹马啊!九连环!全来到!……” 当长芸说到“全来到”时,容胥比的是六,而长芸比的是五,所以长芸输了。 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负者受罚饮酒。长芸认输,既然规则是输的人要喝五杯酒,她便喝。 在十二卫将军的热烈瞩目下,长芸将五个空酒杯陈列摊开,酒壶倾斜,划过一条直线,便把一排酒杯斟满。 洛晟低声道:“我替你喝。”便想要去拿酒杯。 长芸止住他的动作,璀然一笑,道:“今晚我不醉不归。” 就拿起酒杯,仰首将它们一杯杯喝空了。 “来,继续——”微微的醉意上头,长芸的兴致更浓,下一秒又和他们玩成一片。 洛晟只好无奈地看着。直到行酒令都玩过三四轮了,长芸又喝下了几杯酒。 洛晟觉得,尽管长芸的酒量好,但也禁不起这般折腾。故强制要求十二卫不能再玩了。 萧月和楚丹也走向前去,左右两边搀扶着长芸。楚丹温声说:“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去罢。” 对面的胡轩醉得直往董玄身上倒,向长芸举举酒壶,咧牙笑道:“芸君,我们下次继续!” 长芸面上浮红,也扬起一抹笑,直道:“好呀,下回继续!” 殿下是真的醉了,萧月看了都直摇头。 洛晟注视着长芸动人心魄的笑颜,喝酒后寐含春水如凝脂的脸庞,不由心跳漏了一拍。 长芸本在萧月和楚丹的催促下想着打道回府了,转眼看见洛晟还站在一旁。 所以当她经过洛晟时停下了脚步,洛晟比长芸高出半个头,所以长芸需要抬眸看他。 洛晟声音有些低哑,道:“阿元,回去早些休息。” 他已帮她安排好了住处,是离正殿不远的万宗宫,一座新建的宫殿。 第100章 血屠国公府? 不料,长芸非但不走了,还伸手抚上洛晟的耳郭,蜻蜓点水般,又从耳郭划至他如玉般冰凉剔透的脸庞。 指尖灼热,烫得心魂一阵战颤。 长芸一双美眸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启唇,缓缓吐出一句话:“美人,今晚跟爷走。” 洛晟身体一僵。 萧月和楚丹猛打了个激灵。 楚丹急声说:“殿下,这里不是茗韵楼。” 怎么能喝酒喝到女扮男装去茗韵楼与美姬做戏的部分了?! 萧月颇感头疼,殿下很少会喝醉酒,就算醉了也是一本正经的,难以让人看出端倪来。 鉴于长芸这次的语出惊人,楚丹倍感羞赧,和萧月连忙扶着长芸就逃走了。 洛晟久怔在原地,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最终还是化作了唇边一道苦涩的笑。 苦,或许是知道阿元仍像五年前一般,没有对他动过其他念想的苦。千千百百次因她而生的希冀,仍会被她湮灭。 笑,是发现阿元还似从前那般,醉酒后会一本正经说胡话,一点都没变,故觉得喜欢又好笑。 忽然,他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洛晟回头看去,原来是鲁灵,她还没走。 鲁灵在他面前收起了自己的任性,正了正脸色,道:“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 … 夜色中,楼宇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长廊在一片寂静中延伸,带着严肃而沉闷的气息。灯光点缀在长廊边,却依然显得昏暗。 洛晟正和鲁灵走在这条路上。 鲁灵望着黑沉沉的夜幕,道:“我与你说的婚约,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 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同他提过。 洛晟眉头紧蹙,眸色暗沉,厉声道:“我说过我不同意。” 鲁灵轻眨了一下眼睛,说:“你觉得我爹爹会善罢甘休吗?” 要说在奇国,军中势力,洛王占尽优势,但朝中势力,却是鲁国公独占鳌头。 洛晟默了默,道:“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要逼我一夜血屠国公府吗?” 他平静地看着鲁灵,但说出的话却绝不像是随便说说而已。 尽管他知道,如果这么做了,朝廷就会大乱,他纵使有兵力镇压,国家也无能臣治理,内忧渐起,外患也就随之来了。 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奇国的命数又与他有何干系,他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丢了,还管他人做甚。 鲁灵听到他说要血屠国公府,一双杏眼蓦地睁圆了些,她不敢置信地说:“你,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你不怕我回头就把话转告给爹爹吗?” 洛晟半阖的眼皮都懒得掀,冷声道:“你说罢,说了就是摆上明面的至死方休了,到时候,不是我死就是他死。” 鲁灵听到这里,一张樱唇颤了颤,却终是不敢说要挟的话了,她转开话题,道: “你说这些话不就是为了她吗?但她是芸神国的帝王,她有两个妃子,还有无数个没有名分的面首! 她在认识你之前还有个未婚夫,是了,那时候你也在的,那个南宫陌玉和她的关系有多好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你会看上像她这般不知廉耻、淫|乱放荡的女子?” 鲁灵语气逼人地说着,突然一个巴掌狠狠扇过她脸颊,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死寂的长廊。 鲁灵被重重的力量掼得发上珠子宝簪坠了一地。 疼痛和羞辱交织在一起,鲁灵抚上火辣辣的脸颊,目光呆滞,抬头看他。 洛晟眼中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他发狠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些他都知道,但怎么样都算了,若是有人敢骂她欺她,他绝对第一个不放过。 一种屈辱感快要将鲁灵淹没,她浑身一冷,冷得竟想发笑,眼角闪着水光,道:“你怎么怪我都没用了,我给她下了毒,她现在定很难受。” 洛晟闪前一步,猛地掐住她脖子,一双凌厉寒星双瞳狠戾逼视她,一字一字问:“解、药、呢?!” 方才鲁灵给长芸敬的酒叫白鸩酒,正常的银针是探不出其毒性的,鲁灵喝酒前吃了唯一一颗解药才没有中毒。 鲁灵被他掐得快要喘不过气来,闷红了脸,憋道:“已…已经…没有了。” 喝了白鸩酒的人,不仅行为怪诞,而且情绪暴躁,容易做出杀人放火、害人害己等过激行为。 洛晟颈上迸起一根根青黑色的筋,朝她怒吼:“如果阿元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把你杀了!” 鲁灵的脖子被紧紧锢着,双脚离地,挣扎扑腾。 因为缺氧,一股生命受到威胁的死亡感从鲁灵的尾椎骨蹿到天灵盖,不管鲁灵怎么拼命挣扎,也逃不开他紧扼住她脖子的利爪。 洛晟先把她从地上举起,又手上一松,把她狠狠推出去,鲁灵被他以一道弧线扔出,身子重重坠下,脊背处被地上的石子磨出血来。 在鲁灵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时,早已不见了洛晟的踪影。 鲁灵看着空气冷凝的周围,久久不能聚焦目光。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对她,她感到自己生而为国公府嫡女的尊严在此时被剥离到了底点。 她咬破嘴唇,明明不想狼狈又不争气的在这四下无人的荒芜角落流眼泪,但眼泪却仍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喉咙处发出阵阵呜咽。 … 万宗宫中。 洛晟从更近的侧门进入寝殿,室内稀疏地点着烛灯,待洛晟一步步靠近,那床边的重重帷幔后,女子的身影愈发清晰。 但见她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捂着胸口,弯着腰,随着一次次身体的震颤而俯下头去,像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洛晟提起的心在这一刻终是绷不住了,他慌乱的脚步踩过黑曜石地板走到长芸的床边,蹲下身子,透过床幔,一双手覆上她撑在床沿的手背。 第101章 暗沉的过去 他神色慌张道,语调也不再沉着:“阿元,你现在一定很难受,我去叫御医好不好?不要自己强撑着,你现在想做什么?只要能缓解毒症,怎么做都无所谓的……” 既然白鸩酒会使人情绪变得易怒易暴躁,容易做出过激行为,那么长芸如果要坚持强忍着,就会对自己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床幔后的长芸意识还有些混沌,只听得见前面那一句,她俯着身子,眉头微拧,声音有些无力,道:“叫御医有什么用?” 洛晟以为她隐言的是白鸩酒的毒性无人能解,故紧紧握着她的手,连忙道: “不叫御医的话,我与你在这比剑比武?又或者带你去囚牢杀人?怎样都行,你千万不要自己忍疼。” 长芸神色有几分古怪,尽管心口处还是很闷,但这是比剑杀人能解决的吗?所以,她悠悠道:“洛晟,你到底在说什么?” 长芸的语气比他想象中的要平稳些,洛晟身子一震,目光有些怔然,他轻轻拨开帷幔,抬起通红的眸子看向长芸。 只见长芸正完好无损地坐在床边,只是鬓角处浸着些薄汗,眼底有些浑浊。 洛晟不确定地问道:“阿元,你……没有中毒?” 长芸不知原由,只问:“谁给我下毒?” 洛晟说:“鲁灵方才告诉我,说她给你敬的是白鸩酒。” 为何…阿元喝了会没事…… 长芸扶额,其实她早在拿起对方递来的酒杯时就有所警惕,但想到无论酒里有没有毒,都对她身体无害,便喝下了。 见洛晟有些不解,长芸解释道:“我东宫有一岐泉,能治百病,解百毒,我泡了许多年,故百毒不侵。” 当初苏玉堇中了合欢散,也是因这泉水才有所舒减的。 长芸无奈地说:“我是喝酒喝多了,头疼想吐,你才误会我中毒了。” 洛晟黑湛的眼眸注视着她,唇角微绷,心下醒然。 她没事就好…… 如今整个房间昏暗,既空荡又寂静,只剩他们两人在此对看。 长芸感到一点不适,故不再看他,低头瞥见他仍覆在她手背上的手,眸光有些暗沉,似是不喜。 洛晟注意到后,心跳一下子重落,连忙收回双手,半垂眼帘,掩盖眼中的阴郁与落寞。 呼吸有些急促,道:“阿元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罢,洛晟站起身来正想要走,忽然脚下一踉跄,摔倒在地。 长芸讶然,下意识离开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伸手去扶他起来。 但见洛晟此时深拧眉头,紧闭着双眼,额间浸出大量的冷汗,呼吸沉重而急促,他的手摁着额头两侧,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洛晟,你怎么了?”长芸急道。 洛晟只觉自己像一只孤舟在波涛汹涌的浪潮上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促着,浪花劈涌而来,他挣扎着说出两个字:“…窗、灯……” 长芸紧紧看着他,忽然想起他这症状也曾在刘鹤的囚牢里出现过。 她立即松开他的手,去把殿内的烛灯都点上,把窗户都打开,寝殿立即变得亮堂了起来,空气也有所流通。 长芸走到洛晟的面前,他正坐在榻上,面色有所好转,一对长直的睫毛扑闪,眼神也多了几分清醒。 他正欲离开床榻,被长芸摁下了,她说:“不舒服就坐好罢。” 经过这么一闹,长芸的酒意也醒得差不多了,她双手环胸,垂眸看他,眼底掠过几分沉思,问:“这病症什么时候有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应是幽闭症。此病症的人通常害怕密闭或者拥挤的场所。 洛晟在芸神国那会可没有这种病,应是在奇国的这段时间里得的。 洛晟好像回忆起什么,嘴角微微一哂,压着些许讥讽,道:“被洛垭囚禁的那时。” 长芸看着他的脸,对于活了两辈子的长芸而言,洛晟才二十出头,还很年轻,却因为多年来的风刀霜剑,苦痛相逼,眉目间总有至寒之气萦绕,一双眸子也深邃沧桑,他的俊美隐隐带着一种本能的厌世、攻击之意。 长芸当年为了利用他,救他于狼山、护他不受霸凌、与他为友、帮他辗转,她对他所做一切都是带有目的的。 但曾几何时,她想和他站在同一利益线上,做他真正意义上的伙伴,而不是想再利用他、欺瞒他。 “我在芸神国北疆发现你的那一次,正是你在逃亡吗?”长芸神色复杂,放低声音问。 作为奇国质子,洛晟回国后被朝中各皇子势力孤立,后来奇国发生内乱,洛晟的母亲吴暄偏袒于小儿子洛垭,故暗中陷害那时的太子洛琨,太子被废,废太子对吴暄怀恨在心,也把这恨转嫁在洛垭和洛晟身上。 洛垭作为洛晟的亲弟弟却借井下石,误导废太子,借废太子的刀杀洛晟。洛晟才回国不满一年,势力单薄,力不敌众 ,只能逃亡。 只是洛晟逃亡之事,长芸也是这次来奇国才知晓,故想起那段时间,自己见过洛晟一面,且在芸神国北疆,也就是芸神国和奇国国土交壤的地方。 “嗯。”洛晟直面长芸,沉声回答,一双注视着长芸的眼睛饱含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那一段时间,他受到胞弟的背叛,被废太子等人的势力逼迫。 他回国后手下发展的几千兵力都在内乱中耗死。他带着剩余的人马,逃出王都,依旧受人追杀。 最严重的一次是他逃到了南尹城,被洛垭的兵围攻,洛垭的手下将他掳至一个阴暗且被废置已久的狭窄牢笼。 他被洛垭的手下每天变着法子的施加酷刑,伤好了又伤,疤痂了又裂,整日活在狭逼黑暗的囚笼中,反反复复在濒死的边缘徘徊。 直到他的精神绷不住了,不明白自己强硬着一条命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开始试图自尽。 洛垭知道他被逼得活不久后,便来了,看见他行尸走肉、不人不鬼的模样,笑得很是高兴。 第102章 卧薪尝胆 洛晟才从洛垭口中知道,八年前,其实是洛垭在父王选儿子推去做质子时动了手脚,洛晟才会被选上,才会背井离乡,才会与母妃疏离,才会回国后在帝王家没有立足之地,才会像他现在这般被洛垭折磨到底。 然后,就是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将他从洛垭爪下抢回,刘鹤背着他,十四名尉官及其部下与敌军死战。 尽管再次逃出,险险躲过一劫,但在洛垭的严守把控下,逃难变得更加艰难了,在敌军层出不穷的围攻下,他与众部下走散,于奇国边界与阿元重逢。 阿元将奄奄一息的他藏匿于太女马车中,追捕洛晟的军队在太女长芸的威胁下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放弃搜查马车,转向追查其他方向。 阿元问他受伤及被追捕的缘由,他沉默着,阿元问他愿不愿接受她的帮助与介入,他亦沉默着。 就这般,阿元也没有丢弃不言不语的他,而是在芸神北疆找了块小庄园,命人给他疗伤,还亲手喂他喝粥。 当他一无所有,在阿元的面前失去所有尊严、自暴自弃、羞愧低卑的时候,亦是阿元给了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气。 在庄园居住的第三日中午,阿元要走了,橙黄的杏叶落满了一地,看着她踩着落叶,牵着马儿,离开的背影。他眼眶湿润,暗自发誓这绝不会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他为了有资格与阿元再次相见,离开了安逸闲静的庄园,放弃了在芸神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人生,孤注一掷地重新回到那个挫他骨扬他灰的南尹城。 他在人生最低谷最失败的时期选择“白手起家”。他一边隐瞒自己的身份,假装平民到南尹城的军营投军,一边暗中寻回自己的部下。 他用了几年的时间,一路不间歇的浴血而战,在大大小小、九死一生的战役中活了下来,积累着战功,从普通士卒一路往上爬。 从百长、百户再到千户、宣抚使。 直到他成为了正三品的参将,在一次面圣中,父王才将他认出。 众皇子都看到他了,纵使对他杀意重重,但此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他不再是一条人驱人打的丧家犬,而是几乎掌握了全国最强一支军队的参将,是众多皇子中军权最大的人。 他卧薪尝胆走到今日,终是让洛垭感到了恐惧,洛垭想夺王位,他就夺下王位,洛垭想对他赶尽杀绝,他就置洛垭于死地。 而让他有此能耐报仇的,不过是那一日窗棂前,阿元将盛着粥的勺子递到他唇边,坚定道: “你要好好活着,为你生而为人的尊严活着。谁欺你的,谁辱你的,你就拼掉所有,把他们都打回去。” 是那些曾经与阿元相处的回忆和想同她再次相见的信念, 支撑着他渡过因手握重兵而被父王忌惮与打压的低谷期, 支撑着他踩着皑皑白骨割下父王的脑袋登上王位的过渡期, 支撑着他熬过洛垭为趁乱逃走而杀死了自己母妃的噩耗期。 … 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奇国王宫的金顶上,随着晨光的到来,宫殿内传来一阵阵明亮悠扬的晨钟声。 万宗宫内,床榻上, 长芸于一片钟声中醒来,意识有些涣散,她撑起身子坐着,正低头揉脑袋,忽然见有一个人趴在她床沿。 她迟缓地聚焦视线才渐渐看清那趴在她床边的人。 不是萧月楚丹或者微生,而是——洛晟。 看着洛晟沉睡的脸庞,长芸才想起来,昨夜上一秒她还在问逃亡的事,下一秒就突然作呕。 幸而她还是有意识地朝唾壶呕的,没有弄得这里一塌糊涂,记得那时洛晟就在她身边,一下下的轻拍她脊背,到后来,长芸呕完之后就疲惫地睡着了。 想到这里,长芸伸手,用一根手指戳他的脸颊,被戳的地方微微凹陷,长芸正为这手上触觉而感到低讶,洛晟蓦地就醒了。 他抖抖睫毛,睁开了双眼。 洛晟不像长芸醒后会有一段待机状态,而是属于睁开眼后就立即清醒的那种。 他抬起头,才发现昨夜枕着头入睡的手臂已很麻了。 “怎么不回去休息?”长芸问,放下戳他脸的手指。 洛晟看向她,深色眼眸放柔了些:“怕你会半夜再呕,或者不舒服。” 他放心不下,就一直守在这了。 守在这好,他不想回他那冰冷的寝殿,似乎有她在的地方,才能睡得安稳些。 长芸看着他眼中的真挚,淡淡移开目光,想要下床。 洛晟正想命人给长芸准备日常洗漱的事宜,长芸忙握住了他的手腕,触及一片冰凉。 洛晟看向她:“怎么了?” 长芸眉梢微挑,谐谑道 :“这里不是芸神东宫,而是奇国王宫,宫人若发现我们一夜都在同一寝室,会如何传谣?” 长芸已经想到了,若真如此,王都新闻榜的头条定会变成“奇国与芸神国,两国国君会晤的第一天晚上便同居了”“重磅消息,两国国君的地下恋情”等等字眼。 洛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正想说他能走偏门出去,两道身影就开了房门走进来。 是萧月和楚丹。 纵是冷漠如萧月,在看见长芸坐床边,洛晟跪坐于地,被长芸拽着手的那一刻,都从一开始的惊讶到额间冒冷汗了。 楚丹低呼一声,连忙把门给关上,脑袋乱七八糟的,正考虑自己要不要也出去。 昨夜殿下的那一句“美人,今晚跟爷走。”还犹在耳边。 难道殿下没开玩笑,她说的都是真的? 长芸额间青筋突突作响,捏着眉心,正想解释。 楚丹便立即道:“殿下,我去准备热水、更换被褥。”便挽住萧月的手臂想闪身而退。 “站住。” 两人才没走几步,长芸冰冷冷的声音就响起了。 萧月和楚丹的背影僵在当场。 长芸的气不打一处来,难道她还要向萧月楚丹解释自己昨夜没把洛晟怎么样吗? 但气过之后,长芸已经懒得解释了,她看着她们,道:“萧月,楚丹,你们帮我准备洗漱。” 第103章 从前的你 又偏头对眸中含笑看着她的洛晟说“你先回去罢,中午我再去找你。” 早在长芸来奇国之前,就在信中向洛晟说过她想要见奇国的一位机械大师的事,洛晟也应下了,说等她来奇国了就能带她去见那一个人。 洛晟没有走,而是看着她,将她垂落得有些遮眼的鬓发勺至她耳后,才道:“一起用早膳,我在一旁等你。” 楚丹脸鼓鼓的,心中直呼 :这两人有点好磕怎么办。 萧月撇开眼去,心想殿下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啊。 长芸有些不习惯,尽管有时,她隐隐感受到洛晟对她的依赖。 但此时的长芸不想去深究,她只是把目光悠悠地转向萧月和楚丹,问:“你们是不想待在皇宫了是吗?” 她们听罢,连忙正起脸色,“砰”的一声,出门拿洗漱用具。 长芸看洛晟一副不想走的模样,心想: 罢了,他都不怕谣言,自己怕什么。 她便坐到梳妆台前,想起今天中午要做的事,便随性而问:“洛晟,那颜河先生有什么喜好?我可提前备份礼物。” 此行来奇国,长芸不仅是为了加固芸神国和奇国的合作关系,更是为了见一见奇国的机械大家颜河。 传言颜河擅长发明和制作机关器械,为了抵御并反击盛启国,长芸希望能得到这位颜河的帮助。 洛晟走到她身边,拿过长芸手中的紫木梳子,捧起她的一缕长发,便仔细替她梳理。 “颜河虽在各国盛名已久,也有为奇国朝廷造军械,但他的脾性有些古怪,平日不喜出门,我未曾召见过他,故目前不算相识,亦不知他有什么喜好。”洛晟说道。 长芸透过铜镜,看见他替她梳头的模样,有些想起了卫澜姬,于是侧首问他:“你会束发冠吗?” 洛晟默了默,他平日习惯将头发简单扎起,很少有像芸神国人束发冠的时候,便有些莞尔道:“阿元把我问住了,我还真不会。” 听到这里,不知为何,长芸心里感觉空空的。 是了,她已经离开芸神皇宫半月有余了,可以给卫澜姬他们写封信。 洛晟看着长芸有几分失神的模样,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便道:“我可以学,阿元。” 长芸不再说话,一笑置之。 这时,萧月和楚丹拿着东西进来了。 萧月走到长芸身后,洛晟把梳子递给了她,退到一旁,竟真的有在好好的看萧月是怎样帮长芸绾束乌发。 … 等洗漱整衣等事宜做好后,便到了吃早膳的时候。 尚曦宫内, 方正的桌子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美食,热气腾腾的炒羊肉、香气四溢的煎鲜鱼、 鲜嫩可口的蒸小菜等等,琳琅满目。 长芸和洛晟相对而坐。 长芸拿着碗和筷子就开始吃饭。她吃东西有个习惯,就是夹菜时每道菜不超过两次。 洛晟看着她,弯了一下唇角,道:“以前在毓灵宫吃饭,你也是这般。” 长芸抬头看他,嚼了好一会饭菜,才想起来,怔愣过后展颜笑了,道:“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带你到母妃宫里吃的饭。” 洛晟看着她的笑容,心情也轻松了些,坦然道:“当然。你们是宫里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记得第一次与你吃饭,还是在六年前的除夕夜。” 话刚说完,他就看见长芸的脸色变得古怪,他的心陡然一紧,才真正清晰地忆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的风冷得刺骨,洛晟拢了拢黑色的斗篷。清冷的月辉撒落在他的发上,他在京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与周围暖融的万家灯火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在他经过一个昏暗的拐角处时,看到一对情侣正抵在墙边,热情地相拥。 洛晟神色冷然,正想走另一条路,一道明朗的声音忽然响起,让他的身子如陷冰窖,僵怔于地,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沅生,为何你父亲要你回家呐,如果你不回去,我就能和你一起吃年夜饭、看烟花了。” 长芸紧抱着南宫陌玉,眼里显露出几分遗憾地看着他。 南宫陌玉纤长的睫毛覆下,淡淡一笑,爱怜地抚上她的脸庞,温声道:“虽然今晚不能陪你,但是明日,我一定会想办法来见你的。” 长芸听后,低低笑了两声,忽然向前半步,把他逼到背抵墙壁,又抬手将他圈在自己的区域范围内。 长芸的双手撑着墙壁,身子覆向前去,咬住了南宫陌玉柔软的下唇,在他唇边认真地道:“一言为定。” 在长芸致命的软磨硬泡下,南宫陌玉身上的劲儿一下就松了,面带羞赧却任由她摆布。 长芸深情地吻着,一时温柔缠绵,一时霸道无理,他微拧着眉头,双唇和心跳被她肆意地操控,陷入她带给他的禁忌与侵略。 不知拥吻了多久,在快要擦枪走火之际,长芸终于停下来了,她离开了他的嘴唇,闷闷地又笑了几声,南宫陌玉感受着她的戏谑,心脏仿佛与她的笑声一同震荡。 “沅生,你走,再待在这里,我忍不住把你吃了,你就回不了家了。”长芸痞痞一笑,松开禁锢他的手,半开玩笑道。 南宫陌玉一双如琥珀般清透的凤眼深深注视着她,像是有些不舍。 长芸忽地心下一软,想伸手再次将他拥入怀中,又生生忍住了。 她抿抿唇,只好道:“看着我做什么,回去后好好想着我,想着想着,明天就能再见面了。” 南宫陌玉眉眼弯起,明显是被她的一番话逗笑了,眼睛笑成月牙状,甚是好看。 他低低“嗯”了一声,又郑重地说:“我们明天见。”才松开紧攥她衣袖的手,背身离开 。 长芸看着他向南宫家的马车走去,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怅然。 待马车远远地走了,长芸才收起目光。 看着昏沉的夜色,想起自己也该回宫了。 她正想往回走,忽然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尽管灯光有些暗,看不清神色。 第104章 年夜饭 “洛晟?你怎么在这。”长芸眉梢几不可见的上挑,下意识问道。 洛晟喉咙有些疼,终是开口道:“无意间……路过。”声音很沙哑。 长芸看见他身边空无一人,不禁问:“你一个人吗?” 虽是这么问,但她也不怕方才那一幕被其他人看到,因为她与沅生的关系几乎认识的人都知道… 洛晟于一片沉默中点了点头。 “如果要回宫的话,我与你同行。”长芸坦率地说。 洛晟本是想拒绝的,但撞见长芸澄澈明净的眼睛,却怎么都无力开口拒绝,最终他像被鬼推着走般,仍是道了声“好。” 就这般,长芸和洛晟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向芸神皇宫的方向驶去。 洛晟盯了好久,躺在长芸手掌,被她百无聊奈地玩弄着的红玉扳指。 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这只玉扳指一样,一颗心忽上忽下地剧晃,不能自已 。 他突然轻唤:“阿元。” 长芸抬头看他“嗯?” 他想问她真的很喜欢那个姓南宫的吗,想问她对自己有没有一丝喜欢,想告诉她多年以来自己对她的感情…… 但最后的最后,他只能说:“我还没吃饭,肚子有些饿,待会能和你一起吃吗?” 他在想,既然那些问题都太敏感太复杂,他就简单一次,陪她吃年夜饭看烟花,做南宫陌玉如今无法做到的事。 长芸有些怔然,复又在唇边绽开一抹笑意,道:“好啊,我待会去母妃宫里,你与我同去罢。” 于是宫御的马车穿过清冷的街道,不一会儿就抵达皇宫,到了毓灵宫门前。 长芸带着洛晟走进极尽奢华的毓灵宫。 七颗夜明珠高悬穹顶,照得室内一片亮堂,白曜石作地砖,隐有斑驳云纹,随处家具无一不镶嵌着昂贵的玛瑙与宝石。 放眼看去,也不见薛贵妃的身影,故长芸踩过狐皮地毯,踏进厨房。 “娘,我过来了。”长芸喊道。 只见站在厨台后的薛贵妃抬起姣好的容貌来,一眼便看见了长芸,一块蒜直往她身上掷去。 长芸“险险”避开,耸肩,有些无奈。 “和南宫家那小子约会差点忘记回来了?怎么不想想你娘我还在厨房,亲自下厨等你来吃年夜饭?!”薛灵毓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长芸承认,自己回来是有些晚了,但她才刚到就被母妃这样怒吼,心情颇感烦闷,很想一走了之。 洛晟这时突然挡在了她的身前,放缓声音道: “贵妃娘娘,不关阿元的事。是我有要紧事,耽误了她的时间,导致她没能早些回来。娘娘若要怪,就怪我。” 薛灵毓看向洛晟,只见他剑眉斜飞,星目浩瀚,眼尾微挑,薄唇暗红,五官深邃,下颚分明,是极好的骨相。 仔细想来,便认出了他是奇国的质子洛晟。 他说的话薛灵毓将信将疑,但看见长芸被他护在身后,且他的言行礼貌,一心向着长芸。 薛灵毓面色有些动容,觉得自己还是少责怪女儿比较好,故还是泄了气,松口道:“你们…去大厅坐着罢,或者在这儿帮点忙。” 洛晟有些惊讶,薛灵毓不像宫中其他妃嫔,看到他会下意识摆出或厌恶或避让的眼神,相反薛灵毓神色温和,“你们”两字,竟是无比平和地留他下来吃饭。 这时,他的衣袖被扯住了,他回头看,是长芸拉住他的衣服一角,侧眸看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洛晟看着她的模样,眼底的千年寒冰像是被暖春融化,他扬起了唇角,道没事。 长芸颔首,走到薛贵妃身边看看有什么是需要做的,洛晟跟着她,也上前去帮忙。 薛灵毓每逢过节日都有一个习惯,就是亲自下厨,这种习惯是从薛家旧俗中延留下来的。薛家人喜欢在一家团聚之时吃族人自己做的菜。 因为是自己做的菜,所以在精不在多。 不一会儿,铺着绣花桌布的长桌上就摆满了五彩牛柳御菜、香油膳糊肉丁、山珍刺龙芽、炒墨鱼丝镢鱼等等菜品。 薛贵妃、长芸、洛晟三人围坐,薛贵妃先动筷,他们才开始动。 洛晟一直在用余光留意着长芸,发现她每道菜夹不超过两次,吃饭时节奏不快也不慢,但给人一种食欲挺好的感觉。 薛贵妃见洛晟吃的少,故夹了一个琵琶大虾给他,黛眉微挑,说:“不用拘谨,吃多点。今天除夕夜,你无法回家吃饭便在这儿吃开心些罢。” 洛晟一怔,随即神色几分动容,沉声道:“好,谢娘娘。” 薛贵妃笑笑,说:“不用那么客气,唤我薛姨就好,长芸时时向我提及你。” 在薛贵妃看来,长芸和洛晟是朋友关系,既是朋友,就不该分什么尊卑贵贱,她不似宫中的其他人那么势利眼。 洛晟听罢,下意识地看向长芸,虽觉着不太合时宜却还是忍不住问:“提…过什么?” 长芸本认为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心中对洛晟隐有拉拢之意,便还是回答他:“不过是一些宫中遇到你,与你聊会儿天的那般小事。” 洛晟可能是觉得自己问的话太明显了,便低低“嗯”了一声,继续半敛神色,捧起碗吃饭。 长芸一心想着沅生的事,故没太留意洛晟的变化。但薛贵妃在后宫多年,隐隐看出了端倪,也是有些没想到。 早在洛晟替长芸出头说话时,她就应该知道的。洛晟这小子竟对她的女儿动了心? 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坏事,但想到玺芸帝近期对南宫家的忌惮,薛贵妃有些飘忽不定了。 她吃了一口红豆膳粥,缓缓问道:“元沄和洛晟是如何相识的?” 洛晟抬头看她,薛贵妃好似无意间问起罢了。 洛晟道:“相识那天,是阿元在狼山,将我从狼群中救了出来。” 他故意隐去以宗政衡为首的一帮纨绔子弟将他掳至狼山的事情。 薛贵妃没想到事情是这般,有些惊讶:“狼群?那你们定是受着伤逃出来的…你怎么从未与我说过?”薛贵妃目光转向长芸,问。 长芸摸摸脖子,有些不好作答。 第105章 复杂关系 她是带着目的去的狼山,带着目的救洛晟,就算和狼打成一片受了伤,吃了苦头,她觉得都是自找的,不想对外说出去,免得让娘担心。 故长芸讪讪道:“小事小事,继续吃饭罢。” 薛贵妃一泓清眸看着她,全身上下将她打量了个遍,不像是留有什么重伤,才稍稍放下心。 薛贵妃将长芸的酒觞拿走,朱唇勾起,对着洛晟说:“既然你们感情如此交好,明日洛晟也来朝会罢,多陪元沄玩儿。” 朝会,就像芸神国的一个大型春晚,有热闹的灯展、诗酒会、音乐演奏会等等,是专门为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而设。皇帝的妃嫔子女都要在场,长芸也不例外。 长芸听罢,拿着汤勺的手忽地抖了抖。 可是明天沅生…… “好,我定想陪着阿元的。”洛晟怕长芸拒绝似的,很快就应下了。 长芸一下子哑然。 她偏了偏头,一双清透黑瞳看向洛晟。洛晟低下了头,有些躲她似的继续吃饭。 长芸嚼在嘴里的红枣都不甜了,在心中怒道: 三个人要怎么玩? 而薛贵妃心中想的是,圣上目前怀疑南宫尘有不臣之心,若南宫家真有什么事东窗事发,元沄和沅生的亲事便怕是不成了。 近期最好不要让他俩靠得太近,免得生出什么意外来…… … 尚曦宫内, 饭桌上,洛晟话刚说完,就看见长芸的脸色变得古怪,他的心陡然一紧,才真正忆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夜。 若是说阿元就是他不许让人触及的逆鳞,那么南宫陌玉便是阿元的逆鳞。 他说错话了…… 洛晟苦涩地笑笑,转移话题:“阿元,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吃完饭便去找颜河先生罢。” 长芸收起纷扰的思绪,眼中掠过一丝冷厉,喝下一杯酒,便道:“我吃饱了,可以出发了。” 洛晟点头,应下一声“好”,便派人备下马车,即刻启程。 … 马车缓缓驶出王宫巍峨的大门,马蹄踏在宽敞的街道上,周围的行人见这宫廷御车,都纷纷为其让路。 长芸懒懒地坐于马车内,在桌上摊开纸面,趁这会空隙打算给卫澜姬写信。 微生泠在一旁磨好墨,长芸便蘸了些墨水,想于纸上写字,却又不知道怎么写。 微生泠见她停笔了许久,便知道她心中犹豫,不由问道:“元沄是有什么困扰吗?” 长芸轻叹一声,道:“只是觉得文字太苍白,不如见面来得好。” 微生泠不禁莞尔,道:“元沄这是想念了。” 想见喜欢的人了…… 长芸微微皱眉,只觉人心太复杂,自己连自己心中的情感都理不清。 她放下了笔,有些泄气,但转而看见微生泠心情犹好的模样,不免说道:“或许像微生这般,没有经历过太多复杂的感情,才是最好的。” 好像听出长芸的心情有些低落,微生泠向她靠坐了些,关心道:“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微生泠的感情史是一张白纸,有些东西或许能判断得更正确些。 长芸收起散漫的坐姿,看向微生泠,正色道: “微生,如果你曾经有一个很爱的男子,以为能彼此相守到白头,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不可抗力的事,他忽然说他未曾喜欢过你,他厌倦了你,他想离开,那你会怎么办?” 微生泠有些愣怔,没想到长芸问的事情如此复杂,她看向长芸清透的眼眸,认真想了想,却道 : “既然是发生了一件不可抗力的事之后,男子才说自己未曾爱过,那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呢?” 长芸喉下一咽,撇过头去看向窗外,唇角压着几分讽刺,道:“还能有什么误会呢?” 微生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担心:“元沄说的是自己的事,既然都已过去了,就朝前看,珍惜眼下真正爱自己的人。” 真正爱自己的人…… 长芸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风“呼呼”地吹来,清凉地拂过她的发梢、脸颊,在那一片原野的青绿中,忽然瞧见洛晟骑着骏马的身影,衣袍猎猎,迎风而展。 长芸想起他是从来不坐马车的。 是因为那个害怕密闭空间的病症。 洛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回首朝她望来,一下子四目相对,洛晟的沉沉的黑眸清亮了些。 微生泠坐在车内,透过窗,也看见了洛晟,心下顿感有点微妙。 洛王是那个,真正爱元沄的人么…… 洛晟骑着马过来了,低沉的声音透着关心,与长芸说:“我们快到了,风很大,小心着凉。” 长芸勾了勾唇,认真道:“我没事,冥火在我体内,这点寒风不算什么。倒是你,身为一国之君却患有幽闭之症,万不能被有心人发现你的弱点。” 洛晟眉梢动了下,面色几分明快,应道:“好,等过一阵子,我便接受治疗。” 等洛晟走后,长芸才放下车幔。 微生泠看了长芸好一会,长芸便道:“怎么了?” 她淡淡一笑,道:“只是在想你对洛王是怎样的看法。” 长芸挑了挑眉,却不再说话了。 …… 队伍穿过田间阡陌,车轮压过泥土,留下深深的车辙,他们最终在一块无比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长芸走下马车,看见的,是一座在丛林中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高大围墙。但见它红瓦白砖,坚固而庄重地屹立于此,散发着一种威严的氛围。 “这里便是奇国的军械处。”洛晟站在长芸的身边说。 围墙四周矗立着高耸的岗楼,岗楼上的士兵看见底下的队伍后,连忙走下楼来。 他朝洛晟单膝下跪,喊道:“大王。” 洛晟点头,说:“颜河在哪,带我去见他。” “是。”士兵道。 就这般,长芸带上十余人跟着洛晟走进了奇国军械所。 军械所里的人员都穿着红棕色的大褂,他们在各自的区域工作着,对一批批的军械器材进行制造、检修、维护等。 长芸前世是个军校老师,虽然她所教的那科理论较多,但也有实践的部分,所以她对这儿严密肃静的气氛不算陌生,现在看来竟多了几分亲切。 第106章 颜河大师 他们一行人被士兵带到二楼的正门前,长芸看见其门前挂牌上写的是“军械研究所”,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 当沉重的铁门被推开,长芸踏进研究所,映入眼帘是一条仅有一米宽的走道,而走道两侧摆满了这些年来已研制、调整的军械武器。 长芸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这些军械。 这里有转射机更为灵活的大型发射机,有能置于城墙上可放出的八十支大弩箭的连弩车,有埋在地下能够投射炭火的藉车等等。 长芸看到这些,便在心里想,若是奇国的经济允许的话,把充足的资金投放给这里的军械所,那么,奇国的军事实力便能快速跃升至各个国家的前列。 长芸一路在想着事情,无意间撞到了一个穿着暗红大褂的工作者。 这个工作者很年轻,看模样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手上拿着一个本子,抬眼看向长芸等一行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但见他一双微圆的丹凤眼明亮如星,鼻子高巧,肌肤白皙,一头微卷的短发自然垂落,多了几分柔和无害的模样。 长芸道了声抱歉,顺便问他:“这位朋友,你知道颜河先生在哪吗?” 少年闻言,灵动的眼睛转了转,问:“为什么要找他?若没有特别的事情,他是不想见的。” 少年说话的语气直快,显得有些冲撞人,但长芸没太在意,只笑笑道: “久闻颜河先生大名,我也是慕名前来。想和他聊会儿天,商量下关于‘利益交换’这种买卖他做不做。” 长芸说的话直截了当,洛晟在一旁听着都有点忍俊不禁。 少年虽感到好奇,但低头继续检查那些军械就不再说话了。 长芸挑高眉,竟也不急,只是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他是怎样检查军械的。 少年见长芸他们久久未走,等解决好了手上的事才看向洛晟无奈道:“说,大王,你想要做什么?” 能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机密非常的军械所,除了洛王还能有谁。 且墨袍男子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上有着凌驾于周围一切的强大气息。故少年猜他就是那个洛王 。 洛晟闻言,一双眸子显得深长,道:“我们想见颜河,让他不要磨蹭,快点出来。”事情需要当面谈,这颜河现在躲着他们算什么。 少年耸了耸肩,似乎拿他们没办法,最终背过身道:“你们跟我来。” 他终是松了口,在前面引路,长芸带着少部分的一些人和洛晟走进了一个类似于办公室的地方,只见其墙壁四周都挂满了写着数字运算的纸张。 若是没留意,脚下可能还会踩到一些硌脚的机械零件。 除了室内的布置神奇了些,但长芸至今没有看到颜河大家,故忍不住问他在哪。 少年轻叹了一声,一根食指指了指自己,最终说:“我就是颜河。” 众人听罢,如雷贯耳,怔在了当场。 长芸看他年龄小,还以为他是颜河的门生,她以为的颜河是已有一定岁数,目光深邃的壮年或者老人,万没有想到他是眼前这个有些干净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年。 颜河心想如果他们要他拿出证据怎么办,他可没东西证明自己的身份。 长芸纵然已经承认他即是那个名扬国外的机械大师颜河,但想起颜河十年前研制出一种攻防兼顾的大型军械,便结束了奇国与允国打了整整八年的战役。长芸心里再次升起波涛骇浪。 真正的颜河原来才七八岁便掌握了当时高于任何一国的军械技术……这样的天才少年就像一把利器,握在谁的手中,便会对谁有利。 “不用惊讶,十年前我是看着颜家机关术的图纸才悟出那样的军械的。”颜河看着长芸眸中闪的光,不知为何会感到一阵可怕。 长芸瞧见他的躲闪,朱唇扬起,向前一步伸出手来:“你好颜河,我是宗政长芸,今日前来,是为了向你问些事。” 原来是苍芸帝,听闻前些日子芸神国君来奇国了,却不曾想今日会找上门来。 颜河犹豫了一会,才同她握手,总觉得今日她来不只是为了什么问题。 他走到桌前继续鼓捣自己的军械模型,脸色专注,眼睛明亮,是在很认真的对待自己的工作。 站在他身旁的长芸也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敬意。 她说:“盛启有一种新制轒辒,无论是行使速度、坚硬程度还是载人容量都比普通的装甲机强。 其通体都由特殊炼铁打造,长剑、箭矢、火石对它的破坏效果都很微弱,几乎是刀枪不入,你可知除了用高温烧灼,还有什么方法能破解?” 洛晟听罢,知道她说的是她曾和陆国交战的那一次。 颜河手一顿,好似忽然感兴趣了,偏过头来问:“这种轒辒你遇到过?你是怎么解决的?” 长芸想起那次还没将轒辒彻底毁坏就被冷箭暗袭,也是颇感头疼,捏捏眉心道:“浇上烈酒,用冥火攻。” 颜河瞪圆了眼,短短的发尾都炸起来了些,问:“你修炼了禁术冥火?” 长芸点点头,不过本来是她想问那轒辒的事,怎么话题越跑越偏了? 颜河忽地向她投来羡慕的眼光,喃喃道:“若你是个兵匠,冶铁就方便多了。” 由于木炭温度最多只能达到一千二百度左右,因此军械冶炼通常要把木炭连续烧好几天。而烧久了是会让钢铁失碳的,对制造军械不利。 然而,书上有记载,禁术冥火的温度都是从一千三百度往上走的,所以颜河才会有这般感叹。 用她的冥火烧铁?长芸的嘴角抽了抽。 先不说这冥火的使用多伤身体,光是她初初修炼时就受过百般折磨了,这机械狂魔大可不必羡慕。 忽然颜河的脑袋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一个本子从他的头顶滑落。颜河“哎呦”一声,忙道:“谁打我?” 当他转过头去看见那个脸色阴沉的洛王又立即闭嘴了。 洛晟挑眉道:“说正事。” 长芸的唇角挂上一丝笑意,她靠在桌沿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第107章 挖墙脚 长芸的唇角挂上一丝笑意,她靠在桌沿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颜河这才想起长芸问的问题,他摸摸自己的脑袋有没有被砸出泡来,才看向长芸道: “你说那轒辒由特殊炼铁打造得几乎刀枪不入,这确实有些棘手,不过轒辒最主要的功能既是运送士兵和军械至城门前,那么我们便能把破坏点从车厢转至其轮子。 只要我能做出无论强度还是硬度都比盛启国的特殊炼铁要好的金属,用其金属做成军用铁钳,派个力气大的将士用这军用铁钳将轒辒两边轮子内侧的车轴钳断,轮子没了,轒辒便派不上用场了。” 长芸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不去关注其庞大而坚固的车厢,而是从轮子边的一个小小车轴入手。她怎么愣是没想到呢? 洛晟也沉默了,颜河对军械的认知确是透彻无比。 早在岚城被攻陷的消息传到长芸耳边,长芸便火速派了军队抵御盛启国,如今盛启国的兵还驻扎在北岚的海口边与芸神军队僵持着,而毫无进展。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盛启国的军械配置比芸神国的要好。 在两国都兵强马壮、实力对当的情况下,军械力量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而关于制造军械的兵匠培养,却是芸神国多年来所疏忽的。 这些日子,长芸正为此事感到困扰,才想着来奇国找军械领域上盛名已久的颜河。 长芸羽睫轻扇,忽然笑盈盈地看向颜河,笑意在慢慢放大。 颜河被她看得一个激灵,感觉她正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盘。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该不会是…他表现得太优秀了,苍芸帝想掳他去充补后宫。 长芸刚开口想说话,颜河却像看见了百万敌军踏破自己的家园一样,大惊失色地往后退,连忙说:“不要不要,我不要,我绝不会同意的——” 长芸还没说话就被他这么大的反应吓着了,她的嘴角往下撇了撇。 洛晟见状,眸光几分暗沉,手一伸就把想要逃跑的颜河拎了回来。 颜河的双手双脚还在扑腾,绝不放弃逃跑,他哀嚎道:“洛王你助纣为虐啊!!!我才不要成为你政治的牺牲品!!要去你去啊,我只想待在军械所!” 他声音高亢,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胡闹,寡人又不会造军械。”洛晟被他吵得耳朵疼,嫌弃地将他扔回椅子上。 颜河被甩到了椅子上,仍感到满满的愤怒,他道:“就因为我会造军械,你们就要这么对我吗?” “寡人(我)怎么对你了?”洛晟和长芸紧蹙眉头,异口同声地道。 此话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长芸颇感微妙地看了洛晟一眼,又转向颜河道:“条件你随便开,只要你跟我回去。” 颜河看看长芸,又看看冷漠无情的洛晟,顿感委屈,一双丹凤眼都要盈出水雾来了,他说:“我什么也不要,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长芸哑然,看他如此抗拒,最终还是松口道:“你要留在奇国也行,只是若军械造出来后还要特意运至芸神国会麻烦些。” 那样的话,时间成本会多些、运输路程也长些。 颜河听到这里,好似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咬咬牙,还是问道:“我不用去芸神皇宫了?” 长芸有些疑惑:“让你去芸神皇宫干嘛,芸神国的军械处又不在皇宫。” 颜河愣了愣神,眼泪于眼角处生生地停住了。看着长芸平和认真的神情,又看向洛晟的面无表情,颜河这才有些醒悟。 苍芸帝……不是想掳他去后宫? 当意识到这件事,颜河的脸顿时像百变脸谱般,白了又红,红了又紫。 亏他刚刚还大喊大叫,像要丢了半条命一样。 颜河不想说话了,方才的误会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长芸看见颜河这只炸毛的猫忽然安静下来了,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她说:“我想要你帮我探索出比盛启国的特殊炼铁更好的金属。如果实在研制不出来,也可以造些威力大的攻击型军械。” 颜河也知道如今芸神国和盛启国的对立形势,只是苍芸帝要他帮芸神国造武器,这不是光明正大地撬奇国墙角吗?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下意识转到洛王的身上。 谁知道,洛晟不但一副坦然的模样,还表示认可般点点头,对颜河说: “若你做出的成果令阿元满意了,我就命内务府拨款到此军械处,给你们足够的钱去做研发。” 前阵子,颜河还在公文上写道军械处想要大兴造器,但无奈资金不够,想让洛王拨款。 研发一种新型武器是要花费很大数目的一笔钱的,而奇国实际的经济情况并不算富裕。 这也是为何齐国有颜河这种军械天才却仍无法推使奇国的军事力量更上一层楼的原因。 而如今,洛王竟为了苍芸帝,把迟迟不答应的事就这般轻描淡写地应下了。 颜河留意到洛王对苍芸帝目光柔和的模样,这才想起那宫中留了多年的传闻,似乎……洛王和苍芸帝真的有一腿! 长芸看见他走神,便拿起桌边的一个木质折骨扇,敲向他肩头,道:“你没有权利拒绝,但我许你开一个条件,就当是另行的报酬。” 颜河回过神来,看向他们,只见洛晟眉梢上挑,眼睛有几分危险的意味,颜河瞬间抖了抖身子,不敢有一丝违抗了。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今日就没了。”长芸漫不经心地摸着无名指上的红玉扳指,提醒道。 这可把颜河难住了,他平日吃军械所的,穿军械所的,用军械所的。常常扎堆在器材中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故他既不想浪费这个条件,又不想要什么金银或官位。 颜河憋了很久,在长芸无聊到想当个甩手掌柜,丢下任务就走人的时候,颜河终于开口了。 只说着一句话,他的眼睛却忍不住往四处乱看:“那便去斗兽场。” 斗兽场? 长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第108章 斗兽场 洛晟闻言,沉沉的黑眸也掠过一丝低讶,他低吟道:“你想去那做什么?” 早年洛晟的父王喜欢看流血的博弈,便大兴土木,花费一千三十万金,征集了万名壮男和百名巧匠师,耗尽三年才在王都的边缘建下了一座大型的斗兽场,老洛王给它命名为竞天。 虽然当时斗兽之风风靡一时,全国各地都建下了大大小小的斗兽场,兴办娱众产业,但都比不上那在王都边缘斥巨资建造的第一个斗兽场,竞天斗兽场。 后来洛晟把老洛王杀了,对老父亲的嗜血癖好不感兴趣,即位后也没怎么去过斗兽场。 斗兽场失去了王上的喜爱也便失去了大部分上位者的青睐,所以与斗兽相关的产业近年来都在直线下滑。 颜河撇撇嘴,解释道:“我只是想去看那些猛兽,找些灵感。” 其实历史上,许多古人的发明都是从动物的身上汲取灵感的。比如说他们模仿动物的嘴、角、爪、牙而造出弓箭、长矛、戈戟、铁抓、钩子、长鞭等兵器。 既然苍芸帝说她需要先进的攻城武器,那他想要趁这次机会,拉着他们陪他去自己以往一个人万不敢去的斗兽场。 不知为何,颜河对斗兽场这种猎奇的地方是既感觉新鲜又有些害怕的,所以他憋了好久,今日便想去一次。 长芸也被这事提起了兴趣,眉眼微弯,声音都亮彻了许多,道:“好,那我们等会便去。” 洛晟本是不想去的,可能是厌恶老洛王的缘故,连带着他生前所喜好的事情都讨厌上了,但瞧见长芸对斗兽场感兴趣的样子,他一时的敌意都少了些,只想陪她一同去。 …… 竞天斗兽场是奇国最大最繁荣的一座角斗场,投资在竞天斗兽场的钱相抵于国内最富饶的一座城池八十年的全部开销。 这座斗兽场占地约八千平方米,外围墙高三十米,相当于城墙的高度。该建筑分为三层结构,外部全由坚固厚重的大理石包裹,每一层楼分别有七十七个圆拱。 竞天斗兽场中央平面呈椭圆形,整体设计雄伟气魄,气派磅礴。令长芸只远远望去一眼,便在心中啧啧感慨,这老洛王耗费了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几乎把民脂民膏都压榨完了 ,只为建造这么一个看人兽角斗的血腥娱乐场。 如此私欲,怎配成王? 马车在角斗场巍峨的大门前停下,洛晟命胡轩将入场券递给守门人,他们才一一被放行。 此次来斗兽场,洛晟和长芸都乔装打扮了一下,因为他们的目的只是陪颜河来看看,并不想引起其他不必要的喧哗和影响。 比如说洛晟,他拒绝以任何一点形式与方式让人误会他认可老洛王的生前行为。 洛晟又重新戴上了暗色的紫玉面具,精美的面具泛着妖异的光,露出一双深邃的冰眸子和美异的薄唇。身材伟岸,披着一层玄墨外衣,犹如希腊雕塑的完美神只。 长芸将长发扎成了奇国王都男子所盛行的一种,将一对女子英眉稍稍画粗画浓,再将不点而朱的红唇抹上了暗沉些的唇膏。此时的她穿着一袭墨绿长袍,妥妥的一副王都贵家公子模样。 斗兽场内人群沸腾,人声喧哗,长芸和洛晟一众人走进来,也并不会太会引人注意。 颜河跟着长芸他们走,只见那庞大的斗兽场正中央是一个椭圆状的角斗场,角斗场上正摆放着十几个笼子,笼子里关着的,是真正实力彪悍的飞禽走兽。 颜河看着猛虎那锋利尖锐的爪子凶狠地刮着牢笼的铁柱,雄狮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露出坚实骇人的牙齿,渐渐有些着了迷,停下了脚步。 斗兽场的角斗还未真正开始,长芸正想问颜河想就近在一楼前排观看,还是去那二三楼了望视角刚好的包厢。 回头一看却发现不见了颜河的踪影,长芸纵眼望去整个斗兽场,也不见颜河的身影,在这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就像是大海捞针。 长芸脸色一变,斗兽场人流混杂,颜河到处乱跑不会有事? 她顿时握住洛晟的手便道:“颜河不见了,我们先去找人。” 洛晟见罢,命部下去找人,自己和长芸也分头行动。 … 只见斗兽场二楼的大型包间,嘈杂声一片,仔细看来竟是一众人围着一个长桌,桌上放置着几个骰盅。 摇骰盅的坐庄人是一个身形窈窕、红衣束身的女子,只见她巧笑嫣然在众人目光的紧紧关注下,将手中摇动的骰盅停下,摁在桌边。 投注者还在左右两边喊着自己投掷的大小。 红衣女子顿了一下,勾着在场每一个的心魂,缓缓将骰盅的黑色盖子打开。 只见那三个骰子的数字分别是三、二……九! “大!” 声音一响,结果一出,引来的便是更加吵嚷的声音。 “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出了老千,第四回了怎么还是大??!” 一个哀嚎的声音响起,是一个面黄肌瘦、眼神却无比亢奋的男人,他双手撑在桌上,疯狂的嚷着,认为这一定是个骗局。 身边有同样买了小的人也都附和着他,想要把钱讨回来。 然而在红衣女子身后坐着的鲁定,将他翘二郎腿的姿势收回来了。 他放下烟斗,走到那投注输了的男人面前,隔着一条桌子,平静的面容闪过一丝掠夺的色彩,一字一句说: “愿赌服输,输了就要赔,是祖宗定下的老规矩,来人!把这个人的手指都剁了!” 没错,这个大声说赌局出了老千的人,下的赌注是自己的手指头,他这些天,疯狂恋上了赌博,既把全副身家赌没了,还要用自己身上的肉下注。 听到此话后,那人的脸都吓白了,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模样在鲁定面前霎时变成了哀苦求饶。 “定公子,我不是没钱,我有钱的,不能剁我手指,我能还钱,我能还钱……”这男人说。 “钱呢?”鲁定臭着脸说。 第109章 小祖宗 那人从自己身上摸了个遍,都没找着一分钱,他在一片慌张之中,看见两个拿斧头的壮男正在向他靠近。 男子的脚一迈,就像一条丧家之犬被豺狼追一样,拼命想逃。 但在这个赌局里,谁又能逃得掉? 男子还没彻底跑出赌场的范围内,就被人群中突然杀出来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摁住了他肩膀。 这两个棕袍侍卫正是那日扶风楼和长芸对决的两位。 只见他们手起刀落,就把男子的十指轻易切断了。 “啊啊啊啊啊—— ——”男子发出一道悲戚的叫喊声,断指截面传来的疼痛让他蜷伏在地,身子像抽搐一样抖个不停。 这时,在拥挤的人群中经过的颜河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这叫声让他顿感毛骨悚然。 忽然人群中有一只手拉住了他,把帽子快速戴在了他的头上,便将他用力推向前方,同时一道身影闪过,他便被推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颜河站稳脚后,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长桌和长桌后的面目不善的人。 鲁定远远数着那地板上掉的手指够十只后才满意地笑了笑 他转过脸来,看向半张脸被帽檐打下的阴影覆盖的颜河,利齿森森地说:“轮到你了。” 颜河: ?? 鲁定说:“将他拿下。” 棕袍侍卫闻声,立即闪身到了颜河面前。 “没钱还要赌,就拿半条命偿。” … “大王,我们在一楼找过了,没有。”胡轩和洛晟说。 长芸蹙眉,看向对面二楼处红灯映照下,人如潮涌的包厢,眯了眯,道:“那便去二楼。” 她转身走向楼梯,洛晟也跟上。 二楼依旧宽敞,但因为人流大而显得拥挤,不敢相信这还是竞天斗兽场没落过一阵子的景象。 洛晟一路护着她,替她拨开汹涌的人群。 长芸无意间紧贴他胸膛,隔着衣襟亦能感受到煨烫的温度,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便隐约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远远地喊着:“你们不要过来!” 是颜河,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是从那最热闹的房间里传来的。 长芸羽睫翩绖,正想走过去,忽然一个人贸然撞上了她的肩膀,道了声“抱歉”就要走。 那人闪身而过,长芸便察觉出不对,她立即冷喝道:“站住!” 但那一抹黑影却跑得更快了,长芸抬起手来,发现原本应该戴手中的玉扳指早已不见。 原来是一个惯贼!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长芸双眸变得凌厉,一簇妖蓝火焰从长芸的掌心迸出,只见她宽袖一挥,火焰便快速地直击那道身影。 刹那间,烈火点着了逃跑之人的头发、耳朵。 那惯贼还不知自己为何会身上着火,吓得心惊胆战,一边逃一边用手去扑火。 这时洛晟已经闪身到他的身边了,只见洛晟衣袂翻飞,一个旋身就已把他狠狠踩于脚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惯贼惶恐喊着,两只手还在忙乱地扑火。 长芸走过来,把他手上攥着的红玉扳指夺回,因为嫌弃,都没往指上戴,只是揣回兜里。 方才这人神色匆忙,是从颜河出事的房间里跑出来的,所以长芸对他起疑。 “洛晟,麻烦你把他押起来。”长芸说道,便调头去往颜河所处的房间。 房间内,红色的夜明珠高挂于墙,长芸一眼便看见了被人群围观的小型赌场。 只见鲁定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看着,颜河被两侍卫摁在桌面上,他的双手也被锢着伸展于台。 鲁定点了点头,两名侍卫就像是得到了准许般,举起刀来就要在颜河的双手处挥下。 长芸瞳孔一缩,脑海中闪过的是盛启的轒辒、沦陷的岚城、新制的兵器、以及……车轴和军用钳。 这姓颜的小祖宗可是掌握着芸神军械的未来啊! 长芸的心在哀嚎,手却比脑子要快上一步,她还没反应过来,袖口处藏着的匕首就已脱手而出。 但见那匕首,割破气流,带起层层狂风,“锵”的一声,暴冽地击向两侍卫的刀,生生将其压成了废铁。 刀身猛震,手一吃痛,两侍卫便只能把刀抛落。但凡他们再晚些松手,一身修为都要被这股强大的威力报废掉了。 少了他们两人的禁锢,颜河这才腾出手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脸色白成一片纸张,惊恐未定的模样。 鲁定见此情况,瞪目睁眉,怒不可遏,道:“是谁?!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坏我好事?!!” 他还在这嚣张地说着,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还能是谁?定公子,别来无恙啊。” 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名男子,他身穿墨绿锦袍,一身贵气狂野,嘴角像染血的钩子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鲁定看清来人后,登时腿软到发抖,差一点就跪下了。 这不是当日那个扶风阁的魔鬼吗?别说化过妆了,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定公子?”长芸一步步向他走来,沉稳而深重的玄色皮靴踩的仿佛不是地板,而是他的心脏。 “你想做什么?”鲁定艰难地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一片。 长芸第一次见他时,他抢了慕容煊的船契想要占为己有,长芸第二次见他时,他在斗兽场内开着小型赌场,刚剁了别人的十根手指,差点把颜河的都剁了。 长芸真不觉得哪天第三次见他,会是风平浪静的日子。 所以她没有说话,而是将腰间长剑快速拔出,挑断了他的右手。 在长芸锋利而迅速的剑刃下,鲁定被断手只是一秒不到的事情。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断下一截的手臂,不敢置信地呆滞着,直到疼痛感延迟了半秒才如深水猛兽般扑来。 第110章 残忍的赛制 “你……你…”他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面容因痛苦而变得狰狞。 “今日过后,你就把这赌场清理掉。如果我哪天看见你的赌局还在这,我就把你的左手也砍了。”长芸毫不留情地道。 鲁定怒得上气不接下气,加上断臂的痛苦,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长芸动手的速度太快,鲁定身旁的侍卫来不及阻止,且他俩知道自己打不过长芸,故只好沉着脸先把鲁定带走,去找医师治疗…… 洛晟刚从门外走来,拉过长芸的手,神色有些紧张地问: “阿元可有受伤?” 他刚把那贼人交给胡轩就往这边赶来了。 长芸摇摇头,转而问颜河:“你怎么样了?” 颜河张了张口,还没说话,顿时感受到了洛晟的目光悠薄如刀,刮他脸上。 颜河于无声中咽了咽口水,把想抱怨想撒野的话都憋了回去,转而说:“没事,虚惊一场而已,我们快去看斗兽场。” 长芸看了看四周,虽然她们还在被人群围观,围观之人无一不显露着或惊讶或猜疑的表情,但明显能看出在场的人早已少了大半。 料想是斗兽场今晚的角斗快要开始,他们都离开赌场,去看表演了。 长芸挑高眉,倒也想看看这一斗兽场为何会吸引着如此多的人。 … 从二楼到一楼要走几百个阶梯,长芸走在阶梯上,得此空闲将疑惑问出:“颜河,你方才是怎么被鲁定抓到的?” 看他模样也不像是什么好赌之人。 颜河皱了皱眉头,这才回忆起来,说:“我只是想看看这么多人在围观什么。 然后在人群中突然被一只手拉了一把,我只看到一晃而过的人影,就已经拽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哦,是了,我还被那只手盖了一顶帽子。” 长芸神色微敛,继续问:“你有把帽子摘下来吗?” “没有……”颜河说。 洛晟在一旁听罢,也是明白了,双眸细细一挑,道: “你是被人趁机换位置了。将你拽到最前方的人就是那个赌博赌输了想要逃走的人,他把自己的帽子戴你头上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颜河听罢,只觉得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幸好之前没有自己一个人来,不然他的命还在不在都不好说了。 长芸想起了那个从赌场里冒失逃出来的惯贼,此事或许与他有关…… 他们一行人走到一楼,坐在了第二排的位置上。 因为夜晚的缘故,露天的角斗场是很暗的,但当长芸一行人刚坐下没多久,角斗场四周的灯就都齐齐亮起来了,瞬间将场子照得清晰明亮。 乍一看到这明亮的光线,长芸忽地感到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这时,只见那椭圆形的角斗场上,一列列身穿麟锁轻甲的壮男,正驱使着将近一千头的猛兽从关押的笼子里出来。 而另一边,是士兵拿着长鞭将角斗士驱入赛台。被派上场的角斗士,大多是奇国的奴隶、俘虏甚至是罪犯。 按奇国斗兽场的规矩,角斗士被驱入赛台后,兽要吃人,人要搏斗,角斗中必须有一方死亡方可收场,赛制异常残忍。 只见人、兽两方相对站着,一场生死肉搏即将开始,场内的观众欢呼声、鼓掌声一片沸腾。 看着周围高昂激动、疯狂热烈的人群,长芸才真正意识到斗兽场为何会吸引了奇国人大半个世纪。 但见那场上左手边是从全国各地运来的不同品种的老虎、狮子、棕熊、豹子、犀牛等等 而右手边是身穿廉价铠甲服装的角斗士,他们拿着短剑和小型盾牌,神情或紧张或严肃地看着那对面的生擒猛兽。 正当颜河在想,现在这角斗士和猛兽隔着一块坚实的铁板,要怎么战斗呢? 突然场上一个士兵摁下了手中的按钮键,那铁板就被启动了开关,缓缓伸入到地底下,最终消失在人们的视野。 原来是在负一楼布下的机关术! 早听闻先王在建造竞天斗兽场时,聘任了十几个机械师机关师,其中就有颜河所崇拜的一名机械大师,只是不知那名大师曾在这个偌大的斗兽场留下些什么。 阻隔两方对峙的铁板下降,观众台变得更加喧闹了,他们热情高涨地看着这些猛兽缓步走向角斗士的面前,然后突然伸出利爪,猛地扑去! 在颜河的一声惊呼下,有角斗士被猛虎压于身下,被棕熊一掌拍进墙壁,也有角斗士拿起短剑刺入了犀牛的手掌,挥舞着短剑砍向狮子。 很明显的是,这一群角斗士的武力值参差不齐。 人与兽斗,角斗士的威风全靠同行衬托吗?看这架势,这群角斗士别说团结起来御敌,此时的他们就是一盘散沙,在群兽围攻的情况下显得手无寸铁,终会败下阵来。 长芸想到这里,眯了眯眼,霎时觉得无趣,没看下去的欲望。 正当此时,人群中爆出几道狂热的喝彩声,场子一再沸腾。 长芸听罢,往正前方看去。只见场上有一手持红棕色短刀、短发遮眼的男人,正迎着猛狮的攻击,抓着机会,紧握短刀,抬手就往猛狮的头顶处正中刺去。 顷刻间,猛狮暴毙当场。 场内观众见罢,一双眼睛紧紧看着都快要干涸了。 有人在一旁喊叫着,鼓动那角斗士继续奋勇地杀另一头老虎。有人则骂声一片,要其他猛兽去攻击这个角斗士,把他彻底撕碎。 长芸下意识地揉揉耳朵,觉得有些吵。 尽管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洛晟注意到了。他偏过头来问:“阿元想出去一会吗?让人在这看着颜河便好。” 长芸眉头渐舒,道:“无碍。”又重新把目光放在斗兽场上。 这时候,一百号角斗士在野兽的攻击下,死得不剩十人了。 而这群野兽才伤了两三头,死了一头。 就在众人以为胜负既定,现在只要看角斗士死前的无力挣扎就可以了。 突然一个被豹子压在爪下的角斗士,短刀由下往上,朝豹子最脆弱的肚皮狠狠刺去。 豹子怒吼一声,显然没想到这个狡猾的人类方才在装死骗它。 但现在任它怎么挥动利爪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了。 但见那角斗士抬腿一蹬,把豹子踹开,又紧扑过去,给豹子致命一击,瞬间将情况扭转了过来。 第111章 旧人? 此角斗士就是刚才杀死一头狮子的男人。 其他猛兽见罢,张开像血盆一样的大口,就齐齐扑向他。 现在的地面是一片残骸,只见剩下的几个角斗士还在苦苦挣扎,猛虎的利齿咬下他们的肩膀,棕熊的手掌划破他们的胸膛,犀牛的尖角刺破他们的心脏。 但这些角斗士还在拼着一口气与之搏斗。 最后的最后,这些毅力坚强的角斗士终是被咬碎、被撕裂,一个个倒在了血泊当中。 如今,场上只剩下那个杀死第一只猛兽的男人了。 只见他左手拿盾牌,右手握短刀,在这一生死场的正中央严阵以待。 而在他面前的,是猛兽群中留下的一只狮子和一头豹子。 这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因为在场的观众大多投了赌注,押角斗士和猛兽谁会赢,所以他们都格外紧张地关注着这最后的对决。 “不看到最后也知道,角斗士会赢。”长芸背往后一靠,嗤笑道。 洛晟眸光几闪,五官分明如雕刻。 因为害怕血腥而手捂眼睛的颜河闻声,目光从指缝间透出,投向长芸,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场上这人一直在蓄着力呢,明明一开始便有与猛兽对决的能力,他却没去救更多的同伴,而是等同伴与猛兽相斗,把力气都压榨完。 同伴死了几只猛兽也死了,他仍保有余力,来面对剩下的对手。”长芸懒懒道。 颜河有些惊异,转而看向前方的角斗场。 只见那男人脚踩血泊,在狮子和豹子向他再度扑来的情况下,一个跪滑躲开攻击,反手切断了它们的尾巴。 又趁它们受伤疼痛之际,立即站起身,调转方向,将短刀切过它们的尻股处。 狮子和豹子发出一声声吼叫,转身就要来挥爪回击,男人见罢,连忙双手握着刀柄,不留余地的向它们的后背分别捅了一刀。 豹子受到重伤,趴倒在地,狮子却任由身子皮开肉绽,也发狠地要咬下此男人的一层皮。 只见场上,那一人一兽斗了十几个回合,狮子最终才因拖着受重伤的躯体,慢了半拍,被男人的刀刺入了头颅 狮子一声哀呼,倒地不起。 胜负已定,终究是角斗士赢了。 全场沸腾声再起,有押猛兽赢的观众的辱骂声,也有押角斗士赢的观众的喝彩声。 到这里,今日的斗兽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了。 长芸和洛晟等人正欲离开,忽然有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子走到洛晟的身前,抬手拦住了他。 “这位客人请留步,我们今晚胜利的角斗士说想见你。”灰袍男子道。 按照竞天斗兽场的规定,在比赛中胜利了的角斗士可以提出一个要求作为奖励,而这个角斗士要求的是见观众席上的这名客人。 要见他? 洛晟眼底闪过一线古怪,转头看向那角斗场的正中央,发现那角斗士也正望着他。 虽说那角斗士因头发遮眼,一直看不太清楚模样,但瞧那身影倒有几分熟悉。 不过……洛晟看向长芸他们。 还是不要耽误阿元的时间了。 洛晟下意识想回绝这个人,忽然那个场中央的角斗士像是知道他心中想法般,便朝他径直走来。 长芸虽然疑惑,但也并不急着走,而是在一旁对颜河说:“斗兽场既已看过了,你回去便把我交于你的工作如实做好。” 颜河揉揉自己微卷的头发,脸上闪过难得复杂的神情,终是在头发快被揉成鸡窝时,目光闪躲着点了点头 这稍纵即逝的复杂心情,不过是逼自己研制出新型金属或武器的激动兴奋以及不确定要经过多少次失败实验、制作出来的实效如何的忐忑不定罢了。 正当颜河还在想着猛禽和机械的事,角斗士已走至他们的面前,一声不吭地朝洛晟重重跪下了。 “你这是?”洛晟目光一凝,沉声问道。 长芸在旁边站着,见此也眉头拧起。 洛晟如今脸戴面具,按理说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才是。 “十二殿下…大王,我是罗孟,你还记得吗?我终于见到您了……”那角斗士跪下后,语气诚恳地道,浑厚的声音带上一些颤抖。 罗孟,是曾经随洛晟出逃的十四尉官之一。 角斗士还怕他不信一般,撩起遮眼的短发,完整地露出自己的脸。 “你……不是死了吗?”洛晟看见他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思绪纷扰,眉宇慢慢皱起。 那一年,在洛晟逃出洛垭的囚笼之际,他冒着敌军步步紧逼的危险,在约定的地点等走散的部属集结。 结果,约定的时间已过,罗孟都没能回来,他便以为罗孟在敌军的围攻下战死了。而那处地点不宜久留,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为了剩下全队人的性命,他便狠下心走了。 “可能是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殿下您,所以与我纠缠战斗的兵力并不算多,但那时的确没办法在约定时间内与殿下会合了。 那敌人用刺刀挑破我胸膛便赶着追击殿下,却没发现我还留着一口气,没死透。 后来我找不到殿下,便拖着一身伤沦落民间,最终流转到这斗兽场做一名小小的角斗士。 即使后来殿下成了大王,我与那些所谓的上位者说我是您的旧部,希望能给个通融,让我见您一面,也没有人相信。”角斗士坚忍的表情下,字字泣血般说道。 纵是冷硬如长芸,听到他所言也不免在心中唏嘘一声。 洛晟神色几分动容,俯身扶他起来,黑眸凝重,道:“这一路来,辛苦你了。” 角斗士垂首,在洛晟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就在众人被过去的记忆席卷,有所感慨之时,一道寒光忽然于角斗士的袖下闪过。 短刃如闪电划破寂冷空气,瞬间没入骨肉之中。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袖。 却不似计划中所想的那般,只见角斗士手上的刀没能刺入洛晟的心脏,而是被洛晟徒手握住了,被割破的,是洛晟的掌心。 洛晟盯着他的眼神森寒似刃,勾起的嘴角带着雷厉的嘲弄。 这招和刘鹤那一次很像,同样的错误他怎会犯第二次? 第112章 只身闯敌营 洛晟扔下短刀,不顾手上的伤,一手狠狠掐住他脖子,一手撕下他脸上薄如蝉丝的易容面具,阴鸷道:“说!真正的罗孟怎么样了?” 角斗士刺杀失败,再加之洛晟在他脖子处的手掐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濒死感袭来,逼迫着他将实情告知: “刚刚…我说的有关罗孟的事都是真的,只是他…他在斗兽场时被我们的人杀了……” 他说的是“我们”?洛晟蹙眉。 正当角斗士惶恐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后,一根毒箭从暗处飞来,瞬间射穿了他的身体,角斗士猛地吐了一口黑血,当场暴毙。 长芸深凝的眼眸闪过一线火光,将腰间长剑拔出,但仍是慢了一步,敌人在暗我方在明,本就是极棘手的事。 长芸心下一跳,转身看向颜河原来站着的地方。 只见那儿已空无一人! 她的血液蓦然躁动不安,长芸一边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一边眯起眼睛环顾四周,终是望见了不远处的黑暗走廊上,正被人掳走的颜河。 洛晟这边早已和一众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打成一片了。 长芸咬咬牙,下意识觉得颜河的情况更糟糕些,便一个箭步向颜河消失的走廊闪身而去。 洛晟虽手上刀剑从未停下,但一直留意着长芸的方向,只见她要只身犯险去救颜河,他的心脏蓦地一沉。 “胡轩,发射信号!”洛晟低吼道,一脚踹开死他剑下的人,便不顾敌军纠缠,以最快的速度闪身没入走廊处的黑暗。 看见洛晟离开,胡轩脑袋麻了一下,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从怀中抽出一道长条圆筒,将它点燃。 一道白光便从长筒封口蹿到夜空之上,“嘭!”的一声,一团紫色的火花于深沉的夜幕中绽开,闪过奇异的火光,将死寂的夜空中的照出一瞬白昼。 这是洛王的救援信号,一旦发射,便意味着洛王遇到了困难,需要就近的军队派人前来支援。 胡轩发出信号后,便立刻重新投入敌群的战斗中。 … 长芸一路追着颜河被虏的身影,看见那些黑袍者将颜河带到了一个长方体状,以铁皮围成的小室中,然后那矩形小室便往地下沉降而去,有些像现代的电梯。 小室消失得很快,长芸远远瞧见亦追不过去。心情有些焦躁,她必须找到能通往地下的楼梯。 斗兽场的这种负数楼层,不免让长芸想起了茗韵楼。 这里的光线昏暗,长芸便在掌心生出一簇冥火,照亮了四平方米之内的空间。 在她的旁边,是一堵堵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墙壁。 长芸还在心中猜测这斗兽场的建造是否和茗韵楼的建造有相似之处,便留意到了其中一张墙壁与其他几张墙壁的纹路都不太一样。 长芸走向前去,将手掌覆上那一堵特殊的墙壁,仔细观察,便发现了墙上有一块拇指大的地方画着一个简笔鸟状的图腾。 长芸的指上微微使力,在图腾的位置处摁下去,那一块被摁压的地方果然凹陷了进去。 霎时,随着“轰隆”一阵沉闷的回响,石壁上突然裂开了一个缝隙,伴着轻微的碎石声响,缝隙逐渐扩大,一扇古老的石门机械地向一侧挪开。 石门后,是幽深而看不见前路的地方,一股阴冷的气息随之涌出,让人不禁感到一刻心悸。 长芸左手放着冥火照明,右手将长剑的把柄握紧了些。 今晚在斗兽场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她看着面前恐有层层机关的暗道,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径直越过石门,看清楚阶梯一路追下去。 没过多久,长芸便到达了地下负一楼。 与长芸所想不同的是,这里的空间封闭且狭窄,空气的流动受到了严重限制,氧气的供给都异常稀缺。不禁让人感到闷热和压抑。若是在此待久了,定会出现缺氧、头晕等问题。 长芸眉宇凝重,继续向蜿蜒的通道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脚步声都回荡在静寂的通道中。 忽然,两线冷光从左右两边的墙壁伸出,以惊人的速度朝长芸的脖子方向交汇。 长芸猛然退后一步,才及时躲开。 定睛一看,原来这两线冷光竟是两道锋利无比的刀片。 这时,长芸听到墙壁两侧又发出了几道微不可察的声响。 她连忙向上纵身一跃,衣摆翻飞,又避开了欲图割断她小腿的四道刀片。 避开暗器后,这时前方拐角处的墙壁又弹射出六道刀片以破风的气势向长芸迎面招呼。 长芸眼中掠过怒意,也不躲了,直接挥剑,以剑身抵住六道刀片飞来的冲击力。 只见那些刀片在剑身处旋转了好几周才被卸下威力,坠落地面。 长芸倒是看出来了,这暗器出现的片数都是以双倍来计,只会一次比一次多。 所以她不作停留,以更快的速度闪身向前跑去,继续朝通道的深处探索。 或许是她跑得够快,也或许是她已离开暗袭的范围内,长芸似乎走到半程就不再听到有机关的声响了。 依据长芸方才走过的路来看,这通道一直在椭圆状的斗兽场区域范围内延伸,应是没有错的,但此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也没见着方才那个像电梯一般的铁皮方室。 难道这个竞天斗兽场不止有负一楼? 长芸继续走着,手上用以照明的冥火已消耗了她体内的绝大多数热量。 怎料,长芸这边还在观察着四周石刻的符号,脚边却像是踩落了什么,蓦然脚下一空,身体失去了平衡,往下方重重坠去。 长芸脸色一惊,一只手快速抓住了洞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头才没有彻底坠落。 这时,长芸的耳边才传来较为清晰的“嘶嘶”声,她瞬间低头望去,竟然是将近十米的深坑下布满了到处爬动的黑色壳甲毒蝎子。 这密密麻麻的一群毒蝎,看得长芸神经线一阵麻乱。在她想要收回目光之时,瞥见一旁黑蝎子身上盖着棕土色的硬质宽布。 第113章 暴走式闯关 长芸这才了然,方才陷阱的上方铺着一幅和周围地面一模一样的画布。长芸是踩过悬空的画布,才险些掉进这陷阱。 长芸正欲往上爬回去,忽然脚腕处一阵刺痛,她看向脚边,竟是一只蝎子趁她不注意,沿着墙壁爬上来,咬住了她的脚。 长芸在心中低骂一声,忍住疼痛,抓着突起的石头,脚踩坑壁,终是一点点攀爬,回到了地面。 她弯腰将蝎子从她的脚边用力扯下,脚腕处的皮肉也随之被撕了下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长芸太阳穴嗡嗡作响,她把这只张牙舞爪的蝎子重重地扔到三十米开外。 黑色的血从伤口处流淌,她撕开自己的衣摆就往脚腕处包扎。 等迅速包扎好后,长芸又重新拿起剑,站起身子,脚步微瘸,她避开脚下的陷阱,继续往前走去。 可能是这里太缺氧,也可能是被蝎子注毒咬过,长芸感到自己的意识有些涣散。 直到长满苔藓的墙壁上有万千蛇群爬过,长芸才感受到了危机。 一条如壮年人两根手臂那么粗的大蟒蛇张开森冽的尖牙,探头凶猛地朝长芸咬来。 长芸眼皮微跳,脚尖在地上挪了一寸,整个身体奇快地向一侧偏开,蟒蛇想要吃人的杀意才擦着她的脸颊过去。 长芸举起长剑,倾身向大蟒蛇的蛇背击去,而那大蟒蛇好像尾巴上长眼睛似的,快速地躲开了。 但是长芸要对付的何止是它一条蛇,她的脚下还有无数条蛇向她涌来。 这是比那群毒蝎子还要恐怖的存在,因为蝎子的毒集中在尾巴的刺上 ,而这些蛇的毒集中在嘴巴里。 它们伸着红信子向长芸扑来的同时嘴里吐出的是黑色的毒雾。 长芸立即屏息,意念力一动,手上便蹿出了熊熊火焰。 在她的反击下,一排排蛇群被恐怖的冥火烧灼得面目全非。发出成千上万个哀嚎声。 但是,这蛇群仍是无穷无尽地涌来,当长芸消灭了一批就会有另外一批从墙壁外爬进来。 长芸的四周已被包围,她心下一冷,只能继续作战,没有其他选择。 那条大蟒蛇趁着长芸正在与其他蛇群对抗之际,再次露出獠牙,以极快的速度向长芸的后颈啃去。 长芸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动静,便抽回被毒蛇缠住的剑,立即转过身来躲避,但已是慢了一步。 只见大蟒蛇的利齿生生划过长芸细白的脖子,鲜血顿时喷薄而出,巨痛感像决堤的洪水般冲破长芸大脑的中枢神经。 她脸色骤白,即使指尖颤抖也反手一个匕刀用力地穿刺过它的下颚。 大蟒蛇被逼出了一道尖锐的怒叫声,震动的声波化作至毒之气,向长芸的七窍袭来。 长芸看着那致命的大片毒雾靠近,头皮一阵发麻,后背像过电一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蹿到天灵盖。 她的双眸陡然变红了,眼底闪过暴戾之意。 但见长芸在最危险的时候,五指并拢,两掌向外,掌上运着霸道无比的冥火真气如刀破风,竟呼呼作响,直击迎面而来的黑浓毒气。 冥火与黑雾相撞,像是天兵神将与决魑魅魍魉对决。黑色气团终是不敌强势的冥火,被其毁噬得一干二净。 周围的一切包括长芸都被其至强的力量冲开了,长芸被逼得后退好几步,后脊背撞上了墙壁才堪堪停下。 她的喉咙一瞬腥甜,咳出几口黑色的血来。 方才蟒蛇的毒雾没能伤得了她,这血中带的毒是那蝎子扎的。 没想到脚腕处被中的毒性如此强,已蔓延到了她的气管。 长芸此时的双瞳早已一片猩红,这是被体内冥火所操控的象征。 她披散的长发无风自舞,一双凌冽无比的眼睛紧紧盯向那一头蟒蛇。 蟒蛇也在方才的力量冲击下受了伤,这时看见长芸黑沉着脸色看它,出于蛇的第七感官,被告知眼下的长芸异常危险。 方才冥火的威力也见着了,所以大蟒蛇现在只想转身逃跑。 不料它还未挪出一米,一道身影就在它后背闪现,妖蓝色的火形成一条条刀光,瞬间将它的身子截成了八大段。 蟒蛇痛到两只眼睛都快要拧作一团,它的头掉在了地上,刀截面血肉模糊,仍留着最后的意识在地面挣扎、蠕动了半米。 长芸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恨般,握起长剑就直直朝它的脑袋中间刺去。 顿时大蟒蛇的脑浆迸溅,血迹染尽长芸的衣摆。 早已半入疯魔状态的长芸举着剑,目光悠悠地转向还停留在原地的蛇群。 蛇群见大蟒蛇都死得这么惨,它们更难存活路,便四处逃蹿。 长芸怎么会给此机会,但见她的手掌快速打了个结印,大袖一展,冥火如风,击向四面 ,只见这块区域的地道已陷入了漫天大火中。 这成千上万的蛇无论逃到哪里去,都必死无疑了。 而它们之中,有蛇认为自己迟早都要死,总要找这始作俑者垫背,便转回弯来,齐齐向长芸进攻。 这时长芸又怎会怕它们的毒雾与尖牙。她一个旋身,便翻涌起如惊涛骇浪般的暴冽气息,一个出手便是群蛇被暴击的凶残。 她长睫翩绖,在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中,愈杀愈痛快。在一片剑光火影中,她屠尽了上万的毒蛇,遍地都是尸体的残骸。 当长芸杀死最后一头蛇后,终是如同失去了仅剩的一丝意识力,长剑坠地,她亦倒地不起了。 长芸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体内冥火传来的灼骨之痛才愈渐清晰。疼痛压弯了她的脊背,长芸双手覆上不断震颤的心脏处,神色痛苦。 修炼冥火即是如此,镇不住冥火者,就会被其反噬。长芸不愿向冥火屈服,她拼命保存着自己微弱的意识,试图从从地上重新站起。 但可悲的是,此时的她精神俱散,愣是怎么都无力爬起身来。 正当长芸的一颗心沉郁到极点之时,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 第114章 共患难 长芸在这双手的帮助下,才重新站起来了,如同久陷冰窖的人终于爬上了暖岸。 她抬起头来,意识慢慢地聚合,视线才渐渐能够聚焦到来人的身上。 耳朵也能听得见了。 像是一声遥远的呼唤,又仿佛就在不远处。 “阿元。” “阿元……” 洛晟看着长芸血红的双瞳毫无生气,他的眼中掠过疼痛之色,忍不住双手一伸,紧紧抱住了她。 “阿元,你怎么样了……你别不说话…我很担心。” 当他兜兜转转找了很久才走到这里时,看见的便是长芸在一场遍布尸骸的冥火中跪倒的情景。 长芸冰冷的身躯因为他的贴近而多了一些温度。疲惫地半阖眼睛,声音极为沙哑,道:“你来了就好…让我休息一下,等会继续赶路。” 洛晟听罢,正欲说话,突然瞥见长芸后颈处森寒的几道血洞,是方才蟒蛇偷袭咬下的,黑红而凝结的血在白皙的脖子上显得如此的触目惊心,他的呼吸蓦地下沉。 洛晟本身沉闷的声线都软了些,带着几分紧张和恳求,道:“我们不去救他了好不好,你受伤了,需要尽快治疗。” 本来还为发现身体流失的力量在慢慢回来而感到心情好些了的长芸,听到洛晟的这句话后,轻推开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洛晟被她推开,看见长芸正要背身而去的身影,眼里尽是慌张。 他错了,他早该知道凡是涉及芸神国的大事,阿元都会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更何况如今盛启与芸神的形势如此恶劣,需要的正是新型军械。 洛晟本想走上前去,向她道歉。 忽然,长芸的头顶上方有一巨石坠落,卷起呼啸的风朝长芸砸去。 此时,一切的话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洛晟心头巨震,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闪身推了一把长芸。 仅在这一秒之短的时间,巨石便重重砸落于地面,溅起一片尘土和碎石。 不敢相信,这巨石砸中的若是人,不知道会让人体内的多少根骨头粉碎。 长芸抚上他的手臂,指节冰凉,紧张道:“可有受伤?”方才多亏了他的帮助。 洛晟抿紧薄唇,摇了摇头,道:“阿元,这里机关重重,不宜久留,我们先走下去。” 话音刚落,地道的天花板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接着,便是更多的石头从上方砸落。 长芸如今又是受伤又是被冥火压榨了体内能量的,洛晟终是放心不下。 洛晟说了一句“阿元,对不起”后,便在长芸灼热的目光下,将她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脖颈,自己则一手拢住她素腰,一手放于她的腿弯处,将长芸横抱了起来。 原来是要带她逃离。 在一片落石之中,长芸在他脖子处的手收紧了些。她自认如今自己的体力不好,不想拖累别人就该认真配合,没那个心思多想。 这里的光线依旧昏暗,洛晟抱着她,一边躲避机关下的坠石一边朝地道的深处跑去。 忽然,不知是洛晟脚下踩到了什么还是身体被什么砸了,他的身子晃了一下,长芸也感受到来自他胸膛处的震荡。 只是一个踉跄过后,洛晟又将长芸抱得更紧了些,继续向前闪去。 长芸推测,地道里的危险不是千篇一律的,每过一段距离就会有不同的机关,所以只要他们走出一段路程,便不再受落石的攻击。 果然,等洛晟愈走愈后,巨石砸地的声音便一去不返了。 洛晟找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便轻轻将长芸放下。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光,故长芸看不清洛晟的脸,只听见他衣服摩挲“沙沙”声,感受到他在她的身边坐下了。 可能是周围太静了,长芸留意到他的呼吸声比平日都稍微沉重些。 所以长芸唤:“洛晟?” “嗯,我在。”洛晟的声音略显沉闷,他把手轻搭在她的手臂上,以示他的存在。 “你可有受伤。”长芸问。 “……没有。”洛晟回答,声音停了几秒,又沉沉道:“阿元…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来奇国的。” 长芸怔然,眉梢微挑,道:“为何?” 洛晟看向黑暗中长芸模糊的轮廓,道:“你初来奇国,先遇洛垭余党围攻,中途受刘鹤囚禁,如今又遭此机关陷害。我觉得自己不但没能帮到你,还将你连累了。” 透过长芸的后颈,洛晟看见了她被蛇咬的伤口,而且伤口处的毒液许是已经渗进体内。 他害怕极了,故在心中不断自责。 斥责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还是让她受到了伤害。 长芸听罢,不以为然的笑了:“其实这般想来,都是我自找的,你又何必挂怀。从及笄成为太女那一天起,我给自己找的麻烦还少吗?但若是让我什么都不干,我才真的觉得活着没劲。” 洛晟的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下,不再说话了。 长芸学着洛晟那般,背靠墙壁,暂作休息,却于一片黑暗中渐渐嗅到了血的气味。 大抵不是她身上的,故长芸疑惑道:“你可有闻到血的气息?” 洛晟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道:“没有。” 长芸见他的话有些迟疑,不免怀疑是他受了伤,所以伸手覆上他的衣襟。 洛晟的呼吸蓦然几分急促,有些气恼道:“阿元……” 长芸眉心凝重,似也不在意,执拗着从他的手臂探向胳膊,然后是胸膛,到脸颊。 想要检查他身上哪里受了伤。 当她冰凉的双手捧起洛晟的脸庞,洛晟耳朵都红透了,想要别过脸去,又被长芸掰正了回来。 长芸柔软的指腹终是从他的下巴摸到嘴唇、鼻子、眼睛,最终在他的右眼和发鬓之间,摸到了正在缓慢流淌的黏稠液体。 长芸心神微敛,料想是他额头上有伤,血没止住还在流。 她道:“是方才被石头砸的么?”想起洛晟在躲避坠石时那一步踉跄。 洛晟也知道此时是想瞒也瞒不住了,他低“嗯”了声,声音闷闷的。 第115章 明明喜欢得要紧 被高空抛下的石头击中头部,会伤得有多重? 长芸的眸色浮现出一分焦躁,道:“让我看看。” 说罢,伸出右手就想要驱动冥火照明。 “不可。”洛晟着急地拦住了她,痛声道:“不能再用了,你受的伤还不够多吗?” 方才冥火失控,长芸支离破碎的目光,他现在想起,也如同万千白蚁咬心蚀骨。 长芸微怔,立即想到了什么,眉头慢慢拧起,声音夹杂着怒意,道:“你不是害怕黑暗密闭的空间吗?所以是一直强撑到现在?” 难怪她一开始就觉着不对劲。 洛晟的汗水顺着脊背滑落,早已将后面的衣服浸湿。面对长芸的质问,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但仍然不肯放开她的手。 “洛晟,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长芸也不是没见过他的幽闭症有多严重,再加之他头上受的伤还在不停流血,故管不了那么多,挣脱他的双手就聚集意念,想要唤出冥火。 若能用冥火照亮四周,他便能少些被幽闭症所操控的痛苦。 刚开始驱动冥火时,一道灼意从脚贯穿到头,震得长芸咬破下唇,拼尽精神力与之对抗,这强悍的灼意才从四肢百骸汇集于掌心,蹿出妖蓝色的火焰来。 怎料在这个时候,洛晟竟发狠般,用自己的身子向着冥火猛扑过去。 长芸大惊,连忙收手,却也有些来不及了。 耳边听见嗤的一声,仿佛一道霹雳让长芸肝胆俱寒。一股隐隐的烧焦味传人鼻尖。 “洛晟!”长芸急声喊,冥火立即收回掌内,双手紧紧扶住他。 洛晟弯着腰,身体痛得止不住地颤抖。 长芸一时又怒又急,低头看他,忙声说:“你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快让我看看。” 等最疼的那个阶段过去,洛晟才逞强着说出两个字:“无妨。” 只要阿元不再像现在这样自残般驱动冥火,他受的这点伤又算什么。 “该死,哪有人自己撞枪口上的?怕是我还没被冥火反噬,你就被把自己作死了。”长芸愤恨道,一手把他推到墙壁上。 经过这么一闹,长芸也做出了妥协,只在食指处冒出一星微弱的火苗,贴近他,以便检查他的伤势。 洛晟背抵凹凸不平的石墙,胸膛处的烧伤一目了然。 长芸紧蹙眉头,想去解开他已被烧坏的上衣,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洛晟握住了。 他脸色苍白,有些狐疑,轻唤她的名:“阿元。” 长芸没好气的解释:“如果伤口的血肉和衣服布料凝固在一块会很难处理的。” 洛晟这才松开她的手,任由她脱去他的中衣。 没有衣料的遮挡,洛晟胸口上的伤显得更清晰了,被烧灼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红褐色,有一些伤得重的地方,肉已然被烧焦得翻起。 俯首看向紧盯着他伤口的长芸,洛晟忍不住道:“阿元别看了,瘆人。比这样重的伤我都试过,不也活过来了。” “洛王可别死在我手上了,我还有一堆烂摊子没收拾,哪有空闲管你奇国人的怒火。”不知为何,长芸的眼睛有些湿,为做掩饰,她以自己一贯不耐的方式说。 这个家伙,幽闭恐惧、坠石砸头、高温灼烧,什么伤都一下子集齐了,还在骗她没事呢。 洛晟靠着墙壁,明明脑袋疼得厉害,却昂首低低笑出了声来,喉结处带上几分震颤。笑声低沉却也明快。 “好笑么。”长芸扯了扯唇角。 “我不介意死在阿元的手里,若是可以,我想精心打包,把整个奇国都献给你。”洛晟方才笑得带起了胸口处的伤,有些生疼,却直言道。 其实是洛晟为表达情感的一句话,长芸闻言,大脑中的那根弦却绷紧了些。 她黑色的羽睫轻颤,却终是选择了沉默,假装听不见。 洛晟见她不再说话,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阿元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他对她的感情。 五年前,他明明喜欢得要紧,却尊重她的意愿,终是放手了,只身离开芸神皇宫。 而如今,他听闻,她接受了郡守府进献的乐姬,接受了云国派来联姻的皇子,但是为何,就是不肯直面他呢? 想到这里洛晟原本就失落的心下沉得更厉害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在这般阴暗狭窄的空间里,他千疮百孔的心仿佛只有站在他面前的长芸能救起。 洛晟从来都是不愿意放弃的,所以他处在长芸的角度上,认真地吐出一番话来: “能够稳固站在权利制高点的人,都是那些能够充分利用资源并大胆拓展其潜力的人。” 长芸听罢,怔在了原地。 什么? “阿元,你我都知道,通过婚姻联盟或以爱之名锁上的联系,往往比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更为持久、坚韧。” 洛晟深深地看着她的脸庞,心底闪过的既是开心也是苦楚,他道: “阿元,不要再管五年前的伤痛了,让我们重新认识。 你可以尽情的利用我、利用奇国,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更好地发展你的家国。只要你不离弃我,我愿意为你献上自己的所有。” “阿元,我没开玩笑。” 长芸久久地看着他,久到洛晟的心脏霎时落空,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被撕裂开,痛到他快要窒息。 长芸忽然伸手覆上他额头,探着他体温,秀眉高挑,喃语道:“是不是有些烧了?” 若是发烧的话,的确是什么话都会说。 顷刻间,长芸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锢着,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洛晟紧抱着她,似是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髓里。两颗心脏相偎,仿佛可以治愈他心口处裂开的疮孔。 “你的伤。”长芸眸光微闪。 洛晟似没听见般,他的下巴轻搁在她颈肩,她的身体比他的要冷些,带着些凉意,但不妨碍他深陷其中。 这是洛晟继五年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拥抱长芸,他知道这样做会招来她的反感,但是如今却怎么也放不开手了。 第116章 度日如年 长芸推了他一下,发现根本推不开。故轻叹一口气,也不装了,说:“没错,你提出来的条件的确很诱惑。身为一国之君,我或许需要奇国,也需要你。 但我不止是苍芸帝,我还是宗政长芸。你要长芸彻底放弃不堪的过往,与你重新开始,但这是不现实的。 还是五年前的那一句话——我爱不动了。当沅生离开,我才明白,其实所有的承诺都很苍白。 我知道你渴望的是什么,但我实在给不起。” 长芸的话很直白,她从没有这么明确地拒绝他。 洛晟浑身一震,脑海里盘旋都是她的话语。 此时的他该有多让她讨厌。 他终是松开颤抖的双手,离开她怀抱,紧紧靠在石墙边,一颗炽热的心陡然冷却。 神明啊,如果他能杀了南宫陌玉该有多好…… 洛晟放开了长芸,长芸后退了一步。这里的光线太暗,她没看见他眼里的失望与痛恨,只是饶有意味的说: “你方才说的那句——能站在权利制高点的人都是那些能够充分利用资源的人。我赞同。 但是,比起以联姻为主的联盟战略思想,我认为,以压倒性的军事实力获取胜利才是我所希望的。” 在这里,她指的是芸神国和奇国的关系,还有芸神和盛启的局势。 洛晟的脸庞毫无血色,虽明白她的意思,但脱口而出的是:“那个苏玉堇呢?凭什么他就可以?” 他离开芸神皇宫,以为长芸对“情”这一字伤心欲绝,这辈子都不会迎娶正室。 不曾料,一个模样长得与南宫陌玉几分相似的替代品,做了太女正夫。 阿元大婚之日,他度日如年。 长芸没想到他会抓着联姻的事不放,她低下了头,凤眸敛长,道:“父母之命,联盟之过。” 意思是,联姻是长辈的命令。她把联盟归咎于过错。 “但我听到的不止是这样。你不仅去云国看他的登基仪式,还撕掉和离书,亲自把他带回芸神皇宫了。”洛晟的头很痛,眉峰变得更锐利了些。 长芸头皮发麻,无奈地道:“他说如果我再推开他,他就自杀,我只能带他走。” 洛晟脸色阴郁,道:“噢,阿元喜欢这种死缠烂打的。” 长芸凝视着她,忽然觉得洛晟今晚甚招人烦。 此时,洛晟又伸出手来,抓起她的手就覆上自己没有被烫伤的左胸口心脏处,像是有些失去理智般,道:“阿元可知,我的这里只为你而跳动。” 扑通扑通。 感受着他灼热皮肤下一颗鲜活的心跳,心跳声很快,从长芸被紧握而覆盖上去的掌心,如电流般快速传至她的大脑。 “我说过,我和你之间没有可能!”随着长芸的话音落下,带给洛晟的,是脸上火辣辣的一巴掌。 毫无防备下,洛晟被打得脸庞朝一侧狠狠掼去,当场呆怔住了,三分痴醉都变成了十分清醒,不敢置信的侧睨着长芸。 她怎为了苏玉堇,舍得打他? 长芸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慌乱无措,心脏像是被紧攥一般难受。但在另一面,理智又如同无形的浪潮,将这份慌张强制性压下去了。 洛晟仿佛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他咬住下唇,收回目光,低垂着头,将整个脸庞彻底埋没在一片黑暗当中。 “对不起。” 这一句话不是长芸说的,先道歉的人,竟是洛晟。 对不起,是他逾矩了,他没有资格在这里咄咄逼人。 不知为何,虽然长芸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感觉他下一秒就会落泪。 确实,她方才下手重了…… 长芸只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两手捧起他的脸,就感到有泪水淌过她手心。 “阿元要是厌恶,就别碰我了。”洛晟偏过脸去,推开她的手,忍住哽咽,声音低哑道:“不要给我希冀,我放开你,你也放过我。” 长芸的手被他拨开,重新垂落于身体两侧。 她知道,这是她想要的。 让一切回归到原来的模样,她还是那个心肠冷硬、绝不为情所困的苍芸帝。 但当他把这种话说出来后,她莫名会觉得自己委屈了他。 委屈? 想到这里,她又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他可是最有能力的洛王,原着书中真正的霸王,怎么会轻易受到委屈…… 长芸正了正脸色,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你的,只是,只是……” 洛晟见她半天说不出一个理由,也不想再追究了,只是紧闭着薄唇,往前走去,似乎是想找路。 长芸慢了一步跟上,想起方才停留在这里也仅是躲避层层机关后,想停歇休息,恢复体能罢了。 只是没想到就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被火灼还挨了一巴掌,伤上加伤。 看着他还赤着上半身的背影,长芸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过复杂的情绪。终是想补偿般,走到他身后,脱下自己的外套就往他的肩上披。 洛晟停下了脚步,身体几分僵硬。 他瞥向长芸,长芸正越过了他,走在他前面,在认真地观察前方的动静。 洛晟正犹豫着要脱了把外衫还给她,还是就这么不吭声地接受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 他也想闹个脾气,比如说把这外套扔到地上,再当着长芸的面踩上几脚,就像是她总是践踏他的真心一样。 但这只是终极幻想罢了。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探出手,几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拢了拢长芸披来的外套,心陡然有些软。 他于无声中轻笑了一声,忍不住自嘲。 真没出息,她不过是随手做出的一个举动,自己竟真的恨不起来了。 她说,她和他之间没有可能。那现在呢,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这里的地下空间狭逼,既阴冷又潮湿,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长芸在想,等出去后,洛晟的幽闭症还是尽早治,莫要再像今日这般,险些失控了。 就这般往前走着,没有预料中的危险机关,这里的平静显得更加诡异,地道也越走越宽,长芸又看见了那个方正的铁皮小室。 长芸眸目一利,向前将其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长芸心头一跳,方觉这或许是个陷阱。 第117章 冰雕现往事 突然,她感受到脚边的地面在剧烈晃动,仿佛地底的深处有一头巨大的野兽在咆哮。四周的墙壁突然扭曲,石壁上的裂缝迅速扩大。 崩塌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被晃落的石块砸向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这次不再是机械投放的坠石,而像是地震! “有人开了地道的自毁机关,阿元,快走。”洛晟拉住长芸的手,急声道。 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长芸她不想走。 她只是紧紧看着一个铁皮方室对面的一堵墙,用手抚上粗糙的墙面。 她说:“洛晟,你信我吗。” 洛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般说,只是眼底一片灼热,道:“我信。” 长芸听罢,一掌朝墙上一个飞鸟状的图腾摁去。 忽然那一只正立着的飞鸟旋转成了倒立图腾,长芸听到了砖块挪移的声响,忽然他们的脚下一空,受重力影响,直直坠入地底黑洞。 原来,挪动的砖块其实不是墙面的部分,而是地板里的部分。 急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长发如泼墨肆意飞舞,衣摆猎猎随风而起,像招展的花瓣亦像翩然的蝶翼。 看着虽美观,但长芸讨厌这种失重的感觉。 在高空的极速下坠中,洛晟伸手揽过她的肩膀,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合拢得小巧迷你的伞,他摁下伞柄的一处按钮,伞面就立即打开了。 在这把不算小的特制雨伞下,长芸和洛晟下坠的速度在肉眼可见的减缓。 长芸勾了勾唇,道:“从哪来的伞?” 此时长芸和洛晟贴得很近,这里的光线变亮了许多,洛晟却有些不敢看她了。 “是从军械处拿出来的,想着或许有它派得上的地方。” 在特制伞的作用下,长芸他们稳稳落到了地面。 不出长芸所料,竞天斗兽场不止有负一楼。 他们如今所抵达的地方是负三楼,长芸终是走出了昏暗的地下通道,进入眼帘的是一道道蓝光与白光。 可能是在黑暗中待久了,她霎时觉得光很刺眼,用手掌挡住了些,等慢慢适应才放下手来。 这下,一切都清晰了。 长芸的瞳孔渐渐放大,只因她看见的,是冰雪的世界。 四周洁白无瑕的冰雪覆盖着整个房间。墙壁、地面、天花板,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不真实的幻境中。 这里的温度极低,冰冷的空气刺入肌肤,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长芸向前走着,远远地看见了几座体态诡异与这里的唯美格格不入的冰雕,正想走近些瞧瞧,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覆上了她的双眼。 “阿元别看。” 耳边是洛晟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长芸的耳朵灵敏,她听见他的尾音有几分颤抖。 长芸心中不适,轻蹙眉,强制地扯下他的手,疑惑道:“有什么不能看的?” 当她走到那一座冰雕前,发现这冰雕到底在雕刻着什么时,她惊怔在了原地,双腿无法再迈出一步。 只见那冰雕刻着一座只有长宽各两米的狭窄牢笼,牢笼里关着一个四肢被铁链所锢、匍匐在刀渣子地面、身躯嶙峋、体无完肤的雕塑人像,而那人有着一张与洛晟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冰雕的脸却要更瘦削一些,可以看见他微抬的脑袋里一双深邃而厌世的眼睛,饱藏着深深的愤怒、痛苦与无助。 想必这座冰雕,雕的是洛晟被洛垭囚禁于牢中的模样。 这个雕像赤裸裸地袒露着,告知着洛晟不堪回首的种种屈辱。 长芸忽地感到心头极其沉郁,被披头而来的阴霾所笼罩。 她抿紧下唇,继续向前走去。 洛晟的心漏了一拍,紧跟她的身后,双手痉挛般在衣袖里攥紧了。 若是让他知道这是谁弄的,他定要让那人生不如死。 再走前几步,就是第二座冰雕。冰雕上刻着俊奢宫殿的一角,而那殿内,是一个老国王被一位年轻皇子举剑穿过喉咙。 国王凸起的双目揭示着对面前之人无尽的惊恐与仇恨,脖子上爆出的筋脉刻得细微又生动。而杀他的儿子,正冷眼睥着他。 只见那皇子左手抓住老国王的头顶,右手握着森寒的剑柄,似在下一秒就要把国王的头颅生生拔下。 通过那一张冰雕的脸,不难看出,这个弑父上位的皇子就是当年的洛晟。 这是继他逃出洛垭囚牢、隐姓埋名参军、挣得赫赫军功、手握军政大权后,做出的一件轰动全国的“荒唐事”。 洛晟脸色惨白,他顾虑重重地看向长芸,害怕她的眼里会浮现出或恐惧或厌恶的情绪。 但此时的长芸背身而去,脚步声沉重地走向第三座雕塑。 第三座冰雕是一个有着与洛晟五分相似面孔的皇子,他正和一位端淑又貌美的王妃相拥,王妃紧蹙的眉头透露着担心,嚼泪的眼瞳、微弯的唇角却带有几分欣慰。 殊不知那与他拥抱的皇子正拿起短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锋寒的刀尖指向她单薄的后脊。 前面两座冰雕所雕刻出来的人和事,长芸或多或少听过,所以认得。但这第三座雕塑长芸却认不出了。 她正在想如果问洛晟是否妥当时,一个冰凉而刻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这是洛晟杀了父王继位,把洛垭围困于王宫之后,洛垭为了活下去,暗中约了自己的母妃吴暄见面,在宫人和吴暄的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拿刀捅死了自己的母妃,以便趁着宫乱逃出当时被洛晟掌控的王宫。” 长芸愣然,原来这第三座冰雕雕的女子是洛晟和洛垭的生母吴暄。 长芸转过身去,看向说话之人。 只见来者骨瘦形销,长发披散,拖着一身残破的身体,以诡异的姿态,一瘸一瘸地向他们走来。 洛晟看见他后,额间青筋突起,目光掠过阴戾之色,立即将手搭在剑柄上,想要抽剑杀人。 长芸见此,一只手摁住了他覆在剑柄上的手背,神色几分复杂,问:“他是?” 洛晟深吸一口气,才说得出话来:“废太子洛琨。” 原来是洛晟的大皇兄,原王后的儿子洛琨。 第118章 逆鳞成殇 此时半人半鬼模样的洛琨听到这句“废太子”也不生气,只是脸上的笑容放得更大了,瘆人得很,道: “宠妃吴暄,费尽心思的想让自己的儿子登基,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儿子所杀。你说可不可笑,洛晟?” 洛晟眼冒火星,紧紧盯着他,心中怒火似要把自己吞没。 “这三座冰雕可是我耗尽心血亲自雕刻的,本来还觉得遗憾,好像少了些什么,结果不日前,你把洛垭杀了,于是我高高兴兴的,就连夜把第四座冰雕刻了出来。” 洛琨拍了拍手,便有四名壮男从他的身后将一座两米高三米宽的雕像推了出来。 只见冰上雕的,是站在两侧的士兵把洛垭向左右两边用力拉扯,似要把他的身体撕裂成两半,而洛晟正站在洛垭面前,拿着短刃给洛垭刮皮脱骨,地上堆积的是从洛垭身上剜下的碎肉。 正是长芸初来乍到时看见的场景。 “听说你的胞弟被你凌迟了整整一百二十多刀,所以我在冰雕你胞弟的身体上也刮了重深的一百二十刀呢。可惜,没能亲自手刃他。” 洛琨说罢,拿起下属递来的刀,将小刀上下抛接着玩,刀光于冰室内闪烁,折射出五彩斑斓的一星光芒。 但长芸此时倒不觉得好看了,戾气深重地道:“所以今日的机关、追杀都是你开的?竞天斗兽场就是你的藏窝已久的据点?” 洛琨只扬了扬唇,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洛晟杀父,洛垭弑母,你们两兄弟当真是有趣。 弟弟为独占权利把哥哥囚禁起来虐待,哥哥逆风翻盘后又给弟弟施加凌迟重刑。我当真是看得很精彩啊!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这算什么家啊,还自家兄弟,呸!连我身边的狗都不如。 我养的狗还知道我掉蝎子洞里,拼死把我叼出来,而你们呢,一个两个恨不得把我踩进泥地里,去争你们所谓的权力!!!” 洛晟愤怒归愤怒,但他想说自己从没有直接性的害洛琨,但洛琨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洛琨转而看向长芸,咧开森然的利齿,说:“苍芸帝,我的好弟弟无论至亲骨肉、亲朋好友,什么都敢杀,什么都能杀,这么危险的人,你确定还要跟他合作吗?” 洛琨捏捏自己的手关节,发出“咔咔”声,莫名的震得长芸心头一僵。 洛晟终是忍无可忍,低吼道:“闭嘴!!!” 他“唰”的一声快速拔出剑来抵在洛琨的脖子上,切割之深,仿佛再轻轻使力就能让洛琨一命呜呼。 “洛晟,让他说完。”长芸一双黑眸明明灭灭,让人如同雾里看花,识别不清情绪。 洛晟俊异的脸上闪过一线痛色,他的手不断颤抖着,终是像被抛弃的丧家犬般,松开了洛琨,退后一步,深深埋下头去。 洛琨轻呵了一声,没想到这十二皇弟这么听苍芸帝的话。 洛琨继续说:“苍芸帝,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当初我是母后的儿子,是父王的嫡长子,也曾像你这般,站在权利的制高点,无限风华。 但吴暄和我的母后起争执后,就暗中害死了我的母后,洛垭和洛晟,为了一己之力,硬要拽我下马,想要我跌死在登基的阶梯上,做他们的垫脚石。 如今想来,我会在一夜之间失掉身份、失去母后、丢失尊严,身上六十余根骨头断裂,每天行尸走肉般活着,都是拜他们三人所赐。 他们的心思够缜密、心肠都歹毒,靠近他们,会带来不幸。 苍芸帝,洛晟与你靠近,你当真没有一丝芥蒂吗?我现在好心劝你,离他远一些,不然你就会成为第二个我,被人在背后捅刀子,突然之间,身败名裂。 洛晟不是人,他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魔,他从小养在吴暄那个可怕的女人身边,杀戮已注进他的骨血。洛晟少年时受自己胞弟的背叛,曾一度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冷血与刻薄已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你别看他现在与你的关系还不错,谁又说得准未来呢,若有那天他的利益与你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他定会侵犯你的利益,已达成自己疯执的目标。” 洛晟此时已狠狠瞪上洛琨了,手上握着的剑在不停的打颤。 他愤怒,他想将洛琨碎尸万段,将世间所有的酷刑都让他体验一遍。 但他也恐惧,之前已经失控在阿元面前把洛垭杀了,如今又要在她的注视下,把洛琨杀了么?那他就会印证了洛琨说的话,无论至亲骨肉、亲朋好友,什么人都敢杀…… 现在的她,是不是在考虑着何时离开了? 他想对着洛琨辩驳,他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那种人,若真到了利益相悖的那一天,他也绝不会背离阿元。 但他又转念想到,若是阿元执意要离开他,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竟自己都保不准。 他突然就失去了辩驳的勇气。像他这样心思复杂的人,对谁而言都是可怕而危险的存在。 洛晟不能杀洛琨,也无力为自己说理,故抛下了长剑,走到长芸身边,“扑通”一声,在长芸的脚边跪下了。 此时的他忍不住用自己最谦卑的姿态,去掩饰自己的强势,去表述自己的忠诚,去挽留她的心。 他低垂着脑袋,紧紧抱着她的小腿,双肩在微微颤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阿元……阿元……” 她不爱他,她不能接受他,他能忍,因为她的目光至少还是愿意看向他的。但她若是厌恶他,离开他,不想与他有任何联系,那他的心就要死了,他也就快要死了。 洛琨看着洛晟如今这疯模样,心里直鼓掌。 一个人一旦有了自己的逆鳞,就有了自己最大的弱点。无论他表面有多强大,只要触及他的逆鳞,拿捏他的弱点,他就会变得势单力薄、不堪一击。 洛琨曾将吴暄一家人恨之入骨,所以当他的太子身份被废,因无须有的罪名即将处以死刑之际,他找了自己的替身,替自己死。 第119章 彼之妄念 洛琨曾将吴暄一家人恨之入骨,所以当他的太子身份被废,因无须有的罪名即将处以死刑之际,他找了自己的替身,替自己死。 他逃出来了,带着手下所有部属。他藏匿于这个竞天斗兽场的负三楼,打造了这个巨大的冰库,因为在极低温的状态下,他才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活下去,看吴暄被自己的儿子手刃。 活下去,看洛晟和洛垭互相残害。 最终吴暄死了,洛垭死了,还剩一个洛晟呢。 所以他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拖着令他痛苦的身躯,在这斗兽场等着,等着洛晟哪一天会来斗兽场看表演。 没曾想洛晟也没令他失望,这么快就来人了。 所以他让自己的死忠,伪装成今日场上角斗士的一员,假扮成洛晟的旧部罗孟,欲图在博取他信任之后刺杀他。 可惜,刺杀失败了。他又让人趁机掳走颜河,以便引他们走进负一楼,陷入危险重重的机关。 但奈何这机关只折磨了他们一阵子,并没能成功致命,即使他后来按下了地道的自毁系统。 所以他把自己的冰雕搬出来了,还原奇国帝王家真正疯狂的模样——冷漠的、血腥的、残忍的、暴力的。 激怒洛晟的同时,或许能让宗政长芸感到畏惧并想要退缩,从而破坏洛晟的计划,剥夺洛晟的希望,阻止两国的合作。 洛琨这般想着,将目光投向长芸,一双眼睛疯狂却也沉着,似是笃定长芸听完他的一番话后,会认清洛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动摇继续与其合作的决心。 长芸却似有些犹豫了,那句“利益相背”犹在耳边,她沉默着看向那些雕像。 洛琨的雕塑工艺的确很精湛,通过那一个个雕像的神态和体态,长芸不禁想起了原着书中,洛晟曾里应外合将暴君长芸绞杀。 洛晟的疯狂她又怎会不知?有时候对待一些事,他也是心思复杂、城府极深的。这也是洛晟已称王许久,长芸却没曾想主动见他的原因。 洛晟见长芸不曾言语,只微微失神地望着那些冰雕,他的身体也瞬间冰冷得可怕,一张脸惨白一片。 若阿元信了废太子的话,执意要与他断绝联系,那他该怎么办? 把阿元关起来,囚在自己的身边?他是决然不忍心的。 把阿元追回来,耍无赖跟着她无论天涯海角?这兜兜转转该经历多少曲折。她定是厌恶的。 能否让阿元错手把他杀了,令她愧疚一辈子?让她彻底忘不掉他,那也便是最好的结局。 洛晟的心已降到了最低谷,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地上锋利的刀刃,神色晦暗难明。 如果他不是生在一个腐烂到骨子的帝王家,而是生在一个身世清白的官宦之家,或许阿元就不会对他有这么多的顾虑了。 此时,长芸淡淡收回视线,面对洛琨,终是开口了:“你说的没错,洛晟的确是手刃了自己的胞弟与父亲。 但,洛垭为夺王位,趁老洛王病重,对洛晟赶尽杀绝,洛晟反击回去也是情有可原。 洛晟给洛垭施以凌迟酷刑,不过是还他当日的囚笼之痛罢了。若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 至于老洛王,我曾听他待洛晟不公。他有二十几个孩子,却偏巧挑了洛晟去他国做质子,只因卜星者说他的第十二子是个灾祸,要尽快驱逐,他也就听信了。 洛晟一个人在芸神皇宫,无亲无朋,备受冷待,一待就是八年,奇国却似乎已然忘记了第十二皇子的存在,连句问候都没有。 谁待他无情,他亦对谁无义,这是人之常理。不是身上那点相连的血缘关系就能道德绑架的。 皇储之争大多逃不‘手足相残’‘你死我活’等字眼,不登上王位岂能安身? 在你眼里,他是王妃吴暄的儿子,你恨吴暄便也恨上了他。但实际上洛晟或许并没有对你做过些什么。 你把仇恨转接到他的身上,原因不止有吴暄,还有你认为本该属于你的王位。” 虽然长芸见过洛晟失控的一面,知道他有时控制不住自身强烈情绪所引发的举动和行为。 但这也与他长期所处的恶劣的环境因素有关。 而到底是怎样恶劣的因素,今日她亲眼看见这些雕塑才明白。 虽同样登上了自己国家中的最高位置,但与洛晟相较,长芸无疑是幸运的。她有母妃的帮持,父皇的偏爱。即使在遭遇宫变的生死关头,受着生命威胁的父皇仍坚定地选择了她。 及笄即太女,从东宫到九五之尊,她这一路来也算行得稳当。 但洛晟却少了许多运气,走过许多弯路,被亲族排挤、被胞弟欺瞒、被属下背叛,多少阴谋诡计都要赤着足 磨着血,自己走过。 所以长芸自觉没有资格去判定洛晟所做之事的对与错。 加之,她与奇国十二卫相处过,知道曾与洛晟有过命交情的他们现在过得都不赖。 洛晟哪是一个真正冷血无情的人? 长芸把前面的话说完后,洛晟如电闪雷鸣般一整个人愣怔住了,待回过神来,真切地感觉到这不是梦后,蓦地抬首看向长芸。 长芸似有感应般低头看向他。 洛晟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一派惊讶,微挑的眼尾有几分泛红,一对深邃剑眉下,目光深凝地看着她。 这种神色有几分熟悉,好似那年狼山上,洛晟就是这般望向她的。 长芸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弯腰扶他起来,半开玩笑道:“有什么可跪的?莫非是想报答我的知遇之恩?报恩之事日后再议,颜河的事还没完呢,洛王请快平身。” 一句幽默的话语,划破了萦绕在洛晟心头的沉重阴霾。 他黑湛湛的眼眸逐渐转柔,眼中的汪洋呈着她的影子,似有些不确定般道:“阿元不惧我?” 长芸微叹,道:“若有哪日,你我立场对立,你会伤害我吗?” “绝不会。”洛晟的眼里闪过坚毅的光芒。 第120章 妄想症 长芸微叹,道:“若有哪日,你我立场对立,你会伤害我吗?” “绝不会。”洛晟的眼里闪过坚毅的光芒。 “那便够了。”长芸笑笑,言罢,眼里浮现一道冷光,转身看向洛琨:“我不接受你的提议。说!颜河被你抓到哪里去了?” 方才闯机关,长芸险些命都丢了,他以为仅凭这像是为她好的三言两语,她就不会追究他做过的事吗? 洛琨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咬紧后槽牙,没想到宗政长芸看到这么多真相、听到那么多真话后仍然选择站在洛晟那边。 “要么你把颜河交出,要么你的人头落地!”话音刚落,长芸便“锵”的一声拔出剑来。 洛晟也重新把剑捡起,刀尖指下,目光阴冷地盯着他。 洛琨心里升起一瞬恐慌后又被铺天盖地的仇恨拉回。 他不怕死,真正的他早就死了! 当洛晟的脑海中闪过这一念头,他立即命令自己忠心的侍卫“护着我!”后,就转身向那第四座冰雕跑去。 长芸怎么会让他逃走?她一个箭步冲向一群侍卫对准她的刀剑,以极暴力且有效的剑法半秒杀死一个。 长芸开了一条血路,洛晟便立即闪身到了洛琨的身后,手起刀落,将洛琨伸向冰雕隐藏摁钮的手劈成两段。 一阵剧痛袭来,洛琨爆出一声呐喊,在洛晟的刀势间歇之际,一头撞向冰雕上的按钮,刹那间他的头被撞得严重变形,鲜血涌流,当场命丧。 就就在此时,轰然一声响,头顶上的冰锥冰刀直直坠下,洛晟脸色一变正想回头看长芸,长芸已避开侍卫的包围,跑来拉过他的手,就往冰室的墙边直奔。 显而易见的,冰锥和冰刀大多集中在冰室的中间,而靠近墙边的会少些。 长芸在想,颜河是重要的俘虏,洛琨应该把他困在自己的区域范围内才对。 所以她往墙边靠,在找这里是否有暗门。 而洛晟在她的身旁,握剑抡臂,刀光如泼雪,帮她除尽从上而降的危险。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凝结成霜,长芸屏息敛神,一路观察着这些雪白的墙壁是否有裂缝或图腾。 忽然,她在一道墙前听到细微的声响。 长芸蓄力一掌下去,墙壁立即出现了规整的裂缝,想必这和长芸来时的石门一样,是需要启动机关的自动门。 她眼中闪过不耐,对着石灰墙就是一脚,习武之人力气总是大的,加之长芸力量惊人,生生把两米多高、封闭的隐藏墙门踹了下去。 重门砸地,引起巨响,声音之大,仿佛让整个负三楼都为之一颤。 而在里边,坐地板上的颜河也被这声巨响吓得一个激灵,抱着一堆木质的机械赶紧往后爬。 墙门崩塌,尘灰扬起,细碎的烟尘弥漫开来,铺就灰白色的雾,遮住了来者的模样。 颜河看着那两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手持刀剑越走越近,像是黑白无常向他伸出了尖如利刃的爪子。 他悲恸地放声大喊:“你们不要过来!我和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这般赶尽杀绝!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没什么作用的,更威胁不了任何人!求你们了,放过我!!!” “啧,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吗?”一道清雅不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分嫌弃和三分好笑。 仔细听来,这声音和口吻有几分熟悉。 颜河蓦然呆住了。抬起头来,看向来处。 只见尘灰渐散,那两道身影踏过门槛,慢慢变得清晰。乌黑青丝尊容墨衣,不是宗政长芸还能是谁,而站在她身边的即是洛王。 “天啊,你们终于来了!” 颜河好像看到了救世主般,两汪泪眼都乍出了金光,向前几步,想要使劲抱住他们。 但又想起自己怀里的机械,再三犹豫下还是放弃了冲动。 长芸英眉微弯,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逃离这里。” 洛晟点头应答。 但是……要怎么离开? 长芸沉默了,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个房间,原来是一间陈列着废弃物品的储物房,她走向前去,仔细找着,在想是否有隐藏的机关藏这里。 身后传来颜河疑惑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在找办法离开。”长芸道。 “坐刚来时的那种方块不就好了?”颜河说。 长芸转过头来,有些不解:“那电……玩意怎么找?” 长芸有些无奈地扶额,险些把“电梯”两字说出口了。 “我知道在哪,跟我来。”颜河咧牙笑笑,满怀抱着从储物房里偷来的木制机械就往外边走。 他方才被人关在这,都没有机会逃出去,但他是坐那方块过来的,自然知道它停在哪里。 但当他踏出门外的第一步就被唬住了,连忙退了回来,惊诧道:“天,这冰什么时候塌的?我要怎么过去?” 洛晟蹙眉,问:“你说的东西在哪个方向?” 颜河抬手向前指了指,是……他们所处位置正对面最远的地方。 那里远离冰室,昏暗无光。 要到颜河所指的地方,定要经过这些不断投下的冰刃群。 长芸和洛晟在冰刃群中尚有自保的余力,但颜河不会武功,他要怎么走过…… 长芸下意识的想揽着他,路上护他过去,洛晟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先把事情做了。 他一手揽过颜河的肩,一手持着剑,警告了颜河一句“别乱动。”就带着他走进冰刃攻击区,护着他一路向目的地走去。 长芸扬了扬唇,跟在他们身后。 这里被洛琨按下了机关,所以冰椎冷刀是源源不断来的,长芸一边“御敌”的同时,一边在感叹,这是谁发明的机关系统,若能用这种威势攻击盛启,定能把盛启狠狠扒下一层皮。 但转瞬间她又看见了那些被砸毁的冰雕,那些工艺精湛、反映着曾经真实存在的过往的雕塑,就这么彻底被砸成了断冰残雪,最后被碾成一块块碎石。 似乎一切痛苦悲怆的皇家秘辛终是要被销毁的。在世界的长河里亦不会被史官添上几笔丑事与秽闻。 第121章 误入绮念 似乎一切痛苦悲怆的皇家秘辛终是要被销毁的。在世界的长河里亦不会被史官添上几笔丑事与秽闻。 长芸心里闪过这些事,手上却没停止过,不一会,他们便到了颜河指定的位置,在一片昏暗中,颜河依着记忆往左拐,终是到了一个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的房间。 待颜河走近一步,房间便亮起了烛灯来。虽然不是很亮再足以照清室内环境。 这是……声控灯的原理? 长芸在一旁表示万分惊讶。 “我们先进去。”此时颜河开口道。 在他身后的,就是那个像电梯一样的…方正盒子。 长芸看向这个铁皮小室,只见它的顶部勾着数道铁链,而小室的正上方是深得看不见头的竖状隧道。 长芸点点头,打开门走进去,洛晟也跟了进来了,小室内的空间能容得下四个人,所以当颜河进来亦不算拥挤。 而在这里,触动的机关竟是九宫八卦图。 向来讨厌文字繁杂死板的长芸自觉地退后一步,把机会留给他们。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颜河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把旁边的字块推进去。 乾兑离震巽坎艮坤,这是先天八卦的数字顺序。 当颜河按顺序对应弄好,做成完整的九宫八卦后,长芸听到厚重铁链的“喀喀”声,这间铁皮小室就在缓缓上升。 洛晟眼里闪过几分惊讶,但也仅此而已,他的手抵在长芸腹前的铁壁上,似乎有些放心不下。 长芸看着他那隐有一丝血管、关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竟有些想拿起把玩的冲动,但这种想法只冒出了个头,就被她掩下了。 这里的空气闷而潮湿,洛晟低头看着长芸,他们的距离很近,仿佛再靠近些,他便能亲吻她的秀发,能再次拥她入怀。 但这些,都是不能够的。 颜河还抱着机械,微睁着圆眼看向那九宫八卦阵,一直紧绷的神经线算是真正松下来了,正处于一种失神发呆的状态,全然不觉身边的空气多了几分旖旎幽绵之味。 … 而此时竟天斗兽场的椭圆状露天角斗场上,纵横尸体,血流成潭。 在洛晟离开这里去寻长芸的时候,他的部属和洛琨部下打成一片,洛琨的兵力并不弱,所以两方僵持,倒也棘手的。 但发射信号不久后,便有大批援军赶来,把局势一下子扭转,洛琨的部下瞬间处在了低风势中。 所以等卫凌横带队伍赶来之时,洛琨的人已被全部歼灭。 所以此时的卫凌横只需要负责善后工作。 他浓眉轻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捏捏鼻梁,派士兵清理现场。 那地上死透的尸体,若是洛晟的兵就拿去好好埋葬,若是洛琨的兵就扔去乱葬岗,不要浪费时间。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自从他来了奇国,做的大多是善后的工作,只因苍芸帝想做的事很多,洛王仇家多还喜欢跟着苍芸帝到处乱走。 所以幺蛾子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出,问题也一个接一个的来。 这边还在想着,长芸他们便从一侧的走廊出来了。 长芸揉揉发酸的手腕,暗自吐槽自己也有受伤后弱得金贵的这么一天呐,转眸间看见卫凌横早已带人来到现场了。 她挪动脚步方向,走到他面前,问:“凌横,微生送回去了吗?” 她今日虽有带微生出来,但在颜河提出要看斗兽场的要求后,考虑到微生跟来恐怕不合适,便让卫凌横先送她回王宫了。 卫凌横颔首,道“送回去了,现在已是亥时,她也许早早睡下了。” “那便好。”长芸道。 他们才没说几句,洛晟就扯过长芸的衣角,与她轻声低语了。 卫凌横无意瞥见,洛王此时的上衣尽褪,只在宽实的肩膀处披着长芸今日女扮男装的墨绿外衫。 再加之两人如今低声密语的模样,不免让人误入绮念,怀疑他们在地下做了什么事。 卫凌横的脸色更冷了些,确认没有其余要事该禀报后就转身走了。 心想,可怜的兄长又多了一个情敌。 若宗政长芸真把洛晟给收了,若洛晟实际是个擅妒的、过于强势的,他还有没有可能把心灰意冷的兄长从芸神后宫这一泥潭里拖回来? 而在另一边,长芸正微微掀他的披衣,垂眼检查着洛晟胸前的灼伤,烫红的伤口伤得很深。冥火的威力没人会比她更了解。 长芸一向漠然的脸色此时都带上了几分紧张,她问:“现在还疼吗?” 她在担心他么,真好…… “不疼。”洛晟郁寒的脸庞染上几分暖色,低声道。 怎么会不痛?洛晟惯会自欺欺人。 长芸转过脸去,朝空气中大喊一声:“王廉。” 王廉便像腿上长轮子般极快地跑了过来。 再次气喘吁吁道:“殿下…有何吩咐?” “先给洛王处理下伤口。”长芸眸光沉沉。 “诺。”王廉道。 洛晟却止住了王廉要给他上药的动作,道:“现在应该尽早回宫,找御医解阿元身上的毒。” 阿元的后颈和脚腕都被剧毒之物咬伤了。 “洛晟,我说过自己百毒不侵的,这点毒性能奈我何?”长芸勾了勾唇角。 洛晟狐疑地望着他,长芸已撇过头去,看向别处。 毒蝎子和毒蛇在长芸体内留下的剧毒只对长芸初初被咬时有用,所以长芸如今才能大气不喘一声的站在这。 若要在洛王和苍芸帝之间选择,王廉自认自己更怕苍芸帝一些,故站在长芸这边,拿起药瓶和针线就给洛晟处理伤口。 这些伤口,还是早些治好才行,不然恐怕会留疤。 王廉这般想着,就把大量的药粉倒至他的伤口处,伤口上的血快速黏合住了药粉,王廉才给他做一个简单的包扎。 这时长芸坐在一旁,幽幽看着,忽然向他问起:“王廉,你可知,幽闭恐惧症怎么治?” 王廉手上一抖,洛晟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洛王居然有幽……唔…唔…”王廉惊讶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洛晟捂住他的嘴。 王廉霎时了然,这事如果传出去,只会给洛王带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 洛晟淡淡地看着他,见他已恢复正常了才松开了手。 王廉对着洛晟讪讪道:“洛王请放心,此事小人是绝不会说出去的。” 又擦了擦额间的虚汗,转向长芸,正色道:“平常而言,治此症状,抗抑郁药物、冲击疗法、传统治疗或日常调理等方法也许能治好患者,但具体效果和适应程度会因人而异。” 长芸看向洛晟,问:“你可有做过类似的治疗?” 洛晟道:“试过抗抑郁药物、针灸和艾灸,其余的未曾。” 那些他试过的方法功效甚微,所以他已放任着这病症,不治疗很久了。 “日常调理应是对洛王没用的,故我建议试用冲击疗法来治此症。 冲击疗法虽不比药物针灸等方式温和,也不容易被患者接受,但优点是治愈速度快,时间短,效果产生快。应是最适合洛王的。” 王廉说道,第一次感慨自己的医学功底是如此渊博,他就不应该做什么使团,他应该去京城开个医馆,名满天下,到时候人在馆中坐,银子天上飞…… 洛晟见他的模样,料想他又在幻想钱的事,故抬手拍拍他肩膀,让他醒神。 王廉爱财,早在他认识王廉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说罢,这冲击疗法怎样实施?”长芸追问。 王廉这才连忙道:“冲击疗法也称为暴露疗法,由医师设定“阶梯性”的恐惧值,并让患者逐渐暴露于引起恐惧的事物面前或环境中。 等患者接受了一定程度的幽闭环境后再采用臆想的方式不断地引导患者进入恐惧的情境。 也就是励患者想象最使其恐惧的场面或情境,甚至还原患者最恐惧的场景,来增加患者的恐惧焦虑程度。 使患者逐步接受刺激,使患者对刺激的恐惧程度逐步降低,最终达到症状完全消失的效果。 该疗法适用于已达到了一定的生理和心理承受能力水平的患者,不然会因为过度恐惧而出现昏厥的情况。” 王廉这般说道。 长芸下了座台,走到洛晟面前,眉梢微挑,流转蛊惑的双眸,道:“这种方法你能接受吗?” 长芸心想,虽然有些暴力,但或许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洛晟望进她幽深的眼瞳,心下一软,道:“嗯,方法是可行的,我会认真接受治疗。” … 等解决好洛琨的事情,天色已经很晚了。 长芸顶着凌晨一点的月亮,派精兵将颜河送回军械所。 “经过这么一场奇幻历险记,你可有什么收获?”长芸向颜河打趣道。 今天这场危机四伏的游戏,其实是针对洛晟和她的。 无奈长芸在赌场强势地救了颜河一次,被暗中的人看见了,只觉得手无寸铁之力的颜河会是最好的突破口。 所以掳走颜河以牵引长芸走进遍布危险机关的负一楼。 不得不说洛琨的心思也是缜密得可怕。 只是可怜了颜河这种无辜的人,被突然卷入这个关于仇恨的旋涡。 但幸好颜河没受什么伤。 说到收获,颜河一双微圆的丹凤眼明亮如星,冒着点点金光,有些激动地道: “苍芸帝,你敢相信吗,我在负三楼的储物室找到了那名机械宗师的机关图纸。 没想到当年他和其他人被聘任建造竞天斗兽场时,把如此多的机关智慧留了下来。 我还以为自他死后,他所有缜密的思想和发明都合着他的棺材一起埋葬了……” 能看得出来他眼里的喜悦,长芸也不禁弯了弯眼眸,道:“你能得到启发,这便很好,看你对机械工程如此热爱,我也不担心你完成不了任务了。” 颜河蓦地停止了笑容,一张柔弱无害的脸庞染上几分郑重和认真。 关于机械升级这一方面,他还是有一定信心的,至于那个要研制的新型金属,还是得谨慎以待。 所以颜河嘟囔道:“你放心,我尽力去做,有进展就会跟你汇报。” 按长芸的说法,他还是上了长芸和洛晟的这艘“贼船”。 长芸颇感欣慰地伸出手来,道:“我们击掌为誓。” 颜河笑了,与她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道:“好。” 长芸目送着颜河走进马车,队伍一行人往军械所的方向前去,才算稍微放心。 但愿新型武器能早日研制出来,当她向日益嚣张的盛启国宣战之时也能多一些胜算。 这时, 一只宽大却纤细的手挡住了长芸的视线。 这只手粗细不一的掌纹比一般人都要多些。 “人都走远了,别看了。”是洛晟清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似乎嗅到有一点醋味。 长芸含笑斜睨着他,姣美异常,神色间几分轻快。月光披洒在她的长发上,多了几分高贵朦胧之感,动人心弦。 洛晟的心跳漏了一拍,心思浮动,眸光几闪。 “我们走。”长芸说。发生了太多事,她现在只想回去好好休息。 “阿元想坐马车还是骑马?”洛晟神色几分温和,道。 “坐马车,和你一起。”长芸偏头,一派莞尔。 见洛晟滞在原地,没有反应。 长芸又道:“王廉不是说,要让患者暴露在他所恐惧的环境中,先接受一定程度的幽闭空间么?你跟我坐同一辆马车。” 洛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呆怔的看着她。明净深邃的脸庞因这呆怔显得有些……天然萌。 “怎么,怕了?”长芸勾了勾唇,不禁调侃道。 于是这般,长芸来奇国这么久,第一次和洛晟坐马车。 长芸踩过车凳,走进车厢内,洛晟跟在她身后。 当他撩开帘子,步入这个昏暗而密闭的车厢,身子有片刻的僵住了,呼吸渐渐紧促。 这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来自生理和心理的恐惧作用下,洛晟在封闭空间内会不自觉地受到伤害。 就像现在这般,大脑有些晕眩,心跳直线加快,开始冒冷汗,稍感窒息。 第122章 背上的伤 就像现在这般,大脑有些晕眩,心跳直线加快,开始冒冷汗,稍感窒息。 洛晟手扶着额头,眉头紧锁。 沉重的脚镣、狰狞的伤口、残破的身体、流血的肌肤,还有……那个人万恶的笑脸。 逃不出去……逃不出去…… 一种熟悉又可怖的濒死感扑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压弯洛晟脊梁。 忽然一道模糊的声音似在远方轻唤。 “洛晟——” 声音渐渐近了。 “洛晟。” “看着我,洛晟。” 是阿元! 洛晟挣扎着从厉鬼的鞭挞下逃出,蓦地从地上爬起,将捆着铁链的手探出钢筋铁笼,似是想触碰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那一声声急唤犹在耳边。 是阿元在唤他。 他切莫让她等急了…… 切莫 切莫。 长芸紧拧秀眉,她扶着陷入幻境的洛晟,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 怎么会突然如此,这病症如同梦魇般,在肆意操纵他。 “洛晟,看我。快醒醒。”长芸将他推到马车的座位上,急声道。 完了,他不会一直困在这里了。 把他带回车外,会不会好些? 但长芸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了,洛晟能治好这种病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长芸垂眼,紧紧看着他,看着他如今痛苦的模样,忽然忆起了那些雕像、那些曾经。 其实,洛晟给人带来的感觉,一直是很孤独落寞的,这与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欺骗与折磨有关。 但他与她说话时,神情又是鲜活的,是深含情感的,让长芸知道,他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他强大的外壳下,藏匿着一颗坚韧亦柔软,沧桑又明净的心。 不可否认的是,她有些不舍了,不舍得让他继续一个人,去承担不公,去承受痛苦。 长芸垂下眼眸,羽睫黑如漆墨,半掩浩若深空的眸子。 她摁着他的肩膀,似是下定决心般弯腰俯首,狠狠咬上他柔软却苦涩的唇。 舌尖滑过他的唇,撬开他的贝齿,比长芸想象中的要容易。 长芸的舌头像一条灵活的蛇,狡黠地往里面探去。 在这里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无论是触感、味道还是喘气,都不一样。 他的唇就像一碗烈酒,喝时苦闷难言,酒后回味甘甜,很讨她的喜欢。 但她却并不留恋。 长芸的舌头缠住他的舌,引他忍不住伸入她的领地后,她一牙咬住了他的舌尖。 唇舌处即刻传来的震麻感,通过神经线成功刺激了洛晟的大脑。 陷入困梦、面色沉重的洛晟突然睁开寂如荒漠的沉眸来,好像过了一个光年般,忡怔地看向长芸近在咫尺的脸庞,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打湿了长芸的脸庞。 长芸见他已醒过神来,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苍凉与悲戚,自己的心也似被紧揪住了。 是她咬的太用力了么…… 长芸这般想着,松开搭于他双肩的手,退了出来。 忽然洛晟眼底掠过一丝慌张,下意识伸手拉过她的手,重新将她拽入怀中。 长芸猝不及防被他拉住,脚下一个没站稳,便身子前倾,把他推倒在车壁上。 一具柔软而馨香的身子便贴上洛晟,那垂落的青丝,落在他的指尖。 已不知道是谁的胸膛起伏间,喘出的不稳呼吸,炽热一片。 长芸半撑起身子,本还对洛晟的举动有几分恼火,直到她对上他的脸,怒意都消减大半了。 只见洛晟的眼里没有半分亵渎,只有无尽的真挚与爱惜。 他的眼泪还在流淌,与深邃的眉眼相衬,更容易令人动容。 长芸站好身子,终是松了口,道:“别哭,都已经过去了。” 洛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暗自低下头,用手背擦干净眼泪。 敏感脆弱得,仿佛就像个孩子一般。 数年前,还年少,他在河边被宗政衡带人欺负,就算把头撞破了也不肯落一滴眼泪,但每次见到长芸时,都惯容易红了眼,时不时瞒着长芸抹眼泪。 他以为他瞒过去了,但长芸其实都看在眼里。就像现在,她留意着他从小到大擦眼泪的动作都是一样的。 “有没有感觉好些了?”长芸的神色放柔了几分。 “嗯…好很多了。”洛晟紧紧看着她,道。 “那便转过身去,把披衣脱了。”长芸说。 她方才撞倒洛晟时,感觉他的身子明显一震,但他的头没磕着车壁,只是后脊撞上了椅背。 所以洛晟的身后应是有伤。 洛晟有些讶然,打量着长芸清透的眼睛,那双容易让人深陷其中的朗眸中,是一贯的认真。 洛晟像是想到了什么,忍心别过脸去,迟迟不肯动作。 “那我来。” 长芸的唇角往下撇了撇,她坐到洛晟的身后。在他犹豫之际,伸手轻轻一扯,那一身她喜欢的墨青外衫就从他的肩头滑落在地。 洛晟一只手陡然收紧了些,心乱成麻,结实的胸膛微微发红。 只朝他的后背看了一眼,长芸的喉咙就干得厉害,像喝下世间上最苦的药酒一般难受。 他的身体和长芸见过许多男子的身体不一样。他的肩更宽,腰更有力,健康的麦色肌肤散发着蛊惑人心的荷尔蒙气息。 但是,他的后脊背有着比前胸膛更多的刀伤、鞭伤、箭伤和烧伤。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新旧伤口斑驳着他的肌肤。 像本该美好的画卷被人用刮刀割下了层层纸屑,碎了一地。就算拼尽时间与生命,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了。 这些伤口后来即使能用最好的药物治愈,但仍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疤印。 那些被凌虐的经历即使一去不复返了,但在心中留下的斑斑血迹终是抹不去的。 洛晟惴惴不安,只觉她炙热的目光在他的脊背间久滞着。 洛晟背对长芸,看不见她的脸,只好说:“很骇人。” 他曾暗中派人,把她宫中一些男子的画像找来,一个个都是体态姣好、身姿绝色的,似是没有任何瑕疵。 她会因为这副身体而嫌弃他吗? 从芸神皇宫做质子受人欺凌,到回国被洛垭谋害施刑,被洛琨派兵追杀,最后投军参战,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磨砺多年。一路以来,留下的伤数不胜数。 可若不经历如此多的刀剑,他定然无法像现在这般,安然无恙地走到她身前。 他扯扯唇角,想掩饰心中的自嘲与无力。 若是在五年前,他的伤还不至于此,长芸眼睫轻扇,浮现怜悯之意。 不知为何,长芸不希望洛晟会因此感到自卑,所以她轻声道:“不骇人。这些伤疤不代表过去的耻辱,而代表着成长的功勋。你身上的勋章很耀眼。” 他怔然一愣,忍不住立即转过身来,看向她。 第123章 一生与之纠缠 她的瞳孔被窗外投来的月光映衬得柔和而深邃,她黑色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刚毅如铁的心都快要融化为水了。 “真的?”他忍不住再问。 “真的。”长芸眼神坦荡,黑眸微弯。 洛晟忽地伸出手臂,拥住了她。长芸顿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能是他拥得很温柔小心,长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抗拒这样的靠近。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上,还像个小孩般蹭了蹭她带有馨香的发丝。 一切都美好得不太真实,像是做梦一样。 在长芸的区域范围内,洛晟觉得周围的密闭空间对他并不具备威胁性了。 长芸正想着这样放纵他是不是对的。 洛晟忽然唤起她来。 “阿元。”声音闷沉,却也动听。 “嗯?”长芸答。 “阿元。”他再次轻唤。 “嗯。”她应。 “阿元,我爱你。” 一声轻音如重锤落下,掷地有声。 长芸心下一震,出于本能意识的想要再次将他推开。 但目光触及他背上的千百道疤痕时,长芸还悬在半空中的手停下了。 她低垂的眼眸抬起,看着明明灭灭的昏黄烛火,掩下心中一声深重的叹息。 长芸心里的天平即将倾斜着往一边倒去。 但她最后平复思绪说出的,却是:“那一年,我救你于狼山中,其实是为了利用你。” 洛晟向她表达爱意,她却要暴露自己曾经对他的欺骗。 果然,洛晟抱着她身体的双手一颤,终是像卸了劲一样,松了开来。 但洛晟没有她所想的生气和责怪,他只是抬起脸,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后,更深地注视着她。 他的眼里藏着长芸似乎永远看不透的万千心绪,追问道:“那时候的我,什么都没有,如何谈得上利用?” “你是我埋下的一颗棋子,我料到你会回奇国。我能利用再不济也是个皇子的你,来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长芸道。 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对两国的合作是不利的。但当洛晟还不死心地渴望得到她的回应,当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动摇。她突然想不顾一切,将那些危险的喜欢都扼杀于摇篮。 让洛晟知道真相,让他灰心冷意,让他避让三分…… 洛晟久久凝视着她,他俊美的脸庞在夜色下分外皎洁。他的深眸仿佛能洞察人心,让长芸都有点不敢逼视。 仿佛看见了长芸有些躲闪,忽然他扬起一抹笑意,霎时竟然美得动人。 他像是如释重负般,道:“阿元的眼神不够坚定,骗不了我。我知道,阿元对我不只有利用,还有忍让和关心。” 他不想让长芸为难,他只是不想再掩藏些什么了,五年前他爱她,却什么都不说,自己憋在心里难受。 现在他只想好好表达,不带任何目的,心平气和的,与她在一块说说话。 “你说你年少时对我的照顾都是有目的的,我确实会感到难过。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你的故意靠近,我就不会喜欢上一个人,不会因那个人而对这暗沉的世界有了新的看法,不会因那个人而收获许多放肆与快活,不会因那个人而在逆境中有继续存活的念想与牵挂。 这般想来,能被你利用也是甚好的。你给了我诸多,我无以回报。” 洛晟的话很真诚,长芸心中唏嘘,下意识捏住了戴着的红玉扳指。 长芸忽然觉得这样的洛晟很傻,傻得令人心疼。 她伸手捧起他的脸,冰冷的手触及温热的脸庞,她眼中夺人心魂的怜悯,让洛晟的心猛然跳动。 但似乎,怜悯和爱情永远不能混为一谈。 长芸轻声说:“你定是困在了黑沉沉的皇宫里,每日为政务劳累,鲜少见外面的世界,才仍旧觉得我哪里都好。” 又是拒绝的话语…… 洛晟半垂眼帘,不再看那个令他心肝剧颤的人。收回心中的希冀,不动声色的,像过往的每次一样。 “既是被困顿已久,哪天我带你去夜江泛舟、去枫林探幽,去秋池听雨、去西湖垂钓,好让你眼中的河山再翻新意。” 长芸说罢,微沉的眸光轻快了几分,唇角微微一哂,带上浅浅梨涡。 如此纯净明快,却是带着摄魂夺魄,引人想要不惜一切代价,一生与之纠缠的魔力。 洛晟忡神凝望,眼眶湿热。爱意如藤蔓,疯狂攀附于他的心脏。每一次鲜活的心跳,都仿佛是为她而生。 上邪!对她的喜欢,不是浅尝辄止的迷恋,而是深入骨髓,无法割舍的情感。 他再也无法离开她。 … 夜已深,长芸回万宗宫休息后就沉沉睡下了。 洛晟拂去肩上的落雪,跨过低低的门槛,走进自己的宫殿。 宫殿一片暗沉,他向来是不喜欢别人服侍的,所以偌大的殿宇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他缓步走到灯台前,一盏盏的把火烛点起,烛光霎时将一方殿宇照亮,洛晟的影子拉得长长。 这样日常的举动,洛晟已做无数次了,但今夜这次,却犹显不同。 少了一些沉闷和压抑。 他立在窗前,推开沉木窗棂,窗外有微风吹过,轻拂他的墨发,镂金风铃挂在窗檐上,被风裹携,摇晃着发出清脆的阵阵清响。 殿宇里太安静,为了与病症对抗,他常年需要此铃作伴,倒也逐渐起了些依赖。 洛晟伸出手臂,高高地向上伸展,将摇曳的风铃摘了下来,随手放进一个抽屉里,再不会拿出来了。 他答应过阿元,要把病症治好。 第124章 曾经的伙伴 这时,一阵脚步声渐渐清晰。 “晟哥。” 是胡轩在喊。 洛晟转过脸去,看见了,向来精神的胡轩眉目间染上几分憔悴,他就笔直站在那儿,怀里抱着一个陶瓷骨灰坛。 “晟哥,罗孟的骨灰我们找回来了。”胡轩双唇颤动,连话都说得不利索。只一双手紧紧抱着他曾经最好的兄弟。 在斗兽场,洛晟下达命令,要将罗孟的尸体找回,罗孟却是被害已久了,仅剩一捧骨灰。 洛晟眸子暗了暗,寒凝的脸上隐忍的痛色一闪而过,他挣扎了一下,还是问道:“在何处找到的?” “在斗兽场的一楼后厨……猪圈边上。”胡轩终是忍不住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 他继续道:“我和董玄他们把斗兽场里洛琨的人都抓起来了。 严刑逼问他们,才得知早在半年前,罗孟就被伪装成同事的洛琨部下联合勒死了。 他的尸体像破皮玩偶般被丢在猪圈边上无人搭理,直到三日后尸体腐烂,臭味难忍,便有人一把火将其烧成灰烬。” 而这坛里的,是他们去到现场,跪在地上一点点重新堆起的罗孟的骨灰。 洛晟听完,脸上毫无血色,一对锋利的眉峰下是无尽的沧愁,最终他无力道:“胡轩,你把它给我。” 胡轩哭得如同心被刀绞,巍巍颤颤地把陶瓷骨灰坛递给洛晟。 对罗孟而言,晟哥才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是为晟哥而死的。 依罗孟那性子,若是还活着,可能会笑着和胡轩说一声“值!”。 在十四尉官中,罗孟与晟哥最早认识,也关系最好。所以,晟哥现在的心一定更难受。 胡轩想把时间留给洛晟,故把骨灰给他之后,擦着眼泪出去了。 等胡轩走后,洛晟捧着骨灰坛的双手才忍不住地颤抖,他长直的睫毛淡淡覆下,在烛光的映照下形成阴影,看不清神情。 他没有说话,而是抱着骨灰坛慢步走出宫殿。 夜深天寒,漫空雪花纷飞,洛晟赤着上身,只披了一件外衣,却似感受不到寒冷般,往屋外走去。 龙爪丝绣暗紫靴在雪地上踩过一个个深重的印子,徐徐来到了一棵梅树下。 满树红梅繁花似锦,它们簇拥在一起,正是季节,开得烂漫。微风吹过,花瓣轻颤,淡淡的清香传入洛晟的鼻尖。 洛晟蹲下身子,将紧抱的骨灰坛放在身侧,然后埋头,用十根手指一点点刨去梅树下的数寸泥土。 期间,有一两颗水珠砸落,在尘土上漫开,又尽渗于土壤。 罗孟啊,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洛晟回国时,罗孟是接他到王宫的其中一员。 后来相处久了,他和罗孟的关系也愈渐熟悉。 那时还年少,不似现在这般冷僻。有些心事他亦会向罗孟倾吐。 对未来的茫然、对宫里的猜忌、对形势的观察以及……对长芸的爱恋。 因此罗孟还笑他表面冷肃寡欲,实则暗藏情深。 但罗孟也仅是取笑了一阵,便向他分析起了如何追女孩。 洛晟想来也觉好笑,那时候的自己是不以为然地听完的,明明不轻信他说的话,却忍不住在脑海里一一记下了。 罗孟曾说,要了解对方的兴趣爱好,送礼物时要投其所好。 他知道阿元喜武,就趁那日送礼,赠她由世上最厉的陨铁铸造而成的七星赤霄剑。 罗孟也说,要保持沟通,莫要让对方忘了你。 所以他会忍不住把信寄到阿元的手中。忐忑着想等一个回信。 罗孟还说,要尊重对方的选择和界限。 所以他忍住了,没有去阿元的大婚现场闹,尊重她权衡利弊下做出的选择。 就像现在,他亦绝不允许自己以任何方式威迫阿元去喜欢他。 就这般聪明而重情义的罗孟,却是死在了敌军勒紧他脖子的铁丝上,死不瞑目,无法善终。 若不是要救他于囚牢之中,罗孟不会身陷敌营,与队伍走散。 若不是他以为罗孟死了,也不会留下受了重伤的罗孟,一个人沦落民间、颠沛流离,最终羊入虎口,辗转到了废太子控制下的斗兽场。 若不是罗孟还想着来找他,怎么会将自己旧部的身份暴露,随后被洛琨的人发现,当晚就夺去了他性命…… 终于,洛晟在泥土上刨出了一个洞来,因过于用力,他手上的青色筋脉隐隐可见,关节处亦泛着红色。 洛晟黑眸悲怮,把置于身侧的陶瓷骨灰坛放进洞穴,再将周边的土一一拨来,覆在陶瓷坛的上方,将其掩埋。 罗孟啊,请你在天国好好休息。 若有来世,不用做我的侍卫。 我们只做朋友,那便是最好…… 洛晟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便似下定决心般起身离开。 他迎着冷风向宫殿走去,披衣猎猎翻扬,他拢了拢衣襟,不作回头,亦没有丝毫的犹豫。 此时的洛晟,眉目间浓了几分对尘世的不屑,对世俗的狂野,他锐利深邃目光如利剑出鞘,带着足以抗衡世间一切他所厌恶之事的力量。 “董玄!”洛晟喊。 一道身影如鬼魅影,突然从墙边一角的阴影处探出身来,与他这般诡异而瘆人的动作所相反的,是那一张正气凛然的国字脸。 此人正是十二卫中的董玄,他是洛晟早年培养在身边的死士,所以人有来无影去无踪的特点。 洛晟:“三日之内,我要看见全国的斗兽场都被清除干净,再无一方杂乱。” “是!” …… 清晨,第一缕光透过窗棂照进万宗宫殿,斑驳地洒在白曜石地面。 殿内的床榻被笼罩在朦胧的光影之中。轻纱幔帐上形成了一片片光影交错的图案。 宽大的沉香床榻上,穿着单薄黑色里衣的长芸正懒懒地背靠在青色软纨靠枕上,无比惬意的晒着清晨的暖光。 她深绿的裙子在小腿处松松堆起小褶,露出细腻纤白的脚踝。 而在她的榻边上,跪着一名身穿暗蓝官服的女医,正在给她脚踝处的伤口换药。 第125章 征服欲 被蛇咬的伤口之深能看见森森白骨,露出里面红嫩而有些破溃的肉芽,甚至而伤口的边皮早已起了水泡。 伤口越深越难处理,所以女医每一步都做得分外小心。 她从医十余年了,以前也处理过类似严重的伤,换药期间,她见过有人因疼痛而咬紧牙关撇开脸去、而有人单手掩唇浸出眼泪、甚至有人会暂时的晕厥过去。 但女医从来没遇到过像苍芸帝这般的。 在她将药效猛烈的药粉洒进森然的血洞时,苍芸帝竟只淡淡看了一眼,又无甚表情的将目光重新转回书上。 待女医换完药后,小心翼翼地给长芸包扎好伤口,在她即将拿起药盒离开榻边时,不动声色地暗暗看了一眼长芸手持的书本的内容。 她在想,这书到底有多大的魔力,才能让苍芸帝感受不到疼痛般,慵懒的眼尾处还隐隐染上笑意。 直到女医瞥见书上的绘图。竟是一对男女正以诡异的姿势在田间深情欢爱。 女医霎时如雷电劈闪而过,头皮震麻,而后又怕被苍芸帝发现般,深深埋下了头,朝她恭敬一礼,得到她的点头应允后,就提着药箱神色匆匆地走了。 女医的反应虽然很小,但长芸还是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对此她倒是显得一派坦然。 将露出床被的脚收回被子里,就继续不咸不淡地看着那本“活色生香”的连环画。 因为长芸昨日受冥火反噬得厉害,萧月楚丹嘱咐她不要再大动干戈去做什么事情,应该要留在宫中,好好养伤。 在两人的强烈要求下,长芸妥协了,给自己放一天的假。所以才有了今日睡到自然醒,坐床上看画本的闲情逸致。 长芸拿着《野春集》翻了又翻,觉得图上来来回回也就那些 她早玩腻的三十六式,便觉得无趣,正想扔了。 直至她无意睨见话本的最后一页,画的是一种全新的姿势。 只见那被压于身下的强壮男人被肆意玩弄得不成样子,眼泪挂在他眼角处欲坠不坠。他结实的腹部沾染斑斑痕迹,却是爱而不得的痛苦模样。 长芸下意识忆起的,竟是昨夜马车内,见到的洛晟。 宽长的肩膀有些下垂,肩胛骨微微凸起。因常年习武而隆起的肱二头肌恰到好处,并不突兀。 劲瘦的腰肢和宽阔的肩膀形成鲜明对比,起伏流畅的线条,显露出一种独特的美感,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让人口干舌燥,升起别样的,想要将其征服的欲望。 “殿下………殿下!” 一道俏丽的声音穿透层层白雾,将长芸从幻念中拉回现实。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说话的人。 “殿下,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刚刚叫你好几声了都不应答。”楚丹站在床边,双手撑腰,无奈说道。 “何事?”长芸道,不知为何,声音染上几分沙哑。 “快到早膳时间了,萧月说殿下该起身啦。”楚丹哼唧一声,就把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的木柜上。 萧月带着通行牌出宫一趟,出门前吩咐她要按时喊殿下起床。 多年来,在萧月的逼管下,若无其他情况,长芸的作息都是很规律的,不然也难以保持精力去对待每日的繁琐事情。 长芸轻皱眉头,揉揉太阳穴,低头看见那一春光无限的话本,更觉头疼。两指捻起,就把书随意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了。 这种东西只会看坏脑子。 若是对洛晟做这种事情,欲望发泄后,她总得负责,但既然她不想负责,又何必因为那点私欲,将他拖下另一个深潭? 长芸平直的扯扯嘴角,终是下床去了。 日常的洗漱过后,她坐上妆台前,道:“萧月帮我绾个男子的发饰。” “殿下又想出门?”楚丹微睁圆眼,柳眉上挑,有几分生气。 依楚丹所见,只要长芸女扮男装,都是想伪装身份,去干些什么要紧事儿。 “放心,我只是想到王城街上逛逛,不做什么事。”长芸道。 看见楚丹拿着梳子就站在那儿,不愿动弹。长芸忽然想起了洛晟,他上次也似这般,拿梳子站在这里,紧紧看着她。 深邃的浩眸下,是三分无措,三分溺爱。 怎么又想到他了? 长芸伸手轻覆自己的额头。 也没发烧。 但这些思绪只停留了一瞬,她便敛了敛神,看向楚丹,道:“我在房里休息了一早上,已经感觉好多了。 宫里太静,乏味得要把我闷出内伤来。我只想出门热闹热闹,说不定心情好些,伤病也容易好了。” 楚丹听罢,只道这些都是借口,但也拗不过她,终是捧起她的长发开始梳理,算是勉强妥协。 长芸透过铜镜看着她樱红的下唇还是紧紧抿着,便安慰道:“我会带上洛晟,没有那么多不安全。” 长芸的意思是,洛晟是国君,自是最熟悉整个王城,有他作伴,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但楚丹却觉得洛晟陪她去的话可能更危险,光是这个月洛垭和洛琨的事就已经够棘手了。 “殿下,我也同你一起去。”楚丹只好说道。 长芸眉梢弯了下,知道她只是担心她,便也答应了。 … 用过不算早的早膳后,长芸在宫人的簇拥下,打算去找洛晟。 奇国与芸神国不同的地方,在于奇国有重大要商议的事才需要开早朝,而芸神国的早朝却是有规律的每周开四次。 所以长芸移步,直接去洛晟的寝殿找他。 万宗宫离他的寝殿只隔着三两座楼宇,应是很快到的,但长芸穿过白墙蓝顶的宫墙边,在一个宫殿门前,听到了一阵金属敲打的声音。 她感到疑惑,故掀起长袍就走上阶梯。 在守门的士兵见到是苍芸帝,齐齐抱拳一礼,态度尊敬的放行。 长芸通畅无阻的进去了,看见的,是宽敞无比的宫殿中,四面铁墙,如同被废置已久的监狱。 只见洛晟一袭绣金玄袍曳地,修长的身影就笔直地站在那儿,他剑眉微敛地看着那些工匠,侧脸如寒峰凝霜,不带温度,却俊美异常。 站在他身旁的是峰眉皓眸、神气疏朗的胡轩,他正抬手,好像在认真指点着施工的人要搭建什么。 第126章 脱缰野马 长芸朝他们走去,只一步,洛晟却似辨出了声音,偏过凌逸的侧脸,朝她看来。 霎那,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宛如流水下明澈的月光。 长芸忽然想起了昨夜两人的对话,眉梢微挑,径直走到洛晟身边,道:“这是做什么?” “在还原南尹城的一座废弃牢狱。”洛晟道。 对此,声音平淡,好似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王廉说,最好让患者亲身进入最恐惧的场面当中,逐步接受刺激,进而降低对刺激的恐惧,最后使症状完全消失。 长芸想起了他背上的疤,知道这座牢狱对他而言是多么深刻。 但有些困难,似乎只能让他自己面对。 洛晟看着长芸,或许是因为她的缘故,洛晟并没有那么抗拒治疗了。 他的目光向下,触及她细白的脖子处缠绕的绷带,是被蟒蛇咬过的伤。 故眉头慢慢皱起,下意识地伸手轻抚她脖子,眼里闪现一抹痛色。 长芸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 但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色泽鲜丽的薄唇,可以看出,这柔软的下唇瓣还有昨日长芸咬吮过的痕迹,透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 似乎再靠近一些,就能再次肆虐这个地方。 长芸喉咙一紧,强硬着撇开脸去。 洛晟却以为她不喜被他触碰,把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重新看向那些敲铜打铁的工匠,眼神黯淡。 有些失落。 站在一旁的胡轩和董玄都看不下去了。 这两人,明明上一秒还眼神拉丝,下一秒就要走向be 。这谁受的了? 董玄有些着急地用手肘戳了下胡轩的腰。 胡轩被戳得猛一个激灵,转头看他,低问:“干什么?” 董玄抬起下颌,指了指洛晟和长芸。 胡轩脑子一闪,便懂了。 他探出脑袋,偏头侧看长芸,机灵地问:“芸君是为何事找到这里来啦?” 他先问她这个,再顺着她回答的话题和晟哥勾连上就好了。 怎料,长芸这才想起了她来的目的,勾了勾唇,直接道:“我想出宫逛逛,和你们家洛王。” 话音一落,如巨石抛向湖面,溅出高丈浪花又激起层层涟漪。 洛晟蓦地侧首看她,眼底隐有几分不敢相信的惊讶,心中却是难掩的欣喜。 胡轩和董玄都没想到,晟哥这感情史当真是时而倒退不止,时而脱缰野马啊。 “我也要去!”胡轩觉得好玩,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差点蹦起来了。 董玄吓了一跳,手臂往胡轩肩上一揽,捂住他嘴巴,也不管胡轩在他指缝间发出的唔唔声。 董玄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闭嘴你,他俩去约会,你去干嘛?” 长芸虽不懂他们为何这么大动作,但也挑眉笑道:“好啊。我身边的侍女也跟我去。” 不是只有两个人去闲逛。 董玄忽地停下了动作,这才反应过来。 哦……不是约会啊。 董玄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小心翼翼地想去看晟哥的表情。 只见晟哥望着芸君淡淡一笑,眉眼微弯,一改往日的戾气深重,似是心情颇好。 哦……就算不是约会也没关系吗。 … … 夕阳余晖洒满天际,晚霞如诗,肆意地灌洒在天空这块绢布上。 在热闹的街道中,商铺林立,招牌琳琅。吆喝声、谈笑声此起彼伏,一派喧嚣。 这里是奇国王都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名叫翎麒街。 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街道的嚷声。人们侧目望去,只见一匹银红沉木马车正缓缓驶来。 骏马身上的红色毛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马车的木质车身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与纹路,工匠心巧,充满了设计感。 而这架马车内坐着的人正是长芸和洛晟。 许是现在的天色还亮些,也许是昨夜适应了一定程度的密闭。洛晟如今只是脸色发白和冒冷汗,并没有陷入幻境或感到窒息。 明显好上了许多,但还是不够的。 不急,一切慢慢来。 长芸不自觉地伸手覆上他手背。 感受到了她温暖的触碰。 洛晟如蒲扇般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一双半浑浊半清明的眼眸看她。 长芸心中轻叹,这病什么时候治好,他心头上压抑的阴霾才有机会散开。 长芸故作洒脱,深凝的黑眸底漾着似笑非笑,望向洛晟,鼓励道:“等你把病治好了,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明明呼吸还是困难着,但听闻她的话,洛晟还是不由自主的笑了,他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什么都可以吗?”那个奖励。 长芸看着在外界强大得仿佛没有一丝弱点的洛晟,在她的面前也会显露出自己最无害最脆弱的一面,终是道:“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可以。” 洛晟心跳加快,扬起一抹笑,道“好。” 虽然知道他在马车里待着会难受,但长芸还是想让他早些适应,将病治好。 这让长芸不由得想起了母妃薛灵毓,她也是这般对她的,纵使长芸还小,纵使心里不舍,也狠下心将她送去了军营,比一般习武的娃都要学得更早,训练更刻苦。 长芸不怪母妃,因为有些苦前期吃尽了,后期就会慢慢好起来。 就像洛晟,若是不下定决心根除病症,他将会一直困于过去。 洛垭虽死,但他给洛晟带来的恐惧和阴影一日没被磨灭,洛垭就没有一日不是活着的。 像是厉鬼缠身,以另一种方式,将洛晟钉死在未来的十字架上。 而长芸希望,她能帮他挣脱出厉鬼的缠绕,让他重获新生,回到健康的模样,就像她在芸神皇宫初见的他。 … 马蹄声止,马车也渐渐停下了。 长芸与洛晟陆续从车厢内走出。 在晚霞映衬下,长芸、洛晟等一行五人,从正门步入翎麒街。 天色还没有太晚,宽敞的街道两侧就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却有许多地方在放鞭炮和烟火。 小贩在热情做生意,挥舞手扇,高声吆喝着,引得不少顾客驻足观看。 人群在摊位间穿梭,有人匆匆赶路,有人信步闲散。孩子们在街道边嬉戏玩耍,烂漫笑语蔓延在热闹的市集中,让经过的长芸不禁莞尔。 她与洛晟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闲逛着,将自己置身于久违的民间烟火中,倒是别有一番感受。 而他们的身后,跟着楚丹、胡轩和董玄。 第127章 衣上有风尘 胡轩和董玄盯着前面两人的手,忍不住想两人都靠这么近了,还没把手牵起来,晟哥是怎么想的?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相比他们而言,楚丹淡定极了。 她认为强扭的瓜是苦的。该是殿下的就是殿下的。若殿下喜欢,谁也别想夺去。若殿下不喜欢,强塞给她,她也能弃之敝屣。 这时长芸走到了一个拐角处,只见一座茶楼白墙红瓦建得巍峨气派,自古茶酒不分家,引得她想进去喝杯酒。 洛晟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道:“他家酿的屠苏酒颇有盛名,尚可一试。” 长芸侧眸看他,神色间染上几分野气,调侃道:“你似乎对与酒相关的事都很了解。” 洛晟失笑:“初来奇国时喝的多些,略懂一二,但现在戒了,许多新酒都道不出名。” 今日的洛晟似乎比往常更爱笑些,长芸闻言,亦在唇畔悄然绽放出一抹笑容,道: “你竟有段戒酒的经历,难怪我来的这些日子,不曾见你沾过酒水。” 说罢,她走进茶楼,小厮迎上来,她挑了个二楼的包厢位。 在这里,能很好的俯瞰一楼的演台。 长芸让楚丹他们与她坐一桌,随后点了数坛招牌的屠苏和满桌的下酒菜。 依长芸所说,放假就该有放假的样子。 今日她只愿什么都不想,卸下重担与压力,给自己调养心神的时间。 但,世事与心中愿想似乎常有偏差。 只见一楼中央的演台上,刚表演完的乐人抱着琵琶向观众致谢退场后,一个身穿素净褐袍的中年走上了演台。 他一上台,便引起了周围观客的如潮掌声。 见他拿着醒木走到高木梨桌后,应是个颇受欢迎的说书人。 长芸喝下一碗屠苏,饶有兴致地睨着。 他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手持醒木,拍于桌上,发出一声重响后,声音洪亮而轻快,开始了今日的说书。 “一月前,苍芸帝亲自来到了奇国,和我国国君会晤,想必这事是众所周知的。今日我想借着此事,不谈国事,只道情感。” 长芸唇边的笑意僵住了,心想他是真的会挑,不但在当事人面前讲,而且不谈国事只谈……情感? 他是在我身上安了监控么?怎能知晓。 洛晟闻声,也变了脸色。虽说奇国民风开放,言论自由,但若是敢拿两国国君开玩笑,倒是无法无天了! 而那台下的褐袍说书人哪里知道两位正主就坐在他正对面的二楼包厢。 他只是展开摇扇,津津有味地问:“众客官可知,这苍芸帝和我们洛王是如何相识的?” 台下大多观众纷纷摇头,只有几个人在底下笑着答:“狼山狼山!” 说书人咧开一口白牙,应声道:“正是。但这仅是一个地方名,你们可知道相遇的来龙去脉?” 这时没有一个人能答得上来了。 说书人卖个关子般悠悠一笑,才将故事娓娓道来: “大家周知,芸神国的太女长芸,年仅三岁就被生母委人送去军营生活,在军营里长大的太女也因此养出了脾气古怪、乖张刚戾的性子来。 而我们的洛王,十二皇子,当年虽然被先王忽视,送去了芸神做质子,但他没有因此自暴自弃,而是高瞻远瞩,认为自己定有一日能找到机会,荣回故国。 为了故事好陈述,我暂时在这里称苍芸帝为太女。 太女八岁大时被玺芸帝派人从军营接回皇宫,而那时,我们的洛王亦在芸神皇宫做质子。 洛王好武,常常到狩猎场勤练箭术。 有一日,他走进野地,挽弓搭箭,屏息探着哪里有躲藏的猎物,忽然,他看到一个半人高的草丛无风而动。 他的心下一惊,以为是小鹿或野犬,故立即拉满弓箭朝那草丛的中间位置射去。 不料,当弓弦刚脱手,箭矢刚发出之时。草丛后跑出来的,不是什么生禽走兽,而是一个身穿绿裳的女孩。 女孩从从草丛堆里蹿出,吓着了洛王,他心惊外加愧疚,欲前去查探其伤势,那女孩却一个箭步闪身向前方跑。 洛王想起狩猎场的深处是狼山禁区,暗叫不好,连忙唤‘危险!不要过去!’ 女孩却像听不见般,执拗着要去前方。洛王心急,不忍见女孩只身犯险,故握紧弓箭,也跟着去了。 怎料狼山域内地形陡峭,多林多木,加上女孩跑得很快,洛王不小心把人跟丢了。 狼山是狼群居住的地方,在这里待上一秒都是凶险无比的,但洛王并不想放弃,他低下头,寻着女孩的脚印,继续追去。 果不其然,女孩进入狼山后不久,就被狼群嗅着味道跟来了。她虽然略有武艺,能与狼对抗一二,但终是寡不敌众,渐渐的,她就处在了劣势的一方。 正当女孩想脱身逃出包围,却被趁机扑来的狼张着血盆大口,咬了一胳膊的血。女孩头疼难忍,险些就此晕厥。 而洛王赶来之际,就是远远的看到这般场景。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只把箭重新搭起,情急之下就向那肩上的恶狼射去。 幸而洛王平日不论春寒秋暖都刻苦练箭,这一次一发即中,刺穿了那匹狼的眼睛。 箭出,人追,趁其他狼还在惊讶而未反应过来之际,洛晟闪身于狼群中拉过女孩的手就开始往狼山外逃。 狼群在身后猛追,两人使出最大的劲去逃跑,等翻过了几座小山,他们终是离开了最危险的区域。 女孩累极了,坐在地上休息便无力再起身,但这里仍属狼山的区域,离狩猎场还有一段距离,不可久留。 于是洛王说他能背着她一起走,女孩犹豫了片刻,终是点头了。就在洛王要背起她时,他听到了细微的咕噜声。 原来是女孩没用早膳,肚子饿了。 洛王不禁莞尔,看了看四周,就从一棵树上摘了两个青果子递给她,说这果子没毒,能果腹。 若女孩是深居皇宫、金枝玉叶的公主,她定不愿吃这种粗食野果的。但此女正是刚从军营带回来的四皇女长芸,被粗养惯了,并不挑食。 所以她接过果子,咬了一口。觉得这果子虽长相丑陋,但味道清甜,故津津有味的把它们吃完了。 洛王不知道的是,他从狼群中将女孩救回,女孩不甚在意,并未有什么反应,而他给她摘下的这俩果子,才让她记住了他。 第128章 夜江泛船 洛王不知道的是,他从狼群中将女孩救回,女孩不甚在意,并未有什么反应,而他给她摘下的这俩果子,才让她记住了他。 等她吃完后,洛王就背着女孩往狩猎场的方向回去。 一路上,洛王问了她许多,方知道女孩初来皇宫,对新事物的好奇心过浓,故甩开身边的宫女便跑来了狩猎场。 在狩猎场里,她遇到了一条蛇,但见它通体雪白如水晶,头呈三角,瞳孔暗蓝,颈细身长,煞是漂亮。于是她便想抓回屋里养。 而方才她并不知道洛王在练箭,只是趴在草丛边,屏息凝神,盯着那条白蛇,一鼓作气就扑了上去。 谁知扑是扑到了,只是那蛇灵活地从她的指缝溜了出去。她情急之下,顾不得旁的,一路追着蛇跑,才闯进了狼山。 洛王听罢,哑然失笑,在女孩为没抓到蛇而感到伤心之时,从他平日练箭的一方草丛中抓起了一条浑身亮白的蛇,才道‘你想找的,是这种么?’” 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话语刚落,众人便发出了一阵阵惊讶的声音。 好像拨开了云雾,纷纷为那雾后的真相而感到惊奇。 长芸扶额,第一次对谣言感到如此无力。 他的故事是基于对长芸和洛晟相对符合的性格而编造的,所以当他讲得起劲时,长芸还真能想象出那般的情景来。 果然,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是绝不可轻易相信的。 长芸目光炯炯地看向台下的说书人,心想,若当年她不是救洛晟,而是被洛晟所救,后来的结局可能会大不相同。 长芸眉目清朗,勾起朱唇,道:“我们走。” 洛晟见长芸神色间并无不悦,故只是冷冷看了台下说书人一眼,便跟着长芸转身走了。 “于是这般,两人就在狼山中相识了。宫女在宫内四处找女孩并呼唤其名字,洛王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这活泼不拘的女孩,就是刚回宫不久的四殿下……” 长芸走出茶楼,身后说书人的声音才渐渐远了。 在楼里喝了几杯酒,走到外面时,发现天色已经变得很暗沉了。原本明亮的天空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只剩微弱的光线透过云层洒落。 街道上的灯笼逐渐亮起,与月亮的余晖交相辉映。周边的建筑和树木少了几分清晰,多了些许朦胧。 微风轻轻拂过,长芸惬意地眯了眯眼。 “阿元现在想去哪?”洛晟问。 “去麒江。”长芸看着他说,一双黑眸稍亮些,盛着他的影子。 洛晟嘴角上挑,忽然想起了昨夜她说的那句 [我带你去夜江泛舟、去枫林探幽,去秋池听雨、去西湖垂钓,好让你眼中的河山再翻新意。] 长芸也不瞒他了,说:“我今日找你,主要想带你出来散散心,在夜色正好的江河泛泛舟。 但是舟没找到,船倒是租到了。看今晚是乘兴而归,还是在船上住下,应该都无大碍……不用这般看着我。” 长芸笑笑。 洛晟面色上几分动容,他深深地看着她,低喃道:“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若你今晚过得开心,这便是惊喜,若你今晚觉得无趣,这便是惊吓了。”长芸眉梢几不可查的动了下。 洛晟微怔,忍不住伸手抚上她脸颊,指尖刚触及的时候,是情不自禁的轻颤。 他放低了声音,道:“有阿元在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长芸望进他干净而不掺杂质的深色瞳孔,眸光几闪,最后展颜一笑了之。 … 夜幕低垂,江面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远处的巍峨山峦与宽阔的平碧江河相映衬。 江上有数架古朴的帆船在缓缓行驶,再靠近些,就是挂着灯笼照明的江边。 世界仿佛被割成了两半,一半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翎麒街,一半是月色正浓、宁静安好的麒江。 长芸走到这里时,也有一点的惊艳。 楚丹指了指江边处停靠的唯一一艘船,道:“殿下,这便是了。” 船只是长芸让楚丹提前租的。 长芸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是一艘通体褐红的中型客船,船体宽大,船身有两层船舱,外观似楼,莫约能住得下五十号人。 既是能租的客船,里面已有船夫、乐人、丫鬟和厨子。 长芸和洛晟踩着月色,走进船只,其余人也都跟上。 船上,摇曳的灯笼发出柔和的暖光,为这静谧的夜晚添上几分温馨与诗意。 灯光映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无数颗繁星醉洒人间。 长芸在船头的一处空地,与楚丹摆弄着几根长木条。 洛晟站在旁边,不解地问:“阿元在做什么?” 长芸染上一丝笑意,道:“我在做烧烤架。” 尽管船舱里有锅,但没有烧烤架,总是少了些味道的。 只见她将两条短木交错,再拿红绳缠绕了几圈,将其固定。楚丹把同样弄好的一边给她,她又从地上取了一根长木放在两木交错位置的上方,继续拿红绳缠绕固定。 一个简易的烧烤架就做好了。 “阿元想烤什么?”洛晟看向长芸,不禁问道。他的眼里,有比月光更清冷柔和的色彩。 长芸笑而不语,她抬了抬手,便有两厨子拖着渔网把东西带了上来。 只见那渔网里缚着七八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 “我命人今日打的鱼,够新鲜了。”长芸说罢,自己就蹲渔网边抓了一条看起来最好吃的,拿它操刀。 洛晟无奈的笑了,蹲在她身边,也不管衣摆拖地沾上了鱼腥味,只问:“怎么不让厨子弄?” “就像我母妃说的,特别时期,自己弄的食物会更好吃一些。”长芸取出她那永远藏在袖口的匕首,用清水仔细洗净后,就用刀口刨开鱼腹。 “你去那坐着等吃就好了,桌上有些酒…噢,是了,你不喝酒。”长芸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埋头刨鱼。 等会她要剜出鱼腹内的薄膜和内脏,腥味很重,洛晟还是别待在这好。 谁知洛晟根本没想走,只是清声道:“还有多的刀吗?” 第129章 为你下厨 谁知洛晟根本没想走,只是清声道:“还有多的刀吗?” 长芸闻言也便作罢,从身旁拿出一把小刀递给他。 洛晟接过,挑了一条小而鲜的鱼,同样抄起了刀,开始刮鳞去鳃等基本的处理。 长芸屏息挖着鱼的内脏,血淋淋的沾了满手,她下意识看向洛晟,发现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禁感到有些……怪异。 但这份怪异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诧异压下了。只见洛晟以极其熟练的手法,不过两秒就把一条鱼清理得干净无比。 “你会经常下厨吗?”长芸忍不住问道。 洛晟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解释道:“只是以前在军营,常常捕鱼吃。”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可以天天为你下厨。” 长芸微愣了一下,终是撇过脸去,继续埋头处理鱼了。 是错觉么,洛晟看见长芸的耳根有些红。 等把鱼都清理完后,长芸和楚丹把它们一个个用铁钎子串好。 这时胡轩和董玄已经在木架下用木炭生好火了。 长芸回忆着宗政祁凛教的做法,把各种味道的馅料填入鱼的肚子里,再把鱼放在火上慢慢炙烤,每隔阵子就翻一次。 鲜鱼在火焰上方烤着,发出“滋滋”的声音,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渐渐的,整个船头都被诱人的香味包裹了。 在胡轩等的都有些焦急时,鱼才终于烤好,洛晟把鱼从铁钎上解下,一条条分发到各个盘子里。 就这般,他们围坐在方正的桌子边,可以开始动筷了。 长芸想去拿那碟整份的小鱼,洛晟注意到便起身拿了。 没有直接给她,而是把鱼骨头都细细挑出来,才把鱼肉送到她的碗里。 长芸弯眸,夹起一块吃,把鱼肉外焦内嫩,鲜美可口,极大的满足了长芸的味蕾。 想想上一次吃到这么称心的鱼,还是在书院的湖边。 洛晟见她心情颇好的模样,自己也感到轻松自在许多。 能在明月下与她这般坐着,一起吃饭一同赏月,当真是宁静美好到想要将时间就此定格。 客船渐渐行到了一处拐角,因为比较靠岸,所以速度放缓了许多。 忽然,有一个身穿轻罗粉裳的姑娘在岸边对着船头上的长芸几人,着急的喊:“你好!请问你们的客船还有空房间么?” 洛晟挑眉,只淡淡扫了对方一眼,开口正欲说没有。楚丹就在长芸的示意下,如实回答了:“有空房,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这边的客栈房都被住满了,所以我家小姐想在这客船上借住一晚,能否通融一二?钱的事都好说。”轻罗粉裳的姑娘说。 客栈房都满了? 长芸抬头看向前方。 的确,她们乘船有一段时间了,已经过了王都最繁华的地带。 长芸看了看粉裳姑娘身后侧的婷婷女子。 那女子戴着轻纱幂篱,看不清面容。只见她穿着一袭浅紫散花百褶裙,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她修美的两手于腹前交握,隐隐能见她涂的蔻红指甲。 想必这就是她们家的小姐。 “既是真无处可居的话,船上空房也多,借你们住一晚也无妨。”长芸挑高眉,倒也不甚在意。 粉裳姑娘听罢,笑弯眼,道了声谢。 只是胡轩能感到洛晟周身的温度在骤然降冷。 船慢慢停靠在了边上,楚丹顺便搭了个梯子连接对岸。 梯子较窄,只能容一个人过,故粉裳姑娘让她的小姐莫芷鸢先进船。 莫芷鸢捻起裙角,踩着梯子,向船头走去。 梯子大约两米,应是不远的距离。只是差不多在最后两步的时候,风起了,船身在轻轻摇晃。 莫芷鸢像是受到脚下晃动的影响,身子突然失去了平衡,像是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掉进江里。 长芸眉头微拧,向前闪身一步,及时挽住她的臂弯,借力将她拢于船内,才遏制了意外。 莫芷鸢像是有些受惊,一只手虚掩胸口。 “小姐没事?”长芸把她带到船板上,才关心道。 她的身上有一股浓淡适宜的香气,像是薰衣草混合槿木香,挺好闻的。 莫芷鸢看着英眉皓眸的长芸,淡笑道:“公子,我没事。” 长芸这才想起自己今日的装束来,她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微微一笑。 这时那个粉裳姑娘也踩着梯子过来了,守在莫芷鸢的身边。 长芸不动声色的看了那姑娘一眼,便打算回座位上。 怎料,莫芷鸢大方的扫视了一下前方,似是感兴趣般问道:“公子可是在弄什么节目?” 长芸笑笑,道:“只是烤鱼等杂事,算不得节目。” “哦,原来如此……我可以尝尝吗?路途奔波,我竟忘了吃点东西。”莫芷鸢似是在轻纱幂篱下浅笑。 说罢,她身边的粉裳姑娘上前一步,把一袋银子递给楚丹。 这袋银子是住宿和吃食的钱。 楚丹的脸蛋微微鼓起,没有接,而是看向长芸。 “今日我能遇见小姐也算是一种缘分,这钱我就不收了,与我们坐一桌,不用见外。”长芸眼尾上挑,事实上她不缺这些钱。 同坐一座? “咳,咳。” 一声清咳声从身后传来,不用看,长芸也知道是洛晟的声音。 抗议无效。长芸忍不住勾了勾唇。 “那便多谢公子了。”莫芷鸢盈盈一笑,自然地就在长芸的身边坐下了。 此时的长芸左手边坐着洛晟,右手边坐着莫芷鸢。 胡轩挠挠头发,多少觉得这女子有点太自来熟了。 董玄察觉出不对来,拉过胡轩就离开了座位。 “小姐怎么称呼?”长芸从桌肚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酒壶,斟上一杯,递给她。 长芸料想她不会喝下这杯酒。 怎知莫芷鸢自然地摘下了头戴的幂篱,露出了真容。 但见她肌若凝脂,姣好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灿若星河,她的眼尾比寻常人都要上挑,横生风情万种。她的耳边戴着暗红的流苏耳坠,与指甲那抹蔻红同色。 一颦一笑自是动人的模样。 莫芷鸢摘下幂篱后,接过长芸递给她的酒,道:“我叫莫芷鸢,草花头的莫,白芷花的芷,鸢尾花的鸢。” “小姐这名字表述得倒是有趣。”长芸收起了眼中的刹那惊艳,恢复了不羁的模样。 若说自己见过的女子中,谁的容颜比得过她的话,长芸怕是说不出来。 只隐隐的想到……卫澜姬? 卫澜姬那雄雌莫辨的倾国之脸倒只能是险胜一筹。 第130章 以舞相赠 莫芷鸢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像对这酒没有任何顾虑。 长芸觉得有意思,她微敛羽睫,暗想这女子并不简单。她偏过头去,看向洛晟,洛晟朝她挑了挑眉,一双冰眸子更冷了些。 其实他想说,他不想让莫芷鸢待这里,让她滚。但触及长芸的目光,他又觉得阿元心中另有打算。 “敢问两位公子姓名?”莫芷鸢往自己的碗里夹了块鱼,说道。 长芸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只是仔细看的话,笑意未达眼底,道:“我姓元,名沄。” 说罢,她用食指沾了点酒,在桌上写了个沄字。 莫芷鸢眼尾细挑,笑道:“公子好名字。”旋即转向看洛晟。 这个男子穿着一身尊容,眸光却是极冷的。 洛晟:“容青。” 名字不做解释,声音不带温度。 他只是默默的将一块鱼腹夹到长芸的碟子里,轻声道:“再不吃,就要凉了。” 长芸知道,明明今日带洛晟出来是想陪他玩的,但她却让一个陌生女子加进来,破坏了原有的氛围,不免落得尴尬。 于是她也夹了一些菜给洛晟,看着他,眉眼弯弯,道:“你也多吃点。” 洛晟见她脸上几分讨好但依旧自然明媚的笑容,顿时心里的气都被捋顺了。 他默了默,重新捧起碗筷,吃长芸给他夹的菜。 长芸一直在看他,当洛晟低下头吃东西的时候,莫名觉得他好乖,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乌黑柔顺的头发。 洛晟动作一顿,心跳快了几分。 但他不敢看向长芸,怕她意识到什么就会把手收回去了。 莫芷鸢在一旁暗自打量着,随后嫣然一笑,道:“我见元公子和容公子感情颇好,有些好奇,想冒昧问一下两位的关系。” 长芸笑笑,只道:“他是我多年的朋友。” 莫芷鸢一副了然的样子,拿起酒壶给长芸和洛晟斟上,对着他们举起自己的酒杯,道 “就像元公子说的,今日相见亦是缘分一场,我想敬你们一杯。” 长芸道:“莫小姐客气了,我兄弟他不爱喝酒,便由我代过。” 莫芷鸢勾起红唇看着长芸将两杯装满的酒陆续喝尽,道:“公子好酒量。” 她秋水般的眸子往周身夜景盈盈一转,忍不住道:“今夜月色正好,我想要在这江船上跳支舞,以谢公子的收留之恩。” “小姐言重了,哪里是收留。”长芸客气道。 “公子既不收钱,我便以舞相赠,再说,我正起兴致,想要欢畅地跳一支呢。”莫芷鸢坦率道。 长芸也不作拒绝了,挑高眉,痞痞一笑,说:“既然莫小姐有如此兴致,我便让乐人为你奏乐助舞。” 麒江的水缓缓地流动着,轻泛涟漪。船头上灯火通明,泛着暖光,并不刺眼。高挂的月轮,皎洁无瑕,将银灰色的光晕倾撒人间。 月光洒落于莫芷鸢的紫色衣裙,她赤足踩在船板上,轻盈地跳着欢乐悦人的舞姿。 每一次旋身,都带起一袭浅紫散花裙褶展开,裙角连绵,宛如花瓣绽放,又如蝴蝶展翅。 长芸撑着脑袋坐在桌侧,不论是喝下的酒,还是这月光下的舞姿,她都感到分外醉人。 洛晟侧首,看着长芸三分迷离六分专注的面容,只在想她什么时候也能对他这般上心。 再看那莫芷鸢在跳舞之间还不忘给阿元抛个笑容,洛晟手上的杯子都被捏出了数道裂痕。 在萧笛的伴乐下,曲子渐快,莫芷鸢的舞蹈也更快了些,由原来的轻缓动人渐渐转入热情洋溢。 怎料,在一个舞蹈动作下,莫芷鸢没能把握好力度,不小心脚一歪,失足坠入了江中。 “小姐!”粉裳姑娘吓了一跳,连忙倾身前去。 就在粉裳姑娘都险些要掉进水里时,有一只细白的手轻轻将她拉回了船板上。 等她站稳身子,留神看去,只见一道墨绿衣角一闪而过,悬即又是落水的“扑通”声,不见人影了。 只见江面激起的圈圈涟漪。 “阿元!!”洛晟神色惊变。 还未等他纵身跳下,长芸就已携着莫芷鸢浮上了水面。 夜晚的江水冰冷得仿佛能刺入骨血,长芸的衣服尽湿,漆黑的长发如上佳的绸缎漂浮在江面上。 莫芷鸢既受到惊恐又感到寒冷,她偎在长芸的身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再这么待下去就要感冒了。 长芸伸手,紧紧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她慢慢游到船边。 洛晟已站在船头的最边缘,晚风呼啸着拂过他的长衣,他一手握着船舷护栏,一手向长芸伸出,眼底一片慌张。 长芸见到洛晟后,把莫芷鸢轻轻地推了过去,与他说:“让莫小姐先上去。” 洛晟身形一僵,黑色的眼眸闪过深重的戾气,但转瞬对上长芸平静的面容后,所有躁动的情绪又生生收回去了。 他平直的抿紧下唇,以拉拽的方式迅速将莫芷鸢托回船上,又重新向她摊开手掌。 “快上来,水里凉。” 冷风撩起洛晟鬓边的青丝,遮不住他满眼的焦炙。 长芸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几番动容。她将手放于他的手中,触及一片煨烫。 不过一刻,长芸就被洛晟轻轻带回了船上。 长芸放开洛晟的手,走到莫芷鸢的身前,看着她秀发湿漉披散,一对美眸失去光彩的模样,关心道:“莫小姐,你还好吗?” 莫芷鸢睫毛扇动,摇了摇头,却忽然浑身失去力气般,倒在了长芸的怀中。 “莫小姐。” 长芸拢过她的肩膀,垂眼看她,只见她挣扎了一会,终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长芸轻轻皱眉,对她侍女道:“我先送你家小姐回房休息。”便一个打横抱,将莫芷鸢抱了起来。 莫芷鸢还剩几分意识,拢紧了长芸的脖子,仿佛是害怕掉下去。 第131章 有话想说 只见莫芷鸢的薄衣紫裙被浸湿透了,勾勒出苗条紧致的身子,若以长芸的角度,目光下挪些就能看到泄露的一片春光。 长芸抱着莫芷鸢去卧间,莫芷鸢那张倾城之色的脸庞就贴在长芸的脖颈处,一派犹见我怜的样子。董玄在一旁看着都觉得两人的举动亲密,气氛暧昧。于是他悄悄向晟哥的方向看去。 却是空无一人。 他偏过头去找了找,还是没找到人。 当他疑惑的转过回头来时,却发现晟哥已经跟在长芸的身后走远了。 … … 长芸掀开门帘,把莫芷鸢带到就近的卧房中,房内已被人清理过,也是算干净。 “莫小姐好好休息。”长芸说。 她走到床边,将人轻轻放在床上便想走,怎料脚还没挪动半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便勾住了长芸的衣袖。 莫芷鸢声音微小,道:“公子…别走。” 长芸又重新看向她,俯腰,用手背向她的额头探去:“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知是否长芸的错觉,她的手在触碰莫芷鸢额头之际,莫芷鸢浑身颤了颤。 她正欲说话,长芸便朝外喊道:“那位粉衣的姑娘快进来。” 那位粉裳姑娘有名字,叫晴余。 晴余闻言,犹豫了好一会,才走进房中。 长芸眼底的不明所以一闪而过,便道:“照顾好你家小姐,给她换身衣服再睡,不然明日就要生病了。” 莫芷鸢闻声,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长芸。 晴余好像嘴巴打结般,动了动唇,最后才说出一个蚊子大小的“诺”字。 长芸轻握莫芷鸢的手,笑道:“小姐今日的舞姿动人,让我惊讶了许久,望小姐不会为失足掉水之事而有所介怀。 夜色已晚,我先走了,小姐也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说罢,在莫芷鸢紧随的目光下,长芸转过身,掀开门帘走出房间,渐渐离远了。 长芸走出莫芷鸢的卧间后,发现洛晟就在不远处等候。她瞥了他一眼,轻声说“走。”便走向自己的房间,洛晟跟上。 晴余绞着手指,往长芸他们消失的方向看来了看,才忍不住向前一步,对莫芷鸢的方向小声的喊:“公主……” 还躺在床上莫芷鸢,一双漂亮的眼眸陡然冷了冷。她推开自己身上的被子,坐起身来。 莫芷鸢的手紧紧攥着床单,生气道:“怎么会这样……” 晴余看着一脸失望的主子,不禁问道:“可是药量的环节出了纰漏?” 莫芷鸢柳眉倒竖,摇摇头。 回忆起自己在干净的指甲缝中藏了迷粉,就在自己说要敬元沄和容青之时,将迷药悄悄下在了元沄的杯中,元沄确是把那杯中酒喝尽了,怎么会没有效果呢? “公主,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奴婢怕那些人明日就能追上来了。”晴余“扑通”一声,向莫芷鸢跪下,紧拉过她的手,忍不住想哭。 莫芷鸢看着眼前自己最忠诚的侍女,心想:是啊,她千里迢迢从钦国王城逃到奇国,不就是为了躲那个婚约么。 她原想着自己逃出来,抛弃身份,躲避灾祸,一切就能好起来。怎想,今夜她在街上走路,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踪,而且不在少数,怕就来抓她的。 所以她只能病急投医,让侍女借一只船远游,赌的就是那些人敢不敢在奇国的领域大动干戈。 结果那些人确是没有穷追不舍了,莫芷鸢暂时躲过了一劫。 但她清楚,等她上岸,那些人定会卷土重来,将她抓回钦国王宫,最后被吞得一根骨头都不剩。 所以,当她看到那元公子和容公子后,她敏锐的洞察力告诉着她,这两人不仅地位尊贵而且身手不凡,他们能救她。 于是她心生接近之意,聊天、对饮、下药、跳舞、失足,能做的都做了。 那元公子与她相处甚欢,她料想元公子对她有意思,又觉得“他”待人友善,有君子之风。 所以莫芷鸢咬咬牙,给“他”下了迷药,就等着元公子情不自禁要了她。 若是生米煮成熟饭,就算那些抓她的人赶来,元公子也想护着她了。 可是,药效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纵使她全身湿透,偎在“他”的怀里,纵使她神色妩媚,躺在床榻,元公子都没有做出稍微逾矩些的事儿。 “难道公主真只能顺了那桩婚事,嫁给靳王爷吗?”晴余想起那个凶残煞人的靳王爷,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 莫芷鸢听她说罢,浑身一震,如大梦初醒。 不!她怎么能就此妥协? 靳楚江杀了她的母妃,她怎么容忍傀儡皇帝的一道圣旨就把她送到那个恶人的手上? “晴余!”莫芷鸢唤。 晴余抬起泪眼看她:“小姐……” “帮我换个干净的衣服,我要拾掇一番。”莫芷鸢看向前方,语气坚定道。 … 长芸虽和洛晟并肩走着,但心里一直在想事情,有些魂不守舍。 洛晟偏头问:“需要我给你备碗醒酒汤吗?” 长芸眨了眨眼,看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是有点发烫了…… “嗯,麻烦你了。”长芸道。 “你既说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便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洛晟说不清道不明的看了长芸一眼。 长芸才慢慢想起她给莫芷鸢的回答。 看着洛晟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仍披着一层落寞。 是喝酒太多的原因么?为何感到如此怅然。 长芸静静地走进自己的卧间,脱下墨绿外衫,坐在床上刚不久,就有人来敲门了。 “是谁?”长芸的话语似是有些无力。 “元公子,是我。”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芸离开床榻就打开门。 这门的木质并不算好,发出“吱嘎”的声音。 来者桃花面风情眼,耳边带着暗红流苏。 正是莫芷鸢。 “莫姑娘,你怎么来了?”长芸眼里闪过诧异,问。 眼见莫芷鸢已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微干的长发以一根簪子松松挽起,目光澄净的看着她。 “公子,我想进房间与你说。”莫芷鸢道。 有什么话需得在房内说? 若是其他人,长芸下意识就拒绝了,但眼前的人是莫芷鸢,她的身上有一些谜团,驱使着她没有拒绝。 第132章 姑奶奶 “既然如此,小姐进来。”长芸打开了门。 莫芷鸢走进不算大的卧间,无声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长芸了然,酒意都醒了几分,道:“屋里没人,小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 楚丹那家伙,比她还贪杯,一边说怕她不安全就跟着她来了,一边喝了几杯酒就倒下,睡得比谁都熟。 长芸无奈地摇了摇头,斟了半杯茶递给莫芷鸢。 莫芷鸢接过了,随后忽然倾倒茶杯,往自己的衣上泼。 长芸脸色一变,伸手扼住她手腕,但还是晚了一步,热茶终是溅湿了莫芷鸢的裙摆。 本来脑袋就有点晕眩,经过莫芷鸢这么一闹,长芸更是添上几分躁意。 但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莫芷鸢就把手搭在自己的腰间,像是准备解衣服。 长芸大为不解,抓住她手臂,怒道:“莫小姐,你疯了?” 长芸锢着她的手很用力,甚至勒出了道道青痕,莫芷鸢却像感受不到疼一般,望着长芸的眼如秋水涟漪,说:“芷鸢对元公子一见钟情,望公子垂怜。” 说罢她腾出左手,想要去解长芸的腰带。 长芸心中一震。 她可不是蕾丝边啊,根本没有同性的癖好! 长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边扣住莫芷鸢的双手,一边退后半步想要拉开距离。 不料天公不作美,就在退开的时候,长芸一脚踩上刚才掉地上的铜制茶杯,脚一滑,一个不稳,就倾身向前倒去。 “砰”的一声,长芸感受到一具柔软。 她知道自己压在了莫芷鸢的身上,连忙半撑起身子去看她。 幸好她们是倒在了软榻上,莫芷鸢并没有被磕伤脑袋之类的。 无意间触碰到她削细的胳膊,感受到她轻颤的身子,长芸突然在心中轻叹一声。 莫芷鸢会这么过激,一定有她的原因。 故长芸收拾自己的情绪,看着她的脸,仔细想了会后,低声道:“姑娘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告诉我。” 莫芷鸢的眼眶微红,脸也泛红。 只见她眼中几番挣扎后,还是选择了按原计划施行,竟然贴近脸,向长芸吻来。 柔软的双唇相覆,长芸只感觉自己如晴天霹雳而过,整个人都要碎了。 但是莫芷鸢只贴了贴她的嘴唇,感受到长芸的“无动于衷”之后,她终是忍不住了,一种极大的羞耻感向她扑天而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她觉得自己好丢人,她真的不想这么做,为什么她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唔……呜…” 莫芷鸢退缩了,她离开了长芸的唇,偏过头埋进被褥里,哭得泣不成声。 长芸还在她被一个女生强吻了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莫芷鸢就已经伤心欲绝的哭起来了。 长芸愣了好一会,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她轻掰过莫芷鸢的脸,道:“姑奶奶,你哭什么?被冒犯的人是我好么。” 真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莫芷鸢听到长芸的话后,慢慢收小了哭声,望见长芸眼中的三分调侃六分认真,她纷乱的情绪也在渐渐被安抚。 犹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哭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无动于衷。” 像是她堂堂一个钦国公主在主动作贱自己。 长芸一愣,没想到莫芷鸢竟真的回答她了。 扪心自问,她可不认为莫芷鸢真对她一见钟情才做出这么多事来。 所以长芸说:“莫小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告诉我,我还能考虑下,要不要帮你。” 莫芷鸢的含泪眼复杂无比的看向她,还是有些犹豫不定。 长芸几乎已经失去耐心了,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就是拉过莫芷鸢的手就贴上自己的胸口。 莫芷鸢感受到手下的柔软起伏后,像是知道了什么,瞳孔蓦地紧缩。 长芸低声说:“我不要你的以身相许,你没有什么能给我的。关于你现在面临的困难,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早在莫芷鸢来船上借宿的时候,长芸就有所怀疑了。 风高月夜,一个女子主动登进陌生男子的船只,示为疑点一。 莫芷鸢起先走木梯的时候险些掉水里,在长芸拉过她安全抵达船上时,她的丫鬟从后面走到莫芷鸢身边时,脸色平静,没有波澜。示为疑点二。 此时的长芸紧紧盯着惊恐未定的莫芷鸢,在心中默数三声。 三声过后,莫芷鸢将再无机会得到她的帮助。 莫芷鸢看着长芸逼近的脸庞,单薄的身子颤了又颤,最终还是张开了嘴,说:“我……” 忽然,一道板木摔地和瓷碗破碎混合的声音猛然响起,莫芷鸢抖了下唇,话又戛然而止了。 长芸心下烦躁,往声音的来源地冷眼瞥去。 只见是洛晟站在黑暗的门边,他的双手还在半空中抬着,只是那托盘和瓷碗掉在了地上,碗里的醒酒汤溅撒了一地。 第133章 若你懂得 他不过是去厨房做了碗醒酒汤,才不出一刻,回来看到的,是长芸把莫芷鸢压在床上,亲身迫进、缠绵悱恻的模样。 长芸看见来人是洛晟,眼里的冰寒之意瞬间收起了。 洛晟身处一片阴影当中,长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她感受到洛晟锋利的目光,才想起自己现在与莫芷鸢的动作有多暧昧。 她心脏一沉,像被灼伤般迅速松开了莫芷鸢的手。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洛晟的反应,让长芸体内流动的血液似涌升起了慌张,渐渐沸腾。 洛晟就这般丢下一切,毅然决然地背身离开了。 看着他朝寒冷月光越走越远的背影,长芸浑身一僵,随后下意识撑起身子,放开莫芷鸢就朝洛晟的身影追去。 寒风凛冽,吹过长芸的三千青丝,丝丝冷刀穿透肌肤,似要渗进这颗不安的心脏。 她紧拧眉心,向前走去,唤:“洛晟。” 洛晟不作停留,走的更快了几分。 她又厉声一唤:“洛晟,你给他停下!” 洛晟仍然没有回头。 长芸怒了,以最快的速度闪身到洛晟的身边,双手紧锢他肩膀就往船栏上推。 “你躲什么?!”长芸低骂。 洛晟的后背狠狠撞上了船栏,激得身形一颤,长芸才忆起他背上的伤,连忙松开了手。 她想要扶起他起来,思绪很乱,正想道歉,洛晟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长芸蹙眉,仔细看向洛晟,洛晟微偏过头,如蒲扇般长直的眼睫半遮黑眸,他的下唇紧抿得有些泛白,就是没有看她。 长芸不依不饶,也偏过头去,正视他的双眸,强制捋平自己纷繁的心情,悠悠地问:“你吃醋了?” 洛晟半垂眼帘,盯着长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而毫无色彩,他终是说了一句话:“我吃过的醋还少么?” 长芸的心咯噔了一下,控制不住,问:“那你为何没有向前一步把莫芷鸢拉走?” 她的意思是,在他感到吃醋的时候,可以拉开她和别人的距离。 寻常人都会这么做的。 但是他没有。 洛晟的眼闪过一瞬苦痛,有些不可遏制地说:“若你容忍我把你身边的男人一个个清理掉,再将你锁在我身边的话!” 长芸顿时懂得了他的话。 他在说,这里有一个莫芷鸢,她的后宫还有无数个“莫芷鸢”。 他今日能站在这里,可以拉开她与别人的亲密距离,但他不能时时在她的身边,阻止她与任何想靠近她的人亲近。 他如何能束缚得了她?! 洛晟半疯执半清醒的模样让长芸为之动容,她被他的话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扑通。”“扑通。” 心跳声不听使唤的愈渐加速,清晰得仿佛可以震耳欲聋。 长芸的手脚一片冰凉,心里却滚烫一片。 洛晟看着身前的长芸,以为她又开始对他的话假装失聪。 再一瞥见长芸比平素更红艳的唇,她没有涂唇脂的习惯,这唇脂是……莫芷鸢的? 洛晟伸手,胡乱抹去那点红,藏在心底深处的戾气和怒意再也无法忍受。 他突然捏住长芸的下巴,俯首,强制的向她吻去。 他去咬她的唇,舔她的齿,吮她的舌。 强烈想要占有她的情绪就在这顷刻间将多年以来的隐忍统统吞没。 这是洛晟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敢主动吻她。 他吻的很深,很卖力,让长芸感受到他来自灵魂深处的挣扎与战栗。 好像有一种东西以近乎狂野、无法抑制的力量,紧紧缠绕上长芸的心脏。 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为何。 当洛晟以这种方式,如此赤裸的向长芸倾述他的无限爱意时,长芸心中有畏惧,有痛苦的同时,还有心疼和…怜爱。 长芸的唇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洛晟越吻越是感到悲凉,越是悲伤他就越发狠。 不管两人是否受伤,他都想要倾尽所有、赌上一切来逼迫她回应他——哪怕只是……又一次的掌掴。 他单手捏住她下巴的姿势改成双手捧起她的脸庞,两唇间,每一分每一寸动作,仿佛宣泄着他压抑而偏执的情感。 他的唇中的苦涩、舌上的逼迫,把两颗紧偎的心脏都要伤透了。 第134章 坠入深渊 忽然,一滴泪水落在他唇上。 洛晟忽然一阵震颤,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只见长芸在悲伤地看着他,眼睑一片通红,泪水顺着轻眨的羽睫,徐徐划过她的脸庞,在下颌处汇聚。 她……竟然哭了。 洛晟望着她的脸,仿佛自己也被淹没在一片沉重悲伤的汪洋里,久久无法释怀。 他终是被浑身卸了力气一般,放开了长芸。 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长芸就伸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胸口,用力将他推去! 他被强大的力量推得失去了平衡。 船栏在他的冲击下不堪重负,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洛晟忽然重心后倾,跌出了船外,向江水坠去! 在急坠的过程中,周围是刺骨的空气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但在洛晟的世界里,只容得下那站在船头上,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是发生了。 她恨上他了。 她不要他了。 掉进冷江的那一刻,时间似乎被凝固。 冰冷的水流瞬间包围了洛晟的全身,在无尽的黑暗中,他感到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痛得不能呼吸。 积压的悲恸如河堤溃烂,翻滚着奔涌着,披头而来,即将要把他彻底湮灭! 若你不曾到狼山救我, 若你不曾带着目的接近我, 或许我们,便不用这般痛苦了。 这次,我放开你了,你莫要再哭。 或许你是对的,阿元。 让我去死,是我彻底放下你的最好办法…… 洛晟轻轻阖上了双眼,并不挣扎,任由着自己,往无尽黑暗的死亡中沉去,沉去。 忽然之间,上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水响。 水花轻溅,气泡渐渐密集,仿佛有一双手拨开层层水障,来到了他身边,缭绕的长发发丝掠过他指尖。 还未等洛晟努力睁开眼,那只手就扳过他的后脑勺,一个冰凉柔软的事物霸道地堵住了他的双唇,一道气流向他渡送而来。 是阿元? 洛晟睫毛轻颤,蓦地睁开双眼。 面前的长芸,长发披散,眼尾泛红,眸光极深地注视着她,即使是在暗沉的水底,也带着一种摄魂夺魄的美逸。 洛晟下意识地分开两人的唇,用尽全力把对方推开。 长芸却紧紧锢住他的手,带着誓不松开的强劲。 若洛晟还想挣脱,便只能废了她的手。 但洛晟怎会舍得。 长芸不顾他反对,搂住了他的腰,就迅速向上方游去。 不久之后,二人终于破水而出。 长芸扶住他,走进低平的沙地。 洛晟不懂她为何要这般,趁机会扯开她的手,轻喘几口气后,恼怒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长芸被他推开,呼吸紊乱,幽深的眸子紧盯住他。 洛晟终是忍不住了,锋眉竖起,眼底通红,第一次用过重的语气向她质问: “你一会想杀我,一会想救我,你当我是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贱吗?可以任由你肆意踩踏?” 长芸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但她仍是站在一旁,说:“洛晟,我没想杀你。” “你撒谎!你对我厌倦,并在船上推开我的那一刻动了杀意!你清楚自己这么做会带来的一切后果!”洛晟低低的怒吼着,胸膛在不平而强烈地起伏。 长芸看向他的极黑眼眸暗了又暗,她终是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无声而又残忍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是的, 他说的没错, 是她带着想要让一切都毁灭的疯狂,对洛晟动了不经思考的杀意。 是她把他从二楼高的船上用力推下。 只因洛晟在偏执地强吻她、对她倾露自己的脆弱时,她流下了眼泪,发现自己似乎早已……动心了。 那种感觉,和五年前对沅生的感情却是惊人的相似。 她害怕了,那是伴随着心中根深蒂固的无限恐惧。 但,当她被这种恐惧所控制,一言不发地将他推倒,坠入冰冷的江水时, 她看见了洛晟下坠时还在望着她的眼睛。 看见了平静的湖面被激起浪花后又慢慢地平息。 看到了洛晟没有一丝挣扎的沉入深处,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后悔了。 洛晟一直对她真心相待,她却践踏了他的真心。 洛晟的身上有那么多伤,她却把他推向冰冷的黑暗。 洛晟什么都没做错,她却中了魔怔一般险些害死了他。 “够了!”洛晟沉重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长芸的心绪。 他向她走前一步,伸手穿进她的右手袖口,把她惯用的匕首掏了出来。 又抬起长芸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刀柄放在她掌心。 洛晟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长芸持匕的右手,再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咙处。 他说:“阿元,带我下地狱。” 在他还没反悔之前,让他成为她人生路上一具不知是否起眼的白骨。 五年前,他曾说「无论她想杀谁,他都会帮她」,既是承诺,他依旧会兑现。 就算她想杀的人,是他。 长芸忡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干净明澈的脸庞是一派的坚毅。 曾经多少个刀剑相迫、苦痛相逼的年月,才会成就她眼前这个无惧死亡、让人心疼的男子? 她心头苦闷,唇角下沉,想要收回手来。 但洛晟仍紧紧握着她持刀的手,力气之大,让长芸怎么都收不回来。 “阿元,杀了我。”洛晟清醒的央求。 事已至此,他们再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一日不死,就一日不得死心。 眼看洛晟下一瞬就要把利刃送进自己的脖子,长芸怎么抽都抽不出手来,顿时浑身发冷。 她急中生智,踏前一步,伸长脖子就往那利刃上撞。 果不其然,洛晟背若过电,吓得脸色惨白,双手一震就拿开了长芸的手和那把匕首。 “阿元!”洛晟惊恐未定,正欲检查长芸是否被划伤。 长芸心中悲凉无处宣发,扔下匕首就猛然扑向洛晟。 洛晟突然被她扑倒在地上,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想要全力挣开。 二人身体贴得很近,洛晟那双乱推的手被长芸牢牢压折在自己的身前, 动弹不得。 长芸眉宇一厉,就俯低头,封住了洛晟的唇。她的齿咬住了他的下唇,然后又用力地啃噬着,一遍又一遍地攻城掠地,仿佛想将他拆吃入腹。 长芸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震得洛晟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感受着长芸炉火纯青的吻技,忽然想到的,是她应与其他人吻过许多遍。 心脏就像被撕裂般疼痛。 他不再推开她,而是翻过身子,反客为主,将她压于身下,悲声怒道: “宗政长芸!你既永远不会喜欢我,就不要做出这种事情。 你今日不杀我,哪日就会是我伤你! 我绝对不是你宣泄的对象,你若今晚让我行差踏错,我日后只会对你更加疯狂!” 第135章 喜欢你 长芸心脏一震,抬眼看着面前这个黑眸墨发的男子,撞见他一双深若无底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盛着望不到尽头的愤怒和失望。 她也被他巨大的悲伤所感染了,眼睛再次泛红。 她眉梢动了下,忍着眼泪,吐出一句“对不起。”后,就翻身重新把他压住。 长芸五指穿过他指缝,紧扣着,将他的手压在沙地上,低头,倾身向他覆上一吻。 对不起,我认输…… 长芸深情地去舔吻他的唇,一股酥麻的痒意瞬间从嘴唇蔓延到四肢百骸。 感受到身下之人的挣扎,她在他唇边低吟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洛晟长睫颤动,不为不解地看着匍在他身上的长芸。 长芸对他的唇只是浅尝辄止,转而轻轻地吻上他的锋利的剑眉、高挺的鼻子、躲闪的眼睛。 长芸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彼此紧促跳动的心脏。 她偏头,在他泛红的耳边低声道:“是我差点杀了你,对不起。” 洛晟扯了扯唇角,气极反笑:“你还会心疼我?”说罢,眼睛又红了一圈,道:“你还是跳下来救我了……是因为不忍心看我死,对吗?” 长芸这次没有再掩饰或沉默,而是说:“是。” 她咬上洛晟丰软的耳垂,舔舐他的耳朵,即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下的反应。 长芸伸手想扯开他的衣襟,却被洛晟急忙握住了。 他声音沙哑,道:“阿元,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 一句话饱含了太多的关心和隐忍。 长芸脑海里忽然浮现的,是他所说——「你既永远不会喜欢我,就不要做出这种事情」 长芸笑了,摇落几滴眼泪,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推开你么?” 洛晟蓦地呼吸一紧,想要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又生生的止住了,艰难地说:“因为你讨厌我对你的喜欢。” 长芸摇摇头,一双深眸像天上的繁星一般耀眼,她终是坦言道: “因为你对我的感情很珍贵,我怕自己克制不住、深陷其中,才会选择拒绝和沉默。就像方才的一念间,想要把你摧毁。” 洛晟神色复杂,眼底掠过痛苦,低喃道:“阿元,你在说什么……” 长芸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道:“事实证明,我错了。 你既愿意为我去死,我又何必执着于害怕再遭背叛呢。” 洛晟的眼里尽是不敢相信,他的心跳砰砰响起。 “洛晟,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长芸与他的鼻尖若有似无的擦过,暧昧的气息焦灼着。 她低低的复说一句:“我喜欢你。”便再次吻上他的双唇,由浅及深。 和那次在马车时一样,他的唇像一碗烈酒,刚饮下时,是遍布心肠的苦楚,喝完之后,是沁心而治愈的甘甜,使她动心。 长芸说的说的话还犹在耳边,洛晟呆怔住了,不敢轻易相信。 直到他的衣衫被尽数扯落,长芸在他身上所做的事,都真实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喜悦慢慢窜进他的胸膛。 如久浸深笼的残尸,被她重塑了骨肉,可以得到新生。 长芸的手绕过他腰间,滚烫的掌心覆上他的结实的肌肤,她低下头,一路认真而热情的吻着、咬着。 与其说征服,不如说这是一种证明,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她对他的忏悔和喜欢。 洛晟不忍看她,又想要看她,身体随着她的触碰忽然发软、颤抖。 他比她想象中的要敏感,长芸的眸光深了又深,还是忍不住问:“你以前做过吗?” 洛晟的脸蓦然红了,他感到几分窒息,道:“自然没有。” 别说是女色,女子中很少有人能够靠近他三米之内。 长芸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洛晟即位数年,身为一国之君,二十出头,后宫却无一位妃嫔。 连之前最适合政治联手的鲁国公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他都二话不说的推了。 都是为了她么…… 长芸看着身下这个既俊美异常又一往情深的男人,她半垂眼帘,凝视他片刻,道:“洛晟,我虽喜欢你,但我不可能只有你一个男人。” 洛晟回望她,郑重地说:“我知道。阿元不再像五年前一样无情地推开我,便很好。” 长芸默了默,继续道:“你是国君,但若选择了我,就不能迎娶妾室。” 洛晟听后,终于笑了。 如果她允许他有其他人,就说明了她不爱他,那才是最大的悲哀。 洛晟腾出手拢住她,眼里的冰山都已融化为水,他说:“这世上无人能与阿元相提并论。” 长芸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勾了勾唇,终是离开他的身子,站起身来。 她的手贸然被拉住了。 “你要去哪?”洛晟低沉的声音带有几分慌乱。 长芸眼底闪过一分狡黠,假装为难道:“在这里不太好,还是说洛晟想要这样的野外……” 还未等她说话,洛晟便如惊弓之鸟站起身,轻捂她的唇,打断了她的话。 可能也发现自己的动作过激,洛晟立即放下了手。 长芸看着洛晟肌肉发达的胸膛因害臊而泛着红霞,她霎时起了兴致,不依不饶地开玩笑: “我们先回房——不知那三十六式洛王看过没,有没有想选的?” 洛晟一噎,憋红了脸,看着她眸光几闪,过了好一会,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无奈道:“这便是阿元的另一面吗?” 长芸闻言,挑高眉,目光赤露地看着他,嘴角挂着笑:“今晚让你彻底感受一番。”她的另一面。 洛晟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随后心跳加快,快得,仿佛能要了他的命。 … … “唔嗯— —” 唇角不自觉地泄露一声无限春意。 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彼此交织的灼热呼吸、使劲而大胆的动作,一桩一件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阿元。” “阿元……” 洛晟额间的密汗一滴滴坠下,无论多疼,他都紧紧看着她的脸,在失控的边缘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长芸喉咙一紧,安慰似的吻下他脸颊的泪痕,原本的动作却不曾停止。 她从没想过洛晟的身体会给她这么大的后劲,让她不断的想了解、控制、征服、占有。 在这一刻,喜欢他的心情似乎到了最高点。原谅她的自私,她竟想到要是能早点这么做就好了。 要是五年前遭遇那场变故后,她能放下那段不值得的过往,接纳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洛晟就好了。 他宽实的肩膀可以成为她的避风港,他温柔的双唇可以治愈她所受的伤害,他深情的目光可以将她好好保护起来。 从他破碎的叫唤声中,她听出了一片赤忱。 在过火的事情里,就该说过火的话。 长芸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锁骨,沉魅地说:“晟。” 亲密的称谓让洛晟整个心肝都颤了颤,抱在她腰间的手收拢了些。 长芸笑笑,看着他身上一些缠着白绷带的地方,直言道: “以后不要受伤了,我不好弄啊。” 第136章 春风吹又生 洛晟上挑的眼尾处,一滴眼泪滑落,顺着侧脸轮廓直往下流。 他忍不住拉过她,让她贴紧他胸膛,偏头在她的墨发间蹭了蹭,沉声说: “这些是为了保护阿元而留下的伤,阿元不要嫌弃就好。” 长芸听见,想起那一晚在斗兽场的事,心也软了几分,她在他脖子后吐气,扬起嘴角,道:“怎么会嫌弃?你的身体我很喜欢。” 洛晟心跳得越来越快了,有些禁不起长芸的撩拨,肌肤感受到她传过来的热,情不自禁脸就红了。 长芸不断地向他索取,不断地向他靠近,他的身体正随着她的动作而剧烈地起伏,不受控制。 他无可救药的沉浸于她的温柔、霸道、狡诈以及冷血当中。 每一次的目光交汇,爱意都如同藤蔓,疯狂地生长,仿佛要将所有的热情和渴望都释放出来。 而长芸深凝的眸底漾着的似笑非笑,也化为甘甜的雨露,浇灌着藤蔓,使其更加茁壮,缠绕着,使两颗心紧紧相连,再难以分开。 … 长芸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五年前,芸神皇宫的朝会上。 在二楼的缘清台中,有三个身影并肩站着。 看那背影,长芸就认出了,左边的人是沅生,右边的人是洛晟,而中间的人则是她自己。 缘清台前,无数道白光,从陆地蹿到夜空之上,“嘭嘭”的几声,色彩斑斓的火花于深沉的黑夜中肆意绽放,烟花灿烂,引人心颤。 那站中间的绿衣少女,也就是自己,下意识的探手,牵住了左边男子沅生的手。 沅生回以她一个明媚的笑容,五指相扣,把她的手握紧了些。 而站在右侧的洛晟,从始至终都没有看烟花,而是侧眸看着少女。 他们的互动也尽数落在他的眼里。 洛晟紧抿着唇,眸光暗了又暗。 这边少女正想与沅生说话,忽然感到指上一松,随即便是玉块碰地的清脆声响。 她松开了沅生的手,低头去看,原来是她右手戴着的玉扳指从她的手指处滑落,掉在了地上。 少女正想弯腰捡起,洛晟就先一步蹲下身子帮她捡回来了。 洛晟擦了擦红玉扳指上几不可查的灰尘,才牵过她的手,把它放在她掌心,同她说了些什么话。 少女只浅浅道了声谢,便继续偏过头去看烟花了。 洛晟半垂眼眸,看向她与沅生没有再牵起的手,眉宇间的雾霾才稍淡了些。 那时候的自己没有多想,但此时长芸正站在他们身后,心情很是复杂。 因为她看见了,那扳指不是自己掉的,而是洛晟向她伸手,悄声褪下的。 … … 当窗外的暖阳照射进房间里, 洛晟抬手帮长芸挡去了阳光。 他立体深邃的面容因她的存在而显得轻缓柔和。 此时两人正躺在船里的一间小卧房中, 洛晟醒得比较早,只静静注视着枕在他手臂上熟睡的长芸。 她肤白如雪,羽睫覆下,英眉舒展,呼吸轻浅,少了两分凛冽张扬,多了三分婉逸动人。 一阵温暖而幸福的感觉缓缓充盈洛晟的心头。 眼前这个女子,是他的少年宏愿。 初见时,鲜血染红的皑皑雪峰上,她收起了白刃,长风拂动她的如墨青丝,她回首看向他。 只一眼,便已化作千头万绪,给他的灵魂打下了永不腐朽的烙印。 在吃人的皇宫里,她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会背他下狼山,送他匕首和药膏。 她会笑脸相迎,同他探讨剑法和骑术。 她会在红墙外等候,轻叩他偏僻院落的门扉。 但她也是芸神太女,是天上的骄阳,空中的明月。身为奇国质子的他,与她有着天壤云泥之别。 她还有一个早已与之定亲的玉人相伴。那便是南宫陌玉,他出身名门、清尘绝逸、才貌双全,与她更是两小无猜。 她曾说过,想与南宫陌玉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 她只求一双人? 她只求一双人…… 短短一句话,却是断了他所有的念想与希望。 他以为,她会是他这辈子倾尽所有,也永远无法触及的星辰。 “洛晟………洛晟?” 脸上传来一种温软的触觉,洛晟回过神来,望进长芸如水潭般明澈的黑瞳。 她的手掌托着他的脸,正用拇指指腹轻拭他的眼泪,道“怎么突然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长芸寻思着自己昨晚,的确有点……猛。 洛晟眼眶发红,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故埋下头,搭在她的脖颈处,只低沉地“嗯”了一声。 “我派人叫郎中来。”长芸眉头微蹙,就想起身。 洛晟说的不舒服仅限于想起了南宫陌玉,所以他着急的拉回了长芸,说:“没事,我开玩笑的。” 他抱住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生怕一不留神,她就被人抢走了。 长芸看着洛晟对她依赖的模样,莫名有点动心,想伸手摸摸他头发。 谁知手还悬在半空,门外忽然响来楚丹的脚步声。 “殿下该起床了!!” 是一贯准时的人声闹钟。 长芸黑线,听声势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立即把被子扯上一些,把该遮的都遮了。 下一刻,楚丹就一手捧着托盘,一手推开门,正一脚踏过门槛。 抬头时,却看见了令人大为震惊的场面。 不需半秒,她的脚便缩了回去,“砰!”的一大声猛地关了门。 长芸太阳穴直跳,喊:“楚丹,你被辞退了!” 站门外背过身去的楚丹,还捂着通红的脸,哀嚎道:“殿下息怒呀——我在这替你守着,你们随意,你们随意。” 妈呀,这么劲爆。 她还以为莫芷鸢的出现会让殿下他们感情受损。没想到两人关系非但没有破裂,而且都这么亲密了。 听着她们俩主仆的对话,洛晟咧唇笑了,声音闷闷地回响在胸膛,长芸靠近的身体能感受到那笑声与她的心跳一同轻震。 “什么事这么开心?”长芸看向他,撩开他额间的碎发,问。 “阿元肯接纳我,我心情好罢了。”洛晟仰了仰首,笑道。 长芸闻言,眼里也碎满了星河,眉眼弯起,霎是好看。 突然,门外又传来了不速之客的声音。 “放我进去,我要见元公…元小姐。”莫芷鸢缠着楚丹的手,说。 楚丹秀眉轻皱,道:“我家主子还要睡觉,你莫吵她。”。 莫芷鸢有些着急,说:“事情紧急,还望你能速去通报。” 晴余走向前来,把一对青碧红梅色的手镯塞给楚丹。 楚丹一时语塞,不是,她们都喜欢这样贿赂人的吗?再说,她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女官,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你们请回,我家主子现在不见人。”楚丹推开晴余给的贿物,不平的说。 莫芷鸢有些慌了,是昨晚自己慌不择路,把元小姐认定为元公子,还在房中做出那种事,元小姐回想起来恼火了,现在就故意找托词不想见她。 但是方才她隐隐望见了一艘船,船上有几副眼熟的面孔,好像是追踪她的那批人。 她害怕了,怕元沄一队人不愿意护她,让她轻而易举就被抓回去。 那个姓靳的人心狠手辣,手段残忍,若她落在了他的手里,哪能活得过去? 她的亲人是被逼死的,她是好不容易从白骨堆里爬出来的,所以她绝对不能妥协! 莫芷鸢想罢,挣开楚丹的手,就要不管不顾地闯进去,喊道:“元小姐!元沄!我有话和你说——” 楚丹暗叫一声不好,立即推开纠缠着她的晴余,踏前一步,向莫芷鸢飞扑而去。 没料到,楚丹这不扑还好,一扑,就不小心把莫芷鸢整个人压到身子失重往前倾了。 门“咔嗒”一声,就被轻易打开了。 第137章 钦国公主 不曾想,楚丹这不扑还好,一扑,就不小心把莫芷鸢整个人压得身子失重,直往前倾。 受她们这一撞,并不牢固的门“咔嗒”一声响,就被轻易打开了。 楚丹心想,完了,这些天要回老家待着了。 她也没敢乱看,只是偏头 拉过全身石化的莫芷鸢就要往门外走。 谁知莫芷鸢只是神色古怪了些,并无其他过激言语,她挣脱开楚丹的手,就直直朝长芸他们跪下。 楚丹这才瞧见,长芸和洛晟早已整理好衣束,离开床榻了。 莫芷鸢的举动引起晴余的惊呼,晴余连忙过去,想搀扶莫芷鸢起来:“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长芸方才听到门外的动静就预想到了,此时她眉目微敛,走到莫芷鸢身前。 长芸没有直接扶她起来,而是睥着她,淡声问:“为何而跪?” 洛晟站在长芸身后,轻轻的为她披上一层外衫。 莫芷鸢抬头,看见他们举止亲密,且同居一室,心下对两个人的关系感到震惊。但这种纷乱的情绪又被她立即收回。 她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 莫芷鸢咬了咬唇,走投无路的她终是说:“我,钦国颜玲公主墨芷鸢,恳请元小姐帮我一把。” 她放下了尊严,向他们匍身磕头。耳边的流苏耳坠珠玉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长芸眼里划过一丝惊异。 原来她姓墨,她是钦国王族的人。 墨芷鸢,钦国的颜玲公主,钦王墨潼同父异母的长姐。 可能是莫芷鸢昨夜以身相求的缘故,长芸从没有把她的身份往哪家王族上猜。 “既是颜玲公主,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尽管此话伤人,但,是长芸最想问的。 洛晟站在一旁,一对眸光忽明忽灭。 什么人都求阿元的帮忙,真把阿元当慈善家了? 事态紧急,莫芷鸢也不怕说了,她看向长芸,美眸冷毅,认真道:“钦国父王早逝,仅留下四个女儿和一个最小的儿子。 如此,我的王弟年仅十岁就被推上了王位。但正因其年幼势弱,朝廷各势力多有矛盾与分歧。 王弟素来与各亲姊生疏,到如今竟下旨意,要把我许配给权势最高的靳王爷靳楚江。 靳楚江生性残暴、害人无道,三年前还在楠城事变中错杀了我母妃。我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么会嫁给他。 于是我抗旨出逃了。” 所以,这就是她身边只跟着个侍女便来到了奇国风餐露宿的原因么。 长芸默了默,看向洛晟,想看他有什么表示。 谁知洛晟正低头把玩她的长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微低的弧度恰好露出他光洁的颈部,带上浅浅的刮痕、淡粉的咬印,再高的衣领也有些遮不住。给原本干净的刚毅脸庞衬出一些柔韧的魅惑感来。 长芸喉咙一干,在洛晟抬头看她之时,不动声色地转回脸去。 她正了正脸色,继续问:“你想求我帮你,但你是钦国公主,如何觉得元某有此能力帮得到你?” 莫芷鸢心情灰冷,此时也有些犹豫不定了。是啊,虽然她能看出元沄他们有武功且身世不凡,但是他们能和钦国的追兵抵抗得了吗,会为了她而得罪钦王和王爷吗。 长芸轻掀眼帘,刚想扶她起来,但敏锐的第六感发出警示,使她心头一震,猛地把莫芷鸢往外推。 随即身侧一双有力的手拢过长芸的腰,将她迅速抱到十米之外。 再看原先长芸和莫芷鸢所待的地方,已有数枚闪着绿光的暗器阴森森的扎入船板! 洛晟扶着她,侧首紧张的问:“阿元没事?” “没事。”长芸道,眉宇间凝结起戾气。 要不是洛晟及时把她带离,这暗器扎进的就会是她的脊背。 “什么人!”长芸低喝。 这时,十余名身穿轻甲的人从破开的船顶跃下,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地朝莫芷鸢的方向而去。 眼看莫芷鸢受到惊吓,捂着胸口,在来者的包围群下撒腿就往外跑。 长芸正想过去,被洛晟抬起手臂轻拦了下。 他一双黑瞳浮现着无限的担心。 明明方才那短短一瞬间,长芸有机会避开危机的,但她下意识选择推开莫芷鸢,花掉了那宝贵的一瞬,让自己留在了最危险的地带。 他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 长芸拍拍他的手,温声道了句:“乖,没事的。”便松开他,去找莫芷鸢。 洛晟神色暗了暗,也跟上了。 …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放开我……我是颜玲公主,你们没有资格对我动手动脚,放手!!”莫芷鸢生气地吼。 “放开公主,你们要干什么?!”晴余惊恐道,一边死死缠着莫芷鸢,一边奋力推搡开那些敌人。 “啊啊啊——”晴余迸出一声厉叫。 原来是有一个黑衣人粗鲁地扯过莫芷鸢的头发就把她往外拖。莫芷鸢面露痛苦,双脚蹬地,越是想挣脱,越痛得要命。 晴余连忙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咬住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眉头凌竖,一掌将晴余狠狠挥去。 “晴余!!!”莫芷鸢心下猛颤,也不顾那么多了,快速摘下髻中的金钗,握住镶宝钻的一端就往黑衣人的身下刺去。 那是最致命的一击,果然,黑衣人痛得弓起后背,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 但莫芷鸢想趁机起身,和晴余一起逃时,那黑衣人竟凭着惊人的忍痛力,重新扯过莫芷鸢的乌发就将她往地上摔。 “砰”的一声,莫芷鸢的头砸向了冰冷的床板,她轻眨疲惫的双眼,便渐渐闭上了。 “莫芷鸢————”长芸焦急地奔来,看到却是这样的一幕。 她的眼中有巨火烈燃,闪身就把莫芷鸢带走并交给董玄。 自己则手持长剑,内力尽放,一剑之势如万千铁制长剑,冰寒起势! 黑袍人与其相挡,顿时乱了手脚。 他找准机会,握刀,向长芸狠狠刺去。 没想到的是,长芸前面几招都只是虚晃,她的目标正是他的眉心。 等他发起攻势的那一刻,长芸便立即找准位置向他进攻。 怎知黑袍人还有机会躲闪,但只来得及偏了偏头。 最终长芸的剑没有没入他眉心,而是剌地入了他的左眼之中。 那黑袍人暴退两步,将眼睛从刀刃中抽出来,大口一张,却叫不出一声来。 原来是个哑巴? 长芸惊讶。 那黑袍人一手捂住了不断流血的眼睛,就破窗逃出了。 长芸跑到窗边,江风呼呼,吹面而来。在她的面前,是另一艘船。 想必那一群人就是通过这艘船闯来的。 忽然对面漆黑的窗户后,猛然射来了密密麻麻的箭,长芸的脚画了半个圈,及时躲过,窗后已被利箭插满了一堵墙。 第138章 靳王爷 “船上有钦国的标志。”洛晟沉声道。 长芸眸光骤冷:“是想抓莫芷鸢回去的人。” 她听见船板上多了许多仓促的脚踏声。 应是想掳走莫芷鸢的兵! “楚丹,你先带莫芷鸢离开。”长芸朝她们的方向道。 “是!” 长芸手持剑,走出船舱,冷风呼啸,舞动她的墨发,隐约的,她透过对面船只的挡风屏,能看见一个身长八尺的紫袍男子。 忽然!四道锁链以鬼魅之势向她挥来。 长芸身法灵巧,一转一侧,将攻击尽数避开,再挥剑断尾,那暴厉的剑气瞬间将锁链劈成数段。 做完这些还不够,长芸意念凝聚,五指合拢,掌心相覆,往剑身上一抹,妖蓝色的火焰瞬间缠上锋利的剑刃,如鬼火蔓生。 这是……冥火?那她便是芸神国的那个苍芸帝? 风屏后的紫袍男子眯了眯危险的眼睛。 长芸举剑,从左至右狠狠扫去,冥火就借着风势席卷对面的船只,将半个船都烧起来了。 船上众人一看,顿时被长芸的举动震惊到,吓白了脸,赶紧去救火。 “砰!”的一声,紫袍男子就破开风屏,露出一张俊美却残暴的脸庞 ,拿着鞭骨银链向长芸狠厉挥来。 此三米长的鞭骨银链有如神助,以急风暴雨之势,击向长芸。 但只听“呲啦”的一声,鞭骨链没能打向长芸,而是被另一把冷剑缠绕住了。 是站在长芸旁边的洛晟,他眼中爆出极冷的眸光,猛一使力,那强韧的鞭骨链就被洛晟尽数卸了攻势。 这时,一个黑衣卫紧急地走来,躬身抱拳,向紫袍男子说:“王爷,我们的船要撑不下去了,是否撤离?” 他就是靳王爷?竟是亲自追来的。长芸蹙紧眉头。 紫袍男子靳楚江闻言,一手朝黑衣卫的头拍去。黑衣卫被打得头直往地上掼,鲜血愤张。 长芸看着,忽然想起方才黑衣人对莫芷鸢和晴余实施的暴行。真是有什么样的狗就有什么德行的主人! 长芸和洛晟对视一眼,只一眼洛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手握长剑,以轻功蹬上船栏,越过江水,落于敌方的船上,挥过冒寒光的剑尖,破裂风声般朝着靳楚江的周身刺去。 剑势之强大让周围所有人的心惊目瞠, 靳楚江瞳孔紧缩,向后暴退的同时,掀开臂上袖子,摁下绑在手腕处的暗器,立即弹射出的东西如莲花绽放,瓣瓣幻化成利器,大范围的向长芸和洛晟的腰腹刺去。 谁知长芸也不避让,右手还握着剑,左手就滑出匕首和此等利器硬刚,匕首和利器相撞而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但不消半秒,利器就被长芸尽数扫落。 靳楚江仍被他们二人的利剑所迫,快退到船的最边缘了,这时一个人影闪现,以身作盾,向两人的剑尖扑去。 “噗呲”一声,剑入躯体。 但这躯体不是靳楚江的,而是方才那黑衣人的。 方才是他闪过来,趁长芸他们没注意就往刀口上撞。 长芸心中一震,手中剑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外人不知道的是,船上大多数的人都是靳楚江一手培养的死士,为了更好的控制他们,他给他们的家属都下了毒,每月要按时去他那领解药。 如果靳楚江死了,他们的亲人只会受到毒发后的无尽折磨。所以为了他们自己以及家属能活下去,不管靳楚江怎样凶残地对待他们,他们都得誓死护主。 就在长芸犹豫的这一瞬间,靳楚江竟趁机宽袍一挥,无数毒粉如黑色云雾,向洛晟和长芸袭来。 洛晟下意识屏息,长芸虽百毒不侵,但缭绕的黑雾遮眼,她已看不见靳楚江的踪影。 长芸一时郁结,只好收起剑,拉过洛晟离开。 … 莫芷鸢和晴余因情绪过激且受了伤而导致昏迷不醒。 所以长芸提前让楚丹送她回宫就医了。 奇国皇宫内, “太医,她怎么样了?”长芸眉头轻拧,向刚从房内走出的大夫问。 “莫小姐的头部幸而不是磕得很厉害,好生休养两到四周即可,她的侍女则是受到了惊吓,暂时性的晕厥。”太医躬身说完便退下了。 长芸走进房间,洛晟随后。 看着莫芷鸢静静地躺在床中,额头上缠着层层绷带,绷带下还透着血迹的红让长芸忽然觉得不是滋味。 好好一个姑娘被折磨成什么样? 这时莫芷鸢醒了,缓缓睁开眼来,一双美眸三分凉意五分迷离。 直至她感受自己的手被温暖的握住了,迟钝了半拍,才看向来人。 “莫芷鸢,你还好吗?”长芸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关心道。 “没事……追兵呢,他们不是来追我了吗?”莫芷鸢回握长芸的手,紧张地问。 “被我赶走了,你就好好在这养伤。”长芸道。 莫芷鸢微愣,转而就想起身,随即被长芸摁了回去。 “干嘛?你给我躺好!”长芸没好气道。 “元小姐大恩,我无以回报。”莫芷鸢道。 “那便欠着。就当做个朋友,日后好相见。”长芸嘴角挑起。她可不要她的以身相许。 洛晟有些警惕的睥一眼莫芷鸢,生怕她再惹事端。 莫芷鸢好像也感受到什么,回想起之前把元沄错认为男子而闹出的乌龙,不免耳朵有点烧,伸手摸摸脸,转移话题道:“这里是哪?” 此时她正躺在一张三人宽的软榻上,且周围的百花镂银床帐和地面的黑曜石板砖让她的心陡然漏了一拍。 “这里是奇国皇宫。”见长芸不答,洛晟凉薄答。 “!!!”莫芷鸢微瞪。 奇国皇宫? 先不说奇国和钦国的关系一向不太好。 能轻易把她带进皇宫疗伤的还能是谁! “你……就是宗政长芸?”莫芷鸢忍不住向长芸直言问。 长芸眉梢微弯,问“何以见得?” “我曾听王弟说奇国洛王性情冷漠、沉重寡言,便猜想容公子即是洛晟。而听闻芸神苍芸帝为两国的合作来到了奇国,且与洛王交往甚密,我便觉得元小姐即是宗政长芸。” 莫芷鸢心情复杂无比,将心中所想一一述之。 长芸点点头,难得夸一次人,道:“聪明。” 莫芷鸢感觉自己的头更晕乎了,怎么回事?她居然看到这两国君同居一室了,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吗? 长芸当然不知道她飘出天际的疑问,只道:“伤养好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一国公主竟为了逃婚就丢下一切,倒有点她当初的影子,不过自己没逃成罢了。 所以她能理解莫芷鸢的行为。靳楚江脾性冷厉而不存人性,自身就是一个祸害,若莫芷鸢落在他的手上,怕也难活。 莫芷鸢闻言,也收回了杂乱的思绪,一双眼睛如秋潭般慢慢平缓下来。 她想了一阵子,终是作不出答案。 长芸心中轻叹一声,摸摸她头发,道:“暂时想不到也没事,我不强迫你,大不了跟着我混吃混喝。” 莫芷鸢望着她愣了愣神,眸光几闪,终是被她逗笑,忍不住道:“长芸,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洛晟靠在墙边,擦拭剑身的手一顿。 “你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莫芷鸢说。 而她没有。 她是在宫中一直被推着走、有实名无实权的废材公主。不像长芸,能活得这么恣意。 今年,当芸神国的太女长芸正式登基的消息传入莫芷鸢的耳朵,她还为此恍惚了很久。 为何芸神国头顶上有两个哥哥的长芸能称帝,而钦国的国君却必须是个男子呢? 第139章 八年的时光 长芸也怔住了,听出莫芷鸢是在叹息自己过得不如意。 故她屈膝蹲下,看着莫芷鸢澄澈的眼睛,认真道:“长得这么好看,就不要说出这种自暴自弃的话来。你的人生路还很长,不能轻易就下定义。”把自己困在局限里。 莫芷鸢撞见长芸温和而坚韧的眼眸中,好像看见了春水渐渐消融,如同晨曦中晶莹的露珠逐渐被阳光照射,万物慢慢萌发。 莫芷鸢吸吸鼻子,终是笑了,眉眼弯起,耳边的流苏石轻晃作响。她轻声而郑重地道:“你说的对。” … 长芸安置好莫芷鸢后就回万宗宫了。 她还有一些从芸神国带过来的奏折要处理,洛晟没有走,就静静坐在一旁。 长芸低头批了几本奏折,忍不住侧首,颇为好笑地睇他一眼,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看着我?” 洛晟略微低沉的“嗯 ”了声,手肘压在桌面,手掌撑着脸看她,唇角微扬,道:“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你是洛王,你说了算。”长芸无奈,眉梢上挑,继续低头批阅。 从侧面能够看到,她半掀的浓密长睫下,是一泓明澈的眼眸,眉宇间蕴着几分不羁与俊逸。即使是在工作,她专注时的模样也极吸引人。 光是这样看着,洛晟的心好似也比平常跳得快些。这一种感觉像甜蜜、像喜悦、像爱恋,但到底是什么,他亦无从知晓。 只见长芸低头拿着笔毫在奏折上打了个标记,慢慢蹙起眉头,忽然唤:“晟。” 她很少会这么叫他,每次这么唤,他都会有些不由自主的打颤。 “怎么了?”洛晟放轻了声音。 长芸说:“芸神与盛启在北岚交战,成功夺回了岚城,但盛启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连夜潜入荀城境内,伤了我军士兵数千人,如今两国关系是前所未有的恶劣,依这形势,怎破?” “那便出兵。”洛晟淡声道。 长芸蓦然侧首看他。 洛晟回望长芸,沉眸认真道:“出兵,奇国和芸神国一起。不用忍他。” 这里的“他”指的是盛启国。 “你可知此战争一旦发起,就会停不下来,直至其中一方国力耗尽,跪地投降。”长芸心绪有些复杂,道。 洛晟肯主动出兵,于芸神国而言自然是好的。但盛启国力强盛,芸神和奇国联合发起战争,就要大动兵戈,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耗上三年至十余年不等。 且结果如何,亦是未知。 洛晟看出了长芸的顾虑,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阿元,我相信你。 芸神国愿出多少兵力奇国便能出多少。阿元做正确的选择即可,无需过多的顾虑。” 长芸深深的看着他,随即笑了,道:“谢谢你……来,亲一个。”便拉过他的手,倾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洛晟神色微怔,墨睫扑扇,看向近在咫尺的长芸。 不消片刻,长芸就离开他的唇,只余留唇上的馨香与酥痒。 扑通。扑通。 洛晟在一片心跳声中回过神来,拉过长芸的手,便重新亲吻她。 用牙齿轻咬她的唇,随后向内探去。 他的吻是生涩而温柔的,总揣着三分小心,三分珍爱。 长芸半眯的眼睛染上一些笑意。 她咬了一下他的舌头,引导他接着往深处走。 渐渐的,长芸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正欲褪下他一身尊容的玄色华裳。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满室的温存亲昵。 “殿下,萧月求见。” 长芸的动作一顿,本想说“不见”,继续行事,但转眼就瞥见了那桌案上的竹简。 想到盛启的事,长芸便平添几分躁意,什么兴致都没了。 她停下了动作,与洛晟拉开一点距离,低头替他整理好微乱的衣襟后,才平稳地说:“进来罢。” 萧月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座上两人正坐得靠近,轻喘着微不可察的不稳呼吸, 萧月心下了然,不免有些感慨,洛晟追了殿下整整八年,如今竟真成功了。 至于为何只有她知道是八年,因为楚丹性格直率又马虎,而殿下一心挂在那位南宫身上,只有常伴殿下身侧的萧月早早的发现洛晟对殿下打一开始的眼神就不对劲。 那是一种紧随的、恋慕的、偏执的,却又隐蔽而含蓄、复杂而害怕被人发现的眼神。 也正因为这一份复杂,萧月从来没告诉过殿下这事。 洛晟的感情深、城府深、身份复杂并有其能力,这才是萧月觉得殿下与他不合适的原因。 怕的是哪天殿下手上的黑色蝴蝶一意孤行要离开,扑闪的锋利翅膀会划伤殿下的手掌。 “萧月,有什么事么?”长芸背往后一靠,懒懒道。 洛晟仍看着长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虽没有破皮,但那一口的酥痒还在。 萧月微敛眉目,硬着头皮,走上台阶,把一封铜红色的信递上,说:“我昨日去一趟据点,接到了这封玉妃寄给您的信。” 是苏玉堇? 长芸眸光一亮,伸手接过。 是苏玉堇风韵娟秀的字迹,长芸仔细看来—— 【 殿下,近日过得可好? 翊坤院外种的槐花开了,花色洁白素雅,香味清馨沁脾。我常常隔着窗与它对望,盼着你回来,便把槐花摇落,兜走一些,为你煮茶喝。 不知为何,你才离开了不足半年,我却整日在宫中忧心等待,度日如年。 云国与奇国相距甚远,但不及这日子遥远,思来想去,那也便极近。若殿下应允,我便想来见殿下,许是有些唐突,但终是玉堇之所愿。】 长芸唇角勾起,继续看下去。 【玉堇在尽力做好一个王,望对云国有用,对殿下有用。 想来殿下为肩上之责任、国家之要事,疲于奔命,日夜操劳。殿下定要保重好身体,玉堇盼着芸神彻底胜利的那天,殿下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不用再忧心于国,不用再受伤吃苦。 ……说来,陆国虎城及附近一带 九座城池出现严重旱灾之事,殿下应已知晓。 玉堇在想,既殿下想要陆国民众心甘情愿,臣服于芸神的统治下,便需把握好这次机会。及时开仓济民、赈济贫苦,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以彰显芸神皇家之恩德。 玉堇愿祝芸神国繁荣昌盛,殿下平安喜乐。】 长芸似是透过这文字,看见了苏玉堇温润如玉的面容。他在提笔写下“疲于奔命,日夜操劳”时,笔墨浓重了些,似是为她一路受到的机关埋伏、行刺暗杀而感到担忧,所以笔力不稳、笔锋不足。 长芸轻叹一声,她亦希望早日回宫,安定下来,与苏玉堇赏花,听卫澜姬弹曲,陪母妃吃饭,安静自在地过好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日子。 可是盛启国寻衅滋事,将纷争愈演愈烈,芸神也即将发起大规模对战,许多事情都需要她的把关,这为国操劳的日子还未能看得到头。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温柔的指腹贴上,轻轻抚平长芸紧拧的眉头。 第140章 闻风破胆 长芸抬眼看去,发现洛晟正眉目深深的注视着她,沉寂的目光却透着许多情绪。 在长芸看来,这是洛王不高兴了的表现,要哄。 故她放好信纸,正面向他,伸手轻捏他耳垂,笑道:“我是为国事正担忧呢。乖,至少你在我身边时,我不想别的男人。” 洛晟悠悠地看着她,道:“阿元后面说的那句,阿元自己信么?” 长芸笑了笑,讪讪放下手来。忽然她的手被洛晟握住了,放在唇边虔诚地吻下一个重印。 迎着长芸微愣的目光,他眼尾上挑,温声说:“尽管吃醋还是有的,但我更在意阿元的烦恼和愁闷。 既是要打仗的国之大事,持续时间长,更考验统治者的耐力与决心。这是一个长期的拉锯战,阿元用平常心对待即可,不论胜负,我都一定陪着你。” 洛晟的眼神明晰而坚定,似是想给予长芸某种力量,捋平她繁杂的心绪。 长芸透过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曾经狂妄至极的自己和对她的决定而无限包容的父皇。 父皇到死都不愿意改立皇储,除了对她自身的偏爱,不正也因为相信她能带着芸神国步入巅峰么? 事到如今自己竟少了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气? “好。”长芸郑重地说,“盛启犯我芸神,这仗就一定要打,且要不惜代价,打得他们跪地臣服。” 长芸挑高眉,偏头说:“萧月,拿玉轴和御章来。” 萧月应下,不久便把物件奉上。 长芸站起身来,拿起白玉墨笔,沾染墨水,便在玉轴上仔细而豪气地写下旨意。 命霍倾把从陆国皇宫缴获的钱粮分出一些,用以开仓济民,赈济虎城一带受旱灾迫害已久的平民和贱民,务必妥善对待之。 同时,命户部和兵部做好战前准备,朝廷务必给到前线的士兵充足的后勤。加紧骑东营和麓北营的练军进程,回国后,她要看到一支精湛强悍,让敌军闻风破胆的军队。 等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长芸把玉轴交给萧月,并命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旨意送达芸神国,毕竟赈灾和练兵之事刻不容缓。 “诺。”萧月答。 萧月从小跟在长芸身边,两人如情同手足的姐妹,再加上萧月成熟稳重,内敛聪明,长芸派给她做的事都很放心,故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去。” 长芸看着萧月的背影渐渐远去,才重新把目光移到洛晟身上。 方才谈完国事,长芸一时的欲望都全然冷却了,她只是懒懒地靠上他胸膛,百无聊赖的把玩他手指。 他的手很漂亮,皮肤偏白,可以看清上面隐隐可见的淡青静脉,根根手指骨节分明,关节处还带有一些粉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手掌,有一些陈年老茧,都是常年握剑磨的,掌纹也多且密。 洛晟的下巴轻搁她右肩,见状,心念微动,想把手掌覆下,掩藏起来。不曾想长芸也摊开了她的手,白皙的手掌处亦有薄薄的茧子。 “找到组织~”长芸笑,只是道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却扰乱了洛晟的心神。 他愣怔了一下,转而便是几乎能淹没头顶的爱惜之感。 洛晟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力量之足似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却始终一言不发。 长芸深眸微亮,弯唇笑了笑。 过了一会,她的耳边传来洛晟闷闷的声音,他道:“战事将起,阿元也快走了。” 长芸挑眉,偏过头去看他。 原来他知道…… 聪明如洛晟,早在她问起芸神和盛启之事时,恐怕就已经猜到了。 “嗯。”长芸应答。 其实来奇国的目的她已达到。一为密切两国合作之事,二为找到颜河,说服他帮自己造兵器。 顺带还清理了乱党,收拢了慕容煊。 听说他慢慢重振起了家族船业,在参海又带起一波名气。这个月还到银庄打了一笔可观的数目到她名下。 “阿元打算什么时候走?”洛晟问。 长芸能听到他掩饰克制下的声音仍带有一丝紧张,原本想脱口而出的“下周”竟突然说不出口了。 她沉默了。 低下头,不自觉的继续把玩洛晟的手,用食指在他的掌心处随意画了两条横线——是一个“x”。 随后淡声问:“你想我什么时候走?” 长芸终是往后退了一步。 若是以前的她,定是以大局为重,达到目的便立即转移阵地。无论如何,都没有东西能让她停留半刻。 洛晟长直的睫毛轻覆,低哑迷离的嗓音是掩不住的心灵震荡,他说: “阿元……我想与你成亲。” 成亲,能带给他们多一层的羁绊。他亦可以不再为她的离开而感到担惊受怕。 长芸全然愣住了,好像完全没想到这一方面。 忽然,门外传来楚丹的叫喝声:“殿下,微生学士来了!” 此话听着倒是中气十足,只有楚丹知道自己心里有多虚。 真的要死,殿下和洛王这才刚在一起没多久,实属热恋期。你说他们俩独处一室,你侬我侬的,偏生这么多公务缠身,走了萧月又来了微生泠,殿下会气得破罐子破摔,不想干了吗? 楚丹在心里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显,只挂着笑容领微生泠进殿。 洛晟看着微生泠走过来与长芸交谈,长芸低头看着她递过来的章文,只言不语。 他一双黑眸眼底闪过惯尝的慌张与落寞,站起身,掩饰道:“是我太着急了,阿元可以慢慢考虑,我先回去了。” 语速都比平时快些。 长芸终是忍不住了,在他起身之际扔下章文,牵住了他的手。 洛晟身形一僵,低头看向她。 “可以成亲。”长芸挑了挑眉,一双眼眸尽是不羁。 她痞气一笑,流转蛊惑的双眸,淡淡笑意于唇畔骤起,带起两个梨涡,笑容十分恍神。 “不过成亲的日子还需看情况定夺,目前最要紧的,还是盛启之事。”长芸道。 “好,都听阿元的。”洛晟忽然俯身下来,难掩欣喜的在长芸额间落下一个无比郑重的吻。 微生泠低讶,半垂眼帘,暗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长芸与微生还有一些国事要商讨,故不留洛晟了。 等洛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楚丹才敢走近长芸身边,道: “殿下,方才有一只陌生的白鸽,飞至我手里,我便解下了绑于它脚上的纸卷。” 楚丹说罢,便把两个手指关节长的纸卷递给长芸。 长芸淡淡接过,展开一看,竟是鲁灵写给她的。 要说一句“情敌碰面,分外眼红”的话,长芸却没怎么感受过。 可能在潜意识里,觉得鲁灵的年龄偏小,或许什么是真正的喜欢都弄不明白。 也可能是鲁灵并没有带给长芸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别人下毒都选最致命的“见血封喉”“鹤顶红”等,而鲁灵下的那种毒,却是不知所以,只够挠痒用。 这张纸条,鲁灵只用秀正小楷,在上面写了寥寥几个字。 字面上的意思是想约她在纹锦楼会面,就在明日中午。 “竟是纹锦楼?听说明日的纹锦楼会举行奇国一年一度的大型诗会,无数文人墨客、达官贵人都会参与。此番鲁小姐是何目的?”微生泠执竹简的手顿了顿,秀眉轻凝。 第141章 纹锦诗会 大型诗会? 长芸眉梢细细一挑,有些不置可否。 楚丹扁扁嘴,道:“殿下,鲁灵邀你准没好事,别去了。” 长芸的食指无意识的轻敲桌面,良久勾唇道:“去去也无妨。” 便偏头与微生泠说:“我们继续讲北岚的事罢。” …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庭院中,为院落的白墙添上明亮与诗意。微风吹进室内,带来丝丝凉意,是一种清爽舒适的感觉。 楚丹给长芸穿上墨绿色银纹暗底的素净华袍。 长芸看着镜子中一番打扮后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干净爽利的“少年郎”,满意的笑了。 “楚丹,今天我给你放两天假。”长芸道。 “不会是什么任务。”楚丹嘟囔。 “没有任务,纯放假。”长芸道。 平时长芸管理下属都很严,连从小贴身的侍女都不放过,今日怎么突然说要给她放假了? 楚丹伸手摸摸长芸的额头,呢喃道:“没发烧?” 长芸顿时被气笑了,头往后偏了下,躲开她的魔爪,道: “我只是想,你跟着我这么久都没放过假。趁如今还待在奇国,战事未起,给你两日清闲。” 楚丹看着长芸,忽然想伸手捏捏她的脸,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说:“果然,殿下喜欢上男人后,心肠都柔了许多。” 长芸的脸颊被她捏得有些泛红,她挑高眉,无语凝言。她怎么纵出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女婢的? 楚丹好像才反应过来一些事,忙拉住她的手,问:“殿下,什么叫‘趁战事未起’,放我两天假?难道殿下要亲征盛启国???” 她是殿下的贴身婢女,无论如何都是和殿下形影相随的。这时殿下突然说给她休息,那就说明日后有段时间再难休息了。 能让殿下和她都再难休息的情况,除了投身战场还能是什么? 长芸看着楚丹激灵的模样,笑了两声,道:“是,你猜的没错。” 昨天夜里,她已经想好了。既然要打仗,就该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地打。于是她毅然决定了,要亲征战场。 “亲征之事能否请殿下与朝廷商议过后再做定夺……”这时微生泠走来,有些担心道。 “微生,你醒了。”长芸看着刚睡醒的微生泠,笑道。 昨天长芸和微生泠就着岚城被收复后的整顿事宜谈得很晚,长芸索性就与她一起睡觉了。 “我会与众臣商议此事的,只是我心意已决,恐再难挪移一分。”长芸唇畔的笑意蔓延开来,眼中狂肆,煞亮逼人,任是谁都不能撼动分毫。 殿下这似曾相识的笑容楚丹最是清楚不过,她在心中不免啧啧道: 盛启国要遭殃了。 微生泠见长芸神采奕奕的模样,亦不好再说。 “微生,我与你走。”长芸拉过她的手,突然道。 微生泠有些怔然,婉声问:“去哪?” “纹锦楼。” … 正午的街头总是明亮而繁忙的。 这里的街道被磨得比较平滑,地上的沙石垃圾也被清理得很干净。 马车一路行得稳当,很快便来到了纹锦楼下。 纹锦楼布局设计巧妙,坐落于锦河中央。若想抵达,便需要走过河上的如虹长桥。 为了不引人注目,长芸这次随行只带了乔装的微生泠和卫凌横两人。 她自身就武法高强,故与许多出个门都恨不得把半队私兵搬来的上位者不一样。 长芸穿过长桥,走进宽阔红墙配以黄色琉璃瓦屋顶的纹锦楼。 只见纹锦楼一楼虽装饰得精巧细致,古色古香的风格很是独特,但期间却没有多少人员流动,只有零散的一些人群在聚众低谈。 长芸看着这人影萧条的画面,不禁道:“一年一度的纹锦诗会亦不过如此。” 微生泠浅浅一笑,道:“殿下,是诗会还未正式开始。” 长芸哑然,只看多了一眼,便走上二楼。 与一楼的安静相比,二楼的氛围却热闹多了。 只见楼里的伙计弓身在各色茶几间穿梭,一派忙碌,生意极好的样子。 忽然一个穿着暗蓝锦裳的婢女挡在长芸身前,用没有温度的语气说:“芸君,我们小姐要见你,请。” 既是来赴约的,长芸也直接了当,很干脆的就跟着这位婢女走。 纹锦楼的面积很大,长芸跟着婢女走了好一会,才到了稍显僻静的茶间一角。 长芸踏过门槛走进去时听到身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转过身去,才发现卫凌横和微生泠被站于两侧的侍卫拦在门外。 “他们不带兵器能进么?”长芸蹙眉问。这鲁国公之女把架势都搬到她的眼皮底下了。 “小姐说只能芸君你一个人进。”女婢冰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长芸眯了眯眼。 卫凌横又哪会受制于人,他“唰”的一声,只见厉剑快速划出一道残影便搭在了那女婢的肩膀上,抵住她喉咙。 “凌横不可!”微生泠心神一紧,握上他的手,低声道。 长芸捏捏眉心,转而调高声音以便里面的人听得清,一字一句质问道:“鲁小姐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谁知竟得到了里边人一句不屑的反问“苍芸帝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长芸嗤笑,尽管鲁灵下的毒不怎么样,但终究是对她下过毒的,自己能像圣母一样心里毫无芥蒂才怪呢。 在长芸眼里,这已经不是带不带人进来的问题了,而是两个人的胜负之争。 她挑挑眉,冷声道: “你若不许他们进来,就是在扫我的兴致,我大可转头就走。” 鲁灵那边沉默了,正当长芸挪动脚步,准备转身离开后, 她忽然道:“你一个人进来,我便考虑让爹爹把奇渊学府放还洛氏的名下。” 长芸脚步一顿,终是没再迈出一步。 奇渊学府,是已有三百年历史的奇国最高学府,掌握着无数文脉。在那样的至灵之地,无数文豪高官辈出。 若是旁人说出类似的话来,长芸定是觉着鬼都不信的,但偏生这鲁国公是个实打实的……女儿奴。 众人皆知,他能把女儿宠上天去,鲁灵的立场即是鲁国公的立场。 长芸看见微生泠向她抿唇摇头的模样,她的眸光深了深,终是转回身去,看似随意的说声:“凌横,陪微生到处逛逛罢。”便走了进去。 … 在宫殿一座装饰废弃的牢狱里,只见宽两米高一米的铁笼里,一个男子盘腿而坐,四肢被铁链紧锢着。 这里的环境阴暗潮湿,墙壁上爬满了霉菌,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男子陷入头痛欲裂的晕震中,紧闭双眼,汗凝成水,浸透了后衣,他的双手仍在静静的攥着。 等时间已到,王廉才笑容可掬的对着那牢里的男子道:“洛王,好啦!今日的任务已然完成。” 侍从闻言,便立即去打开笼子的铁门,小心翼翼的解下绑缚着洛晟手脚的枷锁。 洛晟还有些没缓过来,紧拧眉头,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走出牢笼。 王廉走到他身边夸他又进步了,胡轩亦上前来,拿着毛巾给他擦额头上密布的薄汗。 只是洛晟的脑袋里仍是嗡嗡作响,像是感受不到周遭一切动静般,只抿紧毫无血色的唇,抬眼说出第一句话:“阿元呢……” 第142章 相惜之人 大家愣神,接着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 胡轩看着洛晟心绪不宁的面容,关心道:“晟哥,需要我把芸君喊过来吗?” 洛晟沉默了半晌,才迟滞的转开视线,道:“不用了……她现在在做什么?” 每当身陷密闭黑暗的困局,痛苦难受时,阿元便是他唯一的心药,他只是又过分地想她罢了。 胡轩一直在这,怎会知道万宗宫的情况。他偏过身子向一片暗处挥去一记拳,接着便听到了低低的“哎呦”声。 昏暗的角落终于走出了一个人影,是惯会藏匿之术的董玄。 他正为胡轩对他动手之事发怒,胡轩立即后退一步,怕他殃及无辜,只道:“晟哥问话呢,他想知道芸君现在在做什么。” 董玄这才了然。把目光转到洛王身上。 只见洛晟淡淡睨着他,好像他若说不出来,下一刻便能闪身到万宗宫找自己的芸君去了。 董玄上前一步,朝洛晟拱手作揖道:“芸君今日午时便出宫了。” “去了哪?”洛晟眸色渐深。 “我听楚丹说,好像是赴鲁灵的约。”董玄道。 董玄不知道鲁灵和芸君的关系如何,再说洛王方才还在接受治疗,所以没有及时上报。 洛晟听罢,眉间戾气更甚,气得夺门而出。 鲁灵,你若敢动阿元,我就敢把你的人头挂国公府门檐! “晟哥。”胡轩心下一惊,赶紧追过去。 哎呀,哪有人接受治疗,身心疲惫后还这样操劳命的? 董玄不明所以,怔了会,也跟了上去。 只留王廉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无比淡定地接过手下递来的茶盏,心旷神怡的喝了口茶,缓缓笑着摇了摇头。 苍芸帝何许人也?担心谁也不用担心她啊。 … “砰!”的一声巨响,是酒觞击打桌面的声音,彻响整个内茶间。 “来,上酒度!”鲁灵的面颊异常红润,但还是豪气的说。 长芸眯起微红的眼,抬手止住她拿起另一壶更烈酒的动作,勾唇劝道:“鲁小姐,再喝你连回府的路都记不清了。” 她方才进茶间的时候,想过刺杀、逼压、威胁、辱骂、争执等无数种可能。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进来后,鲁灵只定定坐在桌后,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对长芸说“坐”,随后便想要同她拼酒。 长芸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难得脾性好的陪她一同畅饮。 烈酒一杯杯下肚,长芸酒量大,目前来说还尚可,但鲁灵却是眼神迷离、言语含糊,醉得不轻了。 “没事,你就继续与我喝。”鲁灵轻拂她的手,捻起酒觞就要敬她,手腕处的两条珠玉手链熠熠生光。 长芸无奈地笑笑,向她回敬。 鲁灵一口气喝下整杯酒,酒精的辛辣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感到一阵恍惚和放松。 但慢慢的,酒劲爬上鲁灵的大脑,她终是忍不住了,右手捂住胸口,弯下身子就往渣斗里吐,身子一颤一颤的,好一阵干呕。 长芸见状,醉意都醒了三分,连忙到鲁灵身后轻拍她脊背,正想说什么,便听见一道微小的呜咽声。 长芸问:“你怎么了?” 长芸又怎么知道,鲁灵不爱喝酒,平日酒量不过三杯,今日说要和她拼酒,喝了三十余杯,也只是全凭自己的毅力在撑着。 就像她曾想博得洛晟的注意也只凭着自己尽了全力却仍显微弱的力量强撑罢了。 鲁灵拿出手巾捂着唇,缓了好一会才能直起腰杆。 想要干呕的举动止住了,眼角的眼泪却没止住,簌簌地流了下来。 “其实你找我,是为洛晟之事罢。”长芸忽然道,心下亦不是滋味。 鲁灵愣了一下,随即倔强地偏过脸去,说:“是也不是。” 后又补充一句:“是因为他,但不为了他。” 长芸挑眉,她早已料到鲁灵是喜欢洛晟的。 所以她缓缓道:“鲁小姐,我不接受洛晟有了我之后还有别人。” 有些话再不合适也有必要提前说明。 “噗”的一声,鲁灵终于笑了,和着眼泪笑了好一会,她对着长芸说:“我鲁灵要什么有什么,哪用拘泥于情爱。我不稀罕他,我不要他了。” 虽然那一晚是她下毒在先,但洛晟吼她伤她,为另一个女子怒发冲冠,她的心就早已死了。 长芸不知道鲁灵经历了什么,虽感到疑惑,但能看出她很伤心。 “来,我们继续!”鲁灵再次向长芸举起酒觞,只是眼睛比方才更红了些。 “你…不恨我?”长芸的神色深了深。 鲁灵捏住酒觞的手有些用力,关节泛白。她道:“我还真想过,如果没有你,洛晟喜欢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 她顿了顿,用手撑着脑袋,继续说:“但很遗憾,如果没有你,他可能走不到现在,我也就不会认识他,更别提什么喜欢不喜欢。” 只有在酒精充斥大脑的这一刻,鲁灵才会把她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话尽数吐露。 她在想,或许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心里的某一根弦好似被拨动,长芸羽睫轻颤,亦拿起酒觞和她碰上一杯便一饮而下。 鲁灵和长芸对坐着,所以两人靠得比较近,能看清彼此细致的面容。 看见长芸一张桀骜美逸的脸庞此刻却是异常平和的回看着她。 鲁灵手撑脑袋,眨了眨朦胧的大眼,终于道:“我不恨你了,只是有些妒嫉而已。” 长芸哑然。 “别看我现在…这么可怜,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就把自己喝醉……今夜之后…我就找别人去了!”鲁灵不平的说,酒意上头,有些眩晕。 长芸微微笑,放柔声音道:“是啊,你还小,不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 在饮酒后的醉熏下,鲁灵半阖眼睛,喃喃道:“这话倒是新奇…我从来没听过。不过你老是说我小……那我问你…你像我这个年纪时…有喜欢过谁吗……你又做出了什么选择?” 一个低喃的问题,让长芸不禁回忆起过往,心蓦然有些抽痛。 良久,她不以为然的笑笑,轻声道:“我啊,没有选择。” 只是鲁灵早已沉沉入睡,听不见了。 … 洛晟风尘仆仆地闯进房间,远远看到的却是长芸与鲁灵对坐,窗外暖光洒落她们的肩上,一派恬静宁阔的氛围。 洛晟放缓脚步,再走近些,才看见那桌上凌乱的酒壶酒杯,和鲁灵趴在桌上熟睡的脸庞。 而长芸正给自己的酒觞添酒,洛晟走前一步,略带几分紧张,轻扶住她,想要说话。 但长芸眸中染上暖意,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又指了指睡着的鲁灵,示意他不要打搅。 喝下最后一杯酒,长芸才慢慢带着洛晟离开。 … 等离开了茶间,洛晟才轻拉过长芸,将她的全身上下都打量了遍,担心道:“有没有受伤?” 长芸注视着他的脸庞一言不语,伸手拢过他脖子,就倾身吻上他的唇。 柔软的两唇相触,温热而紊乱的呼吸交织。 这一吻绵长,带着无限的缱绻与悱恻。 洛晟心中一悸,手指不自主的蜷缩了下。 长芸羽睫轻扇,不一会儿便离开他的唇。 “阿元…你怎么了?”洛晟眉目化柔,低声问。他似乎能感受到她的轻颤。 “无碍,只是有些感慨罢了。”长芸深深地看着他,旋即莞尔一笑,一双眼眸似有繁星点点,将阴郁的雾霾尽数拨开。 第143章 首居榜一 “走,我们去楼下瞧瞧。”长芸牵过他的手,便与他并肩而行。 洛晟侧首看着她,虽仍有话想问,但他知道长芸不想再提,故只能作罢。 只将她的手握紧了些,道:“阿元,以后喝酒莫要过度了,伤身体。” 方才亲吻时,他尝到了长芸唇边有烧原酒的味道。他知道,烧原酒是允国出了名的最烈的酒。 长芸有点惊讶,随后笑道:“你曾说你戒了酒,怕是没戒之前的酒瘾比我还大?洛王好兴致,这烧原酒我还是第一次喝,洛王竟能一下子辨出。” 迎着她灼热的目光,洛晟不自然的撇开脸,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 长芸正有些不解,但转眼间便看到了一楼转角处身穿素婉白裳的一女子。 是微生。 长芸眸光微亮,想走上前去唤她,但还未走近,就看到了微生泠身旁的卫凌横。他动作轻缓地将六初花状的银白手链为微生泠戴上。 微生泠抬起手腕看了一会儿,便朝卫凌横清婉一笑,不知道说了什么。 长芸看着他们二人越来越亲近的模样,便不去破坏氛围了,眼里染上几分笑意,脚步挪去另一个方向。 可能仍有几分酒劲刺激大脑,长芸瞧着一楼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场面,不禁被提起了兴趣,道:“洛晟,你与我说说这个纹锦诗会。” 她一边走着,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纹锦楼的后门竟靠着一座天然的绿碧青山!山上有瀑布和河流,瀑布边上还嵌着一个刻有“以诗会友,雅韵流觞”八字的石牌。 洛晟见她感兴趣,便也仔细道来:“此‘纹锦诗会’早先由奇国一位想要变法的令尹创办,目前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经历过几番国家变乱,仍受广大文人墨客所推崇,故一直延续至今。 文坛给予其很多的支持,每年的‘纹锦诗会’是各大才子竞相展露才学的地方,而一些大儒豪杰更倾向于在这里舞文弄墨,满足他们的闲情逸趣。” 长芸和洛晟穿过纹锦楼后门连接山中平地的长廊,经过一番迂回陡峭,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八根并列的云纹石柱在原野上笔直耸立,举目望去壮观非凡。这里有人在亭子里聚众下棋,在曲水边流觞赋诗,在竹林中畅天谈地,一派盛况,逍遥心旷。 长芸走到低平的玉石台上,瞧见有一些文人正提笔在长桌案上写诗。长芸眉梢细挑,问那桌后站着的银袍男子:“谁人都可以写么?” 那男子礼貌的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长芸便也走进人群,拿起毛笔,蘸染浓墨,合着酒意就提笔写下一两首诗。 但众所周知 ,长芸是不会作诗的。 她要是会自己作诗,幼时也不用在严於的手底下挨那么多板子。 所以她酒兴之下写的,是前世家乡里的诗。 但见她挥洒自如地在纸上写着,字迹时而龙飞凤舞时而形荡不拘,全凭个人心境。 挥笔豪迈下,是一行行规整有律的诗句。 待最后一笔锋画下,长芸终于完成了。 她看着这久违而意境深远的诗词,不禁感慨,这诗若被人看到,当真该拍案叫绝,好好的抄写下来,留给这个世界的人传颂。 洛晟站在她身边,低头看过这两首诗,仔细思忖后,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长芸神态自若,扔下狼毫笔,便到一旁看别人行令吟诗去了。 殊不知,这诗会做庄的人拿着羽扇在这长桌案上走了一圈,一眼看中,便携走了长芸写下的两幅诗作,挑挑拣拣,才捻起隔远的第三幅诗。 他在一众游人墨客的瞩目下,将收聚的三幅诗作从左到右按顺序挂在了碧石墙上。 前三榜的诗歌一出,掷地有声,全园皆惊。有人发出阵阵感叹,有人不禁低语谈论。 要说这被挂上排行第三的诗作,笔酣墨饱,妙词连珠,确是一幅上佳的作品。 但只因它挂在了那榜一和榜二的诗作旁边,就被压得意境苍白、气势逊色了许多。 连那庄家手中的羽扇都摇不动了,只盯着那榜一的诗章又看了一会,便忍不住吟诵: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众人兀自品味着其中滋味。透过那纸上慷慨悲壮的字里行间,仿佛看到了一位披肝沥胆、忠一不二、渴望建功却英雄迟暮的将军形象。 庄家在心中感慨一番,随后问台下众客:“此诗在这次诗会中首居第一,大家可有意见?” 众文人雅士纷纷慨谈。 “没有异议。” “其‘醉里’‘梦回’‘八百里’‘五十弦’‘生前身后名’当真是一首壮词!” “整首诗磅礴大气,无一丝赘述,意境深沉,饱含爱国之情,当为第一。” 庄家颔首,便摇着扇吟诵那榜上第二的诗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诗句娓娓道来,像是在静静地讲述一个故事。 元宵佳节,花灯耀眼、乐声盈耳,在一片喧哗的街道,诗人穿过一众金翠脂粉的女子,苦苦寻觅,却在回头之际,找到了那立于残灯之处,超群拔俗的意中人。 此诗一出,又是惊叹了多少人的魂魄。 有人沉醉其中、久久忡神,亦有人留意到这两首诗都没有署名。 莫非皆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个猜测瞬间轰动了在场的大多数人。 “敢问庄家,这两首诗出自何人之手?竟如此胸怀。” 一人问起,便引起其余人的纷纷附和。 庄家也拧了拧眉头,道:“我亦不知是何人作的。”旋即又朝台下唤:“敢问是哪位才子写的诗,可否现身,让大家目睹一番风采?” 当然,场内仍无一人走出。 众文人雅士亦心中焦急,难道这如此惊艳的诗歌听罢,却不能知道是谁写的? 庄家的面色亦有些沉肃,抬手招那名一直站于桌案后的银袍男子过来,指了指那墙上的两幅字,问:“你可记得写这诗之人的模样?” 两首诗的字并不算好看,颇有狂肆潦草之意。却因这潦草的感觉,让银袍男子忽然想起来了。 … 而此时,长芸在亭子边看别人玩诗歌版的行酒令正起劲呢,可惜想到自己的命题作诗能力有多差,便生生止住了。 忽然,长芸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下,她回过头来,看见的却是方才她问话的银袍男子。 他礼貌的向长芸作了一揖,道:“这位公子,方才那无署名的‘醉里挑灯看剑’和‘灯火阑珊处’可是你写下的?” 长芸愣了愣,是她写的没错,但她仅是默写。 洛晟以为长芸不知情况故不轻易回答。所以他附在她耳边,解释道:“应是阿元写的诗上纹锦榜了,所以他们派人来寻你。” 上榜?她没想到那玉石台上的笔墨竟是为诗歌竞赛而准备的。 长芸错愕的转过身去,她的视力好,远远的就看见自己写的诗早已被挂到了墙上。 第144章 我师父 “请公子移步至玉石台,我们庄家想与公子聊聊那两幅佳作。”银袍男子道。 即是请她去,长芸也不作扭捏之态,大方的就跟他去了。 等缓缓走近,她听到了台下有人惊诧低呼,有人鼓掌喝彩。 庄家一瞧,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公子。 但见“他”身着一袭墨绿色碧霞长裳,黑发以一绸带高高挽起。面若冠玉,眉目美逸。眼尾微挑,一双眼眸凌冽有神,唇边似笑非笑。举止间透露出不羁与雍容。 确是庄家所想的,能写出这两首诗之人的模样。 他迎上这位公子,正想说话。 台下突然有人道:“不对啊,这公子也未免太年轻了些,哪像诗中所述,经历过大战争,行军走过八百里的人。” 话音一落,众人听罢,有人只道他是心生妒忌,酸别人能写出极好的诗来,故默不作声。 也有人仔细想来,便心中起疑,又重新回看那两首诗,目光在长芸和诗的身上频繁挪移。 “是呀,不是说‘可怜白发生’么,但这人的头发乌黑得不见一丝白,哪会是诗中所述的迟暮老人? 这诗到底是挪用借鉴他人之文,还是凭空臆造出来的?”又有一人站了出来,问出心中疑惑。 天下文人者,最忌讳的便是抄袭。果然当他的话一问出,底下有些文人墨客确是坐不住了,开始说闲言碎语,甚至道出些不好听的话。石台边上也聚集起了围观的人,对长芸指指点点。 洛晟在台下见罢,脸色阴沉,正想派人武力镇压那群该死的酸儒。却被长芸淡淡瞥来的一个眼神止住了。 面对他们的唇枪舌剑,长芸亦不生气,只是从容地站着,拍了拍身旁的桌面,明明只是看似极小的动作,厚实的红木桌就在她的轻拍下裂了几根桌腿,显得摇摇欲坠。 有人瞧见了,惊讶过后不敢多说,声音才渐渐小了。 “说完了吗?”长芸的问话里不带一丝情绪。 人群开始哑然不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轮到我说了?”长芸嗤笑一声。 她继续道:“我没有在这诗旁署名,更没有说这诗是我写的,有的人何必自扮恶人,急着把我的罪名钉死?”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承认此诗不是自己创作的了?有人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轻蔑模样。 长芸气定神闲地拢了拢衣袖,转而看向身边的那庄家:“试问这次评选的诗,有临场而作的规定吗?” 庄家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目光复杂的想了想,终是摇摇头。 纹锦诗会的比试并不强求参与者要当场创作,故有些人是在家中写好才带过来的,甚至有人精挑着自己的一些陈年旧诗写出来。 长芸点点头,便再次面向那些所谓的文者,道:“此诗确实不是我创作的。” 经过长芸的亲口承认,底下终于彻底沸腾了起来。 “不过……这两首诗皆出自我师父之手。我只是把他老人家的文拿出来,会会这号称奇国最大的纹锦诗会。” 长芸挑眉,看着底下刚刚声音最大的几位,眼看他们的脸色由白转黑,又由青转紫的滑稽模样,颇觉好笑的勾了勾唇。 “再者,方才第一个出头质问的人,说诗中的‘八百里’是行军走过的八百里,这种解释是错的。‘八百里分麾下炙’中,八百里其实是牛的代称。”长芸说罢,便桀骜不恭的,转身就走。 庄家听后眼里闪过惊异与了然,连忙拉住长芸,放低姿态,说:“公子请留步!” 若说这两首诗从今日传开,定能轰动奇国半个文坛,噢不,应该是各国的文坛。他又怎能就这样错过仅有一次的了解机会。 长芸停下脚步,眼里带上几分意味。 庄家忍不住恭敬道:“请问公子,这两首诗可有名字?能否透露一下这老诗人的姓名,好让我等膜拜膜拜。” 长芸酒下大作时,只写了诗,没有写诗名,故她不介意把诗名补上,留给让这世人传唱: “榜一的叫《破阵子》,榜二的叫《青玉案·元夕》。至于我的师父,他已隐世多年,不方便告知名讳,我只能透露他姓辛,目前在芸神国隐居。” 长芸说的都是大实话,除了在芸神国隐居这事。 她的话像石子丢进湖面,又激起台下的一阵涟漪。 庄家听罢,面上亦露出了笑容,眼尾处的笑纹使整个人显得没那么严肃了,他道: “既是辛大家的徒弟,我见公子仪表堂堂,也像是作诗的好手,可否请公子提笔写上一首自己的?” 长芸忍不住笑了两声,笑声爽朗清越,让闻者心生明快。她意味深长地道:“我师父门生众多,我只是资质平平的那个,就不露手出丑了。” “众多”两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辛弃疾的学生有数亿之多,多少人是背着他的诗长大的?又有多少代人是受他诗中的精神所感染? 想到这里,长芸神色一顿,转身看向那被挂在墙上的诗好一会,觉得诗歌也是传递生生不息精神文明的一种方式。 故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她终是松口了:“既在场众人如此感兴趣,我便说这最后一首,你们想记便记,我只说一遍。” 她纵然喜欢那首《鹧鸪天·送人》,但诗歌离恨沧桑,过于深沉悲伤,不是长芸想留下来的诗,所以她改口说了另一首。 长芸将目光望至远处,那是,芸神国的方向,绵延的山遮住了家乡的模样。 “ 何处望神州! 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 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长芸的话语抑扬顿挫,不慢亦不快,在场竟有大半的人都提笔将诗歌完整地记下了。 众人纷纷惊叹诗歌里明快的风格,阔大的气魄,为长芸道出的一腔热血豪情而扼腕唏嘘。 从此这位在芸神国隐居的辛大家定能凭借这三首诗载入书册,流传千古。 “年少万兜鍪……天下英雄谁敌手。”洛晟看向台上那墨发随风轻扬,目光坚毅,吐字豪迈的女子,心下一悸,沉喃道。 他知道,阿元就该是那样的人。 … 长芸走下玉石阶,不顾周遭人的殷切挽留,拉着洛晟就想离开了。 长芸扶额—— 什么鬼,不过是登台吟诵一首诗而已,怎么说着说着,自己都差点掉眼泪,想要立马调头回国,和盛启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战,至死方休了? 洛晟虽不知长芸心中所想,但见她神色异常,低头不免问道:“怎么了?” 长芸摇摇头,喉间一紧,继续往前走:“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了父皇。” 洛晟沉默了,阿元的父亲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他亦不曾想五年前玺芸帝在宫门外温暖的目送即将离开皇都的他,便是他见他的最后一面。 “阿元,我会陪着你的。”洛晟握紧她的手,忽然道。 长芸微怔,偏头看他。 洛晟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眸光,似是任世间的一切都不能改动分毫的意志。 像你父皇对你的疼爱那般,护着你,爱着你。 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代替千言万语。长芸望着洛晟,忽然拥他入怀,勾唇笑了笑 : “ 谢了。” 第145章 高价之作 没过一会,微生泠和卫凌横就找到了他们。 既然邀约已赴,诗会已逛,长芸也想打道回府了。 她穿过水帘间,走过长桥,回到纹锦一楼,却看到礼堂中央观者云集,热闹非凡。 长芸只觉是什么征诗活动,故略看了一眼,但只一眼,她的视线就像被钉在了那里,无法再挪移方寸。 礼堂中央挂着一幅五尺长的画,而人群围观的正是这幅画。 画中所描绘的,是一个远离尘世的恬雅环境。 远处峰峦起伏,白云缥缈,片片红艳的枫林在云雾中半藏半露,把画作点缀得如仙若幻。 近处枯枝虬曲,古藤盘绕,屋子临溪而建,景致古朴。一位青衣男子正拿着扫帚,在千步长阶上洒扫。只看得见背影,却给人一种孤寂悲凉的感觉。 此画作描绘山水美景的同时亦表达出了人物的生动形态,展现出一种回味无穷的意蕴来。 虽然此画作亦没有署名,但长芸看过之后心跳蓦地重响,如雷贯耳。 很可悲,只一眼,她便知道了是谁画的。 在画作边上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看着济济一堂的观客,满意的笑了,他对着满堂的人,朗声道: “想必大家都惊叹于此画用笔之精巧,意境之深远,我便在这道声画作的由来。 陌南山人把此画赠给一个曾救过他一命的老人,数年后老人患了重病,卧在床榻,不省人事,他的儿女便想将画卖出,好换作钱,为自己的父亲治病。 而那时我路遇此画,看出了其画之妙处,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陌南山人所作,故不惜钱财,将它买了下来。 但回家后,内子责备我出手阔绰,尽买些不实用的东西,于是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把画卖了再回去。” 眼看那中年男子一脸愁绪的生动表情,有不少观客被逗乐了,低语着讨论些什么。 但也有人猜到他想在现场卖画,故走出人群,问:“这位买主,你对此画的定价是多少?” 中年男子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两银子?”那人问。 男子摇了摇头。 “五百两?”那人深感疑惑,再问。 男子又摇了摇头,在众人不解而灼热的目光下,他终是开口了:“五百五十两银子。” 此价一出,引起了场内人的轰动。 莫不是个精打细算的臭商人?这般漫天要价。 要知道五百五十两银子能在京城的繁华地带建一座府邸! 有人直接道:“一匹画纸卖这么贵?这哪是卖画,不如说是抢钱。” 亦有人道:“先不说买了有多亏,我也没听过陌南山人会轻易把自己的画卖出的。” 中年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幅画他买回来时就花了五百两。 考虑到此画工艺精良、极富深远禅意,有无限升值的空间,他才忍下心,咬咬牙,以五百五十两的银子卖出。 眼看着众人想压价买画,中年男子拂袖短叹,竟心生退意,不想卖了。 “我买!” 此时忽然一个声音,惊愕了他,也惊动了在场众观客,他们纷纷朝声源处看去。 竟是一位衣着华贵,面容冷逸的“公子”。 洛晟一颗心如坠冰窖,看向身旁的长芸。 早在长芸看着画神色异常的时候,他就有所怀疑了。此陌南山人,不正是那南宫陌玉么?! 长芸抿紧下唇,眸光阴沉,复又道:“我买。六百两银子成交。” 她的话让在座之人都跌破了眼镜,大为吃惊。 这不但急着买下,还往上加价购买的方式当真是财大气粗、闻所未闻。 但也有人看出她是方才玉石台上纵情颂诗之人,心下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佩服她对钱财淡泊,不惜重金为佳画雅作买单的阔气。 此抬高价格买名画之举,实乃君子之风。 然而,若真问长芸为何要这样做?只能说在她眼里,此画不止百两银子。无论是在超群拔类的画工上,还是某些意蕴意义上,这画都值千两银。 只不过没人敢问,她亦不愿承认。 第146章 意外之意外 卫凌横望着那没有什么特别的画,心中狐疑。他跟着宗政长芸少说也有数月,就没见她花过超一百两的银子。现下,既不是冲动消费,又是什么原因? 中年男子看向长芸,笑道:“这位公子甚是豪迈啊,此画与公子有缘,我今日便把它转手于公子,相信它能带给公子好运。” 洛晟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心中冷笑。这不是厄运就不错了,那个家伙死不足惜。 中年男子命人把画收卷好,交给长芸,长芸亦付了银票,买下便离开了。 … 纹锦楼处在郊区,与王都有一段距离。 一路上马车颠簸,洛晟坐在车厢里,想起了许多当年的事。 阿元怕那人误会,所以会在那人面前故意拉远她和他的距离。 阿元喜欢那人,所以每次都找各种理由领那个人进宫。 阿元笑容最灿烂的时候,也是和那人在一起的时候。 每当想起这些,他的心都会抽痛、滴血。 他曾试着去接受,去理解。 但今日阿元买画之举,让他可悲的发现,阿元下意识的爱南宫陌玉就像他会下意识的爱阿元一样。 一样的深入骨髓,不能分割。 所以他才会恨南宫陌玉,因为无论他做什么,南宫陌玉似乎都才是阿元的第一顺位…… 长芸留意到从方才至今一言不语的洛晟。 现下是阳光明媚的正午,车内开了窗,光线充足,故不该是幽闭症的原因。 直到她看见了自己身旁的那幅画卷。 长芸眉头微拧,料想他是在生闷气。 别说是他,她自己也生气。 为何一旦触及与那人有关的事,她就容易失控,做些令自己后悔的事来? 真的是魔怔了。 长芸心中低叹,推开另一扇窗就朝卫凌横喊道:“凌横,向左拐,五百米后停车。” 尽管洛晟心情沉郁,但也坐过来,揽过长芸的腰,轻声问:“怎么突然调路走?” 长芸唇角微挑,笑而不语。 等到骏马停下蹄子,长芸才带着洛晟从马车上下来。 长芸做过功课,知道这里有一片大面积的花田,是花农做种花卖花生意的地方。 当她走近来一看,果然不负所望,这里的花竞相绽放,热烈而明艳,万花海田与如黛青山相映成趣,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壮观。 洛晟眼里浮现惊异之色,转而看向长芸。 长芸眉目舒展,拉着他走进花棚。 这里的客流量很大,但棚内并不显拥挤。 奇国的气候偏冷 多风雪,所以有些从外地传来的花种需要在温棚内细心培养。 长芸一路慢慢逛着,瞧过各色各样的花,复又偏头问洛晟:“可有你喜欢的?” 洛晟笑着摇摇头,他不是喜欢花卉的人。虽不知阿元意欲何为,但喜欢和她待一块的感觉。 长芸眉梢微挑,有点拿不定主意,故走到前台,向那三十余岁仍面容姣好的妇女问:“老板,成亲的话,买哪种花比较好?” 洛晟脸色一怔,有些失神的看着她。 妇女闻言,轻然一笑:“公子这算问对人了。兰花、牡丹、芍药是大多数婚礼必选的花,花色的话最好选紫色红色或粉色。” 长芸弯唇笑了,侧眸看向洛晟,道:“我觉得兰花和芍药就挺好,颜色的话要不各色都带上,奇国的婚礼忌讳白花吗?” 洛晟的眼眶有些湿热,他知道长芸是不喜筹备这些东西的人,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才调转马车,来到此处。 他想低声说「没关系,都依你」,也想抱紧她,什么话都不说。 但这些终究是无法实现了。因为他注意到长芸偏移的视线、错愕的神色,并透过她的眼睛看见了那个他永远不想见之人的倒影。 “长芸……”一声宛如时隔千年的轻唤,倾尽温柔亦哀惋无比。 长芸心头震颤,不自觉的松开洛晟的手,紧攥拳头。 洛晟身形一僵,顺着长芸的目光看去。 那在暖光下伫立,身穿青衫、细眉如柳、凤眼含情,面容消瘦却惹人心怜,扶风弱柳却气质雅逸的男子, 正、是、南、宫、陌、玉 ! 第147章 五年前的回忆(上) 正午,烈日当空,阳光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地面上的所有生灵仿佛都被烤得滚烫。 在这酷热的天气里,蝉鸣声响彻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息,让人感到聒噪与和烦恼。 长恒宫前,白石阶上,宫中行人匆匆走过,只希望能快些躲避这股炎热。 其中有一队女官经过,远远的就瞧见了低台处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女正跪在暴晒的太阳底下,不作动弹。 异常高温的阳光灼烧着她瓷白如玉的肌肤,皮肤泛红,汗如雨下。 一个女官忍不住问起身前的嬷嬷:“太女殿下这是跪了多久?” 嬷嬷稍偏过头,低声说:“从昨夜陛下下旨开始就跪到现在了。” 早在一周前,玺芸帝便查出南宫家收敛钱财、压榨民脂的罪证,当即下令封锁南宫府,抓南宫家主南宫尘下狱。 而昨夜,又是听闻南宫家的一旁支,经南宫尘之手用金银买官位,犯了严重的欺君之罪。 故玺芸帝一怒之下,下旨将南宫尘处以死刑,把涉嫌买官案之人打入大牢,并彻底废除太女与南宫家第三嫡子的婚约。 而正是这买官案的出现,让通宵达旦,用尽办法周旋南宫家之事的太女殿下前功尽弃。 跪在长恒宫前,请求父皇召见,是太女穷途末路,最后的方法。 “殿下这又是何必呢?”女官心叹。 她是毓灵宫的人,所以对太女的事总是上心些。但她地位低卑,连薛贵妃都无可奈何的事,她又如何能帮得上。 故也只能无力的经过,跟着嬷嬷离开。 但就在她踏出一步之时,那在中央跪着的人儿却终是撑不住了,直直朝地面倒去。 女官心下一惊,正想去扶,却有一黑影比她更早一步,及时托住了长芸的身子。 “阿元……” 只见那黑衣少年轻唤着,眼底痛色一闪而过。 女官亦识得,他是洛公子洛晟。 一滴汗珠从额间滚落,长芸羽睫轻颤,不顾身体抱恙,挣起身来,又重新跪好。 她虚弱的目视着千步石阶上的长恒宫,淡声道:“你来做什么。” 洛晟满眼心疼,道:“阿元,我们回去。” “……我怎会甘心。”长芸苍凉道。 在烈阳下,她已被晒得脸颊通红,呼吸紊乱。耳边彻响嗡鸣声,眼前景物都成黑白,双膝痛得早已麻木,心亦是如此。 女官看着倔强的太女,正想搬出贵妃娘娘劝阻她回宫,怎料洛晟一个手刀便向太女的颈部击去,引起女官一声低呼。 只见长芸彻底晕过去,抵在洛晟的肩膀处,洛晟才将她小心抱起。 这位女官他记得是薛贵妃身边的人,才沉声对女官道一句:“我带她回东宫,请薛姨不用担心。” 便带着长芸离开了。 … 而此时,长恒宫,御书房内。 红棕色镂雕实木案后,玺芸帝正紧蹙眉头,手执公文,垂眸看着。 似是蝉鸣嘈杂,又似是心有杂绪,他终是扔下看不入眼的竹简,负手在背,在房中来回踱步。 站在一旁的陆公公心中了然,但以多年的眼力来看,他不用着急,陛下自有决断。 玺芸帝目光深邃,走了好一会,终是忍不住开口:“这薛城怕也是被冲昏了头脑,怎么会上奏进言,替太女的婚事求情?!” 陆公公闻言,便道:“听说昨日晨早,太女去了一趟薛府。” 玺芸帝憔悴的揉揉太阳穴,低吟道:“这事朕知道。” 看来他忍下心,不放太女进来是正确的。连平日里明辨是非、做事最板正的右相都能被太女说服、带歪。若他心软,召了太女进来,后果如何,连他都没法预料。 太女和南宫陌玉的感情有多深,玺芸帝也不是不知,但朝廷大事又怎可感情用事?罪臣之子哪能继续留在太女身边? “现在元沄还跪着吗。”玺芸帝长叹,问。 昨天因南宫府之事一夜未能睡好的他,眼尾处又爬上了几道细小的褶纹。 陆公公低下头,恭敬道:“太女在太阳底下昏倒,洛公子带她回东宫了。” 上半句玺芸帝还听得忧心忡忡,下半句倒让他脸色有所缓和。 “就这件事,若洛晟哪时想回国,朕便允了。”玺芸帝展臂指了指方才太女一直跪的位置,朗声道。 “陛下英明。”陆公公半垂眼皮,掩下眼里闪过的精光。 眼看着南宫陌玉将要倒台,陛下竟留意起太女身边这姓洛的质子来了。 回去后要命令手底下人把洛晟府中该有的用度都还回去才行。若洛晟得到机会在御前告状,这他下属所犯的错还不会架到他的身上? “你,”玺芸帝道。 陆公公连忙反应过来,尊敬地颔首。 “去把南宫陌玉秘密的带过来。”玺芸帝说。他的声音厚实,不怒自威。 虽然不知陛下密宣南宫陌玉进殿的原因,但陆公公不敢有异议,连忙去做了。 … 今日的温差巨大,气象诡异。正午还高温灼人的天气,两个时辰后竟变了个天。 天空有一团浓重的乌云如龙似虎,盘踞在天空之上,久不能散。 南宫陌玉在陆公公的带领下从封锁的南宫府中出来,偌大的府邸被关押的被判刑的人已占数一半,如今的南宫府再不似从前那般风光繁荣了。 “朝中权贵”“世代书香门第”“与太女有婚约的嫡三子”,过往的一切荣光与尊容都随着南宫尘的事情败露,一夕之间化作尘埃,被狠狠碾进泥土里了 。 “走,南宫公子。”陆公公冷声道。 与其说是接南宫陌玉进宫,不如说是强制性的将他押送。 南宫陌玉被搜走了身上的所有物件,最终被推进一个漆黑的马车车厢里,这里没有窗亦没有烛灯。 陆公公原以为这南宫公子从小便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惯了,突然被这般对待,定是会感到气恼,有所脾性的。 但不曾想这人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平静的,一路上没有多余的动作与声音,平静得,连一双漂亮的凤眼都沉如死海。 陆公公眉头微锁,抬起手来,车前侍卫便驾着马车从皇宫的后道暗门驶入长恒宫内。 在陆公公的带领下,南宫陌玉略感恍惚地走进御书房,远远的,朝座上的九五之尊下跪,叩首,声音清晰道:“南宫陌玉拜见陛下。” 礼数之周全,举止之端正,确是京中男子人人想要效仿之的楷模。 “起身。”玺芸帝将目光淡淡收起。 “谢陛下。”南宫陌玉垂眸。 玺芸帝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坐。” 玺芸帝看着南宫陌玉消瘦了许多的脸庞,莫名又想起元沄近日为他所做的事情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杯盏,饮下一口茶,才将告诫的话缓缓道来:“你可知,太女近日为了你和你家族的事严重逾矩了?” 南宫陌玉看向宗政玺与长芸四分相像的眉眼,亦是想到了长芸,心中是难言的苦痛,立即道:“陛下,是我错了……我有罪,愧对于她。” 玺芸帝沉眸,默了半晌,终是道:“既你已知错,朕现下只给你两个路,你只能从两者之间选出一个。” 南宫陌玉虽不解,但心跳如擂鼓,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玺芸帝不容置疑地说: “第一条路,婚约可以继续,但太女要被废。朕便当自己没有她这个女儿,放任她自由。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第二条路,婚约照例解除。南宫家有罪之人落狱,无罪之人朕可以放他们一马,将其贬到远北安然生活。你想怎样都随你,但前提是让太女对你死心,并远离京城。” 玺芸帝说罢,眼底狠戾一闪而过。 身为帝王怎会为罪臣之家让步?不过是看在太女在殿外磕得头都破了的情面上,给他一个考验的机会。 若是南宫陌玉选第二条路,话中承诺一律奏效。若他选第一条路……那他的命,定是不能确保了。 第148章 五年前的回忆(中) 玺芸帝的话让南宫陌玉如雷电劈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蹿到天灵盖。 没过头顶的,是无尽的绝望。 尽管隐有猜测,但当玺芸帝亲手以这一种方式逼他做出抉择时,他终是忍不住的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第一条路是绝对不能够的。 元沄是天之骄子,怎可因他坠下神坛?跟着身陷污名的他,自毁锦绣前程,成为平庸之人?! 第二条路却最是艰难。 要让元沄对自己死心,谈何容易?他与元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曾认为能彼此相守到白头,现如今他却要毁约在先,成为这负心凉薄的罪恶之人…… 这个认知让他的后背若过电一样,头皮一阵阵发麻。南宫陌玉的脸色煞白,双眸悲沉,抖着手指,紧紧抓住衣摆。 宗政玺冷眼看着,手里把弄着茶杯,像他以往做过的无数重大事情一般镇定自若。 南宫陌玉是南宫尘从小培养在太女身边的监视器甚至是操纵机。 就算南宫陌玉与南宫尘不一样,不会做违背道义的事情来,但南宫府是要被抄家的,他的父亲是要被处刑的。 经历这么一场变故,他南宫陌玉心里哪能没有丝毫芥蒂?他身边因无罪获释的族人又想利用他和太女的关系,掀起怎样的风浪? 人生路漫长,南宫陌玉现在不会犯错不代表将来也不会犯错。 太女为了他,甚至想一心一意、不娶妾室。历史上多少帝王因为专宠一人而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若太女继续为情所困,便有违他的一心栽培了。 如今他要做的,便是根除隐患,让他们二人彻底决裂。相信上完这舍离断的一课,太女的心肠才能变得冷硬,更适合承接这沉重的帝位。 … 雨如注,无情地倾泻在大地上。雷声轰鸣,如天神降怒,威慑着整片天空,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气氛当中。 风呼啸着,夹杂着雨水,打落在南宫陌玉的衣上、发上。 无力抵御寒冷,亦无法控制心中彻骨的悲凉。 「我选第二条路…」 他向陛下承诺的话还犹在耳边。 皇命难违,既是父亲犯下了罪,他便需要承担。 只是他选的这一条路,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周围的世界昏沉沉的,南宫陌玉饮下喉中一点腥甜,淋着倾盆的大雨一路走着。 明明只是十八岁的少年,脸上却显露着年近半百之人才有的沧桑。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笑得脊背发疼,心头一紧,又很想哭。 但是泪水才从眼角处溢出,就被滂沱的大雨冲刷个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此时楚丹撑着伞正好经过,本还疑惑是谁如此奇怪,在此暴雨下,雨具都不打一个。 当她把伞抬高了些,才看清那雨中之人的脸庞,顿时吓了一跳,这不是殿下的命根子吗? 她连忙过去,把伞撑在南宫陌玉的头上,问:“陌公子,你怎么在这淋雨?!” 南宫陌玉有些迟钝的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雨珠从长睫处滴落,终是一言不发。 见南宫陌玉的脸色很不好,楚丹心下咯噔了一下,当即撑过伞,要把他带去东宫。 … 东宫正厅内, 方正的七色琉璃窗半掩着,窗前有乌青紫檀木茶几,隔着茶几对坐的,是一位碧衫女子和一位墨衣男子。 正是长芸和洛晟。 长芸面容憔悴,正侧眸与洛晟说着什么,洛晟认真听着,还递给长芸一杯温茶。 当南宫陌玉走进来时,远远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他知道洛晟近日来东宫走动得频繁,亦察觉出洛晟看长芸的眼神不清白。曾经的他从未放在心上,因为他无比相信他们说好的“一生只有彼此”。 怎料到,世事无常,命运捉弄,一切他所珍视的,都要变了…… 长芸睫毛轻扇,不懂自己的心为何会这么痛,她正欲接过洛晟递给她的杯盏,但似心有感应般,她蓦然侧首看去。 撞见南宫陌玉一双温润而凄清的双眸中。 长芸连忙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紧声问:“沅生,你怎么在这里?” 洛晟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转而冷异地看向南宫陌玉。 南宫陌玉对此仿若未闻,他只是怔怅地看着熟悉而温暖的阁内,看着面露担心的长芸。 长芸接过萧月带来的干净外套为他披上,又拿起一碗刚煮好的热汤递给他,温声说:“喝点,暖胃。” 她虽不知沅生为何会淋了一身雨,但见他如此模样,她并不想问太多,只是心疼的想帮他些什么。 南宫陌玉心中悲恸,深深注视着长芸。 她的目光藏起乖戾变得柔和,明亮的黑眸亦在看着他,头上却缠着细细的白纱带,纱带上透着红,想必是在殿前磕头磕出的血。 她为了他,终是在做着伤害自己的事。 南宫陌玉心念一动,本想接碗的手下意识偏了个方向,不小心打翻了热汤。 瓷碗砰然落地,砸得破碎,热汤四溅,弄湿了长芸的裙摆。 “南宫陌玉你在做什么?!”洛晟向前一步怒喝道。 宗政长芸伸手轻拦他,不解的看向南宫陌玉。 她的眼里却没有责备只有关切,南宫陌玉一刹那如刀入喉,他垂下眼睫转开眼,默了默才说:“长芸,我明日便要走了。” 他没有资格留在这,继续连累她。 长芸的心被攥得生疼,问:“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南宫陌玉说:“不,届时婚约会解除,我与族人会回到远北。” 远北是南宫姓氏起源的一带,所以他特意用“回”这个字。 长芸快速的反应过来,质问道:“是我父皇逼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的选择。”南宫陌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绪,以清冷的口吻回答。 “沅生,这不是你的选择,你怎么会忘记我们的约定?”长芸不愿意相信,她向来不是好欺骗的人。 南宫陌玉努力在她眼里扮演一场戏,他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道:“长芸,别傻了,我那些话都是骗你的。” 迎着长芸的目光,他冷静的编造着能使她信服的谎言:“你知道吗,因为南宫氏与皇家定了亲,所以我从小就为了培养成你喜欢的模样而活。” 南宫陌玉看着长芸慢慢变了的神情,继续说:“你喜欢墨绿色,我就得常年穿着浅青衣裳; 你爱吃甜食,我就被家里人逼着学了两年的甜品课; 为了以后能担得起太女夫这一身份,我还被要求日复日年复年的学习,琴、棋、书、画、礼、乐、骑、射,要样样精通。 世人只见我光鲜亮丽的京都第一公子、未来太女夫的头衔,却无人知晓带着脚铐的我在苦苦挣扎! 长芸,东宫是座囚笼,我不想继续过以你为中心、围绕着你转的生活。这次家中事变,我便可趁此机会,早日解脱。 我想和族人一起回远北,那里有我渴望的自由,我想无拘无束的,为自己活一次。 我骗了你的誓言,不图能得到你的原谅,只求你,放我自由。” 掺着五分真话的假话总是最能欺骗人的。 南宫陌玉像是摊牌一样将所有事情道出,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长芸厌弃他。 长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睛都红透了,泪水一颗颗落下,质问:“所以,你与我成亲不是你的愿望,而是你们南宫家的利益权衡?” 南宫陌玉闭了闭眼睛,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耐:“是的。” 长芸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唰”的一声,从洛晟的腰侧拔出长剑,抵在南宫陌玉的肩上。 第149章 五年前的回忆(下) “你以为我对你父亲做的事毫无芥蒂吗?!我昧着良心,用尽一切办法费心为你南宫家周旋,而你呢?是如何待我的? 我以为你是清白的,就算南宫家行差踏错、用钱买官、贪污受贿,那都与你无关。 我天真的相信你,相信我们的誓言,想要无条件站在你的一边,但这时候,你却告诉我,你早就厌我,恨我了? 南宫陌玉,你用这好几年的相处和伪装来戏耍我的感情,好玩吗?” 长芸的声音颤抖而愤怒,每一个字都因情绪过激而带起波动,控诉着他的冷漠和残忍。 南宫陌玉从未在长芸的脸上看到这般难过的神情,他的心脏仿佛被凌迟了千千万万遍 在无人知晓的暗角悲凄的淌着血。 长芸,杀了我,我有罪,是我骗了你…… 宗政长芸望进他的双眼,想起了很多曾经的美好,现在已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但尽管如此,手下的剑却仍无法动弹一分。 良久,她把剑挪到自己胸前,决绝地割断一缕乌发,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泣不成声地说: “南宫陌玉,我不要你了……听见没,是我不要你了。今天,我放过你,祝我们,永世不再相见。” 长芸双眸通红,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扔下剑,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背过身去便立即离开。萧月和楚丹紧紧跟上。 长芸一直走,一路逃,刺骨的冷风割过她的脸庞,卷起她的衣袍。 她不敢停下脚步,因为怕自己一回头就想收回刚刚说的话。想不顾他反对,将他一生囚禁在她身边,想为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对抗这世间的一切。 但只因她是太女,是宗政长芸,她不能这般自私,不能这样做。 洛晟不知道南宫陌玉方才与长芸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辜负了阿元为他多日奔波的努力,背离了阿元多年对他毫无保留的深厚感情。 阿元为南宫陌玉,半个月没睡过好觉,洛晟如此心疼,南宫陌玉却变本加厉的伤害她。 阿元轻易的放了他,可他却不会。 洛晟脸色冰冷,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提起他的衣领,一拳就向他挥了过去。 “噗!” 南宫陌玉猝不及防被打得头往一处偏,嘴角迸出鲜血来。 脸上是火辣辣的痛,他却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偶,毫不反抗。 现在的他就像个一心求死的人。 洛晟想杀他却不敢违逆长芸,故只是抿紧毫无血色的薄唇,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转身就去找长芸。 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南宫陌玉清晰却沉重的声音:“洛晟!” 洛晟脚步一顿。 “替我好好照顾她。”南宫陌玉,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洛晟回头朝他怒吼,眼里盛满愤恨。握紧拳头,更快的离开了。 不用他说,他也会好好照顾阿元的。但南宫陌玉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的存在,阿元总会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他连接近她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南宫陌玉拥有太女的偏爱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他却把一手好牌打得七穿八烂。 好像只一瞬间,偌大的厅堂就剩南宫陌玉孤零零一人。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伸手将地面乌黑的发丝一根根聚拢在一块。 终是忍不住了。 南宫陌玉双手贴于额间 ,规规矩矩的躬身,朝长芸离开的方向行了一个跪拜礼。 伏在地上,便不再动了。 他把自己的眼泪藏在两臂之间,肩膀轻微颤动,将抽泣呜咽埋在暗黑的一角。 … 太女与南宫决裂的事通过暗线人迅速传到了长恒宫。 玺芸帝心情颇好,立即颁布圣旨,将南宫家的人该治罪的治罪,该削职的削职,太女的婚约也顺理成章的解除了。 … 经过这番诀别,长芸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东宫内,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寝殿里没有点灯,从外面看就是漆黑一片,安静得很,仿若无人,萧月和楚丹忧心地对看一眼,也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能为力。 她们倒希望殿下会气愤的推翻些什么东西,亦或者好好训上一番东宫卫队的那群新兵蛋子。 直接发泄情绪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殿下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却让萧月和楚丹感到更加的忐忑不安。 她们一左一右守在寝殿门前,楚丹偏头看向萧月,忽然害怕道:“萧月,殿下不会……想要自尽。” 萧月神色一紧,低喃道:“应该不会。” “那殿下在做什么?”楚丹紧追问。 萧月看着她紧张兮兮的小脸,忽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惹怒殿下事小,若殿下做出了什么冲动事来,那才叫后悔莫及。 于是萧月当机立断就要去打开殿门。 但当她的手刚碰上大门,门就从后面打开了。 长芸披着一身素白大氅出来了,她悲凉地看萧月一眼,便朝宫外走去。 萧月连忙反应过来,撑起伞追上。 长芸一路在夜色下走着,最终在毓灵宫前停下脚步。 女官见罢便立即去通报。 薛贵妃听到消息后,困倦之意荡然无存了,穿过鞋子走下床,便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女儿。 薛贵妃忙走过去,握住长芸的手,既心疼又嘴硬地低骂:“为了一个破男人,何必呢?” 这些日子关于南宫家的事她都有所耳闻,自己倒是后悔八年前答应沐氏他俩的婚事了。 长芸摇摇头,忽然唤:“母妃。” 薛贵妃不解的看向她灰沉的眼睛,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母妃……我怀有身孕两月有余了——是南宫陌玉的。”长芸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如实道。 “噼啪”一声,是薛贵妃手中的御赐如意被打碎了。 “这事都有谁知道?”薛贵妃脸色“唰”的惨白,拉住长芸问。 长芸扯扯嘴角,说:“脉是我把的,症状也是我察觉到的,这事只有我自己知晓。”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沅生。 “今夜我找母妃,是为坠胎之事。”长芸嗤笑,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之前她还想着既然怀上了就生下。但没想过南宫陌玉会发生如此变故。 这孩子定是留不住的,早在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已决定好了。 南宫陌玉带给她的伤痛太深,她恨他,但终是选择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坠胎之事她不是很懂,但在深宫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母妃一定懂。 薛贵妃的眼底闪过冷冽杀意,问女儿:“是南宫陌玉强迫的吗?” 长芸自讽地苦笑:“没有,是女儿自己情不自已……” 她笑自己都是活两世的人,怎么还能爱错人。世事总无常,没想到春宵一夜的如玉爱人有一天会变成喂到她嘴边的毒药。 薛贵妃低叹一声,摸摸长芸的脸颊。 她虽心痛女儿要以这种手段彻底斩断情丝,但也庆幸她终究是放下了,放下了对那姓南宫的执着。 薛贵妃偏过头去,派人传召徐女医。 徐女医最是了解胎孕之事,在她的手上有多少婴儿顺利产出,又有多少胎儿死在他人腹中。 多少年来,后宫孕妇的生死大权都掌握在贵妃操控下的徐女医手里。 贵妃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女医的能力竟要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 第三日中午,洛晟以自己即将回国、想与长芸探讨国事的借口,求见长芸。 长芸便也让他进屋了。 她脸色平和的与洛晟谈论着两国的形势,和他说着奇国内部的局势 ,有多少支势力,他应该怎样在奇国境内找回一席之地。 长芸的精神状态都回来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洛晟知道,她心中的创伤还在,只是被隐埋在一副冷色面具下了。 等两人聊得差不多后,一名女医走进房间,给长芸送上一碗颜色浓重的药汤。长芸熟练的抄起,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喝完了。 洛晟下意识问:“阿元,这是什么药?” 他不止一次的看见这位女医端着药从毓灵宫到东宫。 长芸没有丝毫掩饰,她坦然的说:“坠胎药。” 洛晟全然震在了原地,惊怔地望着长芸,心底满是痛苦和苍凉。 这样,一切便得以解释了。 阿元不是不分黑白的人,却愿意屈身为罪臣之家辩护。 阿元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都要好,当初既能以一人之力挡千百匹狼,如今却怎会因为在殿前通宵跪了一夜就虚弱得差点昏厥? 原来都是因为……腹中有了胎儿。 洛晟转而羽睫黑如漆墨,眸色深重冷寒,他的声音里带着疯执的崩溃,道:“我去找他回来!” 他说罢一拂袖就要离去。长芸招了招手,萧月楚丹便即刻上前将他拦下。 长芸站起身来,此刻冷酷的心脏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豆蔻少女该有的柔弱与悲绵,相反她态度果决,语气清冽: “他执意要走,拿一个孩子留住他有何用?” 洛晟停下了脚步,向来挺拔的背影僵硬,他垂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插进掌心,渗出股股热血来。 “洛晟,不必再横外生枝了,我们继续谈奇国的事。 你此行回国,若能站稳阵脚,便是给我最大的宽慰了……” 第150章 失意的我们 「沅生,你知道吗,背叛仅需一次,便足以摧毁所有的信任」 曾经我们一同生活,你带给了我诸多欢乐。 我的感情很单纯,亦很真诚。你对我很好 ,所以我也处处维护你 ,用心对待你。在我眼里,你便是唯一。 我喜欢你,所以会主动找你聊天玩闹。 我爱你,便也选择了彻底放手,还你自由。 但是这不代表我可以轻易的原谅你。 你可知?在你背叛之后,我彻底的变了。 我召见歌姬舞妓在东宫殿上表演了七天七夜,曾一度沦陷于酒色喧嚣。 我带着皇姐到沧平郡视察学习了大半年,久久不愿回宫。 甚至在郡守的引荐下收了卫澜姬,接纳了自己的第一个妾室。 向严老和父皇妥协,同意了牵扯着无数利益的联姻,迎娶了苏玉堇。 我成为了一个太女真正该有的模样。 这多好啊, 来不及履行的诺言, 就任它随风消散。 沅生啊,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时隔五年,那一双如琥珀般清透的凤眼仍在注视着她。 但她已没有面对的勇气。 长芸看见南宫陌玉的一刹那,所感到的情绪是恍惚、是悲伤、是激动,亦是愤恨。 她下意识就想离开。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长芸。”南宫陌玉心头一激,走向前,欲想挽留她。 洛晟剑眉冷竖,迅速抽出刀来,直指他的胸口,道:“南宫陌玉,你适可而止!” 这边的动静引得花棚下路过的人纷纷绕路走。 长芸停下了脚步,伸手覆上洛晟的护腕,示意他把剑放下。 只回头冷看了南宫陌玉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就这一次,算是……给我们的曾经一个交代。”南宫陌玉说。 自从那次别离,他的心已经好久没活过了,能否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的,看看她。 长芸眉头拧起,她心里头有一个声音,渴望回过头去。放下过往,留下余地,与他冰释前嫌。尽管沅生曾背叛她,加害她,都没关系,只要他诚心认错,她便愿意原谅。 但亦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不要相信他的话。你曾被蒙蔽了双眼,做了错误的选择,一度坠入地狱,都是因为他。今日若是让步,他日便需要付出不可控制的代价。 长芸眼尾泛红,狠下心,对洛晟道:“我们回去。”便转头要走。 望着长芸一如五年前诀别的背影,南宫陌玉的脸色突然变苍白。 他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腹部,仿佛正在忍受着难以名状的剧痛。 身体痛苦地弯成弓形,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呻吟。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那股强烈的痛楚,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一时间竟无反应。 只有南宫陌玉身旁的书童鹿尧立刻趴地上扶他,紧张道:“公子?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说话好不好,不要吓我。” 长芸只听到了隐隐的声音,心中陡然升起一阵躁动和不安,像是某种警示。 长芸终是忍不住回去。 看到的,便是南宫陌玉蜷缩在地,倒地不起的场景。 她一泓如幽潭般死静的眼眸染上了恐惧,蹲下身子,去查探他的病情。 鹿尧立即说:“公子这是多年的胃病了,需要特制的药。” “药呢?”长芸深深地看着南宫陌玉昏迷不醒的模样,问。 “在家里,没有带过来。”鹿尧说。 公子这么严重的时候还是在数年前了,故他没有意识到要带那救命的药。 长芸脸色变得沉重,偏头对站在一旁的洛晟说:“洛晟你先回去罢。” 事情太紧急,她没能留意洛晟脸色的巨变,就抱起南宫陌玉离开。 长芸招了辆马车,鹿尧告诉了马夫地址,马车便快速向目的地驶去。 南宫陌玉半倚在长芸身前,脸庞惨白,柳眉蹙着,双目紧闭。 长芸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很是担心。 沅生的胃病是从小就有的,也正因为他的体弱多病,长芸总想好好保护他。以前对他都是呵护有加的,生怕他吃错东西或没按时吃药。 怎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病不但没好,还更严重了,她也不但没放下,还荒谬地陪他回府拿药。 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山角处停下,鹿尧说到了。 长芸走下马车,看到的却是绵延的峰峦、临溪而建的陋室和千步的长阶。 远离尘世的简陋环境,竟是……那幅画中的景象。 长芸神情一紧,顾不上什么画不画的,只将南宫陌玉抱进室内的床榻。 说是供人居住的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废弃房,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破旧不堪,完全不像给人住的。 在长芸的印象里,生活优渥、金枝玉叶的沅生一直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曾经她也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以至于长芸看到这破旧的屋子,想起沅生在这住了许久,在巨大的落差下便会感到难以释怀。 鹿尧终于把药盒翻出来了,长芸接过,把药丸递到南宫陌玉的唇边。 看到服药后脸色好了些的南宫陌玉,长芸才松了一口气,算是把心放下了些。 但她希望能在他醒来之前离开。 长芸羽睫扑闪,抿紧嘴唇,给他盖好被子便要转身。 忽然,一只虚弱且苍白的手拉住了长芸的小尾指。 像是小心且卑微的请求,请求她不要离开。 长芸感到心疼,看着陷入昏迷状态的南宫陌玉,低喃道:“不是说不喜欢我么,你这又是何意?” 她轻轻拨开南宫陌玉的手,终是逃出了房间。 但她没有按原来的计划离开,而是在小屋处在的山林边徘徊。 她不懂自己为何不想离开,亦不懂自己还在抱着什么希冀,只在林子里走着,以便平复自己纷扰的心绪。 四周的树木繁多,长芸沿着水流走去,隐隐看到一角红林。 待她走近,才发现,那是一片片火红的枫林。枫叶如烈火般绚烂,紧密地挨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鲜红的屏障,仿佛要将整块树林都染成一片炽热的红。 微风吹过,一片枫叶轻轻飘落,落在了长芸的肩膀。 这时鹿尧从她的身后缓步走来,轻声道:“自从公子离开皇宫,大病一场后,性情就变得更加淡泊了。 他不问世事,离开南宫府,只身隐居于此。他不爱说话,终日沉浸着种植这片枫林,好像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殿下,公子虽然离开了你,但没有一日不在想你,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可以平心静气的好好相处。” 鹿尧是南宫陌玉身边很多年的书童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五年前,公子对殿下看似背离,实则从未真正放下过那多年的感情。 离开京城之后公子病倒了,卧床不起两个月,那时候,他甚至连个活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不是恨我么?说因为我的存在,他从小就被戴上脚铐,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长芸把肩头上的枫叶摘下,看着手中这片火红,好像一路蔓延,快要烧到心脏。 “依殿下所察,公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五年前,南宫家发生了如此变故,公子有什么理由和资格能继续待在殿下身边呢?若殿下真的为了保他护他而损害自身的利益,这才是公子最不愿意看到的。 殿下,我不知道公子诀别那日与你说过什么话,但他若是真的不爱您,那他就不会把自己困在这山野丛林,荒废光阴栽种枫林,已过冠礼仍不婚娶。”鹿尧叹道。 第151章 心中有悔 鹿尧的话萦绕在耳边,眼前是似火枫林,令长芸怅然,不禁想起了从前——— 漫天的大雪肆虐横行,仿佛一场无休止的白色灾难。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下,铺满平坦的院落。 在宫中四合院的正中央,九岁的长芸在厚厚的积雪上跪坐着,狂风挟着细雪,呼啸着扑在长芸的脸上,她的脸都已冻僵了,却只能恨恨地提着笔,在面前的小桌案上涂涂画画。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严於,她的老师。 严於教学严厉,最擅长的事便是逼长芸读书。并且每月都会布下一份考卷,给长芸进行学业检查。 简单来说,就是考试。过关便好,若是没过关,不论冽雪还是雷雨天气,长芸都要在殿外跪坐着看书,什么时候卷子做过关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屋休息。 就像现在,长芸因为学业不过关,又被赶了出来。 这里雪地很冷,风很大,长芸的身体忍不住颤了颤,忽然有些后悔穿得太少。 只能抱着头疼的小脑袋,逼迫自己去看那晦涩难懂的复习书,以便早些记下,把卷子做过关了方能离开这风雪的侵虐。 忽然,一个声音小小地唤“元沄,元沄——” 她猛地侧首看去,正是南宫陌玉,他正在窗后目光温和的看着她。 长芸的眼睛霎时亮了亮,离开桌案,往那墙上的小窗探去,问:“沅生!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放轻了些,担心在屋里头喝茶的严於听见。 “我想给你一些东西。”南宫陌玉说罢,小小的手拿着一个锦袋从窗栏间探来。 长芸接过,眼眸弯弯的,一边说“给我什么?”一边打开袋子。 只见袋子里有一个巴掌大的小手炉、一盒多色精致的糕点和一个装满温茶的扁壶。 “在这样的环境背书一定很困难,抱歉,我今日才看到……这糕点是我刚刚做的,还热着呢,你尝一下,看看味道如何?”南宫陌玉着急道。 长芸有些感动,吸了吸鼻子,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捻起一块碧绿糕点就把它放进口中,腮边鼓鼓的嚼着,满意地眯起眼睛。 见到她这般生动可爱的模样,南宫陌玉原本还担心的心情一下明朗了许多,他小心地问:“味道如何?” 长芸给他竖起大拇指,笑道:“沅生的糕点向来比宫里厨子做的还好吃。” 南宫陌玉笑了,温声道:“元沄爱吃就多吃点。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陪你看书。” 一股暖流流经长芸体内,她点了点头,道:“好,有沅生陪着,我也有动力。” 南宫陌玉看着她继续吃糕点,好像很久没吃东西的模样,忍不住道:“元沄平日要在这待多久,会很辛苦吗?” 长芸讪讪的摸脸,也不好说自己是考试没过关才被罚的,便道:“也没有很难捱,每当我看书看不进去的时候,就会透过院落的白墙 去看那一角枫林。” 长芸伸手指了指那红枫,说:“只要想着等应付完这课业我就能躺枫林里休息,心情便会好很多。” 南宫陌玉望着那儿,眸光闪烁,轻声问:“你喜欢红枫?” “嗯…喜欢。”长芸道。 喜欢, 非常喜欢。 回忆渐渐收起,长芸回过神来,看向惆怅的鹿尧,终于松口:“不管他当年是不是真心的,我等他醒来与他说些话再走便是了。” 鹿尧的眼里划过一丝欣喜,苍芸帝愿意继续在这待一会便已做退让了。他向长芸拱手抱拳,朗声道:“谢殿下。” 等鹿尧走后,长芸向前一步,掌心抚上枫树枝干,这枫林已有三米之高,对应的年份,正是四五年前种的。 “是巧合么……”长芸忡怔地看着环绕她周身的艳红枫林,低语道。 …………… 两日后。 大清晨的光是温暖和而柔和的,它轻轻地洒落凡尘,将万物从沉睡中唤醒。 南宫陌玉从沉梦中醒来,睁开朦胧的双眼,看见的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房间。 他梦见了,自己在花市与长芸重逢,他拼命想挽留,却最终徒劳无果。 南宫陌玉心肝剧颤,半垂双眸,如水潭般清透的黑瞳好像要溢出泪来。 这真的是梦吗?为何他的心会如此痛? 为了得到确认,他一边艰难地撑起身子,一边唤:“鹿尧,鹿尧!” 南宫陌玉好不容易撑起半边身,却忽然一个打滑,沉闷地摔在了地上。 看着脆弱无能的自己,南宫陌玉紧咬下唇,全身无力的他苦苦挣扎着,用一双手也要爬出房间。 忽然房门被打开了,是鹿尧。 看见倒在地上的南宫陌玉,鹿尧被吓了一跳,急忙跑去扶他起来,说:“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南宫陌玉颤动着双唇,正想问话,忽然看到了鹿尧的身后,一对绣紫镶金飞龙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猛地抬起头来,那对靴子的主人,穿着一袭墨绿色华贵长袍,紫色长带将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雍华的面容上,眸色复杂。 正是长芸。 南宫陌玉身形一震,任鹿尧将他扶到床边。 长芸此时正端着药碗走来,将其递到南宫陌玉身前。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南宫陌玉双手接过,低哑道:“你……没有离开?”后面又反应过来,有几分懊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望见长芸深深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南宫陌玉眼底闪过慌张,又强撑着身子,站起,想要往屋外走去,自喃道:“我去给你沏杯茶,做些点心。” 谁知这副身子走两步已是极限,下一步没站稳,脚一软就要倒去,幸而有鹿尧扶着。 长芸仰起头把眼里的泪都憋回去,良久,才垂眼看他,沉声说:“沅生,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女孩了。” 不会被你的点心所打动,不会因你的伤而心疼不已,不会再无条件的纵容你。 南宫陌玉心下感伤,抬起脸,道:“没关系,在我这里,你还是你。” 长芸别过脸去,蹙眉,尽量冷声说:“你道想与我说说话,那你便直言,我只为你停留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南宫陌玉指尖轻颤,指了指那对面的位置,道“请坐。 ” 她没有抗拒,顺着坐下了。 “长芸,能否像五年前什么伤心事都未曾发生那般,与我好好说说话?求你了。”南宫陌玉忍痛道。 长芸轻笑:“沅生,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回不到从前。” 南宫陌玉悲切,但仍从鹿尧手中接过茶盏,递到长芸桌旁,问:“你讨厌我么。” 长芸:“当然。” “因为我诀别那日与你说的话?”南宫陌玉注视着她的眉眼,问。 长芸别扭了好一会,才淡声说:“是,但不全然是。” “沅生能否听听,其他的原因?”南宫陌玉轻声道。 长芸心中激起一团无名火,故看向别处。 此原因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他一声不吭便提出离开,把两人多年的感情快刀斩乱麻,将她一个人遗弃在原地。 不过是那未曾有名字,就死在她腹中的胎儿,令她感到屈辱。曾经深爱的人带给了她一身的伤害。 不过是自己因为他,不再相信情爱,以至于她从来都害怕付出真心,便让卫澜姬他们受到了太多的不公。 但这些她都不会说。 南宫陌玉见她不讲话,此话题亦不能继续进行了。 注意到长芸脸上不悦的表情,他后悔问了不该问的,陡惹她的不高兴。 ——————— 第152章 放低姿态 横跨在他们之间,是家主立场的对立,是整整五年的离别,是所有繁杂的误会,此时语言在这里,又是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南宫陌玉深吸一口气,对站在一旁的鹿尧说:“你先出去,我有重要的事要与殿下说。” 鹿尧低头,道了句“诺。”便把门带上,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南宫和长芸两个人了,四周很安静。给南宫陌玉带来了一阵心安一阵忐忑,他离开床沿,轻轻坐在了长芸的大腿上。 一具柔软馨香贴近,长芸的身子蓦地僵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南宫陌玉白细腻的双手就已攀上了她的颈肩。 南宫陌玉微微偏过脸,在她的脖子侧喘息着炙热的呼吸。 “沅生,你在做什么?”长芸怒目,想要推开他,但发现南宫陌玉缠得很紧,若再用力些就会扯伤他。 “既然长芸这么讨厌我,不如把气都撒在我的身上。长芸对我的身体了如指掌,好好折磨我,我不抵抗的。完全任你发泄。” 南宫陌玉卑微地说,他希望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挽留长芸的筹码。 只惧怕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想给。 所以他面红耳赤的,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浅青薄衫,再握着她的手解下自己的腰带。 南宫陌玉的身体很敏感,长芸的指尖无意间蹭到他娇嫩的肌肤,腰身便像触电一般打颤得厉害,细长的脖子和漂亮的胸膛蔓延着绯红色。 长芸的神经线忽然绷紧了,眸光暗了又暗,看着他净|裸而光洁如玉的身子,想起了第一次与他的荒唐事。 只是那时候她对他爱惜得紧,并不敢太过。 “沅生,我现在并不是只有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满足你的要求。”长芸咬牙道。 他的以身戴罪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不足以得到她的原谅。 南宫陌玉如一盆冷水淋头,瞬间浇灭了他的自尊。 他只能一而再 再而三的放低姿态。 南宫陌玉迎上她似冰冷似悲伤的目光,主动舔了舔她的唇角,话语中含着低低的奔溃: “我知道,你娶了妻子纳了妾,最终能站在你身边的男人不是我……我都知道。” “但我不想再看到你眼中的冷漠。每次想到你已经有了新人,可以彻底把我抛弃忘却 ,我的心就疼得难以呼吸。”南宫陌玉晶莹的泪滑过长芸的下巴,令人心悸。 五年前,两人的梦想便是握紧彼此的手,在一起,共白头。一场变故,让原本一切的美好都灰飞烟灭,让两人互相伤害着对方,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长芸的心脏也开始一抽一抽的发痛。 原来他也像她一样,始终放不下过往的事么? “现在,你可后悔?”长芸隐下眼中的伤痛,坚硬地问。 南宫陌玉真诚道:“后悔。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不该……唔。” 南宫陌玉后面的话还未说完,长芸脑海里的那根紧弦便彻底断裂,情难自已地强吻了他。 终于得到长芸的回应,南宫陌玉心中泛起酸涩,再不敢放手了,他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体上肆虐。 多年未见,长芸的手指更长了,力道也更足了,她深知他身体的各处敏|感点,只需稍一用力,便能勾走他的半边魂。 “唔嗯!” 南宫陌玉的唇边不小心泄露了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呻吟。 满室旖旎,春光无限。 做到一半,长芸戛然而止,勾唇抱起他,戏谑道:“在屋子里实在太无趣,我和沅生到外头,可好?” 南宫陌玉脸皮薄,怎受得了这样胡来,他连忙艰难地说:“不好。” 长芸眼里迸射出侵略的光芒,笑道:“你说任我折磨的,怎么,我的气还没消,沅生就要反悔了?” 南宫陌玉一怔,轻喘一声,才忆起长芸过往的坏性子来。 … 在热烈而火红的枫林下,有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在堆积的红枫上大肆**着。 南宫陌玉的白玉发冠不小心被枝桠扯落,三千青丝披散而下,带着清冽的发香,是长芸魂牵梦绕的香味。 在自己精心栽种了五年之久的枫树下,全身赤|裸的震晃着,南宫陌玉感到异常难堪。 他的呼吸急促,喘息连连,眼中波光流转,噙着泪水。 长芸低头去吻那泪痕,继续折磨他。 迎着一次次激烈的高潮。 五年前,她对他做的事都是有所隐忍的。毕竟沅生在她眼里就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郎,体弱多病再加之那张如谪仙般纤尘不染的脸,让她在干这事时都觉得是在亵渎。 但今时今日却不同,是沅生亲口答应她的,说可以把多年对他的积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这么一想,五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 那个对这种事甚是抗拒,但为了她的欲望,即使被弄疼了也强颜微笑说没事的温柔少年,已经成长为能在她施加的痛苦时,为讨她欢心,婉转承欢,将心底的渴望不自禁地暴露在长芸面前的男人了。 但不变的是,南宫陌玉看着她既倾尽温柔又萦绕着淡淡忧伤的一对凤眸。 是长芸在承安宫里一笔一画,细致描绘了一千多遍都画不出其神态的眼眸。 她心情蓦然一沉,撑起半边身子,抚上他的脸,道:“沅生,如果我说,要把你一生都囚禁在芸神皇宫里,你害怕吗?” 这次不管一切,她也想要带他走了。 南宫陌玉反应过来,激动的情绪如热浪向他汹涌扑来,他抓住了长芸的手,清尘绝逸的脸庞往她的掌心里靠了靠,生怕她反悔,道:“嗯,我不害怕。” 听到答案的这一刻,长芸心跳剧快,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了。 天知道这数年来,每当她梦夜醒来,都会忆起他失落的眼神,厌恶她的话语,。 长芸抚上他胸前的一粒红痣,哽咽着问:“你不恨我了?” “不恨了……我不要自由,只要你。” 长芸抬眼看他。 南宫陌玉乌黑的长发如软缎般披在肩头,可能是刚做过的原因,一双眼眸横生媚态,又娇贵得很。 长芸点点头,捡起衣裳,扶他起来。 为他披好衣服后,她扯过他清瘦雪白的腕骨,在他的额头间落了一吻,郑重道:“等我回来。” 她得回奇国皇宫准备一下,才能启程回芸神国。 第153章 奢殿浮暗香 南宫陌玉没有提及五年前玺芸帝胁迫他与长芸决裂的事,因为他知道,长芸如果知晓自己心中如山的父爱曾伤害过她,她会有多么的难过。 宗政长芸也没有告诉沅生曾经怀有他的身孕之事,因为她觉得,若沅生知道自己曾犯下的错误,恐怕会压抑自责一辈子。 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罢。 他们都在无声中,选择了保护对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好不容易才重塑起的情感…… 只是当长芸走后,一群乌鸦从天边飞过,黑色的羽毛掠过幽深的暗泽。一阵悲沉的鸦鸣声在空中回荡。 而那崖边的一棵树后,走出来一个黑袍加身的男子,正眸光森寒地注视着南宫陌玉的背影。 寂静的山林开始变得危险无比。 …… 长芸回到奇国皇宫时,天色已经很暗沉了。 宫中不知为何,让她感觉比平日还要冷清些,走着走着才想起萧月被她派去城郊了,自己还给楚丹放了两天的假,故身边没人,安静些也正常。 别的人她用不惯,最后还是叫了相对熟悉的王廉过来。 万宗宫内。 “殿下有何吩咐~”王廉点头哈腰地问,态度恭敬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小厮出身的。 “你陪我把这些案牍都搬到初来时的马车上。”长芸说。 这些公文都比较重要,所以不能假手于人。 王廉一点就灵,诧异地问:“殿下准备回国了?”不然也不用这么快收拾这些。 “嗯,后日便启程。”长芸想起沅生,眉目放柔了些。 她撸起衣袖,捧着一堆将近半人高的公文,就往殿外走去。 王廉连忙捧起册子,也跟上,才走了几步便气喘吁吁的,忍不住追问:“那洛王呢?” 长芸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这个,一边快步走,一边道 :“他先留在这里?罢了,我待会找他商议。” 忽然,长芸慢慢停下了脚步,才发现自己好像走错路了。 她看着这儿空旷的广场,正蹙眉想着怎么走,转而便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座设计构造独特的殿宇,琉璃瓦作屋顶,红瓷木做台阶,屋檐的左右两侧有银铃对挂,霎是好看亮人。 长芸便激起一阵好奇,想要进去看看。 王廉搬东西气喘着抬头,看见那殿宇后,脸色霎时白了,急急赶到她身前,拦住她。 “你做什么?”长芸挑高眉问。 王廉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就说:“殿下,这宫殿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长芸不解。 “因为……呃……因为这里有鬼!”王廉硬憋也憋不出一个借口来,顿时老泪欲纵,可怜无泪。 长芸本来还有些犹豫的,毕竟手里还捧着公文,但听王廉这么讲,反而提起了兴趣,兴致不错道:“那我更要好好看看了。” 王廉眼一闭,想死的心都有。 若长芸看见那殿里的东西,他就要完蛋了…… 长芸把公文堆到王廉的手里,推开宫殿的门,便走进去。 宫殿深处传来低沉的钟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堂中,给这片昏暗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庄重的气氛。 长芸点亮台上的烛灯,暖光顿时驱散了黑暗,将宫殿笼罩于一片明明灭灭的火光之中。 她渐渐看清了这座宫殿的模样,头顶是精美绝伦的圆弧状七色琉璃穹顶,脚下踩的是珍稀白曜玉所做的地板。而周围的装饰品,无论是器皿、烛台还是花盆都是用金银所制。 长芸有些惊讶,心道这宫殿过于奢华,连她都未曾见过如此大手笔的建筑。 直到她隐隐看到远处的正堂上,挂着一幅画像。她走近些想要看个究竟,这殿里奉着的是哪位神仙或哪个先王。 忽然身后传来了“砰砰”的巨响声,她回过头,原来是王廉不小心把奏折弄掉地上了。 长芸觉得他今日不太对劲,但这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她继续向前走去。 那挂在殿中央,四米长的画卷愈发清晰。 长芸终是愣住了。 但见那画中女子身着墨绿烟纱碧霞罗裙,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金玉簪,黑眸透亮,睫毛长而浓密,鼻子直而英挺,厚薄适中的唇微微勾着,便带有一种摄魂夺魄的侵略美。 此画中之人可不正是长芸么? 长芸忽然想到了什么,满脸黑线,伸长手就把想要逃跑的王廉拎回来了。 她还记得,数年前,洛晟将要行登基礼,父皇派了以王廉为首的使团,代表芸神国前去道贺,王廉在奇国皇宫美滋滋度假似的待了一周才回国。 王廉回国后,就转达了洛晟的一个请求,那便是想要一幅太女长芸的画像。 玺芸帝心胸宽广,并未多想,只是看长芸的意见,而长芸,是当场拒绝了的。 市面上不可能流传太女长相的画作,有也只是胡编乱造的画像。奇国的画师更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芸神皇宫,见着她再将她画下。而洛晟不会画画,她是知道的。 所以只有可能是王廉命画师秘密将长芸的画像画下,然后转交给了洛晟。 王廉立即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像个筛子似的,连忙道:“殿下饶命啊!” 长芸淡淡睨着他,道:“你可知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项上人头不保?王廉吓了一跳,赶紧磕头,额头叩地,沉闷有声:“殿下冤枉啊殿下——” 长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哦?我怎么冤枉你了,说来听听。” 她给他一个狡辩的机会。 王廉顿时身子一震,脑海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其实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那一日正午洛王完成了登基仪式,晚上就进行着盛大的宫宴。 不知为何,洛王对他这个芸神使团特别的优待,还让王廉坐在自己的旁边用餐。 洛王与王廉说了许多话,都是夸耀芸神国的好,但话题的最后都会牵扯到芸神的太女。 王廉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关于长芸近况的事情,他知无不言。 洛王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拉着他走进一个内殿,摆了摆手,便有八个侍卫抬着两个沉重的铁匣进来。 铁匣一开,竟是满钵的金元宝。 王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顿时傻眼了。 洛王委婉道,他想请王廉帮他一个忙。 第154章 藏着的秘密 王廉平生最爱的便是闪闪发光的金子银子,故洛王这是诱惑对人了。 洛王说他想要一幅芸神国太女的肖像画。只因当年他离开芸神国时走得匆忙,未能获得什么物件以作思念。 王廉这才知道,原来传闻都是真的。洛王喜欢他们家的太女! 左右思量后,为了金子,王廉把这事应下来了。 回国后,他便禀告玺芸帝,说洛王向芸神国献上了大量贡品,但有一个小请求,便是想要一幅太女的画像“以代相见”。 要说是画像倒也没什么,在芸神国,好友之间临行前互赠画像的事情比比皆是。 玺芸帝没有异议,只是看向太女,怎料太女在低讶过后便是拒绝。 呃……没有余地的拒绝。 这下烦恼转到了王廉这里,他在院中来回踱步,思考了很久。 但这金子已揣到自己的口袋了,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就相当于剜他的心头肉啊。 所以他通过自己的旁门小道,找来了一个技艺高绝的画师,此画师擅长写真,只需把人看两眼,便能细致无误的将其画出。 于是他把这名画师带进皇宫,回府后便让他偷偷画下了太女的容颜,最终把画带回奇国。 现在东窗事发,要想保命,王廉就决不能说自己收了贿赂的事。 于是他灵机一动,跪在长芸的脚步说:“殿下冤枉啊,臣只是被洛王真诚的话语所打动,不忍看洛王备受相思之苦,才冒险将殿下的画像交给洛王的。” 尽管长芸觉得他说的都是狡辩的推辞,但脸上有了几分动容。 王廉觉得事情还有救,便继续道:“那时洛王对我说,离开芸神皇宫后,这三年一眨眼便过去了,时光就这样无情的流逝,他却未曾再见过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还不知道相逢之日是何时,他就这样等啊等,等他爱的人愿意见他,有可能是一辈子不能相见,也有可能相见即在明日。 我于心不忍,便答应赠他一幅殿下的画像,让他能在漫长而孤独的黑夜里有所慰藉。” 长芸不禁抬头,看向那画中雍容宁和的女子,不由分说有些感慨。 她走向前去,画像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道门,似乎是有什么魔力催促着她,打开了其中一扇。 一走进去,便看到满屋子层层叠叠的书信。有的还算崭新,有的早已泛黄旧损。 长芸随手拿了几封打开来看,才发现这些信都是洛晟写给自己的。 这里的每一封信都写得仔细认真、情真意切,甚至都注好了日期,却没有一封是寄过给长芸的。 为何不寄给她?他是怕自己的热情与偏执会带给她厌倦和烦恼,还是说这只是他为了解下心结而短暂用下的心药? 在她所不知道的日子里,洛晟是以怎样的方式捱过愁苦并静等她回眸的? 这数千封信件像一块沉闷的大石,压在长芸的胸口。 长芸咬紧下唇,忽然有些心疼,又有些后悔。 洛晟自始至终是怎样对待她的,而她,似乎永远还不了与他对等的感情…… 长芸摇摇头,将心里繁乱的情绪都抛开,去打开那另外一扇门。 长芸还未走近,便怔在了原地。 只因她看见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一个巨大的酒窖。 忽然想起洛晟对酒饮之事颇有了解。 他也会私藏美酒,醉饮成欢吗? 长芸缓步走去,看那各色精美的酒坛便能辨认出其名字来。 屠苏酒、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等名酒应有尽有,还有一些长芸也说不出名字的。 而在这儿,号称“第一烈”的烧原酒却是最多的,堆满了半个酒窖,且都已被喝得滴酒不剩。 而这些酒是谁喝的,也是不言而喻了。 「阿元,屠苏酒最烈,会影响味蕾,不可第一个喝。而秋露白味最醇,气更香,第一口喝最好。」 「我初来奇国时喝的多些,略懂一二,但现在戒了,许多新酒都道不出名。」 「阿元,以后喝酒莫要过度了,伤身体。」 长芸此时忆起洛晟的话,真觉得既生气又难过。 难怪在纹锦楼,只浅浅一吻就认出长芸喝了烧原酒,原来他未戒酒前就惯喝这酒。 “烧原酒度数多高,有多伤胃,我喝过一次便体会到了。洛晟既知它伤身体还喝这么多,真的不要命了?”长芸眉头紧拧,话里带着薄怒。 “殿下是有所不知,” 在石柱投影下,一个人影渐渐出现,是惯会用隐匿之术的董玄。 他走向前来,低沉道:“洛王当初的酒瘾的确很大,且都是因为您。” “何意?”长芸问,忽地有些心绪不安。 董玄轻叹,道:“殿下不知,这满地的烈酒,都是洛王在你答应联姻并与云二皇子成婚的期间喝的。 那段时间,他就喜欢坐在这儿,端着酒碗,给自己灌一肚子的酒,直到灌醉为止。” 长芸的手紧握成拳,不知不觉,手心已流出了血。 “殿下,不知您是否能感同身受,但您不妨想象一下。 若你打小深爱的人一直不爱你,却以各种理由出现在你的面前,把你从深渊里救起,帮你重新找回尊严,鼓励你继续向前走,说会做你身后最强的后盾。即使他不爱你,你还能放得下他么? 你们相隔万重远山,数年不得相见。而有一日,你听到你爱的他要与一个陌生女子成婚,你该怎么办? 第一种选择,是不顾他的意愿及脸面,到他的婚礼现场闹,将婚事搅黄。 第二种选择,让憎恨他、厌恶他等情绪恣意蔓延,并招纳宠幸各种面首,以便不再执着于他。 而洛王,却只是默默的选择了第三种。 一个人忍下所有,用写书信、喝烈酒等方式麻痹自己的神经,意志消沉却死守着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董玄向长芸抱拳,说:“洛王不是圣人,在下只怕他积压已久的心病,会在某天顷刻间全然爆发。 俗话说,解铃人还需系铃人,还望殿下能同洛王好好相与,别再让他的痛苦延续。” 长芸阖上双眼,此时的自己竟是如此的无力,她深重地道:“你说的对。过去的确是我错了,我做了一个自私的角色,他却毫无怨言 ,任我予取予求。” 等长芸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一片清明,她问董玄:“洛晟现在在哪?” 董玄微怔,反问:“洛王不是与殿下一同回来的吗?” 长芸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上几分紧张:“两日前我让他先回宫,你没见过他么?” 董玄认真思索了一番,终是摇了摇头,说:“这两日我都在皇宫,并未见过洛王。” 长芸的心直跳如雷鼓,才想到那日花棚下,她急着救沅生却忽略了洛晟的心情。 “我去找狐玖他们问问。”董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狐玖他们,也就是奇国十二卫。 长芸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道:“我也去。”顺便把一直跪地上的王廉拎起来说:“恕你无罪,看守好那些公文。”就走出殿外。 … 而另一头,凄谷山内,有一座大型囚牢顺着石洞的地势所建,向来只关奇国最要紧最可憎的罪犯。 而此时的大牢里却甚是安静,只关着一名罪犯。 大牢里,透过紧接的铁柱缝隙,隐约能看见这唯一受关之人的模样。 那人雪白娇嫩的肌肤因锋利的铁链而勒出一道道血痕,他的长发凌乱地垂落着,却能在鬓发下的半边脸上,看出几分惊艳。 只是这罪犯是否真的有罪,便无人知晓了。 南宫陌玉昏沉地抬起头来,便看见自己已身处牢笼,四肢都被扣上了复杂的枷锁,不得动弹。 “这是哪……”南宫陌玉忍不住低喃。 他记得长芸走后,有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二话不说的就将他打晕掳走。 再一睁眼便感受到了骨头都快要散架的疼痛感。 第155章 多年的仇恨 再一睁眼便感受到了骨头都快要散架的疼痛感。 忽然,有一壶酒从他的头发淋到脚边。将他一身洁净的青裳打湿。 南宫陌玉睫毛轻颤,愕然抬眼看向身旁之人,视线渐渐聚焦。 一袭黑袍滚边金色暗纹,暗紫色层叠衣领上,是一张轻逸冷峻的脸庞,他露着一双嗜血森然的冰眸子,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刀子,让人不寒而栗。 洛晟? 南宫陌玉叶眉轻拧,虚弱地喘了一息,问:“你为何要抓我?” 洛晟脸色冷然,将手上的酒罐扔向地面,“砰!!”的一声,紫瓷击地,瓷片四溅。 他扯过南宫陌玉的长发,眼底有危险的暗流涌动,声音沉沉道“你猜为什么?” 南宫陌玉被强行抬起头来,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色。 “说啊。”洛晟手上的劲更用力了些,让南宫陌玉不得不后仰了些,头皮传来一阵阵刺痛,仿佛无数根细针扎进脑袋。 “是因为元沄么……洛晟,有事情可以好生商议,莫要走偏激。”南宫陌玉忍着疼痛说。 “偏激?”洛晟轻笑一声,唇角暗藏讽刺。 “南宫陌玉,你既不是我,就不要站在自己的制高点来批判我的对错。”洛晟狠狠道。 他放开南宫陌玉,背过身去,看向远处,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说: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从小被父母抛弃,在芸神国做了八年质子,备受各公子皇子的欺凌。回国后还要挨着父王的猜忌和兄弟皇叔的各种打压。 我的一生都在逆境中挣扎,在不断流血的斗争里,为了能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只有阿元,是唯一待我好的人。在我因宫变失去一切、穷途末路时,她却愿意为我驻足,将我从洛垭的追兵下救出,带我到安全的庄园,治好我一身的伤。 那一次,我便无比清楚,自己想要的绝不是仇恨的泥潭、虚无的名利、无边的权力。我真正想要的,是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去常伴她的身侧,去倾听她的笑声,去保护她的笑颜。” 洛晟转过身来,目光由温暖转而凌厉,戾气深重地看向南宫陌玉:“但是阿元她心里,却似乎只能装得下一个你!” “南宫陌玉。你自小凭借着自己纯良无害的脸和那一点小聪明,便轻而易举的占领了她的爱。 让我不管付出多少,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没人能知道,阿元上一秒还在为他们的婚事做筹备,下一秒便抛下他,为救南宫陌玉而背身离开时,他的心流了多少血。 没人会懂得,阿元与南宫陌玉重归于好,在红枫下热情欢爱,并对南宫许下承诺时,他是感到多么绝望。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他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得到阿元的一句“喜欢”,却因南宫陌玉对阿元的勾引,他的一切努力都将清零! 洛晟眼里闪过无尽的厌恶与仇恨,他拿起刑台上的烈酒,再次向南宫陌玉浇去,道:“凭什么你伤她至深后,在我快要得到幸福时,又凭空出现,轻而易举的将她从我的身边夺走?!” 酒水披头而来,南宫陌玉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粘稠的水流过他的长发,淌过他的衣襟。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最终汇聚在下颌,滴落在紧握的拳头上。 南宫陌玉禁闭着双眼,低低道:“不是的。长芸若是喜欢你,她便会接纳你。洛晟,我不会也不可能独占她。” 洛晟阴郁的心情并未因他这三言两语而得到缓解,他眉眼的轮廓更为深邃,冷声说:“接纳?别骗我了。只要有你在,阿元就会不自禁地忽略我,忘记我。有什么事都只会第一时间想起你。 与其终有一日会被阿元弃之如敝履,一辈子输给你,倒不如让我杀了你,使你永远消失在她的眼前。” 洛晟看着南宫陌玉微微变色的脸庞,忽然咧唇笑了,笑容森冷而诡异:“噢,是了,差点忘记告诉你。 即使你与阿元重修旧好,但在她心中的形象或许早已变质。因为五年前,阿元为你怀胎两月时,你却因南宫家的事,抛下她就走了。 你伤她害她,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不如去死好了。” 南宫陌玉听后,面容霎时惨白而毫无血色,他猛地拉住洛晟的手,数十条铁链被他的动作带起,拖曳在地的声音沉重如悲鸣。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洛晟,终是忍不住了,眼里满是惊恐,问:“你说什么?!什么胎儿?” 洛晟很满意看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一无所有的他又怎配得到阿元的爱? 他说:“自你走后,阿元便服用了堕胎的药方。是你,亲手害死了自己的骨肉,也是你摧毁了阿元对你的无条件信任。” 南宫陌玉登时心头巨震,浑身打颤。 长芸原是怀了他的身孕??!但诀别的那一日,他却对她说出那样狠绝的话来。 突然间,南宫陌玉的心像被扎出一道道口子来,他的肩膀颤抖着,泪水似决堤,和着巨大的悲伤,汹涌而出。 心中蔓生的,是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现在才知道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洛晟冷笑,拨开他的手,朝身后低喊:“来人!” 立即有十余死士走向前“属下在!” 方才给南宫陌玉浇了几壶酒,就是为了让火势更旺些。 洛晟扬唇,眸色漆黑,笑意亦不达眼底,他道:“点火。” ……… 此时,奇国皇宫内。 “找到人了吗?”长芸眉头紧蹙,问话中夹杂着无边的寒意。 底下太女暗卫“唰”的一声,跪成一片,低头向长芸抱拳。 带头的首领说:“几乎整个王都都搜过了,没有看到洛王的踪迹。” 长芸眸光暗沉,拿起桌上的七星赤霄剑就决定自己去找。 “殿下,殿下——”王廉这时候跑了过来,直接道:“方才我到你指定的地方,发现南宫公子确实不见了。” 长芸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些,关节处泛白。 奇国这么大,她还如何找到他? “殿下,奇国十二卫容胥求见。”此时,殿外一位侍卫道。 “让他进来。”长芸说道,却不愿意回到那身后如坐针毡的座位了。 “你可知道洛王去了哪里?”长芸走前几步,也不顾什么君臣礼节,面对容胥直接问。 “十二卫的确有人知道洛王的去向,但洛王只留下了几个交代,并不允许我们跟随。”容胥凝重道。 “什么交代?你们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长芸不解,眼底闪过不耐。 直到容胥命身后亲信将一个盛着物件的红色托盘递了过来。 长芸疑惑,掀开盖在其上的红布,发现竟是一块巴掌大,精细雕着九条龙的方正蓝田玉。 这是……奇国的传国玉玺! 长芸瞳孔紧缩,顿时感到全身发冷。 容胥说:“这便是洛王的意思,他有意要力排众议,将奇国转手于你。” “那他呢?他究竟在哪?这玉玺算什么,难道连他也要做伤害我的事,再拿个赔礼给我道歉吗?”长芸道,内心的怒火在四处肆虐。 容胥低下头,忽然什么都不说了。 长芸气极,一手扼上容胥的脖子,手指慢慢收拢,薄怒地道:“我不要他的玉玺,说!他现在在哪?” 容胥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凄谷山牢狱中………恐怕晟哥这次,是动真格了。” 长芸松开他,立即登上马背就往宫外驰去。 太女暗卫紧跟而上。 第156章 与君逢 凄谷山牢狱仿佛一座孤岛,静静地伫立在荒芜的山坡上。 大火从牢狱的内部猛然燃起,熊熊烈火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火光在黑暗中跳跃,沉寂的牢狱里,浓烟滚滚升腾,带着刺鼻的焦味和令人窒息的热浪,弥漫在整个牢狱之中。 死士布好火种,眼看着整个牢狱都将要被烧成灰烬,身披黑氅的洛王目光沉沉地看着那火势,竟然直接走向前去。 侍卫一惊,连忙在洛晟的身前单膝跪下,挡住他的前路。他恭敬地做了一个军礼,说:“大王,如今大火烧得正旺,请大王离开这里,暂做回避。” 洛晟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作解释,继续向前走。 大火毕剥燃烧,发出高温热浪令人毛骨悚然。洛晟却似未闻其势般,一步步走向牢狱的深处,玄黑的衣角渐渐在跃动的火焰间消失不见。 而他身后的一片死士,看着那萧索的人影,心中亦染上了无尽的悲凉。 但这是洛王的旨意,他们无权干扰。 所以他们齐齐以军礼跪在地面,从腰间抽出短刃,抵在自己的脖子间,手一用力,一息痛闷,呼吸便戛然而止了。 既是洛王选择赴死,他们亦不能活。 … 走进火势蔓延的牢狱里,洛晟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寂静的隔间。 这一场死亡他也把自己算了进去。 还记得那一日竞天斗兽场,地下冰库里,阿元曾问他“若有哪天,你我立场对立,你会伤害我吗?” 他的回答是“绝不会。” 那么如今,他们是否因为一个南宫陌玉而立场对立了呢,他要将南宫陌玉杀了,也便伤害了她。 他不忍阿元知道自己的罪孽后,对他只剩下仇视与厌恶,更害怕她连一个眼神都不肯舍予,再不让他近身。 而那日 夜江泛船,阿元与他说的话做的事,都将是他这辈子再无法乞求的美梦。 若是不曾拥有,他能继续忍耐黑暗,但他曾经也拥有,便决然是承受不起她的再次背离。 所以,他选择和南宫陌玉同归于尽,以最惨烈的方式,减轻他的罪孽,并让阿元一辈子不能忘记他。 火焰仍在无情地蔓延着,将每一个角落都烧得滚烫。这一片寂静如死的天地,烈烈火光中传来一声深重的叹息。 阿元,不用担心奇国答应出兵的事,我会让十二卫帮你把大部分的纷争都摆平。 阿元,把奇国夺了罢,早在三百年前,它就是属于芸神的。这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留下的东西了。 你可曾记得 那一首诗? 梦中轻唤伊人,梦醒泪湿罗裳。 夜月无眠,独守空殿,醉饮思念。 吾以余生,盼与君逢…… 盼与君逢。 既已与君相逢,我亦没有什么遗憾了。 阿元,对不起。 我很爱你。 … 长芸心中似有大鼓重击。思绪在脑海中翻涌,像狂风中的巨浪,无法平静。 当她驾着马,从皇宫来到凄谷山脚下,远远的便看到那炬火光。 长芸眸瞳深黑,已顾不上那么多,从衣袖下取出匕首就猛地往马臀腰部扎去。 骏马痛得一阵嘶吼,前蹄抬起,又以更快的速度踏下,只往前路冲去。 骏马受到刺激,速度飞快,连长芸身后的暗卫也无法跟上。 卫凌横剑眉轻蹙,接过短剑也做了同样的举动。马儿受惊,一路疾驰,才险险追上长芸。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长芸身子前倾,紧夹马腹,才能控制自己不被失控的烈马甩下。 她直视前方的火光,目测好时间与位置,便脚蹬马背,一跃而下。 此时卫凌横也跳下马,站稳身子就走到她旁边。 脚边是一片自刎倒地的死士。 死士为何自刎?是自己护主不力,还是主人主动赴死? 长芸心下大怮,神色却愈显坚韧。 她眼里映着火的余光,偏头看向卫凌横,抛下一句“这里火势太大,你多加小心。”便只身闯了进去。 一步踏进这座巨大的牢笼,便有一股噬人的热浪瞬间将长芸包裹。 方才在路上,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若南宫陌玉和洛晟同时遇难,她会先救谁。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更希望能找到洛晟,补偿他缺失的过去,惩戒他当下的错误。 浓烟覆盖她的周身,长芸轻咳两声,捂住口鼻,继续向前寻找。 墙壁上的火舌不断舔舐着空气,发出嘶嘶的声响,牢狱内的物品在高温下扭曲、融化。长芸却听到一声沉闷的轻响,似是肉身倒地的声音。 她一个箭步朝声响处闪去。 透过窗户,看到的便是面容沾灰,双眸紧闭的洛晟。 他的侧额撞上粗糙冷硬的地面,流下了一小摊血。 长芸心下一惊,不顾灼烧之痛,将烈火蔓延的房门打开,冲了进去。 “洛晟!”她单膝跪地,抱起他,紧声低喊道。 “你醒醒。”长芸抚上他的脸庞,去察看他的伤势。 洛晟的眉头慢慢皱起,缓缓睁开了双眼。眸光由一开始的迷离转化为看见长芸时的低讶。 “你怎么来了……”洛晟的声音沙哑,透着疲惫与虚弱。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蓦地染上了薄怒,用尽全力推开长芸,说:“你来做什么?快走。” 长芸被他推得有些踉跄,低吼道:“洛晟!要发疯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她向前一步,不顾洛晟的反对就抱起他,想要先离开这里。 “放下我,你带着我只会被拖后腿。”洛晟轻扯长芸的衣领,沉声道。 长芸忍着难耐的高温,躲开危险的火焰,道:“你给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现在才知道在拖我后腿?” 洛晟顿时沉默了,良久,才问:“为什么没先救南宫陌玉?” 长芸听罢,太阳穴突突作响。 是洛晟欲图杀南宫陌玉在先,她越过受伤的洛晟而去找南宫陌玉,也是不为过的。 但不知为何,长芸觉得洛晟如今的极端,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带着目的接近洛晟,也是她因沅生的事慌了阵脚,忽略了他。 洛晟见她不答,再次沉默了。 这里的火势越烧越旺,长芸走过几个路口,都走不通。 洛晟才道:“阿元,放我下来,我知道怎么走。”他的声音不温不怒,心情似已平复。 其实在许多时候,长芸都比较信得过他的。既然洛晟这么说,那便自有办法。 于是长芸放下了他,跟在他的身旁。 不过走了两步,长芸便停了下来。 是了,这凄谷山牢狱是洛晟的地盘,或许这火……是洛晟自己放的。 洛晟见她没有跟上,微带疑惑的看向长芸,但见她的一双黑眸藏在一片阴影当中,看不清神情。 她忽然道:“沅生被你囚在了哪里?” 洛晟脸色有异,心中升起不甘。 难道阿元先救他,就是为了得到南宫陌玉的下落? 但那酒精一坛坛的灌下,南宫陌玉恐怕早已变作火的燃料,被燃烧殆尽了。 或许阿元根本就不该救自己……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洛晟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推开长芸。 自己则身子一轻,重倒于地。 “洛晟!!”长芸沉痛地唤着。 他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不能再回应了。 原来是方才的屋梁崩塌,重重砸落了下来。 长芸受到了惊吓,她飞扑到洛晟的身边,用力推掉压在他身上的屋梁,去探他的脉搏。 幸好,还暂存一息。 “洛晟,你不能死,我们还没成亲呢。”长芸感伤地道,希望他能听得见。 —————————————————— 第157章 曾许诺 一滴泪水砸落地面,长芸咬咬牙,抱起洛晟就往出口逃。 四周的火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 此时的牢狱更像是一座人间炼狱,火海一遍遍地向长芸挥舞着魔爪,似乎想将她彻底撕毁。 头顶上的一支屋梁又再次崩塌,让原本抱着洛晟就行动不便的长芸更加举步维艰、雪上加霜。 长芸喉咙一腥,嘴角溢出鲜血。 危险终是来得没有预兆,烈火爬到了屋顶,顷刻之间,屋上的梁柱又再次崩塌。 “砰砰砰!!!”数声沉闷的巨声响起,屋梁一个接一个的塌下,终是将在火势中挣扎的长芸重重压下,尘土翻扬。 …… “长芸——” 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是牢狱外的南宫陌玉苦苦哀求。 卫凌横看着牢狱屋顶瞬间坍塌的景象,也是脸色霎白,命侍卫一左一右制住想要奔回去的南宫陌玉。 事情要追溯到长芸闯进牢狱时, 卫凌横与她分头行动也闯了进去。并在找到了牢狱的正中央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南宫陌玉。 那时火势很紧张,烈火已蔓烧至南宫陌玉的衣裳,卫凌横及时拿出腰间的水袋,才将南宫陌玉衣上的酒液稀释,帮他扑灭了火。 火灭之后他便背着南宫陌玉逃出来了。 但如今火势漫天,似要将这整座囚牢吞没,苍芸帝却仍没出来。 再看这接二连三塌陷的屋顶砖瓦,卫凌横冷冽的心也不再能做到从容淡定了。 忽然想起哥哥临行前的叮嘱—— 「凌横,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殿下。」 卫凌横再次摸上长剑,面容凛然地直往那漫天大火走去。 他的下属面露迟疑。 眼看这火势,苍芸帝怕是救不回来了,将军何必自寻死路。 他们纷纷跪到卫凌横身前,无声地形成一道肉墙拦阻,卫凌横亦视而不见,径直朝火光走去。 但还未真正踏进大牢,突然一道金光闪过。 在那浓烟滚滚的废墟中,有一个人影迎着火光,从深处走来。 令人诧异的是,那人的身后似长了一双妖蓝色的巨型翅膀,以一对半包状的羽翼护着底下的人。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翅膀是由火焰组成的。 竟是让冥火幻化出了能与烈火相抗衡的羽翼! 但见长芸抱着洛晟,半垂脑袋,一步步地在烈焰火光的包围下走出。 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她彻底离开危险的牢狱之时,巨大的冥火羽翼渐渐幻散消失了。 她一言不发地半蹲着身子,在安全的地方将洛晟轻轻放下,然后,自己向地面沉重地倒下。 方才冥火的爆发似是抽走了长芸全身的力气,当她将自己的最后一丝执念放下后,她终是撑不住了。 “长芸!”南宫陌玉的一双凤眸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猛地挣开士兵的阻拦就往长芸身旁扑去。 卫凌横眸色暗沉,侧首对手下喊:“快去叫太医。” “诺!” … … 庭院长廊中的银铃,因清风拂过,环佩叮当。长廊边的垂灯在湖边的碧水中倒映。檐下的琉璃灯旋转出斑斓的光影,光影里有一对人影,似天作佳偶。 “长芸,你才刚痊愈,莫要再受了风寒。”南宫陌玉帮长芸拢了拢白色的绒裳,心疼道。 奇国王都的天,不论四季,都要比别处寒冷得多。长芸却说要出来散步,南宫陌玉也只好陪她。 见长芸的眸光放空地看向一处,南宫陌玉忍不住又轻唤了两声。 长芸这才回过神来,侧眸看向他,低低道了声:“抱歉。” 南宫陌玉知道,她又在为洛晟至今昏迷不醒的事而分心了。 他轻轻蹙眉,牵过长芸的手,将她细长的手握在自己的两掌之间,道:“你与我之间不用这么生疏。” 长芸浅上挑嘴角,回以一个笑容。 南宫陌玉知她心情不佳,故心泛酸涩,道:“长芸若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说。” 长芸终是停下了脚步,问:“沅生,我给不了你曾经的许诺,你可有遗憾?” 南宫陌玉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长睫轻颤,道:“你说的可是当年一生只会爱我一人的承诺?” 长芸点头,注视着他。 “说不遗憾是假的。但当初毁约的人是我,也是我害得你承受了许多痛苦。 长芸,你曾经堕了胎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现在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再别无他求。”南宫陌玉轻吻她脸颊,眼底闪过痛色,道。 长芸心绪复杂,抿抿唇,拥过他的身子,便抱紧他。 南宫陌玉轻轻抚上长芸的脊背,加深了这个拥抱。 墨绿锦袍与浅青长裳相衬,这对深情相拥的伴侣,给四周的景致,留下了一抹动人的缱绻。 良久,长芸才不舍的松开他。 南宫陌玉继续与她并肩走着,还是问道:“长芸忽然那般问,可是因为洛晟?” 长芸眸光微闪,不置可否。 “他终是在你的心里占下了一定的位置,是么?”南宫陌玉轻声道。 长芸蹙眉,偏头看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才作出妥协:“或许,我是紧张他的。” 南宫陌玉见状,心里便有了答案,他轻叹一声,说:“那日牢狱,洛晟同我说了他与你的过往。我的心中也颇为感慨。” “长芸,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感到为难,更不会阻拦。”南宫陌玉道。 长芸抬眼望他,眼里掠过低讶:“他曾险些杀了你,你对他怎会没有芥蒂?” “并不是毫无芥蒂,但也没有仇恨。我似乎能理解,他为何会做出这般的事情。 其实这不怪他,要怪 便只能怪他不得已深陷的家世与纷争,也怪长芸太好了,是个让人无法放手的可爱之人。”南宫陌玉眸光放柔,道。 原本还心情忧郁的长芸,因他话中的后半句而哭笑不得,声音亦染上几分轻快,说:“沅生,别拿我取笑。” 南宫陌玉柳眉弯起,明净的琉璃凤眸盛着长芸的身影,仿佛天地间,亦只容得下她一人。 长芸继续走着,忽然瞥见一宫殿前,宫女搬着东西进进出出,流转视线,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紫裙身影。 长芸眼前微亮,唤一声:“莫芷鸢。” 那肌若凝脂,眸若星河的美人儿便蓦地回首看她。 “元沄!”莫芷鸢面容一喜,捻起层叠的裙摆便向长芸走来。 待她走近,才注意到长芸身旁站着一个气质温雅的男子。 “这是……”莫芷鸢犹豫的问。 “我的发小,姓南宫。”长芸稍作介绍。 “南宫公子好。”莫芷鸢客气道。 南宫陌玉浅颔首,回道:“莫小姐。” 莫芷鸢惊讶道:“你怎知我?” “长芸这些日子有与我提过。”南宫陌玉落在长芸身上的眸光温润。 莫芷鸢心似明镜,听到便知道这南宫公子与元沄定是交情匪浅。 “你这是做什么?”长芸的视线落在那院落中大大小小的包裹上,疑惑道。 莫芷鸢拉过长芸的手,说:“我刚想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先来了。” 长芸不解。 她顿了顿,缓声道:“元沄,我要回钦国了。” 长芸轻拍她手背,挑眉道:“为什么?怎么如此突然。” 莫芷鸢浅叹一声,便扬起眉眼,恢复神情,道:“是我感觉,当自己彻底抛下身份,离开土生土长的故国后,无论身处哪儿,做什么事情,心里总像缺了一块什么,玩不能尽心,觉不能熟睡。” 长芸心念一动,安慰似的伸手抚上她脸庞。 莫芷鸢怔了怔,旋即弯眸一笑,忽然道:“若元沄是男子,我一定嫁你。” 第158章 一言为定 “有颜有权,性格又好,想嫁你的姑娘一定都能踏破门槛了。” 莫芷鸢说。 一句话忽然唤起过去那段微妙的回忆,长芸讪讪地收回手来。 南宫陌玉脸色微变。 长芸笑笑,便问:“回钦国后你可有什么打算?”说罢,她的心慢慢变得沉着。 难道莫芷鸢真要随了那圣旨,嫁给她的杀母仇人吗? 莫芷鸢似能感受到她的担心,郑重道:“我还是不会嫁人的。回去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那姓靳的正面抗衡。” 长芸被她这小小展露的魄力而感到惊讶。 一个无实权的公主,要对抗两个能在钦国一手遮天的人物,谈何容易?怕的便是拼死挣扎,终是逃不了命定的厄运。 想起那次与靳楚江交手,他一身阴冷的气息和对下属残忍的手段,长芸都替她感到忧心。 但莫芷鸢既已下定决心要反抗,长芸便不会阻止她。她只是从腰带处取出了一块青铜龙纹令牌,放在莫芷鸢的掌心。 “这是?”莫芷鸢低讶。 长芸说:“我名下的太女暗卫在钦国亦有据点,他们主要负责收集情报、暗处行动等工作。 若有需要,你可到钦国各城中‘茗’字头的茶楼,把令牌给掌柜看,他们便能帮得到你。” 莫芷鸢一边感叹于潜伏势力的庞大,一边感动于长芸对她的信任。 她吸吸鼻子,心中百感交织,道:“谢谢元沄 ,我莫芷鸢无以回报。” 长芸覆手摸摸她的长发,认真道:“这暗卫只能帮你处理一些棘手事。但你若想在钦国长久地待下去,就必须给自己谋得实权。” 于公,她应该收拢这个钦国的颜玲公主。若她能撑到最后,终是对长芸有所益处的。 于私,她并不忍心看莫芷鸢孤身一人面对未来的重重困境,她怕自己回芸神没多久,便传来了莫芷鸢的死讯。 “是,谨听元沄教诲。”莫芷鸢点了点头,眸光坚定。 随后,她从手腕处摘下一只光泽细腻的紫玉手镯交给长芸,有些哽咽地道:“这是母亲给我的生辰礼,我便暂用这个来作交换。” 长芸勾唇颔首,说:“等下次见面,我再把它还给你。”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莫芷鸢眼尾微红,也明白她的意思,终是笑道:“好。” 这时,晴余缓步走来,朝长芸行了一礼,便对莫芷鸢说:“公主,东西都已备好了。” 莫芷鸢心中忽地有些不舍,她看着长芸,忽然问:“元沄,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长芸笑了,唇角边带上两个浅浅的梨涡,使凛逸的眉目染上几分柔和。 莫芷鸢身子微倾,抱住了长芸。 若是不知归期是何期,那便把握好当下。 “元沄,若我尸骨无存也便罢了,若我能翻身做主,定保钦南疆百年无争。”莫芷鸢道。 钦南疆,是钦国与芸神国大面积接壤的地方。 长芸愣了会,才“嗯”了一声。 即将行远路的人,必要心底存些什么愿想,才能更好地走下去的。 所以长芸眉梢细挑,伸出手掌,道:“击掌为誓,我等你成功的那一天。” 莫芷鸢破涕为笑,与她的掌心相击。 两掌相触的那一刻,仿佛心意彼此相通,增添了几分坚毅的力量。 这,也将化作在人声籍籍的路上继续前行的动力。 看着莫芷鸢走上马车,长芸朝她挥手以作道别。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忽然有一个人影闪到长芸身前,是董玄。 他向长芸拱手一礼,紧声道:“芸君,洛王快要醒了!” 长芸心下一激,眸色深了又深,偏头看向南宫陌玉,正欲说话。 南宫陌玉便弯了弯眉眼,轻声道:“去。” 长芸点点头,便与董玄一起离开。 …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绣洒银线罗帐,纱帐遍布浅色团花暗纹。 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枕着轮廓分明深邃如希腊雕塑般的俊美脸庞,双眸紧闭,如峰剑眉轻蹙,心神似乎并不安稳。 正是这份不安稳,让他的感官渐渐明晰。 似是嗅到了一种熟悉而清冽的沉桂香味。 洛晟像受到了安抚,眉头轻轻舒展开来,眼皮也不再那般沉重了,他慢慢睁开双眼,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亮堂。 茫然的看见头顶上罗帐的浅花暗纹,洛晟知道,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双手撑着,坐起身子,才看清这房中的景象。 这里是……万宗宫的寝殿? 第159章 甘之如饴 顿时,心中有一阵辛辣的感觉扑涌而至,洛晟的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只想要去见那一个人。 正当他不管伤势,赤足踩在地面时,寝殿的门被打开了。 此刻,暮光倾洒在长芸的身上,似周身披了一层金边,她眸瞳明澈地看向洛晟。 但见他早已醒来,瞳孔颜色更深,下眼睑有浅浅乌青,薄唇微抿,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几分恍惚。不变的,是那一双澄明的双眼,永远都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长芸终是忍不住了,眼眶微湿,三步并作两步,就奔到微怔的洛晟身前,双手撑着柔软的被褥,便倾身去吻他。 因为动作太突然,唇齿间有轻微的磕碰,但长芸并不在意,只压着洛晟,霸道而强势地亲吻他。 洛晟双眼紧闭,心甘情愿地在她严厉的惩戒下回吻着。顿时舌尖交缠,分不清你我。 慢慢的,一股酸涩涌上洛晟的鼻尖。 一颗泪珠砸在了长芸的唇上。 长芸心生悲伤,终是放缓了攻势,去吮他眼睑下的泪。 她将洛晟重新扑倒在床后,揽过他的腰,牢牢抱住他,便不再做任何动作了。 洛晟动了动唇,想要说话,长芸便似有感知,恶狠狠地命令:“躺好,别说话。” 洛晟听罢,自觉的闭了嘴。 其实也不是长芸故作忸怩,只是洛晟于她而言,已然太过复杂。 她既恨他的偏执与疯癫,又被他的真挚与执着所打动。一时之间,长芸也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良久,长芸感到洛晟胸膛处的一阵轻颤,耳边传来了他的低低笑声。 还未等长芸问话,洛晟便沉闷地说:“阿元,这是梦吗……” “说什么傻话。”长芸偏头去看他。 只见他一脸认真等待答复的模样,长芸一时哽咽,修长细致的手指捏捏他的脸颊,挑眉道:“这不是梦。” 洛晟的心跳漏了一拍,遂将长芸抱紧了些,把脑袋埋在她的脖子边,呢喃道:“真好。” “若能一直与阿元这般就好了。” 长芸轻抚他后背的手顿了顿,道:“怎么不能一直这般了?” 洛晟忽地犹豫了,良久,还是问:“我做了这一切,阿元不怪我么?” 他指的,是那一次绑架,那一场大火,差点连累她与自己一同陪葬。 “……南宫陌玉死了吗?”洛晟墨睫轻眨,掩下眼底一片复杂的冷色。 长芸眉头微拧,道:“晟,沅生被卫凌横救下了。” 洛晟的脸色煞白,但仍不看向长芸。 长芸轻轻掰过他的脸,让他坦露地看着自己,道:“你是怎样的人,我早已清楚,不必伪装。说,为什么这么恨他?” 洛晟看着长芸眼眸中的汪洋,似有一片旋涡引诱着他将心事道出,于是他沉声道:“因为早年对他的妒嫉,也因为怕你与他重归于好后便不要我了。” 长芸轻叹,澄清道:“晟,我放不下沅生,也放不下你。” 一句话表露了长芸的心声。 洛晟一时欣喜一时悲伤,便只好问:“阿元,成亲之事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长芸勾了勾唇角,继续道:“你想在奇国办还是在芸神国办?” 大战在即,婚礼若是两头都办,那便太奢侈了。 “到芸神去办。”洛晟捏过长芸的手指,说。 “好。既你身为洛王,不能无故离国,那便等我回国后筹备筹备,在芸神国举办婚礼,将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进家门。”长芸说。 洛晟终是笑了,深色的黑眸底漾着无限的柔情。他道:“八抬大轿倒不必了,阿元亲自相迎才最紧要。” 长芸吻上他的眉眼,道:“好。” “那阿元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好做个心理准备。”洛晟的头抵住她的额头,鼻尖相蹭。 “两日后。”长芸如实道。后又补充:“国内有些折子已堆积如山,我正该好好处理一些事情。” 其实,长芸的回国之期已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了,这次洛晟醒来,她便也真正要回去了。 “这两日,我先陪着你。你才刚醒,我也不想走得太匆忙。”长芸道伸手抚上洛晟的胸膛。 他的上身,大多地方都缠着白色的绷带,乍眼一看,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第160章 不要抵赖 洛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也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伤,倒也没什么反应,早已习以为常了。只是附在长芸的耳边,声音低哑地道:“心疼了?” 长芸眼尾上挑,给他一声回应“嗯。” 洛晟的手捧起长芸的脸,郑重道:“心疼就好好对我,不要始乱终弃。” “回国后,要常常给我写信,不要以政务太忙来做借口,你不给我回应,我就总觉得患得患失,心神不宁。 信里最好也写上婚礼筹备的进度,我等着那一天,可以向全天下的人宣布,我是你的人。可以和你生同衾,死同穴的人。 在那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因为一些不听话的臣子或某个地方发生的事端就生气动怒、心情不佳。” 长芸仔细看着他,洛晟的脸庞少了三分酷厉,多了两分沉魅,三分深情,眼里碎满了星辰,熠熠灼人。 “好,我答应你。再说,我不会始乱终弃的,你只能是我的。”长芸扬起嘴角,宣示主权。她眸中的占有与控制 霸道又蛊惑。 洛晟心中泛起甜蜜,低声道:“这便好了。” 长芸抱着洛晟,继续躺在他的胸膛前,洛晟的心跳声被长芸洞悉无遗。 虽然就这般抱着也是难得的缱绻温馨,但长芸隐隐觉得少了什么。 直到耳边传来洛晟低沉的声音:“不对我做些什么吗……亲都亲了,阿元不要抵赖。” 长芸眸色暗了暗,再次吻上他,低吟道:“可你身上全是伤。” 洛晟笑道:“我承受能力挺不错的,阿元不用顾虑。”不像你其他那些弱不禁风的男人。 “是么?”长芸挑眉,手指一勾,便褪去他的玄色外衫,轻轻扔到地上。 “阿元试试便知道了。”洛晟在长芸的脖颈间蛊惑地说。温热的吐息隔着薄薄的衣领,传到了长芸的颈侧。 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床边的银白纱帐一散而下,风起绡动,如云山幻海。衣料摩擦之声细碎响起。 砰的一声闷响,床榻更猛烈地摇晃起来,纱帘后有人在青玉香枕上,仰起下颌,汗珠自侧脸一路滑落。 殿内炭盆里火光隐隐,温暖如春。 正如那幔纱帐后的两人,体温骤升,热情似火,缠绵交融,不分彼此。 情深自悠柔,暗隐生烛火,四周弥散着迤逦的香气,时如高山旷野般恣意清朗,时如深崖空谷般悱恻倾绝。 … … 暮色夕阳的余晖像是泼墨颜料,洒向远方,将天际线染成了一片深邃的橙红。 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虽然长芸这副身子才二十出头,但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心理年龄倒也四十多了,没想到料是她也没逃过这句真言。 长芸为洛晟盖好被子,就下了床,赤足踩上冰凉的玉石地面。 她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件墨绿长袍穿上,还未系好腰带,便忍不住扶住发酸的腰躯。 没想到这一闹便是一天一夜,亏洛晟受了伤还要被她这般折腾。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长芸走前两步,道:“进来。” 一个面容清冷的女子走来,是萧月,她向长芸作揖,唤:“殿下。” “嘘。”长芸的食指轻轻抵在唇边。 “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聊。”长芸低声道。想让洛晟好好休息。 但还未走两步,床帘后便传来了洛晟微哑的声音:“阿元。” 长芸回头,只见那层层纱帐下的男子半撑起身子,虚弱道:“暮色已晚,我与阿元一起用膳。” 长芸捏捏眉头,劝道:“晟,不要逞强。” “还有不到一日,你就要走了,我只想珍惜这仅剩的时间。”洛晟说。 “晟,等我回国后,半个月便能筹备好婚礼流程了。”长芸轻蹙眉。 “半个月?阿元再说,我扔下奇国这些烂摊子,直接跟你走算了。” 洛晟悠悠道。 这是非要和她黏一块了? 不知何故,长芸感觉一夜缠绵后,洛晟对她的依赖更强了。 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长芸终是妥协了。 … 房间里,雪白的桌布上,整齐放着精致的瓷碟和银碗,各色菜肴散发着香醇的浓郁气息。 桌子边,长芸和洛晟吃着饭。萧月站在长芸的身旁禀报朝廷之事:“在下将圣旨送到百官面前,他们虽意见不同,但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只是楚尚书站了出来,单膝跪地,说既已准备大战,请殿下以国之大事为重,早日回宫,早作商议,众臣纷纷附和。” 萧月只说了这些,没说卫澜姬派人请她到宫中,第一千次问起殿下的事儿,不知疲倦地听了一整个中午,才放她离开。 第161章 相别与重逢 长芸手执玉筷,从容地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 的确,偌大的芸神宫群龙无首已有数月,连当了多年宰相的外祖父都撑不了如此繁重的国事,一封请求“告老还乡”的奏折都飞到了这头,就是想让她尽快回国。 长芸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藕片,道:“我知道了。你还未吃饭,这路上辛苦了,与我一同吃个饭?” 萧月也未多想,与殿下一同吃饭是从小就有的事。只是正当她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时,楚丹不知道从哪里闪现而出,拎起她就对长芸说:“殿下,萧月答应过陪我去附近酥饼铺抢限量糕点的,我们先走了。” 说罢,两人便消失不见了。 长芸看着像是落荒而逃的楚丹,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继续吃饭,夹了一块肉,正想蘸点料,发现油碟太远了,伸长手也够不着。这才觉着宫中竟是连个伺候吃饭的宫仆都没有。 殊不知洛晟曾隐姓埋名从军,多年在外征战,做事向来亲力亲为,故称王亦受不惯别人服侍。 洛晟起身给长芸拿油碟,恰巧看见她戴在左手腕处的紫玉手镯。 那是长芸走出万宗宫前下意识戴的。 长芸平素除了那扣弓弦用的小型红玉扳指外,从不曾戴过什么配饰,这暗紫色的手镯此刻倒无比显眼。 “阿元,这镯子是从何处得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洛晟脸色暗了些,问。 长芸也没留意,喝下一杯小酒,道:“这是莫芷鸢临行前给的。” 洛晟听罢,思绪渐沉,眸光悠然地瞥在那一碟陈醋上。 心情不言而喻。 “你还在生她的气?”长芸忽然说。 这才想起初次见面,莫芷鸢走投无路,以身相许的荒唐事。 “我与她只能算作朋友,不要担心。”长芸浅浅道。她已经不想解释自己不喜欢女人的事了,再纠缠此事,她就要精神分裂了。 “是了,你昏迷不醒期间,鲁灵来过,看望了你一下便走了。”长芸忽然想起来,说。 洛晟靠过来了些,轻捏她的掌心。不明白长芸此时提鲁灵的目的,只小心解释道:“阿元别听外面的谣言,我与鲁灵什么事都没有。” 长芸勾起唇角,道:“所以啊,我相信你,你也该相信我。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若缺少信任便会犯了大忌。” 就像当初面对沅生的她一样。终是缺了些信任,误听了他的谎话,才造成后面的惨局。 洛晟点头,将这句话默默记下了。 他转而问:“我收到消息,鲁国公竟公然宣布,将奇渊学府归还洛氏王族的名下……这事与阿元有关。” 那一次鲁灵约阿元去纹锦楼,阿元为何肯去,鲁灵又与她说了什么,洛晟都不知道,但如今隐有猜测。 长芸眸中带笑,为鲁灵的说到做到而感到欣慰,她说:“古人既能用杯酒释兵权,那这杯酒亦能释怨仇。条件是鲁灵提出来的,我只是陪她散会心。” 那场赴约,竟然是为了他? 洛晟心下感激,脸色几分动容,本来想说「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但又怕驳了她的好意,于是只命胡轩拿了件东西来。 是一个檀楹镶宝盒。 长芸挑眉,不知洛晟这是何意。 洛晟走到她的身后,双手从后面探出,虚揽她的腰,轻抬她手腕,将紫玉手镯脱下,换上那盒子里装着的白玉细雕苍龙手镯。 光泽细腻的白玉镯与纤长好看的手腕相称。 洛晟的下巴轻轻搁在长芸的脖颈处,低声道:“我瞧着天师开过光的白玉甚是佳绝,觉得与阿元很配,便自己雕了苍龙瑞兽。 但考虑到习武之人带手镯终是不便,就把它放置下来了。如今阿元待我这般好,我却无以为报,便只能将它拿出。 阿元若喜欢,可以在宫里的日子戴上,或许还能时而惦念起我来,不让我等得太辛苦。” … 马车在蜿蜒的路上行驶着,尘土四起。路边的树木和房屋在视野中缓缓退后。 车身两侧刻着精美而复杂的图案,艳泽夺目。 马车内,一个墨发如瀑,面容昳丽的女子正慵懒靠在车壁上。 洛晟说的没错,才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她便有些想他了。 以至于微生泠刚开始与长芸说关于奇国行政管理方面的事时,长芸抚着手上的玉镯,有点分神。 “所以,如果芸神国能适当参考这一做法来管理地方,便能为中央收权兼替地方分留部分权力。殿下,你觉得这提议如何?”微生泠说。 长芸反应过来,道:“……好,甚好。” “那殿下觉着什么时候能实行呢?”微生泠眸中有光芒,灿然闪烁着。 长芸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漏听了什么。但一贯的帝王作风,能让她从容面对任何事情,便道: “此事体大,回宫后,我会命某些官员与你深入地方调查研究,若是与你说的相符合,这改革便能施行。” 微生泠眼眸弯弯,道:“谢殿下。” 长芸笑笑,透过车窗,看着渐行渐远的奇国国土,眉目深重了些。 若说几年前,她的使命便是谨遵父皇和严老的教导,做一个有能力带领芸神国重回巅峰的皇帝。可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多了一份责任,这责任便是好好对待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莫要再辜负那些珍视她的人和她所珍视的事物。 从奇国到芸神国路途遥远,即使是坐在马车里,也该是特别疲惫的。 但长芸却不知为何,心情一直不错。 队伍此次返程,明显快了许多,也有卫凌横熟悉了地势,抄近路的原因。 不久,长芸便到了芸神国皇城境内。 现在已是夜晚,家家户户却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龙灯、狮舞、高跷、花船等活动随处可见,热闹非凡。 “这是?”长芸低声问。 “殿下,今日恰逢鬼节,这些活动都是为了祭奠先人呢。”楚丹道。 长芸扬起嘴角,多了几分兴趣。 忽然,她在一方祈灵台上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是沈二和柳非。 身为仆从,他们是不能轻易离宫的,除非…… 长芸眸光流转,看见了那后头,被人群簇拥的清逸男子。 她蓦地回头,说:“萧月,我想下去看看,你们继续行路。沅生已睡着,你让鹿尧带他回承安宫 ,好生照顾。” 萧月点头:“诺。” … 祈灵台上,苏玉堇身穿一袭月白锦袍,正手捧一顶碧红荷花灯,欲将它放在慰灵河上,普渡逝去的亡灵。 忽然,一道暗绿衣的身影闪来,抓住了他的手,便将他带走。 只留那荷花灯掉在地上,引起了众宫仆的惊恐与侍卫的惊疑。 苏玉堇的腰被紧紧锢着,身子一轻,便落在了百米之外的荒冷街道上。 苏玉堇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便向那人看去,这里的夜色很浓,加上那人戴着半边面具,根本看不清模样。 但还未等他想到应急的策略,就被推至一根两人宽的树干上。 背抵粗糙的树皮,苏玉堇的额间已冒出了冷汗,满眼惊讶而又气愤地看着身前之人。 他张了张唇,想要问清楚这个人是要做什么。 却被那人一手捏起下巴,一手锢着双手,压在树干边强吻。 明明那人与苏玉堇差不多身高,却微微偏着头,从下仰吻着他,让他退无可退。 第162章 好久不见 长芸的吻很深,舔|舐着他的上下唇,带着浓郁的暧昧气息。 “唔~呜——” 令人羞耻的声音,被下半|身引导而战栗的灵魂,让羞愤的屈辱感彻底没过头顶。 他是云王,亦是芸神宫的人,现在却被人这般轻薄地对待,他的身上早有污点,殿下回来后一定会对他失望,乃至唾弃他的。 苏玉堇涌生出巨大的绝望,正如心被剜下大片大片的血。 他下意识就挣着抽出手来,取下绾发的玉簪,就猛然往自己的侧颈刺去。 一只有力的手连忙握住了他手腕,任他怎么挣扎,簪子都不能再前一分。 “苏玉堇。”一道清朗的声音低低响起。 苏玉堇瞳孔紧缩,抬起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我只是逗一下你,用不着动这玩意。” 说话的人一边将他手上紧攥的玉簪轻轻抽出扔到草坪,一边摘下自己的面具。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可以看清。眉峰聚如山,眼波横如水,这张俊逸皎洁的脸庞上,一双极黑的瞳孔里带着三分无奈,两分懊恼。 “殿…下”苏玉堇颤声道,眼泪像不受控制般一颗颗掉落。 长芸轻叹一声:“怎么一见面就要哭啊。” 嘴上虽嫌弃,但她还是用掌心帮他抚去脸庞的泪。 苏玉堇眼角还染着泪,轻声道:“殿下吓到我了……” 长芸撇撇嘴,道:“好了,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她方才在马车便看见苏玉堇了,只是临时兴起,想要逗他一下,没想到能惹他这么大反应。 苏玉堇慢慢止住了哭泣,哽咽道:“让殿下见笑了,殿下才刚回来,我便哭得这般不成体统。” 长芸唇角挑起,道:“这才是你,苏玉堇。在我身边,你想哭便哭,爱笑便笑。不用管那么多虚的礼节。” 苏玉堇闻言,捏着长芸袖摆的手更紧了些。他微抿唇,应了声“嗯。” 突然,长芸的身后传来一个锐利的声音:“大胆贼人!竟敢掳走云王!其罪之重诛九族亦不为过!来人,给我拿下!” 长芸放开苏玉堇,饶有兴趣地偏头看向说话的沈二,道:“诛谁九族呢?” 沈二眉头紧皱,心道谁这般不知死活,和着士兵走前两步,这才看见那人影的模样来。 顿时浑身一怵,腿软得双膝跪地支支吾吾道:“殿…殿殿……殿下。” 一看到长芸,沈二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五十个大板来,曾打得他心里难受,数月离不开病床。 长芸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拉过苏玉堇,道:“你方才是想放河灯么?我陪你一道。” 苏玉堇原本苍白的脸色带上了几分笑意,劝阻道:“殿下舟车劳顿,正应当好好休息。玉堇与殿下回宫。” 长芸思索了一下,便也点头应下了:“那今夜,我便去你的翊坤院。” … 夜色降下,天上只有零碎的星点,却也灿耀夺目。 翊坤院前,红色灯笼被宫人高高挂起。 当长芸走进皇宫踏进翊坤院时,蓦然有几分恍惚。 要是回想一下,便会发现,这是长芸第一次主动来翊坤殿。 也正是因为从前长芸的刻意冷待与不重视,宫人以为苏玉堇只是个不受待见的联姻皇子。 万万没想到苍芸帝第一天回来,进的便是翊坤殿,于是众人毫无预兆地纷纷丢下手中的东西,走到长芸的脚边跪倒一片。 长芸一路牵着苏玉堇的手,就是为了在人前证明自己对他的重视。 直到进入暖阁后,长芸才松开手。 她随处找了个椅子,便懒懒靠下了。 苏玉堇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问:“殿下这数月在奇国过的可好?玉堇听闻殿下受了许多伤………” “奇国的气候、民俗与芸神都大不相同,但我已习惯。至于那些伤,无妨,好得也快。”长芸抿了口温水,道。 苏玉堇注视着长芸,仍有些忧心,道:“大战在即,殿下要注意好自己的身体,我常盼的,便是殿下的平安。” 听闻她在奇国受伤的消息,苏玉堇真的是提心吊胆,茶饭不思。 长芸拉过他的手,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苏玉堇轻摇头,道:“殿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长芸听罢,眉眼弯了弯。 忽然苏玉堇从怀中掏出一个半月状的兵符,放在长芸手中,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回云国拿的虎符,能号令全国一半的军马。殿下既要打仗,我便命这军队听令于殿下。” 长芸一怔,看着自己手掌上躺着的紫铜虎纹黄金玉,眸光微闪。 挑起苏玉堇下巴,半开玩笑道:“我宗政长芸何德何能,能得此良夫呀。” 苏玉堇长睫轻颤,旋即莞尔一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殿下满意就好。 既来了翊坤院,长芸也想让苏玉堇侍寝,毕竟苏玉堇嫁过来两年有余了,却没怎么与长芸共枕眠过。 长芸扯过他整齐的衣领,正想吻他。 但外头有细碎的声响传到了长芸的耳边。 长芸本不想理会,但她渐渐听到了卫澜姬的声音。 串门闯殿是卫澜姬惯常的方式。因其生性桀骜,也因其心情急切。 长芸默了默,放开苏玉堇,好整以暇地看向外边,命令道:“让澜妃进来。” 外面的侍卫得令,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要说这宫中,玉妃的性情有多宽容温柔,澜妃的性格就有多凶悍直率,故没人敢得罪澜妃。 殊不知,澜妃这真性情都是长芸给宠出来的。 “殿下——”卫澜姬红衣如旧,面容俏丽,只是这眸光隐有两分不安。 他提起碍事的衣摆,便向殿内走来。 看到长芸的那一刻,他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但还是做全礼数,在离长芸数米外的地方,双膝跪下,道:“澜姬见过殿下。” 长芸揉了揉太阳穴:“起来。” 卫澜姬起身,走上来便婉声道:“殿下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这不是夜色已晚么,料想你应是睡着了。”长芸平常道。 卫澜姬点点头,走到长芸的身边,贴着她坐。 长芸低头抿了一口茶,才察觉卫澜姬一直在注视着她。 “你若有什么话想说,大可以说。”长芸偏头,看进他的一双深蓝眼眸中。 早在他进殿的那一刻,长芸便感受到卫澜姬按捺的不安与急切了。 卫澜姬勾住长芸的臂弯,眼中浮现一丝紧张,道:“我看见…承安宫的宫灯点亮了。” 苏玉堇倒茶水的手顿了顿,一颗心蓦地冷了,手指冰凉。 当初到承安宫看见的画像,苏玉堇还历历在目。殿下不过是去了趟奇国,就把南宫公子带了回来? 苏玉堇低下头,将复杂的眸色埋在暗处,忽然不敢往后想了。 卫澜姬担心的却是殿下把正主和替身留下,便要驱走他了。 长芸也在忧心,但她忧心的不是其他,而是忧心怎么处理他们几人的关系,毕竟她可承受不起像洛晟上次准备与南宫陌玉同归于尽的惨局。 思来想去,原来最怕后宫起火的人竟是自己。 “殿下,你说话呀,你是不是准备负我了?”卫澜姬展开双臂,像树代熊抱树一样抱住她,带着绝不放手的倔强。 苏玉堇也一声不吭的,撩起白袍就向长芸跪下。 长芸一噎,道:“苏玉堇,你这是做什么?” 苏玉堇跪到长芸脚边,攥着她裙角,认真道:“望殿下信守承诺,不要准备和离,遣我回国。” 长芸想扶他起来,但卫澜姬还紧紧缠着她。 第163章 天荒地老 长芸脸黑线:“你们这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玉堇,我没想与你和离。澜姬,我哪里负你了?” 卫澜姬不依:“可那个南宫陌玉……殿下不是最喜欢他么?” 长芸头疼,道:“我喜欢他,就不能喜欢你们吗?” 有些事也该说了,长芸道:“过两日我会封沅生为妃,他以后就入住承安宫了。沅生脾性好,你可不要欺负他。日后你们要安然相处,绝不能互相行排挤陷害之事。” 她可不想白天忙完政务,晚上还要解决后宫纷争。 苏玉堇听罢,心中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他轻声道:“好。” “殿下误会颇深,我怎么会欺负他了?不信你问苏玉堇,我有欺负过他么?”卫澜姬眸含春水,眼泪汪汪。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免得以后有事,南宫陌玉栽赃他。 长芸颇为好笑的睨着他,心里明镜似的。 宫中全是她的眼线,连苏玉堇刚进宫的贴身宫仆柳非都是她的人。只要是周围发生的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 是谁第一天给太女夫请安就故意迟到半时辰? 是谁让宫女在尚衣监散布沅生与玉堇长相相似的话? 只是长芸不想拿着这些事说而已。 “好了,闹也闹够了,天色已晚,早些休息。”长芸摸摸卫澜姬的头发,便想要起身。 “殿下要在这里留寝吗?”卫澜姬眼睛巴巴的扬首看向长芸。 长芸瞧他这模样,倒也不置可否。 “挺难过的,殿下难得回宫,却不是与我一块。”卫澜姬悠悠道。“殿下不如加上我,今晚我与苏玉堇一同侍奉殿下。” 长芸听后,想到三人共枕的场景,头皮都发麻了。卫澜姬怎么会安分睡觉? “不了,我疲劳了数日,明天还要早朝,还是自行回长恒宫休息。”长芸英眉微蹙,故作严肃道,拂袖就走。 苏玉堇有一点点失落,但很快就被掩盖了。他在长芸身后作了一礼,说:“恭送殿下。” 卫澜姬含泪道:“那殿下,明日我去长恒殿找您——” 长芸跨过门槛时,脚下有点踉跄。 长芸走后,卫澜姬也不留了,与苏玉堇道了声便回宫。 徒留苏玉堇一个人,在这安静的大殿中。 但无论如何,殿下能平安归来就好。 苏玉堇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破皮的嘴唇,想起殿下在林子里压着吻他的事来,就不禁有些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玉堇。” 一道熟悉的呼唤钻进苏玉堇的耳朵里,让他心下一惊,连忙放下手,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此时长芸正趴在窗户中央,单手撑着下巴,眸光微闪,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殿下您不是走了么……”苏玉堇的脸有点烧。 “我是来道声谢的,谢谢你给的兵符。”长芸郑重道。方才卫澜姬突然而至,把许多事都搅浑了。 “玉堇与殿下夫妻一体,自然是荣辱与共的。”苏玉堇眉黛如暖阳,温声道。 长芸邪意凛然的双眸熏染着笑意,眼尾细挑,向苏玉堇勾了勾手指。 苏玉堇像被勾了神魄般,忍不住走向她。 长芸隔着窗台,轻扣苏玉堇的肩膀,倾身吻他。 这一吻情深悠扬,春雪绵延,仿佛能吻到天荒地老。 …… 金銮殿的屋顶呈重檐庑殿式,覆盖黄色的琉璃瓦,檐角有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悠扬声调。正脊两端各蹲一只金龙,腾尾欲飞,栩栩如生,象征着皇家的无上威严。 殿内,中央“正大光明”的神武匾额下,宗政长芸端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汇报各种要事。 盛启国与芸神在荀城的战役仍在继续。 经过上次的开仓济民、抗震救灾,陆国百姓对当地驻扎的芸神士兵有所改观。 加之芸神官员有因地制宜地带动陆国的农业发展,许多陆国人开始愿意接受芸神国的管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经过数月的努力,兵部和户部已做好了战前准备,能确保前线的士兵三年内都能得到充足的后勤。 等听完他们的汇报,长芸表示认可并颁下新的任务后,说了奇国愿与芸神国合作,共同出兵的事。 虽隐有猜测,但百官还是对奇国愿意出同芸神一样多的兵马而感到惊讶,低低讨论了起来。 可想而知,这次两国国君会晤是非常成功的。 第164章 绵延子嗣 “介时我会亲自领兵,与众将士共赴疆场。”长芸的声音庄重,将多日思量的决定宣之于口。 不论战况有多困难,战役持续多长,她都会义无反顾,驰骋战场,灭掉盛启之威风,重振芸神之威严。 这不仅是长芸的父皇所期盼的,也是芸神国的万千子民所希望看到的。 苍芸帝亲自上阵,能提高士气,震慑敌军,这是一件好事,只不过…… 户部尚书陈羽,也就是陈秋的父亲,走上前来,手执朝板,向长芸躬身一礼,道:“殿下勤政爱民,且愿意为国征战,实乃芸神之大幸。 但是,这与盛启的战役不知要打多久,殿下若是离开,芸神便没了主心骨,只怕会发生什么祸乱来。我朝再也经受不起第二个陨历宫变了。” 陨历宫变,示为早年前,芸神国的储君宗政长芸为国请命,带兵远征陆国,大皇子和将领季琛却趁虚而入,里应外合,攻占芸神皇宫,血屠朝臣,弑君造反的事。 此话一出,朝廷上的声音都渐渐小了。没人能预料一切的不确定因素。 座上苍芸帝的眼睛眯了眯,脸色沉了下来,应是也想起了那段灰暗的时期,在思索现状该如何抉择。 礼部尚书楚穆思考了一会,终是走前一步,朝长芸单膝跪下,朗声道:“臣有一个提议。能让殿下不用陷入两难的境地。” 长芸睨着性格愈显稳重的楚穆,紧锁的眉头渐舒,放缓语气,道:“楚尚书请说。” 楚穆才道:“经过那次动乱,芸氏皇脉已然单薄。臣恳求殿下为皇室绵延子嗣,早立储君,好让这国土安宁,山河永继。”最后一个话音说完,楚穆双膝跪下,腰杆笔直。 长芸的手一抖,扶上额头,更头疼了。 是怕她行军途中嘎了,皇室后继无人,朝廷动荡惶恐吗? 这算什么主意?这只是另一个大麻烦! 且不说其他,生孩子总得怀胎九月,她要想动身去盛启,就等不了那么久。 “这些事情从长计议,寡人乏了,先退朝。”长芸摆摆手,起身便背身走下台阶。 太监一声“退朝——” 朝臣跪倒一片,喊道:“恭送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 御书房内,长芸上午才处理完一些公事,下午便有一不速之客来了。 “殿下,小凛王求见。”楚丹站在一旁道。 长芸手执竹简,垂眸看政事的姿势没变,只是问:“他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楚丹摸摸脖子讪讪道。“他只说若殿下还记得当初的同袍之谊,就该让他进来。” 长芸顿了顿,英眉微挑,终是淡声道:“让他进来。” “诺。” 不一会儿,宗政祁凛便衣袂翻飞地走进来了。 案后女子仍在低头看着奏折,仿佛不觉他的存在。 宗政祁凛陡然有些生气,走到案前,便夺走长芸在看的竹简。 长芸怎么会让他得逞,反手一挑,就把落入小凛王手中的竹简抬出一个抛物线,最终收回自己的手里。 “元沄!”宗政祁凛急声道。 “小凛王,有何贵干呐。不要每次见面都动手动脚的。”长芸双手环胸,歪头看向他。 “我哪有,噢不是——你怎么能不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的婚事定下了?!”宗政祁凛差点被长芸带偏了。 “婚约是楚尚书和崎亲王两家定下的,我只是做个中间人允了罢了”长芸觉得这次自己是无辜的。 上午楚穆来御书房找她,是为了请长芸帮自己的幼女楚嫣和宗政祁凛赐婚。 长芸也没做多想,便同意了。 没想到数个时辰之后,宗政祁凛就赶来了这里闹。 “楚嫣小姐性格纯良,容貌佳绝,还钦慕于你,如今楚家和崎王府都交谈融洽,商议得差不多了,我以为小凛王也没有异议。”长芸道。 “我又不喜欢她。”宗政祁凛没好气地看着长芸,道。 第165章 弥补过去 “也不是每对夫妻婚前都要有感情。”长芸轻笑。 宗政祁凛两手撑着桌案,剑眉竖起,不服地说:“元沄,这不是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所以你是来找我退婚的?”长芸看向眼前这个少年郎,俊气的脸庞少了三分稚嫩多了几分练达,恍惚间发现,在书院读书的日子竟与她这般遥远了。 宗政祁凛也看着长芸平静的面容,莫名轻叹了一声,道:“是啊,我是来向你求退婚的。” “我刚下达旨意,就要我撤回?金口玉言,岂能儿戏。再说,这婚事你不乐意,楚家和崎王府却很乐意。”长芸表示自己不愿当这个恶人。 “元沄可知帝王之术、平衡之道?亲王府世子与楚家嫡女成婚,你就不怕造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吗?”宗政祁凛说。 长芸眉梢细细一挑,道:“你父亲的势力威胁不到我头上来。” 宗政祁凛顿时受挫了,但他咬咬牙,仍不想放弃,于是说:“你想想看,我如今的境地与你早年娶那云二皇子可有差异?” 长芸想捻一颗葡萄送入口中的动作顿住了。 宗政祁凛见此有效,心中一喜,继续道:“都是长辈做主,晚辈听从。我听闻那时你反抗得厉害,在成婚当天还想逃宫。” 长芸低头咬下半颗葡萄,才抬眼看向小凛王,淡声道:“但我不后悔娶他。” 长芸的话像给宗政祁凛来了当头一棒,他顿时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心绪飘到了哪里。 见宗政祁凛没有反应,长芸简单整理了下桌面的折子,转身就从侧门离开了。 可能是刚下过一场小雨,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了许多。长芸走在长廊上,倒觉着视野开阔,空气清爽。 只是身后有个人一直跟着,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小凛王,你打算跟到我什么时候?”长芸回眸,发丝轻扬,挑眉道。 宗政祁凛唇角下撇,微抬下颌,道:“你答应取消婚约,我就不缠着你了。” “那你随意。”长芸勾唇。 长芸招了招手,萧月和楚丹便向前一步,用带鞘的剑,拦住了他的路,道了声“小凛王,对不住了。”就化掌为刃,向宗政祁凛逼去。 宗政祁凛手疾眼快,用臂腕相挡,但还是被两人配合的力量压得后退了半步,再抬起头时,长芸便不见影踪了。 … 毓灵宫内, 薛太贵妃正坐在高座之上,华衣锦裙,金线凤尾花攀沿其上,裙角层叠,曳展于地。 两侧站着的女官手执芭蕉扇为太贵妃扇风。 而座下一单薄身影只身跪在殿中央,脑袋半垂,眸色黯然。 “南宫陌玉,听说元沄要封你为妃,还要为你扩建宫殿?”薛灵毓双眸眯起,朱唇吐字,不怒自威。 汗珠一滴滴淌下,南宫陌玉忍着腹痛也要规矩地跪好,柳眉拧起,轻声道:“回禀太贵妃,沅生可以不要名分,只求能常伴长芸身侧。” “先皇虽不在了,但本宫还在。你一个戴罪之身仍想留在元沄的身边,就得懂规矩。本宫没有强行拆散你们,已然是仁慈。” 薛灵毓接过女官递来的杯盏,白瓷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朝热茶轻轻吹气,似将脚下跪着的南宫陌玉当作一只蝼蚁。 听这意思,太贵妃是允许他的存在了? “谢太贵妃。”南宫陌玉紧提的心终是松了些,他双手交于额前,朝薛灵毓的方向伏身叩首,重重行了一礼。 “本宫如今没有取你性命,不过是看在元沄给了你原谅和你生母沐氏的旧情面上。不过,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而本宫,就是立这规矩的人。 ” 明明是极犀利的词,薛灵毓却是缓声吐出,眉眸间亦有长芸的几分神韵。 南宫陌玉抿了抿唇,道:“沅生谨听太贵妃吩咐。” “好,今日你回宫,本宫便给你立一个基本的要求,若你能遵守好了,你与元沄的事,本宫便不再干涉。若你没能遵守,本宫就会命人将你逐出,不得踏入芸神境内半步。”薛灵毓道。 南宫陌玉再叩一礼,身子虚弱而无力,声音却坚定道:“太贵妃请讲,只要能与长芸在一起,怎样的要求沅生也愿意受着。” 薛灵毓听罢,嘴角勾起,漂亮而森寒。她凝视着南宫陌玉,道:“此要求便是,不论现在还是将来,你都绝不能与元沄有孩子。” 当初女儿与他的关系百般要好,他却辜负了女儿,让其承受了背叛之痛,堕胎之苦。如今,他却被安然无恙地带回宫。 薛灵毓替女儿感到不平,这南宫陌玉必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不论现在还是将来,绝不能与元沄有孩子」 南宫陌玉眼前一黑,蓦地震在了原地。像是有重石压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不乐意?那你便会失去留在元沄身旁的最后一次机会。”薛灵毓的笑眼染上了寒意。 她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南宫陌玉彻底消失在女儿的眼前。 “不,我愿意接受惩罚。”南宫陌玉抬起头来,紧声道:“我愿意接受……”他的身子发冷得轻颤,声音有些呜咽,但被掩盖得很好 ,若不仔细听,亦不会被察觉。 薛灵毓将手中的茶放下,正想说“很好。” 忽然殿外传来一个声音:“母妃!” 让薛灵毓刚到唇边的话收了回去。 南宫陌玉也连忙想站起身,但双腿已跪得酥麻,一个没站稳,就要往地上摔。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他腰杆,将他拢到自己身边。 “沅生,你怎么在这?”长芸状似惊诧地问。 南宫陌玉收起了脸上的忧郁,浅浅一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道:“我来是给太贵妃请安的。” 长芸转而看向薛灵毓,道:“母妃,沅生可没做什么事,怎么让他跪这么久。” 薛灵毓料想长芸没听见方才的对话,故离开高座,从台阶上缓步下来,一双美眸一扫阴郁,带上了两分亲切,顺着女儿的话,道:“是没做什么,所以我也只是命他跪了一会。” 第166章 你女婿 听这语气,母妃对沅生应是有不满的,而这原因,似乎也不言而喻。 长芸不动声色的,目光在南宫陌玉身上扫视了一周,没发现有任何的伤,她的心才稍稍放下。 “沅生,你先回去休息。母妃这边,让我来说。”长芸吻了他唇角,只一下,便收回去了。 这浅浅一吻似乎有极大的安抚力,南宫陌玉一颗躁乱而忐忑的心渐渐平息。 就算不能有长芸和他的孩子又如何,只要长芸喜欢他,那便够了…… “嗯,好。”南宫陌玉眸光柔和,眸点一波幽潭,如春雪融水,映着长芸的倒影。 等南宫陌玉走后,长芸才道:“娘,你可有威胁沅生什么?” 薛灵毓笑道:“不曾,母妃是那样的人么。” “但……”她方才看到沅生的脸色很白。 薛灵毓走回座位上,道:“你来毓灵宫只是为了他么?”阻止了长芸接下来想说的话。 长芸愣了愣,道:“也不全是。” 她今天本就想来毓灵宫的,只是恰巧听到沅生在宫中跪了一个时辰的风声,才提前赶来。 “我数月没回来,想母妃了。”长芸走至薛灵毓身边,双手自然地搭在她的手臂处,给她按摩。 “你还记得关心娘?”薛灵毓状似嫌弃道。女儿一走就是数月,一句声响都没有,她也懒得怪她。 “这不是为了和奇国的合作,女儿太忙了嘛。”长芸给母妃按摩,手势力度刚刚好,似也没生疏。 “你确定都是因为公务?我看,还有男人。”薛灵毓道。 “那都是娘的女婿,娘能看在我的面上,莫苛待他们么?”长芸问。 “听你这么说,这要带进宫里的还不止一个。”薛灵毓惊讶道。 在奇国遇到的男人,女儿若只是玩玩而已,大可不用带回芸神皇宫。 “元沄呐,我知道一个帝王想要一直做到勤政为民,不近美色,是很难的。但是我希望你能把重心放在国政上,万不能陷入情爱之中。”薛灵毓神情慢慢变得严肃,道。 长芸垂眸反思了片刻,便沉吟道:“或许有时候,爱也能化作为一种力量,使人变得更加强大。母妃,国事与家事,我自有分寸。 ” 薛灵毓眉头微蹙,有些不确定,问:“这短短数月,应是发生了许多事,才会让你说出这番话来。说,发生了什么?” 按摩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长芸绕到薛灵毓身前,双手交叠,向她躬身一礼,道: “禀告母妃,女儿要带回宫中的,不仅有沅生,还有洛晟。半月后,我会在芸神皇宫举行婚礼,与洛晟成婚,望母妃成全。” 今日长芸过来,也是想告知此事。 别看长芸面上一意孤行,从容又镇定,实则手上有薄汗,眼睛也不敢往母妃身上瞧。 从某些方面而言,比起父皇,长芸更怕母妃。 毕竟把三岁大的女儿扔进军营,生活历练整整五年,也只有薛太贵妃有其魄力能做得到。 长芸躬身行礼的动作,只是迟迟不得回应,不免有些忧心地看向薛贵妃。 “你说的洛晟,可是洛王?”薛贵妃眼里只闪过讶异。 “是的。”长芸心虚道。 怎么有种借着公务谈恋爱的错觉,附带的,便是一点点的罪过感。 若母妃不同意这桩婚事,这婚礼她便……不在芸神皇宫办,而到芸神街的正广场办? 不料薛太贵妃只走近身来,拍了下她的手。 长芸不解。 “这门亲事,我很满意。”薛灵毓宽慰地抚拍长芸的手背,眼中是支持与肯定。 长芸狐疑:“您方才不是要我不近美色,不陷情爱吗?” “洛晟在你眼里竟只是美色么。成亲也不代表陷入情爱,莫非……你动真情了?”薛灵毓低吟,眼中竟染上几分好奇。 “早年,洛晟便对你有感情,我是看出来了,你却对人家爱搭不理,怎么,如今倒是接受他了?”薛灵毓玩笑道。 长芸撇过头去,不想继续就这话题谈论。 依母妃的性格,一旦开头就会没完没了。 说不定当她一五一十地把过程道出时,母妃还会笑她对这些事太磨叽。 所以长芸低语道:“你这不偏心吗,罚跪沅生,赞成洛晟。” “你在说什么?”薛灵毓问道。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长芸讪笑,连忙摇头。 “既你不愿意说,母妃也不烦着你问了。回去,好生歇息。”薛灵毓拍拍长芸的肩膀,婉声道。 “好,母妃也好些休息,女儿先告辞了。”长芸说。 薛灵毓向她摆了摆手,微笑道:“去。” 长芸才离开了。 薛灵毓看着长芸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染笑,饶有兴致地对身旁的女官问:“你觉得,元沄和洛晟是谁追谁呢?” 都说旧人不如新人,元沄这可算是一网打尽啊。 … “什么?在御书房睡着了?”长芸眼底掠过微讶。 “是的。”萧月禀报。 长芸扶额,转而看向楚丹道:“楚丹,你去御书房,把小凛王送回崎王府。” “殿下,我可不敢。”楚丹忙声道。 若小凛王回去后仍决然要求离婚之事,她怕崎亲王误会自己与小凛王有私情,楚嫣亦会憎恨她。 这些都是她话本里看过的,长芸当然不知道。 长芸见她不愿,无奈自己去走一趟。 御书房内,橙黄色的光影映射在窗棂上 。 当长芸推门而入,隔着沉香屏风,看到的便是一个人影正安静侧躺于中央的桌案上。 待她走近,才发现宗政祁凛已然睡熟。他闭着眼睛,侧露的面容野气又乖戾,让人不忍吵醒。 长芸取下自己身上的披衣,为他披上,良久,不禁低叹:“你就这么抗拒这道婚约么……” “明天若你父亲问起,有事又得我兜着。”长芸啧啧道。 … 长恒宫寝殿内, 长芸眉头微蹙,将一碗深色的药汤尽数喝下,便遣退了萧月楚丹。 她走到床边,褪下鞋袜,正想睡觉。 不料一双手在温暖的被窝底下,从身后伸出,带着迷恋的缱绻,抱住了长芸。 第167章 不是戏言 男子的下巴轻轻搁在长芸的肩窝处,声音温腻而勾人:“殿下~” 长芸转过身去,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温热的呼吸交织间,她望进那一双深蓝的眸子,有点无奈道:“卫澜姬。” “殿下为何每次见我都是这副表情,不惊喜吗,不意外么?”卫澜姬侧躺着灿然一笑,与长芸说。 长芸黑线,被子里突然藏了一个人,不是惊吓就不错了。 卫澜姬自顾自的道:“本来想中午找殿下的,但没找着,于是晚上来了,想陪殿下聊聊天,说说话。” “穿成这副模样,仅是聊天说话?”长芸掀开被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但见卫澜姬只穿着一袭轻薄的银白绸缎裳,绫花罗草用金丝银线细致地绣在彩明锦上,薄纱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粉白的娇嫩肌肤在光滑的轻裳下若隐若现。 她只知道妖妃又在惑乱宫闱了。 “不好看吗?这件外裳做工繁琐、面料奢贵,只怕臣子非议,弹劾我过于铺张浪费,我只能在殿下面前穿,呃,关上门。”卫澜姬道 。 但也不是让你只穿外裳啊。长芸唇角抽搐。 “殿下若是不喜,我便换了它,去岐泉室换,殿下陪我。”最后四个字,多了几分暧昧,卫澜姬的手臂轻攀上长芸的肩膀,勾住她脖子。 一双明媚的含笑眼,魅惑得很。 … 岐泉室内的一池泉水,宛如放置中央的大块明镜,清澈的泉水荡漾着。池边有青草与石子点缀,干净天然。 “澜姬想泡个温泉,殿下要与我一同么?”卫澜姬侧眸看长芸,波光潋滟。 “不,我看着你,你去。”长芸轻轻打了个哈欠,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卫澜姬长睫下掠过一丝落寞,但转而眸光亮了亮。 看着他? 卫澜姬的唇角止不住上扬了。 他背过身去,轻轻褪下轻薄的银白绮裳,衣裳似轻纱,从光洁的肩头滑落,泄露无限春光。 感受到身后三分轻然两分戏谑的目光,卫澜姬装作没察觉,赤足踏进水域,将极好的身材隐在浓雾之中,只露出宽宽的肩膀,纤瘦的后背显露半条脊柱沟。 卫澜姬解下红色绸带,乌黑柔顺的长发倾洒而下,落在水面,将那一片宁静染成了深邃的黑色。 他用木瓢舀过温热的泉水,浇到肩上,温水从肩头滑下,在微微透着粉色的白皙皮肤上留下道道水痕。 长芸的嘴唇有几分干燥,她眯了眯眼,冷静地等候。 莫约过了一刻钟,卫澜姬才浸泡好,随意披了件宽大的白绒毛巾,走出水面。 他迎着月光,坦露地呈现在长芸的眼前,宽阔的肩膀,光洁的胸膛,还有那修长的腿。 “殿下。”卫澜姬轻声唤她,脸上的妖冶不羁与素雅乖顺相结合,绝色得让人无端的挪不开眼。 长芸无声地看了他半晌,向他伸手指勾了勾:“靠近来些。”声音变得低沉。 卫澜姬朝她凑了过来,走到距离长芸一米处的位置。 在这里,他已穿过升腾而朦胧的水雾,看清了长芸的脸庞。只是她的面容平静而毫无波澜,让卫澜姬原本活跃的心多了分局促。 “再靠近些。”长芸道。声音里的情绪极为复杂。 卫澜姬有些犹豫地走到长芸身前。 长芸在坐着,而卫澜姬站着。但在芸神国,俯视君王视为大不敬。故卫澜姬主动趴到长芸身上,将侧脸贴在她胸膛。 长芸忽然低笑一声,似是被他的举动逗笑了。 还未等卫澜姬完全放下心来,长芸纤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垂眸看着他。 长芸的眼神,有温和,有深沉,有动容,亦有冷静。卫澜姬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殿下,好似这才感受到了冷,身子在不自禁的微微打颤。 “澜姬,你想要个孩子么?”长芸问。“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卫澜姬仿佛全身的血液倒流,他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长芸,甚至忘了呼吸。 “这不是一句戏言。”长芸抚上他的后脊背,给予他肯定。 极度的喜悦奔涌而来,似乎能将卫澜姬的心跳夺了去,仿佛置身于一个极乐的世界,一切烦恼和苦痛都烟消云散了。 但片刻之间,他又想到了什么,刚染上绯色的脸颊渐渐变回冷白,他艳丽的美眸带上了悲恸,害怕和渴望的情绪纠缠交织在一块,让他逼出了眼泪来。 “会对您的身体有害么?殿下。”卫澜姬急声问。 他与殿下住在同一屋檐下六年已久了。初初入宫时,他也有这般的奢望,想要与自己爱的她有个小孩。 这样的话,纵使日后殿下的宫嫔无数,他因脸上皱纹多了,不年轻了而再不得殿下的荣宠。但他能因为那孩子,在殿下的眼里,与后宫的三千宫嫔有些不同。 但日子渐去了,他与殿下有过许多次欢爱,却从不见动静。他心慌意乱,不愿相信,便费了许多心力去调查此事的原因。后面才翻找出了殿下的过往,还有那个南宫陌玉。 尽管殿下从来不提,但澜姬隐隐猜测到,这背后的原因。 长芸将手拢住他敏感的腰侧,将两个人的身子|覆入一片潮湿当中。 “无碍,你所担心的,寡人都已解决。”长芸吻过他耳垂,回应道。 朝臣的提议她的确听进去了,认真考虑下,她觉得芸神皇宫的确少了个皇储。 若她亲征盛启,身遇不测,也有个皇脉能将这皇位继承下来。只要这血缘能传递下去,便不枉父皇将这芸氏天下交付于她。 于是她今日到毓妃宫中,找到了徐女医,当年前期的堕胎药和后期的避胎药都是徐女医亲手所制,于是长芸问徐女医要来解除避胎药的秘方。 没想到当她在寝殿中喝下那碗汤药后,恰逢卫澜姬自荐枕席。 于是她暂时封住了冥火之脉,只图这一孕。 长芸喜欢卫澜姬的一点,便是他性情直率,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先不说卫澜姬陪伴了她多久,待她如何忠诚。对于长芸想要的孩子而言,简单的父族便是极为重要的条件。 而卫澜姬的家族,人丁稀少,无争无扰,亦是最简单不过的。 第168章 魂牵梦萦 再说卫澜姬的家弟是她的得力助手,若说微生泠是她的左膀,卫凌横即是她的右臂,是她亲自收拢、培养在身边的臣子。 关于卫家,她是比较放心的。 空旷的岐泉室内,长芸伸出双手,将卫澜姬打横抱起,放在石雕玉榻上。 在这个水汽蒸腾的空间里,长芸解开自己的白玉镶翠螭龙腰带,俯身去吻卫澜姬的眼睛、鼻子、嘴唇、喉结,两人间的呼吸愈来愈重。 她的手往下滑,滑过他起伏泛红的胸膛,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肢。 卫澜姬看着长芸,仍有些迷茫,目光像重重云雾下落着一片银河。 长芸将他的腰,往自己身上狠狠一拉。 美逸的脸庞显出了忍耐的棱角,隐谧之中,甚至闻见发|潮的喘息。 砰,砰,砰。两人相连的的心脏同频了,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狂热的心跳。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长芸身体里的力量好像用之不竭,卫澜姬却似被压榨得干净,躺在长芸的双臂之间,青丝如云,散绕在玉榻上,眸光涣散,只眷恋而缠绵地看着她的身影。 长芸眼里浮现一丝疼爱,在余韵里吻|咬他的耳根与发梢,惹得卫澜姬不禁发出低低“嗯~”的一声,像小猫在轻轻哼声。 这一音节比方才的娇|喘呻吟更好听些。 长芸把他潮湿的乌发轻轻拢至耳后,眼神澄澈而温柔,她弯唇一笑,说:“和你生的,或许会是个可爱貌美的女孩。” 卫澜姬幽蓝的眸子含着水雾,用尽力气缠住长芸,仿佛她就是他的一切:“但澜姬更希望…她会是个冰雪睿智的孩子,像殿下一样。” 他不愿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娇宠金贵的小公主或小皇子,他只盼自己的孩子聪慧懂事,日后有能力为殿下分忧。 长芸倾身上来,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脸颊,道“好。” 澜姬,我这一辈子有多长,便爱你多久。 … 长芸回国的第十五天,大婚也如约而至了。 这一天钟鼓齐鸣、锣声喧天。 苍芸帝派遣庞大而隆重的使节队奉迎洛王。 说来这婚姻也算是史无前例,只听说过太女娶他国皇子,却未曾听过女帝与他国君王成婚的。 在民风极为开放的奇国,却是见惯不怪,只因他们历代的统治者做过的荒唐事数不胜数,已不差这一件。 但在思想淳朴的芸神国民中,这桩婚事却是大为轰动的。朝臣被殿下不容置辩的威势所影响,尚不敢在背后谈论什么,街巷民间却传颂着两位君王的爱恨情仇,早已编撰成册,热销大卖了。 而此时的奇国洛王正坐在行宫寝殿中,翻看着其中一本,笑而不语。 胡轩看着晟哥上扬的嘴角,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书只是胡轩早上随手买来的,看了十余页便觉得书中内容与晟哥的过往经历可谓是完全不搭边,随手扔在一旁却被晟哥捡了看,并且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胡轩不知道,洛晟这哪是在看故事,而是透过这本书忆起了长芸的一笑一颦,加之即将到来的亲事,不免心情愉悦。 “大王,使节队已在外等候。”董玄走近,向洛晟抱拳道。 此次奉迎,长芸特意将大红婚轿换成了宽敞亮堂的马车。镶宝嵌玉的马车车窗上,晃眼的“龙”字是苍芸帝用金墨亲手所写。 洛晟身着以黑、金、红为主色调的龙凤同袍,头戴庄重而精良的墨冠,墨冠下是一张深邃而美异的脸庞,完美如神塑。 “洛王,请。”王廉笑容可掬,他作为使节队的其中一长官,立在马车旁,躬身向洛晟拱手作揖。 洛晟不轻不重地拍拍他肩膀,走进马车内。 新郎上马车,正使持节偕副使出,乘马先行。提炉侍卫手持龙头提炉引导,芸神侍卫左右护舆,奇国侍卫在马车后骑马护从,向皇宫进发。 由于在傍晚,随行的人多手执宫灯。沿途长街上,家家户户也悬挂了大片的灯笼,似是无声的祝福。 队伍穿过涟白街道,走进皇宫午门,步入大清门后,向正广场出发。 而正广场的万宁台上,苍芸帝身着玄绿龙袍,金线绣百兽、玉石嵌衣边的精美长袍曳地,她正面容肃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莫天金碑。 莫天金碑上,以圣古文字刻着历代宗政皇帝及其妃子皇后的名讳,亦是芸神帝王血脉延续的见证。 而今日,大学士李晏亦在金碑面“宗政长芸”四字的一侧,镌刻上洛晟的名字。 随着钦天监官宣报:“吉时到!”,长芸回眸,马车正从大清门渐渐驶进正广场,轻风吹拂,车帷微扬,隐约能见到那墨发华袍、雍容神奕的男子。 长芸忽地不想管什么繁琐的婚礼程序,在众目睽睽下,一步步走下青玉长阶,亲迎婚礼队伍。 她撩开车帷,俯身走进车厢。 洛晟抬眸,看见长芸的一瞬有片刻的恍惚,神色先是低低的惊讶转而便是了然的宠溺。 还未等长芸动作,洛晟即颇有力气地拉住她的手,令她身子不稳,向前倾倒,将自己压在身下。 长芸没有生气反倒觉得有些好笑,手臂撑在车壁上,低头瞧他,取笑道:“半月不见,洛王怎变得如此急不可耐?” 洛晟学着长芸的模样,单眉挑,反问:“谁是洛王,我只是阿元的洛晟。” 长芸静水流深的眸子似有遮不住的笑意,嘴上却偏向于正事:“乖,先把婚结了,我们回去再聊。” 洛晟不退反进,双手拥住她:“好,那阿元先亲我一下。” 十五日不见,他却像过了十五个春夏秋冬一般,魂牵梦萦。 长芸伸手轻捏他的脸颊,并不上当:“难道我不亲,你就不成婚了么?” 洛晟有些失落,但面上不显。正想先扶长芸起来,手刚抬到一半,长芸便单手拢过他双手,压在头顶上方的墙壁,俯首去吻他。 车厢内立即泛布着暧昧悱恻的气息。 这一吻,如漫天遍野,春山灿烂,仿佛给长芸注入了新的能量,带走了这些日子的疲惫与困倦。 等差不多后,长芸才离开洛晟柔软的唇,牵过他的手,便将他带下马车。 王廉见到两人出来后,低低松了口气。但转眼间便瞧见洛王的耳根子泛红一片,似是害羞了。 原来……洛王是受压的一方? 王廉这才惊觉过来,看向苍芸帝的背影,目光多了几分钦佩与害怕。 殿下果然,英明神武。 长芸感受到王廉的视线,也只是一念带过。她对后续的流程稍做调整,与洛晟携手踏上青玉长阶。 第169章 大婚之日 在文武百官的瞩目下,两人拾阶而上, 女子身型高挑,面容肃宁清逸,头戴紫金珠玉发冠,鬓发两侧垂有和田玉流苏吊坠,如瀑黑发拢于身后。 男子身材高大,眉眼盈盈,面若皓月,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进墨冠中,更显五官之立体分明,脸庞之深邃美异。 一阵清风拂来,夹杂着清新的花香,衣袖随风轻舞,他们手牵手,十指紧扣着,宛如一对神仙眷侣,令众人艳羡。 待两人走上万宁台,需在莫天金碑前结发。礼官手持方正托盘走近,盘子盖着红绸布,红绸布上有一把镶满宝石的金色剪刀。 长芸思绪浮动,拿过剪刀,剪下一小缕长发,然后把剪刀递给洛晟。 洛晟看见长芸手腕处戴着他送的白玉细雕苍龙镯,眸光微闪,接过剪刀,也照做着。 随后,他从托盘上取过一条红绳,将两人剪下的头发用绳子绑好,再放进托盘上的檀木盒子里。 这过程,长芸一直在看他,见他如蒲扇般长直的眼睫轻颤,待抬起眼时,眼尾早已泛红一片。 长芸含笑睨着他,伸手抚上他脸庞。 洛晟一怔,抿抿唇,走前一步,将长芸紧紧拥入怀中。 长芸打趣道:“别哭我衣服上了哦,司衣司三千绣使为了完成它,已经累倒一片了。” 洛晟忽而破涕为笑,黑如漆墨的眸子碎满星辰,无奈而爱惜地看着她。 … 此时,暮骁宫祈殿早已摆好了两张大红双喜圆桌——天地神桌和喜神桌,其上摆神位、如意、苹果、金饼和香斗。 天地桌向北,喜神桌向正南喜神方位。 长芸和洛晟依次到桌前上香,行三跪九叩礼。 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长芸居左、洛晟居右坐在龙凤喜床上。 嬷嬷将一瓷盘的饺子呈上,恭敬道:“殿下,请吃。” 饺子包得极好,月牙饺、三角饺、元宝饺、柳叶饺,应有尽有。 长芸颇有食欲的用筷子夹起一只,咬下半个。 她嚼了嚼,顿觉奇怪,眉头慢慢皱起。 “怎么了?”洛晟凑近问。 长芸将另一半的饺子递到洛晟唇边,洛晟微微张唇,将饺子吃进肚子里。 饺子外皮硬,没有弹性,口感较生,有一些粉糯的感觉,是半生不熟的味道。 嬷嬷问:“殿下,这饺子味道如何?” 长芸蹙眉,答:“生。” 众嬷嬷纷纷笑了,在长芸不解的目光下,终是解释道:“殿下这就对了。这半生不熟的饺子被殿下和洛王吃了,便寓意着多生子嗣,繁衍万代,‘子孙饽饽’。” 长芸:“……” 此次婚礼的流程,由礼部主办,工部协助完成。但这“闹洞房”的环节,却是薛太贵妃命人改的。 母妃意欲为何,也不言而喻了。 随后,宫女在龙凤喜床前布满了茶膳房预备的团圆膳,象征着合和美满。 这次大婚从早晨忙到现在,长芸确是饿了,拿起碗筷便开始吃这晚膳,但是吃着吃着,她也吃不动了。 只因这满室的无数双眼睛,让长芸觉得此时身处动物园,自己是被围观的某种动物。 最终她抬眼,森然问:“还有什么事么?” “殿下,这一碗长寿面需要您与洛王一起吃完,这意味着白头偕老,福寿绵长。”嬷嬷弯腰说。 长芸磨了磨后槽牙,终是在大婚的面上妥协,勉强动筷,去吃那看起来索然无味的长寿面。 挨着长芸最近的洛晟察觉出她的心情。 虽然这吃面之事只是求个好意头,但若是强制,难免有些牵强。 “面我们会吃的,尔等都先下去。”洛晟扫视那一群宫人,淡声道。 既然洛晟已发下命令,嬷嬷等人也不能久留了,故朝座上两人微微欠身,只能离开。 没过多久,殿内终于只剩长芸和洛晟两人了。 长芸把长寿面推给洛晟,自己则往床边一靠,当个甩手掌柜,笑道:“我已经吃过了,您请便。” “好。”洛晟拿过筷子,竟真的在吃那一碗长寿面,且一点点的,把它吃得干干净净。 长芸心神一动,忍不住问:“好吃吗?定是午间没吃点什么果腹。” 洛晟摇了摇头,勾唇道:“是希望福寿绵长,与阿元白头偕老。” 长芸见他此番模样,有些动心,但嘴上只懒懒道:“你在甜言蜜语这一块,比我还会说。” 洛晟侧身,黑眸底漾着温柔,张开双臂就拢住长芸,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长芸刚要说话,洛晟却觉得她身上味道实在好闻,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阿元。”他唤。 “嗯?”长芸问。 洛晟蹭蹭她颈侧,道:“我的病情好了。” 那幽闭症? 长芸有点愣怔,接着便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阿元,我的奖励呢?”洛晟问。 长芸曾经许诺,若洛晟治好了幽闭症,长芸便会给他一个奖励。 “……你想要什么。”她摸摸他的头发,道。 不料洛晟出语即惊人:“我想和阿元一同前往盛启。”他郑重地说。 长芸手一抖,拉开她与他的距离,眯了眯眼,眸中满是危险,问:“你可知其中风险?” 洛晟眉眼深了深,道:“那阿元可知其中风险?你既已决定,我便只想义无反顾陪你。” 天知道,在他听到阿元选择亲征之后,心底有多害怕。 “与盛启打仗,是不胜不归,是不死不降。难道阿元忍心让我再等个两年?五年?八年?甚至是一辈子?”洛晟牵起长芸的手,道。 “让我陪你一起,阿元。我会是你身前最得力的武将,也会是你身后最可靠的忠仆。”洛晟轻轻吻过长芸的嘴唇,声音轻颤,带着央求。 长芸似乎能感受到洛晟的孤寂和忧心,她羽睫扑扇,终是不愿拒绝他的请求,再次将他抛下。 “傻瓜,你是我的夫郎,不是什么武将和忠仆。不过,我答应你,与你一同奔赴战场,生死不离,如何?”长芸将纷扰的思绪掩下,状似寻常的,整理一下洛晟微乱的衣领。 得到肯定后,洛晟的黑眸顿时亮了,心中欢喜异常,一双本该狭长而冷冽的双眸此时却分外的明净清透,一如少年,长芸初见他时的模样:“谢谢阿元!” 第170章 突然而至 第二日,乌云如浓墨,沉重地压在天空上,扭曲成一道道旋涡,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 远处的雷声隆隆轰响,像是巨人的脚步声,震撼着每一方天地。 突然,一道耀眼的白色闪电击破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在头顶炸响。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今日是长芸与洛晟登上敬珀山太庙,告祭天地的日子,却忽地刮狂风、闪雷电、下暴雨。 长芸的心忽然变得沉重,握着竹立香的手紧了又紧。 洛晟似是看出了长芸的不安,捏捏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长芸勉强的微微一笑,与他一同走近神台,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并肩站着,手握长香,躬身祭拜天地。 突然,长芸的身后起了一声惊唤:“殿下!” 是楚丹的声音,长芸呼吸一紧,蓦地转过身去,顺着楚丹的视线,看向太庙外的位置。 只见一位身穿破裂盔甲的芸神士兵正冒着雷雨,骑马向太庙奔来。 等靠近太庙了,他便翻身下马,在庙外,面朝长芸,重重跪下,风雨浸湿他坚毅的脸庞,雨水和泪水淌下,汇聚在下颚,他悲声喊道: “禀告殿下!我国荀城被盛启军攻破,盛启国君竟下令屠城。 盛启军进城后,城内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被他们用活埋、刀劈、火烧等惨绝人寰的方式杀害。他们用三个日夜屠尽了荀城数万人!” 此消息一出,庙内百官的脸色瞬间变了,一阵愤慨从心底升起,激得他们齐齐看向长芸。 长芸的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了,她道:“进来说话。” 敬珀山太庙是供奉皇帝先祖的地方,也是芸神国上下最威严的地方,有十大规矩是必须遵守的,而衣着得体、保持安静就是其中两项。 苍芸帝为了更好的了解、处理前线战况,连破两例让此士兵踏入供奉帝祖的太庙,可见其对国土失守、国民蒙难之事的重视。 眼下的一切都变得暗沉,长芸再愤怒,也只能要求自己冷静再冷静。 她站在帝祖牌位前,目光如炬,神情严肃,一遍一遍地询问着如今的战况、战败的原委。 每一次提问,她都紧紧地盯着传令兵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话中读出战局的每一个细节。 待对话结束,长芸思考判断过后,厉眉冷竖,立即发下号令: “传寡人口谕,令骑东营和麓北营的第七至第三十七编队即刻整装待发,明日一早出征荀城,誓要平定贼乱,护我芸神的疆土和百姓!此次出征,朕将亲率大军,与尔等并肩作战,共同抵御外敌入侵。” 命令一出,在场各将领踏出一步,正想抱拳领命,俄而,一道激动的声音陡然响起:“殿下不可!!” 卫澜姬提着衣摆,挤出人群,奔到中央,“唰”的一声跪在长芸面前,他已在尽力克制却难掩失神,低喊道:“殿下不可!殿下已有身孕,如何能受险再去战场厮杀?” 洛晟听罢,浑身一僵,嘴角紧绷。 一句话亦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轰动。 殿下已有身孕?这孩子是谁的?亲征之事是否该就此作罢?原来的计划能否照常施行? 长芸眉头紧锁,看着脚边苦苦哀求的卫澜姬,亦心生伤悯,但想起那荀城上下枉死的百姓,转而眸色冷毅,语气坚定,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就为了这家国天下,寡人怎会轻易退缩?” 卫澜姬跪着挪前一步,手指发颤也要紧紧攥住长芸的衣角,他抿紧唇,红着眼,摇头乞求,晶莹而苦涩的泪珠一颗颗摇落,似是打落在长芸的心里。 长芸闭了闭眼,艰难道:“澜姬,这里是芸神太庙,你今时所为成何体统?还不赶快退下?” 她看向卫澜姬的侍从顾裕,示意他带澜姬离开。 不曾想卫澜姬推开顾裕,结结实实向长芸行跪拜礼,便长拜不起,颤声道: “澜姬虽知国土与臣民于殿下而言有多重要,但也恳求殿下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为宗政氏嫡系血脉的传承着想!” 太医说过殿下曾服用避胎丹所遗留的危害,卫澜姬深知,若殿下在那远疆受到什么伤害,这腹中孩子没了便再难有了。 长芸心下黯然却不作声色,只淡淡睥着他,似是无动于衷。 这般眼神是卫澜姬所熟知的,代表着殿下绝不更改的意向,卫澜姬的心中无端生起了绝望,眼眶通红一片。 难道,关于他们的孩子,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么? 卫澜姬有些不甘,眸光转向长芸身旁那个他素不相识的奇国洛王。 实话说,他并不觉得洛晟会帮他说话,因为这孩子并不是他的。但是…… 洛晟凛然的目光与卫澜姬复杂而低沉的眼神在空中刹那交汇,洛晟眉头一皱,便更加确定了——长芸腹中的胎儿竟是这个澜妃的。且他似乎在试着向自己求助。 洛晟侧首望向阿元,亦看出了她伪装的坚强果决与内心的苦楚挣扎。 他于私心而言,是不愿帮卫澜姬的,毕竟关于这孩子,他内心亦有隐生的妒嫉与羡慕。 但于他对阿元绝对保护的立场而言,这孩子又是必须生下的。这与阿元的权力巩固有关,亦与阿元的生命安全有关。 长芸轻轻掰开卫澜姬紧攥她衣摆的手指,正想绕过跪地不起的他,狠心离开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长芸的手腕。 长芸回首看到洛晟的那一刻,眼底闪过半分讶异。 “带兵亲征、讨伐盛启是迟早的事情,但阿元可否先把孩子生下?”洛晟眸中一波幽潭,深不见底,五官分明如雕刻的脸上隐有几分忧虑。 跪在中央,失魂落魄的卫澜姬,身子震颤,于一片灰暗中抬起头来。 文武百官有人不解,有人揣摩,有人质疑,有人沉思,但无一不将目光放在洛王的身上。 “何出此言?”长芸羽睫覆下,半掩神色。 洛晟说:“早年阿元曾与我提过一位名叫妇好的女将,阿元可还记得? 王国的边境常有他族侵扰,边境地区民不聊生,人心惶恐。妇好那时已怀有数月身孕,却为了保卫疆土,履行职责,依旧手持铜戈,在前线奔波。 但她不是在征战沙场的时候与敌人拼杀而死,而是在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引动身上伤势再加上难产而死。 所以,阿元如今既有身孕,万不能再冒险前往战场。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我希望您能留在宫中安心养胎,等孩子降生再亲征战场。” 第171章 如影随形 洛晟握紧长芸的手,轻声说:“放心,奇国与芸神国的百万将士都在,我们的一切准备不就是为了今日么?阿元,请放心留在宫中将孩子诞下,我唯愿你能平安。” 楚穆思量着,亦走出来,向长芸躬身行礼,沉稳道: “殿下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和百姓的福祉,作为臣子,我亦不希望您在这种情况下冒险出征。请殿下为芸神国的皇脉着想,留在宫中将孩子诞下。” 有些官员碍于殿下与洛王大婚,但胎儿不是洛王的。顾及到洛王的颜面,故不敢站出来劝阻殿下,替澜妃说话。 可如今,他们看到洛王对此事并无不满,甚至还在“帮”澜妃。只要不影响两国的合作,也便无需顾虑。他们陆续走出,跪地齐声道:“请殿下为皇脉着想,将孩子诞下——” 长芸俯视众臣跪拜的模样,凛冽的目光深了又深。 …… 八个月后。 屋脊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不时凛冽寒风卷起,雪花从云层中飘落,将地面铺成银白。 长恒宫凌霄殿外,宫人在院子边缘轻扫着积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只因今日是苍芸帝分娩的日子。 苏玉堇在殿前来回踱步,将那厚重的积雪踩得只剩薄薄一层。他终是忍不住拉住柳非,问:“柳非,你说这分娩何时才能结束?殿下在里面定是很难受……” 卫澜姬倚靠在门扉边,在这干冷的天气下,额间竟能浸着细密的热汗。他咬紧下唇,双眸黯然无神地盯着那门前的石狮像,只觉自己一辈子没有哪一刻如此煎熬过。 卫凌横心中低叹,轻拍他肩膀。 南宫陌玉跪坐在冬树下,拿着玉笔在纸上描摹,纸上画了四个格子,每一格子里,都有着简单而又生动的画面,这是长芸幼时最爱让他画的,名唤四格漫画。 不曾想转眼间,十余年便过去了,那个喜欢看“四格漫”的女孩,已经有了身为母亲的能力。 这时,宗政祁凛正躲过了守卫,悄声闯入凌霄院内,在冬树后探出脑袋,窥见了这纸上画的四个画面。 第一个格子,是一名女子墨发披散,半躺在榻上,双臂正环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婴儿眸子雪亮,对着女子咧嘴笑,女子的唇边亦挂上了淡淡的笑容,带起浅浅梨涡。 第二个格子,是女子带五岁大的一娃儿,在山峰上练剑。女子手上拿着七星赤霄剑,而小娃娃拿着略小些的木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是岁月静好、满目温情的模样。 第三第四个格子……无一不在描述着温柔而充满暖意的画面。 “遗憾么?五年前,这画中的孩子本该是与你的。”宗政祁凛不自禁问起,还未考虑自己目前是在偷看的问题。 南宫陌玉浅笑着摇摇头,他道:“只要是她的孩子,我都是欢喜的。过去的对与错,便莫再耿耿于怀了。” 世事弄人,他今日能继续留在她身边,已然是满足。 宗政祁凛的眸光转向那凌霄殿内,一双黑瞳时亮时暗,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阵子,殿门被打开,女医们终于出来了。 洛晟最先拉住徐女医,剑眉冷鸷,戾气深重,紧声询问:“阿元可还平安?为何阿元从进去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声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172章 灼灼如华 徐女医解释道:“洛王,因为殿下不是顺产,而是剖腹产 ,所以没有太大的声响。剖腹产如何,我闻所未闻,只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做着,但。” 还未等徐女医说完,洛晟便尽失血色地闯了进去,卫澜姬等人紧随其后。 凌霄殿内,长芸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唇色泛乌,眼下略有黑影,正躺于床榻上,花白的被褥盖至她的胸前。 “殿下——”卫澜姬顿时心惊肉跳的跪在榻边,紧紧握住长芸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忏悔地说:“殿下,我错了,我不要孩子了,我只想要殿下……您快醒来,看看澜姬,澜姬愿意任你打任你骂。” 洛晟坐在床沿隔着被褥拥抱长芸的身体,但只感受到一阵冰凉,他恸声道:“阿元,你可还好,莫要吓我” 苏玉堇轻轻揽过长芸的脖子,长睫轻颤,泪水一滴滴砸落被面,打湿一片:“殿下,玉堇还想跟您一辈子,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南宫陌玉温暖的指腹抚上长芸的脸庞,爱怜道:“长芸,我还没恕罪呢,你怎么甘心放过我这个‘坏人’。” 长芸的眉头慢慢皱起,还未睁开眼,便开口道:“你们真的好吵。” 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几分嫌弃几分无奈,若有似无,虚弱而无力,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呜——殿下,澜姬错了。您一定很疼,差点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孩子。澜姬真没用,一直给殿下添麻烦。” 卫澜姬看见长芸疲惫不堪的模样,声泪俱下,竟像个孩子般哭得满面泪水。 洛晟隐有不耐,低低的冷声道:“卫澜姬,阿元如今需要安静休息,你要哭就出去哭。” 真不知道这般任性的性子怎么做孩子他父亲。 在以前,卫澜姬若是被人骂了,定会加倍的讨回去,但现在他却不炸毛了,只咬紧下唇,含泪默默抽泣,哭声都小了许多。 “阿元,你哪里疼,我去找徐女医来。”洛晟轻声道。 看着素日明媚清朗的阿元,如今气息微弱、眸光黯淡地躺在这儿,心就像被狠狠揪住一样疼痛。 长芸摇了摇头,只道了两个字:“孩子” 还未等洛晟去找人,宗政祁凛便把徐女医带来了。 徐女医手里抱着一团金黄色的襁褓,缓缓走来。 “殿下,是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婴。”徐女医将孩子抱到床边,给长芸看。 长芸定眼一瞧,轻啧一声,道:“还是个冰美人。” 但见那女婴冰雕玉琢,肤色雪白。眼尾上扬,眸子水灵透亮,深黑瞳孔有几分隐约可见的蓝。光是眉眼,就有三分似长芸,两分像卫澜姬。 “孩子长太漂亮也不好,长大后容易招蜂引蝶。”长芸看了许久,最终做出评估。 “元沄是在说自己。”南宫陌玉在一旁打趣道。 忆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长芸时便想方设法想逗她开心,想来也是一种魔力了,会让他情不自禁被吸引。 长芸嗔怪般看了他一眼。 南宫陌玉回以微微一笑,似乎心情颇好。 长芸伸出两根手指,捏捏女婴滑嫩的脸蛋,她就眉头轻皱,巴巴地伸出小手抓住了长芸的食指,似在无声的抗议。 “瞧,像我。”长芸的心中升起几分微妙,旋即便是惊喜,道。 室内的人都被长芸逗笑了,一改先前的紧张氛围,引起阵阵笑声。 “既是阿元生的,自然像阿元。”洛晟揉揉长芸的脑袋,溺爱道。 说到这里,长芸想到些什么,转眼看向徐女医,问道:“孩子可有什么先天不足?” 本该十月怀胎的婴儿却被她服用特殊的草药硬逼到第八月生,想来她为了早些亲赴前线,竟也做了一回不厚道的母亲。 “怎么不见啼哭?”长芸无端有些紧张,面上却不显,似是平常询问。 “不是每个婴儿出生都会啼哭,殿下请放心,现在看来,公主很健康。”徐女医浅笑道,那张冷然的脸庞因这几分笑意,变得柔和了不少。 长芸听罢,这才把心放下。留意到站在一旁,既想看看孩子,又犹豫纠结的卫澜姬。 她给徐女医示意了一下,女医了然,便将孩子抱给卫澜姬。 卫澜姬下意识伸手想接过时,兀然有些心慌,以至于险些把孩子摔了。 长芸扶额,顿觉自己的心真大。 卫澜姬抱稳孩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先看孩子,而是看向长芸。 那是一种忐忑不安的目光。 为何而不安? 或许卫澜姬也无法解释清楚。 长芸疲惫地阖了阖眼,道:“澜姬,你给女儿起个名字。” 给第一个皇女取名字的大事,本该由苍芸帝一人定夺。如今,她却将取名之事放权给卫澜姬,可见其对澜妃的重视。 众人这般想到。 卫澜姬忙抱着孩子坐到床沿,深深望着长芸,道:“澜姬的文采可不好,请殿下为孩子赐名。” “无碍。再不行的话,你起一个字,我给你接着。”长芸轻声说。 卫澜姬心下感动,红着眼道,吸吸鼻子,道:“殿下,取一个‘灼’字如何?” “灼……”长芸陷入思考,“有鲜明、透彻之意,确是好字。”她赞许道。 “那…我便接个‘华’字,孩子叫宗政灼华,如何?”长芸的眸色终是亮了亮。 此时苏玉堇忍不住道:“‘日照华池水似金,灼灼华光满乾坤’,殿下起的名字寓意极好。” 长芸看向苏玉堇,也笑了。 卫澜姬将孩子抱回过徐女医手中,便忽然撩起裙摆就朝长芸跪下。 “澜姬,你怎么动不动就下跪?”长芸无奈。 “澜姬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殿下成全。”卫澜姬道。 长芸眉梢微挑,道:“你说。” “澜姬恳请殿下将孩子交由薛太贵妃膝下抚养。”卫澜姬笔直跪着,说。 长芸揉揉太阳穴,问:“为何?” “殿下即将出征,澜姬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灼华若跟着澜姬,澜姬不但没有什么能教她的,反而还容易不小心过分宠溺了她。” 卫澜姬理智道。这个决定他想了许多个日夜,终是能在今日对殿下倾吐。 长芸向卫澜姬招招手,卫澜姬便挪动身子,乖巧地跪在长芸跟前。 长芸挑起卫澜姬的下巴,没有好脾气道:“澜姬,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我选定的男人,哪里会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再说,什么叫没能力教女儿就想把女儿送走?真挚的父爱与至亲的陪伴便是最重要的。 澜姬,孩子便由你带着,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照顾好她。” 卫澜姬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时开心一时又酸涩无比,他点点头:“嗯,澜姬听命,只盼殿下早日凯旋。” 长芸于他的额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好。” 转而看向洛晟问:“新增的援兵是否已做足准备、整装待发?” “一切都已备好 。”洛晟回答。 “那我们三日后便该启程了。”长芸计算着。 “阿元(殿下),不多休息几日么?”几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第173章 像不像你 “殿下,您如今的身子至少要休养半个月。”徐女医提醒道。 言罢,室里的男子齐齐看向长芸,目光不免担忧。 “无妨,从这里到荀城需要六日。我一路乘坐马车也算是休息了。再说,我不是立即到前线征战,而是需要先到荀城,视察战后的整治情况,并安抚数万流民。”长芸道。 八个月前,盛启国犯下屠尽荀城百姓的恶行,长芸便启动了骑东营和麓北营的第七至第三十七编队。这支军队不负众望,与奇国军相互配合,仅用了七日,便将敌军打出荀城,收回城池。 旋即,少部分的分队留在荀城驻守,大部分的兵马继续追击敌军,让他们自身难保,作乱不得。 这八个月,芸神国军与盛启国军从芸神的荀城、邶城,打到最东端的齐弩山上。 而沿途数万百姓为了躲避战乱,保全性命,纷纷涌入战后重兵驻守、相对安全的荀城。 而长芸想要先处理一下荀城的事,再前往齐弩山,与前线的军队会合,将盛启国军彻底赶出芸神国界,便乘势打进盛启国。 若是可以,长芸想要攻进盛启皇都,亲手摘下盛启国君冯冼的头颅。 只有将那些野心勃勃的盛启统治者拉下马,她的国她的家才能得到安宁。 … 自从长芸说再过三日就要整军出发后,苏玉堇等人便对她寸步不离。 凌霄殿内,书桌上的公文堆得半人多高,长芸坐在桌后,开始着手处理繁杂的国事。 洛晟在一旁替她研墨,心里思量着前方的战事,试图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解决前线当下的问题。 卫澜姬站在长芸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帮她按摩,放松肌肉。 徐女医说殿下可以多吃些水果补充营养,苏玉堇就在旁边拿着小刀去苹果皮,在他身前的瓷盘上已装着剥好的橙子葡萄等水果。 南宫陌玉则在厨房做点心,因为长芸说想吃了。 而宗政祁凛就坐在摇篮边对着宗政灼华发呆。 不一会儿,宗政灼华被盯得生气了,伸出小爪子就往宗政祁凛手背上挠。 宗政祁凛躲开,她就立即哇哇大哭了起来。 宗政祁凛吓了一跳,食指放在唇边,低低道:“嘘,嘘,不要哭。” 不然你母亲饶不了我。 没想到宗政灼华不依不饶,反而哭得更大声了,生怕别人听不到。 “祁凛,你别逗她。”长芸清朗的声音挟着一丝责备,在他的身后响起。 宗政祁凛顿时有些委屈,低喊:“本王没有!” 长芸捏捏鼻梁,只道:“澜姬,你去哄女儿。”就继续看折子。 卫澜姬点点头便过去了。 折子上的字不多,但她半天没能看进去一句话,因为仍被耳边的婴儿啼哭声扰得心绪不宁。 长芸忍无可忍,终是放下奏折,看向那两位连个孩子都对付不了的人,淡声说:“把孩子抱过来。” 卫澜姬讪讪地放下逗孩子的玩具,轻轻抱起孩子就走到长芸身前。 长芸坐着,接过哭嚷的宗政灼华便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刮刮她鼻子,道:“灼华,不许哭。” 宗政灼华眨了眨湿润的眼眸看向长芸,慢慢的竟不哭了。 宗政祁凛用手肘撞了卫澜姬一下,撇撇嘴,道:“你女儿真像你。” 此时,宗政灼华看到南宫陌玉进来,手里捧着刚做的精美糕点,她指了指糕点,似是想吃。 卫澜姬瞧见,哼哼道:“不像。” 长芸捻起一块糕点,满意地吃着,迎着宗政灼华投来的好奇目光,才道:“徐女医说你不能吃这个。” 宗政灼华似是听懂了她的话,眉头又皱起来了。 长芸勾了勾唇角,转而看向宗政祁凛:“你父亲又在催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这小凛王八个月前就为了逃婚约,闯进宫中。如今家里但凡催一下婚,他都要往宫里躲一躲,把这里当他家似的。 “你什么时候帮我退婚,我就什么时候回去。”宗政祁凛挑眉,赖皮地说。 长芸默了默,才觉得自己还是低头看奏折。 楚嫣的底子很差么?还是他和楚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关于这亲事,怎么如此倔。 但她八个月都弄不明白的事也不急于这时。 长芸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公文上。 薛右相,也就是长芸的外祖父,此次写信,道自己年事渐高,捱不下每日繁重的政事了,故想告老还乡,把位子让给有能力的人。 长芸觉得让劳累了大半辈子的外祖父放下政务,颐养天年,也是好的。 只是这右相之位有谁能担任呢? 再说,自从罗兹饮毒自尽后,左相之位已空置多年,是否要趁此机会,补上空缺? 长芸命楚丹将班朝録拿出来,翻着册子,看了好久。 久到众人觉得长芸的眼眸都要石化了,她才合上册子,忽然问起:“若有重要的职务要交付于人,但亦不知他人是否有能力担任,该如何?” 长芸问起的话看似无厘头,在场之人拿不定主意,故暂无发言。 过了一阵子,苏玉堇才拿着做好的水果盘走来,放到长芸身前,温声道:“那可以让自己最看好的人,临时担任,先试上一试。” 长芸思索了一番,终是点了点头。 她让楚丹拿了一张白麻纸来,拿起毛笔,蘸染墨水,便写下一封即将公布于朝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薛右相薛城,自朕初登基,即蒙先帝重用,辅佐朕躬,共理朝政。卿在朝中,尽心尽智,为国家社稷立下了赫赫功绩,朕深感其贤德。然薛右相岁已年迈,思归故里。故朕准卿告老还乡,特赐锦袍十件,黄金百两。 自古以来,国家之治,必赖贤良之臣以佐。今有楚穆、微生泠,才德兼备,忠诚可嘉,夙兴夜寐,念念在公,为国为民,政绩卓着。朕甚嘉之,特进楚穆为左丞相,微生泠为右丞相,赐金印紫绶,与人言事。 望尔忠贞不渝,秉公执法,辅佐朕躬,以成圣化。毋敢怠慢,有负所托。若能永保此心,垂范百世,则尔功业,可与日月并光矣。 钦此! 卫澜姬见罢,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楚穆是从地方慢慢做起的百姓官,除去卫澜姬对他的复杂心情,沧平郡在六年之内,能从四十六郡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跃升为全国前三的大郡,便足以看出楚穆治理地方的能力。 再说近年楚穆做了礼部尚书,确是兢兢业业,成绩斐然,所以这升官之事,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 相比之下,或许微生泠受到的争议会大一些。先不说芸神国出过的女丞相不占多数,三十即为右相便是极少有的。 但这亦考虑到,殿下是否觉得忠诚和永不背叛应该排在第一位,其他的东西都是次要,才会做出这般决定。 长芸写下之后,丢下笔就往椅背一靠,正声道:“楚丹,拿下去宣告于朝。” “诺。”楚丹脸色认真道。 长芸似有所察觉,微微低头,才发现宗政灼华已悄然睡着了。 她将宗政灼华抱给徐女医,放轻了声音,道:“带她到别处休息。”莫把她惊醒了。 徐女医点头,在宫女的簇拥下,抱着孩子便走出殿外了。 这时萧月过来,递给了长芸两封信,说:“殿下,这是太女暗卫用密道传来的。” 长芸经营多年的情报网散布天下,而这密道是遇到非常重要的信息时才会使用的。 长芸打开第一封信,眸光微亮,原来这封信是颜河寄来的。 颜河说两月前,他终于研制出了一种比盛启的特殊炼铁还要好的金属。前些日子画了几十个版图、模型,定夺后,便用其金属打造出了一个攻防双用的新型装甲车。 装甲车制作后经过多次试验,方方面面都没有问题。颜河还兴高采烈地给它取名为“大河”。 是的,就叫大河。 长芸忍住不笑,继续看下去。 颜河说大战在即,他已经派人加紧军械的生产了。三个月内即可批量的送到长芸的军队手上。 第174章 远方来信 颜河还说,估摸着这段时间,长芸便会将孩子生下了,他问长芸孩子叫什么名字,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次新发明的军械就当是给孩子的诞生礼。毕竟他为了研制那家伙,一度焦头烂额,觉不能睡,还没能给孩子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 看完信后,长芸不禁莞尔。 把杀人的武器当作孩子出生的贺礼,这诞生礼当真独特。 不过,当芸神国能够部署这种先进的装甲战车,在战场中士兵的损失可能会大幅减少。 颜河送来的,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长芸的心也终算是安稳了些。 她打开第二封信,此信竟是莫芷鸢写的。 长芸不急着打开,而是抬头看向萧月,关心道:“莫芷鸢近来在钦国可好?” 萧月沉默了半晌,才道:“颜玲公主三个月前,嫁给了钦国的一个藩王。” 长芸轻捏红玉扳指,心情多了几分沉重。 莫芷鸢曾说自己不愿成为权力的工具、政治的牺牲品,但今时今日,仍难逃命运的紧锢。 长芸无言感慨,将目光转至信纸上—— 元沄,近来过得可好? 想来这匆匆时光,是一转眼便过去了。一经离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 我嫁给北地藩王的事,料想你也知道了。 可能是久处深宫所带给我的局限,让我始终逃不过一些事儿。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不用嫁给靳楚江了。 是我在殿前就着各大臣与钦王讨论北地躁动、隐有分裂之意时自愿提议嫁给北地藩王以示交好的 —— 长芸看到这里,心中渐渐了然。 她了解莫芷鸢,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最后,莫芷鸢是不会这么做的。 如她所料,莫芷鸢回国后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钦王和靳王爷的道路是举步维艰且无望通行的。 所以莫芷鸢选择了通过提出另一个有利的政治联盟来拒绝了与靳楚江的婚姻安排。 一面是手段残忍的弑母仇人,一面是隐有叛心的北地藩王,无论长芸怎么看,莫芷鸢的道路都是极危险的。 “萧月,命太女卫队带几个暗卫,实时跟在莫芷鸢身边,以护她安全。”长芸冷声道。 “是。”萧月应下。 长芸半垂羽睫,继续看信 —— 元沄,我此次写信不止是为了叙旧,更是因为一件要紧事。 回门那日,我无意间窥见了一个身穿银色斗篷、面容冷清的男子在正殿内与钦王交谈,我正觉奇怪,细看其衣上的白色图腾才知道竟是盛启国的人。 我见那人神情严肃,与钦王对话的姿态不卑不亢,便推测他是盛启国的一个上位者。 不知是否我多心了,我怕这是盛启国派来劝钦国与其合作的使者。 元沄,我不希望难得安宁的钦国因统治者的私欲和执念再次卷入战争之中,更不希望看到钦国与之合作,将盛启与芸神之间的战事变得越来越激烈—— 长芸的眉目渐渐深重,看着那一行行的字,心中在考量着。 芸神国在近年来与云国联姻、将陆国收回、同奇国合作,这些事情都被盛启国看在了眼里,他这是妄图与钦国联盟,找到突破口,对芸神国的北域和东北区域下手么? 虽说早在五日前,芸神国军便将芸神境内的盛启军一并打退到齐弩山上,盛启军已再难攻袭芸神的城池。 但钦国与芸神国有一部分国土接壤,若是盛启与钦国勾结,钦国愿意打开城门,让盛启国从另一方攻进芸神境内,一切便不好说了。 “可是有什么困难?”洛晟见长芸心情不佳的模样,轻轻牵过她的手,问道。 长芸放下书信,解释道:“莫芷鸢写信来,说瞧见盛启国派人秘密到钦国会见钦王了。” 洛晟也是想到了其中的利害,眸色深了深,道:“看来要在芸神北域柏土一带增兵驻扎了。” 柏土一带,是芸神与钦国接壤的地方。 “只能被动驻守么?”长芸不悦,起身看向那墙上挂着的大陆地图。 心道,这盛启就是芸神国最大的隐患,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快除之。 苏玉堇拂去袖上尘埃,走出来,敛声道:“玉堇有一办法,或许可以解决当下的问题,化被动为主动。” 长芸转身看向他,眉头渐舒,道:“说来听听。” “玉堇可以云国国君的身份,亲自到钦国登门拜访,劝阻钦王。”苏玉堇郑重道。 再怎么说,钦王墨潼也只是莫芷鸢的弟弟,一个生性冷漠但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不是那个在位三十年、老谋深算的盛启国君冯冼。 墨潼不见得会立即答应冯冼的提议,与明面慷慨大方暗里奸猾狡诈的盛启国合作。 而云国与钦国相距甚远,两国历年来都没什么纷争,加之表面上云国并未参与芸神与盛启的战争,所以让苏玉堇以云王的身份去劝说钦国,亦是再合适不过的。 长芸点点头,这确是一个好办法,但是…… “玉堇,盛启派去的使者不达到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真想好了要去钦国,直面这许多矛盾?”长芸问。 “殿下不怕万难,一次次的赴远路、抵风雨,只求家国之安乐,我又怎会怕那些磨折?”苏玉堇浅浅微笑,说。 他只求能分担一些殿下独自扛在肩上的重任。 长芸有些感动,走前一步,将他拥入怀中,低喃道:“好。我会派军队护你周全。”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苏玉堇心下一悸,红了脸,说:“殿下,云国有护卫军。” “那便一同带上,你用我的人我才放心得下。”长芸关心着,不容置辩道。 心中一股暖流淌过,“好。”苏玉堇轻声应下。 … 时光荏苒,出征的这一日很快便到来了。 长芸不喜离别的场景,本想像上次去奇国那样偷溜的,奈何卫澜姬他们一直在她身边,形影不离,长芸想逃都难。 于是长芸只能被逼无奈,接受这隆重的送别礼。 绣上青龙盘踞的旗帜猎猎,数万将士整军待发,气氛肃穆而庄严。在长芸的身后,是整齐划一的军队。士兵们身着银甲,头戴高冠,手持兵器,骑着高头大马,士气高昂。 随着一声威严的号角吹起,沉重而古老的宫门缓缓打开,阳光透过门缝,披洒了长芸一身金光。 长芸站在百官的瞩目中,听着战鼓声四起。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是她想要逃避的,亦是她不敢忘怀的。 像重游故地,时空交错又重合。 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出征的时候, 父皇为她饯行,替她整理衣领, 殷切的嘱咐过后,是一句“等你回来。” 望着父皇温沉而带着某种力量的双眸, 她不禁泪流满面。 因为当她回来那日,再看见这双眼时,父皇已坐在一方偏隅,身负重伤,没有心跳了。 父皇,你会怪女儿当初自荐、出征陆国么?你出事的那一天,我同你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第175章 生命之上 长芸望着父亲亲切而熟悉的脸庞,似乎渐渐得到了答复—— 「 不,父皇为你感到欣慰。 父皇所希望看到的,是你能带着芸神国朝更好的方向发展,而这也正是现在的你所不断努力的,对吗 」 是的,自从您离开后,「护国佑民、国富民强」简单的八个字,已在她的心中化作为某种信仰,凌驾于生命的一切之上了。 父皇,我不害怕离别了,我也不畏惧生死。频繁的战斗或许会磨穿我身上的铠甲,但我与众将士的斗志永不会被消磨。 不彻底打败进犯的敌人,誓不返回家乡。 这是我的承诺。 长芸坐在一匹黑色的神驹之上,披上一件鲜红色的披风,披风绣着金色的青龙神兽纹 在风中翻腾作响,与身后那面迎风招展的战旗相衬,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她手缰绳,目视前方。身侧是洛晟、卫凌横、霍倾、许驽等随军出征的国君与将领,身前是卫澜姬、苏玉堇、南宫陌玉等爱她的人,身后,则是万千子民。 长芸深深地凝视着苏玉堇等人,将他们的容颜印刻在自己的心里,犹如永恒的诗篇,永不褪色。 旋即,调转马头,她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带着训练有素的数十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出城门,向着远方的战场进发。 战马的四蹄踩过风沙,军队的行路气势磅礴,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颤抖。身穿银甲的士兵排列成长长的军队,像一把利剑,即将以最决然的方式,刺向敌人的心脏,誓要将敌人彻底消灭。 … … 第三日,北面,菩山。 往日肃穆却人来人往的菩山,最近少了许多行人。 道路侧,房屋旁,菩庙边,有大片的黑影压下,使整座山的气氛充满严密和神秘。 这里是芸神行军路上暂做休整的地方,军队外松内紧,似无声地拉着满弓的弦。 长芸在洛晟的虚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走到士兵们堆起的篝火边,在人群中看似随意地找了一处草坪坐下。洛晟也随她一同坐下。 长芸领兵,只要不是练兵与打仗的时候,从不分君臣主仆那一套。对此士兵们已见惯不怪了,立即挪出点位置给他们两人。 冬天的晚风总是冷些的,一团篝火亦遮不住四周的寒意。 洛晟解下玄色外袍,披到长芸的肩上。 他伸长手环过长芸的腰,将她微揽于身前,低低道:“阿元还未痊愈,莫要着凉了。” 长芸眼波横流,说:“我现在还没那么弱,不要小瞧我。” “你总是把自己当成钢铁做的,但在我这,你才是最该受到保护的人。”洛晟道。 长芸低头,捏捏他的手掌,看似在胡乱把玩,但唇角上扬,带起浅浅的弧度。 坐在侧对面的卫凌横忽而轻咳两声,长芸顺着看向他。 卫凌横即面无表情地撇开脸去。 长芸指指身旁的位置,道:“凌横,坐到这边来。” 论辈分,长芸也算得上是卫凌横的嫂子,所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篝火燃烧,火光在黑夜中跳跃,摇曳的火苗在木材间蔓延,发出噼啪的声音,伴随着烟雾袅袅升起,增添了某种温暖的气息。 长芸侧眸,问卫凌横:“你会不会怨我把你调来前线?” 早在卫凌横从奇国回芸神后,便从正五品的宣抚使司同知升职为正三品护军参领。这次出征本不归他的事,是长芸在出征名册上添了他的名字。 “殿下何出此言?”卫凌横虽隐有想法,但仍反问。 “你与微生的事……”长芸说。 此次与盛启的战役,不胜不还。前路定是漫长而遥远。 卫凌横与微生泠的关系本是好的,如今却要因出征之事,分离许久。所以长芸才会这般问起。 卫凌横听罢才摇摇头,道:“我不怨殿下,为国出征是理所应当之事,何谈一怨?再说,我哥巴不得让我跟来,替他为殿下效一份微薄之力。至于微生……” 他的蓝眸映上篝火的暖光,显得柔和了些许:“我与她言,若她等得起,待芸神胜利之日,我定光明正大的娶她。 若我遭遇不测,身死沙场,她便当我只是她的一位故友,将我放下罢。” 无谓执着于怀,他不想让她难过。 长芸轻喃:“关于情感,你倒是豁达通透得很。” 卫凌横迎着安静的夜色,眉头弯了些,变得没那么沉重。 “你知我为何要你出征吗?”长芸将目光放至远处青山,道:“因为我觉得你有练武带兵的资质,能做好一个护国将军,而非等闲之辈。 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你只有多参与激烈而残酷的前线战场,才能进一步得到能力的提升。” 卫凌横心下了然,陡然升起几分对长芸的敬意,向她行了个军礼。 看着卫凌横离开的背影,长芸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 她隐有恻动,向洛晟问起:“晟,若我身死,你会如何?” 似只需想象便觉难以呼吸,洛晟蓦地紧紧拥住她,眉头紧蹙,说:“阿元!这话题不能轻言。” 长芸眸光微闪,道:“我只是假设,你给我个答复。” 洛晟抿抿唇,声音低沉而果决:“若是那般,我会跟你一同去了。” 此回答,恰如长芸所料。 长芸心中唏嘘,眼眸深若寒潭,认真地注视着他,道:“不,若我死了,你要好好地活着。 你会因我死了,才是我所惧怕的。我定是做鬼也不能安生。” 洛晟的心沉了下去,道:“阿元,这玩笑一点都不好。” 长芸见洛晟有些生气,便扣住他手掌,同他十指相交,扯扯嘴角,带着笑道:“好,不说了。我家洛晟这么好,我定是要与他长相守、共白头的。” 洛晟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借着月色,轻轻吻了她一下。 只一下,却让长芸尝出了无尽的绵愁与爱惜来。 … 景夏八年九月一。 长芸抵达荀城,召见了当地的新官员,听取战后重建工作的进展报告,并亲自视察流民安置的具体情况。 她命大臣从政府调拨足够的粮食和物资,确保荀城的百姓能有饭吃、有衣穿,有地住。 此外,她还下令减免荀城及周边贫困地区的赋税,以减轻民众的经济负担,帮助他们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 景夏八年九月十。 待荀城的局势稳定下来,流民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长芸便带领军队从荀城出发,历时两天,经过邶城,来到齐弩山,与骑东营和麓北营的第七至第三十七编队会合。 当夜,遭遇盛启国突袭,双方损失相当。 景夏八年九月十一。 由奇国派重兵护送的新型装甲车秘密送达齐弩山。长芸设伏诱敌,将盛启国兵困于其独特的地形中,把一万敌军歼灭。 景夏八年九月十五。 盛启国冯冼增派的上万援军,占领芸神齐弩山北域,驻扎营地,赤裸裸地挑衅芸神国。齐弩山北域易守难攻,芸神国军任其挑衅,没有上当。 景夏八年九月三十。 双方对峙,依旧处于持久战。长芸不断调整作战策略,试图找到对方的弱点,给予敌方致命的一击。 景夏八年十月二十。 长芸派五百名精锐士兵穿上盛启的衣甲伪装成敌军中人,混进北域营地,刺杀盛启将领。乘敌方军营大乱之时,长芸和洛晟一左一右,带兵迂回包抄,快速突击盛启国军。 景夏八年十月二十一。 长芸一举攻破盛启在北域的所有驻扎军。芸神国军与奇国军步骑配合,分进合击,将敌军逼至盛启和芸神的界河子纳河边,最终大胜于子纳河,斩下三百敌军将领,捕获数千战俘。 第176章 全部都是你 傍晚, 带有青龙标识的黑旗巍然驻在齐弩山北域的最高峰上。 而山脚下,是收拾好地上残骸,埋葬好同伴的尸体,又揩掉血迹重新整装待发的士兵。 这次芸神国与奇国并力,将进犯的盛启国军彻底逼退,大获全胜。但亦牺牲了无数的将士,埋下一座座白骨。 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流血与死亡,但所幸芸神打了一场胜战,维护了国家之尊严,扞卫了国家之领土,将士们的血没有白流,牺牲的勇士们亦没有被辜负。 苍芸帝为了庆贺胜利,提振士气,在营地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庆功宴饮,让伙头军烹羊宰牛、置办美酒犒劳三军。 热闹的庆功宴上,有士兵坐在长桌边,大块地喝酒吃肉。有士兵一路吹打,高奏凯乐,同众人齐声高唱军队的歌。也有士兵围在篝火边,兴致勃勃地讲方才的战役中挥刀弄枪哪里用得妙,将敌人打得是怎样的落花流水。 而与这边的热闹相比,军营帐内却显得格外的沉静、肃然。 红木长桌案旁,左边站着芸神国骠骑将军霍倾、护军参领卫凌横、云麾将军等人,右边站着奇国镇南将军许驽以及奇国十二卫中狐玖等人。 而桌案的正前方站着苍芸帝和洛王。 长芸正双手撑在桌上,低头仔细看着大展的地图。 这张地图是盛启国的区划图。长芸趁着战败的消息还未传至盛启国都,打算先行部署,明日出兵,攻进盛启境内。 所以才会有三军在外头摆庆功宴,各将领却在里头商议路线的画面。 在场众人现在所思考的,是以怎样的路线能用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攻打进盛启的国都黎京。 霍倾两指合并,指向地图中不同的位置,沉吟道:“可以先过子纳河,再陆续将申城、琦城、栖城、泯城逐一攻破,泯城背后,便是黎京。” 这是他仔细看来,目前而言距离最短的路线。 “不可。”许驽摇摇头,说:“十年前,我曾去过申城,那里民风彪悍,全民皆兵。若是选申城作为要打下的第一城,我军会被拖延住不少的时间,士气大减。” “那便将禄城换申城。禄城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只是路程会比申城远些。”云麾将军刘梭道。 帐下其他将领听罢,脸色有些犹豫。 冯冼曾经命重兵,将黎京周围百里之内的生禽猛兽都放养到盛启国边缘城池的林子里。 所以芸神国军的行程远了,就意味着损失的士兵会增多。 有些将领将目光转向长芸与洛晟,等他们的表态或意见。 长芸眉宇凝重,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洛晟半垂漆眸,看着错综复杂的地形线路图,陷入了沉思。 各将领也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想办法。 良久,卫凌横剑眉竖起,手往版图上一指,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另辟蹊径,从启中城下手。” 启中城是盛启国边缘城池中人数最多的一城,按理说攻城的耗时会更长。 众人不解,长芸看向他:“你说。” 卫凌横道:“启中城靠近子纳河的干流,我军在围攻时可以利用子纳河水灌入城中,迫使启中打开城门。” “你是说水攻?”有人惊奇道。 众将士哗然。 卫凌横点点头:“盛启的特殊城墙很坚固,如同铜墙铁壁,我们若是要强攻,至少要花上一年半载。 所以水攻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可以掘开子纳河的堤口,将启中城围困一两个月,迫使他们打开城门。 这样,我们便能省去大半的时间。” 长芸眉头渐渐舒展,表示赞许:“子纳河于启中城而言水位较高,引水灌城威力巨大,此方法确实可行。” 得到苍芸帝的认可,众将领也没有异议。 长芸下令道:“霍将军,你与凌横负责掘堤口一事。” “臣领命。”霍倾向长芸拱手一礼。 等商量完剩余的事情后,长芸方道:“诸位都辛苦了,回营好好休息,散会。” “谢殿下、大王!”将领行军礼,齐声喊罢,才陆续离开。 渐渐的,方才还激烈而紧张地进行讨论的军帐内,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洛晟眸光变柔,走到长芸身旁,关心道:“阿元,累不累?” 长芸不说话,只拉过他的手,把自己后背靠在他胸膛。 透过衣襟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慢慢地,抚平长芸近日来繁乱而躁动的心。 洛晟低头,蹭蹭她的脸庞,为她感到心疼:“阿元,真希望战争能快些结束,你便不用整日为战事操劳,连觉都睡不安稳。” 长芸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温暖的手掌轻贴他的皮肤,她安慰道:“会有结束的一日的。到时候,我们便能好好的过寻常日子。” 可以一起睡懒觉,在清晨的日出中醒来。 一起喝酒闲聊,浅饮三杯两盏淡酒。 一起登高望远,领略芸神的大好河山。 洛晟有所感触,双手环过她的腰,两只手交于她腹前,将她紧紧拢于怀中,低沉而郑重地道:“好,一言为定。” 倏然之间,洛晟好似想起什么,心下慌神,立即松了手。 “怎么了?”长芸侧眸瞧他。 “你的伤。”洛晟抿抿唇。 阿元为了生孩子,肚子前留下了一道伤。 长芸先是一怔,旋即唇畔绽出一抹笑,转身面向洛晟,道:“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什么要紧事。” 她的双臂搭在洛晟宽阔的肩膀上,缓缓收拢,歪头笑道:“那伤好得差不多了,不会疼的。再说,我从四岁开始学武,腰伤、腿伤、手伤,什么没经历过?既早已习惯,又怎会……” 长芸还未说完,洛晟就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她,温软的两唇相贴,轻浅的呼吸纠缠。 她轻轻蹙眉,惩罚性的咬下他的唇,洛晟才收回动作。 他望向长芸的漆眼眸底闪过痛色,喃语:“阿元,不要再做伤害你自己的事了,我会疯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受过的伤,他却感到那样的无力。仿佛在这一刻将她所有的伤都捱过了一遍,心口血淋淋的发痛。 他伸出双手,温厚的掌心覆上长芸的腰侧,似乎一辈子无法放手,道:“阿元,答应我,尽力避开那些原本可以避开的伤害,好吗?” 长芸望进洛晟那一双满眼是她的深眸,她的双唇紧闭,似是开不了口,神色暗了又暗。 这时候,军帐的门帘被掀起,萧月一边走进来,一边道:“殿下。我有要事相报……额,洛王也在啊。” 萧月顿时犹豫自己要不要出去。 长芸便先离开了洛晟,走向萧月,侧首道:“我们出去说。” 萧月忍不住远远看了一眼洛王,洛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暗处,身影萧索。他似在紧紧看着殿下,显得无助。萧月不禁心想 :真的没事吗。 可能是身后的目光太过赤忱而炙热,也可能是长芸看见萧月的时候得到了几分坚定。 她脚步一顿,终是回头看洛晟,回复他的恳求: “可是,我是父皇的女儿,是芸神万千子民的国君。若是有困难,我便会第一个前去顶着,不顾万难,不论代价。又怎能顾及自己的安危?” 长芸说罢,便忍下心带着萧月离开了。 只剩军帐的帘子轻晃,洛晟再也看不见她。 他顿觉呼吸都变得艰难,似被夺走了新鲜的氧气,置身于一片荒芜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是灰白。 他将手抚上自己的胸膛,这里,似乎有她的余温。余温只有一点,却残忍地盖过了他的所有。 阿元。你有你的家、你的国。 但我,只有你啊。 … … 长芸将紧握的拳头藏在衣袖下,一边走向军械置放营,一边冷静地问向身侧的萧月:“什么要紧事?” “玉妃传来消息,说钦王愿意听他的意见,不与冯冼合流,只不过,要答应他一个条件。”萧月板正道。 长芸不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问起:“什么条件?” “他想要殿下—杀了靳王爷。”萧月说。 “靳楚江?”长芸羽睫微抬,停下步伐。 “是的。”萧月道。 钦王墨潼不是之前还下旨,要自己的姐姐莫芷鸢嫁给靳楚江吗? 怎么这时候却要杀他? 第177章 兵临城下 长芸的手指捏住右手戴着的红玉扳指,无言地思索。 或许…众人都被钦王对靳王爷的表面顺从骗了。 一场内乱,先王死。钦王十岁即登位,幼帝孤立无援,只能做一个明堂上的傀儡。靳王爷在钦国权力滔天,他也只能依着。 没想到,从小就做了那么多年的傀儡,钦王的血还是热的,骨头还是硬的。似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能将异姓异族异心之人一举铲除的机会。 而长芸,就是他谋算进去的一把刀。 少年钦王目前还没有能力杀权势最盛、把持国政的靳王爷,所以他想借刀杀人。 以奇国不与盛启合作,不敞开国门让盛启军穿过从而入袭芸神国土的北域为筹码,与长芸替他杀人作为交换。 至于钦王为何觉得长芸有能力杀靳王爷。或许是那一次莫芷鸢逃婚,靳王爷发怒,亲自前往奇国要将她押回,却在奇国麒江的船上,被长芸和洛晟合力打退,狼狈逃离。 既是谈判,就需要交易。长芸曾猜过墨潼想要什么,但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地提出这般条件。 就不怕她把此事告诉靳楚江并与其勾结,把他的墨氏江山废了? 长芸边想着边走近军械置放营。 “殿下,你的看法是?”萧月跟在其后,询问道。 “你与玉堇说,我同意了。”长芸挑眉道。 除此之外,她也别无它法不是么。 虽不知这钦王墨潼是怎样的人,但靳楚江在她眼里也是个祸害。 长芸与靳楚江以及他手下的侍卫交过手,便摸清了他们的路数。 尽管现在远在齐弩山,却不妨碍她派人刺杀靳楚江。 萧月得令,转身便去办事。 长芸走进军械营的另一处大门,入眼的是高八尺的大型装甲车,装甲车排列整齐地放置在空旷的军帐下,巍然而壮阔。 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从装甲车后走了出来。 但见他肤白脸小,短发微卷,看到长芸后,一双微圆的丹凤眼明亮如星,走了过来。 “颜河,这些装甲车从奇国运到这儿,可有什么磨损?”长芸道。 是的,这个抱着册子的白袍小少年正是颜河。 颜河始终放心不下这些军械,便跟着过来了。 颜河灿然一笑,道:“方才我里里外外都检查了遍,没什么问题。” 长芸点点头,走到这命名“大河”的装甲车前,伸手抚摸车前装置的弩弓。 此装甲车的“新”,是新在它将攻与守完美结合的特点。 它的车身是由特殊金属所打造的,甚至比盛启国的特制轒辒还要坚固。同时,它与弩车的功能相搭配,是既可便捷移动又可保护弩手的战车。 长芸沉肃的脸庞稍显缓和,好奇道:“这弩弓的威力如何?” “殿下可以自己试试。”颜河拿起一把长弩箭递给长芸,眼睛始终亮亮的,仿佛对自己的新发明很有信心。 长芸唇角几不可查地扬起了些,走进装甲车内,依着颜河说的启动步骤,将弩箭放进箭匣里,扳动弩弓,用力拉下弩弦。 只一刹,弩车的箭矢如同霹雳般疾射而出,发出尖锐的啸声,带着凌厉的风声将空气劈开两半。 伴着箭矢的冲破,一个春夏秋冬瞬息而过,锋利的箭头撞进黎京守城将领的盔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最终刺穿铁甲,将其心脏撕裂。 守城将领的瞳孔紧缩,倒映着百米外战车内衣着墨绿的人影,最终,高大魁梧的身躯直直倒下。 盛启国与芸神国的战役从芸神荀城到盛启黎城,持续了将近两年,最终竟是被芸神国君和奇国国君带领亲兵,一路猛势,逐破五城,今日兵临城下,连黎城都要失守了。 整个芸神大军,在旗号指挥下,开始稳步上前,黑色方阵发出沉闷的嚓嚓声响,使大地都震颤了几分。 霍倾一手拿起芸神国的旗帜,一手勒住缰绳,随着一声“冲!”万千军队势如破竹,合着那天上凄艳的朝霞,涌入盛启的王城。 长芸从战车内跳到马背上,夹紧马腹就一鞭子挥下“驾” 她手持长剑,手起刀落,刀光如泼墨,一路走过,便割下无数敌军的项上人头。 洛晟骑马紧跟她身旁,也像她一般,挥舞着长剑,剑无虚击。 两方的将士交战着,一轮月亮在云海浮霞中挣扎,正跃出猩红一角,却被浓厚的雾霞掩下。 在打进黎城的前一天晚上,长芸曾仓促地开了一个会,提出我方大军不能浪费时间杀城内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而是要目标明确地直击盛启皇宫,杀那些频繁发动战争的统治者。 所以两军撕战,芸神大军并不恋战,只是将盛启军打得连连后退,直到他们退至盛启皇宫。 旗帜烈烈、随风摇曳的芸神国旗下, 一匹黑马,一身绿衣。 苍芸帝映着霞光,容颜冷厉,肤色极白,如艳色霜雪中的一块血玉,让人感到肃然穆静。 长芸将剑刃指向天际,高声喊道:“誓要铲除冯氏,平定战乱,为荀城无一幸存的百姓复仇,护我芸神之山河与威严!” 众兵气势高昂,齐声复诵:“铲除冯氏!平定战乱!护我芸神之山河与威严!” 战旗挥下,万千士兵脑中的热血也似砰一下冲上来了,喊杀声如潮水般灌进盛启皇宫,守军被其气势所吓,挡上去的剑都不禁颤抖了几分。 盛启国最引以为豪的军械都被热血激昂、英勇无畏的芸神国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尽数破坏。 两年了,盛启皇宫也将被覆灭,长芸的脸上却无半分喜悦而言,相反,她眼神坚毅,紧紧望着四周,像在寻一个人。 忽然,天边劈过一阵长风,驭下一道白电、云层裂开、细雨落下,倏似已过光年。 长芸眉宇一凝,慢慢抬起头,终是在皇宫后的远峰上,看到了一个伫立如铁的人影。 正是盛启国君冯冼。 “晟,你留在这里稳定军心。凌横,你带兵跟我走。”长芸道。 未等他人反应,长芸便调转马头,奔向前路,衣摆猎扬,划过风雨。 “阿元!”洛晟抽出击中敌军胸口的剑,骑上马就要跟上。 这时,一把锋利的刀横在了他的胸前,洛晟顺着刀身看向来者,原来是卫凌横。 他冷冰冰地说:“洛王请留步。盛启皇宫还有许多强大的势力,你需留在这里,应对突发之事。” 说罢,他便跟着长芸的背影走了。 洛晟的手捏紧了,一双寒星双瞳漆黑无比。 当他看到了那远峰山上隐隐的银光,峰上站着冯冼,却看不清神色。他的心不由得被提起慌乱,朝狐玖道:“管好这里!”便牵过缰绳,不顾身后的纷乱,向长芸消失的方向奔去。 第178章 好好活着 启千峰上,前后两队大军在凛然对峙着。 长芸紧握剑柄,指腹指深深地陷入剑柄的纹理中,一刻也不松。 站在她身前百米的,是盛启国君冯冼。 他穿着一身黑色龙袍,脸庞深戾,有一道道岁月留下的划痕,眼里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眉宇间透着一股森寒与威严。 冯冼抬手指向一处,平静地对长芸说:“瞧,那是什么?” 长芸抿紧下唇,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悬崖之上,数百名黑甲铁骑围困着大片被绳索捆绑的妇女,然后有死士掠走一位妇女怀抱中半岁大的孩子,走至悬崖边上,把那婴儿从万丈高崖狠狠抛下。 “不——”一声凄厉的声音划破天际,似要将这天地撕裂。 妇女挣扎着飞扑过去,伸长双手,却揽不回她的孩子。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推下深渊,双瞳满是不敢置信,疯了似的就往那死士身上撞,想要将他也撞进悬崖。 死士侧身半躲,便锢住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将她往那妇女堆里扔回去。 其他死士也似这般,从那人群中抢夺小孩,一个接一个的,将其推下万丈高崖,跌个粉身碎骨。 悬崖之上全是纷乱哭喊、撕心裂肺的声音。 “精彩吗?听说一年前你生了个女娃,相信做母亲的滋味也是懂的。你不是最怜悯无辜百姓吗?她们的孩子会在这里惨死都是因为你啊!你觉得这一个个死去的婴儿,会不会化作冤魂厉鬼,缠住你的女儿?” 冯冼扬唇笑道,眼尾的褶子皱在一块,显得森栗。 长芸头皮发麻,眼底染黑一片,抬剑指向他,厉声吐出一句话:“你个疯子。” 冯冼只笑不语。既然他的江山都要被覆灭了,杀点人给他陪葬又如何。 “我要取你的命!”长芸手中的赤霄剑翻滚着气脉流动,像是洪水开闸一般,剑气倾泻而出,冲向冯冼。 冯冼也挥剑相迎,两剑相撞,嗤嗤有声,足见这一剑劲力之足。 虽然剑被挡下了,但势如破军敌万的剑气在冯冼的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脸上是刺麻的痛,冯冼却似并不在意,左手微举,右手中的剑已向长芸的眼中戳去。 长芸举剑挡格,并乘势兜转剑影,目如残狼的凶,向他的心脏戳去。 卫凌横已得长芸指令,带队去救那悬崖上的妇女和孩子了。 只留下一半的人马与冯冼的护卫队相抗。 天空中的云雾翻腾着,猩红的月亮在天边露出,晃人得如同身临地狱。 长芸喉中涌出一阵腥甜,又被她快速咽下,心情倏然更沉重了些。 “噗噗”四声,剑光斑斓闪动,便已刺入那些碍眼的敌军喉咙之中。鲜血涔涔而下,他们可怖的表情还定格在脸上,长芸便抽刀而出,血溅绿衣。 冯冼的死士太多,一层层地挡在冯冼身前,长芸的周身戾气爆出,眼睛越杀越红。 她在忙不迭地的激烈对决中,一直在寻找着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他的目光如鹰,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达人心。终于,在那一刻,她看到了冯冼露出的破绽,那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地凝聚全身的力量,犹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握着手中长剑,剑身闪烁着寒光,她猛地跃起,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人剑合一,以旋风般的速度向冯君击去。 长芸的动作快得几乎无法看清,只有那道残影在空气中划过,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冯冼也感受到了那股凌厉的气势,他已无法躲开。 事已至此,冯冼应是必死无疑的,但此时他的脸上却绽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长芸的眉宇浓黑了几分,冯冼竟连退几步的同时伸出手,赤手握住剑刃,借势将长芸往自己这边拉。 然后,冯冼和长芸身体腾空,相继坠崖! 原来是冯冼借着长芸在血月的笼罩下疼痛躁动、思绪混乱之时,以黑压压的一片护卫做掩饰,将长芸引到了悬崖边缘。 剑刃已入冯冼心脏,加之冯冼的手在紧紧盘着剑,为了甩下他,长芸坠崖之际立即松开了剑。 冯冼却像地狱的魔鬼,扯住了长芸的脚,要她陪他坠入万丈深渊。 长芸下意识地快速抓住了悬崖壁上的一块岩石,却也只是堪堪停住了坠落。 “阿元!”崖上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唤。 洛晟满面焦灼、眼神急切的向长芸探出手来,黑眸中波光粼然,全然是忏悔的泪水。 “阿元,抓住我的手!” 长芸抬起红色眼瞳望向洛晟,咬紧苍白的唇,巍颤地伸出另一只手。 两人的指尖艰难地轻触,洛晟便在悬崖边上挪的更近一分,才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我带你上来。”洛晟的心跳如鼓声震响,拼尽全力地要将她救回。 忽然底下缠着长芸的冯冼,从衣襟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凭着自己最后的力气,向长芸的小腿狠狠扎去。 冰冷的刀刃插进长芸的肉里,深至腿部骨骼,伴着体内正翻腾灼烧的冥火“咳—”长芸痛苦地蹙起眉头,咳出一滩黑色的血来。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了,似无力再握住任何东西。 洛晟慌了神,拼命往悬崖边上挪,才拉住长芸不让她往下坠,咬牙道:“阿元—我求求你了,坚持住。” 腿上的肉像是被搅裂般剧痛,长芸忍着眼眶的水雾,注视着仿佛再近一分就会跟着坠崖的洛晟,终是微微一笑,唇角边带起浅浅梨涡,平静道:“我上不去了。你好好活着。” 洛晟摇头,眼睛通红一片,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的砸落,苦苦哀声道:“不,不,阿元,你不要丢下我……我求你了……” “抱歉。”长芸的唇角溢着血,她深深地注视着洛晟,只想好好看这最后一眼。 那个在狼山初次相遇的小少年转眼间已长得这么大了,褪去了一身青涩,成为了一个内敛沉稳、睿智深邃的男人。 “我这一辈子,擅作主张做过很多决定,但让我觉得最正确的,还是救了你的命。 洛晟,谢谢你。” 许是对这世间还有所依恋,逼得长芸流下了眼泪,但转而,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便彻底放开了洛晟的手。 任由自己坠下漆黑的深渊,与盛启国国君同归于尽。 狂风如野兽般撕咬,呼啸着朝长芸涌来,将她卷入那永无尽头的黑夜。 洛晟睁大眼紧紧看着,终是不顾一切,双手扒在地面就要跟着跳崖。 狐玖见罢,脸色惊恐,扔下长枪,就往洛晟扑来 “大王!”他拉住洛晟的手,绝不希望他自己赴死。 容胥、胡轩闻声,也立即闪身过来,紧紧抱住洛晟:“大王!你冷静点!” 洛晟像疯了一样,用尽全力挣扎着推开他们,只在唇边反复沉喃道:“阿元掉下去了,我要去救她,阿元掉下去了,我要去救她……”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悲苦凄凉,让听到的人心情也坠落到最低谷。 崖边刚从山上下来的卫凌横也悄声走近,眼带血丝,满目苍凉。 洛晟再次推开狐玖踢开容胥和胡轩,纵身就要往崖下跃去。 这时,另一双手却又突然伸了过来,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扯住了他,将他用力往回掼去。 洛晟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连退几步,他眸光阴冷,抬头望向阻碍他的人。 拉开他的,正是卫凌横,他眉宇间满是戾气,朝他吼道:“殿下已经死了!你跳下去也无济于事!” 殿下定是不想要洛晟陪她坠崖殒命的。 倏地,一记重拳如铁锤般猛烈地击中卫凌横的脸颊,让整个人重掼一边。 “你说谁死了?!”洛晟凶狠地吼。 阿元上一秒还在对他笑呢,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离开他。 卫凌横站稳脚后才抬起头,用手背揩过嘴角的血,冷盯着他,竖眉道:“好,我现在就打到你清醒为止。” 话音刚落,卫凌横便一个箭步闪到洛晟身前,抡起手臂,以掌作刀,猛地向他劈去。 第179章 有所预料 两人的身影重重,时而近身肉搏,时而远距离对攻,每一次交锋都惊心动魄。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被他们的气势所感染,变得紧张起来。 胡轩向前一步想去劝架,容胥却拦住了他,摇摇头。 洛晟准确地击中了卫凌横的下巴,卫凌横的腿亦踢在对方的膝盖上,算是两败俱伤、不分胜负。 洛晟只被激得退后半步,好似不会感到痛,怒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阿元和冯冼交手的时候你在哪?!”若不是卫凌横失责,或许阿元就不会被引至崖边。 “我是得殿下之命,去救那些妇女孩童了!”卫凌横挡住他的攻击,继续说:“殿下的死是意外,或许也是必然!是她只带上我这一队人马上山,其余所有人留下来对付那群皇宫里的上位者和禁卫军! 冯冼大肆杀捕孩童,殿下愧疚在心,便要我带兵去救,或许她早就做好了只一个人带着数百兵对付冯冼及护卫队的准备!” 他也万没想到家门被破的冯冼,没有选择在宫中自尽或带着剩下兵力奋起反抗,而是在这后山设了一局,让殿下同他陪葬。 其实,如果众人能早点识破,就不会落得这般结局了。 但哪有什么如果。 卫凌横的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洛晟却再没有心思同他打架了。 盛启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冰冻的冷空气却不及洛晟的心凉。 他想起一年前,菩山上的篝火边,长芸说 「晟,若我身死,你会如何? 我只是假设,你给我个答复」 她就好像预料到今日这一般。 巨大的悲痛迟钝地涌生而来,但迅速地,又被自己欺压下去。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红玉扳指,那是阿元松手之际被扯落的。 “狐玖、容胥、胡轩,你们带队分开搜索,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洛晟颤着声音,说下最后两个字,拾起地上的剑就要离开。 就在洛晟想起身之际,忽然双腿一软,将要摔倒,他用长剑往地上一拄,勉强撑了会,眸瞳灰暗,却终是重摔在了地上。 “大王——” 胡轩他们瞧见,吓得脸上毫无血色,连忙跑过去。 … … 三日后, 苍芸帝与盛启王齐坠山崖、尸骨无存的巨大阴霾久久笼罩在芸神皇城的上空。 金銮殿,朝堂内。 两岁大的宗政灼华像个小大人般,在金殿的上方正襟危坐。 但见她穿着一袭玄黑深衣,相称肤色更加白净,深黑的瞳孔下透着些许蓝色,天生上挑的眼尾此时却耷拉了些,恹然地紧抿下唇。 朝下众臣亦悄声无言,像是被困在这一方昏沉压抑的天地。 前一天,前线的传令兵奔赶而来,将苍芸帝身死沙场的噩耗传到了宫内。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众人惊变。 一时之间芸神国上下 群龙无首、纷乱无序。 所以今日,有众多大臣签字上书,请朝廷以大局为重,推举宗政灼华为帝,稳固国家。 “臣认为,小殿下既是先帝唯一的遗珠,便该早日登基,安民心,保社稷。切莫让先帝付出血与命构筑的巍巍山河埋下隐患。”国子监祭酒严子渊走前一步,第一个打破僵局。 “不可,殿下如今尚还年幼,且芸神五百年建国史,没有哪位帝王登基是小于十岁的。”太仆寺卿薛狄,也就是薛家旁系的人,站出来提出反对。 “可让辅政大臣辅助处理政务也。事已至此,若要墨守成规,如何能稳社稷、成大业?”崎亲王微抬玉板,不咸不淡地瞥了薛狄一眼。 “主意虽好,但这辅政大臣由谁担任呢?朝中怕是除了两年前告老还乡的薛右相,没人有能力担此重任?”微生泠淡声道,以她先帝钦定的右相身份,压制住了朝内某些蠢蠢欲动的人心。 崎亲王及其他党羽霎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两年前,自从微生泠连跨两阶,拜为丞相后,一身与其清婉外貌毫不联系的凌厉手段尽施。 强监督、察地方、打贪官、治郡县。光是被她成功搜缴的官员就有数百家。真是凭着一己之力,立即在朝廷立下了建树与威严。 故微生泠说出今时在朝者,无人有资格担辅政大臣一职的话来时,亦无人敢反驳。 目前看来,这朝中大多数臣子是站在自己的利益点上,以公事为由说着对自己有利的词话。为此,微生泠心中义愤填膺、百感交织,替长芸的死感到不值。 先帝为国而死,臣子却趁乱想捞利益,什么两岁幼帝登基、设立辅政大臣,都不过是个幌子。 对此,严子渊似并不在意事情被微生泠看透,只是转眼望向父亲严於,想要他出面替他说两句。 严於感受到自己的小儿子投来的目光,却始终目不斜视,只板正看向前方,似是立场中立,不抗拒亦不赞成。 从头到尾,左相楚穆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心中似乎早有定论。 迎着众人的目光,珠帘后的薛太贵妃揉了揉太阳穴,自失去女儿,一夜哀哭后,整个人的精神都憔悴了不少。 她沉声道:“你们的提议,本宫都已知晓,登基之事,容本宫与小殿下再商议几日,再做定论。” “退朝罢。”薛太贵妃说,牵着朝她轻步走来的宗政灼华,便走下身后玉阶。 身后是万臣跪地,齐道恭送的声音,薛太贵妃却感受不到半分快乐,相反是无尽的疲惫与不堪。 以至于薛太贵妃低头看着宗政灼华时,一张倾国之容亦沾染上几分悯然。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如何能担得起这国家大任?她的丈夫,她的女儿,相继而亡。偌大的芸神山河,为何就这般残忍地留给了这个刚满两岁的女孩? “外祖母,你怎么哭了?”宗政灼华低喃道,轻扯薛灵毓的衣袖。 薛太贵妃微笑,又很快地抹去眼泪,弯腰就将宗政灼华抱起,轻声道:“外祖母没事。” 她哪里不知宗政灼华虽小,将来却是要担大任的,她不该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抱起她。 但不知为何,看着宗政灼华,她就不由得会想起元沄,想起那个她极少关爱,甚至时常苛责的女儿。 元沄小时候算不得听话,甚至调皮而倔犟,为此,她抱女儿的次数都很少。更是为了让女儿提前锻炼,走行武之路,将年仅三岁,本该在温室长大的她丢去陌生而艰苦的军营。 许是她这个母亲将一切事情做得如此决绝,才会让元沄从小就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一次次的带兵,亲征陆国、盛启,最终,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一切的果,都是有因的。 薛灵毓抱着宗政灼华缓步向前走去,昏黄落日下,萧索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 … 夜晚,华灯初上,景澜殿内。 宝顶上悬着的夜明珠,似明月的华光,熠熠耀目。 古色屏风前,卫澜姬正蹲低身子,拿着一块干净的白色毛巾,仔细地为宗政灼华擦脸。 “朝堂上还说了些什么吗?”卫澜姬漫不经心地问。 宗政灼华的一双冰色美眸转了半周,才道:“崎亲王提议立下辅政大臣为我辅政。但泠姨反对,说辅政大臣一职只能由外曾祖父担任,但外曾祖父已然退隐,所以朝中无人配做辅政大臣。” 卫澜姬听罢,不禁嗤笑一声。 “父亲笑什么?”宗政灼华问。 卫澜姬摇摇头,不再言语。 这时一阵脚步轻声走来,是顾裕。 他微微躬身道:“澜妃,门外卫鹰求见。” 第180章 心头的刺 卫鹰,乃卫澜姬远堂一族,也算是卫澜姬的堂弟,现于朝中担任六品工部主事一职。 夜色已深,卫鹰特意过来景澜殿干嘛? 卫澜姬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下,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卫鹰便走进殿来。 他看见处在正中央,白锦宫袍曳地、雍容华贵的卫澜姬和尚且年幼、眸色澄澈的宗政灼华,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了些。 他朝两人规矩地行礼,朗声道:“臣,见过小殿下、澜妃。” “起来。”卫澜姬淡淡睨他一眼,道:“找我所为何事?” “我来 是想与堂兄谈一些重要的事情。”卫鹰没有直奔主题,只是目光稍稍转向宗政灼华。 卫澜姬了然,看向女儿,问:“灼华,苏玉堇交代你的课业完成了吗?” 宗政灼华眨巴了一下眼睛,终是摇摇头,懂事地拱手道:“灼华现在就去写,儿臣先行告退。” 卫澜姬点点头。注视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复杂的感情。 转而看向卫鹰,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道:“坐。” 卫鹰应声而坐,看了看殿内无其他人,才稳声道:“堂兄可记得,百年前,青芸帝病逝之后,年仅十二岁的太子即位,是为阡芸帝。 阡芸帝年幼无法理政,其母黎妃,委政于辅政大臣李清,且为了照顾年幼的阡芸帝的生活起居而搬到长恒宫,亲自担负起对阡芸帝的教导和培养,对百年政局有着很大影响。” 卫澜姬摆茶的动作一顿,幽幽的深蓝眼眸瞧着他,不动声色道:“所以?” 卫鹰得到回应,遏制住心中的欣喜与难隐的躁动,继续说:“所以,先帝崩殂就是卫家彻底翻身的好契机。 堂兄可以借这次机会,撺掇小殿下尽早登基,再以卫凌横哥哥、小殿下生父的名义说服微生右相,亲自立下于我族有利的辅政大臣。 两年前曾听卫凌横说凯旋之日想求娶微生泠为妻。这也便妥了。 小殿下乃卫家女,卫家女登基,文脉有微生泠和新扶上来的辅政大臣,武脉有卫凌横和卫家军。卫家即将在芸神国权势滔天、只手遮天!统一江山便也指日可待!” 卫鹰说着,沉稳的声音却难掩激动。 卫家于他幼时便已没落,自己从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堕落为终日做苦力只为争一口饭吃的流民,受着无尽的嘲弄、凌辱与歧视,他没有一日不渴望金钱与荣华。 多年前,他借着卫澜姬在御前的荣宠爬上来了,心中的空缺却似永远得不到填补,渴望着占有更大的权力。 而卫氏也不负他所望,正朝着芸神权力的最中心越靠越近。 他相信卫澜姬也同他一样,知晓这权力背后的巨大诱惑。 卫澜姬忽地轻笑一声,离开座位,向他走近:“你想的,可是将这宗政氏的天下换成卫氏的?” 卫澜姬凑近,眉梢上挑,一对含笑眼弯起,流光溢彩,他的笑容让妖治的脸庞变得素雅柔和起来,仿佛夏日里融化的松脂。 卫鹰的眸底闪过一丝惊艳,心道,难怪堂兄入宫多年仍能荣宠不断。 他定了定神,说:“是的,只要我们联合起来。” 卫澜姬点头:“好主意。” 见卫澜姬答应,卫鹰内心升起一阵兴奋。忽然耳边传来“噗呲”一声,迎着肚子上剧烈的痛感,他迟钝了几秒,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只见一把匕首正深深地扎进他的肚子里,而握住匕首的人,是卫澜姬。 卫鹰痛得五官拧起,血不止地往地上流,他不敢相信道:“你为何” “自我认识殿下的那天起,她便到各处地方视察、听令去书院进修、领兵出征陆国、回国平定叛乱,去奇国寻求合作,为荀城洗尽冤屈,逼退盛启敌军。 她整日劳累、疲于奔命,只不过是想让芸神国土安宁、百姓和乐。你却只顾私欲,想要抢夺这锦绣江山,试问一句, 你配吗?” 卫澜姬眸中浮现深深的厌恶之情,将手上的刀抽出。 鲜血大片大片地涌出,卫鹰着急地捂住自己的伤口,可没有丝毫不起作用。 再这般下去,他就会血流不止而亡。 “我是你的族人啊,我这么说,都是为了卫家好。”卫鹰喘着粗气,拉住他的手哀求。 他还不想死。 “卫家有你,也是耻辱。”卫澜姬甩开他的手,无情地说:“你是我亲手杀的第二个人,应该感到荣幸。”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卫鹰瞪着死灰的眼睛,终是倒地,断气了。 “爹,我的书忘拿了。”宗政灼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着小脚跨过门槛,看见眼前这一幕,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见卫鹰瘫坐在茶几边,肚子被破出一个黑洞,血淋淋地展露在宗政灼华的眼前。 宗政灼华脸色惨白,定在原地。 卫澜姬背对着她,把匕首扔到地上,拿起干净的手巾揩干净手上的血,才平和地走到宗政灼华身边,弯腰,轻声说:“谋逆之人,死不足惜。知道了吗?” 宗政灼华抿着嘴唇,点点头。 卫澜姬才抱起她,往宫门外走去。 “爹,我们要去哪?”宗政灼华机灵地感到不对,问。 “去请你的外曾祖父出山,做辅政大臣。”卫澜姬目视前方,顿了顿,说:“守住殿下的江山,等殿下回来。” 母亲不是死了吗? 灼华偏头想问,转眼间却看见了父亲眼中隐隐的泪光,似乎在强忍。 她忽地不愿意问了。 自从盛启传来母亲的死讯,泠姨拥住她哭红了眼,苏爹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茶不饭,沅爹自杀未遂。父亲看似最正常,却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跟前说出母亲已死之类的话来。 就像心中永远有一根刺,只要无人挑破,就能一直麻痹下去,只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 … … 一年后, 钦国皇城,茗峯茶馆内, “小二,来两坛屠苏酒!”一个清朗的声音喊着。 小厮一瞧,是一个头戴帷帽,身穿墨色劲装的女子。他道:“好嘞!”便麻溜地去拿了两酒坛来。 “客官请慢用。” 茶馆一直是白天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各种话题上天下地,消息四通八达。 “这一年来,芸神国的实力早已胜过当年的盛启国,稳居第一了。所以我想把生意做到芸神去,看看自己的铺子还有没有提升的空间。”隔壁桌的白袍人道。 “虽是这么说,但芸神国如今能越过各国排行第一,或许仅是仰仗那位灭了盛启的苍芸帝。如今,苍芸帝已死,只留下一个幼女,幼女在生父的按捺下,至今仍未登基。全国朝政大多由苍芸帝的外爷把控,这样的国家不可谓不危矣啊。”白袍人身旁的同僚劝阻道。 女子拿着酒坛向碗里斟酒的动作停滞,但不过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不是,让我说,白兄。芸神国近年的发展都只会好,不会差的。单从云王不住云宫,而是在芸神皇宫居住、处理政务,便可见云王对苍芸帝始终留有感情,如今在朝局政治上,更是把云国当芸神的藩属国,向其称臣纳贡。 奇国洛王亦把奇国与芸神国的交界全面打通,当下商品往来、人员流动,络绎不绝。两国百姓相处融洽,互通婚姻的还不少。 我觉得白兄你大可去芸神国做生意,拓展一下市场。”另一个兄弟表示支持白袍人做的决定…… 坐在隔壁桌的女子将最后一滴酒饮下,放下碎银,正想离开,忽地听到有人说:“听闻此次的博览会就开在隔壁的天修行殿,种子、技术、商品互通有无,多国君主出席。” “是啊,我就是慕名而来的,不知待会是否有资格拿到一张入场券……”另一个人道。 身后的声音渐渐模糊,女子重新戴上帷帽拿起桌上长剑就无声地走了。 之前送酒的小厮正准备过来收拾,瞧见桌上的碎银,便抬头朝那女子喊道:“客官,我还没找零钱!” 女子仿若未闻,小厮望着她的背影,这才发现女子走路有点跛行,像是腿部受过伤,还未痊愈。 第180章 心头的刺 卫鹰,乃卫澜姬远堂一族,也算是卫澜姬的堂弟,现于朝中担任六品工部主事一职。 夜色已深,卫鹰特意过来景澜殿干嘛? 卫澜姬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下,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卫鹰便走进殿来。 他看见处在正中央,白锦宫袍曳地、雍容华贵的卫澜姬和尚且年幼、眸色澄澈的宗政灼华,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了些。 他朝两人规矩地行礼,朗声道:“臣,见过小殿下、澜妃。” “起来。”卫澜姬淡淡睨他一眼,道:“找我所为何事?” “我来 是想与堂兄谈一些重要的事情。”卫鹰没有直奔主题,只是目光稍稍转向宗政灼华。 卫澜姬了然,看向女儿,问:“灼华,苏玉堇交代你的课业完成了吗?” 宗政灼华眨巴了一下眼睛,终是摇摇头,懂事地拱手道:“灼华现在就去写,儿臣先行告退。” 卫澜姬点点头。注视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复杂的感情。 转而看向卫鹰,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道:“坐。” 卫鹰应声而坐,看了看殿内无其他人,才稳声道:“堂兄可记得,百年前,青芸帝病逝之后,年仅十二岁的太子即位,是为阡芸帝。 阡芸帝年幼无法理政,其母黎妃,委政于辅政大臣李清,且为了照顾年幼的阡芸帝的生活起居而搬到长恒宫,亲自担负起对阡芸帝的教导和培养,对百年政局有着很大影响。” 卫澜姬摆茶的动作一顿,幽幽的深蓝眼眸瞧着他,不动声色道:“所以?” 卫鹰得到回应,遏制住心中的欣喜与难隐的躁动,继续说:“所以,先帝崩殂就是卫家彻底翻身的好契机。 堂兄可以借这次机会,撺掇小殿下尽早登基,再以卫凌横哥哥、小殿下生父的名义说服微生右相,亲自立下于我族有利的辅政大臣。 两年前曾听卫凌横说凯旋之日想求娶微生泠为妻。这也便妥了。 小殿下乃卫家女,卫家女登基,文脉有微生泠和新扶上来的辅政大臣,武脉有卫凌横和卫家军。卫家即将在芸神国权势滔天、只手遮天!统一江山便也指日可待!” 卫鹰说着,沉稳的声音却难掩激动。 卫家于他幼时便已没落,自己从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堕落为终日做苦力只为争一口饭吃的流民,受着无尽的嘲弄、凌辱与歧视,他没有一日不渴望金钱与荣华。 多年前,他借着卫澜姬在御前的荣宠爬上来了,心中的空缺却似永远得不到填补,渴望着占有更大的权力。 而卫氏也不负他所望,正朝着芸神权力的最中心越靠越近。 他相信卫澜姬也同他一样,知晓这权力背后的巨大诱惑。 卫澜姬忽地轻笑一声,离开座位,向他走近:“你想的,可是将这宗政氏的天下换成卫氏的?” 卫澜姬凑近,眉梢上挑,一对含笑眼弯起,流光溢彩,他的笑容让妖治的脸庞变得素雅柔和起来,仿佛夏日里融化的松脂。 卫鹰的眸底闪过一丝惊艳,心道,难怪堂兄入宫多年仍能荣宠不断。 他定了定神,说:“是的,只要我们联合起来。” 卫澜姬点头:“好主意。” 见卫澜姬答应,卫鹰内心升起一阵兴奋。忽然耳边传来“噗呲”一声,迎着肚子上剧烈的痛感,他迟钝了几秒,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只见一把匕首正深深地扎进他的肚子里,而握住匕首的人,是卫澜姬。 卫鹰痛得五官拧起,血不止地往地上流,他不敢相信道:“你为何” “自我认识殿下的那天起,她便到各处地方视察、听令去书院进修、领兵出征陆国、回国平定叛乱,去奇国寻求合作,为荀城洗尽冤屈,逼退盛启敌军。 她整日劳累、疲于奔命,只不过是想让芸神国土安宁、百姓和乐。你却只顾私欲,想要抢夺这锦绣江山,试问一句, 你配吗?” 卫澜姬眸中浮现深深的厌恶之情,将手上的刀抽出。 鲜血大片大片地涌出,卫鹰着急地捂住自己的伤口,可没有丝毫不起作用。 再这般下去,他就会血流不止而亡。 “我是你的族人啊,我这么说,都是为了卫家好。”卫鹰喘着粗气,拉住他的手哀求。 他还不想死。 “卫家有你,也是耻辱。”卫澜姬甩开他的手,无情地说:“你是我亲手杀的第二个人,应该感到荣幸。”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卫鹰瞪着死灰的眼睛,终是倒地,断气了。 “爹,我的书忘拿了。”宗政灼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着小脚跨过门槛,看见眼前这一幕,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见卫鹰瘫坐在茶几边,肚子被破出一个黑洞,血淋淋地展露在宗政灼华的眼前。 宗政灼华脸色惨白,定在原地。 卫澜姬背对着她,把匕首扔到地上,拿起干净的手巾揩干净手上的血,才平和地走到宗政灼华身边,弯腰,轻声说:“谋逆之人,死不足惜。知道了吗?” 宗政灼华抿着嘴唇,点点头。 卫澜姬才抱起她,往宫门外走去。 “爹,我们要去哪?”宗政灼华机灵地感到不对,问。 “去请你的外曾祖父出山,做辅政大臣。”卫澜姬目视前方,顿了顿,说:“守住殿下的江山,等殿下回来。” 母亲不是死了吗? 灼华偏头想问,转眼间却看见了父亲眼中隐隐的泪光,似乎在强忍。 她忽地不愿意问了。 自从盛启传来母亲的死讯,泠姨拥住她哭红了眼,苏爹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茶不饭,沅爹自杀未遂。父亲看似最正常,却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跟前说出母亲已死之类的话来。 就像心中永远有一根刺,只要无人挑破,就能一直麻痹下去,只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 … … 一年后, 钦国皇城,茗峯茶馆内, “小二,来两坛屠苏酒!”一个清朗的声音喊着。 小厮一瞧,是一个头戴帷帽,身穿墨色劲装的女子。他道:“好嘞!”便麻溜地去拿了两酒坛来。 “客官请慢用。” 茶馆一直是白天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各种话题上天下地,消息四通八达。 “这一年来,芸神国的实力早已胜过当年的盛启国,稳居第一了。所以我想把生意做到芸神去,看看自己的铺子还有没有提升的空间。”隔壁桌的白袍人道。 “虽是这么说,但芸神国如今能越过各国排行第一,或许仅是仰仗那位灭了盛启的苍芸帝。如今,苍芸帝已死,只留下一个幼女,幼女在生父的按捺下,至今仍未登基。全国朝政大多由苍芸帝的外爷把控,这样的国家不可谓不危矣啊。”白袍人身旁的同僚劝阻道。 女子拿着酒坛向碗里斟酒的动作停滞,但不过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不是,让我说,白兄。芸神国近年的发展都只会好,不会差的。单从云王不住云宫,而是在芸神皇宫居住、处理政务,便可见云王对苍芸帝始终留有感情,如今在朝局政治上,更是把云国当芸神的藩属国,向其称臣纳贡。 奇国洛王亦把奇国与芸神国的交界全面打通,当下商品往来、人员流动,络绎不绝。两国百姓相处融洽,互通婚姻的还不少。 我觉得白兄你大可去芸神国做生意,拓展一下市场。”另一个兄弟表示支持白袍人做的决定…… 坐在隔壁桌的女子将最后一滴酒饮下,放下碎银,正想离开,忽地听到有人说:“听闻此次的博览会就开在隔壁的天修行殿,种子、技术、商品互通有无,多国君主出席。” “是啊,我就是慕名而来的,不知待会是否有资格拿到一张入场券……”另一个人道。 身后的声音渐渐模糊,女子重新戴上帷帽拿起桌上长剑就无声地走了。 之前送酒的小厮正准备过来收拾,瞧见桌上的碎银,便抬头朝那女子喊道:“客官,我还没找零钱!” 女子仿若未闻,小厮望着她的背影,这才发现女子走路有点跛行,像是腿部受过伤,还未痊愈。 第181章 胜却一切 云雾环绕的天修行殿,仿佛被阳光的利剑浮划而过,雾霭渐渐消散,露出了琉璃瓦顶的翠绿。 天修行殿内,装修华丽而庄肃的大堂上,零散的人群簇拥着,正热情地展开着积极的谈话。 钦国的粮食种子、珍宝玛瑙,奇国的名贵驹马、新制铁器,芸神国的缎彩眀锦、优良医药,允国的地方香料、蝶花琉瓷等等,物品交换,技术交流。各国合作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场面很是热闹。 而天修行殿再往里走六百米,便是莲贺正厅。 此时的莲贺厅的正中央,秀逸韵致的钦国舞者们赤足踩在地上,伴着时而明快时而舒缓的音乐,或舞姿翩然、欢欣澎湃或姿态轻柔、婀娜和美。 乐师九列六排地站在舞者身后,以管、笙、笛、箫为主,坛鼓、编钟为辅,一首《太平乐》倾情演奏。 而莲贺厅的左右两侧,正坐着多国的君王将相。 这是钦王墨潼为庆贺此次活动在钦国圆满举行而设下的丰盛酒席。 若说实话,墨潼想着既举办世博会,给各国国君发送邀请函也是常例,本就是做个样子。 先前因盛启冯冼一事,云王与墨潼曾有交易,所以他会来也是墨潼的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云王应邀而来,竟把芸神的小殿下也带来了,理由是要小殿下观摩参与此次的世博会,学习了解各国文化。 更没想到这小殿下一来,奇国洛王竟破天荒的收了邀请函,半天就从奇国跑到这里了。 除此之外,还有随小殿下一同前来的芸神澜妃和沅妃。 墨潼顿时觉得这一场酒席宴会已经不是什么庆祝贺宴了,而是一场家宴,一场以宗政氏为中心的家宴。 对此,墨潼感到万分无奈。 而不知他心中所想的宗政灼华现在才从厅外走进来。 当她踏过门槛进来时,看到纷乱的舞者乐师因演奏把前路堵住也不慌,小小一团身影从偏侧的桌子旁穿过,不一会儿就蹿回了前面的座位上。 “去哪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卫澜姬看着宗政灼华,声音里带有一点责备。 宗政灼华抿抿唇,道:“只是看见草丛上有蹋鞠,忍不住玩了会。” 看着她的脸庞,卫澜姬心中轻叹,终是发不起火来,低头拿起手帕,沾了沾水,去一点点擦掉她手指上的尘灰和泥巴。 “下次离开,要带上侍卫。”他放缓语气说。 宗政灼华小小的“嗯”了一声,声若蚊蝇,似是不情愿。 “小孩子好动一些也正常。” 突然,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男子缓步走到宗政灼华跟前,蹲下身子看她。 正低着头的宗政灼华眨眨眼,好奇地抬头看向来人,眸色忽地亮了亮,糯声喊:“晟爹。” 洛晟的唇角浅勾起,将宗政灼华拉到自己身旁,缓声说:“再唤我一声。” “晟爹。”宗政灼华再道。 “乖。”洛晟极深的黑眸终是染上暖意,柔和了不少。他伸长手摸摸她的头发,似是透过她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他只要想起,便会觉得难以呼吸的人。 站在洛晟身侧的董玄不免唏嘘。 自从苍芸帝走后,大王变得更冷漠、不拘言笑了,也只有在看着宗政灼华,与她说话时,脸上才会有些笑意。 宗政灼华感受到洛晟的变化,知道他又在念她母亲了,故走前一步,抬起小手就轻轻拥住洛晟,没有说话,却也是一分安慰。 洛晟一怔,脸色动容,回拥她亦将泪意渐渐收敛,道:“灼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宗政灼华应声答:“今天是我的生辰。” 亦是…母亲的受难日。 洛晟垂下眼眸,最终将挂在脖子上的银链摘下,链子上串着一个色泽鲜红的玉扳指,他握住宗政灼华的小手,把东西放到她掌心。 “大王。”董玄下意识低低惊唤。这块玉,洛王平日可是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 洛晟抬手,止住他的话。 “这是你母亲生前贴身的物件,我今日把它还给你,你要好好保管它。”洛晟望着宗政灼华,一字一句道。 宗政灼华看着手掌上静躺的红玉,明艳得似乎有其生命,她握紧它,郑重地说:“嗯!我会的。” 洛晟的脸色才有所缓和,弯了弯眉眼,似带着某种决然,亦是释然。 忽然莲贺厅内,辉煌的灯火瞬间熄灭。一刹那,万籁俱寂,眼前事物尽成黑色。 有刺客?! 宗政灼华内心警铃大作,一手拉住了晟爹的衣袖,一手摁在自己腰间的刀上,浑身戒备。 但慢慢的,在黑暗的空间里,有一个人手里捧着千层蛋糕 ,蛋糕上插着三根小蜡烛,蜡烛上的烛光轻轻摇曳。另一人双手拿着一碗面,他们在众人的拥簇下,来到宗政灼华面前, “灼华,生日快乐。”声音清雅,婉和动听。 宗政灼华很快就认出来了,有些感动的吸吸鼻子,道:“沅爹,苏爹。” 南宫陌玉弯眸一笑,宛如宁静流水下澄静的月光,他把手上的蛋糕放到宗政灼华身前的桌子,道:“这是沅爹亲手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小时候,但凡长芸生日,她都喜欢这般庆祝。 苏玉堇也在桌子上摆放一碗长寿面,微微弯腰,轻抚宗政灼华的脸颊,道:“愿你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灼华,生日快乐。” 宗政灼华的眼中渐渐泛出一层水雾。 尽管她出身在严穆沉肃的帝王家里,每日要受着外曾祖父的教导、严老先生的管制和文武百官施加的压力。 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爱的包围下长大的,她并不是孤身一个人。 宗政灼华吹灭蜡烛,闭上眼睛,两手相交许下愿望。 苏玉堇看着众人为宗政灼华庆生,便想起殿下生孩子的那一天。忍不住湿了眼眶,撇过头去,擦拭泪水。 殿下,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与灼华,就这般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呢。 洛晟在一旁看着,本该替宗政灼华的生辰感到高兴的,但瞥见那一碗长寿面,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记得那一日大婚,他与阿元坐在床沿,去吃一碗长寿面,阿元瞧他吃得干净,便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他说不是的,他只是想要求个好兆头,希望福寿绵长,能与阿元白头偕老。 生同衾,死同穴。曾经自己最大的愿望,现在又随着长风飘散到哪儿去了? 洛晟掩下眼中的落寞,在一众热闹的人群中抽身而出。 他离开了人海,不知不觉中来到天修行殿的后山上。 他站在高峰上,看着广阔无垠的草野,连绵不断的青山,清风迎面吹拂,却吹不散洛晟的一腔离恨。 他似乎看见了,那个衣如黑夜,发若乌木的女子,在天光中似一块岿然千年的血玉。 风轻轻的来。远处的花海,如五色洪流从她的脚边流走,她却是那斑斓绚烂里唯一的一处静,不动,却胜过这人间山河。 洛晟的心像是被撕裂着,一阵灌入辣椒水一阵灌入糖露浆。 阿元,启千峰的山有多高。 我真该在那时跳下,与你一同感受的。 「若我死了,你要好好地活着。 你会因我死了,才是我所惧怕的。 我定是做鬼也不能安生。」 你简单的几句话,却好似要困住我一眼能望到尽头的一生。 阿元,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 我是个懦夫,捱不过这漫长日夜的, 好像再也,捱不下去了。 洛晟轻轻阖上苍凉的眼睛,在峰上的边崖,踏前一步。 仿佛能感受到身边疾行的风,正朝他逼近。 倏地!轻便的风化作一股温暖的力量,将他紧紧包围,推离原来的轨迹。 洛晟含着眼角的泪水,怔然睁开眼来。 这一刻,血液似被凝固停滞,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永恒定格…… 第181章 胜却一切 云雾环绕的天修行殿,仿佛被阳光的利剑浮划而过,雾霭渐渐消散,露出了琉璃瓦顶的翠绿。 天修行殿内,装修华丽而庄肃的大堂上,零散的人群簇拥着,正热情地展开着积极的谈话。 钦国的粮食种子、珍宝玛瑙,奇国的名贵驹马、新制铁器,芸神国的缎彩眀锦、优良医药,允国的地方香料、蝶花琉瓷等等,物品交换,技术交流。各国合作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场面很是热闹。 而天修行殿再往里走六百米,便是莲贺正厅。 此时的莲贺厅的正中央,秀逸韵致的钦国舞者们赤足踩在地上,伴着时而明快时而舒缓的音乐,或舞姿翩然、欢欣澎湃或姿态轻柔、婀娜和美。 乐师九列六排地站在舞者身后,以管、笙、笛、箫为主,坛鼓、编钟为辅,一首《太平乐》倾情演奏。 而莲贺厅的左右两侧,正坐着多国的君王将相。 这是钦王墨潼为庆贺此次活动在钦国圆满举行而设下的丰盛酒席。 若说实话,墨潼想着既举办世博会,给各国国君发送邀请函也是常例,本就是做个样子。 先前因盛启冯冼一事,云王与墨潼曾有交易,所以他会来也是墨潼的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云王应邀而来,竟把芸神的小殿下也带来了,理由是要小殿下观摩参与此次的世博会,学习了解各国文化。 更没想到这小殿下一来,奇国洛王竟破天荒的收了邀请函,半天就从奇国跑到这里了。 除此之外,还有随小殿下一同前来的芸神澜妃和沅妃。 墨潼顿时觉得这一场酒席宴会已经不是什么庆祝贺宴了,而是一场家宴,一场以宗政氏为中心的家宴。 对此,墨潼感到万分无奈。 而不知他心中所想的宗政灼华现在才从厅外走进来。 当她踏过门槛进来时,看到纷乱的舞者乐师因演奏把前路堵住也不慌,小小一团身影从偏侧的桌子旁穿过,不一会儿就蹿回了前面的座位上。 “去哪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卫澜姬看着宗政灼华,声音里带有一点责备。 宗政灼华抿抿唇,道:“只是看见草丛上有蹋鞠,忍不住玩了会。” 看着她的脸庞,卫澜姬心中轻叹,终是发不起火来,低头拿起手帕,沾了沾水,去一点点擦掉她手指上的尘灰和泥巴。 “下次离开,要带上侍卫。”他放缓语气说。 宗政灼华小小的“嗯”了一声,声若蚊蝇,似是不情愿。 “小孩子好动一些也正常。” 突然,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男子缓步走到宗政灼华跟前,蹲下身子看她。 正低着头的宗政灼华眨眨眼,好奇地抬头看向来人,眸色忽地亮了亮,糯声喊:“晟爹。” 洛晟的唇角浅勾起,将宗政灼华拉到自己身旁,缓声说:“再唤我一声。” “晟爹。”宗政灼华再道。 “乖。”洛晟极深的黑眸终是染上暖意,柔和了不少。他伸长手摸摸她的头发,似是透过她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他只要想起,便会觉得难以呼吸的人。 站在洛晟身侧的董玄不免唏嘘。 自从苍芸帝走后,大王变得更冷漠、不拘言笑了,也只有在看着宗政灼华,与她说话时,脸上才会有些笑意。 宗政灼华感受到洛晟的变化,知道他又在念她母亲了,故走前一步,抬起小手就轻轻拥住洛晟,没有说话,却也是一分安慰。 洛晟一怔,脸色动容,回拥她亦将泪意渐渐收敛,道:“灼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宗政灼华应声答:“今天是我的生辰。” 亦是…母亲的受难日。 洛晟垂下眼眸,最终将挂在脖子上的银链摘下,链子上串着一个色泽鲜红的玉扳指,他握住宗政灼华的小手,把东西放到她掌心。 “大王。”董玄下意识低低惊唤。这块玉,洛王平日可是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 洛晟抬手,止住他的话。 “这是你母亲生前贴身的物件,我今日把它还给你,你要好好保管它。”洛晟望着宗政灼华,一字一句道。 宗政灼华看着手掌上静躺的红玉,明艳得似乎有其生命,她握紧它,郑重地说:“嗯!我会的。” 洛晟的脸色才有所缓和,弯了弯眉眼,似带着某种决然,亦是释然。 忽然莲贺厅内,辉煌的灯火瞬间熄灭。一刹那,万籁俱寂,眼前事物尽成黑色。 有刺客?! 宗政灼华内心警铃大作,一手拉住了晟爹的衣袖,一手摁在自己腰间的刀上,浑身戒备。 但慢慢的,在黑暗的空间里,有一个人手里捧着千层蛋糕 ,蛋糕上插着三根小蜡烛,蜡烛上的烛光轻轻摇曳。另一人双手拿着一碗面,他们在众人的拥簇下,来到宗政灼华面前, “灼华,生日快乐。”声音清雅,婉和动听。 宗政灼华很快就认出来了,有些感动的吸吸鼻子,道:“沅爹,苏爹。” 南宫陌玉弯眸一笑,宛如宁静流水下澄静的月光,他把手上的蛋糕放到宗政灼华身前的桌子,道:“这是沅爹亲手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小时候,但凡长芸生日,她都喜欢这般庆祝。 苏玉堇也在桌子上摆放一碗长寿面,微微弯腰,轻抚宗政灼华的脸颊,道:“愿你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灼华,生日快乐。” 宗政灼华的眼中渐渐泛出一层水雾。 尽管她出身在严穆沉肃的帝王家里,每日要受着外曾祖父的教导、严老先生的管制和文武百官施加的压力。 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爱的包围下长大的,她并不是孤身一个人。 宗政灼华吹灭蜡烛,闭上眼睛,两手相交许下愿望。 苏玉堇看着众人为宗政灼华庆生,便想起殿下生孩子的那一天。忍不住湿了眼眶,撇过头去,擦拭泪水。 殿下,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与灼华,就这般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呢。 洛晟在一旁看着,本该替宗政灼华的生辰感到高兴的,但瞥见那一碗长寿面,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记得那一日大婚,他与阿元坐在床沿,去吃一碗长寿面,阿元瞧他吃得干净,便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他说不是的,他只是想要求个好兆头,希望福寿绵长,能与阿元白头偕老。 生同衾,死同穴。曾经自己最大的愿望,现在又随着长风飘散到哪儿去了? 洛晟掩下眼中的落寞,在一众热闹的人群中抽身而出。 他离开了人海,不知不觉中来到天修行殿的后山上。 他站在高峰上,看着广阔无垠的草野,连绵不断的青山,清风迎面吹拂,却吹不散洛晟的一腔离恨。 他似乎看见了,那个衣如黑夜,发若乌木的女子,在天光中似一块岿然千年的血玉。 风轻轻的来。远处的花海,如五色洪流从她的脚边流走,她却是那斑斓绚烂里唯一的一处静,不动,却胜过这人间山河。 洛晟的心像是被撕裂着,一阵灌入辣椒水一阵灌入糖露浆。 阿元,启千峰的山有多高。 我真该在那时跳下,与你一同感受的。 「若我死了,你要好好地活着。 你会因我死了,才是我所惧怕的。 我定是做鬼也不能安生。」 你简单的几句话,却好似要困住我一眼能望到尽头的一生。 阿元,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 我是个懦夫,捱不过这漫长日夜的, 好像再也,捱不下去了。 洛晟轻轻阖上苍凉的眼睛,在峰上的边崖,踏前一步。 仿佛能感受到身边疾行的风,正朝他逼近。 倏地!轻便的风化作一股温暖的力量,将他紧紧包围,推离原来的轨迹。 洛晟含着眼角的泪水,怔然睁开眼来。 这一刻,血液似被凝固停滞,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永恒定格…… 第182章 大结局 天修行殿在开展商业活动的同时,也举办着异彩纷呈的娱乐活动。 比如说瑞门街的百戏表演,戏场周围有五千步那么大,参与演出的乐师和演员有一万八千人之多,他们演奏的声音能传播到数十里之外。从天亮到黄昏,灯火辉煌,照亮了整个天地。 宗政灼华站在戏台下看得正欢,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头戴青白色帷帽,身着墨衣的女子。 女子伸手,指指她腰带前露出半块的玉扳指,笑道:“小姑娘,这块红玉卖给我好不好?我愿意拿任何东西来交换。” 宗政灼华慌了一刹,紧紧护住那块玉,摇头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不卖。” 女子状似遗憾道:“这样么……但或许我认识你母亲。” 宗政灼华微微瞪眼:“你是谁?” 女子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卖关子道:“如果我能实现你最大的愿望,你是不是就能把玉给我了?” 宗政灼华两颊鼓起,一脸不相信的模样,直到她看见女子变戏法似的,在指尖蹿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瞧,我有魔法呢。”女子的唇角刚上扬了些就被压下,一本正经道“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宗政灼华眸光闪闪,竟也信了,拉住她衣袖,忽地说:“那你能把我母亲变回来吗,这样我就把玉送你。” 女子低低笑了两声,笑声悦耳,似有一种魔力,让人心情舒缓。 她说:“这就相信了,还不容易被人拐跑?” 女子弯腰,将宗政灼华抱起。 忽然身后传来齐“唰”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低喝:“放开小殿下!” 女子却似毫不在意,让灼华坐在自己的臂膀,从容的转身看去。 原本还敌意满满的楚丹有片刻的忡神,忽地放下了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萧月。 她松开剑柄,走前两步,竟“噗通”一声朝女子重重跪下。 “殿下”萧月颤着双唇,轻声唤她。 宗政灼华顿时呆住了。什么? 长芸弯唇一笑,摘下帷帽。 但见她的眉目间三分狂野不拘,五分柔和温沉,肤光如玉,唇边似笑非笑,目光深不可测,君临天下的气息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 她一手抱着宗政灼华,一手扶萧月起来,眉头舒展,道:“萧月楚丹,好久不见。” 但转瞬间,余光中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长芸的视线越过萧月,朝前方不远处看去。 左边哭得稀里哗啦,却倔犟无比,撇开脸的, 中间抿紧下唇,晶莹泪滴已一颗颗落下的, 右边呼吸微促,指尖轻颤,低喃她名字的, 不正是卫澜姬、苏玉堇、南宫陌玉么? 长芸心头一紧,她放下灼华,走到他们面前,张开双臂,佯装轻松地绽开笑颜,说:“我回来了。” 看着他们的“无动于衷”,长芸半开玩笑道:“好伤心,都没什么表示吗?” 卫澜姬通红着眼睛,先走到长芸跟前。正当长芸以为他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时,卫澜姬忽然伸出双手,揉捏长芸的脸颊。 “你是真的殿下还是假的冒牌货?”卫澜姬哼声问,因哭泣而带上的鼻音很重。 但还是很可爱的。长芸这般想着,蹙起的眉头渐渐上挑,任他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摸捏,无奈道:“我可是货真价实的。” 卫澜姬埋怨道:“殿下还有脸回来,丢下我们父女俩这么久。” 澜姬就是这般,有话直说,性情耿直。 这说的,都是心里话罢。 长芸有些感慨,旋即无赖一笑:“那我现在走?” 卫澜姬捏她脸的手一顿,连忙身子前倾,抱住了她。后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才红了红耳根,只严肃无比道:“不许。” 不许再离开他了。 感受到自己的衣襟被打湿一片,长芸没有生气,而是带有几分心疼的摸摸他的长发:“这些年,辛苦你了。” 带着女儿等她这么久。 “也辛苦你们了,玉堇,沅生。”长芸抬眼看向他们,深凝的眸光温柔,似能将一切融化。 “长芸,我们都在等你。你终是回来了。”南宫陌玉忍住心中泪水,道。 “嗯,能再次见到你们,真的很开心。”长芸轻语,抚上他的脸庞,动作轻柔,似无比珍惜。 “殿下,这些年你到哪儿了,是怎样活下来的,那可是万丈高崖。”苏玉堇提起几分紧张,拉过她的手,将她全身上下都仔细打量了一番。 长芸挑眉,眼底掺着一半对苏玉堇的爱溺,一半对过往经历的不屑,道:“是冥火幻化成翅膀,又救了我一命。 我在崖下昏迷了一月有余,醒来后发现自己的一条腿瘸了,怕你们担心,便没有联系你们,自己去找医圣治腿去了。途中多有波折,但所幸现在腿伤已治得差不多。我到茶馆听见有人谈起你们就在附近,便也来了。” 长芸瞒下许多话没说。比如冥火的能量亦撑不过万丈距离,她从数十米处的高空摔下,昏迷不止一月,而是三月。 醒来之时,她已倒在凝固已久的大片血泊上,浑身是伤,其中,被冯冼下刀砍过的右腿最为严重。 她虽疼痛难忍,但不想截肢变为废人,于是在山野民间穿行,隐姓埋名地去找那神出鬼没却能妙手回春的医圣。 苏玉堇却在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她的不容易。 他蓦地紧紧抱住了长芸,长芸无声地,落入一个久违的温暖怀抱。 “殿下,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我们都在,可以分担你的苦与痛。 也不要再一声不吭的离开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于我们而言有多重要吗? 这些年,我守着空壳,迎着你已彻底离开我的噩耗,每每想起你我的过往,都似刀的锋利划破我的心口,浸着细密的血。” 苏玉堇将脑袋埋在长芸的颈间,终是忍不住倾诉心声。 长芸眸色暗了暗,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道:“对不起。”她揉揉苏玉堇的后脑勺,脸颊贴近他,郑重道:“我不会再离开了再也不会了。” 卫澜姬和南宫陌玉心下感动,亦张开手臂,拥住长芸。 “说好了,便不许反悔。”南宫陌玉忍不住道。 可能是长芸与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导致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感觉一直在持续加重。长芸也知道,这是她的不对。故心中懊恼了一阵,便哄道: “好啦,你们都是我最疼爱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你们不安、难过。这次回来,我也没打算走。如今海清河晏,四方安定,我就长居在宫中陪着你们,再也不分离了。” 长芸的声音清透动听,声音里带着安抚,拂过每一个人心底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苏玉堇他们的眼泪又禁不住涌上来了,抱着长芸就一阵痛哭,倏地有点像还没长大的少年郎。 长芸伸手轻拍他们的脊背,心叹, 方才找到洛晟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眼泪,只是比较费力而已。 他想从高山纵身跃下的时候,她奔过去把他救回来了,他却满眼惊异,既生气又激动,不小心就抱着她滚到山坡底下。不费眼泪却很费腰,还有点费嘴巴。 长芸这般想着,忽而瞥见,低讶道:“哎呀,我的衣服。” 这衣服是半月前来钦国,莫芷鸢亲手给她做的,如今上面满是泪水的痕迹。 苏玉堇最先反应过来,吸吸鼻子,收小了哭声。 南宫陌玉流着眼泪,后退了半步,只是双手还紧握长芸的手。 而卫澜姬却不依,仍倚在她的胸膛,指尖勾上她的腰带,轻声说:“殿下,我帮你换。” 这回轮到长芸退后半步了。 打住,打住。 她转身抱起小小的宗政灼华,便向芸神马车的方向走去,稍稍提高声音,道:“回宫!我母妃定是很想我了。” 被长芸甩在身后的卫澜姬三分无奈七分幸福的笑笑,与苏玉堇、南宫陌玉他们紧跟在长芸身后。 芸神的女帝回来了,他们的女王回来了。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殿下,有你在的地方,便会是漫山遍野,一路繁花。能常伴你身侧,与你呼吸同一片空气,分享同一束阳光,仰望同一片蓝天,他们便觉得触目所及,皆是欢喜。 真的,好欢喜。 第182章 大结局 天修行殿在开展商业活动的同时,也举办着异彩纷呈的娱乐活动。 比如说瑞门街的百戏表演,戏场周围有五千步那么大,参与演出的乐师和演员有一万八千人之多,他们演奏的声音能传播到数十里之外。从天亮到黄昏,灯火辉煌,照亮了整个天地。 宗政灼华站在戏台下看得正欢,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头戴青白色帷帽,身着墨衣的女子。 女子伸手,指指她腰带前露出半块的玉扳指,笑道:“小姑娘,这块红玉卖给我好不好?我愿意拿任何东西来交换。” 宗政灼华慌了一刹,紧紧护住那块玉,摇头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不卖。” 女子状似遗憾道:“这样么……但或许我认识你母亲。” 宗政灼华微微瞪眼:“你是谁?” 女子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卖关子道:“如果我能实现你最大的愿望,你是不是就能把玉给我了?” 宗政灼华两颊鼓起,一脸不相信的模样,直到她看见女子变戏法似的,在指尖蹿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瞧,我有魔法呢。”女子的唇角刚上扬了些就被压下,一本正经道“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宗政灼华眸光闪闪,竟也信了,拉住她衣袖,忽地说:“那你能把我母亲变回来吗,这样我就把玉送你。” 女子低低笑了两声,笑声悦耳,似有一种魔力,让人心情舒缓。 她说:“这就相信了,还不容易被人拐跑?” 女子弯腰,将宗政灼华抱起。 忽然身后传来齐“唰”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低喝:“放开小殿下!” 女子却似毫不在意,让灼华坐在自己的臂膀,从容的转身看去。 原本还敌意满满的楚丹有片刻的忡神,忽地放下了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萧月。 她松开剑柄,走前两步,竟“噗通”一声朝女子重重跪下。 “殿下”萧月颤着双唇,轻声唤她。 宗政灼华顿时呆住了。什么? 长芸弯唇一笑,摘下帷帽。 但见她的眉目间三分狂野不拘,五分柔和温沉,肤光如玉,唇边似笑非笑,目光深不可测,君临天下的气息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 她一手抱着宗政灼华,一手扶萧月起来,眉头舒展,道:“萧月楚丹,好久不见。” 但转瞬间,余光中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长芸的视线越过萧月,朝前方不远处看去。 左边哭得稀里哗啦,却倔犟无比,撇开脸的, 中间抿紧下唇,晶莹泪滴已一颗颗落下的, 右边呼吸微促,指尖轻颤,低喃她名字的, 不正是卫澜姬、苏玉堇、南宫陌玉么? 长芸心头一紧,她放下灼华,走到他们面前,张开双臂,佯装轻松地绽开笑颜,说:“我回来了。” 看着他们的“无动于衷”,长芸半开玩笑道:“好伤心,都没什么表示吗?” 卫澜姬通红着眼睛,先走到长芸跟前。正当长芸以为他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时,卫澜姬忽然伸出双手,揉捏长芸的脸颊。 “你是真的殿下还是假的冒牌货?”卫澜姬哼声问,因哭泣而带上的鼻音很重。 但还是很可爱的。长芸这般想着,蹙起的眉头渐渐上挑,任他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摸捏,无奈道:“我可是货真价实的。” 卫澜姬埋怨道:“殿下还有脸回来,丢下我们父女俩这么久。” 澜姬就是这般,有话直说,性情耿直。 这说的,都是心里话罢。 长芸有些感慨,旋即无赖一笑:“那我现在走?” 卫澜姬捏她脸的手一顿,连忙身子前倾,抱住了她。后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才红了红耳根,只严肃无比道:“不许。” 不许再离开他了。 感受到自己的衣襟被打湿一片,长芸没有生气,而是带有几分心疼的摸摸他的长发:“这些年,辛苦你了。” 带着女儿等她这么久。 “也辛苦你们了,玉堇,沅生。”长芸抬眼看向他们,深凝的眸光温柔,似能将一切融化。 “长芸,我们都在等你。你终是回来了。”南宫陌玉忍住心中泪水,道。 “嗯,能再次见到你们,真的很开心。”长芸轻语,抚上他的脸庞,动作轻柔,似无比珍惜。 “殿下,这些年你到哪儿了,是怎样活下来的,那可是万丈高崖。”苏玉堇提起几分紧张,拉过她的手,将她全身上下都仔细打量了一番。 长芸挑眉,眼底掺着一半对苏玉堇的爱溺,一半对过往经历的不屑,道:“是冥火幻化成翅膀,又救了我一命。 我在崖下昏迷了一月有余,醒来后发现自己的一条腿瘸了,怕你们担心,便没有联系你们,自己去找医圣治腿去了。途中多有波折,但所幸现在腿伤已治得差不多。我到茶馆听见有人谈起你们就在附近,便也来了。” 长芸瞒下许多话没说。比如冥火的能量亦撑不过万丈距离,她从数十米处的高空摔下,昏迷不止一月,而是三月。 醒来之时,她已倒在凝固已久的大片血泊上,浑身是伤,其中,被冯冼下刀砍过的右腿最为严重。 她虽疼痛难忍,但不想截肢变为废人,于是在山野民间穿行,隐姓埋名地去找那神出鬼没却能妙手回春的医圣。 苏玉堇却在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她的不容易。 他蓦地紧紧抱住了长芸,长芸无声地,落入一个久违的温暖怀抱。 “殿下,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我们都在,可以分担你的苦与痛。 也不要再一声不吭的离开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于我们而言有多重要吗? 这些年,我守着空壳,迎着你已彻底离开我的噩耗,每每想起你我的过往,都似刀的锋利划破我的心口,浸着细密的血。” 苏玉堇将脑袋埋在长芸的颈间,终是忍不住倾诉心声。 长芸眸色暗了暗,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道:“对不起。”她揉揉苏玉堇的后脑勺,脸颊贴近他,郑重道:“我不会再离开了再也不会了。” 卫澜姬和南宫陌玉心下感动,亦张开手臂,拥住长芸。 “说好了,便不许反悔。”南宫陌玉忍不住道。 可能是长芸与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导致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感觉一直在持续加重。长芸也知道,这是她的不对。故心中懊恼了一阵,便哄道: “好啦,你们都是我最疼爱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你们不安、难过。这次回来,我也没打算走。如今海清河晏,四方安定,我就长居在宫中陪着你们,再也不分离了。” 长芸的声音清透动听,声音里带着安抚,拂过每一个人心底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苏玉堇他们的眼泪又禁不住涌上来了,抱着长芸就一阵痛哭,倏地有点像还没长大的少年郎。 长芸伸手轻拍他们的脊背,心叹, 方才找到洛晟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眼泪,只是比较费力而已。 他想从高山纵身跃下的时候,她奔过去把他救回来了,他却满眼惊异,既生气又激动,不小心就抱着她滚到山坡底下。不费眼泪却很费腰,还有点费嘴巴。 长芸这般想着,忽而瞥见,低讶道:“哎呀,我的衣服。” 这衣服是半月前来钦国,莫芷鸢亲手给她做的,如今上面满是泪水的痕迹。 苏玉堇最先反应过来,吸吸鼻子,收小了哭声。 南宫陌玉流着眼泪,后退了半步,只是双手还紧握长芸的手。 而卫澜姬却不依,仍倚在她的胸膛,指尖勾上她的腰带,轻声说:“殿下,我帮你换。” 这回轮到长芸退后半步了。 打住,打住。 她转身抱起小小的宗政灼华,便向芸神马车的方向走去,稍稍提高声音,道:“回宫!我母妃定是很想我了。” 被长芸甩在身后的卫澜姬三分无奈七分幸福的笑笑,与苏玉堇、南宫陌玉他们紧跟在长芸身后。 芸神的女帝回来了,他们的女王回来了。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殿下,有你在的地方,便会是漫山遍野,一路繁花。能常伴你身侧,与你呼吸同一片空气,分享同一束阳光,仰望同一片蓝天,他们便觉得触目所及,皆是欢喜。 真的,好欢喜。 第183章 番外[祁凛篇] 在这宁静的黎明时分,一线金色的曙光,一道朝阳的红箭,将晨曦送至大地人间。 天边泛起鱼肚白,像天空破晓的前奏曲,湿润的风轻轻扫过,从繁复精美的琉璃窗外透进去,映上长芸的洁净脸颊,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和微妙的凉意。 长芸于朦胧中睁开双眼,伸手抚上额头。只觉得脑海混沌一片,神经线似拧成一股股绳子,令人郁结。 她双手撑在床单上,想要坐起身子,手边却触碰到一阵温热。 长芸有些迟钝的偏头看去, 但见她身边躺着一个男子。 男子轻轻闭着眼睛,剑眉墨黑,鼻梁高挺,五官俊逸得让人有些移不开双眼。且赤裸着的上身劲瘦挺拔,肌肉线条分明,身材好得不像话。 等等,这是……宗政祁凛?! 长芸心下一跳,往身后弹起,血液好似倒流。 这种就像是她背后找外遇,却不小心把自己堂弟|睡了的感觉。 长芸感到片刻的窒息,想在脑海里搜刮昨夜的信息,但头疼得想不起来。 她终是放弃回忆,在单薄的里衣上披一件外套,绑好腰带就要离开床榻。 忽然,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握住了她手腕,低哑着声音道:“姐。” 随着这一声轻微的叫唤,昨夜的记忆如洪水横流般破开堤坝,涌入了长芸的脑海。 夜深无人处, 有颤颤巍巍的吻,轻浅的求饶声,最后在昏暗的偏房内,他的锦衣渐褪,露出白皙细腻的皮肤,宛如瓷器一般光滑透亮,在长芸的指尖下|战栗。 情|欲带着酒意,浓郁地萦绕在床头,一遍又一遍,久久不曾散却。 模糊的红雾中,少年的双手紧紧搭在她的肩膀上,眼角浸出一道道透明的泪水,涣乱地呼唤着她。 “姐。” 长芸这才惊醒,把回忆收起就想逃。 宗政祁凛立即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侧脸贴在她的背上,呢喃道:“姐,别再推开我了。” 回顾起昨夜绯红旖旎的温柔乡,长芸很想让他闭嘴。 他再说,她就会觉得自己疯了。 她是有什么大|病,才会对自己堂弟干这种事情? 慢着! 长芸察觉到不对,拧紧眉头,继续往事情的源头回想。 昨天是微生泠和卫凌横的大婚,她亲临现场观贺。毕竟之前卫凌横凯旋而归,向微生求婚,微生却迟迟不肯答应,都是因为长芸已故的消息。 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长芸看微生和卫凌横完婚后,也不知道有所感慨还是什么的,在喜宴桌上喝了好几坛酒。接着在后花园倒头就吐。 “正巧”碰到宗政祁凛,小凛王非但没想着给她醒醒酒,还陪她颇为畅快的喝了几杯。 两人坐在不大的草坪上,望着头顶上的深蓝星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些过去与将来的事。 慢慢的,小凛王朝她越坐越近,后来……便是一系列诱|惑她对他自己动手的行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长芸艰难地吐息问。 宗政祁凛坐在床边,双手依旧紧抱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问“什么什么时候?” 长芸咬牙解释道:“你对我有这种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指的,是男女之情。 她一直把他当兄弟,他却想同她|上床? 宗政祁凛犹豫了会儿,终是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每次你出远门,我都会茶饭不思,看什么东西做什么事情,都会忍不住想起你。 或许你会觉得我很荒谬,但这是事实。我喜欢你,元沄。” 得到答案的这一刻,长芸如一道晴天霹雳闪过,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宗政祁凛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一颗桀骜不羁的心亦泛起苦水。 “所以这就是你疯狂拒绝迎娶楚嫣的原因?”长芸忽然想到,问起。 第183章 番外[祁凛篇] 在这宁静的黎明时分,一线金色的曙光,一道朝阳的红箭,将晨曦送至大地人间。 天边泛起鱼肚白,像天空破晓的前奏曲,湿润的风轻轻扫过,从繁复精美的琉璃窗外透进去,映上长芸的洁净脸颊,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和微妙的凉意。 长芸于朦胧中睁开双眼,伸手抚上额头。只觉得脑海混沌一片,神经线似拧成一股股绳子,令人郁结。 她双手撑在床单上,想要坐起身子,手边却触碰到一阵温热。 长芸有些迟钝的偏头看去, 但见她身边躺着一个男子。 男子轻轻闭着眼睛,剑眉墨黑,鼻梁高挺,五官俊逸得让人有些移不开双眼。且赤裸着的上身劲瘦挺拔,肌肉线条分明,身材好得不像话。 等等,这是……宗政祁凛?! 长芸心下一跳,往身后弹起,血液好似倒流。 这种就像是她背后找外遇,却不小心把自己堂弟|睡了的感觉。 长芸感到片刻的窒息,想在脑海里搜刮昨夜的信息,但头疼得想不起来。 她终是放弃回忆,在单薄的里衣上披一件外套,绑好腰带就要离开床榻。 忽然,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握住了她手腕,低哑着声音道:“姐。” 随着这一声轻微的叫唤,昨夜的记忆如洪水横流般破开堤坝,涌入了长芸的脑海。 夜深无人处, 有颤颤巍巍的吻,轻浅的求饶声,最后在昏暗的偏房内,他的锦衣渐褪,露出白皙细腻的皮肤,宛如瓷器一般光滑透亮,在长芸的指尖下|战栗。 情|欲带着酒意,浓郁地萦绕在床头,一遍又一遍,久久不曾散却。 模糊的红雾中,少年的双手紧紧搭在她的肩膀上,眼角浸出一道道透明的泪水,涣乱地呼唤着她。 “姐。” 长芸这才惊醒,把回忆收起就想逃。 宗政祁凛立即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侧脸贴在她的背上,呢喃道:“姐,别再推开我了。” 回顾起昨夜绯红旖旎的温柔乡,长芸很想让他闭嘴。 他再说,她就会觉得自己疯了。 她是有什么大|病,才会对自己堂弟干这种事情? 慢着! 长芸察觉到不对,拧紧眉头,继续往事情的源头回想。 昨天是微生泠和卫凌横的大婚,她亲临现场观贺。毕竟之前卫凌横凯旋而归,向微生求婚,微生却迟迟不肯答应,都是因为长芸已故的消息。 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长芸看微生和卫凌横完婚后,也不知道有所感慨还是什么的,在喜宴桌上喝了好几坛酒。接着在后花园倒头就吐。 “正巧”碰到宗政祁凛,小凛王非但没想着给她醒醒酒,还陪她颇为畅快的喝了几杯。 两人坐在不大的草坪上,望着头顶上的深蓝星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些过去与将来的事。 慢慢的,小凛王朝她越坐越近,后来……便是一系列诱|惑她对他自己动手的行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长芸艰难地吐息问。 宗政祁凛坐在床边,双手依旧紧抱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问“什么什么时候?” 长芸咬牙解释道:“你对我有这种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指的,是男女之情。 她一直把他当兄弟,他却想同她|上床? 宗政祁凛犹豫了会儿,终是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每次你出远门,我都会茶饭不思,看什么东西做什么事情,都会忍不住想起你。 或许你会觉得我很荒谬,但这是事实。我喜欢你,元沄。” 得到答案的这一刻,长芸如一道晴天霹雳闪过,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宗政祁凛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一颗桀骜不羁的心亦泛起苦水。 “所以这就是你疯狂拒绝迎娶楚嫣的原因?”长芸忽然想到,问起。 第184章 番外[祁凛篇2] 两年前,楚家和亲王府交往甚密、关系颇好,楚穆也有意把女儿许配给小凛王。关于这婚事,两家都交谈好了,可当事人却不乐意。 别人倾盖如故,他直拒了结。 别人登门拜访,他离家出走。 别人商谈婚事,他爬上我床。 长芸真的是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元沄,你昨天把我要了,如果不对我负责,就是禽兽。你不能把你堂弟用完,又像块破布一样扔一边。” 趁长芸还没那么戒备,宗政祁凛拉着她转身看向自己,把盖在下半身的被褥拨开。 小腹上*****,两侧泛起绯红的腿|根、深刻交织的吻痕与血痕,都是长芸留下的“罪证”。 宗政祁凛瞳仁墨黑,珠唇微抿,道:“昨夜之前,我还是个处。” 富有冲击力的画面震得长芸头皮发麻,指尖抖了抖,她的呼吸有些不畅,转开眼去,挣扎说:“你可以当自己只是去青楼度了一夜之欢么。 宗政祁凛瞪圆了眼,他知道长芸有时候无耻无赖,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混账,立即收紧扼在长芸玉腕上的手,说道:“不可以。” “我怎么会去青楼那种污秽之地,再说,是你昨夜忍不住,把我压在身下,对我做…那些事情的,你现在还妄图推卸责任?” 宗政祁凛心下一紧,想要攀上长芸,把她扯回床榻,身下却似乎蹭到什么,传来一阵刺痛。 “恩!”宗政祁凛红着脸,低头看向伤处。 长芸的眸光也幽幽看向那处,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一阵羞愧。 宗政祁凛轻喘一口气,心想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于是忍着那点痛,双腿夹着长芸的膝盖,红着眼软声道: “我要死了,姐,你快收了我。我是你曾经的室友、同窗、朋友,现在的堂弟、臣子、契兄。我是你的疯狂爱慕者,是你的人。” 她对他的身体还是有感觉的,昨晚他便知道,甚至称得上欢愉。 说不沉溺于她的霸道和柔情都是假的,他渴望她的眼睛能凝视他,她的心里能有他。 长芸深深的看着他,似被他的话有所触动,良久,才道:“我要如何给你父亲交代?” “娶我。”宗政祁凛有些紧张,后又觉得这话太过突兀,怕长芸甩手就走,于是放缓语气说: “从我爹的利益角度看,虽然是女婚男嫁,但你是国君,有莫大的权力地位,他儿子嫁给你,没什么不好的。 从伦理上来讲,我们虽然是堂亲,但薛太贵妃和先帝也是表亲,当初他们因年龄相差较大而不被看好,但在一起多年,感情还是很好。 所以元沄,你可以收我入宫吗?” 宗政祁凛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像是从湖面上猛地浮出,牵引一带水帘。身子是发酸的,心是胀痛的。 长芸垂眼,与他四目相对, 一瞬间,忆起 鹿白书院围合内,两人初次见面,第一次交手。 课室外罚站,倚靠墙壁,并肩看春雨绵延。 逃课,带上三两好友,在后山奔走,在湖边垂钓。 猎场曦苑,溪边试探,双跌在水,她说要赐他三千美妓。 离开书院那日,他与她击掌为誓,要她平安回来。 亲王府街道边,冰释前嫌,重回于好,纵饮美酒。 当她生产时,他从域外赶来,在殿外等候。 连她离开芸神,他也常陪宗政灼华玩,将她所不能给予的弥补。 “好。”长芸忽而道。 “你……在说什么?”宗政祁凛黑眸深深地看向她,以为是幻听。 长芸伸手,揉揉他的发顶,道:“我说,我答应你了。” 她的脸色放缓,继续说:“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吗?如果少了你的聒噪,我可能还不习惯。” 宗政祁凛立即顺着她的掌心,扑进她的怀里,情不自禁地蹭她的脖颈。 爱意在少年的心中种下了一棵树,随着时间的流逝,枝繁叶茂,结满了喜悦的果实。 他闷声道:“是啊,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可不要嫌弃我。” “怎么会。” 第184章 番外[祁凛篇2] 两年前,楚家和亲王府交往甚密、关系颇好,楚穆也有意把女儿许配给小凛王。关于这婚事,两家都交谈好了,可当事人却不乐意。 别人倾盖如故,他直拒了结。 别人登门拜访,他离家出走。 别人商谈婚事,他爬上我床。 长芸真的是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元沄,你昨天把我要了,如果不对我负责,就是禽兽。你不能把你堂弟用完,又像块破布一样扔一边。” 趁长芸还没那么戒备,宗政祁凛拉着她转身看向自己,把盖在下半身的被褥拨开。 小腹上*****,两侧泛起绯红的腿|根、深刻交织的吻痕与血痕,都是长芸留下的“罪证”。 宗政祁凛瞳仁墨黑,珠唇微抿,道:“昨夜之前,我还是个处。” 富有冲击力的画面震得长芸头皮发麻,指尖抖了抖,她的呼吸有些不畅,转开眼去,挣扎说:“你可以当自己只是去青楼度了一夜之欢么。 宗政祁凛瞪圆了眼,他知道长芸有时候无耻无赖,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混账,立即收紧扼在长芸玉腕上的手,说道:“不可以。” “我怎么会去青楼那种污秽之地,再说,是你昨夜忍不住,把我压在身下,对我做…那些事情的,你现在还妄图推卸责任?” 宗政祁凛心下一紧,想要攀上长芸,把她扯回床榻,身下却似乎蹭到什么,传来一阵刺痛。 “恩!”宗政祁凛红着脸,低头看向伤处。 长芸的眸光也幽幽看向那处,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一阵羞愧。 宗政祁凛轻喘一口气,心想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于是忍着那点痛,双腿夹着长芸的膝盖,红着眼软声道: “我要死了,姐,你快收了我。我是你曾经的室友、同窗、朋友,现在的堂弟、臣子、契兄。我是你的疯狂爱慕者,是你的人。” 她对他的身体还是有感觉的,昨晚他便知道,甚至称得上欢愉。 说不沉溺于她的霸道和柔情都是假的,他渴望她的眼睛能凝视他,她的心里能有他。 长芸深深的看着他,似被他的话有所触动,良久,才道:“我要如何给你父亲交代?” “娶我。”宗政祁凛有些紧张,后又觉得这话太过突兀,怕长芸甩手就走,于是放缓语气说: “从我爹的利益角度看,虽然是女婚男嫁,但你是国君,有莫大的权力地位,他儿子嫁给你,没什么不好的。 从伦理上来讲,我们虽然是堂亲,但薛太贵妃和先帝也是表亲,当初他们因年龄相差较大而不被看好,但在一起多年,感情还是很好。 所以元沄,你可以收我入宫吗?” 宗政祁凛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像是从湖面上猛地浮出,牵引一带水帘。身子是发酸的,心是胀痛的。 长芸垂眼,与他四目相对, 一瞬间,忆起 鹿白书院围合内,两人初次见面,第一次交手。 课室外罚站,倚靠墙壁,并肩看春雨绵延。 逃课,带上三两好友,在后山奔走,在湖边垂钓。 猎场曦苑,溪边试探,双跌在水,她说要赐他三千美妓。 离开书院那日,他与她击掌为誓,要她平安回来。 亲王府街道边,冰释前嫌,重回于好,纵饮美酒。 当她生产时,他从域外赶来,在殿外等候。 连她离开芸神,他也常陪宗政灼华玩,将她所不能给予的弥补。 “好。”长芸忽而道。 “你……在说什么?”宗政祁凛黑眸深深地看向她,以为是幻听。 长芸伸手,揉揉他的发顶,道:“我说,我答应你了。” 她的脸色放缓,继续说:“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吗?如果少了你的聒噪,我可能还不习惯。” 宗政祁凛立即顺着她的掌心,扑进她的怀里,情不自禁地蹭她的脖颈。 爱意在少年的心中种下了一棵树,随着时间的流逝,枝繁叶茂,结满了喜悦的果实。 他闷声道:“是啊,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可不要嫌弃我。” “怎么会。” 第185章 番外[ 卫澜姬篇1 ] 宗政灼华今年已四岁大了,当她摊开双手,眨巴眼睛,向长芸索要礼物时,说辞是:“娘,去年你没有送儿臣生辰礼,儿臣可失落了,今年娘应该好好补上。” 长芸笑了笑,放下手中奏折,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长芸表面不甚在意,心里想的却是,孩子洗三的那日她便离开 远征盛启了,所以不论孩子想要什么礼物,她都会给,以弥补那段不能陪伴的三年。 宗政灼华爬上长芸身旁的椅子,定定坐好,水灵灵的深瞳才看向她,道: “爹爹最近常常看着一幅画发呆,我好奇,便问他这画的都是谁,他说是他家人在他很小的时候,请了一个画师在家里画下来的。里边有卫叔叔、他还有他的父亲母亲。” 长芸轻挑眉,继续听。 “我觉得爹爹一定是想以前的家了,所以我想请母亲大人陪爹爹回一趟家。”宗政灼华歪了歪头,乌黑的发尾披在肩上,显得皮肤更加白净。 长芸顿时不说话了,只因她发现,自己虽然查过卫澜姬的身世,但实际上对他的过去并不了解,亦从不曾见过他的父母。 虽说卫澜姬早年随父回到芸神国谋生,但他真正的老家是在允国。 宗政灼华拉过她的手,软声道:“娘,你就答应我,我的生日愿望就这一个。” 长芸看了她半晌,慢慢思索了起来…… … 夜晚,景澜殿内。 雪白的狐绒暖毯铺在地面,泛着柔和的光泽,雕镂着瑞兽祥云的紫檀木柜旁,长芸长身而立,拉开其中一格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小巧的画卷,长芸拿在手上展开。 画中,有一对夫妻和两个男孩,夫妻站在身后,两个男孩站在身前。 丈夫的眉目弯起,露出眼尾笑纹,一手牵着妻子的手,一手搭在儿子的肩上。 妻子端得一身好仪态,面容柔和,只是眉心微微拧起,似有愁绪。 而前面两个孩子都生得一双含笑眼,一个眸色深深将那一抹芳艳抹去,带上几分清冷。一个眼中带笑,明媚的脸庞显得灿烂,讨人喜爱。 长芸一眼便认出第一个男孩是卫凌横,第二个是卫澜姬。 这就是卫澜姬的家人么。她看着画中的那对夫妻,与他们身后的破旧老屋,陷入了沉思。 “殿下,你可有看见我的那件衣裳?”房间外忽而响起卫澜姬的声音。 长芸一边应答:“什么衣裳?”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画卷放好抽屉。 脚步声渐近,卫澜姬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些布料,道:“就是那一件我很喜欢的,你说花里胡哨的,呃你怎么站在这儿?” 未等卫澜姬想出些什么,长芸便拉过他臂腕,立即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卫澜姬下意识伸手抱紧她的脖子,有些着急又有些好笑,道:“殿下,放我下来,孩子还在外头呢。” “怕什么。”长芸冷酷地在他耳边低呵了口热气,就抱着他经过大厅。 “灼华,回房间完成课业去。我要把你爹爹借走了。”长芸一本正经地说。 卫澜姬脸色一红,头向长芸的怀里靠去。 “可是我堆的积木,爹爹和我还没决出个胜负。”宗政灼华抬起小脸,举着抗议的小旗。 长芸向她眨一只眼睛,悠声说:“你的生日礼物……” 宗政灼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是想帮她实现愿望的。 立即收拾桌上的积木,开心道:“遵命!母亲大人。”便一溜烟地离开了。 卫澜姬看着脾性执拗的女儿竟因一句话就小丫子哒哒地跑走了,他有些好奇地往长芸脸上凑,问:“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没什么。”长芸顺势低头落下一个吻,将他抱进房间。 卫澜姬薄薄的衣襟边缘被卷起、撩到锁骨处,长芸的指腹贴在他的小腹摩|挲,像是在画什么图案,又像是有些走神。 卫澜姬深深注视了她一会,忍不住唤:“殿下。” 长芸才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看向他。 卫澜姬喜欢殿下认真把自己看进眼里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般人在心不在。 他贴近长芸,绸带衣摆滑下,露出半截洁白如瓷玉的肌肤。 接着,他从床头拿下一盒——————————————(本来是有的,但它不给写,被迫删了) “殿下,我会让你喜欢的,是吗?”卫澜姬喘着气,轻声说。 他的话像一片羽毛,挠的长芸心痒痒。 长芸前倾身子,吻过他的眉眼,还是道:“说什么傻话,我们都有娃了,你不必这般讨好我。” 卫澜姬为此刻长芸的温柔而感到欣喜,身体却在药效发挥的作用下愈发难受,他忍了忍,说:“澜姬想讨好自己的爱人,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它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就算有了儿女,也只是加深了牵绊,他心底里的那份缺失,却只有殿下能补的上。 长芸听着他的话,爱与欲皆被唤醒,此时无所动作的每一秒都变得煎熬了。 她伏身下去。 长芸常年练武,无论是腰力、腿力还是手部力量都是极佳的,而卫澜姬早年练过舞蹈,身体的柔韧性亦是极好,所以两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力量,的**匹配度总是极高的。 长芸在沧平郡第一次做他时便知道。 ————(不给写)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长芸知道,玉露娇的药效很强,若不把事情一做到底、让其尽兴,卫澜姬的身体就会很痛苦。 鲜甜而迷旎的气息在两人的身上散发开来。连着卧室这一方天地都带着绵延缱绻,萦绕不散。 到最后,长芸才清醒的认知,爱与欲在卫澜姬这里是永远分不开的。 卫澜姬勾人的把戏可多了,每当长芸想温柔待他,让他事情过后少一些疼痛,不用半天下不来床,他也总有想法能令她尽数失控,欲罢不能。 长芸抚过卫澜姬沾染泪水的鬓发,沉声说:“再过几日,我便要去允国了。” 卫澜姬蓦然于一片混沌中清醒,温热的心极降冷滘,宛如刹那坠入地府。他双臂揽过长芸的脖子,声音嘶哑也说:“怎么又要走?” “能不能不走”卫澜姬哀声低喃。 长芸几不可察的勾起了唇角,因为她知道一阵磨人欢爱过后,卫澜姬的状态是最脆弱的。 她答应过女儿,要带他回一趟允国老家。 卫澜姬却不知她的目的,本来还好好的,忽然眼睛泛起潋滟雾水,一头扎进她的怀里,肩膀颤动。 “呜——”虽然哭声被压得很小声却更显怮人。 长芸抚摸他的手一顿,被他哭得有些慌了。 “怎么了?”她担忧地强行扳过他的脸,让他正面看向自己。 她从没见卫澜姬像个孩子般哭的这么难过。是不是她欺负过头了? “云国、陆国、奇国、盛启,殿下去过哪个地方没经历危险、受过重伤的?盛启那一回,你离开了整整三年,若不是灼华年纪还小,不忍她背负父母双亡的命运,这殿侧的那一口井便是我夜深梦醒时要跳的地方”卫澜姬道。 越听到后面长芸越心疼,她怜惜地擦拭他的眼泪,温声说:“是我的错,别哭了。所以这次允国,我是想和你一同去。” 卫澜姬睁着哭红的眼睛看向她,长睫颤动,翠眉渐舒,迟疑的问:“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答。 长芸感到头疼,为了顺理成章让卫澜姬去允国,她竟绕了这么大一个弯。 “好。”卫澜姬终是渐渐收起眼泪,乖顺地低下头去。 “正好你小时候在允国生活,我也方便陪你回故地看看。”长芸道。 卫澜姬的身体一僵,眸底闪过复杂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殿下,” “嗯?”长芸看向他。 卫澜姬望着她深邃的眼眸,眸似汪洋,令人神迷。 他忽地把想说的话隐了下去,脸色暗了暗,摇头,道:“没事。” 第185章 番外[ 卫澜姬篇1 ] 宗政灼华今年已四岁大了,当她摊开双手,眨巴眼睛,向长芸索要礼物时,说辞是:“娘,去年你没有送儿臣生辰礼,儿臣可失落了,今年娘应该好好补上。” 长芸笑了笑,放下手中奏折,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长芸表面不甚在意,心里想的却是,孩子洗三的那日她便离开 远征盛启了,所以不论孩子想要什么礼物,她都会给,以弥补那段不能陪伴的三年。 宗政灼华爬上长芸身旁的椅子,定定坐好,水灵灵的深瞳才看向她,道: “爹爹最近常常看着一幅画发呆,我好奇,便问他这画的都是谁,他说是他家人在他很小的时候,请了一个画师在家里画下来的。里边有卫叔叔、他还有他的父亲母亲。” 长芸轻挑眉,继续听。 “我觉得爹爹一定是想以前的家了,所以我想请母亲大人陪爹爹回一趟家。”宗政灼华歪了歪头,乌黑的发尾披在肩上,显得皮肤更加白净。 长芸顿时不说话了,只因她发现,自己虽然查过卫澜姬的身世,但实际上对他的过去并不了解,亦从不曾见过他的父母。 虽说卫澜姬早年随父回到芸神国谋生,但他真正的老家是在允国。 宗政灼华拉过她的手,软声道:“娘,你就答应我,我的生日愿望就这一个。” 长芸看了她半晌,慢慢思索了起来…… … 夜晚,景澜殿内。 雪白的狐绒暖毯铺在地面,泛着柔和的光泽,雕镂着瑞兽祥云的紫檀木柜旁,长芸长身而立,拉开其中一格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小巧的画卷,长芸拿在手上展开。 画中,有一对夫妻和两个男孩,夫妻站在身后,两个男孩站在身前。 丈夫的眉目弯起,露出眼尾笑纹,一手牵着妻子的手,一手搭在儿子的肩上。 妻子端得一身好仪态,面容柔和,只是眉心微微拧起,似有愁绪。 而前面两个孩子都生得一双含笑眼,一个眸色深深将那一抹芳艳抹去,带上几分清冷。一个眼中带笑,明媚的脸庞显得灿烂,讨人喜爱。 长芸一眼便认出第一个男孩是卫凌横,第二个是卫澜姬。 这就是卫澜姬的家人么。她看着画中的那对夫妻,与他们身后的破旧老屋,陷入了沉思。 “殿下,你可有看见我的那件衣裳?”房间外忽而响起卫澜姬的声音。 长芸一边应答:“什么衣裳?”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画卷放好抽屉。 脚步声渐近,卫澜姬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些布料,道:“就是那一件我很喜欢的,你说花里胡哨的,呃你怎么站在这儿?” 未等卫澜姬想出些什么,长芸便拉过他臂腕,立即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卫澜姬下意识伸手抱紧她的脖子,有些着急又有些好笑,道:“殿下,放我下来,孩子还在外头呢。” “怕什么。”长芸冷酷地在他耳边低呵了口热气,就抱着他经过大厅。 “灼华,回房间完成课业去。我要把你爹爹借走了。”长芸一本正经地说。 卫澜姬脸色一红,头向长芸的怀里靠去。 “可是我堆的积木,爹爹和我还没决出个胜负。”宗政灼华抬起小脸,举着抗议的小旗。 长芸向她眨一只眼睛,悠声说:“你的生日礼物……” 宗政灼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是想帮她实现愿望的。 立即收拾桌上的积木,开心道:“遵命!母亲大人。”便一溜烟地离开了。 卫澜姬看着脾性执拗的女儿竟因一句话就小丫子哒哒地跑走了,他有些好奇地往长芸脸上凑,问:“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没什么。”长芸顺势低头落下一个吻,将他抱进房间。 卫澜姬薄薄的衣襟边缘被卷起、撩到锁骨处,长芸的指腹贴在他的小腹摩|挲,像是在画什么图案,又像是有些走神。 卫澜姬深深注视了她一会,忍不住唤:“殿下。” 长芸才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看向他。 卫澜姬喜欢殿下认真把自己看进眼里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般人在心不在。 他贴近长芸,绸带衣摆滑下,露出半截洁白如瓷玉的肌肤。 接着,他从床头拿下一盒——————————————(本来是有的,但它不给写,被迫删了) “殿下,我会让你喜欢的,是吗?”卫澜姬喘着气,轻声说。 他的话像一片羽毛,挠的长芸心痒痒。 长芸前倾身子,吻过他的眉眼,还是道:“说什么傻话,我们都有娃了,你不必这般讨好我。” 卫澜姬为此刻长芸的温柔而感到欣喜,身体却在药效发挥的作用下愈发难受,他忍了忍,说:“澜姬想讨好自己的爱人,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它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就算有了儿女,也只是加深了牵绊,他心底里的那份缺失,却只有殿下能补的上。 长芸听着他的话,爱与欲皆被唤醒,此时无所动作的每一秒都变得煎熬了。 她伏身下去。 长芸常年练武,无论是腰力、腿力还是手部力量都是极佳的,而卫澜姬早年练过舞蹈,身体的柔韧性亦是极好,所以两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力量,的**匹配度总是极高的。 长芸在沧平郡第一次做他时便知道。 ————(不给写)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长芸知道,玉露娇的药效很强,若不把事情一做到底、让其尽兴,卫澜姬的身体就会很痛苦。 鲜甜而迷旎的气息在两人的身上散发开来。连着卧室这一方天地都带着绵延缱绻,萦绕不散。 到最后,长芸才清醒的认知,爱与欲在卫澜姬这里是永远分不开的。 卫澜姬勾人的把戏可多了,每当长芸想温柔待他,让他事情过后少一些疼痛,不用半天下不来床,他也总有想法能令她尽数失控,欲罢不能。 长芸抚过卫澜姬沾染泪水的鬓发,沉声说:“再过几日,我便要去允国了。” 卫澜姬蓦然于一片混沌中清醒,温热的心极降冷滘,宛如刹那坠入地府。他双臂揽过长芸的脖子,声音嘶哑也说:“怎么又要走?” “能不能不走”卫澜姬哀声低喃。 长芸几不可察的勾起了唇角,因为她知道一阵磨人欢爱过后,卫澜姬的状态是最脆弱的。 她答应过女儿,要带他回一趟允国老家。 卫澜姬却不知她的目的,本来还好好的,忽然眼睛泛起潋滟雾水,一头扎进她的怀里,肩膀颤动。 “呜——”虽然哭声被压得很小声却更显怮人。 长芸抚摸他的手一顿,被他哭得有些慌了。 “怎么了?”她担忧地强行扳过他的脸,让他正面看向自己。 她从没见卫澜姬像个孩子般哭的这么难过。是不是她欺负过头了? “云国、陆国、奇国、盛启,殿下去过哪个地方没经历危险、受过重伤的?盛启那一回,你离开了整整三年,若不是灼华年纪还小,不忍她背负父母双亡的命运,这殿侧的那一口井便是我夜深梦醒时要跳的地方”卫澜姬道。 越听到后面长芸越心疼,她怜惜地擦拭他的眼泪,温声说:“是我的错,别哭了。所以这次允国,我是想和你一同去。” 卫澜姬睁着哭红的眼睛看向她,长睫颤动,翠眉渐舒,迟疑的问:“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答。 长芸感到头疼,为了顺理成章让卫澜姬去允国,她竟绕了这么大一个弯。 “好。”卫澜姬终是渐渐收起眼泪,乖顺地低下头去。 “正好你小时候在允国生活,我也方便陪你回故地看看。”长芸道。 卫澜姬的身体一僵,眸底闪过复杂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殿下,” “嗯?”长芸看向他。 卫澜姬望着她深邃的眼眸,眸似汪洋,令人神迷。 他忽地把想说的话隐了下去,脸色暗了暗,摇头,道:“没事。” 第186章 番外[ 卫澜姬篇2 ] 允国离芸神国距离甚远,但由于现在四方太平,几乎没有战乱,所以颜河最近鼓捣研制的不是军械机器,而是一些日常的生活道具,比如长芸提议的交通工具。 于是颜河制造了一种新型的马车,轻便而快捷,长芸乘着马车很快便到了允国。 她此次会见允王,不为军事只为政治。祖上允国是芸神国的其中一个藩属,虽说脱离控制已有数十年,但长芸并不打算用武力统一。 因为她见过太多的流血,只觉和平是很可贵的,若芸神国做一个爱好和平的大哥,用绝对的实力压制住底下试图武战争夺的弟弟,维护好各国的秩序,那长芸便觉得芸神国成功了,自己亦被赋予了某种意义,一种超越自我生命价值的意义。 到达允国的皇都,丽京,长芸便换上了庄重的金龙腾舞袍服,头发束入赤金冠冕,珠旒声响清脆地垂落。 她从宽敞的车厢下来,身旁允国人载歌载舞以致欢迎,允王及其王后走前来相迎,长芸与其握手,接着便是客气的慰问。 允王在彩瑛江设宴款待长芸和众臣。 卫澜姬则一直跟在长芸的身侧,收起平日在宫中的不安分,乖敛了许多,显的端正而得体。只在允王提起想赠送长芸允国独有的玛瑙珠宝和倾城美人时,一双含笑眼变得凶悍了些。 感受到身边的醋意愈浓,长芸才停下询问,笑着婉拒了。 开玩笑,目前她收在宫中的这五位就够磨人了,每天都要缠着她,若再加几个,他们还不会把长恒宫的屋顶掀了? 故长芸转移话题,聊到正事上。 长芸一旦说起国事,那当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尽管她只挑重要的事情说,但仍是有许多创新点可以拓展。 允王一路听着,眼底闪过几分惊异。 他以为芸神国能一跃而起、稳当第一,仅是因为苍芸帝的军事能力强,先后亲征陆国和盛启国,无一战败。 没想到苍芸帝不仅是个出色的军事家,还是个目光长远、果敢笃实的政治统治者。 允王像是找到了志向相投的知己,故与苍芸帝酣畅淋漓地讨论交流了许多事情,大到各国之间的长期合作,小到一县一村的地方治理。 等夜幕降临,长芸才与允王谈到尾声,正当周围气氛一片融洽时,长芸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卫澜姬不见了。 起初她还不甚在意,唤萧月找找他,不一会儿萧月便过来,附在长芸的耳边,轻声说找不到卫澜姬的踪迹,连卫凌横也不见了。 连萧月都搜不出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长芸蹙了蹙眉,只道自己要去一趟花厕就离开了桌宴。 … 而另一边,九瑛池旁。 “扑通!”一声,一个人坠入了池子里。 “哥!”卫凌横惊喊,向来冷肃的表情破裂,目光狰狞,他猛地推开对面的妇女,就转身奔向池边。水流淹没膝盖,他漫过长流,去救卫澜姬。 卫澜姬衣襟尽湿,呛了两口水,终是被卫凌横带上岸。 “咳,咳。”卫澜姬手背半掩嘴巴,身子随着咳嗽轻颤,他浑身发冷,却不甘示弱地怒盯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妇女。 妇女允芩,衣着华贵,浅红裙裾边缘镶嵌着珍珠和宝石,头上挽绾随云髻,髻上簪着镂花金步摇,若仔细看来,其面容与卫澜姬卫凌横有三分神似。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允芩逼视着卫澜姬他们,叫喊质问,身边是仆从的簇拥。 方才就是她推卫澜姬下水。 卫澜姬啐了一声,脸色放冷,压着嘴角的讽刺,道:“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不是来要你抚养费的。” 没错,便是抚养费。 眼前这个妇女,名唤允芩,是允国的芩郡主,王后的义女。当初抛下一切,跟一名姓卫的侍从私奔,两年后陆续生下了卫澜姬和卫凌横。但没过几年,她又抛下了丈夫和孩子,到王后殿前跪了一夜,痛哭当年悔不当初,王后心软,便让她当回了芩郡主。 “你还敢说?”允芩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将巴掌掴向卫澜姬。 卫凌横立即挡在卫澜姬身前,单手握住她手腕,不再让她动弹一分。 “放开!”允芩低骂:“卫凌横,你翅膀硬了是,知道‘孝’字怎么写吗?” “嗤。”卫澜姬只觉得可笑。 允芩的面子挂不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喊道:“来人!将这两人拖宫门外。” 允芩手底的士兵便先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扑向卫澜姬他们。 卫凌横身旁的左右护法这才齐“唰”一声,拔出剑来指向允国士兵。 “好,很好,你们居然要在允国皇宫造反!”允芩怒喝道,仿佛要让周身所有人都听见。“我今天就要替你们的爹好好管教你们!” 卫凌横本不想看到母子相残的局面,但听到她说起父亲,立即浑身震了一下,再也无法平复心绪了。 他眉心紧拧,说:“你真是强词夺理!还敢提我们爹?是谁许诺,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但最后说走就走?你自私的离开了,只给他扔下重担。 你不知道,你走的那一天,我爹彻夜没睡,第二日在工地搬运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断了手。 你也不知道,爹断了手却没钱请大夫,是我和哥小小年纪,挨家挨户的去跪求,才请来了救命的人。 你更不知道,爹没了手也就没了工作,赚不到口粮钱,我们还小没能力赚钱,家里仅剩一小捧米还要省着用,后来家里的食物被掏空了,我们就去挖树皮吃。 直到最后走投无路,我哥为了家里能生存,跪到爹的床前,恳请他把自己卖了,挣点必需的口粮和治伤的药草。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你若知道了就觉得自己当初逃的对,因为在你眼里,你只会读出“窘迫”“屈辱”等字眼!而你早点抛弃我们,就可以做回那个光鲜亮丽、锦衣玉食的郡主了。” 卫凌横的眼睛充着血丝,每说一句话都像要把力气榨干,伤口被再次撕裂,是血淋淋的痛。 卫澜姬的手掌安抚性的搭在他手腕,道:“凌横,你不必与她说这些的。她是怎么样的人,你我怎不了解,不用奢望她会有一丝忏悔。” 第186章 番外[ 卫澜姬篇2 ] 允国离芸神国距离甚远,但由于现在四方太平,几乎没有战乱,所以颜河最近鼓捣研制的不是军械机器,而是一些日常的生活道具,比如长芸提议的交通工具。 于是颜河制造了一种新型的马车,轻便而快捷,长芸乘着马车很快便到了允国。 她此次会见允王,不为军事只为政治。祖上允国是芸神国的其中一个藩属,虽说脱离控制已有数十年,但长芸并不打算用武力统一。 因为她见过太多的流血,只觉和平是很可贵的,若芸神国做一个爱好和平的大哥,用绝对的实力压制住底下试图武战争夺的弟弟,维护好各国的秩序,那长芸便觉得芸神国成功了,自己亦被赋予了某种意义,一种超越自我生命价值的意义。 到达允国的皇都,丽京,长芸便换上了庄重的金龙腾舞袍服,头发束入赤金冠冕,珠旒声响清脆地垂落。 她从宽敞的车厢下来,身旁允国人载歌载舞以致欢迎,允王及其王后走前来相迎,长芸与其握手,接着便是客气的慰问。 允王在彩瑛江设宴款待长芸和众臣。 卫澜姬则一直跟在长芸的身侧,收起平日在宫中的不安分,乖敛了许多,显的端正而得体。只在允王提起想赠送长芸允国独有的玛瑙珠宝和倾城美人时,一双含笑眼变得凶悍了些。 感受到身边的醋意愈浓,长芸才停下询问,笑着婉拒了。 开玩笑,目前她收在宫中的这五位就够磨人了,每天都要缠着她,若再加几个,他们还不会把长恒宫的屋顶掀了? 故长芸转移话题,聊到正事上。 长芸一旦说起国事,那当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尽管她只挑重要的事情说,但仍是有许多创新点可以拓展。 允王一路听着,眼底闪过几分惊异。 他以为芸神国能一跃而起、稳当第一,仅是因为苍芸帝的军事能力强,先后亲征陆国和盛启国,无一战败。 没想到苍芸帝不仅是个出色的军事家,还是个目光长远、果敢笃实的政治统治者。 允王像是找到了志向相投的知己,故与苍芸帝酣畅淋漓地讨论交流了许多事情,大到各国之间的长期合作,小到一县一村的地方治理。 等夜幕降临,长芸才与允王谈到尾声,正当周围气氛一片融洽时,长芸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卫澜姬不见了。 起初她还不甚在意,唤萧月找找他,不一会儿萧月便过来,附在长芸的耳边,轻声说找不到卫澜姬的踪迹,连卫凌横也不见了。 连萧月都搜不出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长芸蹙了蹙眉,只道自己要去一趟花厕就离开了桌宴。 … 而另一边,九瑛池旁。 “扑通!”一声,一个人坠入了池子里。 “哥!”卫凌横惊喊,向来冷肃的表情破裂,目光狰狞,他猛地推开对面的妇女,就转身奔向池边。水流淹没膝盖,他漫过长流,去救卫澜姬。 卫澜姬衣襟尽湿,呛了两口水,终是被卫凌横带上岸。 “咳,咳。”卫澜姬手背半掩嘴巴,身子随着咳嗽轻颤,他浑身发冷,却不甘示弱地怒盯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妇女。 妇女允芩,衣着华贵,浅红裙裾边缘镶嵌着珍珠和宝石,头上挽绾随云髻,髻上簪着镂花金步摇,若仔细看来,其面容与卫澜姬卫凌横有三分神似。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允芩逼视着卫澜姬他们,叫喊质问,身边是仆从的簇拥。 方才就是她推卫澜姬下水。 卫澜姬啐了一声,脸色放冷,压着嘴角的讽刺,道:“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不是来要你抚养费的。” 没错,便是抚养费。 眼前这个妇女,名唤允芩,是允国的芩郡主,王后的义女。当初抛下一切,跟一名姓卫的侍从私奔,两年后陆续生下了卫澜姬和卫凌横。但没过几年,她又抛下了丈夫和孩子,到王后殿前跪了一夜,痛哭当年悔不当初,王后心软,便让她当回了芩郡主。 “你还敢说?”允芩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将巴掌掴向卫澜姬。 卫凌横立即挡在卫澜姬身前,单手握住她手腕,不再让她动弹一分。 “放开!”允芩低骂:“卫凌横,你翅膀硬了是,知道‘孝’字怎么写吗?” “嗤。”卫澜姬只觉得可笑。 允芩的面子挂不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喊道:“来人!将这两人拖宫门外。” 允芩手底的士兵便先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扑向卫澜姬他们。 卫凌横身旁的左右护法这才齐“唰”一声,拔出剑来指向允国士兵。 “好,很好,你们居然要在允国皇宫造反!”允芩怒喝道,仿佛要让周身所有人都听见。“我今天就要替你们的爹好好管教你们!” 卫凌横本不想看到母子相残的局面,但听到她说起父亲,立即浑身震了一下,再也无法平复心绪了。 他眉心紧拧,说:“你真是强词夺理!还敢提我们爹?是谁许诺,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但最后说走就走?你自私的离开了,只给他扔下重担。 你不知道,你走的那一天,我爹彻夜没睡,第二日在工地搬运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断了手。 你也不知道,爹断了手却没钱请大夫,是我和哥小小年纪,挨家挨户的去跪求,才请来了救命的人。 你更不知道,爹没了手也就没了工作,赚不到口粮钱,我们还小没能力赚钱,家里仅剩一小捧米还要省着用,后来家里的食物被掏空了,我们就去挖树皮吃。 直到最后走投无路,我哥为了家里能生存,跪到爹的床前,恳请他把自己卖了,挣点必需的口粮和治伤的药草。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你若知道了就觉得自己当初逃的对,因为在你眼里,你只会读出“窘迫”“屈辱”等字眼!而你早点抛弃我们,就可以做回那个光鲜亮丽、锦衣玉食的郡主了。” 卫凌横的眼睛充着血丝,每说一句话都像要把力气榨干,伤口被再次撕裂,是血淋淋的痛。 卫澜姬的手掌安抚性的搭在他手腕,道:“凌横,你不必与她说这些的。她是怎么样的人,你我怎不了解,不用奢望她会有一丝忏悔。” 第187章 番外 [ 卫澜姬篇3 ] 允芩看着他们兄弟情深而仇视她的画面,顿时觉得这些话若传入那些皇室公主、高门女眷的耳朵里,背地里又指不定会怎样嘲笑她,故气急败坏地道: “所以,你们来这就为了与我说这些鬼话?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卫澜姬掩下心中的受伤与厌恶,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她,说:“别自恋了,我和弟弟从来没想过要与你相认,今日,也绝不是为你而来。” 允芩手握成拳,近乎发疯地喊:“既是如此,你们就赶紧走啊!允国皇宫是你们有资格来的地方吗,来人!把这俩贱伎贱奴轰出去!” 底下近百名士兵听令,齐刷刷的就要拔剑,向对面的人直逼而去。 “寡人的澜妃和卫将在你这妇人口中怎么就变成贱伎贱奴了?” 忽然,一道声音彻响于空中,夹带着不怒自威的肃杀冷意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个身影陡然出现在卫澜姬的身后,一手圈住他的腰,将他拢于怀中。 是一个面容冷逸的女子。如瀑墨发随风肆扬,衬得一张脸宛如浮冰白雪,眸点一波黑色幽潭,静水流深。 萧月楚丹闪身到允芩的身边,绕开士兵,一左一右擒住了她。 “殿下”卫澜姬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怀抱,轻唤道。 长芸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贴近自己的胸怀,蹙眉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的。” 方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很抱歉,他们同床共枕近十年,她却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 “别说对不起,殿下是待我最好的人。”卫澜姬眉眸弯起,眼角有泪光闪闪。 反而是他,有如此破败的过往。 从小踩着一地玻璃渣子而狼狈走来的他怎么愿意被殿下瞧见他的不堪。 “你说什么?”允芩不敢相信地怒看着眼前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女子。 长芸松开卫澜姬,冷睥着,向允芩一步步走去,清晰道:“寡人说,卫澜姬如今是寡人的澜妃、太女的生父。卫凌横是芸神的大将,寡人的左膀右臂。懂?” 允芩瞪大眼睛,眼底满是错愕。 在大陆上,能自称寡人的都是各国君王,而若是女君王的话,便只有芸神国了。 她竟然是苍芸帝?! 一瞬间,狐疑、愤怒、羞恼、崩溃等情绪在她脸上一一闪过,最终她忽然笑了,笑容渗人,尽管被萧月捆住双手,她依旧抬头盯住卫澜姬,道:“狐媚子,勾引过多少男人女人才爬上位的。” 声音刚落,一个巴掌的残影掠过,空气中传出一道重重的响声。 允芩的脸颊被打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来,允芩伸手捂住脸颊,满脸惊恐地看向长芸。 长芸眯起危险的眼睛,两指捏住她下巴,掰着她强行看向自己,冷冷道:“你是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儿子当人看啊。” 允芩:“呵,我为什么要管他们” 未等她说下去,长芸的拳头便已挥下。 “殿下!” “殿下手下留情!” 长芸的手已砸落,对于允芩来说又是猛的一击,顿时“噗”的一声,允芩姣好的脸蛋被磨出血来,且被拳头的威势打掉了一颗牙。 长芸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她看向方才劝阻的卫澜姬和刚赶来的允国王后,道:“放心,我没想要夺她性命。” 不然的话,早在她出现在场内之时,便能将允芩一击毙命了。 紧跟着允国王后而来的,还有允王。他一来便看见苍芸帝大打允国郡主的场景。 允芩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般,立即流着眼泪扑跪到他们的脚边,道:“王上、王后,救救允芩,这苍芸帝嗜血粗暴、跋扈成性,她是要在大庭广众下杀了允国郡主啊。 若这次就这么轻易放了她,允国的脸面该往哪里放?怕是在各国面前都抬不起头了。王上、王后,请为儿臣做主啊!” 身后有一下下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允芩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 “果然是凭一己之力,说私奔就私奔,说抛弃一切‘荣’归皇宫就抛弃一切的芩郡主,长的一副好嘴巴。”长芸皮笑肉不笑的说。 她走到允王身前,把事情的原委告知:“允芩本是我爱妃和贤臣的生母,却从未尽过母亲之责,早在他们还年幼时便抛弃了他们。 今日,更是出口辱骂我的人、将爱妃推入池水中,且大动兵戈的要赶他们走。允王,这事你得给寡人一个交代。” 第187章 番外 [ 卫澜姬篇3 ] 允芩看着他们兄弟情深而仇视她的画面,顿时觉得这些话若传入那些皇室公主、高门女眷的耳朵里,背地里又指不定会怎样嘲笑她,故气急败坏地道: “所以,你们来这就为了与我说这些鬼话?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卫澜姬掩下心中的受伤与厌恶,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她,说:“别自恋了,我和弟弟从来没想过要与你相认,今日,也绝不是为你而来。” 允芩手握成拳,近乎发疯地喊:“既是如此,你们就赶紧走啊!允国皇宫是你们有资格来的地方吗,来人!把这俩贱伎贱奴轰出去!” 底下近百名士兵听令,齐刷刷的就要拔剑,向对面的人直逼而去。 “寡人的澜妃和卫将在你这妇人口中怎么就变成贱伎贱奴了?” 忽然,一道声音彻响于空中,夹带着不怒自威的肃杀冷意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个身影陡然出现在卫澜姬的身后,一手圈住他的腰,将他拢于怀中。 是一个面容冷逸的女子。如瀑墨发随风肆扬,衬得一张脸宛如浮冰白雪,眸点一波黑色幽潭,静水流深。 萧月楚丹闪身到允芩的身边,绕开士兵,一左一右擒住了她。 “殿下”卫澜姬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怀抱,轻唤道。 长芸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贴近自己的胸怀,蹙眉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的。” 方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很抱歉,他们同床共枕近十年,她却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 “别说对不起,殿下是待我最好的人。”卫澜姬眉眸弯起,眼角有泪光闪闪。 反而是他,有如此破败的过往。 从小踩着一地玻璃渣子而狼狈走来的他怎么愿意被殿下瞧见他的不堪。 “你说什么?”允芩不敢相信地怒看着眼前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女子。 长芸松开卫澜姬,冷睥着,向允芩一步步走去,清晰道:“寡人说,卫澜姬如今是寡人的澜妃、太女的生父。卫凌横是芸神的大将,寡人的左膀右臂。懂?” 允芩瞪大眼睛,眼底满是错愕。 在大陆上,能自称寡人的都是各国君王,而若是女君王的话,便只有芸神国了。 她竟然是苍芸帝?! 一瞬间,狐疑、愤怒、羞恼、崩溃等情绪在她脸上一一闪过,最终她忽然笑了,笑容渗人,尽管被萧月捆住双手,她依旧抬头盯住卫澜姬,道:“狐媚子,勾引过多少男人女人才爬上位的。” 声音刚落,一个巴掌的残影掠过,空气中传出一道重重的响声。 允芩的脸颊被打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来,允芩伸手捂住脸颊,满脸惊恐地看向长芸。 长芸眯起危险的眼睛,两指捏住她下巴,掰着她强行看向自己,冷冷道:“你是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儿子当人看啊。” 允芩:“呵,我为什么要管他们” 未等她说下去,长芸的拳头便已挥下。 “殿下!” “殿下手下留情!” 长芸的手已砸落,对于允芩来说又是猛的一击,顿时“噗”的一声,允芩姣好的脸蛋被磨出血来,且被拳头的威势打掉了一颗牙。 长芸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她看向方才劝阻的卫澜姬和刚赶来的允国王后,道:“放心,我没想要夺她性命。” 不然的话,早在她出现在场内之时,便能将允芩一击毙命了。 紧跟着允国王后而来的,还有允王。他一来便看见苍芸帝大打允国郡主的场景。 允芩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般,立即流着眼泪扑跪到他们的脚边,道:“王上、王后,救救允芩,这苍芸帝嗜血粗暴、跋扈成性,她是要在大庭广众下杀了允国郡主啊。 若这次就这么轻易放了她,允国的脸面该往哪里放?怕是在各国面前都抬不起头了。王上、王后,请为儿臣做主啊!” 身后有一下下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允芩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 “果然是凭一己之力,说私奔就私奔,说抛弃一切‘荣’归皇宫就抛弃一切的芩郡主,长的一副好嘴巴。”长芸皮笑肉不笑的说。 她走到允王身前,把事情的原委告知:“允芩本是我爱妃和贤臣的生母,却从未尽过母亲之责,早在他们还年幼时便抛弃了他们。 今日,更是出口辱骂我的人、将爱妃推入池水中,且大动兵戈的要赶他们走。允王,这事你得给寡人一个交代。” 第188章 番外[ 卫澜姬篇4 ] 长芸的话虽客气,语气却很冷,带着不容置辩的震慑力。 允王看看苍芸帝,又垂眸看向跪在脚边的义女,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允芩和侍从私通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侍从的儿子辗转到芸神国竟然成了苍芸帝身边的红人。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日允芩的所作所为已丢了允国的颜面,就算是他想保,也保不了她了。 “芩郡主是孤疏忽管教,才养成她一身的任性妄为,关于这些事,孤深感抱歉,为表歉意,芩郡主但凭芸君处置。”允王终是说。 “好。”长芸道: “芩郡主因德行有失犯下许多错误,就罚她剥去郡主的名号,贬为庶民。”长芸斜睨着允芩,一派泰然自若的神色下是锋利的攻击之意。 允芩大惊失色,紧紧拽住允王的衣角:“不…父皇!” 允王眉头拧成一个很深的褶子,抬起下颚,并不看她,只对长芸点了点头,旋即对着众人道: “朕闻礼之大者,在于敬慎;义之重者,在于忠信。今允芩郡主,行为乖张,违逆礼法,失其德行,不堪其位。故兹特降旨,削其封邑,贬为庶人,即日离宫,不得逗留。各官司依旨行事,毋得有违。” 禁卫军听令,走上前来拉住允芩就要带走。 允芩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紧张地喊:“母后救我——母后!” 王后心中长叹,捏着手上的佛珠手链,别过脸去,头上的鬓发好像白了几分。 关于这事她也无可奈何,义女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当年种下了什么样的因,如今就会有什么样的果。允芩骗了她许多,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允芩生过两个儿子。 王后不帮允芩,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故着急的看向卫氏兄弟俩,泪眼婆娑地道:“卫澜姬卫凌横!我再不济对你们也有生育之恩,你们怎能这样待我,这般袖手旁观?!” 卫凌横身子轻颤,不知是怒的还是什么,只看着允芩被禁卫军带走的身影,并不作劝拦。 从郡主贬为庶民,对卫凌横他们而言不重,对允芩而言却不轻,这算是迄今为止最好的惩罚了。 卫澜姬还眸光沉沉地看着那一个背影,谈不上什么“大仇得报”的喜悦,更谈不上什么悲恸难过。 只剩一片惘然,一些恍惚。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靠近,抱起了他。 似被瞬间破开迷雾,回到当下。 长芸将他带到一处暖阁坐着, 她卷起衣袖,从宫仆的手上接过干净毛巾,微弯腰为他擦拭脸上的水迹。 卫澜姬冰凉的手心覆上长芸的手背,浅声道:“殿下,澜姬自己来。” 平时这些事都是他为殿下做的,此时亦不愿她屈尊照顾他。 长芸眉头轻拧,温语道;“今天你心情不好,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在卫澜姬小狗巴巴似的注视下,长芸替他一点点擦干净脸庞,关心道;“你全身湿透了,待会去泡个温澡,不然会生病感冒的。” 卫澜姬长睫轻扇,偶尔触过长芸的手指,微痒。 长芸有些不习惯此时三分破碎脆弱、说话超少的卫澜姬,便想着说点什么缓解他的心情:“允国人大多是蓝眼睛,你也是,但你的瞳孔颜色却比他们都要深些,这有原因吗?” 她见允芩的眼眸也是白日天空的那种浅蓝色,而卫澜姬和卫凌横却不是。 卫澜姬低低道:“因为我爹是芸神国人,只是年轻时来了允国皇宫当侍从,他的眼眸是黑色的……殿下会嫌弃我不够好看吗?” 最后一句话,他蓦地仰起脸看向长芸,一双眼睛写满了认真。 长芸霎时被他逗笑了,难道他觉得自己更喜欢蓝得像玻璃般浅色的眼眸么? “虽然脸蛋也是加分项,但我爱的从来不是一张皮囊。若你老了,我也依旧喜欢你。” 长芸心中几分感慨,轻吻他唇角,才到他身后,用毛巾仔细擦拭他浸湿的长发。 卫澜姬背对着长芸,立即咬紧下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 小时候,父亲失去了双手,家里没有粮食,再如此下去,他们父子三就都要被饿死。他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只要让父亲卖掉自己,拿他的坏结局就能换一个父亲和弟弟的好生活。 结果半年后,父亲还是抑郁成疾,彻底离开了人间。他亦被转手卖去了青楼,凌横则被邻里推去干讨乞的活。 后来,他拼死挣扎才流转到郡守府,凌横吃了许多苦,也不过换了个囚牢,进了某杀手组织。 没人知道,从小一起嬉笑打闹的亲兄弟一经分离便是多年,母亲叛离、父亲病逝。在孤独的深夜中,他待在满是污垢的青楼里,望着那明晃晃的苍白弯月,也曾倾骂过世间于他的残忍与不公,给予他一道比一道深重的鞭痕。 但所幸,上天以另一种方式令他慢慢释怀 —— 起初,女强男弱的婚姻是不被看好的,在父母关系破裂的阴影笼罩下,他也曾这般以为。 但他在冥冥注定中、郡守府夜宴上,终是选择了殿下。 对于那时浑身是隐刺、犯嫌又厌世的他来说,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为殿下献上自己的初夜,用尽浑身招数,得她心动垂怜。 因为他再难忍受自己的命运在世道民间中浮沉。他想攀上那最高的枝头,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尽管他必须依附着芸神国权力最大的女人。 他从小受尽苦楚,故不相信任何人。 只是当他低头抚琴,专注地聆听他的人是殿下。 当他独身一人彷徨徘徊,向他走来的人是殿下。 当那清冷圆月高挂,陪他睡在床榻的人是殿下。 当那春天来至,为他折花别于耳后的人是殿下。 而他于某一夜惊醒时,发现殿下早已走进他的心底,很久,很久了。 尽管那时,殿下心里住着另一个男人,且并不爱他。 但殿下,是上天予他这辈子最大的馈赠。 他不再独自一个人撑过那漫漫长夜、在黑色的汪洋里无法喘息。 而如今,殿下的一句[ 若你老了,我也依旧喜欢你 ] 让他灵魂轻颤,忍不住想哭。 “等你的心情好些,我们再到墓前看望你父亲。” 长芸在他耳边轻语。 “恩,好。”他擦去眼泪,笑答。 胸膛间跳动的心脏翻涌着暖流。 父亲,若你在天有灵,请不要为我和凌横担心。 尽管经历许多波折,但我们都找到了各自的幸福。 所以啊,你在天堂那边也要过得快乐,知道了吗 第188章 番外[ 卫澜姬篇4 ] 长芸的话虽客气,语气却很冷,带着不容置辩的震慑力。 允王看看苍芸帝,又垂眸看向跪在脚边的义女,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允芩和侍从私通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侍从的儿子辗转到芸神国竟然成了苍芸帝身边的红人。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日允芩的所作所为已丢了允国的颜面,就算是他想保,也保不了她了。 “芩郡主是孤疏忽管教,才养成她一身的任性妄为,关于这些事,孤深感抱歉,为表歉意,芩郡主但凭芸君处置。”允王终是说。 “好。”长芸道: “芩郡主因德行有失犯下许多错误,就罚她剥去郡主的名号,贬为庶民。”长芸斜睨着允芩,一派泰然自若的神色下是锋利的攻击之意。 允芩大惊失色,紧紧拽住允王的衣角:“不…父皇!” 允王眉头拧成一个很深的褶子,抬起下颚,并不看她,只对长芸点了点头,旋即对着众人道: “朕闻礼之大者,在于敬慎;义之重者,在于忠信。今允芩郡主,行为乖张,违逆礼法,失其德行,不堪其位。故兹特降旨,削其封邑,贬为庶人,即日离宫,不得逗留。各官司依旨行事,毋得有违。” 禁卫军听令,走上前来拉住允芩就要带走。 允芩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紧张地喊:“母后救我——母后!” 王后心中长叹,捏着手上的佛珠手链,别过脸去,头上的鬓发好像白了几分。 关于这事她也无可奈何,义女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当年种下了什么样的因,如今就会有什么样的果。允芩骗了她许多,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允芩生过两个儿子。 王后不帮允芩,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故着急的看向卫氏兄弟俩,泪眼婆娑地道:“卫澜姬卫凌横!我再不济对你们也有生育之恩,你们怎能这样待我,这般袖手旁观?!” 卫凌横身子轻颤,不知是怒的还是什么,只看着允芩被禁卫军带走的身影,并不作劝拦。 从郡主贬为庶民,对卫凌横他们而言不重,对允芩而言却不轻,这算是迄今为止最好的惩罚了。 卫澜姬还眸光沉沉地看着那一个背影,谈不上什么“大仇得报”的喜悦,更谈不上什么悲恸难过。 只剩一片惘然,一些恍惚。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靠近,抱起了他。 似被瞬间破开迷雾,回到当下。 长芸将他带到一处暖阁坐着, 她卷起衣袖,从宫仆的手上接过干净毛巾,微弯腰为他擦拭脸上的水迹。 卫澜姬冰凉的手心覆上长芸的手背,浅声道:“殿下,澜姬自己来。” 平时这些事都是他为殿下做的,此时亦不愿她屈尊照顾他。 长芸眉头轻拧,温语道;“今天你心情不好,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在卫澜姬小狗巴巴似的注视下,长芸替他一点点擦干净脸庞,关心道;“你全身湿透了,待会去泡个温澡,不然会生病感冒的。” 卫澜姬长睫轻扇,偶尔触过长芸的手指,微痒。 长芸有些不习惯此时三分破碎脆弱、说话超少的卫澜姬,便想着说点什么缓解他的心情:“允国人大多是蓝眼睛,你也是,但你的瞳孔颜色却比他们都要深些,这有原因吗?” 她见允芩的眼眸也是白日天空的那种浅蓝色,而卫澜姬和卫凌横却不是。 卫澜姬低低道:“因为我爹是芸神国人,只是年轻时来了允国皇宫当侍从,他的眼眸是黑色的……殿下会嫌弃我不够好看吗?” 最后一句话,他蓦地仰起脸看向长芸,一双眼睛写满了认真。 长芸霎时被他逗笑了,难道他觉得自己更喜欢蓝得像玻璃般浅色的眼眸么? “虽然脸蛋也是加分项,但我爱的从来不是一张皮囊。若你老了,我也依旧喜欢你。” 长芸心中几分感慨,轻吻他唇角,才到他身后,用毛巾仔细擦拭他浸湿的长发。 卫澜姬背对着长芸,立即咬紧下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 小时候,父亲失去了双手,家里没有粮食,再如此下去,他们父子三就都要被饿死。他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只要让父亲卖掉自己,拿他的坏结局就能换一个父亲和弟弟的好生活。 结果半年后,父亲还是抑郁成疾,彻底离开了人间。他亦被转手卖去了青楼,凌横则被邻里推去干讨乞的活。 后来,他拼死挣扎才流转到郡守府,凌横吃了许多苦,也不过换了个囚牢,进了某杀手组织。 没人知道,从小一起嬉笑打闹的亲兄弟一经分离便是多年,母亲叛离、父亲病逝。在孤独的深夜中,他待在满是污垢的青楼里,望着那明晃晃的苍白弯月,也曾倾骂过世间于他的残忍与不公,给予他一道比一道深重的鞭痕。 但所幸,上天以另一种方式令他慢慢释怀 —— 起初,女强男弱的婚姻是不被看好的,在父母关系破裂的阴影笼罩下,他也曾这般以为。 但他在冥冥注定中、郡守府夜宴上,终是选择了殿下。 对于那时浑身是隐刺、犯嫌又厌世的他来说,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为殿下献上自己的初夜,用尽浑身招数,得她心动垂怜。 因为他再难忍受自己的命运在世道民间中浮沉。他想攀上那最高的枝头,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尽管他必须依附着芸神国权力最大的女人。 他从小受尽苦楚,故不相信任何人。 只是当他低头抚琴,专注地聆听他的人是殿下。 当他独身一人彷徨徘徊,向他走来的人是殿下。 当那清冷圆月高挂,陪他睡在床榻的人是殿下。 当那春天来至,为他折花别于耳后的人是殿下。 而他于某一夜惊醒时,发现殿下早已走进他的心底,很久,很久了。 尽管那时,殿下心里住着另一个男人,且并不爱他。 但殿下,是上天予他这辈子最大的馈赠。 他不再独自一个人撑过那漫漫长夜、在黑色的汪洋里无法喘息。 而如今,殿下的一句[ 若你老了,我也依旧喜欢你 ] 让他灵魂轻颤,忍不住想哭。 “等你的心情好些,我们再到墓前看望你父亲。” 长芸在他耳边轻语。 “恩,好。”他擦去眼泪,笑答。 胸膛间跳动的心脏翻涌着暖流。 父亲,若你在天有灵,请不要为我和凌横担心。 尽管经历许多波折,但我们都找到了各自的幸福。 所以啊,你在天堂那边也要过得快乐,知道了吗 第189章 番外[洛晟篇] 源于想来一场休闲旅游,长芸提议和洛晟把新婚后的蜜月旅行补上。 于是她问洛晟第一站想要去哪玩。 洛晟犹豫了片刻,才道:“可以去祈夏庄园么?” 祈夏庄园,在芸神国的北疆,是长芸曾在洛垭追兵下救了他且带他休养疗伤的地方。 他想与阿元再去那儿待一会,在他的印象里祈夏庄园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却又怕阿元觉得那儿过于清静,枯燥乏味,不喜欢。 长芸听后愣了片刻,也想到些什么,旋即弯眸一笑,道:“那便听你的,去祈夏庄园。” 洛晟的黑眸有光在隐闪,他牵过长芸的手,紧紧拥住她。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充满好奇地道:“祈夏庄园么?我也想去” “我可以去吗?”一个小不点爬上床头,忽然冒出来。 长芸嘴角勾起,眸底浮现笑意,她将宗政临泽拉到自己身边:“你也想去玩?” 宗政临泽,是长芸生的第二个孩子,她和洛晟的孩子,今年刚满两岁。 宗政临泽此时圆圆的眼睛眨了眨,一把拢住了长芸,开心道:“嗯!临泽想同爹爹和娘亲去玩。” “但爹不想带你去。” 此时,宗政临泽的身后传来凉飕飕的冷空气。 他回头看向父亲,父亲也在看着他。 洛晟的眸色很黑,眼神却淡淡的,冷酷的外表下带着一丝无奈。 “为什么?”宗政临泽轻轻说着,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长芸嗔怪般给洛晟一个眼神示意,常例的意思是——孩子又被你吓哭了,你要负责哄回去。 当年,长芸生宗政灼华的时候,她出生都没怎么哭,反倒是宗政临泽,诞生之时哭啼声就没停过,那时候长芸便隐隐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大哭包,爱哭闹。 这么想着,她觉得不妥,所以在孩子一岁大的时候就请了严於,她相信严老的手段。当年调皮乖戾的她都能被治得服帖,相信自己的儿子也能被教导好。 但怎料事与愿违,宗政临泽还是改不了容易哭的毛病,经过多次管教也不过是从大声哭闹变成了小声抽泣。 洛晟知道长芸最怕听见孩子的哭声了,所以只好抱着宗政临泽放到自己腿上,捏捏他的小手,放缓语气哄道:“乖,别哭。” 宗政临泽吸吸鼻子,还是那句话:“为什么爹爹不想带我去?” 洛晟揉揉眉心,低声说:“因为爹只想和你娘单独在一块。” 宗政临泽道:“可是临泽不想被爹娘抛下而留在这里。” “这不叫抛下,再说,宫里还有灼华能陪你玩。”洛晟的指尖抚上他眼角,带走微微湿凉。 对这个儿子,洛晟的感情也算是五味杂陈。既欣喜临泽是他与阿元的孩子,又不喜临泽对他同阿元的过分依赖。 有时候甚至觉得,孩子抢占了阿元给自己的爱。 “姐姐她不会陪我玩,她只会把书本往我手上一堆,就与我讲功课。”宗政临泽回想起昨天宗政灼华与他讲了一中午的治国之道便觉得头疼。 长芸不禁哑然失笑:“好了。” “那你就与我们一起去。”她捏捏宗政临泽的脸蛋,说。 “好耶!谢谢娘亲。”宗政临泽扬起脸,眼泪都悄声收回去了,开心道。 洛晟唇角往下撇,默不作声的把儿子从腿上抱回地上,随后张开双臂就抱住长芸,脸颊往她的脖子靠。 长芸嘴角微微一哂,觉得颇为好笑,问“怎么了?” “儿子重要还是我重要?”洛晟闷声质问。 “自然是你更重要。”长芸揉揉他头顶处的乌发,笑道。 怎么和孩子争风吃醋起来了? 洛晟:但我怎么觉得儿子比我重要些 … 数日后,芸神北疆。 正午,骄阳正好, 长芸抱着临泽从马车上下来,洛晟在车旁绅士地伸手相扶。 长芸的唇角绽出一抹笑,她在沙场征战多年,区区马车的高度能奈她何?只有洛晟会从始至今把她当易碎的玉人儿,惯于细心呵护。 她与洛晟携手穿过层层叠叠的杏叶林,身边有淡淡的草木香,一间庭院渐渐显露。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喧嚣的北疆城内,隐藏着一处清静雅致的庭院。不似京城的楼阁繁华却宁静得别有一番风趣。 洛晟让长芸和临泽坐在庭院的蔓藤树下,自己则挽起衣袖,走进去把屋子快速地打扫干净才让她们进来。 长芸把行李放到房间里,走下来时已经闻到飘来的饭香味了。 她走到厨房,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向洛晟。 看着他一双行军打仗的手正在心闲手敏的做饭,长芸不禁感慨洛晟真的是能厨能武。 “阿元看看,还想吃点什么?”洛晟嘴角微扬,知道她已在身后。 长芸从洛晟的背后抱住了他,手覆上他的手背,挑眉道:“剩下的让我来做。” 洛晟偏头看向长芸,眼底几分诧异。 据他所知,阿元是不会做饭。 洛晟眼中的迟疑慢慢转化为温柔。 她若想把做饭当一种娱乐性体验便让她做,最坏的结果不就是烧厨房吗,他在旁边仔细看着便好。 于是洛晟把位置让给她,站在一旁,而长芸拿起锅勺就开始一顿操作。 莫约十五分钟后,一碟香气四溢的青椒炒牛肉就做好了。 长芸递给洛晟,笑着说:“你尝尝,好吃不?” 洛晟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到嘴里,眸光微闪,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他学长芸,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长芸笑了,道:“出门在外,做饭可是必备技能,我刚学的。” 专门为你学的。 … 不一会园子里的桌子上已摆满了菜肴。 长芸和洛晟坐在一起,宗政临泽坐在对面。 临泽还小,并不知道自己爹又在给他和娘亲划三八界了。 长芸穿着一身素青绿裙垂直曳地,走到桌边,先给每个人盛一碗粥。 待坐下位置后,洛晟忽然凑近,伸出方才做菜时不小心被刀划破的手,低声道:“这粥阿元能不能喂我。” 长芸看着他右手指腹上较深的划痕,便下意识接过他的碗,用瓷勺舀粥,轻吹一下,再递到他的唇边。 只是很微小的一个动作,洛晟俊逸的脸庞便流下了两行清泪。 数年前,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只有她一个人为他驻足,还做他的荫蔽。 费劲救下被逼逃亡的他,还给他疗伤、喂他喝粥,就那一小会的美好,令他刻骨铭心。亦是那段经历给他勇气踩着白骨、披星戴月、历经磨难而登上王位。 她是支撑着他一路活下来的全部信仰。 如今,相同的地方,阿元喂他喝粥的举动与过去的记忆烙印相重合。 他等了好久,终于是等到她了…… “爹爹,你怎么突然哭了”小临泽绕过桌子,爬上他的膝盖,疑惑道。 长芸笑笑,放下粥勺,擦去洛晟的眼泪。 她好像知道临泽为什么爱哭了,其实洛晟有时候也很容易哭,似乎只是每当想哭的时候他都会克制的忍下来,并不表露。 长芸道:“别哭。儿子受你的耳濡目染,以后便更爱哭了。” 洛晟听罢,默声拿起桌上手巾就擦拭泪痕。 “你这么听话,我很容易跟别人跑了的。”长芸瞧他模样,忽然打趣道。 洛晟扣住长芸的手,有些生气道:“阿元跑不掉的,除非我死了。” 长芸忽地注视了他半晌,旋即低头,捏着他的手,把一只银色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洛晟心神一颤,问:“这是什么?” 长芸道:“证明我们在一起的戒指。” 在她的说话间,已从袖口取出另外一只戒指放在洛晟手心,垂眸笑道:“你帮我戴上。” 洛晟看着手心中光亮闪烁的戒指,深邃的眉目渐渐变暖,按她先前的样子,将戒指戴上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长芸笑声轻快,牵过他的手,两只带着银戒指的手相扣,她道: “在我们那,古老的人们说左手的无名指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若是把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便意味着双方能心心相印,套住彼此的心。” 长芸提起这次度蜜月,主要目的并不是玩,而是想补偿,补偿洛晟曾经的悲伤与彷徨。 她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洛晟,她绝不会离开他,再也不会了。 “阿元我该说你什么好。”洛晟抿唇,心底涌动的爱意既温暖又热烈。 长芸英眉弯弯,重新捧起瓷碗,用勺子舀粥喂他,道:“先不说这些,吃饭。” 再煽情下去,饭菜就要凉了。 —————————————— 【小剧场】 祈夏庄园,一个小庭院的屋顶上,皎洁月光下。 长芸接过一个半截的竹筒,竹筒里放着许多竹签,每支竹签都写着一个问题。 情侣趣味问答环节 action!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对方的?】 长芸:不知道,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洛晟:狼山上,第一眼。 长芸:…… 嗯。 【分享一件对方不知道的事】 洛晟:我在军营时,洗个衣服都会想此刻的阿元在宫中做什么。 长芸:按时间来推,那时我半年都不在宫中。 【 对方最吸引你的部位是哪里?】 长芸:眼睛。 洛晟:全部。 【分享彼此的兴趣爱好】 长芸:舞刀弄枪 洛晟:黏着她 【有时候对方给你的感觉像哪种动物 ?】 长芸:哈士奇 洛晟:刺猬 长芸:你礼貌吗 洛晟:刺猬身上虽带刺,肚子却很软。外硬内软,外冷内热。有时虽然扎手,但也想好好捧在手心。 【对方做过哪件事情让你很生气?】 长芸看向洛晟:你放火,想与沅生同归于尽的那事。 洛晟看向长芸:阿元从启千峰坠下的时候。 【最近有什么心事?】 洛晟:临泽总缠着阿元。 长芸:。。(她可以说国事吗) 【你们30岁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 洛晟:把奇国丢给临泽,然后我能天天住在长恒宫。 长芸看向洛晟:阻止你。。 (孩子未满十八不能称王,会忙到头秃!) 第189章 番外[洛晟篇] 源于想来一场休闲旅游,长芸提议和洛晟把新婚后的蜜月旅行补上。 于是她问洛晟第一站想要去哪玩。 洛晟犹豫了片刻,才道:“可以去祈夏庄园么?” 祈夏庄园,在芸神国的北疆,是长芸曾在洛垭追兵下救了他且带他休养疗伤的地方。 他想与阿元再去那儿待一会,在他的印象里祈夏庄园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却又怕阿元觉得那儿过于清静,枯燥乏味,不喜欢。 长芸听后愣了片刻,也想到些什么,旋即弯眸一笑,道:“那便听你的,去祈夏庄园。” 洛晟的黑眸有光在隐闪,他牵过长芸的手,紧紧拥住她。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充满好奇地道:“祈夏庄园么?我也想去” “我可以去吗?”一个小不点爬上床头,忽然冒出来。 长芸嘴角勾起,眸底浮现笑意,她将宗政临泽拉到自己身边:“你也想去玩?” 宗政临泽,是长芸生的第二个孩子,她和洛晟的孩子,今年刚满两岁。 宗政临泽此时圆圆的眼睛眨了眨,一把拢住了长芸,开心道:“嗯!临泽想同爹爹和娘亲去玩。” “但爹不想带你去。” 此时,宗政临泽的身后传来凉飕飕的冷空气。 他回头看向父亲,父亲也在看着他。 洛晟的眸色很黑,眼神却淡淡的,冷酷的外表下带着一丝无奈。 “为什么?”宗政临泽轻轻说着,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长芸嗔怪般给洛晟一个眼神示意,常例的意思是——孩子又被你吓哭了,你要负责哄回去。 当年,长芸生宗政灼华的时候,她出生都没怎么哭,反倒是宗政临泽,诞生之时哭啼声就没停过,那时候长芸便隐隐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大哭包,爱哭闹。 这么想着,她觉得不妥,所以在孩子一岁大的时候就请了严於,她相信严老的手段。当年调皮乖戾的她都能被治得服帖,相信自己的儿子也能被教导好。 但怎料事与愿违,宗政临泽还是改不了容易哭的毛病,经过多次管教也不过是从大声哭闹变成了小声抽泣。 洛晟知道长芸最怕听见孩子的哭声了,所以只好抱着宗政临泽放到自己腿上,捏捏他的小手,放缓语气哄道:“乖,别哭。” 宗政临泽吸吸鼻子,还是那句话:“为什么爹爹不想带我去?” 洛晟揉揉眉心,低声说:“因为爹只想和你娘单独在一块。” 宗政临泽道:“可是临泽不想被爹娘抛下而留在这里。” “这不叫抛下,再说,宫里还有灼华能陪你玩。”洛晟的指尖抚上他眼角,带走微微湿凉。 对这个儿子,洛晟的感情也算是五味杂陈。既欣喜临泽是他与阿元的孩子,又不喜临泽对他同阿元的过分依赖。 有时候甚至觉得,孩子抢占了阿元给自己的爱。 “姐姐她不会陪我玩,她只会把书本往我手上一堆,就与我讲功课。”宗政临泽回想起昨天宗政灼华与他讲了一中午的治国之道便觉得头疼。 长芸不禁哑然失笑:“好了。” “那你就与我们一起去。”她捏捏宗政临泽的脸蛋,说。 “好耶!谢谢娘亲。”宗政临泽扬起脸,眼泪都悄声收回去了,开心道。 洛晟唇角往下撇,默不作声的把儿子从腿上抱回地上,随后张开双臂就抱住长芸,脸颊往她的脖子靠。 长芸嘴角微微一哂,觉得颇为好笑,问“怎么了?” “儿子重要还是我重要?”洛晟闷声质问。 “自然是你更重要。”长芸揉揉他头顶处的乌发,笑道。 怎么和孩子争风吃醋起来了? 洛晟:但我怎么觉得儿子比我重要些 … 数日后,芸神北疆。 正午,骄阳正好, 长芸抱着临泽从马车上下来,洛晟在车旁绅士地伸手相扶。 长芸的唇角绽出一抹笑,她在沙场征战多年,区区马车的高度能奈她何?只有洛晟会从始至今把她当易碎的玉人儿,惯于细心呵护。 她与洛晟携手穿过层层叠叠的杏叶林,身边有淡淡的草木香,一间庭院渐渐显露。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喧嚣的北疆城内,隐藏着一处清静雅致的庭院。不似京城的楼阁繁华却宁静得别有一番风趣。 洛晟让长芸和临泽坐在庭院的蔓藤树下,自己则挽起衣袖,走进去把屋子快速地打扫干净才让她们进来。 长芸把行李放到房间里,走下来时已经闻到飘来的饭香味了。 她走到厨房,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向洛晟。 看着他一双行军打仗的手正在心闲手敏的做饭,长芸不禁感慨洛晟真的是能厨能武。 “阿元看看,还想吃点什么?”洛晟嘴角微扬,知道她已在身后。 长芸从洛晟的背后抱住了他,手覆上他的手背,挑眉道:“剩下的让我来做。” 洛晟偏头看向长芸,眼底几分诧异。 据他所知,阿元是不会做饭。 洛晟眼中的迟疑慢慢转化为温柔。 她若想把做饭当一种娱乐性体验便让她做,最坏的结果不就是烧厨房吗,他在旁边仔细看着便好。 于是洛晟把位置让给她,站在一旁,而长芸拿起锅勺就开始一顿操作。 莫约十五分钟后,一碟香气四溢的青椒炒牛肉就做好了。 长芸递给洛晟,笑着说:“你尝尝,好吃不?” 洛晟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到嘴里,眸光微闪,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他学长芸,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长芸笑了,道:“出门在外,做饭可是必备技能,我刚学的。” 专门为你学的。 … 不一会园子里的桌子上已摆满了菜肴。 长芸和洛晟坐在一起,宗政临泽坐在对面。 临泽还小,并不知道自己爹又在给他和娘亲划三八界了。 长芸穿着一身素青绿裙垂直曳地,走到桌边,先给每个人盛一碗粥。 待坐下位置后,洛晟忽然凑近,伸出方才做菜时不小心被刀划破的手,低声道:“这粥阿元能不能喂我。” 长芸看着他右手指腹上较深的划痕,便下意识接过他的碗,用瓷勺舀粥,轻吹一下,再递到他的唇边。 只是很微小的一个动作,洛晟俊逸的脸庞便流下了两行清泪。 数年前,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只有她一个人为他驻足,还做他的荫蔽。 费劲救下被逼逃亡的他,还给他疗伤、喂他喝粥,就那一小会的美好,令他刻骨铭心。亦是那段经历给他勇气踩着白骨、披星戴月、历经磨难而登上王位。 她是支撑着他一路活下来的全部信仰。 如今,相同的地方,阿元喂他喝粥的举动与过去的记忆烙印相重合。 他等了好久,终于是等到她了…… “爹爹,你怎么突然哭了”小临泽绕过桌子,爬上他的膝盖,疑惑道。 长芸笑笑,放下粥勺,擦去洛晟的眼泪。 她好像知道临泽为什么爱哭了,其实洛晟有时候也很容易哭,似乎只是每当想哭的时候他都会克制的忍下来,并不表露。 长芸道:“别哭。儿子受你的耳濡目染,以后便更爱哭了。” 洛晟听罢,默声拿起桌上手巾就擦拭泪痕。 “你这么听话,我很容易跟别人跑了的。”长芸瞧他模样,忽然打趣道。 洛晟扣住长芸的手,有些生气道:“阿元跑不掉的,除非我死了。” 长芸忽地注视了他半晌,旋即低头,捏着他的手,把一只银色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洛晟心神一颤,问:“这是什么?” 长芸道:“证明我们在一起的戒指。” 在她的说话间,已从袖口取出另外一只戒指放在洛晟手心,垂眸笑道:“你帮我戴上。” 洛晟看着手心中光亮闪烁的戒指,深邃的眉目渐渐变暖,按她先前的样子,将戒指戴上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长芸笑声轻快,牵过他的手,两只带着银戒指的手相扣,她道: “在我们那,古老的人们说左手的无名指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若是把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便意味着双方能心心相印,套住彼此的心。” 长芸提起这次度蜜月,主要目的并不是玩,而是想补偿,补偿洛晟曾经的悲伤与彷徨。 她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洛晟,她绝不会离开他,再也不会了。 “阿元我该说你什么好。”洛晟抿唇,心底涌动的爱意既温暖又热烈。 长芸英眉弯弯,重新捧起瓷碗,用勺子舀粥喂他,道:“先不说这些,吃饭。” 再煽情下去,饭菜就要凉了。 —————————————— 【小剧场】 祈夏庄园,一个小庭院的屋顶上,皎洁月光下。 长芸接过一个半截的竹筒,竹筒里放着许多竹签,每支竹签都写着一个问题。 情侣趣味问答环节 action!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对方的?】 长芸:不知道,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洛晟:狼山上,第一眼。 长芸:…… 嗯。 【分享一件对方不知道的事】 洛晟:我在军营时,洗个衣服都会想此刻的阿元在宫中做什么。 长芸:按时间来推,那时我半年都不在宫中。 【 对方最吸引你的部位是哪里?】 长芸:眼睛。 洛晟:全部。 【分享彼此的兴趣爱好】 长芸:舞刀弄枪 洛晟:黏着她 【有时候对方给你的感觉像哪种动物 ?】 长芸:哈士奇 洛晟:刺猬 长芸:你礼貌吗 洛晟:刺猬身上虽带刺,肚子却很软。外硬内软,外冷内热。有时虽然扎手,但也想好好捧在手心。 【对方做过哪件事情让你很生气?】 长芸看向洛晟:你放火,想与沅生同归于尽的那事。 洛晟看向长芸:阿元从启千峰坠下的时候。 【最近有什么心事?】 洛晟:临泽总缠着阿元。 长芸:。。(她可以说国事吗) 【你们30岁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 洛晟:把奇国丢给临泽,然后我能天天住在长恒宫。 长芸看向洛晟:阻止你。。 (孩子未满十八不能称王,会忙到头秃!) 第190章 番外[ 玉堇篇 ] 朝堂上,百官就着是否要将陆国国土与盛启国土纳入芸神国界内的问题,展开了颇为激烈的讨论。 长芸退朝后,在宫人的簇拥下从金銮殿出来,脑袋还好一阵嗡嗡作响。 她撇撇嘴,继续向翊坤院走去。 “殿下好 ” “殿下好 ” 路过的侍从纷纷向她行礼。 直到长芸看到柳非,便问:“玉堇在哪?” 柳非向她恭敬的拱手一礼,便带她走到花园。 不远处,葱茏槐树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苏玉堇坐在石板凳,半倚树干,双眸闭合,似安然睡着了。 暖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倾泻而下,洒在他脸庞,为其镀一层金边,衬得面容更加清逸宁和。 长芸负手走向前去,弯腰看了他一会。 注视着他的秀眉柔韧如柳,纤长睫毛于眼睑处打下淡淡阴影,神色平和,呼吸轻浅。 长芸忍不住俯首,亲吻他温软的嘴唇。 她的吻不轻亦不重,恰到好处,韵味绵长。 苏玉堇长睫轻颤,被她渐渐吻醒。 “殿下”他轻喘一声,在她唇边道。 长芸见他睁开朦胧的凤目,这才离开他的唇。 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半分责备半分关心道:“生病了还不回房间休息?” 是这段时间,云国与芸神国气候温差大,苏玉堇两边来回跑,冷热不均才导致发烧。 苏玉堇于混沌中望向她的眼睛,心中发软,放下手中的书就抱拢住她的脖子。 “嗯” 长芸无奈,显然对苏玉堇此时蔫蔫的模样无可奈何,告诉他“抱紧我。”就一手绕过他腿弯,一手收于肩胛骨,将他打横抱起。 长芸走到房间才将他稳稳放在床榻。 此时柳非从门外走来,手里捧着一个玉碗。 是长芸方才命人给苏玉堇布下的温热姜茶。 她接过玉碗,递给苏玉堇,道:“喝完它。” 生病中的苏玉堇好像比平时都要乖,他轻轻点头,双手捧起玉碗,咕噜咕噜的就低头喝完了。 长芸揉揉他脸颊,笑了笑,道:“困了就睡,睡着了便不难受了。” 苏玉堇这时却不依,抱紧她手臂,轻声问:“玉堇睡着了,殿下就会离开么” “不会,我陪着你,等你的体温降下来再说。”长芸睨着他,弯了弯嘴角。 苏玉堇这才乖乖躺下,只是侧躺着,两只手还攥着她的衣袖,神色脆弱,生怕她离开似的。 长芸轻叹一口气,索性脱掉鞋袜,也上床同他睡,她为自己和苏玉堇盖上软绒被褥,道“这样你便能安心睡觉了。” 苏玉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道:“殿下会被我传染的” 长芸翻过身子揽过他的腰,抱住他,道:“我免疫力挺好的,不怕。” 苏玉堇听罢,这才肯躲进她的怀抱里,被窝下暖暖的,他嗅着殿下身边熟悉的味道,好像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似乎有她在的地方,都能得到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唇角微扬,渐渐沉入梦乡。 第190章 番外[ 玉堇篇 ] 朝堂上,百官就着是否要将陆国国土与盛启国土纳入芸神国界内的问题,展开了颇为激烈的讨论。 长芸退朝后,在宫人的簇拥下从金銮殿出来,脑袋还好一阵嗡嗡作响。 她撇撇嘴,继续向翊坤院走去。 “殿下好 ” “殿下好 ” 路过的侍从纷纷向她行礼。 直到长芸看到柳非,便问:“玉堇在哪?” 柳非向她恭敬的拱手一礼,便带她走到花园。 不远处,葱茏槐树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苏玉堇坐在石板凳,半倚树干,双眸闭合,似安然睡着了。 暖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倾泻而下,洒在他脸庞,为其镀一层金边,衬得面容更加清逸宁和。 长芸负手走向前去,弯腰看了他一会。 注视着他的秀眉柔韧如柳,纤长睫毛于眼睑处打下淡淡阴影,神色平和,呼吸轻浅。 长芸忍不住俯首,亲吻他温软的嘴唇。 她的吻不轻亦不重,恰到好处,韵味绵长。 苏玉堇长睫轻颤,被她渐渐吻醒。 “殿下”他轻喘一声,在她唇边道。 长芸见他睁开朦胧的凤目,这才离开他的唇。 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半分责备半分关心道:“生病了还不回房间休息?” 是这段时间,云国与芸神国气候温差大,苏玉堇两边来回跑,冷热不均才导致发烧。 苏玉堇于混沌中望向她的眼睛,心中发软,放下手中的书就抱拢住她的脖子。 “嗯” 长芸无奈,显然对苏玉堇此时蔫蔫的模样无可奈何,告诉他“抱紧我。”就一手绕过他腿弯,一手收于肩胛骨,将他打横抱起。 长芸走到房间才将他稳稳放在床榻。 此时柳非从门外走来,手里捧着一个玉碗。 是长芸方才命人给苏玉堇布下的温热姜茶。 她接过玉碗,递给苏玉堇,道:“喝完它。” 生病中的苏玉堇好像比平时都要乖,他轻轻点头,双手捧起玉碗,咕噜咕噜的就低头喝完了。 长芸揉揉他脸颊,笑了笑,道:“困了就睡,睡着了便不难受了。” 苏玉堇这时却不依,抱紧她手臂,轻声问:“玉堇睡着了,殿下就会离开么” “不会,我陪着你,等你的体温降下来再说。”长芸睨着他,弯了弯嘴角。 苏玉堇这才乖乖躺下,只是侧躺着,两只手还攥着她的衣袖,神色脆弱,生怕她离开似的。 长芸轻叹一口气,索性脱掉鞋袜,也上床同他睡,她为自己和苏玉堇盖上软绒被褥,道“这样你便能安心睡觉了。” 苏玉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道:“殿下会被我传染的” 长芸翻过身子揽过他的腰,抱住他,道:“我免疫力挺好的,不怕。” 苏玉堇听罢,这才肯躲进她的怀抱里,被窝下暖暖的,他嗅着殿下身边熟悉的味道,好像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似乎有她在的地方,都能得到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唇角微扬,渐渐沉入梦乡。 第191章 番外[ 陌玉篇 ] 身穿青衫,腰悬玉带,秀眉如柳,凤眼明润,气质风雅,君子如玉。 他是宁绮阁上“京城最受欢迎公子榜”的第一位。 亦是大家口中所说的,太女长芸的准未婚夫。 人们道他君子六艺女子八雅 无一不精,是个完美的人。 但世人以为他本身完美,却不知道他只是在追求完美。 从小到大,他都对自己近乎苛责,希望将所有事情都做到完美。 那样,他才有资格站在优秀的元沄身边,做她的太女夫。 长芸喜欢什么,他便会去做什么,他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围绕她而转的。 这与父亲给他的要求无关,而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他与元沄两岁便相识。 那天午后,清风暖阳,他在厅堂看到了可爱却哭闹的她,趁着大人们在聊天,他把自己喜欢的糕点递给她,她眨了眨水灵的黑眸,又撇过脸去表示抗议,他的心便开始砰砰跳动。 那时候还小,只想着跟元沄一块玩耍。寺庙边上堆积木、红枫树下荡秋千、竹林屋檐下听雨,一张纸两支笔都是最纯粹的欢喜与快乐。 尽管元沄三岁时便离开皇宫,到军营生活历练了整整五年,但回来后,他们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 直到有段时间,他频繁看见元沄与一位少年走在一块。 两人四目对望,有说有笑。 他便开始害怕了,害怕元沄只把他当朋友,然而内心另有所属。 元沄与洛晟两人越走越近,洛晟甚至在某些时刻已介入他与元沄之间。 身边的朋友都说,奇国那少年要把他的四皇女抢走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一点都不着急?怎么可能。 他着急得忘却吃饭和睡觉,在她的殿前台阶上一坐便是一中午。 他着急得翻找了家中所有她曾赠予他的礼物,试图找到一丝爱的证明。 他着急得险些跪在父亲身前,祈求他向圣上提出自己与元沄的婚约。 直至那日,他站在楼阁上,透过窗户,看见元沄在洛晟住所的红墙外等候。 她叩响门扉,不一会洛晟便打开了门请她进去。 元沄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神情,但他能瞥见洛晟,洛晟看向元沄的目光是不一样的,冷酷如他,竟也会露出那般的笑容。 刹那间,他的心如坠落冰窖,难以呼吸。 [若洛晟爱慕元沄,元沄亦喜欢上洛晟,那他该怎么办。] 短短的信息却充斥着他的整个大脑,差点将自己压垮。 于是那天下午,他什么都不管了,拉住元沄的手到一处安静的竹林里便问她。 问她对洛晟和对他的感情有什么不一样之类的话。 他多少有些急躁了,忽地又很后悔,这不该是一个完美的人会表现出来的模样。 倏地,元沄主动亲吻了他。 相处这么多年,从未有过逾矩的他当场震住了。 这一吻很深很长。 依稀记得那之后元沄说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吻你么? 因为我喜欢你,沅生。 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望着元沄,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他们发誓要握紧彼此的手,在一起,到白头。 不曾想,数年后,上天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受贿罪、买官罪、滥权罪、欺君罪,各种罪证密织成罗网披头而来,彻底压垮了偌大的南宫府。 父亲兄长入狱,南宫府被封锁。 玺芸帝给他摆下两个选择。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骄傲如元沄,像她那般耀眼的人,怎能丢下一切尊荣的头衔而陪他埋没于人海。 所以他需要与元沄决裂。 要说很多谎话,做伤人的举动。 他心如刀绞,却只能这样。 被她斩断的长发如满地的银针。 他小心翼翼珍藏多年的爱破碎了,他执拗地将它一根根捡起,不管它是否还在持续伤害着他。 他的双手已被穿刺得血肉模糊,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痛,因为他的心在为她滴血 离开京城之后,他就病倒了,腹痛也愈发严重。 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 种枫林,画山水,都不过是一种暂时逃避痛苦的方式。 两人过往的种种甜蜜,都似插进血管的一把钢刀,不能遗忘,不敢忘却。 又一个五年,他终是与她相逢。 但她说, 「沅生,背叛仅需一次,便足以摧毁所有的信任」 过去的爱与伤害是如此的刻骨。 他没有资格乞求她原谅。 他不知道能用什么补偿她,从京城第一公子堕落为罪臣之子。 他似乎一无所有。 尽管离开皇宫后,他变得不问世事,只沉溺于研究画作,而被世人称之为陌南山人。 但他的画,元沄再也瞧不上了。 所以那天,他希望把自己交给元沄,至少这副身子,她是喜欢的。 很可悲,曾经两人纯真而美好的情感,如今只剩遍地残骸。 都怪他,没能察觉父亲走错的路,更不知道离开那日,元沄已有身孕…… 但是,元沄居然原谅了他。 不为别的,只因她还爱着他。 她还爱他 这是一个既幸福又沉重的消息。 因为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所以无论是洛晟动了杀机并将他掳走还是薛贵妃不允许他与元沄同房,都无所谓了。 元沄总安慰他说「过去的便让它过去,人生很短,没时间对伤心的事耿耿于怀。」 是啊,至少现在,她还在他的身边。 为了找回那个她爱的沅生,他不再去想过往南宫氏与宗政氏立场对立,不再回忆那段黑暗的决裂与离别。 他将灼华和临泽视如己出,细心教他们礼乐射御、琴棋书画。 他们很可爱也很聪明,许多东西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在课上他们唤他为先生,在课下唤他为沅爹。 他想他与孩子们已建立起一种羁绊,一种没有血缘联系却胜过血缘关系的羁绊。 他会一辈子爱他们的母亲,亦一辈子做他们的沅爹。 他想,这是上天给他的莫大幸福。 他很珍惜。 ————————————— ———( 全文完 )——— 感谢大家的喜欢与支持 可以求个评分吗 你们的书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江湖混迹,不说离别。 我们下本书再见! 2024 5 26 第191章 番外[ 陌玉篇 ] 身穿青衫,腰悬玉带,秀眉如柳,凤眼明润,气质风雅,君子如玉。 他是宁绮阁上“京城最受欢迎公子榜”的第一位。 亦是大家口中所说的,太女长芸的准未婚夫。 人们道他君子六艺女子八雅 无一不精,是个完美的人。 但世人以为他本身完美,却不知道他只是在追求完美。 从小到大,他都对自己近乎苛责,希望将所有事情都做到完美。 那样,他才有资格站在优秀的元沄身边,做她的太女夫。 长芸喜欢什么,他便会去做什么,他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围绕她而转的。 这与父亲给他的要求无关,而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他与元沄两岁便相识。 那天午后,清风暖阳,他在厅堂看到了可爱却哭闹的她,趁着大人们在聊天,他把自己喜欢的糕点递给她,她眨了眨水灵的黑眸,又撇过脸去表示抗议,他的心便开始砰砰跳动。 那时候还小,只想着跟元沄一块玩耍。寺庙边上堆积木、红枫树下荡秋千、竹林屋檐下听雨,一张纸两支笔都是最纯粹的欢喜与快乐。 尽管元沄三岁时便离开皇宫,到军营生活历练了整整五年,但回来后,他们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 直到有段时间,他频繁看见元沄与一位少年走在一块。 两人四目对望,有说有笑。 他便开始害怕了,害怕元沄只把他当朋友,然而内心另有所属。 元沄与洛晟两人越走越近,洛晟甚至在某些时刻已介入他与元沄之间。 身边的朋友都说,奇国那少年要把他的四皇女抢走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一点都不着急?怎么可能。 他着急得忘却吃饭和睡觉,在她的殿前台阶上一坐便是一中午。 他着急得翻找了家中所有她曾赠予他的礼物,试图找到一丝爱的证明。 他着急得险些跪在父亲身前,祈求他向圣上提出自己与元沄的婚约。 直至那日,他站在楼阁上,透过窗户,看见元沄在洛晟住所的红墙外等候。 她叩响门扉,不一会洛晟便打开了门请她进去。 元沄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神情,但他能瞥见洛晟,洛晟看向元沄的目光是不一样的,冷酷如他,竟也会露出那般的笑容。 刹那间,他的心如坠落冰窖,难以呼吸。 [若洛晟爱慕元沄,元沄亦喜欢上洛晟,那他该怎么办。] 短短的信息却充斥着他的整个大脑,差点将自己压垮。 于是那天下午,他什么都不管了,拉住元沄的手到一处安静的竹林里便问她。 问她对洛晟和对他的感情有什么不一样之类的话。 他多少有些急躁了,忽地又很后悔,这不该是一个完美的人会表现出来的模样。 倏地,元沄主动亲吻了他。 相处这么多年,从未有过逾矩的他当场震住了。 这一吻很深很长。 依稀记得那之后元沄说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吻你么? 因为我喜欢你,沅生。 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望着元沄,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他们发誓要握紧彼此的手,在一起,到白头。 不曾想,数年后,上天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受贿罪、买官罪、滥权罪、欺君罪,各种罪证密织成罗网披头而来,彻底压垮了偌大的南宫府。 父亲兄长入狱,南宫府被封锁。 玺芸帝给他摆下两个选择。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骄傲如元沄,像她那般耀眼的人,怎能丢下一切尊荣的头衔而陪他埋没于人海。 所以他需要与元沄决裂。 要说很多谎话,做伤人的举动。 他心如刀绞,却只能这样。 被她斩断的长发如满地的银针。 他小心翼翼珍藏多年的爱破碎了,他执拗地将它一根根捡起,不管它是否还在持续伤害着他。 他的双手已被穿刺得血肉模糊,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痛,因为他的心在为她滴血 离开京城之后,他就病倒了,腹痛也愈发严重。 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 种枫林,画山水,都不过是一种暂时逃避痛苦的方式。 两人过往的种种甜蜜,都似插进血管的一把钢刀,不能遗忘,不敢忘却。 又一个五年,他终是与她相逢。 但她说, 「沅生,背叛仅需一次,便足以摧毁所有的信任」 过去的爱与伤害是如此的刻骨。 他没有资格乞求她原谅。 他不知道能用什么补偿她,从京城第一公子堕落为罪臣之子。 他似乎一无所有。 尽管离开皇宫后,他变得不问世事,只沉溺于研究画作,而被世人称之为陌南山人。 但他的画,元沄再也瞧不上了。 所以那天,他希望把自己交给元沄,至少这副身子,她是喜欢的。 很可悲,曾经两人纯真而美好的情感,如今只剩遍地残骸。 都怪他,没能察觉父亲走错的路,更不知道离开那日,元沄已有身孕…… 但是,元沄居然原谅了他。 不为别的,只因她还爱着他。 她还爱他 这是一个既幸福又沉重的消息。 因为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所以无论是洛晟动了杀机并将他掳走还是薛贵妃不允许他与元沄同房,都无所谓了。 元沄总安慰他说「过去的便让它过去,人生很短,没时间对伤心的事耿耿于怀。」 是啊,至少现在,她还在他的身边。 为了找回那个她爱的沅生,他不再去想过往南宫氏与宗政氏立场对立,不再回忆那段黑暗的决裂与离别。 他将灼华和临泽视如己出,细心教他们礼乐射御、琴棋书画。 他们很可爱也很聪明,许多东西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在课上他们唤他为先生,在课下唤他为沅爹。 他想他与孩子们已建立起一种羁绊,一种没有血缘联系却胜过血缘关系的羁绊。 他会一辈子爱他们的母亲,亦一辈子做他们的沅爹。 他想,这是上天给他的莫大幸福。 他很珍惜。 ————————————— ———( 全文完 )——— 感谢大家的喜欢与支持 可以求个评分吗 你们的书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江湖混迹,不说离别。 我们下本书再见! 2024 5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