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金丝雀?我明明拿的女帝剧本》 第1章 不嫁世子 各位看官好,先申明,这篇文的立意就是反强权反封建,所以男主会比较变态大男子主义,前期女主身份没暴露前文风会比较压抑,如果有看官看得觉得不适可以及时点退出。 众口难调,作者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喜欢这篇文,不喜欢的读者,请直接退出!不要犹豫!不要你明明看不下去,还非得继续看,完事了来一句差评,难为自己,也难为作者! 这不是无脑爽文,也不是宠文,这是偏现实向的虐文,女主除了身份,没有任何金手指!你不能指望一个前期无权无势的女主大杀四方,这是脱离现实的! 扑街码字不易,每天码四千字在电脑前坐几个小时收入也就几块钱,不爱也别伤害,请不要随意差评谢谢。 —— “你是要我帮你,还是你自己脱。” 大邺朝,东襄王府后院陈设奢靡的卧房,突如其来的男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榻上的男人手指轻点着膝盖,薄唇就着杯沿轻抿了一口,狭眸闲适欣赏着面前人的狼狈,浑身姿态从容的近乎散漫。 不乖的猫儿就应该经受调教。 如今也该轮到他收获胜利的果实的时候了。 “我自己来……”指尖细颤,沈念神情屈辱,动作迟缓的将手伸向自己的腰带。 只是跟他睡一觉就好了,她这样说服自己。 只是跟他睡一觉而已,爹娘和大哥就都能回来了,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就睡一觉,睡一觉……沈念…… 你又不是真正的古代人,丢了贞洁也不会不能活,人命和贞洁孰轻孰重你分的清的,又在矫情些什么呢。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一个月来沈家所遭遇的一切,沈念闭着眼眸,拼了命的说服自己,脱干净,将自己交给眼前的这个男人。 即便这个男人恩将仇报,过去一个月以来为了逼她屈服用尽了下作手段。 即便此刻她的父母亲人都在他手里,任由人搓扁捏圆。 即便如此…… 就答应他……睡一觉…… 强迫自己再次将手伸向腰带,身上的衣衫婉转滑落之时,一滴热泪亦从她眼角落下。 烛光盈盈,月笼轻纱。 衣物层层剥落。 终于,随着最后一件衣物落地, 男人原本清明的眸色开始变得晦暗。 身姿窈窕婀娜,肤如凝脂,肩若削成,面若晓花。 此刻赤裸站在他榻前的少女,当真是, 甚美。 沈念抱着双臂安静承受着他的打量。 突然,面前的男人搁了茶盏,提了她的腰身将人推倒在身后的床榻当中。 “世子爷!”她忍不住惊惶失措。 身下的少女瞪大眼睛惊惧的看着他,美目盈盈,如同一只无处可逃的林间幼鹿。 “忍着点。”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惧怕,头顶传来的声音稍带了些安抚的意味,男人仰脖缓慢解着脖间襟扣,染上欲念的凤眸紧遏住她。 “女子,总归是有这么一遭的。” 男人磁沉的声音落下,榻旁的帐帏层层低垂,如水的月色从半掩的窗户进来,笼罩着屋内的一室旖旎。 帐中画烛摇曳的光晕中,沈念闭着眼,恍惚间记忆似乎又回到了那三个月前,这一切噩梦开始的时候……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柳溪村后山。 六月的清晨,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带着些雨雾的气息,其中夹杂着的青草芬芳,闻起来沁人心脾。 一大早起床,沈念就和妹妹沈苑跑来山上捡菌子了。 每年的六月到九月是菌子集体生长的季节,所以一到六月便上山采菌,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村里人的一条惯例。 “姐姐,这里有个人受伤了!”妹妹突然大喊。 有人受伤了? 闻言沈念匆忙捡起地上的背篓赶了过去。 本以为又是山下的哪个村民受了伤,哪知到了地方,沈念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躺在地上男人衣着华贵,面容也是少见的俊朗,很明显身份不一般,且胸口上有一道十分严重的贯穿伤,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人为。 前世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几年,她对生命的敬畏几乎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沈念没有想太多,用随身携带的柴刀将男人身上的衣服划开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敷上山里常见的三七之类的止血药草。 “好了,我们走。”弄完这些,她起身说道。 “姐姐,我们不带他回家吗?”沈苑问。 “这人来历不明,而且看身上还都是仇家所伤。” “带他回家风险太大,人各有命,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了。” 出于在现代养成的价值观,她愿意救人,但这并不就意味着,她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惹上麻烦。 有了这个小插曲,两姐妹没有再在山上逗留,提前离开了后山。 “唔……” 太阳从天边慢慢升起。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地上昏迷许久的男人终于悠悠转醒。 只见那双原本紧闭的墨眸豁然睁开,露出一张容色出尘的俊脸来。 胸口传来熟悉的刺痛感,暮如归好看的眉头微拧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前。 狰狞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被人用布料仔细的包扎过,地上甚至还有几株对方故意留下的,新鲜的没有碾碎过的止血药草。 很明显救他的这位姑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男人捡起身旁的一株三七。 “还真是个难得剔透的女子。”他自语道。 其实方才他并未彻底昏迷,刚才那两个姑娘所说的话他也都在迷迷糊糊当中听见了。 他甚至都还能清楚的记得,在清晨的一片细雾蒙蒙中,那姑娘白瓷一般清冷如月的面容,如同话本中的神仙妃子。 男人微蹙起眉头。 真奇怪,这山野间,怎么会养出这般如冰雪般剔透的人儿。 身为江南惟一的一位异姓王,东襄王的嫡长子,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为了自己脚下的世子之位,他昨夜遭家中庶兄暗算,好容易杀光了暗杀之人脱险,却不小心脱力倒在了这片深山当中。 身上顶着这么重的伤,若是没有那位姑娘帮忙止血,恐怕自己也…… 想到那个姑娘,男人心脏处不由得泛起了一阵暖流。 既然她救了他一命,那他会报答她的。 “嘭!” 解下绑在腰上的信号烟花,男人给下属发送了自己位置。 “殿下,属下来迟!”两名黑衣暗卫很快跪在了他面前。 “无妨,此次伤人的刺客都已伏诛。” 暮如归随意摆手,将手上的三七扔给二人。 “去查查,今晨山下的村民,是否有哪家的女儿上过山的。” 温柔中带着力量,良善中却带有锋芒。 这样的姑娘,合该被束之高阁享受花团锦簇,不该流落在乡野这样的腌臢地。 或许是人类在生命处于危难之际,适逢救赎,总是容易产生一些奇怪的情感。 即便是高高在上如世子殿下,亦是未能免俗。 第2章 暗涌 暗卫的效率很快,不过一日的时间,沈念的信息就落到了暮如归手里。 事情原本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被拒绝,而且还是以对方不想嫁人这种可笑的理由。 过去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那个叫沈念的女子一连拒了他三次,令他专门派去负责此事的管事徐嬷嬷连连铩羽而归。 距离柳溪村百里的省城,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府邸坐落在整个闹市中心,府内歇山转角、重檐重栱、绘画藻井、朱门红窗,其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配置有金漆兽面锡环的朱红色大门顶上,金色东襄王府四个大字,将这座府邸主人的显贵地位彰显无疑。 “她当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栖迟苑,男人面色冷沉端坐在书案旁,缓慢拨动着左手食指上的玉扳指。 “你可有跟她提过我的身份?” 闻言徐嬷嬷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已经提过了,殿下。” “说过了,但她还是不肯?” 徐嬷嬷呐呐,越说越小声,“是的……” 屋内气氛陡然变得死寂。 徐嬷嬷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殿下一眼。 殿下面上没什么表情。 但半晌不说话,只要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殿下这是生气了。 纹理细腻的翡翠玉扳指环绕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白的愈白,透出微寒的冷意。 桌上还摆放着上次的那株三七,时间太久,叶片和枝干都已经蔫了,就好似他此刻的心情。 很显然,这位自出生起就一直顺风顺水的世子殿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拒绝的滋味。 这滋味并不太好受。 这几乎让他内心滋生出了莫名的暗火。 “罢了。” 拨弄扳指的动作骤然停下,低头轻呷了一口清茶,男人眼底隐约划过一抹幽深,“她既不愿,那便算了。” 其实他还有很多法子来让她屈从,但看在她曾救他一次的份上,他暂时还不想将那诸多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派人送一千两银子去沈家,此事就此作罢罢。” 眼珠子迅速转了转,徐嬷嬷温顺垂首,“是。” 身为很早便被王妃派来伺候世子的下人,她比谁都熟悉世子的脾性。 她知道,此事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徐嬷嬷最后一次来时,还给沈家送来了一千两的感谢银子。 沈念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收下了。 她想跟那个男人断个干净。 沈念不是古代人,脑子里没有女子必须嫁人生子人生才算圆满的观念,更没想过在这个极度男尊女卑的时代跟人成亲,做哪个男人妾和附属品。 她在现代是受人敬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刻手艺放在两个时代都是凤毛麟角,自认为自己有能力不依靠男人也能在这个世界挣的一席立足之地。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顺利,前年她刚及笄那会儿,当她第一次向家里人提出以每年给家里20两家用的条件,换取不成亲留在家里的资格时,父母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父母于她婚事上出乎意料的开明,她当初用来拒绝暮如归的理由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沈念天真的以为自己收了银子,此前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却殊不知这一切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八月底的一天,这日沈念正在自家院子里晾晒着刚打回来的粮食,一个男人从门外欢喜的跑进来。 “念念,我们上个月做的桌椅,被城里大户人家看上了!” “柳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沈念停下手里的活儿问。 “嘿嘿,这不是咱们之前一起替城里知府大人家打造了一套桌椅吗?” 男人皮肤紫铜,身体壮实,容貌憨厚朴实,是村里祖传匠人柳家的独子柳实,从小跟沈念一起长大,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只听他憨憨笑道,“昨几天,因为知府夫人夸赞了咱们的手艺,之前找我们订桌椅的刘大哥受了赏,今儿又问咱们做生意来了!” “这次,他要订十套!” “十套?”沈念微微一愣,不由抬眸看他,“这么多?” 雕刻是项细致活,且不像其他的,旁人还能帮得上忙。 十套桌椅,这得够她刻多久了? “对啊,就是十套!”柳实说道,“刘大哥这回说了,这次给咱们的价格比上次多上两成,并且如果咱们这次做好了,他下次还能给咱们介绍生意哩!” “价格倒是公道,只是这时间上,十套桌椅,恐怕我得刻两个月了。”沈念皱了皱眉头,“你可有问过他什么时候要吗?” 雕刻须得慢工才能出细活,若对方要得太急,那这张单子她也就不接了。 要知道这可是知府大人家的单子,要是活儿做的不好,可是会惹出大麻烦的! “说是能在十二月份之前完工便好,时间上很充裕。” 似是看出了沈念的顾忌,柳实连忙劝道,“念念,刘大哥人很好的,他再三跟我保证过了,如果东西做好了不满意,顶多让咱们修整或者重做,不会怪罪的!” 不会怪罪? “行,那你先跟刘大哥把事情敲定下来。”闻言沈念松口了。 那十套桌椅的劳务费的确丰厚,而且如果真的能够搭上知府大人这条线的话,对于日后自己打开上流社会市场也有好处! 她如是考虑。 “事情我已经跟刘大哥说好了,不过因为这次要订制的东西多,刘大哥说他还得先提前见见你这位雕刻师,聊聊这次的桌椅具体需要雕刻什么图案。”柳实高兴道。 “这没问题,都是小事情。”沈念随口应下。 第3章 沈倦 两人又就这次合作的事情聊了一会儿,见沈念正忙着给地上的谷子翻面,柳实想要帮她。 “不用了柳大哥。”沈念忙扭过身子笑着拒绝,“这活不怎么费力气,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正好借这机会给锻炼锻炼。” “好。”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柳实只好又讪讪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 其实两人这会儿都已经把正事给聊的差不多了,按理说他此刻也应该走了,但柳实明显还舍不得走,伸长脖子左看右看,发现沈家院子旁边还放着几丛没剥过的玉米,居然又自顾自的给自己找了个剥玉米的活。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一旁的沈念见状无奈摇头,假装没有看见。 两人自小便一起长大,柳实对她的心思她心里清楚,只可惜自己这辈子并无成亲的想法,此生注定不会对他有所回应了。 两人各自忙碌,待日头渐晚,太阳升至头顶,沈家夫妇也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了。 沈念这具身体的父亲名字叫做沈祝,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子壮实的中年汉子,母亲陈茵则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人。 两人都是地地道道的三代贫农出身。 “念念,你哥呢?又跑哪儿野去了?” 一进门,沈父先仔细搜寻了一遍屋里屋外,发现沈倦果然又不在,登时大怒。 “赶紧去叫你妹妹把他给找回来!” “多大个人了,天天不帮家里干活在外面游手好闲,一个大男人半点不知道上进!” 沈家一共五口人,沈念在家里三个孩子当中排行第二,沈倦是沈念的大哥,比她大两岁,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但因为从小家里溺爱,十八岁了还没个定性,天天在外面跟人鬼混逍遥,让全家人都非常头疼。 沈父发完了一通脾气,这才注意到还在院子里一角的柳实。 “柳侄怎么在这里?”他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过来找念念谈生意上的事情。”男女有别,私下会面正好被念念的父母碰见,柳实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结结巴巴的推脱,“事情已经说完了,我……我现在就走。” “没事没事,这都大中午了,柳侄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留下来吃顿便饭?”沈父笑着客气道。 “留……留下来吃饭?”柳实眼睛一亮,目光很明显的激动了瞬,期待的看向沈念,“念念,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自家爹爹都已经开口了,沈念自然没有意见。 几人说着一起进屋,柳实虽然过去十多年也经常来沈家,但要说留在沈家吃饭,却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的头一回。 当即有些局促的左看右看,脸也激动的泛红。 “来,多吃点,别客气。”饭桌上陈氏十分殷勤的帮柳实夹菜。 “谢谢伯母,我自己来就好。”柳实简直受宠若惊。 “哎哎!你别拉我,我自己走!”几人正吃着饭,门外突然热闹了起来。 在柳实疑惑的目光中,沈父面无表情的起身从门口拎了支扫帚。 “知道回来了?”他将拿着扫帚的手藏在身后。 “回……回来了。”一到家就看到老父亲站在门口等他,血脉压制下的沈倦缩着脖子简直像是只遇见老鹰的鹌鹑。 “嗯,回来就好。”沈父说着好脾气的侧了侧身子,任由儿子进门。 今日怎的这么好说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倦当然不敢轻易相信。 唯恐自己又像之前那样突然挨打,他目光盯着自家爹爹,右脚试探性的跨进门槛。 “啪!” “哎哟!好痛,爹,别打了!” 刚进门,身上就被早已忍不住的老父亲狠狠来了一下。 沈倦像受了炮烙似的疼的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爹!爹!别打!” “一个大男人,天天游手好闲!连吃饭都得让你妹妹去请你,你好大的脸面!”沈父手上不停,恨铁不成钢的在自家儿子背上使劲招呼,“看看你两个妹妹,哪个像你这般?” “但凡你有你二妹一半懂事,能给家里挣点收入,也不至于都19了还没个姑娘看上你!” 沈父边打边骂,逮着儿子就是不由分说的一顿抽,打的沈倦那叫一个嗷嗷直叫。 “爹!!爹!别打了!”可能是因为被打得狠了,也有可能是被自家爹那句不如二妹的话给刺激到了,沈倦一不做二不休,从兜里翻出个钱袋,大声道,“谁说我不挣钱的!我今儿出去就是为了挣钱的!” 闻言屋中人俱是一怔。 这还是头次听见自家儿子说自己也是会挣钱的,沈父手上的动作停了,接过沈倦扔过来的钱袋。 入手的重量还挺重,打开他发现这里头竟然是几块份量不轻的银锭子。 “你哪儿来的钱?”他看向自家儿子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 “自然是自己挣的!”见不得自家老爹像看贼一样的眼神,沈倦挺直腰杆大声道,“具体怎么挣的他们不让我说出去,但我保证没作奸犯科!” 知子莫若父,沈倦向来便胆小如鼠,量他十个胆子怕也不敢做出偷抢之类的事情来。 听他的意思那带他挣钱的人似乎并不想让旁人知晓他们挣钱的法子。 因此厢还有外人在场,沈父这会儿也不好过多盘问,只能将银子交给陈氏收好,扔掉手里的扫帚。 “行了,谅你也不敢,过来吃饭。” 沈倦顿喜,当即便抹了眼泪上桌。 第4章 上省城 “柳实?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脸色不太好看。 方才忙着挨打,沈倦也是到这会儿才发现,家里竟还来了位不速之客。 同住柳溪村,两人自小便一起长大,向来就不太对付。 而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二人同龄,他是父母和村民眼中的破落户,柳实却是众人眼中的好女婿,任谁每日被大家拿出来做对比,恐怕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沈兄莫怪,我这次来,只是为了跟念念谈生意上的事情。”好歹在别人家里,柳实也不便与沈倦争吵,先做出了让步。 “只为谈生意上的事情?”沈倦是个蠢笨的,哪里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退让之意。 他素来便厌恶柳实,再加今日自己也算是给家里挣了点贡献,此刻自觉腰杆也挺实了,敢在家里发表意见了。 当即便连珠炮似的道,“我看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谁不知道你小子觊觎我二妹?我可告诉你,我二妹可是连东襄王世子都瞧不上的主,你一个木匠也敢肖想,也不好好看看自己什么东……” “啪!”话音未落,手上便狠挨了一筷子。 “哎哟!” “娘!你打我做甚!” 沈倦疼的差点跳起来,抬头一看居然是陈氏,顿时眼泪汪汪。 “吃饭就吃饭,废话这么多!”陈氏一惯是宠爱自家这个唯一的儿子,见一旁的丈夫脸色不愉,生怕沈倦嘴上再没个把门的惹了他爹生气,忙眨眼暗示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柳侄今儿就是来跟你妹妹谈生意上的事情顺便吃顿便饭的,你在这儿胡咧咧个啥呢?” “娘!我哪有……”沈倦还欲再辩,冷不丁对上沈父冷冷看过来的眼神,瞬间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 “行了,吃饭。”沈父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少了沈倦闹妖,这顿饭总算是安生了。 几人默默吃着饭,一旁的陈氏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看了柳实好几眼。 这孩子有一把子力气,人老实,又会一门别人羡慕不来的祖传手艺。 要是真能做自己的女婿该有多好? 只可惜沈念的身份…… 他们夫妻俩可不敢擅自替她的婚事做主。 陈氏摇头,内心不免也涌上几分惋惜。 天色浮白,伴随着一声鸡鸣报晓,时间很快到了第二日。 一大早,柳实就按照约定准时赶着马车在村口接人了。 由于这次要去的是省城,地方远,嫌牛车速度太慢,他还专门从镇里花大价钱借来了马车。 这个时代的马车一天最多能走200公里,柳溪村距离省城大约一百里,柳实认真的计算过,若是今日他们能早些去,应该还可以赶着下午回来。 “麻烦柳大哥了,我把租车的钱给你。”看出这马车不便宜,沈念说道。 “念念说这些可就见外了,柳家如今的生意好也有你的一份,这点钱,不算什么。” 柳实将人扶上马车,笑的有些无奈,“念念总是这样,从来不肯占我半分的便宜,可我有时候还是私心里希望念念能稍微依赖我一点点。” 有些事情沈念没有点明,他便可以假装不知,即便两人最后没有结果,他也愿意照顾她,但可惜的是,她却心硬的连这个照顾的机会都不给他。 沈念笑笑,“柳大哥说笑了,一码归一码,钱还是要给的。” 既然不喜欢人家,那就不要占人便宜,这是她的人生信条。 柳实唯有苦笑。 她乘车,柳实赶马,两人一路都在说着话倒也不觉时间过的慢,还不到午时,便到了省城。 冀州知府大人家姓周,作为三代官宦世家的周家,府上规矩众多,虽一早就跟刘大哥做了约定,沈念二人还是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入得了周府。 穿过垂花门,一路亭台水榭,九曲回廊看的她目不暇接,二人被府中下人引领着,来到后院下人房。 接待她的刘大哥很和气,即便一开始发现她是个女子后态度有所轻视,也在后来沈念当场展示了自己的雕刻手艺以后改观了。 三人很快就确定好了这次沈念要雕刻的图案和交货时间。 “这次打造的桌椅是给府上三小姐准备的,我们三小姐今年十二月就要出嫁到东襄王府,时间有点紧,所以还要麻烦二位多多费心了。” “不过看在沈姑娘手艺这么好,又适逢三小姐出嫁的份上,我决定再给二位提价一成!” 再提一成价?那不就是比上次多三成利润了吗? 二人眼前俱是一亮,面上难掩喜色。 “多谢刘大哥赏识,这次的事情我和柳大哥一定替您办好。”沈念连忙拜谢。 “哈哈,哪里是我赏识,是你的手艺好,值这个价。”刘烨赞赏的看了眼面前站着的小丫头,表情意味深长,“小姑娘,我看你这手艺,怕是没个十年八年的练不成,也不知你年纪轻轻师从何人?” 他虽不懂雕刻,是个外行,但一个人的手艺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沈念这手雕刻手艺,比他们之前请的匠人都要好,再加她年岁又小,他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刘大哥说笑了,我爹是匠人,念念从小就跟在我爹身前长大,天赋好再加热爱雕刻喜欢钻研,能有今天的成就,也不稀奇了。”不等沈念说话,柳实便帮忙打圆场道。 “哦,是这样啊。” 本也就是随口一问,看出柳实的维护之意,刘烨只当二人是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倒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了。 “行了,这都已经快中午了,我也就不留二位了,两位走。”他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是。” 生意谈完,两人由刚才的下人领着出府。 怀里揣着这次谈下来的十套桌椅的契书,沈念一路心情愉悦的观赏着周府的景色。 古代阶级差异巨大,门阀森严,穿越到大邺这么多年,她一连十多年都只能在柳溪村和镇上打转,因而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识这古代的官宦人家,过得是何种奢靡享乐的生活。 府内遍布假山池沼,绿柳低垂,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崇阁巍峨,轩榭起伏,所有的建筑都巧夺天工。 尽管前世身为雕刻师,沈念曾在书本和网页上无数次看过古代匠人的手艺,却还是远不及亲眼见识过后感受到的震撼。 面对这辈子见过最正宗的古典中式美学,这府中的一切都无疑让沈念沉迷。 “殿下,您这边请。” 三人行至一处庭院,转角处突然传来的一道十分恭敬的人声。 引路的下人脸色一变,拉着还处在呆愣中的两人,侧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在路旁顿首跪下。 “咚!” 脆弱的膝盖冷不丁撞上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她疼的差点轻嘶出声。 来到古代这么多年,她平素里交往的都是跟自己同一阶层之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朝不是父母的人下跪。 沈念死死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殿下,小心台阶。” 下人谄媚的声音响起,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卑微伏跪在地,恭敬的等待着那位被人称之为殿下的贵人,步伐稳健的从她身侧经过。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相遇。 此刻她跪着,那人站着。 他们阶级分明,泾渭分明。 第5章 王府 不远处男人拾级而上,发束玉冠,锦衣华服,五官英锐不凡,说不出来的姿容绝世。 那人长腿迈过台阶,衣摆从她身前划过。 沈念拼命低垂着头,生怕对方会认出自己。 过去这一个月以来,对方那对她势在必得的态度实在是把她给吓坏了,她不敢赌自己若再落到他手里,还能不能摆脱。 或许是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明明已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男人,不知怎么的,步子竟突然停在了她面前。 “你,抬起头来。”那人说道。 沈念身子忍不住轻颤。 众目睽睽,不照做是不行的。 回想起两人上次唯一的一次相遇,对方还处在昏迷状态,她抬起头,内心期望对方并不能认出自己。 男人垂首看向地上跪着的女子。 年岁尚轻的少女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布裙,身姿窈窕,乌发间几朵熟悉的水红色精致绒花,簪着一支素银簪子。 或许是因为今日要见外客,她雪白如瓷的面上比起上次多施了粉黛,唇上也略染了些胭脂,更加衬的她明丽照人,美得令人心惊。 从她此时不断轻颤的眼睫来看,她是真的很怕被自己认出来。 只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 自己从小就嗅觉灵敏,她身上那股木质香气都快腌入味了,似这般独特的香气,若都这样了他认不出她,那才叫可笑。 想她竟如此避他如蛇蝎…… 男人藏于袖中的手指碾了碾,内心冷笑,看向领着她的下人。 “这两位是府上的客人?”他似是不经意的询问。 下人忙恭敬应道,“回世子殿下的话,这两位是这次负责打造三小姐嫁妆的匠人,今日受府上管事相邀来的府中。” “匠人?”闻言暮如归满意一笑,“能为知府大人家的三小姐打造嫁妆的匠人,手艺想必应该不错。” “正好我府上最近也有一些东西需要打造,不如就请这位姑娘也顺带帮忙打造一下如何?” 他果然是认出她了! 沈念仅存的侥幸心理霎时间散的一干二净,无奈苦笑着开口,“殿下说笑了,民女那点微末手艺实在不敢拿到殿下面前献丑,唯恐民女做出来的东西殿下不喜欢影响了心情,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无妨,做的不好,也不治你的罪。”暮如归无所谓的摆手,突然屈尊降贵的蹲下身子。 两人面对面,他微笑看着她,声音如同毒蛇长信舔舐在她的耳边,“因为只要是有沈姑娘经手的东西,我都一定会,好好收藏。” 他说最后四个字时的语速极慢,近乎一字一顿。 明明他说的是东西,沈念却莫名觉得,他话中可能还有其他的意味。 她手指攥紧了衣袖,“殿下这样说是在折煞民女了,民女当不得殿下如此抬爱。” “给你的,你受着便是。”男人起身整理了下衣摆,示意身后的奴仆进前来。 “送沈姑娘去王府。”他一锤定音。 “殿下!”对方如此的强势和明目张胆,沈念不敢置信的惊呼了一声。 见男人果然看了过来,她咽了咽口水咬牙大起胆子道,“殿下,但凡做生意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民女实在是不愿去王府。” “还请殿下垂怜。”她说着叩首。 “啧,不过是叫姑娘去王府帮我打造点东西,怎么搞得像是要上刑场一样。” 男人嗤笑一声,注意到还跪在一旁不明所以的柳实。 沈家的事情一早就被他的暗卫调查的一清二楚,关于柳实和两人的关系,他自然知晓。 他唇角的笑意敛下了些。 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就敢肖想他看上的女人。 呵,他自会让他悔不当初。 “这位是沈姑娘的朋友?” “既然两位都是匠人,我倒也不好厚此薄彼了,两位便一起去王府罢。”他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说道。 想自己今儿不过是来帮忙处理下联姻的事情,没料竟还能有意外收获。 临走时男人唇角微弯,显然心情十分不错。 片刻后,下人将二人领到府外,门口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了。 “两位请罢。” 沈念:“我并没有同意过要去王府。” “姑娘这是想抗命不遵?”下人嘲笑她的天真,“沈姑娘,我跟您说句实在话,劝您最好别这么做。”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沈念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一旁的柳实,“那这是我跟殿下之间的事情,柳大哥跟此事无关,他总该能离开。” “姑娘就别为难奴才了。” 两个人竟然一个都跑不了。 沈念无可奈何,垂着头如同上绞刑架一般上了马车。 “念念,刚才那人是谁?”等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柳实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念苦笑,“东襄王世子。” 东襄王……世子…… 简单五个字,却令柳实瞬间心惊。 他瞪大眼睛,吓的都结巴了,“念念……难道他就是上次那个……那个……” “是啊。”沈念目光望向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要不然你当我为什么会这么怕他?” “所以,刚才他所说的让我们去王府,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柳实气得握紧了拳头。 亏得他还以为,那人是真的看上了念念的手艺! 居然在知府大人家中就敢当街抢人!堂堂世子,此举跟恶霸又有何区别! “对。”沈念笑得勉强,突然认真说道,“柳大哥,等下若是他们问起你我的关系,你记得离我越远越好。” 那个男人让柳实跟她一起来一定不会是在无的放矢,一切因她而起,她只能尽量让柳实撇清二人的关系,护佑好自身。 而至于她自己…… 自己好歹也救过那人一命,他总不能恩将仇报到将她杀了。 第6章 沐浴 同是富贵人家,周家离东襄王府并不遥远,不过是穿过几条长街,就到达了目的地。 “两位,请。” 两人刚跳下马车,就被王府中人强行分开带走了。 沈念被人引着来到一处庭院,院中布置奢靡非常,看起来像是暮如归的居处。 “沈姑娘就先在这儿等着,殿下在知府大人那儿还有点事相商,想来要晚点才能回来。”领她来的下人恭敬的跟她说完这句话便走了,很快屋中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嘭嘭嘭!” 沈念尝试着拉了下门想逃出去,结果发现门窗都已被反锁,又丧气的回榻上坐着。 回想起方才暮如归看自己的眼神,她低头思考着对策。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像他这般位高权重之人,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如何就能一直巴着她不放了? 更何况,自己好歹救了他一命,之前他让人上门求娶,她也已经将自己的态度明确的跟他点明了,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怎么就不能放她一马了? 沈念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却习惯性的忽略了,自己早已经不在前世那个人人平等世界了。 这里人分三六九等,她一个贫女,就敢将权贵婉拒了三次,身为东襄王世子,暮如归身处高位,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就算是有得不到的,也会想方设法的弄到手。 如果说一开始他对沈念只是一丝微弱的好感,那么在一连遭受了对方三次毫不留情的推拒之后,那层好感便已经屈居于盛怒之下了。 因为得不到,所以越发执着的想要,被拒绝,所以愈发急切的想要证明,她当初做出的选择是错误的。 他要告诉她,他的尊严和权势容不得她挑衅。 日头渐晚,沈念在房中如坐针毡的待到了申时末,想不出稳妥的对策,脑中正一团乱麻,门外突然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以为是暮如归回来了,她脸色一僵,顿时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 “喀嚓!” 随着一声轻响,久闭的房门打开,下午的阳光照进来,徐嬷嬷带着一群下人鱼贯而入。 只见那些人当中,有提木桶的,有抱衣服的,有拿妆奁的,有摆屏风的,应有尽有,最后居然还由四个人一起,抬进来一个体型硕大的浴桶! 这是要做什么! 沈念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不对,飞快站起身拦住人群中心忙碌个不停的徐嬷嬷。 “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殿下再晚些时候便要回来了,奴婢们这会儿自然是要先伺候姑娘沐浴更衣。”徐嬷嬷斜睨她一眼,老神在在的说道。 她就说这事没完!呵,也怪这小妮子自作自受,殿下是什么人!东襄王嫡子,江南地界的小霸王,敢拒绝殿下,也不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后果! 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殿下彻底失了耐心直接把人掳进府中,好好的姑娘在外头名声也没了,甚至还不知道经过这一遭后,能不能得到名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都是自己作的! 沐浴更衣! 不过短短四个字,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沈念不是傻子,现代宫斗剧中总是少不了妃子受幸前沐浴更衣的桥段,她没吃过猪肉也算是见过猪跑了。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徐嬷嬷此举只是单纯的因为礼仪,想让沈念以更好的面貌去面见暮如归。 她脸色苍白,勉强扯了扯唇,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想嬷嬷这是误会了,我与殿下并非那种关系,我也从未答应过,做他的女人。” 这句话在过去一个月她已经说过了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她像此刻这般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当街掳人,对方甚至还不打一声招呼不听一句解释,就令人把她洗刷干净了送到自己床上…… 她的意见,她乐不乐意都是不重要的,只要暮如归要,她就得给,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 她那些之前所想出来的所有对策,在对方的强势和实打实的权势面前,薄弱的像是纸老虎,甚至连亮剑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溃不成军了。 “姑娘还是莫要跟老身说笑了,殿下位高权重,本身又是伟岸儿郎,哪会有女子不喜欢的呢。” 徐嬷嬷显然不在意她说的话,吩咐奴婢们将浴桶灌满水,搭好屏风。 几个仆妇上前脱她的衣服,沈念疯狂挣扎无果,被几人强行剥了衣物扔进浴桶当中。 仆妇们忙忙碌碌的在她身上洗刷,沈念觉得自己像是一头过年被剃毛洗干净待宰的年猪。 “姑娘,老身伺候殿下十几载,可以说是对殿下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了。” “说句不好听的,像您这样的身份,能有机会伺候殿下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更别说有那层救命之恩在,殿下对您多少是有点不一样的,若运气好,把殿下伺候好了,日后说不定当个世子嫔也使得。” “您啊,就听老身一句劝,只要您能老老实实的,遂了殿下的意,这好福气都在后头哩!” 徐嬷嬷絮絮叨叨的说着,见众人已经把沈念洗刷干净,便又自顾自的主动取了干燥的帕子替她绞干头发。 “咱们女人,一辈子不就讲究求个好归宿吗?您之前那些不嫁人自己过活的话日后可不能在殿下面前说了,免得惹了殿下不快,平白吃了挂落。” 第7章 你可愿 “您虽身份低些,但殿下对您在意着呢,等日后有了孩子,虽然只能交给主母抚养,但孩子好歹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不是?到时候有了依仗,您的位份还能再继续提提,等日后孩子长大了,若是个出息的,您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哩……” 徐嬷嬷的话语丝丝缕缕的传入她耳中,本是劝诫之言,沈念却只从中听出了吃人二字。 是了,只要她今日真的让暮如归得逞,那徐嬷嬷的这番话便将很快成为现实。 步入这所宅院,她将是孩子的生母,是暮如归的妾室是他可以随意处置的财产,却唯独不再是她自己。 王府并不需要女人挣钱抛头露面,所以她的梦想会夭折,她身上曾经努力得来的所有技艺和属性都将没有用武之地,他们只需要,她能生孩子能伺候好男人就好了。 一日为妾,终生为奴。 她将抛弃过往的一切,放弃自己的独立人格,被圈养在这处深宅大院当中,彻彻底底的仰仗男人的宠爱和孩子生活,她将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跟暮如归的其他女人争地位,争宠爱。 太可怕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沈念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她甚至不需要任何画面,仅凭几句话,也能让她感到可怖。 “姑娘姑娘,老身跟你说话呢,您在听吗?”见沈念半晌不答话,徐嬷嬷不耐烦的轻唤了两声。 她好心好意的跟她说话呢,这姑娘就跟聋了似的,没个反应! 要不是看在殿下对她还有几分喜爱的份上,说不定日后真飞黄腾达了去,谁闲的没事乐意跟她说这么多! “嬷嬷说的都是,我都知了。” 对方也只是个下人决定不了什么,沈念不想跟她掰扯。 “哎,您愿意这么想就对了。”以为沈念被劝住了,徐嬷嬷很高兴,替她绞干头发后,又让众人替她挽了个飞仙髻上了个梅花妆。 “啧,瞧瞧姑娘这美貌,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有所不及,怪不得惹得咱们殿下魂牵梦绕的。”满意的欣赏完自己的杰作,徐嬷往她手里塞了本小书。 临走时神神秘秘的朝她笑道,“咱们这可就先走了,姑娘等下一个人的时候可要好好学学这上面的东西,只要把殿下伺候好了,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哩!” 几人鱼贯而出,门外传来铁锁的声音,原是那徐嬷嬷依旧谨慎的把门反锁了。 沈念坐在榻上,脑中一片空白。 她该怎么办? 告官? 对方有权有势,完全视法例如无物,就连知府大人都不放在眼里。 逃? 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府中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形也是九曲十八弯,她能逃到哪里去? 妥协吗? 可她身为二十一世纪之人,从小来自人人平等的世界,又真的能忍受自己未来去过那样的生活吗? 脑子里一片混乱,沈念无意识的拿起膝上的小书翻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是春图,那姿势超乎想象的大胆前卫,吓得她差点把东西扔出去! “这究竟是谁说的古代人保守的,这不比我懂得还多吗?” 烦燥的将东西丢到一边,沈念仰倒在身后的榻上。 “殿下,您请。”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哗啦啦……”大门打开,一人提着灯笼从门外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男人一身锦缎衣裳,身材挺拔,面容俊朗,不是暮如归又是哪个? 在看清来人的那刻,沈念的心脏仿佛被人死死攥紧,竟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此刻的她就像是被推上断头台的死囚,已经到了引颈就戮的时候,只待监斩官那一声令下,宣告她的死刑。 “世子殿下万福。”她学着旁人的样子向对方行了一礼。 膝盖再次撞上地面,在今日之前,沈念都不知道自己的骨头会这样软。 “免礼。”男人几步跨进内屋,姿态矜贵的在榻上撩袍坐下,随即打量的目光便落在了面前的女子身上。 初见之时他便知她生的不错,却没想到,经历过一番认真梳洗打扮过的她,竟比起他曾经在京城所见的第一美人也不遑多让。 佳人满头青丝如云,刚沐浴过的肌肤如冰雪一般的晶莹剔透,唇色鲜红娇艳欲滴,整个人如冬日雪地里吐蕊的雪莲。 暮如归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他其实并没有吩咐过下人替她沐浴打扮,但能在王府里生活的都是人精,有些事情做主子的不用吩咐,下人们也自然能揣摩出主子的心意,提前将事情给办的妥当。 “这府上的一切可还喜欢?”美人如斯,望着她姝丽的面容,他温和的朝她微笑说道。 “一切都挺好的。”这里是东襄王府,沈念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 “喜欢便好。”随口唔了一声算是回应,男人垂首朝地上低头跪着的人伸出手,“来,念念,到我这儿来。” “嚯!” 沈念被他突然的动作惊的仓皇站起了身。 她实在是害怕极了眼前这个男人,此番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因此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面容已然沉骇,再不复方才的柔软温和。 暮如归从来都不是泥捏的老虎,她对他厌恶至此,这很难不让他生怒。 “怎么了?还是不愿意?” 看着她因为极度惊惧而紧攥住衣角的纤白手指,他强自按耐住性子笑着哄劝道,“念念,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该听话一些。” 他在笑,脸上却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被人拒绝到这个份上,他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了。 暮如归不是什么好人,权贵之人也不需要跟别人讲什么道理。 面前这个女人三番五次的下他的面子,他自诩之前已经因为救命之恩大度的放过她一回了。 只是这次羊羔自投罗网,羊入虎口,从来都没有不吃的道理。 房中落针可闻,沈念咬了牙迟迟不肯开口。 直到大约过去了几息的时间,她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民女当真不愿。” 流着泪狠狠朝男人磕了一个响头,沈念原本清丽的音色因恐惧而有些颤抖,“殿下,求您开开恩,就当……就当是看在……看在民女好歹于您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 说来可笑,纵然已经到了眼前这走投无路的境地,明知道这些挣扎可能都是徒劳无用的,可她却做不到向他妥协。 仅仅只是想想一旦妥协自己未来即将要面对的日子,那股强烈的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就足以让她冒着十死无生的风险说出这个不字。 她向来怕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也能有这般视死如归的一天。 第8章 强夺 “哦,不愿是吗?” 男人轻笑一声,面上无甚异样,声音却异常凉薄,“居然还能想到以救命之恩相挟,只可惜之前你对本世子的救命之恩我已经报答过了。” “那一千两银子听说你收的异常欢喜。” 他沉沉冷笑,狭眸中势在必得的目光直逼她的眸底,“都说这世间万物一码归一码,如今我准备治你多次忤逆之罪,你待如何?” “治我的罪?” 她强颜欢笑的说道,“殿下此话何意?男女之间总该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忤逆二字又从何说起?” 男人冷笑,“本世子让人三次上门求娶,你既然敢拒绝了,那便是忤逆,该治大不敬之罪。” 沈念闻言立刻反驳,“可我也同样救了你!‘’ 男人不紧不慢的弹了弹衣袖,“本世子已经说过,救命之恩,我已用一千两银子偿还过了。” “一千两银子,还过了?”沈念骇然吸气,简直不敢置信,做人竟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自己的救命之恩,于他而言竟只值那一千两银子,甚至只因自己不肯遂了他的意,他还要反治自己忤逆之罪! 何其无理!又何其无耻! 她直接被气笑了,目光嘲弄的对上男人,“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殿下命贱,只值那一千两银子?” 事到如今,她也算是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秉性,既然已经确认对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那她还跟他低声下气摇尾乞怜的做什么呢? 左右都逃不过一样的结局!倒不如把眼前的这口恶气给出了,省的那口郁气堵在心口无端难受! 沈念从小性子就极为要强和倔强,爸爸曾说过她的性子太过刚烈,难免过刚易折。 正因如此,自从来到古代,她时时敛下脾性,尽量将自己打磨的圆滑一点以免惹上祸事。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世间万物从不以自身意志而转移,即便自己如今已经委曲求全将锋芒收敛到了极致,竟还是抵不过这天降祸事,要将她死死攥入深渊! 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她不过是好心救了一个人,没招谁没惹谁,怎么就被逼到了这般境地! “放肆!”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男人手掌蓦然掐住她的下巴,额角青筋暴起,动作力道之大,她的下巴几近脱臼!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身下的女人,他双目猩红眸光沉厉而骇怖,“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东襄王世子,暮如归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生还从未被人忤逆到这种程度! 唯独此女!唯独此女竟敢屡屡拒绝他,如今居然还敢出言不逊! 他堂堂世子,难道还配不上她一个低贱的农女! 暮如归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愤怒过,亦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他生来尊贵,向来自矜身份,往日里与人相交都习惯于给自己披上一层温善的面皮。 他以这般模样装了十几年,直到今日,被眼前这个女人蓦的撕掉了虚假的面具,露出真实的情绪。 “殿下这是恼羞成怒了?”大约是因为自知今日已经难逃一劫,沈念反倒是不惧了,垂眸轻嘲的落在掐住自己的手臂上,她冷笑,“说不过女人便动手吗?” “啧,原来殿下对付女人的手段除了强掳便是动手,呵,还果真是预料之中的令人不耻。” “你!”脖颈上的力道倏然加重,他屈下身子对上那双愤恨的杏眸,咬牙冷叱一声,“我再问你一遍,今日,你是愿,还是不愿!” “不愿!” 话音未落,沈念已厉声回应道,“殿下若的确是想做那小人行径,那做便是!左右民女愿与不愿于殿下又不重要,如此又惺惺作态的做什么了!” “混账!”怒斥声起,沈念被狠狠掼在地上。 暮如归揉着太阳穴,看着地上的女人,闭眸连续深吸了几口粗气,方强捺住欲要杀人的念头。 再次睁眸时,眼中情绪已然沉寂。 “呵,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男人不屑冷笑一声,“你当本世子是什么人,敢跟本世子玩激将法那一套?” “本世子想要什么,又何需过问你的意见,既是喜欢,拿来便是。” 说罢,男人几步向前,不由分说的就要将人强行横抱而起。 “滚开!别碰我!‘’ 沈念尖叫一声,拼了命的拍打挣扎。 发现挣扎无用,又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迅速抵在男人的脖颈上! “放开我!”她威胁道。 “呼呼……”沈念大口喘息,抵住暮如归的手在急剧颤抖。 “你敢动手吗?” 手上的动作一顿,垂首见发簪划破皮肤溢出血迹,暮如归嘲讽一笑,“你若有胆子就扎下去,看看是我先亡,还是你们沈家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念愣住。 是的,她可以不怕死,但她不能拉整个沈家陪葬。 她斗不过的。 她终于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这点。 看着男人胜券在握的眉眼,她颓然放下手上的簪子。 无力闭眸敛下眸中情绪,她似是认了命,任由男人将自己抱上床榻,置于柔软的衾被当中。 见状男人满意一笑,以为她终于服软,撒了手正欲解开她的衣衫,榻上的女子却趁他不备突然坐起身,将簪子抵在自己纤白细长的脖颈上! “你干什么!”暮如归又惊又怒,“你疯了吗?” “放下!” “既然殿下拿我的家人作伐,我杀不了您,难不成还能管得了我的死活不成!” 第9章 野雀 事情走到这一步,沈念也算是豁出去了。 她向来怕死,过去因为怕一个不小心真把小命给作没了,自从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尝试过,用濒死的办法来穿越回现代。 此刻能被逼到这个境地,可见也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与其从此行尸走肉强忍着恶心跟眼前这个无耻的狗男人纠缠不清,放弃自由做他的妾室,倒不如拿命赌一把! 反正结局无非就两个,要么回家要么死在这!她烂命一条,还赌得起! “你!” 眼见簪子就要没入喉间,暮如归眼疾手快的将它攥住。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下来。 对上一双愤怒的杏眼,暮如归恨的咬牙切齿,“宁死不愿!沈念!你好得很!”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女人还真是个百年难遇的硬茬子,即便是得了她的身子怕也不能妄图改变点什么,定不会像其他女人失了身子便安分了去! 鱼水之欢总得讲究个两厢配合才有滋味,他今日将人带回来也不是为了哪日血溅当场的。 闭眸深吸了几口气,男人锁住她的手腕将人强行压倒在床榻上,狭眸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的眼睛,“沈念,从现在开始,本世子给你两个选择。” 闻言沈念只不屑将头撇到一边。 早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个什么德性,暮如归也不恼,自顾自的说下去,“第一是你留下来,本世子对你今日的冒犯既往不咎,看在你曾救过本世子的份上,等日后你生了孩子,就抬你做贵妾入族谱,此生享尽富贵荣华。” “第二,今日你若踏出这扇门,本世子将再不会讲究以往情谊,你日后再想反悔亦悔之晚矣。” 他看着她,“你选哪个?” 听他的意思竟是要放她走?他有这么好心? 沈念狐疑的转头打量了好他几眼,见他眼中并无半分虚假,忍不住开口试探道,“你说真的?你真放我走?” 呵!果然,一听到放她走连眼睛都亮了。 暮如归心中沉沉冷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本世子要什么女人没有,你既不愿,我自然也不是非你不可。”他道。 是这样吗? 沈念心下奇怪,抬眸反复打量观察着男人的脸色,见对方竟当真一副十分坦荡的模样,心头的疑虑便打消了许多。 想到暮如归的确如他自己说的位高权重,犯不着为了她一个农女背上强抢民女的罪名,她不由稍微信了几分。 “殿下,民女只想要离开。” 男人直视她,“这是你说的,不反悔?” 沈念毫不犹豫,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绝不反悔。” “行,那你走。”松手将人扔在榻上,男人动作闲适的撩袍坐下,见沈念还傻定在那儿,挑眉轻笑道,“还不走?” 突然就得了自由,沈念简直就跟做梦似的,闻言哪里还顾得上分辨此事的真假,飞快起身从榻上跳下来,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刚摸到门拴,忆起什么,停下来转过身子。 “怎么?这是后悔了吗?”他好整以暇的道。 “不,不是的。”沈念急忙回话说“只是想问问殿下,那位跟民女同来此地的柳大哥,殿下可曾知道他的消息?” 没想到都到了这时候了,这女人居然还不忘带上她那个情郎。 “你倒是挺关心他的。”男人略带不爽的冷嗤一声,启唇淡淡道,“人早就已经放回去了。” 人的确是放回去了,不过,临走时少不了被打了一顿。 “多谢殿下开恩!” 听见柳实没事,沈念也大松了一口气,朝暮如归福了福身子,赶紧拢好衣服离开了王府。 “殿下,您真放沈姑娘走了?”他的贴身侍卫墨九,小心翼翼的拎着茶壶凑上前来询问。 “本世子要的东西,什么时候让它脱离过手掌心。” 姿态优雅的轻呷了一口手上的茶,暮如归勾唇一笑,“从小长在乡野的野雀儿,总是容易比旁的不听话调皮捣蛋了一些。” “不过没关系,若是想要放在家里养着,只需要剪了翅膀,关进笼子,控制好它的饮食就好了。” “掌柜的,麻烦来一间上房。” 折腾了这么一遭,等沈念离开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为了安全起见,她不得已决定在省城的客栈里住一晚。 省城的消费可不低,一间上房需五百文一晚,沈念身上的钱在离开王府的时候忘记带了,没办法只能取下耳朵上的坠子救救急。 “ 就这坠子的材质怎么也能抵几两银子,还真是亏大了。”看着掌柜的一脸激动的把东西接过去,沈念内心简直肉痛不已。 她出府的时间太晚了,当铺什么的早就关门了,即便是她想把东西当了换钱也没有办法。 虽然直接用坠子抵房费吃亏了些,但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也实在没那个精力再去跟别人讨价还价了。 好在店家既然收了好处事情还是办的不错的,一枚耳坠子换来了一间不错的上房,房里送了热水用于沐浴,还上了一桌不错的吃食。 沈念自从早上出发到现在还一顿饭都没有吃,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如今看桌上菜式不错,拿起筷子吃了个撑,洗完澡,劳累了一天,终于在一阵身心俱疲中睡去。 “殿下,您吩咐调查的沈家平时的人脉关系,以及沈小姐平日里交往的商户客人们的名薄都在这里了。” 就在沈念以为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时候,与此同时,另一边,王府的暗卫也将新打探到的消息呈到了暮如归的桌案上。 “嗯,干的不错,下去领赏。” “是!谢世子殿下!” 下属退下,男人抬手慢慢翻阅着桌上的信纸,见上面所写沈倦二字,一双狭眸微眯。 “来人!替本世子办点事!” 第10章 回家 翌日一大早,沈念在客栈吃过早饭,便从别人那里用另一枚耳坠子租了驾马车,从省城赶回家。 “也不知柳大哥现在是不是已经到家了。”想到暮如归对柳实表现出来的莫名敌意,沈念一路上忧心忡忡。 她不是傻子,暮如归既然坚持要把柳实带走,那必定就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她担心柳实有个什么好歹。 “姑娘,快中午了,离这儿不远有处茶摊,摊主也卖些简单吃食,您可要停那处歇脚吃个饭?”前头驾车的马夫问。 “不用了大哥,我还不饿,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 古代的治安可不比现代,她从省城一路过来,途经了不少荒芜人烟之地,她一个孤身上路的女子,哪里敢在此歇脚。 “好嘞!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我把马车赶得再快些。”马夫一扬鞭子,马儿便撒开蹄子跑得更快了。 “当家的,柳家那孩子怎么说的?” 柳溪村柳家,陈氏正焦急的在家等消息,沈父黑着一张脸走进来。 “柳侄昨儿个伤得挺重的,被打折了一条腿扔到柳家,今儿早上才刚醒。”沈父摇着头叹气道,“听他说的,念念这次是被王府世子给掳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怎会如此!”陈氏不由无力摊倒在地上,“念念竟真做了那人的小妾,那有朝一日贵人找上门来,我们要如何是好?”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贵人还没来找过念念,怕是以后也不会来了。”沈父是个聪明人,闻言他沉吟片刻说道,“当年凌王在京中反叛,局势混乱,那位贵人不得已才将孩子交由我们抚养,说好的待局势稳定便派人来把孩子带回去,可如今连新帝都登基多年了,那位贵人还不曾派人过来,想来,怕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陈氏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所以,当家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是念念真出事了,那要不就算了。” 沈父低头猛吸了一口旱烟,接着她的话头把话说完,“人家毕竟是世子,我们这些人都是些平头老百姓,还能咋办呢?” “我不同意!” 没想到丈夫竟然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念念,陈氏噌的一声站起来,“念念是我们从小养到大的,打从她出生起就一直跟着我们,说一句亲生的也不为过!” “人家好歹喊了我们十几年的爹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那你说还能咋办!”沈父将手上的旱烟重重磕到地上,气得面上通红,“那是世子!日后的王爷!你来说说,我们不算了还能咋办!” “我们去告官!告他强抢民女!” “先不说官官相互,民告官先打二十大板,你当官府是你家开的!” “我管他是不是我家开的!”陈氏一脸愤怒的叉着腰骂道,“是不是我家开的人也得救!我可不像某些人,做爹的自家女儿被欺负了,自己不去救人只记得当缩头乌龟!” “这么怂,以后干脆也别叫什么沈祝了,改叫王八!” “你!”沈父气的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吹胡子瞪眼的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你打!你有种就打死我!”见状陈氏非但一点也不怕他,反而十分嚣张的上前几步把脑袋凑上去,“就知道窝里横!对外连个屁都不敢放!” “有种把这股子力气朝外头撒啊!” 陈氏骂起人来就跟连珠炮似的,往日里吵遍全村无敌手,沈父一个老实的庄稼汉子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舍得打,直气得脸红脖子粗。 “沈叔!念念回来了!” 夫妻俩正闹的不可开交,门外突然传来村里后生大柱的声音。 闻言两人都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后也顾不得吵架了,跌跌撞撞的往村口跑去。 “念念,你没事。” 昨天沈念的事情已经传遍全村,这不,刚一回村,一群村民就关切的凑了上来。 沈念自小在柳溪村长大,从小就听话乖巧又嘴甜,还没多大的时候就会给家里挣钱了,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村里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太, 下至几岁的孩童,都很喜欢她。 昨儿个乍一听说这孩子出了事情,大家伙的都很着急。 “大家都别担心,我没事。”沈念勉强笑了笑,安慰众人,“都是些误会,世子并没有强迫我。” “那就好那就好!”村民们都大松了一口气。 “各位叔叔婶子,我爹爹和娘亲呢?”发现在人群中没看到自己爹娘,担心爹娘冒冒失失的跑去报官,沈念问道。 “哎哟瞧这孩子孝顺的。” 见沈念提起爹娘脸色都白了,离她最近的柳婶连忙安慰道,“别急,你爹娘没事都在家呢,我已经叫你大柱哥去叫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 沈念放下心来,忙又问起柳实的事情。 “那孩子挨了一顿打,腿给打折了,现在在家里躺着呢。”柳婶闻言神情有些复杂的说道,“这伤怕是要两三月才能好了,念念,你等下没事就去看看他。” 贵人要欺负穷人,他们这些做平头老百姓的说到底也只能干受着,连句指责的话都不敢说出来的。 这就是世道。 “谢谢柳婶,我知道了。” 自从二人被当街强掳沈念便知道柳实怕是要有一番遭遇,如今听说只是被打了一顿,已经大大低于她的预期了。 但柳实毕竟是受她所累,她心中甚是愧疚。 “柳婶放心,柳大哥的医药费我会负责到底的。”她认真道。 柳婶是柳实的姑姑,柳家人一直以来对她都很好,甚至这次出了事也非但没有指责她,反而还第一个上来关心她。 于情于理,她都必须肩负起这个责任! “你这孩子!”柳婶忍不住有些感动的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哎,自家侄儿眼光还是不错的。 念念这姑娘,当真是个好孩子。 “念念!”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第十一章 毁约 沈念回过头,发现是自己爹娘,脸上不由露出了久违的喜色。 “爹娘,你们来了。” “念念,你没事?快过来叫娘亲看看。”陈氏一把抱住她上下检查,见女儿脖子上竟有一道略带青紫的伤痕,顿时心疼得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泪花,“可怜娘亲的乖女儿哟,受苦了。” 沈念刚出生第一天便被送到了沈家,她虽然没有生过她,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年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听着小姑娘每日一口一个娘亲甜甜的叫她,她内心早已经将沈念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娘亲,我没事。” 感受到娘亲对自己的爱护,沈念竟有一点想哭。 人在无依无靠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的伪装坚强,可真到了最亲近的人面前,她也只是一个刚被人欺负了却无人撑腰的小姑娘而已。 “娘,我还有事情跟你们说,这里人多不方便,我们先回去。”她强忍住哽咽说道。 事关权贵,有些话不方便在人前多说。 毕竟,她才刚吃过教训。 “对对对!看我这都急糊涂了。” 闻言反应过来的陈氏连忙拭了拭眼角,瞪了眼还在发愣的沈父,三人一同往家里走去。 沈家。 “事情就是这样。” 除了将一部分不便在父母面前陈述的内容隐去,沈念一五一十的将整件事情告诉了爹娘。 “所以,那位世子爷,最后突然就说放你走了。”听完事情经过的沈父一脸凝重的说道。 “是啊。” 对于暮如归突然改变主意这件事,别说是爹娘觉得奇怪,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两人仅有的几次交锋,暮如归表现出来的性格,都不像是个会轻易妥协的人。 “念念,这事你怎么看的?”沈父低头嗒嗒的抽了几口旱烟,抬眼看向她,“我总觉得,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沈父虽是个庄稼汉,但好歹也活了好几十年了。 个人阅历原因,有些事情,看得比较清楚。 他道,“念念,要不这些日子你也别再去省城了,跟知府大人家的生意,爹爹替你去。” “嗯!”知道爹爹这是怕自己再遇上暮如归,沈念毫不犹豫的应下。 “行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时间不早了,念念从省城大老远的赶回来也累着了,我们先吃午饭。”陈氏打着圆场道。 对于贵人的想法,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别说猜不透了,就算猜透了也做不了什么。 日子还得照常过。 沈念从省城赶回来早就错过了午饭时间,但家里人都因为担心她没心情吃饭,这会儿正好可以一起吃。 几人刚刚上桌,沈倦就回来了。 今日的沈倦比起以往又有所不同,春风得意,穿着簇新的衣服鞋子,走路带风,跟往日里畏畏缩缩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你妹妹都出这么大事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看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沈父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念好歹叫他一声大哥,自家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做大哥的却还有心情在外头游手好闲,这事搁谁谁不生气? “我这还不是为了给家里挣钱吗?” 闻言沈倦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朝沈父怀里扔了个什么东西。 “给!日后可别再说我没给家里做贡献了。” 他说完就大摇大摆的回了自己屋里。 留下沈父一脸疑惑的把钱袋打开,里头明晃晃的两个银锭子晃的他眼晕。 这竟然又是二十两银子! 他有点奇怪。 这死小子,最近这是走了狗屎运了? 登门给柳家送了些钱和补品,又看望过柳实,沈念在家休养了两日,便把为周家打造家具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念念在家吗?” 这日,沈念又在院子里忙活,多日不见的柳实突然登门造访。 “柳大哥,你怎么来了?”沈念十分惊喜。 柳实的伤跟她脱不了干系,看他竟然恢复的这样快,她很高兴。 柳实紫铜憨厚的面上有些踌躇,“念念,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 似乎是事情难以启齿,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又艰涩的继续道,“念念,早上周家来人了,说这次他们家的货,不用我们打造了。” 闻言沈念不由愣住。 “不用我们打造了?”她觉得这话简直荒谬,忍不住问道,“可这定金他们不都给了吗?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啊?怎么会这么突然?” “你有告诉过他们,单方面毁约定金不退这件事情吗?” 对于自己的手艺,她向来还是很有信心的。 对方无缘无故的就突然毁约,她必须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周家派来的人说,定金他们不要了。” “至于原因……” 柳实苦笑着说道,“听那位周家大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因为我们的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沈念:…… 人家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对方嘴里那位不该的罪的人是哪位了。 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沈念顿时就泄了气。 如果说是自己手艺不好,她还尚可以为自己讨个说法,可对方偏偏是因为暮如归。 也是,除了他,江南地界,还有谁敢指使知府大人? 怕是嫌自己命太长,活腻歪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勉强笑了笑,沈念进屋子把上次从周家带回来的定金拿出来交给柳实。 “对方好歹是知府,买卖不成,这定金我们也是不敢收的,所以还请柳大哥找个时间给退回去。” 得罪权贵的后果她已经亲身体验过一次了,如今的她比谁都清楚,这定金收下来就是个烫手山芋。 “行!那我让我爹过两天赶省城的时候带过去!” 很快,时间又过去了几日。 周家买卖不成,沈念一开始只当是暮如归一气之下临时起意的报复,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一连好几天的时间,她那些老主顾们都是两方原本谈得好好的,隔天却突然反悔,她才终于回过味来。 “沈姑娘,这也不是我们故意不讲信用,只是……您也知道那位……”面前的主顾欲言又止。 “没事,宋大哥言重了,此事在我,没有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让宋大哥为难了。” 又送走了一个客人,沈念看着院子里那一大批做到一半便被废弃的作品,面上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再这么下去,这个月该给家里的那二十两家用,怕都要凑不齐了。” 第12章 驯养 “哟,怎么了这是?” 她正烦着呢,沈倦突然背着手从屋里出来。 发现沈念又在望着院子里的那一堆破东西出神,他明显十分幸灾乐祸,嘴里叭叭个不停,“哦,原来是这一单又不成了啊。” “二妹,不是你哥我说你,女孩子就应该年龄到了找个男人嫁出去相夫教子,死皮赖脸的留在我家做什么呢?” “当初你跟爹娘说每年给家里二十两家用我才同意你留在家的,要是你日后给不出钱来,那我可就只有让爹娘把你嫁出去了。” 从小沈念就事事比他厉害,脑子比他好,又会挣钱,还很有主见。 家里有个这么厉害的妹妹衬托着,就显得他这个做哥哥的特别废物。 他老早就想把沈念给赶出去了。 “你能少说两句吗?”闻言沈念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本来单子没成,她就已经够烦的了。 自己这个哥哥还来挑事! 她语气淡漠的说道,“这个家我能不能待得下去,是爹娘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你要是有种就把刚才的话拿到爹娘面前去说,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 “你!”沈念居然这么牙尖嘴利,沈倦气得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论吵架,他一向嘴笨,从来都吵不过沈念。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看你这个月还能不能拿得出钱来!” “我可告诉你,这个家可就我一个儿子,爹娘日后养老还得指望我,要是我死活不让你待在家,你觉得爹娘最后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哼!” 他撒过气便拂袖离去。 沈念被他打岔一回,心绪更加烦闷了。 不得不说,沈倦刚才说的话虽然难听,但还是有几分在理的。 要是她以后都不能挣钱了,想留在这个家里,爹娘还会同意吗? 在现代,儿女啃老尚会被父母厌弃,更遑论她是以女子之身身处在这个时代。 她心中微微苦涩。 “二姐姐。” 原本在屋里做饭的沈苑听见声音忙跑了过来。 “大哥说话不好听,但是心性不坏的,你别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见她脸色不太好,小姑娘怯生生的安慰她道。 身为这个家里的老幺,沈苑年纪最小,又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在家里的存在感一直都是最低的。 “我没怪他。”沈念拍了拍手从一堆半成品里站起身,神情怜爱的摸了摸自家三妹的头。 语重心长的说道,“苑苑,要是以后二姐不在家里了,你也要听爹娘的话,好好帮我看着你哥,别让他出去惹出什么祸事知道吗?” 沈苑有点疑惑,“二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后要走吗?你不住在家里了?” “不知道。” 提起这个,沈念无可奈何的笑笑,“姐姐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去哪儿了。” 这个年代,女子如果想要立女户,需要满足的条件比登天还难,若她真的不能留在家里,那就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了。 可一旦嫁人,她还能继续做她自己吗? 平生首次,她有点迷茫了。 省城,东襄王府世子书房。 “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栖迟苑书房内檀香氤氲,精致华美的黄梨木书案旁,男人随意翻阅着手上的书籍,淡淡出声询问。 “回殿下的话,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与沈姑娘有生意往来的客人打过招呼了。” “现在他们都不敢再将活交给沈姑娘了。” “做的不错。” 满意听完下属的回话,男人终于从书籍中抬起头,“沈倦那边如何了?” “我们的人已经买通了跟沈倦交好的那几个人,想来,事情就这几天了。” “做的好,赏。” 暗卫听话领赏而去,男人低头看向书案上新作的美人图。 画上美人身着微透的薄纱半伏着身子置身于宽大的床榻上,一双乌黑湿润的杏眸惊惧,精致娇美的面上遍布祈求之色,滴滴珠泪垂落香腮,还真是无处不可人,无处不可怜。 男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落在美人的眼睫上。 他指腹温柔抚弄,像是在为她拭泪。 “念念,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上一次你这样不乖,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既身为天之骄子,他又怎会容忍他人如此冒犯。 这么容易的就相信了他。 他的念念,果然还是太过天真了些。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男人神情自然的收回放在画上的手,“进来。” 来的人是徐嬷嬷。 她推开门,垂首几步上前,恭敬朝男人跪下,“殿下,王妃听说殿下近日会往院中进新人, 想让奴婢问问殿下这里有什么需要置办的。” “还有就是,那位姑娘殿下准备给个什么名分?” “名分?谁说本世子要给她名分?”舌尖咀嚼着这个词语,男人唇角微勾,冷冷一笑,“不过一自荐枕席的女子尔,还需要什么名分?” 他也曾手捧着名分让她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得来的却是她的讥讽和弃如敝履。 既是如此。 再来一次,他为何还要自轻自贱的给她名分? 驯养雀儿,就该让她知道,得罪了饲主就该接受惩罚。 只有这样,她才知道乖乖听话。 第13章 通房 “她的屋子也不用准备了,将本世子卧室旁边的偏房收拾出来便好。”他淡淡吩咐道。 偏房? 徐嬷嬷忍不住微微心惊。 要知道,这偏房听起来像是间屋子,实则却只是主子卧室里随意隔出来的一方小间而已。 平时都是用来给丫鬟们住的。 世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姑娘进来,世子竟准备让她当通房丫鬟? 徐嬷嬷心中一阵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是,那奴婢今日就让人过来打扫。” 暮如归随意摆摆手,“行了,下去。” 片刻后,东襄王妃所住别院内。 “娘娘,世子殿下刚才就是这么跟奴婢说的。” “通房?” 闻言坐榻上的王妃饶有兴致的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张雍容华贵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兴味。 “这么大张旗鼓的,弄出这么大动静,竟然就只是为了迎一个通房进门?” 暮如归是她的嫡子,日后继承东襄王府爵位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 盯着儿子后院的女人整个江南遍地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得多帮忙看顾着点,免得儿子一个不留神为女色所惑,招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进来,闹得家宅不宁。 前些日子听说儿子因为看上个农家女,想方设法的把人弄进来,她还以为,这姑娘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早早的就让徐嬷嬷派人去盯着了。 哪知道,她这个儿子喜怒无常,如今这姑娘居然只得了个通房? 呵,通房? 那不就是一没名没份的丫鬟吗? 倒是她小题大做了。 “罢了,你也不用再派人盯着了。” 东襄王妃稍微心安,满意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就照我儿说的做便是。” “还有,之前准备的那些东西也都先收回库房里去,一切按通房的份例重新备上即可。” “是,奴婢明白了。” 徐嬷嬷恭敬福身离去。 “出来。”等人走后,东襄王妃朝着屏风后头轻唤了一声。 随即,一个妙龄少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少女年约十五六岁,模样精致,满头珠翠穿着华贵,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低。 她怯生生唤了一声,“姨母……” “世子表哥他……” “你不都听见了吗?一个通房而已,能给你造成什么困扰?”见她难掩妒忌的样子,东襄王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咱们段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女,日后嫁过来是给瑾儿做嫡妻的,从小就应该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有像你这样的,人还没嫁过来呢,就开始过问起你表哥房里的事情了。” “像你这么一听了消息就巴巴的从济州赶过来,若要是被那些嘴上不严的丫头小子给传了出去,岂不得平白落了个善妒的罪名?” “姨母我……” 知道姨母说的在理,虽然心中不甘,段曦月还是咬了咬唇道,“姨母,月儿知道错了。” 她是东襄王妃母家的嫡女,段家和暮家世代姻亲,因此她从小便知道,自己长大以后是会嫁给暮如归的。 认识暮如归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听说自己的未来夫君克己守礼,房里连通房都没有一个。 她对此十分欣喜,为此以为对方与天下男人都不一样。 直到那日听说,暮如归突然要纳一个女子为妾。 她自然知道,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像表哥这样的男人,多年以来都从没碰过哪个女人,如今却突然要纳一个女子为妾。 想也知道,那位女子必定是极得他喜爱的。 这让她怎么能不着急? “行了,你也莫做出这副妒妇的姿态了。” 见段曦月依旧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身为姨母的东襄王妃也不免生出几分不忍。 同为女子,又是嫡妻,她多少也能对段曦月的情绪感同身受。 她做出退让,“你若真介意此事,那姑娘进了门就是个通房,等瑾儿娶你过门的时候,我让他按照以往规矩把人遣散了便是,不在你面前碍眼。” 段曦月闻言一怔。 “遣散了?”她瞪大眼睛明显是有些惊喜,“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姨母?” “自然是真的,姨母什么时候骗过你?”看着面前紧攥着她衣袖表情迫切的表侄女,东襄王妃忍不住心软摸了摸她的头。 “月月,你要记住,但凡是男人,本性里都是喜新厌旧的,什么宠爱都是一时的虚假的,他们随时都可能把他收回去。” “只有权利,地位,才是永恒的。” “我们段家,是朝廷三品大员世家,就算是为了两家和睦,无论瑾儿日后喜不喜欢你,你嫡妻的位置都不会变。” “莫要为了男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吃醋妒忌,那是完全没有意义且十分愚蠢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见表侄女流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怕她不懂事,又语重心长的继续道,“月儿,姨母是过来人,说的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你要相信姨母,我绝不会害你的。” 事已至此,无从改变,段曦月只能呐呐低头,“是,侄女知道了。” “行了,你出去。” 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必定是没把话给听进去,东襄王妃也懒得跟她说太多了。 毕竟,好言也劝不了该死的鬼。 她神情疲惫的揉了揉额心,“你这次偷偷跑来王府,家里怕是都急坏了,本宫已经叫人给你爹爹送了信过去,你早些回家去,别叫你爹娘担心。” 再过几日,瑾儿便要纳新人进来。 可照段曦月如今这个性子,她实在是害怕两人遇上惹出什么祸事来,影响了两府联姻。 听出姨母的意思是要赶她回家,段曦月顿时有点难堪。 指甲陷进肉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是。” 虽两人还从未见过面,但无疑,她已经把沈念给记恨上了。 第14章 赌坊 另一边,沈念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别人的三言两语当中决定了。 今日是该给家用的日子,看着手上那几块从暮如归手里得来的银子,她不由苦笑。 她凑不齐家用是暮如归害的,可此刻,却还得用他给的感谢银子来救自己的急。 想想还真是讽刺。 陈氏将钱接过放进柜子里用一把大锁锁好,期间沈倦两眼珠子跟监工似的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似乎是在唯恐她真给不出银子。 “哼!”他不屑冷哼了一声。 对于自己这个脑子不太好使又很幼稚的哥哥,沈念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念念,听你哥说你最近生意不太好,你没事?” 陈氏收拾好东西,走过来关切的问她道。 “其实也还好。” 沈念并不想把暮如归给她使绊子的事情告诉母亲,毕竟说了也没什么用。 “那就好。”陈氏对她生意上的事情一向过问不多,她是典型的庄户人家出身,对生意上的事情不太懂。 “你要是没钱了就跟家里说,家里也没穷到一定要你那二十两银子的地步,你这两年给家里的那些家用娘亲都帮你存着呢,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急用,可以问娘要。”陈氏语重心长的说道。 “没事,娘亲,我之前不是还得了世子殿下一千两银子吗?不会没钱用的。”沈念连忙笑道。 “行,你心里有成算就成。” 两人说笑着离开房间,发现沈倦已经跟往常一样出门去了。 “娘,大哥最近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到底是去做什么去了?”她忍不住问。 近日来,沈倦几乎每天都是上午偷偷摸摸出门,晚上才回来,每日红光满面的,回来的时候还总能给家里带些银子。 她虽觉得自己这个哥哥胆子小,干不出什么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一个什么都不会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男人,却每日都能带几十两银子回来,这也太奇怪了! “谁知道呢?他又不肯说。”陈氏叹了口气,闻言无奈说道,“你爹爹倒是问了他好几次,最后就连家法都用上了,结果你哥硬是硬气的一个字也没吐。” “前几天你爹不是还把他关起来了吗?让他说清楚钱是怎么来的才放他出来。” “没想到你哥被关了三天就绝食了三天,跟你爹爹打擂台,最后硬生生给饿晕了,你爹没办法只能放他出来。” “哎,事情没搞清楚,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陈氏拍着胸口,脸色有些惊慌,抬眼看她,“念念,你说你哥不会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娘你莫急,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能搞清楚大哥最近到底在干什么。”沈念忙安慰她道,“等明日大哥出门的时候,我偷偷跟上去看看。” “跟上去?”陈氏闻言一愣,像是顿时茅塞顿开,激动的一拍大腿,“对啊!你哥自己不肯说,咱们自己弄明白不就成了吗?” “倒是我和你爹老糊涂了,居然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没想出来!” 这边两人商量好了事情,只等着明日沈倦出门把问题弄清楚,却没料到,事情已经像脱了缰的野马,早在方才沈倦离开的那一瞬间,就确定好结局了。 县城,宁记赌坊。 赌徒们满面通红,吆五喝六,撩胳膊露大腿的正赌的热闹。 “沈哥你总算是来了。” 沈倦刚进门,他的好兄弟宁忠就迎了上来。 “沈哥,刚才当家的跟我说了,今儿咱们赌坊来了位肥羊,让我们好生招待。” “人已经到了好半天了,正等着沈哥你来出马呢!” “肥羊?”闻言沈倦皱了皱眉,“既然是肥羊,那我的分成是不是也得多一点。” 宁忠眼里精光一闪,“那是自然的,都这么久了,沈哥还不相信兄弟我是真的想带你挣钱吗?” “呵,那就好!”被兄弟一番恭维的舒舒服服,沈倦心情甚好的使劲拍了下宁忠的肩膀。 “好兄弟!” 两人一起进坊,宁忠像往常一样跟沈倦说了一遍两人合作的事情,便拉着沈倦上了赌桌。 宁忠是赌坊坊主的亲戚,沈倦一个多月前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对方,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听沈倦抱怨说家里因为自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而责骂他,身为好兄弟的宁忠便提出要带沈倦挣钱。 而原则是,他们两个的事情,沈倦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宁忠不仅不会再帮他,且沈倦之前挣的银子,也得还回去。 这也就是为何沈倦在家死活也不肯把事情告知父母的原因。 “沈哥,等下你就尽管买大,其他的我们会帮你。”宁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嗯。”沈倦随口应了一句,听话的将手里的银子都投到大的那一方上。 很快,骰子盒打开。 “大!是大!”周围人都起哄了起来。 沈倦露出一抹微笑,又听宁忠的,这次买小。 “卧槽!是小,又赢了!” “这次咱们买大。” …… 一连数局,沈倦几乎都是赢多输少,他胸前的银子堆的也快要小山高。 反之则是另一方,他的对家公子原本放在前面的银票几乎都快要输光了! “这次买大。” 又是新的一局,宁忠垂着脑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沈哥,刚才咱们当家的说了,眼前这位家里特别有钱,让我们赌注再下大些。” “再下大些?”沈倦闻言一愣,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赌资,“刚咱们赢的这些全下下去够吗?” “那可不行,太少了。”宁忠说道,“你看你对面那位,已经回头看了门好几次了。” “可能是输的太多,人家已经想走了。” “这很有可能是他玩的最后一把,咱们这次得一次下大点的注,多捞一点是一点。” “可是……”沈倦还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注,一听这话依旧还有些犹豫。 “沈哥,别犹豫了,大不了,等下我去跟我姑父说,再给沈哥你多添一成的分成!” 多添一成的分成! 那该是有多少钱! 沈倦顿时也顾不得怀疑了,想着反正宁忠也会帮他出千,这一把稳赢,心一横,听他的,又向赌坊借了银子添了重注! “哗哗哗……”掷骨手里的木盒子开始响个不停。 “咚!” 只听一声响,盒子打开。 “是小!恭喜这位客官!您赢了!” 伴随着周围的一阵欢呼声,对面的公子激动的将沈倦面前的银子银票全部收入囊中。 沈倦不可思议的看向一旁的宁忠。 彻底懵了! 一万两!他刚才欠下了赌坊一万两银子! 第15章 来了 沈念打死也没想到,事态的发展会这样快。 不过一上午的时间,沈倦在赌坊欠下一万两银子,沈家的天塌了! “娘!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宁忠他是真的想带我挣钱,没想到……没想到……” “他们玩仙人跳,他们骗我!” “我现在有理说不清,宁忠根本不承认我跟他的关系,说不认识我,还骗我立了借据。” 面前的沈倦哭哭啼啼的抱着陈氏的大腿哭诉,“宁家赌坊跟官府有关系,他们说我们要是七日时间不能把钱还上,就报官把我抓进去。” “娘!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娘能有什么办法?”陈氏崩溃的看向自家儿子,“那是一万两,整整一万两啊!把咱们全家卖了都凑不齐它一个零头!” “倦儿啊,你这次是要逼死爹娘啊。”她说着,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地。 一万两是什么概念,大邺朝普通百姓一家生活一年的成本才大约33两白银,一万两银子,要他们全家去哪里凑? 陈氏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孽子!”刚从地里赶回来的沈父,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脚。 他手指着沈倦气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沈家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败家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勃然大怒的父亲,瘫软在地的母亲,恐惧缩成一团的三妹。 整个沈家彻底乱成一团。 全家也就只还剩下沈念,还稍微保持着一点理智。 她看了眼地上的哥哥,默默走向自己屋,将这些年存下的所有钱拿了出来。 “娘,这里一共是一千二百两,咱们先把钱送过去,说好话让赌坊宽限几天。” “其他的,咱们再想办法。” “念念,这些都是你的钱,我们怎么能……”看着将钱拿出来的沈念,沈父有些不忍,“这些都是你自己辛苦存下来的钱,怎么能因为这个孽子……” “爹,咱们总不能叫大哥真下了大狱。”沈念叹了口气,打断他道,“而且,赌坊那边没拿到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若不能先拿出一些钱堵住他们的胃口,恐怕我们全家都逃不过。” 她其实并不在乎沈倦会不会坐牢,可沈家是她身为女子在这个时代立足的根本,她根本离不开沈家。 而且,就算她现在不把钱拿出来,同为沈家人,赌坊的人从其他人身上没拿到钱,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根本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那好,念念,这些钱爹先拿着应应急,等日后咱们挣了钱再还你。”沈父犹豫了片刻说道。 其实谁都知道,沈倦出了这档子事,沈家连还赌债都要还不清了,谁还有钱去还沈念的钱? 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稍微减轻点负罪感罢了。 眼见沈父带上银两拖着沈倦去赌坊了,沈念想了想,让沈苑照顾好娘,也跟了上去。 “哟,人来了啊。” 刚到地方,宁忠就带着几个赌坊的打手走了过来。 “钱筹到了吗?哥几个可等了你们好半天了。”他神情懒散的朝沈倦说道。 “宁忠,那拮据是你骗我立的,你自己说的,赌坊负责出千,我负责演戏,你怎么能翻脸就不认账了呢!”沈倦扑过去抓住宁忠,一脸愤怒的将他抵在墙上,“你不是说我们是好兄弟吗?你怎么能骗我!我这么相信你!” “这位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可不认识你。” 闻言宁忠不紧不慢的拉开他的手,悠悠然说道,“钱是你自己借的,白纸黑字的写着呢,手印也是你当着满赌坊的人面亲手按的,又没有人逼你。” “怎么?赢钱的时候不说话,输钱就无理取闹找咱们赌坊的不痛快了?” “你居然还说你认识我?” “这事有谁知道?有谁能够做证?”他说着一脸无赖的摊开双手。 “你!”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模样,沈倦气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钱是他们自己找来的人赢回去了,现在却还要叫他还钱!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沈倦扑上去就要打他,几个赌坊的打手上前帮忙,逮着他就是一顿狠揍。 沈倦一个人双拳难抵四手,被打的鼻青脸肿。 “爹,报官。”见状,沈念面无表情的说道。 虽然沈倦说官府和赌坊有关系,但现在他们根本还不上钱,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 几人前去报官,官府门口出来几个衙役,在一番例行询问以后,衙役说道,“几位这事,咱们官府可管不了。” “沈姑娘,你说你的大哥是被人蒙骗,可证据呢?” “您既拿不出证据证明二人确实相识,那咱们官府可帮不了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大邺有法例规定,欠债不还者,咱们官府可施以杖刑和拘禁。” “啧,那大狱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几位还是赶紧去想办法还钱。” 衙役说完这些就走了,很显然就像沈倦说的,赌坊确实与官府有关系。 “你们官府居然连查都不查一下就直接说管不了吗?”身后的沈倦生气的想要追上去。 “哥,算了,咱们回去。”沈念连忙将人拦住,回头看了看官府大门。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很快,她的这个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一连数日,沈家的门槛几乎快要被赌坊的人踏破了,即便沈父变卖了所有家产,地契,也依旧是杯水车薪。 赌坊的人每日来沈家闹事打砸东西,沈家父母前去阻拦,被狠狠掼在地上,陈氏甚至还为此摔断了一条腿。 等时间到了第七日,家里已经被洗劫一空,什么都没剩下了。 眼见沈家再也榨不出油水来,那些人终于看上了紧紧缩在沈念背后的沈苑。 小姑娘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但模样鲜嫩,卖了也能值点银子。 再不济,也能让兄弟们解解馋。 想到这些,几个男人顿时眼神淫靡,冲上来就要把沈苑带走,见此沈家众人哪里能肯干,拼了命的反抗,现场殴打声哭声叫骂声响成一团。 墨九就是在沈家这样走投无路又乱七八糟的境况下出现的。 他穿着万年不变的一身黑衣,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喝止住了赌坊众人,眉眼淡然的站在不远处看向她。 “沈姑娘,世子殿下让属下来请你过去。” 第16章 再回王府 事情的走向正如她所预感的那般,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又是半日时间,沈念间隔一个多月再次站到了东襄王府门前。 门口两侧的石狮子勾爪锯牙,威武非常,正中的朱漆大门雄浑大气。 “沈姑娘,这边请。”墨九推开门朝她说道。 她步子顿了顿,回头最后看了那宅院外的世界一眼。 王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合上,外面的天空逐渐消失在那道门缝当中。 此去,她的人生将再无其他可能。 她的心脏似乎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 “姑娘?姑娘?”墨九连唤了她两声。 被他提醒,沈念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无力闭了闭眸,再不迟疑的朝栖迟苑走去。 还是同样的那间屋子,男人姿态从容的坐在软榻旁,看着门口的女人垂着头慢慢走进来。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变了很多,身上没了那股子锋芒毕露动则戳伤人的锐气,微躬着腰,看着躬顺许多。 暮如归还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这姑娘也是像今天这般出现在他面前,不同的是,那日的她虽一口一个民女,一口一个殿下,甚至见到他便恭敬跪下,可她的眼神却分明带着轻视,明明跪着,那单薄的脊背却矛盾的挺的笔直。 并不像今日这般,脊背弯着,眼中也没了锐气,反而是更深层的惧意和温顺。 是了,但凡是亲身感受过权势的力量,没有人会不惧的。 国家法例于权贵之人而言从来都等同于无物,他不过是稍微用了点手段,便能让她知道,她的一切于他而言,弹指间便可毁去。 但暮如归的目的只是为了令她屈从,他留手了。 “民女见过殿下。”她在他面前跪下。 明明这才是她人生当中第三次朝人下跪,她的动作却已经自然的不可思议。 暮如归目光从她低垂着的发顶,到细白的脖颈线条往下看去。 人纤瘦了许多,想来是因为近日赌坊的人闹得厉害,她身上那身衣服脏兮兮的,像是有好几日没有换过了。 “进前些来。”他道。 似乎是有些抗拒,沈念身子顿了顿,这才站起身往他面前走去。 直到最后,她终于彻底以一种臣服的姿态跪在了他的脚边。 暮如归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 “可知错了?”他虎口缓缓摩挲着她的肌肤,眼神锐利的打量着她。 “回殿下,民女知错了。” “哦?”他道,“知了何错,又该如何改?” 沈念手指攥紧衣袖,合眸不肯与男人对视。 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告诉自己无错,可最后她却开口道。 “民女错在不该忤逆殿下,当谨遵殿下之令,遂殿下心意,好好伺候殿下。” “嗯,答的不错。”终于从她口中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暮如归连日来的戾气稍缓。 他垂首看着手上的娇儿,明月似的面庞上泪珠如玉般点缀,微启的朱唇,雪白的贝齿和粉色的舌尖从缝隙中微露,似乎是在诱人采撷。 男人喉结上下一动,像是手捧着一座火炉,身上骤染了燥热。 “来人。” “带她去洗洗。” 还是之前的那一套流程,徐嬷嬷领着奴婢们将她里里外外洗刷了个遍,只是这一次,徐嬷嬷似乎是看出了她没什么前途,再不跟她说太多话了。 一个通房丫鬟,照王妃娘娘一贯的作风,等主母进门就得被遣散了,她确实也犯不着巴结。 婢女们安安静静地将她洗净,因为夜色已晚,倒是没有像上次那般,替她挽发上妆。 “姑娘,弄好了。” 披上单薄的绸衣,满头微湿的长发披肩,美人肌肤如玉,如琢如磨。 徐嬷嬷拿出一面铜镜,想让她看看自己。 沈念不想看,将铜镜推开。 一想到她现在这副打扮就是为了取悦那个男人,便是再美也没了心情。 “请嬷嬷带我过去。” 她这一去时间过的久,就在房内暮如归等的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终于回来了。 身披薄纱的美人莲步款款的走进来,微湿的长发浸润轻纱,透出纱下如雪一般瓷白的肌肤。 薄纱微透,烛光下,随着她的步子,迈开的两条纤长笔直的双腿在纱下若隐若现。 即便暮如归自诩禁欲,多年来一直过的清心寡欲,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面对眼前的如此盛景,连他也很难不起心思。 美人听话的站在他面前,近距离的感受到这番美景,他喉咙微咽,目光有些失态的将从她身子上移开,端起床案上的茶盏轻呷了一口。 “你是要我帮你,还是你自己脱。” “民女……自己来。”她手指颤抖的落在自己腰带上。 男人紧盯着她的动作,毫不掩饰带欲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看着她慢慢解开带子,露出纱下只着了小衣的纤细腰身。 “殿下,民女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殿下。”手落在后腰上的小衣带子上,她突然停下来道。 箭在弦上,硬生生被打断,暮如归脸色微沉,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何事?” 沈念合下眸子,“民女想问,今日之后,殿下既得偿所愿,可否放民女离去?” 似乎是见他脸色不虞,她又急忙解释说道,“殿下连日来所为无非是因为民女惹怒了殿下,既是民女的错,民女自当以自身偿还让殿下消气。” “只是殿下也清楚不是吗,殿下对民女并非非我不可,民女在殿下心中也不是这么重要。”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发发善心放民女一马?” “本来这天下痴男怨女就已经不少,又何必再添民女与殿下这对怨偶呢?” 沈念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也是经历过深思熟虑的。 她并不觉得暮如归对她有多浓厚的感情,相反,他对她,更多的是被冒犯到了的愤怒,试图以让她屈从来证明他的权势。 既然如此,她从了他便是。 左右不过是付出一具身子而已,只要能离开王府和暮如归,她都觉得值得。 “你还是想走?” 听出她一番长篇大论下传达的中心意思,暮如归简直要气笑了。 “沈念,你当本世子这里是驿站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自认为对她已经足够耐心,但面前这个女人,的确是太不知好歹。 “殿下,民女不是这个意思……”闻言沈念还想解释。 “闭嘴!”男人大声打断她,目光从她看似恭顺的面上移向轻启的单薄朱唇。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姑娘还果真是个百年难遇的硬茬子。 也是,动则以死相逼,这般清高孤傲之人,又怎会这般轻易的就转变了性子? 这个认知无疑让他心中一阵烦躁,也彻底失了耐心。 “脱。” 第17章 折她 一声命令,宣告了二人最后一次谈判以失败告终。 好在因为一切都早有预料,沈念并没有太过失望。 她咬了咬唇,手指伸向腰间,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慢慢将小衣的带子拉开。 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婉转滑落,面前的男人蓦然屏住了呼吸。 纤瘦合秾的腰身,如玉般白皙细腻的肌肤,身前大小刚好一握,诱人把玩。 淡朦如烟的烛晕下,她的面容更是如美玉生辉,清雅绝俗。 感受到男人的目光,沈念闭眸忍住轻颤,安静承受着他的打量。 被人以一种赏鉴玩物的态度来回逡视,她不是不屈辱的。 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让她一直认为,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应该是男女双方在人格平等的前提下水到渠成的发生,可现在,她却只是他的榻上玩物。 他,掠夺者施暴者。 而她,受害者。 她没有拒绝他的权利,而对待玩物,他亦不需要顾及她的感受。 男人的目光从愤怒慢慢变得炙热,大手伸向她的腰肢。 “殿下!”她终是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睁眸惊惧的往后缩了缩。 “又怎么了?”暮如归脸上逐渐有些不耐。 “殿下等下可否轻一些。”她带着惧意的眸子看向他,“民女……民女可能不太耐痛。” “呵,你倒是懂得挺多。”听她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情,暮如归嗤笑一声,原本因为被打断而产生的怒气莫名消散不少。 原因大约是因为从她的字里行间中,强调了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这无疑让他属于男人的独占欲得到了空前满足。 “莫怕,女子,总归是有这么一遭的。” 男人声音愉悦的笑了笑,突然提了她的腰身将人压倒在柔软的床榻当中。 “啊!”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沈念惊呼一声,眼看着层层叠叠的帷帐中,男人仰脖缓慢解开脖间襟扣,高大的男子身躯朝她压下。 似乎是她之前那句话起了作用,暮如归怜她初次,倒是破天荒的多做了一点准备。 他的薄唇落在她耳边,低沉暧昧的呼吸间力道轻柔,竟当真没有让她太过遭罪。 感受到他的动作,沈念从一开始就攥紧被单的手指微微松开。 或许她应该庆幸,即便是作为玩物,好歹她遇到的对方在榻上,并没有折磨人的喜好。 意识到自己竟然产生了这般自暴自弃的想法,她不由在内心苦笑了下。 或许人的适应能力就是这么强,当情况变坏的时候,人们总能找到理由自我安慰的继续活下去。 这一夜房中叫了三次水。 房中被褥帷帐凌乱不堪,带着云收雨歇的气息。 奴仆们抬着木桶进来的时候都识相的低着头,绝不敢往帷帐方向多看一眼。 第三次事毕后,暮如归抱着昏昏沉沉的女人沐浴,看着她满身被自己折腾出来各种掐痕和齿痕,本来已经餍足的眸色又渐渐幽深。 虽然眼前的女子拧劲十足,性子也倔强不讨喜,但无可质疑的是,她的确生的一副冰肌玉骨的好皮肉。 再加上反差极大清冷孤傲的气质,让人想要征服和摧毁…… 啧,还真是有些令人沉迷其中。 “殿下,民女实在不行了。”感受到在身下作乱的手指,沈念原本浑浑噩噩的大脑猛的惊醒过来。 她按住他的手,眼中尚有微湿的水气,刚刚哭过的眼尾似血一般的猩红,哑着声音看向他,“求殿下怜惜。” “从今日起,你应该自称奴婢。”暮如归手指轻抚过她的眼尾,面无表情的替她纠正道。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沈家的女儿,亦不是他的妾,只是他的通房丫鬟。 这是他对于她上次忤逆的惩罚。 “是。”已经浑浑噩噩的大脑并不能再过多思考这句称呼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她恭敬的顺着他道,“奴婢求殿下怜惜。” “唔,乖女孩。”他满意的轻笑了一声。 清高孤傲的美人终于彻底在他手里折了艳骨,男人的胜负欲也得到了满足。 低头满意的吻了吻怀中人的红唇,他终于不再折腾她,将人捞起,擦干身子唤来下人替她收拾。 作为通房丫鬟,她自然是没资格留宿在他房里的。 下人们将她收拾干净,换上干净的寝衣,将人抬进外头小间的榻上。 “殿下,可要赐药?”见房内终于没有了动静,徐嬷嬷进来请示道。 暮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主母未进门前通房先怀孕的事情自然不被允许发生。 男人用杯盖撇开茶盏中的浮沫,低头轻呷了一口。 “无妨,一切按规矩办便是。”他淡淡道。 “是。”徐嬷嬷闻言毫不意外的垂首应下。 片刻后,沈念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叫醒灌下一碗汤药。 嘴里的苦味经久不散,她隐约知道这是什么,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 就如此时的暮如归不想让她怀孕一样,她亦不肯孕育他的子嗣。 对于汤药伤身这件事情,相比起怀上这个男人的孩子,在她眼中,明显更不值一提。 另一头,东襄王妃所住的清风苑。 “娘娘,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沈氏每日的避子汤中增了分量,想来只需要多服用个一年半载,这女子日后即便得宠,也绝不会有子嗣了。” “嗯,那就好。”闻言段氏优雅的抚了抚耳后的珠钗,眼神锐利的看向她,“此事隐秘,本宫不希望有你我二人以外的人知晓。” 段曦月是她段家的侄女,段暮两家世代联姻,关系已经密不可分。 段曦月再不争气,那也是暮如归日后的嫡妻,她自然不会允许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都压在她头上。 那沈氏女如今虽然身份低微,但看儿子之前对她的疯魔程度,她很难不担心有朝一日,那个女子会给暮家带来什么祸患。 暮家的一切,都自该由段氏所出的孩子继承。 “还请王妃放心,奴婢必将此事烂进肚子里。”徐嬷嬷合眸恭敬道。 “你自己知道就好。”东襄王妃勾唇,示意一旁站着的丫鬟。 “彩霞,赏。” 很快,两个价值不菲的金锭落在徐嬷嬷手中。 “奴婢谢娘娘恩典。”她跪下,十分恭顺的叩头。 王妃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随意摆摆手,“行了,你下去。” 徐嬷嬷是段氏一手提拔重用的老人了,像她这样世世代代为王府服务的家生子,对于主子的忠心无疑是毋庸置疑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此时的段氏还不知道,眼前的徐嬷嬷,未来也会背叛她,甚至成为她跟儿子决裂的导火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日清晨,沈念在浑身酸痛中醒来。 面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望着周遭简陋的环境,勉强半伏在榻上,撑起身子。 “醒了?” 隔着一道屏风,身后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既然醒了就过来伺候。” 连续两道声音终于让沈念原本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脸色渐渐白了。 是的,昨晚……她和暮如归。 第18章 穿戴 昨夜一心想着救家人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彻底清醒过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怎么还不过来?还需要本世子请你吗?”外头沉冷的男声已然染上几分不悦。 再不情愿,一切已经发生,她还需要面对。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忍耐住自体内深处传来的不适,慢慢朝屏风后头走去。 东襄王府世子所住的寝卧自然是奢华无比的,屋内摆放的装饰件件精致昂贵,与她那处单独隔离出来的小间完全不同。 男人穿着中衣站在那扇一人多高,打磨精细的铜镜面前,两个丫鬟模样的下人正垂着头神情恭敬的服侍男人穿衣。 ”下去。”看见她来,男人挥了挥手。 “是。” 两位丫鬟闻言安静退下。 沈念目光刚在两人身上停留一瞬,便见男人朝她摆手,招呼她过来。 “替本世子更衣。” “是。” 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沈念毫不犹豫的上前,温顺接手了二人的工作。 虽然只是简单的穿衣,但她从没伺候过人,更没伺候过男人。 这个朝代的衣物层层叠叠,甚为繁复,再加上暮如归贵为世子,为了匹配他的身份身上需要佩戴各种饰品,沈念根本不懂,整个一手忙脚乱。 在经历了两次将本该套在外头的衣服穿进里面以后,她尴尬的脸红的快要滴血,忙又将衣服脱下来,重新穿戴。 暮如归低头看着女人的小手在他身上各处点火,若非早就知道这个女人对他一向避如蛇蝎,几乎要以为这个女人是在勾引他了。 只可惜,他知道,这不可能。 这个女人,犹如一轮清冷孤寒的明月,纵然昨夜他为了让她屈服故意折辱,他也没能满意从她嘴里听到一丝迎合的哭鸣。 “对不起殿下,民女不是故意的。”好容易将衣服的顺序理顺,沈念松了口气,从案上取了玉带想要替他戴上。 “本世子昨夜交代你的话可还记得?”下巴蓦然被掐住,她的脸被迫上抬,撞入男人带着几许情欲的狭眸当中。 什么话?他昨夜有说过什么话? 昨夜连续三次,沈念早已经被他做的神智模糊,哪里还记得他临睡前还说了什么,此刻只能睁着一双懵懂的杏眸看着他。 “看来是不记得了。”似乎并不意外她做出的反应,男人嗤笑一声,手指略带暗示性的轻轻抚弄着她昨夜被折磨的有些微肿的唇瓣。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本世子就再重复一遍。” 他垂首在女人花瓣似的唇上轻轻一吻。 “从今以后,在这所宅院内,你都应该自称奴婢。”他声音里明显带着愉悦。 说完这句话,男人目光便饶有兴致的落在她面上。 他性格中的恶劣因子,已经让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眼前这个女人,露出诸如后悔,惊慌失措的表情了。 从王府娇养着的妾室,沦为没有名分的通房丫鬟。 若换了任何一人,恐怕都会露出后悔的神色。 只可惜,站在他面前的是沈念。 在她的眼中,同为暮如归的玩物,妾和通房丫鬟相比,本质上两者并无任何区别。 无非一个是待遇好一点的玩物,和一个待遇差一点的玩物罢了。 “谢世子殿下提醒,奴婢知道了。”她盈盈下拜,温顺接受道。 她的脸上没有怨怼甚至没有丝毫的后悔,只有古井无波的平静。 仿佛他所做出的这些自认为十分解气的所谓报复,于她而言并无任何效用。 这样的认知,无疑让男人蓦然沉下了脸。 “你可知,通房意味着什么?”以为她不知通房二字所代表的含义,他手指缓缓摩挲着她面颊,微微用力让沈念贴近他。 他看着她笑,“你是本世子的奴婢,这府里的但凡能称一句主子的,都在你之上。” 他做这些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服软,欺辱不是他的本意,只要她愿意承认自己错了,低下头颅,他会考虑过段时间,就让她恢复做他的妾室。 “殿下说笑了,您说的意思奴婢自然知晓。” 沈念抬眸淡淡的看向他的眼睛,语气不卑不亢,“奴婢会遵循规矩好好伺候殿下。” 为了沈家,她会安安分分的伺候他,但更多的不会再有了。 她知道他想要她如何。 无非是弯下脊梁骨,从此似这府里其他女人一般,心安理得安分守己做他的玩物罢了。 可是作为一个从现代人人平等世界穿越过来的人,她清楚自己做不到。 既是做过人的人,又怎么会真的甘心做别人手里的物件? 彻底放弃自己的独立人格,曲意逢迎做他人的榻上玩物,她的自尊不允许。 “呵,倒是个有骨气的。”看清她眼底的倔强,男人松开掐着她的手。 “行!本世子倒要看看,你能清高到几时。”他冷笑说。 沈念替他绑上腰带,他坐在凳子上,抬脚轻睨着女人跪在地上为自己穿戴鞋袜。 跪下的她脊背挺直,显然是还没有完全适应伺候别人。 像这样的姿态,换了伺候的是另外的人,早被人拖出去打板子了。 王府不需要有骨气的奴婢,也不需要有骨气的妾室。 揣摩和迎合这府中所有主子的喜好,是这府里每一个活下来的下人必修课。 沈念跪着替他将鞋袜穿好,恭敬站起身,“殿下,已经收拾好了。” 暮如归见她面上一派镇定之色,俊眉微挑。 “晚上,等我回来。”临走时,他朝她意味不明的笑道。 男人目光从她微露着的雪白脖颈处一路放肆的逡巡到她的胸前,在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昨夜二人肌肤相贴,即便被衣服遮挡了看不见,暮如归也能想象得出,在这层单薄的寝衣之下,那些暧昧而密集的吻痕从她的脖颈一路蔓延到了何处。 沈念万年不变的面上终于浮现出难堪之色。 她温顺低头,“是,奴婢明白了。” “乖。” 俯身在她脖间印下一吻,满意看着女人屈辱又无能为力的模样,男人心中的火气终于消下不少。 她不愿又能如何? 既然入了这所宅院,来日方长,他有的是办法让她乖乖雌伏。 第19章 七姨娘 身为世子,暮如归自然每日都有许多事要忙,一大早就离开了。 不过临走前还叫了平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带她熟悉府内庶务。 “殿下的衣食住行,都是由我们二人过问。”其中那个叫绿柳的丫鬟冷声道,“沈姑娘,虽然您运气好,得了殿下的青眼,但毕竟没有名分,所以身为丫鬟该做的事情,您还得做。” 通房丫鬟通房丫鬟,既然担着一个丫鬟的名号,那就得做丫鬟的工作,除了因为要侍奉主子,每个月能比普通丫鬟多三两月例以外,待遇上跟普通丫鬟比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铺纸研墨,暖床叠被,端茶倒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也就不多说了。” “若当日殿下起了兴致要召你侍寝,你需提前一个时辰沐浴更衣化好妆容,换好侍寝的衣物,跪在榻上等待殿下,绝不可蓬头垢面,或者令殿下久等。” “饮食上面,若正值侍寝当天,您作为通房丫鬟可以比咱们多三道菜,其余时候,待遇跟我们一样。” 简单将暮如归交代的事情说完,绿柳又叫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鬟上来。 “这是碧玉,殿下怜惜姑娘,日后姑娘的生活起居,都由她负责。” “我不需要人伺候。”听到这儿,沈念看了眼那跟她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忍不住反驳说道,“我在家的时候也是自己打理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再来个人伺候我。” “需不需要人伺候,不是姑娘说的算的。”闻言绿柳皱眉,“这是殿下吩咐的事情,我只负责转告姑娘,若姑娘对此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去找殿下说便是。” “可是……”沈念还想说点什么。 “行了,事情就这些,昨夜姑娘刚侍寝完,今儿照规矩三餐能多加三道菜,碧玉随我去领罢。” 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绿柳说完这些领着人就走了。 “沈姑娘,你别生气,绿柳姐姐就是性子急了点循规蹈矩了些,其实本性不坏的。” 见她愣神,站在门口的红衣丫鬟走过来友好道,“我叫红绫,姑娘叫我绫儿就好。” 好容易在王府见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沈念没拒绝对方的示好,“红绫姐姐伺候殿下多年,日后我不懂的还得多问姑娘,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姑娘有什么事情问我便是。”红绫好脾气的笑笑。 红绫显然跟绿柳不同,是个健谈的,就绿柳带着碧玉领食盒那么一会儿功夫,两人便聊上了,那势头,竟颇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意思。 碧玉身为沈念的丫鬟,两人的饭食都是一道取回来的,这会儿二人既要吃早食,两个丫鬟自然是识相的退了。 “红绫,你刚才看出什么没有?” 两人退出房门的刹那,绿柳朝红绫问道。 “看起来似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红绫懒散把玩着腰上的坠子,挑眉笑道,“瞧着倒是一副难得的好容貌,能入王府,恐怕也是因为殿下瞧她长得好一时兴起罢。” “呵,想当初咱俩可都是王妃亲自指给殿下的人,一度还斗得你死我活来着,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咱俩一个没成,反倒让一个外人给摘了桃子。” “行了,少说两句,当初想来殿下身边的人这么多,咱们不是已经成功挤走其他人留在殿下身边了吗?”绿柳劝道,“殿下跟王妃那儿比起来规矩不多,你我都该知足了才是。” “知足?我可才不要知足。”听她竟说出这般丧气话,红绫轻笑一声,“我来殿下身边,可从来都不是为了来当丫鬟的。” “既然一个外人都能得到殿下的青睐,那她行,为何我就不行?” 说完这些,红绫便大步朝院门外走去。 绿柳皱眉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想到什么,无奈摇了摇头。 她跟红绫来到殿下身边也有三年了,殿下若真对二人有意,两人早该成为殿下的榻上之人了。 之所以直到如今也没有发生什么,不过是因殿下看不上她们罢了。 这些道理很简单谁都清楚,偏红绫心气高,从不肯接受现实。 殿下眼光一向很高,如今看似对这位沈氏不甚在意,可这么多年了,栖迟苑中也再没进过除她以外的旁人。 这么看来,在意不在意,谁又说得清呢? 希望红绫这次,别惹出什么事情来才好。 “姑娘,您吃了饭就歇着,这些碗筷奴婢会送到厨房去。” 碧玉是个不足十二的小丫头,十岁时便被父母卖掉给哥哥凑彩礼了,进府已有一年,对于王府的情况比沈念熟悉。 在这王府中,即便是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像她这样年岁尚小的丫鬟资历浅,基本都只能负责伺候大丫鬟和一些妾室。 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沈念虽然不想让人伺候,但在听到碧玉说她过去在旁人那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以后,又不忍心了。 她没有折磨人的喜好,碧玉跟她妹妹差不多年岁,她总是会容易心软一些。 二人吃过早饭,碧玉带着她熟悉王府。 王府里对于女眷的限制大都在前院,后院是王府几位公子和其家眷的住处,除了特殊情况,倒不怎么禁止大家往来。 王府最中心是一处花园,正值秋季,园中盛放着不少五颜六色的菊花,瞧着甚是好看。 “您日后若是无聊了,可以来这处花园。”碧玉提醒她道,“虽说府内不禁止大家走动,但府中各位主子的性情各不相同,姑娘想要保全自身,还是莫要跟她们走太近为好。” 碧玉年岁虽小,但好歹也在这府里待了快一年了。 过去她服侍的是府上三公子的滕妾,曾经一次怀上的孩子,就是这样被人弄没的。 那位滕妾生的一副好容貌,但心性单纯,爱好与人相交,事发之后,连凶手都找不到。 目前看来沈念待她极好,她真心希望她能在这府里活得长久一些。 “放心,我知的。”沈念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抚。 两人一路说着小话,游览园中美景,突然碧玉步子停了下来。 “姑娘,那位是四公子院中的七姨娘。”她指着不远处一个身负六甲的女人说道,“她怀孕了,咱们就先别过去了。” 在这王府中,懂得避祸什么的,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沈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秋季温暖的阳光下,一个模样生得普通的年轻女人挺着怀胎几月的肚子,手扶着后腰被丫鬟带着走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她突然将头转过来,朝她友好的微笑了一下。 沈念微微一愣,被她感染,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姑娘可别被她这副单纯的样子给骗了。” 注意到她的动作,一旁的碧玉撇嘴道,“听人说,这位姨娘本来是四公子院里的烧火丫头来着,一次四公子喝醉了酒,她爬了床才有的身子。” “按照王府的规矩,像这样不知检点的奴才早该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王妃娘娘怜她是双身子,才发善心让她留了下来。” “如今在四公子院中做着姨娘,可算是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碧玉不屑说着,显然对眼前这个七姨娘颇为看不上。 “碧玉,莫要胡说。” “你说的这些其实都并非你亲眼所见,咱们不是当事人,没有评价旁人的权利。” 沈念莫名不喜欢这样带着偏见和主观认定的话。 尤其是这话还是从一个不足十二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这字里行间对于人命的漠视,简直让人脊背发凉。 这让她想到了她自己。 在旁人眼中,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奴婢知道了。”被训斥了一顿,碧玉调皮吐了吐舌头。 两人转身离去,身后的七姨娘看着她们的背影。 她眸中似有几分深思。 第20章 陆相 转眼,时间便到了夜晚。 因为有了暮如归早上的吩咐,不到酉时,碧玉便催着她沐浴打扮了。 “姑娘,殿下奴婢虽然接触不多,但听绿柳姐姐说的,殿下最讨厌别人忤逆于他,为了防止殿下突然回来,姑娘还是早些准备为好。” 酉时相当于现代所说的六七点,古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普遍都睡的比较早,因此像这个时间,已经算不早了。 碧玉之前也是伺候过府中其他公子侍妾的人,小小年纪,对于府内女子侍寝前的一系列准备早就驾轻就熟。 先是让厨房送了热水伺候完沈念沐浴,接着又将人领到镜子前,想给她画一个好看的妆容。 “把头发绞干就好,其他的不用弄了。” 沈念看着镜中如出水芙蓉的自己,兴致缺缺,“马上都要安寝了,不用这般麻烦。” 她厌恶暮如归,并不想为了取悦他而折腾自己。 “拿帕子帮我擦干头发,顺便再梳一梳。”她道。 闻言碧玉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温顺低头,“是。” 沈念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像之前那位侍妾一般,因为要侍寝而流露出任何的兴奋。 这让碧玉敏感的察觉到面前的这位姑娘,可能跟她以往伺候的主子都不太一样。 这府里的所有女人,包括最高高在上的王妃,也一样是要看王爷的脸色过活的。 所有女人皆是如此,女人们没有独自生存的空间,她们为了让自己的境遇好一些,都不得不用尽浑身解数去讨好她们所依附的那个男人。 可唯独面前的这位姑娘,似乎是个例外。 她好像对于取悦殿下,并无任何兴趣。 碧玉将她的头发用干帕子绞干,用木梳从头到尾的理顺,便将寝卧的床铺好,让沈念脱掉鞋子身披寝衣跪在上面。 “人还没到,先等会再跪。” 沈念皱眉看了眼身上的寝衣,为了让男人有更好的视觉体验,这衣服完全没有考虑过穿的人的感受,一层锦缎外加半透明的轻纱毫无保暖效果,在这种已经入秋的天气穿起来,简直要命。 此刻屋里没有其他人,她才没这么傻,老老实实穿着这衣服跪在榻上挨冻。 “你去门外头帮我看着,我躺在榻上睡一会儿,人来了告诉我。”她道。 “是。”虽然有些不情愿,碧玉还是去了。 昨晚被人折腾到半夜,沈念掀开棉被,昏昏沉沉的在被中睡去。 大邺十多年前曾发生了一次极为凶险的叛乱,当时的朝政几乎被颠覆,全靠着当时的几位大将军出兵才强行力挽狂澜。 暮家作为异姓王的爵位,就是在那之后升上去的。 那次军功,直接让暮家从武将世家变成了如今的王侯。 为了表彰暮家对大邺的贡献,皇帝破例让暮家在江南继续掌管暮家军,足以见得当时皇帝对暮家的信任。 暮如归十二岁被父亲带上战场,从小熟读兵法的同时,又受大儒所教,对政治颇有见地。 如今的江南,在暮家的把控下,几乎是他们的一言堂。 “殿下,卑职这边有消息了,查到了上次军饷贪污案的幕后主使。” 周家书房,知府大人周秉将整理好的书简恭敬呈到暮如归手上。 由于多年前的那次朝局动荡,大邺局势不稳,导致如今南蛮时不时便趁虚而入。 由东襄王所带领的暮家军镇守南裕关,浴血奋战才挡住南蛮铁蹄,却不想朝中竟有不长眼之人,弃数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私贪军饷,让将士们食不果腹。 因为东襄王在外带兵对此鞭长莫及,为彻查此事,这才不得把事情交给自家儿子过问。 “藜州巡抚?”男人翻开书简随意浏览了一遍,看向周秉,“一百万粮饷扣得只剩下一半不到,他不过一个巡抚,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咳咳……殿下这话可就说错了。”闻言周秉眨了眨眼轻咳两声隐晦道,“殿下忘了吗?这位刘巡抚是谁一直力排众议推上来的?” 暮如归抬眼微怔,“你的意思是说……” 如今这位藜州巡抚刘志出生于寒门世家,年纪不足四十便能爬到这个位置,少不得在朝中有人帮扶。 一直以来官场上官官相互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只是这刘志才刚当上藜州巡抚不久,便敢克扣暮家军粮饷,若说背后无人帮忙谋划撑腰,就是傻子都不信。 只是,敢将一百万粮饷扣掉一半,这背后之人,恐怕在朝中也不是一般人。 “你的意思是,那人是陆相?” 修长的食指富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案,男人俊眉轻拧,神情有几分严肃,“陆相如今在朝中颇得新帝信任和宠爱,若这其中真有他插手,恐怕此事便难办了。” 如今的大邺,文以陆相为首,武以暮家为先。 但谁都知道,暮家虽然在上一次的叛乱 中获得了封无可封的爵位,但同时也因为暮家所带领的暮家军,受到了新帝的忌惮。 如今这位新帝十五岁即位,当初年少轻狂的他少时因感念暮家带兵解京城之急而大手一挥赐予了暮家兵权和爵位,如今年近而立的他越发成熟,但也越发多疑。 暮家倒是对帝位并无觊觎之心,可天子远在京城,身边少不得人挑拨。 暮家兵权一日不上缴,天子便一日不能安心。 而与之相反的是,陆相身为文官与新帝同居京城日日相见,手中又并无兵马,同样是当年叛乱时有功之人,新帝会更相信谁,一目了然。 “此事尚无确切证据,我等还需从长计议,将此事查明,直到万无一失才是。” 暮如归敛眉思量片刻,将手中的书简扔回到周秉手上,“派人继续调查,动用些非常手段,一切未有定论之前,莫要打草惊蛇。” 陆暮两家向来水火不容,若他们没有一举将陆家拉下马,反而被陆家抓到马脚,事情只会更加复杂。 “是。” 周秉恭顺退下。 已经在知府院中待了一天,暮如归有些烦躁的捻指揉了揉眉心。 他的父王东襄王不在,诸事便都得由他来定夺。 可如今的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而已。 这一大堆烂摊子,还真是叫人焦头烂额。 “殿下,可要现在回府?”他的侍卫上前跪地询问道。 “回。”提到回府二字,男人脑中便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人。 纵然他自认并非纵欲之人,昨夜的软玉温香,红粉佳人,也让他有几分贪恋。 墨九听话将马车牵过来,待世子上了马车,便开始像往常一样赶马。 “快些。”只听从车帷中传来世子略带催促的声音。 墨九心中微惊,想不通往常一向淡然的世子,今日为何会这般着急回府。 第21章 用过了 暮如归今日回来的不早,沈念这一觉从酉时初睡到了戊时末,倒是一阵好眠。 直到半梦半醒间被碧玉推醒,才知暮如归已经回来了。 “姑娘,赶紧起身。”碧玉刚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拖起来跪好,男人的脚步声便到了门口。 “殿下万安。”碧玉垂首朝暮如归福了福身。 “下去。”摆手将人挥退,男人目光看向温顺跪在榻上的怜娇。 清姿绝俗的少女披着单薄寝衣跪在榻上,烛光下雪白如瓷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透着莹莹珠光。 身后的长裙掩映下,一双莲足脚趾微微蜷曲,看得出来,似是有些怕他。 “天气凉,怎的不多穿些?”男人几步走至榻前坐下,伸手拉过她的小手随意把玩。 她的手掌十分柔软,虎口和各处指节却带有细细的薄茧,并不是他印象中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想到她过去一直以来的工作,暮如归眉睫微挑,心下了然。 雕刻匠人,还是百年难遇的女匠人,这也难怪。 “听绿柳姐姐他们说的,府内女子侍寝前,都只能穿这个。”听闻,沈念恭顺回应道,“提前一个时辰梳妆打扮沐浴,而后披寝衣等待殿下,这是规矩。” “规矩?”男人仔细咀嚼了一番这两个字,目光在她没来得及整理的榻上一顿,又认真端详了一下面前这个女人。 他向来心细如发,沈念做了什么自然瞒不过他。 她脸儿是素净的,压根没做什么妆饰,身上也是热的,显然那所谓侍寝前等他一个时辰的规矩,她根本就没遵守。 “呵,我竟不知道,你还会遵守规矩。”听她这句话,男人忍不住用手指在她唇瓣上碾了碾。 看似清冷的人,这张小嘴,倒是惯会说些谎话诓骗于他。 对于她阳奉阴违的事情他罕见的没有点破,毕竟他平时回府的时间不定,若真叫她穿得绯薄跪在榻上一直等他,就这已经入秋了的天气,他也真怕人给冻出个好歹来。 “晚膳可用过了?”他摩挲着她的手背,随口问道。 “酉时前已经用过了。” 昨夜她伺候了暮如归,今日厨房特地给她加了三道菜,她现下并不饿。 “本世子还没用过,你再陪我进些。” 暮如归本来也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招来绿柳二人将膳食摆上来。 身为王府世子,暮如归房里的膳食水平自然不是沈念白日里所能比,男人忙碌了一天见到她心情不错,倒是没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将人拉着坐在他怀中,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意思。 “殿下,按规矩,奴婢不可与殿下同食。”感受到来自绿柳和红绫的目光,沈念浑身不自在,她用手撑在两人中间,又重复唤了一声,“殿下。” “管她们做什么?这些丫鬟平日主子行房也得候在外头的,这些算什么?”暮如归不在意道。 他甚至伸出手,手指掐着她的下巴就想要吻上去。 “殿下……”房中三个丫鬟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如芒在背,即便骨子里是现代人,也觉羞恼无比。 她用手挡住他的唇,眸中神色几近祈求,“殿下,求殿下怜惜。” 众目睽睽下被男人抱在怀中肆意把玩,这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玩意,所以他才能毫无顾忌的在旁人面前欺辱她。 她甚至都可以想像得出,这些下人会在背地里如何编排她。 “怎么了?‘’暮如归抬起她的下巴,连续多次被拒绝,他原本的好心情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他满面沉冷,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语气警告,“沈氏,本世子现在心情好,你不要扫兴。” 今日在衙署处理烂摊子累了一日了,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放松和发泄的,她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给他脸色看。 她现在是他的奴,她不该拒绝他。 沈念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男人狭眸凉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其中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她丝毫不会怀疑,若她再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一定会惹得他不悦。 而他一旦不悦,吃亏的必然是她自己。 先前血的教训已经教会了她,她不可以与他硬碰硬。 思及此,她阖眸咬了咬唇。 “是,奴婢知了。” 撑在两人中间的手臂慢慢松开,男人满意的看着她终于乖顺的坐在他怀中。 暮如归出生于武将世家,十二岁便上了战场,矜贵优雅的公子皮下是遒劲有力块垒分明的肌肉,腿上的肌肉硬梆梆的,硌得她生疼。 沈念被他的肉硌的实在不舒服,没忍不住在他身上动了动,试图调整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怎么了?”两人贴的极近,她自以为隐晦的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男人。 感受到她的动作,暮如归喉间溢出一声略带愉悦的轻笑,突然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还躲什么?” “昨夜连用都用过了。” 沈念:!!! 她杏眸蓦的瞪大,转过头羞愤的盯着他,简直不敢置信,这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下就能如此无耻下流! 况且……况且她还根本就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个原因! 她惊怒不已,一双杏眼也瞪圆了看着他。 暮如归说完这句话后,便微微后退了一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发脾气。 这府里的女子,多被教养的循规蹈矩,无论是喜还是怒,都被府里的框架所束缚着。 像眼前这般鲜活的表情,他还真是第一次瞧见。 不得不说,这让他觉得很有趣。 “这就生气了?”他用力捏开她气得无意识咬起来的腮帮,声音透露着几分愉悦,“还真是个不经逗的。” 她不是喜欢装清高吗? 那他暮如归,还非得把她这层皮给剐下来。 第22章 离不开她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没有吭声。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奴婢从小便不是什么有趣的性子,倒叫殿下见笑了。” 好脾气的笑笑,沈念拾箸往男人嘴里塞了一块羊肉,“殿下忙了一天饿了,多吃些。” 吃东西还不堵上你这张嘴! “唔……咳咳……” “人不大脾气还挺古怪。”猝不及防被她塞了一大口吃食,暮如归轻咳两声将羊肉咽下,抬眼阴恻恻的看她,“瞧你那样子,莫不是还在心里骂我?” 她自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可暮如归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身为王府世子,从小便与那些心眼子比筛子密的权贵们打交道,就她这点小九九,实在是不够看。 沈念睁着一双微湿的杏眼,绝艳的小脸上表情无辜,竟隐约带着股娇嗔,“奴婢哪敢呢?” 少女说话时贝齿微启,露出里头的丁香,形状美好的娇嫩红唇莹润如珠贝含珠。 房间里静了静,沈念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不说话了。 抬眼,只见男人一双狭眸幽深,竟正一错不错的紧盯着她看。 而在她怔愣的表情中,对方突然鬼使神差的将手指探入了她口中。 沈念惊的豁然瞪大了眼睛。 !!! 她打死也没有想到暮如归会当着几人的面便对她做出这番举动,男人的手指在口中搅弄,那充满亵玩意味的动作,顿时让她浑身绷紧,内心又怒又厌。 她很想咬下去,把这个男人咬得皮开肉绽才好,但一想到沈家,又硬生生的将这股冲动死死给压了下去。 不行的,她还不能反抗。 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得先保证好沈家的安全,否则,她所做的一切反抗,都会反噬到他们身上。 她不惧死,可沈家不该为此承受后果。 好在暮如归似乎也只是一时意动,待头脑反应过来以后,他像是也有些懊恼,脸色一黑,很快就把手拿开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失控了。 “殿下,能让她们先下去吗?” 强忍住从喉咙口传出的想要干呕的冲动,沈念勉强朝他笑道,“天色晚了,奴婢该服侍殿下入寝了。” 他可以不拿自己当人,但她却没有在别人面前表演活春宫的爱好。 左右今晚都已经逃不过了,倒不如用这先解了眼前之急。 “没想到念念居然比我还着急。”闻言暮如归眸色更深。 他倒是没有察觉到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还只当是她今日亲身体验过做奴婢的辛苦,想通了。 这个认知无疑让他心情大好。 挥手将几个丫鬟打发掉,他一手勾住她的腿弯,大笑着一把将人从凳子上横抱而起。 床头的缠丝金钩落下,帐内很快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秋日夜风卷着帷幔而动,这一夜屋中自然又少不了莺啼燕语。 当夜房内叫了四次水,从里头传来阵阵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不知不觉间,竟让在外头守夜的红绫几乎绞烂了帕子。 “不是之前还表现的宁死不从吗?怎的今日又如此主动了?” “玩的好一手欲拒还迎!还真是个手段高明的狐狸精!” 作为被王妃精挑细选出来给暮如归当通房的丫鬟,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夙愿得偿,反倒被一个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农女摘了桃子! 这怎么能让她不气! 回想起方才席间所见的情形…… 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和殿下勾勾搭搭,行为如此放浪!这样的女人,怎配在殿下身边伺候? 红绫咬了咬唇,心中已有计划。 房内。 月上中天,帐内的动静才终于停了。 沈念强撑着酸软的身子大汗淋漓的从榻上起身,赤足走向净室。 身后的男人敞胸支臂的懒散半倚在榻上,笑意餍足的看着面前的背影。 少女纤腰素素,身前身后的形状饱满,双腿纤长,肌肤雪白。 是他无论看多少次都看不腻的美景。 “天冷,今晚便在这儿睡了。”回味着方才的销魂蚀骨,刚刚纾解过一番的男人难得心情不错,“外头那张榻是临时备上的,上头的寝具未免太薄了些。” 方才亲近之时就发现她那具身子怎么捂也捂不热,想来应该是女子较为普遍体内虚寒的症状。 瞧着她今夜比昨夜乖巧多了,他不介意多宠着她些。 他太清楚,若是想养出一只乖巧听话的雀儿,那自然得赏罚分明。 “是,多谢殿下赏赐。”昨夜在暮如归的刻意授意下,她那小间里的床榻就只有一张薄毯和一个枕头,连身下躺着的地方都只有一张夏日的凉席。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命,她虽然厌憎暮如归,却并不是想死有受虐倾向。 “不必多礼,这是你今日伺候得好,应得的。”男人屈腿惬意的躺在榻上,犹带欲念的目光在她身上毫不避讳的打量。 昨夜她一直犟着拧着的时候还不觉得。 今夜她稍微迎合一点,他便觉得差点要了他的命。 身为大邺的顶级权贵,他也见过不少美人了,却从没一个女人,能长得这般处处合他心意。 她的身子被养得很好,并不似这个时代大众审美下刻意营造出来的骨感和纤弱,她看着虽瘦,实则浑身上下,该有的地方都有,将女性的健康和曲线柔美结合的极为完美。 纤秾合度腰肢,肌肤触手生玉,甚美。 每当二人情浓之时,那双雪白纤长的玉腿每每勾缠着他的劲腰…… 他的呼吸似乎又开始隐隐有些发紧。 不得不承认,不过两夜光阴,他竟食髓知味,有点离不得她了。 对于暮如归内心的这些变化,沈念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此刻的她已踏入浴桶当中,阖眸任由桶内的热水温柔冲刷自己的身体。 身为现代人,她其实并不看重那所谓的贞洁,可面对男人在榻间对她毫无尊重的摆弄,即便她再无感,也觉得恶心。 尊严和人格被践踏的恶心。 那根本就不是对待人的态度,她在他身下被肆意摆弄,为所欲为,好似只是他发泄的物件。 太恶心了,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她胸口又涌起强烈的呕吐感,沈念看着自己被折磨得青青紫紫的身体,有一瞬间突然有种想把这层皮剥下来的冲动 强捺住这股欲望,沈念闭了闭眸,在男人的催促声中从浴桶中站起身。 转身回头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的屈辱和愤懑尽数消失殆尽。 不成的。 与他硬碰硬是不成的。 面对他,她毕竟手无寸铁,无权无势。 今晚饭前的那一段对话,让她彻底想明白了,只要沈家一天还没有离开暮如归的地界,她就一天不能反抗。 她得先让暮如归对她放松警惕,想办法,让沈家离开江南。 然后,再逃出去。 第23章 求见家人 她原也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作为妾室从此待在王府的生活,可这两天的经历已足以让她明白了一切。 除非她彻底被他驯化成一条听话的狗,否则她将永远不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生活。 她的身体是他的,可以随意摆弄和掠夺,她的人格和尊严是被压制的,他可以当着别人的面随意欺辱她。 她想要过得好一点,就必须要好好伺候他,用自己的身体用尽全力的去取悦他。 如果未来她要过的生活都是如此,那又跟死何异? 她必须要逃出去。 只是,要如何才能达成这个目的,还需从长计议。 沈念阖眸,开始慢慢思忖起来。 暮如归完全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夜的时间,沈念的变化会这般大。 原本清冷孤傲的女人突然不再拿乔,反而还颇有几分要向他邀宠的意思。 一连六七日,她都歇在了他房中,寝卧外的那处小间已然成了摆设。 又是一夜欢情过后,沈念枕在男人肌肉遒实的胸膛上,一面平复着尚还紊乱着的呼吸,一面思索着,要如何说话,才能让暮如归同意她与家人见上一面。 连日来她处处伏低做小,从不曾对他有忤逆之举,看得出来,暮如归因为之前的事情所生的气,快要消了。 这正是她提出请求的好时机。 两人刚做过一场,暮如归仰躺在榻上,阖眸惬意的感受着余韵,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着怀中娇人儿的脊背。 “殿下。”一片静谧中,沈念突然轻唤了一声。 暮如归俊眉微挑,懒散的掀开眼眸,“怎么了?” “奴婢已进府多日,家母之前伤了腿一直没能看望,心中实在是担忧不已。” “不知殿下,可否允奴婢回家一趟,看望母亲?”她趴在他胸膛处,杏眸殷切的看着他。 这个男人极为小心眼和记仇,他气没消前,她是绝不敢提出这个要求的,怕的就是最后结果会适得其反。 直到这会儿,她日日以恭顺和温情麻痹了他,方才敢将将此事提了出来。 “你那些家人无事。”闻言暮如归淡淡道,“你既已是我的人,自然那些债务什么早就一笔勾销了。” “至于你说你母亲的腿疾……”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王府中有专门的大夫,明日我让墨九带他去一趟你们家便是了。” “派人过去?‘’沈念愣了愣,睁大眼睛看他,“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还是不让奴婢出府吗?” 暮如归出口的语气十分的理所当然,“你得时时刻刻贴身伺候我,哪能跑这么远。” 沈念:…… 她突然有点后悔,这几日把这个男人伺候得太好了。 这狗男人自从识了情欲开始,一上了床就是禽兽,一天都离不得她。 她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思量片刻,她选择立刻换了思路。 她试探道,“那奴婢不离开王府,让家里人来王府见奴婢可以吗?” 左右她的计划也只是需要见到家人,在哪儿见都是一样的。 “可以。”听她不是要走,暮如归果然很大方的就同意了。 他不让她回家的原因很简单,据他所知,沈念跟那个叫柳实的木匠关系暧昧,她好容易回家一趟,必定逃不过要见到那人。 呵,对此哪个男人能忍。 暮如归可不是什么大度的男人,他既然已将沈念看作自己的所有物,那就必定不能容许其他男人多看她一眼。 选择沈家人来王府与她相见,谁能进门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既然已从根本上杜绝了二人相见的可能,他自然也就同意了。 “多谢殿下。”目的达成,沈念轻松了一口气。 “念念若真想谢我,不如拿出点诚意?”闻言暮如归突然垂眸看她,眼底溢出一抹笑意。 已经跟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了多日,沈念对他的一些表情和动作也差不多也算是揣摩明白了。 看出他的意思,她心中升起阵阵厌恶,但一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还是温顺的将手臂缠了上去。 她眉眼微挑,烟视媚行,贴着他耳畔吐气如兰,“殿下如此宠爱奴婢,奴婢无以回报,便只好以身相许了。‘’ 女人纤细冷白的脚尖勾着他的小腿,细腿从大腿往上慢慢滑动攀附,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一直蔓延到了腰迹。 脖颈被一双玉臂勾缠,灯下的人似一条既危险又诱人的美人蛇。 暮如归眸色愈深,突然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忍无可忍的压了上去。 “初见时还以为是轮冷清清的月亮,没想到,竟然是只会缠人吸人魂魄的妖精。” 最后的意识沉沦之前,他还在迷迷糊糊的想。 第24章 处置 第二日清晨,沈念正忙着跪着为暮如归穿戴鞋袜,男人突然笑说道,“我已派人去了你们柳溪村,想来你父母明日便能赶到了。” “奴婢多谢殿下。” 闻言沈念适时露出无限欣喜的表情,踮起脚尖温顺的在他侧脸上留下一吻。 暮如归不由笑意更深。 这些时日以来,这只雀儿日渐乖巧,这柔情似水的模样,简直让人乐不思蜀。 他随意弹了弹衣袖,神色带着几分赞许,“念念最近变乖了很多。” “是奴婢之前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他这句话是在试探,沈念忙又恭顺的跪在地上,“奴婢身份低微,此生能到得殿下的宠爱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之前那些大胆冒犯殿下之举,是奴婢太不识抬举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味的抵抗只会增加暮如归对自己的防备,增大自己未来逃跑的难度。 既然她已经决定了要逃,那就得一击即中,逃跑前尽量减少暮如归对她的戒备心,否则一旦失败,未来命运难料。 “念念能这么想就好了。”满意的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暮如归伸手将地上的女人温柔扶起,笑意盈盈,“当日之所以贬你做奴婢,只是因为那时我还尚在气头上。” “如今你既已知错,便还是恢复之前的待遇罢。” 那日清晨大雾,在他被人追杀得快要死去的时候,是她从天而降,如同神女一般救了他。 他便是再铁石心肠之人,对她,也是有几分感激的。 更何况这些时日,二人夜夜交颈缠绵,相拥而卧,若说这其中半点温情也无,也无疑是在自欺欺人。 意识到这点,男人修长的手指抚开她落在颊边的鬓发,声音前所未有的柔缓,“念念,那日你在山中救了我的恩情,我至今还记着的。” “往日恩怨,我不会再追究。”当然,一切前提,是她能从此都似眼前这般听话,暮如归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他不是傻子,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她骗。 这几日她虽然表现的颇为乖巧,但暮如归依旧对她留有防备。 “多谢殿下!”沈念激动道。 少女清丽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实则心中却早已经急迫起来。 她本是良籍被强掳进府,身为通房没有名分自然也就未曾有过什么文书。 准确来说,如今的她,只要离了王府她就还是自由之身。 可要是暮如归将她擢升为妾,那必定就会涉及到纳妾文书之类的东西。 到时候,她可就再也不是自由之身了。 毕竟纳妾文书,说是文书,实则也不过是另一种说的好听点的卖身契而已。 一旦打上王府的烙印,她想逃会更加艰难。 好在她正这般乱七八糟的想着,却又听暮如归继续道,“这段时间我公事比较繁忙,外加再过三月还要去暨州一趟,实在是脱不开身。” “纳你入府的事情,便等我事情解决后再说罢。” 虽是纳妾,但暮如归也是难得遇到如此可心的女子,自然不愿亏待了她。 提及此他眸中满是宠溺,拍着她的手背认真道,“到时候,本世子再给你风光大办一场。” 闻言沈念瞬间心头一松。 原来还有几个月啊。 这几个月内他会离开王府。 她很快便抓住了他话中这个关键点。 身为通房,她在旁人眼里就是一粒毫不起眼的灰尘。 可以说,这府中盯她盯的最紧的就只有暮如归了。 只要等这个男人走了…… 沈念心念一动,顿时欢喜起来。 看样子这次,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殿下,热水来了。”门外突然有声音传来。 “进。”男人松开拉着她的手。 “嘎吱!”红绫垂首捧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将用具摆放到架子上,她刚准备走,便听到暮如归懒散的声音。 “过来伺候。” 闻言红绫不由微怔。 身为殿下的通房丫鬟,过去几天伺候洗漱和穿戴之事都是沈念在做,为何今日换人了? 好在还未等她疑惑完,便又听殿下悠悠道,“日后,这些事情都由你和绿柳来做。” “过会儿你再去找管事要两个丫鬟过来。” “好歹也是主子,夫人这里只有碧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算是怎么回事。” 红绫脸色骤变。 此刻她便是再傻也听明白了。 殿下,他居然将沈氏给复位了! 要知道,这距离沈氏入府才过去了几日时间啊! 这个女人,果然是个会勾人的狐狸精! 一想到这些,红绫当即又妒又怒,袖中的手指攥的紧紧的,若非此刻殿下还在面前,脸上的表情都差点要维持不住。 “是,奴婢遵命。”她垂着头恭敬的上前伺候。 一刻钟后。 暮如归最近被粮饷贪污案弄得焦头烂额,一番洗漱后便去周家了。 红绫不情不愿的去赵嬷嬷那里要丫鬟。 赵嬷嬷是府里的大管事,平时要忙的事情多,什么事情都得插一手,她去的时候,赵嬷嬷正忙着用算盘核实账目。 “前几日不是才拨了个丫鬟去你们院里吗?怎么今儿又要丫鬟了?” 听见红绫的来意,赵嬷嬷抬眼问道,“我记得殿下院中,不就一个通房丫鬟吗?哪有这么多主子需要伺候?” “哪里就一个丫鬟,这不是要晋升主子了吗?”红绫正在气头上,被早上的事情扰的心烦意乱,因而随口便回答道,“那沈氏马上就要被殿下抬为妾室了,殿下宠爱她,让她日日留宿在主子房里呢,让人多拨两个丫鬟算什么?” 赵嬷嬷拨算盘的动作一顿。 “身为通房,竟然敢日日留宿在主子房中?”她抬眼看向红绫,面上显然有几分不悦,“这成何体统?” 她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平时负责管理这府上各种大小事务,在一众管事当中,最受王妃看重。 东襄王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平日里最重规矩,对于这种底下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宠爱便恃宠而骄之事,赵嬷嬷深恶痛绝。 “此事你怎么不早些报上来?”只见她扔下算盘转身就往王妃院里走,“拨人的事情就先放着,此事我还得先上报到王妃那里才行。” “可是嬷嬷,这可是殿下的命令。”闻言红绫适时露出为难的表情,“若等下带不回人去,晚上殿下问起来,红绫要怎么回答?” “如实说便是。”看出红绫不想掺和的意思,赵嬷嬷不耐烦道,“殿下可是王妃所出,正儿八经的亲生母子,殿下难不成还能因为个通房跟王妃闹脾气?” 在王府她向来得脸,王妃最看重她不过。 这府里的妾室便没几个敢不给她三分脸面的。 往日里帮着王妃处置这些妾室,她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因而此刻,赵嬷嬷没有半点负担。 “行了,你先回去,我先去王妃那儿一趟。”她摆摆手。 赵嬷嬷很快便离开了。 天气转凉,叶落纷纷。 她走的急,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红绫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第25章 被打 她要对付沈念,也不会傻到自己跑去王妃那儿告状。 像今日这般,“无意间”把事情透露给王妃身边的嬷嬷,让对方去说,再合适不过了。 就像赵嬷嬷说的,殿下跟王妃是亲生母子,沈念说到底不过一介通房而已,殿下就算再怎么宠爱她,也不会因为她去逼供赵嬷嬷。 谁都知道赵嬷嬷是王妃的左膀右臂,这样做这是在打王妃的脸。 王妃掌管后院,再过些时间,段家女儿也要跟世子订亲了,在这个节骨眼上,针对此事,她必定会出手。 所以这个暗亏,沈念吃定了。 “沈姑娘,王妃娘娘那儿来人了,让您过去一趟。” 昨晚被暮如归闹到半夜才睡,沈念吃过早饭无所事事,觉得太累了干脆补觉,没想到这才刚睡下,门外就有人找她。 “来了。”沈念略有烦躁的起身,简单套上衣服拉开门。 一个四十多岁嬷嬷模样的女人站在门口。 “嬷嬷好。”小鬼难缠,沈念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先向赵嬷嬷福了福身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不知嬷嬷可知娘娘找奴婢有何要事吗?” 赵嬷嬷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因为红绫之前的描述,她来之前对这个勾引了世子的女人多少是存了些轻视的。 不料见了人才发现,她跟红绫的描述差了很多。 人倒是确实生的极美,却没有她想象中的狐媚作态。 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自带霜华,令人觉得蓬荜生辉,流露着一股清冷孤绝的气质。 像这样的人,也会勾引世子? 赵嬷嬷心中不免疑惑。 好在她对此也就疑惑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不耐烦道,“王妃娘娘让你去,你自管去便是了,废什么话?” “是,是奴婢多嘴了。”沈念好脾气的赔笑道。 差点忘了,这本就是个人分三六九等的时代,主子做事,下面的人的确没资格过问。 “奴婢刚起来还没挽发,为免在娘娘面前失礼,还请嬷嬷稍等片刻。”沈念姿态谦卑。 赵嬷嬷在她披散下来的头发上扫了一眼。 还当不是狐媚子呢,这都日上中天了还不起,谁家通房敢像她这么没规矩! “行!那你快点!” “是。” 重新关上门,沈念回屋坐在梳妆台前。 此刻,她的心脏跳的很快。 好歹在现代也看过不少电视剧了,看对方那来者不善的架势,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次王妃突然找她,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她也清楚,即便不是什么好事,她作为一个通房,人家要对她做什么,她也没有办法。 到底该怎么办? 此刻的她就如同第一次进省城的时候面对暮如归那般,没有半点的反抗之力。 “还没好吗?都多久了?”门外又传来赵嬷嬷催促的声音。 “好了,马上就来!” 用胭脂在桌上急急忙忙的写了几个字,沈念迅速挽好头发起身开门。 “怎么弄了这么久?”赵嬷嬷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你可知……” “是奴婢的错,让嬷嬷久等了。” 见她认错认的实在是快,赵嬷嬷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很快,她就被领到主院王妃面前。 东襄王妃所住的院子自然是尊贵大气的,进门前赵嬷嬷先进门通报了一声,才让沈念进来。 “回禀娘娘,人找来了。” 屋内串珠帘幕被雪白的纤纤玉手撩起,众人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垂首款款而入。 “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 她朝主座上的女人盈盈拜下。 “抬起头来。” 头顶传来的声音威严,不容反驳,沈念不得已将头抬起。 主座上的东襄王妃看向她。 虽说沈念进门已有多日,前几个月自家儿子还因此女在王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惹得侄女偷跑到府上来哭诉。 这却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她。 要说沈念的模样便是放在京城那些贵女之中也是顶顶好的,她的五官极为精致,但精致之余又有自己的特色,不施粉黛时会显得清冷,但一旦稍作打扮,又让人觉得明艳。 只因今日来的匆忙,来不及妆饰穿着素净,此刻看着竟有几分绝俗之感。 之前没见到人还不觉得,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山野粗妇,儿子一时间图个新鲜罢了,对月儿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可此刻却发现,不论其他,单从长相和气质上,沈念若真的有心争宠,那段曦月必定是最后被打入冷宫的那个。 她实在是太美了,这样近乎脱离凡俗的美貌,恐怕没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住。 回想起自家儿子连日来对此女的留恋…… 东襄王妃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改变想法了。 眼前这个女子若是不除,日后恐成大患。 “你叫沈念?”思量片刻,她问。 “是。” “可知本宫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 沈念摇头老实回答不知。 “呵,不知。” “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确是没规矩,身为奴婢连自己犯了何错都不知,倒也稀奇。” 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也不容沈念为自己辩驳,东襄王妃往身侧一瞥,语气淡淡的命令,“来人,上来教教她规矩。” 还未等沈念反应,便见两个手持棍棒的仆妇神情不善朝她走来。 “你们想干什么?”看出对方的意图,沈念脸色苍白,步步后退。 几个奴仆一拥而上,将她按倒在地。 “啊!”雨点一般的棍棒落下来,瞬间皮开肉绽。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娘娘总得让人死得明白!”她痛得声嘶力竭,目眦尽裂,却还是忍不住朝主座上的人大吼。 她不甘。 “身为通房不守规矩,不知廉耻勾引世子。” 眼见棍棒已经铁板钉钉的落下,赵嬷嬷这才不紧不慢的站出来冷声道,“殿下寝卧,岂是你等贱婢酣睡之处?” “殿下的身子金尊玉贵,你却勾着他日日与你厮混!身为殿下身边人却未尽到劝诫之责,该打!” 就因为她睡了暮如归的床榻?就因为暮如归多宠幸了她? 沈念怔怔,简直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暮如归的床榻是她求着要睡的吗?暮如归的宠幸是她自己想要的吗? 对方用尽手段将她强掳进府,如今却还颠倒黑白说是她的错。 可笑!太可笑了! 沈念浑身战栗,只觉得胸口从未有过的愤怒。 她很想问一句凭什么! 可此刻,却一句都问不出来。 毕竟,这个问题她自己就可以解答。 一切,只因她是蝼蚁,她身处这个时代,她没有人权。 是的,她没有人权。 只要她还在这府里一日,她就永远没有人权。 既是人,又怎会跟一只蝼蚁讲道理。 第26章 险些丧命 “快些!” 另一边,从王府到周府的必经之路上,暮如归正乘坐着马车拼命往家里赶。 “殿下,沈姑娘毕竟是殿下的心爱之人,想来娘娘不会为难她的。”看他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墨九忍不住开口劝道。 “你懂个屁!”闻言暮如归却只是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这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直肠子根本就不懂深宅大院的规则。 身为他的女人,沈念越是招他的眼,母妃就越是要针对她。 一切,都只因他和段曦月的那场婚事罢了。 他有些后悔了。 也怪当初他被沈念气狠了没想过这一层,以至于一开始在王府闹出的动静太大,惹得母妃注意,如今竟搞成了这般。 身为府里最尊贵的女人,母妃管理内宅的手段他是见过的,以往其他几个公子的爱妾,几乎都受过她的整治。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是落在了他头上,母妃更不会留手。 一想到这些,男人的脸色不由更加难看。 看了眼坐在前面赶马的墨九,他突然上前解开了套马的缰绳。 “殿下您做什么?”墨九急了。 这……世子怎可闹市纵马! 男人没理他,纵身一跃跳上马背。 “吁~”控制好受惊的马儿,暮如归一夹马腹便窜了出去。 “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跟上来!” 一人一马一骑绝尘,飞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墨九看着被留下来的车厢发呆,若有所思。 方才碧玉来周府的时候,殿下正跟官员们议事议到紧要处。 结果一听沈氏出事,竟扔下众人就跑了。 他皱了皱眉。 殿下,好像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更喜爱沈氏一点。 “十一,十二,十三……” 王府,沈念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挨了十几棍了。 古代人均素质不高,为了方便人员管理,几乎所有刑法都充斥着暴力与血腥。 杖刑的残忍在古代刑法中排名第二绝非是浪得虚名,碗口大的棍子打在人身上,能轻易让人皮开肉绽,骨肉分离,甚至脊柱被打断,直至死亡。 “十四,十五……”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面前的人慢慢化作无数重影。 “二十,二十一……”耳边的声音在逐渐飘远,身体变的很轻,感官缺失,似乎要感觉不到痛了…… “二十六,二十七……” 灵魂像是从肉体中飘离出来,她升的很高,意识混混沌沌中,像是站在了上帝视角,将整个院子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自己这是死了吗? 她昏昏沉沉的看向被围在众人中间正在遭受施暴的人。 女人脸色惨白,气若游丝,显然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感受着周遭的一切,不知怎么的,此刻的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是她错了。 原来,濒死并不能让自己回家啊。 不过没关系,像这样没有人权,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死了也挺好的。 像她这样从小生长在阳光下的人,终究是适应不了这个时代的。 可又怎么会甘心呢? 明明她此生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明明她一直遵纪守法,热爱公益。 明明现代这么多人,为什么是她? 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她都热爱生活,努力工作,从不曾存有恶意害人一分。 为什么结果,却偏偏是她被扔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来? 都说人可以死的重与泰山。 可她却要死的如此的轻如鸿毛。 甚至,死的如此窝囊和荒谬。 就像是别人随手碾死的一只蝼蚁。 意识在慢慢模糊,眼前的光亮彻底消失之际,众人只见那个一直被压制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拼尽全力的瞪大了双眼。 努力望向的那片天空,属于早晨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她仰着头,微眯着眼,好似是想从这片秋日带着凉意的阳光中,汲取到一点点力量,好让自己好受一点。 沈念无意识的朝它伸出手去。 仿佛太阳之所在,就是家乡。 “二十八,二十九……”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并不是很久。 “念念!” 终于,耳边似乎传来一道略带慌乱的呼喊。 “念念!” 那个人像是在叫她,可她已经听不清了。 念念是谁?是她吗? 不,她明明叫宋嫣。 是的,她是宋嫣。 是二十一世纪,获得过无数奖项,众人景仰的雕刻大师,是华国最年轻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不是大邺朝旁人随手碾去的蝼蚁。 “殿下,这是娘娘的命令!您不能过去!” “滚开!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敢拦我?” 因为暮如归的突然到来,院子里顿时兵荒马乱。 男人如同煞神,脸色铁青,不顾阻拦的大步上前,连拉带踹的挤开几个围在沈念身边的人。 直到亲眼看见人群中露出的人影,几乎被打成了血人。 三十杖。 整整三十杖。 壮年男子尚且受不了的杖刑,他们却打了她整整三十杖。 他的心脏似乎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院子里的一切都在被温暖的阳光照耀。 可她却被众人困在中间,他们的人影一片片的捆绑在一起,那盘根错节密不透风的黑暗阴翳如同沼泽,使得她身上落不下任何一丝的光亮。 暮如归神色骇厉,双目猩红,浑身颤抖,突然猛的转过头死死盯着稳坐在高台上的东襄王妃。 “此事我会追查到底。”没有敬语,甚至没有称呼,暮如归看着对方,在对方恐惧的眼神中,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查出来是谁做的,我会让他偿命。” 说罢,他看也不看自家母妃,像是捧着一只易碎的琉璃瓶,小心翼翼的将地上之人抱起,“叫大夫!” 随着他的离去,院子里自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一旁的东襄王妃神色怔怔,脸色苍白。 直到看着儿子如同煞神一般抱着人离去,不知怎么的,作为母妃的东襄王妃竟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她在座位上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竟被自家儿子吓成了这般模样。 实在是对方刚才那双目赤红,六亲不认的模样,着实是把她吓坏了。 “逆子!”她捧着心口大骂了一声,脸上原本淡定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 就为了一个通房!就为了一个贱婢! 当着众多奴仆的面向着亲生母亲放狠话,意有所指的要她的手下人偿命,真真是半点情面都没给她留! 她是他的亲母啊!生他养他二十几年的亲母啊! 他怎么敢! 东襄王妃重重喘息,手指死死攥紧身侧的椅子扶手,气的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栖迟苑。 一盆盆血水从门内间隔不断的搬出,里面的大夫轮番上前诊治,又无奈摇着头从帐中出来。 一般来说,杖刑二十杖便可致人死亡,这三十杖,受刑的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不能活下来,可以说是全看天意了。 “王府花大价钱养着你们,关键时候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本世子要你们有何用!” 男人怒火攻心,狠狠踹倒离他最近的一个大夫。 头痛的快要炸掉,他看向帐中女人逐渐青灰的脸。 怎么会呢! 他不过就出去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人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明明他早上才刚答应过她,要让她永远跟随在自己身边。 可此刻,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慢慢在他面前失去声息。 “殿下,卑职倒是知道一个可以急救的方子。” 实在承受不住铺天盖地的压力,其中一个大夫突然大着胆子道。 暮如归猛的低头看向他。 “什么方子,还不快说!” “回禀殿下,这方子是之前属下游历时听别人说起的,那人是个赤脚大夫,卑职担心他骗人,还从未在旁人身上试过。”虽然被暮如归噬血的眼神盯着,大夫几乎浑身颤抖,却还是只能在后面硬着头皮小声再加了一句,“所以,效果并不能保证。” 已经到了这时候了,谁还管得了方子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暮如归闭眸狠吸了一口气。 “用药!” 第27章 提前 时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一连将三碗汤药强灌下去,沈念的小命才算是吊住了。 “如何了?” 暮如归已经守了她几个时辰,见大夫起身,他连忙问道。 “回禀殿下,只要明日人能够醒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给她用药的大夫仔细为她把完脉,抚着美髯大松了口气道,“只是,这命虽然保住了,但到底是损伤了根基,日后还需好好保养,否则今后恐会大病小病不断。” “所以卑职会再开两副滋补养生的药方,让姑娘连续服用一个月,日常再佐以食补,注意修养,想来不日便可痊愈。” 林大夫说着,又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榻上的女人。 在场的诸位大夫医术都不错,不可能没人跟他一样,看出这位姑娘近来服用了大量含有丹砂,藏红花,麝香等用于避孕的药物。 可在场,却没一个人敢把这件事情给说出来。 至于原因,大家懂的都懂。 看殿下对这位姑娘的紧张程度,能给这位姑娘用这种药的,除了王妃不做它想。 既然世子和王妃这两人谁也惹不起,倒不如索性假装不知。 哎,那些药药性烈,只要连续多服用几次,便可让女子子嗣有碍。 一想到这些,林大夫心中忍不住轻轻一叹。 若没有子嗣傍身,这姑娘如今看似在殿下面前得脸,也没有未来了。 沉默着将药方开好,林大夫心情复杂的领完赏离去。 “殿下,周大人那边又送来公文,殿下可要现在就看?”墨九在门外禀告。 “送进来。” 暮如归撩袍在屋内的八仙桌旁坐下。 今日他突然缺席了议事,周大人只好选择将议事内容全部整理成公文送到他这里来。 嘎吱! 墨九垂首恭敬的将公文陈放在他桌上。 “殿下,粮饷贪污案有眉目了。” 隔着九重帐帘轻瞥了一眼榻上安睡着的女人,墨九压低声音缓声说道,“据周大人所说,跟此事有关的关键人物最近一段时间刚刚出现过,殿下若想查清此事,恐怕还得提早一点去暨州。” “提前?”闻言暮如归翻阅公文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需要提前多久?” 历经此事,他也算看出自家母妃是容不下沈念了。 暨州旅途遥远,自己这一去恐怕需要几个月才能回,为免她留在府中多生事端,原本这次去暨州他是准备带上她一同去的,可若是真照墨九所说,时间提前了…… 她刚受重伤不易挪动,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一个月。”墨九回禀道,“听传消息的人说,那位要犯这次在暨州待得不久,我们得早做打算。” 提前一个月,那也就是两个月后就得出发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沈念这次身受重伤,若自己真的执意要带上她,这一路上奔波劳碌的,恐怕会加重伤势。 可若要将她留在府中,母妃容不下她,一旦出了事情自己又鞭长莫及…… 暮如归皱眉思量了会,平生首次觉得一件事情让人有些头疼。 “殿下,不若属下留下来保护沈姑娘?” 看出主子的烦躁,墨九善解人意道,“属下好歹也是殿下身边最得力之人,背后代表的是殿下,府中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给属下几分薄面的,更何况,即便娘娘真的要对姑娘做什么,以属下的身手,想保住姑娘也不难。” “你会为了服从命令违抗母妃?”闻言,暮如归颇感意外的看向他。 要知道,墨九最早可是由王妃亲自指派给他的侍卫。 墨九恭敬垂首,“属下的主子从来都唯有殿下一人。” 从暮家侍卫营出来的侍卫,此生都只效忠一人。 因而墨九的主子,从头到尾都只有殿下。 黑衣侍卫浑身肃肃的站在那儿,显然,刚才这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暮如归盯视他良久。 突而笑了,“罢了,既然你都愿意自行揽下此事,那此事便交由你办。” 男人收回目光,身子稍微放松往后靠在椅背上,“不论你用什么办法,总归,几个月后,本世子一定要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沈氏,若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 “你可明白?” 墨九猛的站直身体,“属下明白!” 暮如归摆摆手,“行了,下去查今日的事情。” 墨九领命而去。 见人离开,暮如归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公文上。 可不知怎么的,明明知道此番让墨九留下,代他看住沈念已经是此刻最好的办法,他却一直都静不下心来。 甚至只要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的事情,他便有一种特别不祥的预感,进而连心情也逐渐变得烦躁。 “哗!” 实在看不进去,男人扔下公文,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殿下,药来了。” 碧玉捧着药碗走进来。 “你把东西放下,我来。”暮如归随手接过药碗,让碧玉将榻上的人扶起,令她舒服的靠在自己胸口上。 他明显没伺候过人,动作十分生疏,等他喂沈念喝完药,身上已出了一身大汗。 “府里人多眼杂,这段时日,你家主子的汤药你一定要盯好了,不可再出任何差池。”他淡淡嘱咐。 “是。”碧玉年岁还小,眼前面对的是世子,神情忍不住还有点诚惶诚恐。 “这次你帮忙传消息有功,下去领赏。”看出她的害怕,暮如归轻叹一口气。 这次多亏沈念机警,临走时用胭脂在梳妆台上留下字迹,又刻意将桌面弄乱引起碧玉的注意,让她看到了留言。 否则要全靠这十一岁小丫头的脑子,恐怕要等沈念被打死了,碧玉都还不一定想得到出府到周家寻他。 回想起今日之事,男人眼中掠过一缕寒芒。 身为王府最尊贵的世子,他所住的栖迟苑门禁森严,院中向来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那能将此事传到母妃那边去的,必定就是家贼了。 暮如归神色冰冷。 呵,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这人,还真是好大的狗胆。 第28章 爹娘来了 沈念这一觉委实是睡的有点久。 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直到第二日白天,她方才从昏迷中醒来。 “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沈念闹出的动静惊醒了一旁打瞌睡的碧玉,小姑娘顿时激动的脸儿绯红,欢天喜地。 “殿下着急姑娘,昨儿守了您半宿呢,今儿凌晨才回去歇下了。” “既然姑娘这会儿醒了,那奴婢现在就去通报殿下!” 碧玉年纪小,藏不住事,说完一溜烟就跑去主院了。 沈念刚醒,头还昏沉着,只觉得背上疼的厉害,身体也重愈千斤。 自己还活着? 入目依旧是熟悉的古代风景,反应过来的她,内心不由苦笑。 那日她想死,他不让她死,如今她想活,却差点活不成。 命运生死皆由他人,自己半点做不了主。 可悲。 “身子如何了?”正思量着,耳边突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沈念抬起头,便见暮如归身着藏青常服,打扮略显随意的从门口走进来。 对方眼下青黑,显然确如碧玉所说,昨晚没休息好。 沈念微微敛眸。 她并不会被这些廉价的关心所感动。 自己如今所遭遇的一切祸事都因他而起,若不是这个男人强行将她带进王府,她到现在都还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对他,她唯一的情绪便是厌恶。 “奴婢请殿下安。”身子不方便,她朝他微低了头算是行礼。 历经昨日之事,她也算是明白了也学乖了。 这府里的规矩暮如归作为主子可以不遵守,她不行。 “人都伤成这样了,这些虚礼就免了。” 暮如归几步行至榻前,见她面容苍白憔悴,却还拼着一身伤朝他行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说到底,此事因他而起,沈念这是遭了场无妄之灾。 “昨晚我已将此事查明,害你的人如今就关在柴房里。” 小心翼翼的扶着人躺下,男人难得耐心的向她解释道,“那红绫是母妃安排到我身边的丫头,这些年我忙于公务,院中也没有人帮忙管理内宅,倒叫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借着赵嬷嬷的嘴到母妃面前挑拨。” “这会儿我已经叫人逮了人押至柴房,你准备如何处置?” 闻言沈念不由微怔,“红绫?” 她来王府的时间不久,平时除了负责伺候她的碧玉,几乎鲜少与旁人交流。 对于红绫的印象,还停留在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对她的提点上。 她自认为二人之间并无什么矛盾,没想到…… 沈念觉得荒唐。 明明来王府就非我所愿,如今还要被迫卷入这场宅斗之中。 好像自从遇见暮如归开始,她的人生便一直在充斥着身不由己。 “既然她害得奴婢白挨了三十杖,那还她四十杖便是。”心中一叹,沈念毫不犹豫的说道。 她并非以德报怨之人,但作为从小生活在法制社会的穿越者,平日里连杀鸡都有点下不去手,杀人二字,于此时的她而言,还是有点太过遥远了。 她害她受了三十杖,她还她四十杖,这很公平。 “好,那就听念念的。”暮如归倒并不意外她会做出这番决定,她骨子里是良善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明知危险也选择救下了他。 只是,沈念愿意放过她,他却不愿意了。 沈念是他的人,红绫千不该万不该,在太岁头上动土。 “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身材微胖的男管事,恭敬行礼,“殿下,有事您吩咐。” “你家姑娘说了,赏红绫四十杖。‘’眼神凛厉的扫了那人一眼,暮如归语气淡淡的说道。 “是!”能做到管事的自然都是人精。 不过一眼,男管事便读懂了暮如归的意思。 这是在叫他往死里打。 要说杖刑这种刑罚,跟旁的刑罚相比又有所不同。 杖刑,可操作空间可太大了。 重则,十杖便可致人死亡,轻则,一百杖也不过是落个轻伤。 若非昨日王妃不好做的太过明显,让人收了些力道,恐怕沈念想在杖下留下性命也难。 “念念受苦了。‘’压下眼底的寒芒,男人将她带着凉意的手掌置于自己手心轻轻揉捏。 他注视着她,神情几多疼惜,“昨日我派人通知了沈家,如今岳父岳母大人已经到主院了,念念这会儿醒了可要现在就见?” 爹娘来了? 沈念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送走沈家的计划还需要沈父沈母配合,若暮如归因为昨日之事推迟了她与父母的见面,那她无疑又得在王府待更长的时间。 王府的日子于她而言太过压抑以致度日如年,能事情顺利快点逃走,她自然欢喜。 “多谢殿下,殿下费心了。”想到父母,她脸上的笑容也不免多了几分真诚。 “念念高兴便好。”暮如归略带宠溺的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脸。 他毕竟是世子,为免沈家人见他在场不自在,他干脆自觉起身。 刚才这番交谈下来,暮如归从头到尾都没提到针对赵嬷嬷的处置,而沈念当然也识趣的没有过问。 红绫与赵嬷嬷不同,赵嬷嬷背后站的是王妃,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天真到觉得自己在暮如归心里的地位,能越过生养自己的母妃去。 既然提了也是自取其辱,那她还不如知情识趣些,装的听话乖巧些,让暮如归放松警惕,以便早日脱离苦海。 第29章 下毒 主院。 与沈念所以为的不同,另一边东襄王妃听完自家管事传来的消息,脸色瞬间不好了。 赵嬷嬷居然被打了十杖,卖给了人牙子! “发卖了?”王妃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他可还记得那是谁的人,竟然就把人给打了?还一声不响的给发卖了?” 暮如归会为了一个通房做到这种地步,别说是红绫和赵嬷嬷没想到,就连身为母妃的东襄王妃也完全没有料到。 她是暮如归的亲娘,又不是后娘,一个通房而已,死了便死了,何至于为了个女人打自己母亲的脸面! 要知道整个王府上下,光是主子奴仆加起来就接近千人,他这么做,相当于直接没给她留半分情面! 想到这些,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失态的大口喘息,狠摔了手边的茶盏。 “孽障!对自己的母亲都能做出这种事情,当真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不成!” “混账!简直混账!” 连骂了数声,东襄王妃抚着胸口,郁气憋在喉咙口窒闷得厉害。 “娘娘,您先消消气。”丫鬟彩月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忙为她递上茶水,又轻拍后背服侍着人喝下。 “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眼见东襄王妃在她的安抚下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彩月试探说道。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打什么哑谜?” 眼前人是心腹,东襄王妃倒也不吝听她一言,闻言不耐烦道,“说,本宫免你一切罪责。” “既然娘娘想听,那奴婢可就直言了。” 彩月放下心来,笑道,“沈氏貌美,娘娘忌惮她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对付她的手段,不该如此明目张胆。” 王妃抬眼挑眉,“你的意思是……” 她当然知晓,做坏事要暗中下手的道理。 只是她之前想着自己是暮如归的母妃,以为他不会为了一个通房与自己计较罢了。 只因本来一早就想替侄女拔除掉这根倒刺,所以昨日赵嬷嬷将事情捅到自己跟前来,她顺势便应了。 根本就没想过,自家儿子竟会为了一个通房下自己的面子。 “娘娘忘记了吗,当初那刘氏女是怎么死的?” 闻言东襄王妃神色一怔。 夫君东襄王曾有一宠妾,生的十分貌美,曾得宠多年,一度让身为王妃的她在王爷面前处处被压了一头。 若非她后来年纪轻轻便病死了,如今针对世子之位的嫡庶之争,恐怕还会更加激烈。 “虽说当年为了安全起见,给药的人我们已经杀了,不过那药,咱们到底还剩了一些,想来用在一人身上,应该是足够的了。”意识到主子被说动,彩月又继续暗示。 “那药毒性缓慢,中毒之人初时并不会有任何症状,待发现之时已经病入膏肓,且单独服用不会被检测出毒性,娘娘尽可放心。” 东襄王妃敛眸思索。 虽说她一早便让人在沈氏的事后汤药中做了手脚,可如今看来,以儿子对她的在意程度,若日后他对此女失了兴趣还好,若是没有…… 时间久了,那女子不能受孕之事必定会被发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等儿子查出来发现是自己做的,恐怕还得影响到母子情谊。 与其给自己埋下这个祸根,倒不如像上次那般,一次性将其神不知鬼不觉的拔除。 “罢了。”思及此,半晌,她开口说道,“去库房寻些上好的燕窝补品什么的做好送过去,让沈氏好好补补身子。” 王府世子必须是段氏女子所出,她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再走他父王的老路。 要怪,那就只能怪沈氏过于貌美,而自家儿子对此女太过特殊了。 “念念,你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 不过几日时间,自家女儿竟成了这般模样,夫妻二人一时只觉得悲从中来。 沈念刚出生一天便被送到了沈家,在沈家一待就是十几年,跟沈苑一样都是从小养到大的闺女,又怎么会不心疼。 “爹,娘,我没事。” 母亲一见面就要开始抹眼泪,沈念连忙转移话题,“娘,你腿怎么样了?可好些了吗?” 之前暮如归为了逼迫她就范,故意让赌坊的人到沈家要账打砸,推搡间沈母的腿不小心摔了,让她这些日子又担心又愧疚。 “世子殿下第二日便派了大夫过来看过了,都是小伤,早就没事了。” “念念,你别担心家里。”沈母轻叹道,“自你离开家第二天,赌坊的账便清了,银子也还回来了。” “现在家里一切都好,如今就连你大哥经历了这件事情也懂事了,还准备报名村里的学堂,想学点本事,要不是你爹爹说他年纪太大,估计都已经在上学了。” 大哥居然主动想要读书了? 沈念有些意外,不由笑问,“以前不是咱们怎么劝他都不愿意念书吗?怎么如今突然就转性了想念书了?” “哎,这不是因为上次被人蒙骗了吗?” 说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沈母神情复杂,“他听别人说读书可以让人明理,脑子变的聪明,厉害的还可以考取功名,日后护佑家里,便想去试试。” “但你也知道,这孩子的脑子……” 提起这个,沈母明显更一言难尽,“以前也送了他去读书,结果学了三年硬是连背个千字文都背不全,真真是……” “咳咳……”听妻子又在揭儿子的短,一旁的沈父连忙轻咳了两声。 见两人都朝他看过来,他一脸正色道,“孩子虽然学问不行,但人不是已经在往好的转变了吗?” “咱们这些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大部分人一辈子不识字不也过来了吗?他不会就算了嘛,只要日后都能安分懂事些,孝顺父母,照顾姊妹,不就好了。” “那倒也是。”沈母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又问起其他事情。 “念念如今既入了王府,日后有什么打算?” 知子莫若母,也不知是不是遗传了那位贵人的性子,念念不同于其他人,心气高,连入王府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却被困府中,还被打成了这般…… 这做父母的,看着是真心疼啊! “王府不是久待之地。” 提前已将碧玉等人赶了出去,这会儿说起正事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沈念缓缓扬起头,如水的翦秋眸中是一派从未有过的坚定之色。 她一字一顿道,“女儿此生只求能够离开王府,换取自由之身。” “为达此宿愿,还请爹娘助我。” 第30章 转性情 这天沈家夫妇离开王府的时候,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几乎都看见了二人脸上的笑意。 沈母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注意到两人走时脸上带着兴奋和贪婪的笑容,一直守在门外的绿柳神色古怪的皱了皱眉,随即进入房中。 屋中似有被大量翻弄过的痕迹,特别是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面值钱的东西几乎都不翼而飞了。 联想到临走时二人欢天喜地的脸色,绿柳顿时了然。 “姑娘,您没事。”心中思索着将此事报告给殿下,她将目光投向榻上躺着的女子。 试探道,“可需要让殿下知道?” “不必了,我没事。”闻言,沈念笑道。 绿柳见她目带恳求,“都是些琐碎家事,还请姑娘替我保密。” 这件事,绝不能一开始就被暮如归知道。 否则这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好在绿柳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选择点头答应了。 自从昨日的事情发生以后,暮如归嫌碧玉年岁太小担不住事,有王妃在,府里的其他丫鬟他又不放心,便将她从自己身边拨给了沈念。 所以她现在是沈念的丫鬟。 一朝从主子的奴婢变成了奴婢的奴婢,她心里自然是不平衡的。 但她是聪明人,自不会像红绫那般,有害人之心,只是乐得看沈念事发以后,失宠的样子。 要知道就连王府正儿八经的正妻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接济娘家,沈念不过是连名分都还没有的妾室,这般将王府当冤大头,纵容父母来王府打秋风,有她吃苦的时候。 绿柳想着,压下眼里的冷意。 之后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沈家夫妇便时常借着看望女儿的理由跑来王府。 隔三差五的,空手而来,满载而归。 而更加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沈念在经过了杖刑之后,就像是突然想通了,打通了任督二脉,性情一朝大变,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神仙一般的女子,彻底变成了这世间最不缺的贪权好财之人。 不仅仗着殿下的宠爱过着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甚至还不知足,时常缠着殿下给她买各种昂贵的珠宝头面,那市侩至极的模样,险些让众人以为这副皮囊里的芯子是换了个人! 对于这些,王府众人初时还没说什么,只是时间久了,看夫妇二人每次都抱着满满一大包袱的财物离开,再怎么不嘴碎的人,也免不得在私下里鄙视几句。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因为沈念的刻意叮嘱,绿柳虽然不说,一个月后,此事终于还是传到了暮如归耳朵里。 这日,沈念刚送走父母,暮如归来看她,路过回廊的时候不小心就听见了下人的谈话,回房后脸色不免难看。 他其实并不介意沈念适当的接济沈家,但这样背着他把他当冤大头把王府当冤大头的行为,无疑是有损到了王府和他的威严。 权贵之家,最看重的就是威严,这代表的是家族脸面,可沈念和沈家夫妇此举,却让王府和他都沦为了府中下人们的笑柄和谈资。 “殿下,您怎么来了?”经过一个月的休养,沈念身上的伤好了很多,见他到来,从榻上撑起身子高兴的迎接他。 此刻暮如归心里正压着火,没理她,只自顾自的大步到榻旁的八仙桌旁坐下。 “殿下,您怎么了?”意识到了什么,沈念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面色,“殿下,这是生气了吗?” 暮如归没说话,冷哼了一声。 看来这是真的生气了。 见状,沈念不由心下了然,脸上却依旧装做不知情的样子。 “殿下可是在生妾的气?”她露出柔弱可怜的表情,这一套,她在过去一个月内为了从他这里哄骗出更多财物已经用过许多次,因此此刻早已驾轻就熟,“可是妾做错了什么?” 暮如归看向她。 柔心弱骨的少女,楚楚可怜的看着他,身上衣衫华贵,头面上的红色宝石价值万金,更衬得她肌肤如雪,俏丽明媚如冬日里的红梅。 人分明还是之前的那一个,只是,为何前后性格反差会这般大? 暮如归心中狐疑,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初时吸引他的,便是她遗世独立,不染世俗不畏权贵的气质,可此刻,不过一月的时间,她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他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之前的感觉,而这次,听旁人说她居然像蚂蚁搬家似的,偷偷从他这里哄骗钱财,再无限度的接济娘家,更是彻底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身为权贵之人,旁人想要他的东西,只能是赐予。 即便是他们不要的东西,也不容许别人私自挪用,那是大不敬。 看着面前人已经全然陌生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暮如归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难道说,她之前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 到底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因为上次母妃的惩戒让她的思想发生了转变?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此刻她太过市侩的模样,都是他所不喜的。 清冷的月亮,总是要永远高悬在天边才会惹人向往。 或许人性就是如此的复杂,当沈念固执不肯依从他的时候,他总存了些驯服她的心思,希望她像旁的女子那般柔顺乖巧,可真当她变成那般模样的时候,他又顿时失了兴趣,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 “近来你从我这里得来的东西,都送回沈家了?”他强压着火气,语气带着诘问道,“我听院里的人说,你做这件事情不止一次了。 此话一出,暮如归注意到,眼前的女子面上清晰闪过一抹惊慌。 看来的确是了。 确认过此事的他心中不免对她更加失望。 这些日子,因为她受伤的事情,他不免对她多有纵容,不想竟喂大了她的胃口,至她成了这副模样。 原以为是朵冬日里孤独傲放的寒梅,没想到被铜臭侵蚀的她与这世间大部分女子并无什么两样。 一想到这些,男人心情不愉,但好歹二人之间还有一番救命之恩在,她也的确是自己第一次真心喜欢过的女子,因此倒也没有选择处置她,只严肃叮嘱让她日后莫要再做这种事情。 闻言沈念只点头称是,又依依不舍的拉住他的衣袖,眼神期期艾艾的问他要不要留下来陪她吃饭。 这厢暮如归原本是来看望她的,见她此举,突然没了兴致,最后竟推说有事转身走了。 这也是两人自杖刑事件发生以后,第一次不欢而散。 第31章 离别前夕 继这次事情之后,暮如归来她这儿的次数便渐渐少了些。 至于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要忙马上去暨州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件事情,让他对沈念有些失望了。 身为王府世子,他身上所附带的无上权势,从来都是让整个江南女子们趋之若鹜的东西。 可以说若非他向来对那些攀附权势的女子没有兴致,这么多年来,也不会院中没有任何女人。 而那日之所以会一眼看上沈念,便是被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所吸引。 她心思玲珑先不说,看似柔弱的身躯上更是有一股十分吸引人的大无畏在,跟时下女子很是不同。 如今,既然对方也变成了他一直以来所厌恶的那种类型的女子,那他对她的兴趣自然而然的也就逐渐淡了些。 只是,既然人都已经入了府邸,作为男人,他也不可能就因为这个便将人遣散了去,只任由她摆在那儿,当他后院中的一名普通妾室罢了。 “殿下,您前段时间要属下们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书房门外,墨九敲门说道。 “进。” 男人放下手上的玉简,微微放松身子,姿态闲适的靠在椅背上。 墨九推门进来。 “都查到些什么了,说。” “殿下,属下最近按照您的吩咐在沈家附近蹲守了一月,发现近来,沈家的行事确实是越来越高调了。” 墨九说着,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您是不知,如今几乎整个柳溪村的人都知道,沈家现在有了一个嫁入王府的女儿,沈家人如今不仅在村里被人人捧着,那沈倦还见人便以王府亲家相称,借着咱们王府的面子四处撒威风,如今这件事情差不多已经传到县城了,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恐怕段家那边……” “放肆!” 话音未落,茶盏落地,哗啦啦的碎成一地碎瓷。 受到惊吓,墨九忙一脸恐惧的扑通跪倒在地。 “殿下……是……是属下失言了。” 眼看暮如归脸色难看至极,墨九深知自己最后那句话怕是戳中了殿下的痛处,身子不由瑟瑟发抖起来。 其实也无怪殿下如此愤怒。 段暮两家世代联姻,而这沈家,自家女儿不过只是王府一个小小通房,沈家便敢在外以王府亲家相称,怕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罢! 此事要没传到段家耳朵里还好,若是传到段家耳中,殿下岂不是要平白担上一个宠妾灭妻之名! 而更重要的是,若是因此影响到了两家联姻之事,只怕…… 只是,这沈家毕竟是殿下心爱之人沈姑娘的娘家,殿下少不得要看在她的面子上手段温和些,好容易因为上次的口头警告,沈家夫妇二人终于安分了一段时间不再来王府打秋风了,如今那沈倦竟又作出这般妖来,让人是防不胜防,又罚不得,打不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沈家之事,段家现在可有知晓?”暮如归抬眸问。 墨九赶忙回话道,“回殿下的话,那段家距离咱们这儿距离还是很远的,如今连带着沈氏进门也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想来段家应该还不曾知道。” “不知道……”闻言,暮如归不由低头思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见片刻后他淡淡说道,“即刻派人,将沈家一行送离此处。” 墨九一愣。 下意识便追问,“不知殿下所说的,是要送去哪儿?” “送离江南。”联想到近日一连发生的事情,男人心情愈加烦躁,“如今这沈家,留在江南便是个祸端。” 再过些时日,他便要离开去暨州,若再任由沈家留在此处,保不齐在他不在的时候对方还得闹出什么妖来,最后影响到两府的联姻。 只是这沈氏如今毕竟也是自己的女人,沈家多少跟自己沾点关系,再加上犯的又不是什么大错,自己也不好对沈家用什么太过分的手段,传出去了未免对王府和自己的名声都不好。 两厢权衡之下,如今派人将沈家安安静静的送走,便是最为妥当的法子了。 “你去寻衙门帮忙办好路引,在我离开之前,尽快把人给送走。” 身为暮如归身边最受器重的侍卫,墨九办事效率自然是极快的,不过两日以后,沈家四人便坐上了离开江南的马车。 而暮如归这边,怕沈念知道以后会跟他闹起来多生事端,直到第三天一早,确认沈家人离开以后,男人才将此事告知给了她。 “妾身父母年岁已高,此去荆州的路途如此遥远,殿下怎可不与妾身商量,便将人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果然,听到消息的沈氏伤心欲绝。 基于此事自己做得的确不太厚道,这日暮如归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十分耐心的哄了人她半日。 等他连续几天好说歹说的,终于安抚好了沈氏,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出发去暨州的日子了。 “殿下此去暨州,记得早些回来。” 离开前一夜,被中气息潮热,帐中一阵云消雨歇之后,沈念揽住男人的脖子,在他耳边呼吸微喘,吐气如兰的说着情话,“殿下,一定要记得妾身在家等着您呢。” 此番离别在即,又是佳人在怀,一番离愁别绪下来,暮如归待她也不免多了几分温情,闻言便温声安抚怀中人。 “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低头轻啄了一下女人形状姣好的唇瓣,他语气柔和,“你伤还没好全,这次去暨州我便不带你了,你自己好好待在府中,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去找墨九,他只听命于我,是独属于我的人,有他在,旁人便不敢动你。” “我此去大约需要三月时间,你中途要是想我了,可以给我写信,我若有空,便会回你。” “待三月以后,我便回来为你纳喜。” “谢殿下,殿下对妾身真好。”沈念的神情依旧柔顺。 柔情似水的女人,一双玉臂如蛇一般缠着他的脖颈,肌肤触手生玉,精心装扮过的面容在灯火照耀下美的如梦似幻。 暮如归眸色一暗,想到此番得三个月见不到她,原本因为之前的事情冷硬的心尖也蓦然柔软,忍不住又低头去寻她的唇。 哑声道,“时间还早,便再来一次罢。” 第32章 汤药 “沈姑娘,您的补身汤药熬好了。” 一觉醒来,时间已至午时,暮如归一早便离开了。 面前依旧是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一股十分刺鼻的药味,那是即便沈念不通药理,也能知道它药性事必极足的程度。 沈念毫不犹豫的选择将它喝下。 她从没想过与谁成亲生子,暮如归更是她这辈子都不欲与他诞育子嗣的男人,与其等他哪日突然发疯要让她生子,还不如自己提早断了他的念想。 毕竟,她向来就是个为达目的,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的女人。 在现代的时候,家中是祖传雕刻世家,几乎家族中人人都会雕刻,但核心的手艺却只传男不传女。 她从小跟着爸爸爷爷学习雕刻,天赋极高,却碍于她女孩的身份始终不能接触到核心手艺。 直到十八岁时某次国家举办非遗文化传承大赛。 当时家族要派出三名新生一代去参加比赛,允诺谁要是夺冠,就无论男女,都将核心手艺传授给他。 而这个允诺,也终于让她看到了希望。 近三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每日都只睡三四个小时,放下尊严去请教一直看不上她的家族长辈,求爷告奶偷师学习他们的雕琢技术,硬生生打造出一件对于她这个年纪的雕刻师来说难度系数极高的作品,并最终夺冠得以继承了家族核心技艺。 那次之后,她三个月的时间瘦了近十五斤,但也终于以女子之身获得了家族的肯定。 身为女子,步步维艰,可她却硬生生的在那充满了性别歧视的家族中为自己挣得了一席之地,这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姑娘,这是厨房专门送来给您补身子的燕窝粥。”见她已经将汤药喝完,一旁的丫鬟低头说道。 沈念抬眸随意看了那托盘上的东西。 “先放在这儿,我等会儿再喝。”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平日里便突然多出了这么一碗所谓的滋补佳品。 还真是让她想不多想都难。 毕竟是已经上过一次当的人了,为了以防万一,她并没有真正服用过,每次都借用各种理由推脱等会儿再吃,将派来送东西的人打发走以后,再将燕窝神不知鬼不觉的倒掉。 “姑娘,这是娘娘的一片心意,娘娘说了,必须要奴婢看着您喝完奴婢才能回去复命。”丫鬟说道。 沈念闻言皱眉。 “我刚才才刚喝了一碗汤药,你却让我现在就喝?”她看着面前的人,神情清冷,“王妃娘娘难道也喜欢强人所难吗?” 说着又意味深长,“还是说,这东西是有什么猫腻?” 既然上次已经撕破了脸,她也早就知道了王妃一直想致她于死地,只是碍于暮如归的原因暂时动她不得罢了。 左右都是死对头,被逼急了,她自然也懒得给对方留情面。 “你……你怎可胡乱揣测娘娘的心意!”闻言丫鬟面色一僵,迅速开口辩驳,“娘娘可是看在你之前受的刑的面子上,为了弥补才吩咐厨房每日给你送补品的,你怎么能这样污蔑娘娘的心意!” 心意? “你说这是心意?‘’沈念笑着挑眉,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好啊,既然是心意,那我便喝了。”她说着,却又突然话风一转,“不过,前提是,我和你……一起喝。” “这……这……”原本送汤药来的丫鬟瞬间大惊失色。 她起身欲逃,沈念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开口将墨九唤了进来。 “来人,给这位姑娘也分半碗!” “不!不!我不要喝!” 对方惊恐无比的挣扎,无疑是直接证明了此物有问题。 沈念淡淡一勾唇,让墨九把人放开。 “这位姑娘,你既然不想喝下此物,那我便给你一条活路如何?”她俯身看向地上的人,眼神中带着蛊惑,“如今这栖迟苑中,都是我的人,他们不会把我房里的事情传出去。” “只要你不说出去,此事便没有人知道,我们现在大可以各取所需,等殿下回来,我自会让他放你一条生路。” 这丫鬟是王妃派来盯着她喝药的,若办事不力,回去之后必定少不得被责罚。 再加上她这边又步步紧逼,让她与自己一同服药,这无疑是将她的两条生路都堵死了。 她现在走投无路,自己允诺放她出府,便是她最后的活路了。 沈念说完话,便坐回到椅子上。 抬手姿态闲适的呷了一口茶,并不着急。 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如何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房中落针可闻,气氛紧绷。 地上的丫鬟浑身抖若筛糠,神情犹豫,迟迟给不出答复。 也是,自己要她背叛的是王妃,若事情不顺利,她必定是要丢命的。 毕竟在这王府当中,下人的性命,有时候甚至还不如一只牲畜。 终于,地上的人猛的一记磕在地上,“姑娘,奴婢……奴婢不会将此事告诉王妃,还求姑娘能信守承诺,事后放我一条生路!” 沈念微笑,“只要你听话,当然。” 又转头示意绿柳,“去我房间,将我那只翡翠簪子给拿来。”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想让别人办事,总得给点好处。 “是。” 暮如归亲自赏她的簪子,质量自然是顶顶好的。 丫鬟拿着簪子,心里原本那一点被威胁的不满也消失了。 像她这样的三等丫鬟,平日里都只能围在锅边打转,想要获得主子的赏赐,几乎都只能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 手上这种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翡翠簪子,她这辈子都没见过。 更何况,沈念还答应了她,等殿下回来要帮她放还身契还她自由。 从一个低贱的下等烧火丫头,变成自由之身。 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33章 准备 先不说那丫鬟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沈念这边,亦是双赢。 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自己要是一直不肯喝送来的东西,对方保不齐会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倒不如像现在这般,破点财一次性将隐患解决掉算了。 毕竟趁着暮如归离开这三个月时间,她得专心筹备逃跑一事,可实在分不出心思去提防别人。 “墨九。”她唤墨九,“我等下要出去,殿下应该没有说过不让我出门。” 墨九回头,皱眉看了她一眼。 “当然。” “不过殿下说了,必须得属下寸步不离的跟着您才行。” 殿下临走时曾让他要保护好沈氏,沈氏若出了问题,他可难辞其咎。 “你愿意跟,那跟着便是。”本就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沈念并不在意,让绿柳帮忙准备好出门的帷帽。 片刻后,三人便一起出门了。 省城的繁华,自然是远非她原本所居的县城可比。 古代交通不易,从家里到这里距离不近,为了安全起见她都不在城中留宿,之前几次几乎都是早去早回,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悠闲的在城里闲逛。 “绿柳,你知道这城中最好的成衣铺和首饰铺子在哪里吗?” “姑娘这是想买衣裳首饰?”闻言绿柳了然说道,“省城卖这些东西铺子不算少,只是质量大多都参差不齐,姑娘要是想要买到好东西,那应该只能去多宝阁看看了。” “多宝阁?”沈念毫不犹豫道,“行,那我们就先去那儿。” 三人坐车前行,墨九自觉驾马,绿柳则是跟她一同坐在车厢里。 一路上,沈念揭开马车车帷,假装好奇的探头朝外面张望。 “绿柳,听说殿下这次去的是暨州,你可知道殿下是走的水路还是陆路?”兴致勃勃的四处乱看,沈念不经意的问道。 “自然是走水路。” 闻言绿柳不假思索,“暨州到我们这儿,山高,多险地,且其中匪患横行,若走陆路,不光距离远,路难行,安全也无法保障。” “咱们江南这处,河运较为发达,若非不得已,一般都优先选择水路。”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想到什么,抬眸疑惑问道,“姑娘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殿下是我夫君,他的情况我自然关心。”沈念淡定一笑。 她表现的实在是太过自然,绿柳虽觉得以她的性格,会关心暮如归这件事情显的有些奇怪,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三人一路行至多宝阁,沈念一心二用,一面从绿柳嘴里套话,一面默默在心里记下这城中布局,以备日后逃跑之用。 这个年代,可没有gps导航这种好东西,街道却四通八达,复杂多变,要是她从王府逃出去,最后却因为不认识路而被困城中,那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省城很大,她得多花费些精力,好好为自己谋划出一条安全又快捷的逃命路径。 “把你们店里的上等货都拿出来。”到了地方,迎着其余二人不赞同的目光,她财大气粗的说道。 虽然对沈念最近的变化,二人经过这一个月时间已经稍微适应了一点,绿柳也依旧在沈念大手一挥包下半个铺子货物的情况下黑了脸。 多宝阁的东西本身就不便宜,买这么多,沈氏这厢,也太恃宠而骄了! 她想要阻止,但见一旁的墨九并无什么表示的样子,便知道对方是殿下授意,自己无权置喙。 联想到殿下对沈氏的宠爱,她再怎么假装平静,内心也忍不住涌起一股浓浓的妒忌。 要知道她花了几年时间,才做到了王府的一等大丫鬟,即便如此,一个月的月例也就不过五两银子罢了。 而沈氏不过出门一趟便花去千两纹银,她凭什么? 沈氏比起她,到底哪里好了? 妒忌滋生出阴暗,绿柳看着她的背影,情绪愈演愈烈。 要是……她能够消失,或者死掉就好了。 即使殿下看不上她,也不该看上其他人。 “东西买好了,咱们走。”沈念走过来道。 刚买的首饰被装进匣子里,墨九听令将停在路边的马车牵过来,二人一同上车。 墨九按照她的要求,继续驾着马车在城中闲逛。 今日她似乎兴致颇高,连续要求去了好几家首饰铺子,又去了几家成衣铺,脂粉铺之后,兴致依旧未减,又继续在街上闲逛至傍晚才收获满满的回家。 等让人将一大堆东西从王府门口搬进栖迟苑,一路上,自然又少不得引起了全府的注目。 其中像绿柳这般的嫉妒者有之,但也不乏有一部分人,是在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氏的身份毕竟太低,殿下又是王府世子,一举一动都事关到王府未来,因此她越是受宠,王妃便越容不下她。 再加上她现在行事如此张扬,若非如今殿下对她正在兴头上,无论说什么也要护住她,恐怕早就被王妃收拾了。 他们乐得等到那天,再来看她的笑话。 “姑娘,东西都搬完了。”花了半个时辰才将新买来的东西全部规整好,绿柳前来复命,“方才路过淑芳院,四公子院中的七姨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说她想见见你。” 淑芳院的七姨娘? 闻言沈念一愣。 听这头衔只觉得莫名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正巧碧玉端着茶水从她面前经过,她才终于忆起,这位姨娘与她的确曾有过一面之缘,就在自己刚入王府第二日。 当时碧玉说她的坏话,自己好像还反驳了来着? 甚至碧玉提起她的过去,她内心还曾升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让她过来。”略一思索,她便摆手同意了。 那位姨娘给她的第一印象不错,瞧着不像是坏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见一面也没什么。 片刻后。 “姑娘就在里面。‘’门外传来碧玉的声音,一息后,便见一个长相平凡的六甲妇人从门口进来。 沈念之所以会说她长相平凡,那便绝非是在故意贬损。 那妇人十八九岁的样子,不能说是丑,只是她的长相普通没有记忆点,在王府后院这充满了燕环肥瘦,莺莺燕燕得地方,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罢了。 “妾身常氏请姑娘安。”一进门,那常氏便先恭敬的朝她行了一礼。 “我这里没这么多的规矩,七姨娘快快请起。”她挺着硕大的肚子还朝她行礼,沈念都跟着胆战心惊,见状连忙急步上前,伸手将人扶起跟她一同坐到榻上。 “多谢姑娘。” 第34章 常氏 “绿柳,去厨房叫人上些果脯蜜饯什么的过来。”想到孕妇可挨不得饿,她吩咐道。 常氏脸色一红,急忙摆手,“姑娘不必如此麻烦,妾身只是过来找姑娘说说话,等会儿就走。” 她在王府的日子显然不太好过,本来还算不错的衣服面料洗得发白,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表情也稍显局促。 不过想来也是,不同于暮如归的洁身自好,她所侍奉的王府四公子是江南有名的浪荡公子哥,院中共有十多名妾室,年纪轻轻孩子也有好几个了。 即便是孩子,也是物以稀为贵,外加这个年代后院女子多以色侍人,她这样卑微的身份,长得又不太好看,在府里自然举步维艰。 “都是些不值钱的零嘴,尽管吃便是。”沈念安慰了一句,见她即便是坐着的时候也得用手扶着后腰,十分辛苦,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常姨娘这一胎几个月了?” 提起孩子,常氏原本苍白虚弱的面上也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七个月了。” “怎么瞧着,比一般人的肚子大些?” “大夫说,这是双生胎。”常氏羞涩道。 双生子? 沈念一愣,看着面前大腹便便的常氏,不由有点替她担心起来。 据她所知,古代医疗水平低下,妇人产子时死亡率最高可达百分之三十,再加上她还是怀的双胎,恐怕…… 虽然有点替她担忧,但身为后院女子,能有子嗣傍身总归是好事,沈念便也没说什么晦气的话,只真心实意的道了声恭喜。 常氏脸色红红的应下。 片刻后,绿柳从小厨房回来,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摆好。 栖迟院一直都有自己的小厨房。 暮如归要宠爱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当真舍得,自从她来到王府,屋里各种各样的吃食便没有断过,还都是些精贵,平常人难得一见的东西。 若沈念当真是大邺土生土长的原主,大抵等时间久了,也会忍不住沉迷于这块裹着蜜糖的砒霜罢。 毕竟,若她没来沈家,与过去沈家清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水平相比,王府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姨娘如今怀着双生子,平时还得多多走动才是。‘’沈念用她不多的医学知识好心提醒道,“我听说怀孕之时每日多多走动可有利于女子生产。” “多谢姑娘关心,妾省得的。” 常氏一手抚上肚子,还未生子,脸上却已经有了几分母性的光辉。 “妾其实不太担心自己,只是妾身份卑微,只因有孕才破例被留下性命,这两个孩子是妾所出,恐怕日后要受妾连累了。” 沈念微怔。 忆起之前府里关于常氏的传闻,她心中五味杂陈,“方便问一句,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吗?” 虽还只是短暂接触,她也看出常氏是个十分老实本分的人,那些传闻,她是一个字也不信。 处在这个男权至上时代的女人,往往不仅要遭受来自异性的伤害,还有同性的背刺。 男人们手指缝间漏下的一丁点管家之权,就足以让女人们争得头破血流,不惜以伤害同为弱者的同性为代价。 “四公子有次喝醉了,把妾错当成旁人留下的。”常氏苦笑了一声说道,“妾本来已经满了十八,再过几个月就要外放出府了。” “事情发生以后妾很害怕,本来想把事情烂到肚子里,可是妾没想到,会有了孩子。” “府中不许下人之间私相授受,败坏门风,违者杖毙,妾在被人发现怀孕以后,只能把四公子给说了出来。” “娘娘这才看在孩子是王府子嗣的面子上饶了妾一命,还让妾做了姨娘。” “所以,其实是四公子酒后强迫了你对吗?”沈念生气说道,“现在这府里的人全部都在传是你勾引的他,看轻你,他也不出来做个解释?” “公子是人中龙凤,妾出身低贱长相也不出众,酒后幸了妾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丑闻,他又怎么会为了替妾说话,损坏他自己的名声。”常氏笑意悲凉的总结,“这天下男子不大都是这样吗?” 闻言沈念沉默。 是的,即便是在现代男女相对平等的时代,女子受到侵害以后都会被受害者有罪论,侵害者完美隐身,更别论是在男权至上的大邺朝了。 王府四公子这样一个几乎站在大邺权力顶端的身份,单单是他的权力,就足以将他一切污点都美化成优点,随意抹去。 “沈姑娘是个好人。”突然常氏抬眸认真说道,“这么久以来,你是第一个愿意相信妾的人。” “我只是具备了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能力罢了。”她语气略带自嘲。 沈念没有说的是其实是因为她跟她处境很像。 同样是身不由己,一个阴差阳错,一个受人胁迫,明明是受害者,却都成为了旁人眼中占了大便宜的那个。 只能说,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 它可以轻易的颠倒黑白,扭曲事实,让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这日二人相谈甚欢,常氏在她这里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自从入王府以来,沈念已经有很久没与人这般交流过了,常氏不是暮如归的人,方便了她从她嘴里套话,她虽是下人出身,可在王府的时间很长了,很多事情都清楚。 而似乎是看出了沈念的默许,自那日以后,常氏便开始时常来栖迟苑小坐。 看出常氏努力的想要跟她熟络,沈念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同是天涯沦落人,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更何况,常氏这些做法也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困扰。 常氏身份卑微,又不得王妃和四公子喜爱,之前能活下来全靠子嗣。 可她又不能把孩子放肚子里揣一辈子,对四公子来说,她的存在是桩丑闻,一旦孩子生下来她没了价值,自然就不会再管她的死活,而他的后院复杂,到时候常氏可能会性命难保。 常氏老实但并不是傻,要不然,也不会想到来巴结她。 自己目前好歹也是暮如归的宠妾,看在她与自己交好的份上,那些女人们要下手总得投鼠忌器一些。 第35章 合纵连横 沈念依旧时常带着墨九出门,甚至偶尔天气晴好,也会顺带捎上常氏。 花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她终于将省城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规划好了逃亡路线。 而就在时间彻底进入寒冬的时候,时隔一个月,暮如归也终于传了信过来。 信上说他已经到了暨州,正在办事,等再过一月便会返家。 这个年代通讯不发达,这封信传过来少说也花了几天时间,沈念通过推算知道,大抵再过一个多月,暮如归便会回来了。 留给她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暨州。 粮饷贪污案一事牵扯甚广,以陆相为首的陆家在整个大邺的影响巨大,官僚之间关系盘根错节,互相包庇推诿,导致暮如归在暨州查案的进展并不顺利。 “殿下,许理那个老匹夫什么都不肯说,我们该当如何是好?” 许理是暨州知府,与刘志同属陆家派系,粮饷贪污案上,便是右相与其手下的爪牙共同所为。 一百万粮饷从京城运至南裕关,被他们的官员层层盘剥,等到达关隘时,数量已不足原来的五成。 偏右相势力庞大,与其有关的众官员们官官相互,互相推诿,以至于暮如归的盘查一直都难以有进展。 这些人就像是一面用权力构建出来的大网,除非他能找到一处突破口,否则要想解决此事,难如登天。 “既然从许理那里查不到什么就先放弃。”暮如归揉了揉眉心说道,“他已经这个年岁,又与陆相曾是同窗,关系紧密,我听说他如今有不少儿孙都被陆相庇佑得以在京城为官,要让他弃自家子嗣于不顾说出实话,怕是还不如让他自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是。”闻言,墨十恭敬应下,正准备要退下,忆起什么,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件。 “殿下,这是沈姑娘今儿让人送来的回信。” “回信?”暮如归一愣,随即唇角便微不可察的牵起。 墨十见自家主子故作镇定的道,“拿来。” 嘴角抽了抽,他神情恭敬的奉上信纸,意识到主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信件打开阅读,便知此地怕是没他什么事了,十分有眼力劲的退下。 书房。 暮如归揭开信纸,一纸十分娟秀的簪花小楷印入眼帘。 沈念虽然灵魂是现代人,但这一世从小生在古代,她哥哥沈倦小时候曾跟着夫子读书,沈念也跟在背后偷偷学过。 大邺的文字,与她那个时代的文字只是繁体与简体的区别,有基础的她学得并不吃力,很容易便学会了。 “她居然还识文断字?”暮如归有些惊讶。 他原本以为,似沈念这般从小在农家长大的女子,能大抵认识自己的名字便不错了,却没料到,自己会看到面前这已经明显十分成熟的字体。 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要说没有几年的功夫他是不信的。 回忆起她那一手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雕刻手艺,他皱眉沉思。 沈家的情况他是清楚的,这样的家庭,能把女儿培养得这般优秀,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将心中怀疑暂时放下,暮如归又继续看下去。 信的前半部分还都只是些日常关心之类的话语,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当他看到信的后半部分时,面色却逐渐凝重了起来。 “离间计?合纵连横?” 他盯着信纸上的话语,因为太过震惊,面容严肃的近乎骇厉。 上次给沈念写信,那会儿他也正被贪污案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便在信中随口提及了此事。 只是倾诉对象毕竟是后院女子,他便没有涉及事件机密,只笼统说起暨州的官员们官官相互,查案困难。 若此事不尽早解决,南裕关的众将士们,今年冬季将无粮食裹腹,无冬衣御寒,若那时南蛮趁机来犯,饥寒交迫的将士们恐怕再无一战之力。 他会跟她说起此事,说到底不过是工作累了发发牢骚罢了,沈念在他眼中不过一后院妇人,他从没想过在她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计策,可令他怎么也没料到的是,她的回信会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参与此事的官员众多盘根错杂,那势必就存在分赃不均的情况,而这些被不均者心中必存有怨忿。” “五十万粮饷不是小数目,财帛动人心,殿下何不想办法从中入手,许之以重利,想办法离间他们。” “先以利挑拨离间,分化瓦解对方联盟。” “再辅之以古之圣贤所提出的合纵连横之法,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离间计,合纵连横计。 男人目光紧遏住这几个字,眸光难掩震动。 若说方才他发现对方竟然识字之时,他内心还只是惊讶,那当此刻他清楚看到她一个内宅妇人竟随口提出这般有见地的计谋时,他便只剩下震惊了。 大邺的历史与沈念所处的那个时代十分相似,也有提出这两项计策的圣贤,可这些计谋,除了读书人,将士,贵族以外,普通百姓连书都买不起,自然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可她作为一个女子,却了解的如此清楚,甚至还懂的以连环计将两者结合,加以灵活运用…… 男人紧盯着信纸,手掌无意识的握紧。 虽说初时所见,他便知晓她与这世间的大部分女子都不大相同,可此刻才知,她身上所具备的东西,还远不止他表面所看到的那些。 心思玲珑,胆识过人,腹有丘壑。 思及这样一个世间难寻的不凡女子是他的,男人内心竟也升起一抹与有荣焉之感。 回想起往日二人相处,他心脏处更是怦怦直跳,一股陌生的情愫在胸中激荡翻涌,令他浑身燥热,心绪澎湃,久久都难以平复。 沈念……沈念…… 端起书案上的茶盏仰头痛快畅饮了一口,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 “墨十!” 门外的墨十赶忙恭敬的推门进来。 “让人将此次与贪污案有关的官员名单整理出来,要越详尽越好!” 第36章 常氏难产 这日之后,这场粮饷贪污案便终于有了进展。 暮如归根据参与此案的官员名单挨个调查,让人放出消息,造谣那些官员的贪污粮饷数额,令自觉吃了亏的官员们心生不满,接着又透露说他们当中已有人为了钱出卖了众人,让一时间暨州人心惶惶,参与此事的众官员们互相戒备,原本密不透风的联盟开始有了瓦解之相。 后又许之重利,诱导那些已有惧意,早已心生不满的官员们将其敌对的官员供出来,并允诺他们,若他们愿意倒戈,朝廷清查此事时自己便不会供出他们,还会替他们隐瞒。 几厢计策下来,成效显着,很快就有官员按捺不住,开始趁夜登门。 万事开头难,有一便有二,当看见第一个官员倒戈以后果然安全脱身,那些原本躲在暗处观望的官员也彻底忍不住了,陆陆续续的也开始登门。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暮如归便收集好了证据,并将此事整理成卷宗,派人百里加急送去京城。 “殿下,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转眼时间已至深冬,暮如归也终于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男人大步流星的跨上马车,突然抬眸看了眼马车前头的墨十,“东西可都带好了?” “带好了。”墨九嘴角一抽,勉强自然的笑道,“殿下所吩咐的那些给家人带的暨州特产,属下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都堆在车上呢。” 想到殿下让他买的那些年轻女子用的珠翠头饰,绫罗绸缎,各色坚果零食,他只觉得牙花子都在疼。 什么是给家里人带的,这不全是给沈氏带的吗? 殿下倒是会美其名曰。 听闻墨十的回答,暮如归这才满意的坐上马车。 “启程。”他语气略带了几分愉悦。 从暨州回东襄王府需要大约一月的时间,都说小别胜新婚,许久未曾见到她,他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王府。 再次收到暮如归回信的沈念,得知那厢的粮饷贪污案终于得以解决,也微微放下心来。 当日暮如归传信说起此事时,沈念第一反应也是不想管的。 可转念一想,马上就要到一年以来最为寒冷的冬季,若情况真如暮如归所说的这般严重,要是因为暮家军粮草不足导致蛮人趁机攻破南裕关,那她和她的家人身为大邺人,便得从此遭受战乱之苦。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一想到前世华夏近代史上所遭受的种种屈辱,她便没有办法做到坐视不理。 要知道如今的大邺自从十五年前叛乱以后,就一直国力衰微,南裕关也一直是因为有暮家军镇守,才得保十几年无虞。 所以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大义,她都无法自私的因为自己想要藏拙,便对此视而不见。 更何况,反正她马上也要逃了,藏拙与否,对她而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沈妹妹,你准备好了吗?”门外传来常氏的声音。 今日二人又约好了要去外头逛街喝茶,常氏来得早,已经在在外屋等了好一会儿了。 “嗯!来了!”随手将信纸扔给绿柳收好,沈念从梳妆台前迅速起身。 已至寒冬,外头天寒地冻的,常氏裹着大袄,抱着暖炉小声嘟囔。 “已经够美了,妹妹还每次出门都要打扮这么久,这是真怕我不自卑是。” 两人经过两月都相处早已熟络,常氏这句话自然也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天气冷等得太久抱怨一句罢了。 “常姐姐可别这么说,”闻言沈念便笑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妹妹这厢可是跟姐姐一起出门,这还不都是为了叫姐姐看到我更觉得赏心悦目吗?” “啧,你这丫头,倒是惯会贫嘴。”常氏被她一句话逗乐,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 两人说笑着出门,走到马车门前,沈念先一步跨上马车,又转过身来牵常氏。 常氏顺势握住她的手,踩着凳子也准备上车。 “哎哟!”突然,常氏动作一顿,捂住肚子惨叫了一声。 “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念大惊,急忙跳下车紧紧扶住常氏。 “肚子好痛,我可能是要生了。”常氏脸色惨白,勉强倚靠在她身侧,“孩子已经足月了,刚才一抬腿,像是牵扯到了肚子。” 要生了! 听闻,沈念顿时脸色大变。 顾不得出门的事情,她立刻吩咐墨九将人抱回府里去,又让守在王府门口的下人马上去请府里的稳婆和大夫。 像王府这样的顶级权贵世家,大夫稳婆什么的自然都是不缺的,倒是避免了常氏产子手忙脚乱。 “你莫怕,这府里的大夫医术高明,稳婆也是接生过好多次孩子的,你且放宽心便是。” 低声安抚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常氏,沈念盯着稳婆进入产房,略有心焦的在外面等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两个月时间,她与常氏的交往当中虽的确是存了些互相利用的心思,但若说这其中连半点真情也无,亦是假话。 常氏性子安分,不争不抢,对于她这样一直在府里如履薄冰之人,能够放轻松与一人交往,已极是难得。 她是真心希望常氏能顺顺利利诞下孩子,陪着两个孩子长大。 可或许是这世间万物都各有各的命数,即便沈念认认真真祈祷,傍晚的时候,依旧传来了常氏难产的消息。 “孩子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只听里面的稳婆突然朝着门外大喊。 一盆一盆的热水送进去,又化作血水端出来。 在看清那盆中血液的一瞬间,沈念有刹那间的腿软。 胎位不正…… 在现代,若孩子胎位不正,医院还大可以利用剖腹手段将孩子安全取出来。 可这是古代。 古代没有那项技术,一个搞不好,便只能等着一尸两命。 不!是三命…… 这是沈念第一次亲眼目睹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消亡,而且还是以这般惨烈的方式。 “大夫呢!大夫怎么说的!”她握紧其中一个稳婆的手,急迫道,“那可是三条性命!你们便是救不了所有人,但选择保大或者保小还是可以!” 据她所知,古代产妇生产,若遭遇难产,也并非是毫无办法。 只是因为技术不发达,时常只能面对保大或者保小的问题罢了。 保大,是用利器伸入产妇体内将孩子搅碎了取出来。 保小,则是用刀直接剖开产妇的肚子,强行将孩子取出来。 虽说无论是保大还是保小,都是以命换命,极为残忍的手段,可事到如今,情况也已经不能再坏了。 “已经派人去请示四公子和王妃了。”稳婆擦了把头上的热汗头也不回的说道。 听闻,沈念顿时大惊。 就这个问题请示王妃和四公子,她便是不用想都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 第37章 跑路了 常氏在他们眼中不过一奴婢出身,跟王府子嗣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嬷嬷,我能进去跟常姐姐说几句话吗?”沉默片刻,她说道,“我与常姐姐相熟,姐姐这会儿,应当还是想见到我的。” 嬷嬷颇感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需知在这府中,人与人之间倒是难得遇到有真情实意的。 “姑娘进去罢。”她没阻拦,毕竟常氏也是个可怜人。 得到许可的沈念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由于生产的原因,屋内的血腥味很重,常氏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脸色苍白躺在榻上,两条支开的双腿间盖着一层薄毯,几个稳婆正低头在她身下忙碌着什么。 她才十八岁,要是放在现代,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可现在,她却马上要因为一个男人的过错难产死了。 沈念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点压抑得喘不过气。 “常姐姐。‘’ 压下看到这一幕的不适,沈念轻声走到她身边。 “你来了。”常氏这会儿还有意识,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仰头微微睁开眼睛望向她。 沈念清楚的看到,她眼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苦笑着问。 “没有,你会活着的。”沈念自欺欺人的说道。 “你在骗我。”常氏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刚才在门外,他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她不傻,自己在这府里的份量还不如四公子马厩里的一匹马儿,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沈念沉默不语。 她想救她,可她救不了她。 她这样的身份,即便是赔上自己拉下脸子去求王妃和四公子,也没人会听她的。 很残忍,但这是事实。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岔过这个沉重的话题,她扯了扯唇,有些艰难的笑道,“我帮你完成……” 一刻钟后,沈念沉默着从产房里走出来。 这会儿,刚才负责去王妃处传话的人也回来了,沈念听见那人大声道,“娘娘说了,保小,务必要保证孩子的安全。” 一切结果都在意料之中,没有出现奇迹。 她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大约是里面正在剖腹取子,门内传来常氏撕心裂肺的痛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凄厉无比,听得人头皮发麻。 又过了一刻钟,稳婆抱着两个婴儿从门内兴高采烈的跑出来。 “生了生了!是两个小公子!” 四公子喜得麟儿的事情转眼便传遍了整个王府。 片刻后,以四夫人为首的女眷们便都来了。 尚还留存着血腥味的产房外,众人熙熙攘攘,吵闹不休,一群女人们闹着要看新出生的小公子。 领头穿着华贵的女人抱着襁褓,笑容灿烂。 沈念知道她,那是四公子的夫人,听说是江南某官员家的嫡女。 传闻她身子不好,一直都没有孩子。 因此常氏这次拼死诞下的儿子,便理所应当的成了她的孩子。 看着四夫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突然回想起方才产房中与常氏最后的对话。 “希望,这两个孩子是男孩便好了。” “这样,四夫人一定会对他们视如己出。” “其实我死了也挺好的。” “我只是个下人,我活着,我的孩子就永远只能是下人所出,受我连累……” “我死了,四夫人便不会再害怕孩子与她不亲了,她会对他们更好些。” 门外的女人们还在笑着。 她们天花乱坠的恭维着四夫人,都在说孩子长得像四公子,日后必定是人中龙凤。 四夫人盼了多年,也终于有了明面上属于自己的孩子,闻言当然高兴,吩咐下人们给这次帮忙分娩的稳婆们打赏。 不光是稳婆们得了赏赐,几个嘴甜的女眷们也得了四夫人的赏,一群人其乐融融。 大抵是出现了幻觉,不知什么时候,沈念似乎看见面前的人群成了一只只张着巨口的鬼怪,正趴在产房门口透过门缝贪婪的吸食着常氏的鲜血。 “走。”在心头涌起越来越克制不住的愤怒之前,她神情淡漠的转身离去。 常氏于双生胎降生当日死去,那日过后,王府将遗体简单的装进棺材,连同百两纹银送回了常家,算是看在她替王府诞下子嗣的份上,给了她一个体面。 沈念听见这个消息,让碧玉从自己的月例里取了些银子出来让他们一同送过去。 这是常氏临死前的心愿,拜托她照顾她的家人。 能把孩子卖给别人做丫鬟的家庭,家境不用想也知道是贫寒的。 “姑娘,吃点东西。” 自从常氏逝世以后,沈念便不再怎么出门了,精神状态和食欲也不太好,碧玉瞧着,隐隐有些担心。 殿下把沈氏交给了她们照顾,这要是回来发现人瘦了,她们难辞其咎。 沈念接过碧玉送过来的补品慢慢吃着。 “听人说,常氏的那两个孩子名字已经定下来了。”她神色消沉,碧玉有心要逗她开心,便又接着说道,“两个孩子现在已经记在了四夫人名下,四公子说,日后会当做嫡子来养。” “想来,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常氏在地下也能瞑目了。” 瞑目了…… 听闻,沈念忍不住又回想起常氏临死前的情形。 她分明也是怕死的,可她却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最后只能自我安慰,唯有自己死了,孩子才能得到王府的重视。 “你说人,真的就有三六九等吗?”半晌,她突然问道。 这句话显得有点没头没脑,碧玉愣了一下,正要说点什么,便见沈念已经恢复了刚才的淡然,只捏着勺子,捧着燕窝粥慢慢喝着。 等她喝完粥将碗搁在托盘里,时隔几日,沈念终于又提出要出门。 以为她这是看开了,碧玉半点也没怀疑,高高兴兴的去准备了。 等碧玉走后,沈念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从墙角翻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进怀里。 暮如归快要回来了,她也要赶紧逃了。 荷包里是这些日子她存下来的银票,都是之前她故意让沈家在王府打秋风带走的东西卖了换的,数量很多一大叠,她就是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也够用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沈父沈母偷偷替她通过非官方手段,弄来的假户籍路引以及地图。 不管是什么年代,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就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因此沈念不过是撒出去大把银票,就很容易买到了这几样东西。 钱,过路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接着,她又跑去梳妆台前,将画眉用的碳笔,胭脂水粉什么的都一股脑的塞了装进怀里。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容貌太过打眼,要是等下逃跑前不做一番乔装,怕是还没跑出省城就被抓住了。 东西加起来不少,不过幸好这会儿时间已经进入深冬,人本来就穿的厚,再加上背上会披上一层厚厚的鹤裘披风,便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第38章 出城 “姑娘,暖炉和马车都已备好了,咱们上路。”片刻后,碧玉准备好一切进门。 “嗯,走。” 沈念为自己系上斗篷,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存放户籍路引的地方,发现一切妥当,轻松了一口气。 父母一早就听她的话离开了江南,和她相约好了待自己安全以后再到璃州汇合。 璃州地处北方,大邺国土辽阔,若这次她能成功逃走,那么下半辈子只要她不是故意在暮如归眼皮子底下晃荡,两个人一南一北,未来想撞上也难。 她一直渴望的自由几乎就在眼前了。 强按住内心极力奔涌的紧张,她一脸镇定的踏出房门。 墨九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见状十分自然的跟在她身后。 这是这几个月以来的习惯了,虽然暮如归已经在她的故意引导下打消了一定的戒心,但因为有她自寻短见的前车之鉴,再加上王妃曾对她动过手,男人为了以防万一,让墨九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怕她有危险是真,怕她耍花样逃走也是真。 一行三人出门,沈念碧玉二人踩着凳子上车,见两人在车厢内已经安置好了,墨九甩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姑娘今日还是先去千玺楼?”车厢外墨九问道,“昨儿听府里人说,千玺楼新来了一批不错的绸缎料子。” 这些日子,沈念时常出门逛街游玩已是常态,所以墨九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还是先去荷仙居吃茶。”闻言沈念说道,“快中午了,我这会儿肚子饿了,衣服料子什么的放在那里跑不了。” “是。” 等三人去荷仙居吃完饭,楼下正巧有人在唱戏说书,沈念饶有兴致的停在那里观看。 台上穆桂英挂帅的戏目演的如火如荼,碧玉年纪小,进府没几日又从小便长在农家,哪曾见过这新鲜玩意,几乎立时便被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对此沈念看在眼里,没有点破,只暗自注意着外头的天色,同样也假装成被节目吸引住了的样子。 冬日时节白日相对较短,等戏目演至高潮,天色也即将擦黑了。 她这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拍大腿! “哎呀!我怎么忘了,今儿还没去千玺楼呢!” 说罢便假装不经意的回头吩咐墨九,“我和碧玉还没把戏看完,便不去那里了,你个大男人脚程快,要不就帮忙跑一趟。” 这样的情形在过去几个月也偶尔发生,墨九没有多想的去了。 毕竟左右碧玉还留在这里,想来是出不了什么事。 墨九走后,留下的二人继续看戏。 片刻后,她假装腹痛,跟碧玉自己说要去茅厕方便。 碧玉习惯性的想要跟上去,沈念说道,“你不用跟着我,这戏我还没看到结局呢,你留在这里看完,记着内容等我回来的时候好讲给我听。” 台上的戏目正进行到最精彩的时候,碧玉本来也惦记着,闻言自然是听话留下来了。 也是碧玉年纪小,比较好骗,若换作绿柳,便没那么容易了。 “那姑娘要早点回来,我不会唱戏,复述的总归没有唱的好听。” 沈念笑笑,“当然。” 成功支开两人脱身,沈念飞快奔至酒楼后院,偷偷从后门逃走。 经历了连续近两个月的踩点摸索,她对省城各处街巷的情况已经说得上了如指掌。 从酒楼离开后,她先是直奔一家成衣铺,买下铺中的男子衣物,又将怀里的胭脂水粉拿出来,给自己画上喉结,眉毛化粗,皮肤描黑,直到将自己弄的六亲不认,方才罢手,将满头发饰取下来打包好,迅速梳成男子发髫。 身为雕刻大师,她本身便具备一定的美术功底,因此做到这一切并不算太难。 等她从成衣铺出来,整个人已经改头换面,完全没了之前的模样。 此刻天色已黑,若不细看,几乎没人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出城。 沈念看了眼天色。 墨九应该快要回到酒楼了,自己必须尽快赶往城门,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深吸了一口气,紧握住手里的假路引,她跟随着城内出门的人群,慢慢朝外挪着步子。 此刻时间已至晚上,守城的士兵们在忙碌了一天过后,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这个时候无疑是他们最没耐心,工作也最敷衍的时候,沈念正是看准了这点,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城。 黑灯瞎火,再加上急着回家,士兵们不会有耐心去认真盘查她。 “都快点过,把路引拿出来!” “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门口闹哄哄的,百姓们排着队规规矩矩的等在城门口,一个接一个的接受盘查。 队伍移动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便轮到她了。 “宋意?”守城的士兵看了眼路引上的籍贯内容,又抬眼随意瞅了眼她。 借着火光勉强看清楚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跟路引上的特征对得上,对方没多想,挥挥手让她走了。 “下一个!” 成功出城,沈念抱着包裹,在路边花高价拦了一辆马车,乘车往北而去。 再过片刻城门就要关闭,作为世子的暮如归不在,墨九想要说动城防军打开城门追人需要时间,她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这个时代毕竟不比现代,消息传达不是即时的,只要自己一直比对方早一步,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回头遥望着身后的城门缓慢关闭,沈念那颗从中午开始便一直疯狂搏动的心脏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墨九不是暮如归,可以随意调动守军。 等他得到许可打开城门,自己多半也已经走远了。 她暂时是安全了。 “公子这么急急忙忙的,这是准备上哪儿去?” 为她赶车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伯,见她出手大方,又着急赶路的模样,笑问,“公子让我送你到祁镇去,可是有什么急事?” “母亲生病了,我在城里买了药,着急回去救命。”沈念一脸自然的说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从她花大价钱坐车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说辞了。 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手里有很多钱,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女人,否则孤身上路,很容易惹上杀身之祸。 装扮成男人让旁人不敢觊觎轻举妄动,又借以母亲生病着急救命的缘由,她出手大方也就有了解释。 “原来公子还是个孝子。”闻言,那人果然没有怀疑什么,只一挥马鞭,“既是有急事,我让马儿跑得更快些。” 第39章 逃亡 另一头,应沈念的要求,墨九正在去千玺楼买料子的路上,不知怎么的,猛然间想到,现在守着沈念的,只是未满十一的碧玉。 往日他虽然也会时不时帮沈念取东西,但因为前几次沈念都是与绿柳一同出门,他对此早已经习惯了,下意识便忽略了,今日随姑娘一同出门的,不是平日里的绿柳,而是碧玉。 想到这点,他内心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糟了! 人怕是跑了! 哪里还顾得上取什么料子,墨九转身就回酒楼。 即便他是在去的半途中反应过来,此时距离他离开酒楼也不过两刻钟,但等墨九赶回荷仙居时,也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人呢?”眼看原本属于沈念的位置上果然没了人影,而碧玉依旧在认真看戏,墨九几步上前将人揪过来。 “你在干什么!我问你人呢!” 碧玉正看戏看得入迷,冷不丁被人打断,神情呆呆道,“姑娘说她不舒服,去后院更衣了。” “更衣?去了多久了?” 碧玉愣神,“不……不知道……” 不知道? 墨九眉心一跳。 事情果然是糟了。 沈念与殿下的事情一直都有他经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二人是怎么开始的。 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沈念的反常表现,他几乎立时便想明白了,这是一出策划了许的出逃计划。 “你家姑娘逃了,现在你马上回去,派人通知知府大人那边,就说是王妃有令,王府要擒一刺杀王妃的刺客,让他们立刻打开城门!” 墨九好歹是暮如归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纵然这次的确因一时疏忽让沈念给逃了出去,他也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 有条不紊的安排好后续,他出门解下马车缰绳骑马迅速朝城门而去。 他赶到城门时,城门守卫也刚好将大门关闭,见有人极速纵马而来,吓得纷纷举起了刀。 “来者何人!” “东襄王府上墨九!”男人随手向对方扔出一块令牌。 墨九常年混迹在暮如归身边,旁人即便是没见过也曾多少听过。 意识到来人并非恶徒,领头士兵忙让众人放下长枪。 “哈哈,原来是墨将军,失敬失敬。”陪着笑脸迎上去,领头士兵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墨大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抓人。”着急着将人追回来,墨九懒得与人废话,“王府进了刺客,我受王妃之命特来追查。” “还烦请二位打开城门,否则要是放跑了刺客,待世子殿下回来,我等难辞其咎。” 开城门? 闻言领头士兵脸色微僵,显然是事有为难。 要知道,这城门何时开何时关都有定数,若无上头命令,私开城门可是大罪! “怎么了?不能开?”看出二人的犹豫,墨九道,“我已让人通知知府大人,过一会儿命令就会下达,尔等在怕什么?” “这……”保不准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两位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世间哪里有无令便私开城门的道理! 若到时候城门开了知府大人那边却无令下来,他们可是项上人头难保! “开!” 唰的一声,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突兀横在脖间。 “将……将军……”对方一言不合便要动刀,士兵脸都白了。 “属下这就开……这就开……” “吱呀!” 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男人一骑绝尘而去,原地的二人心有余悸的抹了把汗。 “人给放出去了,现在该怎么办?” “立刻通知大人那边,请大人定夺。” “可要是刚才那人是骗咱们的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死呗。” 领头士兵无奈的撇了撇嘴,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东襄王府守备森严,能从墨将军手下逃出来,那名刺客倒还真有点东西啊!” “谁说不是呢?听人说墨将军当初在暗卫卫营的时候,武艺比试可是次次第一!” “啧,能让墨将军大晚上的不管不顾强行动武让咱们打开城门,对方倒也算个人物。” “后生,咱们不走主路过去?” 另一头,被这两人惦记着的十分具有实力的“刺客”——沈念已经在前往码头的路上。 “老伯,还烦请您送我到离这儿最近的码头。”害怕被反应过来的墨九追上,沈念低声催促,“麻烦快些。” “得嘞!”老伯一扬鞭子,离开大道往岔路急奔而去。 此时各处城门都已经落锁,若她还继续留在陆地,自己不能入城只能在附近村庄打转,在路上行走目标太大,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她一早就打听到江南这片地区,水域四通八达,一旦她上了船,墨九想知道她往哪个方向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省城一共有四道城门,沈念一早就料到了现在的情形,选择的这处城门是距离码头最近的一处,直线距离不过两里。 等墨九赶到分岔路口的时候,沈念已经成功赶到了码头。 “船要开了,岸上还有人吗?没人我可就发船了!”船头有纤夫大声喊道。 此刻天色已晚,河上还在拉客的船已经不多,但不得不说沈念今日的运气还算不错,这会儿正好就有一艘即将离岸又还未满员客船,她直接跳了上去。 依旧是拿着那张名叫宋意的假路引,她成功混进人群。 为了这次逃亡,她多做了几手准备,无论是路引还是户籍都是三份。 三个身份,每换一处地方就改头换面一次,最大程度的降低自己被抓回去的可能性。 同时为了不连累父母,她已提前与家人约好,在确定成功逃脱之前绝不告知对方自己所处的位置,直到三个月后她真的成功摆脱掉暮如归,才会赶去璃州与父母汇合。 这样一来,即便自己这次没能逃脱,也还能在未来继续寻找机会。 吃一堑长一智。 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拿捏住自己的软肋,这是她从上次失败中汲取到的教训。 “没有人叫吗?那咱们开船咯!” “哗哗哗……” 随着船夫的声音落地,船桨破开水面,船帆撑起,岸上的景物也终于慢慢飘远。 她这一路的逃亡之旅正式开始了。 第40章 封锁 “方才可有船离开码头?” 她离开一刻钟后,墨九也到达了码头。 “倒是有一艘到平县的船刚走。”路过的船夫见他衣着不凡,却浑身肃肃,像是着急赶船的模样,好心接话道,“公子可是要坐船?来往的大船这会是没有了,不过你要是去的地方近,倒是可以乘我的小船。” 墨九问,“那小船可能坐到平县去?” 船夫忍不住扑哧一笑,“您这可就太难为我了,平县离这儿可有上百里远,便是扬帆的大船也得一天才能赶到,我这小船是全人力划桨的,哪儿能到得了呢?” 墨九皱眉,心知今日的确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殿下不在,他可以逼迫官府开门,但要说调兵,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为今之计,唯有先送信通知殿下,让其亲自下令对各处官府施压封锁路口,待明日码头有船,自己再赶往平县。 只是沈姑娘此刻已赶往平县,这一来一回的,恐怕想要找到人,还得多费些周折了。 “宋公子,这是您的晚饭。” 沈念乘坐的这艘船是常年跑长途的,船上厨房卧室什么的一应俱全,这不沈念刚在船舱内安顿好,就有人送来了吃食。 晚饭十分简单,都是些附近水域常见的河鱼,虽然味道说实话算不上好,但沈念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个饱,见对方拿过来的吃食中有馅饼包子什么的,又让人多弄了些给她。 这一路逃亡的路途还很远,为免后面无法进城,她得以防万一。 天气冷,她让人摊了一包袱不容易放坏的煎饼,想来用来支撑个七八天不成问题。 吃完饭,入睡前她将自己带出来的东西又收整了一遍。 银票有几千两,其余的便是她出门前所佩戴的首饰,要是当了,应该还能值个几百两。 暮如归宠爱她,在她的穿戴和花钱上素来大方,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再加上他院里也没有其他女人,他的库房几乎都是随她进出,这才让她有机会在短短时间内便积累了这么多财产。 沈念将这些银票收整好,把那部分大面额的谨慎的缝在衣服内侧,看了眼剩下的首饰,皱了皱眉。 这些首饰做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更别说它们本身还带着千玺楼独有的特色。 千玺楼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她若是将它们卖了,还真有点怕被人抽丝剥茧的发现行踪。 想了想,她决定先把东西收着,等彻底安全了,再找个地方出手掉。 除却她这里的几千两银子,父母那里还剩下一些,未来等他们安顿下来,她可以用这些钱给自己开一家手工铺子,专门用来卖她的雕刻作品。 还在逃亡路上,她却已经在憧憬日后来的美好生活了。 “殿下,天色已晚,您该安歇了。” 距离省城不远的河面上,一雕梁画栋的船只正破开风浪缓缓前行。 墨十端着热水进来,见自家殿下依旧还辛勤的在伏案处理公文,忍不住压低声音规劝道,“已经三更天了呢,剩下的公文殿下明日再处理。” “这些都是从各处官员那里呈报上的贪污账目。”闻言暮如归头也不回的说道,“前线战事告急,粮饷之事早一天理清,将士们就能早一点吃饱穿暖,事关战事可拖延不得。” 听此,墨十无奈, 自知劝不住,便也不再催促,只悄悄将案前的灯油又添了些。 这一夜船舱里的灯火一直燃至天明。 直至天色微白,东方日升,账目才终于理清,男人抬手微微活动了一下快要僵硬的手腕,让墨十重新打了些热水洗漱,准备歇下。 “殿下,王府送了信过来。” 门外突然有人禀告。 “想来又是沈姑娘的信。”他回头笑着打趣道,“殿下与姑娘当真恩爱,这距离上一封信送过来还没几天呢,怕是姑娘听见殿下要回来了,写信来催呢。” 我“到底还是小姑娘,上次又在母亲院里出了那种事,心里害怕,粘人些也是应该的。”暮如归原本已解衣躺下,闻言从榻上坐起来,唇角微勾,显然心情不错,“我已出门将近三月,她该是在家里等急了。” 如今粮饷案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家中娇妾也与自己琴瑟和鸣,情场官场事事顺心如意,这无疑令暮如归此刻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愉悦。 房门打开,墨十从外面的人手里接过信件垂首恭敬呈上。 封面上的字体并不是他所熟悉的簪花小楷。 暮如归微微皱了皱眉,只当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墨九送信来通知他。 发现不是沈念的信,他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回想到前几日她才刚送过信,且自己再过几日便能到家,便也没有太过计较。 但他的好心情,最终还是终结在了拆开信封的那一刻…… 墨十跟往常一样送完信便十分有眼力见的出了房门,并随手将门轻轻掩上。 哪知片刻后,里面便传来了殿下的怒斥声。 “墨十!给本殿滚进来!” 自从一年多以前殿下及冠礼以后,他已许久未曾见到过殿下这般盛怒的时候。 墨十浑身一凛,以为是府里出了大事,忙连滚带爬的推开门进去。 “立刻派人给江南各城池传信,让他们封锁各处城门码头!”男人面上阴云密布,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沉沉愤怒,脸色如染了浓墨,神情从未有过的骇厉可怖。 墨十心脏狂跳,想到殿下是在看到信之后态度才突然转变,下意识的低头朝丢在地上的那封信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的脸色也跟着青了。 沈姑娘…… 跑了? 在王府受尽宠爱,每日过着旁人想都不敢想的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是多少人八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她跑什么! 想到方才自己还在殿下面前说二人恩爱,此刻的墨十只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要你多嘴!要你自作聪明! 自己刚说了二人的好话便出了这种事情,这不是拿巴掌往殿下脸上啪啪打吗! “是!属下马上去办!” 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墨十应下命令,转身就走。 “站住!” 步子刚迈出去,只听殿下又道,“墨九信上说,她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平县。” “让人带兵重点搜查那附近的码头城池,要是让人跑了,让他们提头来见!” 第41章 路上 这日一大清早的,几乎整个江南的地方官员,都被一条突如其来的诏令硬生生的从软玉温香中拉了起来。 东襄王妃昨日遭人行刺,刺客如今正在江南各处流窜,要求对所有城门码头进行封锁,加紧排查! 就在众官员暗自好奇是何等武艺超群的刺客,居然能在墨九眼皮子底下潜入王府,还成功脱身的时候,对方扔过来的画像却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画上的人不是什么五大三粗一看就很厉害的壮汉,也不是什么貌不惊人但武艺高强的杀手,甚至连男人都不是,而是一个貌美如花,娇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一时之间,所有拿到画像的官员都懵了。 就这么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看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怕是墨将军光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打倒了,到底是怎么刺杀王妃的! 且不说这些官员们接到诏令后有多么的震惊,此番江南的小霸王东襄王世子亲自施压,这些地方官员哪里敢有丝毫怠慢,不过一夜时间,平县周边的各县城皆加大了对出入码头城门的审查力度。 往日里负责城门守卫的士兵一天下来,来来回回要检查无数人的路引,人终究不是机器,多少也会有打盹或者敷衍的时候。 如今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时时刻刻都瞪大了眼睛,每遇到有百姓经过,盘查时恨不得将对方的祖宗八代都给问仔细了,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把人给放走了,以致吃了挂落! 沈念是在半途下船的。 她乘坐的那艘船终点站在平县,在明知墨九在找她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坐船到平县去自投罗网。 索性这一路来,船一共要靠岸四次,沈念看准时机选择在第三站的宁县下船,换乘小船延运河北上。 她每过一处便换乘一艘小船,虽说这样一来会麻烦些,但无疑,这种做法的确给暮如归抓捕她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要知道像这种私人小船可不会检查什么路引,只要钱到位,说出地址,船家桨一划,二话不说就送你过去了。 一夜过去,她平安无事的抵达了距离宁县不远的祈县。 猜想此刻的码头多半已经戒严,她没有选择在码头上岸,而是选择在一处比较隐秘的地方下了船。 用两块煎饼就着水勉强祭了五脏庙,沈念混入进祈县的人群当中。 此刻城门口人声鼎沸,一大清早的,进城务工和行商的百姓正排着长队依次进入。 “今儿检查的速度怎么这么慢?” “能不能让我插个队?我这还急着进城卖菜呢,都在这儿排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轮到我!” “你想插队就插队,凭什么?” 听见有人想要插队,他前面的人顿时不乐意了,“我说你不就卖个菜吗?早点晚点的又有什么关系?我这还在城里当着账房呢,这马上就要上工了,迟到了掌柜可是要扣我月例的!” “啧!瞧你这话说的,好像谁大清早的赶着进城没点急事似的!”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我不就这么一说吗?你不让插队就算了,阴阳怪气的算怎么回事?” “谁阴阳怪气!你说谁阴阳怪气!” “谁说话我说谁……” 等待入城的时间十分无聊,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周围人都看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竟也没有人上去劝阻。 “哎哎!后头的人,在吵什么呢!”队伍闹哄哄的,终于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一名士兵走过来,大约是觉得二人形迹可疑,他道,“闹什么呢?都把路引拿出来!” 闻言,吵架的二人大喜过望,忙将手头的路引递上去。 那二人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沈念也得以看清士兵拿出来的画像。 那画上的人惟妙惟肖,不是她又是哪个! 见此,她顿时心凉了半截! 偏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待那士兵根据路引上的内容仔细盘问二人的时候,沈念心知,自己今日要是想入城,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要知道她虽作的男子妆饰,可声音却是骗不了人的。 虽说这一路来,为了不暴露身份自己已经尽量压沉声音少说话,顺利蒙混过关了。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些人并没有专程去注意这个,跟眼前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沈念心头狂跳,见前面的士兵还在认真的盘查二人,暂时没有注意到她,便小心翼翼的慢慢退出了队伍。 离开队伍以后,她漫无目的的在城外游荡,已是严冬,天气冷,她一大早便去城门口排队,一上午下来只吃了两个冻硬了的煎饼,没有热水,水囊里的水喝下去那股凉意只冲心脏,怎一个冷字了得!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寻了一处竹林捡了一些半干的柴火,好容易用火折子点燃了,用树枝穿了煎饼在火上勉强烤热,又拣了段竹筒将水囊里的水烧热了,又是就着热水吃了两个煎饼草草了事。 水在火上咕哝咕哝的冒着,沈念将一早就冻僵了的手放到火上烤热,眼睛望着火堆,思绪却已经慢慢飘远。 如今城门是进不去了,就照现在这个盘查力度,她便是有十张路引,十张户籍,想要入城也是在自投罗网。 她方才就注意到了,那些士兵对女子的盘查力度是最大的,即便她能对自己的样貌稍作改变,可需知假的就是假的,只要稍加仔细的盘查,她那拙劣的易容技术根本唬不住人! 进城就是自投罗网,但偏偏不进城又是很难做到的。 且不说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她在外头受不受得住,她原本准备的吃食也只够吃个七八天的,若没有后续补充,她能活活饿死在外头! 进城自投罗网,不进城她则活不过十天…… 到底该怎么办? 沈念苦苦思索,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头绪。 好在就在这时,路边一群正在沿路乞讨的乞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群乞儿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蓬头垢面的看不清长相,最大的看起来有十二三岁,最小的不过两三岁。 几个大的带着几个小乞儿跪在路边,身前放着破碗里装着可怜兮兮的几块铜钱。 第42章 入城 沈念微微一愣,在那群人身上环视了片刻,突然心生一计。 这个年代可没有所谓的福利机构,每年因天灾人祸而走投无路选择行乞的的人数众多,因为流亡,这些人没有身份也没有路引,常年混迹于城中行乞,士兵们对此也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基本都不会浪费时间对其进行盘查。 如若自己能成功混入这群人当中,那么想要进城之事,自然也就轻松解决了。 思及此,沈念暗自跟踪了对方半日,才终于转身离去。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日。 城门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群年龄不一的孩子跟往常一样跪在路旁行完乞,返回众人栖身的破庙时,却惊讶的发现,里面竟来了位不速之客。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面前的女人明显要比众人大了几岁,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城中贵族的善意是有限的,资源的极度匮乏,无疑让他们对这个新增的乞丐充满了敌意。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只是外头天寒,身上自带的银钱不够入城住宿,见此处可遮风挡雨,才到这里借宿。”此刻的沈念已经改头换面,故意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 因为早有准备,此刻众目睽睽,面对几个孩子的质问,她面不改色的说道,“你们放心,我只是在这里借宿而已,绝不会同你们竞争,若是这样你们还不信,这几日我跟随你们一同上街,只要有所得便予你们充作宿资如何?” “你想跟我们一起要饭?”闻言,最大的那个孩子神情一怔,忍不住怀疑道,“你把讨到的东西都给我们了,那你吃什么?” 沈念笑道,“我身上还有一点银钱,每日买两个馒头还是足够的。” “只是所剩终究不多,城中客栈要价高昂,这些钱还不够我住一夜的,思来想去的,还不如在此将就。” “放心,我来此只是因为家中遭祸来城里寻亲,待寻到家人便会离开,不会在这里多久,你们尽可放心。” 她话语间彬彬有礼,毫无破绽,虽同样穿着破烂,却极有风度,进退之间的分寸拿捏的正正好,明显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模样。 话里话外,他们只需要完全不出本钱让她借住一段时间,便能多一个人帮他们乞讨,就这样一件明显不亏的生意,对于几个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很快,见大哥迟迟还没有表态,他身后年龄稍小的女孩子忍不住了。 “大哥,要不咱们就答应她,反正这破庙也大,多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况且,要是真能多一个人跟我们一起上街,说不定真能多要到点食物。” 听起来,理的确是这个理,但…… 为首的男孩没有立即同意,低头久久沉吟着。 他是这一群孩子的头,比起其他几人,更加早慧对世态炎凉懂得更多。 这个年代,虽说人命不值钱,但贩卖人口之事要比后世严重得多。 能够带领一群孩子安然活到现在,没有被人伢子给抓去,他的聪敏和洞察人心的能力,自然非比寻常。 他将目光转向自己身后的几个伙伴。 他们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他十三岁,最小的妹妹只有两岁。 冬日里自己一行人生存不易,自己这些大的饿个两三天倒是能受得住,可几个小的…… 大家都是从半年前南方水祸中逃难过来的孤儿,从小一同长大,同属一村,相依为命,情谊非比寻常。 石头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他一定要带着大家一起活下去! “好,我们可以让你在此暂时居住。” 他盯着沈念认真说道,“但是,就像你说的,你得每日都跟我们一起出去,得了吃食或者银钱,也得全数交给我们。” “放心,这是自然。” 沈念一笑。 “待我寻到亲人之后,自然会离开此地。” 从这日之后,沈念便在这处破庙彻底住了下来。 有了这一群乞儿作掩护,第二日,她终于得以混在其中安全入城。 乞儿们平日连吃饱都难,对于自己的卫生问题向来不甚在意,身上虱子油垢什么的满身,每当入城之时,那些城门守卫恨不得离他们八丈远,根本不会多加盘查。 而这点,无疑正中了沈念的下怀。 她蓬头垢面,学着旁人模样佝偻着身子混在一大群乞丐当中,守卫们见又是那群臭哄哄的乞丐进城讨饭来了,连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只随手挥了挥便放了一群人进来。 为首的士兵在几人经过时忍不住捂紧鼻子,面露不耐,“真晦气,一大早的就遇到这些人进城要饭,咱们大人便不能管管吗?” “这么脏,也不怕进城冲撞了贵人。”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 见几个孩子瘦骨嶙峋的模样,他身后的士兵于心不忍的叹了口气,“都是些没有自立能力的小孩,要是不让他们入城,他们活不下去。” 今年夏季江南边境地区有水祸,这些孩子多半是从灾地逃难来的,他又何必断人生路。 只有城中贵人多,愿意施善心的人才多,若不让这些孩子入城,他们怕是没有办法度过这漫漫寒冬…… “今日你们去南大街,我带她去西街。” 长期以来的流浪生活,让这些孩子对于乞讨一事早已经驾轻就熟。 一进城,为首的少年便有条不紊的将一群孩子分散开来。 两两一组,一个大的孩子带一个小点的孩子一起,分别去往城中各处贵人集中出没的地方。 只是对方显然还对她不太信任,选择亲自将人盯住,不给她耍花样的机会。 对此,沈念只能无奈笑笑,并不太在意。 这个年龄尚小的孩子,纵然比旁的同龄孩子早慧机敏一些,可在她这个连活了两辈子的成年人面前,心思依旧还不够看。 不过片刻时间,她便从他眼前脱身,先寻了一处摊位买了两个馒头解决了吃饭问题,随即便慢慢在城内假装闲逛,实则小心观察周围。 第43章 离开破庙 虽不知平日里城中布防如何,但据路上来来往往的兵丁来看,这里已经加强了戒备。 路过的兵丁们手持画像进入各家房屋店铺,这让沈念不由得庆幸,自己行事谨慎,没有冒然选择在城内住宿。 就照这个搜查力度,如若自己去客栈,被找到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同时,她亦注意到城中各处布告栏已经贴满了她的悬赏画像,她现在必须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毕竟如今她身边的人,都是敌人。 沈念低头思索着,看了眼天色,见距离午时不久,从自己兜里摸了三块铜钱放在面前的破碗里,重新回到原处。 “你刚才去哪儿了?”沈念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不见了,石头找了半天没找到,这会儿已经在原地等候多时,见她这才回来,神情有几分凶狠,“你莫不是拍花子的,跑去找同伙去了!” “哪有哪有。”沈念不疾不徐的坦然说道,“我见这里已经有你守着了,便自己重新找了处地方。” “哼!最好如此。” 沈念神情坦荡,石头虽然有些不信,却又找不出破绽,只能作罢。 已经到了午时,石头将几个孩子召回来,把大家乞讨到的食物和钱集中了一下。 “你的呢?” 他眼神锐利的看向沈念,“说好的,你讨来的东西要全部给我们。” 他表面上装的凶狠,沈念却看出了他皮囊下的色厉内荏,无奈笑笑,见他伸出手来,把碗里的三枚铜钱交给他。 三枚铜钱虽然不多,但也能买一个半馒头了,可以够他们一个人吃一天。 当然,这个一天并不是指的让他们吃饱,而是勉强维持生命。 真给了! 石头嘴角正要微微牵起,意识到沈念目光还落在他身上,又连忙放下。 “算你识相!”留下这么一句狠话,石头领着几个孩子去馒头铺,准备将方才讨来的钱都换成吃的。 这群孩子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空着肚子,累了一天这会儿已经快饿的没力气了。 “哎!可不可以帮我也带两个馒头?我给钱。”见状沈念在几人身后大声说道,“我也没吃饭呢,麻烦了。” 虽说她方才就已经偷偷吃了两个馒头,可毕竟她预备在城外待不短的时间,以防万一能多贮存一些吃的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个贫穷的乞丐,大张旗鼓的大量购置食物显然是不行的,只能通过迂回手段慢慢贮存。 “好!” 沈念刚刚才交给众人三个铜板,孩子们自然不至于这点小忙都不帮。 她感激一笑,“那拜托了。” 从这日起,沈念便日日跟随众人上街,寻找机会探听消息,或是贮存食物。 如此,便又过了几日时间。 因为处处小心提防又有乞丐作为掩护,她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只是她在这里藏得好,殊不知另一边,男人连日以来找遍江南也未曾见到她的半分踪迹, 已经接近暴怒边缘。 “都是废物吗!这么多人找不到一个女人!” 男人双目猩红,多日不见人,让他原本俊美如神只的面上风雨欲来。 关于沈念的线索,从宁县开始便断了,再查不到一点踪迹。 一开始,他们还能从时间和路人的口述当中推断出,她是使用了宋意这个假路引扮成男人坐上了天黑后最后一趟船,但自从她在中途宁县下船以后,就完全不知所踪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还真是聪明又懂得利用人性。 先假意顺服,使计让自己主动将沈家人送走,再花两个多月的时间培养墨九养成习惯,令其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警惕,再利用通信得知自己的回府时机,选择这个所有人防备心最薄弱的时候,一击即中! 呵呵,还真是环环相扣,心思缜密! 一想到他喜爱的女人,是这样一个心计手段胆识皆毫不输给男人的女子,他便觉得与有荣焉,但待他再一想,她所谓步步为营的周到筹谋,全都是为了逃离他,他内心便又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 凭心而论,自她进府以来,自己已经给予了她旁人此生都难以想象的宠爱,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就连女子最在意的名分之事,他也准备在回府以后为她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 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趁着自己在外之际私逃! 一想到这一些,男人便青筋暴跳,只恨不得此刻便抓住那个狡猾的女人,让她尝遍千百倍背叛他的代价! “江南各处,可是都搜遍了?”强行遏住住情绪,暮如归手指揉了揉眉心,道,“除了城中,城外各处亦不能放过。” 虽说如今这世道艰难,孤身女子一旦离开人群便很容易被人伢子盯上,一般来说,没有女子敢这么干。 但依照自己对沈念的了解,这个女人出乎寻常的胆大包天,第一次进府就敢拿簪子对准自己,如今更是连他都敢愚弄,将自己玩弄在股掌之中,他不认为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 “吩咐各地,无论城里城外,无论对方是身份,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挨家挨户的盘查,宁可错抓!不可放过一个!” 她不是会易容吗?那自己倒是要看看,她的手段能有多厉害,能不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她给溜了? 他还就不信了,一个年岁不过十五岁的小娘子,再怎么聪慧,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抓捕,她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且不提这厢暮如归这边如何恨的咬牙切齿,沈念那边,在连续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之后,城外突然风声骤紧,发现兵丁们连城外都在挨家挨户的盘查之后,沈念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选择离开破庙。 虽然破庙地处城郊,周围比较荒芜鲜有人烟,但就照她现在所见的那个力度来看,官府的人搜到这里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太清楚了,自己的身份经不起任何盘查,唯今唯有远离任何人群,离群索居,方可求的一线生机。 索幸这些日子,她借着乞儿们的掩护入城补充了些许物资,有了吃食裹腹,亦有衣物保暖,她相信即便是远离人群,自己也能坚持不短的时间。 离开破庙的前一晚,沈念整理好东西,告诉乞儿们,自己已经找到了家人,准备明日天亮便去投奔亲戚了。 这段时间,因为沈念的到来,乞儿们每日能多得到到一份吃食已经习惯了,冷不丁听到她要走,都很惊慌。 这群瘦骨嶙嶙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她,对他们来说,每多一口吃食,都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出于同情,这段日子,沈念在不暴露身份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每日会借着上交收获的时候看情况多给这些孩子提供几块铜板,让这些孩子能一人多吃两口馒头。 只是,再多的,她却不敢做了。 而原因也很简单,自己还在逃亡路上,虽然她有钱,即便是要养活这群孩子也不成问题,可一旦她露富,人心叵测,她并不知道会不会为此而惹上麻烦。 第44章 遗失 “你走了以后还回来吗?”那日第一个说要她留下来的女孩咬着唇说道,“能不能别走?现在愿意给钱的贵人越来越少了,你走了,那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这是要道德绑架她? 不想对方竟然会这么说,沈念忍不住神情一怔。 “我没来此之前,你们不也过来了吗?”她气笑了,并不准备惯着,只淡淡道,“萍水相逢,说到底你我都只是各取所需,我不欠你们的,也没有责任负责你们生死。” 人生在世,各有天命,她不会圣母到把旁人的性命全系在自己身上。 那太累了。 她愿意助人是她本性善良,不代表别人就可以借此来绑架她。 “可……” “行了小翠!”一旁的石头愤怒的打断她,“闭嘴!” “大哥……” 被吼了的小翠有点委屈,但看石头愤怒的样子,又不敢说什么,低头抹着眼泪跑走了。 “对不起,是我没有管好她。”见小翠一个人跑出去,石头转头叹了口气道歉道,“既然你已经找到家人,那你明日就走。” “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他们拦你的。” 石头年纪虽小,却并不傻。 沈念每日都会在他跟前消失一段时间,举止神秘,虽初时他没有多想,可时间久了,他便知道她有秘密。 只是沈念跟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相反双方还是互利关系,他自然乐得装不知道,以粉饰太平。 “那多谢了。”好歹大家也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了,石头善解人意,沈念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正巧此时天色已晚,破庙里住着的都是连饭都吃不起的乞丐,照明用的油灯蜡烛什么的自然是用不上的,一到天黑,众人便各自寻了处空地休息。 入乡随俗,沈念也跟往常一样,在一处离众人较远的地方安顿下来。 这是她离开破庙前的最后一晚,明日她便要重新踏上逃亡的旅程。 沈念原本设想的是利用这段时间自己搜集的物资,在这附近寻一处深山躲一段时间,过离群索居的生活,等过段时间搜捕力度降下来,再寻机离开江南。 只是偏偏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也就正是这一晚,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以致于她最后终究没能逃脱那个男人的五指山…… 半夜,月明星稀,寒月的光辉从破庙的窗户里撒进来。 正在沉睡中的沈念,突然被身上一阵奇怪的拉扯感给惊醒了。 也多亏她向来谨慎,夜里睡觉时包裹从不离身,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 “谁!”黑灯瞎火的,沈念借着月光隐约看见自己面前是个不高的人影,一瞬间反应过来。 怕是这群乞丐中,有人见她要离开了,才趁着最后一晚来偷她的东西! “放手!”她大声喝道。 包袱系的不紧,挣扎间似乎松开了些。 大约是意识到今日是不能得手了,那小贼见势不妙终于松手,沈念赶紧将包裹收回来。 她心中又怒又气,亦有种被背叛的失望。 这段时间,自己好歹也算是帮了他们,没想到,终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被恩将仇报了! “怎么了?”这番动静把睡在她附近的人给惊醒了,有人顺势点燃了火折子,周围顿时大亮。 “有人偷我东西。”沈念紧紧抱着包裹,眼神凌厉的借着火光看了一圈众人。 没有看见小翠,应该是躲起来了。 “有丢东西吗?”石头皱了皱眉,关切道,“先检查一下。” 闻言,沈念借着昏暗的光线大致清点了一下包裹中的东西。 “应该是没有丢。”她轻松了一口气。 自己的户籍路引银票什么的都缝在衣服里,放在包裹里的,只有之前逃跑时头上戴的钗环首饰。 这些东西不好随身携带,只能装在包袱里。 “东西没丢就好。”石头说着,又不经意的看了眼被自己挡在身后的小翠。 大家是一个村出来的,对彼此的脾性都有所了解。 再加上有睡前的那件事情,便是个傻子也知道,这所谓偷东西的贼是谁。 只是沈念相较于其他人毕竟是外人,人与人之间关系亲疏有别,她都要走了,石头很显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帮她。 而这个道理,他懂,沈念也懂。 这群人围着沈念,一时之间数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种名叫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蔓延。 曾经在现代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生活过,沈念从不会低估人性的恶,这群时时都处在饥饿中的人,被逼急了能做出什么事情她可以想象。 此时撕破脸,对她绝对没有好处。 “没事,东西没丢就好,要天亮了,大家去睡。”勉强朝众人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她道。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她实在犯不着这时候跟他们计较。 随着沈念说出这句话,房间里的气氛骤然一松。 “那宋姐姐你自己小心点。” 众人说着,纷纷打着哈欠各自回去睡觉,没过多久,黑暗中呼噜声磨牙声便又开始此起彼伏。 沈念抱着包裹,仰躺在草垛上,却再无睡意,便这么睁眼到了天亮。 冬日天亮得晚,好容易待到天色微明足以赶路,沈念便早早起身,小心翼翼的推门离去。 经过昨晚的事情,她已然知晓这些人的秉性,期间她没有吵醒任何人,也没和任何人道别。 天空泛起鱼肚白,谁也不知道,也就在沈念刚刚离开后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草跺上起身,趁着这时候其他人还未醒,偷偷来到原本沈念睡的那处草跺,从一堆干草中,翻出来一只精致的缠丝白玉耳环。 “真漂亮!”入手的东西精致小巧,耳坠上的白玉玲珑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做工精细,美仑美奂,让人惊叹不已。 “还好昨晚没被她发现。”她自言自语的说道。 昨晚拉扯的时候包裹被二人扯开了,慌乱间她不得已将到手的东西扔下。 本以为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结果没想到黑灯瞎火的,耳环又小不打眼,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丢了东西,以至于最终还是便宜了她。 第45章 线索 “你在做什么?” 她正陶醉在自己对未来的想象当中,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急忙转过头,便见石头站在自己的身后,正眼神凌厉的盯着她。 “没……没什么……”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将拿着耳环的手背在身后。 石头不信,“拿出来!” “大哥……” 顶着自家大哥威严的气势,小翠只能硬着头皮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 石头看见,一只一看就很昂贵的耳环静静躺在她的手掌心。 “这是她的?” 已经被抓了个正着,小翠不敢再隐瞒,“嗯……” 害怕石头会让她还回去,她赶紧又大声补充了一句,“大哥!我们去城里把它当了,这一定值很多钱,说不定有了它,我们这个冬天就不用挨饿了!” 不用挨饿,这是多么美妙令人向往的词语。 闻言,石头却没有立即表态,只低头沉吟着。 是的,诚然,这个东西的确值很多钱,可他…… 石头跟其他几个孩子不同,他前半生衣食无忧,家中是村子里的殷实人家。 未遭难前,也曾在私塾上过学。 如果没有半年前的那场水祸,他或许已经考上了童生。 读书不仅使人明智,也让人更知道荣辱。 骨子里那点剩下来的属于读书人的清高孤傲,令他迟迟不能把那个好字给说出来。 “大哥!”意识到石头面有难色,似乎有把东西还回去的想法,小翠急了。 她赤着脸大声道,“今年最冷的时候就要到了,你难道想看着大家跟你一起饿死冻死吗!” 石头抬眼微怔,看着她,“小翠……” “大哥,我知道你读书多,懂得多,看不惯我跟其他人总是偷东西,可是当初要不是我跟柱子去偷别人的东西换了药,三丫可能就病死了。”回想起一个月前的事情,小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大哥,马上就要过年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可他们没有家了,也没有钱了。 半年以来的逃难生活,令他们将所有能卖了换钱的东西都卖了,所有人加起来,连一件稍微保暖的衣服都没有,如今甚至勉强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她实在不能理解大哥的坚持。 她偷东西有错,可她想活下去有错吗?她想带着所有人活下去有错吗? 明明她只想活着啊! “大哥!” 石头闻声抬起头,竟发现其他人也已经醒了过来,显然,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 所有人都盯着他,那一双双带着期盼和渴求的眼睛望着他,里面全都是对生的希望…… 纵然是身为蝼蚁,可蝼蚁亦尚且偷生。 石头如哽在喉,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他错了吗? “咚咚咚!咚咚咚……” 还未等他做出决定,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接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官府搜查!” 屋内众人的脸色顿时骤变,小翠更是满目惊惶。 他们这是……被发现了吗? “殿下,有眉目了。” 一日之后,墨九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殿下,刚才有官员来报,说在祈县外的一处破庙,找到了姑娘留下的饰物。” 墨九说着,将一放在木匣里的东西低头恭敬的呈献上来。 “还请殿下过目。” 千玺楼的饰物都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带有非常典型的特征。 说来也巧,那日祈县的衙役也是注意到这群乞丐神色有异,出于谨慎便多质问了几句,本来不过是随口问问,哪知道这群乞丐原本就心中有鬼,衙役们稍一盘问,便吓得什么都招了。 一个乞丐,身上怀揣着昂贵的珠宝首饰却不肯进城住宿,反而宁可栖身于一破庙当中,整日与邋遢的乞丐为伍,这便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其中有问题。 因此衙役们当即便立刻将几人绑起来,一路押送到王府来细细拷问。 “殿下,人已经招了。”墨九说道,“据领头的那个乞儿所说,姑娘这段日子,一直都乔装居住在祈县的破庙当中。” “每日跟随乞儿们一同入城乞讨,利用乞儿们不用出示路引这一点混进城中。” 说到这里,墨九小心觑了一眼案前殿下的脸色,见男人面色墨沉,似在压抑着怒气,顿了顿,才又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不过,大约是后来殿下让官府连同城外一同搜查,姑娘自知已无处可逃,已于昨日一早便离开了。” 当乞丐,睡破庙…… 这个女人,为了离开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呢。 听此,暮如归咬牙切齿,几乎是要被气笑了。 她在王府的时候,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过的是高高在上使奴唤仆的日子,自己自问也没有半分苛待她,反而恩宠有佳,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脑后生反骨,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然大冬天的跑去学人当乞丐! 能让一个女人宁可当乞丐也不愿意跟着他,到底是该有多厌恶他! 暮如归此生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翻涌不止的暴怒强行遏抑住,眼神凌厉的看向墨九,“她既然决定离开,那必定就是已经知晓,江南各处都已经戒严。” “照她的谨慎的性格,想来应该不会轻举妄动选择这时候离开江南,” “她跑不远的。” “立刻让祈县官府派人加强搜查,不管是哪个穷乡僻壤,都给我搜仔细了!” “若是胆敢放走了人,本殿拿他们是问!” “呼!” 另一边,此时,祈县,城外的一处深山当中,沈念将白日里捡的柴禾拾掇起来,用火折子点燃,勉强聚起来一个火堆。 冬日时常下雨,温度低,柴禾经常是湿的,她也是找了好久,才勉强找到这一小堆可以引燃的柴禾。 温暖的火焰燃起来,照亮了山洞中的一片天地,沈念先是借着火烤了烤自己已经冻僵了的手,然后便拿出包裹里藏着的被冻硬了的馒头,用力将它扳碎,放进盛了水的竹筒里。 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通过各种方式偷偷存下来的食物,之前一直藏在破庙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直到她决定离开,才将它们取出来。 为了方便携带,她准备的这些食物中,基本都是容易饱腹又能存放的干粮,放久了会变得僵硬容易崩牙,沈念没办法,只能先用水将它们煮软了再吃。 第46章 准备离开 等待水烧开的时间,沈念想了想,将包裹翻开,准备再整理一下。 由于这次她准备在这处山洞待不短的时间,为了这段时间自己能不饿着冻着,她东西准备的很齐全。 保暖的衣服被褥什么的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盐,米面油什么的必需品,都是这段时间她想各种办法偷偷弄来的。 为了不引起注意,她都是乔装后装作受人之托去店铺下单,然后让店主将东西拿到城外来放在她选定的地方,双方再银货两讫,搞得就跟特务接头似的。 当然,对于一个乞丐说的话,这些店主一开始当然都是半信半疑的,压根不相信她一个乞丐的背后,会有这么一个所谓的金主这种事情。 只是奈何这年头,生意实在是不好做,沈念承诺的条件又太诱人了,不光给钱大方,还说会给高昂的送货费用,因此即便是对此半信半疑,他们大多最终还是选择了去走这一遭,帮忙将东西送到城外。 而这也正是沈念的目的。 她一个乞丐,若是自己带着这些一看就不属于一个乞丐能拥有的东西出城,那必定会受到守卫盘问,而她无疑最怕的就是盘问。 沈念不紧不慢的慢慢清点着东西。 洗漱用品,吃食,被褥,衣裳,首饰…… 等等!首饰! 怎么会少了一只耳环! 沈念大惊失色。 联想到昨夜的事情,她肉眼可见的慌乱了。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那群乞丐会把东西还给她,或者是选择自己留下来。 他们太穷了,一群穷的吃不上饭的乞丐,一旦有钱都是立马花掉祭自己的五脏府,她甚至可以预见,此时这只耳环,恐怕早已经被那群乞丐当掉。 而一个穷人突然乍富会做什么呢? 当然是吃吃喝喝,买自己平时绝对舍不得买的东西,享受自己前辈子从没享受过的待遇…… 沈念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一旦他们带着这些东西从守卫面前经过,绝对会引起注意。 这个年代律法森严,百姓对于官府的畏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印在骨头上的。 她绝不会以为,这群乞丐,能在守卫的拷问下,将偷盗的事情瞒下!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心脏狂跳,心知事情怕是已经暴露,暮如归此刻也应该知道了她还在祈县的消息。 祈县,已经不安全了。 想到曾经见识到的那个人的手段,沈念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曾经只是因为自己不肯嫁给他,他便觉得颜面有损,使出诸多铁血手段对付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而自己这次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骗的他团团转,欺骗他的信任,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别急,千万别急,冷静,冷静下来。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捂住心口,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将恐惧担忧放空,让原本已经被恐惧占满的大脑迅速恢复思考。 祈县很大,周围多山,自己一早便离开了破庙,这个年代没有卫星定位,没有互联网,暮如归短时间想通过单纯的人力将自己翻出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只是,既然他已经确认了自己还在祈县,那就必定会将祈县整个翻过来找一遍,自己再怎么躲,被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若是离开,恐怕经过了上午的事情,此时整个祈县周边已经被封死,固若金汤,她想要逃出祈县,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留,等于慢性死亡,走,她还有两张假路引在手,有很小的可能不会被发现,但更大的可能,是她还未出城,便被逮个正着。 沈念无力的垂下眸子。 是走是留,都是死路一条。 不成,不能坐以待毙,既然还有一线希望,她就绝不能放弃! 她的颓然只持续了半分钟不到,便立刻消散了。 沈念从来都不是什么轻言放弃之人,在现代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家族中最核心的雕刻技艺只传男不传女,她是个女孩子,便注定了永远不能成为家族传承人。 可她还是做到了,用自己的实力去证明了,女子并不比男人差,还得到了国家奖项,堂堂正正的赢得了尊重。 她向来相信,一辈子这么长,人只要不死,终会逆风翻盘。 沈念迅速冷静下来,恐惧和不安被她抛之脑后,她一直是个行动能力很强的人,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便立刻开始分析现在的形势。 如今各处城门码头都已经戒严,她不能像之前那样再去码头乘船,亦不能再从城门过,否则,恐怕还未出祈县,便已经被抓住。 唯今之际,唯有寻一名可靠的船夫,让他悄悄带自己离开,不从码头经过。 沈念垂眸思索,将自己一早便准备好的地图拿出来分析地势。 祈县地处江南,多山水,水运四通八达,码头林立,要在这么多码头中,规划出一条完全不需要经过码头,便能离开祈县的水道并不容易。 因此沈念借着昏暗的火光,分析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一条勉强可行的水道。 确定好路线以后,她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路上要带东西,将那些累赘的东西放弃,轻装简行。 那些首饰虽然昂贵,她最终也选择放弃了。 毕竟,如今的她已经暴露,这些来自千玺楼的东西,就是个累赘! 沈念无比后悔当初自己因为想着它们还能值点钱,便没有选择将这些东西扔掉。 否则,今日也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叹了口气,她看了眼之前一路上使用的宋意这张路引,将它放到火上烧干净了。 对方既然能查到祈县来,那宋意这个身份就已经暴露,留着也没有意义,只会徒增风险。 将所有要带的东西准备好,该扔的扔,该留的留,临睡前,沈念最后又确认了一遍明日逃亡的路线,才终于裹着被褥沉沉睡去。 山路崎岖难行,她此刻再是急切,夜里也无法赶路,唯有养足精神,待明日天明,再去码头外面寻船夫。 第47章 发现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念便来到了一处码头外,寻找合适的船夫。 要说她如今的身份,自然不适合再在官府之人面前露面,但因为能找到船夫的地方唯有码头,她即便再不愿,也得到此地来走一遭。 好在这时候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员众多,她又刻意离码头比较远,倒是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太阳刚刚升起,河面上波光粼粼,渡口处停着数辆小船,船夫们在船上吆喝着招呼客人,每待送完一批客人,偶尔会下船解决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 沈念躲在暗处默默观望,仔细观察,试图从中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一次她要做的事情十分冒险,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人选,最好是急差钱的那种。 要知道自己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那个人愿意为了钱铤而走险,那即便是简单的交易关系也能瞬间变得牢不可破。 “柱子,你妹妹的病好些没有?” 很快,便有一高一壮两个船夫进入了她的视线。 “还是老样子。” 较为壮实的那名船夫年岁较轻,年纪不会超过十八岁,大约是因为常年在外撑船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皮肤黝黑,肌肉紧实,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瞧着很是憨厚老实。 听见好友相问,他摇头叹了口气道,“大夫说,小渔早年娘胎里亏空,身体底子太弱,需要贵重药材常年养生才有痊愈的希望。” “可你也知道,就咱们这群长年在河上刨食的,卖的是力气活,整日便是跑个不停,累死累活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想供小渔的药钱尚且费劲,又哪来的钱给她买贵重药材养身呢?” “你这说的也是。” 两人都是最底层的船夫,处境大差不差,对于彼此的收入都很了解。 闻言高的那名船夫不由点了点头,“不过,话虽这么说,小渔的病还是不能拖,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这里还有一两银子,你可以拿去应应急。” “那怎么成!” 听此,柱子却大惊失色道,“我听说你跟隔壁村的燕儿姑娘已经订亲了,年底就要成亲,这一两多银子是你的彩礼钱,你若把钱给了我,那你成亲要怎么办?” “人命关天,这钱便算是我借你的,等你日后有钱再还……” …… 两人还在路上拉扯,一个非要借钱,另一个却死活也不肯松口,这一切都被躲在廊下的沈念看个正着。 望着那个模样十分憨厚的小船夫,沈念心中一动,心道就是他了。 急缺钱,但是有底线,不会破坏别人的利益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人,即便她花大价钱请他为自己撑船,自己应该也不会因为露富而被盯上。 思及此,沈念见高的那名船夫像是有事走开了,便毫不犹豫的朝柱子走去。 “船家,我这里有一单生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 片刻后。 “姑娘说的是,二十两银子,按照姑娘所说的路线要求,把姑娘送出祈县?” 柱子看着手上地图标出来的路线,皱了皱眉,“我看林姑娘所标的路线,似乎绕了不少远路,不知这是何意?” 因为是有备而来,对于这个问题,昨夜沈念便已经想好了说辞,“实不相瞒,我本为一商户家的女儿,因为家中马上要把我嫁人,才独自跑出来玩耍,想借着在未成婚前最后过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 “江南大好风光,自然要慢下来好好欣赏,怎可为了赶路便丧失了游山玩水的意趣。” “原来如此。” 柱子好歹也在这水上撑船撑了好几年了,像这样有奇奇怪怪要求的客人也不是没有见过。 闻言只当是哪家娇生惯养私逃出来的小姐,感叹了一句有钱人的世界我果然不懂,便也不再多问什么了。 两人约定好了价钱和路线,石头按照她的要求将船划至较远的地方躲避官府排查,沈念便抱着包裹跳上了他的船。 水声潺潺,船桨推开波浪,带着沈念走向前路未卜的远方。 “墨将军,有发现!” 就在沈念重新上路之后不久,墨九所带领的暮家府兵也在祈县找到了沈念之前的藏身之处。 因为怕祈县的官府兵力不足,暮如归领着墨九带着暮家府兵前来捉人,能够让东襄王世子亲自带兵捉人,可以说这阵势也是相当大了。 由于人多的原因,搜索速度明显加快,这不,沈念这才刚刚离开不过半日的时间,原本的藏身之处便已被搜寻出来。 墨九小心翼翼的捧着沈念留下的东西呈献到男人面前。 “殿下,属下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沈姑娘当日所戴的首饰无疑的,” “另外属下通过地上留下的柴禾的温度判断,姑娘应该才刚离开不久。” 竟是又逃了! 闻言,男人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可周身的气息却愈发沉沉骇人。 “各码头可有消息?”他沉声问。 墨九头愈发低,“回殿下的话,属下方才已经问过,今日从码头开走的船只中,并无可疑之人。” 说来他也在暗自奇怪,那沈姑娘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在各州县官府的眼皮子底下东钻西跑却没被人发现的。 即便她当真精通易容之术,可旁人也不是傻子,她的户籍路引都是假的,官府若是要严加盘问,白纸黑字的,她便是有十张嘴也无法把谎话给圆过去。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件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在他眼前发生了。 各大州县官府严加盘查,围追堵截,这个力度便是追捕个江洋大盗也早该落网了,可就是这么个小娘子,连续多日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蹦哒还没被逮到,当真是众人说出去都觉得丢人的程度。 “码头没有可疑之人……”听此,暮如归忍不住垂眸思索。 沈念想要离开江南,能走的无非就是水路和陆路,可码头城门却都抓不到人。 联想到之前查到她从宁县下船便再无踪迹的事情…… 暮如归瞳孔一缩! 是他着相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她的路引既然是假的,那自然就会尽量避开所有官府可能封锁的地方,绝不会傻傻的知道有人把守还自己往里面闯。 水道虽有码头专门作为船舶的固定停靠之地,可除了那些可载多人的大船会在固定的码头停靠以外,私人小船若是客人要中途上下船,船夫也不会不允! 思及此,暮如归顿时茅塞顿开! 原来缘由在这!根由竟在这儿! 也怪他从小便身为权贵目下无尘,平日里出行都是乘坐的相对舒适的大船,平时对那些船夫所驾的小船不屑于顾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从小的生长环境让他的思维有局限性,以至于竟犯下这么大一个错误! 第48章 逃不掉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一想到自己一群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女人利用人性给耍得团团转,心中不由越发羞恼。 “派人封锁所有能离开祈县的水道。”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另外,准备一艘快船,这一次,本殿要亲自去!” 这个女人玩弄他的真心,将他骗的团团转,兜着他耍了这么久。 若是自己不能亲眼看到她步步筹谋,自以为逃出生天却在最后一刻重新跌入深渊的精彩表情,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他要看着她,见证这只骄傲的雀儿,是如何彻底折下脊梁,朝他摇尾乞怜。 沈念怎么也没有想到,暮如归的动作会这么快。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官府搜到她的藏身之处怎么也需要一两日时间,这个时间,足以让她将这些人的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搜山上面,而她正好可以借这段时间,离开祈县。 但事实证明,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她在河面上发现第一艘官船的时候,她知道,她完了。 不远处的那艘帆船上插着一面代表官府的红色旗帜,几名衙役站在船头,似乎是注意到了她这艘船,对方朝她挥舞旗帜。 “前面的船,停下!” “官府盘查!前面的船!立刻停下!” 柱子不知缘由,见身后的船上有官府标志的旗帜,下意识的就要停下桨。 “不准停!往前划!”沈念忍不住大喝道。 “姑娘,您这是……”突然出口的声音让船头的柱子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了眼她,却发现她浑身颤抖,脸色青白,摇摇欲坠,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姑娘,您怎么了?”他不由关切的问。 “没事,是我看错了,还以为是家里派来找我的,你停船。” 沈念乍然见到官船,下意识的便想着逃,可等反应过来,却意识到,如今既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跑已经没有用了。 是的,没有用了。 且不说越跑越证明自己心里有鬼,身份只会暴露的更快,柱子是她欺骗了对方才聘到的船,此刻不跑,他还能以不知情为由逃脱惩罚,可若是见到官船却不肯停船,那按照大邺的律法,柱子少不了挨一顿板子。 她不能再连累一个无辜之人。 沈念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官船慢慢开过来,随即船舱里便迅速出来几个衙役。 “官府搜查逃犯,尔等把户籍路引拿出来!” 沈念强自镇定的照做。 她的路引和户籍都是假的,根本经不起细查。 大邺的路引由官府统一颁发,上面的官印只有一半,且各地各不相同,每路过一处,衙役们用官印的另一半与路引相合,能合则为真,不合则为假。 且上面还有持有人的面部和身体体征,籍贯,家庭状况,出门缘由,出入日期等一系列内容,十分详尽。 沈念请人所办的这两张路引官印是能合上的,只要核查之人不多加盘问,基本都没有问题。 可若是官府严查,她的籍贯,背景都是假的,再怎么说的天花乱坠,假的终究是假的,满是漏洞的说辞,根本瞒不住人。 “林茵儿,江城人士?” 拿着她户籍的衙役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江城离这里可不远,你一个未婚姑娘家独自来这里做什么的?” “回官爷,小女是江城林府家的女儿,因家中为小女说的亲事小女不太满意,才逃来此处散散心。”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你一个小姑娘敢独自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散心,倒是件稀奇事。”闻言衙役嗤笑了一声,语气透露着几分看透一切的淡然。 “既然你说你是江城人士,我倒是有一位跟你一样来自江城的同袍,对江城话略有了解。” “你说你是江城人,那说几句家乡话来听听。” 闻言,沈念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可她根本就不会什么江城话,那含含糊糊的声音听在衙役耳中,惹得那人忍不住又是轻笑了一声。 “我竟不知,这江城话还能这么说。” 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领头的衙役将小船上的船锚绕在了官船上,随即,朝天空发送了一枚信号弹。 “砰!” 伴随着冬日昏暗天幕下的一道刺眼白光冲天而起,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沈念浑身抖若筛糠,身体无处不冷无处不寒。 完了,真的完了…… 想到那个可怕的牢笼,男人驯服她的手段,被抓回去可能会经历什么,她连日来一直被死死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仿佛在瞬间爆发,她似乎听见自己的心理防线在寸寸崩塌的声音。 逃!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再被抓回去! 或许是恐惧激发了潜能,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众人只见,下一秒,她竟下意识的往水里跳去! 她的举动实在是太突然了,任谁也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居然会水,一时大意,竟真的让她做到了。 几个衙役一愣,下意识的朝船下看去,却见水下除了一串浮起来的水花,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妈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找人!” 见状,领头的衙役大惊失色,大喝一声,“先别下水,她在水里待不久的,先看看人在哪里冒头!” 水里可没有空气,他就不信她能一直坚持待在水下! 另一头,水下的沈念一边闭气,一边按照记忆中河岸的方向奋力游去。 她所处的这处河道并不宽广,只要她能够逃到岸上…… 只要她能逃上岸,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肺部的闷意越来越严重,大脑严重缺氧,不断告知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可沈念却死死闭紧嘴巴,不肯放弃,更不肯认命。 明明就要成功了啊!明明就要自由了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就只差一步? 为何那人一定要紧追不舍?不肯放过她? 她究竟做错什么了? 缺氧导致她的头脑混混沌沌,她的手脚越来越无力,直到距离岸边还有几米的距离,她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脱力被迫露出水面。 “头儿!人在那里!” 身后传来衙役兴奋的声音,随即水面被破开,那艘官船朝她飞快划来。 沈念浑浑噩噩的任由自己的身体仰躺漂浮在水面上,她看着不远处河岸,明明不过几米的距离,她却再也没有力气了。 逃不掉了,再也逃不掉了…… 第49章 相见 当暮如归赶到的时候,沈念已经被几人从水里捞了上来。 “殿下,人应该是找到了。”领头的衙役见属于东襄王世子的官船靠过来,颔首作揖道。 “嗯。”男人随意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从半点没在他身上停留,只死死落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 只见女人浑身湿透,形容狼狈的被几人反手扣押在地上,原本脸上用来乔装的妆容已经全部花掉,此刻钗横鬓乱,脸色苍白。 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令姣好的曲线显露无疑,暮如归皱了皱眉,注意到那几人扣押她的动作,面上露出一抹不悦。 “如何会落水了?” 闻言,衙役见状,只能将刚才的发生的事情略微简述了一遍。 男人听着,目光在她身上不住打量,神情变化莫测,在听到她为了逃跑竟大冬天往水里跳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浓黑如墨。 “事情就是这样……”那衙役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说道,“属下也是怕她再故技重施,方才只能让他们把人扣押下来。” “行了,你们做的不错,下去。”暮如归随意摆手挥退几人,手指落在脖间鹤裘披风的系带上。 众人正奇怪殿下要做什么,却只见往日里向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殿下,此刻竟迅速解下自己的鹤裘,几步上前将其裹在那名所谓的女逃犯身上。 这…… 一时之间,衙役们几乎惊掉了下巴! 殿下何时这般怜香惜玉了?传闻当中那不近女色的东襄王世子是假的! 众人脸色顿时僵硬,下意识的看向常年跟在殿下身边的墨九,却见墨大将军此刻脸色淡然,那模样,显然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感受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墨九朝几人微微颔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见状,几人一愣。 这是不让他们说出去? 联想到殿下方才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大张旗鼓亲自跑来祈县捉人,此刻他们那常年不通情趣的肠子总算是通了一下。 早就听说向来不近女色的东襄王世子几月前强夺了一个女子进门,恩宠有加。 这哪里是女逃犯,分明就是世子殿下逃跑的爱妾! 想到方才自己几人竟然不光将殿下的爱妾毫不怜香惜玉扣押起来,还任由她湿着衣服在冰冷刺骨的冬风中冻了这么久,也怪不得刚才殿下的脸色如此难看了! 众人冷汗涔涔,皆有一股死里逃生之感。 宽大温暖的鹤裘将地上的女人从头到尾的裹住,沈念被寒风冻的已经快要麻木的躯体终于慢慢回暖。 她缓慢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高高在上,看着她的男人。 “暮如归……”她轻轻张了张嘴。 在被衙役们扣押在此等待命运审判的这段时间里,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可以从容面对任何这个男人对她做出的审判。 可真当他切切实实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身体却依旧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那股恨,怒,不甘的情绪在胸口疯狂涌动,她看着他,眼神凶狠,双目似火,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生气吗?”暮如归缓缓屈下身子,手指温柔落在她颊边滑落的泪珠上。 “本殿比你更生气。”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指却一下比一下用力,直到将她面上用于乔装的妆容尽数拭净。 多日清苦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令她本来就不大的小脸越发消瘦,下巴尖得吓人,使得原本绝美的容貌也丧失了几分颜色,但当他对上那双充斥着无数恨意和不甘的眼眸时,那双不同于时下大部分女子麻木,愚钝的充满抗争眼眸,却如耀日一般灼灼生辉,不可逼视。 果然这才是真的她。 暮如归心中一叹,想到自己当初竟会被她那刻意伪装出来,短短数日的温情麻木,面上的神情不由愈发黑沉。 他怎么就能忘记了,她当初是如何在他面前以死相逼?又拿利器对着自己? 这样一个充满烈性的女子,又怎可能会这么轻易的被金银所惑? 难道莫非当真是美人乡,英雄冢? 男人轻嗮一声,显然对这句话不屑一顾。 纵然她当真是那祸国的貂蝉,他也不会是那昏庸到为色所迷的吕布。 “回府。”淡声嘱咐了一句,他一手将地上的女人打横抱起,见有人好奇看过来,目光淡淡的扫了那人一眼,随即便抬手将人裹得更紧,揽着人往自己胸口上靠了靠,半点不让旁人看到她的真实面容。 注意到殿下那强势充满占有欲的动作,那名原本还好奇东襄王世子爱妾长什么模样的衙役瞬间面色一白,赶紧将目光从两人身上收回来。 瞧着殿下的动作,之前的传闻怕并不是空穴来风。 那素有江南高岭之花之称不近女色的东襄王世子,竟当真强夺了一名民女。 联想到世子殿下刚刚看过来那充满警告意味的一眼,男人顿时一阵后怕。 自己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男人抱着人从官船上下来,径直走向大船的船舱里。 他所居的这处船是权贵们用于出行的大船,外表雕梁画栋,精致华美,生活用品什么的也一应俱全。 船上有专门的厨房,常年供着热水,暮如归将湿漉漉的女人放在卧室的榻上,唤来下人。 “来人,送热水过来。” 说完这话,他回头看了眼榻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女人,又加了一句。 “另外,把船上的张大夫也一并叫过来。” 自己跟她之间的事情,他还要一笔一笔的慢慢跟她算。 人要是这时候冻病了,那他岂不是有气也无处可发? 毕竟,对着一个病秧秧的女人,他若是太过计较,那不是显得他太过小气? 想到这一点,暮如归冷冷一笑。 呵!既然如此,那就且等她身子没问题,自己再好好与她算算两人之间这笔账! 到时候,他必让她尝遍千百倍胆敢戏耍他的代价! 第50章 服软 “殿下,张大夫来了。”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领着一名医者进来。 沈念记得他,之前她在府中被王妃下令打个半死危在旦夕的时候,便是他最后用药保住了她的性命。 这样一桩救命之恩,不由让沈念微微朝他颔首示意。 “行了,赶紧过来看看。”注意到二人的动作,暮如归心中有种莫名的烦躁。 怎对旁人就如此礼遇,自己待她这般好,怎就不见她对自己有半分好脸色! 一想到这个,他便胸口窒闷,脸色也愈发黑沉。 张大夫顶着暮如归像是要吃人的眼神,硬着头皮走到榻前,从药箱中掏出一张手帕搭着她的手腕上,方才闭眼号脉。 片刻后,他收了帕子,起身朝男人恭敬一揖。 “殿下,姑娘身体底子不错,并无大碍,只是因落水受了点风寒,想来夜间会高烧一场。” “卑职会开一张用于发汗的方子,想来姑娘按方子煎药服用个一两日,应当就能痊愈了。” “那就好。”听她并无大碍,暮如归原本略微紧绷的面色蓦然一松。 方才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那苍白的脸色着实吓人。 要知道这年头,风寒这病可大可小,小则几日便可痊愈,大则,一场风寒人便去了。 好在大夫说她无事。 送走张大夫,屋中便终于又只剩下二人。 暮如归坐在她榻边,目光长久凝视在她姣美的面上,见她神情抗拒的将头撇向一边不肯看他,心中怒意沉沉,终是忍不住开口。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欺骗他,私自逃跑就算了,如今竟还这般连个解释都不给,当真是恃宠生娇了不成! 几个月来步步为营的筹谋却一朝功亏一篑,此刻的沈念心灰意懒,闻言只当没有听见,只侧身望着床侧的墙壁。 “说话!”暮如归生来便是贵子,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这般无视过,见她一副懒于与自己交流的样子,原本就有七分的火瞬间窜成了十分。 连日来一直被压抑着的愠怒在骨血中疯狂流窜,男人伸手毫不怜惜的将女人面相墙壁的脸转过来,他目光紧遏着她的,似要在她面上找到诸如惊恐,后悔的痕迹。 可是没有,他失望了。 她看向他的目光既冷且嘲,宛如是在看一名逗人发笑的跳梁小丑。 “殿下到底是想听解释,还是想要我服软?” 她笑道,“从我出府那一刻到现在发生的事情,殿下这么长时间也早该查清楚了,既然已经什么都知道,殿下又要我解释什么?” 他太虚伪了。 沈念能理解他多此一举是想做什么,无非是想叫她服软罢了。 无论她的解释是什么,只要她愿意解释,那不管缘由真假,她在理上都低他一等,他便可以借由她有错名正言顺的惩治她。 可明明有错的是他不是吗? 她不愿给人做妾,是他强行将她掳进王府做他的妾室,用尽手段让她雌伏在他身下,还甚至差一点间接害死她。 她想逃,不是应该的吗? 怎么就因为她不肯俯就他,便成了她的错了? 受害者因为想要反抗便向加害者认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念你!”被人当面戳破心思,男人脸上有一瞬间的恼羞成怒。 给了台阶都不下,面前的女人当真是一块不可撼动的顽石! 本来照他所想,若她肯服个软,顺坡下驴,便是编些谎话来哄他的欢心,他便看在她病了的份上,待她病好之后对她小施惩戒即可。 可偏偏她半点不肯服软,还将他的目的赤裸裸的点破出来,当真是不怕自己一怒之下杀了她不成! 男人揉了揉眉心,一时只觉得胸口的怒意越发要遏制不住。 “好……你好得很。”半晌,他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间吐出这几个字,终是拂袖而去。 临走时面色骇厉,比之二人在王府初见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念知他愤怒,此刻她应该像往常那般,温柔小意的安抚他,乖乖承认是她错了。 可她已经没有再去与他虚与委蛇的心思了。 暮如归是谨慎之人,她第一次逃跑,对方对她还未设防备,才让她侥幸从王府来到了这里。 可这次之后,她相信,他不会了。 未来,她所有试图讨好的行为,在他眼中,都会跟逃跑挂钩,她也不会再遇到像这次这样,天时地利的机会。 她不会再有机会逃跑了。 而她当初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离开,既然逃不了了,那自己又去讨好他恶心自己做什么呢? 毕竟一想到要对着一个厌恶的人卖着笑脸,小意讨好,摇尾乞怜,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沈念沉眸仰躺在榻上,神色平静的望着头顶的床帐。 此刻父母亲人都已经离开了江南,她已经没有了软肋,又何必要再给这个男人好脸色? 当初的自己,已经为了家人退让过一次,将自己洗干净放进盘中任他享用,亦为了出府,每日对着所厌之人陪着笑脸,在榻上忍着恶心伺候他。 因为各种原因,她一直在一退再退,直到如今,她不想再退了。 人活着,总得有点自己坚守的东西。 “姑娘,热水来了。”门外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进来。” 沈念随口应了一句,随即,门打开,她看见绿柳抱着洗漱用品,身后跟着两个提着木桶的婆子进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远在王府的绿柳竟会出现在这里,沈念忍不住皱了皱眉。 绿柳说道,“殿下昨日听说姑娘在祈县,怕找到您后没人照顾,便把奴婢一同带来了。” 闻言,沈念下意识的往她身后看了眼,“那碧玉呢,怎么没看见她?” 绿柳身形微微一僵。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异样,沈念内心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暮如归的手段,就绿柳沉默的这一瞬间,沈念几乎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怕的结局。 是死了?还是被发卖了?还是其他什么结果…… 明明方才面对暮如归的时候,她还尚能维持几分理智,此刻却连光是想到这些,她都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若是碧玉真的因她的利用而死,那她余生要如何才能偿还…… “姑娘莫急,碧玉没什么事,只是被打了二十杖,现在在府里将养着。”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恐惧,绿柳连忙安抚道,“放心,殿下念在她好歹伺候姑娘一场的份上,没有发卖她也没有要她的性命,只是她看管不利,殿下不得不小惩大戒罢了。” 沈念高高吊起的心脏终于稍微落下。 第51章 放奴 “回去之后,我想办法让人把你们的卖身契拿回来,你们走。”片刻后,她苦笑说道。 勉强缓了缓神,她起身褪下衣物,走向装满热水的浴桶。 “跟着我没有得到荣华富贵,总不能让你们把命也一并丢了。” 绿柳神色一怔。 短短两句话,却信息量极大,令她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不会简单的以为沈念说那句话只是在偶发善心,她不傻,听得懂这话语间的言外之意。 沈姑娘这是在明确的告诉她,未来她依旧不会俯就殿下,作为她的丫鬟,自己跟在她身边没有好果子吃。 沈念虽然不是圣母,可作为一个拥有正常三观的现代人,若是自己的自由要利用旁人的鲜血来成就,那她自问也做不到。 碧玉的事情算是提醒了她,她若是与身边的人羁绊太深,迟早有一天,这些人都会成为自己的软肋。 毕竟,暮如归太会拿捏人心了。 当初自己是怎么进府的事情此刻都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是不敢去赌他的善心。 “姑娘,您这是……” 绿柳实在是不懂,为何面前的女人明明已经受尽宠爱,却依旧想要逃离的缘故。 在她看来,如今世子待她已算极好,左右生为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虽然姑娘现在还是妾,可世子妾毕竟不同于旁人,身份尊贵,比之一些旁人家的正妻也不遑多让。 明明她现在得到了却一直不屑一顾的东西,是她和红绫一直求而不得的。 “可是在觉得我矫情?”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沈念笑道,“人各有各自的活法,你有你的活法,我亦有我的活法。” “或许在你们眼中,能够衣食无忧待在男子的后院便是此生最好的活法,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在我眼中,能够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能够将自己的技艺名扬四海,实现自身价值,才是我想要的活法。” 她不会贬低绿柳为了过上好日子而想要做人妾室的举动,毕竟但凡是人都想过上好日子,而对于一个封建社会底层的奴隶来说,能做一个贵人的妾室,已经是她们能想到的最好出路。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从不觉得她们这样做有什么可耻。 可她与她们终究是不同的。 如若她没有见过真正的光明,那她或许也能够像绿柳一般忍受黑暗。 可偏偏,她见过,还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几年。 已经见识过真正平等的社会,呼吸过自由开化的空气,曾经在现代受万人敬仰,如今却要她沦落到在这府中成为单纯为男人生儿育女,泄欲的工具,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无疑比死还难受。 “姑娘说的这些话,奴婢虽然不太懂。”绿柳用帕子撩水打湿头发,闻言淡淡道,“可正如姑娘所说的那般,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对奴婢而言,留在王府便是奴婢最好的出路。” “姑娘那些要放奴婢出府的话,便算了。” 她很小便进了王府,曾经在外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 如今这世道,女子在外多艰难,自己能够找到似王府这般善待奴才的主家,已极是不易。 “你不想走?”听此,沈念不免有些意外,但一想到她从小生活的环境,便又了然了。 “罢了,既你不愿,那我也不强求。” “待有机会,我想办法让你调去旁处罢。” 绿柳这才颔首,“是。” 沈念在热水中又泡了一会儿,待身子回暖,便起身将身上的水珠拭尽穿戴好衣物,坐在镜前任由绿柳替她绞干头发。 “咚咚!” 门外有人端了煎好的药进来,沈念忍着恶心闭眸一口气将那碗苦汁水喝尽,没一会儿药性上来,她便开始发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中。 她身上滚烫,整个人跟个火炉似的,绿柳遵照医嘱用酒替她擦拭身体各处穴位,忙上忙下,直到天明,身上的温度才降下来。 大病了一场,一觉醒来,沈念浑身像是被一辆大货车碾过,提不起一点力气。 “姑娘醒了?”绿柳既是奉命照顾她,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一夜都在脚凳上睡着。 这会儿沈念刚醒,她便立刻起身坐了起来。 “几时了?”勉强支撑起身子,沈念看了眼从窗外泄进来的天色。 “回姑娘,快辰时了。”绿柳恭敬回答道。 扶着人起身穿戴好衣物,她小心觑着沈念的脸色,斟酌着道,“姑娘今日算是大好了,可要派人告知殿下一声。” 殿下的脾气,他们这些伺候多年的身边人算是最为清楚的。 面上越是不动声色,内里便越是在酝酿着风暴。 昨日二人不欢而散,她亲眼看见殿下从姑娘房中拂袖离去,她至今都还记得,昨日临走之前,殿下的表情好似是要吃人。 联想到这几日所听说的事情经过,她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越发看不懂她。 曾经她跟红绫一样,都一直以为她是在故意作妖欲擒故纵想要引起殿下注意,可经历了这几日,她也终于算是看明白了,她是真的想要离开。 试想,一个貌美的女子孤身在外,要面对的豺狼虎豹无数,若不是内心真的想走,谁又会轻易为了宠爱拿自己的性命和清白去做赌注? 绿柳自问,自己没有那个勇气。 “不必通知了,就这样。”听此,沈念只神色淡淡的摆摆手。 她懂绿柳的意思,无非是想让自己给暮如归递一个台阶下。 可昨日自己已经将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便是二人已经彻底撕破脸。 琴瑟和鸣这一出戏码,从自己出逃失败那一刻起,她便不想再演了。 第52章 囚禁 厨房送来了早食,沈念吃过饭,见距离赶到王府还有几日时间,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叫人送了鱼竿过来,准备没事在河上钓钓鱼。 绿柳在见到她那一身蓑衣,斗笠提着根鱼竿的打扮的时候,几乎惊到了下巴。 二人刚吵完架,姑娘就这么悠哉悠哉的在这里钓鱼,这……跟直接打殿下的脸有什么区别? 沈念却不知绿柳所想,她如今也算是豁出去了,谨小慎微既然都换不来自由,那还不如摆烂做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而至于暮如归见到这一幕会如何想,当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这边的画风搞得就跟出来郊游似的,另一头,墨十看着案前处理公务的主子,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殿下要求,姑娘那边的动静,他需要及时禀告,绝不可有丝毫怠慢。 可就现在这个情况,他到底要咋说? 难不成要告诉殿下,那沈姑娘回去以后非但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悠哉悠哉的开始学起别人钓鱼了? 啧!这跟直接当面呼殿下的耳光有什么区别。 墨十打了个寒颤,想到殿下听到这话的表情,默默看了眼站在门外当门神的墨九。 还是墨九好啊,今儿该他当值守寸步不离的着殿下,倒无意间避免了来面对眼前这场修罗场。 “杵在那里干什么?”就在他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暮如归也注意到了他。 见他脸上一副纠结之态,不由淡淡皱眉,“有事便说,没事就滚出去。” 这几日他大动干戈调兵在整个江南四处寻人,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京中注意,如今以陆相为首的那群老匹夫借由他私自调兵一事大做文章,就为了处理此事,这几日他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殿下,属下有姑娘那边的情况想要禀告。”墨十硬着头皮说道。 听此,男人翻阅卷宗的手一顿,抬眼,随即又继续动作,语气淡淡的道,“说说看。” 墨十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勉强将从早上开始,沈念的一切所说所做给复述了一遍。 在听到沈念说不让人通知他的时候,暮如归先是冷笑了一声,而在听到她竟然开始钓鱼的时候,男人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钓鱼?”他气笑了,“好好好!真当本殿没有脾气的不成?”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给她提供的这些东西,让他到本殿这儿来!” 墨十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一名船员过来。 此刻面对世子的雷霆之怒,那船员哪还敢有丝毫隐瞒,人一到跟前,便全部都招了。 “殿下,全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不知殿下不许姑娘钓鱼,只一心想着讨好姑娘才犯下如此大错,还请殿下明鉴!” 男人揉了揉眉心,令他将送出去的东西收回,同时要求他通知所有船上之人,除了一应吃食生活用品之外,不准再给沈念提供任何东西! 且不提那船员从暮如归那里回来后,便立刻收回了原本给沈念的所有东西。 船上的人,在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也开始对沈念敬而远之。 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无论她找谁,都不会再得到任何帮助。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糟糕的,当得知她无所事事下开始坐在船头看沿路的风景的时候,很快,她最后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也被剥夺了。 她被彻底关在了卧房当中,门窗钉死,再看不见外面任何一方天地。 “姑娘,该喝药了。” 绿柳一进门便看见了独自倚靠在榻上发呆的身影。 此刻的沈念已经独自发呆许久,听见声音,有些迟钝的转过头来。 她已经有三天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一连三日时间,她不被允许出门,连绿柳也被再三喝令,如非必要,不许跟她说话。 这处厢房,仿佛成了一处囚笼。 绿柳捧着药碗过来,伺候完她喝药,除此之外,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 连续三日的时间,沈念早已经习惯如此,见状也没说什么,任由绿柳端着碗出门,复又将门窗重新锁上。 临走时,绿柳看见姑娘一身单薄的寝衣孤独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没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何必呢…… “她这又是何必呢?” 同样的问题,亦在暮如归心中转圜了多日。 这几日的时间,他不是没有让人旁敲侧击暗示过让她服软的意思,可偏偏沈念的犟劲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一连这么多天,他将她锁在房中不许她和任何人交流,本想着她迟早会受不住找他服软,却没想到,竟硬生生的给她捱了过去。 这两天,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了。 想到这件墨十今日禀告上来的事情,男人心中不由一阵烦躁。 这么对她并非他所愿,可这个女人的倔劲实在是他平生罕见,二人如今便是在进行一场拉锯战,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彼此之间都很清楚,谁先受不住低头,谁就输了。 暮如归当然不可能率先低头,而沈念则正如她的倔劲一般,宁可就这么憋疯了去,也绝不向他服软。 她太清楚了,暮如归此举便是在逼她一步步的降低自己的底线。 人一直坚守的东西一旦被打破,尝到甜头的他们,在面对下一次同样的情况,原则便会像是已经破掉的窗户一般,脆弱的不堪一击。 沈念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显然,此刻的她还不想认输。 又是两日时间,经历了连续六日心理不断崩溃又重建的过程,沈念已经开始能自娱自乐的趁着在每日绿柳进门的时候,自言自语的跟她说话了。 虽然知道绿柳不会回应,但无疑,能有一个人听她说话,也多少降低了她的孤独感。 她想得很简单,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大不了不就是不能跟旁人说话吗?既然鲁滨逊都能独自在荒岛上忍受二十几年,她又有什么忍不了的? 一想到这个,她原本已经逐渐消弥的勇气便又开始奔涌。 她这边的情况在慢慢好转,另一边,听着墨十传过来消息的暮如归,面色却愈发黑沉。 “事情就是这样。”顶着殿下吃人的目光,墨十小心翼翼的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殿下,恕属下直言,属下瞧着,姑娘似乎除了一开始不适应崩溃了几日以外,这两日倒像是自得了意趣,有了几分安贫乐道的意思。” 第53章 掐死她算了 说起来,墨十也是有几分佩服她的勇气的。 连续被囚禁了数日,与世隔绝,还能这么快走出来,这个姑娘的心性当真远非常人所能及。 “怎么?你很欣赏她?”听出了墨十口中的赞赏之意,男人淡淡朝他扫过来一眼。 闻言墨十面上顿时一僵,“不敢不敢,是属下失言了。” “呵。” 好在男人并不欲在这些小事上与他计较,听到下属对沈念的形容,只低头垂眸思索。 如今两人之间的对峙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即便是为了自己不颜面尽失,他也不可能再自打脸放弃对沈念的惩罚。 否则说出去,堂堂世子被一个女人拿捏逼的退让,让他颜面何存? 只是,要说如何堪破此局,他还得再想想。 毕竟如今,他也算是彻底看出来了,普通的惩罚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效果。 这个女人与他之前所见的都不同,她的心性超乎寻常的坚韧。 不过细细想来这也正常,就连当日王妃事实不分对她实施杖刑,她虽愤怒委屈,却也只是大声怒斥其颠倒黑白,整个过程没有喊过一句求饶。 成年男子尚且受不住要求饶的杖刑,她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没有喊一句痛,也没有失态跪在地上摇尾乞怜,足以见得她的心性有多么坚韧。 况且,他作为男人,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女人动手。 “殿下,您在想什么?”墨十还在原地等待男人吩咐,见暮如归半晌不说话,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暮如归如梦初醒,皱眉看了眼天色,问,“距离到家还有多久。” 墨十忙作揖道,“回殿下的话,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三日。” “三日……”男人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似乎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他开口吩咐墨十,“你立刻写封信回去,本殿需要你帮忙办一件事。” 自从二人对峙以来,时间已经快接近十日。 沈念被锁在房中,除了每日还能透过从窗户透进来天光感受到日子的流逝以外,日子过的穷极无聊,连地上的蚂蚁搬家,她都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上一整天。 直到临近王府的最后一晚,暮如归方重新踏入这处房门。 “吱呀!”久闭的门扉轻发出一声脆响。 以为是绿柳来了,沈念心中一喜,飞快朝门口看去。 对于她来说,每天唯一能见到活人的机会,便是绿柳来为她送饭的时候,这让她还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不只是剩下她一个人。 她已经孤独了太久了。 “怎么是你?”没想到是暮如归,她脸上原本高兴的神情立马垮了下来。 “怎么不能是本殿?”男人像是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闻言反而笑意盈盈的道,“作为男人,本殿进自己妾室的房间,有何不妥?” 沈念没有理他。 纵然她没人说话,也不代表她就愿意跟眼前这个男人说话。 转过头将被子一裹,她躺在榻上假寐,心里巴望着这个男人识趣一点赶紧走。 可事实证明,千万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厚脸皮程度。 当她感受到身侧的床榻陷进去一块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你做什么?”落在腰上的手如同铁臂一般箍得很紧,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的沈念,脸色大变。 “你说我要做什么?”头顶传来一道带着调弄意味的低笑,男人的手掌熟练的在她身上游移。 “一个男人,夜里进入一个女人的房间,你说还能做什么?” 他压低身子,灼烫的呼吸随着吐字轻柔落在她耳边,“自然是……” 最后两个字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说的很轻,但因距离原因,亦足以让身下的女人将此听清。 “你无耻!”没料到他竟这般言语,沈念眼眸豁然睁大,内心亦不由生出一股极浓的屈辱感。 过去他在榻间虽亦会说一些类似的话,但像今日这般荤素不忌的,却是首次。 他当自己是什么了? “暮如归!放开我!” 沈念拼命挣扎,可她那点微薄的力气又怎敌得过一个长年习武的成年男人,不消片刻,双手便被轻易制住,随即男人沉沉重量的滚烫躯体压下来,让她控制不住的泛起一阵心理性的干呕。 她的举动自然逃不过男人的眼睛,注意到她的动作,暮如归陡然沉下了脸色。 呵!原来这才是她对自己的真正态度。 避之不及,碰她一下,她便是这样一个反应。 被一个女人厌恶到这般份上,纵使是普通男人也会觉得难以忍受,更莫说暮如归还身居高位,从小到大,别说是旁人对着他干呕,便是话语稍微不敬,也要注意下下一秒脑袋会不会直接从肩上掉下来。 他不是那些不通情爱的莽夫,对于沈念,他自知对她是有几分喜爱的,否则今日若换作旁的任何人来做这些事情,不论是私自出逃,还是现在对他这个态度,那人早都死了八百回了。 可既然知晓自己对她有几分在意,那在看清她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之后,发现自己的一腔真心竟换得如斯结局,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可不就生了怨? 身为权贵,他素来霸道,从来容不得旁人置喙他,反驳他,如今却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屡屡栽了跟头,在他眼中,无疑是平生之耻! 他脸色骇厉,看着身下女子捂唇不住干呕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当真是恨不得掐死她算了! 索性不过是一个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罢了,纵然自己对她确有几分喜爱,可这样一个倔强浑身长满尖刺的女人,留在自己身边也只能每日给自己添堵罢了。 既是如此,那自己又留着她的性命做什么? 天下美人何其之多,没了她还有旁人,自己实在不必自虐到非要将这样一个女人放在身边。 一想到这些,男人手掌缓缓落在她脖间,稍微用力,便见身下的女人像是一早便料到了他会有这厢举动似的,竟也不挣扎,就这么平静闭眸,面上一片安然,瞧着竟是一副要坦然赴死的模样。 见状,暮如归陡然将手掌收了回来。 第54章 惩戒 也怪他被气糊涂了,倒是差点忘记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怕死。 第一次相见就以死相逼,自己若让她就这般轻易死了,岂不是正好遂了她的意? 思及此,他收回手,见沈念一副对他唯恐不及的模样,也彻底没了兴致,索性起身穿戴衣物。 “本殿今日不杀你,毕竟死对于你来说,有点太便宜你了。” 临走之前,他掐过她的下巴,迫使沈念与他对视。 他唇畔的笑意带着几分残忍,“你且记着,今日是本殿最后一次对你心慈手软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既如此,那你就且看着,本殿的怒火,你到底承不承受得住罢。” 语罢,他随手撇过她的脸扔在榻上,也没再看她一眼,只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房门重重关上,沈念无力的半伏在榻上喘息,直到许久以后,浑身才逐渐恢复了力气。 勉强将撕破的衣物拢好,她唤来绿柳,让她为自己寻件能穿的衣服。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本来见殿下时隔多日终于愿意再次踏进姑娘的房门,她还以为二人总算是要冰释前嫌了。 哪知道殿下进门不过一刻钟人就怒气冲冲的出来,甚至那愤怒的程度,比以往更甚。 也不知姑娘到底是又做了什么? 看着沈念穿好衣服又一副没事人不欲多言的模样,绿柳忍不住叹了口气。 姑娘的性子的确算得上是倔犟坚韧,可这世间有血性的人也不止她一个,殿下身居高位多年,什么样的硬茬子没见过,到最后这些人还不都服软了吗? 年纪轻轻在东襄王出门打仗后还能将江南管得井井有条,殿下靠的可绝非只是他的身份。 想到往日殿下那些惩治手段,绿柳忍不住打了个寒惨。 红绫是她亲眼看着被一棍一棍活活打死的,用刑的人将人剥了裤子扔在院子里,当着一众男女下人的面打得皮开肉绽,简直是对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 姑娘好歹是殿下的女人,想来殿下不会对她用刑,可对于一个权贵之人来说,想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很多种,并不是只有用刑这一种。 纵然姑娘再孤傲,心性再坚韧,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吃亏罢了。 想到这些,绿柳叹了口气,看了眼穿好衣服又坐回榻上的女人,知道以她的性格自己便是说什么也劝不住,便也不再多言,收拾好东西告罪离去。 转眼,时间便到了第二日。 这厢太阳才刚从地平线上落下,众人乘坐的船便回到了省城。 由于上次暮如归刚从暨州办完事回来,便听说了沈念私逃的消息,屁股都还没坐热就马不停蹄的出门捉人,府中都还未来得及为他设接风宴。 故而这一次回来,王妃一早就命人让厨房准备好了食材,花了一天的时间,给儿子做了一桌子好菜。 因为上一次沈念的事情,她有心想修复一下母子关系,饭桌上时不时为儿子夹菜,言语中透露出几分道歉服软的意思,又提起未过门的段氏,有意无意的提醒儿子即使是宠爱妾室,也不要太过火。 二人终究是母子,暮如归虽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却也没有生气,只顺着母妃的话应了。 早些日子儿子因为沈氏的事情与自己对着干,王妃还以为母子二人会因此女生分了,没想到今日儿子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终于看清楚了那沈氏的本性,竟变得意外的好说话,这简直让王妃受宠若惊。 见儿子今日难得不排斥自己提起段曦月,王妃出言试探道,“你这次出去了这么久,你表妹在家中担心你许久,前几天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得不了,说想来王府住几天,我想着你两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就答应了下来。” “她年纪小,喜欢到处贪玩又对咱们这儿不熟悉,你身为表哥,等她来了,带她出去玩几天如何?” 此时已至席末,二人说话间有下人端着漱口的茶盏帕子什么的过来。 男人动作矜贵的执起托盘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漱了口,又用丝绢轻点了一下嘴角。 方语气淡淡的道,“此事既然是母妃吩咐,儿臣自当遵从。” 这边王府的接风宴一直从戊时持续到亥时方散,另一边,沈念刚从船上下来,便被人扔到了栖迟院中,也不知是不是暮如归的授意,几个婆子抬了水将她仔仔细细的洗刷干净了,给她化了一个极为勾人的妆容,又强迫她穿了一身衣不蔽体的薄纱,才丢了一床厚实的被子过来,把人反锁了独自扔在室内。 冬日严寒,沈念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足以保暖蔽体的衣服,没办法,只能裹着被子安分躺在榻中。 对于刚才的那一段流程,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她已经明白,今夜暮如归又会过来,而这一次,自己肯定是逃不过了。 她其实有点想不明白暮如归对她为何会有这般态度,她以为自己连日来抗拒已经让暮如归对她彻底失去了兴致,毕竟一个女人在榻上不迎合他,还恶心他,想来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可偏偏,从今夜这些婆子的举动来看,他非但对自己没有失了兴致,反而还弄出这番阵势,也不知是何意味? 思绪翻涌,沈念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联想到接下来的种种可能,自己可能面对的命运,一时之间毫无睡意。 直到亥时,门外灯光大亮,一串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沈念知道,他人来了。 沈念将身上被子又裹紧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心理安慰,不让这个男人得逞。 脚步声停在门外,男人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话,随即门锁轻响,大门打开,下人手中灯笼的光线从门口照射进来,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东西放下,便都出去。” 男人清越的声音从榻旁响起。 “是,殿下。” 将手上抬着的东西放了下来,众人听从吩咐如潮水般退出房门。 第55章 惩罚 身侧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未知总是叫人好奇与恐惧的,她没忍住借着烛光往榻下看去。 “醒了。”头顶的声音带着股笑意,她刚一睁眸,便对上一双凛寒的鹰眸。 那是怎么一双眼睛? 如果说当日沈念第一次进府时,她还能从中看出这其中稍带的怜惜之意,那么此刻,当她再一次与之相对时,那双眸已变得极冷极寒,似九重天阙上千年不化的积雪。 沈念的心脏几乎是一瞬间猛然跳动了起来。 “本殿还当你会装睡到底。”男人语气悠然,手上亦一刻不停,似是在从箱子里取什么东西。 光线昏暗,沈念正想努力看清男人手上是什么,却突感一阵刺眼的白光从面前传来,待她终于恢复视力,却惊愕发现,身侧竟多了数面打磨上好的铜镜。 数面铜镜同时照出她的影子,将她的一举一动全数收纳其中,无数的人影在镜中扭曲,她犹带惊恐的面容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被困于镜中无法逃离的精魅…… “喜欢吗,本殿特意为你选的。”腰上扶过来一只大手,男人将她从榻上横抱起来,让她能更加清楚的观看到房内的景象。 而当她在彻底看清男人那些所谓专门为她准备的东西时,沈念脸上的惊愕和恐惧终于再也掩饰不住。 那些形状奇特的铁具绳索和玉制品。 那些是…… 她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后抱着她的男人。 在这之前,她都一直以为他是端方的,虽然偶尔在榻上他的性子会变的恶劣一点,但沈念也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竟会用这些东西来对付自己。 沈念的躯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男人的险恶用心。 他知道她不怕死,为委身于他为耻,厌恶与他肌肤相触,更厌恶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的自己。 所以他寻来了这些东西,要她亲眼看着,听着,感受着,自己是如何在他身下承欢,露出种种丑态。 他太懂她的弱点了。 她清高孤傲,目下无尘,有风骨,亦有宁折不弯的脊梁,那他便用这种方法,让她的风骨荡然无存,让她的脊梁,一寸一寸的折断下来。 如果说身体上的疼痛尚可以忍受,那么精神上的折磨,却足以让人哀毁骨立。 沈念浑身颤抖,极度的恐惧让她下意识的便剧烈挣扎,疯狂的想要逃离这个炼狱,可即便如此,她的力气对于一个常年习武的男人来说也无异于螳臂当车。 “怕了?”男人动作轻巧的制住她的双手压在枕间,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薄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笑道,“念念,可还记得上一次我已说过,那是我对你最后一次心慈手软。” 暮如归向来言出必行,说好的话从不收回,而此间惩罚,亦不可能因为她恐惧便停下来。 看着她不甚安分的手臂,他从箱子里摸出一对镣铐扣在手腕上,又不疾不徐的解下身上的腰带,将她的双脚牢牢束缚在床两侧。 做完这些,他坐在床榻旁观赏了片刻,然后撕开她身上原本就已经难以蔽体的衣物,用目光一寸一寸的将她的躯体丈量。 而在男人赤裸毫不掩饰的目光下,沈念的屈辱感,终于达到顶峰。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一个人的目光也能让人这般难以忍受。 明明她的躯体并没有遭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她的皮肤却像是在被寸寸凌迟,精神亦像是在被放在水深火热当中煎熬,让她几乎是在下一瞬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怎么哭了?”男人的手指缓缓拭过她湿润的眼睫,沈念听见他温柔带着安抚的声音从她的耳侧传来。 “念念的身体很好看,我很喜欢。”掌下的肌肤触手生玉,她的整个身体在灯光下,如线条流畅的上好琉璃瓶。 如他所说,他确实很喜欢。 否则,也不会容忍她忤逆这么长的时间。 她很美,身上有股不染尘埃的脱俗气质,满身的孤傲再配上这幅仙姿佚貌,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心折。 但世人的本性大多都是恶劣的,他们喜欢看高岭之花跌落神坛,看孤傲者折下脊梁,仿佛这样便能满足他们那藏在骨子里的变态征服欲。 暮如归亦是如此。 初见时惊鸿一瞥,再见时王府对峙,她那独立与世俗之外的清高孤傲与刚烈,都无疑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暮如归,求你杀了我。” 对于一个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状态下的人来说,男人的话无异是在火上浇油,这句看似称赞的话,其中暗含的恶意,与直接告诉她是个榻间让人赏玩的物件无异。 暮如归太清楚她的弱点了,他知道他的刀到底插在她哪儿最痛。 自从来到古代以来,沈念最害怕的便是沦为旁人的附庸,成为奴隶或者附属品,她一直想活得像个人,于是暮如归便特意强调,她只是个供人赏玩的物件。 没有用刑,可对于沈念来说,这样的精神摧残,无疑比身体上的痛苦沉重百倍。 可当沈念以为这样便是结束以后,暮如归接下来的做法,却让她知道,原来地狱,竟不止有十八层。 屋里红烛摇曳,沈念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半伏在榻上,木然的看着面前铜镜中不断交织的人影。 那些她曾经从不愿在男人面前露出情态,却在此刻在满屋子打磨上好的铜镜中,无所遁形。 她无法闭眼,因为男人不会允许,每当她想要闭眸逃避这一切的时候,身后从镜中发现这一切的男人便会气息陡然加重,随即他接下来的惩罚会更狠。 “腰,塌下来。” 发现她再次闭眸的男人提起她的腰身重重一幢,在满意听到她支离破碎的哭求声,他的手指抚过她满是珠泪的面颊,笑的温柔。 “念念,你哭起来的声音真好听。” 他轻轻一叹,伏下身子又在她耳边多说了一句什么了。 很快,镜中的沈念如遭雷击,原本已经乖顺的身子瞬间挣扎不休,直到疯狂的动作抓破了他的脸。 “你无耻!暮如归,你无耻!”沈念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手腕上的镣铐越收越紧,原本细白的腕骨勒出红痕,可她却仿佛浑然未觉,只恨不得与这人同归于尽! 第56章 脊梁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暮如归为了逼她乖乖做他的禁脔,竟能想出这般恶毒的法子。 他竟然把她是刺杀王妃的逃犯,将一个月后自己要在午门被斩首的消息给放了出去! 沈父沈母不知内情,她是他们的软肋,她几乎可以预见,在得知这个假消息之后,他们一定会自投罗网。 而一旦他们回来,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 “念念既然喜欢演戏,那就该演一辈子才对。”仿佛没感受到她的抗拒和挣扎,男人用手帕轻拭过她染着鲜血的指尖,“纵然是虚情假意,若是能演一辈子,我也可以当作是真的,不去计较。”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明明演不了一辈子,却要拿它来骗我。” 暨州之行的那三个月,他满心欢喜的盼着她给自己来信,数着日子想着回去见她,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想着给她带一份,好容易待三月期满,他带着礼物高高兴兴的归家,却没想到,她会给他这么大个惊喜。 他素来是冷心冷情之人,因为充斥着权利和算计的高门大院中亲缘关系淡薄,稍有不慎便会遭人算计,他从来不在旁人身上多花心思,即便是生养他的东襄王妃,他亦只是本着不出错的态度保持着尊敬与孝顺。 平生第一次将心思额外的花在一个女人身上,一腔真心却换来如斯结局,他心里焉能不恨,不怒? “殿下何必做出这副受害者姿态?”闻言,沈念却是冷笑道,“当日是谁恩将仇报费尽心思将我掳进府中,又是谁利用权势逼我做奴做妾,闹得满城风雨差点让王妃打死我?” “我本可以堂堂正正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殿下却利用权势将我的生路全部截断,逼我只能依靠你,取悦你,用身体去换取更好的生活。” “你逼得我与父母抛下故土远走他乡,在精神上折磨我,驯服我,强迫我软下骨头臣服于你,在身体上糟践我,践踏我,结果最后你却责怪我为何要与你演戏,为何不真心相待?” “哈哈,暮如归,莫不成你还以为,这世间的任何的东西都能用权势取得?” “若是你当真如此认为,那我告诉你暮如归,便是这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沈念,也绝不会喜欢……” “啊!”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像是在迫她住口,在那最锥心刺骨之语宣之于口之前,身后的男人力道陡然加重,她的未尽之言终究是消弭于他过于猛烈的动作当中。 暮如归将她翻过身子按在榻上,本来还算怜惜的力道随着她的话语逐渐有几分失控,手脚被束缚女人如同被绑在案板上待宰的羔羊,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男人双目猩红的看着身下人那不断吐出辛辣之言的唇,突然伏下身子狠狠咬下。 唇上很快溢出铁锈的味道,明明她痛的厉害,可对方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带着十足的冷嘲,仿佛他所做的这一切在她眼中,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假装没有看到她眼中的嘲弄之意,男人仰脖闭了闭眸,终于越发心硬了起来…… 像王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主人家睡觉,门外自然少不了有人随侍。 此刻,门外站着的绿柳和墨九两人眼观鼻观心的站在门外,听着门内原本还凄厉着,后面却逐渐越来越无力的泣音,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的性子,终究还是太过刚硬了。 似殿下这般从小便身处高位有权有势的男人,几乎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他们从小生长的环境便让他不能接受旁人的忤逆,姑娘这般硬碰硬,吃亏的,最后也只能是自己罢了。 “来人,送水进来!” 就在二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隔快两个时辰,门内终于传来殿下不耐的声音。 “是!” 绿柳忙撑起快要合上的眼皮,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气氛似是有些凝重,男人在床侧穿戴衣物,而那扇隐隐绰绰的屏风过后,一具赤裸的躯体正半伏在床案前,原本雪白无暇的肌肤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像是上等琉璃瓶上破裂的纹路。 绿柳想也没想的便要走进去。 “可以先别进来吗?” 一道有些沙哑微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听见那人说道,“我需要穿件衣服。” 闻言,绿柳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任由那人动作迟缓的慢慢从案旁爬起身,勉力走到榻旁,从榻上取下房间里那床唯一能够蔽体的长被。 “好了,进来。”那道沙哑的女声又继续说道。 绿柳定了定神,下意识朝站在一旁衣冠整齐的世子行了个礼,这才略过他抬步进入。 床案旁浑身赤裸的女人此刻已经裹在了被子里,从脖颈缝隙中露出的肌肤上指痕交错,唇色亦是显而易见的破损红肿,很难想象,这是遭受了怎样一番肆意对待。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一幕的绿柳,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好歹也伺候了沈念几个月,她自认为对她的性格多少也有几分了解的。 这样一个十足清高孤傲之人,殿下却对她用这些手段,无异于是在将姑娘的脊梁寸寸折断。 可没了脊梁的沈姑娘,还是沈姑娘吗? 对于这个问题,绿柳并不知道。 可她知道,或许做奴才不需要脊梁,但做人,一定需要。 “姑娘,让奴婢伺候您沐浴。”将脑袋里不合时宜的想法甩掉,绿柳像往常一样,伸出双手轻扶起地上的女人。 只是她刚一扶起沈念,便感受到压在自己手臂上的沉沉重量。 绿柳讶异抬头,却发现她似乎是有点站不稳,额头上细汗密布,一双湿润的眼瞳上睫毛全是湿的,好似光是站立便用光了她所有力气。 “抱歉,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苦笑了一声,她神情难堪的说道,“还请绿柳姐姐帮忙把浴桶送进来。” 闻言绿柳不免心中有些愕然,但见沈念此刻确实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多问,转身领命去了。 第五十七控制 绿柳出去以后,已经穿戴整齐的男人几步走到她面前。 他微屈下身子,手指捏过她的下巴微抬。 “啧,真可怜。”他扬眸轻轻一叹。 掌下的女子肌肤失了几分血色,一张清冷的小脸上泪珠涟涟,浑身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求我,我就帮你,如何?”他笑道,语气带着几分蛊惑,“想来,你也不好意思让其他人看到你那副模样。” “滚!” 猛的挥落男人落在她脸上的手,沈念恶狠狠的抬眸瞪视着面前之人。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你这个无耻之徒妥协的!” “你就死了这条心!” 不就是药吗?她不信她会忍不过去! 要她为了解药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露出种种丑态,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方才他的诸多手段,她不是也忍过来了吗? “呵,是个硬气的。”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暮如归倒也不恼。 用锦帕拭过她面颊上的眼泪,男人垂首将唇暧昧的微微贴进她的耳边。 “此药名为噬蚁,中药者若是不能欢合,那药便会一直留存在血液当中,随时随地,你都会感受到被无数蚂蚁轻噬血肉的痛苦。” “而且,”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越发愉悦,“它的药性在体内停留的越久,给人的感受就越强烈,若直到最后,这个人都一直得不到缓解,那么你猜会发生什么呢?” 带着暗示性的话语一句一句的落入她耳中,男人满意的看到面前的女人不可思议的猛然瞪大了眼睛。 这药是他让人专门从十里秦淮寻来的,专用于对付似她这般的烈性女子。 听说这药,初时药性未入骨血之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能扛过去,可待三日之期以后,那药的威力才会彻底发挥出来。 试想若一个人无时无刻都在忍受着蚂蚁噬骨的煎熬,或许初时还能忍受,可当这种痛苦无穷无尽,不屈服便永远不能解脱的时候,那么,再意志坚定之人,最后也会崩溃妥协的。 看着面前人豁然惊惧的模样,暮如归略带怜惜的轻拭过她颊边,“放心,此药虽名声骇人,但若想解它也很容易。” “若念念哪日受不住了让人通知我,我自然会立刻放下手中一切来做你的药。” 药性在体内不断挥发,此刻,即便是男人简单的触碰,也让她有些控制不住。 沈念咬住舌头用疼痛转移注意力,极力克制住那股想要朝人靠近的本能,那双从来清冷的眸此刻带着讥嘲。 “有意思吗?暮如归?”她冷笑着反问与男人对视,“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对付一个女人,呵呵,暮如归,你除了这身还算体面的皮囊,与外头那些强抢民女的恶霸又有何区别?” 说到这里,她似是思考了一下,又停顿道,“哦,或许还是有区别的。” “旁人至少做恶霸,还是堂堂正正的恶霸。” “而你,暮如归!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似是被戳中了最不堪的一面,闻言,男人脸色猛的下沉。 垂眸看向地上那依旧不肯屈服的女人,他唇角掀起一抹莫名的冷笑。 “好好好,既然你自认为能忍得住,那咱们便一起来试试罢。” “希望到时候念念药性发作的时候,还能如此的伶牙俐齿。”语罢,男人不再与她辩驳,只狠狠摔门而去。 屋里很快便只剩下她一个人,沈念裹在被子里不停的喘息,身上的药性随着时间在体内疯狂增长,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 强烈的噬骨之痒让她浑身软的几乎连呼吸都变成了顶顶痛苦之事。 “姑娘,你没事。”正在这时候,绿柳终于回来了。 看见她狼狈躺在地上极力喘息的模样,绿柳神色微惊,忙跑过去想要将她扶起来。 “别碰我,我自己来。”见状,沈念不由大喝道。 因为药性的原因,此刻的她就像是随时会爆炸的火药筒。 旁人任何一丝触碰带来的缓解,都无疑是在瓦解她体内本就所剩无多的意志。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姑娘……”此刻的沈念语气骇厉,带着不容质疑的味道。 见状,绿柳也只好放弃扶她,任由地上的女人动作艰难的爬起,慢慢挪步到已经放好热水的浴桶边。 “你先下去,这儿没你的事了。” 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沈念抬脚将自己埋入浴桶里,对绿柳说道。 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要让她在旁人面前露出被药性控制的丑态,她宁可不要别人帮助,独自忍受过去。 绿柳一愣,看向面前明显已经完全无法自理的人,忍不住张了张嘴,“姑娘……” 自己若是出去了,沈姑娘该怎么办? “出去,我没事。”沈念淡声道。 “是。” 卧室的大门轻轻从外面锁上,沈念独自躺在浴桶当中,忍受着一股一股从体内涌起的噬痒。 那种痒,像是从骨头缝里升起的,她努力闭眸想要忍耐,可是根本没有用,体内的药性一阵接着一阵,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摧毁着她的意志,令她整个人的意识都在伴随着药性慢慢变得模糊。 而在药性彻底占据意识高地之时,耳边似乎又传来男人临走时那句带着诱惑意味的话。 只要放弃抵抗,让人通知他一声。 他就会来做她的药,她便再也不必忍受这种无时无刻的痛苦了。 所以,放弃抵抗…… 强烈的药性逐渐模糊了她的理智,女人张了张嘴,似乎那句想要让男人过来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姑娘?姑娘?”好在就在这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沈念睁开眼,便见原本已经离开的绿柳竟去而复返,手中还提着一只装了冷水的木桶。 “姑娘看起来不太舒服。”绿柳本来已经离开,半路却越想越后悔。 临走时她那副整个人都几乎虚脱的模样,让她实在不放心让她独自沐浴。 她都怕她洗着洗着人便晕过去了! 要知道,这浴桶虽然不深,可若是人晕过去倒在里面,也是能淹死人的! 第58章 “多谢。”有些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沈念心中一跳,一股浓浓的后怕涌上心头。 差一点,她就真的意识溃散了。 “没事姑娘,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看着她仿佛在忍受着剧烈痛苦的模样,绿柳扬手给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桶。 “这是冷水,姑娘可需要?” 她虽还未嫁过人,但作为殿下的预备通房,对于人事并非一窍不通。 沈念现在这幅模样,显然是有些不对劲。 “多谢。”没想到对方竟一眼看出了她的处境,这让沈念难堪之余,也忍不住有几分感激。 绿柳见她没有拒绝,便将帕子用冷水打湿,轻轻在她身上擦拭起来。 不得不说,用冷水缓解这个办法是有效果的。 服药第一日,她体内的药性还算不上强烈,因此竟硬生生的让她给扛了过去。 在辗转反侧中又过了一夜,第二日的药性开始变的愈发强烈,沈念让绿柳准备好冷水随时随侍在她身侧,每当她控制不住便将她放入冷水当中,连续数回,她脸色被冻的青紫,可意识却愈发清醒起来。 有了这两日成功的经验,她愈发坚信,自己所中这药,并非不能靠自身意志扛过去,亦觉那人当日所言,恐怕是有些危言耸听。 只是,当第三日来临之时,她才意识到,前两日的痛苦与此刻比起来,竟当真只是毛毛雨而已…… 王府书房。 作为王府如今的掌权人,栖迟苑那边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男人。 在听见墨九说起沈念竟用大冬天泡冷水的方式保留意志,男人面色微沉。 “你们守在外头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看着她用凉水?” 男人扯了扯衣领,想到那个女人风寒刚好,竟就这般在冷水里泡了两日,心中不禁一阵烦躁。 “回殿下的话,姑娘这几日都一直在屋内,一切由绿柳姑娘照顾,属下与墨十都是男人,没敢进去看过……” 墨十已经将殿下寻药之事告诉给了他,姑娘如今中药在房中正是意识薄弱之际,此刻他一个大男人进去,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以殿下的占有欲,他怕是小命不保! 自己又不是傻,怎会去触这个霉头! “你!所以你们二人便任由她泡了两日凉水?”听此,暮如归简直要气不打一处来。 这可是冬日,且前些日子她的风寒才刚好,若此刻真冻出个好歹来,恐怕就不是几剂药能解决的了! 可对方说的话毕竟也有道理,如今沈念已中药关在房中三日,恐怕早已姿态不雅,若真叫她叫旁的男人看了去,他怕是当场杀人的心都有! “罢了,随本殿过去看看罢。” 勉强压制住怒气,时隔两日,男人终于再次来到沈念所住的房门外。 “开门。” 他到的时候,墨十正站在门外打瞌睡,冷不丁听见殿下的声音,整个人瞌睡直接吓没了,猛的站直身体。 “是!”待墨十哆嗦着手将久闭的房门打开,被锁在房中两日的冷气似乎一下找到了宣泄口,直冲三人的面门而来。 见此,男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而当他独自一人大踏步进入房内之后,里面的情形,更是让他愤怒到失去理智! 此刻整个人坐在冰桶里的女人,不是沈念又是哪个? 只见浑身赤裸的女人整个人置于冰水混合的浴桶当中,双眸紧闭,额头细汗密布,手指紧攥住浴桶边缘,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暮如归,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头昏脑涨。 怎么能这么倔? 怎么就能有人这么倔! 要知道,这可是滴水成冰的大冬天啊,她莫不是, 疯了不成! 纵然暮如归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她竟然为了不向自己屈从,竟会这般折腾自己。 原本按他所想,那药药性极烈,便是大部分成年男人服用了,顶多也半日就屈从了。 而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再怎么刚烈,坚持个两日也已算是极限了,待第三日药性入骨,她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的,到时候定会求着他解毒。 可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女人,竟是先硬生生忍了两日不说,在这第三日药性最浓的时候,她竟还为了不屈从她,用这种疯狂的方式来克制自己! 疯了不成!何苦来哉! 暮如归此生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倔强又疯狂的女人,此刻他额头青筋爆跳,只感觉一股平生从未有过的强烈屈辱感从胸口一直窜升到脑门。 当一个女人,宁可死都不肯跟着一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是有多失败? 暮如归此生从未觉得失败过,可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 “先出去。”他闭了闭眸,目光一刻不离面前的女人。 他没有兴趣在这种时候来处置那个敢给沈念提供冰块的丫鬟,因为他现在还急需要做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绿柳神情忐忑的看了眼二人,注意到殿下面上几欲噬人的表情,心中狠狠一跳,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让殿下愤怒的事情! 她之前因为不忍心看到姑娘痛苦的模样,才忍不住给姑娘提供了冷水,却忘了,姑娘的痛苦正是殿下给的,她帮助姑娘,那不就是明目张胆的跟殿下对着干吗!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猛的跪倒在地,她不住磕头求饶道,“奴婢不知此事是殿下授意,还请殿下恕罪!” “你的事情,本殿过后再跟你算。” 暮如归神色淡淡的摆手,“现在,先滚出去。” 此刻的他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再去追究事情的对错了。 自尊心强烈受损的他,如今最想做的,无疑只有让眼前这个女人,彻底屈服。 “绿柳,你先出去。” 就在二人对峙的时候,女人紧闭的双眸也慢慢睁开。 迎向身侧男人的目光,她苍白的小脸上笑意盎然,“殿下,有什么事情一概冲我来。” “事不过三,殿下已经拿旁人作伐了三次,实非君子所为。” 停顿了一下,她又淡淡道,“暮如归,别让我瞧不起你。” 第59章 明明是极其平淡的语气,可暮如归却还是从中听出了一抹讥嘲。 她,看不起他。 没有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如此打击还能保持理智。 男人面上有霎那间的狰狞,额上青筋怒张,原本被死死压抑住的淡然表象似乎有寸寸皲裂的痕迹。 “好好,就依你所说的,一概冲你来。”男人喉间遽然发出一阵短促的笑,他紧盯着她的双眸,眉目间的冷血,残暴让人心惊。 “滚出去。”随手挥退屋内余下的那人,暮如归伸手将浴桶中人毫不留情的抱起。 触手的肌肤极冷,极寒,冻得几乎青紫,淡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轻轻搏动,努力维持着这具躯体的活力。 看清这一切的男人,脸色愈发难看。 她当真是疯了不成?做他的女人究竟有何不好?要为了跟自己作对这般折腾自己? 暮如归心中一阵烦躁,抬眸见怀中人一副目下无尘的清高倔强,连日来苦苦压抑的怒火终成燎原之势。 强行闭了闭眸,他默默抱紧怀中人,抬步往内室走去。 沈念原以为他不过是瞧不惯自己待在桶中才将她抱进来,可当她看见床侧的男人开始动作解下腰带,她才知道,他的目的并非仅仅如此。 “你做什么?”看出他的意图,她从来冷静自持的面上终于溢出一抹惊慌。 连日的抑制压抑让如今的她就像一捧已经被晒干到极致的柴禾,她几乎可以预见,若暮如归此刻当真要对她做什么,她根本不可能有反抗之力。 “暮如归,这是赌局理应公平,你怎可出尔反尔?” “谁告诉你的这是赌局?”闻言,男人手下的动作一顿,随即便又若无其事的道,“莫不是因为本殿那日所说的试试,让你产生了什么误解?” “你!”沈念大恨,瞪着他的目光仿佛淬了毒。 那日明明是他亲口所说要让她试试,她便以为自己能独自熬过去便是赢了他。 可此刻,他却根本不准备遵守诺言,要在她中药最难坚持的一日,强行插手此事。 天下怎会有如此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 沈念大口喘息,连日来胸口一直憋闷着的那股迟迟无法泄出的怒火,让她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立时与眼前这个男人同归于尽! “念念这是想杀了我吗?”身为习武之人,暮如归的神识如何敏锐。 对上女人的冷漠的目光,他意味不明的笑道,“我劝念念还是先省点力气,否则等下在榻间,恐怕就真的只能任我施为了。” “不过,若是真能如此,对我来说,倒也不失为一次难得的享受。” 他笑着,在女人愤恨的目光中解下玉带,又慢慢褪下外衣,中衣,姿态从容而又矜贵,直至衣衫褪尽,露出上半身肌理分明的腰线。 常年习武的他身材极好,宽肩窄腰,从腰间一路延下的人鱼线上,几块十分明显的肌肉微微隆起,蕴含着可怕的爆发力。 女人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而动,明明心里已是厌极了他,可体内的越来越强烈的药性却让她整个人意识恍惚,目光亦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靠去。 “念念嘴上说着不要我,身体倒是很诚实。” 感受到身侧人难以自抑的目光,男人愉悦的低笑了一声,褪下最后一件衣物,翻身上榻将被中的女人一把揽入怀中。 冰凉的身体突然被一阵火热所缚,沈念原本已经被药性彻底控制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沉沉重量,她大惊失色,下一秒便忍不住疯狂挣扎起来。 “滚啊!放开我!”她剧烈挣扎试图摆脱束缚,可男女之间天生的生理差异又岂是她这般容易扯平? 不过片刻,男人便像往常一般将她强行制住。 他慢条斯理的将女人不断挣动的双手以左手轻松束在发顶,目光看向身下人不断在迷离与清明之间转换的杏眸。 直到此刻,她都还在努力的克制自己。 她面色苍白,眼下的淤青十分明显,整个人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虚弱,浑身因为忍耐而无时无刻不在颤抖,可见这两日,是当真被药性折磨得不轻。 见此,暮如归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若非她一直不肯屈从,他也不会用这些手段对付她。 原本是想让她一次性吃足教训,所以才下了狠手的磋磨。 可真当亲眼看到她竟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他又有些心软了。 男人皱了皱眉,明明此刻她已在自己掌中,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反而胸口有股莫名的窒闷。 强行压下这股此时不该出现的情绪,望着身下人随着触碰而越发失去清明的眸子,他伏下身,朝女人微启的朱唇而去。 “唔……” 唇上传来的轻柔噬咬的触感,令沈念原本已经迷蒙的意识最后清明了一瞬,可伴随而来体内越来越强烈的渴求,又令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意识,终是消弭于他的唇齿间。 原本被压制在发顶的雪白双臂,挣扎的力道从激烈到渐渐弱下,强烈的,无处不在的噬痒,让她的双腿不由自主的开始攀附起身上的男人。 感受到她突然的迎合,暮如归神情微怔,不由松了唇想要抬眼看她,身下的人却似乎不满他的离去,如玉芙蓉一般雪白纤细的脖颈微仰,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而去。 她的眸极美,此刻陷入被间的她双腮坨红,迷蒙时眼含秋水,少了往常里的清醒自持,竟显的有几分脉脉含情。 “念念。” 从未被她以这样的眼神看过,男人心神一荡,不期然又感受到身下人像是急切索求的噬咬力道,他眸色微暗,忍不住俯身迎上去,手掌扣住那人的后颈,反客为主强行加深了这个吻…… 这大约是二人相识以来,最为放纵的一次。 中药后抛弃了自尊和个人憎厌的她,柔软的身体缠着他,绞着他,如同一条永不知足吸人魂魄的美人蛇。 而他亦从见过如此热情又放纵的她,看她仰脖睁着水润的眸迷蒙望着帐顶,娇美的面上一片如酒醉似的红晕,对上他的眼神不再饱含厌憎,反而像是在看情郎一般带着强烈的痴迷,明明已经得到了她,而他的动作也愈重,却始终也未有满足之感。 第60章 梦醒 又一次对上那双被情欲支配饱含痴迷的杏眸,他看着面前人不再复往日清冷厌殆的娇颜,从来没有哪一刻,似此刻这般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他知道,这都是假的。 他生出这个想法,也无疑只是在自取其辱而已。 强烈的挫败感和不满足让男人心中暴虐纵生,他望向身下的女人,手指修长的宽大手掌将掌下不盈一握的腰肢紧紧束缚,下一刻动作就少了怜惜,多了放纵和激狂。 “念念……念念……”他俯身在她耳边,略带磁性的低沉声音一声接过一声的低喃。 被弓身在榻的男人紧缚住的女人像是被遮天蔽地的大网锁住的雀鸟,除了时不时从口中溢出一两声忍受不住的呜咽,再也无处可逃…… …… 因在暮如归来此之前,沈念已经不眠不休的忍耐了两日。 如今精疲力尽的一夜过去,待男人抽身下榻整理衣物时,她也终于彻底体力不支的晕倒了过去。 “让张大夫过来看看,另外,再送些火盆来驱驱里头的寒气。” 出门前,他语气淡淡的朝绿柳嘱咐道。 出了之前的事情,绿柳原以为自己这次必定是在劫难逃,却没想到,一夜过去,殿下竟就这般轻拿轻放了此事,这不由让她欣喜若狂。 “是殿下!奴婢马上去办!”重重朝男人磕了个响头,绿柳这才转身急步离去。 男人目光掠过屋中那道沉睡着的倩影,想到昨日她对那丫鬟毫不掩饰的维护之意,脸上笑意微敛。 既然她这么怕自己动她的身边人,那他自然不会再轻易动。 如今他手上虽然已经有了沈家人作为她的制约,但软肋这种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想到昨夜二人如同两情相悦一般的至死缠绵,男人唇角微挑。 纵然昨夜她的真情为假,可世事毕竟无常,女人心思易变,谁又说得清未来这一切会不会成真呢? 既然自己当初都能将她的人强行掳来,又焉知时间一久,他不能将她的心一并掳来? 只是她性情过于倔强刚烈,若当真由着她的性子,恐怕等不到她对自己动心,她便已经离自己而去,芳踪不再。 如此一想,他焉能允许? 为防她再次脱离自己的掌控,他自然是要将她的软肋先尽数捏在自己手中,直待她折了羽翼,再也不能飞出自己的五指山,方能安心让这只已经剪了翅膀的雀儿,在他允许的范围内,稍得自由。 “唔……” 因昨夜劳累过度,待沈念一觉睡醒已是第二日黄昏。 冬日暖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洒进屋内,将榻间女子原本就清冷的面容染上一丝金辉,瞧着竟有几分悲天悯人的神性。 “醒了?”身侧传来男人熟悉的带着笑意低沉声线,她心头一跳,刚睡醒还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是你……”看清面前人俊美无双的面容,昨夜那些不堪的记忆几乎一下子涌上脑海,令女人的脸瞬间变的惨白。 “无耻之徒!趁人之危!” 回想起自己竟当真对着眼前这个男人摇尾乞怜,而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最终功亏一篑,沈念的心智几乎是立时崩溃。 她不停的骂道,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顺手便操起身侧的琉璃瓶朝男人狠狠砸去! “哗!”瓷器击中目标落下,散落成一地的碎瓷片,沈念望着面前被狠狠砸中额角的男人,面色有几分震惊。 以他的身手,她不觉得他会躲不过。 可,他为何不躲? “昨夜是我不好。”男人从袖中摸出丝绢缓缓擦拭着额上的鲜血,似是看出了她的震惊和狐疑,他好心解答了她的疑虑。 “如此,可解气了?” 闻言,沈念有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大抵是脑子坏掉了,或者,是她还没睡醒。 否则,焉能解释眼前这个唯我独尊的男人突然道歉的情形? 有了之前男人以退为进的前车之鉴,她自然不会简单的相信他这是转性了,反而身子愈发紧绷,望着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十足的警惕。 “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见状,男人倒也不恼,反而微微一笑,将自己身后的景象显露出来。 于是沈念便看见,绿柳和碧玉二人,正毫发无损的端着托盘垂首站在他身后。 “服侍你家姑娘用药。”他看着她冷淡的眉眼说道。 “是。” 闻言,端着托盘的两名侍女立即恭敬上前,由碧玉端着托盘,绿柳取下托盘上的药碗勺子,慢慢服侍她喝下,又拿起精致小盘里的蜜饯放入她口中。 蜜饯的甜意冲淡了嘴里原本的苦味,沈念目光落在二人身后的男人身上,看他一直微笑着任由碧绿二人服侍她,神色淡然,仿佛昨夜被自己激怒到快要发疯杀人的男人跟他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对峙,她知道他性子霸道一直想让她屈服,可偏偏他却在一夜之后突然作出这副姿态主动向她道歉,着实是让她有点看不懂了。 她心中隐约有几分模糊的猜想,可没等她再进行细想,男人却已挥退二人,抬步向她走来。 注意到他突然的动作,沈念不由浑身紧绷,回想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如临大敌。 或许是她神色紧张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没有锋利爪牙却依旧警惕的幼猫,想到这个形容,暮如归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刚刚睡醒还带着几分凌乱的鬓发。 “念念,这几日的事情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听此,沈念差点再一次以为自己是耳朵坏掉了,或者是自己在做梦。 她不可思议的抬眸对上男人,在看到那其中一片坦荡之后,她脸上的表情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说道。 “自然是因为我终于发现自己喜欢念念。”男人看着她温和笑道。 “惩戒非我所愿,但念念欺骗我且突然出逃,的确是惹怒了我。” 他像是有些愉悦的说道,“不过应该以后都不会了。” 沈念闻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听他继续道,“今日一早,璃州有消息传来,说是已经有了你父母的消息。” “想来再过段时间,你们一家人应该就能在此团聚了。” “所以念念,你以后会乖的,对吗?” 第61章 “暮如归,你什么意思?”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眉眼,沈念不敢置信道,“你抓了我爹娘?” “啧,什么抓不抓的,念念这句话可就说错了。”面对沈念的质问,男人姿态从容的弹了弹衣袖,双手一摊,“本殿可没有抓他们,是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本来已经跑去了璃州,结果一听到你的消息,迫不及待的就去当地官府自首了,你说这能怪谁?” 沈念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她还是错了,错在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手段和无耻程度。 论算计人心,她终究还不是他的对手。 而论无耻,即便已经前后经历了前世今生两世,这个男人的无耻程度,也是次次在刷新她的认知。 不过想想也是,现代社会好歹还有法律对人进行人人平等的约束,可在这王权大过天的时代,权贵之人,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只手遮天,所谓的律法对他们来说形同无物,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会低下头来与一介平民讲道理? 要知道那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形容的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偶然现象。 沈念苦笑起来,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螳臂当车的挣扎,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 从她被抓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的。 有逃跑的前车之鉴在前,她根本不会再有像上次那样天时地利的机会,让自己再逃一次。 而自己这段时间那一系列的抵死不从,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猎物垂死前的挣扎,或是正餐前的甜点罢了。 除了增加狩猎者对猎物的兴味以外,根本对他们没有任何伤害。 思及此,一股浓浓的自厌和颓然涌上心头,她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终于蠕动着唇,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 “是不是只要我不再想着逃,不再反抗你,你便不会再动他们?” “念念说笑了,这些都是自然的。”听此,男人唇畔的笑意愈深。 “只要念念从今往后不再想着忤逆我,或者逃离我,念念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王府自会厚待,绝不会委屈他们半分。” “哈哈,不要忤逆,不要逃离……”沈念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知怎么的,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面前的女人似哭似笑,状若癫狂,一旁的男人冷眼旁观的看着,直待她彻底冷静下来,方凝眸看向她。 “如何?可想好了?”虽说有沈家人捏在手中,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拒绝,但毕竟事关到二人未来的相处方式,他总归还是要亲口得到她的承诺才能放心。 “想好了。”听见他的问话,眼前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 她语气坚定,“此事,我应。” 明知道暮如归在以沈家和绿柳二人的安危相胁,她自问自己做不到为了自己一人的自由便让旁人来承受他的怒火。 毕竟她虽不是圣母之人,但也不是自私之人。 若当真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他人,那即便她最后成功离开了,估计下半辈子也无法心安理得。 暮如归抬眸一怔,“当真?” 沈念,“当真。” 听此,男人面上虽未露出太过明显的笑容,但微挑起的唇角却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好,那就希望你我二人都不要食言。” 他一直是一名很有耐心的猎手,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至今为止,他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所以他相信,谋心亦会如此。 从今以后,他会一直宠着她,惯着她,虽说如今的她对于留在自己身边一事还尚属无奈之举,可殊不知有的戏,演着演着自己就变成真的了。 等到时间一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还分得清吗? 她的性子太过倔强和刚烈,过于强硬的手段只会激起她的激烈反抗,最终将二人越推越远,再加上,此刻的他想要的已不再仅仅是她这个人,还有她的心,即便是为了减少未来她对自己的嫉恨,他也不能再轻易去动她的身边人。 对待她的态度,不可太过激烈激起她的逆反心理,令她反抗,亦不可太过柔软让她逃离,唯独此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边让她因为心有顾忌不敢再离开他,一边又让她不会因为他手段过于激烈,而导致二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产生仇恨。 就这么一日复一日的熬着她,慢慢放下她的戒心,他不信,他不能得到他想要的。 “念念若能早些如此想便好了。”男人轻轻一叹,略带怜惜的将面前神色倦怠的女人轻揽入怀中。 “别想太多,有些事情或许其实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只要念念能彻底放下心防来接受我的给予,焉不知,未来会不会是另一番风景呢?” “念念,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男人带着蛊惑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从耳侧徐徐沉入她的脑海,沈念闭眸,记忆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 是啊,那时候突然从现代来到陌生朝代的她,不也是每日都在想尽各种办法想着回去吗? 无数次尝试,撞的头破血流却发现根本没有回程路可走,当时的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最后不也熬过来,适应了后来的生活吗? 纵然面前的路从来都非她所愿,但既然做不到抛下父母亲人与对方鱼死网破,那除了想开点,往前看,她也无路可走了…… 自这日以后,沈念便似是真的安心在王府过起了当男人宠妾的日子。 或许在外人面前说来会显得比较矫情,但的的确确,若抛开两人之间的纠葛不谈,暮如归对她的确是千依百顺的。 先不说平日里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就连暮如归自己的库房也是任由她打开随便取用。 像这样的待遇,便是换个大户人家的正妻也不见得有。 而这一切的前提,当然是暮如归院中没有其他女人,只能由她这个妾室来越权管理中馈。 只是对于这件世间大部分女子都热衷的事情,沈念却显得并不太热衷。 前世她的她,是十分纯粹的手艺人,算得上是靠本事吃饭,对于管理一事,一是她确实不太擅长,二则是她没兴趣。 旁人的钱是旁人的,在她眼中,暮如归更像是她的临时交易的对象一般,不是夫妻,那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合作。 只是,即便她这边对此事的态度表现的十分无所谓,该来的麻烦也终究会来。 时光飞逝,转眼,距离上次二人定下约定,已有半个月的时间。 随着这年除夕夜的到来,省城的年味愈重,王府作为江南顶级权贵之家,府上也时不时多了不少周围的权贵串门。 “姑娘,知府大人府上的周夫人,方才又派人过来下帖了,说是想要邀请姑娘,后日去周府作客,感谢姑娘上次尽心为三小姐准备嫁妆。”这日一早,绿柳拿着周府的请帖进门说道。 “先放那儿,待待会儿我写封信回绝。”独自临窗站立的女子正手捧着一本大邺风情文物志阅读,闻言头也未抬,“我还记得当日,王府施压,周府一早便将我的作品给拒了,如今听说我入了王府,便又巴巴的跑来旧事重提,岂不可笑?” 世人趋炎附势她管不着,但自己的好恶旁人也管不着。 当时她们沈家被王府欺压到那种份上,闹的满城风雨,若说身为父母官的知府大人对此半点不知情她是不信的。 知道,但是默许,可见跟那个男人同是一丘之貉。 冷冷一笑,她抬眸随意瞥了一眼绿柳手上的拜帖。 “日后这些东西便都不用送进来了,我不会去的。” 按理说,权贵之人内眷之间互相邀请应该都是请对方府上的正妻,以正妻身份来邀请一位妾室,这位周夫人倒是真看得起她。 沈念心想,这或许,是因为她如今势头正猛,在旁人眼中已经彻底打上了暮如归的标签的原因罢。 想到自己获得周夫人的尊重只是因为暮如归,她有些不适的习惯性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书籍轻轻喘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适。 纵然她已经努力去适应自己如今的身份,可现代这么多年养成的自尊自爱自重,又岂是这般容易被转圜的? 每次面对旁人无时无刻或有意或无意看待附属品的目光,她都会觉得如芒在背,进而产生浓浓的自厌之感。 她如今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给的,无论是旁人的尊重,还是吃穿用度,地位。 她是暮如归的宠妾,身上有着暮如归的标签,男人豢养着她,而旁人也因为二人的附属关系,而在明面上给予她部分尊重。 这让沈念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个词语。 打狗还得看主人…… 思及此,她不由有点想笑,最后却又笑不出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目光投向距离自己不远处王府客院的方向。 前几日,暮如归如他之前所言,将沈家人从璃州带回了此地。 如今她的家人就住在离她不远的客院当中,甚至前两日他们才刚刚见过面。 是照顾,也是监视,拿捏。 连日来的逃亡,惊惧,令父母瘦了很多,她又怎么忍心,再让他们因为自己的缘由吃苦? 胸口越发窒闷,她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直待情绪逐渐平复,复才又拿起被扔在一旁的书入神看了起来。 此时正值深冬,万物萧索,外头潇潇雨声,并不明朗天空下,窗外的细雨透过未合的窗户斜飘进来。 女人独坐窗前,迎着外头的雨丝安静阅读,风撩起她落于颊边的长发,将她身上的雪白鹤裘轻轻拂起,远远看去,明明处于红尘喧闹的世间,可不知怎么的,却总给人一种随时要随风而去的错觉。 男人刚刚处理完公务进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下雨了,怎么不关窗?”皱眉看了眼坐在窗前阅读的女人,他转身质问绿柳。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你家姑娘的?大冬日的,任由她开着窗子吹风?” “殿下莫怪,是妾身嫌屋里火盆过旺,空气有点过于憋闷,才让她们开的窗。” 见状,沈念急忙开口阻止道。 暮如归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面上并无不适之态,只眉宇间一股淡淡的常年萦绕不散的愁绪,知她并无大碍,这才摆手作罢。 “谅你是初犯,下去。” 绿柳领命而去,走之前轻轻合上房门,屋内很快便又只余下男女二人。 男人紧盯着她的面容,目光在她紧锁的眉头上微微一顿,又缓慢移落至她那张连日来被自己采撷过无数次的朱唇。 “怎么瞧着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暮如归伸手将她被冻的有些微凉的手掌拉过,轻轻揉捏握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用体温替她捂热,又低头略带怜惜的轻吻过她的手背。 “可是又有人欺负你了?”他看着她问。 前些日子应母妃的要求,段曦月来到王府暂住,他那个表妹性子刁蛮,接近年关他又诸事繁忙,照顾不周,他怕自己不在府上的时候,她性子刚烈硬碰硬会吃亏。 沈念轻轻摇头。 “无事,是殿下多虑了。”只说了这么一句,她便又垂首不再多言。 看出她不想搭话的意思,暮如归心头难免有点不满,可想到当日二人所作出的约定,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因着自己将沈家人带回王府的缘故,他知她此刻怕是还在怨恨着他,便也不恼,只伸手抚了抚她的颊边,从袖中摸出件红色的物事来。 “你入府多日名分却还未定下,终究是落人口舌,于你的名声无益。” 他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目光炯若观火,欲深层探究她的反应,“趁这次岳父岳母都在王府方便见礼,今年便双喜临门将事情定下来罢。” 定名分? 闻言沈念怔了怔,原本游离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男人手上。 红色的封皮上纳妾文书四个烫金大字,似是有温度,灼得她猛得闭上了眼。 纵是她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结果却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第62章 次妃 暮如归静静的看着她。 面前的人呼吸急促,面色有瞬间的惨白,明显是在强烈的抗拒此事。 好在她这些反应也只是瞬息而已,很快,她的面色便恢复如常。 “此事,请殿下自行安排便是。”强捺住内心激烈的情绪,沈念抬眸淡淡道,“只是妾身还有一个心愿,还请殿下满足。” 暮如归微愣,“何事?” 沈念笑笑,“纳妾仪式当天,还请容妾身父母不必到场。” 听此,男人不由觉得奇怪,忍不住看向她。 “为何?” 旁的女子若是能嫁进到王府来,都是恨不得昭告天下闹的人尽皆知,没想到她却连父母都不愿意告知。 “沈家祖训,女子不与人做妾,男子不纳妾不休妻。” 沈念说道,“妾身如今已违祖训,令家族蒙羞,实在不愿再让父母为自己担心。” 沈家祖训中并无此条例,可,对她来说,被当众宣布成为一个男人的妾室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因此那场仪式,她私心里并不希望父母参加。 “你……” 沈家的情况一早便被墨九查的一清二楚,沈家究竟有没有这条祖训他又如何会不知? 闻言,暮如归还有什么不懂的? 怕是违背祖训是假,觉得嫁给他丢人才是真罢! 思及此,他心中便难免腾起一股怒气,但见她此刻已经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便又强敛了神色,开口说道。 “旁的事情,我都能依你。” “只是纳妾毕竟是你一生当中的大事,自然需要你的父母亲人到场,因此我不能依你。” “殿下……”沈念还想说点什么。 暮如归却已经神色不耐烦的直接打断她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不必再多言。” 他脸色难看,显然事情已无转圜余地。 沈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是,殿下。” 看出她情绪有些萎靡,暮如归皱了皱眉,有心开导,将人拉入自己怀中。 “我准备纳你为次妃,正三品。” 他语重心长的道,“这是好事念念,我希望你能明白。” 身为世子,未来的王爷,他的身份非同寻常,连同他的妾室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非一般女子能够胜任。 本朝世子的内眷,除了会娶一名世家嫡女为正妃以外,还可以有侧妃,次妃,通房,侍妾若干。 同为妾室,次妃虽然比侧妃更低一级,但也勉强算得上是贵妾,一般情况下,这个品级会由一些五六品的官员女儿担任,因此沈念能以平民之身得到这个品级,已经算得上是高攀了。 “如今正妃毕竟还未入府,你若是现在就身份太高,恐怕会引人嫉恨,于你不利。” “位份之事,未来还能再升,待正妃入府之后,你若能怀上孩子,我便允你侧妃之位如何?” 正妃之位毕竟关系到与世家之间的联姻,以沈念的身份背景地位,当然不能胜任。 但,侧妃之位却可以。 侧妃之位说到底还是妾,世家嫡女心气高基本不会愿意,因而一般来说,都是由一些官员家的庶女担任。 如今他已经成年,在诸事上的话语权愈重,若自己执意要她做自己侧妃,父王和母妃最后也只能答应。 “殿下既然已有定论,那自行安排便好。” 沈念闭了闭眸,温顺说道。 他表面上看起像是与自己商量,实际上又哪里有自己反抗的余地。 不过是通知她一声罢了。 她自觉对方实在不必装作一副深情如厮,处处为她考虑的模样。 “事关于你,总得与你商量。” 男人牵过她的手拉至榻旁,声音轻柔,“放心,我并非贪好渔色之人,既然你性子高傲,不愿与其他人相争,那我今日便承诺于你,除了你和还未入门的正妃,未来我府中,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对于未来已经能铁板钉钉继承王位的东襄王世子来说,除了需要一名正妃拉拢一府世家之外,其他侧妃次妃所带来的姻亲关系,于他而言其实可有可无。 其他男人他不知,但对他来说,女人并非越多越好,能有一女子与他琴瑟和鸣,心心相印,远比收一屋子女人更让他觉得愉悦。 更何况,沈念的性情,容貌,皆属上佳,他既已见过这枚璀璨的珠玉,自然不会再轻易对旁的女人再产生这般强烈的感觉。 “按照暮段两家的约定,世子妃最晚明年便会入府,等世子妃怀孕生下嫡子,我便允你生子如何?” 想到未来他们二人会共同孕育子嗣,男人脸上也不免露出一抹略带憧憬的笑意,“先生一对一男一女,若你喜欢,咱们还可以再生……” “殿下,妾身今日实在是有点累了,可否由妾身先行休息一会儿。” 沈念实在听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道。 见男人面色微沉,她自知怕是又惹怒了他,忙捂住心口蹙眉做心闷状。 “殿下该知,入府一事并非妾身所愿,即便是要心态转换也还时日尚短,还求殿下怜惜。” 距离二人做下约定的确时间还不长,闻言,男人神色稍霁,倒真的不曾逼她。 “罢了,你既不喜,那我不说便是。” 暮如归伸手略带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柔和,可话语间的强势却丝毫未减,“只是念念,你该知的,既然如今已经入了府,便该即早适应,否则只会害了自己。” 上次能让她逃掉一次,只是因为他太过自大没有防备她。 如今既已经有了一次前车之鉴,他又怎会再轻易让她脱离自己的五指山。 她该早点明白自己已经是他手中的雀鸟,除了努力去适应,其他已无路可走了才对。 只是,如今她入府毕竟还不久,逼得太紧只会让两人的关系恶劣,他自是愿意再给她一段时间。 “是,殿下说的对,是妾身着相了。” 听此,沈念微敛下神色,乖巧说道。 “念念能如此想便好。”见她似乎是真的听进去了,暮如归心情大好,贴着她的额发亲吻了一下。 “我已让人仔细算过,后日便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当天仪式上所需要的衣冠仪仗是一早便备好了的。” “念念什么都不必操心,到时候只管安安心心嫁于我便好……” …… 暮如归走后,沈念独自一人坐在榻上好长一段时间。 “姑娘,您没事?” 转眼时间已至夜晚,绿柳轻推开门进来,看见沈念还在那坐着,依旧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不由心中一惊,怕人出了什么事,忙提着烛火凑上前去细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帐中少女目光呆呆的望着帐幔,满面泪痕,不是沈念又是哪个? 也不知她是已独自在这榻上哭了多久,无声无息的,即便是流泪也没发出一丝声响,竟让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人也丝毫没发现端倪。 “姑娘?姑娘?” 绿柳提着灯凑近,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扯了扯。 “姑娘,天晚了,您该洗漱了。” 她并没有刻意去提醒沈念擦干泪水,她知她骄傲,一个即便是哭泣也不肯让人听见的人,又怎愿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于是她借着洗漱一事,悄无声息的打来了热水,用帕子沾着热水轻拭过她的面颊。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姑娘对于嫁给殿下一事这般抗拒,可莫名的,对于沈念这个反应,她竟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正该如此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打心眼里觉得,姑娘与她们都不太一样罢。 伺候完沈念洗漱沐浴,将一直安安静静的人扶上床榻。 临走时绿柳注意到那张放在桌上的纳妾文书,看了眼那红色封面上的大字,想了想,最后选择将其收好放进了柜子里…… 既然姑娘不喜欢,那便放起来,别碍眼了。 “当家的,你说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啊!” 与沈念这边的安静不同,另一边,王府距离栖迟苑不远的客院正鸡飞狗跳。 “王府的请柬都发到咱们这儿来了,后天念念便要被纳入府。” 沈母咬牙切齿的看着手头的烫金红帖,真是恨不得立马撕碎了去。 “先是用我们的性命拿捏念念,后又用念念的性命逼我们自投罗网,天下怎会有这般无耻之人!” “念念怎么能嫁给这种人,还是做妾!” “哎哟,我的祖宗,你可少说两句!” 听见媳妇儿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沈父脸都白了,忙冲上前去死死将她的嘴捂住,眼神警惕的张望了一下四周。 “这可是王府,四处都是眼线,咱们说的话指不定就落到那些贵人耳中,你这么胡说八道,不怕得罪了那些贵人给念念招祸吗?” “啧,你倒是怕得罪贵人,所以处处当缩头乌龟,可咱们当了缩头乌龟,也没见念念少吃一点苦。” 沈母实在瞧不上自己相公那副前怕狼后怕虎的嘴脸,皱眉看了眼客院大门的方向。 忍不住低声提议道,“要不然,咱们干脆把念念的身份给说了,说不定……” “闭嘴!”闻言,沈父脸色一僵,却是语气骇厉的道,“贵人当日所托你可是都忘记了?” “若非头顶那位贵人亲自下令来寻,否则绝不可自行暴露。”沈母像是背书一般语气平淡的将这句话给重复了一遍,摇头叹息道,“当日那位贵人说,时机到了,顶上那位贵人自会来寻,可你看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对方有丝毫动作,谁知道那所谓合适的时机到底是真是假?” “反倒是念念,这些年来在我们家吃了这么多苦,如今还因为咱们护不住被人强纳入府中,若是那位贵人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追究下来咱们怕是难辞其咎。” 大邺的明珠被人强纳做妾,顶上那位若是知道了,怕是连撕了他们的心思都有! 可当日局势混乱,念念刚生下来被人抱给二人的时候,那位贵人就三令五申让二人不可将念念的身份暴露,否则念念便有可能大祸临头小命不保…… 哎,当真是进不得退也不得! 想到这些,沈母便不由一阵气怒。 左右那位坐上皇位也快十五年了,念念好歹是他的胞妹,这么多年再怎么也该来寻人了,怎么就没见到对方有丝毫动作! 念念生于皇室,毕竟是天家贵胄的血脉,即便是长在乡野也难掩国色,随着年纪增长容貌愈盛,气质清冷端华,他们虽极力想要将这颗明珠的光华隐去,可到底还是被人无意间发现了这颗蒙尘的明珠。 只能说,这都是命。 “若有得选,谁愿意窝囊?”听见沈母的抱怨,沈父抽了口旱烟,皱眉叹了口气说道,“当日那位贵人既然会有这么一番嘱托,未必就没有联想过会发生今日这般情形。” “不让咱们暴露念念的身份,恐怕也是因为有自己的道理。” “天家贵胄之间的关系情况复杂,贵人心思多诡,绝非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搞明白的。” “所以咱们还是先按兵不动罢。” 沈母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还欲说些什么,“可是……” “没有可是,”见状沈父立马咬牙打断她道,“我知道你不忍念念嫁于那样一人,可你也该想想,若是贵人当日所言的确是真的,那咱们贸然因为此事暴露念念的身份,岂不是在主动给念念招祸!” “以念念日后的身份,她若嫁错人,等身份恢复想要离开也不是难事。” “但要是因为你我妇人之见,将她的身份贸然暴露以致招至祸端,她却有可能会因此遇害。”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咱们不能只看眼前,不看以后!” 听见丈夫提起念念有可能因为身份贸然暴露而丢掉性命,沈母握紧拳头,面上神色转换几多隐忍。 最后终是狠狠一叹,道,“罢了……” “后日,咱们去受孩子一碗茶水罢。” “母女一场,虽以咱们的身份必定见不到她日后真正成亲嫁于良人的样子,但好歹,这孩子如今是拿咱们当亲人的。” “她一直排斥做妾,如今却被迫囚于府中,也不知有多害怕。” “行!”听此,沈父毫不犹豫的应下。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最后夫妇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摇头叹息。 “哎……” 第63章 距离除夕临近不过两日时间,这日一早,绿柳伺候她穿上做工繁复的粉色长裙,盛妆艳抹的出席在纳妾仪式上。 “次妃娘娘,吉时到了,还请娘娘随奴婢出去。”门外传来丫鬟催促的声音。 “好,马上来。” 屋内,侍奉她的绿柳看了眼正安静望着镜子的姑娘,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姑娘,咱们该走了。” 自从那日殿下说要纳姑娘为妾以后,姑娘这个样子已有两日。 时不时就望着一处发呆,亦或是默默垂泪,瞧着就让人心疼。 像是终于接收到了外界的信息,女人目光迟缓的转过来。 “嗯。” 轻轻应了一声,她撑起身子,缓慢从位置上站起来。 “姑娘,小心些。”绿柳见她身形晃荡,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忙伸手过去想扶她一把。 谁知沈念此时却轻轻推开她的手,淡声道,“我无事,谢了。” 未来,她的路还很远。 今日,父母都会到场,她不能让自己露出那般孱弱到需要搀扶的模样,让两人担心。 见此,绿柳只得作罢,伸手虚扶着她的手臂,算是全了仪式。 拉开栖迟苑的大门,门外已有几名丫鬟在等候,见两人出来,先是按规矩说了几句祝福的吉祥话,接着便簇拥着二人往前院走去。 前院人声鼎沸,客似云来,虽是纳妾,但那阵势却比一般人家娶正妻还要热闹,由此可见王府在江南的影响之深重,可见一斑。 “世子爷大喜!” “得此佳人,夫复何求!” …… 今日的暮如归难得穿着郑重,一身与沈念相搭的婚服,玉冠束发,举止风流,容貌俊美,与沈念站在一处,倒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思。 “诸位同喜同喜!”听见众人的恭维,男人拱手大笑道,“感谢诸位今日捧场,在此本殿与念儿借此机会,先给大家拜个早年了!” 身为王府世子的暮如归何时这般好说话接地气过?闻言,众人皆心中一阵惊疑,忍不住往沈念面上细细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众人的目光便都移不开了。 只见此刻与世子相携的女子一身粉色妾室服都压不住的端华气质,面容清冷,如同九天揽月的玄女下凡,当真是世间少见的美人! 啧!怪不得一向以薄情寡性着称的世子爷,当初会突然强夺此女入府。 这般美人,是个男人都受不住! 暗自感叹了一句世子爷好福气,在场的男人无不捶胸顿足,暗恨当初遇上此女的为何不是自己。 “好了诸位,吉时已到,先落座。” 身为男人,对同性的眼神再敏感不过。 感受到周围人看向沈念的目光,被觊觎了所有物的男人心中不悦,语气自然的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沈念身边引开,又微揽过人,将女人的面容往自己胸膛上埋了埋,保护的意味明显。 啧,这是不让看了…… 见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即便是还有人想再多看两眼美人,但跟自己的小命相比起来,明显还是命更重要。 当即打着哈哈笑了一声,任由来来往往的奴仆领着自己落座。 “念念,我们过去。” 见众人走了,暮如归半揽着她走入喜堂。 此时王府还没有世子妃,喜堂内此刻端坐着等待敬茶的没有旁人,唯有沈父沈母。 “给岳父岳母敬茶,念念。” 男人示意一旁的丫鬟将茶水端过来。 以他的身份,给一个妾室的父母敬茶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因此,只有沈念按照规矩跪在地上给自家父母敬了茶。 “爹娘,女儿不孝,日后不能在身边尽孝了。” 强捺住眼角的湿意,沈念将茶水举过头顶,垂首给父母重重磕了个响头。 “还请爹娘用茶!” 暗含沙哑的话,听的沈父沈母忍不住心头一颤。 知子莫若父母,虽念念极力掩饰,可那端着茶,不断颤抖的双手却依旧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对于嫁入王府,念念终究是不愿的。 心中不由一叹,二人接过茶水没滋没味的饮过,又由一旁的司仪主持见礼,说了几句吉祥祝福的话,这番仪式便算是成了。 暮如归揽着人回栖迟苑,片刻后,便有下人给二人带来了新的消息。 “殿下说,次妃娘娘现已入府,若诸位在王府实在住不惯的话,可以离开王府另寻别处。” 本朝对待逃妾的法律十分严格,妾室私逃是死罪。 有了纳妾文书,沈念的所有信息都已经被官府记录在案,她已经被彻底打上了暮如归的标签。 逃,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因此在此新婚大喜之日,暮如归自然愿意给她一个体面,放沈家众人归家。 毕竟,住不住王府,沈家人都在他的监视当中。 …… 新婚当夜,暮如归便将沈家人被放回家的事情告诉了沈念。 “如此可高兴了。”男人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长发,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邀功之意。 “你既不喜他们在府中,我已让人重新打扫好了你们沈家的宅子还重新添置了些东西,想来岳父岳母应该会喜欢。” 听此,沈念默然。 她当然知道,暮如归此举不过是一颗基于强迫之后的甜枣,但父母能够回到柳溪村,对于难离故土的农人来说,的确是好事。 “多谢殿下为妾身考虑。”知他这是想听感谢,沈念微垂下眸从善如流的说道。 粗粝的指腹轻抚过她的清淡的眉眼,暮如归语带玩味的调侃。 “念念这般感谢,倒像是没什么诚意?” 沈念一愣,抬眸见男人眸中一簇愈演愈烈的火苗,知他在指什么,害怕此刻若惹得他不快会令他收回成命,便微合了眸,迎着男人越发幽深的目光将唇瓣凑了上去。 “念念……” 难得见沈念有这般迎合主动的时候,暮如归不由心情大好,不待那张形状姣好的唇瓣主动凑近,便反客为主,猛的揽过女人的腰身,将人一带便压入层叠的帏幔当中。 新婚当夜,自然又是一番莺啼燕语。 而这一夜过后,沈念便慢慢发现,暮如归像是找到了拿捏她的方式,为迫她主动,会时不时的利用一些和风细雨的手段,将原本被他强制夺走的东西,又利用奖励的手段,慢慢还给她。 或者是一定程度的自由,又或者是说,她的兴趣爱好。 他就像是在驯一只鸟,恩威并施,用的并不是多强硬的手段,但却像是在温水煮青蛙一般,润物细无声,像磨砂石一样,磨平她身上的棱角,直到她彻底变得麻木,成为他想要的模样。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转眼,这年除夕已过,天气一天天的热了起来,满城杏花开,宣告大邺十五年来了。 “娘娘,世子殿下刚才让人来通知说他今晚要过来,让娘娘早做准备。” 这日,沈念正跟往常一样在院中雕刻消磨时间,院外便突然有人来报到。 如今她既已被冠上了次妃之名,再留在栖迟苑便显得多少有点不合礼数了,因而自从那夜之后,她便搬出了栖迟苑,转而被安排在了离其不远的另一处清风院中。 对于这个安排,沈念一开始自然是极惊喜的,毕竟能离那个男人更远,不必整日对着暮如归,对她来说无疑是件令人欣喜之事。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距离的遥远并没有减弱那个男人对她的兴趣,反而随着她入府的时间愈久,那个男人宿在她院中的日子也越来越多,逐渐的,除了每日男人还会回栖迟苑书房处理公务以外,原本是世子居住的栖迟苑,竟慢慢开始形同虚设。 几乎每夜,他都会过来,然后宿在她房中,即便是有些时候两人并没有做什么,也总是要揽着她入睡。 而在榻上,他对她的迷恋似乎也丝毫没有因为时间久了而慢慢变淡,反而随着时间推移,那双鹰眸中的掠夺欲与日俱增,每每沈念无意间与它对上,都会从内心生出几分惧怕。 她不知道他到底还想在她身上再榨取点什么,毕竟在她看来,自己身上的价值早已经被他榨取的一干二净,可她知道,随着她入府的时间愈久,他好像越来越不满足了。 暮如归的确是不满足了。 距离沈念入府已经快要半年时间,他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尖锐抗拒到后来性子被磨钝以后的柔顺,沉静。 她变了很多,但唯一不变的,唯有那颗永远不会为他而波动的心。 他是霸道之人,这半年来,他为了磨她的性子可谓软硬皆施,两人在地位上的不平等,以及性格三观认知上的差异,让二人之间一直都充斥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和摩擦。 对于这些矛盾,沈念一开始还会据理力争,试图跟暮如归争吵论个对错,结果换来的却是男人的惩罚。 男人手里拿捏着她的死穴和命脉,每当她忤逆,他便会收回她的自由和人权。 吃亏多了,时间一久,沈念也就学乖了。 不再试图与他论对错,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忤逆,亦不再想着争辩什么。 就这么经历了两个月后,二人之间的关系终于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她不再忤逆,变得温顺又乖巧。 而他亦因为满意她的顺从,不光不再囚着她,任由她出入王府,还将当初在沈宅抄出来的雕刻工具箱也一并还与她。 有了消磨时间的东西,日子终于不再一潭死水,自从箱子回来以后,沈念便重新认真投入到雕刻当中,虽然因为她如今身份的原因,王府不会允许她的作品外传,但总归算是有了事做,她在王府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之前经历了太多的失望和波折,如今她的性子像是终于被磨钝了。 刚开始入府的两个月,夜晚她还总是会梦到前世的记忆,醒来之后怅然若失,但随着如今时间的流逝,她已经很少再梦见前世的事情。 直到现在,除了偶尔她还会望着手上的工具发呆,她已经很少再想起前世。 过往的一切如同浮云,沈念有时坐在清风苑的秋千架上,望着天空混混沌沌发呆的时候,甚至会脑洞大开天马行空的想,是不是前世那个受人尊敬的沈念,只是她儿时风寒思维混乱后的一场错觉。 而如今这个被层层高墙锁在这具躯体中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沈念。 昏沉着,混沌着,自欺欺人着,她度过了入府以后的第一个清明,也以为未来自己都能这样过下去。 直到近日来的一件插曲,将二人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打破。 大邺十五年五月,马上就要入夏,天气是一天热过一天。 “次妃娘娘,段小姐来了。” 这日沈念中午刚用过午饭,碧玉引着名妙龄少女进来。 由于男人的刻意安排,对于段曦月,沈念一直都只是闻其名不见其人,因此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眼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左右,一身清凉的鹅黄薄纱长裙,眉眼精致,大约是因为年岁小还未长开,脸蛋稚嫩,颊边还剩了一点婴儿肥。 只见那少女进门,先从头到尾认真打量了她一圈。 要说沈念的容貌即便是放在贵女云集的京城也是顶尖,这无疑让她面上不由生起一抹忌惮。 “你就是沈念?”她问。 因为他那个表哥将人藏的严实,姑母也一直劝她不要与一个妾室计较失了身份,担心她闯祸不许她接近沈念,所以这还是她第一个亲眼见到这个能引得表哥动心的女人。 “是。” 对于旁人是否有恶意,沈念自问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她素来是极不喜女子之间争宠扯头花的,知道对方怕是来者不善,便也懒得遮掩,直接开口问道,“不知段小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没想到沈念会问的如此直接,段曦月先是一怔,随即便开门见山。 “听说,表哥把中馈的事情交给了你?” “你说这事?” 第64章 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情,沈念微怔,随即便抬眸似笑非笑道,“段小姐若想要,可以随时拿去。” 虽说明面上,暮如归一直是在让她执掌中馈。 可实际上,她基本就没有管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暮如归手下的几名管事管着,连过问都很少。 本也就不是她的东西,段曦月既然想要,那自己给她便是。 她目光坦然,说话间并无丝毫开玩笑或者嘲讽的意思,“段小姐好歹也在王府待了这么久了,我究竟是怎么入的王府,段小姐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若段小姐的确觉得我在此处待着碍了您的眼,您该去找殿下理论,而不是跑来找我,毕竟我也决定不了自己的去处,您说是不是?” “你……”段曦月怎么也没料到沈念会这么直接毫不留情的点明要害,顿时有些语塞。 “段小姐,若是您能求得殿下放我归家,沈念愿后半生结草衔环,为段小姐亮长生牌位供奉,日日为您祈福。” 沈念说着,又微躬身真诚朝段曦月作揖。 她是真这么觉得,虽然自知段曦月做不了暮如归的主,可不分青红皂白的要她一个受害者去担这些罪责,她也是万万不愿的。 至于那个男人,旁人要要那就给她,反正她也不在意,至于那所谓的管家之权? 不过是男权社会利他性质的东西,男人从指甲缝中漏出来的丁点权利,男人嫌繁琐琐碎的东西,让一群女人趋之若鹜的去争抢,吃力还不讨好,沈念并不感兴趣。 这日,段曦月离开清风苑的时候人都是蒙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去杀威风的,哪知道对方压根就不接招,对她在意的那些东西半点不感兴趣。 对方坦坦荡荡宽容大度,反倒显得计较这些的自己像个笑话。 “小姐,您没事。”她的丫鬟看她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她。 “你说,那沈次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段曦月转头看了眼身后清风苑的方向,“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不爱权势,不爱地位,明明身份低微,可当自己面对她时,对方竟不卑不亢,脊背挺直半点不让人觉得有卑贱之感。 当真是奇了怪了。 可,作为一个女人,要是不依靠男人,她又能依靠谁呢? 夜晚。 王府眼线密布,清风苑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暮如归。 “殿下,次妃娘娘就是这般跟段小姐说的。” 栖迟苑书房内,墨十简直不敢看殿下的脸色。 次妃娘娘既然敢这么跟段小姐说话,那便是不怕被殿下知道。 可她敢说,自己这些人也不敢听啊! 次妃娘娘那些话虽然在道理上确实不错,偏字字句句都是在往殿下心口上扎,没看殿下的脸色都黑成什么样了吗? 墨十眼观鼻观心,小心翼翼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就安静的杵在一旁当木头。 “她真这么说的?” 男人目光淡淡朝他扫了一眼。 并没有多凶狠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墨十结巴,“确实……确实如此。” 确实,如此。 周围陷入很长时间的死寂,直到片刻后,墨十方胆战心惊的听到他家殿下从喉间溢出几道莫名的冷笑。 “好,说得好。” 连续几声切齿冷笑后,男人伸手挥退墨十,“出去罢,去把人找来。” 听此,墨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头一跳,自知那沈次妃这次怕是真惹怒到了殿下,哪里还敢有丝毫怠慢,转头便忙着领命而去。 王府,清风苑。 也不知是不是今年的天气有点不同寻常,还未入夏,温度却有些热了。 已入夜,沈念刚沐浴过,便听碧玉来报,说暮如归要她去一趟栖迟苑。 “稍等。” 顶着半干的湿发,沈念草草收拾好自己,拉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的墨十一身黑衣,俊朗的面上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次妃娘娘,殿下让属下来接娘娘过去。” “嗯。”内心并没有多少意外,沈念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摆便跟着人离去。 “次妃娘娘可知道殿下今日找娘娘何事?” 对于沈念,墨十内心其实一直是有几分欣赏在的。 毕竟他还从未见过有女人,能把殿下算计成功过。 此刻他有心提点,便说道,“娘娘白天见段小姐说的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些。” 听此,沈念脚步一顿。 “大逆不道吗?”她突然转过头朝墨十一笑,“我以为我只是在说实话。” 暮如归强迫她是真,威胁囚禁她也是真。 没道理恶事全都是他做了,最后导致的后果却还要她这个受害者来背锅。 二人一直以来的交易只在于她不忤逆他,不逃避他,她认为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娘娘,您这……” 沈念面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坦然,逻辑上也没有什么问题,竟让墨十有一瞬间的语塞。 可,明显,真正让殿下愤怒的原因,根本不是这个啊! 良久,他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殿下现下正在气头上,娘娘等会儿小心些罢。” 闻言沈念只笑着颔首。 栖迟苑距离清风苑并不远,不过半刻钟时间,二人便成功抵达了栖迟苑。 立在暮如归的书房门口,墨十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才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殿下,人带来了。” “进来。”房中很快传来男人略带磁性的声音。 沈念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一道高大的身影安静坐在书案旁,那张俊美的面容半隐在背光的阴影里。 听见声音,案旁的男人从满桌的卷宗中抬起头来,“来了?” “妾身,请殿下安。” 沈念微微颔首,温顺的朝对方福下身子。 暮如归抬眸,时隔几个月时间,第一次重新认真的打量着她。 面前的女人动作恭谨却并不卑谦,肩背伸展,脊背挺直,一如往常。 原来,如此。 暮如归不由心中沉沉冷笑。 这几个月,原不是将她的性子磨钝了,却只是单纯的怕了他而已。 否则,焉能对着未来的世子妃说出那番话? 将他随意推给旁人也就罢了,居然还让段曦月助她脱困! 呵!果真是厌极了他罢! 一想到方才所闻,男人心中便一阵火起,当真是恨不得将她嚼碎了,方能解心头之恨。 “可知今夜我为何找你来?”勉强压抑住怒火,暮如归淡淡道。 “知。” 男人目光紧盯着她面容,不欲错过她面上的每一个表情,“那说说看。” 沈念不疾不徐,“段小姐是王府未来的世子妃,妾身作为次妃,今日不该在段小姐面前不知尊卑。” “你的确不知尊卑。”暮如归从案旁站起,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过来。 二人距离一步之遥,他突然猛的掐过她的下巴迫她对视,语气中带着逼问,“可你该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闻言,沈念终于微微错愕。 她并不傻,此刻男人目光中的掠夺占有和渴求,如同久被压抑后突然爆发出来的烈焰,她便是神经再迟钝,这会儿也该明了了。 他介意的并不是她的忤逆,而是,自己今日的那些话语中,没把他放在心上。 一旦想清楚这个,抽丝剥茧,连日来暮如归的反常也就有了解释。 原来,这段时间他不满足的是这个。 原来,如今单纯的掠夺囚禁已经不足以满足他永无止尽的欲望,他还想要她的心。 沈念有点想笑,她觉得若不是她听错了,便是他疯了。 两人之间有着那样的开始,如今他居然还妄想她爱上他? 他当她是什么?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吗? 过往仇恨历历在目,她原本美好的人生被他搅的天翻地覆,她的精神内核时时刻刻在被践踏…… 他让她面目全非,变的不像自己。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恨不得生啖了他的肉。 可现在,他竟然告诉她,他想让自己爱他? 哈?爱? 他配提爱字吗? 或许是觉得实在是太过可笑,女人略略扯了扯唇,竟就真的笑了出来。 “暮如归,你怕不是疯了。”她几乎笑出了泪,“否则,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又天真的想法?” “难不成,你还以为,你一直囚着我,慢慢像驯一条狗那般驯化我,我就会爱上你?” “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谁会犯贱去爱一个施暴者?” 面前人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的模样,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刃,猛的直插入男人心底。 被毫不留情戳破心思的男人双目猩红,掐在女人面颊上的手指猛然扣紧。 “你是想死吗?”他道,“沈念,你该知道,你的家人,包括你,都捏在我手上。” “是啊,确实,都捏在你手上。”明明再一次听到熟悉的威胁,沈念却是第一次不再怕了。 抬眸与男人对视,她目光讥嘲,“所以呢?我的家人,我的命都捏在你手里,所以,我就能爱你吗?” “如果你觉得能。” 她又笑了起来,看着他,有些俏皮的眨眨眼,语气中分明带着戏弄,“那我现在爱你了。” “殿下,请问妾身这样可以了吗?” “沈念!” 她眼中的嘲意再明显不过,这无疑让面前的男人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羞辱。 暮如归深吸了一口气,强捺住内心极力想要杀人的冲动,缓慢将手收回。 虽然沈念的话说的不好听,可,就像她说的,情爱之事,的确是人世间最难掌控之事。 他能将她的人绑来,囚在此处,可对于心…… 初时将人囚禁的时候,他也曾自信的以为,随着时间推移,她迟早会因为自知逃离不了他,有一天会顺应环境朝他敞开心房。 可当他这半年时间,面对他无底线的宠溺,她都心如磐石半点未曾转移的时候,他突然间不确定了。 他无法打动她。 他也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月亮之所以引人遐想,是因为它神秘高悬于天上。 越得不到的东西越让人觉得滋味美好,这无疑是每个人深藏于内心的劣根性。 每到夜晚,他拥着她的身子不断与她缠绵,明明身体是销魂蚀骨了,可心中唯独一直缺憾的那处,却让他内心越来越空虚。 她不会爱他,所以他不知足了,而且是永不知足。 “殿下,请问妾身现在可以走了吗?” 感受到男人松手的力度,沈念抬眸,朝他微微笑道。 跟这个男人同处一室,真是每时每刻都让人觉得无比恶心。 “念念,你会改主意的。”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语气莫名笃定。 闻言,沈念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像是在笑他天真抑或是不自量力。 “拭目以待。” 大抵是上次的事情的确惹怒了他,自从那日之后,沈念便又被囚禁起来。 对于这个惩罚,沈念这半年来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如今算的上是不痛不痒。 被关在房中的日子,无聊,她便利用看书,雕刻来消磨时间。 再过段时间,常氏的两个孩子便要满一周岁,她准备给两个孩子,打造一对礼物。 转眼,又是七天过去。 暮如归终于给她解禁,放她出来。 这七日时间,两人未曾向往常一般见面就因此,这还是自从那日之后,沈念第一次见到他。 也不知她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多日未见,男人身上的威压似乎又重了些,那双鹰眸中也更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沈念当然没有心思去探究那其中所代表的含义。 但很快,她还是知道了。 当天夜晚,暮如归再次来到清风苑。 两人没有过多交流,他向往常一般拉着她上了床榻。 只是事毕后,却没有再让人给她送避子汤。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连续两次送避子汤的要求都被驳回后,沈念终于忍不住怒视着他。 “暮如归,在王府嫡子诞生之前庶子不可出生这个规矩是你说的,怎么,殿下自己先忘记了?” “规矩,可以改。”暮如归看着她,表情疲惫淡然,“更何况,这个孩子,可以寄在主母名下,当作嫡子来养。” 第65章 生孩子?给他? 或许是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于令人震惊,沈念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否则焉能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如此可笑的笑话? “暮如归,我不会给你生孩子。” 她语气斩钉截铁,手指着小腹,面噙冷笑,“你死了这条心,即便是真的有,我也会想方设法的把他打下来。” 打下来…… 入耳的这些话简直字字锥心,即便男人对此已早有准备,面上也依旧忍不住狰狞了瞬。 “念念,你该知道我的脾气的。” “如果不想让家里人有事,那就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 那日二人回去以后,他一个人独自考虑了很久。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还能有一样东西能够让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回心转意,那无疑就只有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他决不允许这其中出现任何差池! “有意思吗?” 又是熟悉的威胁,沈念觉得自己快要疯掉,语气也忍不住开始歇斯底里,“暮如归,留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在身边,再生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这般自私,却只为了满足你变态的私欲。” 她神情疲惫,像是落在蛛网上彻底挣扎不动的蝴蝶,“暮如归,求你放过我。” 她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力气了。 过去的经历让她还保持着现代人的三观,明事理懂是非,知善恶,正因为她见过盛世的开明,男女的平等,知道正常的男女关系应该是怎么样。 这才更让她难以接受如今囚徒一般的自己。 “念念,不是我不放过你,是你一直在作茧自缚了。” 将胸前快要崩溃的女人揽进怀中,男人的语气循循善诱。 “走出来,接纳我,念念。” 他语气很轻,带着蛊惑,略带胡茬的下巴抵在她额间。 “你知道的,只要你爱我,你所以为的一切痛苦都将马上迎刃而解。” 所以,爱他。 自从那日以后,送往清风苑的避子汤便彻底停了,暮如归转而让府医给沈念,专门重新调配了几副补身汤药日日服用。 由于有了汤药的助力,沈念原本亏空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脸色也一天比一天红润,但奇怪的是,自从停药已经有连续三个月的时间,她的身子却并无半点受孕迹象。 对此,作为当事人的沈念隐约有了几分猜想。 大抵是之前的避子汤,确实药性猛烈,导致伤了底子,不易有孕。 连续三个月毫无动静,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让她原本已经高高吊起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而与她相反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暮如归愈来愈黑沉的面色。 “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人看出次妃究竟是什么问题?” 清风苑内,整个王府的大夫瑟瑟发抖的跪了一地,所有人皆敛声秉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世子殿下三个月前突然不顾规矩要众人给次妃调理身体,停掉汤药要其受孕,着实是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可,谁都知道,这府里女眷的汤药都是由王妃让人统一采办的,当初次妃还是通房的时候,众人把脉时就发现那药性有异,但碍于王妃之威,谁也不敢多言。 当时众人会选择将事情瞒下,也是以为这位通房再怎么受宠,男人本质上也是薄幸的,之前多受宠的美人过段时间也就腻了,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 结果却没想到,曾经的那位通房,竟会有如今这番造化。 世子妃还未过门,殿下就一心想让次妃怀上孩子。 可,次妃现在的身子,实在不易有孕啊! “殿下,听张大夫说,次妃娘娘之前曾落过水,前不久又刚浸泡过冰水。” 有人大起胆子抬头道,“依卑职愚见,或许如今次妃娘娘难以受孕,可能是与之前受凉伤身有关。” 听此,原本躺在榻上的沈念神色微怔,忍不住朝说话的那人看去。 就连她这个只是稍通药理的外行,第一次喝药的时候,都看出来那避子汤有问题。 这些大夫不可能看不出。 只是,他们为何明知道却要瞒着? 沈念心有疑惑,但无疑这些人愿意为她瞒着是好事,左右她也想看看,暮如归万般谋算却功亏一篑的表情。 那一定会很有趣。 时间又过去两个月。 沈念的肚子依旧没有半点消息,这让暮如归终于忍不住,发了布告让全省城的名医前来为她坐诊。 “殿下,次妃娘娘如今这个情况是正常的。”新来的大夫抚着美髯摇头说道,“恕老朽直言,娘娘之前服用了过多药性猛烈的避子汤,而今想要怀孕,需日日用药温补着,运气好,年或许能有孕,若运气不好……” 说到这儿,大夫叹了口气道,“恐怕,娘娘这辈子不会有孕了。” 暮如归愣住。 不会有孕,避子汤药性过于猛烈…… 他心头猛的一跳,目光死死落在正院某处。 他不傻,这院中,最希望沈念绝嗣之人到底是谁,他比谁都清楚。 更何况,如此明显的症状,那些府医却敢冒着开罪他的风险绝口不提,能够让众人如此忌惮的,府中除了母妃不做他想。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 暮如归还记得与沈念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是如何救了他。 他知道她是懂药理的,所以,避子汤有异的事情,她到底知不知情? 一想到这个,他便忍不住朝沈念面上看去。 他虽极力排斥去想这个可能,但,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和两人的关系,这种事情,她做的出来。 “殿下这般看着妾身做什么?”对上男人带着探究的目光,感受到那其中夹杂的愤怒和崩溃,沈念心中有种莫名扭曲的快意。 凭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处处顺心,自己尝受过的那些希望近在眼前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痛苦,他也应该试试不是吗? 于是她直接笑着点明道,“殿下,那药中有麝香和藏红花。” 闻言,男人猛的抬眼死死盯住她。 他呼吸粗重,语气中犹带了几分不敢置信,“你都知道……” “是啊,我都知道。” “暮如归,我跟你,不会再有孩子了。” 沈念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笑容带着他所熟悉的轻嘲和残忍,“所以,你死心。” 自那日事发之后,二人的关系便似乎彻底陷入了僵局。 暮如归一朝希望落空,想要借用孩子与沈念更进一步的打算算是彻底没了指望。 而沈念亦是被他囚在府中,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既无法劝说自己放弃原有的三观去安心接受现在的生活,麻痹自己做金丝雀的日子也很好,又无法挣脱牢笼奔赴远方,做回真正的自己。 他,求而不得,而她,犹如困兽,生不得,死亦不能。 又是一月过去。 大邺十五年这一年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明明昨天还是盛夏,转眼却秋末已过,万物凋零。 就在这天高气爽,天气彻底转凉之后的某日,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已是夜里三更天,大邺北部,距离东襄王府数千里的京城尚书房金砖铺地,殿内鎏金蟠龙,龙涎香馥香四溢,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咳咳……”灯火通明的大殿,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时醒时歇。 “陛下,天晚了就先就寝罢,折子明日还能批,还请以龙体为重。” 陆贵妃刚端着一盏枇杷膏进来,便见到帝王捂嘴重重咳嗽的模样,顿时心中一急,忙将托盘放在案上,上前替帝王抚背顺气。 “咳咳……近来刚刚秋收,南方夷族又有异动……” “有关战事,耽误不得。” 年轻儒雅的大邺帝推开陆贵妃扶过来的手,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摸出绢帕不着痕迹的轻抚过嘴角,语气淡淡道,“天色已晚,朕还有不少折子要批,爱妃先回宫休息罢。” “可是陛下……” 闻言,陆贵妃还欲说点什么,眼前向来宠爱她的皇帝却已经摆摆手,语气强硬的说道,“行了,爱妃的心意朕已经收到,先下去罢。” 陆贵妃垂首呐呐,“是。” 将带来的枇杷膏留下,贵妃轻拾起桌上的托盘,有些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离去。 “吱呀!” “咳咳……” 随着宫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殿内,刚刚因为贵妃到来而暂时止下的咳嗽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年轻的皇帝半伏在案前,从身体内部传来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的身体,他剧烈咳嗽着,忽急忽重的喘息,像是用尽了半身力气。 打开手掌,那张刚刚用过的属于御用的明黄丝绢,如今已经被鲜血染红,那红的艳丽的颜色,如同一道警示,告诉他自己确实已经时日无多。 赵懿苦笑了声,目光落在殿门口陆贵妃离去的方向。 他脸上的神情眷恋而又复杂。 片刻后,他神色淡淡的将目光收回,终于开口。 “来人,立刻让明隐过来见朕。” 他的病已经拖不下去了。 所以也是时候了。 大邺十一月末,独属皇帝管辖的黄门,被人派出去执行一道无人知晓的密令。 十二月初某日半夜,柳溪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叩开了沈家的大门。 “谁啊?”睡在外间的沈倦被敲门声吵醒,骂骂咧咧的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 “谁他么的大半夜的不睡觉扰人清梦,要死啊!” 乡间的夜晚,到处都黑乎乎的,沈倦摸索着来到门口,哆哆嗦嗦的点燃了火折子。 “呼!” “吱呀!” 拉开门,门外北风呼啸,过于严寒的温度总算让沈倦清醒了些,他揉了揉眼睛,正想要看清楚外头来的是什么人。 一道凌厉的寒光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直取他的脖颈。 “啊啊……”沈倦下意识就要发出惨叫,外头的黑衣男人直接将他的嘴捂住。 “闭嘴!进去!” 毕竟小命要紧,沈倦虽然怕得要死,但还是下意识的照做了。 二人推门而入,走在后头的明隐熟练的一脚将房门合上。 沈倦借着火折子点燃了家中八仙桌上的油灯。 “说,你们沈家,怎么就剩下你们四个人了?”明隐抱着双臂看着被自己吓坏了蹲在墙角的沈倦,动作灵活的把玩着手上的匕首,略带磁性声线显得有点懒洋洋的。 “还有个人呢?” 十五年前,京城宁王叛乱,怀孕的玉贵妃被先帝用一架低调的四驾马车送出皇宫。 先帝子嗣单薄,多年所出不过四子,除了当时未满十五岁的二皇子赵懿,就只剩下两名公主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儿。 为保证皇家子嗣尽最大的可能多留存下来,三个孩子,以及玉贵妃,被分别送往了大邺的四个方向。 而玉贵妃,正是当时被送往南方的那位。 那时的京城局势过于混乱,玉贵妃临时被送出时已经足月,逃亡路上一路颠簸环境过于恶劣,她在马车上生下沈念后不久,就直接撒手人寰。 贵人已死,跟随而去的宫人不得已按照离开前先帝的要求,将孩子托付给一沈姓人家妥善安置,并留下一笔银子要求他们把孩子抚养长大,对孩子的来历守口如瓶。 而后,为了将事情死死瞒住,宫人随后自戕,彻底阻断因为她被擒导致公主身份暴露的可能。 东襄王带兵进京平宁王叛乱以后,先帝不久就驾崩了,因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时以东襄王陆相为首的一脉强烈要求迎当时已经十五岁的二皇子赵懿回宫继位。 大邺一年,二皇子赵懿继位,同年,其迎娶了陆相嫡女陆嫣,并册封其为陆贵妃。 有了陆家这门强势的姻亲作为后盾,当时年岁不大的小皇帝赵懿,才终于算是勉强在皇位上站稳了脚跟。 自从赵懿即位而来,在国家大事上一直十分勤勉,但唯一引人诟病的就是,他似乎也继承了先帝体弱和子嗣单薄的特性,不光即位数年来,皇室一直无所出,且近年来,身体也愈发孱弱,瞧着竟有短命之相。 第66章 当然,以上所述皆是事情的表相,至于当年一向不对付的陆相东襄王一脉,为何会突然结盟共同推当时未满十五岁的赵懿即位,其中的真正原因,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家里还有一个人?”沈倦结结巴巴道。 “唰!”一道明黄色的密旨出现在他眼前。 明隐懒得与他废话,直接给他看了眼圣旨,随即便开门见山道。 “现在,我来问你,长公主不在此地,到底是去了何处?”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现在整个大邺,不希望长公主回宫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此行虽是受的皇命,但因为只是探路势单力薄,所以依旧是小心行事。 本来此举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白日里他在沈家附近观察,竟还真发现周围有不少暗卫存在。 他没有打草惊蛇,暗自查探了一番沈家的情况,竟又发现,沈家如今只剩下四人,长公主不知所踪。 这接二连三的反常,不得不引起他的警惕。 白日里沈家眼线众多不好接近,这才有了如今他趁夜探查沈家一事。 “啥?你……你说我二妹是公主?”看着那张绝对没人敢作假的圣旨上白纸黑字的内容,沈倦惊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们没搞错,我二妹是公主,我怎么不知道?”他跟沈念一起长大,整整十几年了,也仅仅只知道沈念是父母十多年前从外头抱回来的孩子。 他虽然知道沈念不是父母亲生的,但也没人告诉她居然是公主啊! 公主?公主? 想到过去自己在家老欺负沈念的事情…… 完蛋了完蛋了,他居然敢跟公主打架,偷公主的银子,还无数次弄坏公主亲手做的木雕…… 他现在马上跪地磕头还来得及吗? 沈倦简直欲哭无泪,想到沈念还身陷囹圄,至今被囚禁在东襄王府做世子的小妾,更是替整个沈家两眼一黑。 这都叫什么事啊! 片刻后。 “事情就是这样。” 沈倦瑟瑟发抖的蜷在桌子底下,看了眼跟自己一样害怕跪在地上的父母。 “咱们这也是没办法啊,这权贵要借势压人,咱们这些小老百姓除了屈服又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呢,你们就任由长公主进了王府?” 闻言,明隐不怒反笑。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 “陛下如今唯一胞妹,他一个世子,何德何能让一介公主给他做妾?” 要知道,陛下原有的两个姐妹,都在十五年前的叛乱中香消玉殒了。 如今的沈念,是除了陛下以外,唯一纯正的皇室血脉,也是大邺唯一的长公主。 就这样的身份,即便是明媒正娶嫁给他都算是下嫁了,还给他做妾,他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继承爵位的小小世子,凭他也配? 长公主给一世子做妾,打的是整个皇室的脸面,面前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 作为身边人的明隐几乎能够预见,待消息传回京中,陛下会有多么的震怒。 “这其中另有隐情,还请大人明鉴。” 见明隐来势汹汹的模样,知道今要是没个说法是摆不平了,沈父大着胆子道,“当日公主殿下被送至沈家之时,贵人曾告诫我等不可随意暴露公主身份,否则会给公主乃至沈家都招致灾祸。” 明隐微愣,抬眼,“我怎么知道,你这么说,不是在为了逃避责任?” “贵人有言,若混乱之后大邺改朝换代,沈家便将长公主之事烂于肚中,此生不得重见天日。” “若没有,大邺的天下依旧姓赵,则等局势稳定,除非陛下亲自派人来寻人,除此之外,沈家依旧不可主动擅自暴露长公主的身份。”沈父不疾不徐的说道。 这几句话,倒是跟陛下之前所言不差。 听此,明隐微微讶异。 沈家不过普通农家,不能指望他们弄懂朝政之事,更不能指望,他们随机应变,发现情况不对,就自己将公主送至京城。 一是他们的见识远见不允许,二是即便是他们真有那个打算,在王府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想要做到这些也难。 能力有限,他们能不负之前所托,已极是不易了。 “罢了,此事暂不怪你们了。”将事情的利害想明白,明隐便也不好再责怪他们。 略一思忖道,“如今正是合适的时机,陛下派我亲自来接公主回宫。” “不过,如今大邺的局势很是复杂,我这次独自来只为寻人以及确认公主的身份,还请你们想办法让我与公主安全见上一面。” 闻言,沈父自知逃过一劫,忙不迭颔首。 “大人既是有令,小人自当遵从。” 既然已经在贵人面前夸下海口,众人对其吩咐之事自然不敢怠慢。 这不,还没过去两日,身处王府的沈念便收到了沈父生了重病的消息。 这让她简直心急如焚,当即也顾不得跟暮如归冷战了,去栖迟苑门口整整跪了一日,才终于换得了出府的机会。 “爹爹,您没事?”刚进门,沈念便见到自家爹爹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样子。 既然决定做戏那自然就得做全套,分布在沈家附近的眼线众多,为了努力装出重病的样子,沈父已经在榻上躺了两日了。 考虑到病人食量不能太大,这两日他不敢大吃大喝,饿了渴了都只敢喝水,一连折腾了两天消瘦了不少,如今瞧着,倒真有了几分重病的样子。 “念念,你终于来了……咳咳……” 饿了两日看到沈念,沈父像是见到了救星。 他伸出尔康手,语气激动的无以复加,“念念,你要再晚来几天,可就真见不到为父了啊。”整整饿了两天,他老命都快去了半条了啊! “爹爹怎会病得如此严重?”见状,沈念吓了一跳,以为沈父当真是要命不久矣,心中一急,开口就要将王府的府医找来。 “碧玉,马上回府,去找张大夫……” “咳咳……念念,莫急,爹爹有话与你说。”自己的病本来就是装的,真要叫了大夫来,岂不是就露馅了吗。 沈父心中顿急,忙咳嗽几声将事情打断,又在碧玉没注意的地方,在女儿的手心中轻点了几下。 感受到手中的力道,沈念瞳孔微微放大,再对上沈父的目光,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一抹狡黠。 从小到大,爹爹都是个妻管严,一家人在沈母的管束下被压制得死死的。 小时候她叛逆,爹爹为了护住她不挨娘亲的教训,便总是赶在娘亲生气前,搞出各种神操作来转移娘亲的注意力,而她则是趁着机会逃之夭夭。 而这个动作,正是二人心照不宣的暗号。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以为沈父这是为了见她装病骗人,内心一方面觉得他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实在是太过胡闹,另一方面想到爹爹如今想要见她都只能通过装病的方式,又觉得心酸。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拆穿,便叹了口气说道。 “你们先出去,我与爹爹说几句话。” “是。”跟随而来的众人领命退下。 屋中很快就只剩下沈父沈念二人,沈念正要训斥爹爹,低头却见床底下的帷帐一动,随即一个黑色的人脑袋便从脚底下冒了出来。 沈念:??? 沈念:!!! 她下意识的就要尖叫,幸亏沈父早有预料,眼疾手快的一把将沈念的嘴给捂住。 “念念莫急念念莫急!自己人自己人!” 沈念瞪大眼,眼珠子疯狂转动,“他他……” 不怪她吓成这样,身为现代人,谁还没看过几部恐怖电影,床下有人这种设定,简直就是每部电影必拍啊! 她吓得花容失色,好在这个功夫明隐也已经从床下爬出来了,露出了属于人类的模样和身形。 沈念这才发现,这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五官精致,黑衣墨发,虽姿态是下位,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气质却带了几分桀骜不驯。 “长公主殿下有礼了。” 刚从床下爬出来的男人完全没有半点差点吓死人的自觉,只见他先是熟练的弹了弹衣袖,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才姿态从容的给沈念见了礼,又把之前那道圣旨拿出来。 按照程序将内容念了一遍,明隐将密旨收起,对沈念说道,“殿下的事情,微臣已通过书信告知给了陛下,想来只需再过段时间,京城便会来人将殿下接回去。” “只是,针对东襄王世子的处置,” 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京中形势复杂,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处置一事还需从计议,还请殿下能稍微给陛下一段时间。” 虽然依照他的性子,让长公主做妾的世子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可,陛下如今虽正值壮年,但身体孱弱,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 十五年前年幼却被推上皇位的二皇子,是当时东襄王与陆相博弈的结果。 与其说是皇帝,倒不如说是两人的傀儡更为合适。 虽说这些年来,陛下年岁渐长,也在慢慢收拢兵权,培养属于自己的朝臣,可,一个一直没有子嗣还身体孱弱的皇帝,想要彻底把控朝政很难。 这也是这些年来,赵懿明知沈念还活着,却没有让她回宫的原因。 圣上龙体欠安,皇室能诞下子嗣延续赵家江山的便只剩下沈念一人,在皇帝没有能力护住人之前,让年幼的沈念贸然回宫,无疑与送她去死无异。 长公主殿下是陛下唯一的胞妹,先帝的老来得子,本该受尽万千宠爱,若是可以,圣上当然无比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将赵家江山打理好再交到沈念手中。 偏圣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看赵家江山就要拱手相让,陛下也只能选择铤而走险了。 “需要多久?”听此,沈念淡淡道。 虽然一开始知道自己身份显赫的时候惊讶了瞬,但因为一早便对自己的身世有猜想,沈念倒也没有到震惊到失语的程度。 沈家人的长相和沈念完全不同,而且小时候沈倦偶尔惹急了,也会说出滚出我们家,骂她是外头野孩子之类的话。 当然一开始对于这些话,她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但随着时间愈久,再发现自己的长相跟沈家人差距愈来愈大,她也就慢慢接受了不自己是沈家人的事实。 但此刻,她关心重点明显不在自己的身份上,而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效益。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东西能够打败权势,让身为权贵的暮如归受到惩罚,那无疑只有更大的权势。 过去她身份卑微,即便是想要报复也做不了什么,但,现在有了权势,她为什么不用? 她之前所受过的痛苦,自当让他也领受一遍。 沈念冷冷一笑,见明隐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又道,“从长计议,是指需要多久?” “这,暂且不知。”闻言,明隐一愣,不由暗暗心惊。 之前没到此处的之前,他原以为这位一直流落民间的长公主殿下,虽是明姝,但到底长在乡间,即便是尊贵如皇家血脉,脱离了皇室教养十几年,也免不了上不得台面。 但今日一见,从沈念一开始从门口进来的走路的姿态,行为举止,再到乍然听到自己身份显赫时的反应态度,都完全不像一个从小长在农家的女子。 其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姿态从容,肩背挺直,气质清绝,完全没有半点穷人家孩子身上那股畏缩的小家子气。 即便是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份从平民一飞冲天,她也只是在一开始惊讶了瞬,随即便迅速适应了新身份,简明扼要的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君威难测,微臣不是陛下,不敢妄言。”明隐垂眸拱手,语带恭谨的说道。 此刻,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过短短数息,他对眼前这位长公主殿下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的应付了事,发生了巨大改变。 身为天子近臣,明隐骨子里便自带一股桀骜不驯,说好听了那叫骄傲,说不好听了,那叫看人下菜碟。 第67章 要知道当初对于陛下交给自己这个寻人任务,明隐是不怎么情愿的。 一个从小便流落民间的公主,找回来也不过是为了借腹生下皇嗣罢了,要说指望其撑起皇家颜面,他是一万个不信的。 但此刻,见到了真人,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位从小便流落民间的公主,身上却有股完全不输于京城贵女的气质。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清风动流波。 那随意散发的清绝气质,无一不让见到她的人都不由在心中感叹一句。 大邺明珠,理当如此! “不确定吗?”听闻明隐的话,沈念倒也没什么失望的。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一旦涉及朝政和上下级关系,都免不了拉扯和平衡。 更何况据她所知,她这具身体的皇兄,当初还是以傀儡之身坐上的皇位,她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只是,她虽理解皇兄的顾虑,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会因此放弃对暮如归的报复。 皇兄束手束脚不好下手的事情,她来做。 皇兄不好替她报的仇,她自己来报! “若是我伤了世子,皇兄可能护得住我?”迎着对方震惊的眼神,她语气淡然,仿佛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放心,我心里有数,必不伤他性命。” 她当然不会伤他的性命,毕竟就这么放过他也太便宜他了。 暮如归给她造成这么大的阴影,她怎么也得留着他慢慢玩,至少也得让他把自己曾经感受过的痛苦细细体会一遍,才能消心头之恨。 曾经他强行用权势玩弄她打断她的脊梁,那她就用更大的权势,让他挫骨扬灰。 很合理,不是吗? 一夜过去,沈念终于从沈家回来,一回来,便将自己锁在了屋中。 碧玉他们不知次妃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觉得,沈家一行之后,娘娘似乎变了许多。 虽说不出来具体到底是发生什么变化,但给人的感觉的确是完全不同了。 几人照常去殿下面前禀告了当夜所闻,当然,沈念与明隐相见时已屏退了几人,所以众人也不知那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次妃娘娘在里头究竟经历了什么。 “殿下,依奴婢所见,娘娘自从从沈家回来以后,性子就变沉静了许多。”碧玉皱眉添油加醋的说道,“也不知是不是沈大人的病太过严重,次妃娘娘回来以后便将自己关在家中,已经好长时间不肯见人了。” 身为沈念的贴身丫鬟,她的价值跟主子的身份地位息息相关,因此提起沈念,碧玉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殿下不若去清风苑瞧瞧次妃娘娘,父亲生了重病,娘娘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闻言,本来还认真坐在案前批复公文的男人微怔,回想起往日每当她心情抑郁,便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房中默默垂泪的模样,本来平静的心湖便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涟漪。 说来,二人自从上次因为孩子的事情撕破脸后,自己也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身为世子,当日她给了他好大一个没脸,更是戏弄他,屡屡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想到这段时日她就这么看着自己傻乎乎的为了子嗣一事焦头烂额,他心中便涌起一股怎么也咽不下去的怒气。 为了惩罚她,他将人关了数日,强迫自己不去见她,可今日看她在门外跪了一整日只求回去见沈父一趟,到底还是心软了。 一想到口是心非的自己,男人心头便一阵烦躁,忍不住在屋内踱步。 “可遣人过去瞧过了?”他问。 瞧人?瞧谁?次妃还是次妃的爹爹? 碧玉正想问殿下这个问题,冷不丁对上男人带着寒芒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凛。 “回殿下,自从回来,次妃娘娘便一直将自己锁在房中不吃不喝谁都不见。” “至于沈大人……”碧玉顿了顿说道,“府中张大夫已经过去了,想来再过片刻,便能知晓结果。” 不吃不喝,谁都不见。 听此,暮如归皱了皱眉,脸色也愈发黑沉起来。 他又开始烦躁的屋内踱步,想到连日来沈念的举动和反应,只觉得内心似有一团郁气沉沉压在胸口,让人烦闷无比。 好在又过了片刻,原本赶去沈家的张大夫终于回来了,带来了沈父的消息。 “启禀殿下,卑职已经替沈大人诊治过。”只听张大夫说道,“依卑职愚见,沈大人除了长年积郁以外,身体上并无什么大问题。” “想来这次之所以会倒下,应当只是过于忧思所致。” 闻言,男人原本担忧的不由心情略微平复,但一想到沈氏从沈家回来后的一系列反常,便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确定,真没什么问题?” 张大夫斩钉截铁,“卑职以项上人头担保。” 要知道,张大夫向来是一群府医中医术最好,但也是最怕死的。 他都能以人头担保,那必定就错不了。 思及此暮如归稍微放下心来,本来不欲再去清风苑,但想到碧玉的话,到底还是软了心肠。 罢了,以她对自己的态度,自己不去她院中,她怕是高兴都还来不及。 既然担忧,他又何必在此自虐,非强迫自己不去见她? 想明白这点,他仿佛是豁然开朗,当即也不再犹豫,转身便往清风苑而去。 清风苑。 暮如归刚推开门,便看见那道独倚在窗前的清丽身影。 冬日的夜晚,天空黑沉无星,房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她坐在窗前,略显单薄的身影融在漫漫无边的黑暗中,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见此,暮如归内心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囚禁她是自己的决定,可见到她因为自己变成这般郁郁寡欢的模样,明明惩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内心却并不好过。 压下心头的烦闷,暮如归吩咐下人将灯点亮,又让人送了些吃食进来。 “便是真要与我怄气,也该好好仔细身子,不吃不喝的怎么成。” 亲捧了一碗燕窝粥,男人将窗前发呆的女人强行带至桌旁。 他从没伺候过人,动作上难免有些笨拙,装着汁水的汤匙落在她唇边,沈念神情怔怔乖巧的坐在那儿,任由男人将粥水放进她口中,瞧着仿佛是一具已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一碗燕窝粥转眼便去了半碗,男人皱眉看着她依旧不言不语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今日又出了什么事?”虽然已经从张大夫口中得知了沈父无事的消息,可他自认为了解她,眼前的女子绝非软弱之人,若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绝不会有今日这番举动。 闻言,沈念只摇了摇头,便又垂眸不语。 见状,男人的脸色几乎是立时便难看起来。 比起往日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她,此刻这如同已经彻底枯萎的花瓣的沈念,无疑更让他觉得烦闷。 偏她不肯告知原因,他便只能去努力猜想着,这短短一夜的时间,她在沈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哄半强迫着让沈念吃完剩下的半碗燕窝粥,暮如归跟往常一般挥退众人,揽着人上了床榻。 今夜她情绪不好,他自然也没想着要做什么,不过是想着陪她一起睡觉罢了。 哪知道,待他放下帷幔转过头时,借着昏暗的烛光,他竟惊讶的发现,榻上的女人满脸的泪。 “怎么哭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由让男人心头慌乱了一瞬,他将躺在榻上的女人抱起揽入怀中,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头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她从来都不在人前哭的。 骄傲如她,往日里便是再难过,她也只是趁着无人躲在房中默默饮泣,从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半分软弱。 可今日,她却毫无征兆的在他面前哭了。 明明并没有声嘶力竭,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他却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极为强烈的悲伤。 不知怎么的,见此,暮如归突然心脏钝痛起来。 “怎么了?”他拥着人手忙脚乱的用衣袖给她拭泪,语气也忍不住有些责备。 “何苦来哉,若是你当真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人就在这儿,任你发泄便是我绝不还手。” “偏你这不言不语的,难受也憋着不说,却要叫我来猜,憋坏了自己,也叫我不得安宁。” “一来二去的到头来,谁也不痛快,难不成你就高兴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番话,自觉是已经足够放任她,若她真对自己有气,既得了这番承诺,便该将气撒出来了。 哪知道,沈念听了这番话,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依旧垂眸默默饮泣,瞧着竟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见此,暮如归陡然无力起来。 若说之前还肯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她,自己还能有法子得知她的想法做出应对,那么此刻这仿佛顽石一般的她,便是真的让他束手无策了。 这一夜,两人都没什么睡意,沈念在他怀中哭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勉强睡过去。 第二日清晨,暮如归醒的很早,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的他看了眼依旧安分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女人,脸上的后怕之色才慢慢消减下来。 昨夜他竟梦到她离自己而去,笑颜如花的女人化身火凤从熊熊烈焰中涅盘一飞冲天,他拼了命的想去阻拦,却被那火凤的羽毛蛰的遍体鳞伤。 仔细端详着怀中女人熟睡的面容,男人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 虽天道已给了他警示,可暮如归是何等自负之人,在他看来,沈念早已是他的笼中鸟雀,便是再如何挣扎,也不过徒劳罢了。 因而今日之梦他只当是之前沈念逃跑的事情给他造成了阴影,不过梦醒时分,便一笑而过了。 转眼,时间便又过去了七日。 这七日时间,他不厌其烦的连续派了好几次人去沈家,终于算是“搞明白了”当日之事。 听沈父所说,那日他因为过于思念担忧女儿导致突然病倒,没奈何,沈母才让人送了消息到王府来。 “想来姑娘是因为乍然听见沈大人出事忧思如焚,又得知沈大人是因为担心自己才生了病,才一直郁郁寡欢。” 墨十说道,“姑娘性子虽然坚韧,但一向都很注重家人。” “冷不丁听说沈大人竟为了自己担忧至此,心有愧疚。” “缘由竟是在这?” 闻言,暮如归不由微怔。 他自是知道她注重家人,可要说她因为沈父生病之事便有如此大的转变,不得不说,他有点怀疑。 可若说此事有假,她最近的行为也着实跟逃跑挂不上钩,反倒是愈发安分,瞧着竟有了几分挣扎不动选择安于现状的意思。 他心有疑虑,再加有前车之鉴在眼前,暮如归总忍不住去猜想她到底准备做什么,可等时间过去了七日,她除了情绪愈发低迷以外再无任何其他动作,他的疑虑便慢慢消减了下来。 他不由想,总归她也逃不过自己的五指山,他这厢去过多揣摩她的心思,着实是小题大做了些。 只是,如今正值她情绪薄弱之际,若自己能借此机会趁虚而入,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有了这桩打算,男人来清风苑的次数便逐渐愈发多了些。 不光嘘寒问暖,剖心辩白,每到夜晚,也不再缠着她做什么,只轻轻拥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中流泪,那副珍视尊重谦谦君子的模样,瞧着竟与之前那霸道独裁的男人判若两人。 如此,时间便又这般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暮如归对女人极尽了讨好之能事,即便是事务再繁忙,也每日坚持抽一个时辰时间与她相处,夜里更是拥着她入眠,若在黑暗中听见她饮泣的哭声,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只安抚性的伸手轻轻拍她的背。 而事实也证明,他所做的这些努力是有成效的。 随着时间推移,沈念虽依旧不怎么爱跟他说话,但男人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排斥小了许多。 这无疑是一个好现象,也是自从发生孩子的事情以后,暮如归第一次,感觉到二人的关系出现曙光。 第68章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就在皇室终于派出人来江南接人回京之时,暮如归二十三岁生辰也快到了。 “次妃娘娘,这是给奴婢刻的吗?” 这日,沈念照常在房中练习雕刻,碧玉突然提着一串红灯笼跑进来。 再过两个月,便是暮如归的诞辰,府内每年都会张灯结彩,大摆宴席,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府里如今多了位次妃娘娘,作为世子殿下后院唯一的女主人,世子今年的生辰宴,当然是全权由她准备。 古代交通通信不发达,为了让客人能生辰日当天准时到场,像这样的生辰宴,请柬自然都是一早便拟好提早送出去的。 身为一个纯正的现代人,沈念对于请人和操办生辰宴的事情并不太懂,不过好在身边有绿柳和碧玉两位得力干将,倒也勉强能够应付。 “嚓!”被碧玉一打扰,沈念手上的刻刀歪了一点,在玉雕上留下一道微白的痕迹。 “姑娘,您没事。”见状,碧玉慌了神,怕沈念割到手,忙凑上来关心。 “没事。”沈念神色淡淡的阻止了她的动作,垂首看了眼手上的玉雕。 白璧微瑕,到底是毁了。 她叹了口气,随手将它扔给了碧玉。 “送你的,拿去玩罢。” “谢谢娘娘!”闻言,碧玉心中顿喜,忙不迭将玉雕收起来。 说来有趣,自从沈念被关在王府以后,便没有再缺过雕刻材料,再加上不像之前在沈家那般还需要为生计而发愁,各方面都有人帮忙打理,每日能有大把的时间花在练习雕刻上,这半年多来,她的技艺非但没有退步,反而还精进了不少。 只是不管作品打造的再好,如今她的身份也已经是世子的次妃,为了王府的颜面,王府自然不会容许她做的东西再流落到外头,倒叫她空有一番技艺,却并无半点施展的余地。 如今她也就每日没事的时候雕些小东西,送给身边的丫鬟侍卫罢了。 想到这点,沈念不由一阵苦笑,目光也忍不住望向京城的方向。 还有两个月…… 如果说王府对她而言还只是虎穴,那京城,便是更加凶险的龙潭。 可她,宁愿步入龙潭也不愿再继续待在虎穴,毕竟至少,那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 与其就这般浑浑噩噩的死去,还不如搏一把,即便那条道路上,满是荆棘,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 “念念。”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便听见门外突然有人说道。 很快,那一身金丝绣金滚边常服的男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殿下万安。”见此,碧玉忙不迭福身下拜。 “免礼。”面容俊朗的男人大步而入,目光直接略过半蹲在一旁的下人,只紧锁在案前认真雕刻的女人身上。 “光线昏暗,怎不多燃几盏灯?”语气中带着自然的亲昵,他轻拉过她的手,感受到上面冰凉的温度,男人微微皱眉,将那双冰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白日点灯,到底是多此一举了些。”沈念不在意的说着,手指动了动,想将手从男人手里抽回来。 再如何想着演戏,她也还是习惯不了他的亲昵。 暮如归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脱。 “别动,让我给你暖暖。”男人手掌宽大而有力,沈念落在他手心的手跟他的比起来,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你喜欢做这些东西我不管,但也要仔细下眼睛。” 男人看了眼桌案上的东西,发现昨两日她还一直在做的那件玉雕又没了踪影,不由抬头看了眼碧玉。 不用说,那东西又落在这丫鬟手里了。 自己与她相识也有一年多了,他都还从没收到过她的一针一线,反倒是她身边这些丫鬟,倒是时不时就能得到点东西! 思及此,暮如归心中简直醋意翻滚,本来看向碧玉的目光,也逐渐成了鹰瞵鹘视。 感受到殿下看过来的眼神,碧玉身上一凉,忙垂下眼帘。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怎感觉殿下想吃了她? 见状,暮如归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念念这双手可真巧。”他状似不经意的将沈念的手拉的近些仔细端详,语气悠悠的道,“只是不知道,这次生辰礼,我有没有机会收到念念亲手准备的礼物?” 闻言,面前的女人终于抬眸淡淡的看向他。 两人顿时四目相对,暮如归没有躲闪,任由女人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清透目光透过他的眼睛。 他等不及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能感受到她态度的逐渐软化,他也知道,她在不断的劝服自己慢慢接纳他。 他能察觉到她这段时间的纠结撕扯和痛苦,也清楚感情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 他也想慢慢通过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去让她接纳他。 可,他等不及了。 马上就是他的诞辰,在这个于他而言每年最重要的时刻,他迫切的希望能收到她的祝福和礼物。 “殿下,想要什么?”两人相视片刻,终于,他听见她语气淡漠的说道,“妾身如今的一切,都是从殿下那儿获得的,实在是不知,自己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送给殿下的。” 沈念看着他,那张清艳的面容犹带着几分厌世,“殿下,妾身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了。” 这句话明显带着退步和放任,暮如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重重一跳,从胸口奔涌出来的激潮让他猛的握紧了她的手。 他认真直视着她的面容,“念念,你该知道的,我一直都想要什么。” 他带着她的手指从脖颈处慢慢一路滑落至她的胸口,直到终于停留在心脏那处。 感受到掌下胸腔强有力的搏动,男人语气带着蛊惑。 “把它给我,好吗?” 沈念静静地看着他。 慢慢的,暮如归看到,她嘴角牵起一抹讥嘲。 “殿下,人不能总是这么贪心。” “殿下在我身上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但试问殿下又给过我什么?” “只榨取而不付出,谁会愿意?” 闻言,暮如归不由愣住。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嫌他给她的还不够多? “念念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看着她道。 女人轻笑,神情带着几分狡黠,“真心,自当以真心来换。”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自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殿下当初既然是以次妃之礼迎我进门,又怎么能让我相信,殿下是真心喜欢我呢?” 她这是想做正妃? 听此,暮如归顿时愕然。 他自然知道,但凡是女子都想做正妻,可她与自己的身份差距实在过大,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也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段暮两家世代姻亲,若他当真娶她为正妃,那就意味着他放弃与段家的合作。 这样一来,好一点的结果是段家见他悔婚,自觉受到轻视转而去与其他家族联姻,而坏一点的结果…… 他若不肯接受联姻,王府愿意与段家联姻的公子多的是,要是这门姻亲最后落在王府其他人身上,那他的世子之位,很有可能不保。 总归两种结果,都绝不是他轻易能够承受的。 暮如归沉眸打量的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的眼眸,直视她的内心。 他不是傻子,面前的女人聪慧机敏,善谋人心,性子也桀骜不驯。 她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于他而言,几乎与自断一臂无疑,因此他很难不去猜想,她是不是在为了报复他,才故意提出这个于他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要求。 “若我当真做到,念念就答应我的要求?”他望着她,语气带着探究,“可我要怎么确认,念念此举不是在骗我?看似交换实则报复于我,更何况……” “殿下若当真觉得不妥,那便不答应就是,”暮如归的话还未说完,沈念便已经打断他道,“殿下,当初妾身所说沈家女儿不与人做妾之言,虽的确并非沈家祖训,却是沈念一直以来真心所想。” “一日为妾,终生为奴,沈念性子高傲,此生绝不愿与人共侍一夫,若殿下做不到,那便不该指望沈念以真心相待。” 她说这些话时,并不畏缩,也没有刻意避让他的眼神,眸光坦荡,神情很是让人信服。 纵然男人直视她许久,试图从中找到半分谎言的痕迹,最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要么是她当真没有说谎,要么则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心性之坚韧已经远超常人。 “此事还需慎重,念念,你让我,仔细考虑一下。”半晌,他终于说道。 虽说与段家的联姻,的确可以让他的世子之位坐的更加稳固,可身为东襄王最看重的继承人,无疑,暮如归骨子里是自负的。 因此他并不认为,一旦离开了段家,他就一定不能靠自己继承爵位。 不过是过程坎坷一点罢了,左右如今父王还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谋划未来。 而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这日以后,暮如归便有三日不曾踏入清风苑,亦不曾有消息传来。 直到第四日夜晚,他方踏着落日的余晖,重新来到这处院落。 “念念。”随着一声轻唤,窗前凭栏眺望的女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出尘绝俗的丽容。 见他到来,那人微微一笑,顿时如三月桃李初绽,满室生辉。 暮如归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疯狂搏动的声音。 “念念……”像是受到了蛊惑,他控制不住的走了过去。 “殿下,你来了。”沈念朝他轻笑,状似不经意一般略过男人伸过来的手。 然后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姿态从容的走到桌旁,提起桌上的茶壶,替二人斟好了茶。 “天凉风大,殿下刚从栖迟苑过来,想必喉咙干哑,不若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她说着,将其中一杯斟好的茶亲手放到男人手里。 “念念今日,好似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了。”看着她,暮如归突然说道。 “破茧成蝶,自然是不一样了。”抚过耳后精致华丽的钗环,她笑道,“就如殿下所说,人总得向前看,既然改变不了现状那就去适应,一直自怨自艾岂不是在作茧自缚?”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又对上暮如归的眼神,笑意盈盈,“更何况,殿下既然愿意满足我的要求,我自该投桃报李。” 暮如归抬眸,“念念很了解我?” “不,是妾身相信殿下的情意。”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清透沉静,一个沉郁深不见底。 屋中沉寂了瞬,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低沉的声音方才重新响起。 “那日你说的要求,我这几日仔细考虑了一番。”暮如归抬起清茶轻抿了一口,终于收回看向她的目光。 “你如今身份太低,在府中资历也尚浅,因此迎你为正妃之事,暂不可为。”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本来该今年便正妃入府的事情,先无限期推迟。” 这是想打太极? 听闻,沈念笑道,“殿下这是何意?不退婚,却只是推迟正妃入府,殿下这是不相信妾身,还是想故意耗着?” 说到这儿,只见她缓缓站起身躬身下拜,语气斩钉截铁的道,“若殿下是如此打算,那请恕妾身,殿下当日所求,妾身不能答应。” “你……”沈念的声音不大,但却不难听出,这其中绝不可动摇的决心。 面前的女人身姿挺拔,一身肃肃,当真如冬日里傲放的寒梅,苍古清秀,铁骨冰心。 二人两厢对峙良久。 终于,男人眸色一松,道,“罢了,既然如此,我应了念念便是。” 他早该知道她的性情,既然她现在愿意二人各退一步,若自己再继续坚持,那无疑只能让二人的关系重新回到冰点。 更何况对于获取她的真心…… 暮如归不由在内心苦笑了一下。 虽他内心极力不想去承认,但的的确确,面对这个诱惑,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此时此刻心脏的剧烈搏动,让他完全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 作者的话:初始评分好低,求求大家帮忙点点五星好评,扑街作者感激不尽 第69章 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虽说因为她身份低微,其中的过程会曲折一些,但,他并不是没有信心,去做到这点。 “多谢殿下。” 沈念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这个男人本质有多自负她太清楚了。 “殿下,天色已晚,容妾身为殿下更衣。”笑意盈盈的看向暮如归,女人纤细灼白的手指突然轻轻勾过他腰间玉带。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力道缓慢的解开了他腰间束缚。 暮如归几乎是在霎时,猛吸了一口气。 “念念……”他嗓音沉哑,手掌按住她放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眸中亦倒映着女人清傲的身影。 “念念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自是夫妻之间该做的事。”对上男人强自遏抑的眼眸,她亦嗔亦怒的朝他一笑,尾音上扬像是带了勾子。 她道,“殿下不喜欢吗?” 喜欢,如何会不喜欢? 相识一年,纵然二人之间早已不是初次,此刻他却如同那初识情欲的毛头小子,心如擂鼓,胸腔鼓噪像是要跳出来。 屋中气氛静的出奇,唯余他喉间缓缓滚动的细微声响。 “念念……”终于,薄唇嚅动呢喃了一句,一只有力的手臂猛的圈住了她的腰身。 一阵天旋地转后,沈念已被压入榻中。 男人灼烫的呼吸落在她细白的脖颈,他垂首目光沉沉看着她,一双黑眸愈发深不见底。 今日的她与往日相比的确有所不同,不光搽了脂粉,涂了艳丽的胭脂,还淡扫了峨眉,佩戴了钗环。 往日见她总觉太过素淡,美则美矣,却总给人一种清冷孤高之感,不好亲近。 此刻精心妆饰过的她,艳丽动人,少了引人侧目的孤傲,多了几分吸人魂魄的清媚。 男人覆着薄茧的手指细致温柔的抚过她的眉眼。 “我能相信你吗?念念。” 她的转变其实算不上突然,可即使如此,他也依旧有种始终落不到实处之感。 一如沈念了解他那般,他又如何不了解沈念? 这样一个倔强桀骜不驯的女人,就这般妥协了他,让他内心总免不了有几分隐忧。 “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随时收回成命。”她挑唇,纤长的双臂从后亲密挽过男人的脖颈,眉眼间满是恣意,“不过当然,妾身也可以随时收回妾身的心。” 听闻,暮如归不由长长一叹。 “念念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嘴上这么说,可当她这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出口,他似乎对此事更容易接受了。 虽说他自信能处理好与段家退婚的事情,可毕竟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屡屡试探。 可若要让他放着得到她心的机会,轻易错过,他又实在不甘心。 他太清楚她的脾性了,能够有一次退步已殊为不易,他不敢去赌。 对上身下人美如月色眼眸,感受着掌下的暖玉温香,男人眸色渐暗,终是将诸多顾虑暂时抛之脑后。 将掌下细软的腰肢又拉近了些,男人垂首,因心尖激荡而过分灼烫的唇印上她的。 “殿下,轻些……” 烛影晃动,帏幔轻扬。 榻间传来女子轻颤低吟的声音,很快,愈发喑哑含欲的男声随之响起。 “轻不了……” 一夜过后,第二日清晨,暮如归难得的起迟了。 自从及冠之后,他一直事务缠身,平时励精图治,生怕担不起世子之责,因此,这还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日上三竿了才起床。 将环在自己腰上的玉臂轻轻拿开,暮如归垂首看着怀中依旧睡的香甜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餍足的微笑。 “殿下……”屋内窸窸窣窣的穿戴声引起了绿柳的注意,丫鬟照常捧着洗漱用品进门,刚想提出想要伺候穿戴,便看见自家殿下突然转过头来,面色严肃的竖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吁……” 绿柳神色一紧,目光在榻上的女人身上看了一眼,意识到什么,忙及时住了声。 见此,暮如归这才脸色一松,轻手轻脚从榻上下来,又示意绿柳跟上。 “不必叫你家姑娘起床,等她睡。”铜镜前,男人任由丫鬟替自己穿戴衣物,说道,“什么时候她醒了,让人通知本殿一声。” “是。”听此,绿柳忙安静应下。 前段时间殿下与次妃娘娘的关系一直僵着,她还以为,次妃娘娘这回怕是真的要失宠了。 结果哪知道,一个月前姑娘不过是在殿下门前跪了一日,第二日殿下便巴巴的来清风苑看人了,且还一待就是一个多月的功夫。 今日瞧着,殿下这副对娘娘颇为上心的模样…… 啧,看样子姑娘的大好日子在后头哩。 想到这些,绿柳心头便是一阵欢喜。 她毕竟是姑娘的贴身丫鬟,若姑娘日后飞黄腾达了去,她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只是昔日见次妃一直不服输跟殿下倔着犟着,她也不敢在次妃身上投过太多期望,反而听次妃上次说要想办法把她和碧柳调别处去,还忍不住生出脱离火坑之感。 如今,却是次妃想赶她走,她都不愿意走了。 见男人洗漱完转身离开,绿柳尽忠职守的准备听殿下的,等姑娘睡到自然醒,却没想到,殿下离开不过几息,里面就传来姑娘唤人的声音。 “来人,备水,我要沐浴。” 绿柳虽惊讶于姑娘为何醒的如此之早,听见吩咐,却还是立马尽心尽力的去厨房叫了热水。 片刻后。 两名仆妇提着水桶而入,沈念从榻间勉强坐起身,身披外衣去到屏风后头。 “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先下去。”她随手将几人挥退。 即便已经快一年了,每当沐浴的时候,她还是习惯不了别人伺候。 “是。” 屋中只剩下她一人,女人闭眸将疲惫的身子慢慢陷入热水里。 还有两个月…… 还有两个月时间,她便可以彻底摆脱这个男人,甚至还可以予对方重重一击。 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挑唇,唇畔露出一抹笑意。 不枉她这段时间的小心谋划,他,到底是上当了。 暮如归毕竟跟自己一样都是谨慎之人,且他还手握权势,任何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是纸老虎。 所以,她用的是阳谋。 将选择明明白白的放到他面前,愿不愿意上套全看他自己。 看似错漏百出的计谋,赌的却是人心和人性。 她赌他的极度自负,赌他习惯了掌控,若要叫他一辈子永远得不到她的心,必定不会甘心。 因此,即便他明知道事情有异,最后也还是乖乖进套。 他以为即便这真是个陷阱,最后的结果也无非是损失掉段家的联姻罢了,她依旧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过很可惜,他到底还是漏算了一点。 她的身份,早已经不是他能够拿捏的了。 想到这儿,沈念微微一笑,低头注意到自己的满身痕迹,不由皱了皱眉。 “真恶心。” 若不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沈念叹了口气,取过架子上的香胰子打满周身,又揉碎了花瓣狠狠将自己搓洗了一遍。 直到感觉身上再没有那个男人留下的气息,她方扶着浴桶站起身,披好绸衣,唤绿柳进来收拾。 几个仆妇鱼贯进门,绿柳跟往常一样,殷勤的替她更衣。 两人挨的近,注意到沈念身上新旧交替的指痕,她先是忍不住脸红了瞬,可待她看清沈念身上那搓得通红的皮肤时,脑海里似乎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掠过了。 “有些饿了。”不待她细想,沈念突然说道,“替我穿好衣服就去传膳罢,梳妆的事情先放着,等我用过膳再说。” “是。”听此,绿柳安分应下,刚才那瞬间掠过的想法也随之被抛诸脑后。 待服侍完姑娘用膳,又梳完妆已经快要午时,绿柳终于难得空闲下来。 跟清风苑里的下人们一起坐下吃着午饭,众人平日都是看主子们的脸色行事,瞧着绿柳今儿心情不错,便有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绿柳姐姐,次妃娘娘这回可是跟殿下和好了?” 昨夜院中动静颇大,连他们这些守夜的人都隐约听见了声音。 再加上今儿上午殿下离开清风苑的时候,那走路带风春风得意的餍足模样,便是他们想不知道都难。 他们身为府里的下人,是生是死全是由主子的心情决定,为了保命不得不多多打听。 否则若那日自己不小心触到了哪位主子的霉头…… 啧,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娘娘与殿下琴瑟和鸣,自然是极好的。”听人竟问起这般不要命的问题,绿柳狠狠白了那人一眼。 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敢问出这种问题。 说殿下与次妃关系不合,也不怕万一有心人把话给传了出去,戳了殿下的肺管子! “你们记住了,殿下与次妃娘娘的关系,从来都没有不和过。”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殿下的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由不得人忤逆。”绿柳好歹也是王府资历不错的大丫鬟了,御下自有一套她自己的方式。 只见她严肃说道,“旁的也就不说了,日后再让我听见这种话,自己先掌嘴二十!” “是是!绿柳姐姐莫怒,是小的多嘴了。”听出绿柳的威胁之意,刚才问话的小厮忙一个巴掌呼在自己脸上。 “啪!”皮肉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行了,以后知道就行了。”见人认错的快,绿柳倒也不便再说些什么,皱眉看了眼那人被巴掌呼的通红的脸,一瞬间,上午一直被她忽略的事情突然涌上心头。 红印…… 她怔住,脑子不由僵硬了瞬。 她怎么就忘记了,自从姑娘入府以来,每次侍完寝都要独自在浴室中待上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将自己的身子搓得通红才肯出来。 这个事情,一直是惯例了。 而她也通过这个惯例知道,姑娘对殿下是真的排斥。 可今日…… 想到这段时间所见到的,次妃与殿下二人看似缓和的关系。 绿柳心头一个激灵。 一个人的身体反应骗不了人。 次妃,是真的接纳殿下了吗? “将这封信送到段家去。” 栖迟苑书房,暮如归将拟好的信件封好,交给墨十。 “殿下,您真的要跟段小姐退婚啊?”墨十烂着张脸,迎着殿下看过来的眼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多劝了一句。 “要不您再想想,婚姻大事当不得儿戏,殿下您至少先给王爷和王妃先说一声。” 他是真的觉得此事不可行,殿下当局者深陷情爱或许看不清楚,可他一个外人,可看的太清楚了。 沈次妃那样坚韧又桀骜不驯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就因为父亲生病便突然性情大变,一下子就接受殿下了?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他相信连自己都能想到的问题,殿下这般聪明定然不会想不到,可,殿下却还是选择这般做了。 直接略过王妃和王爷的同意向段家提出退婚,他都不敢想,事情揭露之后,王爷和王妃会有多么震怒! 殿下能力强又是嫡子没错,可这世子之位也不是这么容易坐的,殿下筹谋多年,才将继承爵位的资格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女人惹怒王爷和王妃…… 这算是什么?说是不智都是轻的了,准确来说,说是愚蠢都不为过! “行了,此事我自有打算。”听闻,暮如归冷淡看了他一眼。 “此事不能告知父王母妃,若说了,恐怕就办不成了。” “只能由我直接找段家退婚,段家才会自觉受到轻视和羞辱,主动与我退婚。” 身为世子,暮如归在大事上向来言出必行。 既然昨晚已经应下此事,便断没有突然反悔之理。 否则,按照沈氏那般倔强的性子,若得知他出尔反尔,恐怕二人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想到昨夜那场从未有过的经历,男人微微失神。 以往在榻上,她一直都是被掌控的那方,行为上更是从未主动过。 故而他一直都以为她是素淡的。 可直到昨夜…… 第70章 昨夜主动的她,简直像一只妖精。 极致的艳,极致的美,也极致的勾人。 每当她像蛇一样紧紧缠着他的时候,他根本就招架不住。 暮如归拧眉思索,一想到昨夜,身子深处又不由得传来一阵燥热。 难道这就是一厢情愿与两情相悦的区别? 思及此,连暮如归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若说他不是一厢情愿还好,两情相悦……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她能愿意迈出那一步是好事,自己跟她的未来还长,感情之事还可以慢慢培养。 “殿下,殿下?”耳边突然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暮如归稍微从回忆中回神,正对上墨十有些哀怨的眼神。 “殿下,属下跟您说话呢,您听见了吗?” 墨十简直要恨铁不成钢,殿下方才那脸红失神的样子,到底是想到了谁不做他想。 连殿下这般矜贵之人沾了情爱都变成了这般模样,难不成当真是美人乡,英雄冢不成? 墨十忍不住暗暗心惊。 算了算了,他这辈子还是别碰女人了。 “咳咳,行了,信给你了,去办。”在下属面前失态,暮如归轻咳两声,挥退墨十。 “此事暂时先不要透露给母妃和父王。” 段家那边一朝得知他要退婚,肯定还有得闹。 为了女子的名声着想,段家应该不会一来就上门找母妃质问把事情闹大,最大的可能,恐怕还是先找他问个清楚。 而他也正是利用了这点,待段家来人,他便跟对方摊牌。 自己手下还有不少的铺子钱庄,他预备许一部分出去,算是跟对方赔罪,同时也好要求对方,不与他联姻,也不与暮家其他公子联姻。 段家在江南掌握了不少产业,若真叫段曦月与其他人联姻,那他无疑会更加被动。 男人沉眸思索着,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的账本看了一眼。 那上面全是他名下的产业,是他一直以来经营所得。 用朱笔在上面勾勒了片刻,他看着那上面数量不少的店铺,钱庄,眉目微凛。 付出这么大代价,念念,希望你不是在欺骗我。 否则…… 男人眸间掠过一道寒芒。 我自会让你知道,胆敢玩弄我的代价和下场。 段家。 “什么!暮表哥他要退婚?” 段曦月不敢置信的听着爹爹的话,差点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 否则焉能听到这么离谱的消息! 要知道,两府世代联姻,连她都知道,自己与暮表哥的婚姻很正式不是儿戏,暮表哥他是疯了吗,居然提出这么儿戏的想法! “暮表哥可说了到底是什么理由?”段曦月脸急的通红,急切问道,“好好的突然退婚,总要有个说法。” 她自幼与表哥一同长大,从小,家里人就告诉她,自己日后是要做表哥妻子的。 这些年,二人慢慢长大,她虽逐渐发现表哥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她还依旧存有幻想,总想着他们始终是会成亲的,即便初始表哥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时间久了,未必就不会有。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毫无征兆的选择退婚。 而且还是在距离二人成亲前不久。 他难道就丝毫没有想过,他这么做,她作为一个女儿家要遭受多少的非议吗? 想到这些,段曦月一时只觉愈发心惊与心凉。 “那暮氏小儿,信上只说,他自觉与我儿没有男女之情,若咱们愿意退婚,他愿意用他名下的产业补偿。”段林海咬牙切齿的一把将信贯在地上。 “谁稀罕他的产业!咱们段家好歹在江南也是大族,若不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要咱们跟他们家联姻,谁稀罕他们!” 段曦月的父亲段林海是个一点就炸的暴脾气,此刻也是被信上的内容气急了,整个人都开始发飙。 段曦月是他的老来得女,全家人千娇万宠的长大,如今却被那暮氏小儿说退婚就退婚,他焉能咽得下这口气。 “月月,那暮氏小儿既然眼瞎看不上咱们就算了,咱们月月长得天姿国色,不愁嫁,何苦在这一根歪脖子树上吊死!” “你听爹的,明儿咱就跟他们暮家退婚,爹爹改明给你找个更好的夫婿!” “找更好的夫婿?”听闻,段曦月却摇头道,“不,我要嫁,就要嫁暮家。” 段林海闻言一愣,不敢置信道,“月月,你……” “既然是段暮两家联姻,那我自然得负起自己的责任。”在段林海疑惑的目光中,只见段曦月说道,“只是,我不嫁暮如归了。” “暮家府上这么多公子,我段家嫡女,难道不是嫁谁都可以?” 既然表哥看不上她,还毫无征兆的退婚让她颜面尽失,她又焉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谁都知道段暮两家的联姻关系到世子之位的继承,她又怎么能放掉这么好的报复机会。 “可……其他适龄公子基本都是庶出,更何况,月月若是嫁了其他人,你姑母那儿……” “此事是暮表哥提出来的,姑母怪不到咱们这儿。” “更何况,姑母是王妃,是当家主母,王府哪个公子袭爵,她都是当之无愧的未来王爷的母妃。” “只要段暮两家的婚事能成,我相信无论是府上的哪个公子与我联姻,她都会见其成。” 段曦月一口气说完这么大一段话,不仅有理有据,还言之有理,完全不似以往木讷的样子,段林海都惊呆了。 他完全想不到,自家这个向来娇蛮任性的女儿,竟然会说出这般顾全大局的一番话。 “你当真愿意嫁其他人?”段林海认真问道。 能够与暮家联姻自然是最好的,毕竟,段家虽有庞大的产业却缺乏强力的权势护佑。 只是,他怕月月受了委屈。 “月儿愿意。”听此,段曦月面色柔和的笑道,“还请爹爹帮忙准备转达我的意思罢。” 她当然不是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 既然暮表哥都可以完全不顾二人多年以来一起长大的情谊以及她女儿家名声,选择突然退婚。 那么,她当然也可以假装不知联姻对于他世子之位的影响,选择嫁给暮府的其他人。 俗话说得好,爱之深,责之切,她从小便把自己当作王府的媳妇对待,她性子娇蛮,却为了表哥从小便强迫自己学习妇工妇容妇德,就想着嫁进王府为表哥打理好家里,却没想到,一朝被退婚,她的多年努力彻底变成了笑话。 嫁给暮家其他人,不过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罢了。 想到当日自己在清风苑听见沈氏所说的那番话…… 这么多年以来,暮表哥都从没提出过要与自己退婚,却唯独在那沈氏进门以后,突然如此。 想也不用想,这其中必定有沈氏的缘故。 只是那日听其所言,对方分明压根就不在乎表哥所给的任何东西,亦不在乎表哥这个人。 呵,也不知道待表哥跟自己一样看着自己的一腔真心付之东流,脸上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 还真是拭目以待呢! “殿下,段府来信了。” 几日后,暮如归收到了段家来的消息。 “段家同意退婚,不过那段林海说,段家与暮家的联姻是祖上就定下的,断断不可轻易更改。” “所以殿下所说,要求他们避开暮家另外择婿的要求他们驳回了。”墨十无奈的说道。 “他们没接受那些产业?”听闻,暮如归有些诧异的道,“即便他们与府中其他人联姻,得到的好处也未必有我给的多。” “他们这是如何想的?” 须知,他许出去的那些好处,便是段曦月当真顶着被退婚的名头嫁出去,有了那些嫁妆,旁人也不敢说三道四了! 这段家是疯了不成,放着大好的好处不要,非得要来淌这趟浑水! 说来也不怪他弄不明白原因,他不是女子,自然不知道当一个女人的真心被辜负以后,能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男人皱眉。 段家选择与暮家其他人联姻,那对他来说,便是最差的结果。 这是他万万不能同意的。 “罢了,此事先容后再议。”思量片刻,男人说道,“过几日我得闲亲自去段家走一趟。” 如此,便又过去了数日。 暮如归按照约定来到段家,想让段家放弃与暮家联姻的想法,结果得来的结果,却与那段林海之前所言大差不差。 “那段氏当真是冥顽不灵!”这日一回来,暮如归面罩寒霜,难得动了真怒。 这几日他也算是放下身段把好话歹话的都给说尽了,偏段家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眼看再过几月便要到成亲的日子,难不成到时候他还得真迎那段曦月入门不成? “殿下莫恼,妾身瞧着,段家此举,倒有点像是在与殿下置气的意思。”见状,沈念适时站出来说道,“想来是那段家觉得殿下突然退婚的行为损了他们的颜面,故而他们才会选择放着大好的补偿不要,非要较真与暮府其他公子结亲。” “不过,这个举动对段家来说并无太大好处,想来只需待他们消气,他们便会想到殿下今日所提出来的条件,改变心意了。” 闻言,暮如归微微一怔。 “是这样?” 他拧眉思索,想到那段曦月的娇蛮脾性与段家对其的宠爱程度,一时也意识到,眼前这个解释,怕才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 “便是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怎么办?”他忍不住有些烦躁的说道。 “想来等段家改变主意,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罢了。”闻言沈念十分善解人意的笑道,“殿下,妾身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殿下不必为了迎妾身入府的事情太过忧心。” 佳人吴侬软语,说着让他宽心的话。 想来但凡是个男人,都会觉得慰贴无比。 听此,暮如归大感欣慰,当然,与段府退婚的事情,也依言被他暂时抛之脑后。 转眼,便又过去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时间,因为退婚的事情,暮如归与段家的关系算的上是越发紧张。 而此事当然最终也没瞒住王妃,听闻自家儿子竟瞒着自己干出退婚这种荒唐事,东襄王妃差点两眼一黑! 谁都知道段家与暮家联姻,关系到世子之位的继承,她这个向来聪明的儿子,如今却干出这般明显不智的事情。 莫不是,真疯了不成! 为了挽回此事,王妃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忙从中斡旋,但很显然,收效甚微。 或许人心就是这般奇妙的东西,一旦彼此之间丧失了信任,便很难再修补回来。 如今,段家因着暮如归之前退婚的事情,算是单方面与其撕破了脸,一心想着让段曦月与暮家其他公子成亲好好踩踩世子的颜面,而暮如归则是因着段家非要与府中其他人联姻的事情,对段府也多有微词。 两个月来双方不断的角力拉扯,卡在中间做和事佬的王妃当然不愿意这门大好的亲事付诸东流落到其他人身上,因她作为王府主母一直未曾松口让段曦月与儿子退婚嫁给暮家其他公子的事情,此事便就这么一天天的耽搁了下来。 而这,也正是沈念乐见其成的结果。 已是三月,春天已经接近尾声,很快,便到了暮如归二十三岁诞辰当日。 这日,沈念难得起了回大早,任由绿柳帮自己梳妆打扮弄好头发,便迈着轻盈的步伐打开了房门。 “真是个好天气。”外头阳光普照,草长莺飞,处处都透露着一股新生的气息。 沈念心情不错,连带看到那穿着绣金常服,头戴玉冠的男人走过来的时候,脸色都好看许多。 “今日是殿下的诞辰,妾身有一个巨大的惊喜准备要送给殿下。”她突然看着他,浅笑嫣然的说道。 巨大的惊喜? 闻言,暮如归一愣。 虽说这两个月来,二人的关系随着二人互相退步而稍有缓和,但,要说送他礼物,这么久以来,他依旧没有收到过。 按照沈念的说法,那是她觉得自己技艺不佳,总是没做出毫无瑕疵合适送给他的东西,这才一直忍着没送。 第71章 对此,暮如归虽颇有微词,也多少有点不相信这个理由,但想到二人的关系毕竟才缓和不久,念念一时不肯送他礼物也是正常的,便也没有过多计较。 左右她人都已经在自己身边了,二人日子还长,少得一两件礼物,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原本他都做好准备这个诞辰得不到沈念的礼物了,却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大的惊喜。 男人微微挑唇。 既然念念是愿意送自己礼物的,那么她之前所言,觉得礼物有瑕配不上他才不肯相送的原因岂不就是真的? 念念一直对送给自己的东西有执念,想来,能担得上她一句夸赞的惊喜,定是她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淌过一阵暖流。 “念念这段时间为了举办诞辰的事情已经这般累了,怎还记得给我准备礼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责备道,“礼物能有个意思便好,别为此累坏了身子。” “殿下说笑了,妾身能为殿下准备诞辰和礼物是妾身的荣幸,当不得累字。” 沈念笑着,又踮起脚尖凑到男人颊边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了一下。 “殿下,这个礼物是妾身从两个月前便一直在准备的呢,花了妾身很多心思。” “想来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从计划开始到现在一共三个月了,这段时间她一直数着日子过,就为了今日。 当然不能轻易的放过他。 他害她至此,还想得到幸福,那是在做梦。 不杀了他都算轻的了! “次妃娘娘,外院宾客已经在落座了。” 绿柳垂着头说道。 “嗯,我马上过去。”闻言,沈念朝男人略带歉意的微微一笑,轻轻挣开男人紧握住自己的手。 “殿下,妾身先去招待宾客了。” “嗯,有什么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做,别累着了。”暮如归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嘱咐道。 不过是需要片刻不见,二人却依依惜别,瞧着倒还真有几分郎情妾意的意思。 一旁的绿柳垂首静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次妃与殿下二人仿若互诉衷肠的模样,只觉有种莫名的违和之感。 旁人不知,她身为次妃的身边人却是知的。 便是次妃平日里伪装得再好,像她这样几乎随时侍奉在侧的贴身丫鬟,还是免不了能瞧出几分端倪。 只是,她虽知道这点,但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依旧不敢轻易告到殿下那儿去。 毕竟,如今殿下与次妃的关系在明面上日益融洽,她却这时候跑去触霉头跟殿下说次妃有异,若殿下信了还好,若不信,那自己的这番举动,很有可能被当做挑拨离间。 本来一直以来,殿下的性子就算不上好,一旦沾上次妃的事情,更是说句暴躁都不为过。 到时候,若是证明了自己猜对了还好,若是猜错了,委屈了次妃,殿下怕是想撕了她的心都有! 自己这厢当差当的好好的,左右次妃连殿下都骗过了,说是多骗她一个丫鬟也没人能够质疑,她实在没必要非去淌这趟浑水。 只是,眼瞧着次妃这会儿一边与殿下郎情妾意,一边却又在殿下看不见的地方,做着与之完全相反的事情…… 她这心情,还真是有点微妙。 要知道,次妃今日所说的要给殿下的惊喜,她可是至今连根毛都没见到过! 更别说连她跟碧玉,都得了次妃不少赏赐了! 略带同情的看了殿下一眼,绿柳跟上次妃难得轻盈的步伐,暗自思量她今日要做的事情。 她不傻,看得出来次妃今日的心情特别好,一改以往的沉郁,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蓬勃生命力。 她虽猜不出次妃今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但她知道,既然是次妃喜欢做乐意做的事情,那便必定是殿下难以接受的。 清风苑离前院并不远,不过半刻钟时间,二人便来到了前院。 因为今儿是暮如归的诞辰,前院人流如织,几乎近半个江南的达官贵人们都来了。 见此,沈念嘴角挑起一抹愉悦的笑意。 须知,再好的戏也得有观众附和才行,如今这宾客上座率这么高,倒也真不枉自己这两个月来下大力气邀请。 眼神注意到角落里段家人,她的脸色更愉悦了。 要说段曦月还真是令人意外,她原以为,就以她对暮如归的情意和自身性格,当日被退婚必定伤心欲绝,觉得没脸见人,随即便任由暮如归搓扁捏圆的拿捏,听话的退婚后嫁到其他人家里去。 结果没想到的是,对方竟完全不上暮如归的当,这两个月来跟暮如归硬刚上了,给对方找了好大的麻烦。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的这厢逼迫退亲的举动只能让暮如归丧失一门强大的妻家助力,但目前来看,事实还远不止如此。 须知这两个月来,暮家一直拖着不肯退婚,段家心里的火恐怕早就憋得不住了,待她那把火烧起来,她相信他们会动手的。 “次妃娘娘,这次除了璃州的姬家,泞州的戚家,徐州的穆家,沁州的宋家。” “这次您发出去的请柬上的人,基本上都来了。”一旁的下人躬着身子殷勤禀告道,“不过,即便是这几家因为路实在太远没来,也派了下人来给殿下送了生辰礼,名字什么的都已经记在了单子上,派人收到库房了。” “嗯,办得不错。”此刻的沈念正作为主人家按照惯例站在门口迎客,听闻此事不在意的摆摆手,“行了,是些什么东西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左右殿下的库房还空着,随你们折腾。” “是。”她此刻跟往日那十分有耐心事必躬亲的模样大相径庭,下人虽奇怪次妃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能是次妃这些时日忙晕了,这么多事情要过问,是人都会烦的。 那小厮便这么简单的说服了自己,转过头想要离开,哪想却正好撞在一个人身上。 “哎哟!”来人身量不高,容貌也不怎么显眼,一进门就横冲直撞的往里走,一头撞在那小厮的脑门上,惹得对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 “没长眼睛啊!今儿贵人这么多,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他这厢敢骂也是看对方腰间挂的是十分廉价的木质出入令牌,比他的地位还低,否则也断不敢与对方这般说话! 不过,这人瞧着,怎么这么眼生?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是殿下的斥候,有急事才惊扰了大哥,大哥莫怪!”那人满头大汗,显然是事情紧急一路跑回来的。 如今又道歉态度积极,那小厮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算了算了,下不为例。” “多谢大哥!”闻言那斥候立马朝人一揖,一溜烟朝里去了。 王府依旧热闹,谁也没把这二人相撞的事情放在心上。 唯独一旁的沈念,将这出不经意的小插曲默默看在了眼里。 据她所知,王府安排在各处的暗探是不会轻易暴露人前的,如今竟然有事情能够让原本沉于水下的暗探自爆出水,她知道,好戏开锣了。 思及此,她的唇角掀起一抹冷笑,但转眼,便又重新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王府书房。 “你说什么?长公主在咱们江南?” “是啊殿下,咱们的人亲自打探到的消息,说是公主就在咱们省城!” “现下接长公主回宫的仪仗已经在往咱们这儿来了,想来再过几刻钟便可赶到。”暗探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几百号人,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了省城门外,从京城到这里这么长的距离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传过来,若非咱们放在城门口的人警醒多盘问了几句,还不知道长公主竟然在咱们省城呢!” 长公主居然在省城? 暮如归只觉自己还真是头次听到比这更离谱的事情。 须知,前些年因为宁王叛乱的事情,父王东襄王带军回京城平叛以后,便一直在明里暗里找寻长公主的线索。 距今为止已经有十六年了。 父王大权在握,这些年为了找寻大邺的这枚沧海遗珠也花费了大把的人力物力,偏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一无所获罢了。 却没料到,人家就在省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这个,暮如归都觉要替父王心梗的程度。 皱眉思量片刻,他道,“你们可问清楚了,那长公主,如今是在省城哪家?” 他少时曾见过那新帝一眼,赵氏出美人,那新帝便生得一副十分俊美的容貌,按理说同为一母同胞的妹妹,那长公主应当也有不输于他的容貌,不该在省城籍籍无名。 “回殿下,此事对方未说。”闻言那暗探只无奈的撇撇嘴。 他倒是想多问几句啊,可对方是来接长公主的,须知长公主天潢贵胄的身份,哪容得了他们来过问行踪! 能够从对方撬出这几句消息,已经是那几个守城士兵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冒死干活的结果了。 “长公主……”男人低头呢喃着这三个字,不知怎么的,因着这几个字,他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他有些烦躁的在屋内踱步,看着窗外明明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此刻竟已瞬间阴云密布,心中那股不祥之感愈发强盛。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今日他的生辰宴上恐怕安生不了了。 “行了,既便搞不清楚这位长公主是谁,咱们东襄王府也不能怠慢,立刻通知全府众人,准备出门迎接凤驾。”皱了皱眉,他终于拍案说道。 东襄王府与皇室的关系很复杂,赵懿之所以能坐上那个皇位,有东襄王一定的原因,但你要说东襄王与皇室的关系有多好? 呵,那你也就大错特错了。 当年若非宁王背后的陆家一直作梗,如今的皇室还不知道姓谁呢! 想到这些,暮如归脸色愈发凝重。 东襄王府与皇室背地里并不合,那接长公主回京的仪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前来,这让他很难不多想。 今日是他的生辰宴,对方此举,究竟是要做何? 男人垂眸思索着,任由丫鬟替他换上较为正式的衣服,又对镜整理好衣冠,这才依言慢慢到外院去。 王府外院。 突然到来的消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原本还算轻松的生辰宴转眼变成了公主的接驾宴,这令在场的众位官员无不心有戚戚。 谁都知道,如今的皇室只剩下两枚硕果,再加上赵懿这个新帝因病一直无所出,剩下的这名从未露过面的长公主,便是皇嗣出生的唯一可能。 这大邺,可真是要一朝变天了! 在场众人心中无不感慨,亦在暗自猜测,这名公主如今的身份。 想来,赵氏基因好,这位长公主想必也是一名难得的美人。 听说这位公主从小便由先帝送到一户人家收养,也不知到底是省城哪家权贵,能有这般天大的造化。 一想到这个,众人心头便是一阵泛酸。 如今这长公主回京,当初收养她的人家必然也跟着一步登天,这泼天的富贵,怎的就没落到自个身上? 在场的江南权贵,都觉得先帝会舍不得女儿吃苦,肯定是给长公主找了一户家境不错的人家。 因此趁着这近半个时辰仪仗未到,众人便纷纷偷偷打量起其他人来,试图想找出到底是谁这么好命。 “长公主仪仗到,闲人回避!” 门外突然传来的一道尖利雌雄莫辨的声音,随即马蹄声与步伐一致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沉重,威武,咚咚的简直直叩人心。 长公主来了? 听此,众人皆敛声禀气,伏地而跪,垂首帖耳,丝毫不敢抬头惊扰凤驾。 “吱呀!” 王府大门打开,门房立即将门槛卸下,光亮便瞬间从门缝中透进来,顿时天光大亮。 众人余光只见一队几百人的队伍正仪仗威严的停在门外。 最前方站着的两人穿着宫人服饰,想来是派来伺候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方车旁一名领马太监手持浮尘,眼高于顶,瞧着地位颇高。 第72章 不光来接驾的宫人气质不凡,人群当中那辆方车装潢也非常考究。 只见那辆由几百名气势宏伟的皇家御林军护佑在其中的方车,由四头矫健骏马拉动,车厢足有普通轿车的两倍宽大,周围以红呢为帏,车轮也涂以红漆。四方罩以薄纱,车顶为弓背式,四面出檐,檐上缀以流苏。 众人再一细看,那马儿上的马鞍都是由景泰蓝和银丝镶嵌过的,怎一个奢华二字了得。 见状,众人心中无不感慨,果真是皇家公主,皇帝的亲妹,由几百名御林军护送,就这排场,当真是极大了! 既然公主的仪仗已经停在门口,当然就需要在场的一具有代表性的人上前接驾。 暮如归皱眉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跪了一地的众人,没奈何从地上站了起来。 今日是他的生辰宴,作为这场宴会的东道主,这个驾看样子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 众目睽睽下,男人几步上前,走到方车前方叩首行礼。 扬声道,“公主驾到,吾等迎接,臣接驾来迟,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为了以彰礼仪,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不小。 偏,那方车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见此,众人皆心头纳罕起来。 虽说东襄王府与皇室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不假。 但,至少在没彻底撕破脸前,明面上还是和谐的。 这位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想当众打东襄王世子的脸? 对此,众人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驾到,吾等迎接,臣接驾来迟,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方车内久无动静,暮如归忍着心头越来越强烈的烦闷之感,又扬声再说了一遍。 此刻,他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今日这位突然驾临又迟迟不肯露面的长公主,就是冲他来的了! 看着那久久不动的帏幔,若非众目睽睽之下,暮如归简直想直接不管不顾的上前撩开了去! 闭眸狠压下那股火气,男人忍了又忍,直到忍得面目狰狞,最后却还是选择又说了一遍。 “公主驾到,吾等迎接,臣等接驾来迟,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都说事不过三,众人都以为,即便这位长公主当真是对东襄王府有什么意见,这厢既然世子三次喊话接驾她都不应,也已经达到了下东襄王府脸面的目的,该见好就收才对。 可,令众人都再次没想到的是,话音落下,那本该从内掀起的帏幔,竟依旧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暮如归脸色难看,终于狠下心,几步上前,猛的掀开了帏幔。 “哗!”随着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向那辆神秘方车内看去!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那皇家御用的公主方车内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影! “长公主殿下人呢?” “不是说来接凤驾吗?这方车里怎么会没人?” “这皇家御林军不是号称骁勇善战,怎的把公主弄丢了都不知?” …… 因为这次变故,众人议论纷纷,盯着那空了的公主车驾,一时都只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而一旁的男人在亲自揭开车驾后也懵了。 没人? 那人到底去哪儿了? 他心头一跳,终于,一个可怕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型。 不对,既然那公主车驾选择停在此处,其中又没人,那么,这不就说明了,在场的女眷当中,有人是长公主! 联想到对方竟然选择他生辰这个时间段前来…… 想来不管是什么目的,对方都来者不善! “肃静!” 整个前院闹哄哄的,方车旁的领马太监大喝了一声。 像他这样在皇帝面前当差的人,旁人自是不敢轻易得罪,闻言众人都纷纷安分下来。 直到现场安静如鸡,那太监方才堪堪满意,从侍女手中接过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 厚人伦于国风,考归妹于易象。 皇妹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 用封皇妹赵云臻为华阳长公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钦此!”(勿考究,来自百度搜索) 自始至终,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都还未曾露过面,因而圣旨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一脸紧张的四处张望。 周围落针可闻,现场足足安静了有一息的时间。 就在众人快要等得不耐烦之际,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赵云臻,接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女子声音不大却难得的坚定有力,带着一股不同于时下大部分女子的力量感,冷漠淡然的声线如同金石相击,清脆而直叩人心。 众人心中一凛,皆忍不住用余光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沈念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方才与众人一同接驾的时候,她跟其他人一起俯首帖耳跪伏在地,因此显得毫不起眼。 可当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才震惊的发现,这位圣上今日刚册封的长公主,居然就是一直以来的东襄王世子次妃。 这……这是什么情况! 在场众人心脏激动的猛跳,都忍不住朝现场的另一位主人公,东襄王世子脸上看去! 要知道,能参加今日这场生辰宴的都是江南的权贵,对上流圈子的一些八卦多多少少也有所了解。 据他们所知,眼前这位长公主,当初可是被世子强掳进的府!还曾独自出逃被世子抓回去闹的满城风雨! 可以说整个江南的大部分人,即便没见过二人,也多少听见过二人的传说。 本来还以为当初世子将人抓回来关起来封了次妃,这瓜就算是已经结束了,结果却没料到,这瓜还有后续!而且还这么泼天狗血! 这下子,本来还因为好好吃着饭被接驾打断而不满的众人,顿时肚子也不饿了,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眼光鼻鼻观心,头伏得愈发低,余光却不住的在二人身上打量。 长公主殿下与东襄王世子的瓜啊! 联想到之前所听到的事情,众人甚至已经在脑海中补出了一场,二人即将相爱相杀的戏码了! 转眼从东襄王世子次妃变成了尊贵的长公主,面对之前这位曾经的枕边人,这位新册封的长公主会怎么做? 次妃说得好听是妃,实则却依旧是妾,长公主身为陛下唯一的皇妹,如今还担任着传承皇嗣之责,地位几乎位及人族至尊。 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就这样的身份,便是二人互生情愫,自愿喜结连理,算起来也是公主下嫁给世子! 更别说,这东襄王世子当初还是用强夺的方式将人掳进府中! 众人眉心一跳,不由都替那世子捏了一把汗。 这厢,还真是麻烦大了! 没有管在场的其他人在想着如何吃瓜,从人群中站起来的女人,已经没有丝毫犹疑的朝方车方向走了过去。 明明这一年多以来,众人对于她的印象还单纯停留在她是暮如归的世子妾上,可当她迎着众人慢慢朝方车走过来的时候,那浑身散发的气场却如耀日一般叫人不敢逼视。 只见她态度从容,走路间并不似其他贵女那般讲究姿态柔美,莲步轻移,反而脊背挺直,步伐稳健,目光坚定有力,那满身傲骨嶙峋的气场,竟让人有种她是久囚于笼中的火凤一朝挣脱桎梏后,从焰山中啸鸣而起,最终涅盘凤舞九天的错觉。 如果说一开始知道她是长公主的时候,众人还只当她是皇室请来繁衍子嗣的工具,那么当所有人亲眼见证她从容且目不斜视的从无数人面前走过的时候,那种轻视便已随着方才的禀气声消失了。 在她目下无尘经过之时,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看着人群中唯一站立的女子大步向前走向方车。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速度从稍有滞涩,到最后的逐渐稳健有力。 而她的眼神,也亦从稍有恍然,变得越来越坚定,直到蜕变的如耀日般璀璨夺目。 明明一共也不过五十米距离,可当她终于达到方车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内心当中,对她的看法都已经不可再同日而语。 她再也不是被东襄王世子囚禁在后宅的沈次妃,而是现今今上的唯一的胞妹,华阳长公主,大邺如今最璀璨的明珠! 暮如归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看着沈念一步步的朝他走来,却目不斜视,过程中没有看他一眼。 这一刻他的脑子似乎在轰鸣,也几乎在一瞬间想通了所有事情。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原来她就是长公主。 而那些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沉溺的温情,都不过是她哄骗玩弄报复他的手段罢了。 说什么巨大的惊喜,不过是一场筹谋数月的报复。 男人的身体在发抖,极致的愤怒让他呼吸急促,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人,直到看着她跪地叩谢完皇恩站起身,方才大发慈悲的将淡漠疏离的目光转向他。 “跪下!”并不多重的语气,却带着莫名仿佛君临天下的气势。 暮如归看着她,唇边渐浮起冷笑。 他的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自嘲与怨愤。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不情愿,可到最后,他却依言慢慢跪了下去。 也是,皇权大过天,百兽之王即便是病了,也不会容许旁人轻易挑衅权威。 在场这么多官员,几乎半个江南的权贵都在这儿,众目睽睽之下,只要暮世子今日不是想要直接造反,或者是把在场所有人都杀光,就得乖乖软了骨头跪下去。 见状,刚才的传旨太监,上前两步站到他面前。 “谨承皇帝御令,暮世子目无法度,天性凶害,欺压百姓,强抢民女入府,僭越妄为,藐视皇室,亵渎龙威,大逆不道,罪恶昭彰。” “因其不知悔改,现褫夺其继承爵位资格,即日起判其黥面之刑,以儆效尤!” 褫夺继承爵位资格,还被判黥面之刑! 此话一出,现场瞬间一静,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盯着处于人群当中的二人。 如果说褫夺爵位资格还只是皇室的一贯手段,算不得什么稀奇,那么黥面之刑,那就是直接把暮世子和东襄王府的脸不要了直接按着往地上砸啊! 就这,暮世子能忍?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人,一时之间既佩服皇帝维护皇妹的魄力,一时又忍不住猜想,这道刑罚暮世子是会心甘情愿受下,还是暴起伤人。 整个前院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中,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的紧盯着人群当中那两个最尊贵的身影。 两人一站一跪,明明还是二人当初第二次见面时的姿态,地位却已经是阴阳倒转,扭转乾坤。 两人四目相对,沈念缓缓蹲下身子,抬起地上人的下巴。 她笑了一下,宣布二人这场角逐的胜利,“滋味如何?” 被人用权势强行打断脊梁骨,感受屈辱的感受如何? “你骗了我……”男人跪在地上喃喃,早已赤红的双眼紧紧遏住她的。 他近乎声嘶力竭的重复,“你骗了我!” “是啊,骗了你,你待如何?”她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讨论天气,带有熟悉的有恃无恐的骄傲。 “是你亲自教给我的,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曾经他用权势告诉她,讲道理没用,拳头才是硬道理。 那么现在,这个拳头最终挥到了他自己身上,不知他如今感想如何? 她笑了起来,看着男人跪在地上狼狈的模样,手指温柔的慢慢从他的颊边抚落至他的下巴。 挺俊的一张脸,要她刻字,她还真有点不舍得呢! “来人,将墨碳给本宫拿来。” 既然当初是他亲自用刑将她的傲骨寸寸折断下来,同理,今日这场针对他的墨刑,自然也得她亲自执行。 这才叫公平。 第73章 因为一早就有准备,侍女很快便将行刑用的刀具和墨碳拿了过来。 雕刻这种事情沈念一直都是专业的,不过,但要说在一个人脸上刻字,她还真没有尝试过。 复仇的欣喜让她几乎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男人双目猩红如血,原本跪伏的身姿因为急剧的愤怒而颤抖。 紧扣在地面的指尖磨破了血,很明显,他在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男人抬首,对上面前人认真注视自己的眼眸。 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可那眼神中所传递的情绪却早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那些虚假的依恋情意早已经化为乌有,唯剩下的,独有大仇得报的欢喜。 见此,暮如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原来,至始至终,这场所谓的情爱游戏,从来都只有他一人沉沦啊! 他不顾所有人反对,冒着爵位旁落得罪段氏的风险,按照她的要求替她扫平障碍,不在意她的身份地位迎她做自己的正妃。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宠着她,惯着她,不在意子嗣传承,空置后宅,一心只想着一朝能与她心心相印,白头偕老。 可结果呢? 她骗了他,还将他骗的这样惨! 假的!都是假的! 要自己迎她做正妃是假,要敞开心扉接纳自己是假,甚至连今日那所谓的惊喜礼物也是假! 哈哈! 她骗他至厮,用情爱做了一只放着诱饵的囚笼,利用他的情深将他骗的团团转,自愿跳入她早就编织好的陷阱。 他难道待她还不够好吗?还不够真心吗? 金银珠宝随她取用,正妃之位说给就给。 明明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她为什么就能这般心如磐石,半点不为所动? 她既这般冷血无情,那这一年多以来自己付出的那些真情又算是什么呢? 若脸上的刺痛还只是让他青筋暴起,那么心里的不甘和屈辱,却足以让他陷入崩溃和疯狂。 男人死死压抑着情绪,看着面前人垂着永远清冷的眸,微凉的手掌落在他面颊上,原本用于雕刻的刻刀在她手下化作摧毁人意志的钢刀。 她的动作并不重,刻刀落在他脸上的力道甚至算得上是温柔。 可他却依旧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传来的恶意。 或许人类的劣根性就是如此,对待弱者持有怜悯,却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时,恨不得一有机会就能致对方于死地。 曾经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所以他们仰视他,又因为他的权势而不得不讨好他,屈服他。 而今他一朝落马,被打上罪人的标签,他们虽碍于东襄王府之势不敢当面嘲讽他,却不影响他们借着今日之事在背地里编排他。 黥面之刑,诛心之刑。 她要诛他的心…… 想到这点,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望着面前人永远不为所动的面容,一时之间几乎笑出了泪。 这是有多么绝情的一个女人啊! 他爱她,她却要诛他的心。 不光要夺走他珍视的一切,还要将他的真心扔到地上踩! 哈哈!心狠至厮!心狠至厮! 男人哈哈大笑,染血的俊脸如同鬼魅一般紧盯着面前的女人,像是要一点一点的将她的表情刻在心里。 他要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记清楚她今日到底是怎么羞辱的他。 他不允许她下次再落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自己再有丝毫的心软。 片刻后。 沈念并不在乎眼前的男人此刻心里在怎么想,又或者说即便是知道也觉得无所谓。 东襄王府与皇室一直都是对立的,两方迟早都会有一战,债多不压身,她并不惧怕。 手上的刀具刺破皮肤,她神情淡淡的将字刻好,便叫侍女用墨碳浸入尚还染血的皮肤。 “好了,拿镜子来。”她站起来,语气愉悦的说道,“给咱们世子殿下欣赏下他的新纹身好不好看?” 不光是要刻字,还要强迫人家看?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都齐齐打了个冷颤。 长公主此举,是在杀人诛心啊! “是!” 闻言,侍女正要依言照做,暮如归猛的推开对方,目光赤的像血似的盯着她,像是想剐去她一身皮肉。 “滚啊!”他大骂了一声,终于肉眼可见的失态了。 “来人,将人给本宫按住。”沈念哪里容得了他忤逆,随口吩咐一声,两个御林军便迅速冲了上来。 男人的脸被强行扳过看着镜子里的情形。 只见满是鲜血的面上,一个恶字被用墨碳死死印在了他的左额上。 这般显眼又嚣张的位置,就这样将他的下半辈子牢牢的钉在了耻辱柱上,日后每当他想要出门或者照镜,都永远会忍不住回想起今日所受之辱。 见此,男人的脸色有一霎那的狰狞,抬眸看向沈念的眼神像是浸了血。 “你会后悔的。”他咬牙切齿的道。 今日她所做的一切,算是彻底消耗了自己对她的最后一丝怜惜。 若他日对方再落于他手中,自己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拭目以待。”听闻,沈念语气淡淡的摆了摆手,示意此间行刑结束,其他人可以放开他了。 天色愈发昏暗,天边仿佛有更深一层的云层在聚集。 无数人聚焦的人群中央,暮如归缓缓从地上站起,无比凛厉的眼神在周围人身上迅速扫过。 此刻他的样子狼狈无比,偏又带着一股疯狂嗜血的气息,令不少准备看热闹的人都被他那一双眼神吓到,迅速转过头不再敢与他对视。 这是一只彻底觉醒了的山中狼。 此刻,几乎所有被他盯上的人内心都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个想法。 想到这点,众人心头都忍不住掠过一抹深深的忌惮,原本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顿时少了许多。 要知道东襄王常年手握重兵,如今的大邺几乎算是皇室陆家东襄王在三分天下。 只要东襄王不倒,那么暮如归这个嫡子就永远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本就是皇室与东襄王府之间的恩怨,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众人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幸灾乐祸就被暮世子盯上! 能做官的脑子自然都不傻,本着端水大师的原则,众人不敢再多看暮如归一眼,自发从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任由男人离去。 注意到这一幕,沈念顿时唇畔溢出一抹冷嘲。 众人的反应她都一一看在眼里,皇室下令用刑之人,居然还能让他们如此忌惮,看样子,东襄王对大邺的影响恐怕比她之前所想的还要巨大。 但,那又如何? 今日她本就是占理的一方,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个遍,若今日还不能报仇,恐怕时机一过,下次怕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朝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会意,从袖中又掏出一份圣旨来。 “宣东襄王妃段氏接旨!” 什么!还有旨意?还是针对东襄王妃的旨意? 众人心中一跳,原本才刚放下的小心脏又瞬间高高提起。 看样子,暮家这次是真惹怒到皇室了啊! 不过想想也正常,纵是流落在外的公主也是公主,暮家直接欺负到公主头上,那就是在把皇室的威严扔在地上踩,若皇室还能视而不见轻轻放过,恐怕,日后谁提起皇室,都不会再存有敬畏之心。 需知这世人本性都是欺软怕硬有慕强之心的,俗话说的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一个让旁人失去敬畏之心的皇帝,别说收复皇权,便是想维持现状都难。 须知如今的大邺,东襄王手握重兵,陆相掌控朝堂,皇室却只是担着一名正言顺之名,若再不立威,那么就连这一唯一优势都将荡然无存。 而今日长公主一事,占尽了天时地利,正是皇室亮剑的好时机,让天下人都看看,纵然是你东襄王手握重兵又能如何,赵氏才是大邺名正言顺的皇室! 想明白这些,众人心头皆是一怔,忍不住朝人群当中的二人看去。 同是人中龙凤,如今又彻底站到了对立面,也不知二人最后会鹿死谁手? 此次很明显是长公主抓住时机,先发制人才达到今日的效果,得以让暮世子惨败。 待下次二人站在同等起跑线上,可就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了? 想到这些,众人默默摇了摇头,都将目光重新投回到场上。 “宣东襄王妃段氏进前!” 只见宣旨太监已经宣诏两遍,周围却依旧静悄悄的,半点没有东襄王妃的影子。 “怎么没看到人?今日是暮世子的生辰,东襄王妃难道不在府中?” “啧,你这说什么傻话呢,今日来王府的宾客不乏达官贵人,即便是为了拉拢,东襄王妃也不会选在今日不见客,否则礼节未至,还谈什么拉拢?” “你这话倒是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也没说人为何不在啊!” “不出意外,我记得方才长公主没来之前我还见着人呢,该不会是见势不对跑了!” ……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虽声音刻意的被压制得不大,但还是被人群中的东襄王妃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因为恐惧,她将头努力埋在地上,身子也使劲的蜷缩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害怕的鹌鹑。 不过也无怪她害怕,刚才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再加上沈念刚入府的时候,被她差点用杖刑打死,她几乎都可以预见,自己一旦走出去的下场! 她又不是傻,怎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躲起来不肯接旨吗?”见状,沈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冷冷笑道,“按照大邺律法,不接圣旨等同于谋反,王妃这是想连累整个王府一同抄家?” 轰! 像是一记重锤豁然砸下,东襄王妃一个激灵,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谋反! 众所周知,要说这大邺什么罪判刑最重,那自然非谋反无疑。 那可是动不动夷三族九族的大罪啊! 段氏死死将头抵在地上,努力喘息片刻,终于双腿重愈千斤的从人群中站起身。 “段氏接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恭敬的叩首行完礼,她心如死灰的听完太监段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王妃段氏,无视皇权,藐视皇恩,残害皇家子弟,倒行逆施,罪恶昭彰…… 现褫夺其封号,贬为庶民,并判赏三十大板!” 又是褫夺封号!这是要将东襄王府一网打尽吗? 听此,众人一阵惊愕,皆不敢置信的望向人群中央那人。 这长公主要对付暮世子他们倒是知道原因,但这东襄王妃又是怎么惹到这位煞神了? 不过圣旨中提到一句残害皇家子弟,难道是说,东襄王妃曾经对长公主动过手? 这个想法一出来,众人都觉得自己这是察觉到了事实真相,不由用佩服的目光看向东襄王妃。 便是你丈夫东襄王如今都不敢轻易去动那位皇帝,你比他厉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憋了个大的。 沈念神色淡然的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波动,仿佛没感受到众人的注视一般。 “行刑。”见圣旨已经宣读完毕,她语气淡淡的道。 当日东襄王妃赏她三十杖,她今日便还她三十杖。 倒不是故意留情不想多打一点,而是照她的估计,要想段氏受刑却又不死,三十杖已是极限。 如今的皇室毕竟还势微,今日能够借用众位官员的势报复到这种程度也该知足了。 东襄王常年手握重兵,若今日见血,一不小心留下了人命,难免其不会被逼的发疯直接造反! 说到底,还是皇室如今的势力太薄弱了,沈念默默思忖到。 “是!” 听闻,两个侍女直接上前将人按到地上。 “你们要做什么?”段氏从小便在世家长大,过的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看到拿着碗口粗棒子走向自己的两人,顿时惊惧不已,坐在地上疯狂的往后退去。 “我可是王妃!你们想干什么?” 说起来段氏也是世家嫡女,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养,平时无论出行见客都算是彬彬有礼的。 —— 作者的话:各位读者大大们爽了吗,我又来啦,求求小可爱们给作者一点五星书评鼓励一下可以吗?真的非常需要,嫌打字麻烦点五星也可以的呢,作者这本书量又很少,要涨评分全靠打分啦,求求求求! 磕头,比心,求求啦! 第74章 可但凡是人就会害怕,事关生死,此刻面对即将到来很有可能让她被活活打死的杖刑,便是她往日再好的风度也维持不住了! 那可是三十杖!传闻中一不留神就能打死人的杖刑! 谁会不惧! 恐惧让段氏完全失态,再不复往日的威仪。 令她与其他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囚徒没什么两样。 见此,周围人不由默默一叹,一时都觉此刻露出无数丑态的东襄王妃着实是大丢了王府颜面。 须知有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刻众目睽睽,东襄王又在外带兵,王府没有依仗,便是案上鱼肉,除了屈服没有其他路可走。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段氏聪明一点,此刻就该老老实实等着受刑,周围人还能看在她有骨气的份上高看她一眼。 可偏生她…… 众人皱了皱眉,看看在所有人面前失态的段氏,又看看一旁始终姿态端庄,气势凌人的长公主,心中不由鄙夷四起。 难不成当真是皇家血脉的原因,要不然要如何解释这两人一个生于乡野,却有如此气魄,一个长于世家,却依旧如此上不了台面? 周围人各自思量,眼见段氏愈发歇斯底里的模样,对长公主愈发佩服。 “再来两个人。” 见段氏挣扎的太厉害,两个侍女根本就按不住,沈念示意身旁的御林军,“过去把人按住。” “是!”身后传来两道激昂的男声,其中一道特别好听,是十分清脆悦耳的少年音。 沈念微微一愣,转过头去,便看到一名年约弱冠的小将军从自己身旁走过。 只见其穿着一身红色黄金锁子山文甲,身姿挺拔如松,四十多斤重的铠甲穿在他身上竟也丝毫不显得臃肿,反倒让整个人越发的威武霸气。 沈念有些讶异,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要制作一件好的盔甲极其耗时又麻烦,更别说像他身上这套盔甲,更是贵中之贵,除了一些立了大功或者级别极高的将军,普通将士想要能穿上,那可不容易。 瞧这小将军年岁不大,居然能有这么一套盔甲,莫不是家里有矿或是太得天子宠幸? 宋祁渊倒是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公主正目光灼灼的落在他身上,应下命令就直接大步上前,只用了一只手便轻松将段氏摁倒在地! 然后抬头示意两个侍女接班将人在地上摁死了。 哼,来之前陛下就说了,长公主的命令就是陛下的命令,幸好他来了,要不然这些人连个人都半天搞不定!岂不是会损害殿下的威严! 想到这些,小将军便沾沾自喜,不由将目光投向距离自己身前不远的长公主。 他本是下意识的一瞥,哪知道沈念这会儿正因为他身上的铠甲猜测他的身份,目光在他身上一直没有移开过。 这下好了,两人顿时四目相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一秒。 因为刚才没仔细看,沈念也没想到,这位疑是天子宠臣的小将军竟长了一张十分冶丽的容貌。 并不似她一开始想象中的威武霸气,反而是极致的精致,瞧着那张脸倒与他那略显魁梧的身材完全不符。 另一边。 就在沈念观察宋祁渊的同时,宋祁渊无疑也在观察着她。 陛下怎么从没说过,长公主长得这般好看? 就……跟个仙女似得。 心脏扑通一跳,宋祁渊脸色一红,有些匆忙的飞快移开视线。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前一后收回了目光。 众人终于将段氏压在了凳子上。 “行刑。”沈念示意道。 话落,两名宫人上场,碗口粗的棍子便开始往人身上招呼。 一时之间,整个前院惨叫声不绝于耳。 真正的杖刑可不似以往沈念在古装剧中看到的那样,用两根单纯的棍子打打屁股就完事了。 要知道那棍子上遍布钉子,一棍子下去皮开肉绽都是轻的,关键是打的位置是脊柱与尾椎骨之间,力道稍微一重,就可能打坏脊柱神经。 到时候要么瘫痪要么一命呜呼。 因为东襄王的原因,沈念当然不会轻易让人把人打死,不过,将人打残,还是做得到的。 要说这宫里的宫人可不比上次王府那些人,他们对于杖刑该怎么打可太有经验了,一杖下去,该打什么位置,用多大的气力,达到什么效果都有数,三十杖下去,保准人还清醒着,但只剩一口气了。 “啪啪啪……”一阵接着一阵棍棒接触皮肉的声音响起。 段氏一开始还能受不住的求饶,到后来,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出气比进气多了。 沈念近乎冷血的看着这一幕。 她终究还是现代人,经过刚才的黥面之刑和如今亲眼见证的杖刑,虽心中知道这些都是这二人该得的结果,但当她看到那棍子上的钢钉竟直接将人屁股上的肉打的稀巴烂的时候,却还是有点忍不住想要干呕。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强迫自己去看去听,并死死将眼前的这一幕牢牢记在脑子里。 她要记住,这就是曾经无权无势的自己,曾经的经历,曾经的下场。 自从穿到古代以来,前十五年,她几乎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对权势这种东西并没有太深的感触。 直到一朝被掳进府中,吃尽了苦头,才真正理解到,这个时代的权力对于普通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日的段氏正如昔日的她,同是三十杖,当日她能活下来还没留下残疾纯属运气,并不是段氏手下留情。 风水轮流转,如今她能看在东襄王的份上留她一命,她便该感恩戴德才对。 此时的沈念还并没有意识到,在经历了这一年的一系列遭遇之后,她的心态已经在潜移默化的悄然开始转变。 曾经的她对于权利二字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她是个单纯的手艺人,身上多少是带有几分清高在的,太过追名逐利,对于提升自身技艺并无太大好处。 可在经历了这一年之后,她终于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她想要一辈子独善其身,专心技艺基本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她早已经不是处在21世纪和平的国家和平的年代,这个国家长年动荡,边境滋扰,权贵欺压弱民,处在权力中心的三方势力相互倾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改朝换代。 她的美貌和弱小对于旁人来说是种原罪,以至于所有有权有势之人都可以随意的摆弄她欺辱她。 她想要活下去,就得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向权贵们俯首称臣,摇尾乞怜。 而规则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看着面前那被打的不成人样的段氏,沈念冷冷一笑。 既然如此,那么从今日起,就由她来做这个书写新规则的人。 与其被动去接受别人的规则,还不如自己书写规则!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虽还不敢自称为达者,但如今的她既已身为大邺长公主,已经站在了权力之巅,又怎么能不攀泰山感受一下不一样的山川河流? 权力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是好是坏完全取决于执刃之人。 既然她信不过旁人来做这执刃之人,那么就由她亲自来做! 她要做这执刃之人,然后打造一个不一样的太平盛世。 “殿下,三十杖已经打完了。”片刻后,两名宫人停棍说道。 “带下去,找个大夫给她看看。”段氏还不能死。 为了长公主的安危,这次来接人的仪仗中就有大夫,很快,就有人提着药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一枚九转还魂丹下去,原本已经快要没命的段氏终于重新开始喘气。 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缓缓睁开眼睛的她,一看见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沈念,就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鬼啊!索命的鬼!” 她太痛了也太害怕了,沈念的铁血手段给她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她一出生就是段氏嫡长女,这辈子一直过得顺风顺水,除了年轻时夫君风流收了几个小妾给她造成了一点困扰以外,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经受过如此大的变故。 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今日众目睽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身为东襄王妃,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打板子,还被褫夺封号,这简直跟让她死没有区别。 段氏甚至希望自己刚才已经死了,也好过醒来面对面前这场自己的修罗场。 这些人都在怎么看她?又是在怎么想她? 她无法想象,但她知道,此刻她浑身狼狈的样子,必定已经深深留在众人的脑海里。 未来的无数日子,她都必将成为这些人口中的谈资。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她死死盯着沈念,目光仿佛淬了毒。 这个贱人,都是这个贱人!等她好了,她一定要让夫君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眼前这一切还没完,自己接下来即将经历什么。 王府中出来几个侍女急急忙忙的将人抬下去。 沈念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站在人群中的暮如归身上。 真稀奇,这个男人倒还真是个冷血无情的,自己母亲被打,他居然连句求情的话都没帮着说过。 若暮如归此时知道她这个想法,大概会嘲笑她天真罢。 他是个极端冷血又极端理智之人,当初会为了沈念,选择跟段家退婚已经是他此生做过最为失智的事情。 而仅这一件,就让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圣旨就是圣旨,便是马上要被赐死之人,也得死前再道一句谢主隆恩。 除非他能现在就造反,否则,不管他是去求情还是如何,都与抗旨无异,赵云臻又可以借此治他一个抗旨不遵之罪。 更何况,他从小是被奶娘养大没有长在嫡母身边,与东襄王妃的关系本来就算不得亲厚,再加上其之前插手让沈念被杖刑绝嗣之事…… 他太清楚了,眼前这个女人明显就是冲着他们二人而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达目的决不会罢休,自己去求情,除了白白再多承受一份羞辱以外,结果决不会有任何改变。 既然摇尾乞怜换不来同情,那他自然不会再去做多余的事情。 眼神淡漠的落在东襄王妃被抬走的方向,他最后看了人群当中的沈念一眼。 今日会输给她,是自己太过大意耽于情爱,再加上完全没有预料到她身份之故。 但,下次不会了。 下次,他一定会彻彻底底的让她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 “世子殿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就在他离开前院的路上,段林海突然堵在他面前说道。 闻言,暮如归冷冷的朝他扫去一眼。 他不是傻子,他隐约能够猜到,对方此刻究竟因何而来。 很快,两人便一起去到了一处僻静处。 “殿下,您之前说的,让咱们月月退婚以后不嫁到暮家的事情,我们段家的几个老家伙这段时间商量了一下,决定同意了。”看着面前外甥狼狈不堪,满脸是血的模样,段林海硬着头皮说道,“外甥,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把婚书都退回来?” 听闻,暮如归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 被盯上的段林海忍不住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的,从小就自负骄傲,容不得旁人有丝毫忤逆。 可,今儿他是真不想淌这趟浑水了。 因着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瞧着赵皇室与暮家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真枪实弹的干起来。 他们段家要是这时候再跟暮家结亲,若是最后这场皇权之争是暮家胜利了还好,他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但若是赵氏胜了。 单单一道谋反之罪,他们这些跟暮家结亲的,就少不了被夷族。 是人都害怕死,他这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多考虑一些。 毕竟,若最后是暮家胜了,他姐姐段氏还是暮世子的生母呢,暮家总不可能只因为退婚之事就对自己的亲族动手,段氏怎么说也能保住性命。 可要是他们再继续跟暮家牵扯不清…… 但凡是赵皇室最后胜了,他们段家全都得成皇室的刀下亡魂。 两害相权取其轻。 本着端水大师以防万一的原则,他也得将这门婚事给退了,再借着这件事情在长公主面前投个诚,待日后赵氏真坐稳了皇位,说不定也能看在他今日识时务的份上,对段家下手轻一点。 而至于为什么只是轻一点而不是保全? 第75章 段暮两家世代联姻,关系是剪不断的,若要说赵氏会单单只动暮家而不动段家,这话只怕是说出来都没人敢相信! 如今他也只能指望段家那些跟暮家没有扯上关系的子嗣,能被赵氏网开一面放过罢了。 左右退婚是暮世子当初自己提出来的,不让月月与暮府其他人联姻也是他要求的。 本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要求,他们只是选择遵守罢了,暮世子再怎么也不该怪到他们头上! “舅舅,你们确定要退婚?”听闻,暮如归似笑非笑道,“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受人蒙蔽没有考虑清楚就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给舅舅添麻烦了。” 他道,“只是这婚事,还是不退了。” 段林海一愣。 怎么的!这人怎么还说变脸就变脸了呢? 当初说要退婚的人是你,如今说不想要退婚的也是你?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难不成还真当他们段家是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了? 不行!今天这婚必须得退! 想到这些,段林海心一横,说道,“殿下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两府联姻与否可都是经过双方深思熟虑的结果,由不得儿戏,哪能由世子一句话说退就退,说不退就不退呢?” “若暮世子今日执意不肯退婚,两月前世子亲手所写的退婚书信还在舅舅手里,真逼急了,舅舅也不介意做一回恶人,把那封书信公之于众!” 他倒是想看看,明眼人都能一眼瞧出来是暮家一直在出尔反尔,这么多人看着呢,这暮世子还当真能脸皮厚得跟城墙不成? “你!”没想到段家今日竟会选择在这时候落井下石,男人气得脸色一僵,忍不住急促喘了几口粗气。 “好好!你们段家这出做的好!”他紧盯着人咬牙切齿的道,“要退婚是,我现在就叫人去把婚书拿过来!” 他倒是要看看,待他登帝以后,这段家会不会后悔他们今日所做出的选择! 须知,赵家兄妹虽说今日确实是在表面上赢了他,可这一切,也终究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毕竟,旁人不知他跟母妃还能不知吗? 那赵云臻如今看似是如日中天,实则却早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那些什么等她回京诞下皇嗣的之类的话,说到底都不过是笑话罢了。 皇室唯一仅剩的一对赵氏兄妹病的病,绝嗣的绝嗣,看似长公主回京是给皇室带去了希望,可待支持他们的朝臣发现赵氏依旧后继无人之后,这些朝臣会不会倒戈,那可就不一定了!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子嗣,赵氏江山迟早都得易主走到尽头,他父亲东襄王手握重兵,还怕到时候会扳不倒一个苟延残喘的赵氏? 思及此,暮如归心中冷冷一笑,看向段林海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同情。 段家之所以今日会有此一举,无非是赵云臻回宫给了他们错觉,让他们以为皇室对上东襄王府还有一争之力罢了。 这么急着要跟王府撇清关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说他聪明还是愚蠢呢? 因着自己还流着段氏血脉的缘故,待他当了皇帝,他的确不会选择对自己的母族动手。 但要说再帮扶母族…… 呵呵,有了今日之事,自己不把他们贬为庶民都算不错了。 段林海此时还不知道面前外甥未来的打算,见婚书到手,还在高兴这件婚事终于得以成功退掉。 或许是怕今日之事让对方心有芥蒂,临走时他又忍不住说道,“外甥,也不是舅舅想要逼你,只是你也知道,咱们段家毕竟不比你们暮家有权有势,也没这么大野心,乱世眼看着要来,我们也不过是想给自己多留条出路,尽量留下一条命罢了。” “舅舅说得对,是外甥着相了。”闻言,暮如归唇角微勾道,“我看舅舅这般处处为段家小心谋划,就是不知道,舅舅这次押的宝是不是押对了?” “可别到时候八面逢迎,最后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这话明显就是在嘲讽了。 段林海听出这其中的警告之意,见他说的笃定,忍不住心头一跳,朝他面上看去。 听他的意思,仿佛是王府除了兵权,还有什么依仗似的? 他心中讶异,一时间不禁怀疑起自己今日这个退婚的决定,是不是做的有些草率。 若王府要真有什么倚杖,对于登帝之事十拿九稳,那到时候自己这厢…… 但事已至此,人也已经得罪了,段林海自然也不指望对方此时还能收回成命。 最后只略略多长了个心眼,决定回府以后,再多派些探子来王府探清此事。 这场时隔数月好不容易的甥舅见面显然并不愉快,二人分道扬镳,到底是血浓于水,段林海拿着婚书离开暮家之前,还是去了一趟嫡姐段氏的院子。 “大姐,你怎么样?”看着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姐姐,段林海心中也不是滋味。 “事到如今,你可否能告诉我,大姐跟长公主之间到底有何过节?”王府的事情,自己这个嫡姐再清楚不过,他想从段氏这里得到点确切的消息。 方才外甥最后那几句话,总让他心里头隐隐不安。 “过节?”那段氏本来已经疼的又快要晕死过去,听闻此话,却猛的激动起来。 “要说过节,我这还不是为了咱们曦月!” 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初那贱人刚入府就勾引的我儿一门心思全在她身上,我怕她日后会影响到曦月的地位,给她常喝的避孕汤药里做了手脚,又找了个由头想先一步假装失手把人打死。” “也怪当初我儿喝了那贱人的迷魂汤,要不是那会儿他死活拦着,今日哪还有那贱人翻身的一天?” “给避孕汤药里做了手脚?”闻言,段林海脸色一僵,忍不住开口追问,“你是说,你在那里头下了绝嗣的药?” 要真是这样,那他今日岂不是做了件顶顶愚蠢之事? 皇室无子,谈稳定朝臣就是个笑话,谁会去傻跟着一个毫无未来的皇帝? 须知,便是正常的皇室权力更迭,新帝上台都会首先打压他父皇在位时的老臣,更别说皇室现在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而且看这情况是未来也不会有。 待赵懿百年之后,谁来继位?难不成要那同样绝嗣的长公主吗?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赵懿一死,京城必定生乱,东襄王和陆相,总有一个会登上帝位。 而这两者之中不管是谁最后登位,那些之前站位赵氏的老臣,都不会有好下场。 思及此,段林海一时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他今日确实是押错宝了! 也怪那赵云臻今日气势摆的实在太足,瞧着压根不像是怕暮家报复的样子,让他以为对方是有什么倚仗。 结果搞了半天,是唱了一出空城计,虚张声势啊! 这下好了,他被误导以为皇室真有两把刷子,退婚得罪了外甥! 一想到这些,段林海就一肚子气,见自家姐姐还醒着,忙将退婚的事情给段氏说了。 “你糊涂啊!”听闻来龙去脉的段氏气的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你想做什么事情前,怎么也不与我商量一下?” 段氏恨铁不成钢,“我是你姐,还能害你,害咱们段家吗?” “姐,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重要的是,咱们现在该怎么弥补。”段林海急道,“你也知道外甥那个脾气,今儿既然已经跟我撕破了脸,恐怕咱们再想结这门亲事是难了。” “还想结亲?你外甥什么脾气你不知道?”段氏大声说话牵扯到伤口,疼得哎哟叫唤几声,“我跟你说,结亲这事你就先死了这条心,还有,那贱人绝嗣的事情你先捂严实了别告诉旁人,咱们有用得到你的时候你再说。” 段林海瞪大眼,“你的意思是……” “咱们暮家跟皇室有仇,绝嗣一事咱们说没用,不会有人相信。”段氏说道,“而且,此事毕竟是咱们暮家经手做出来的,要是由我们去说,岂不是坐实了戕害皇室之罪。” “所以,你的意思,是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我们段家再想办法把这个消息给散播出去?” “对,你们段家产业遍布大邺,要想传播谣言速度很快的。” 这可是在跟皇室做对,一个搞不好是会掉脑袋的,闻言段林海忍不住还是有些犹豫,“可要是皇室追查下来……” “那你就不要让人家查到不就行了!”见弟弟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段氏恨铁不成钢。 “你要想清楚了,此事隐秘,是除了你我还有我儿三人以外再无人知道的皇室秘辛,我告诉你是因为信任你,交给旁人来做我不放心,知道你是我弟弟,想给咱们段家一个好前程,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 “再则,那皇室如今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你还怕他们做甚?” “只要你愿意应下此事,待我夫君登上帝位,少不了你们段家的好处!” 停顿了一下,段氏又软硬皆施道,“否则,今日你跑来找我儿退婚,怕是早已经惹怒了我儿,他要是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这…… 听着大姐给自己分析完局势,段林海也忍不住开始心动了。 毕竟这从龙之功就在眼前,几乎算得上是十拿九稳的啊! 要是那东襄王当真登上帝位…… 到时候,大姐就是皇后,自己就是皇亲国戚! 光是看在自己散播消息帮了暮家的份上,外甥再怎么也得给段家一点好处。 “好!此事我应下了!”思及此,段林海终于下定决心握紧拳头道,“只是,此番事情毕竟涉及皇室,咱们还得好好谋划一番方可……” 两人又交流了片刻,段氏受了伤精神不济,简单告知了段林海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挥挥手下逐客令。 “行了,此事要爆出来还早着呢,怎么也得等这场风波过了,才免得怀疑到咱们身上。” “你今日且先回去,退婚的事情也暂时不用管了,退就退了,正好借由此事让段家跟暮家撇清关系,到时候事情爆出来也不容易怀疑到你们身上。” 段林海垂首。 “是。” 因着两府的刻意推动,很快,段暮两家突然解除婚约之事,便在整个江南掀起了轩然大波。 公开场合段家与暮家宣布决裂,瞧着似乎是因为此次暮世子被褫夺继承爵位资格,又被赐黥面之刑的原因,段家认为暮家已不适合结亲。 对此,沈念虽早有预料,但不知怎么的,总还是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些。 毕竟,依照她对暮如归的了解,这个男人将自己的尊严和面子看得极重,段家此番已经算得上是舞到他脸上来了,他那厢还静悄悄的没有丝毫行动,怎么瞧也觉得不对劲。 要知道,自己当初可仅仅只是因为拒绝被他纳为妾室,便让他觉得被下了面子,用尽手段也要将自己强掳进府中。 这样一个唯我独尊之人,有这么个反应属实奇怪。 “殿下,您之前让奴婢回房拿的东西,奴婢拿来了。”就在沈念思考的时候,绿柳捧着一个箱子过来说道。 “麻烦了。”听闻,沈念将箱子拿过来,打开上面的锁,小心翼翼的朝里头看了一眼。 呼!幸好里面的东西还在,不枉她费尽心思筹谋一场。 对于自己不能生育一事,暮家是全程知情的。 若让他们逮着机会揪住此事不放,她和皇兄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不过好在,从她知道自己公主身份的那一天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看着木箱中存放的东西,沈念轻轻一笑。 有了此物,再有旁人说她绝嗣,可就没有什么可信度了。 “我母亲他们在路上可还习惯?” 距离离开王府回京已有三日时间,为了防止暮如归再牵连到无辜之人,沈念将沈家人和碧玉绿柳两个丫鬟一起带上了。 第76章 左右不过是多几个人吃饭罢了,此次皇兄带来接她的仪仗中,剩下空着的马车还多着呢,也不麻烦。 “回殿下,沈大人他们住的车厢十分宽大,奴婢瞧着,他们这几日应该还算适应。”闻言,绿柳回应道。 “那就好,我就怕他们年龄大了,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沈念叹了口气,想到父母这个年纪了还得跟着自己远离故土,心中对暮如归的恨意便又深了一层。 作为一个对暮如归无耻程度有充分了解的人,她如今是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前面的几次交锋,那个男人多次用旁人作伐,可是让自己吃尽了苦头。 “帮我告知宋将军一声,让他过来一趟。”想了想,她说道。 “是。” 片刻后。 一身红色铠甲的小将军便出现在了公主方车内。 “殿下……”第一次独自与长公主待在一处,宋祁渊肉眼可见的局促了。 仔细理了理衣袖,又正了正帽子,他方才小心翼翼的在沈念面前跪坐下来。 沈念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见对方坐下,随手将一盏沏好的茶水递到他手上。 “多……多谢殿下!”宋祁渊噌的一声站起身接过。 沈念看着他举着杯盏仰头一饮而尽,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宋将军平时喝茶也是这般吗?”她调侃道。 “啊?这般?”宋祁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这般是哪般? 沈念敲敲杯盏示意他看向杯中,“一次性喝光?” 宋祁渊:…… 我现在吐出来重新喝还来得及吗? 面前人局促尴尬的模样很大程度的取悦了沈念,她捂嘴笑了笑,终于不再逗他。 “行了,小宋将军,这次来,本宫是想与宋将军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止住笑,沈念正了正色,从车厢内的暗格中取出一张舆图,然后小心翼翼将其摊开放在桌面上。 “本宫近日无事的时候,将咱们这次回京路途中所需要经过的关隘,险境都研究了一下。” 她指着舆图上距离自身所在地最近的一处地方。 “再过两日时间,我们便会进入此名为璟山的地方。” “本宫记得自己曾经曾看过一本大邺风情志,上面有记载,璟山多山,草木繁盛,绵延数百里,因其地势易守难攻,官府难以铲除,因而常年盘踞着多股流寇势力。”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怕咱们路过此地的时候,遇上流寇?”听此,宋祁渊自信笑道,“若是如此,殿下大可放心。” “此次陛下所增派给末将的御林军都是个中好手,区区流寇,还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区区流寇,确实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沈念打断他,话风一转,“那要是,不是流寇呢?” 宋祁渊微怔,恍然大悟,“公主的意思是……” “怕的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满意的看到对方终于正色起来的模样,沈念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出陆,暮二字。 “之前我们在王府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这个时间京中已经知晓了。” 她摇摇头,“这一路,恐怕很快就不会太平了啊。” 这几日之所以一直风平浪静,是因为还未出东襄王管辖地界。 毕竟前几日东襄王府才刚与皇室交锋了一场,长公主便在东襄王地界上出了事,这事情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等离开东襄王地界…… 不管是暮家和陆家,都不会放过这唯一的,还能将她灭杀在回京路上的机会。 沈念几乎可以预见,这一路上,自己将会遭遇难以想象多次数的暗杀。 而她也不认为,就这区区几百名御林军,就真的能护送她奔越几千里回到京城。 要知道,几百名御林军护送虽听起来吓人,但敌人的数目是难以计量,随时都在增加的,可这一路上御林军的数量却是在逐步消耗削减的。 便是这些御林军当真如宋将军所说的都是个中好手,长久的舟车劳顿,再加上时不时的战斗消耗,再厉害的士兵,也会丧失掉大半战斗力。 而一旦等御林军再护不住她,她一个完全不懂武艺手无寸铁的女子,别说回京了,就是连走出这绵延的大山都难。 “不若咱们选择绕路,不走这些险地?”听闻,看出沈念的疑虑,宋祁渊提议说道,“咱们不走险路,全走官道,就不信他们还敢来!” “宋将军觉得,走官道他们便不敢动手了吗?”沈念摇头说道,“先不说这一路上有没有这么多的官道给我们走,还有全部走官道需要绕多少弯路,这些人既然一门心思想要阻拦,让本宫回不了京,又怎么可能因为我们走的是官道就放弃动手?” “左右不过是从明枪变成暗箭罢了。” 据她所知,暮家光是暗卫就养了几百号人,暮如归这次栽在她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便是想想也知道必定不会放过她。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在暮府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识过几个墨字辈的暗卫的,这些人从小接受的就是养蛊式训练,因此个个顶尖,极善于隐匿,追踪,易容,且武艺都十分高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十分能打。 沈念不觉得自己身边这一群向来都走的正道的御林军,能够拦得住这些人。 毕竟,谁都不知道,哪天自己身边的好友突然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不是? 一想到不知道哪日跟在自己身边的绿柳突然就成了墨十…… 沈念觉得这真的是半夜都要吓醒的程度。 只能说,不管是她是想走什么路,人家只要想对你动手,自己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的。 “既然走官道也不行,殿下是想怎么做呢?”听出沈念的言外之意,宋祁渊皱眉说道,“殿下今日既然会诏末将前来,应该是已有对策了。” 虽与沈念接触不多,可宋祁渊也知道,眼前这位长公主,可绝不是养在温室里的小白花。 当日在王府,长公主下令让人杖责东襄王妃的时候,那皮开肉绽的情形,连他看着都生理不适,转头却见长公主全程面无表情的看完,可想而知当时他内心所受到的冲击。 沈念愉悦的勾唇一笑。 “小宋将军说的对,本宫确已有对策。” “你且附耳过来……” 两日后。 马上就要进入璟山山脉,为了避免进山以后物资缺乏没机会补充,沈念吩咐众人先在山脚下方的一处集市停留一日,各自分散准备好进山后有可能会用到的一应物品,等第二日再选择进山。 当夜,沈念带着一部分御林军以及宫人们,下榻了集市上唯一一间客栈。 “墨将军,方才探子来报,说是看见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入住了有间客栈天字一号房,想来,是长公主无疑了。” 距离客栈不远的一处小院,墨九几人已在此静候了两天时间。 自那日暮府事变以后,殿下便飞鸽传信让他在此守株待兔,令他务必将长公主劫杀此处。 是的,你没有看错,是劫杀! 要说刚收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墨九一开始也是震惊的,毕竟当初殿下喜欢次妃娘娘这件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百分百的真心,可如今一朝对立,殿下的心狠也令人发指。 不过细细想来也不算奇怪,殿下性情高傲,却一朝在女人身上栽了这么大跟头,不光封号被夺还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赐予了黥面之刑。 以殿下的性子,爱之深,恨之切,真心付出却换来如此诛心的结果,只怕现在早已经对长公主恨之欲死,能做出这个决定倒也不奇怪。 至于待再过几日他冷静下来以后,会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那就不知道了。 墨九皱眉思索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下属,“可看清楚了,当真是长公主?” “目标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光凭衣饰和身形来看,应该是长公主无疑。” 闻言,那人恭敬回复道,“听殿下的意思,是要将人劫杀在璟山一带,如今人已入瓮,不知可要今晚就动手。” “不妥。”墨九摆手道,“此地人多嘴杂,不宜动手,一切还是待明日进山再说罢。” 璟山山脉内部多流寇,且人迹罕至,若他们能将人劫杀在此,便能将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推托给流寇作乱。 到时候,皇帝即便知道事情有他们插手,也难以把握到有效证据。 “让客栈的人先把人盯严实了,今晚便是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待明夜人一入山脉,我们就动手。” 同一时刻,众人下榻的客栈。 经历了一天的长途跋涉,众人早已经累得不行,这不,除了一小部分留待守夜的御林军,其余人不过草草洗漱了一番便早早上榻安眠了。 客栈天字一号房间,榻上一个小小的女子身影正蜷缩在被中安睡,屋内灯火如豆,脚踏上的绿柳睡的香甜。 待鸡鸣过三遍,一共三班的守夜御林军也都轮值过一遍,天色渐白,整间客栈也终于开始醒来。 伴随着一阵接一阵的洗刷的声音响起,辰时,客栈内众人皆洗漱完毕,整装待发。 “墨将军,人现已经离开客栈了。” “好,通知所有人,立刻跟上。” 巳时,原本分散在集市各处采买的长公主仪仗队终于集结完毕,正式朝璟山山脉进发。 只见那浩浩荡荡的御林军队伍转眼在山路上绵延上百米,那辆公主方车与装载沈家人的马车被众人围拢前后夹在中间。 璟山山脉地处西南,多山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一直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戌时,仪仗队准时进入一处四面环山处。 “唰唰唰!” 突然,一阵箭镞的破空声从山顶传来。 “动手!” 只听一声厉喝,借着天色掩护,先是无数巨石从天而降,延着山坡滚落,随即便是一群黑衣人借用飞爪,自山顶跃下,直接了当的冲进人群当中,朝公主方车而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井井有条的队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也被漫天砸落的巨石所阻,队伍顿时被打断成了三截,无法再往前行进。 “警戒!所有人,保护公主!” 所有御林军被迫停下来战斗,众人丢弃原有辎重,持盾朝公主方车方向靠拢。 距离战场不远处,墨九一身黑衣置身于黑暗当中,眼眸微眯,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公主方车那处。 不对劲…… 事情实在是进行的有点太过顺利了。 单以他对沈念的了解,能够让他和殿下在她手里屡屡吃大亏的女人,其心性和手段都定然不差,不可能会联想不到自己这些人会在今日于此处设伏。 可此刻…… 看着人群中央处那辆一直没有动静的公主方车,墨九神色凝重。 那里面真的是长公主吗? “来人!”想到什么,他摆手唤了一声。 听闻,他身后迅速落下两道黑影。 “墨将军,请问有何要事吩咐尔等?” “掩护我。” 随口吩咐了一声,男人终于拔出手中一直没有出鞘的长剑,朝公主方车而去。 既然弄不清楚,那就由他亲自出手好了! 墨九能从东襄王府暗卫营中众多暗卫中厮杀出来,武艺自然是顶尖的。 只见其凌空而行,蜻蜓点水般从众多御林军头上一跃而过,转眼便越过众人,逼进方车。 “咔嚓!” 用尽内力的横空一斩,方车竟被他从中生生劈成两半! 黑暗中,一戴白色帷帽的身影从方车中手持利剑朝他一跃而起。 “果然是假的!” 接过白衣人的一记剑招,墨九冷冷一笑,“来的好!正好叫我看看,你这只假凤到底是何人所扮?” 两个人的武艺无疑都是顶尖的,黑暗中只听叮叮铛铛刀剑碰在一起的声响,转眼就过了数招,招数之快,简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啪!” 也不知二人过招了多久,只听啪的一声。 白衣人头上的帷帽被高高挑起,同一时间,墨九手中的剑亦被挑落。 第77章 “是你!”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墨九终于看清了帷帽下的那张人脸。 只见其眉眼精致冶丽,不是玉面将军宋祁渊又是哪个? 墨九虽在这之前并未亲眼见过宋祁渊,但也听说过其不少传闻了。 传闻此子出生于十里秦淮,其母是曾经名扬天下的名妓宋樱,与恩客一夜风流后生下了他。 听人说,那宋樱之所以会作为名妓却选择生下宋祁渊,也是听信了那名恩客的话,说待他金榜题名,便会回来娶她为妻。 大约女人总是天生向往安稳平淡的生活的,即便是像宋樱这样的名妓也不例外。 宋樱年轻时美艳动人,想要豪掷千金见她的男人几乎遍布了整个秦淮。 可即便如此,待她年纪上了双十,眼角有了皱纹,来楼里寻她的男人也依旧越来越少。 每日看到楼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姑娘,因为长久接不到客被卖到那些暗无天日的窑子里去,宋樱便动了寻一良人嫁出去的心思。 但像她这样的身份,想要嫁给好一点的人家自然是不可能的,宋樱思来想去,选择了一个去省城赶考的穷秀才,拿出银钱资助对方,并约好了待他高中,就来替她赎身。 她心心念念日夜盼着那个男人高中后来救她于水火,却只可惜最后,到底是错信了人。 那秀才高中倒是高中了,转头却是将宋樱忘得一干二净,娶了一名官家小姐为妻。 而那时的宋樱,已经怀孕几月。 嫁人之事算是彻底没了指望,再加上因怀孕失了颜色,一朝气急攻心下,宋樱没多久就生下宋祁渊病逝了。 宋祁渊在楼里由老鸨抚养到五岁,五岁那年,京城大乱,逃难出来的赵懿在路上捡到了他,将其培养成侍卫养在自己身边。 大邺十三年,匈奴破境,宋祁渊由皇帝亲点披甲上阵御敌,率两万人攻破敌方五万人所守关隘,成功达成近十几年历史上大邺极少数以少胜多的经典案例,被封正五品宁远将军。 又因其容貌姣好,民间亦称之为玉面将军。 “长公主呢?”在看到宋祁渊的那一刻,墨九就知道,今日这厢,自己这边恐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处了。 而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宋祁渊武艺并不在自己之下。 同等情况下,两人对决不过平手。 “长公主自然是一早便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听闻,宋祁渊笑嘻嘻道,“倒是墨将军你,此地距离省城已有几百里,怎么还来相送?” “墨将军如此热情,倒叫我等十分不好意思了。” “呵呵,巧嘴滑舌!”被对方激怒,墨九拔剑又要动手。 “砰!” 远处突然有一道烟花直冲云霄而起。 随即便听有人急切道,“墨将军,信号来自于跟咱们这儿完全相反的方向!想来是咱们在那边的探子发现了长公主的踪迹!” 同一时刻,距离璟山山脉近两百里处,两辆毫不起眼的乌蓬马车正在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公主,赶了两天路了,喝点水。”绿柳倒了一杯茶水对她说道。 “嗯。”沈念一手接过茶抿了一口,一手按在地面铺设的舆图上。 从昨日到今日,他们已不眠不休的赶了近两日时间,距离璟山已有两百里。 而至于为何他们会与仪仗队伍走散,原因也很简单。 那日经过沈念仔细分析完形势,发现不管是走官道还是选择横穿璟山山脉回到京城,单凭几百名御林军就想要护住沈家和她毫发无损,几乎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因此思来想去,沈念便想到了这个办法。 先是假借仪仗队需要补充物资为由,让仪仗队化整为零,制造众人纷纷外出采买物资人员混杂的机会,偷偷乔装从探子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然后再让人假扮成他们几人的模样,假装入住客栈,登上方车,带领队伍朝璟山山脉行进。 没有人敢相信,她会有这么大的胆量独自带领所有人上路,有了长公主仪仗队伍明目张胆的出现在璟山山脉作为掩饰,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那几百人的队伍上,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真正的目标早就已经于昨日停在集市上整顿的时候,乔装从另一条官道出发赶往了京城。 等墨九等人追上方车队伍反应过来发现不对劲时,两者之间已经相隔两百多里,想追也追不上了。 “公主这一招,环环相扣,用得极妙啊。”眼神崇拜的看着坐在地上研究地形的沈念,绿柳忍不住感叹道,“本来奴婢还以为,回京这一路上,一定会是九死一生。” “没想到会因为公主的计策,咱们这一路过来这么的风平浪静。” “别说是杀手了,连盗匪都没遇到一个。” “还不可掉以轻心。”听闻,沈念严肃说道,“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虽然宋将军的确替我们引走了大部分关注,但这一路上还剩这么多关卡,难保其中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你我还是得小心谨慎,不可暴露身份。” 要知道,此番为了蒙蔽来自陆暮二府的探子,同时也为了增大队伍的机动性,沈念他们这边一共就只带走了四名御林军作为保护,一旦路上出现任何变故,对他们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不过好在离开前,宋祁渊将他的鱼符给了她,有了此物,他们去往任何一个地方都将不会再受到盘问,倒是最大可能的减少了他们身份暴露的可能。 但凡事都有万一,虽说他们如今的确得了先手,比其他两家先出发了近两日时间。 但暮家在江南的地位根深蒂固,探子众多,未必没留有后手。 若被其发现行踪,他们的处境依旧很危险。 “砰!” 突然,一朵熟悉的烟花从头顶俯冲而起。 见状,沈念脸色顿时大变。 “遭了,被发现了!” 有上次逃亡被抓回去的经历,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种带有暮府标志的信号弹。 她立刻掀帘,朝着烟花放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离马车不远处的官道上,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为什么会被发现?明明这个计划万无一失,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想到她会提前在集市就离开。 沈念沉眸思索,突然眼神一凛,蓦的转过头,望向马车内。 “是谁?”她大喝一声,目光在车内几人身上转过,不错过几人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 “是谁传递的消息,自己站出来!” 计划不可能被识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几个人当中,有内鬼了! 虽然沈念极力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毕竟这次能被她带上的,都是她十分信任之人。 可是事实证明,有时候越不愿意去相信的,反而越是真的。 “是你?”看着角落里表情不自然的碧玉,沈念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害怕暮如归事后会因为自己的事情找二人发泄,专程带上两人,还想着等回了宫就给二人一个好前程。 却没想到,事情还未成,反而先遭遇背叛! 明明自己往日待她也不错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对不起……我我……”面对沈念的质问,碧玉显得有几分无与伦次,“殿下说,你们根本不可能离得开江南,只要我跟着你们,关键时刻将我们的位置暴露给他,他就会事后放我一条生路。” “否则……否则等他把我们一起抓回去,就将我一并处死!”说到这儿,碧玉磕头激动道,“我不想死!姑娘!我只是不想死啊!” 原来,如此。 听闻,沈念闭眸努力缓和情绪。 一如自己了解暮如归那般,暮如归也同样将自己的性子拿捏得了如指掌。 知道自己定然心软,不会放心将两个丫鬟留在王府任他撒气,竟然在临走前给自己埋了这么一大颗雷。 知道绿柳年纪大些,性子不容易被拿捏,他便利用碧玉胆小年纪小容易受人威吓摆弄的特点,给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个关键的间谍。 “姑娘,要不然我们回去,去给殿下认个错,殿下说了,只要姑娘愿意乖乖回去嫁给他做正妃,之前的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碧玉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沈念望着面前伺候了自己一年的丫鬟,内心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逐渐平静。 说实话,对于碧玉会被策反一事,沈念除了从一开始吃了一惊以外,仔细细想后竟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 毕竟碧玉的年纪实在太小,放在现代也就刚刚小学毕业,自然都是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根本就没有自我判断的能力。 更何况暮如归说她们根本离不开江南,也并非是在危言耸听。 若没有昨日她那金蝉脱壳之计,光凭自己手上这几百御林军,这一路上还需要走几千里,陆暮两家的死士便是耗也能把他们耗死! 这几乎是一条绝路。 这么一想,碧玉会选择投靠暮如归,倒是半点也不奇怪了。 谁都想活着,与其去赌一个渺茫的逃生希望,倒不如抓住近在眼前的。 只能说暮如归这一波的确是好算计了,将她心软这一弱点拿捏正正好。 沈念咬牙看着面前的碧玉。 说实话,这一年多以来,她与之相处最多的就是绿柳碧玉两人,要说对其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无疑是在自欺欺人。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阿猫阿狗养个一两年也该有感情了,更何况还是活生生的人呢? 偏此刻,碧玉将他们的位置暴露给暮如归,又的的确确是在将他们所有人往绝路上逼。 不杀她,无疑是对所有人的生命不负责。 可要是杀她…… 沈念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时只觉胸口沉闷得厉害。 “别怪我。”沉默片刻,她朝身侧的御林军示意了一眼,便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眼见男人起身朝自己走来,碧玉终于大惊失色。 身后不断传来的求饶声,没多久就消失了。 沈念没敢回头多看一眼,只神情漠然的望着黑乎乎的窗外。 车厢蓦然一轻,想来应该是那名御林军将尸体扔在了外面。 “尽快赶到前面的县城。”压下胸中不断涌现的负面情绪,望着方才人影出现的方向,沈念淡声道,“留在郊外目标太大,趁现在还未宵禁,我们先入城,再见机思考对策。” 此番他们的位置虽然已经暴露,但毕竟还是比其他两方提前出发了两天。 因为之前的计策,陆暮两家的大部分势力应该都还停留在璟山山脉附近,听见信号后能立刻赶过来的应该不多。 自己这边还有机会。 简单分析完目前的形势,沈念借着油灯,又仔细看了一遍舆图。 此刻他们距离此地最近的阜县只有十多里了,天还没彻底黑下来,想要趁宵禁之前入城,应该还来得及。 半个时辰后。 两辆不起眼的乌蓬马车,终于踩着宵禁的尾巴进入到阜县。 沈念让人将马车停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不起眼的地方,几人则躲起来,默默关注着城门方向。 她想确认一下,这次追击他们的探子,究竟有多少人马。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若对方人来得不多,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自然最好。 片刻后。 城门口果然来了两名黑衣人,对方一进城便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沈念几人的位置。 “只有两个人。”沈念看向身侧的四名御林军,“如若出其不意,你们能解决掉吗?” 几名御林军面面相觑,领头那名叫李世的皱眉思量了片刻,犹豫着说道,“这不好说,主要是咱们身在京城,也没跟暮家暗卫交过手,不太清楚对方实力如何。” “无妨,只是一试罢了,若真的杀不了也无所谓,能自保就可以。”看了眼马上要从城门过来的几人,沈念低声让众人上车。 这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街上现已经没什么人了,街道畅通无阻,倒是方便了几人甩开二人。 马车不疾不徐的远远缀在两名探子面前,每当快要跟丢的时候,车速就稍微降下来,倒引得追踪的二人心中不上不下的。 又过了片刻,两辆马车终于停在一处十字口胡同面前,随即便一动不动了。 第78章 两名探子担心有诈,隐在暗处观察许久,却一直没看到车上有人下来。 莫不是趁他们刚才不注意,人已经跑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两人终于按捺不住,互相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朝马车而去。 只见两辆马车安安静静的停靠在路边,就连本该在车厢外驾车的人都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拉开帘子看看。”见状,其中一个探子示意另外一人道。 “嗯。”闻言,另一名探子依言拉开车帘。 “铮!”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人动手的一刹那,一道凌厉的剑光突然从帘中刺出! “妈的有诈!快退!”一旁早有准备的探子见状,飞快将伙伴往后一拉,勉强躲过对方一击,正要松一口气,身后却又传来破空声。 这竟然是,声东击西。 这是两名探子尚在人世的最后一秒,内心最后一个想法。 随即,两人的脖子便飚起一尺多高的血柱,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这两人的实力,看起来不太像是暮府暗卫营出来的。” 危险已经解除,沈念从暗处走出来道,“本宫接触过暗卫营墨字辈的暗卫,像刚刚那样简单的计谋,若当真是暮府暗卫营出来的,不应该受骗。” “殿下说的的确有道理。”听闻沈念的话,李世也赞同道,“属下虽然没接触过暮府的暗卫,但光听人说,那些暮府暗卫们个个精英,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可偏偏对方却能被我们四人所杀,怎么看,也不太像是暗卫营的实力。” “看样子,此番暮府的大部分势力确实都已经被派去追击宋将军他们去了。”沈念终于沉吟说道。 这倒是一件好事,她蹙眉思索,吩咐四名御林军将二人的尸体藏在街边的一处草垛当中,转头看向身后的沈家人和绿柳。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此番碧玉将众人的位置暴露,意味着自己这厢回京之路又已经变得凶险无比。 刚才被解决的两个探子只是前锋,算不得什么,周围已经从信号弹中得到消息的暮府暗卫们,此刻恐怕已经在顺着信号朝这边集结,一旦大部队赶到,自己这边仅剩的四名御林军,根本保不住这么多人,到时候恐怕只能沦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让她不得不开始考虑将人员分散的问题了。 “爹娘。”思量片刻,沈念斟酌着开口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继续跟着我实在是太危险了。” “目前追踪我们的探子已经伏诛,想来再被追上也需要时间,趁此机会,不如我先把你们安顿在这城中,待明日城门一开,我们驾车将人引开,这样你们也好借机脱困。” 她想得很明白,对方的目标是她,沈家和绿柳都是次要的,自己和父母分开走,反倒可以让爹娘的处境更加安全。 而且,将父母和绿柳留下来,四名御林军就只需要保护她一人,这样一来,原本的负担也能大大减轻一些,同时逃脱的机率也能更大。 “念念,你帮我们把人引开了,那你怎么办?”听见沈念的建议,沈父不赞同道。 “不若由我跟你娘去引开那些人,你带着苑苑和倦儿离开!” 他们都这把岁数了,一把老骨头死了不要紧,可念念还年轻,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好容易陛下想起她这个妹妹,好日子眼看就快来了,不该事到临头却死在回京的路上。 “爹娘,你们太小看那些人了。”闻言,沈念无奈的摇头说道,“之前的金蝉脱壳之计已经让他们有了防备之心,这一次若我不在车上,是瞒不住他们的。” 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之前的计谋之所以能够成功,完全就是因为对方对此还没有防备,未曾料到她敢独自一人就带着这么多人上路。 如今既然已经中计一次,此番她再用此计,对方肯定会再三确认她是否真的在车上,再想瞒天过海已经行不通了。 因此,这个引子,只能由她亲自来做了。 此番她将众人打散分散逃离,陆暮两家的关注重点肯定还是主要在她身上,这样一来,即便是最后自己没逃掉,沈家也是安全的。 毕竟如今他们这群人,也只能能逃一个是一个了。 “行了,天色已黑,趁着现在还没有人来盯着我们,我们先找客栈安顿下来。”沈念说着,一锤定音道,“明日一早,我跟护卫们驾两辆马车离开阜县,爹娘你们带着哥哥和妹妹先留在城中,等城里风声小了以后,再想办法离开此处,重新找一处安全的地方生活。” 柳溪村是不能回了,暮如归是记仇之人,她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牵连无辜对爹娘动手。 因此,即便是爹娘不跟自己回宫,也不能再让他们生活在暮如归的眼皮子底下。 “念念……”沈母还想说点什么,沈念一个制止的眼神过去,对方呐呐,最终也只能将话咽进肚子里。 事情就这么简单决定下来。 当夜,沈家众人在城中找到一处不错的客栈睡了最后一晚安稳觉,第二天清晨,沈念一早起身,换好易于行动的装束,带着四名御林军驾马车从阜县离开。 阜县西城城门口,十多名装束普通的男人已经在城外等候多时。 这是昨夜听见信号从附近赶过来的暮家暗卫。 昨夜他们来得太晚,等赶到的时候阜县已经宵禁入不的城,知道沈念迟早得离开阜县,他们便商量好了,准备在此守株待兔。 眼看两驾乌蓬马车行至城门,众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了上面。 此刻,沈念所乘坐的马车正好被守城士兵拦住,检查出入证明。 “劳烦了。”从车帘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一块鱼符被那只小手捏着,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位检查的士兵先是看到鱼符吃了一惊,抬头又见车帘内隐约露出一张出水芙蓉面,整个人都恍惚了瞬,竟迷迷糊糊的就挥手让人过去了。 “确认是长公主了吗?”距离城门不远处,那群暗卫中有人问道。 “刚才车帘掀起的时候,属下仔细看了一眼,应该是长公主没错。”闻言一旁的下属说道。 “那就好。” 领头的暗卫看了眼已经离开城门的两驾马车,开口命令,“所有人,立刻跟上。” 此番还在城门口,人多嘴杂,不免对行动不利。 待离得远一些,他们这些人才好下手。 片刻后马车上。 “殿下,那些人追上来了。”透过车帘往后观察着形势,李世望向厢内正仔细翻看着舆图的女人。 只见身穿男装的女子此刻已经将满头乌黑长发高高束起,原本略施粉黛的面上已经彻底洗去铅华,只剩下素面朝天。 明明此番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对方的动作却依旧不疾不徐,并没有因为事情紧急而变的慌乱,反而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这让李世不由得心中更加敬服。 “一共十几个人数了吗?”沈念问道。 “一共十二个人,想来是时间太紧,离此处再远些的人应该还没赶过来。”李世皱眉看向另一旁已经换好女式裙子化好浓妆的同僚,目光不忍直视的道,“殿下,何时动手?” “下一个十字路口。”沈念环视了一圈四周众人,语气淡然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诸位,此番计划虽未必能够成功,但已经是此时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若我赵云臻今日承蒙诸位照拂能够侥幸不死,待我回宫,必定代诸位好好照顾诸位的家人。” “好了,多说无益,诸位,动身。” “是!” 听闻,车厢内两名御林军立刻严阵以待,只见李世站在车帘前将沈念护卫身后,另一名身穿女装的御林军则站在车门前,目光紧盯着来路。 半刻钟后,两辆马车终于来到了十字路口,而身后的追兵也正好近前了。 “殿下!你先走,我们掩护你!” 就在追兵刚好赶到的同时,车厢中突然传来一阵十分响亮的男声,随即,暮府的暗卫们便看到一个身穿女装的身影被两人护着从车厢里出来,领头的护卫砍断马车车辕将人抱上马儿,一拍马屁便让那人被马儿带着一骑绝尘而去。 人要跑? 见状,众人哪里还来得及多想,十多个暮府暗卫眼见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都一夹马腹,就要朝那一人一骑追去。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追上公主!” 领头的李世大喝一声,与留下的两名御林军拼死将众人阻拦在路上。 “妈的!别跟他们纠缠了!追人要紧!” 眼看众人被三名御林军纠缠的脱不开身,那一人一骑越跑越远,暗卫头子急了。 要知道这次若真的让长公主在自己眼皮子面前溜走了,那等殿下怪罪下来,他也不用活了! 他大喝一声,“留下五人开道,其他人,跟我追!” 他今天还非得把人抓到不可! 听此,众暗卫也终于反应过来,选择留下的几名暗卫继续与三人纠缠,剩下的人则是借着其余人帮忙争取到的时间,纷纷跟上领头暗卫朝远处的人影追去! 留下的暗卫与御林军顿时打成一团,一时之间根本分不开胜负,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停在一旁许久没有动静的马车突然之间动了一下,随即,只听一声吃痛的嘶鸣,那辆马车竟猛的朝着另一条路上狂奔而去! 这是,又中计了? 见此,剩下的几名暗卫不由面面相觑,见那辆马车已经窜出去老远,都不得不放弃与三名御林军的纠缠,重新上马朝马车追去! 等十多名暗卫离开以后,李世这才收起脸上那股焦急的表情,打开那驾没有马儿的马车车门,小心将沈念扶下来。 原来,沈念至始至终都还在车上,根本一直都没有出去过。 不管是刚才的假意阻拦,还是用石头打马使其狂奔,都只是为了让所有人相信,她还在那上面罢了。 先是故意在城门口以女装示人,给暗卫们值入潜意识,以为穿女装的那人就是她,再转而换下女装让另一名御林军穿上,骑马引开大部分人。 接着又由另一辆空车引开剩下的暗卫,一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都想不到,她的真人,其实还一直停留在马车内没有动过。 两只人马,都以为自己追的那边,才是对的。 两方人马在两条路上奔行,相隔越来越远,待两边终于各自发现自己的那条路上是烟雾弹想要通知对方之时,双方早已经相隔甚远,而这个时候,沈念也已经借着这个时间差,从第三条出路逃之夭夭了。 “殿下,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闻言,沈念望了一眼距离不远处的山脉,“进山。” 如今他们只剩下四人,目标已经不再明显。 再没有比眼前这连绵的山脉更容易藏人的地方了。 她已经在舆图上看过,这附近的山脉连绵数百里,他们四人若是进山,就跟泥牛入海一般,再加上如今陆暮两家不敢再大大方方动用周围县城的兵丁,单凭家族豢养的死士就想要找到他们,绝不是那么容易。 而至于翻越山脉需要经历多少困难…… 既然她连死都不怕了,还能怕这吗? 左右现在她身边还有三名武功高强的御林军护佑,如今山中猎物丰盛天气也暖和,连需要准备的衣食住行都省了。 “走,我们现在就进山。” 另一边,距离沈念几人数百里的东襄王府。 “殿下,据刚才的飞鸽传书来报,长公主等人如今应该进入了阜县附近山脉。” 书房内,墨十跪在地上,将最新传来的情报呈献给案前上半张脸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 “我们的人,目前大部分都还在赶往阜县的路上。” “唯一及时赶过去的那支,也被长公主用计给甩掉了,直到现在只抓住一名御林军。”说到这里,墨十的声音也忍不住越来越小起来。 第79章 不得不说,这长公主是真能跑啊!这诸葛亮的三十六计可算是被她给玩明白了。 就这般善用谋略玩弄人心的女人,若此番真叫她回了宫,恐怕,东襄王府就真的又得多一名劲敌了。 “那阜县附近的兵力可否调动?”男人把玩着手上雕刻精美如同艺术品的玉雕,语气淡淡的问道。 “殿下,您这问的可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听闻,墨十不由苦着脸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明眼人都知道,殿下此番兵力调动是想要抓谁,那些官员可不比咱们东襄王府势大,谁敢明目张胆的跟陛下对着干呢?” 谁敢派兵帮东襄王府抓长公主,东襄王府有没有事不知道,但他们这些小虾米一定有事就对了! 神仙打架,凡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谁敢轻易掺和! 此番想要抓住长公主,只能靠陆暮两家的势力了。 暮如归沉默了片刻。 目光看向手上精美的玉雕,男人被黄金面具遮住半张脸的俊颜,在灯光下显得愈发阴郁。 “先找到陆家这次的主事人,合作一把。”他道,“想要搜山,目前人力不足,咱们现在跟陆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既然长公主回宫对陆暮两家都没有好处,有着同样的诉求,此番双方合作一把自然也就变的顺理成章了。 “是。”墨十领命退下。 黑夜再次降临。 转眼,屋内就只剩下一个人。 男人独自坐在案前,摩挲着手上的玉雕,左手无意识的抚上脸上戴着黄金面具的地方。 “呵!”突然,他轻嗤了一声,原本淡漠的脸色陡然变的狠厉。 手上的玉雕转眼化做齑粉,男人猛的起身,一脚踢翻面前的书案。 又一次砸烂了书房中所有能见之物,黑暗中男人望着阜县的方向,连日来越发阴戾的目光在烛光中晦暗不明。 念念,你最好期待不要落在我手上。 否则…… 男人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脸上的黄金面具,回想起当日当着众人的面所承受的屈辱,心中滋长的恨意如同毒液不断往全身蔓延。 他一定要杀了她,还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定。 “什么?将军,您要一个人去找长公主?” 御林军大部队所在地,下属不敢置信的看着已经换好常服整装待发的男人。 “嗯,咱们人太多,行动速度和机动性都太差,只能由我先过去探探路。”闻言,宋祁渊语气淡淡的说道,“现在陆暮两家的注意力都已经从你们身上转移,你们正好可以趁其不备先赶到阜县山脉附近去,若到时候长公主需要接应,咱们还可以一战。” 本来金蝉脱壳的计划是完全万无一失的,但也不知道长公主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计划失败,反倒把事情变得越发被动了。 他现在只能先自己想办法找到公主,再让御林军们帮忙把水搅浑,拦住陆暮两家那些人,自己再趁乱独自带着公主离开。 想到这几千里的漫漫回京路,不得不说,就连他也开始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带公主回京了。 “殿下,水打来了。” 就在几方人马都在急切寻找她的时候,此刻的沈念,已经与三名御林军一同进入到了山脉的腹地当中。 这处山脉与之前她逃亡所在的那种单独的大山完全不同,因为它们是连成片的一整片山脉,一旦进入,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故而,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减少夜间行进的风险,沈念给众人定下规矩,一到夜晚就找地方休息,白天则依靠舆图和太阳的方向勉强前行。 这几日的时间,他们几人一面要寻找方向让自己不至于迷路,一面还要躲避随时有可能出现的追兵,可想而知,这其中有多么艰难。 不过好在,这片山脉确实足够大,要想藏人很容易,因此,这么久以来,众人都还没有被发现。 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众人唯一觉得安慰的事情了。 “先把水烧开把水壶灌满。” 对于在荒郊野外的生活,这辈子经常上山的沈念无疑是早已经熟悉了。 为了让大家在外面不拉肚子,她要求所有人喝的水都必须是前一天烧开的,同时,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少火光和烟雾暴露自身位置的可能性,每次生火做饭烧水都是在白天,并且还是在山洞里。 “今日有发现将军的踪迹吗?”几人围着火堆而坐,沈念将一只兔腿分给身边的李世。 “照理说,宋将军现在应该反应过来咱们这边出了问题,早该赶过来了才对。” “目前还没有。”闻言,一旁的李世叹了口气说道,“一路上我给将军留了只有他才能看懂的记号,但现在还没看到任何回复。” “只能说,这片山实在是太大了。”不光是别人想找到他们难,就连他们自己人想找到彼此也一样难。 “无妨,时间还长,不管将军能不能找到我们,只要我们能成功甩开众人出山就好了。” 沈念手指着舆图上山脉周边所有下山的路线,“这些地方,不出意外现在都已经被陆暮两家的人占领,我们得自己开辟一条新的路出来。” “一直留在山中不是长久之计,山脉再大,也有被搜完的一天,咱们必须得尽快离开。” 进山本来就是无奈之下拖延时间之举,她不可能在山中躲一辈子。 无论如何,都得尽快寻找到出路。 “从明日起,我们几人各自分散,想办法多探索周边环境,看看有没有办法提前下山。” 第二日一早,沈念几人照常用树叶在身上做了伪装,开始分散行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念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的原因,这不刚一出门,她就遇到了一名暮家暗卫。 若非沈念先一步发现的他,一早就赶紧躲了起来,恐怕现在已经是对方的刀下亡魂了。 那名暗卫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走过,沈念躲在他脚下的灌木丛中,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 好容易等到对方离开,沈念刚松了一口气,身后却突然贴过来一具带着温热的身体,吓得她一道尖叫差点没忍住。 “殿下,别叫,是我!” 身后的人及时将她的嘴捂住,沈念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李世等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面容冶丽的少年,不是宋祁渊又是谁? 几人看到她时她正姿态不太雅观的半蹲着身子,俏脸紧张的观察着四周。 “小宋将军来得这么早?” 沈念轻咳两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又整理了一下衣摆,转眼又重新恢复了高贵冷艳的公主仪态。 “不早,微臣三天前看到信号就出发了,只是没承想等微臣赶到的时候公主已经入了山。”假装没看见她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宋祁渊错过脸望向旁处。 但少年菲薄的唇,还是略带愉悦的微微上扬。 几人回到昨晚栖息的山洞中。 “陆暮两家已经合作了。” 刚回到洞中,沈念便直接了当的点明了现在的处境。 “今日在山中搜寻的暗卫多了将近一倍。” 意思是,他们得早点离开了。 “大家这几日有发现哪条下山的通道还没被截断吗?” 众人纷纷摇头,“没有,这几日咱们把整片山脉都跑了一遍,所有能下山的路都被堵了。” 陆暮两家既然有心要将她诛杀在此处,自然就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出路。 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沈念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眸,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 “不,其实还有一条路。” “人死了,真死了?” 两日后,长公主身死坠崖的消息便被送到了暮府当中。 案前独坐的男人不敢置信的听着墨十带来的消息。 长公主赵云臻于前日阜县山脉中,被人一路追杀逼至悬崖,最终中箭落水! “人应该是活不下来了。”墨十斟酌着字句,“听人说,那崖有四丈多高,下头水流湍急,便是康健之人掉下去都不一定能活。” “更别说长公主掉下去的时候还中了陆家射出的一箭,殿下也知道,人若在落水前受了伤,在水中便使不上力,想浮也浮不起来。” 他轻轻一叹,“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对于这个长公主,他其实一直都挺欣赏的,只可惜如今立场不同,各为其主,对方红颜薄命。 前些日子陆暮两家的合作,将整个山脉固得跟铁桶一般。 听人说,那日似乎是长公主想要偷偷下山被暮家的暗卫发现,一路追杀到悬崖边上,接着又被陆家暗卫一箭射在胸口上,最后才身型不稳才掉下的悬崖。 崖高,水急,再加上又受了伤,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活下命来的样子。 “凶多吉少了……” 男人神色怔怔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过是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有重逾千斤的重量,压在他胸口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墨十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只发了呆,有些出神的望着自己的双手。 是他下的令,也是他亲手葬送了她…… 她欺他负他辱他,将他的情爱弃如敝履,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他脸上留下此生都洗不去的耻辱。 这样一个女人,自己成功杀了她,成功报了仇,他不是该高兴吗? 可他为什么不高兴,反而这么难过。 伸手摸上空荡荡的胸口,那里五味杂陈,可当他极力的想从中找到一丝大仇得报的欢喜时,却发现,没有。 没有欢喜。 杀了她,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快乐。 相反,随着时间推移,一股不该出现的悔意从心脏深处慢慢的蔓延开来。 他后悔了。 直到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刹那,他才知道,原来,他根本就不想她死。 他以为他们之间还会有很多过往,她欺他负他,让他对她恨之入骨。 就像一个完整的故事总该有开端,高潮和结局。 那日在王府前院,他对她的恨意达到顶峰,还想着要如何报复她,如何让她也尝试一遍他当日所受之辱,让她也试试求而不得的滋味。 他以为他们这辈子会纠缠很久,以为他还有机会将她欠他的情爱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可他没想到,他没机会了。 就像是写到一半的故事,停留在最高潮的部分,却突然没了下文。 甚至在他对她的爱恨,都还未来得及宣泄的时候,一切就随着她的离去戛然而止。 他以为,以她的聪慧,怎么也不可能当真就死在回京路上,因为相信她的能力,所以他纵容自己去向她宣泄仇恨。 他以为他们还会有以后,他还会有机会,从她身上把她欠他的东西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 她会死。 且还死的这么干脆,一点余地都不留,让他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这晚,暮如归独自在屋中枯坐了一夜。 待天色微明,方才从房中走出。 墨十冷眼瞧着,见殿下的情绪似乎如常,心中隐约松了一口气。 能放下就好啊,两人本就是孽缘,还是对立面,殿下若用情至深,恐怕对日后登位不利。 “派去阜县的人,全都撤回来。”神情淡漠的撤下命令,暮如归从他身边走过。 “再派人通知父王一声,就说病虎已无利齿,父王可以准备回京了。” 墨十颔首垂眸,“是。” 转眼时间已过两日,沈念在一处山洞中醒来。 “殿下,您醒了。”身侧传来清亮的少年音,她微转过头,宋祁渊端着一只石碗走进来。 “我们这是在哪里?”她蹙眉问道。 “阜县山脉附近的山洞中。”少年几步走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一只粗糙的石碗中装着绿油油的药汁。 她有些愕然,“这是药?” “咳咳,是啊。”似是也知道这东西确实卖相不佳,宋祁渊轻咳两声别过头,“这是我们军中将士们平日里最常用的药方,对付外伤很有效的。” 第80章 “那日计划出了变故,你被箭矢所伤摔下悬崖,我好不容易在河的下游救下你,想着此番若去找大夫肯定会功亏一篑,只能自己先试试用这药帮你治伤。” 他治的? 沈念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略微散乱的衣襟,讶然,“所以这衣服是……” “也是微臣帮公主换的。”绯红缓慢爬上耳尖,少年错过眼不敢与她对视,原本还算平稳的语气也开始支吾,“当日情况紧急,所以微臣……” “无妨,既是情况紧急,便不必介怀了。”还未等他说完,沈念便大大方方道。 看了眼还在他手上的药,伸手接过来,抬眸,“直接外用抹伤口上就行了?” 没料到她会如此淡定便接受了此事,少年一愣,微恍了下神,方反应过来她是在跟他说话。 “嗯,是,这药微臣已经煮开了,直接敷上便好。” 沈念听闻,正要伸手去解衣襟,突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山洞内安静的诡异。 看着面前呆头呆脑的人,沈念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委婉的开口。 “小宋将军,我准备换药了。”所以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 宋祁渊:…… 一息之后,一个脸色红的像番茄的少年出现在山洞门口。 洞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宋祁渊从小五感就极佳,即便是他没故意去听,也还是将里面的动静知道的一清二楚。 少年蹲在山洞外,身子僵硬的跟尊门神似的,耳朵尖却偷偷红了。 天知道,方才公主问起谁帮她换的衣服的时候,他其实还有话没说完的。 可惜公主没耐心听完。 山洞内。 宋祁渊给自己上药一事,沈念没一会儿就忘了。 好歹是现代人,她伤到的地方在肩膀处并不私密,想来按照宋祁渊的性子,他顶多也就是解开她的外衣上的药,身为一个在现代经常去海滩穿比基尼冲浪的女人,这点尺度,她还真没放在心上。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没放在心上,不代表另一个人也没放在心上。 简单换好伤药打理好自己,沈念便将宋祁渊叫进来。 “殿下。”男人缓步走进来,错过眼避开她的目光。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此刻她衣衫完好,可他却依旧下意识的不敢看她。 沈念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十分自然的招呼他坐下。 “怎么就你一个,没看见其他人?”“这几日山上的布防陆陆续续的都撤了,李世他们为了把戏演的像一点,这几日都在河边捞人。”说到这里宋祁渊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伤处,“殿下,您此番举动的确是太过冒险了。” 当日他们商量要如何在这重重包围中拼出一条血路来,殿下说她有办法,却没想到,竟是假死脱身这种疯狂的办法。 四丈多高的悬崖说越就越,还是在中箭的情况下,当真是不要命了。 “要是不演的真点,怎么让他们相信我是真活不了了。”闻言,沈念无奈一笑,“陆家和暮家都不是傻子,不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 陆家就先不说了,暮如归性子谨慎,若不下手狠点,让他相信她此番必死,恐怕一切都功亏一篑。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让别人抓不到把柄。 “之前让你们找的尸体,可找到了?”想到了什么,她沉眸道,“已经几天了,若再打捞不到尸体,恐怕会引起怀疑。” 一般来说,人死了以后几天之内尸体会自然上浮,陆暮两家的人不是傻子,若只见人掉下去,却一直不见人浮起来,想想也知道他们会怀疑。 “这两日已叫人去附近的村落找到了一具刚病死的跟殿下身材相似的女尸。”少年眸色动了动,毕竟是惊扰死者之举,他面上浮起一抹尴尬。 顿了顿,才说道,“身材和身高倒是其次,只是因为怕被人识破面容,李世他们让人把脸毁了。” 把脸毁了。 闻言,沈念神色怔了怔。 她倒是从没信过什么鬼神之说,但不管在现代还是在古代,人们总是对死者多少有几分敬畏在的。 此番毁人面容之举,虽的确是迫不得已,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舒服。 但死者已矣,能够让宋祁渊把尸体带走,想来那户人家应该也是接受了补偿同意了的,这般一想,心里又稍微好受了些。 毕竟事情做都做了,再来矫情,多少就显的有些虚伪了。 两人又商谈了片刻,沈念提起回宫的事情。 “此番因为我诈死,在外人眼中,皇室已经岌岌可危,陆暮两家恐怕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她沉眸说道,“顶多一月,东襄王应该就要回京了。” 东襄王回京,必定是为了夺位而来,她若再不归京,皇城恐要生乱。 “再过两日,等山下暮家的兵力撤了,我们便准备启程回京罢。” 宋祁渊目光在她胸前伤口处微微一顿,嘴唇动了动,本想着再劝她多休养几日,抬头却对上沈念不容质疑的目光。 沉默了片刻,他终是张口,“好。” 两日后。 暮家终于在河中打捞起一具身型与长公主相似的女尸。 或许是因为在水中泡得太久,尸体已经开始发泡,原本中了箭的伤口处也已经发白。 尸体的面容面目全非,有被重器磕碰过的痕迹,众人猜想,大抵是因为落水时人碰到了水底的暗礁,倒也没有太过怀疑。 毕竟那处悬崖有将近十米高,便是他们再如何大胆的猜想,也想不到那长公主会有这般大的胆子,用几乎把命赌上的方式做了这一场局。 这太疯狂了。 几名仵作简单检查过尸体,确认过死者的年龄,尸体便由暮家收殓,运送到王府去了。 “殿下这是何意?”乍然听闻手下人传来暮如归的意思,墨九难掩惊诧。 “这尸体已经在水里泡了这么多天了,还要装棺运到省城去?” 需知阜县离王府可不近,这将近四月的天气了,一路上要将一个快要腐烂的尸体运到省城去,这怕不是疯了不成? “殿下就是这么说的。”下属觑了眼地上的已经不成人样的尸体,语气也不免带上几分无奈。 “想来,是殿下想再亲自确认一番。” 这番话说出来便是他自己都不信,可这到底是主子的意思,他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传话。 墨九沉默了瞬,眉头微凝着。 片刻后,他终是叹息了一声。 “罢了,将尸骨都收拾起来。” 纵然是殿下当真对此女念念不忘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便是将尸体收敛回去,除了让殿下亲眼看见她此时可怖的模样,彻底死心之外,对殿下的影响也仅剩于此了。 如今他倒是真的庆幸殿下因为之前受辱的事情一气之下对她下了诛杀令,否则照这个形式下去,若此女今日得以逃脱,待殿下这厢气性过去,下次再舍不舍得下令可就不一定了。 殿下什么都好,性情计谋手段都是做帝王的好材料,唯独就是太儿女情长了些。 若此女只是之前沈家的平民女孩也就罢了,可偏偏…… 墨九长叹了一口气,想到二人的身份,无奈摇了摇头。 本就是两厢对立的关系,殿下若非要执着于此女,恐怕对日后登位不利。 不过好在,人如今到底是死了。 思及此,他心中便稍微松快了些。 “这两日,山下的人好像都撤了。”阜县山脉中,沈念在站在高处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回头对宋祁渊说道。 该启程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时隔几日,二人终于又踏上了回京的旅程。 “一直有人盯着我们的人,李世他们怕夜长梦多,现下已经回京了。” 下山路上,宋祁渊扶着沈念,将这几日的情况告诉她,“之前准备的用于混淆视线的尸体现如今已经被打捞上岸了,目前来看,应该还没有人怀疑过那是假的。” “只是……”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颇有点一言难尽的说道,“听人说,那具尸体目前突然被运到王府去了,还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意思。” 虽说一具面目全非,浸泡多日的尸体,就这天气等运到王府多半都已经发烂发臭了,但暮如归毕竟不同于常人,若说这世间还有谁对沈念的身体最了如指掌,那定然是他无疑。 要那人当真要不惧尸体的臭味亲自检查,那能不能瞒住对方,还真不一定。 这让宋祁渊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把尸体带回去,未必就是为了弄清真伪。”听闻,沈念故作轻松的说道,“或许是为了睹物思人也不一定呢?” 她倒不是真自恋到认为那个男人真的会对她恋恋不忘,可此厢事情已经发生,除了自我安慰也做不了什么。 总归已经尽人事听天命,若自己都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那个男人还能通过尸体发现端倪,那也只能说是她命不好,活该有此一劫了。 听到她自嘲的话,宋祁渊不由扭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身旁的少女一身素衣也掩不住的天姿国色,仙姿佚貌,明眸皓齿,此刻茕茕孑立于这深山幽静处,若不知情的进山人恍然间见了,只怕会以为是神女下凡。 他心脏重重一跳,一瞬间竟觉得,她刚才的话或许还真没有说错。 这样一个聪慧过人,又长成这般模样的女子,即便是那暮府世子确实因之前的事情一气之下对她下了追杀令,可要说对她完全无情,只怕也难。 更别说连他也…… 对上身旁人看过来清透的目光,他错过脸,苦涩一笑。 殿下这次回京,一是为了稳定朝政,二是为了择婿诞下皇嗣。 这次出来之前,陛下就已经在京中物色合适的驸马人选,若不出意外的话,待公主成功回京之后,便会相看准备成婚了。 他是天子近臣,陛下说起选驸马一事并未刻意避着他,让他也得以参与到有关驸马的讨论中去。 他看过陛下拟出来的驸马人选。 无一不是家世背景显赫,虽实力确实远不及暮家,但在目前看来也算是差不多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公主嫁一背景雄厚自身又有能力之人,这样一来,便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那与之结为姻亲的家族,也会不遗余力的站在皇室这方。 只有未来皇嗣之父,公主驸马背景雄厚,赵家江山才能坐得稳当。 在这之前,他看到陛下选出这一份驸马名单自然是极为赞同的。 他的命是陛下所救,此生皆忠于皇室忠于陛下,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希望陛下和公主此番能稳固朝政,收拢政权。 陛下精心选出的驸马名单再适合公主不过,他本该高兴,可此刻,他却发现自己一点高兴不起来了。 不光高兴不起来,反而还对那些名单上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妒忌。 他虽是天子近臣,年少成名,可却没有任何的家世背景可以作为依托。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光靠陛下宠爱和军功混上五品定远将军的他,成为驸马对赵家江山毫无助力。 更何况…… 他摸了摸自己那张冶丽酷似其母的脸。 这天下谁都知道,如今的定远将军是秦淮瘦马与其恩客所生,虽说往日旁人借此嘲笑辱骂他他都不在意,可公主驸马,未来的皇嗣之父,又怎可能会是这般不清白的身份? 苦涩一笑,宋祁渊将诸多思绪放在一旁,不再多想。 阜县山脉多陡峭,昨夜刚下过一场雨,两人小心搀扶着慢慢往山下走。 沈念毕竟才刚受了箭伤,即便这几日的休养让她的身体稍微愈合了一些,走了半日也觉得胸口要喘过不气来。 “殿下可要歇一会儿再走?”细心感受到她越发艰难的动作,宋祁渊不由关切问道。 “不必了,我还撑的住。”闻言,沈念看了一眼周围连绵起伏的大山,“看天色,今夜还要下雨,这附近没有可以藏身的山洞,若不能下山,恐怕就得在雨里淋一夜了。” 第81章 要知道三月的天气虽然已经算不上冷,可要是真的在雨里淋上一夜,就她如今这伤患的身子,恐怕不到片刻就得病倒了。 她语气坚定,显然决定好的事情无法转圜,宋祁渊沉默了片刻,突然间蹲下身子。 “那公主上来,让微臣背你下去。”他半蹲着马步,将身后宽阔的背脊向她袒露出来。 沈念微怔了怔,看向面前的少年。 宋祁渊是典型的精致长相,若非是他身材魁梧,其实单看脸,会有一种雌雄莫辨的错觉。 而他大约是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长相在军营里很容易吃亏,所以将自己的身材锻练的很好,以至于即便是穿着沉重盔甲,也完全能看出他绝不是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无力,反倒一身肌肉,绝对担得起少年将军之名。 “距离下山还有近半日的路程呢,你受得住?” 还从未被一同龄男子背过,这一举动在沈念看来多少是有一点亲密了。 因此她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两声,面上也染了丝绯红,“不若还是算了,你扶着我便好……” “殿下伤势未愈,不宜劳累。”她话还没说完,宋祁渊便不由分说的打断道。 见她磨磨蹭蹭,还是不肯上他的背,少年微微后退几步,突然趁她不注意,猛的圈住她的膝腕,一抬,便将人稳稳托上脊背! “啊!”双脚毫无准备便离了地,沈念没忍住尖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抱紧了身前人的脖颈。 她吓了一大跳,失了镇定的心脏砰砰直跳,急促喘息的声音从少年的耳后一直传至心底。 少年眸中划过一丝异样,感受到从脖颈处透过来女子温热的呼吸,他指尖轻颤了颤,没敢回头去看背上人的脸。 “抓稳了殿下。”轻声嘱咐了一句,少年坚实有力的手臂紧扣住她的双腕,开始背着她步伐稳当的下山。 下山的山路并不平稳,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山路上满是新长出来的灌木草丛。 少年背着她,每当遇到灌木便伸脚先将它们踩倒,半点也不让任何东西伤到她。 空山鸟语花香,清晨的阳光从天边撒下来。 刚经历了一季寒冬,万物复苏,处处透露着蓬勃的生机。 沈念被环着膝腕置身于男人背上,感受到从胸前传过来的体温,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从没想过要从谁身上获得安全感,更没想过要去喜欢谁,依附哪个男人。 她的安全感都是自己给的,毕竟她有技艺靠自己本事吃饭,同时出于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大环境,她也从没想过要与这世间的哪个男人成亲。 一直以来她都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可如今,她却因为身份面临着回京的问题。 身为皇室赵家唯二的遗珠,皇兄因病一直没能给皇室开枝散叶。 皇室无子导致朝局不稳,以至于不得不由她来做这传嗣之人。 虽说在她看来,此番费尽心力让她回京生孩子一事多少令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好像她是皇室传嗣的工具似的。 可事实就摆在在眼前,既然决定要利用长公主的身份摆脱东襄王府为自己报仇,那自然就得付出该有的代价。 这一切有舍有得很公平。 沈念沉眸,在清晨的细雾中看向身前人精致的侧脸。 既然看现在的情形,自己说什么都必须找一个男人生孩子,那不如找个自己喜欢的? 毕竟基因这东西真的遗传,爹妈长得好看,生的孩子才好看啊。 猛的反应过来的沈念,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略带紧张的看了眼少年的表情,她微敛了眸,强迫自己错过脸,从对方身上移开目光。 肯定是近日以来,身边所有人都在催她生孩子,把她都给催的都魔怔了。 否则自己焉能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自己现在还绝嗣着呢! 想到这些,她缓了口气,总算是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打消掉。 旁人不知,她自己可是知的。 那暮如归如今还拿捏着自己绝嗣的把柄,虽说她对此早有准备,对方未必害得了她。 可一旦跟自己扯上关系,依旧是代表着一只脚踏入龙潭虎穴。 小宋将军虽年少有为,背后却无家族支撑,自己不该拉他下水趟这趟浑水。 沈念闭眸,压下心中的悸动。 一日后。 二人终于踩着夕阳的余晖到达山下。 阜县山脉上药材野味等物产丰富,山下有不少以靠山吃山为生的村民,众人互相组成的村庄集市,倒是十分热闹。 “两位是住店还是打尖?”看见容貌不凡的两位璧人,镇上客栈的小二殷勤无比。 好歹也活了几十年了,贵人倒是见过不少,但像今日这般,气度不凡又容貌甚佳的男女,他还真是这辈子都没见到过! 谁知今日不光见着了,还是一次来了两! 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蓬荜生辉! 对!就叫蓬壁生辉! 没瞧见这两人一进门,自家小店突然连原本乱七八糟的装潢都莫名变的顺眼了吗? 小二心情有些激动,见少年扶着女人过来,忙跑到柜台后头搬出一条小凳来。 “来来!两位您坐!” 沈念还受着伤呢,这一路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宋祁渊背着她,可到底伤势严重,一天时间下来不免脸色苍白。 “多谢了。”她顺势坐下,朝对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还请麻烦掌柜的帮忙开一间房。” 虽说此番听说陆暮两家的人已经撤走,但她伤势严重,以防万一,自然还是两人住在一起为佳。 一间房? 闻言,一旁站着的宋祁渊微微怔住,面上的表情也忍不住有些错愕。 殿下受伤这几日以来,虽说两人的确是一同住在山洞里,可…… 同是同处一室,但不知怎么的,似乎此刻的一室似乎与之前的那些时日不太一样。 像是,有些暧昧。 他心脏猛跳,知道殿下此番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没有提出质疑。 “一间房啊?”小二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像是自己想通了什么,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好,就一间房,我马上给你们开!” 片刻后。 两人被小二领到一处装潢的不错的房间“两位,您们看这间房怎么样?”看着长相出众的二人,小二的脸笑成了菊花。 “瞧,这可是咱们店里最好的一间房了,平日里这镇上热闹的时候,旁人可是想订都订不到!” “你们看看这环境,看看这床,多大啊!” 只见他手指着那张近两米宽的红面大榻,又猛的揭开距离床不远处的屏风。 只见那处有一只巨大的浴桶,之所以说它巨大,那是因为它的大小,便是装两个人在里面洗澡也绰绰有余了。 而再看那屏风,画着美人图的木屏上有镂空若隐若现的花纹,将床和浴室分割两端的同时却又没有完全分开,看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小二给两人展示了一番整间房的布局,转身自信道,“怎么样?两位满意?” “这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咱们这儿最火的一间房,多少对夫妻平时出行到此,都是专程找我们订这间房的!” 夫妻? 听到这儿,原本看见环境不错还挺满意的沈念,脸终于慢慢僵硬了。 好歹在现代生活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单看这房间里各种乱七八糟的设计,再加上小二提到的夫妻专用,她便是再傻,也该明白这到底是间什么性质的房间了! 这分明,就是一间情趣房啊! “咳咳……”想明白这点的她没忍住尴尬的重重咳嗽了两声。 “要不,我们还是换一间。”她委婉的提议,“或者,改成两间房?” 哟哟,这是害羞了? 闻言小二暧昧的打量了两人一眼,说道,“哎呀,咱们店两人间就剩这一间了呢,至于单人间……” 他停顿了一下,“咱们这儿今天已经住满了。” 沈念:…… 因为小二这些理由,两人最终还是被硬生生的塞进了这处房间。 宋祁渊倒是不知道小二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有过女人,对于这些事情了解不多,听见小二说的那些话,半点没怀疑这处房间有什么不对,只当这房子确实好,才能让那些夫妻俩念念不忘。 已经天黑,该就寝了,他看了眼那张巨大的床榻,转头看向沈念。 “我去找掌柜的多要一床被子,殿下睡床,我打地铺便行了。” 多年行伍生活,风餐露宿的日子多了去了,他一个大男人睡睡地板也没什么。 闻言,沈念低头看向那处地板。 虽然不知道那上头到底干不干净,但三月的天气并不算暖和,想也知道,人要是真躺在上头睡一夜是什么滋味。 “天气冷,此处床宽,你去找小二多要床被子便好,不用睡地上。”她说着,将两人的包裹和床上的枕头放在床正中当做三八线。 “我们一人一床被子。” 一刻钟后,两人终于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被子很厚,沈念裹在那张客栈刻意准备的红色大被子里,听着从身侧轻轻传来的呼吸声。 床面很大,两人实际上隔的并不近,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有种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感觉。 两人一间房是自己提出来的…… 快要窒息了。 另一侧,宋祁渊背对她躺着,也毫无睡意的望着天花板。 身侧的女子幽香沿着空气传入鼻尖,令他想要忽视都难。 这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此刻他的的确确,正跟殿下躺在同一张床上。 这个认知简直让他浑身上下有点莫名的燥热。 一旁的沈念睡不着,烦躁的翻身。 “宋祁渊,你睡了吗?”黑暗中她突然唤道。 少年浑身一震,斟酌着开口,“还没有,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沈念抿了抿唇。 最后还是决定把话说开。 “其实让订一个房间,是因为我怕陆暮两家的人还没走。” 她轻咳两声,“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也没想到小二会派给我们这样一间房。” “你别误会。” 宋祁渊微怔了下。 虽不知道她所说的这样一间房是什么意思,但无疑,他听懂了她这是要撇开二人的关系。 一时只觉得心尖发苦。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声音平静的道,“嗯,殿下,微臣知的。” 微臣微臣,他永远都是她的臣子。 也只能是她的臣子。 两人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夜,但至于睡没睡好,那就不知道了。 一早起床,两人便去结帐,准备赁一辆马车赶往京城。 昨夜的小二远远看见台阶上一对璧人从上面下来,忙笑容促狭的迎了上去。 “二位休息的可好?”他观察一眼两个明显挂着黑烟圈的两人,笑嘻嘻道,“怎么样?咱们客栈的服务不错。” “还不错。”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沈念有些尴尬,只干巴巴应了一句。 两人结完账,沈念却没选择立刻离开,反而是去附近的胭脂水粉店买了些东西。 “这回京一路还远着呢,为免被识破,我们还是做一番伪装比较好。”山上物资贫乏,昨夜下来的时候没做伪装总让她内心有些不安。 “好。”宋祁渊依着她,任由她将二人打扮了一番,又换下他身上原本的衣服,弄了件粗布衣裳穿着。 两人扮作一对平民夫妻,去集市上租赁马车。 “两位来得不巧,今儿有镇上有集会,能用的马车都租出去了。”见来的是两个衣着普通的客人,那人有些无聊的剔着牙道,“不过要是二位不介意,咱们这儿倒还有牛车可以坐。” 闻言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牛车也行,麻烦了。”她身上还有伤呢,出门在外,这处小镇本就不大,能找到代步工具就不错了。一刻钟后。 两人坐在挤了七八个人的车厢里面面相觑。 这明显是平时村里人进城常坐的交通工具,交通费价钱低廉,但同样的,也意味着地方逼仄,人员混杂。 第82章 地方不大,两人被众人挤在角落里,随着马夫一挥鞭子,牛车猛的朝前一窜,沈念一个不留神栽进身前的人怀里。 两人之间顿时只隔着布料肌肤相贴。 沈念慌张抬眸,却反而让二人四目相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脸上腾起一抹热意,赶紧推开面前人,有些尴尬的道歉。 “没事。”少年克制的用双手扶稳她,目光错过眼望向一旁。 用假装不经意的语气说道,“这地方太挤了,要是坐不稳,可以靠着我。” 他说这话时很随意,但他藏在背后的手,正紧握成拳头。 沈念当然没好意思真靠着他。 即便二人平时相处并不多,她也看出面前的男人实际上是个极为纯情之人。 回京以后她便要与人成亲,偏宋祁渊各方面都不是皇室理想的联姻对象。 自己又何必耽误人家。 见沈念趁着车子平稳以后便迅速坐直身子,身前的宋祁渊十分敏感的感受到了她的疏离。 他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也没说什么,只伸手隔空虚环在她身侧,以免车子颠簸让其他人碰到她。 “殿下身上还有伤,需小心些。”他低声解释了一句。 两人便这么一路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下一个城镇。 直到二人下车,两个人都有种终于解脱之感。 新到的地方明显比起之前那个繁荣许多,两人去集市买到了一辆碰巧正在出售的马车,这才将事情完全解决。 另一头,就在沈念二人极速往京城赶去的同时,时隔几日,那具假尸也运到了王府。 “殿下,您吩咐送过来的东西到了。” 王府清风苑中,男人又坐在窗前望着玉雕出神,墨十前来通报道。 已经连续几日了,殿下几乎每日都会来清风苑这处,一来就是待上大半宿,瞧着就让人心惊。 更别说前几日,殿下甚至还不顾众人反对,非要将尸体大老远的运回来。 墨十轻轻一叹。 是他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殿下这厢哪里像是放下了,瞧这模样,反倒是有点像是入了魔障。 “殿下?殿下?”又连续唤了两声,面前的男人方才回过神。 看见是墨十,他语气淡淡,“什么事?” “沈姑娘的尸身按照殿下的要求收殓回来了。”墨十仔细打量着面前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可要现在就过去看看?” 闻言,男人握着玉雕的手猛的一紧。 明明让人收尸是他自己吩咐的,可此刻,他却好似浑身上下都抬不起丝毫勇气,过去看一眼。 “殿下,您要过去看看吗?”面前的人神情骇厉,久不说话,墨十皱了皱眉,没奈何又道,“听人说,那具尸体因为摔下崖的原因被水下的礁石毁了面容,又长时间泡水,估计现在有点吓人。” “要是殿下确实不想去看……” “走,去看一眼。”墨十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打断他道。 面容落崖被毁?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复盘最近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沈念的死,有点太突然,也太顺利了些。 正苦于没有证据之际,墨十的话终于让他心中有种模糊的猜想。 若失足落崖只是她的又一场局呢? 旁人不了解她的性格,所以才会先入为主的觉得这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人必不能活,可他对她实在太了解了,这个女人胆大心细,心思缜密,未必不会借用假死设局脱身。 一想到她或许还有活着的可能,暮如归的心脏便开始猛跳,就连本来平稳的步伐都变的迅疾起来。 墨十紧跟在他的身后,虽不知殿下为何突然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两人却还是一前一后的先后到达前院。 一具黑色的棺材孤零零的置身于宽大的前院中央。 “开棺。” 男人急步上前,衣摆翻飞,语气不容置疑的下令。 见状,几个下人忙一起使力,打开棺盖。 “咚!” 盖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伴随着声音,从棺材内部传来异常难闻的尸体腐臭的味道。 男人在原地定了定神,尽量缓下此刻在胸中奔涌的情绪,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屏息抬步慢慢朝那处散发着无尽尸臭的棺材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到近前,目光迅速在棺中人的面容上看去,发现确实如墨十所说那上面有被器物重击过的痕迹,转过头问带回尸体的人。 “仵作怎么说的?年龄什么的对的上吗?” “年龄十六到十八岁左右,死亡时间和身高都对得上。” 一旁的暗卫虽不知道殿下突然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老老实实说道。 “脸上的伤呢?怎么说的?” “上面有少许被石头重击的痕迹,鼻梁骨断裂,面部塌陷,猜想是因为从高处坠落导致。” “箭伤的位置可对得上……” …… 连续数个问题,暗卫一一作答,所有特征都对得上。 可即便如此,不知怎么的,暮如归却愈发觉得事情蹊跷起来。 或许是因为内心始终还存留着她没有死的想法,他两步上前,突然将手落在尸体上,去解女尸身上的衣物。 见此,墨十豁然一惊,忍不住大声唤了句殿下。 暮如归恍若未闻,意识到众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便喝令其他人转身,自己则依旧去扯女尸身上的衣物。 两人肌肤相贴数个日月,他对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太熟悉了。 他知道,她胸口有一颗朱砂痣。 他不信她会死。 手指有些急切发颤的解开女尸身前的衣物,他神色怔然的望向那处空荡荡的胸口。 没有,没有那颗痣。 这具尸体不是她的。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仿佛,是连日来压在胸口的巨石突然被移开了,内心竟隐约滋生出松快来。 不是她。 她还没有死。 明明仇敌未死他该感到愤怒才对,可此刻他的情绪却丝毫不受控制,如同暴风雨之后雨过天青,比起往日来,轻松了太多。 不动声色的将女尸衣物掩好,他让众人将尸体抬下去安葬。 “殿下,可有异样?”敏感的感觉到殿下的情绪有所变化,墨十小声问道,“那具尸体,可是沈次妃?” 闻言,男人正要下意识的回答不是,突然想起什么,只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让人将尸首好好安葬了。” 男人说完,便毫不留恋的转身。 身后的墨十紧盯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殿下刚刚那句话不是实话。 毕竟依照刚才来时殿下的反应来看,怎么看殿下也不像是会对沈次妃死亡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厢确认了尸体神情却如此淡定,前后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清风苑内,回到房间的暮如归看着手上的玉雕,久久失神。 之前确认尸体的时候,明明他发现尸体不是沈念,便该立刻将此事立刻说出来,并马上派人前去拦截,可不知怎么的,最后他却并没有选择那么做。 伸手抚上重新有了重量的胸口,他目光有些留恋的落在那张曾经二人一起躺过无数次的床榻上。 念念…… 转眼,时间便过了一个月。 因为陆暮两家收了兵的原因,沈念和宋祁渊这趟回京之旅终于安定了下来。 马上就要进入五月份,两人终于赶在了四月底到达了京城。 “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 一早便传了信给先到的李世,京中已得到消息,赵懿派了身边的亲信前来迎接。 “长公主这趟回京辛苦了。”看着从马车上安全下来的二人,明隐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当初陛下派他去柳溪村寻长公主,他便对她有了很深的印象。 回来以后他将公主的意思告知给了陛下,陛下虽然为了护她亲下了三道圣旨,又派了皇帝最为信任的御林军前去亲迎。 可谁都知道,江南是暮家的地盘,有时候,即便是圣旨也有可能没有作用。 更别说,这几千里的漫漫回京路,其中要遭遇的明枪暗箭,区区几百御林军,便想要护着公主从这么远的地方回来,几乎是九死一生了。 因为这些原因,他之前对此次迎公主回京一事并不看好。 可没想到的是,如今公主不仅回来了,甚至身边带着那些御林军也并没有折损多少。 这不由令他对眼前这位长公主的聪慧又有了新的认知。 “公主舟车劳顿,想来此番刚刚回来,需要休息一下。” 他笑道,“微臣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让人提前为殿下打扫出了公主府,就在离此地不远处,殿下可要现在就过去?” “也好。”这一路都在餐风宿露的,沈念也累得厉害,闻言当然没有推辞,顺势便跟上明隐的脚步。 沈念乘轿,明隐和宋祁渊随侍在侧,一同朝公主府而去。 “不是听说宋将军武艺超群吗?怎么陛下派将军前去护驾,将军没事,反倒是公主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同为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明隐和宋祁渊关系明显不怎么合拍,一早便注意到公主受了伤气息不稳的样子,明隐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句。 “此事确实是我护驾不利。”闻言,宋祁渊却没有像往常一般解释,只淡淡说了一句。 明隐一愣。 他这个冤家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要知道,往日二人为了在陛下面前争宠,没少针锋相对,动不动就互怼个没完,非要争个对错,面红耳赤才肯罢休。 这厢自己都舞到他面前了,对方居然自己承认错误,这事情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他向来是个细心之人,注意到兄弟落在公主轿前似有似无的目光,又联想到这一路以来两人都是孤男寡女一同回的京,终于慢慢回过味来。 他这个冤家,该不会是喜欢上了长公主了。 一想到这个猜想,他便转过头,有些玩味的打量着自己这位兄弟。 啧啧!瞧瞧这为情所困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人也有今天? 宋祁渊当然不在陛下所考虑的驸马行列当中。 但不做驸马,不代表他就不能跟长公主一起啊。 旁的女人受世俗框架所限,只能有一个男人,可长公主未来可是要生皇嗣的人,区区一个驸马人哪里够,这小子完全可以给公主做面首嘛。 想到这点,他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宋祁渊一眼。 身量颀长,身材倍棒,长相大约是随了其母亲,双眸狭长熠熠生辉,五官精致,鼻挺唇薄,皮肤也好…… 还别说,还真是个当面首的好材料。 明隐咂咂嘴,手中的折扇轻敲在额角。 啧,虽说他确实一直瞧不上这位冤家,但是,还有什么比亲眼瞧见自己一直不对盘的兄弟给人当面首更有趣了呢? 这简直就是未来睡着了都要笑醒的事情好吗? 思及此,他嘴角便微微上扬,朝宋祁渊更贴近了些。 “哎,不是我说你,你小子是不是喜欢上了公主?” 冷不丁听到这话的宋祁渊浑身骤然一震。 他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向明隐,语气有些隐忍,带着克制,“别胡说,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容你……” “行了行了别装,咱们两都多少年的兄弟了,你小子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撒什么尿,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对方话还没说完,明隐便迅速打断道。 见果然面前的少年露出羞恼的表情,他哈哈大笑,直接用扇骨敲在他脑袋上。 “瞧你那点出息!既然喜欢那就去追嘛,知道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公主,可是男女之间,也不只有成亲这一种关系嘛。” 闻言,宋祁渊一愣,有些愕然的看向他。 明隐笑够了他,见他实在可怜,终于凑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耳边传来的话,令宋祁渊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凝重,最后又变成了恼羞成怒。 “荒谬!这……这怎么能行!”他耳朵尖红的厉害,有些紧张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压低声音,“此事太过荒谬,而且……而且对公主名声也不太好。” 第83章 “啧!这有什么?”闻言,明隐便一脸不在意的说道,“历朝历代的公主,有几个一辈子只守着驸马一人过一辈子的,谁没有选几个男宠放在身边消遣。” “更何况,咱们长公主还是现今大邺唯一可以诞下皇嗣之人,身份尊贵非比寻常,不过是多要几个男人,又有哪个不要命了敢乱嚼舌根子。” 听此,终于,宋祁渊的心脏猛跳起来。 他目光落在身侧的公主鸾驾上,一瞬间,心口酸酸胀胀,像是被包裹在一片温水里。 他不知道长公主愿不愿意。 可要是万一,她愿意呢? 那自己能拒绝吗? 这是自己唯一可以亲近她的机会。 他抚上自己的胸口,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相处时,她总是克制的不让二人有太多接触,苦笑了一声。 自己一个在这里想什么呢,或许公主压根就不喜欢他。 自己是青楼女子所出,恐怕在外人眼中,即便是做面首,都是污了她的裙摆。 “长公主殿下,地方到了,请下轿。” 马车停放的地方离公主府并不远,就在两人说话间,鸾驾也到了地方。 眼见一只纤纤玉手从轿帘中伸出来,身侧的宫女忙顺势接过那只手,将人从轿中扶出。 时隔一月,沈念终于站在了公主府门前。 大门上的长公主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她环顾四周,目光穿过长街,望向远处的城楼巍峨处。 那里是皇宫,整个大邺权力最集中的地方。 而她,此时正处在权力的中心地带。 意识到这一点,此刻,她的心中似乎多了万丈豪情。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来到了此处,又被赋予了这样的身份,那便自该闯出一番事业来。 过去,自己身份地位低微,来到这个时代,受周围环境框架所限,她所想的不过是将自己的技艺在这个时代发扬光大,让家族传承不至于在她手里失传。 可此刻,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又历经这一年多的经历,她也有了新的想法。 居其位谋其政,既然手上已经有了改换天地的力量,那自当利用起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 身为公主,既食万民之粟,自该担万民之责。 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她定了定神,不再迟疑,步伐坚定的迎着众人的目光往公主府内走去。 京城皇宫。 “人到了?” 金碧辉煌的尚书房内,年轻帝王手执朱笔在官员送上来的奏折上写下一个阅字。 “是,微臣亲自去接的人,现在长公主已经入了公主府。”明隐垂首,恭敬说道。 “那就好。”赵懿捂唇轻咳了两声,将手上的折子朝明隐扔下来。 “这是朕这段时间为她拟好的驸马名单,你等下替公主送过去。” “前些日子公主身死的消息传回宫中,陆家蠢蠢欲动,瞧着不安分得很。” “越早些定下驸马人选,对稳定朝政越有利。” 虽说他也不想这么急切的就将妹妹嫁出去,可如今的皇室,确实是需要一门有利的姻亲。 否则,他近来身体状况越发不佳,再加上膝下又一直没有子嗣,那些原本支持皇室的朝臣已经开始想要倒戈了。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对于朝臣们来说,也就没有效忠的价值。 而对于沈念。 赵懿之所以当初会冒着得罪暮家的风险,一连下三道圣旨助她讨回公道,一是确实需要用此举重振皇室的威严,二则也是因为,对这个妹妹有愧。 若非他当初一直碍于形势没有派人去找她,或许,身为皇家公主的她,本不应该遭受那些。 那三道圣旨,是对他过往忽视的补偿。 “是。”接过扔下来的奏折,明隐将沈念是和宋祁渊一同回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如今人就候在殿外,陛下可要现在就见?” 闻言,放下朱笔,皇帝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放他进来,朕也快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赵懿十五岁登基,同年在逃亡路上捡到了宋祁渊,两人关系深厚,相差十岁,这些年来,一直相依为命,自从宋祁渊长大后,皇帝将他下放到军中,这些年来一直在为维护赵家江山而南征北战,虽还年少,却已经立下了不少的赫赫战功。 可以说,赵懿对这个孩子,是很欣赏,也很宠爱的。 这是一把只属于皇室的利刃,也是他为未来皇嗣留下的瑰宝。 宋祁渊垂首从门外进来。 “微臣宋祁渊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爱卿快快请起。”见少年叩首,赵懿从书案旁站起来,伸手将地上的人扶起。 宋祁渊顺势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赵懿凝眸打量着他。 面前的少年瘦了些,瞧着应该是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过的不太好。 于是他关切问了几句宋祁渊在路上的见闻。 少年一一作答。 但语气却不似往日那般活跃。 见此,身为皇帝,赵懿何等敏锐之人,见其似乎不愿意透露原因,便稍敛了神色,挥手让人先下去,转而招了明隐进来。 “出了何事?”面对明隐,他也不欲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瞧他那模样,不太对劲。” 闻言,明隐默默在心里朝天翻了个白眼。 可不就是不对劲吗?你从小养在身边的猪想要拱你家白菜了。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他轻咳两声。 “或许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又历经凶险还没反应过来。” “应该多休息几日便好了。” “那你这几日没事多去看看他。”闻言,赵懿虽觉得这两人都奇奇怪怪的,但也没再多问。 便是他再聪明,也想不到不过是出去一趟的时间,自己这位肱骨之臣便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男女之情。 在他心里,因为宋祁渊是五岁就跟在自己身边,他一直是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的。 自己儿子喜欢上自己的亲妹,这种剧情他估计这辈子都没往那里想过。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宫人传话说道。 君臣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皇帝点了点头,示意明隐可以下去了。 “那陛下,明隐先行告退了。” 朝皇帝行完一礼,明隐推开门,与陆贵妃擦身而过。 两人皆目不斜视,仿佛身旁的人是若无物。 陆贵妃身后跟着两名宫女,两人端着托盘走进来。 “陛下,您该服药了。”女人像往常一般笑意盈盈的说道。 陆贵妃是陆相嫡女,年轻时也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即便这些年岁数渐长,不再似年轻时候的美貌,但五官底子在那里,穿上宫装年岁29的她,雍容华贵,气质端庄,很有后宫之主的风范。 赵懿自从十五岁登基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些年虽然朝中大臣一直劝他多多选秀纳美,但他心思不在此处,需时时与陆暮两家博弈,根本没有精力放在女色上。 因此这么多年了,后宫依旧空虚,不光没有皇后,连妃子都没有几个。 而至于他膝下…… 早年倒是有几个妃嫔怀了孕,可最后都是中途流产,突然就没了。 因为皇嗣的事情,赵懿也想过很多法子,每当妃嫔怀孕便派御医过去随时待命,可最终,孩子还是一个都没留下来。 次数多了,赵懿也就明白了,是陆暮两家,不允许他生下孩子。 当初扶持他这个皇帝上位已是二人博弈后的无奈之举,他们又怎么会再让他留下孩子,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给自己添堵。 陆相把持着朝政,将他的女儿送进宫来,安排在自己身边,而暮家则是把控着江南的大部分兵权,他只是两人放在龙椅上的傀儡。 两人随时都在准备着倾覆皇权。 这些年,赵懿按照两人的希望在所有人面前扮演好一个没有主见的傀儡皇帝,实则却在暗中不断的培植真正属于皇室的势力。 十五年过去,他收拢朝臣,暗中提携那些与陆暮两家无关的读书人为官,直到如今,才终于有了属于皇室的朝臣,也有了属于皇室的军队。 “陛下,您该喝药了。” 见赵懿没有接过药碗,陆贵妃笑着伸手将药往前送了送。 赵懿静静的看着她。 两人对视良久,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冷不丁略带嘲意的开口。 “贵妃这么多年来,一直风雨无阻的催促朕服药,是当真关心朕的龙体吗?” 闻言,陆贵妃不由怔住。 握在药碗上的手指缓缓收紧,女人抿了抿唇,终于神色平静的放下药碗。 “陛下都知道了?” “你刚进宫没几年的时候就知道了。”年轻帝王说着,嘴角上扬带着几分嘲意。 “那时候,朕一直以为是她们身体不好,或者是受人谋害所以孩子才留不下来。” “直到后来,朕一次离宫外出时意外受了伤,外头的大夫才告诉朕,朕身体内含有毒素,便是让妃嫔受孕,孩子也生不下来。” 他看着她,扯唇有些悲凉的笑了一声。 “陆嫣,你害得朕好苦啊。” 宁王未曾反叛之前,他是皇家太子,陆嫣为陆相嫡女,幼时曾被父皇邀请入宫做了几位公主的伴读。 他也因此年少便与陆嫣相识。 陆嫣从小便长的美貌,年少慕艾之时,他也曾难以自抑的对她动过心,也曾想过求父皇降旨将她赐给自己做太子妃。 只是后来,时局动荡,赵家江山被宁王倾覆,此事便不了了之。 直到后来,因为暮家和陆家互相博弈的原因,他被强行推上了皇位,陆嫣也阴差阳错的重新成了他的妃子。 那时的他还年轻,刚满十五岁,虽然生在皇家确实会比旁的同龄人早熟一些,但说到底却依旧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 少年。 因此对于陆嫣进宫一事,他虽觉得陆家此举确实恶心人,但到底也还是在心里庆幸,被送进宫来的,是他少时便喜欢之人。 因为自小相识,也因为喜欢她,即便陆嫣的确是陆相之女,他也从没因为这个便迁怒于她,甚至还一直宠着她,将她视若珍宝,从没有过半分亏欠。 他一直以为,即便两方对立,陆嫣也只是跟他一样双方博弈的牺牲品,从不曾怀疑过她。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会给他下毒。 而且,还是从入宫没多久便开始的。 她给他下慢性毒,哄着他那是为他补身的汤药,可实际上,却是能导致他的身体一天天衰弱,让人绝嗣的药! 这究竟是何其狠毒的心肠? 可想而知,初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几乎快要疯掉。 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宠了数年的枕边人。 每日朝自己言笑晏晏的枕边人,实际上却每天端着一碗毒药哄着你喝下去,期盼着你绝嗣,期待着你不得好死! 当时知道这个赵懿差点发疯,不管不顾提了刀去甘泉宫亲手砍了她! 可最后到底是忍了下来。 发疯没用,他本就只是两家推上龙椅的傀儡,所有人都在期盼着他失态,然后名正言顺的除掉他。 于是赵懿将此事隐忍下来,开始了与陆嫣虚与委蛇。 作为傀儡皇帝,这些年,他学得最多的就是忍耐。 皇宫里的所有御医都是陆家的人,从来没有人告诉他, 他的身体是因为中了毒才出现异样。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继续服用陆嫣每日送来的补身汤药,继续跟往常一般假装一无所知的宠着陆嫣。 他实在忍了太久太久了,直到今日,忍到了赵云臻回京。 他终于不想再忍了。 “我没得选。”闻言,陆嫣微微扯唇苦笑了一声。 她叹了口气,笑容有几分复杂,“陛下,当初我父亲将我送进宫来,就只有这个目的。” “给你下毒的人,即便不是我,也会是旁人。” 陆家的打算其实很简单,下药让赵懿慢慢病死,没有子嗣,又利用陆嫣是赵懿妃子的特殊性,趁着赵懿即将身死之前,假意怀上一个孩子。 陆家不比暮家拥有兵权,因此,即便是想要夺位,也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第84章 明面上赵氏的孩子实际上却是陆家子嗣,不动声色的实现改朝换代,还让人抓不到把柄,让人找不到戳他们脊梁骨的机会。 “陛下,当年你说你长大了要娶我做太子妃的话,我一直都记着的。” 陆嫣顿了顿,语气淡淡的继续说下去,“可是后来,你成了傀儡,而我嫁给了傀儡,一切都变了。” 当初的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入宫。 可陆家总是要有女儿入宫的。 不是她,也只会是旁人。 而赵懿落在旁人手中,只会死的更快。 没有实权的皇帝,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些年,她刻意将药物分量控制在极少的范围,才让他硬生生的多活了数年。 “你可以怪我,可我也没有办法。” 她苦涩的笑了笑,将手中的药碗轻放到桌上。 缓缓福身,轻声道,“陛下,臣妾告退了。” 她说完便要毫不留恋的转身,哪知就在这时候,赵懿却猛的扣紧了她的手腕。 陆嫣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他,男人的手指攥得很紧,修长的指骨寸寸发白,望向她的眸光仿佛欲言又止。 良久,他方闭了闭眸,似是在强行遏抑情绪,可最后还是睁眸时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桓在心底,说出来却只会自堕脸面的问题。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实在不明白。 两人相识数年,纠缠半生,年少夫妻,这么多个肌肤相贴的日日夜夜,他一直以来的真心相付,她便真的从未动过心吗? 否则,焉能这般毫不留情的下手害他? 闻言,陆嫣一愣,随即便有些释然的笑了起来。 “我若当真无情,便不会进宫来了。” 明知道赵懿只是具傀儡,她跟他此生都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嫁进来蹉跎了半生,将这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留在这深宫当中,陪着他度过了这最后的一段时光…… 她下毒害他,却也在他此生最最艰难的时刻一直陪着他,鼓励他,成为他的支柱,拖延他毒发的时间。 那句有情还似无情,不过如此。 “陛下,臣妾告退。” 陆贵妃朝他嫣然一笑,意识到男人的手慢慢松开,终于背过身子步伐从容的朝宫外走。 走到门口,她步子顿了顿,停顿良久,方才又继续往前走。 当繁复的宫裙划过门槛之际,身后的红色宫门也终于缓缓合上。 赵懿神情有些出神的望着那碗彻底凉掉的汤药,许久,未曾回神。 这一刻,他仿佛隐约又想起许多年前,那昔日年仅几岁的她作为公主伴读进宫时,二人玩耍时曾说过的话。 “孤长大了要你做孤的太子妃。” “太子妃是什么啊?” “就是太子的妻子。” “那妻子是什么呢?” “妻子啊,太傅说,妻子就是跟丈夫相伴一生之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互相扶持陪在丈夫身边共度一生之人。” “这样说来,如果我答应做你的妻子,那意思就是你以后即便是个乞丐我也要跟着你吗?” “那我才不要!” “哼,那可由不得你,等孤长大了,就去求父皇,把你赐给孤做太子妃。” …… 赵懿仰头闭了闭眸,喉间又传来几近噬骨的痒意,他低头捂唇沉重的咳嗽了几声。 又是几缕鲜红的血丝落在明黄色的丝绢上。 他苦笑了一声,目光望向不远处甘泉宫的方向。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恨还是如何了。 东襄王府。 距离暮如归让人传话后已有一月时间,其父东襄王暮朝终于从江南边境赶回。 “啧!为父不过是出门一趟的时间,没想到你连爵位都给弄丢了,还给自己脸上刺了个青。” 只见一位身穿战甲,身材魁梧高大,面容肖似暮如归的中年男人从门外大步走进来。 龙行虎步,眼神锐利,瞧着便让人望而生畏。 “父王。”接过父亲脱下来的盔甲,暮如归低头,紧跟在对方后面。 “怎么不反驳了,平日里不是跟为父能言善辩的吗?”见自家儿子一副不争不辩吃瘪的样子,暮朝忍不住哈哈大笑。 要知道,他这个儿子从小便自诩聪慧,五岁便会作诗,十多岁便开始带兵打胜仗,让他以之为豪的同时,也难免心生妒忌。 想想自己当初,总是被人说成是只会带兵打仗的武夫,偏自己这个儿子文武全才,而且同样是带兵打仗,儿子比老子还有天赋,可不叫人嫉妒! 如今,可算是叫他吃了回瘪,还是栽在个女人手上,简直让人扬眉吐气! “父王说的对,确实是儿子无能了。”暮如归蹙眉,语气淡淡的说道。 “啧,无趣。” 儿子不与自己争辩,东襄王自觉无趣,懒得再取笑他,疾步走进屋中坐下。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信上只言片语的没说清楚。 闻言,暮如归语气淡淡的陈述完来龙去脉。 而一旁的暮朝听着,初时还在嘲笑自己这个傻儿子被女人耍得团团转,待慢慢听到说起对方是如何用计谋逃跑之时,面容却终于凝重起来。 “这些计谋,还真是一环扣一环。” 男人手指下意识的敲击着桌面,语气带着玩味,“看样子,这位被称之为赵氏最后一位遗珠的公主,不简单啊。” 这些计谋,他虽然也想得出来,可他毕竟是经常带兵打仗之人,熟读兵法,能想出这些再正常不过。 可这位公主听说是一出生便生在了农家,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这厢她却能短时间内想出这诸多一环扣一环的计谋,足以可见其在兵法上面的天赋可见一斑。 想到这些,他倒是真的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了。 “你如今叫我回来,难道是那位长公主如今是死了?”他问。 闻言,暮如归沉默了瞬。 “还不知道。” “前些日子,我们的人将对方一路逼至阜县,对方失足落崖,虽找到了尸体,但儿子始终还是觉得,对方没这么容易死。” 第85章 他其实已经知道对方已经活着,可既然上次已经决定放过了人,此刻便不适合再说出来了。 只能这样隐晦的提醒,对方还活着的消息。 “无妨,那赵云臻若是还活着,待她回京,京中总是会传来消息的。” 暮朝倒是无所谓此事,在他眼里,女人到底也只是女人,即便是真能有几分小聪明,终究也算不得什么。 女人做不得皇帝,亦不能上战场带兵打仗,对他的危害微乎其微。 那赵云臻此番回京,最大的作用便是传嗣了,但偏又听说,那女人已经绝嗣的消息。 啧,一个已经绝嗣了的长公主。 想到这点,暮朝嘲讽一笑,转过头看向儿子。 “行了,别这么丧着个脸了,不就是个女人吗?” “要是她真的还活着,等咱们大军压境,你若还喜欢她,咱们再将人抢回来便是。” 暮朝虽是将军,可到底是长期处在军营当中,平时都是与那些蛮子打交道。 身上难免染上些痞气。 再加上军营当中,士兵们长期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平时从南蛮手里抢回来的南蛮女人,都是直接充做军妓送给士兵玩乐。 暮朝虽瞧不上那些女人,可每次打仗,都会刻意将那些南蛮女人俘虏起来,当作奖赏分给手下的士兵。 战争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残忍,男人流血拼命,而女人,则是作为胜方的战利品。 因此,这厢对于皇室的战争在他眼中,那位令儿子一直念念不忘的长公主,也终究不过是他们战胜皇室的战利品罢了。 闻言,暮如归眸光终于一动。 “父王教训得对,是儿子着相了。” 父子两快几年没见,二人说了会话,讨论了一番眼前的局势。 “我们放在京城的探子,说那赵懿应该没一两年可活了。” 说起这个,暮朝便冷冷一笑,“陆相那个伪君子,当初暗地里联合宁王反叛,被为父的大军揍了个鼻青脸肿,见打不过,就开始使阴招,联合朝臣指责为父才是借平叛想要谋反的乱臣贼子。” “啧!老子当初这么多兵,想反还不是分分钟的事,用得着还借什么狗屁平叛的理由!” “这些文官啊,忒恶心,他娘的平日里都是老子在外头冲锋陷阵,他们成天在宫里对着皇帝老儿讨好,说老子的坏话,整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倒是一天到晚八百个心眼子。” “当初老子从江南跑回去救驾,皇帝老儿死了,老子作为平叛功臣,做一回皇帝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那陆相不依不饶,拿笔杆子当令箭,天天让那些读书人写讨伐檄文骂老子是乱臣贼子,啧!不要脸的狗东西!” 说起当初的事情,暮朝便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他平叛的时候去的晚了,皇帝不小心已经被宁王弄死了,他便动了心思想自己当皇帝,哪知道,被陆相死咬着不放,颠倒黑白,最后叫他想要登位,也不得不顾及一下天下人的看法。 两人一番拉扯下来,最后,陆相也不知道从哪里去将先帝唯一那个还没死的儿子找了回来,提议,既然咱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正好,先帝还有个儿子没死,那咱们就一个都别当皇帝,最应该继承大统的当然是先帝之子,就他罢。 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赵懿便是这般,被强行作为两方互相博弈的傀儡推上的帝位。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带兵打仗,对京城的情况关注不多,倒是没想到,那陆相这伪君子贼心不死,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中当了贵妃,给赵懿下毒,想趁机偷偷摸摸改朝换代。 啧,这狗东西,够阴啊! 暮朝舔了舔后槽牙,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 论嘴皮子他耍不过陆相,但他的大军也不是吃素的。 等自己这次攻破皇城,非要他好看不可。 “父王是如何打算的?” 替父亲斟好一杯茶泄火,男人抬眸问道,“咱们如今有陆相给赵懿下毒的把柄,倒是可以借用一番。” 虽说他们暮家军势力庞大,要倾覆皇朝说到底也不算太难,可这历朝历代,谋朝篡位四个字一旦做了,便是终生的污点,是要世世代代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的。 当初的大邺皇室并不昏庸,包括现在也是,依旧还是民心所向,他们若直接举兵谋反攻入京城,那未来不知道多久,都会被天下人耻笑唾骂。 暮朝是个粗人,但也十分顾及颜面,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被陆相连续联合朝臣和读书人连骂了好几个月,便最终放弃了自己登位的打算。 “啧,那狗娘养的伪君子,当初骂为父谋朝篡位,结果自己才是。”暮朝端起茶杯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愤愤开口,“等着,这老小子如今落了把柄在老子手里,这次回京,定是要叫他好看!” 那赵氏小儿如今已不足为惧,至于那所谓的长公主…… 既然生不下皇嗣,那她一个女人能做什么?难不成还能代替赵懿做皇帝不成? 暮朝打心眼里没把这两人放在心上。 反倒是那个陆相,手中不仅有当初宁王反叛所剩下的残部,又在京中经营多年,在朝中的根基根深蒂固,自己若不能想办法先除了他,难免日后他会继续作妖。 “这次为父又在关外打了胜仗,正好借还朝的理由回京一趟。”暮朝说着,看向身边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儿子。 “你到时候跟为父一同回京。” 虽然心里很不想承认,但确实,论跟那些文官耍心眼子,十个自己也比不过自己儿子。 单单让他带兵打仗动动嘴皮子骂人还行,那些文官别的本事不行,但论阴阳怪气,拐弯抹角人情事故的本事可太厉害了,他一个粗人,每次进京,都觉得自己的脑子要转不过来! 暮如归倒是半点不奇怪父亲说要带上自己的话,端起茶杯姿态矜贵轻抿了一口,“何时出发?” “就这几日,你准备一下。” 第86章 “好。” 两人又说了好会儿话,暮朝伸了个懒腰,随口问儿子,“你母亲如何了?” 闻言,男人神色微怔,眼神动了动,低声道,“不太好。” 实则是大不好了。 自从那日暮府前院杖刑以后,东襄王妃便一直卧床起不来身。 寻了大夫来看,说是损伤了脊柱,日后即便是治好了,也会不良于行。 “你母亲她……”听出儿子的意思,东襄王轻轻一叹,到底是摇头说了一句。 “罢了,为父去看看他罢。” 段暮两家世代联姻,对于这个妻子,暮朝一开始便是不怎么情愿的。 只是家族之命,媒妁之言,两人最后到底还是成了亲,入了洞房。 昔年老东襄王还在,暮朝还未曾接管暮家军。 因为上头有父母担着责任,让他狠过了一段纨绔子弟的日子,整日打马游街,不思进取。 一朝娶了门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又被强按着头入了洞房,心头自然是一直憋着一股火,要做点什么来发泄。 在外头纳了几名美妾,其中有一个女人刘氏长得十分好看,是他最喜欢的,柔情似水的类型。 他宠了那女人好一段时间,本来还想着要抬了那女子做侧妃,哪知道,当时江南的战事突然告急,父亲受了重伤,他不得不替父披甲上阵,将此事暂时搁置。 至于后来…… 老东襄王最终身受重伤不治身亡,他不得不一个人支撑着暮家军,在外带兵打仗一打就是五年。 五年后,他终于高高兴兴的得胜还朝,哪知道,刚进门,就得知了梅娘身死的消息。 暮朝现在都还能回味起那时候的愤怒。 他本来想直接休了东襄王妃,可当时两人已经有了暮如归,再加上段暮两家关系紧密,若就只是为了一个妾室便休了正妻,不光是段家不干,便是暮家也决计饶不了他。 最终此事以将段氏禁足三个月为惩罚结束了。 因为对段氏的小惩大诫,也终于让暮朝彻底与其决裂。 在那以后,段氏依旧是东襄王妃,可他却再也不曾踏入她的院子。 两人平日在外人面前扮演着相敬如宾,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年,二人的关系,一直因为梅娘,有着永远修复不了的裂缝。 暮朝终于来到了青竹轩。 “王……王爷?”门口的丫鬟彩月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来人。 王爷都多少年没来过此处了,有快二十年了? “本王来看看王妃。”淡淡解释了一句,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抬步便往里面走。 大约是生病之人总是怕冷的,已是四月,屋内却还点着火盆,一进门,便能感受到那股那着烟火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一个瘦弱的躯体蜷缩在层层帏幔的榻间,侧对着他坐着。 “彩月,是谁来了?” 榻上的人轻咳两声,略带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道。 暮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道声音他这辈子在过去听过无数次,可却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那样的沙哑无力。 男人沉默了片刻。 终于开口,“是我。” 听此,屋内的咳嗽声骤停,一瞬间,整个屋子安静的近乎诡异。 “王……王爷?”许久,帏幔内终于传来女人不敢置信的声音。 都多少年了啊?王爷终于愿意来看她了? 这个认知让女人下意识的想要起身整理自己,梳妆迎驾,可却又在下一秒,失去重心狠狠摔到榻下。 时隔多年,王爷终于来了,可此时的她,已经太狼狈了。 没有了昔日引以为傲的容颜,皮肤松弛,鸡皮鹤发,就连最基本的起身相迎,都已经做不到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不过朱颜辞镜花辞树。 “对不起对不起,王爷,是臣妾不好……”女人闭上眼,语无伦次的摇头道歉,“臣妾失态,无颜面对夫君……臣妾……” “王妃。”男人语气淡淡的两个字, 终于打断了她所有要说的话。 段氏抬眸,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高大威武,容貌硬朗俊美,与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那时候两府联姻之前,她是见过他一面的。 当时她还只有十五岁,正是少女春心萌动的年纪。 两府的大人们为了给二人创造见面的机会,在暮府举办了一场宴会。 她是女子不好在外抛头露面,只在嬷嬷的陪伴下,远远的偷偷瞧过他一眼。 年仅弱冠的少年将军狭眸恣意,飞眉入鬓,凤眸流光,少年意气,在所有人的簇拥下,举箸投壶。 几乎百发百中的胜率,赢得周围人满堂彩。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逐风流。 她躲在楼上红着脸朝他望去,他似有所感,抬头仰望,二人四目相对,他不知她是谁,只肆意一笑后便转头,而她却在那一笑中失了神,也丢了心。 等待出嫁的那段日子,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她精心为自己缝制凤冠霞披,挑选最漂亮的出嫁头面,红着脸不断想像着待新婚夜,他挑起自己盖头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她如愿嫁给了他。 可他却并不喜欢她。 新婚夜,他被家人强按着头入了洞房,例行公事一般与她行完了周公之礼,后来就除了每月十五,便几乎不再踏足她的房门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为什么她满心欢喜要嫁的夫君,会这般对她。 那些她一早便精心准备好的头面,凤冠霞披,所有要穿戴给他看的东西,他甚至连认真看一眼都不曾。 那一晚她很痛,身体痛,心里更痛。 而至于后来…… 他不顾段暮两家的反对,两人成婚不过几个月,他便一连纳了四房美妾入门,宠爱有加,完全不似昔日对自己那般冷淡。 其中那名被他称之为梅娘的女人,姿容绝色,最得他的喜爱。 自从梅娘进门,他们整日里同进同出,犹如一对神仙眷侣,而后没多久,他便告诉她,他要抬她为侧妃。 侧妃…… 多么刺耳的称呼。 要知道,那个女人,不过是旁人献上来的瘦马罢了。 他不喜欢她,却还要让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做侧妃,身份上只比她矮一头。 这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第87章 连日来的嫉妒和愤恨,终于在他宣布要抬那个女人为侧妃的时候彻底爆发。 在那之后,他披甲上阵,一去就是多年,而她也在他离开后不久,便听说那个女人怀孕了。 她让人给那个女人下了毒。 那是她专门让人配置的慢性毒,并不会一朝致命,旁人查不出什么问题,却会让那个女人一天比一天虚弱,直至慢慢死去。 最后那个女人,一尸两命。 他在外带兵,并不知情,等几年后,人回来,一切都已经是死无对证,段暮两家的族老原本就对他过于宠爱一个瘦马颇有微词,因此在他回来要求对她进行惩治之后,选择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只被禁足了三个月便被放出来了。 可他却再也没踏足过她的院子。 后来那些年,他依旧没少纳过妾室。 王府陆陆续续开始有庶子庶女出生,而她则是除了当年刚嫁过来时生下了暮如归之外,便再也无所出。 随着年纪渐长,或许是因为她的心智慢慢成熟,又或许是她终于死了心,不再对这个男人抱有期待,她终于慢慢长成了段暮两家所一直期待的,当家主母的样子。 她不再期待这个男人的爱,好好做着她的东襄王妃,也教导段曦月不要把男人的宠爱看得太重,嫁过来以后一切要以段家的利益为重。 她以为她已经彻底不再喜欢这个男人。 可没想到,当她再次看到,自己儿子对沈氏那个身份卑贱的妾室宠爱有加,屡屡破例的时候,她心口上的伤疤似乎又有了被撕裂的痕迹。 于是,她最终还是下手了。 趁着儿子不在,她让人随意找了借口想要杖刑“失手”打杀了她。 只可惜,最终没能如愿,那个女人被儿子强行救下,而她,亦是因为当日之事,成了这副模样。 暮朝走到她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把人重新安置在床榻上,他低头看向身前早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无奈叹了一口气。 “如今,可是知错了?” 听闻,女人怔怔。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面前人,目光落在他明明一直熟悉此刻却又陌生的眉眼间。 原来,他依旧还在介怀着当年那件事,即便此刻自己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也从不曾原谅她,甚至从没细想过,自己到底是因为何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她是大家嫡女,从小到大所学不过是侍奉夫君,嫁一个好男人相夫教子,管理中馈。 昔年二人虽是联姻,可她一直以为,只要她愿意付出真心,好好经营婚姻, 他迟早也会被她打动的。 在那些妾室入门之前,她甚至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直到,刘氏的入门,狠狠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原来, 他也是可以温柔的,只是温柔的对象不是对你。 强烈的嫉妒和不甘最终扭曲了她的心性,也毁了她一生。 她内心强烈的挣扎歇斯底里,他通通都看不见,他甚至只是单纯的觉得她善妒心狠手辣罢了。 他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不曾触及过她的灵魂,更不曾思考过她为何最终会忍不住对梅娘下手。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不知怎么的,此刻,她竟觉得心中比自己当初亲耳听见他要抬梅娘为侧妃时更为心凉。 “王爷这些年,就从没想过这其中有自己的错吗?”时隔多年,两人终于有了当面对峙的一天。 她笑了起来,神色有几分悲哀,“王爷,臣妾是你的妻子。” “可自从臣妾嫁过来那一天起,王爷可有一天把臣妾当成过妻子对待?” “你我本就是利益联姻,你一早就该知道的。”暮朝皱眉疑惑不解的看向她,“难道这就是你伤害梅娘的原因?” “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既为正妻,便应当知晓不该善妒才对。” 或许是他的话太过出乎意料,段氏当即怔住,随即,便不知怎么的,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的前仰后合,毫无形象,直至眼角渗出了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什么少年郎,不过是她年少时被皮囊所惑的一场幻梦罢了。 瞧瞧这些话,一句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便将他自己作为男人对妻子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便是两人的确是联姻又能如何,既已成了夫妻,便该相濡以沫,各自担负起对彼此的责任,可他却选择忽视她,欺辱她,成婚不过几月连纳美妾,要她承受旁人的羞辱。 她之所以会受不了他的忽视,羞辱,最终选择对梅娘动手,这其中未必没有他的过错。 可他一句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便将一切的源头撇的一干二净。 可笑!太可笑了! 原来这就是她年少动心之人。 那般金玉的皮囊下,原来一早便是这般腐朽的内在。 段氏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这么令人恶心过。 恶心到,此刻连与他同处一室,都觉得空气稀薄。 “王爷说的对,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是妾身着相了。” 她笑了起来,终于语气轻松的下了逐客令。 “妾身身子不适,房中气味也不好闻,王爷身子贵重,便先出去罢。” 是她错了,男人确实不值当她多费心思,甚至这些年自己竟因他而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当真是此生做过最为愚蠢之事。 “你……”对上面前女人冷淡的眼神,暮朝一愣,不知怎么的,莫名觉得那其中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但他没多想,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心思细腻之人,从来没过多去关注过她。 “那你先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本王会尽量找好的大夫,过来帮你看腿。” 她再如何,终究也还是自己儿子的母亲。 第88章 男人已走,段氏独自一人留在黑暗当中。 这一夜,她一个人想了很多。 想初时知道要嫁的人是他的欣喜,想新婚当夜他对自己的冷漠,又想这些年她因为对方的忽视,自己过去所做过的一切错事。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已经再也站不起来的腿上。 深情错爱一场空,徒留花前痴心梦。 过往纠葛的二十余年,如今想来,不过是年少时的大梦一场罢了。 京城,长公主府。 “殿下,今日要进宫面圣,您还是让奴婢给您打扮的隆重一些。” 刚回京第二日一大早,沈念便被两个伺候的宫女从榻上叫了起来。 “只是家宴,怕什么?”看着镜中满头钗环的自己,沈念被压得头疼,“这也太重了,拆掉些。” 不过是入个宫,要见的人也是这具身体的亲哥,都是一家人搞这么隆重做什么? 沈念才不会为了好看去亏待自己的脖子。 不顾鸳鸯和喜鹊的反对,她将头上的簪子拆拆减减,梳了个云髻,简单簪了几根簪子,接着又换上一套相对轻便一点的宫装。 她平日里打扮并不多,故而在她看来像今日这般,已经算得上是十分隆重了。 “行了,就这样。” 将还要继续往她头上添置东西的鸳鸯推开,沈念站起身往外面走。 “马车可备好了?” “备好了殿下,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好,那出发。” 大邺的皇宫是前朝便修建好的,当初前朝皇室昏庸,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来修建的宫殿,用时几十年才建好,最后反倒是便宜了大邺皇室。 乘坐在马车上,沈念一路观赏着周围的风光,完全没有即将面圣的紧张,反倒是心境十分轻松。 如今能够脱离王府,拥有除了王府后院的另一番天地,即便这处皇宫当真是龙潭虎穴,于她而言,也比王府后院更好。 “殿下,到了。”一路在金碧辉煌的殿宇当中穿行片刻后,下人将马车停下来说道。 “殿下,按规矩宫中不得跑马,所以还请您下来换做鸾轿罢。” “嗯。”皇宫太大,下了马车,又坐了快一刻多钟的轿子,几人才终于到达传说中的尚书房。 古朴大气的宫殿外,十步一岗立着数名侍卫,牌匾上写着尚书房三字的门口,两名身着统一的内侍静立在外。 鸳鸯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见状立马上前一步,“烦请公公通报一声,就说长公主殿下来了。” 那内侍微怔,抬头看了一眼,见二人身后果真有一名长相与陛下极为相似的美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不敢怠慢,立刻轻推开门进去通报。 两息之后,原本紧闭的大门敞开,门内传来一道略带沙哑清俊好听的男声。 “进来。” 闻言,沈念定了定神,终于迈步踏入。 “赵云臻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尚书房金砖铺地,鎏金磐龙,最中间摆放着无数奏折的桌案前,身材略显消瘦的年轻帝王端坐在龙椅上,目光落在面前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女身上。 原本赵家人的基因就普遍不错,当年生下赵云臻的贵妃更是难得的美人,他这个皇妹竟还结合了先帝与贵妃之长,生得比她的生母还要美貌。 “皇妹一路风尘仆仆,快快请起。”皇帝摆摆手说道。 听闻,沈念这才从善如流的起身,也终于有机会认真打量自己这位唯一的皇兄。 只见面前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面容生的清俊儒雅,身姿颀长,身材消瘦,除了看起来皮肤比起其他人来较为苍白一些以外,身上的气质竟不似她一开始想的那般带着傀儡帝王的孱弱暮色沉沉,反倒有种本该属于帝王的威严。 见此,沈念不由有几分好奇起来。 要知道这一路来,宋祁渊都在时不时的为她科普京中的情况。 因此她一直以为,在暮家和陆家这两厢的夹击之下,这位所谓的赵氏皇帝应该是孱弱的,无力的,悲观的。 可待她真正见到了人,却发现,自己这位皇兄,之所以在两家的拉扯中还能明哲保身,拖着病体走到今天,恐怕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他确实孱弱,但也同样睿智。 “祁渊都给你说了?”他看着她道,“如今京中形势不太好。” 所以你要做好准备。 “说了。”闻言沈念皱眉说道,“只是皇兄的身体,当真无药可治了吗?” 赵懿无奈摇了摇头。 “要是还能有其他法子,朕也不至于让你来淌这趟浑水了。” 若他没有派人去将她找回,至少,她此生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他将一整个赵家的江山都压在一弱女子背上,说到底,是他自私了。 沈念沉默。 刚找回亲人,就要面临着失去,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受。 “皇兄未来准备如何打算?”她问。 “朕如今的身子撑不了几年了。”捂唇轻咳两声,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变的白了些。 “这次接你回来,主要就是为了皇嗣一事。” 之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被朝臣们催着选后纳妃生子,其实究其原因,根本上还是因为皇嗣一事与朝臣们的自身利益息息相关。 试想,做臣子的,寒窗苦读十余年,好容易中了进士之后,还要从最基层做起,熬十余年才能实现升官发财的美梦。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些臣子们熬了几十年,才终于让自己整个家族过上了好日子,自然是希望这样的富贵日子能够长长久久的继续持续下去的。 皇帝若有子,先皇驾崩以后,新上任的新帝对比之前一般不会有太大的政见变化,这些朝臣还可以在新帝的庇佑下,继续过着封妻荫子的日子。 可若是无子。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皇室重新洗牌,他们这些前朝老臣,恐怕最终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大臣们可不是傻子,本来他们效忠皇帝就是为了过好日子,若这个皇帝不能带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么,倒戈自然也就成了必然。 而显然,如今的赵氏,面对的正是这个情况。 “拟定的驸马名册,朕昨日已让明隐给了你,尽快定下来。” “皇兄。” 听闻赵懿提起驸马一事,沈念微怔,终于不得不选择坦白道,“我有一事,还未曾告知皇兄。” 自从从明隐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沈念还未曾告知过旁人,她被段氏害至绝嗣一事。 她实在是不敢去赌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皇兄对她这个妹妹有几分在意,害怕若自己提前将此事告诉给皇兄,皇兄最后会选择将她继续留在王府。 毕竟,此刻在所有人看来,她这个长公主存在的唯一作用便是传嗣,既然她已经无法传嗣,她不敢保证赵懿会不会再选择接纳她这个毫无作用的长公主回来。 赵懿眉眼微抬,“何事?” 沈念将此番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赵懿认真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无疑,对于沈念故意隐瞒此事一事,他的确是生气的。 但他气的却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若非他昔日顾虑太多,又太过无能,或许,他这个妹妹,根本不必经历过往这些。 身为一朝公主会被人强掳做妾,被下毒暗害,甚至还差点被打死,这一切,都只能说明,他这个做皇兄的实在无能。 “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殿中沉寂了片刻,终于,在沈念略微紧张的心跳中,听见他开口说道,“至于传嗣之事,此间便算了。” “朕如今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你既然已经回来,朕必护你周全。” 赵氏的江山可以丢,但自己的皇妹,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缘故,既然都已经找回来了,那便决计没有再让她受苦之理。 传嗣不成,驸马一事,无疑就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须知这世间之人,一向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此刻那些愿意与皇室联姻的家族,哪一个不是奔着皇嗣成为皇亲国戚而来,结果到头来却听说,公主绝嗣? 想想也知道,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些原本愿意与皇室联姻的家族会是什么反应。 思及此,赵懿便是再如何强大的心性,此刻也不由苦笑了一下。 辛苦支撑了这么多年,以为赵云臻回京一切便会有转机,却没想到,这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罢了,人各有命,既然是天要亡他们赵氏皇室,那他便趁着自己尚还有余力之时,替自己这个妹妹安排好一切罢。 将人送出宫去,再改头换面寻一远离是非之地,日后过一辈子富家翁的生活。 沈念皱了皱眉。 她能听出赵懿的意思,无非是跟其他人一样,都觉得她这个长公主没什么用罢了。 所以一听她绝嗣都下意识的将她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了。 虽说她理解在这个以父权为背景的朝代,皇兄会有这个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作为一个从男女平等世界而来的人,这个认知还是令她不太舒服。 “皇兄何必如此悲观,我既肯回来,自然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抬眸看着他认真说道,“不仅皇嗣会有,赵家江山也会保住的。” 赵懿微怔,“你的意思是?” “皇嗣一事,知道的人不多。” 沈念语气淡淡的解释说道,“除了暮家,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挑唇自信一笑,“而暮家那里,我一早便已有法子,让旁人对他们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可皇嗣之事要如何圆过去?”眼见沈念眉飞色舞的模样,赵懿也终于被挑起了一点兴趣。 “赵家,总得有人来做这个皇帝。” “皇兄这是忘了,赵家如今除了你,还剩下我?” 听闻,赵懿微愣。 待心中反应过来,他看向沈念,自从二人见面以来便一直十分平静的眼眸中,此刻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这个妹妹是什么意思? “皇兄,既然赵家只剩你我二人,那么,这个皇位,自然不是由你来当,就是由我来当。”果然,在他震惊到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沈念扬眸,神色怡然,斩钉截铁,“皇兄,我来做这个皇帝。” 轰! 仿佛是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她这句话一出口,赵懿盯着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这个妹妹,居然说要自己做皇帝? 可,她是女子啊! 自古以来,哪里有女子做皇帝的? 且不说听到这个消息的赵懿有多么震惊。 既然已经选择了彻底与赵懿摊牌,此刻沈念也不装了,直接开口说道,“皇兄,自从当年叛乱之事,咱们赵氏族人死的死,逃的逃,直至如今就只剩下你我二人,还在处处受人胁迫欺负。” “我相信皇兄之所以能够隐忍这么多年,必定也是因为内心一直不甘心,想要收复皇权,报当年之仇的缘故。” “皇兄这些年无嗣,身子不好又孤军奋战,这才会一直受人桎梏。” “如今,既然我已经回来。” “皇兄,你当真不要与我一同试试,来倾覆这天下吗?” 面前的少女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口中却说着足以颠覆他整个人三观的话。 赵懿怔怔的望她,一时只觉心中惊骇难言。 当初他之所以会选择去将她接回来,无非是因为他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 因为不甘赵氏就这么毁在他手里,不甘这么多年的隐忍却一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他选择将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找回来,想着利用皇嗣之事,保住赵氏的江山。 可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妹妹,居然会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女子做皇帝…… 她真的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吗? 便是他愿意同意此事,朝堂上的那些朝臣可愿?天下人可愿? 赵懿是决计不肯承认,对于沈念那句要倾覆天下的话,他内心其实也有几分渴望的。 第89章 少年时便身为傀儡皇帝,这些年来他步步为营,拉拢朝臣,培养自己的势力,无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收拢皇权,铲除异己罢了。 偏他年少时便被下了慢性毒药,一开始便注定了他无法长命。 再加上那药导致他无法生育…… 那句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如此。 “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沉寂了片刻,他认真盯视着她问道。 “我知。”知道皇兄之所以会问出这句话,便是说明了他心中已有意动,沈念目光对上他的,不躲不闪,让他看清自己眼底的坚定。 “皇兄,我也是赵氏血脉,这皇帝的位置,自然是你当得,我也当得。” 赵懿几乎是猛吸了一口气。 在他过往活了三十多年的日子里,所受的教育都只有女子便该乖乖待在男子的后院,承担相夫教子,养育之责。 即便是历朝历代的公主,一生当中唯一能被放在政治场上的机会,也不过是在皇室想要与他国联姻,拉拢朝臣的时候罢了。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般认为的。 因此在得知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他下意识冒出的想法,也不过是将皇妹找回来,嫁个背景雄厚的夫家生下皇嗣罢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妹,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 女子为帝,当真是前所未有,前无古人。 这,简直太疯狂了。 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缓缓收紧,他盯视着面前人,目光如箭,似鹰隼一般锐利,像是要看穿她的一切。 沈念大大方方的与他对视,身姿如松般站立在原处,明明此刻两人的姿势一站一坐,形势上她处于下位,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其强势的压迫感。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安静的近乎诡异。 而直到此刻,赵懿这才终于头一次这般认真的看她。 不再是以简单的看待一个女子,妹妹的角度,而是以一个跟自己平等的,从政者,对手,合作者的角度。 京城距离东襄王府有近三千里的距离,面对陆暮两家的围追堵截,一路上危险重重,即便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仅凭那几百御林军,能够安然无恙的从那里回来。 可他这个妹妹却做到了。 不光是做到了,而且,还比他想象中的做的更好。 扪心自问一句,他甚至不觉得面对同样的境况,他能做到她这样的程度。 如果抛弃在性别上的偏见,她弱于他吗? 显然不,他这个妹妹,无论是在心性还是智谋上,都已经远远超出他一直以来对于女子的固定认知。 她的聪慧,机敏,对于谋略的了解和把控,几乎都符合作为一个帝王的基本素养。 除了身为女儿身这一点之外,她身上几乎再没有能引人诟病的地方。 可偏偏…… 赵懿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可偏偏,这唯一一个引人诟病的一点,却也是最难让世人接受的一点。 须知,因为世世代代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如今这世间的大部分观点,都认为女子是无知的,愚昧的。 她们从不被认为,有除了相夫教子,之外的作用。 因此,他几乎可以预见,待这个消息被众人得知以后,会在这世间引起多么大的惊涛骇浪。 女子为帝…… 他闭了闭眸,仔细咀嚼着这几个字,此刻,内心竟莫名有股奇异的,难以抑制的万丈豪情从心中升起。 这世间,还从未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但若是,他们当真做到了呢? 那这算不算是一场,开天辟地的壮举? 思及此,便有一股足以让人浑身战栗的情绪从头顶传至胸口。 看着面前人,男人长久以来苍白的面色,像是终于春雪化开,天色放晴。 “若朕答应你,你准备如何做?又可知,你提出的这件事情,旁人知晓以后,会如何看待你,你将面对的又是什么?” “怎么做?自然是徐徐图之。”听闻,沈念自信勾唇一笑,“至于旁人会如何看待我,我不在意,若他们敢反对,那便用实力让他们不敢反对为止。” 对于自己登位一事,沈念自有她的节奏。 已经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并非对此事的难度和危险性一无所知。 她几乎可以预见,当得知自己这位长公主要登位之时,恐怕那些一早支持赵懿的朝臣,都得被吓的全部跑光。 这件在当下太过惊世骇俗之举,若冷不丁的突然就要所有朝臣接受,那最终得到的结果,只会是适得其反。 所以,如今这个时候,这件事情还不适宜让朝臣知道。 她需要先一步一步的,收拢势力,壮大自己,然后再选择合适的时机,将此事暴露出来。 毕竟,无论在什么时候,实力都是硬道理。 想要让所有朝臣闭嘴,不是光靠她嘴上说的,也不是单靠赵懿一句话便能办到的。 她得用绝对的实力让旁人折服,让其他人看到,即便是作为女子,她的能力也绝不逊色于任何男人。 天天熙熙,皆为利往。 若她真的能让那些跟随自己的朝臣,得到实质性的好处,让天下朝政清明,民生富庶,让治下的百姓,都能丰衣足食,过得更好。 那么,即便她是女子又能如何? 左右不过是作为女子,这其中的艰辛会比其他人艰险百倍罢了。 但既然在现代,她都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最终得到家族的承认,那么,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想要得到朝臣的认可,也不过是再走一遍当初的老路罢了。 而至于这其中会一定会遭受的质疑非议,明枪暗箭,诋毁谩骂…… 沈念一笑。 正所谓有高人之行也,固见负于世,有独之之虑者,必见骜于民。 世人之所见少,则所怪愈多,世之常也,她又何必放在心上。 若自己就连这些诋毁谩骂都受不住,那么,想要做皇帝这件事,也就不过一个笑话罢了。 “云臻啊。”看着面前人自信坚定的面容,赵懿终是忍不住轻轻一叹。 “你若真的想要如此,朕不拦你。” “但,”他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忍的摇头说道,“可你须知,如若你真的想要站上那个位置,那么也就意味着,一旦失败,恐怕,你的性命……” 若她只是一位公主,没了生育子嗣的能力,只要他能在自己驾崩前把她送出去,离京藏起来,那么大有可能,她此生依旧能够安稳富足的度过一生。 可若是她执意要走上那条道路…… 即便是作为名正言顺的皇子,他想要坐稳江山都尚且不容易。 更何况是身为一名女子的她? 一旦沾上权势之事,那些朝臣,陆家暮家,可不会看在她是女儿身便生出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反而会因为她是女子,更加疯狂的以此来攻拮她,想要她不得好死。 这几乎是一条十死无生之路。 作为她唯一的亲人,无疑,他还是私心里希望,她能安稳度过一生。 “皇兄为何会觉得,那些人会放过我?” 听闻,沈念笑道,“皇兄可是忘记了,当日我曾找皇兄下旨一事?” 赵懿微怔。 “当日,我让皇兄连下了三道圣旨,一连让东襄王世子颜面扫地,丢了爵位,还杖刑了王妃。” 沈念淡淡说道,“皇兄,我理解你想要我好好活下去的好心,但我也了解那些人,他们绝不会放过我。” 须知,自从那日暮府前院之事之后,她便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暮如归的性子昔日作为枕边人的她再了解不过,这样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她当日如此费尽心思的羞辱他,便是想想也知道,他怕是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她的。 如今她贵为公主,尚且还能让对方碍于身份原因不敢对她直接伸手,可若真如皇兄所想,他死后,将她远远送走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势力庞大,便是一家一户的找,迟早也会找到她的。 而到时候…… 没有了身份地位保护的她,面对暮如归,便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想想也知道,会经历什么! 沈念从来都不是轻易引颈就戮之人,既然知道一旦失败自己的结局,那便趁着自己尚有余力之时奋起反抗。 拼一把,赌一把。 还未上战场便先怯场认输,绝不是她的风格。 “你……”回想起当日自己下旨之事,赵懿亦是愕然了片刻。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妹妹,竟能有如此决心,一早便断了自己的后路。 如此,倒真的只有背水一战了。 他摇头轻轻一叹。 “罢了,既然你意已决,那便随你罢。” 沉吟片刻,赵懿皱眉说道,“有关驸马的事情,为了防止旁人怀疑皇嗣一事,依旧得继续进行下去。” “这几日,朕会让人在宫中主持宴会,邀请各大家族的青年才俊入宫。” “如若你有谁看得上的,朕便先为你赐婚,也好借用此事稳住朝臣。” “至于何时成婚之事,如今你身体状况不佳,若过早成婚,恐怕绝嗣一事难以瞒住,只能先拖一段时间,待情况好转一些,再行定论。” “除此之外,既然你已经准备无论如何也要走到朕这个位子。” 顿了顿,他继续道,“那么,这几日朕便替你寻一太傅,从零开始教你治国之道。” 虽说沈念确实聪慧,但对于一个从小长在农家的女子来说,治国之事太过复杂,绝非单靠聪慧二字便能胜任。 如何驭人平衡朝堂,如何治国,这些帝王心术,若不经过系统的学习,恐怕沈念这一辈子也弄不明白。 “是,一切任凭二哥做主。”闻言,沈念低头,认认真真的道。 二哥…… 听到这句话的赵懿先是一愣,随即便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自从十六年前,宁王叛变以后,他们赵家子弟除了他,都没了。 他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昔年,他是二皇子,前面一个姐姐,后头一个三妹。 因为整个皇室没有除了他以外的皇子与他竞争,他自小便被立为了太子。 作为皇子,他无疑是幸运的,他这一辈的皇室缺少了皇室子弟间必然的勾心斗角,这让他过了一个近乎单纯快乐的童年。 比他大几岁的大姐照顾他,比他小几岁的三妹,天天跟在他身后用稚嫩的声音一声声唤他二哥,是他的跟屁虫。 皇室只有他一个男丁,先帝和先皇后待他如珠如宝,就连那些一直无所出的妃嫔们也很喜欢他。 若非那时,宁王突然叛乱,当时才年仅十五岁的他,恐怕心智不可能一夜之间长大。 父皇将三个孩子分别送至大邺四个方向,可到最后,却唯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那个一直照顾他的姐姐,那个一直黏着他的妹妹,一夕之间全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来,赵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为了赵氏的仇恨苦苦支撑。 他以为,他已经孤身一人。 可没想到今日,面前人的一句二哥,却让他意识到,原来,他依旧还有一个亲人尚在人世,且还是那样艰难的,历经千辛万苦,千难万险回到了他的身边。 像是一直平静的心湖突然被抛进了一颗小石子,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心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扬唇释然的笑了笑,假装神情不经意摆了摆手。 “行了,先下去罢。” 既然四妹一心想要光复大邺,作为二哥,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会助你。 “小宋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没想到刚坐车从皇宫回来,便在长公主府门口遇到了一脸踌躇的宋祁渊。 沈念不免有些惊讶。 听人说,宋祁渊如今还在御林军中担任着重要职位,他是怎么有时间来这里等着她的? “公主殿下。” 站在门口的小将军面色有些发红的低着头,明明是纠结了一夜有事相问,结果到真面对着人的时候,才发现那个问题自己根本就问不出来。 “怎么了?”因为入宫的事情一直在心中萦绕,沈念并没有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 第90章 想到宋祁渊是之前这一路来送她回京的领头之人,皱了皱眉。 “可是跟我们一同回来的那些军士们出了何事?”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他这会找她的缘由了。 “没……没有……”听闻,宋祁渊便知道是她误会了,忙摇头否定道,“他们都很好,自从微臣与公主和他们分散之后,那些人便没再找他们的麻烦了。” “既然不是他们的事,那你这是……”听闻,沈念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 按理说,皇兄要他带她回来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才对。 宋祁渊紧张的握紧了手指。 想到昨日明隐说的那些话,此刻他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实在难以启齿。 这太尴尬了。 两人之间沉寂了片刻,他咬牙道,“微臣听说陛下为公主殿下挑选了驸马人选,所以……想问问殿下对此事是如何看待的。” 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的知道,此番公主回来,顺应局势嫁人才是上策,可不知怎么的,但凡一想到面前的人很快就会嫁给旁人,他内心便涌上一股强烈的排斥之感。 当明月还远远高悬于天上之时,他还尚能有机会跟所有人一般一同仰望注视着它。 可若是有朝一日,这轮明月入怀成了别人的呢? 反应过来自己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宋祁渊内心一边唾弃自己的自私卑劣,一边又忍不住期盼着,她能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此番局势下,挑选驸马一事自然是必要的。”沈念并不知晓对方此刻心里的弯弯绕绕,闻言沉眸思量了片刻,说道,“昨夜我认真看了一遍皇兄给我的名单,倒是有几个人,勉强符合我们现在的要求。” 宋祁渊问的过于隐晦,她根本就没把他的目的往男女之事上面想过。 再加上他是皇兄和自己这一战线上的,算得上是合作者。 因此,此话一出口,她便只当对方是想打听一下她下一步的计划罢了。 于是她抬眸笑问道,“听说小宋将军已经在朝中为官几年,应该对这朝中的情况十分了解。” “正好我刚回京中对这些还不太熟悉,不知小宋将军今日可有空,随我去府中坐下来与我讲解一番?” 闻言,宋祁渊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 沉默了整整快一息的时间,他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有些闷闷的道,“好……好啊。” 两人进入府中,心大的沈念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人的异样,兴致勃勃的从抽屉里把那份名单找出来,随即便开始一本正经的分析起名单上的人选,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我昨日认真翻看了那些名录,发现有这三家的情况最符合我初时所想。” “兵部尚书,季家。” “御史大夫,周家。” “大理寺卿,许家。” “这些官员,都是在京中有一定根基和背景的,同时也是除陆暮两党之外的中立党。” 如今在京中,陆家势力遮天,普通家族若是在朝中没有一定的根基,想在三方对峙的情况下保持中立很难。 因此,几乎所有能够在三方夹缝中独立生存下来的家族,几乎都具备一定的实力。 而这三家,也正是其中较为合适的三家了。 不管是在实权上,还是在身份地位上,在她看来都很不错。 沈念很清楚,如今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实权。 形势所逼,那些较为鸡肋的官职他们是不考虑的,同样,若对方门第太低,对他们的大业没有好处,那自然也不行。 只是,她仔细翻看了一圈名录,发现她最想要的武官当中,并没有她所能看得上的家族。 都是些不太入流的五六品武官家族,对他们来说用处不大。 “小宋将军出入军营多年,不知对黎,齐两家可有了解?”据她所知,如今大邺的武官阵营中,除了暮家,还有黎家和齐家两家。 这两家带兵各自镇守大邺西北,虽说在实力上确实还尚逊了暮家一筹,但没道理弱到连上这份名录的机会都没有。 “公主殿下不知道吗?”听闻,宋祁渊无奈摇头笑道,“齐家一直是站在陆家那边的,昔年曾经是宁王残部。” “而至于黎家……”他轻轻一叹,“黎家是这十五年来,陛下苦心孤诣亲自扶植起来的家族,从诞生初开始,就一直是站在陛下和公主这边的。” “包括微臣在内的御林军,明隐这些人,都是陛下的人。” 沈念微愣,神情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此次公主选驸,本就是为了拉拢一方强势朝臣,将朝中原本的中立党拉入皇室阵营,增强皇室的实力。 那既然黎家本就是赵氏一党,那自然就不在入选行列了。 而至于齐家…… 作为宁王母家的残部,齐家与赵氏之间本就有血海深仇,当然更不可能来选驸。 “所以,我这次选驸,实际上是只能在众文官家族当中挑选。” 沈念仔细分析片刻后得出结论说道,“武官当中,黎家势大但没必要,至于其他武官家族,则是势力太小过于鸡肋。” “殿下说的对,确实如此。” 虽私心里其实不太情愿与沈念谈论此事,但既然公主问起,宋祁渊还是选择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主提出的这三家其实都不错,但,如若要说最适合的公主的,其实还是兵部尚书,季家。” 少有听宋祁渊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过一句话,沈念不由好奇看向他,“哦?为何这样说?” “因为那名册上兵部尚书的独子,季晏礼,微臣曾因为公事的原因见过一面。” 说起这个,连宋祁渊也不免有些感慨,“那的确是一名端方公子。” “微臣虽与他接触不多,但也能感受出来他性情温和,情志高雅,若公主嫁给他,想来,日后定不会受委屈。” 闻言,沈念微微愣住。 她没想到,谈起联姻,面前这人第一想到的,竟是对方的品行,怕她受了委屈。 毕竟,若按照二人的关系来看,宋祁渊算是她的下属,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他对她婚姻的第一期望,也应该是对方的权势地位,能给她带来多大好处,又能连带着,给他这个下属带来多大好处才对。 可令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第一个考虑的,居然是她在婚姻里能不能幸福。 沈念心中不由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虽说小情小爱在大业面前的确不值一提,但此刻被人惦念着的感觉,还不耐? 目光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她提出那个一直被她困扰于心的问题。 “据我所知,皇兄当年回京以后的处境应该非常艰难,同时处在陆暮两家的注视下,他想自己组建军队应该很难。” “那这黎家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有陆暮两家盯着,皇兄作为一个傀儡皇帝,是怎么在两方的眼皮子底下养出这么大一支军队的? 俗话说养虎为患,她不相信这两家会傻到,亲手放任自己扶植上去的皇帝把控这么大的权势。 “因为黎家在明面上,一直都是中立党。”听闻,宋祁渊淡淡说道。 “陆暮两家当然不会允许陛下手握重权,所以这黎家,从一开始,就只是中立党。” 中立党? 原来如此。 闻言,沈念这才总算是弄明白了这一切。 怪不得当初自己让皇兄给暮家下旨下得这般容易,原来,这朝中局势这般复杂。 在外人看来,这大邺中立党,陆家,暮家,三方势力,三足鼎立。 各自手上都有兵权,任何一方被人捏住把柄,都有可能被另外两方群起而攻之。 当日暮府前院之事,暮如归和东襄王妃之所以不敢反抗,正是因为如此。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暮家犯事在前,她作为公主要处置二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暮家敢反抗,那么便是欺君谋反,陆家和中立党,完全可以打着天子旗号,名正言顺的讨伐暮家。 两方军队合力,再加上有赵氏的民心所向,即便是强横如暮家,也未必能够经受得住。 暮如归不是傻子,给旁人抓住把柄做嫁衣裳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去做。 “黎家家主与陛下相识于微末之时,也是陛下的至交好友。” 宋祁渊说道,“是当初陛下流亡之时在路边救下的乞丐。” “陛下发现他在军事上的才能,又天生身负巨力,便提议他去军中试试。” “这些年,那人一路从军中底层的小喽啰爬上来,职位上一升再升,如今已经是车骑将军。” 沈念还是有些不解,“那陆暮两家,就这么看着他一路升上去?” “又多了一方势力来同分天下,他们能乐意?” “为何不乐意?”听闻,宋祁渊不由笑道,“陆家本来就势力比暮家弱小太多,在两方对峙中不占优势,当初黎家逐渐开始起势之前,陆家身在京中,曾明里按里的扶植过黎家。” “所以在陆家眼中,黎家虽说一直明面上是中立的,但实际上还是站在陆家这边的。” “所以,眼看着黎家能起势,那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而在暮家看来,陆家也是与黎家交好,动了黎家便会遭遇两方围攻,当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 闻言,沈念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黎家和皇兄,这一出玩的竟然是无间道啊!但不得不说,这一手,当真是妙极! 毕竟,若黎家是真的中立,陆家和暮家都绝不会放任他独自壮大。 唯有如此,假意依托在陆家身上,黎家才能有壮大之机! 此刻,沈念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位所谓的傀儡皇兄,实际上,是有多么的厉害。 能够在两方势力的夹缝当中,以傀儡之身独自培植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甚至还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试问,此事换做自己,可能做得到? 沈念自问,目前的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 作为皇室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自己这位皇兄,在帝王心术上,的确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想到这些,沈念心中便忍不住生出了万丈豪情。 今日的她的确做不到这点,但,未来之事,谁又说的清呢? 同是皇家子弟,她从不认为自己的智商在皇兄之下。 心中一叹,她将这个目标默默记在心底,目光重新落在面前人脸上。 “听人说,小宋将军也是皇兄的左膀右臂,但还不知,宋将军如今在朝中是担任的什么职位?” 虽说二人之前也有过数日交往了,但沈念还从未认真了解过他呢。 小宋将军年岁还小,想来,官职必定不会太高。 若自己冷不丁的问他官职,估计也是有点伤人自尊心的。 但既然此番二人的谈话都进行到这里了,倒是可以借机问一下。 实在是这个问题她真的好奇很久了! “定远将军,目前只是正五品。”听闻,宋祁渊脸色发红,显得有几分羞愧。 “微臣十六岁入的军营,统共才不过四年。”所以,真不是我不行啊! 按理说,像他这个年纪,能够从零开始做到定远将军这个职位已经是非常厉害了。 可谁知道,有黎家家主这一珠玉在前呢? 黎家家主黎恕三十二岁做到了车骑将军,跟他比起来,自己这个五品的定远将军,多少就显得不那么厉害了。 想到这些,他就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殿下会不会觉得他太弱了? “定远将军?正五品?”闻言,沈念不由有点讶异,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他。 小宋将军今年应该还不满二十岁,居然就已经做到正五品了? 要知道,虽说自古以来,武官升职比起文官来要相对容易一些,但,那也是从尸山尸海中用命杀出来的。 因此小宋将军能够如此年轻就做到这个职位上,那就只能说明,他在军事和武艺上,绝对都是佼佼者。 思及此,沈念不由心中一动。 第91章 既然黎家都能够在两方夹击中发展出这般大的势力。 焉知宋祁渊就不能? 目前看来,既然宋祁渊都能够年纪轻轻就做到正五品,那在军事上应该也是不逊于黎恕的好手。 只是年岁确实太小,尚需历练。而此番,如今已经有了黎家在背后保驾护航,她若现在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比起初时皇兄尚无一兵一卒那会儿,也要轻松太多。 权力这种东西就是雪球,只要初始有了个形,后期就能越滚越大。 一切都只是万事开头难罢了。 “小宋将军年少有为,是人中龙凤。”看着面前人绯红的面容,沈念笑道,“如此年纪轻轻便已经做到正五品,可见小宋将军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殿下竟然夸他了? 听闻,宋祁渊有些诧异的抬眸看向她。 “殿下难道不觉得黎将军比微臣更厉害吗?” 这是吃醋了? “黎恕黎大人固然厉害,可,那也是因为他年龄本来就要比小宋将军大啊。”闻言,沈念不由勾唇笑道,“更何况,人与人之间亲疏有别,你们两人当中,我只认识小宋将军你,那自然在我眼中,小宋将军就是最厉害的啊。” 小宋将军就是最厉害的…… 这句话徐徐传入耳中,简直让宋祁渊脑海中像是炸开了烟花一般。 原来在殿下眼中,自己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虽说这句话,很大可能有安慰他的意思在,但无疑,此刻居然听到了比自己想象当中还要更想要的回答,这令宋祁渊浑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他脸色愈发的红,忍不住羞愧低头,“其实……其实我也没有殿下说的那么厉害的。” “不不不,小宋将军就是最厉害的。” 论如何cpu一个人,沈念可太懂了。 闻言她立马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打断道,“小宋将军可听说过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黎将军如今身为车骑将军固然厉害,可,小宋将军也不差啊!” “试想,当初黎将军跟小宋将军一般大的时候,职位说不定还没小宋将军高呢!” “小宋将军不过是输在晚生了十二年罢了。” 宋祁渊一愣。 这些话固然在理不假,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殿下这般努力的夸赞他,后面应该还有话要说。 “听小宋将军的意思,应该对黎大人非常的推崇和向往。” 果然,就在他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下一秒,便听见殿下话头一转开口说道,“如今,本宫倒是有一个可以让小宋将军跟黎大人一样扬名立万的机会,不知小宋将军现在可有兴趣?” 宋祁渊了然的看向她,“殿下请讲。” 沈念看着他神秘一笑。 语气坦荡十分的道,“我欲为皇,想请将军助我。” 虽说她想做皇帝的想法还不适宜让太多朝臣知道。 可小宋将军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毕竟是不一样的。 她甚至下意识的便觉得,她的这个想法,他比其他人更能够理解。 这种莫名出现的信任,就连沈念自己也难以解释。 宋祁渊神色一顿,抬眸面露震惊的看向她。 “殿下此话当真?” 从东襄王府到京城的这一路来,眼看着殿下被陆暮两家围追堵截,数次九死一生,他自然能看得出来,殿下对于收复皇权一事有多么的渴望。 可,受个人认知所限,他也只当殿下会通过联姻生下皇嗣的方式来迂回达成这个目的罢了。 却没想到,殿下,会提出这般令人震惊的想法。 公主为帝。 虽历朝历代皆无此先例,可莫名的,看着面前人笃定又从容的面容,此刻,他除了震惊之外,内心竟还生出了一切本该如此的错觉。 毕竟这一路来,他已见识过了她太多与这世间女子皆有所不同的另一面。 她坚韧,睿智,冷静自持,行事果断,足智多谋,一切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模样。 在第一次见到她时,第一眼引起他注意的不过是她超乎寻常的美貌。 可在与她交往愈久之后,他就慢慢发现。 原来,那所谓的美貌,竟也不过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罢了。 而无疑她的性情,品性,聪慧,这些东西,才是她身上最吸引旁人的地方。 明月本就该高悬于苍穹之上,用它的光辉去照耀四方,又岂能单单化身烛火,自掩光华去甘愿屈居于这世间某位男子的一方小院? “此事殿下当真已经决定了?”没有提出质疑,宋祁渊看着她认真问道,“殿下可知,若一旦走上这条道路,您……” “我知,但无论是任何艰难险阻,我都不怕。” 不等宋祁渊说完,沈念便已经打断道,“人活于世,总要有自己的道路。” “而我的道路,早在我得知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好了。” “海到天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即便这一路来,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沈念做人向来就目标明确,一旦决定好的事情,绝不放弃,也绝不轻易改变。 过往的经历让她对这个时代的阶级,男女关系有了过分清楚的认知。 在王府的那些日子,她被压迫,被囚禁,精神不断遭受打压,灵魂不断受到亵渎。 所以她想做皇帝,她想要去彻底改变这一切。 她不要做攀附大树的那根藤,她想要自己就是那棵大树。 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法扭转她这个想法。 “小宋将军。”看着面前人尚显稚嫩的面容,她眸如远星,目光灼灼面容如同耀日一般明媚耀眼。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一路,将军可愿与我同行?” 这一路,将军可愿与我同行? 宋祁渊神色几分怔怔的看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女子之手。 明明那只手纤长白皙,略显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轻轻搏动,一切都透露着一股独属于女子的柔弱气息。 可不知怎么的,当眼看这只手朝自己伸出之时,他竟莫名觉得,那上面有着千钧的重量。 这让他眼眸微颤,抬眸对上面前人灼灼逼视的目光。 沈念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目光坚定且毫不畏惧。 良久,那只细白的小手中,终于搭上了另一只属于男子的宽厚手掌。 他看向她,唇角微扬,俊美佚丽的面容上带着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乐意效劳,公主殿下。” 自那日两人彻底说开了以后,宋祁渊便算是彻底成为了她的第一个臣子。 对于此事,赵懿看在眼里,心中门清,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将宋祁渊的职位又提了提,另外又暗地里吩咐黎恕这位前辈多多关照一番。 毕竟宋祁渊虽说的确在军事上有着不错的天赋,但受年岁所限,终究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不满弱冠的少年将军,便是侥幸打过几场胜仗,与真正的暮氏齐氏之流比起来,也还差得远。 赵懿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要将大邺这天下交到皇妹手里,那自然也乐意趁着自己还尚有余力之时,帮她培养一帮自己的部下。 但至于教授公主之人。 赵懿沉眸,看向殿下站着的众臣。 这些人当中,站陆氏和暮家的人自然是不行的。 而对于剩下的中立党。 赵懿轻轻一叹。 给公主做老师,那便在外人眼中站在了赵氏一方,这些自诩中立党的老匹夫们,又岂会轻易愿意? 前些日子,在沈念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提出自己要做皇帝之时,赵懿虽觉得惊讶,但也因此而生出了万丈豪情,要助自己这位唯一的皇妹爬上他这个位置。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 自己这边才刚答应了皇妹要助她,此番却立马出师未捷,连为其寻个合适的太傅人选都变得如此艰难。 这几日,他明里暗里的向这些中立党们旁敲侧击,想要他们来做公主的老师,可接二连三得到的却是有疾,才疏学浅这样的回答。 要说赵懿身为皇帝,当然也可以选择强迫这些人来做皇妹的太傅。 但师生关系毕竟不比其他,讲究一个缘分你情我愿,若自己强行用权势来达成目的,说不定对方会因为受到胁迫,不好好教授反而故意误人子弟。 若是这样,那势必又与他初始所想背道而驰了。 思及此,赵懿心中不由一叹。 行路难啊。 “陛下,微臣有事起奏。” 就在皇帝烦闷之时,下方有朝臣上前一步说道。 刚刚还沉寂在思绪中的赵懿随意摆了摆手,“爱卿请讲。” “陛下,微臣有亲戚在江南听到了一些有关公主的传言。” 得到允许,只见那人施施然说道,“那些人说,公主殿下绝嗣。” 公主绝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公主能否生育一事,毕竟关乎大邺的江山社稷,所以微臣想询问陛下,不知此事可是事实?” 眼前会出言询问此事之人,自然是暮氏一党。 而至于公主绝嗣一事,故意传扬出去的自然就是段家了。 暮家虽不能直接将公主绝嗣一事告知旁人,但,此番借着流言将事情当着全殿官员的面说出来,还是完全做得到的。 没有人比暮家更清楚事情的真实性,这位官员,显然是觉得此事十拿九稳,才敢直接在大殿之上,说起皇室秘辛。 “公主绝嗣?”已经在沈念那边得到了明确的回答,又对此事早有准备。 因而闻言,此刻的赵懿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不紧不慢的看向殿下发言的臣子。 他声音威严,“不知爱卿是从何人口的中听到的这番谣言?” “世人皆知,朕此番大张旗鼓的迎公主回宫,目的就是为了替公主选驸诞下皇嗣以延续我赵家江山。” “结果公主刚刚回京,便被人造谣说不能传嗣。” “也不知那人,到底是何居心?” 一君一臣,两厢对峙,一问一答,瞬间让整个殿内的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要说对于赵云臻回京一事,毕竟关乎着未来的大邺格局,不管是中立党还是陆暮两家都很关注,说一句满朝文武都在盯着也不为过。 所有人都还在等着看这位大邺的沧海遗珠到底能不能回来,给大邺诞下皇嗣, 可令众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遗落在外多年的长公主回倒是回来了,结果却被人指出,竟已是绝嗣之身! 那这跟没回来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点,朝中属于陆暮两党的朝臣便忍不住心中嗤笑起来。 啧,原以为,这眼看着病虎马上要归西,又来了位长公主给自己添堵。 却没想到,这位长公主,对赵氏的江山社稷早已经彻底无用。 联想到他们之前竟如此的如临大敌,倒是显得他们小题大做了。 而至于长公主与曾经的暮世子之间的事情。 权贵之间的上流圈子都是相通的,当初皇帝下旨惩治暮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便是街边小儿也知晓了,其中那长公主与暮世子之间的秘辛,自然也瞒不住这些人。 想到暮世子与长公主曾经的关系…… 在场众人对此事都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毕竟,对于公主能不能生育一事,还有谁能比其曾经的枕边人更为清楚? 既然那属于暮氏一党的官员能敢把这件事情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来,那就只能证明对方,对此事已经十拿九稳!铁板钉钉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一时之间,原本属于皇室一党的官员,脸色都纷纷难看起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官员,几乎都是皇帝凭借科举精挑细选强行从寒门当中选拔出来的,本身在朝中就没有根基。 因为没有根基,又是由赵懿亲自选拔出来,不受陆暮两方接纳,所以才只能够紧紧攀附在赵氏这棵不怎么粗壮的大树上。 要说忠心或许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形势迫人的无奈之举。 赵懿无子,且身体一直孱弱,即便是在治国和才学上,的确算得上是一名难得的明君,却也不能改变他没有子嗣这一事实。 第92章 故而,这些人都是将希望放在了常年在外的长公主身上。 只要皇室能诞下皇嗣,那么,陆暮两家便不能名正言顺的改朝换代,他们这些人,也就能借由着此事,为自己和家族谋得一番前程。 赵懿在位十五年,一共只举行了四次科举,他们这些皇室一党的人中,官职最高的,也不过就正三品罢了。 入职时间短资历不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来自两家的打压。 陆暮两家既然忌惮皇室,对他们这些朝臣自然也左右看不顺眼。 就那唯一能够升到正三品的官员,还是赵懿强行顶着压力送上去的呢! 一想到皇室绝嗣,自己多年谋算一场空,这些官员可不就急了! “陛下,不知此事可是真的?”只见一名属于皇室一党的官员站了出来。 “周爱卿也去相信此等无稽之言?”听闻,赵懿冷声笑道,“公主此番回宫的目的乃是为国传嗣,若一切真如流言所说的那般,那朕又何必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去将公主接回来?” 这…… 这话说的中立党和陆党皆是一怔。 作为大邺长公主,如今赵云臻回京的唯一作用便是选驸马传嗣拉拢朝臣。 若当真确如流言所说,赵云臻已经绝嗣,那么陛下当初又何必费尽心力去派几百名御林军,将人从大老远的地方给接回来? 须知,如今的赵懿龙体状况不佳,若长公主再无嗣,赵家江山就得拱手让人,而作为前朝公主的赵云臻,一旦赵懿驾崩,必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此一来,此举便是说一句偷鸡不成蚀把米都不为过。 这般明显不智之事,实在是不像一向睿智多谋的陛下会做出来的事情。 因此,除暮家之外的群臣,原本坚定的想法又开始动摇。 周侍郎被皇帝一句话问的神色一僵,退回去悻悻道,“陛下息怒,是微臣多言了。” 因着赵懿一番话,陆氏和皇室中立党三方,针对公主是否绝嗣一事都还尚打了个问号。 可,此事对于知道内情的暮氏一党可就不一样了。 毕竟要说公主绝没绝嗣,旁人不知,他们这些人可太清楚了。 东襄王和暮世子都已经在回京途中,此番正是对赵氏发难的好时机,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只见礼部尚书宋智良从人群中站出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公主绝嗣一事毕竟关乎大邺国本,恕微臣之言,为堵住这天下幽幽众口安定朝臣,微臣认为,此事还是得让公主亲自证明此事才对。” “否则仅凭陛下的几句话,臣等便是想相信公主殿下的身子没有问题,也实在是难以服众啊!” 要公主亲自向朝臣自证? 没想到竟会乍然听闻如此荒谬一事,皇室一党当即就不干了。 “尚书大人好大的威风,竟敢出言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向你自证?” 刚刚才被皇帝怼了一句了周侍郎立刻站出来大声反驳道,“长公主殿下身为皇室唯一的遗珠,如今还身负传嗣之责,是未来皇子之母,身份金尊玉贵,岂能任由尔等如此羞辱!” 此刻的周侍郎也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 眼下的这个情况,暮氏一党既然敢说的如此笃定,必定就是因为掌握了真实情况。 可他们这些皇室一党,一早就上了赵氏这艘船下不来了,皇室的命运早已经与自身前途息息相关。 因此,即便此番长公主确如这些人所说已经绝嗣,他们这些皇室一党,此刻也得想办法将此事压下去! 更何况再一细想,正如陛下所说,他既然敢将公主找回来,那便势必是对此事还留有后手。 不管未来是选择从别处抱养旁人的孩子充做皇嗣还是如何,只要明面上孩子是赵氏的,他们便依旧还可以继续荣华富贵! 可若是此番,公主绝嗣一事当真当众暴露出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一直以来的皇室一党,从来都是被陆暮两党排斥在外的,便是想要临阵倒戈,于他们而言的价值也不大。 再加上信任问题,啧,恐怕处境绝不会比现在更好。 “周侍郎此话差矣。” 被周侍郎指责,宋智良也不恼。 他施施然笑道,“微臣身为大邺的臣子,关心江山社稷再正常不过。” “公主能否生育关系重大,微臣便是今日触柱而死,背负忤逆之名,也得求陛下让公主自证,弄清此事。” 这就是赤裸裸的逼迫了。 古往今来,若是官员为了向皇帝进言而血溅大殿,皇帝便会被史官们放在史书上忍受后人的口诛笔伐。 这对于皇帝来说,无疑是遗臭万年的事情,可于那血溅当场的官员来说,却是成全了他的千古忠义之名。 赵懿脸色难看,放在椅背上的手微微用力。 冷声道,“宋爱卿这是在逼迫朕?” 宋尚书忙垂首躬身做揖,“微臣不敢。” 赵懿深吸了一口气。 此番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他一味阻拦,强力遮掩不让众人探究此事,反而会让众人觉得他们兄妹二人心虚。 可若真的随了他们的意让云臻出面自证,皇室被朝臣胁迫丢脸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若是云臻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并没有让这些人打消掉疑虑……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懿倒是相信自己这个妹妹手段了得,可须知,凡事都有例外,皇嗣一事关系重大,若云臻拿不出强有力的自证,这些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般一想,可当真是进退两难。 而在皇帝与朝臣的对峙当中,殿内其余众臣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眼看皇帝不肯让公主出面自证,这一点无疑是让众人心中都开始有了其他猜想。 陆相看了眼宋尚书,神色一顿,也跟着站了出来。 “陛下息怒,微臣倒是觉得,宋大人此言未必没有道理。” “自古以来,皇嗣一事都关乎到江山社稷稳定,宋大人此举也是为了为国尽忠,关心我大邺江山。” 皇帝冷冷看向他,“所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觉得朕应该让朕的皇妹向尔等自证?” “微臣不敢。”嘴上说是不敢,可陆相却依旧身姿挺拔的站在原处,没有半点归位的意思,显然是逼迫的态度很明显。 他身后除中立党和皇室党的众臣见状,纷纷下跪,叩首高声大呼,“臣等请求陛下,请长公主上殿自证!” “臣等请求陛下,请长公主上殿自证!” …… 数声高呼,众臣拜倒,将此事彻底铁板钉钉的确定下来。 龙椅上的赵懿眼神沉寂的看着殿下逼迫的众臣,目光冰冷骇人。 好好好!这便是每日口口声声说要效忠他的臣子。 眼见着皇室没落,抓住一个错处,便恨不得立刻置他们于死地! 放在椅背上的手掌几番紧握又几番放松,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遂了众人的意,说出了那句话。 “传朕旨意,宣华阳长公主上殿!” 就在上朝因她的事情而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沈念正在皇家演武场,跟随宋祁渊学习武艺。 需知,自古为帝者,除了要学习书本上的知识以外,在武艺方面,也需要有所涉猎。 毕竟,作为皇帝,身边虽时刻有着侍卫保护,但因为身处高位,平日里需要预防的明枪暗箭可太多了。 再加上若身处乱世,皇帝偶尔还需要为了安抚军心御驾亲征,如果这恰好遇到皇帝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身体孱弱之人,恐怕,到时候别说是御驾亲征,便是连保护好自己都难。 对于这点,沈念心中十分清楚。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要走上那条道路,那么,她自然会时时刻刻以未来储君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 “殿下,已经两刻钟了,休息一会儿。”一旁的宋祁渊看了眼桌上的烧到一半的香说道。 “嗯。”闻言,正蹲着马步的沈念这才收了势,随手接过鸳鸯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水。 “没想到我今日竟坚持了半炷香。”瞥了一眼桌上的香炉,她眼带笑意。 “想当初第一天练习扎马步的时候,我可是连半刻钟都没坚持住呢!” “这是因为殿下心性坚韧,非常人所及。”听闻,宋祁渊神色复杂的感叹道,“殿下,您毕竟是女子。” “即便是您确实想做皇帝,可男女天生的差异就在这儿,您这又是何必?” 这段时间,眼看殿下事事以男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心中虽然敬佩,但也同样觉得她对自己也太过苛刻了些。 需知,男女在身体素质上的差异巨大,同样的训练量,对于男子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若是对于女子来说,便是巨大的负担。 他实在是担心她会因此而练出个好歹来。 “小宋将军此言差矣,那些朝臣,那些杀手,可不会管本宫是不是女子。” 听闻,沈念不由嘲讽笑道,“小宋将军,既身处这人间世道,明明身为女子,万事都要比男子艰难太多,可世人却反而要时时刻刻规训女子要柔弱,要温婉可人,不可举止粗鲁。” “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闻言,宋祁渊神色一怔。 “那是因为,他们想要掌控。” 第93章 “因为女子若是强大了,会让他们感到恐惧。” 一眼看出对方的诧异,沈念也不与对方绕弯子,淡淡开口道。 “女子若是身体强壮,面对暴力便不会再选择逆来顺受,而是会选择反抗,与对方鱼死网破。” “而若是女子聪慧,不再思想愚昧,那么,男子便不能再享受掌控之乐。” “在她们眼中,什么三从四德,女诫女训,全都是狗屁。” “如若她们不再事事都以夫为先,不再乖乖侍奉夫君,那么你说,要这些娶了她们的男子,又怎么来享受这些快乐?” “这毕竟是一个以男子为尊的世界。” 她看着他淡淡一笑,“所以,女子该当如何,从来都是为了男子服务。” 正是因为男人想要享受随时随地做人上人的快乐,所以才需要女子乖巧,柔弱,思想愚钝无才便是德。 而女子越是柔弱,无才无德,便愈是会逐渐失去在社会之中的话语权。 这几乎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沈念也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才愈是要严格的要求自己。 作为女子,既然要站上那至高之位,那势必就要比男子付出更多的代价。 那些朝臣,可绝不会因为她是女子便手下留情! 反而会因为她是女子,更加疯狂的攻诘她。 “长公主殿下,陛下有旨,宣长公主进殿!” 突然有太监前来报道。 沈念眸光一闪,随即便略带笑意的看向宋祁渊。 “你瞧,本宫这才说着呢,这些人便来了。” 即便她如今身为长公主,也依旧是女子。 而大殿从来都不是能轻易让女人踏足的地方。 因此她只是随意一想,便知道今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鸳鸯,马上回本宫宫里,将东西拿过来。”只听她淡淡道。 筹谋了这么久,那东西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转眼,三人便来到了大殿上。 朝臣们早已经等候多时,此刻正几方势力各自排开,盯着这百闻不如一见的长公主入殿。 因为是被临时从演武场叫过来来不及打扮,这会儿沈念穿的是一身较为轻便的红色骑马装,头发高高束起,用玉冠固定住,脚蹬金足靴,腰扣玉带,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飒爽。 “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见众臣叩首拜道。 “平身。” 面对满屋子的朝廷重臣,沈念却毫不怯场,语气淡淡又不失威严的道。 “是殿下。” 随着众人起身,双方也终于各自看清楚了对方。 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置身于众臣之间,皮肤白皙,身材纤瘦,在一众高高大大的男人面前,如同一只误入歧途的羔羊,完全让人生不出一点受到威胁的压迫感。 “长公主殿下。” 宋尚书见所有人都已经到齐,知道好戏该开场了,便直接先发制人的说道,“殿下,近来听谣言说,您的贵体出了点问题,日后难以孕育子嗣。” 第94章 “不知此事,可有当真?” 听闻,沈念眼带诧异的看向他。 “本宫的身子一向康健,何时出的问题,本宫自己怎么不知?” 宋尚书被她几句话问的一梗,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是从江南一带传过来的谣言……” “既然都已经知道是谣言,那你们还敢信?”还没等宋尚书说完,沈念便一脸不耐烦的打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信,本宫看你们这些做大臣的果然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众臣:…… 这话怎么听着还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殿下息怒,若今日的这番谣言说的是其他的事情便罢了,咱们诸位大臣也不至于因为一句谣言便特意请公主殿下上殿来,只是……” 很显然,这宋尚书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沈念几句避重就轻的话,无疑让他更加的确信,她心里必定有鬼。 只听他老神在在的说道,“只是咱们大邺,如今便只剩下殿下还能延续我大邺江山。” “微臣之所以要冒死有此一问,也是为了咱们大邺的江山社稷罢了。” “啧,好一句为了我朝的江山社稷!”听闻,沈念冷冷一笑,开口轻嘲道,“本宫竟不知,诸位因为一句谣言便让本宫上殿自证,此举竟还是为了我朝社稷!” “都说自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诸位身为臣子,不过是为了一句莫须有的谣言便敢强逼君王自证,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字正腔圆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一时间,只听咚的一声,众臣纷纷跪倒,接连叩首,“微臣不敢。” 沈念环顾了一圈众人,让人将宋尚书扶起来。 “不知宋尚书,是准备让本宫如何自证?不如说出来让本宫也听听如何?” 她目光悠然,看着面前人说道,“本宫倒是想知道,咱们宋大人,到底对此有何高见?” 她脸上的笑容从容淡定,带着熟悉的轻嘲和胜券在握,这甚至让一早便知道内情的宋尚书都不由恍惚了瞬。 若非他早就从东襄王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恐怕此番还真得让她糊弄了去! “自然是让大夫替公主把脉,检查公主的贵体是否有恙。”只听他定了定神说道。 是否绝嗣,只需大夫一验便知! “请大夫来替本宫把脉?”一听这话,沈念便忍不住笑了。 “尚书大人这厢提出来的法子,本宫怎么听着觉得不太靠谱呢?” “本宫怎知道,你们请来的人,不会为了污蔑本宫而选择指鹿为马?” “若本宫身体其实并未有恙,却被尔等请来的人污蔑,到时候,岂不是正好随了你们的意,给了尔等攻诘本宫的机会!” 这…… 闻言,在场众人皆沉默下来。 请大夫来把脉确实是证明公主是否贵体有恙的最直接办法。 可问题是,这些被请来证明此事的大夫,到底又要如何自证,他不是做的假证,本身又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呢? 第95章 不得不说,这就是一个悖论了。 “不如,咱们让柳大人他们请大夫过来如何?”这时候突然有人提议道。 要知道柳大人一脉一直都是坚定的中立党,倒是可以让他请来的人替公主把脉! “不可!”正作壁上观的柳大人冷不丁被点到名,吓得面色一僵。 “诸位,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他连连摆手,神色显而易见的慌张,“此事兹事体大,本官人微言轻,实在是担待不起。” 开什么玩笑,这事情显然就是个烫手山芋。 若他请来的人检查出公主绝嗣,得罪的是陛下和公主,而若检查出来公主未曾绝嗣,那么那些暮氏和陆家的大臣,这么一早便坚持公主已经绝嗣,结果到最后却得到否定的答案,恐怕,定不会轻易相信这个结果,说不定还会记恨上他,在心里将他打入皇室阵营。 他年岁大了,就想一方都不得罪,安安静静远离纷争等着养老,又何必非要去趟这趟浑水! 因着中立党拒绝出面证实此事,殿中众人又开始闹腾起来。 众人众说纷纭,一时都讨论不出一个确切的结果来。 “诸位爱卿们安静。” 见场子已经热的差不多了,人群当中,沈念终于再次开口。 “其实除了请大夫来看病之外,本宫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可自证此事。” 闻言,原本还在喧闹的众人皆是一愣。 若不让大夫检查,这又要如何自证? “不过,本宫身为大邺长公主,身后代表的是皇家颜面,此番却要因为诸位一句莫须有的谣言便被要求上殿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自证,是否太过荒谬?”她冷冷说道。 “若今日本宫就这么轻易的自证,那岂不是即便最后证明了本宫确实清白,皇家颜面也已经扫地了!” 这话,是要讲条件的意思? 听出这其中言外之意的众臣,皆忍不住心中一凛。 很明显,这位长公主的意思,是若她能够自证,自己这些人逼迫她自证之人,就得付出代价。 其实对于这大多数的朝臣们来说,此番敢一同逼公主上殿也是因为从众心理,想着法不责众,才敢如此嚣张。 可此番见了长公主,见她说的笃定,字里行间完全没有半点心虚之态。 再加上眼见眼前的这位长公主性子完全不似他们一开始想像中的软弱,这让不少人心中都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在场众人,哪个没听说过当初暮府之事? 面前这位长公主,那会儿人都还在江南人家的地界上,就敢使计当着所有人的面杖刑王妃,羞辱暮世子。 可见是再记仇不过。 他们这厢要再继续下去,要是证明了长公主当真绝嗣了还好,可要是没有…… 恐怕就以这位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们未来怕是不太好过。 “本宫身为公主,只因臣子听见一句谣言便要上殿自证。” 沈念环顾四周,目光凌厉,“若今日就这般轻易的随了诸位的意,那岂不是日后随便一个人都能质疑本宫。” 第96章 她轻喝,语气十足威严,“随便一个人都能要求本宫上殿自证,那本宫颜面何存?” “微臣不敢!”众臣闻言纷纷拜倒叩首。 听公主的意思,明显就是要秋后算账,且还是要严惩不贷的意思! 此刻,众人才是真的开始后悔了。 本以为是法不责众,结果,却遇到个不吃这一套的。 这可真真是…… 不少官职较低的朝臣纷纷想要打退堂鼓。 但又苦于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既然诸位爱卿想要看本宫如何自证,那么自然也该付出一点代价。” 像是一眼看出众人的恐惧,沈念笑道,“不如就这样如何,若本宫今日自证了此事,诸位这些跟在人屁股后面人云亦云参与此事的爱卿,便各打二十大板,官降一级。” “而至于第一个挑事的宁大人,以及宋尚书。” 她看着二人微微一笑,“既然二位自称是因为忠君,为了我朝江山社稷才选择以死相逼,迫皇兄让本宫上殿自证。” “本宫对二位的忠义之心铭感五内,自该大方一点成全尔等。” “既如此,若本宫自证了此事,就许二位告老还乡如何?” 官降一级!二十大板!告老还乡! 一共不过十二个字,却砸的在场众人全都头昏脑涨! 没有人会怀疑这几句话的真实性。 面前的人,可是当初敢杖刑王妃的主,自己这些人又算什么? “微臣惶恐!还求殿下息怒!” 终于,陆相一派中有官员忍不住了,当即跪倒在地。 “微臣也是见宋大人说的如此笃定,一时糊涂才做出此事,内心并未有对公主不敬之意。” “还求殿下饶命!” 他就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将将够上上朝的资格。 大邺五年中的进士,拼搏十余年才有机会踏足大殿,若今日真如长公主所说官降一级,那他可就相当于这十几年寸步未进,明日起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了! 更别说,贬官之后,还有那二十大板! 他们这些常年坐轿,每日养尊处优的官员,哪受得了那个苦楚,这二十大板下去,说不定人就没了! 能考上进士的人,脑子自然不傻。 此厢公主绝嗣一事主要是暮氏一脉提出来的,他们这些陆氏党只是起到一个推波助澜之用,若此番他能选择立刻与对方划清界限,说不定,长公主还会看着他认错快,态度好上,免去他的责罚! “听这位大人的意思,诸位都是因为宋大人二人的挑拨,才选择向本宫发难的?”闻言,沈念目光转向他,语气中带着蛊惑。 对上沈念清透的目光,对方神色一怔。 仔细品味了一番挑拨二字,他仿佛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当即把头往地上一叩,“殿下明鉴,此事微臣也是因为听宋大人和宁大人说的笃定,倒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般,这才一时糊涂,做出错事,还请殿下看在微臣无心之过的份上,饶了微臣!” 眼见连续几个头磕下去,他脑门上也红了一片。 第97章 沈念看了他一眼,神色间像是有些心软了一般,启唇淡淡开口。 “罢了,既然爱卿也是受人蒙蔽,又是真心悔过,本宫倒也不好太过计较。” “既如此,那就免了爱卿的降职处罚,只打十个板子。” 这么简单就被放过了? 那官员大喜,又是连续几个响头磕下去,这才喜不自胜的站起身。 凡事有一就有二,回到陆氏阵营,周围那些跟他一样的官员眼见他当真没事了,哪里还忍得住,皆效仿他站出来磕头认错,全部将矛头指向宋尚书和宁大人。 见陆氏这边的官员几乎都倒戈了,暮氏那边不少人也开始心思浮动,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的觑着自家上司的脸色,一边羡慕着陆氏那边倒戈的官员,一边又害怕被自家上司事后清算。 须知除了宋尚书和其余几个暮氏的心腹以外,他们这些人在暮朝父子眼中都是些小喽啰,像公主绝嗣这种事情,他们是没资格提前知道的,只能等几个心腹在大殿中将事情提出来,其他人再见状跟上去。 因此,对于公主到底绝没绝嗣一事,他们心里虽一直坚持相信宋尚书,可终究还是带有几分疑虑的。 毕竟,若此事当真被公主翻盘,自己这些人,可是也要跟着受到重罚! 这升官发财没轮到自己,结果被罚了,却还要自己上去当炮灰。 这换谁谁乐意? 暮氏众人当中,不少人面色皆有不耐,明明想临时偷偷摸摸从宋尚书口中得知一点内情,却又碍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说出来。 这憋的,怎一个难受二字了得! “还有人没有?” 对于这暮氏这边官员间的眉眼官司,沈念全都看在眼里。 眼见陆氏这边已经再没有人站出来认错,沈念看着宋尚书笑说道,“既然已经没人站出来求情认错了,那本宫就开始自证了罢。” “鸳鸯!去把东西拿出来!” 随着身后的侍女将一个梨花木匣子呈上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到了人群当中那抹纤细的人影上。 即便宋尚书几人早已经从暮朝父子口中亲耳得知公主绝嗣的确切消息,此刻,面对着沈念打出来的一套组合拳,心中也忍不住开始恐慌起来。 须知,既然此刻赵云臻真的敢当场自证,那便事必是有所依仗。 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她如此笃定自己这些人一定拿她没办法,但肉眼可见,对方分明是胜券在握的! 这让宋尚书的脸色有些僵硬。 “诸位请看。” 只见用梨花木打造的匣子打开,一纸红底的烫金婚书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 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东西,众人先是诧异了瞬,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由将目光落在了宋尚书身上。 想想长公主从王府回京这才多久,此物必定不会是未来驸马爷书写的。 所以,唯一的解释,也就只有前暮世子了! 只是,即便是有这个东西,又能证明什么呢? 第98章 要知道,虽说之前长公主与暮世子之间的事情虽闹的沸沸扬扬,但说到底,那会儿尚还身为平民女子的长公主在王府也就只当了一个次妃罢了。 次妃,妾者,不过是达官贵人的消遣,能不能生育都无关紧要,再加上长公主本来就生的美貌,因此即便是不能生育,暮世子看上她, 抬举她做次妃也没什么奇怪的。 “殿下搞了半天,就用这东西糊弄我等?”看清楚那匣子中的东西,宋尚书面上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谁都知道,殿下与暮世子之间确有一段过往,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难不成殿下想说,既然暮世子当初都愿意纳您为妾,便能证明殿下的身子没问题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恶意满满,几乎是毫不留情的将沈念那段曾经沦落的过往,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出来。 身为长公主被人强夺为妾,不仅是她的耻辱,更亦是皇室之辱。 若换作其他哪个心性稍微薄弱一点的女子,众目睽睽下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羞辱,恐怕早已经恨不得掩面速速离去,此生再也不踏足此地。 可沈念何许人也,早在她踏入大殿之前,她便早已经做好了要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尚书大人莫急,不如先打开看看?” 她施施然笑道,“本宫相信,待尚书看完里面的内容,态度一定会有所改观。” 她面上的笑容自信从容,宋尚书虽内心并不相信她会有什么法子翻盘,却还是听她的,将那纸红色烫金婚书给拿了出来。 翻开婚书,初始他还是略带不屑的看着里头的内容,可等他将那本内容极为丰富,明显充斥着书写人字字真情的婚书阅读到一半时,脸上的表情却开始不对劲了。 这居然是聘书,且还是暮世子求娶长公主为正妃的聘书! 这怎么可能? 宋尚书的脸色僵硬,逼自己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脸色便更是不好了。 那聘书当中,暮世子竟然向公主郑重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永不纳二色? 这怎么可能,明知道公主绝嗣,暮世子这厢是疯了吗? 要知道,暮世子一直都是东襄王最看好的继承人,若最后暮氏一脉成功登帝,暮世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储君。 身为未来帝王,居然向一女子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这个女子,她还绝嗣啊! 这般魔障之事,暮世子是疯了不成! 对此,宋尚书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下意识的便觉得手上这东西是假的,于是慌慌忙忙的去末尾寻找最后的印记。 结果却被那上头熟悉的暮世子私印炸的脑子一片轰鸣。 这竟然是真的! 此书,竟当真是暮世子亲手所写! 这个认知,简直让宋尚书瞬间五雷轰顶。 谁会去相信,身为东襄王世子的暮世子会娶一绝嗣之女为妃,甚至还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没有人。 第99章 这个时代,即便是在普通人家,也是坚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女子无传嗣之能,男人都是要么休妻,要么纳妾。 更别说,是像暮世子这样的顶级权贵! 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一切真如传闻所言,长公主绝嗣,那岂不是要意味着,暮世子绝后? “尚书大人。” 眼见宋尚书站在那儿脸色青青白白,变化莫测,大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沈念有些不耐烦了。 见对方终于抬头看她,她笑说道,“不知尚书大人,已经看过此物,还有什么想法?” “可能证明本宫的清白?” 宋尚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望着面前的女子,攥着婚书的手指用力到指骨发白。 此刻,他也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这个女人,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的提出条件,又提前将此物带到大殿上来,可见是一早便预知到了今日之事,早就便做好了准备! 她一早便预感到待她回京,他们暮氏党一定会利用绝嗣一事攻诘她,所以便趁着身份还未暴露之前,哄的暮世子迎她为妃,还写下条件这般苛刻的聘书! 谁会想到,自己的爱妾居然会是当朝长公主,自己未来的劲敌? 恐怕暮世子被哄着写下这封婚书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当真得到了此生所爱呢! 结果谁知道,一朝被辱被贬庶民还不够,如今他这封字字句句皆是情意的婚书,竟也被自己曾经的枕边人,拿来对付自己之用。 好一出以彼之矛,攻之彼盾! 此物一出,谁还会相信她真的绝嗣?恐怕如今即便是自己这些人,冒着大不韪,直接说公主绝嗣一事是暮世子亲口承认的也没用了! 毕竟,二人自那日暮府之辱之后,就已经彻底的分道扬镳,作为不共戴天仇人的两人,谁还会去相信,暮世子如今所说的话? 只怕无论现在暮世子说的多么的天花乱坠,旁人都只当他是爱而不得,又受其辱,所以才忍不住恼羞成怒开口诋毁罢了。 一想到这些,宋尚书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能够一早便料知到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又不动声色滴水不漏的下出这样一盘大棋,此女,当真只是一名从小长于农家的女子吗? 能够将人性把控的如此精准,思维又如此敏捷,此女若不是绝嗣又非男儿身,他们暮氏的强劲政敌岂不是又要多增一个! 宋尚书不由庆幸,沈念是女子,也幸亏是女子。 “此物的确可以证明公主殿下的贵体无恙。”深吸了一口气,宋尚书硬着头皮说道。 “只是,微臣今日所做的一切,其根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大邺的江山社稷。” “还求公主殿下看在微臣出发点不坏的份上,原谅微臣。”他垂首,躬身作揖道。 此番长公主拿出如此铁板钉钉的证据,他已经抵赖不得。 但他毕竟是正三品礼部尚书,官职远非一般人可比,又岂能由着她说一句撤职就撤职! 背靠着暮氏这棵大树,身为暮氏的心腹,他有恃无恐。 第100章 他根本就不信这厢赵云臻敢动他! “啧,宋尚书这话说的可真够冠冕堂皇,那句为了我朝江山社稷是万金油吗?哪里需要抹哪里?” 听闻,沈念几乎是气笑了。 “一句为了社稷,本宫就得任由你们二人如此诋毁,身为公主被你们这些做臣子的胁迫自证?” “宋尚书,怎么,你是觉得是本宫愚蠢,还是皇兄愚蠢?” 愿赌就要服输,宋智良事情做了还想抵赖,她岂能遂了他的意! “来人!宋尚书巧言令色,无凭无据诋毁本宫,不敬皇室。” “立刻将其剥去官服,贬为庶民,赶出京都!” 话落,几名侍卫迅速从殿外冲了上来,瞬间便将宋智良按在地上! “微臣不服!”没想到公主的手段竟这般铁血,宋智良抬头朝着赵懿努力大喝道,“陛下!微臣可是正三品礼部尚书!王爷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您真的要为了这区区一点小事得罪王爷吗!” 在他眼里,赵皇室除了那支御林军以外手中尚无一兵一卒,若是想杀鸡儆猴,动手罚一罚他手下那些官员也就罢了,是怎么敢动他的! “长公主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 闻言,龙椅上的皇帝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间显然并不打算插手。 今日一役,让他真真切切的见识到了自己这个妹妹异于常人的手段和能力,她大放异彩之际,自己又岂能掉链子! 索幸,如今的赵氏已远非十五年前可比,有黎家这一后盾,再加上赵云臻的加入,日后皇室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好。 不过一个正三品的尚书,他们赵氏还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今日这些人,已经是舞到他们皇室的脸面上来了,若自己这厢轻拿轻放了去,岂不是显得他们赵氏无能! 须知,权利场上可从没有扶弱二字,所有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只有你表现的愈强,旁人才会放心依附于你,否则,便只会弱者愈弱。 身为帝王,无疑,赵懿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再过几日,便要为公主选驸,今日这番插曲,倒不失为一次送上门来的给皇室亮剑的机会。 皇帝看着殿下被杀鸡儆猴吓得瑟瑟发抖的朝臣,面上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啧,自己这个妹妹,倒还真是一块做帝王的料呢。 “陛下!微臣不服!” 那厢宋智良还在吵闹挣扎,一副要抗争到底的样子。 沈念哪能容他,直接一个眼神扫过去,鸳鸯便秒懂,从袖中摸出一张手帕团团塞进他嘴里。 “堂堂朝廷重臣,在殿上大呼小叫,当真是不成体统。”一脸嫌弃的说完这句话,她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目光重新落在被遗漏了的宁大人身上。 话说这宁大人也是倒霉,不过一正五品的郎中,就因为直属于礼部,被顶头上司宋尚书抬举出来跟自己一唱一喝,本以为今日之后自己马上就可以升官发财,哪知道,却是跟着对方做了炮灰。 第101章 不过对于这些,沈念当然是不会同情的。 权利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俗话说得好成王败寇,今日若非自己早有准备,只怕她与皇兄的下场,绝不会比二人更好。 因此,她只是同情了一秒便开口道,“宁大人人云亦云,造谣生事,如此,便杖毙罢。” 枪打出头鸟,她就是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想着揽瓷器活。 宋尚书因为位高权重又是暮家心腹,自己不得不为了防止暮家父子狗急跳墙而选择暂时饶他一命,但像他们这些跟在后头蹦哒的跳梁小丑,她可是一收拾一个准。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她可太懂了。 “殿下饶命!”刚刚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宁郎中闻言瞬间大惊失色。 见宋尚书被撤职,原以为,自己这厢顶多也就是跟着被撤职罢了,哪知道,竟会是杖毙! 自己说到底,不过是被宋尚书推出来的从犯罢了,何以罪责会比宋尚书更重! 他心中不服,疯狂嘶吼让沈念收回成命。 “殿下,微臣有罪,但罪不至死,求殿下看在微臣为大邺鞠躬尽瘁的份上,从轻发落啊殿下!” “砰砰砰!” 几个沉重的响头磕下去,他脑门上瞬间多了一摊鲜红的血迹,却丝毫改变不了被杖毙的结局。 沈念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表情淡然,并无一丝动容。 若换作她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心中尚且对权利没有清晰的认知,因为善良对人命充满了敬畏,才救下了那个叫做暮如归的男人。 可事实证明,她那些在现代养成的价值观,放到这个时代,是不合时宜的。 在被暮如归恩将仇报的时候,在被东襄王妃不由分说杖责的时候,她已然明白,除非她能彻底改变这个时代,否则,不必要的善心,最终只能害了自己。 今日若不杀鸡敬猴,用一条人命杀的他们怕,明日,丢命的就是自己。 三人成虎,谣言这种东西,若不趁着它还未大范围传开的时候用重典从根源上止住,那恐怕未来,她便是想止也止不住了。 此刻的沈念还没有意识到,如今的她,在心态上,已经在从百姓平民,慢慢趋向于一个成熟的掌权者。 “拉下去罢。”淡淡瞥了一眼哭喊不止的宁大人,沈念回头面向在场所有人。 “除了刚才站出来认错道歉的大臣每人各打十个板子之外,其余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官降一级,并各打二十大板。” “现在,立即执行。” “殿下,您的意思,是要在大殿上打吗?”听闻,负责此事的侍卫小心翼翼的问道。 若在大殿上被打板子,那就意味着要让在场所有人观礼。 如此一来,这厢被打的官员,可是里子面子全丢了。 沈念扫一眼他,表情似笑非笑,“这是当然,既然诸位爱卿这么喜欢看本宫在大殿上自证,那么同理,也应该喜欢在大殿上挨打。” 侍卫:…… “属下遵旨。” 几名宫人忙活着将长凳抬进来,侍卫们则是按照示意,将那些官员们一字排开跟杀猪似的全部按头压在凳子上。 “啪啪啪……”很快,只听棍棒接触皮肉的声音开始在大殿中此起彼伏。 身为文人,自然都免不了自诩气节,因而那些官员,一开始都以为自己能硬气的扛住,可真当第一道板子落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杖刑,可真不是人能经受得住的。 随着板子打得越来越多,那屁股上的肉肉眼可见都快打烂了,怎一个痛字了得! “公主饶命啊!求公主饶命!微臣知错,微臣知错了……”很快,就有官员彻底受不住了,开始开口求饶道。 对此沈念充耳不闻,只任由侍卫们行刑,至始至终面色半分未动。 片刻后,陆氏一党的官员行刑完毕,只剩下暮氏党还在挨打。 陆氏党毕竟比暮氏党受刑轻了一半,十个板子下来,虽说屁股也疼痛难忍,但好歹还尚能活动,见皇帝和公主依旧没有半点让他们退下的意思,只能继续留下来,跟旁人一同观刑。 见那暮氏党众人,屁股上打的满是血迹,鲜血浸透官服蔓延半身,刚刚才亲身感受过那番滋味的陆氏党,一时间仿佛都感同身受,只觉得自己的屁股还在继续挨打。 心中也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这厢识时务,否则,此刻这些被官降一级还被打个半死的人当中,就得再加上个自己了。 目光重新落在那些暮氏党身上,皆忍不住在心里痛骂,都怪这些人,还没搞清楚事实真相便贸然出手,倒连累了自己这些人,跟在后头受了场无妄之灾! 且不提两党之间因此事而产生的新一轮的矛盾。 二十杖说久不久,一刻钟时间,所有的犯事官员便都已经行刑完毕。 沈念环顾了一圈周围被这一番手段吓得面色苍白的众人,清冷如霜的面容上神情威严,带着不容质疑。 “今日之事,本宫念在诸位是初犯的份上,对尔等只是小惩大诫。” “但,要有下次,若本宫再听到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子,侮辱皇室的名声。” “那宁大人,就是诸位的下场。” 说到这里,她轻喝一声,“诸位可曾听得明白?” 她不信他们不怕死。 只相信重典之下,再厉害的谣言也得乖乖让路。 既然他们这么喜欢传谣,那就打到他们怕!杀到他们怕! “是!微臣明白!日后定谨遵殿下之命!”听出这其中言外之意的重臣顿时瑟瑟发抖的跪下。 历经此事,日后谁还敢再传公主的谣言? 怕不是真不想要命了! 因为这朝上几乎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挨了板子,要死不活的起不来身,今日这早朝自然是继续不成了。 赵懿让小夏子宣布提前退朝,命人通知那些官员的家奴们来把人带走。 “臻儿,随朕来尚书房一趟。”临走时,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对沈念说道。 “是,皇兄。” 迎着众人不解且惊谔的目光,沈念跟在二哥后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也是,尚书房,在他们眼中乃国家机密重地,她一个女子进入,确实是有几分奇怪。 第102章 只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的是,眼前的长公主,如今不仅要出入尚书房,日后,还要做这里的主人。 另一头,装潢考究的尚书房内,兄妹二人已经在鎏金书案旁相对而坐。 赵懿吩咐小夏子为二人各上了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抬眸看向面前人。 “今日之事,你解决得很好。”他语气认真的夸赞道。 从刚刚进门开始,他便感知到自己这个妹妹身上那股让自己极为熟悉的紧绷。 从小在太傅和父皇监督下长大的他,几乎立时便理解了这是为什么。 也是,再怎么成熟的孩子,在自己的长辈和亲人面前,也是渴望得到肯定的。 四妹虽然聪慧,可距离她初次接触权势和朝政的时间毕竟太短了,即便今日在朝堂上表现得非常出色,内心也依旧免不了忐忑。 朝政之事,不比其他,因为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需要权力的互相制衡,今日之事,但凡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翻车。 此番谣言涉及到了公主和子嗣,一旦轻拿轻放,将损害的是皇室威严,可若是罚的太重,又容易让陆暮两家狗急跳墙,直接引发战争。 因此,此事虽看似简单,实则这其中的度,却极难把控。 罚得太轻不可,太重,亦是不可。 所幸,他这个妹妹,做的很好。 无论是从一开始提出减刑,瞬间分化陆暮两家因利益而临时结成的联盟,又或是利用宁郎中杖毙一事杀鸡儆猴,撤宋尚书的职,这其中方方面面的度,都把控得近乎精准。 “你到底是如何想到,利用减刑一事让陆氏党倒戈的?”他看着她笑道。 “因为,我们皇室,如今还不能跟两方同时对上。” 沈念正色说道,“今日陆暮两党同时逼迫,若我再不惩戒二党,那么事必事后皇室的颜面将彻底扫地。” “可我若选择完全不顾及皇室的能力便贸然严惩二党,那么也就意味着,今日,我们必定要同时与他们两方对上。” “以我们如今的实力,对上一党尚有胜算,可若是他们两党结盟,恐怕今日我们绝计讨不了好处。” “陆暮两党,既然一开始就是因为利而结盟,那么最后,自然也该因利而散。” “当我信誓旦旦的提出可以拿出确切的证据证明清白的时候,陆氏党不比暮氏,他们不清楚我的真实情况,见我笃定,必定会对此有所犹疑。” “再加上我提出的赌约……”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道,“世人历经千辛万苦才考取功名,皆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若要让他们为了一个不怎么有把握的赌约而丢了官职,又有几个人愿意如此?” “所以,我便趁机引导陆氏,将事情一概推到暮氏身上,以换取减刑。” “如此一来,不仅皇室的尊严保住了,陆氏和暮氏的结盟也断了,此为兵不血刃,一石二鸟。” 如今的赵氏,虽已有黎家在暗中作为后盾。 可在三方鼎立的情况下,他们赵氏今日若真的同时得罪了陆暮两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是因此引得二党结盟讨伐,那么,即便是手下的黎家军再如何骁勇善战,恐怕也挡不住两党的铁蹄。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绝不可因噎废食。 如今的她才刚刚从江南回来,成长不够,暗处黎家的兵力还不适合这个时候就暴露出来。 而至于为何今日会严惩暮氏? 只因暮氏的实力几乎都落在了兵马上,有陆相在朝中坐镇多年,朝中属于暮氏的势力并不多。 所以他们赵氏今日那厢,看似是将暮氏领头的一名正三品的官员拉下了马,实则,在对暮氏来说,此番举动,对其其实不痛不痒。 “暮氏父子二人已在回京路上,恐怕来者不善,不知你有何打算?” 皇帝轻抿了一口茶,抬眸无奈说道,“去年冬季,暮家军在江南与南蛮一连战了数月,打了场大胜仗,此番回京,打的是得胜还朝的名头,朕不得不允他进京。” 虽说在外带兵的统帅,非有诏不得随意归京。 可暮朝作为大将军,流血流汗带兵替大邺打了胜仗,入京请求皇帝封赏是天经地义之事,若他刻意阻拦,只会丧失民心。 因此,即便是明知此番对方来者不善,他们赵氏,也不得不准了他的回京折子。 “是允他得胜还朝,又没允他带大军归京。”闻言,沈念只淡声道,“若他真敢带兵入京,最急的,恐怕不是我们,而是陆氏。” “在他们两党眼里,你我都不过傀儡而已,他们两党才是势均力敌的敌人。” “偏咱们这两个傀儡,又是十分必要的,是横亘在两党之间的平衡点,若你我皆丧,才是他们互相图穷匕见之时。” 赵氏虽的确是两党一同推举上去的傀儡,可同时也是维持住目前平衡状态的关键点。 有赵氏在,两党中若有一党想改朝换代,另一党便可打着替皇室清除叛党的名头,名正言顺的对其发动攻击。 赵氏虽是傀儡,可这么多年来,大邺在赵懿手中,民生富庶,轻徭薄税,吏政清明,尽得民心。 俗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赵氏虽在两党眼中,确实只有御林军这一支独属于皇室的军队。 可若是这二党当中,有一党先一步对赵氏动手,恐怕笑到最后的,就只能是另外一党。 谁都不是傻子,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裳这种事情,陆氏不会做,暮氏更不会做。 没见那陆氏,虽身处京中最方便动手,却也只敢通过派人偷偷下毒的方式,来迂回达到这个目的吗。 “只要黎家不暴露,他们就不会轻易对我们赵氏动手。” “在他们眼中,杀一只蝼蚁非但不值当,还要图惹一身腥,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便是换了谁,谁也不乐意。” “话是这么说不错。” “只是,那暮朝多年未曾回京,如今却突然亲手写了回京折子。” 认真听四妹分析完眼前的局势,赵懿不由摇头说道,“须知那暮朝从不无的放矢,故而朕总觉得,他此番举动,怕是除了你绝嗣的事情以外,还另外抓到了什么把柄。” 第103章 “把柄?”闻言,沈念一愣,想到什么,她看向赵懿,“皇兄的意思是……” “恐怕那暮氏此番,其主要目的本来就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赵懿接下她的话头继续说道。 赵氏虽势弱,却还暂时动他们不得。 只是那陆氏,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在暮氏眼中,这三方的棋盘上, 一直都只有陆氏才是他们的对手。 毕竟只要扳倒了陆氏,拔除了威胁,那么,再消灭赵氏,也就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只是这暮氏,之前一直在外无所作为,如今却突然回京发难。 这手上到底是多了什么底气,他暂时还猜不透。 思及此,他轻轻一叹。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对着面前殷切望向自己的四妹,略带几分意气风发的说道,“那暮氏如今便是再来势汹汹,咱们赵氏,也再不是十五年前那任由他们捏扁搓圆的时候了。” “若他们当真要战,咱们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一直汲汲营营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吗? 收复皇权,培养势力,让赵氏重新站在大邺的权力之巅,不再惧怕任何威胁。 即便如今的赵氏,再无人能诞下子嗣,注定会昙花一现百年之后彻底淹没于历史的漫漫洪流。 可,人生在世,若连拼搏一把都不肯便已经屈服于命运,那与咸鱼又有何区别。 赵懿从来都不是轻易屈服之人,否则,这十五年来屈辱的傀儡皇帝生涯,换个人,恐怕早就已经不堪受辱选择自尽了。 “时辰还早,下午朕还要接着给你上课,趁现在闲着,可要跟为兄手谈一局?” 因为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太傅人选,故而最近的一段时间,沈念都是上午忙着跟宋祁渊习武,而下午,则是由皇兄亲手教授治国之道。 对此,沈念身子健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赵懿常年病重,如今不仅需要忙着治国,还需要每日教授沈念,身子显然是吃不消的。 “便是我的确想学习治国之事,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功夫。” 听闻,沈念从茶几旁取出二人时常对弈的棋盘,突然抬眸略带狡黠的朝他展颜一笑,“二哥,咱们往日一直都是下的围棋,今日,便换一种下法如何?” “哦?换种下法?”听她这样说,这位从小便在棋艺上有着极高天赋的皇帝,瞬间来了点兴趣。 他笑道,“四妹要准备如何下,说来听听。” “二哥的棋艺太厉害了,我便是再练十年恐怕也赶不上。”沈念摆好棋盘,又将黑白子各自放至二人手边。 “但,一直赢又有什么意思?”她微微一笑,“今日,咱们便来点新玩法。” 什么新玩法,根本就是她一直输,想借他不懂规则这一点赢他一局罢了。 轻易看透这点,赵懿不由哑然失笑,却也不戳破,任由她垂眸认认真真的教授自己那所谓的新玩法。 半个时辰后。 “不玩了不玩了!”沈念生无可恋的推开案几,趁机耍赖将上面的棋子搅的一团糟。 于是原本还差一子便要连成一线的白子,瞬间被打乱,最后这一局,成了未分胜负的平局。 “为何突然不玩了?” 见她刻意毁棋,赵懿也不恼,故意笑说道,“四妹这五子棋的玩法,虽规则确实太过简单了些,倒也不失为有趣。” “老是输,就赢了一把,没意思。”闻言,沈念不由语气愤愤的说道。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围棋下不过别人也就罢了,就这!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五子棋!自小便在小伙伴们当中战便无敌手,最拿手的五子棋,也输的这般凄惨! 要知道,对方可还是个初学者啊! 丢脸!太丢脸了! 沈念是绝计不肯承认,自己这厢是输得太惨,破防了。 “朕的棋艺,是父皇从小手把手亲手所授,输给朕,四妹无须自责。” 难得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赵懿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失笑安慰道,“棋艺之道,是天家子嗣从小便需要学习的,四妹不比朕从小生于宫中,棋艺不佳也实属正常。” 沈念双手抱臂,有些不满的扭头轻哼一声,“围棋你的确是从小研习,可五子棋,你可是从来没研习过!” 身前的儒雅帝王不疾不徐的说道,“天下棋局,皆有相通之处,只要将棋艺之道领悟至精髓,自然一通百通。” 他说着,见她还是一副丧气的模样,又接着道,“下棋其实并不难,云臻若是真的想学,朕效仿父皇,好生教你便是。” 对于自己这个从小便流落在外的妹妹,赵懿有着十足的耐心。 “当真?”听闻,沈念这才终于展颜一笑,信誓旦旦,“那我好好学,日后一定要赢你!” 赵懿一愣,随即便失笑道,“好啊,那皇兄便等着你来赢朕。” 兄妹二人其乐融融,压抑沉寂了多年的尚书房,终于久违的充盈着皇帝的欢笑声。 守在门外的小夏子听着里头传来的动静,不由也忍不住跟着微微一笑。 自己打小便跟在陛下身边,自从十六年前叛军之乱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陛下真心实意的笑得这么开怀。 不管长公主是不是真得绝嗣,陛下都已经苦了这么多年,离世之前,能够与亲人团聚,得到这来之不易的短暂幸福时光,他便觉得值了。 陛下出生时即为太子,年少登帝,多年来一直拖着病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不该到最后却落得一个孤苦无依的下场。 殿内,待兄妹俩下了差不多快两个时辰棋,时间也已经到了午时。 外头小夏子看了眼天色,轻轻推门进来。 “陛下,可要现在就传膳?” “传罢。”棋盘上赵懿握拳抵唇轻咳两声,又多吩咐了一句,“顺便再去看看,朕的药煎好了没有。” 小夏子,“是。” 宫中御膳都是提前备好,随传随到的,不过半刻钟,传膳的宫女便低头排着队从门外进来。 第104章 转眼,一桌子菜便被搬上了桌。 见那桌上大多是一看就颇为油腻的荤菜,沈念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不见几道素的?” 听闻,小夏子忙垂首上前一步说道,“太医说,陛下病重身子亏空,该多多进补。” 进补? 沈念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总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即便她这个只是稍通医理之人,也知似皇兄这般病重之人,绝不可多食荤腥,否则只会消化不良,虚不受补,加重病情。 作为替皇帝看病的太医又岂能不知? 明知如此,却故意如此建议,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问题。 “陛下,药煎好送过来了。”就在这时候,恰巧,最后一位宫女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端了上来。 “放那儿,朕待会儿喝。”赵懿淡淡说道。 桌上食物的香气与浓重的药味混合在一起,沈念在其中闻到了一股极重的人参味道。 她问,“二哥,我稍通些医理,这药, 我能看看吗?” “原来云臻还懂治病救人?”闻言,赵懿先是一愣,随即便大大方方的说道,“你既想看,那看便是。” 他虽不觉得这丫头真能看出什么,但既然她喜欢,那便由她。 “只是稍微懂一点,小时候在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学到过一点皮毛。”她是带着记忆穿越到的这个时代,小时候表现得很早慧,村里的那些匠人什么的,都想收她为徒。 只是她除了雕刻,对于其他的都没什么兴趣,最后只选择了在柳木匠家做学徒,以及跟村里的周大夫学医。 只是周大夫自己毕竟就只是个村医,医术算不得太好,故而她学了几年,也就学了些皮毛而已。 沈念将桌上的药,端起来认真闻了闻…… “这药是补药?”她抬眸看向小夏子,手指着里面说道,“这里面不出意外,有大量山参,阿胶,鹿茸等大补之物。” “确实是补药。”毕竟是有关皇帝贵体,小夏子丝毫不敢隐瞒,“太医说,陛下身子亏空,应用药补再佐以食补,这样才能让陛下的身子尽快好起来。” 公主表情严肃,这不免让他联想到了什么,不由神色紧张的问道,“可是这药有毒?” 若是陛下的药里有毒,那他这首领太监未能及时发现,可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别急,这药无毒,也确确实实是补药。” 见小夏子神色紧张,沈念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只是,这药虽的的确确是补药,却并不适合皇兄现在就服用。” 没想到她居然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赵懿神色诧异,不由抬眸看向她,“此话怎讲?” “皇兄本就身中剧毒多年,身子亏空,脾胃虚弱,五脏皆损。” “这个时候,如若再服用一些大补之物,不仅自身脾胃吸收不了,还会加重病情。” “如果我没猜错,皇兄若一直都在服用这些药物,那么最近应该已经出现过不少症状,就比如喉咙干哑,时常咳嗽,口干舌燥,畏寒,腹泻,等等。” “而这些症状,虽暂时看起来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病,但因为皇兄本就身子虚弱,长此以往虚不受补下去,却是会大大缩短人的寿命。” 说到这里,沈念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因此若我没猜错,那名御医,恐怕是那两党派进来的人。” “此举兵不血刃,却能让皇兄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即便是事后有人调查,也只能查到皇兄一直服用的是补药,不会给人落下把柄。”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认真观察赵懿的反应。 皇帝却神色淡淡,面上并无太大波动。 这十五年来,这些手段,他已经见识过太多了。 陆暮两家,虽确实不能在明面上动他,却能在背地里下药,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就像今日这厢,名为补药,实则是为毒药的手法,已经算得上是温和了。 “小夏子,让人去查查那刑太医,看看他平时里都与什么人接触,背后的罪魁祸首是谁?” “记住,莫要被他发现了打草惊蛇。”沉吟片刻,赵懿淡淡说道。 因着沈念的这厢发现,这桌饭菜赵懿自然是吃不得了,沈念转而让人上了些清淡爽口的小菜,又加一碗香甜的白粥,这才让他食用。 “大病未愈之人,应多多忌口。”往皇兄碗里夹了一块小白菜,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皇兄像今日这般饮食有多久了?” “快一个多月了。”闻言,赵懿说道,“那刑太医是一个多月前进宫的,只因宫中太医几乎都是陆氏之人,朕不信任,这才特地着小夏子在宫外寻了名医术好的大夫,进宫来替朕调养身子。” 他说着,不由又苦笑了一声,“本以为此番定万无一失,没想到,竟还是着了道。” “想来,怕是自那日朕不再服用陆贵妃送来的东西以后,那陆氏便已经知道朕发现了宫中太医有恙的事情,故而一早便安排好了人,花钱在宫外人为为刑容造势,引得小夏子找上他。” “可能是当初陆氏迫不得已把朕扶上皇位,如今后悔了。” 当初陆氏之所以会强烈要求让赵懿即位,只是迫于当前形势不得已而为之。 实际上,以宁王为首的陆氏,当初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最后却因为暮朝而不得不功亏一篑,又岂能甘心? 这些年,陆氏用于针对赵懿的手段层出不穷,而至于原因,自然是他们后悔了,想要取而代之。 只能说陆嫣之前说的话是对的,只要他一日还在这把龙椅上,陆氏便一日不会放弃朝他动手。 联想到陆嫣,皇帝眸色瞬间黯然。 自那日二人将事情说开以后,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倒不是因为不想见,而是如今二人已彻底决裂站在了对立面,想说什么,也无从谈起。 “二哥,你怎么了?” 沈念对人的情绪一向十分敏感,见皇帝神色黯然,赶紧出口问道。 “没什么。” 第105章 皇帝不欲再谈,沈念自然也不好多问。 沉眸将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饭食上,她一边用膳,一边思考将医术捡起来的可能性。 看如今的情况,要想找一个医术高明且又完全信得过的大夫替皇兄调理身体,恐怕是很难了。 这世间称得上一句医术高明的大夫本就不多,再加上京中局势复杂,谁也不能保证,她找到的那个大夫,不是来自于敌对势力。 而一旦找错了人…… 就会像这次这般,非但帮不上忙,还反受其害。 但皇兄的病,不得不治。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看来,保险起见,治病之事,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并非在医术没有天赋,相反,当初她之所以会以女儿之身被村里唯一的大夫看重收为弟子,正是因为她在医术上天赋异禀。 而至于为什么她学了几年,也只学了点皮毛…… 一是因为教她的大夫只是游医,本身就医术不高,二则是因为,这个时代对于知识的垄断太过严重,作为平民的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层面的知识。 贵族将文字,知识,金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亦是除师承以外手艺绝不外传。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当时的沈念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提升自己的医术,几乎是没有可能。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如今她已是大邺长公主,金钱和权力都不缺,想要提升医术,相比之前变得很容易。 想了想,她开口问道,“皇兄,你的藏书阁我能进去吗?” 冷不丁听她提到此事,赵懿抬眸,“你进藏书阁做什么?” “皇兄的病症,旁人来治我信不过,所以,想试试自己来治。”对于自己的想法,沈念没有隐瞒,“历朝历代,皇帝的藏书阁都是整个国家的宝库,不知里面是否存放有关于医术的书籍?” 身为国家图书馆,应该不可能没有这些东西……? 不过好在她的这项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听她是想去藏书阁寻找医书,赵懿先是愣了瞬。 随即便叹道,“自然是有的。” 作为皇帝的藏书阁,要什么书没有? 大邺皇室一共建造了七座藏书阁,里面的书籍浩瀚如海,其中,自然不乏有关于医术的古籍孤本。 四妹会想到自学医术替他治病自然是好事。 只是医术一道,十分讲究个人天赋以及经验阅历,没学个七八年时间都算不上入门,而他的身体,恐怕根本就支撑不到等她出师那日。 当然,这样明显丧气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毕竟四妹想要学习医术是好的,虽说或许治不了他,但她身为未来帝王,日后遭遇刺杀时候还多着呢,多习得一项技能,说不定就能避免她遇到像自己今日这样的状况。 于是他道,“朕记得,文渊阁中就有不少有关医术的传世孤本。” “嗯,那我过会儿去看看。” …… 兄妹二人一起用完午膳,因她一心惦念着学医一事,赵懿亦是因为中午膳食之事一直郁郁寡欢。 沈念没有在宫中多做停留,用过膳后,便独自去了文渊阁。 “没想到公主殿下看着沉稳清冷,实际上性子如此活泼。” 将人送出宫门,小夏子有心哄皇帝高兴,便笑着说道,“奴才已经好久没见到陛下像今天这般高兴过了。” “她那哪里是活泼,只是见朕心情不好,想故意逗朕开心罢了。” 听闻,赵懿一语道出实情。 “那孩子,稳重着呢。” 他总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四妹,心智和阅历成熟丰富的有些不太正常。 就像是,这具十几岁的身体里,装了一个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符的灵魂。 意识到自己竟生出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赵懿微微一怔,随即便自嘲一笑。 想什么呢,自己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还跟那些不识大字的匹夫一般,生出这般怪力乱神的想法? 皇帝摇了摇头。 当真是病糊涂了。 另一头。 沈念还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在自家皇兄面前掉了马甲。 离开御书房的她独自去了一趟文渊阁,挑选了几卷适合的医书带回家。 “《千金要方》?”无意间触碰掉书架上的一本医书,沈念看着上面四个大字,皱了皱眉。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一本有关于女子疾病的医书。 手上已经拿了几本古籍,沈念本不欲再多添一本,但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将这本书给带回去。 绝嗣一事瞒不了多久,若自己真能找到治愈之法,倒是能够让眼前的困局迎刃而解。 思及此,她没犹豫,又在阁中寻了些有关妇科的古籍,连着其余几本一同带回。 求人不如求己,绝嗣一事绝不能泄露出去,除了自己,她信不过其他大夫。 第106章 因着当日朝堂之事,众臣被吓破了胆,一时之间不敢再贸然有所动作,沈念也因此过上了几日安稳平静的日子。 她每日晨起习武,下午跟随二哥学习治国之道,夜间则是挑灯夜读医书,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过得十分充实。 说实话这样的日子其实很累,但相比于之前一年在王府无所事事的日子,她却觉得,现在的日子,才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拥有目标和方向,供自己发挥作用的舞台,让她不至于觉得,自己只是一只被人豢养在王府供人观赏发泄的物件。 回到京城的这些日子,她趁着有限的时间疯狂的汲取知识,将自己从内而外的武装的更加强大。 而距离京城不足三日路程的地方,一艘雕龙画栋,奢华非常的官船上,暮如归也迅速收到了有关那日朝堂上的消息。 “殿下,尚书大人到了。”书房紧闭的朱红色门扉外,墨十将已经被剥去官服,被贬为庶民吓得瑟瑟发抖的宋大人领来。 世人喜欢拜高踩低是从骨子里难以改变的天性,事发至今也方不过几日时间,这名曾经耀武扬威威风凛凛的三品大员,便被折腾的彻底没了脾气。 之前被他打压欺负过的官员,见他落魄彻底成为了弃子,都纷纷落井下石,以至于他此番从京城一路逃难至此,怎一个惨字了得! “进来。”门内传来男人略显淡漠的声音。 闻言,宋尚书轻松了一口气,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确保不曾失礼,方才轻轻推门而入。 此番他虽看似失势,可只要他效忠的暮氏不倒,暮家还信任他,那么,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之所以会失败,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暮世子将那物交给了长公主,自己不过是受他连累罢了。 于情于理,暮家都怪不到他头上,反而还合该为此事负主要责任才对! 正因为清楚这点,宋智良才会不远数里来此,一方面寻求庇佑是真,讨要说法也是真。 “草民参见世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屋内檀香氤氲,烛火通明,身穿黑色金丝滚边华服的男人端坐于书案前,于额边佩戴的一具镂空纯金色骷髅面具,衬的他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免礼。”听闻声音,男人语气淡淡的摆了摆手,抬眸将目光落在地上跪着的宋智良身上。 明明只是不轻不重的一眼,却令眼前之人猛打了个寒颤! “殿……殿下……”宋智良哆嗦了下,有些后怕的赶紧将目光从男人脸上移开。 早前就听人说,暮世子自打当众受过墨刑以后,性子便越发琢磨不定,手段也越发狠辣,让身边伺候的人苦不堪言。 如今瞧来,恐怕是真的了。 这般泛着杀意带着强烈压迫感的眼神,他几乎丝毫不敢怀疑,若自己再敢多看几眼,下一刻就得人头落地! 勉强稳住阵脚,他开口道,“殿下,草民有事禀告。” 眼前再害怕也无用,事关要事,当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现在不得不说。 否则,耽误了要事,自己也是个死。 男人眯眸打量了他一眼,“说。” 得到允许的宋智良紧张的深吸了一口气。 那日朝堂之事,虽的确是宋世子的那封婚书坏了计划,可形势比人强,暮世子就在自个眼前,他当然不敢一口气将责任全归咎于世子身上。 否则一旦对方恼羞成怒,自己怕是得小命不保。 曾经在官场沉浮多年,他于说话的艺术早已经炼的炉火纯青,整理了下语言,他避重就轻的迅速将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垂首将脑袋压到最低,宋智良不敢抬头打量面前人的神色,只恨不得此刻的自己是个死的。 当初长公主与世子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便是街边小儿也知晓,那暮世子曾为了还是民女的长公主公然忤逆王妃,推拒与段家的联姻。 可见其用情至深。 偏如今自己所说的事情…… 那长公主手上的婚书显然就是其用了手段骗来的,而至于如何骗,左不过是以甜言蜜语哄着世子写下此物,否则以世子向来谨慎的性子,这样的东西,怎么也轮不到落到她手上。 此番世子曾经心甘情愿的为她写下的婚书,如今却被利用来对付自己,此举于世子而言,当真是不吝于诛心了。 第107章 思及此,宋智良忍不住将头垂到最低。 如今世子的脾气越发的阴晴不定,自己这厢说到底只是个来传信的,可别连累到自个才好。 “婚书……” 眼前宋智良的话,让暮如归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收敛起来。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此次计划的疏漏,竟会是出在自己身上。 而且,还是以这么可笑的理由。 是的,可笑。 身为世子,他从小便接受的是上层贵族的精英教育,自诩聪慧算无遗漏,却没想到,竟三番四次的栽在了同一个女人身上。 男人脸色难看,咀嚼着婚书二字,忆起过往之事,忍不住有些切齿的冷笑。 原来,当初她会突然示弱性情大变是这个原因。 想通了要与他相守一生是假,想要利用他的愧疚和喜爱哄着自己拿到婚书才是真。 他还记得,那段时间他与段家因为退婚之事闹得很僵,母妃一直不肯松口,导致事情许久都没有进展。 眼看着随着成亲之日愈来愈近,她开始焦虑不安,对他产生了不信任,为了安她的心,他便主动提出,要亲手写下二人婚书作为保证。 试想那时他一心都扑在她身上,只恨不得将心窝子都一并掏出来证明自己的真心,又哪里会想到对她设防? 一生一世一双人。 绸缪束薪,白首不离。 他曾经亲手写下的承诺,如今却成了她刺向自己的钢刀…… 男人切齿冷笑,可笑!当真是可笑啊! 原来自己当初一心一意为二人谋划的未来,在她眼中,竟不过是一场绸缪数月的算计!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千古以来,无数诗才歌颂的绝唱,在她眼中,也不过是被她拿来掩盖自己绝嗣的理由罢了! 男人怒目猩红,双拳紧握咯吱作响,从胸臆间疯狂涌起的强烈愤怒,令他忍不住呼吸急促。 “好!当真是,好得很……”从牙缝中迸出这几个字,许久,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蓦然睁眸,如同鹰瞵鹗视的目光落在面前跪着的人身上。 “此事,错不在你,你,下去罢。”他的账,还另有相算之人。 此番回京,早晚,她人要落到他手上。 他不急。 “是!” 闻言,宋智良如蒙大赦,赶紧抽身退了出去。 此刻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暮世子这会儿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讨要说法的事情还是先放放,保命要紧! 宋智良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那紧闭的门扉…… 都说爱之深恨之切,眼瞧那暮世子竟气成了那般,可见其当初是真的用情至深。 啧,也不知那长公主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摇了摇头,宋智良叹了口气,任由墨十将他带下船。 船上。 “殿下,这是尚书大人这些年在京中经营所得的收获。”墨九捧着满满一包袱书简信笺走上前来。 那宋智良虽然倒台,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在京中根植多年,自有自己的一套人脉和势力,而之所以能够将这些势力牢牢掌握在手中的风筝线,自然就是眼前这些东西了。 水至清则无鱼,能够做官的,谁手上没点污糟事? 两袖清风,过于刚正迂腐,不与旁人同流合污,这样的异类在官场必遭排挤,是混不下去的。 所谓的青天大老爷,从来都只存在于百姓的想象当中。 “整理好,就放那儿。” 男人头也未抬,只淡淡摆手示意道。 “是。” 听闻,墨九将包袱打开,依照吩咐将里头的东西重新打理了一遍。 这些东西,基本都是些当今朝臣落在宋智良手上的把柄,或贪污受贿,或欺男霸女,仗势欺人,随便拿出去一件,都能随机将朝上的一名官员拉下马。 宋智良其人虽胆小如鼠,但能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官员中又有哪个是傻子? 这些被他抓了把柄的官员,基本都是往常与他交好之人,当然同时,也是暮氏一党的一员。 故而宋智良虽倒,但只要这些东西还握在暮氏手中,暮氏党便出不了岔子。 书房内,主仆二人各自忙活手上的事情,墨九眼观鼻鼻观心,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书案旁端坐的殿下。 虽说下属过问主上之事是大忌,但自从方才宋尚书来过一趟以后,殿下身上的气息便愈发厚重压抑,实在是让此刻他这贴身随侍的人感到有些不安。 需知,自从那日王府之变以后,殿下的性情便开始变的极度不稳定,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变化,实则却不过几月时间,期间因各种原因遭受处罚的下人比以往加起来的几倍还多,以至于长此以往,他们这些贴身伺候之人人人自危,小心谨慎,生怕有朝一日那把火便烧到自己头上。 连续挨了好几顿板子的他,属实是有些惧了。 “墨九,此地距离京城还有几日路程?”正思绪纷繁间,墨九冷不丁突然听男人说道。 下意识的神情一怔后,他忙正了正色,“回殿下的话,若按正常情况下,应该还需三日便到。” 第108章 “三日……”唇齿间流连片刻,男人冷冷一笑。 “原是快了。” 自事发以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他真是期待极了。 京城。 马上便要入夏,天气眼见是一天天的热了起来。 伴随着暮氏父子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这几日朝堂上众人一改往日的争锋相对,变得越发沉寂起来。 暮氏一党经上次之事,此番选择暂时按兵不动等暮朝回京主持大局,而其余两党,则是怕若自己此刻动了暮氏党,暮朝会回京与他们清算。 那老匹夫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几相权衡下来,众臣自然都觉得这个节骨眼上,自个还是不惹为好。 因着众臣都有心维持面前和平现状,这几日的朝堂,竟是几十年来都从未有过的和平。 当然,这隐藏在表面的和平安稳之下,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波澜诡谲,也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是夜,距离京城不过百里的闽江之上,男人再次打退了这一路以来的第数次劫杀。 已经卷刃的刀刃再次取下一人首级,浑身浴血的男人领着墨氏众人且战且退,一路退至甲板。 “殿下,这次的杀手,好像比上次更难对付了。”看着周围不断向自己围拢而来的众人,墨十脸色凝重。 “之前数次派人暗杀殿下都没能成功,这些人怕是急了。” 正如当初沈念回京一般,这京中之人,当然也同样不希望暮氏父子成功回京。 左右此番父子二人按照要求不能带兵入关,身边只跟着暗卫营墨氏众人作为保护,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千载难逢的暗杀机会,京中与之有仇之人,当然不会放过。 明面在朝堂上,他们不敢动手,可私下里,谁又能知道那些死士是谁派来的? 因此这一路上,暗杀之人是一波接着一波,而伴随着众人离京越来越近,每日必遭遇一波暗杀,几乎已经成了常态。 “不必管是谁派来的人,迅速突围与父王汇合。” 又是一刀结果了一名死士的性命,暮如归声音淡漠,带着无尽的噬血杀意,“记得,不留活口。” 墨十颔首,“是!”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瞬间江上喊杀声震天,而那些被派来执行暗杀任务的死士,则是惊讶发现墨氏众人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无比,大有脱胎换骨的意思。 意识到事情不对的首领立刻下令,“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墨氏暗卫营毕竟是暮家利用养蛊一般的办法培养出来的暗卫,个个皆能以一抵十,又岂是他们想退就能退的? 方才假装不敌,不过是诱敌深入,想要全歼他们罢了! 随着两方气势此消彼长,暗卫营众人凶猛反扑,不消一刻钟时间,甲板上血流成河,剩下的最后一名死士见我方大势以去,迅速咬破牙齿间藏匿的毒药包气绝身亡。 “殿下,人已经服毒自尽了。”查验完尸体,墨十开口禀告道。 “嗯。”对于这个结果,暮如归早有预料,“打扫现场,将尸体全数扔进河中。” “扑通,扑通……” 数十具新鲜尚还带着热气的尸体被毫不留情的扔进一望无垠的闽江河中,男人望着被鲜血染红的河面,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夜晚的黑暗,朝不远处的京城而去。 这些人当中,是否有你派来的呢? 京城。 “失败了?” 装璜考究的长公主府,沈念神情淡漠的听着探子的回报。 漫不经心的将手上的医书又翻过去一页,她道,“可查到这次又是哪家动的手?” 她毕竟曾在暮家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对墨氏的实力早就有充分了解,当然不会像这些人一般傻傻的以为,派几个死士便能将暮氏父子劫杀在回京路上。 不过,既然都是狗咬狗,她也乐得作壁上观,而若要是真能多消耗暮氏的实力,她更是乐见其成。 第109章 “听探子说,是徐家。”对方说道。 听闻,沈念微愣了神,目光在桌案上的宣纸上看了一眼。 自从一个多月前开始,京城中各大家族总共派出去不下十支人马对暮氏父子进行刺杀。 但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此番护佑的墨氏暗卫,总人数不过二百余人,实力却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棘手。 回想起当日自己回京时,所带的御林军与其对上不过半日,便损失近四分之一的事情…… 怪不得那暮氏父子,敢大大方方的不带兵入京,那墨氏暗卫,当真是不可小觑! “那墨氏如今伤亡如何?”沉吟片刻,她开口问道。 “一共二百一十三人,伤五十二人,死一百零一人。” 那墨氏实力虽强,但这些家族从小培养的死士也不是吃素的。 连续十几波人海车轮战术,暮氏父子想要平安入京,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只是,这些暗杀的家族当中,为何迟迟没有见到陆氏? 沈念蹙眉,看着这段时间宣纸上留下的记录,眸色渐深。 “人距离京城还有多远?” “不足五十里。” “通知京城周围各大守卫,今晚的防守可以适当松泛一些。” 此番暮氏的实力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她不信,陆氏会放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她当然要助力一把了。 能不能杀掉暮氏父子都是其次,让他们互相消耗激化矛盾转移视线才是真。 既做当权者,自然要懂的坐山观虎斗,任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禧风镇。 再次打退了当夜的第二波暗杀,男人随手扔下已经被砍的卷刃的大刀,接过帕子将脸上的鲜血拭尽。 “还有三十里。”目光落在皇城方向,他喃喃自语。 距离皇城越近,战况便越是激烈,以至于这短短的三日时间,墨氏已伤亡大半。 此时,已经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接应的人,都到了吗?” “快了。”闻言,墨十忙不迭说道,“听传信上说,人已经在城门处等候。” “只待我们入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好!极好!” 听闻,男人愉悦的抚掌大笑三声,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立刻动身启程!” 鹰眸中满是嗜血杀意,从尸山尸海中闯出来的暮氏众人,一路沐着满地鲜血朝京城疾奔而去。 三更时分,暮氏入城。 同一时刻,原本正处在安睡中的京城百姓,被外头的一阵阵喊杀声,兵器交戈声吵醒。 这注定了是一个不眠夜。 陆氏扎根京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借着暮氏一路奔袭至此实力疲弱的机会朝众人疯狂痛击,而暮氏当然也不甘示弱,早有预料的他们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暮氏根植于京城的势力趁两方打得正难解难分激烈之际,对陆氏实施了反包,无数箭矢从天而降,不过瞬息之间,便让无数人毙命! “快退!”见势不对,此次负责暗杀任务陆氏首领顿时脸色煞白,大声喝令道。 “晚了!”从士兵手中抢过弓箭,男人拉弓放箭动作一气呵成,只听唰的一声箭鸣,那刚才还在人群中大声指挥的陆氏首领,喉部中箭瞬间毙命! 群龙无首,大势已去。 陆氏乱成一团,终是宣告了陆氏党这长达一个月的刺杀任务失败。 “败了?” 京城中心,长公主府,沈念听着探子传来的最新情报,神色平静的扯了扯唇。 刺杀失败是早在预料当中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既然那暮氏父子二人,敢只身入京,那便必定留有后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只是,她没有料到那暮氏会这般沉得住气,明明留有后手,却一直等到陆氏出手才暴露出来,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思及此,沈念撇了撇唇,神色终于有几分凝重起来。 为了杀那父子二人,此番陆氏选择派出的人手必是精英,而且为了保证任务成功,还定然是几乎倾巢出动。 如今任务失败,而陆氏原本藏于水下的势力也几乎被全歼…… 啧,这暮氏父子二人,还当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这一路上任由各大家族派出势力对自己进行围剿,造成势弱的假象,让陆氏误以为自己有了可乘之机,选择放下戒备背水一战。 杀手锏留在最后,以这一路上近一百五十多号性命换取陆氏元气大伤,示敌以弱,引蛇出洞,这般铁血魄力,倒不愧为是武将世家。 “殿下,陛下从宫里传消息来了。” 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闻言沈念神色微敛,“所为何事?” “陛下说,明日暮将军便将凯旋入京,按照要求,陛下要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以贺将军得胜还朝之喜。” “所以让奴才提前通知公主一声,明日申时,按时盛装出席宴会。” “好。”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此时正值五月末,春夏交接之际,天气晴好。 自从新皇登基以来,宫中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来往衣香鬓影,身穿华服的女眷们与身穿补子服的官员来来往往于御花园中穿梭,好不热闹。 第110章 “听说这次宴会之所以会邀请这么多人来,是因为陛下有意借此机会为公主选附。” “也不知这事是不是真的?” 作为皇室之人,沈念与皇兄自然是得最后才到场的。 贵人还未至,大家也放松许多,平时私下里相交不错的众人互相问候,凑在一起偷偷谈论。 “瑾瑜,都说你素来善谋人心,不知对此作何见解?” 御花园长亭处,三名姿容上佳的年轻男子于亭中对饮,其中一名年岁稍小容貌清隽的少年闷闷不乐的说道。 “我爹说我身为周家嫡子,却不学无术,左右留在家中对家族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借此机会尚了公主,也好替周家挣一份前程。” “听说那长公主嫁过人,前些日子还公然上殿干涉朝政,将满殿的大臣们都给打了去,性格如此凶悍,我若娶了她,岂不是日后挨打的就是我了?” “瑾瑜,你说哪有做爹的如此坑害儿子的?当真是气煞我也!” 大抵是这些话在心里憋久了一直无人述说,今日好容易遇上自己的两个好友,周承言忍不住不吐不快。 他爹御史大夫周重温,原本是铁打的中立党,只是这次长公主回来,提出的选附之事,让他爹看到了家族进益的曙光。 在他爹眼里,他这个儿子整日沉迷于研究鲁班术,天天与一堆木头为伍,已经于家族毫无作用,倒不如尚了公主,若日后公主能诞下皇嗣,他们周家便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那般强大的家族荣光,对于一直处在陆暮两家打压之下,已经多年不曾寸进的周家来说,无疑是一场际遇与风险并存的豪赌。 风险虽大,但若是赌赢了,整个家族都将更上一层楼,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周重温虽身为中立党,却也并非没有野心。 “承言觉得公主凶悍?” 听闻,季晏礼微微挑眉,仰头饮下杯中酒,浓密的鸦羽掩盖眸色,淡淡开口道,“我倒是不觉得。” “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皇嗣一事,关乎国本,长公主身为陛下之妹,若她都任由着旁人造谣,而不做出应对,恐怕这大邺皇室……” 毕竟还身处宫中,后面的话他自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在场二人也不是傻子,都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一旦公主绝嗣一事盖棺定论,也就意味着大邺皇室彻底走到尽头,朝堂将重新洗牌。 “怎么听瑾瑜的意思,好像是对公主十分欣赏?”少有听自己这位好友如此坚定的开口肯定一人,一旁的许辰逸忍不住笑着打趣道,“早前便听伯父说,季家也在此次陛下所拟定的驸马行列当中,瑾瑜是季家独子,若陛下此番当真选择了季家,想必瑾瑜便是当之无愧的驸马爷。” 有心看好友吃瘪,许辰逸说着,目光似笑非笑的盯着好友,意有所指,“就是不知,瑾瑜对此,是何态度了。” 瑾瑜今年已经二十有七,少时为陛下伴读,文采飞扬,名满京城,善谋,向来有小诸葛之称,再加上其人生的芝兰玉树,儒雅温润,一直都是京城不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只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却多年未娶,着实是让京城众多闺秀扼腕。 “公主千金之躯,瑾瑜无官无爵不过一纨绔尔,若此生能有幸常伴公主身侧,自是三生有幸。”闻言,季晏礼未曾反驳,只淡淡说道。 瑾瑜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同意了这桩婚事? 在场二人皆有诧异,出于八卦的天性,许辰逸还想多问一句什么,却见面前的好友已不知何时推案起身。 “二位,季某还有事,这就先行一步了。”语气平淡的说罢,男人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徒留下周承言二人大眼瞪小眼,还沉浸在刚刚接收到的爆炸信息当中。 良久,周承言看着不远处好友离开的方向,有些怔怔的开口。 “阿逸,我怎么觉得,瑾瑜好像是生气了?” 三人相交多年,对彼此的脾性皆有所了解。 瑾瑜年长二人几岁,性子又温润如玉,平时三人交往,几乎都是他在包容二人。 包容的次数多了,他们便也就真的以为,瑾瑜是没有脾气的。 只是没想到的是,此番他们二人不知究竟是说错了何话,竟然会见到瑾瑜的另一面。 方才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简直颠覆了二人以往对他的认知! 许辰逸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因为瑾瑜本不想娶妻,我却将长公主与他凑作一对,所以他才生气了?” 周承言看他,“你觉得是这个原因?” 他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分明是自己开口说长公主嫁过人,性子凶悍以后,瑾瑜身上的气息便有些淡了。 只是方才自己神经大条,没有意识到这点罢了。 第111章 “啧,还真是奇了怪了,我说的是长公主又不是他,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纳闷的自言自语了一句,正巧,有宫人过来催促二人入席,周承言便没多想,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此时,花萼相辉楼。 此次赐宴是为贺暮将军凯旋之喜,皇帝为表重视,本场宴会比以往举办的都要盛大。 这不,时间才将将过了申时,来的宾客已经快要将整栋楼占满了,衣着统一的宫女太监们在人群中忙碌穿梭,场景好不热闹。 “骠骑将军到!”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略微尖利的唱喏声。 像是整个大殿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本闹哄哄的宴会出现了短暂的消音。 所有人都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将目光投向大殿门口,主角进来的方向。 暮朝满身银甲,龙行虎步,从门口大步而去。 暮家作为世代相传的武将世家,从骨子里便自带着一股强悍铁血。 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进门,就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诸位同僚,多年不见,过得可好啊?”只听男人哈哈大笑道。 身为武将需长年驻边,非诏不得入京。 这般算起来,他也快有十二年没回过京城了。 好容易这次找到机会回来,还差点被人暗下毒手弄死在路上。 他们想不想他他不知道,总归他可想念他们得紧就是了! 听闻,在场众臣中,有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在场所有人都不是傻子,对方已有多年不曾入京,如今却突然回来,想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陆氏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一个月时间,他们派了这么多批死士前去暗杀,结果没想到对方竟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一句放虎归山,不外如是! “下官恭贺暮将军,此番大破南蛮,实属大功一件!” “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暮将军此次又为大邺立下了汗马功劳,此番凯旋,定能更进一步!” 眼见殿中气氛紧绷,距离暮朝最近的暮氏党官员,连忙起身打圆场道。 这番话说的实在嚣张,毕竟如今的暮朝早已经是二品骠骑将军,再加上本身又是异姓王,若真要像他说的再进一步,那岂不是要做兵马大元帅? 又或是再高一点,皇位? 众人心中各有思量,人群中,陆相目光跟随着众人落在暮朝身上,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昨夜才刚被摆了一道,以至于陆家元气大伤,此刻偏又好巧不巧看到暮朝这得意模样,当真是气煞他也! 一想到这些,陆相便心情不佳,刚准备移开视线,却无意间,注意到站在暮朝身后的青年。 “这是?”陆相神色一怔。 虽说脸上带了面具,但瞧这模样跟气质与暮朝竟有六七分相似,莫非,这就是那位上次刚被削爵刺字的暮世子? 陆相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喜意。 老的他拿他没办法,可这小的嘛…… 哼哼! “这位应该就是暮贤侄。”只见在场的一片恭维声中,他突然站起身向二人走去,一脸关切的问道。 “早前就听说东襄王府上阵父子兵的事际,暮贤侄更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他状似感慨的说道。 上阵父子兵?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因着暮家地处江南,离京偏远,暮如归距离上次离京之时年岁还小,因而在场众人当中,能认识他的极少。 再加上,他如今的身份是庶民,按照规矩,身上所穿的衣服自然不比以往,故而从刚才暮朝进门到现在,众人都并没有注意到,暮朝身边站着的,居然就是身为这次舆论中心人物的暮世子。 第112章 不过,暮世子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 倒也不是说他不能进宫,只是,今日的这番场合,他这个长公主曾经的“前夫”,出现在这里,多少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毕竟谁都知道陛下今日要为公主选驸,他来这里做什么,亲眼见证自己被戴绿帽子的过程吗? 想到此处,众人咂摸了一下,皆被带出了一点兴味。 啧,看样子今儿有好戏看了。 而人群中。 从被陆相刻意点明身份的那一刻,男人便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世人的劣根性决定了他们大部分都是致力于落井下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因此,当他们亲眼看到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暮世子,如今竟被刺字,贬为庶民狼狈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无疑,让在场不少人心中都充溢着一种隐晦而又不可明状的快感。 看,不管你以往有多么的高贵,如今,也不过是连入个宫都需要遮遮掩掩的可怜虫罢了! 亲眼见证高岭之花跌落神坛,被羞辱,被踩入淤泥,直到低入尘埃里,这种感觉,简直令人上瘾! 心中燃起诡异的兴奋,众人目不转睛看着人群中那与暮朝有七八分相似的身影,不断在心里猜测,暮世子今日来此的目的。 曾经的枕边人,如今却要当着他的面选驸,这种耻辱,想必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证事态的下一步发展了。 暮如归安静的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人的打量。 如若是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或许他还会因为旁人的目光而感觉到羞辱。 可此刻,在经历这几个月时间的适应沉淀以后,他已经能够做到在这些隐晦中带着耻笑和羞辱的目光泰然自若,面上不再波动一丝情绪。 这些无用的情绪并不能帮助他减轻痛苦,只会助长旁人的兴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男人抬起原本微阖的眼眸,目光缓慢看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双与暮朝极为相似的眸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可与他对上陆相,却被那一眼看得一怔,随即,面容便微微发白。 那一瞬,他几乎以为他是在看一个死人。 陆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脏也不由猛跳。 这小崽子,怎么比他爹还吓人! 如若说他爹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一个随时可以爆发的火药桶,那这小崽子就是藏在阴暗里伺机而动的毒蛇,明明平日里看着不显眼,可谁也不知道,对方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躲在暗处突然给你来上致命一口。 陆相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话既已出口,如今骑虎难下,戏台已经搭好,硬着头皮也得想办法唱下去。 转移目光看了眼一旁的暮朝,他有些咬牙切齿的笑道,“听说上次的粮饷贪污便是由暮贤侄督办的?” “如此年轻,便能够将事情办的如此迅疾而又妥当,桩桩件件的处理的滴水不漏,想来暮贤侄日后大有可为啊!” 因为上次的事情,他们陆家嫡系被拔除了数人!这个账,他早晚要与他们清算。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话一出口,面前的年轻男人蓦的变了脸色。 上次的粮饷贪污案,波及甚广。 百万两白银被层层贪污过半,虽事后因沈念提议及时被追回了大部分,但还是有近乎两成的粮饷已经被花用出去,不知去向。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因为贪污,暮家军的将士有将近一个月时间都处在饥饿当中,在山中打猎吃树皮为生。 纵然他们暮家的确对皇位有所觊觎,可暮家军的将士是无辜的,让他们忍饥挨饿为国戍边,他,于心何忍! 男人藏于袖中的手掌缓缓收紧,他看着面前人,终于自始至终到现在,抬眸说了第一句话。 “多谢陆相大人夸奖,侄儿竟不知陆相大人如此大度,若侄儿记得不错,那贼首当中应该有一名叫徐然的官员,听说还是陆相大人的远房外甥。” “原以为大人会因此责怪侄儿,如今看来,倒是侄儿在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只见他不疾不徐的说道。 “你!” 杀人诛心!此言一出,陆相只气得吹胡子瞪眼! 自古以来,一旦涉及贪污腐化,朝廷的惩罚不可谓不重,而他那个外甥因贪的太多,不但被处以了绞刑还被抄了家,家中儿女尽数流放,怎一个惨字了得! 而这一切的祸因,又都只因为眼前这个人! 陆相大口喘息,因老迈而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人。 良久。 “好小子,你很好。”他开口,语气中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晚辈年岁轻,正值壮年,就不劳大人挂心了。” 语气淡淡的开口,男人一脸平静将目光收回,跟随在一直在旁看戏的暮朝身后,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面无表情落座。 第113章 台下众人如何看待他尚且不谈。 片刻后。 “陛下,长公主驾到!”唱喏声响,两道雍容华贵的身影终于从殿门口出现了。 “微臣参见陛下,公主!陛下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千岁!”群臣纷纷拜倒。 “诸位爱卿平身。”沈念跟在皇兄身后,语气淡淡的说道。 “是!”闻言,群臣各自归位。 殿中座位依次排列,沈念动作自然的坐在皇兄右手处。 早就从皇兄那儿得知今日这场宴会,其中一个目的便是要给她选驸,因此,她刚一落座,便将目光投向殿内,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众人。 那身材魁梧看起来还很面生的应该就是暮朝。 兵部尚书季大人她早就认识,跟在他旁边的那位长相儒雅的青年,应该就是宋祁渊口中一直交口称赞的季晏礼了。 面上不假辞色,像是谁都欠了他八百万的是御史大人周大人,那他旁边一脸不情不愿的,应该就是他那不学无术的傻儿子,周承言。 还有这个……那个…… 片刻时间,沈念便将场上那群皇兄口中的驸马人选都认了个遍。 等把人脸和名字纷纷对上,做到心里有数,沈念便将大部分目光都落在一人身上。 上次宋祁渊便告诉她,若她真要选驸,这位季公子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宋祁渊的话她信得过,有机会,自然得多多留意。 大殿下。 在听见长公主进门的那一刻,暮如归便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她看去。 繁复宫装的雍容女子裙摆迤逦,目不斜视的从众臣中间走过,于众臣朝拜中落座,又迅速环顾四周,重点将目光落在周围的青年才俊上,显然是在认真考量驸马的人选。 原来她是真的,准备再嫁…… 意识到这点的男人,手掌缓缓扣紧。 唇角牵起近乎讥嘲的弧度,他抬头,望向那人所在的方向。 对此沈念似有所觉,敏锐的第六感,让她下一刻,目光便也朝他看了过来。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可此刻二人又再次四目相对,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他望向那人的眸光复杂,其中翻涌的情绪令人越发的琢磨不透,像是在百般遏抑着什么,但当人想再进一步探究那其中所包含的情感时,那些情绪又转瞬而逝,如水过无痕,仿若方才那些疯狂激涌的情绪,都不过是旁人的一场错觉。 沈念没想到暮如归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场宴会,除去恭贺暮朝得胜还朝之喜这一个目的以外,还有陛下要借此机会为她选驸,确定好皇室的下一个合作对象。 就以二人此前的关系,此刻他众目睽睽下出现在这里,无疑是在自取其辱。 对此,沈念虽有些疑惑不解。 但想到如今二人既已经彻底站在了敌对面,她又很快将这多余的疑惑抛诸脑后。 他如何,早就与她无干。 因此她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瞬,便若无其事的移开,眸中除了一开始因为看到他出现在这里时惊讶了一瞬之外,便再无半分波动,仿若面前这人,与周围的其余所有人,没有半点不同。 见此,暮如归脸上有刹那间的僵硬。 在此之前,他设想过无数次二人再次见面的场景,他想过经历了这么多,当她看到他出现在她面前,她或许会惧,或许会恨,又或许会懊悔。 可独独没有想到的是,她竟会是这样一般反应。 第114章 仿若他是路边不起眼的一颗石子,又亦或是一面之缘错身而过的陌路人,不值当她花费一丝一毫的情绪。 胸中似有野兽在叫嚣,男人紧握在椅子扶手的掌背上,青筋寸寸泛起。 “归儿。”肩上突兀多出来的一只大手,令原本既将要爆发的男人冷静下来。 暮朝摇头看向自己这个一直引以为豪的儿子。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不值当为了她耽误大计。 闻言,男人缓过神来。 深吸了一口气,“是,父亲。” 而此时,席上。 两位贵主入席,今日这场戏也正式开场了。 作为东道主,赵懿先是说了几句场面话,引众臣恭贺暮朝得胜凯旋,随即便按部就班的提出,要对其论功行赏。 “暮爱卿为国尽忠尽力,数次平定蛮夷之乱,实为百姓之福。” “立下如此汗马功劳,朕理当嘉奖。” 赵懿微笑着将目光落在暮朝身上。 他似笑非笑道,“只是,朕毕竟不是暮爱卿,也不知爱卿到底还需要些什么,所以,不如今日就由爱卿来决定朕怎么嘉奖如何?” 嘉奖自然是要嘉奖的。 只是到底要如何嘉奖,内里却包含着学问。 以暮朝如今的地位,几乎已经算得上是赏无可赏。 若要再进一步,便是兵马大元帅,统管天下兵马。 但很显然,这个位置,在场除了暮氏以外的官员,没有一个人是希望他坐上去的。 首先陆氏作为暮氏的对立面就先不说了,中立党和皇室,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暮朝坐上那个位置。 暮朝本来就有权有兵,若今日再官升一品,那么朝堂上,将再也无人能够制衡他。 这个结果,谁也不愿意看见。 只是,此番江南战事大捷,暮朝虽的确狼子野心,但立下的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若皇帝再不认真拿出一个嘉奖的态度来,无疑会让暮家军众将士对皇室寒心。 故而,赵懿不仅得奖励暮朝,还得让人心服口服。 此番以退为进,将如何嘉奖这个问题抛给暮朝,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若暮朝当真开口提出自己想做兵马大元帅,那么都不用他出手,在场的所有大臣,除了那几个还能动弹的暮氏党官员以外,其他人都会指责他狼子野心。 兵马大元帅这个位置过于敏感,做皇帝的可以赏赐你做这个位置,但若你刻意开口要,那便不要怪旁人会恶意揣测了。 因为前几日大殿上的事情,今日还能起身入宫的暮氏官员,在场寥寥无几。 若暮朝真因为此事和众臣吵起来,他这方将完全处于劣势。 最后的结果,当然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到时候,赵懿再顺水推舟,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接受众臣的提议,另外补偿赏他一些什么,如此,便既得了名,又得了利,实属快哉。 “暮朝多谢陛下厚爱。”这么简单的道理,多年戍边的暮朝自然不会不懂。 只见他略微思量,随即便笑道,“陛下若真要命嘉奖暮家,微臣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但就是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割爱了。” 赵懿微有诧异,抬眸看向他,“爱卿此话何讲?” “因为,微臣想要的嘉奖,是希望陛下能够不计前嫌,让长公主嫁于犬子。”只听暮朝施施然说道。 让长公主嫁给暮世子! 此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谁也没有料想到,那暮朝面对皇帝明显以退为进的手段,不仅没有被打乱步调,还反手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反而让皇帝陷入了两难境地。 “陛下也都看到了。”像是没注意到众人震惊的目光,暮朝将儿子领了出来。 “微臣这个儿子是个痴情种子,一听说公主要选驸的事情,巴巴的就跟上来了。” “臣作为父亲,实在是不忍心看他郁郁寡欢啊。” “犬子与长公主相识已久,也处出了深厚情谊,既然长公主无论如何都需要选驸,那倒不如陛下成全了二人,也算是两全齐美。” 第115章 “荒唐!”在座除暮氏党之外的众人脸色倏的黑了,还不等皇帝发话,听到这话的陆相便第一个先坐不住了。 他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大声指责。 “暮将军,你那个儿子如今就一介庶民,何德何能能迎娶公主!” “更何况,公主与你儿子不睦之事天下皆知,你又是哪里来的脸面,睁着眼睛说瞎话,称二人情谊甚笃?” 皇帝圣体不佳,意味着公主的子嗣便是下任皇帝。 那暮朝分明是想借用二人成婚,强行将皇室拉入暮氏阵营,他岂能如了他的愿! 如今两党对立,若真叫公主嫁于了暮世子,那还有他们陆党什么事? 脖子洗洗干净等着削脑袋! “陛下!此举万万不妥!臣请陛下三思!”陆相着急转头朝皇帝说道。 皇室与暮家的联姻绝不能成!否则陆家危矣! 高台上。 全程听完二人说话的赵懿神色未动,像是全然没听出这其中的包含的言外之意一般,淡淡看了眼一旁的沈念。 “两位爱卿的意见,朕都知道了。”他状似无奈的说道,“不过,朕毕竟就这一个妹妹,婚姻之事,总得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方能修成正果。” “朕虽确实答应了暮爱卿可以任提要求,但若是公主不愿,朕却强行将两人按头凑在一起,岂不是让这世间再添一对怨偶?” “暮爱卿不若换一个赏赐,朕保证,只要是要求合情合理,朕都会尽力满足爱卿。”他看着人,笑着说道。 尚且先不论那暮朝提出这个要求,其中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目的。 云臻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不可能将妹妹推进火坑。 “陛下此言差矣。” 一早便料到了皇帝会如此反应,暮朝显然早有准备。 “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帝既已驾崩,那陛下既身为兄长,便理应为妹妹做主。” “又岂能只因公主一句不愿,便耽误了大好姻缘?” “放肆!暮将军,你说这话难道是想逼迫陛下吗?”闻言陆相立马瞪眼道。 他抱手作揖,“陛下,暮将军提出此举,分明就是看中了公主的身份,绝非是因为什么感情甚笃!” “当日王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这天下谁不知道二人关系水火不容?依臣所见,那暮世子此番一反常态,贸然求娶公主,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公主千金之躯,又岂能嫁给这种心思诡谲的小人!” “什么叫心思诡谲的小人?” 听陆相竟敢如此贬低自己的儿子,暮朝也彻底被激怒了,“我儿堂堂正正,十三岁跟随我上战场,为国效力,流血流汗一直尽职尽忠,深受将士爱戴,如今也不过是想求陛下一个恩典,求公主下嫁罢了。” “自古以来,公主嫁功臣名将之后哪个不是美谈,如何到你嘴里竟成了如此不堪?” 他祸水东引,“若要照你这么说,我儿想要求娶公主便是心思诡谲,那今日在场的有这么多青年才俊都想要迎娶公主,岂不是人人都是心思诡谲之辈?” “暮朝你这厮!”闻言,陆相顿时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此人分明就是在胡搅蛮缠! 冷静下来,陆相想了想,一咬牙,开口说道,“陛下,那暮世子如今已是白身,若公主当真同意下嫁,怕是会引来天下人耻笑。” “自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暮将军身为臣子,却以恩赏迫公主下嫁,实为以下犯上之举,陛下万万不可答应!否则,天家威严何在?” 顿了顿,陆相看向依旧稳坐于高台之上的长公主。 “而如若公主一定要嫁,”陆相闭眼深吸一口气,彻底将老脸豁出去了,“与其嫁与暮世子,倒不如嫁与吾儿。” “吾儿三子陆昀,年二十一,与公主年岁相仿,又是探花出身,才貌俱佳,岂不比暮世子更加与公主匹配?” 公主嫁给陆相之子? 这话一出,别说是在场几个主人公愣了,就连其他人也愣了。 这出戏,怎么还越来越离谱了呢? 第116章 “陆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料陆相居然会整出这么一出,暮朝忍不住大声指责道。 “暮将军急什么。” 眼见总算是扳回了一局,陆相明显是有些得意,他脸上褶皱舒展,随手弹了弹衣袖。 “正如你所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儿男未婚女未嫁,老夫跟暮将军一样,也想厚脸给自家子孙求个恩典罢了。” 要说胡搅蛮缠,谁不会呢? 陆相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儿子迎娶公主,毕竟陆家与宁王勾结的事情人尽皆知,赵氏会走到如今这步,从头到尾与陆家脱不了关系。 中间横亘着这样的仇恨,想也知道,皇帝必定不会让公主嫁给自家儿子。 只是,如今那暮朝逼上门来,与暮家实力旗鼓相当的也就唯有他们陆家,旁人都争不过,便也就只好由他出手了。 “呵,恩典?”听闻,暮朝不由嗤笑一声。 目光森戾如刀,直指陆相,“我暮朝好歹是在外流血立了战功,才敢回来向陛下求得恩典。” “你一个整日龟缩于京城的文官,又是凭借的什么?口口声声说要陛下下嫁公主!” “暮将军此言,是在承认自己借功劳逼娶公主了?” 闻言,陆相切齿冷笑道,“还真是好生嚣张!” 也怪那宁王不争气,当日若能动作再快些,迅速破城继承皇位,如今哪还有暮朝什么事? 如此一想,当真可恨。 不过,此刻暮朝话中,分明是以为此番自己必输无疑。 呵,那也是在小瞧他了。 既然他今日敢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迎娶公主,那手上又怎会没有筹码? “本官好歹也根植京中数十年,两朝元老。” “又岂会连一点功劳也没有?” 冷声说了一句,陆相便将自己的贴身奴才唤来, 迎着周围众人不解的目光,垂首朝对方说了一句什么。 “去罢。”语毕,他开口淡淡说道。 肉眼可见的,那奴才脸上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意识到众人的注视,又立马装作无事发生。 “是。” 奴才走后。 陆相掀袍重新落座,脸上神情淡淡,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诸位,东西放在家中,还有一会儿才到。” “各位请先自便,等物什到了,老夫必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两家虽暂时休战,但眼前陆相的这番话,又无疑是在将在场所有人的胃口高高吊起。 闻言陆党的众位官员纷纷恭维,皆说不妨事不妨事,又见自家顶头上司喝茶品茗气定神闲,原本紧张的心绪也稍微安定下来。 都说树倒猢狲散,他们这些官员能有今天,皆是仰仗的陆相,若陆相一倒,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讨不了好。 那暮朝此番分明是有备而来,来势汹汹,他们陆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好在陆相大人,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思及此,陆党众人大松了一口气,皆不由在心中庆幸自家上司老谋深算。 而此时,台上。 自从方才暮朝提出迎娶公主,陆相与其针锋相对以后,殿中两位贵主,便像是彻底被众人遗忘了一般,好似众人都忘记了,殿中还有这么两个人。 第117章 沈念默不作声的自顾自吃茶,神色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暮世子要娶她,最该着急的却不是她。 自己即便是真嫁给暮如归,有公主这层身份在,暮如归明面上并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若是换作陆党…… 陆暮两家对峙多年,暮家一朝得势,陆家绝对讨不了好。 想也知道,陆家此番,定是豁出性命也要阻止此事! 只是,知道事情成不了是一回事,眼见明明是自己的终生大事,却好似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似的,在别人三言两语中决定,这种感觉,绝不好受。 沈念有些烦闷的吐出一口浊气。 身处于这个时代,她的性别是种原罪。 即便她身为公主,亦是女人。 在旁人眼中,她是女人,就得遵从那所谓的三从四德,她的婚姻大事,可以由父皇做主,由皇兄做主,却唯独不能由她自己做主。 还当真是憋屈至极! 看了眼殿下的罪魁祸首,对方不知怎么的,这一刻也正好望过来。 二人相对,男人眸中情绪波动了一瞬,随即便似无所觉一般,淡淡移开了眼。 见状,沈念不由心中嗤笑了一声。 以她对暮如归的了解,此事若没有他的手笔,她名字倒过来写! “臻儿,别怕。” 注意到二人的动作,一旁的赵懿动作自然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既逃了出来,皇兄便不会再让你嫁与他。”他看着人,语气平静却笃定的说道。 今日即便是没有陆氏插手,他也会护住她。 大不了就提前暴露黎家军的事情,与她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承认,他的确是个有私心的帝王。 “没有,皇兄,我没有在怕。” 闻言,沈念回头朝他弯了弯眸,露出一个略带轻松的笑容。 “我只是在想,那陆相所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其能够如此笃定,与暮朝旗鼓相当? “皇兄也不知,先等等看。”赵懿无奈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所猜想。 只是事情马上就要揭晓,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殿内。 三名模样同样俊逸风流,气质却各有千秋的男子并排而坐。 “瑾瑜,依你看,那暮朝提出的要求,能不能成?” 宫中御酒甘美,周承言仰脖痛饮下一盏烈酒,神情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瞧今日这副烂摊子,陆暮两家都在忙着争人,眼见着是没他什么事了。 一想到自己不用再娶那个凶残的公主,他乐见其成。 “那陆家,不会让暮家得逞。” 男人目光流离于修长手指间摇晃着的精致夜光杯。 “两家相争旗鼓相当,皇室只会本着两家都不得罪的原则,让这桩婚事落不到两家任何一个人头上。”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依旧在我们这三家当中选。” “也唯有这样,才是三方都能够接受的结果。” “啊?怎么我还要选驸啊?” 一听又要选驸,周承言顿时抱头哀叫起来。 要知道他从小喜欢的便是小家碧玉,温柔似水的女子。 那长公主美则美矣,但锋芒太盛,又身份高贵,远远望去,锦衣华裳,珠翠满头,气质沉静,周身气势凛然不可侵犯。 他要真娶了她,这辈子哪还有什么家庭地位可言? “放心,她绝看不上你。” 听好友又在贬低公主,平素端雅,万事皆云淡风轻,鲜少与人争论的季晏礼,这次却出乎意料的没有选择再次隐忍。 他看着周承言,嘴角上扬露出略带嘲讽的弧度。 “因为,我会求娶她。”所以,她看不上你。 在场二人皆豁然瞪大了眼。 第118章 良久。 “瑾瑜,你说的不是真的?”周承言不由怔怔的开口。 众所周知,季家独子多年不曾娶妻,甚至一听到娶妻生子四个字便开始推三阻四的,今儿是怎么了,突然就转性了? “你们为何不信?”男人抬手轻抿了一口茶,略带温润的眸光缱绻落于台上人身上。 低声道,“若非意外,她早就是我的妻子。” 要按那暮朝所说,明明她与自己,才是真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想到什么,他眸中划过一抹黯然,扯唇笑了笑,不欲再多作解释。 周承言二人面面相觑。 瑾瑜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身为先帝宠臣,陆相府离宫中距离并不遥远。 时间大约过去了两刻钟,派出去的相府下人,便手捧着一物匆匆赶到。 精致的檀香木盒被摆放在桌上,陆相瞥了一眼周围眼巴巴的众人,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些无奈。 若非今日之事,此物他本不想这么快用上,要知道,像这种御赐之物,是用一回少一回。 “陛下请看。” 压下诸多思绪,陆相示意仆人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只见一长约半米,宽约一尺,其上以黄金书写几百余字的瓦状铁券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丹书铁券!”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丹书铁券,也称免死金牌,自古以来,皆是被皇帝授予有功之臣,用以表彰奖励其对朝廷做出的贡献。 持有此券者,可庇佑自己和家族子孙,若哪日犯下大错,可免除死罪。 而只见上面记载道。 先帝为表彰陆家昔日讨伐乱党献策之功,特赐免死金牌一枚,以彰皇帝对陆家的信任。 全文近三百多字,以铁片为基础材料,上面用黄金镌刻,明明白白的标记了时间,用途,事迹。 最后以“卿恕九死,子孙三死。”为结尾,说明了其效用。 “原来事情是这般。”见此,赵懿倏然冷下眸子。 怪不得当初陆氏会突然勾结宁王,行谋逆之举。 原来,是此物给的勇气。 当年,陆相作为臣子,已赏无可赏。 父皇怕外戚专权,选秀进宫的几个妃子皆家世不显,身为一品大员的陆相,几次想送自家女儿入宫,都遭到了拒绝。 再加上,朝堂上,皇帝也开始培养左相与兵部尚书季家与其三面制衡,并慢慢通过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日益修剪其羽翼,这无疑是让陆相感受到了危机。 身为正一品大臣,他比谁都清楚,如今他这个位置,对皇帝来说,已经造成了威胁。 朝堂上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朝臣站在他这边,他提出一条政令,众臣便纷纷附和,甚至有时候连皇帝的命令,在他们心中,也慢慢失去了一定效用。 时间久了,父皇焉能不忌惮? 对于这一点,陆相无疑是明白的。 故而在意识到这点以后,为保住陆家的荣光,其与宁王勾结,选择了谋逆。 毕竟,谁都知道,丹书铁券虽可免一死,却保不定皇帝找十个理由杀你。 此物看似恩赏,实则催命符。 得到它的人,因为可免死罪而行事越发的横行无忌,以为有了此物便万事大吉。 却殊不知,皇帝要杀你,便是你有十张百张铁券,也无济于事。 欲要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陆家自知此物烫手,为保平安,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赵懿神情有些复杂的一叹。 原来当年的事实真相竟是这般。 不过,没想到如今,此物现身,反倒是解了他一出燃眉之急。 看着面前捧着木盒跪地的臣子,他唇角微掀,笑容十分和善。 他伸出手,作势虚扶其起身,“爱卿快快请起。” “爱卿年岁已大,地板寒凉,对膝盖不好。” “多谢陛下关心,微臣虽廉颇老矣,但陛下若有差遣,微臣亦愿再为朝廷效犬马之劳。”陆相立马顺着他的话说道。 赵懿笑道,“爱卿言重了……” 此刻眼前君臣二人和睦的一幕,无疑是变相告知了皇室对于此事的态度。 陛下,他承认了此物的效用。 丹书铁券代表了陆家的功劳,陆暮两家这次交锋,两方算是旗鼓相当。 暮氏党脸色有些不好看,暮朝更是冷哼一声,气闷的仰头喝下一盏烈酒。 人群中,他身侧的男人看向长公主所在的方向,眸中掠过一抹深思。 第119章 当初他们暮家常年未在京中,再加上江南离京城太远,以致很多情况都不能及时掌握。 而紧接着后来,宁王叛乱,朝堂上朝臣被杀了大部分,忠于皇室和暮家的官员几乎都被斩首,以至于延续到如今,整个朝廷都经历了一场大换血。 待父亲知情后从江南带兵进京,宫中已然血流成河。 如今,他竟不知,那陆家当初突然叛变,是受了此物的刺激。 古往今来,被皇帝赐下丹书铁券的臣子,几乎没几个是得以善终的。 那时的陆相已权倾朝野,收到此物的时候,恐怕便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丹书铁券便如同一个信号,告诉臣子,皇帝对你已赏无可赏,封无可封。 下一步即将发生什么,昭然若揭。 陆相因此物受了刺激,知道自己这厢恐怕在劫难逃,正巧那宁王这个时候流露出结盟之意,索性便先下手为强了。 男人闭眸深吸了一口气。 本以为这厢父王借军功逼上门来,皇室迫于压力,最后只能在她和兵马大元帅之间二选一,不管皇室怎么选,暮氏都不亏。 却不想,那陆家竟还藏着这么一手。 如此,倒是他失策了。 “陆大人与暮将军都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同时看上小妹,实在让朕为难。” 皇帝一脸无奈的摊手说道,“既然朕把人交给哪家都有失偏颇,此事便就此作罢。” 他看向暮朝,“不如暮爱卿重新提一要求如何?” “陛下这态度倒是转换的挺爽快。” 暮朝哪能看不出皇帝这借着陆家所搭的云梯顺坡下驴的意思,见状便冷笑道,“当初微臣从江南千里迢迢带兵回京城救驾,如今再看陆大人与陛下的关系,呵。” 仗着兵权,暮朝说话显然无所顾忌。 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让赵懿脸上不由僵硬了瞬。 不过好在身为帝王,又身为傀儡多年,他内心终究是强大的。 像是完全没听出暮朝话里的言外之意,他笑道,“暮爱卿说笑了,朕身为君,两位爱卿为臣,如此君臣和睦,方为百姓之福。” 闻言暮朝只冷哼一声,撇过头不置可否。 殿中气氛有些紧绷,看得出来,显然即便是陆相真的拿出了丹书铁券,那暮朝也不情不愿,没有退让的意思。 “父王。” 就在三人对峙之际,只听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突然在殿中响起。 众人纷纷望去。 原来是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的暮世子。 仿佛是对落在身上的目光置若罔闻,男人声音磁沉,语气却淡淡,“父王,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今日我们要求提的唐突,既然公主和陛下还没想好,不如就先作罢。” 接着,他又看向高台上的人,意有所指,“只要公主还未嫁,暮家的求娶便一直作数。” “公主可以先回去考虑清楚。” 暮如归的这番话,无疑是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即便暮朝对这个结果再不满,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这番提议,已经是最大程度的维护了暮家的体面。 因此他没说什么,只眼神不善的瞥了一眼陆相,随即便重重一拂袖,重新回到座位上。 由于刚才的那一番插曲,席上的气氛自不复刚才轻松,陆暮两党之间,肉眼可见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反而是剩下的皇室和中立党之间因有意结盟,推杯换盏,瞧着倒真有几分君臣和乐的意思。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皇帝声称醉酒了要回宫休息,开口让臣子们随意。 皇帝一走,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自然也就没了,众臣虽在宫中,不至于当场大打出手,但很显然,今日这厢两党众人凑到一处,又互相使了绊子,此刻心里都憋着气,一场骂战是少不了的。 殿中闹哄哄跟菜市场似的,众人先是互相你来我往的阴阳怪气一番,而后或许是彼此都被惹急了,又开始互相问候其父母祖宗。 当然,这一切都是皇帝乐见其成的。 臣子之间有矛盾,矛盾越大,才能互相制衡,赵懿作为常年玩弄权术的帝王,对于他走后殿中会发生的一切事情,又岂会不知。 殿中被众人搞的乌烟瘴气,沈念见众人都忙着吵架没注意到她,便索性带着鸳鸯趁机溜走。 御花园。 有前朝的铺张浪费作为铺垫,大邺的御花园被打理修建的很是繁华,一年四季都有花卉开的灿烂,四季如春。 古代没有工业污染,天空明亮,圆月高悬,月下御花园百花绽放,内有假山池沼,池中接天莲叶无穷碧,岸边杨柳依依,微风吹拂,游鱼于池中穿梭,在水面上推开波纹。 此情此景,实在是让人心生惬意。 刚从那世间喧嚣中来,沈念半倚在池边的大理石栏杆上,感受着从空气中传来的徐徐微风,呼吸着古代没有污染过的清新空气,彷佛整个人烦恼全消。 “啊嚏!”或许是空气中的柳絮钻进了鼻子里,沈念突然打了个喷嚏。 “公主,这池边风大,奴婢去给您取件衣裳披上。”见状,鸳鸯连忙开口说道。 虽正值春夏交接之际,但到了夜晚还是十分凉爽。 再加上觉得确实有点冷,沈念便没拒绝,闻言摆摆手,让她快去快回。 “是。” 鸳鸯回殿中取衣,池边便只剩下她一人。 沈念闭眸坐在池边八角亭内的石凳上,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咯吱!”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她从昏昏欲睡中吵醒,随即,她便感觉身上一重,像是有什么重物朝她压了下来。 “谁!” 未知总是让人恐惧的,更何况是在一个人毫无防备的时候。 沈念原本因酒意而浑噩的大脑瞬间清醒,瞪大眼睛,发现面前劫持她的竟是个十分高大的身影,情急之下,一口呼救就要脱口而出。 “救……” “别叫,是我!”像是一早便料到了她会有如此的反应,那人在声音窜出喉咙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入耳的声音磁沉,带着迫切,而音色,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即便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也时常深藏于她梦中的梦魇。 暮如归。 知道了是谁,她反倒平静下来,原本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 “是你。”她语气平淡无波的说道。 “是我。” 见对方已经认出了他,也没有再开口呼救的意思,男人缓缓松开手,任由她重新坐回凳子上。 “暮世子深更半夜,专程跑来御花园劫持本宫,不知所为何事?”沈念语气淡淡开口道。 第120章 黑暗中,暮如归直视着她。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她的模样,面前一身繁复的宫装女子,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脸上的神情便似佛寺里所塑的菩萨似的,美则美矣,却无不透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一如昔日,她在王府未曾与他虚与委蛇时那般。 一想到这些,他胸中难免被勾起诸多思绪,却又在下一秒被他强行压下。 彼此相对无言,他沉寂了片刻,目光落在她面上,冰冷的黄金面具遮住了他大半面容,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沈念方才听见他开口。 男人嗓音夹杂着遏抑,“为何不肯答应?” 不需要过多解释,却彼此都知道他是在指什么。 他始终都想不明白,她为何无论如何都不肯嫁与他。 皇室失权,帝王无嗣,作为长公主的她,如今也无法生育。 皇室没落已成必然。 在他看来,自己这厢还愿意不计前嫌上门求娶,皇室若当真聪明一些,便该顺坡下驴。 毕竟,若她愿嫁与他,即便抛开私心不谈,便是冲着天下舆论而去,他也不至于薄待了她,让她好歹还能得个善终。 可若是她嫁给其他人…… 先不说暮家屯兵数万,手握兵权,陆相把持朝堂,身后也有宁王旧部作为后盾。 她作为皇室公主,皇帝一倒,孤苦无依,单靠她所嫁的那个夫君又值当得了什么?恐怕还不等皇帝尸凉,其他人便能生撕了她去! 他知晓她是聪明人。 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向来聪慧的她不可能联想不到,所以他才更难理解和接受,她为何一定要放着好好的坦途不走,非得去自寻死路。 “暮世子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 未曾料到面前这人找她竟是因为这件事,沈念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她抬眼看他,“一个女人,不喜欢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强迫过囚禁过她的人,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语气带着讥嘲,“难不成,你觉得本宫犯贱,非得去喜欢一个强奸犯?” “沈念!” 这句话明显是直接戳到了男人的肺管子,暮如归脸色铁青,猛的伸手握住她略显瘦弱的肩膀,语气咬牙切齿,“你非要将我们的关系说的如此不堪?” “你我是夫妻!”他忍不住开口强调,“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要嫁给我,我们甚至连婚书都写好了……” “婚书?”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两人瞬间呼吸交缠,闻言,沈念抬眸冷冷一笑,“事到如今,暮世子还在自欺欺人什么?” “不过是我骗来对付你的东西,怎么,莫不是暮世子扮演深情扮习惯了,连自己都给骗进去了?” 女人的一字一句犹如钢刀,清晰入耳,终于彻底击碎了他一直极力想要维护的假象。 亭中安静了片刻,黑暗中似乎只剩下他那遏抑又粗重的喘息声。 男人的目光反复在她眉眼间流连,从她疏冷的凤眸,挺翘小巧的鼻尖,再到那张明明娇嫩柔软,却又偏偏总是能不断吐出诛心之言的唇。 二人四目相对,他听见自己胸腔内的鼓噪慢慢停息下来,终于略带嘲意的勾了唇。 “你非要如此?” 他看着她,目光隐含强势逼迫,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隐藏在那冷怒表相下的迫切,“即便是死!即便是我承诺你!昔日你对我所做的事情我一概既往不咎,一笔勾销,从今以后待你一如往常,你也不愿……” “我不愿。”未等他把话说完,沈念便斩钉截铁的打断道。 先不说二人有着那样的开始,以她的性格,她不可能接受嫁给一个强迫过自己的男人。 便是她想做的事情,也绝不是一个龟缩在男子后宅的女人能够做到的。 从她穿越到这个时代伊始,她的目标便从未像此刻这般明确过。 若说这世间还能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个时代所有女性的既定困境,那便只有由她,亲自登上那至高之位。 她是长公主,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来改变这一切。 她的身份地位,处境,经历,皆不允许她临阵脱逃。 “不后悔?” 沈念抿唇张口,语气未曾有半分犹疑,“矢志不悔。” 黑暗中,两人相互对峙,似是有看不见的硝烟在其中蔓延。 许久,又或许并没有过去很久。 男人松了力道,握在她肩上的手掌终于寸寸收回。 “罢了,你既执意寻死,那便算了。” “既然你觉得嫁给别人比嫁于我更好……” 他顿了顿,想要强装大度,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带上了恶意,“那你就好好盼着,你那个哥哥如今还能再多活两年。” “否则……” 否则会如何?他没有再说下去。 “好自为之。” 语气冷硬的撂下这句话,他缓站直了身,转身朝御花园外走去。 “站住!” 身后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他的动作瞬间定在了原地。 他背对她站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面色似是波动了一瞬,随即便又迅速收敛了眸色。 他淡淡开口,“长公主还有何事?” 若她肯此时反悔…… “本宫的侍女马上就要回来了。” 只听见那人开口说道,“你我毕竟孤男寡女,半夜被旁人撞见在一处不好。” “所以为了你我的名声着想,还请暮世子从后门走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听见自己说完这些话时,身前那人,像是冷笑了声。 像是笑她,又像是在笑己。 双脚在原地停顿了瞬,就在她以为,对方或许不会答应之时,男人终于迈开步子,大步朝后门走去。 刚刚才发生了被劫持的事情,沈念也意识到,自己如今这个身份,独自一人留在御花园不太安全。 思量片刻,她拍了拍坐得太久有些僵硬的小腿,站起身,朝御花园前门走去。 前后两道大门从中央将整个御花园贯穿。 他往南,而她朝北而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身影随着逐渐远去慢慢消融于无边的黑暗当中。 而她,御花园前门便是花萼相辉楼,那里灯火通明,众人觥筹交错,热闹又喧嚣。 她迎着光亮而去,匆匆赶来的鸳鸯见自家主子一个人回来了,急急忙忙的将准备好的衣裳替她披上。 “公主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奴婢正要去找您呢?” —— 作者可以厚脸求求五星好评吗,想冲冲评分,作者在这里给大家跪地磕头了! 第121章 “看你许久没回。”任由鸳鸯帮她披好衣裳,沈念步伐匆匆,抬步往殿内走。 不知怎的,岔道口突然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她一时不察,不由与对方撞了个满怀。 发间的钗子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铃铃……” 沈念弯腰去捡,却不想有人速度比她更快。 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大手先她一步将东西拾了起来,那人指尖如玉,食指间拈住发钗的动作便如同拈花,说不出来的优雅好看。 “公主殿下,您的发钗。” 那人进前两步,沈念目光从男人举着发钗的手掌往上看去。 那是一个十分俊美儒雅的男人,不同于宋祁渊偏向于精致的佚丽,亦或是暮如归五官棱角分明下所自带的攻击性,他虽生的俊美,线条却相对柔和,眉眼间自带一股亲和,彷佛能让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感觉到如沐清风。 “季公子?” 沈念有些诧异,据他所知这条路只通往御花园,他又怎会在此处? “原来公主竟记得微臣,倒是微臣的福气。”听沈念居然准确无误的唤出他的姓氏,男人脸上的笑容不着痕迹的加深了些。 “方才微臣看见暮世子突然离席,所以……”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鸳鸯身上,意有所指,“虽说皇宫戒备森严,但终究还是有侍卫们顾忌不到的地方。” “公主千金之躯,日后还是小心一些罢。” 沈念闻言一怔。 对方这话,很明显是在朝自己示好,递橄榄枝。 方才她溜走的时候是专程避着人的,但却没料到,这个男人,似乎是从一开始就在关注着她。 否则也不至于知道她与暮如归都去了御花园了。 “多谢季公子提醒,本宫日后会小心的。”从男人手里接过发钗,沈念有心试探,顺势提出邀请。 “季公子这会儿应该也是要回花萼相辉楼?”她看着人,嫣然一笑,“既然能同时想到来御花园赏景,想来季公子与本宫也是志同道合之人。” “此番距离回去还有一段路,不如就同行一路如何?” 听闻,季晏礼先是一愣,随即便有些失笑。 公主殿下这话里倒是有话。 “公主相邀,岂敢不从。” 二人一拍即合,结伴同行。 因互相都存着了解对方的心思,这一路上回去的速度便比之前慢了许多。 季晏礼之所以能被众人称为小诸葛,其品性风度与学识,自不必说,沈念平时跟在皇兄身边学习治国之道,但其身为皇帝,日理万机精力实在有限,因而很多时候,她都是全靠自己领悟。 如今,身边正好有这么一位名师,沈念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只是她毕竟才接触朝政之事不久,再加上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傅手把手的教导,有时候提出的问题会比较基础。 针对这点,季晏礼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耐之意,无论她问出何种问题,他都十足耐心的解答,甚至为了浅显易懂,还会举一反三的举出各种例子让她更加容易理解。 若她从中有所顿悟,对方便不吝夸奖,一句公主聪慧将她夸得牙不见眼。 同行一路下来,沈念对他的印象,已经从一开始的点头之交,变作可以考虑合作之人。 当然,两人交往不深,她此番也并没有对他托以全部信任,所提的问题,也都是些不太深入的,并不会让其联想到,她作为女子,会有登帝之心,顶多只会让他觉得,她是一个对朝政有几分兴趣的小姑娘罢了。 毕竟正常人,谁会想到,会有女人大言不惭,想要做皇帝呢? 这一路并不长,片刻后。 两人已来到大殿门口。 沈念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发现对方并未有避嫌的意思,便也差不多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聪明人,很多时候不必点得太透。 第122章 而此时殿内。 只因沈念在半路上碰到季晏礼耽搁了一些时间,暮如归已先她一步回到了席上。 见他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一直在低头喝闷酒,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颓然,暮朝不由心下了然。 “亲自去问过,这下可算是死心了?”他忍不住冷嘲热讽道,“你爹我早就跟你说过,女人都是贱皮子,你对她越好她越不知足。” 想到方才在席上因此事丢的面子,他不悦的哼哼两声,“也不知那个女人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女人,也值当你爹我下这么大脸面去帮你。” “你倒是巴巴的想求人家回心转意,你看看人家领你的情吗?” “父王别说了,皆是儿臣的错。”或许是被念的有点烦了,又或许是此刻他已经心乱如麻。 向来还算孝顺的男人第一次打断了父王的话。 意识到他这话说的有点重,男人抬眸正欲再解释点什么,不料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于门口矗立的两道身影。 暮如归几乎是霎那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处。 只见那二人并肩而行,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说笑着出现在人前,彷佛方才那对着他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女子,与眼前之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意识到这点,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屈辱感瞬间袭满全身。 他脸上原有的表情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刻骨的冰冷。 “啧啧啧……” 身侧传来暮朝略带嘲弄的声音。 “瞧你那样,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有权势,真要喜欢哪个女人,抢过来不就好了。” 他语气悠悠的说道,“管她现在嫁给的谁,只要等你当了皇帝,想要哪个女人得不到?” “抢过来?”闻言,男人无意识的低喃。 大抵是这三个字终于点醒了他。 下一秒,男人那原本如同荒原般死寂的眸中,像是高温下被突然点燃的一簇星火,霎那间化作烈火燎原。 对!抢过来! 她嫁给谁,他就杀了谁! 即便过去一年二人真的只是在演戏,可同是戏中人,凭什么明明他还在原地,她却已经云淡风轻,转头就另投他抱? 这,不公平。 别说是她今日只是嫁给旁人,就算是她死了,此生也休想摆脱他! 双眸中火光幢幢,男人目光狠厉,紧锁于门口缓步进来的二人。 跟在她身边的男人他认识,年少成名,多年来被众人称之为小诸葛的季家独子。 见状,暮如归冷冷一笑。 还当她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盟友,季家独子,富有才学又如何?空有名头,没有兵马,这样一个男人,又怎可能护得住她? 她这样分明是在自寻死路。 另一头。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沈念不由得向目光所在的方向望去。 此番她与季晏礼一同入场,这其中代表的含义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懂,故而他们二人一进门,便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家与皇室,结盟了。 这个认知无疑让在场众人的心中,都开始不平静起来。 众所周知,如今在朝堂上,季家是中立党中除左相以外,拥有最多话语权的一个。 季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手下依附他而活的官员,虽不曾像陆家暮家形成党派那样多,但数量也相当可观。 第122章 而此时殿内。 只因沈念在半路上碰到季晏礼耽搁了一些时间,暮如归已先她一步回到了席上。 见他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一直在低头喝闷酒,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颓然,暮朝不由心下了然。 “亲自去问过,这下可算是死心了?”他忍不住冷嘲热讽道,“你爹我早就跟你说过,女人都是贱皮子,你对她越好她越不知足。” 想到方才在席上因此事丢的面子,他不悦的哼哼两声,“也不知那个女人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女人,也值当你爹我下这么大脸面去帮你。” “你倒是巴巴的想求人家回心转意,你看看人家领你的情吗?” “父王别说了,皆是儿臣的错。”或许是被念的有点烦了,又或许是此刻他已经心乱如麻。 向来还算孝顺的男人第一次打断了父王的话。 意识到他这话说的有点重,男人抬眸正欲再解释点什么,不料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于门口矗立的两道身影。 暮如归几乎是霎那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处。 只见那二人并肩而行,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说笑着出现在人前,彷佛方才那对着他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女子,与眼前之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意识到这点,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屈辱感瞬间袭满全身。 他脸上原有的表情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刻骨的冰冷。 “啧啧啧……” 身侧传来暮朝略带嘲弄的声音。 “瞧你那样,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有权势,真要喜欢哪个女人,抢过来不就好了。” 他语气悠悠的说道,“管她现在嫁给的谁,只要等你当了皇帝,想要哪个女人得不到?” “抢过来?”闻言,男人无意识的低喃。 大抵是这三个字终于点醒了他。 下一秒,男人那原本如同荒原般死寂的眸中,像是高温下被突然点燃的一簇星火,霎那间化作烈火燎原。 对!抢过来! 她嫁给谁,他就杀了谁! 即便过去一年二人真的只是在演戏,可同是戏中人,凭什么明明他还在原地,她却已经云淡风轻,转头就另投他抱? 这,不公平。 别说是她今日只是嫁给旁人,就算是她死了,此生也休想摆脱他! 双眸中火光幢幢,男人目光狠厉,紧锁于门口缓步进来的二人。 跟在她身边的男人他认识,年少成名,多年来被众人称之为小诸葛的季家独子。 见状,暮如归冷冷一笑。 还当她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盟友,季家独子,富有才学又如何?空有名头,没有兵马,这样一个男人,又怎可能护得住她? 她这样分明是在自寻死路。 另一头。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沈念不由得向目光所在的方向望去。 此番她与季晏礼一同入场,这其中代表的含义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懂,故而他们二人一进门,便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家与皇室,结盟了。 这个认知无疑让在场众人的心中,都开始不平静起来。 众所周知,如今在朝堂上,季家是中立党中除左相以外,拥有最多话语权的一个。 季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手下依附他而活的官员,虽不曾像陆家暮家形成党派那样多,但数量也相当可观。 第123章 如此一来…… 朝堂上的局势,可又要洗牌了。 众人各有思量,不少人将目光落在季晏礼身上。 这季家独子,平日里不爱出风头,对朝政之事也毫无兴趣,如今竟然会选择跟皇室结盟,这属实是让所有人都有点意想不到。 更何况…… 人群中有知情人士轻声嘀咕,“我记得这季家,当年是第一个带头表示不再效忠皇室的,之前这么多年也是明明白白的中立党,怎么突然就……” 多年前的那场叛乱,最后活下来的官员不多。 所以知道当日内情的官员也很少。 开口的是陆氏党的一个老臣,作为昔日亲眼见证一切的人,眼前事情的发展走向,着实是令他有点看不懂了。 十几年前,季大人那会儿还是先帝宠臣,官至兵部尚书,一直深受先帝器重。 当日宁王带兵攻入皇宫,血洗大殿,杀了朝堂上大半官员,几近让整个大邺的中央管理层团灭。 宁王作为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昔日夺嫡失败,心中自然是憋着一股火的。 为了报复之前所受的屈辱,他在大殿上提刀杀人,强迫那些效忠皇室的官员亲口承认他才是天命所归。 先帝勤政爱民,护佑百姓,在官员中亦是颇受爱戴,因此,当时效忠皇室的官员并不少。 宁王带兵闯入之时,不少官员不堪受辱选择了触柱而死,强保名节,后来成一时佳话。 当然,既然有贞烈的,那自然也就有贪生怕死的。 而那兵部尚书季大人,就正正是这么一个人。 当时作为先帝宠臣最该维护皇室尊严的他,非但没有选择跟其他官员一般自尽,反而带头,第一个开口表示要跟皇室划开界限。 甚至,昔日先帝与季大人一早便商量好的,季家独子与四公主的婚约,也一并不作数了。 此叛徒行径,简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而正因当时季大人及时倒戈,宁王达到了羞辱皇室的目的,季家自然也得以保全下来。 而后,暮家入京,形势再度急转直下,季家便也从一开始的维护陆氏转而成为了朝堂上最初的那一拨中立党,可以说是把见风使舵四个字践行得明明白白! 只是…… 那陆氏老臣看着被人群围在中央的季晏礼,浑浊的老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深思。 “这不对啊,这季家昔日可是最会看风向明哲保身不过了,那皇室如今就只剩下公主可以传嗣,又无兵无卒势弱至此。” “那季家究竟是看上皇室什么了?为了一个没什么把握的前程冒这么大风险,怎么看,都不像这父子二人的作风?” “莫不是那季尚书年岁大,老糊涂了。”他对此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在场对季家昔年的事际但凡有所了解的朝臣,跟他有同样疑惑的不在少数。 但更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皇室对于季家的态度。 要知道,当年季家可是第一个站出来跟皇室划清界限的啊!甚至,那季家独子与长公主的婚事,还是当初季尚书亲口提出解除的呢! 就这莫大的羞辱,皇室居然能全部忍下,如今甚至还能再次与季家联姻结盟? 不得不说,这操作众人属实是有点看不懂了。 抛开众人这厢的疑惑不提。 另一头,沈念与季晏礼二人已各自回到席上。 因为前有季晏礼与她同行而入一事,站队季家的那些中立党也纷纷开始向皇室示好,众臣端着酒杯起身一个接着一个的上来向长公主敬酒,口中恭维声不断,而有些按捺不住的,也旁敲侧击的想从她口里打听季晏礼与她的关系。 他们虽早就知道,为了传嗣,自公主回来,皇室便一直偷偷在私下里与各中立党接触,试图结盟。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最后居然会落在自家上司头上。 属实是有点猝不及防了。 需知,这些年来,季家可从未表现出任何与皇室亲厚的意思,平时在朝堂上,两方也多有水火不容的时候。 这厢转变,别说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他们这些季氏党的,也没反应过来。 上司大人招呼不打一声的就跟皇室结盟了,他们这些背靠季氏的官员,换谁谁能轻易接受得了啊! 要知道,季家与皇室结盟,意味着皇室倒台,他们这些背靠季氏的小喽啰,也是得跟着完蛋的! “诸位的问题有点多啊?”看着密密麻麻望眼欲穿围上来的众位官员,沈念丝毫没有慌乱。 “本宫知道诸位关心本公主与季公子之间的事情,不过,婚姻乃人生当中极为重要的大事,本宫与季公子尚还处在相互了解阶段,所以,还请恕本宫目前还不能给诸位明确的答复。” 为了保险起见,沈念并没有把事情一下子说死。 毕竟自己这厢与季家的婚事,季氏这些官员明显是提前不知情的。 若一下子便将此事确定下来,必定会激起这些人的逆反心理。 想想看,自家上司连商量一声的意思都没有便直接选择与皇室结盟,一个招呼都不打便把他们这些人的性命都全系在前途未卜的皇室身上,谁能甘心?谁能愿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因为季大人昔日的事迹,如今追随季氏的官员,几乎都是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夹缝中保命的怕死党,若要叫他们为了一个把握不大的前途冒这么大风险,他们宁愿倒戈旁人或者直接辞官回乡! 沈念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选择暂时将此事压下,只透露出一点,皇室与季家有结盟的意思。 至于季家接下来要如何说服这些人接受此事,那便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了。 不过她相信,那季晏礼今日既然选择了将此事暴露出来,以他的手段和性格,回去说服这些官员不在话下。 “哦,原来事情是这样。” 果然,听到皇室与季家婚事还没定下来的众人,都不由得纷纷松了一口气。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 皇室如今的处境就如同烈火烹油,稍有不慎就得万劫不复。 他们这些人都是些没什么雄心壮志的,之所以选择追随季尚书,也都只是因为怕死,想在几方势力的夹缝中保全性命罢了。 升不升官的都无所谓,这和家老小的命得保住了啊! 第123章 如此一来…… 朝堂上的局势,可又要洗牌了。 众人各有思量,不少人将目光落在季晏礼身上。 这季家独子,平日里不爱出风头,对朝政之事也毫无兴趣,如今竟然会选择跟皇室结盟,这属实是让所有人都有点意想不到。 更何况…… 人群中有知情人士轻声嘀咕,“我记得这季家,当年是第一个带头表示不再效忠皇室的,之前这么多年也是明明白白的中立党,怎么突然就……” 多年前的那场叛乱,最后活下来的官员不多。 所以知道当日内情的官员也很少。 开口的是陆氏党的一个老臣,作为昔日亲眼见证一切的人,眼前事情的发展走向,着实是令他有点看不懂了。 十几年前,季大人那会儿还是先帝宠臣,官至兵部尚书,一直深受先帝器重。 当日宁王带兵攻入皇宫,血洗大殿,杀了朝堂上大半官员,几近让整个大邺的中央管理层团灭。 宁王作为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昔日夺嫡失败,心中自然是憋着一股火的。 为了报复之前所受的屈辱,他在大殿上提刀杀人,强迫那些效忠皇室的官员亲口承认他才是天命所归。 先帝勤政爱民,护佑百姓,在官员中亦是颇受爱戴,因此,当时效忠皇室的官员并不少。 宁王带兵闯入之时,不少官员不堪受辱选择了触柱而死,强保名节,后来成一时佳话。 当然,既然有贞烈的,那自然也就有贪生怕死的。 而那兵部尚书季大人,就正正是这么一个人。 当时作为先帝宠臣最该维护皇室尊严的他,非但没有选择跟其他官员一般自尽,反而带头,第一个开口表示要跟皇室划开界限。 甚至,昔日先帝与季大人一早便商量好的,季家独子与四公主的婚约,也一并不作数了。 此叛徒行径,简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而正因当时季大人及时倒戈,宁王达到了羞辱皇室的目的,季家自然也得以保全下来。 而后,暮家入京,形势再度急转直下,季家便也从一开始的维护陆氏转而成为了朝堂上最初的那一拨中立党,可以说是把见风使舵四个字践行得明明白白! 只是…… 那陆氏老臣看着被人群围在中央的季晏礼,浑浊的老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深思。 “这不对啊,这季家昔日可是最会看风向明哲保身不过了,那皇室如今就只剩下公主可以传嗣,又无兵无卒势弱至此。” “那季家究竟是看上皇室什么了?为了一个没什么把握的前程冒这么大风险,怎么看,都不像这父子二人的作风?” “莫不是那季尚书年岁大,老糊涂了。”他对此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在场对季家昔年的事际但凡有所了解的朝臣,跟他有同样疑惑的不在少数。 但更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皇室对于季家的态度。 要知道,当年季家可是第一个站出来跟皇室划清界限的啊!甚至,那季家独子与长公主的婚事,还是当初季尚书亲口提出解除的呢! 就这莫大的羞辱,皇室居然能全部忍下,如今甚至还能再次与季家联姻结盟? 不得不说,这操作众人属实是有点看不懂了。 抛开众人这厢的疑惑不提。 另一头,沈念与季晏礼二人已各自回到席上。 因为前有季晏礼与她同行而入一事,站队季家的那些中立党也纷纷开始向皇室示好,众臣端着酒杯起身一个接着一个的上来向长公主敬酒,口中恭维声不断,而有些按捺不住的,也旁敲侧击的想从她口里打听季晏礼与她的关系。 他们虽早就知道,为了传嗣,自公主回来,皇室便一直偷偷在私下里与各中立党接触,试图结盟。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最后居然会落在自家上司头上。 属实是有点猝不及防了。 需知,这些年来,季家可从未表现出任何与皇室亲厚的意思,平时在朝堂上,两方也多有水火不容的时候。 这厢转变,别说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他们这些季氏党的,也没反应过来。 上司大人招呼不打一声的就跟皇室结盟了,他们这些背靠季氏的官员,换谁谁能轻易接受得了啊! 要知道,季家与皇室结盟,意味着皇室倒台,他们这些背靠季氏的小喽啰,也是得跟着完蛋的! “诸位的问题有点多啊?”看着密密麻麻望眼欲穿围上来的众位官员,沈念丝毫没有慌乱。 “本宫知道诸位关心本公主与季公子之间的事情,不过,婚姻乃人生当中极为重要的大事,本宫与季公子尚还处在相互了解阶段,所以,还请恕本宫目前还不能给诸位明确的答复。” 为了保险起见,沈念并没有把事情一下子说死。 毕竟自己这厢与季家的婚事,季氏这些官员明显是提前不知情的。 若一下子便将此事确定下来,必定会激起这些人的逆反心理。 想想看,自家上司连商量一声的意思都没有便直接选择与皇室结盟,一个招呼都不打便把他们这些人的性命都全系在前途未卜的皇室身上,谁能甘心?谁能愿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因为季大人昔日的事迹,如今追随季氏的官员,几乎都是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夹缝中保命的怕死党,若要叫他们为了一个把握不大的前途冒这么大风险,他们宁愿倒戈旁人或者直接辞官回乡! 沈念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选择暂时将此事压下,只透露出一点,皇室与季家有结盟的意思。 至于季家接下来要如何说服这些人接受此事,那便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了。 不过她相信,那季晏礼今日既然选择了将此事暴露出来,以他的手段和性格,回去说服这些官员不在话下。 “哦,原来事情是这样。” 果然,听到皇室与季家婚事还没定下来的众人,都不由得纷纷松了一口气。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 皇室如今的处境就如同烈火烹油,稍有不慎就得万劫不复。 他们这些人都是些没什么雄心壮志的,之所以选择追随季尚书,也都只是因为怕死,想在几方势力的夹缝中保全性命罢了。 升不升官的都无所谓,这和家老小的命得保住了啊! 第124章 既然沈念这边都没免去被诘问,季家父子那边自然更免不了了。 季党众人将二人围在中间,沈念注意到那季晏礼似乎说了句什么,人群这才终于分散开来。 此时天色已晚,宴席也至尾声,沈念作为东道主,开口准许众臣离席。 只是她毕竟身为长公主,她未走,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擅动。 沈念无奈,只好率先起身,带着鸳鸯从席间穿过。 众臣朝着她的背影叩首下拜。 “微臣,恭送长公主!” 眼见目送公主走远,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无人注意到人群中,男人的目光落在那道背影上久久未曾收回。 直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挡在身前。 暮如归猛的抬头看向那人。 “既然已非同路,便该及早分道扬镳。” “如此,方才对谁都好。”季晏礼微笑着,温润的面容间眉目柔和,“暮世子觉得呢?” 他语气并不强势,但说话间上扬的语调,却不难听出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警告之意。 说完,也并未多做停留,便迅速转身离去。 好似他专程来此,不过就为了说这几句话罢了。 身后,男人目光阴鸷,眼眸凌厉如寒潭下的剑锋,长年挂于面上的笑容终于寸寸收尽。 他这是什么意思? 跑来宣誓主权? 他内心冷笑一声。 他也配? 因皇帝一早便赐了府邸,再加上沈念本身不爱拘束,因此平常,她若无事,每晚都会回府中住。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离席后,她先是去了一趟皇兄寝宫,将后来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随即便乘坐轿辇赶去宫门。 因为耽误了片刻时间,待她赶到宫门,参宴的大臣已经走得差不多,门口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大臣还在相互交谈。 宫人们兢兢业业的提着灯笼照亮,长公主府派来的华贵马车一早便等在门口,车厢顶挂着两盏精致的琉璃灯,在黑夜中散发着温馨的橘黄色暖光。 “落轿!”抬轿的宫人喝道。 鸳鸯小心翼翼扶着她从轿上下来,转乘马车。 “公主殿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清润的男声。 沈念转过头,便见一身玄色云纹长袍的季晏礼正站在她身后。 他身姿如松,气质清和,极易让人放下戒心产生好感。 “公主,微臣与好友交谈太久以致于忘了时间,家父已先一步乘车回去了。” 他笑意温润,语气低缓,开口征求她的意见。 “季府毗临长公主府不远,不知长公主可愿屈尊搭载微臣一程?” “季大人先走了?”听闻,沈念转头看了周围一眼。 人群中果然不见季家的马车。 想着此番二人已是同盟,倒也不必太过避嫌,她示意侍女揭开车帘。 “进来。” “多谢长公主。” 得到允许,季晏礼顺势上车,于众人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下二人同乘。 “殿下,属下刚刚明明听见,是那季家独子自己提出来让季大人先走的。” 不远处,几道身影于黑暗中矗立,望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墨十不由握拳愤愤说道。 “什么外人眼中清风朗月的翩翩公子,属下看他,分明就是个伪君子!” “行了,少说两句。” 摆手止住下属的吐槽,男人将贪婪的目光从马车上收回,淡淡开口。 “那季家父子向来会审时度势,此番突然与皇室结盟,想来背后必有依仗。” “你想办法让人好好查查。” 皇室势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没道理,那季家父子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自找死路。 除非,那季家是知道了,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点,他目光陡然犀利。 能让季大人这般贪生怕死之辈都愿意铤而走险的事情…… 那便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回忆起方才那季晏礼那番类似于耀武扬威的话。 她厌恶他,又真当那季晏礼是什么好东西? 殊不知,如今这京城中还能全须全尾,囫囵生存下来的,就没一个是简单人物。 若她到时候真嫁与他,这江山究竟是姓赵还是姓季,可就由不得她决定了。 第124章 既然沈念这边都没免去被诘问,季家父子那边自然更免不了了。 季党众人将二人围在中间,沈念注意到那季晏礼似乎说了句什么,人群这才终于分散开来。 此时天色已晚,宴席也至尾声,沈念作为东道主,开口准许众臣离席。 只是她毕竟身为长公主,她未走,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擅动。 沈念无奈,只好率先起身,带着鸳鸯从席间穿过。 众臣朝着她的背影叩首下拜。 “微臣,恭送长公主!” 眼见目送公主走远,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无人注意到人群中,男人的目光落在那道背影上久久未曾收回。 直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挡在身前。 暮如归猛的抬头看向那人。 “既然已非同路,便该及早分道扬镳。” “如此,方才对谁都好。”季晏礼微笑着,温润的面容间眉目柔和,“暮世子觉得呢?” 他语气并不强势,但说话间上扬的语调,却不难听出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警告之意。 说完,也并未多做停留,便迅速转身离去。 好似他专程来此,不过就为了说这几句话罢了。 身后,男人目光阴鸷,眼眸凌厉如寒潭下的剑锋,长年挂于面上的笑容终于寸寸收尽。 他这是什么意思? 跑来宣誓主权? 他内心冷笑一声。 他也配? 因皇帝一早便赐了府邸,再加上沈念本身不爱拘束,因此平常,她若无事,每晚都会回府中住。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离席后,她先是去了一趟皇兄寝宫,将后来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随即便乘坐轿辇赶去宫门。 因为耽误了片刻时间,待她赶到宫门,参宴的大臣已经走得差不多,门口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大臣还在相互交谈。 宫人们兢兢业业的提着灯笼照亮,长公主府派来的华贵马车一早便等在门口,车厢顶挂着两盏精致的琉璃灯,在黑夜中散发着温馨的橘黄色暖光。 “落轿!”抬轿的宫人喝道。 鸳鸯小心翼翼扶着她从轿上下来,转乘马车。 “公主殿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清润的男声。 沈念转过头,便见一身玄色云纹长袍的季晏礼正站在她身后。 他身姿如松,气质清和,极易让人放下戒心产生好感。 “公主,微臣与好友交谈太久以致于忘了时间,家父已先一步乘车回去了。” 他笑意温润,语气低缓,开口征求她的意见。 “季府毗临长公主府不远,不知长公主可愿屈尊搭载微臣一程?” “季大人先走了?”听闻,沈念转头看了周围一眼。 人群中果然不见季家的马车。 想着此番二人已是同盟,倒也不必太过避嫌,她示意侍女揭开车帘。 “进来。” “多谢长公主。” 得到允许,季晏礼顺势上车,于众人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下二人同乘。 “殿下,属下刚刚明明听见,是那季家独子自己提出来让季大人先走的。” 不远处,几道身影于黑暗中矗立,望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墨十不由握拳愤愤说道。 “什么外人眼中清风朗月的翩翩公子,属下看他,分明就是个伪君子!” “行了,少说两句。” 摆手止住下属的吐槽,男人将贪婪的目光从马车上收回,淡淡开口。 “那季家父子向来会审时度势,此番突然与皇室结盟,想来背后必有依仗。” “你想办法让人好好查查。” 皇室势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没道理,那季家父子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自找死路。 除非,那季家是知道了,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点,他目光陡然犀利。 能让季大人这般贪生怕死之辈都愿意铤而走险的事情…… 那便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回忆起方才那季晏礼那番类似于耀武扬威的话。 她厌恶他,又真当那季晏礼是什么好东西? 殊不知,如今这京城中还能全须全尾,囫囵生存下来的,就没一个是简单人物。 若她到时候真嫁与他,这江山究竟是姓赵还是姓季,可就由不得她决定了。 第125章 “陆家那边,可有眉目?”他道。 “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将军说,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以准备动手。”墨十恭敬说道。 “那便好。” 闻言男人满意点了点头,转头又望向皇宫方向。 “禁军那边,你让南衙左卫齐甚尽快把京城布防图弄到。” 虽说他们暮家兵强马壮,可但凡稍通军事之人都知,这自古以来,守城与攻城相比,难易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赵家在大邺京城一共部署了两万御林军。 强攻费时耗力,若能从内部瓦解进而直接攻陷,自然最好。 毕竟,江南离皇城太远,想要大批调动兵马还不引人注意,实在太难。 无论何时,直接以大军攻城,都无疑是下下策。 “是!” “公主,微臣到家了。” 就在暮家父子忙着在暗地部署的时候,另一边,沈念二人同行一路,也终于到了分别之时。 “停车。”鸳鸯从善如流的轻敲了下车壁。 “吁!” 随着马夫的吁声,马车稳稳停靠在季府门前。 男人从座位上站起,颔首微笑着作揖。 “微臣惭愧,今晚实在是叨扰长公主了。” “无妨。”沈念挥手示意他不必介怀,无意间注意到在他腰间那块成色不错的玉。 倒不是因为她没见过比这块玉质地更好的,毕竟她身为长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像是比这块品质更好的玉,她自己就有不少。 之所以这块玉会引起她的注意,也不过是因为这玉,瞧这形状和纹路做工,不像是外头的,倒更像是御赐。 “长公主喜欢这玉?”见她目光一直落在那玉上,男人笑道,“若公主喜欢,微臣可以送给公主。” 送给她?? 沈念一愣,据她所知,这皇帝御赐之物,都不可以随意送人。 “这玉难道不是皇兄赐你的吗?”她不由得开口问道。 “是先帝所赐。”男人随手将玉从腰间取下,递给她。 “本来还应该有一支金钗的,昔年先帝将此物赠与微臣,原本是想取金玉良缘之意……” 金玉良缘???这不是形容男女之间那啥的吗? 沈念彻底愣了,不由怔怔看着手上的玉佩。 他送她此物是何意?听他的意思,他过去应该是有一个父皇看好的公主未婚妻,虽不知为何到最后二人并没有成婚,但这玉毕竟是两人的见证,他将此物转赠于她,是不是不太好? 沈念这才回宫不久,时间久远,针对十多年前宁王叛乱的事情,她身边知情人也不多,因此直到如今也就只勉强知道个大概。 就更别说,季家曾与皇室联姻之事了。 大抵是怕她知道了季家曾经退婚的事情后会对季家有所排斥,皇兄甚至从未告知过她,自己曾与季晏礼有过婚约。 “公主……竟不知吗?”或许是她面上的讶色太过明显,男人眼底眸光暗淡了瞬,面色也有些异样。 沈念眼神奇怪的看向他,“难道本宫应该知道点什么吗?” 闻言,季晏礼神色一顿。 沉默了片刻,他终是摇头苦笑了一声,伸手将玉佩置于她手上。 “罢了,不知道也好。”想想也是,若她已经提前得知了自己曾经退婚的事情,恐怕以她的性子,多少会有几分芥蒂罢。 又怎可能像现在这般,平心静气的与自己说话? 即便当初确实是事出有因,当年之事,也终究是季家对不住她。 先帝一向待季家不薄,结果他们季家却…… “此物本就出自于皇家,公主此番可当是在物归原主。”缓了缓神色,他开口说道。 沈念本还想推辞,问清楚这东西原本是要给谁的。 见他面色有异,便也只能暂时打消了想法。 罢了,反正此事皇兄应该清楚,据她所知,她前面两个姐妹都殁了,不出意外,其中一个就是季公子曾经的未婚妻,自己又何必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两人又随口交谈了几句,季晏礼起身告辞。 “天色已晚,公主这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他躬身,语气温和的说道,“婚约之事,微臣自会想办法解决,还请公主不必担心。” 闻言,沈念不由心下稍定。 看样子,他的确如她所想那般,已有解决之法。 她微微一笑,目送其离开视线,“那本宫就静等季公子的消息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也不知那季家究竟是在背地里使用了什么手段,众人只发现,不过几日时间,朝堂上,这些年来原本一直处于中立的季党,竟突然间全换了风向,开始维护起皇室来。 要知道,季党这些人其实都是些根本没什么上进心,致力于混吃等死的官员,平时在朝堂上,甭管那陆氏暮氏皇室党打的有多么火热,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跟他们无关的事情绝不掺和半分,跟他们有关的事情就和稀泥,三方都不得罪,主打就是一个咸鱼,还是懒得翻身那种。 就这么些咸鱼懒散到极致的官员,如今就跟突然集体转性了似的,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在朝堂上帮皇帝怼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 第125章 “陆家那边,可有眉目?”他道。 “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将军说,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以准备动手。”墨十恭敬说道。 “那便好。” 闻言男人满意点了点头,转头又望向皇宫方向。 “禁军那边,你让南衙左卫齐甚尽快把京城布防图弄到。” 虽说他们暮家兵强马壮,可但凡稍通军事之人都知,这自古以来,守城与攻城相比,难易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赵家在大邺京城一共部署了两万御林军。 强攻费时耗力,若能从内部瓦解进而直接攻陷,自然最好。 毕竟,江南离皇城太远,想要大批调动兵马还不引人注意,实在太难。 无论何时,直接以大军攻城,都无疑是下下策。 “是!” “公主,微臣到家了。” 就在暮家父子忙着在暗地部署的时候,另一边,沈念二人同行一路,也终于到了分别之时。 “停车。”鸳鸯从善如流的轻敲了下车壁。 “吁!” 随着马夫的吁声,马车稳稳停靠在季府门前。 男人从座位上站起,颔首微笑着作揖。 “微臣惭愧,今晚实在是叨扰长公主了。” “无妨。”沈念挥手示意他不必介怀,无意间注意到在他腰间那块成色不错的玉。 倒不是因为她没见过比这块玉质地更好的,毕竟她身为长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像是比这块品质更好的玉,她自己就有不少。 之所以这块玉会引起她的注意,也不过是因为这玉,瞧这形状和纹路做工,不像是外头的,倒更像是御赐。 “长公主喜欢这玉?”见她目光一直落在那玉上,男人笑道,“若公主喜欢,微臣可以送给公主。” 送给她?? 沈念一愣,据她所知,这皇帝御赐之物,都不可以随意送人。 “这玉难道不是皇兄赐你的吗?”她不由得开口问道。 “是先帝所赐。”男人随手将玉从腰间取下,递给她。 “本来还应该有一支金钗的,昔年先帝将此物赠与微臣,原本是想取金玉良缘之意……” 金玉良缘???这不是形容男女之间那啥的吗? 沈念彻底愣了,不由怔怔看着手上的玉佩。 他送她此物是何意?听他的意思,他过去应该是有一个父皇看好的公主未婚妻,虽不知为何到最后二人并没有成婚,但这玉毕竟是两人的见证,他将此物转赠于她,是不是不太好? 沈念这才回宫不久,时间久远,针对十多年前宁王叛乱的事情,她身边知情人也不多,因此直到如今也就只勉强知道个大概。 就更别说,季家曾与皇室联姻之事了。 大抵是怕她知道了季家曾经退婚的事情后会对季家有所排斥,皇兄甚至从未告知过她,自己曾与季晏礼有过婚约。 “公主……竟不知吗?”或许是她面上的讶色太过明显,男人眼底眸光暗淡了瞬,面色也有些异样。 沈念眼神奇怪的看向他,“难道本宫应该知道点什么吗?” 闻言,季晏礼神色一顿。 沉默了片刻,他终是摇头苦笑了一声,伸手将玉佩置于她手上。 “罢了,不知道也好。”想想也是,若她已经提前得知了自己曾经退婚的事情,恐怕以她的性子,多少会有几分芥蒂罢。 又怎可能像现在这般,平心静气的与自己说话? 即便当初确实是事出有因,当年之事,也终究是季家对不住她。 先帝一向待季家不薄,结果他们季家却…… “此物本就出自于皇家,公主此番可当是在物归原主。”缓了缓神色,他开口说道。 沈念本还想推辞,问清楚这东西原本是要给谁的。 见他面色有异,便也只能暂时打消了想法。 罢了,反正此事皇兄应该清楚,据她所知,她前面两个姐妹都殁了,不出意外,其中一个就是季公子曾经的未婚妻,自己又何必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两人又随口交谈了几句,季晏礼起身告辞。 “天色已晚,公主这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他躬身,语气温和的说道,“婚约之事,微臣自会想办法解决,还请公主不必担心。” 闻言,沈念不由心下稍定。 看样子,他的确如她所想那般,已有解决之法。 她微微一笑,目送其离开视线,“那本宫就静等季公子的消息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也不知那季家究竟是在背地里使用了什么手段,众人只发现,不过几日时间,朝堂上,这些年来原本一直处于中立的季党,竟突然间全换了风向,开始维护起皇室来。 要知道,季党这些人其实都是些根本没什么上进心,致力于混吃等死的官员,平时在朝堂上,甭管那陆氏暮氏皇室党打的有多么火热,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跟他们无关的事情绝不掺和半分,跟他们有关的事情就和稀泥,三方都不得罪,主打就是一个咸鱼,还是懒得翻身那种。 就这么些咸鱼懒散到极致的官员,如今就跟突然集体转性了似的,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在朝堂上帮皇帝怼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 第126章 而其中,感受最深的,则不外乎是陆氏党了。 原本因暮氏党提出公主绝嗣被打一事,暮氏不少官员最近都还受伤躺在家里,正该是陆党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的时候。 结果呢,那一直以来不吭声不喘气的季党,突然就转了性,半路跳出来跟他们作对,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弹劾陆党的折子跟雪花似的,呼啦啦的直往皇帝桌上飞,以至于这段时间,他们陆党被扰得不胜其烦! “这些人是疯了吗?”又是一日下朝后,几名陆党官员结伴而行,忍不住愤愤不平的相互吐槽。 “那季尚书老糊涂与皇室结亲,偏帮着皇室也就算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真不怕死了?” “他们不会真的以为,只要长公主与季家独子成婚,皇室就能撑下去。” “他们季家尚无一兵一卒,护得住谁?” “可不是吗?” 闻言,另一人立马接话道,“一旦陛下驾崩,就算咱们不动手,暮家恐怕也按捺不住。” “一个公主,即便是真能诞下皇嗣又能如何?太子年幼,势必无法服众,最后只能由长公主或者驸马季大人监国。” 说到这里,那人忍不住冷笑一声,停顿片刻后说道,“可监国便意味着权利旁落,陆相大人和暮家,又怎可能任由季家做大,恐怕到时候,季家这皇亲国戚的位置还没坐热,就得死得干净。” “外戚专权,只要旁人一句清君侧,便可名正言顺的带兵谋反,他季家手里没有兵权,也不知究竟哪里来的胆子,敢接下这等烫手山芋。” “只怕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荣华富贵没捞到,最后还小命不保。” 几人说着,互相对视一眼,都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野心。 若真到那时候,他们依附陆相的这些老人,说不定就真的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行了,他们季党爱弹劾就弹劾,左右他们现在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有陆相大人在,他们不敢太过分。” 那人努努嘴,有些不屑的说道,“哼!顶多不过是给咱们找点不痛不痒的麻烦罢了。” 就在这边陆党众人忙着分析局势之时。 另一头,季尚书府中,原本被所有人以为是脑子糊涂了的季党众人,却围坐在一处,一个个愁眉紧锁,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是说好的午时到吗,都这时候了,这季公子怎么还没来?”眼见着太阳高悬,有人耐不住开口问道。 这段日子,他们可是按照尚书大人的吩咐,同时弹劾了两派,算是彻底跟对方撕破了脸面,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结果上司大人说好的,今日会好好给大家一个交代,然而都这会儿了,季家父子二人还没露面,怎会不让人心急?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可全都是被赶鸭子上架啊! 事情还得从几日前说起。 那日季家与皇室透露出结盟的意思后,他们这些人坐不住,跑来季府求证,想劝自家尚书大人三思而后行,取消与皇室联姻的打算。 却没想到的是,对方却一反常态,表露出确认结盟的意思。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这些愿意跟随季氏的人,哪个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一听季家要与皇室结盟,当即就不干了,甚至直接当场就有人提出要辞官。 “辞官与否当然是诸位的自由。”面对众人的发难,季晏礼不疾不徐的说道,“不过,诸位也该知道,各位多年以来都在我们季家手下做事,虽说没有明面上得罪过陆相和暮将军,可到底还挂着我们季家的名头。” “如今我们季家与皇室结盟已成定局,其他两党虎视眈眈,我们未来少不得与之作对。” “你猜,等他们吃了亏,我们这些还尚且在朝为官之人,他们碍于陛下和国家律例暂时动不了,最后会不会选择把气撒在你们身上?” “毕竟,一旦辞官,诸位都将变成平头百姓,对于权势的滋味,想来诸位为官时都多少体验过。” 顿了顿,他勾唇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深意。 “一旦诸位选择了辞官,那便是抛弃了陛下和我们季家。” “既然如此,你猜到时候,等两党欺上门来,又有谁会为你们做主?” 眼前季晏礼这番不紧不慢的说辞,无疑是给了所有想要临阵脱逃的官员当头一棒。 “这……”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这些人当中,因为季家与皇室结盟,而产生辞官想法的不在少数。 可此刻季晏礼的一番分析,才让他们意识到,自从他们上了季家这艘大船,便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要明哲保身,事不关己,已经不太可能了。 毕竟,虽然眼前的季家独子并没有明说,他们也能听懂对方的言外之意。 一旦他们辞官,他们便不再受季家和皇室保护,成为彻头彻尾的平头百姓。 如果陆氏和暮氏想对付他们,将变的易如反掌。 而且,比被陆氏和暮氏针对更可怕的是,他们抛弃了皇室和季家,相当于直接给自己找了两个隐形的敌人。 皇室和季家就算再弱小,想要对付他们也是轻而易举。 他们,敢去赌皇室和季家的宽容,不会一气之下,对付他们吗? 显然,这一点,谁也无法保证。 一想到这些,众人陷入沉思,面上皆流露出纠结之色。 第126章 而其中,感受最深的,则不外乎是陆氏党了。 原本因暮氏党提出公主绝嗣被打一事,暮氏不少官员最近都还受伤躺在家里,正该是陆党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的时候。 结果呢,那一直以来不吭声不喘气的季党,突然就转了性,半路跳出来跟他们作对,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弹劾陆党的折子跟雪花似的,呼啦啦的直往皇帝桌上飞,以至于这段时间,他们陆党被扰得不胜其烦! “这些人是疯了吗?”又是一日下朝后,几名陆党官员结伴而行,忍不住愤愤不平的相互吐槽。 “那季尚书老糊涂与皇室结亲,偏帮着皇室也就算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真不怕死了?” “他们不会真的以为,只要长公主与季家独子成婚,皇室就能撑下去。” “他们季家尚无一兵一卒,护得住谁?” “可不是吗?” 闻言,另一人立马接话道,“一旦陛下驾崩,就算咱们不动手,暮家恐怕也按捺不住。” “一个公主,即便是真能诞下皇嗣又能如何?太子年幼,势必无法服众,最后只能由长公主或者驸马季大人监国。” 说到这里,那人忍不住冷笑一声,停顿片刻后说道,“可监国便意味着权利旁落,陆相大人和暮家,又怎可能任由季家做大,恐怕到时候,季家这皇亲国戚的位置还没坐热,就得死得干净。” “外戚专权,只要旁人一句清君侧,便可名正言顺的带兵谋反,他季家手里没有兵权,也不知究竟哪里来的胆子,敢接下这等烫手山芋。” “只怕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荣华富贵没捞到,最后还小命不保。” 几人说着,互相对视一眼,都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野心。 若真到那时候,他们依附陆相的这些老人,说不定就真的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行了,他们季党爱弹劾就弹劾,左右他们现在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有陆相大人在,他们不敢太过分。” 那人努努嘴,有些不屑的说道,“哼!顶多不过是给咱们找点不痛不痒的麻烦罢了。” 就在这边陆党众人忙着分析局势之时。 另一头,季尚书府中,原本被所有人以为是脑子糊涂了的季党众人,却围坐在一处,一个个愁眉紧锁,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是说好的午时到吗,都这时候了,这季公子怎么还没来?”眼见着太阳高悬,有人耐不住开口问道。 这段日子,他们可是按照尚书大人的吩咐,同时弹劾了两派,算是彻底跟对方撕破了脸面,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结果上司大人说好的,今日会好好给大家一个交代,然而都这会儿了,季家父子二人还没露面,怎会不让人心急?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可全都是被赶鸭子上架啊! 事情还得从几日前说起。 那日季家与皇室透露出结盟的意思后,他们这些人坐不住,跑来季府求证,想劝自家尚书大人三思而后行,取消与皇室联姻的打算。 却没想到的是,对方却一反常态,表露出确认结盟的意思。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这些愿意跟随季氏的人,哪个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一听季家要与皇室结盟,当即就不干了,甚至直接当场就有人提出要辞官。 “辞官与否当然是诸位的自由。”面对众人的发难,季晏礼不疾不徐的说道,“不过,诸位也该知道,各位多年以来都在我们季家手下做事,虽说没有明面上得罪过陆相和暮将军,可到底还挂着我们季家的名头。” “如今我们季家与皇室结盟已成定局,其他两党虎视眈眈,我们未来少不得与之作对。” “你猜,等他们吃了亏,我们这些还尚且在朝为官之人,他们碍于陛下和国家律例暂时动不了,最后会不会选择把气撒在你们身上?” “毕竟,一旦辞官,诸位都将变成平头百姓,对于权势的滋味,想来诸位为官时都多少体验过。” 顿了顿,他勾唇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深意。 “一旦诸位选择了辞官,那便是抛弃了陛下和我们季家。” “既然如此,你猜到时候,等两党欺上门来,又有谁会为你们做主?” 眼前季晏礼这番不紧不慢的说辞,无疑是给了所有想要临阵脱逃的官员当头一棒。 “这……”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这些人当中,因为季家与皇室结盟,而产生辞官想法的不在少数。 可此刻季晏礼的一番分析,才让他们意识到,自从他们上了季家这艘大船,便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要明哲保身,事不关己,已经不太可能了。 毕竟,虽然眼前的季家独子并没有明说,他们也能听懂对方的言外之意。 一旦他们辞官,他们便不再受季家和皇室保护,成为彻头彻尾的平头百姓。 如果陆氏和暮氏想对付他们,将变的易如反掌。 而且,比被陆氏和暮氏针对更可怕的是,他们抛弃了皇室和季家,相当于直接给自己找了两个隐形的敌人。 皇室和季家就算再弱小,想要对付他们也是轻而易举。 他们,敢去赌皇室和季家的宽容,不会一气之下,对付他们吗? 显然,这一点,谁也无法保证。 一想到这些,众人陷入沉思,面上皆流露出纠结之色。 第127章 “季公子这话说的确实不错,但话又说回来,咱们这些人当初都是看在尚书大人的面子上,相信季家不会参与到党派之争当中才选择的跟随尚书大人。” 有人忍不住大声说道,“结果现如今,季家却突然不顾实际情况坚决要与皇室结盟,是不是不太……”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很显然,那后面的形容词绝不是什么好话。 “诸位怎么会觉得,我们季家会做毫无把握之事?”闻言,季晏礼勾唇一笑,意有所指,“诸位好歹也跟随我父亲多年,当年宁王叛乱之事,想来各位都应该还记得,我爹当时是怎么做的,难道诸位全都忘了吗?” “您是说……”听闻,众人微怔,互相对视一眼,试探性的开口说道,“尚书大人这次,其实是有十足的把握?” “我可没这么说。”男人抬盏轻呷了一口茶,语气慢悠悠,“毕竟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说毫无风险。” “更何况,诸位想要立的是从龙之功。” 他似笑非笑的看向众人,“你们说,是?” “这……” 听完季晏礼的一番话下来,众人的心思都不由得动摇了起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跟随季尚书多年,对自家尚书大人的性情多多少少是清楚一些的。 无论说是胆小惜命也好,审时度势也罢。 光凭他能带着自己这些人,在陆家和暮家皇室三方的夹击中将季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可见其在政治上的远见。 就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转换路线转为支持皇室,要么是真留有后手,对即将要做的事情十拿九稳,要么,便是其真老糊涂了,被送上门来的泼天富贵蒙蔽了双眼。 但很显然,有季家这位被世人称之为小诸葛的季家独子在后坐镇,第二种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 众人窃窃私语,都陷入了左右为难当中,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事关重大,我知道诸位暂时还无法迅速做下决定。” 季晏礼何等会揣摩人心之人。 见状,只见他善解人意的说道,“诸位今日可以先行回去,好好想想清楚。” “若考虑好了,便请在七日之内,分别上道折子弹劾陆相和暮将军。” 弹劾陆相和暮朝! 没有料到最后竟还有这么一项先决条件,原本还在犹豫的众人都纷纷傻了眼。 这分明就是投名状啊……目的是要将他们彻底绑死在季家这条船上!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们这群人,无一例外的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若无投名状,彻底得罪陆暮两党,恐怕季尚书和陛下,是怎么也无法信任自己这些人的。 而唯有将两党彻底得罪死了,没了后路,他们这些人才有可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背水一战。 想到这些,众人都面露苦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季家父子二人,属实是给他们下了一剂猛药啊! “季某言尽于此,是走是留,诸位自行决定,时间不早,今日便先回去。” 像是没看到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男人微微一笑,开始赶人。 “七日之后,诸位可再来季府,届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季家,到时候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时间回到七日后的今日。 不管当日表现的有多么的不情愿,今日前来季府赴约的众人,也都是已经立下了投名状的人。 而其中除了极个别人没来之外,总人数竟超过了原先的四分之三。 很显然,当日季晏礼的那番话,其实现场大多数人是听进去了。 大浪淘沙,这些留下来的人,日后无疑都将成为皇室党的中流砥柱。 “季大人还没来?”眼见时间推移,众人忍不住催促道。 “来了,季大人和季公子刚出去了一趟,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府路上了。”季府的下人耐心安抚道。 “诸位,我来迟了!” 两人话音刚落,众人便见季家父子二人从回廊处走了出来。 季尚书精神矍铄,模样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小老头,而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独子,面容儒雅,风度翩翩,神态举止间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下官参见尚书大人!”众人忙恭敬的纷纷下拜。 “免礼免礼。”季尚书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 笑着环顾了一圈,众人只听他问,“只有戚大人和柳大人没来?” “额……”听闻,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开口。 即便是当日季家独子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夺嫡之事风险还是太过巨大了。 所以始终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选择了辞官。 第127章 “季公子这话说的确实不错,但话又说回来,咱们这些人当初都是看在尚书大人的面子上,相信季家不会参与到党派之争当中才选择的跟随尚书大人。” 有人忍不住大声说道,“结果现如今,季家却突然不顾实际情况坚决要与皇室结盟,是不是不太……”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很显然,那后面的形容词绝不是什么好话。 “诸位怎么会觉得,我们季家会做毫无把握之事?”闻言,季晏礼勾唇一笑,意有所指,“诸位好歹也跟随我父亲多年,当年宁王叛乱之事,想来各位都应该还记得,我爹当时是怎么做的,难道诸位全都忘了吗?” “您是说……”听闻,众人微怔,互相对视一眼,试探性的开口说道,“尚书大人这次,其实是有十足的把握?” “我可没这么说。”男人抬盏轻呷了一口茶,语气慢悠悠,“毕竟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说毫无风险。” “更何况,诸位想要立的是从龙之功。” 他似笑非笑的看向众人,“你们说,是?” “这……” 听完季晏礼的一番话下来,众人的心思都不由得动摇了起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跟随季尚书多年,对自家尚书大人的性情多多少少是清楚一些的。 无论说是胆小惜命也好,审时度势也罢。 光凭他能带着自己这些人,在陆家和暮家皇室三方的夹击中将季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可见其在政治上的远见。 就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转换路线转为支持皇室,要么是真留有后手,对即将要做的事情十拿九稳,要么,便是其真老糊涂了,被送上门来的泼天富贵蒙蔽了双眼。 但很显然,有季家这位被世人称之为小诸葛的季家独子在后坐镇,第二种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 众人窃窃私语,都陷入了左右为难当中,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事关重大,我知道诸位暂时还无法迅速做下决定。” 季晏礼何等会揣摩人心之人。 见状,只见他善解人意的说道,“诸位今日可以先行回去,好好想想清楚。” “若考虑好了,便请在七日之内,分别上道折子弹劾陆相和暮将军。” 弹劾陆相和暮朝! 没有料到最后竟还有这么一项先决条件,原本还在犹豫的众人都纷纷傻了眼。 这分明就是投名状啊……目的是要将他们彻底绑死在季家这条船上!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们这群人,无一例外的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若无投名状,彻底得罪陆暮两党,恐怕季尚书和陛下,是怎么也无法信任自己这些人的。 而唯有将两党彻底得罪死了,没了后路,他们这些人才有可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背水一战。 想到这些,众人都面露苦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季家父子二人,属实是给他们下了一剂猛药啊! “季某言尽于此,是走是留,诸位自行决定,时间不早,今日便先回去。” 像是没看到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男人微微一笑,开始赶人。 “七日之后,诸位可再来季府,届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季家,到时候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时间回到七日后的今日。 不管当日表现的有多么的不情愿,今日前来季府赴约的众人,也都是已经立下了投名状的人。 而其中除了极个别人没来之外,总人数竟超过了原先的四分之三。 很显然,当日季晏礼的那番话,其实现场大多数人是听进去了。 大浪淘沙,这些留下来的人,日后无疑都将成为皇室党的中流砥柱。 “季大人还没来?”眼见时间推移,众人忍不住催促道。 “来了,季大人和季公子刚出去了一趟,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府路上了。”季府的下人耐心安抚道。 “诸位,我来迟了!” 两人话音刚落,众人便见季家父子二人从回廊处走了出来。 季尚书精神矍铄,模样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小老头,而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独子,面容儒雅,风度翩翩,神态举止间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下官参见尚书大人!”众人忙恭敬的纷纷下拜。 “免礼免礼。”季尚书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 笑着环顾了一圈,众人只听他问,“只有戚大人和柳大人没来?” “额……”听闻,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开口。 即便是当日季家独子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夺嫡之事风险还是太过巨大了。 所以始终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选择了辞官。 第128章 “无妨,既然两位大人要走,那便由他们去。” 对于二人的选择,季尚书显然并没有要去追究的意思。 只冷脸简单问过一句,话题便重新步入正轨。 “今日叫诸位来,是为我们季家答应过诸位的,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季闵一面笑说着,一边合掌拍了拍。 很快,众人便见一个容貌俊朗的青年从回廊处走了出来。 “黎……黎公子?”看清楚那人的长相,现场立马有人惊呼道! 黎公子? 这三个字让原本还不清楚情况的其他人,脸上也瞬间惊愕起来。 要知道,这京城姓黎的人虽多,可要说能在这种场合,被季家专程请来此处的,可就只有那黎将军一家啊! 所以,这黎公子,是黎将军之子? 可众所周知,黎将军一直都是属于陆氏一派,此番黎家公子被请至此处,难道是说,皇室竟已与陆氏结成了私下协议? 但,这也说不通啊,陆家与皇室之间可是存在着血海深仇,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合作的样子! 想到这些,众人脸色微变,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各位同僚好眼力,正如诸位所见,本官身前的这位,的确是咱们黎家公子,黎湛。” 像是一眼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季闵显然也无意再卖关子,见状便神情坦然的说道,“同样,他也是代表黎家,作为咱们和陛下今后的同盟者。” 他们和陛下的同盟! 闻言,在场众人都愣了,面上皆是不敢置信! 不是,他们原本一直以为是陆氏党的黎家,搞半天居然是陛下这边的? 这,这这!这也太离谱了! “诸位,黎将军之事,本是陛下与我们季家黎家三家之密,原本是不该这么快让诸位知晓的,毕竟,人多嘴杂,既然是秘密,那么知道的人便自该越少越好。” 还未等众人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季闵便正色说道,“可如今,面对两党的虎视眈眈,陛下在朝中的势力还不够强大,正是急需要用到人手之时。” “诸位背后都有家室,不愿因参与党派之争连累家人,同样是在朝为官,这一点季闵十分能理解。” “但,我想诸位也更应该明白一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些年,咱们这些自诩中立党之人,因为不肯掺合到他们两党之间,不肯接受拉拢,明里暗里的拒绝过他们有多少次?” “你们觉得,待他们两党收拾完对方以后,又真的能容得下我们吗?” “到时候,他们两党中只剩下一党,我们两党同时在朝为官,他们手上有从龙之功,而我们这些人在皇帝眼中,却是当初作壁上观之人。” “皇帝会亲谁远谁,一目了然。” “届时,我们必将成为新的,皇帝和该党的眼中钉,肉中刺。”说到最后,季闵语气间已彻底不见了笑意。 “这……”闻言,众人一时皆陷入了沉思当中。 在场都是当初凭借科举入仕之人,脑子自然都是不差的。 季闵这番话虽然说的残酷,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其中的确是不无道理。 人性是复杂的。 他们中立党之所以这些年能在三党夹击中囫囵到如今,更多的,其实是多亏了眼前局势混乱。 因为混乱,所以他们任何一方都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唯恐他们中立党一怒之下,会投靠了敌党,反而让自己的处境陷入被动。 可一旦局势稳定明了下来,新朝初立,他们这些中立党,作为当初对皇帝毫无助益之人,新帝,还真的能真心容得下他们吗? 这一点,显然谁都无法保证。 “诸位既是我季闵的同僚,跟随季闵为官多年,便知我季闵绝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作为公认的老谋深算之人,此刻季闵又岂能看不出众人内心的动摇。 眼看火候都烧的差不多了,只见他适时给众人又喂下一剂强心剂。 “若要论怕死,众所周知,我季闵绝对比诸位更加怕死。” “但我季某却敢在此以全家性命保证,陛下与其背后的皇室,必将是这场角逐的最终胜利者。” “为了让诸位看到我季家和陛下的信心和诚意,也让诸位相信我们有这个实力。” “陛下这才特意让黎家公子现身此处,以证实黎将军与陛下的关系。” “但同样的,因为怕我们队伍里有意志不坚定之人,陛下也只好让诸位先行表示出诚意进行筛选,以免让黎家之事泄露出去。” 说到这里,季闵微微一笑,锐利的目光环顾了一圈众人,“我想,此事现在大家应该都都能理解了。” 季闵心中清楚,虽说经历过上次季晏礼那番威逼利诱的话,令眼前这些人不得不选择暂时继续支持季家。 可通过逼迫得来的东西,终究不是真心的,也注定无法长久。 皇室如果想要获得真正的支持,唯有冒险暴露出自己的实力,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支持的皇室未来确实大有可为。 不得不说,此举相当冒险。 可偏偏,又不得不为。 不让这些人相信皇室能赢,一个人心分散的党派,别说是取得胜利了,恐怕光是走几步就散了。 第128章 “无妨,既然两位大人要走,那便由他们去。” 对于二人的选择,季尚书显然并没有要去追究的意思。 只冷脸简单问过一句,话题便重新步入正轨。 “今日叫诸位来,是为我们季家答应过诸位的,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季闵一面笑说着,一边合掌拍了拍。 很快,众人便见一个容貌俊朗的青年从回廊处走了出来。 “黎……黎公子?”看清楚那人的长相,现场立马有人惊呼道! 黎公子? 这三个字让原本还不清楚情况的其他人,脸上也瞬间惊愕起来。 要知道,这京城姓黎的人虽多,可要说能在这种场合,被季家专程请来此处的,可就只有那黎将军一家啊! 所以,这黎公子,是黎将军之子? 可众所周知,黎将军一直都是属于陆氏一派,此番黎家公子被请至此处,难道是说,皇室竟已与陆氏结成了私下协议? 但,这也说不通啊,陆家与皇室之间可是存在着血海深仇,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合作的样子! 想到这些,众人脸色微变,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各位同僚好眼力,正如诸位所见,本官身前的这位,的确是咱们黎家公子,黎湛。” 像是一眼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季闵显然也无意再卖关子,见状便神情坦然的说道,“同样,他也是代表黎家,作为咱们和陛下今后的同盟者。” 他们和陛下的同盟! 闻言,在场众人都愣了,面上皆是不敢置信! 不是,他们原本一直以为是陆氏党的黎家,搞半天居然是陛下这边的? 这,这这!这也太离谱了! “诸位,黎将军之事,本是陛下与我们季家黎家三家之密,原本是不该这么快让诸位知晓的,毕竟,人多嘴杂,既然是秘密,那么知道的人便自该越少越好。” 还未等众人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季闵便正色说道,“可如今,面对两党的虎视眈眈,陛下在朝中的势力还不够强大,正是急需要用到人手之时。” “诸位背后都有家室,不愿因参与党派之争连累家人,同样是在朝为官,这一点季闵十分能理解。” “但,我想诸位也更应该明白一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些年,咱们这些自诩中立党之人,因为不肯掺合到他们两党之间,不肯接受拉拢,明里暗里的拒绝过他们有多少次?” “你们觉得,待他们两党收拾完对方以后,又真的能容得下我们吗?” “到时候,他们两党中只剩下一党,我们两党同时在朝为官,他们手上有从龙之功,而我们这些人在皇帝眼中,却是当初作壁上观之人。” “皇帝会亲谁远谁,一目了然。” “届时,我们必将成为新的,皇帝和该党的眼中钉,肉中刺。”说到最后,季闵语气间已彻底不见了笑意。 “这……”闻言,众人一时皆陷入了沉思当中。 在场都是当初凭借科举入仕之人,脑子自然都是不差的。 季闵这番话虽然说的残酷,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其中的确是不无道理。 人性是复杂的。 他们中立党之所以这些年能在三党夹击中囫囵到如今,更多的,其实是多亏了眼前局势混乱。 因为混乱,所以他们任何一方都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唯恐他们中立党一怒之下,会投靠了敌党,反而让自己的处境陷入被动。 可一旦局势稳定明了下来,新朝初立,他们这些中立党,作为当初对皇帝毫无助益之人,新帝,还真的能真心容得下他们吗? 这一点,显然谁都无法保证。 “诸位既是我季闵的同僚,跟随季闵为官多年,便知我季闵绝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作为公认的老谋深算之人,此刻季闵又岂能看不出众人内心的动摇。 眼看火候都烧的差不多了,只见他适时给众人又喂下一剂强心剂。 “若要论怕死,众所周知,我季闵绝对比诸位更加怕死。” “但我季某却敢在此以全家性命保证,陛下与其背后的皇室,必将是这场角逐的最终胜利者。” “为了让诸位看到我季家和陛下的信心和诚意,也让诸位相信我们有这个实力。” “陛下这才特意让黎家公子现身此处,以证实黎将军与陛下的关系。” “但同样的,因为怕我们队伍里有意志不坚定之人,陛下也只好让诸位先行表示出诚意进行筛选,以免让黎家之事泄露出去。” 说到这里,季闵微微一笑,锐利的目光环顾了一圈众人,“我想,此事现在大家应该都都能理解了。” 季闵心中清楚,虽说经历过上次季晏礼那番威逼利诱的话,令眼前这些人不得不选择暂时继续支持季家。 可通过逼迫得来的东西,终究不是真心的,也注定无法长久。 皇室如果想要获得真正的支持,唯有冒险暴露出自己的实力,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支持的皇室未来确实大有可为。 不得不说,此举相当冒险。 可偏偏,又不得不为。 不让这些人相信皇室能赢,一个人心分散的党派,别说是取得胜利了,恐怕光是走几步就散了。 第129章 “各位前辈可是还在担心我们黎家的实力无法与暮氏匹敌?”意识到众人面上依旧有犹疑之色,黎湛顺势开口道,“若诸位担心的是这个,那么大可放心。” “我黎家军虽说是于两家之后才建立的,但这些年因为有陛下和陆家的暗中扶持,手上的兵将数量已发展得相当可观。” “就如晚辈父亲所说,即便是要我们此刻便立即与暮家开战,亦有不小胜算。” “更何况……”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我们还有敌明我暗这一优势,若双方一旦开战,我们大可以待他们两家两败俱伤之际,再来入场坐收渔利。” 黎湛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将众人对此事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须知,众人之所以会愿意跟随陛下和季家,无非是看中了黎家军。 既然知道其实力雄厚,那么,搏一把,对于众人来说,自然也就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毕竟,为官之人,哪个一开始不是想着要封妻萌子呢。 若非那陆暮两家长年对峙胜负却尚不明朗,他们也不至于会做了那中立党。 他们并非是没有野心。 只是他们的野心,还不足以支撑他们为此而付出性命的代价罢了。 “微臣听凭陛下和尚书大人差遣!”数息后,三名为首的官员终于先行带头下拜道。 身后的数位官员见状,见自家上锋已然倒戈,自然也急忙跟上。 “微臣亦愿听凭陛下和大人差遣!” 此刻,季家庭院内众臣的数声大呼,算是彻底宣告了季党作为皇室的拥簇者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谁也不知,此间以后的数年,此刻这帮临时凑齐的乌合之众,会一步步在皇室的引导下,成为新朝的中流砥柱。 宴散后。 “小将军请留步。”季晏礼一句话,让原本准备离开的黎湛步子瞬间定在原地。 他微转过身来,“季公子还有何事?” “现今暮氏父子回京,京城恐有异动。”闻言,男人正了正色说道,“所以还请小将军这次回西北以后,转告黎将军,要随时做好驰援京城的准备。” 驰援京城? 黎湛微愣,眸色一动,有几分诧异的看向他,“您是说……” “京城很快就要乱了,”不等黎湛将猜测的话说出口,男人便摇头说道,“那暮氏父子,已有多年不曾入京,此番突然回京,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让陛下论功行赏。” “如今陛下病重,若我没猜错,那暮氏只怕是等不及要动手了。” 身为季家独子,从小便身处在整个大邺的权力中心,日日耳濡目染,季晏礼对于政治的敏感度无疑是远超常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京城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背后的暗流涌动。 像是一捧已经被晒干到极致的柴禾,只待一点火星便会彻底引燃。 黎湛于原地沉默了片刻。 “好,此事我一定会记得转告父亲。”抬眸看向季晏礼,这位年岁不过十六的小将军神色流露出几分不舍和倾慕。 “老师,若无其他事情,湛儿便先走了。” 第129章 “各位前辈可是还在担心我们黎家的实力无法与暮氏匹敌?”意识到众人面上依旧有犹疑之色,黎湛顺势开口道,“若诸位担心的是这个,那么大可放心。” “我黎家军虽说是于两家之后才建立的,但这些年因为有陛下和陆家的暗中扶持,手上的兵将数量已发展得相当可观。” “就如晚辈父亲所说,即便是要我们此刻便立即与暮家开战,亦有不小胜算。” “更何况……”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我们还有敌明我暗这一优势,若双方一旦开战,我们大可以待他们两家两败俱伤之际,再来入场坐收渔利。” 黎湛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将众人对此事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须知,众人之所以会愿意跟随陛下和季家,无非是看中了黎家军。 既然知道其实力雄厚,那么,搏一把,对于众人来说,自然也就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毕竟,为官之人,哪个一开始不是想着要封妻萌子呢。 若非那陆暮两家长年对峙胜负却尚不明朗,他们也不至于会做了那中立党。 他们并非是没有野心。 只是他们的野心,还不足以支撑他们为此而付出性命的代价罢了。 “微臣听凭陛下和尚书大人差遣!”数息后,三名为首的官员终于先行带头下拜道。 身后的数位官员见状,见自家上锋已然倒戈,自然也急忙跟上。 “微臣亦愿听凭陛下和大人差遣!” 此刻,季家庭院内众臣的数声大呼,算是彻底宣告了季党作为皇室的拥簇者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谁也不知,此间以后的数年,此刻这帮临时凑齐的乌合之众,会一步步在皇室的引导下,成为新朝的中流砥柱。 宴散后。 “小将军请留步。”季晏礼一句话,让原本准备离开的黎湛步子瞬间定在原地。 他微转过身来,“季公子还有何事?” “现今暮氏父子回京,京城恐有异动。”闻言,男人正了正色说道,“所以还请小将军这次回西北以后,转告黎将军,要随时做好驰援京城的准备。” 驰援京城? 黎湛微愣,眸色一动,有几分诧异的看向他,“您是说……” “京城很快就要乱了,”不等黎湛将猜测的话说出口,男人便摇头说道,“那暮氏父子,已有多年不曾入京,此番突然回京,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让陛下论功行赏。” “如今陛下病重,若我没猜错,那暮氏只怕是等不及要动手了。” 身为季家独子,从小便身处在整个大邺的权力中心,日日耳濡目染,季晏礼对于政治的敏感度无疑是远超常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京城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背后的暗流涌动。 像是一捧已经被晒干到极致的柴禾,只待一点火星便会彻底引燃。 黎湛于原地沉默了片刻。 “好,此事我一定会记得转告父亲。”抬眸看向季晏礼,这位年岁不过十六的小将军神色流露出几分不舍和倾慕。 “老师,若无其他事情,湛儿便先走了。” 第130章 “去罢。” 季晏礼神情温和,看着面前自己的第一位门生。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昔年不懂事整日打闹的孩童,此刻竟也已长成了大人,学着他父亲的样子用尚还稚嫩的肩膀护佑一方百姓。 “注意安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黎湛重重一点头,朝他粲然一笑,“老师保重!” 众人发现,这几日的朝堂,气氛愈发不同寻常起来。 先是季党不知为何突然发难拿些陈年旧事弹劾其余两党,而那暮党一反常态的没有进行反击,反而像是经过上次长公主的事情冷静了,竟选择充耳不闻蛰伏了下来。 而后则是,那陆党中有知情人士说起季党那边传来的消息。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又是一日下朝后,几名大臣凑在一处,一人神神秘秘的说起自己最近打听到的事情。 “这几天,季尚书家的族学突然重开了,有人撞见有季党那群人的子孙从里面出来!” “季尚书家的族学?”听到这话的众人一愣,不由说道,“我记得,那季家独子四年前不是就亲口宣布不再开放族学了吗?这怎么突然……” 众所周知,季家世代大儒世家,季家独子更是如今大邺公认的少有才学之人,当年年不过二四便担任族学夫子,负责教养后辈。 只是,自三年前,陆家上折子指责季氏利用族学培养自己的党羽之后,季家族学便迫于压力不再对外开放了,从此以后只收取季家自己的旁系子弟入学。 可如今却听说,那季家族学又重新对外开放了? 众人纷纷从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季氏突然间如此动作,恐怕这次所图甚大啊! 难道是说,这季家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也想要争夺那从龙之功? 就在这边众人忙着极力猜测季家的这一出的目的之时,另一头,那季党的众位官员们,却是有苦说不出。 “那季家也太霸道了!” “居然强迫我们把子孙送到季家族学里来,每到休沐日才放人回来!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吗?” “我知道黎家的事情确实不能让人知道,可咱们这些人不是都已经听他们的弹劾了那两党了,这都还不够证明咱们的忠心吗?” “居然搞出这种东西来控制我们,这不纯恶心人吗?”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见状一旁有人忍不住开口劝道,“黎家军的事情,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季家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毕竟,咱们自己知道自己忠心,可保不准旁人不这么想对不对?” “若是因为一个人将事情泄露出去而导致害了我们所有人,那岂不是无妄之灾。” 开口的是季党中一位年岁最大,资历也较老的官员。 每当季尚书不在的时候,季党众人几乎都以他马首是瞻。 是以,他的话在人群中很有份量。 此刻原本那几个闹的最厉害的官员,听见这些话之后,都稍微冷静了些下来。 “沈大人这话,说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咱们这些人当中真出了内鬼,确实是害了大家。” “季家这般做,倒也是无可厚非。” “诸位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好。”见自己说的话有了效果,沈大人又继续笑着安抚道,“季家族学天下闻名,那季家大儒更是世间少有才学之人,咱们的子孙如今能有机会在此读书,又何尝不是一场送上门来的造化呢?” “诸位须知,几年前季家族学还对外开放之时,当初想进来进学之人,可是差点踏破了门槛!” “这……”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这话怎么听着,好像还真有点道理的样子? 沉默了片刻,几个官员重重一甩袖子。 “算了算了!随他去!他们季家愿意收就收,左右咱们吃他的用他的!也不亏!” 眼见几个刺头都偃旗息鼓,其余人自然也就再没什么话可说了。 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 不过几日时间,季家族学便彻底热闹了起来。 关于这点,朝堂上众人自然各有猜测,对于季家的目的也众说纷纭,而沈念那边,则是因此对季家的手段更多了几分了解。 毕竟关于那季党是一群什么样的小人,她和皇兄可都太清楚了。 如今眼看那群墙头草竟然被季氏给管得服服帖帖,此刻她还真有点佩服那季氏的手段。 “长公主殿下,季家公子求见。”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季晏礼?他来此做什么? 沈念正了正色,“进来。” 第130章 “去罢。” 季晏礼神情温和,看着面前自己的第一位门生。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昔年不懂事整日打闹的孩童,此刻竟也已长成了大人,学着他父亲的样子用尚还稚嫩的肩膀护佑一方百姓。 “注意安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黎湛重重一点头,朝他粲然一笑,“老师保重!” 众人发现,这几日的朝堂,气氛愈发不同寻常起来。 先是季党不知为何突然发难拿些陈年旧事弹劾其余两党,而那暮党一反常态的没有进行反击,反而像是经过上次长公主的事情冷静了,竟选择充耳不闻蛰伏了下来。 而后则是,那陆党中有知情人士说起季党那边传来的消息。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又是一日下朝后,几名大臣凑在一处,一人神神秘秘的说起自己最近打听到的事情。 “这几天,季尚书家的族学突然重开了,有人撞见有季党那群人的子孙从里面出来!” “季尚书家的族学?”听到这话的众人一愣,不由说道,“我记得,那季家独子四年前不是就亲口宣布不再开放族学了吗?这怎么突然……” 众所周知,季家世代大儒世家,季家独子更是如今大邺公认的少有才学之人,当年年不过二四便担任族学夫子,负责教养后辈。 只是,自三年前,陆家上折子指责季氏利用族学培养自己的党羽之后,季家族学便迫于压力不再对外开放了,从此以后只收取季家自己的旁系子弟入学。 可如今却听说,那季家族学又重新对外开放了? 众人纷纷从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季氏突然间如此动作,恐怕这次所图甚大啊! 难道是说,这季家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也想要争夺那从龙之功? 就在这边众人忙着极力猜测季家的这一出的目的之时,另一头,那季党的众位官员们,却是有苦说不出。 “那季家也太霸道了!” “居然强迫我们把子孙送到季家族学里来,每到休沐日才放人回来!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吗?” “我知道黎家的事情确实不能让人知道,可咱们这些人不是都已经听他们的弹劾了那两党了,这都还不够证明咱们的忠心吗?” “居然搞出这种东西来控制我们,这不纯恶心人吗?”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见状一旁有人忍不住开口劝道,“黎家军的事情,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季家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毕竟,咱们自己知道自己忠心,可保不准旁人不这么想对不对?” “若是因为一个人将事情泄露出去而导致害了我们所有人,那岂不是无妄之灾。” 开口的是季党中一位年岁最大,资历也较老的官员。 每当季尚书不在的时候,季党众人几乎都以他马首是瞻。 是以,他的话在人群中很有份量。 此刻原本那几个闹的最厉害的官员,听见这些话之后,都稍微冷静了些下来。 “沈大人这话,说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咱们这些人当中真出了内鬼,确实是害了大家。” “季家这般做,倒也是无可厚非。” “诸位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好。”见自己说的话有了效果,沈大人又继续笑着安抚道,“季家族学天下闻名,那季家大儒更是世间少有才学之人,咱们的子孙如今能有机会在此读书,又何尝不是一场送上门来的造化呢?” “诸位须知,几年前季家族学还对外开放之时,当初想进来进学之人,可是差点踏破了门槛!” “这……”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这话怎么听着,好像还真有点道理的样子? 沉默了片刻,几个官员重重一甩袖子。 “算了算了!随他去!他们季家愿意收就收,左右咱们吃他的用他的!也不亏!” 眼见几个刺头都偃旗息鼓,其余人自然也就再没什么话可说了。 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 不过几日时间,季家族学便彻底热闹了起来。 关于这点,朝堂上众人自然各有猜测,对于季家的目的也众说纷纭,而沈念那边,则是因此对季家的手段更多了几分了解。 毕竟关于那季党是一群什么样的小人,她和皇兄可都太清楚了。 如今眼看那群墙头草竟然被季氏给管得服服帖帖,此刻她还真有点佩服那季氏的手段。 “长公主殿下,季家公子求见。”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季晏礼?他来此做什么? 沈念正了正色,“进来。” 第131章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进门,男人先照着规矩朝她一下拜。 “这里没有外人,请起便是。” 沈念望着面前面冠如玉的男子,目光在他腰间空荡荡的地方一顿,回想起那日回去以后,自己从皇兄处知道的事情,眼神有些复杂。 她原以为,对方与自己不过是单纯联盟的关系,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是在十六年前便与自己有了渊源。 指腹为婚…… 沈念不由心中一叹。 这还当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关系。 “季公子今日来,是为何事?”按捺住心绪,她示意对方赐座,开口询问道。 季晏礼于她身侧下首的地方坐下,任由一旁的鸳鸯手脚麻利的替二人斟好了茶。 “公主也知,季家族学如今重新开放。” 男人修长冷白的指尖摩挲着杯沿,眼皮微耷拉下来一点,让人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陛下前些日子对微臣说,公主殿下如今尚还急缺一太傅教导,所以……”指尖顿了顿,“陛下的意思是,让微臣来担任公主的太傅。” 闻言,沈念猛的抬眸看向他,眼神中难掩震惊和诧异。 让他当太傅? 这…… 要他这个驸马给她当太傅,那传出去岂不是要乱了辈分? 她忍不住试探道,“这话,确是皇兄的意思?” 季晏礼点头,“是。”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这话确实是带有歧义,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的意思只是,公主日后由微臣私下教导治国之道,实际上并不担任太傅这一实名。” 不担任实名? 原是如此。 闻言沈念不由轻松了一口气。 “季公子年少盛名,学富五车。” “担任本宫的太傅绰绰有余。” “既然这都是皇兄的意思,那本宫这里,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两家既已决议结成联盟,那么对于季晏礼,她自然也比之前少了些防备。 毕竟,此事是由皇兄所提,想必,这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沈念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天知道,她是真的急需要一个太傅。 抬眸对视上男人的目光,她眼神中带着希冀,“季公子何时有空?” 没有料到她竟答应的如此爽快,季晏礼先是错愕,回想起当日在御花园二人谈论政事时,她亦是现在这个表情,眸底又瞬间划过一抹了然。 她似乎跟其他女子都不太一样。 “微臣如今还是白身,并无官职在身。” 他含笑说道,“如若公主需要,微臣随时,皆可。” 沈念想也没想,很快道,“那就明日,明日午时过后,你来长公主府。” 虽然对方名义上是她的老师,但自己作为长公主身份尊贵,好好的一位皇家公主每日定时定点的驱车去驸马家中拜访,这种事情传出去难免会遭受非议。 所以只好委屈他了。 两人很快便商量好了日后碰面的时辰。 面前摆放在桌上的茶盏已经半空,屋内墙角的鎏金香炉中,属于皇家御用的龙涎香散发出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芬香。 谈完了正事,按理说他已经没有再继续留下的理由。 但沈念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不免诧异,放下杯子看向他,“季公子还有要事?” 季晏礼原本放松的脊背猛的绷紧。 沈念看不见得地方,桌下的左手蜷缩一握。 他浅慢呼吸着,令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一些,“还有一事,因事关诞下皇家子嗣,为了让殿下尽快生下太子以固大邺的江山社稷,诸位大臣想让微臣,与殿下尽快完婚。” 第131章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进门,男人先照着规矩朝她一下拜。 “这里没有外人,请起便是。” 沈念望着面前面冠如玉的男子,目光在他腰间空荡荡的地方一顿,回想起那日回去以后,自己从皇兄处知道的事情,眼神有些复杂。 她原以为,对方与自己不过是单纯联盟的关系,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是在十六年前便与自己有了渊源。 指腹为婚…… 沈念不由心中一叹。 这还当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关系。 “季公子今日来,是为何事?”按捺住心绪,她示意对方赐座,开口询问道。 季晏礼于她身侧下首的地方坐下,任由一旁的鸳鸯手脚麻利的替二人斟好了茶。 “公主也知,季家族学如今重新开放。” 男人修长冷白的指尖摩挲着杯沿,眼皮微耷拉下来一点,让人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陛下前些日子对微臣说,公主殿下如今尚还急缺一太傅教导,所以……”指尖顿了顿,“陛下的意思是,让微臣来担任公主的太傅。” 闻言,沈念猛的抬眸看向他,眼神中难掩震惊和诧异。 让他当太傅? 这…… 要他这个驸马给她当太傅,那传出去岂不是要乱了辈分? 她忍不住试探道,“这话,确是皇兄的意思?” 季晏礼点头,“是。”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这话确实是带有歧义,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的意思只是,公主日后由微臣私下教导治国之道,实际上并不担任太傅这一实名。” 不担任实名? 原是如此。 闻言沈念不由轻松了一口气。 “季公子年少盛名,学富五车。” “担任本宫的太傅绰绰有余。” “既然这都是皇兄的意思,那本宫这里,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两家既已决议结成联盟,那么对于季晏礼,她自然也比之前少了些防备。 毕竟,此事是由皇兄所提,想必,这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沈念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天知道,她是真的急需要一个太傅。 抬眸对视上男人的目光,她眼神中带着希冀,“季公子何时有空?” 没有料到她竟答应的如此爽快,季晏礼先是错愕,回想起当日在御花园二人谈论政事时,她亦是现在这个表情,眸底又瞬间划过一抹了然。 她似乎跟其他女子都不太一样。 “微臣如今还是白身,并无官职在身。” 他含笑说道,“如若公主需要,微臣随时,皆可。” 沈念想也没想,很快道,“那就明日,明日午时过后,你来长公主府。” 虽然对方名义上是她的老师,但自己作为长公主身份尊贵,好好的一位皇家公主每日定时定点的驱车去驸马家中拜访,这种事情传出去难免会遭受非议。 所以只好委屈他了。 两人很快便商量好了日后碰面的时辰。 面前摆放在桌上的茶盏已经半空,屋内墙角的鎏金香炉中,属于皇家御用的龙涎香散发出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芬香。 谈完了正事,按理说他已经没有再继续留下的理由。 但沈念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不免诧异,放下杯子看向他,“季公子还有要事?” 季晏礼原本放松的脊背猛的绷紧。 沈念看不见得地方,桌下的左手蜷缩一握。 他浅慢呼吸着,令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一些,“还有一事,因事关诞下皇家子嗣,为了让殿下尽快生下太子以固大邺的江山社稷,诸位大臣想让微臣,与殿下尽快完婚。” 第132章 沈念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一顿。 “完婚?”抬眸看向面前人,她神色微凝,双眸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这是他们的意思?” 闻言季晏礼毫不犹豫,“是。” 季党众人,皆是因长公主身负皇室血脉才愿意站队,可长公主毕竟是女子身无法继承皇位,再加上之前又闹出过绝嗣这一风波,众人当然希望事情能早点确定下来。 若公主成婚以后当真迟迟无子,众人也好尽早想办法。 到时候不管是辞官还是改变站队,怎么也比事到临头之后再想办法更好。 “若公主还没准备好,臣也可向诸位大臣解释一番……”意识到沈念似有犹疑之色,季晏礼又紧接着开口宽慰道。 须知,作为公主,依照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公主大婚仪式复杂,基本都是需提前半年便开始准备。 此番二人这才刚刚认识不久,事到如今统共也不过才见过两次面罢了,要公主这么快便嫁人,的确是仓促了些,也委屈了公主。 作为其未来夫婿,季晏礼自然不愿如此。 “无妨,既然诸位大臣都提议了此事,那本宫嫁便是了。”未等男人把话说完,沈念便已淡声应道。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京中局势复杂,那些繁文缛节便从简罢。” “一切出发点,都应以皇室与季家的联盟为重。”谈及二人的婚事,她脸上并未流露出本该属于女子的娇羞,反而朗声说道。 一切为了联盟…… 从沈念口中说出的这几个字,让季晏礼不由脸色微僵。 再看面前的女子一派坦荡之色,并无半点扭捏为难的意思,不知怎的,他心口有一口气上不来。 他对她而言,明显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罢了。 “既然公主对此并无异议。”勉强压下心中不快,他有些悻悻的道,“那微臣今日回去以后,便尽早让父亲前来提亲。” “另外,公主若对婚礼有什么特殊要求,也都可提出来,也好让微臣有时间提前处理,以免成亲当日让公主受了委屈。” 要求? 闻言沈念刚想开口说不用,却突然联想到了什么,面色微顿。 据她所知,这个朝代,公主出嫁前夕,为了测试驸马的榻上能力,会由一名宫女作为试婚宫女提前一晚与驸马圆房。 作为现代人,此事对她来说,多少是有点毁三观。 二人虽是联姻,但好歹也担着夫妻的名份在,这种将丈夫送到其他女人床上亲手给自己织顶绿帽子的事情,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想到这儿,沈念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既然季公子说了,那本宫倒还真有一事想提前告知。” 季晏礼抬眼看她。 她真有话要说。 他倒是没想到。 “长公主有事吩咐便是。”他语气柔和道。 “季公子言重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顶着面前人好奇的目光,沈念强忍尴尬面不改色的说道,“只是本宫善妒,不愿与旁人分享丈夫。” “所以让驸马试婚一事,便免了罢?” 身为男子,对于公主出嫁流程一事,季晏礼了解并不多。 故而此刻沈念提出此事,他还反应了好一会儿。 好在他并非痴傻之人,虽之前的确未对对此事有过了解,结合沈念的前后语句,倒也将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 再听她称自己善妒,不愿与旁人分享丈夫…… 男人原本紧蹙的俊眉微微松开,那张儒雅英俊的面容终于如冬雪初融般流露出几分由衷的笑意来。 当即便拱手道,“既然这是公主的意思,那微臣岂敢不从。” “成婚当日的一切流程,皆按公主的意思来便是。” 第132章 沈念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一顿。 “完婚?”抬眸看向面前人,她神色微凝,双眸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这是他们的意思?” 闻言季晏礼毫不犹豫,“是。” 季党众人,皆是因长公主身负皇室血脉才愿意站队,可长公主毕竟是女子身无法继承皇位,再加上之前又闹出过绝嗣这一风波,众人当然希望事情能早点确定下来。 若公主成婚以后当真迟迟无子,众人也好尽早想办法。 到时候不管是辞官还是改变站队,怎么也比事到临头之后再想办法更好。 “若公主还没准备好,臣也可向诸位大臣解释一番……”意识到沈念似有犹疑之色,季晏礼又紧接着开口宽慰道。 须知,作为公主,依照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公主大婚仪式复杂,基本都是需提前半年便开始准备。 此番二人这才刚刚认识不久,事到如今统共也不过才见过两次面罢了,要公主这么快便嫁人,的确是仓促了些,也委屈了公主。 作为其未来夫婿,季晏礼自然不愿如此。 “无妨,既然诸位大臣都提议了此事,那本宫嫁便是了。”未等男人把话说完,沈念便已淡声应道。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京中局势复杂,那些繁文缛节便从简罢。” “一切出发点,都应以皇室与季家的联盟为重。”谈及二人的婚事,她脸上并未流露出本该属于女子的娇羞,反而朗声说道。 一切为了联盟…… 从沈念口中说出的这几个字,让季晏礼不由脸色微僵。 再看面前的女子一派坦荡之色,并无半点扭捏为难的意思,不知怎的,他心口有一口气上不来。 他对她而言,明显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罢了。 “既然公主对此并无异议。”勉强压下心中不快,他有些悻悻的道,“那微臣今日回去以后,便尽早让父亲前来提亲。” “另外,公主若对婚礼有什么特殊要求,也都可提出来,也好让微臣有时间提前处理,以免成亲当日让公主受了委屈。” 要求? 闻言沈念刚想开口说不用,却突然联想到了什么,面色微顿。 据她所知,这个朝代,公主出嫁前夕,为了测试驸马的榻上能力,会由一名宫女作为试婚宫女提前一晚与驸马圆房。 作为现代人,此事对她来说,多少是有点毁三观。 二人虽是联姻,但好歹也担着夫妻的名份在,这种将丈夫送到其他女人床上亲手给自己织顶绿帽子的事情,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想到这儿,沈念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既然季公子说了,那本宫倒还真有一事想提前告知。” 季晏礼抬眼看她。 她真有话要说。 他倒是没想到。 “长公主有事吩咐便是。”他语气柔和道。 “季公子言重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顶着面前人好奇的目光,沈念强忍尴尬面不改色的说道,“只是本宫善妒,不愿与旁人分享丈夫。” “所以让驸马试婚一事,便免了罢?” 身为男子,对于公主出嫁流程一事,季晏礼了解并不多。 故而此刻沈念提出此事,他还反应了好一会儿。 好在他并非痴傻之人,虽之前的确未对对此事有过了解,结合沈念的前后语句,倒也将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 再听她称自己善妒,不愿与旁人分享丈夫…… 男人原本紧蹙的俊眉微微松开,那张儒雅英俊的面容终于如冬雪初融般流露出几分由衷的笑意来。 当即便拱手道,“既然这是公主的意思,那微臣岂敢不从。” “成婚当日的一切流程,皆按公主的意思来便是。” 第133章 有了长公主首肯,两家婚事便这么确定了下来。 两日后,季尚书入宫,与皇帝商议二人婚事,接着,皇帝以圣旨昭告天下,一个月后,华阳长公主将与季家独子大婚。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显然众人都没想到,两家联合的速度会这么快,用一个月时间准备一名公主的大婚之事,实在太过仓促,再说的严重一点,甚至已经损及皇室颜面。 京城,长公主府。 天色已暗,季晏礼像往常一般向沈念提出辞行。 “殿下,时间不早,今日的课程便学到这儿,微臣这就不打扰公主了。” 二人的婚事已经定下,这段时间以来,季晏礼依照约定每日来长公主府授课,已经成了习惯。 “季公子且慢。” 季晏礼神色微顿,笑着转过身来,“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本宫承蒙季公子教导多日,还未曾设宴感谢。” 沈念笑道,“听说京城醉仙居的菜品一绝,内里环境也甚是高雅,本宫回宫多日还没找到机会一品。” 她一脸诚恳的发出邀请,“正好今日时间还早,季公子便陪本宫一同去品尝一番。” “就当,是本宫的拜师宴如何?” 拜师宴? 或许是拜师二字终究是触动到了他,季晏礼忍不住神色微凝。 好在他并非不懂掩饰之人,只刹那间便收拾好了心态,微笑着作揖。 “既然是殿下的意思,那微臣岂敢不从。” 躬身邀请,“公主殿下请。” “请。” 醉仙居既然能在京城打响名声,那自然是有实打实的实力在。 其位于皇宫至长公主府的必经之路上,周围所居的人家,即便是在这京城寸土寸金,一脚下去都能踩到京官的地方,也是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正值饭点,当这辆带着长公主府标记的华贵马车在醉仙居门口停下,不由引得街上众人纷纷侧目。 回京的这段日子,沈念一直忙于提升自己,少有露面,这让京中大部分人都还对她保持着好奇。 “殿下,到了。”门外的马夫低声传话道。 “嗯。” 只见车门上的珠帘从内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揭开,那躬身从马车中走出来的男人一身青衣,浑身气质如苍松翠竹,皮相亦是甚佳,眉眼虽算不得实打实的精致,但却十分耐看,让所见之人皆心生亲近。 季晏礼从马车上跳下,揭开车帘,左手肘臂微抬,让公主能借力从马车上安稳走下。 这个朝代,富贵人家的马车,都会准备有人肉马墩,以彰其身份地位和高贵气度,但沈念骨子里身为现代人,自然是做不出此等湮灭人权之事,因而平日出行,都会让侍女提前备好凳子,下车时会踩凳而下。 而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素白的纤纤玉手轻撩起车帘,一张属于女子的绝美丽容从车门中微露出来,明眸皓齿,仙姿佚貌,气质高贵灼人,明艳不可方物。 她出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让人觉得满室生辉,就连街边小摊,都一时间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公主。”手掌轻搭在男人小臂上,女人气度雍容,目不斜视,借力从马车上款款而下。 二人相携,似无所觉般,顶着周围人的目光,进入醉仙楼。 “那位贵人,就是传闻中的长公主?” 眼见贵人离去,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瞧着,怎么好像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只因长公主与暮世子的那段传得沸沸扬扬的艳闻,京城不少人民众都以为这新回宫的长公主必定是个不守妇道,烟视媚行奢侈无度的红颜祸水,可今日所见,身为皇家公主的她气度雍容,美则美矣,眼神却清澈又锐利,神色间不显半分媚态,怎么瞧,都不像是会祸害江山的模样。 而再见她身为公主本该高贵不容亵渎,却让侍女随身自带马凳,入酒楼后,也未曾像众人预计的那般让人清场,反而吩咐侍女让掌柜告诉众人不必紧张,不扰民让食客们继续吃食谈天,自己二人也随意择了一小包间,让掌柜上菜与周围百姓同食。 此时此刻,那传闻中身份高不可攀的长公主,仿佛突然从凡人不可及的九天之上坠落,落地化作了这大邺无数芸芸众生当中的一员。 百姓们纷纷唏嘘,但不知怎么的,明明眼前的公主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符合规矩,可看到这一幕的他们,却只觉得好似是有一股及其慰贴的暖流,从心口慢慢划过,连带着看长公主的眼神,都亲近了不少。 “之前京城的那些传闻,是假的。”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内心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要知道,这段时间因为暮党和陆党的有意的推波助澜,百姓们对于皇室新回宫的这位长公主的态度,一直都是有所排斥的。 陆党和暮党阻拦两家联姻不成,便从长公主的私德下手,传出不少谣言,让百姓对她的印象不好,也对两家联姻传嗣一事不太感冒。 身为未来太子之母,却骄奢淫逸,让这样的人去教导未来皇帝,显然不能服众! 醉仙居包间内。 二人相对而坐,季晏礼见面前的女子神色淡然的听着侍女的来报,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自从二人宣布成婚以来,京城的谣言便愈演愈烈一直没有停息。 身为女子,名声显得极为重要,这段时间他派了不少人去调查制止这些谣言都收效甚微,却没想到,今日,长公主会用这样的方式,亲手破除这些谣言。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爱民如子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这历朝历代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君王,却几乎没有。 君主居于庙堂,受百姓供奉敬仰,站在高处久了,便会不自觉的将自己放在了百姓的对立面,少有会真正站在百姓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以至于从古至今,大部分百姓对于朝廷的态度都是无所谓的,他们对朝廷没有归属感,顶上谁当皇帝都成,百姓们只关心新上任的皇帝,能不能减免赋税三年,让他们吃饱活下去。 “公主殿下这般行事,倒是十分新颖有效。”他拱手笑道,“微臣甘拜下风。” 自降身份与民同乐,在权贵们眼中,无异于损及颜面,可对于大部分真正的底层百姓来说,这样的皇室和君主,却无疑会让他们心生亲近。 毕竟,自古以来,哪个朝代的先主不是靠着民心覆灭旧朝建立新朝? 权贵们骨子里看不起底层民众,却殊不知也正是这些底层民众,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第133章 有了长公主首肯,两家婚事便这么确定了下来。 两日后,季尚书入宫,与皇帝商议二人婚事,接着,皇帝以圣旨昭告天下,一个月后,华阳长公主将与季家独子大婚。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显然众人都没想到,两家联合的速度会这么快,用一个月时间准备一名公主的大婚之事,实在太过仓促,再说的严重一点,甚至已经损及皇室颜面。 京城,长公主府。 天色已暗,季晏礼像往常一般向沈念提出辞行。 “殿下,时间不早,今日的课程便学到这儿,微臣这就不打扰公主了。” 二人的婚事已经定下,这段时间以来,季晏礼依照约定每日来长公主府授课,已经成了习惯。 “季公子且慢。” 季晏礼神色微顿,笑着转过身来,“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本宫承蒙季公子教导多日,还未曾设宴感谢。” 沈念笑道,“听说京城醉仙居的菜品一绝,内里环境也甚是高雅,本宫回宫多日还没找到机会一品。” 她一脸诚恳的发出邀请,“正好今日时间还早,季公子便陪本宫一同去品尝一番。” “就当,是本宫的拜师宴如何?” 拜师宴? 或许是拜师二字终究是触动到了他,季晏礼忍不住神色微凝。 好在他并非不懂掩饰之人,只刹那间便收拾好了心态,微笑着作揖。 “既然是殿下的意思,那微臣岂敢不从。” 躬身邀请,“公主殿下请。” “请。” 醉仙居既然能在京城打响名声,那自然是有实打实的实力在。 其位于皇宫至长公主府的必经之路上,周围所居的人家,即便是在这京城寸土寸金,一脚下去都能踩到京官的地方,也是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正值饭点,当这辆带着长公主府标记的华贵马车在醉仙居门口停下,不由引得街上众人纷纷侧目。 回京的这段日子,沈念一直忙于提升自己,少有露面,这让京中大部分人都还对她保持着好奇。 “殿下,到了。”门外的马夫低声传话道。 “嗯。” 只见车门上的珠帘从内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揭开,那躬身从马车中走出来的男人一身青衣,浑身气质如苍松翠竹,皮相亦是甚佳,眉眼虽算不得实打实的精致,但却十分耐看,让所见之人皆心生亲近。 季晏礼从马车上跳下,揭开车帘,左手肘臂微抬,让公主能借力从马车上安稳走下。 这个朝代,富贵人家的马车,都会准备有人肉马墩,以彰其身份地位和高贵气度,但沈念骨子里身为现代人,自然是做不出此等湮灭人权之事,因而平日出行,都会让侍女提前备好凳子,下车时会踩凳而下。 而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素白的纤纤玉手轻撩起车帘,一张属于女子的绝美丽容从车门中微露出来,明眸皓齿,仙姿佚貌,气质高贵灼人,明艳不可方物。 她出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让人觉得满室生辉,就连街边小摊,都一时间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公主。”手掌轻搭在男人小臂上,女人气度雍容,目不斜视,借力从马车上款款而下。 二人相携,似无所觉般,顶着周围人的目光,进入醉仙楼。 “那位贵人,就是传闻中的长公主?” 眼见贵人离去,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瞧着,怎么好像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只因长公主与暮世子的那段传得沸沸扬扬的艳闻,京城不少人民众都以为这新回宫的长公主必定是个不守妇道,烟视媚行奢侈无度的红颜祸水,可今日所见,身为皇家公主的她气度雍容,美则美矣,眼神却清澈又锐利,神色间不显半分媚态,怎么瞧,都不像是会祸害江山的模样。 而再见她身为公主本该高贵不容亵渎,却让侍女随身自带马凳,入酒楼后,也未曾像众人预计的那般让人清场,反而吩咐侍女让掌柜告诉众人不必紧张,不扰民让食客们继续吃食谈天,自己二人也随意择了一小包间,让掌柜上菜与周围百姓同食。 此时此刻,那传闻中身份高不可攀的长公主,仿佛突然从凡人不可及的九天之上坠落,落地化作了这大邺无数芸芸众生当中的一员。 百姓们纷纷唏嘘,但不知怎么的,明明眼前的公主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符合规矩,可看到这一幕的他们,却只觉得好似是有一股及其慰贴的暖流,从心口慢慢划过,连带着看长公主的眼神,都亲近了不少。 “之前京城的那些传闻,是假的。”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内心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要知道,这段时间因为暮党和陆党的有意的推波助澜,百姓们对于皇室新回宫的这位长公主的态度,一直都是有所排斥的。 陆党和暮党阻拦两家联姻不成,便从长公主的私德下手,传出不少谣言,让百姓对她的印象不好,也对两家联姻传嗣一事不太感冒。 身为未来太子之母,却骄奢淫逸,让这样的人去教导未来皇帝,显然不能服众! 醉仙居包间内。 二人相对而坐,季晏礼见面前的女子神色淡然的听着侍女的来报,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自从二人宣布成婚以来,京城的谣言便愈演愈烈一直没有停息。 身为女子,名声显得极为重要,这段时间他派了不少人去调查制止这些谣言都收效甚微,却没想到,今日,长公主会用这样的方式,亲手破除这些谣言。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爱民如子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这历朝历代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君王,却几乎没有。 君主居于庙堂,受百姓供奉敬仰,站在高处久了,便会不自觉的将自己放在了百姓的对立面,少有会真正站在百姓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以至于从古至今,大部分百姓对于朝廷的态度都是无所谓的,他们对朝廷没有归属感,顶上谁当皇帝都成,百姓们只关心新上任的皇帝,能不能减免赋税三年,让他们吃饱活下去。 “公主殿下这般行事,倒是十分新颖有效。”他拱手笑道,“微臣甘拜下风。” 自降身份与民同乐,在权贵们眼中,无异于损及颜面,可对于大部分真正的底层百姓来说,这样的皇室和君主,却无疑会让他们心生亲近。 毕竟,自古以来,哪个朝代的先主不是靠着民心覆灭旧朝建立新朝? 权贵们骨子里看不起底层民众,却殊不知也正是这些底层民众,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