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请理智,亡国敌君是绿茶》 第1章 亡国之君 连续下了几日的细雨,到昨夜刚停,空气中有浓重的湿意。 戈曳皎皎自后庭经过,荒芜的杂草丛里,十几个衣着褴褛的奴隶齐齐朝她望过来,眼中都有难以遮掩的惊艳之色,心道这就是响誉七国的绝色美人儿。 果真……桃浓李艳,袅娜生姿。 这般词穷地感叹,换来身上立刻惊起被倒刺长鞭鞭笞的剧痛。 “收好你们的狗眼,我南朝的皎月公主岂是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可以窥探的?” 管事的人说完话又随手挥舞了几鞭子,这些奴隶疼得闷声受痛,却又不忘五体投地,朝尊贵的人跪拜。 “奴拜见公主!” 湿冷就那样与他们原本就破烂不堪的粗布麻衣贴合在一起。 伴着地上脏污的泥土,那一堆脏乱与他们,好像就应该融合为一体一样。 不过……无人在意。 戈曳皎皎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落在这一堆奴隶身上,而是不自觉被远处杂草丛里的男人吸引了心神。 孤绝平静,他周身气度,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的青葱玉指缓缓抬起指向那个人,开口:“汀柊,那是何人,喊他过来。” 汀柊听言,一时有些为难:“女君,此人是大王特意交代先暂时养在公主府内的。” 言罢,戈曳皎皎的目光更加冷冽:“原是王兄的人,怎的……我连看一眼都不可了?” 这音色娇媚,却无婉转之意,听起来如她人一样似天上皎月冷然不可侵犯。 汀柊抬起眼皮偷偷观一眼戈曳皎皎的神色,终是诚惶诚恐地快步走到那人的身前。 此人也是一身麻衣,却干净整洁,看起来明显不同于其他的奴隶。 他身上还自然流露出一身的矜贵之气,那一张脸更是出彩,刀削斧刻的轮廓,眉目舒朗风流,肤如玉质…… 汀柊一个老男人看了都心动,莫怪乎王上如此费尽心力。 此刻……这人合着双目,像是在打坐一般,在他的身后,还藏着一人……是他原先的仆侍,那仆侍身材不如他高大,被严严实实地藏在草丛内。 汀柊对他相当客气:“郎君,女君请您过去一趟。” 这人闻言,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一双眸子深邃,此刻古井无波,他起身,然后低头随手整理掉身上沾的草屑,身侧的仆侍也一起帮他整理。 待整理完,仆侍一脸紧张地看向身侧的人:“大……郎君……” 男人面色淡然:“无事。” 待人终于要走过来,却又被公主身侧的女侍呵斥:“大胆奴隶,竟然敢在女君面前如此无状!汀柊,你难道没有教他一个奴隶在女君面前该行何礼吗?!” 汀柊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求救一般地看向戈曳皎皎,然后再将目光转移到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身上,男人此刻停住了脚步,微微垂着头,看不明确他此刻的神情。 戈曳皎皎没开口,那目光始终定定地落在这个男人身上。 此人……她有些熟悉。 似是迫于公主的威压,男人终于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一步一步穿过杂草丛,带过泥泞,爬行到公主的脚边,他身侧的仆侍与他一般,却好似比他更难忍受这样的屈辱,紧咬着唇,脸色惨白。 戈曳皎皎看着男人乌黑的发顶,抬起小脚抵到他的下巴上,然后使了一点力,将男人的整张脸展现在自己眼前。 此刻已是深秋,可这皎月公主依旧着着一双木屐,露出白嫩细腻的一双小脚来。 此刻她一只脚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微凉细腻的触感十分之好,前提是……若不在这样的场合。 名满七国的绝色美人儿,哦不……现在只剩下五国了。 他曾经以帝王的礼仪求娶于她,紧接着就被她灭了国,沦为囚奴。 他垂眸看着她白皙香软的小脚,喉结动了动,眼神之中有明明灭灭的幽光,真是不得不感叹,世事命运的无常变幻。 戈曳皎皎仔仔细细打量他这张脸,终于想起来了。 此人她确实见过……在画上。 她忽而轻笑,如风吹银铃一般悦耳,她道出他的姓名:“原是大庆国的亡国之君,子君长情,素来以容貌和美风仪着称,如今看来,不过如此罢了。” 她说完抬起宽袖掩盖还在讽笑他的樱唇,然后即刻想收回抵在他下巴上的小脚,却被子君长情一把握住,并且张口咬了上去。 一时之间,周围人都震惊地忘记了反应。 这一口咬下,许是想要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一般,不过没有停留多久。 眨眼之间,戈曳皎皎的脚背上,留下了一圈带血的牙印,肇事之人却依旧无所畏惧地看过来,仿佛不知道他已经死到临头。 身后跟着的女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地跪下来想替她搽拭伤口,女君此刻却一脸暴怒,抬手夺过汀柊手上的倒刺长鞭:“找死!” 她娇喝一声,长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子君长情的身上带起一阵破风的声响,也不过瞬息,趴在地上的人脊背印出一溜深色的血迹。 “呃……”子君长情忍着剧痛,痛出声响,他身旁的仆侍见戈曳皎皎还要出手,即刻赴死一般挡在他身前,似是为他悲切地呼叫了一声:“大王!!!” “让开!”子君长情呵斥,一双眼睛却一直定定地注视着戈曳皎皎。 戈曳皎皎回视着他,眼里对他的讥讽和嘲笑始终挥之不去。 她扔下手中的长鞭,继续讽刺他:“喊他王上?你以为,你是谁的王?” 这话说的狂妄,可也有狂妄的资本,南国在一年的时间,连灭两国,如天降神兵一般,实则一直厉兵秣马,伺机而动。 剩下的北朝、东辰、西祈、孟国,派下细作不知凡几,都探查不到南国底细,四国自危。 戈曳皎皎如此狂妄,接下来南国必然还有大动作。 有传闻……此女聪慧过人,自小师从兵家之长荪况,善用兵! 一年前学成回了南朝,也是此后这一年,南朝大肆扩张。 他当时欺她不过一女子,未放在心上,只听闻她貌美,便下了婚书求娶于她,让她做自己的王后。 言说一女子自古天道人伦当是——相夫教子。 子君长情思绪飘远,马上又被戈曳皎皎的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她芙蓉面上好似覆着一层厚厚的霜雪,冷酷无情道:“赐鞭刑,一百!” 第2章 傲骨难折 子君长情跪在那里岿然不动,戈曳皎皎一直不忘观察他的神情。 她这命令一下,在场无一人行动。 戈曳皎皎心中,立刻升起一股火烧火燎的怒意,进而怒极反笑:“进宫!” “女君息怒啊,是王上下的令,不能让郎君受半点委屈。”汀柊跪在地上阻拦她。 戈曳皎皎抬脚将人踹翻,同时厉声呵斥:“滚开!” 然后扬长而去。 汀柊看着远去的女君,一时左右为难,只得先顾及身旁这个还跪着的:“郎君,您先起身去厢房休息去,你们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把郎君服侍到厢房里去?” 汀柊怒声呵斥站在不远处的其他奴侍。 谁料子君长情自己起了身,带着自己的奴侍离开了,期间谁也没理。 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这个公主府,因为这里……曾是他阿姐的住所。 南朝大军破城之日,他的阿姐不堪受辱,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不过才过去几日,这个地方就换了主人。 连日的战火将宫墙毁坏,他们这些昔日的王族贵胄,有的被杀,有的被贬为奴隶,拉往各处修葺宫墙。 其实不必为活着而存留一丝侥幸,有时候……死亡才是上天对所有苦难者最大的恩赐。 如果仔细看的话,子君长情的脚走起路来还有些跛。 在他变成亡国之君的第一日,南朝国的王让人用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腿上烙下了奴隶的印记,此时还没好全,或者已经发炎了。 不过和他这些天的经历相比,这样的疼痛……不过小事尔。 子君长情抬首,望着远处的山河,阴暗昏然的景致,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随着他的脚步,这山河好似也向他迎面走来,又好似与他背道而驰。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事事休! “大王,皎月公主定是跑到她王兄那里告您的状去了。”他身侧的小侍比他更懂得探知眼下的困境,“等她回来,不知要拿大王如何。”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们……会不会死? 国破家亡,他们……会不会死呢? 子君长情闻言苦笑:“生何苦,死何惧?” 那神态,又像是任由自己在乱世之中的自我放逐…… 王宫。 宫内的宫侍一见到皎月公主来,一个个跪地拜见,往上通传。 戈曳皎皎去到平日大王处理政事的九华殿,结果却扑了个空,“王上在何处?引本宫去见。” 那宫侍恭敬道:“回女君,王上现在琼芳殿。” 那宫侍正要领着人去见,戈曳皎皎的绯红的裙琚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她一转头,身后的人跟着躲,戈曳皎皎见如此,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欢颜笑意:“华予,莫要再闹,姑姑找你的父王有要事。” “姑姑!”戈曳华予见她,甚是欢喜,绕到她身前不断唤她,“华予知道父王在何处,华予领着姑姑去见。” 戈曳华予是王上唯一的子嗣,生母是已故的先王后,今年只有三岁半,戈曳皎皎很是宠爱他。 “华予跑慢一下,当心脚下。”戈曳皎皎跟随在他身后,眼中的关心自然流露。 这皇宫原本也是大庆国的皇宫。 第一日攻占下这大庆皇宫之时,入目皆是侍卫宫奴的尸体,鲜红色血液染遍了整个宫墙。 才不过几日,此处就已经找不见半分当时的血腥,在这个初冬……满是破落的残花冷寂,却也透露着一丝悲凉的庄严。 万物万事……总是矛盾。 琼芳殿是昔日帝王的“藏花”之所,戈曳皎皎也深知自己这个王兄的残暴荒唐,她却也不喜戈曳华予去学习这些。 毕竟……他才是南朝的未来。 “来人,将王子带回去。”戈曳皎皎随口朝后面的宫侍吩咐。 “喏。”身后的人弯腰俯首,拉着依依不舍的戈曳华予离去。 戈曳皎皎还未走进琼芳殿,耳畔就听见了里头的喧闹声,待走近,一支离弦的箭矢突兀地朝她飞驰过来,若是没有意外,那箭矢可以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殿中有武将若干,舞姬伶人上百,皆衣衫不整。 而她的王兄正手拿着长弓,射箭的姿势保持着,还来不及收回,他眼中此刻正含着笑意,没有旁人的惊讶和慌乱。 戈曳皎皎眸光泛冷,嘴角牵起的一抹笑更是冷,她直盯着她的王兄看,似乎并不在意冲她飞过来的箭矢,待箭飞驰至眼前,她稍稍偏了偏身,箭矢插入身后大红木柱,入柱五分。 “哈哈哈,不愧是我戈曳宏的妹妹,临危不乱!”戈曳宏大笑,抚掌而欢,将手中的长弓从旁一丢,有内侍慌忙忙捧着双手接过沉重的弓弩。 其余人纷纷附和着朝戈曳皎皎行礼。 戈曳皎皎顺势将嘴角的笑意放宽,显得更真诚一些,只眼中的轻蔑冷淡犹未消散,身条依然笔直坚毅。 她说:“众位为国效力,当赏之,可尽情玩乐,不必管吾。” 她不一样。 这位天之娇女,站在这样一个污秽凌乱之地,却依然如皑皑高山白雪,让他们不由得停下了眼前的玩乐,没了兴致。 “王上,公主,我等也玩乐的尽兴了,这便离开。” “嗯,都退下!” 戈曳宏眼中有些不悦,却依然挥袍让他们离去,眼睛却还不舍地在一群伶人舞姬上流连。 “王兄,王妹近来十分痛心。”戈曳皎皎一改方才的颜色,眼中之痛清晰可辨。 戈曳宏抬手随意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袍,不以为意道:“王妹心忧过甚,恐短寿,这世间繁花美景,还是多去赏玩一二,不若孤下旨,让你去南下游玩月余?” “王兄着急把皎月支开,是还想着我府中那人?”戈曳皎皎冷笑。 戈曳宏身形一顿,黝黑的瞳珠转了一圈, 随后笑道:“不过是一阶下之囚,那人先放在王妹府中调教一些日子,等过些时候,再来定夺。” 戈曳皎皎:“此人一身傲骨,难以调教,留着……恐成大患,皎月恳请王上,赐他一死!” “王妹是觉得,孤……还斗不过一个亡国之君,区区阶下之囚?”戈曳宏眸光冷厉,甚为迫人。 戈曳皎皎垂首:“王上心有宏图,高瞻远瞩,自不必怕一个阶下之囚,但……” “那就够了!”戈曳宏厉声截断她的话,随后又缓下语气,带着几分调笑道,“王兄倒是记起来了,这子君长情曾经求娶与你,就在半年之前,孤当时本想允了这庄婚事,不曾想世事难料,反倒……难不成王妹是因那人而不肯放过他?” 第3章 瞿郎亡夫 那人……就算不听名字,光是那人,就轻易勾起了她心中那处不为人知的隐痛。 那人是她亡夫——九行瞿。 天下四方皆乱,瞿平生所愿,是为天下大同,生民安康喜乐。 这是他之愿,亦是她如今活着的理由。 唯一理由。 南朝本是一方不起眼的小国,南朝之王本是一只安于现状的小小燕雀,但南朝生有一只鸿鹄——九行瞿。 他生平着书立说,提出过许多政治见解,其中一项最着名的——废除奴隶制度,改为君主集权。 此一点威胁到了其他贵族的利益,这一主张出来之后,夫君受到许多迫害,连同他与她的婚事也变故多生。 不过理由都是……他自小身体孱弱,不能人事。 她喜爱他,是因为他与她有共同的政治理想和爱好。 他们拜于同一师门,她欣赏他的才能,惊叹于他的为民立命之说,他们相伴十载,最后他却因为子君长情的一纸婚书抑郁半月而亡。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弥留之际,要她发誓带给他一个康泰盛世,否则别去见他。 她终是为他披上红装,在他闭眼的那一刻,与他完成了夫妻对拜之礼。 她是他的妻了。 此生,她只是九行瞿一个人的妻子。 她要为他完成天下大同之梦,否则,她怎么有脸去见他? 平静的面容被撕扯开一个裂口,戈曳皎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王兄:“王上,如今局势未定,实在不宜留下后患,哪怕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待我们真正统一七国,吾心方能定下!” 戈曳宏听她讲完,终于收了玩世不恭的面容,不由得感叹道:“皎月若为男子,必定比我这个王兄更适合做这南国之主,乃至这天下之主。” 他一说完,戈曳皎皎心微微一提,随后俯首浅笑:“王上始终是王上,皎月一介女流,也不过纸上谈兵一般罢了,如何能掌这天下,这泱泱山河。” 戈曳宏一掌拍在她肩上,锐利的鹰眼直盯着她看,轻笑:“王妹知道就好。” 戈曳皎皎脸色煞白,双拳藏在袖中紧握,指尖陷入肉里。 …… “女君,王上他可有说如何处置那奴隶?”宫门口,戈曳皎皎身侧的女官见她脸色霜白地走出来,不由得关切道。 戈曳皎皎闭上双眸,缓缓摇头:“衍生萝,我们先回府。” 回去的路上,并不太平,但是也无惊险。这时节天寒地冻,又处战乱,那旁的人一见到这样华丽的车驾总会拦上一拦。 翳儿卖女的极多。 她开始时见不得这样满目疮痍的惨象,遇见了就会给一些银钱,但这世间苦难之人何其多? 或者说……她只是在想法子,希望不再这般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等到南国真正一统七国之后,方有余力再考虑百姓生计。 “请贵人收下我们,只要能给口饱饭吃就成。” 今日拦车的竟是一对兄妹,男的看上去有十四五岁,女孩儿看着小一些,只十一二,生的瘦骨嶙峋,穿的也十分单薄,但特别的是……和其他难民不一样。 他们干净,且骨像看着十分好,长得一身好媚骨。 戈曳皎皎看着他们兄妹两个,出乎意料地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两兄妹面前。 这会儿她已经换了一双缎金的绣鞋,双脚踩在他们眼底,那一双鞋子,论起价格,已经比买下他们的性命还要多出几倍。 哥哥看着更伶俐些,一下就匍匐在戈曳皎皎的脚面上,卑微地请求垂怜:“求贵人收下奴和妹妹,只要……给口饭吃就成。” 旁的街角边还有十来个难民,看他似乎要得逞,一个两个跃跃欲试。 但都没有这人的胆子大,说完话,眼睛像钩子一样盯着她看,颇有几分媚相儿。 不是个安分为奴的人。 戈曳皎皎对他起了几分意思,却是抬手勾起了那女孩儿的下巴,打量了一下兄妹两个。 确实是像。 乍一看着,五官上像一个四五分,但是经不起推敲,气质上就已经千差万别,及不上她的瞿郎。 她很清醒,瞿郎已死…… 戈曳皎皎心中思量,转头对衍生萝道:“生萝,将人带回府上。” 衍生萝迟疑:“女君,这两人身份不明……” 戈曳皎皎抬手止住她接下来的话:“这世间……没有绝对可信之人,但有绝对可信之利益。跟上。” 她说完,在他眼里转过身,她身上的锦袍,她纤细的背影,到她整个人,比天边的云彩还要让人遥不可及。 他匆匆拉起妹妹的手跟上去。 戈曳皎皎却在此时转身,淡漠问道:“名字?” 少年眼眸此刻亮着晨光,很像太阳初升那一刻富有希望:“女君,奴和奴的妹妹自小被父母丢弃,并无姓名,女君唤奴什么,奴便是什么。” 戈曳皎皎抬首远望灰扑扑的天色,眼中有寂灭也有希冀,如此矛盾,突然想起两句诗来:“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你的妹妹就唤‘素华’,如何?” 少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妹妹, 素华,还不快跪下磕头,你有名字了!” 那少女怯生生的,五体投于地,诚惶诚恐:“奴,多谢女君。” 戈曳皎皎 唇角勾起一个薄笑,这一笑,仿若艳色生花,让地上跪着的少年愣怔许久。 她道:“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你就唤云容。记得,以后……你们都是我戈曳皎皎的人,旁人欺不得你们。” 言外意——但我要你们生便生,要你们死便死! 素华、云容两兄妹于危难中遇她,得她所救,已经感激涕零:“云容与妹妹,多谢胶月公主。” 戈曳皎皎脚步再一顿,目光再次投向他的时候,眼中有几分赞赏之色,此人……善察言观色,懂得变通,确实是个可塑之才。 云容和素华的成功,给了周遭苦难人一个很好的范例,躲在墙角观望的褴褛路人纷纷效仿要来拦公主的车驾。 戈曳皎皎目光朝着人群扫视了一圈,那些人便不敢再造次,她叹了口气,随后道:“生萝,分些吃食给他们。” 第4章 失火自焚 “王上,那个皎月公主回来了,听说还带回来了个男人。” 原话不是这么传的。 原话说的是公主带回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可流言最后传成了大部分人想听的样子。 “听说那男子生的有几分媚态,奴还听说……那男子生的与女君过世的前夫君有几分相似。”小奴侍讲起这些八卦来眉飞色舞。 子君长情只是顿了顿,最后又把目光放在手边的杂书上,却是也没有几分心思的了,索性丢在旁侧简陋的方桌上。 骨节分明的纤长玉指缓缓敲击着老旧的桌面。 一旁的小奴侍还在不停编造着公主和捡来的乞儿将会发生什么样精彩的故事。 子君长情是耳闻过这位皎月公主和她那位亡夫的故事的。 真是没想到,他一个一国之君,最后居然输给了一个自小体弱,不能人道的男人。 这是对他子君长情的极大侮辱,不过那九行瞿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他派人秘密送信到他手上,暗讽他是个天阉之人,结果最后九行瞿当真因为他的话而抑郁亡故。 他这点手段不算光彩,最后也遭了报应,成了一个亡国之君。 让他更意外的是,戈曳皎皎宁愿嫁给一个死人也不愿意嫁给他…… 她让他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话。 子君长情苦笑了一声,随后止住小奴侍的侃侃而谈:“羟梧,旁人的事,不必再管了。” 羟梧闻言,神色立马卸了下来,他为他昔日挥斥方遒的王上感到难过,进而忍不住追问:“王上,您难道就此消沉下去了吗?您难道……不想着复国了?” 子君长情捏着泛黄书籍的手一紧,随后又淡淡道:“羟梧,往后……不必再唤我王上。” 羟梧忍着眼泪跑出去。 子君长情皱了皱眉,背上的伤痛不及心上带来的分毫。 国破之痛,如蛆附骨! 大庆是败在他手上的,大庆的百姓是因他而变为被人驱打的奴隶的…… 如今活着,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他透过狭小的窗,能看见灰蒙蒙的天色,对死亡……有了一种更加深切的期许。 …… “女君,不好了!那个奴隶他放火自杀了!” 奴侍们一个传一个飞奔到主院,消息很快传到了戈曳皎皎的耳朵里。 “是子君长情?!” 戈曳皎皎盲猜就是他,奴隶里面就属他身份背景最独特,旁的奴隶自杀死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要不是今日探知了王兄的态度,他死不死的倒是没甚所谓。 只是现下他死不得,更埋不得。 “女君睿智,那人还没死,汀柊请了医者给他治伤,只烧了些头发,然后背上也被燎了几块皮。” 传话的奴侍接着道。 戈曳皎皎听完皱了眉,冷了声,先转头对身旁的素华、云容两兄妹道:“让衍生萝先带着你们二人在府内安顿。” 说完……就随着传话的奴侍走了,她是去看子君长情了。 云容若有所思,笑颜媚人:“生萝姐姐,这子君长情是何人啊?女君怎的如此重视?” 衍生萝客气疏离,此少年……女君有大用:“郎君日后自会知晓。” 子君长情此刻被放在汀柊的卧房内,赤着上半身。他背上被大火燎了好几大块,连着之前的鞭伤,惨不忍睹。 满头的发也被剃光了。 子君长情人醒了,此刻睁着眼,却是谁也没看,原本流光溢彩的深眸此刻一片死寂。 看来是真的一心求死,那她的担忧,会否过甚了呢? 戈曳皎皎缓缓踱步到他跟前,子君长情鼻间闻到一抹淡淡的清雅幽香,眼睫动了动,连身上的肌理都跟着紧了紧。 戈曳皎皎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虽然没了头发,但看上去依旧俊俏,这会儿,倒是有几分得道的佛子模样。 子君长情也抬眸顺势看向她,这昔日七国的第一美人儿,其美果然能轻易动人心魄。 难怪能利用自己的美色,煽动东辰与北朝对他大庆用兵,子君长情眸光在戈曳皎皎艳红的娇唇上面不着痕迹地停顿了几分,紧接着垂眸淡笑:“让女君失望了,奴还没死。” 戈曳皎皎放手把他的脸丢开,一旁跟来的小侍女心领神会地拿了香帕子给她擦手。 女君她有洁癖。 子君长情目光幽深地看了那小侍女一眼,那小侍女竟然被他这一眼看的心头发怵,原本要拿去丢掉的香帕这会儿紧攥在手里。 戈曳皎皎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对于他的话,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又冷淡道:“可见天不收你。世间安有头陀之法,不如你就顺势入了佛祖门下,你有向死之心,想来已经抛却了七情六欲。” 她说完,又对着汀柊吩咐:“你去安排在公主府辟出一个佛堂来,往后这世间再没有大庆亡国之君子君长情,只有和尚……法号……法号就叫断情,即日起,断情,你需每日为我南朝子民诵经祈福 ,保我南朝国泰民安。” 子君长情神色一凛。 他不过是午睡时不小心弄翻了方桌上的油灯,火势顺着书页和木质燃烧起来了…… 他想死,但怕疼。 没想到因祸得福,他出家了,且毁了这身肌理,那南朝那位王上应当不会再觊觎他。 想到此处,子君长情起身,双手合十,宝相庄严:“阿弥佛陀,小僧多谢女君相渡。” 他这种逆来顺受的姿态,像是对他的伤害没落到实处,让戈曳皎皎有些恼怒,转身甩袖离开。 她走之后,王宫那边立刻遣了人来慰问观察他的伤势,临行前,还顺便敲打了一番皎月公主。 “女君,王上有交代,让女君多照看着一点郎君,切莫再伤着他了。” 戈曳皎皎周身极冷,让人使了些钱财给传话的人:“是。” 那传话的宫侍走后,子君长情一脸苦笑。 果真,女君一转头就朝着旁侧的人冷着一张脸吩咐:“断情白日里跟随伺候,晚上回佛堂念经祈福。” 子君长情:“奴……遵命。” 紧接着,他两只脚就被锁上了铁链,走起路来哐当作响。 子君长情看着自己脚上的锁链,不禁摇头,这位女君……很记仇啊。 第5章 为奴日常 汀柊办事很负责。 特地请了国师来算佛堂的位置应该定在哪里才好,最后经过演算,就定在了公主主卧的旁侧。 戈曳皎皎也没说什么。 既然是子君长情一个奴隶住的屋子,就不需要经过多加修饰了,甚至于里面一些较为奢华的陈设她都让人搬了出来。 只给他留了一张连草席都没有的木板床,被子枕头也没有。 子君长情把自己先前领到的旧棉被搬过去,羟梧自己悄悄剃了光头,立誓要和自己的王上共患难。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舍弃? 子君长情颇为感动,也生了一些想要努力给他过好日子的念头,但很快被现实打败。 “开饭了!” 砰砰砰!是敲铜锣的声音。 羟梧听到这一声,条件反射般地丢下手里的东西跑到里公主府奴隶饭点的聚集地。 等到人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羟梧从怀里拿出两个被人咬掉两口的黄馍。 相比他们第一天到这里做奴隶,这已经是极好的战绩了。 子君长情接过更小的一个,另一个留给他。 羟梧不肯吃:“王……主子,羟梧已经吃过了。” 子君长情闭了闭眼,不欲再说什么:“吃,把命留着!” 他说完,狠狠咬了一口已经有缺口的蒸馍,这是秕谷蒸出来的馍,没有什么营养,但好歹能果腹,比公主吃剩下的残羹要好上很多。 公主戈曳皎皎吃剩的菜肴,她身边的侍人们再吃一遍,侍人们吃完,剩下的残渣就是奴隶们的了。 但这些东西往往不够吃,就会蒸一些这样的黄馍分给奴隶,因是黄馍,里面还会被掺杂少量黄土进来充数。 但也好过吃侍人们剩下的残渣,况且他们也抢不到。 到这里不过半月,主仆两个消瘦不少。 这是南朝王上在逼他服软。 “断情,用完饭后立即随侍公主左右。”衍生萝过来唤人。 子君长情吞咽完干涩的黄馍,再匆忙灌了半壶的生水进肚子里,这才有了些饱腹感。 “主子,我……”羟梧也想跟着去,不过他算是奴隶的奴隶,地位比他还要差上许多,被分派到了别处做活儿。 子君长情抬手制止,然后拍拍他的肩,叮嘱:“照顾好自己,记得凡事别强出头。” 说完转身离去。 这一出门,便觉北方的朔风更加磨人了,子君长情紧了紧身上这件灰扑扑的袍子,是公主赐下来的,款式和僧袍一般无二,倒也不想真的就冻死他,这僧袍勉强能御寒。 只是他如今没了头发,就这般光秃秃地被这朔风吹着,有些不太习惯的冷意。栓在脚上的链条随着他的步子哐啷作响。 戈曳皎皎此刻正在塌上小憇,远远便听见那铁链声,远山细眉轻拧,人倒是还不愿醒。 子君长情踏进来的时候,她身边的侍女衍生萝用眼神警告他步伐轻一些:“你先在旁侧等着,等女君醒了,她有事吩咐你。” 子君长情小声地道了一句:“喏。” 如此低眉顺眼。 连衍生萝都不禁纳罕,这人好歹曾是一国君主,不过才半月,竟然就能接受自己这奴隶身份。 随即想起他前两日才闹着死过一次,此人已经生无可恋,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子君长情一踏进公主的寝殿,一股暖意和清雅香风就朝他包裹过来,瞬间驱散他来时的寒意。 这寝殿曾经是自己妹妹的,他极少来过,如今为数不多他的姊妹兄弟都已经殉国,唯他还在苟延残喘。 而且还是在仇人的羽翼之下苟延残喘。 自古成王败寇,况且,他也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就是面对仇人,也失了恨的能力。 强者才能恨,弱者只能服从。 否则……这漫漫岁月,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子君长情将目光投向珠帘之内那一道绰约曼妙的身躯,眼中的所有纠结、愤懑都渐渐化为平静,像沉入深海的一条死鱼。 紧接着他闭上双眼,如老僧入定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帷内才传来动静:“伺候更衣。” 伴随着刚睡醒,这声音透露着十足的娇媚慵懒。 子君长情一个警铃睁开眼,就要走过去。 珠帘之内的人却笑话他,端着平日里的声线,藏起了原来本来的娇媚:“你忘了,奴隶在主人面前应当作何姿态?” 戈曳皎皎一手支着头,目光穿过微微晃动的珠帘,冷冷地落到那个身材颀长的人身上。 他还活生生的。 可她的瞿郎却带着深深的遗憾和痛苦永远沉眠在南山之下! 子君长情知晓她恨自己,却不知这恨意从何而来,从见到她第一眼开始,这位女君眼里就有对他消磨不尽的恨意。 明明……该恨的是他才对啊! 她为了不嫁给他,利用自己的美貌为武器煽动其他两国一起灭了他的大庆。 子君长情心中的那份痛处立刻又被她轻易地勾了起来,但膝盖却着了地,伏在地上爬到她床榻前。 公主穿着薄薄的寝衣,隐约透出细腻的肌理,青丝未束,长长地铺在身后,她此刻侧身躺着,一双玉足小巧可爱,不着袜履。 看上去……像是一个十四五的少女,其实她也不大,才不过十八芳龄而已。 可眼中之境却像是沧桑过境,要不是知道这位女君心中只有她那位亡故的夫君。 他还真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位公主是香闺寂寞,故意来勾引他来了。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大庆的王上,没有伺候过人?”戈曳皎皎有些懒散,她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要是过好了,她得怎么活下去,她的瞿郎怎么安眠? 子君长情逆来顺受地跪在地上,眼睛瞟到放在一旁雕花凳上的衣物,拿起上边的萝袜给她套上。 这一动作,难免会碰触到她的细腻肌理,这一无心的触碰,让两人心神一荡。 不一样的是,出于男人的本能……他心生摇曳,而出于女人的矜持,她恼羞成怒,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滚到那里去跪着!”公主娇喝雷霆,他得跪。 他跪在一旁,脑海里却还控制不住地在回味当时双手触碰到她脚趾那一刻的美妙。 许是他从来没有过女人的缘故。他少时,已经和当时世家定了一门婚事,奈何对方年岁堪堪比他小了十岁,这便一直在等他那位妻子长成。 他即位时,那位世家女娘因病弱夭折。 大庆因为时不时的征战已经积贫积弱,身为王上,他也曾为大庆励精图治,无心管着男女之事,再者那世家强悍,他不好纳别的妃嫔。 直到这戈曳皎皎七国第一美人儿的名号传出,一直传到他耳朵里。 也可以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是以……这男女之事上便一直蹉跎。 所以,他的奇怪并不是因为公主,因为这个与他有灭国之仇的仇人。 他的奇怪——只是因为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或许是自己太饥渴了。 饥渴到饥不择食,竟然对一个害他国破家亡的女人动心。 若是有机会,他该杀了她才是的,或许应该先凌辱一番。 这样想着,死寂的心又莫名暗爽了一下。 第6章 何以为家 戈曳皎皎正待叫衍生萝进来伺候,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云容。 她的眼光毒辣,云容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人靠衣装,如今他穿着一袭月牙白的锦袍,轻盈的袍衫在他的步调之下行云如水地流动。 这身打扮,稍稍压制了他眉眼之间的几分世俗媚意。 却比不得她的瞿郎,更比不得……地上跪着的那个假和尚周身自小养成的贵气,连容颜也养的清贵,不似他那般沾染风尘。 经过这两日暗卫的调查,她已经摸清楚了云容、素华两兄妹的背景。 他们是原大庆国人,父母是小有成就的一方富商,怎奈遭遇破国战乱,举家迁徙中被一伙儿流民谋财害命。 因为兄妹两个长相出众,所幸逃过一劫,却被流民卖给了娼馆,那次见他们,是云容带着妹妹恰好从娼馆中逃出来。 算起来,她是他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云容却一脸带笑地朝着她走来:“让云容伺候女君如何?” 他这样问,温柔好听的声线,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却一点也不谄媚,不惹人厌。好似两个平等的人在随意交谈,却又不经意间透露着对她的几分敬意。 这人的分寸拿捏得极好。 戈曳皎皎没有拒绝,目光如炬地上下打量他。 自瞿郎去后,她一人长居殿中,偶感寂寞,就会去寻他的牌位来说说话。 云容看她不曾拒绝,便越发大胆,径直撩开珠帘走进去,路过子君长情身侧时,没有看他一眼。 可子君长情却在看他。 照羟梧的说法,这云容是戈曳皎皎带回来的面首。 世家贵女多有养漂亮的奴隶和面首的,这不稀奇。 子君长情突然想到了自己,戈曳宏初见他时,就想让自己委身与他,要不是迫于舆论…… 所以,说来可笑,这公主府到如今却成了他的栖身之所,而戈曳皎皎竟然成了他可以倚靠之人。 他走神片刻,珠帘之后的一男一女气氛却更加暧昧。 子君长情抬起头往里看,就看见那个叫云容的少年帮着戈曳皎皎轻柔地穿上外衣,顺势半坐在她的榻上,靠在她身后,温声细语:“公主殿下整日里忧心国事,着实辛苦,云容曾学过一套按揉之法,可以帮公主殿下放松放松。” 公主似是方睡醒,还有些慵懒之态,听他如此说,还真起了几分意思,半闭着眼眸索性趴在床榻上,像一条慵懒的美人儿蛇:”你且试试。“ 看来这是个来者不拒的,子君长情不由得在心里想,这戈曳皎皎要是他的妃子,他必定把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打入冷宫,让她一辈子孤老而死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但此刻他跪在地上腿有点麻。 戈曳皎皎享受着云容的伺候,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懒懒道:”云容觉得何以为国,何以为家?“ 子君长情骤然 听见戈曳皎皎这一问,倒是有些高看这个女子,寻常女儿家若他的姊妹,她们平日里只会关心在意服饰、水粉、花钿,时下哪家郎君生的最是风流潇洒…… 天下女子皆如此这般,也应当这般。 “云容说实话,公主莫要笑话云容。” 戈曳皎皎眉眼间化开了冰雪,神色温柔宜人:“大胆言之。” 少年眉眼间的媚色少了些,带了几分认真道:“如今战乱,百姓正当苦难,只看得见自己这方窄小天地,云容在落难之时,并不曾想过自己是大庆子民,想的只是商家之子,只是商家。” 他说完,心中有愧一般在她身前跪了下来:“抱歉,公主,云容有罪,云容对您说谎了,云容并非自小无父无母,我与妹妹本姓商……” “好了,这战乱之中,流民身世大多可怜,你既想忘了,便不必再过多叙述,只是这姓氏莫丢,以后……便叫商云容。” 戈曳皎皎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外冷内热。 如今百姓,何人在意这殿堂当中谁在掌权?都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家罢了。 只是,若无国,哪里来的家? 戈曳皎皎从榻上起身,随意用手拢了拢飘在身前的青丝,她眉目如画,肤质雪白,身段窈窕。 未曾梳妆,却稚嫩的像是远离人世喧嚣的仙女。 可眼中却满含悲悯。 这南朝,这天下,其实千疮百孔。 她朝着子君长情走过去,子君长情此刻亦是沉浸在悲痛之中。 他本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是个明君,可高堂之外的世界,竟然满目疮痍。 原来……他不过是个井底之蛙。 戈曳皎皎:“云容,南朝扩张,却有一统天下之势。” 商云容没有料到戈曳皎皎会同他说这个,一时有些惶恐,又有几分悸动,就是连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几分都感觉是在亵渎。 “若是各国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我南朝何尝不愿独守一方?可放眼天下,各国流民时常攒动,流亡我南朝。” 子君长情若有所思,相比之下,南朝的奴隶确实比其他国要更少许多,南朝的百姓也更加自由安稳。 在这里,为奴隶者,一般是犯了大错的,而且严禁买卖人口。 而在其他国,乃至于大庆,买卖底层弱小百姓,则是合法的。 这是贵族给的权利,身居高堂者,往往只顾着纵情享乐。百姓一遇天灾人祸,便被迫卖身为奴者比比皆是。 这国,自古只是诸侯帝王之国,百姓驽钝,若牛马。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戈曳皎皎:“云容,你可知这诗经之意?” 虽问的是云容,但子君长情亦有触动,这是百姓在控诉他们的君王,在控诉如饕餮一般的贵族。 云容泪目:“自小耳濡目染。” 商人也是世人眼中最为卑贱市侩的,他们平日出入不得乘坐牛羊车马,虽有家财万贯,但不得着锦衣华服。 他们生于泥泞沼泽之中,怎么不曾听过这样微弱的挣扎之语。 戈曳皎皎转过身与身量还未长成的云容平视:“云容,我要收揽四方人才,给天下百姓,造一个太平盛世,我要向这无耻的贵族宣战,你可敢与我一同?” 第7章 翻身时机 两个男子皆愣在当场,他们或许都不曾想到,一个弱质女流,怎会有如此胸襟和眼界。 怎会有……怎该有? 戈曳皎皎看着商云容震惊的表情,继续言道:“身份生来不平等,但生命却是平等的,我要将来这盛世,每一个有识之士都能够有机会共享这山河,每一个弱小者,都能在天地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寻到这苦短人生的一点甜头,为君之道,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她的瞿郎是这样说的。 戈曳皎皎说完,原本那眼中被点亮的星辰慢慢熄灭了火光,子君长情突然心痒,他想为这个女子重新点燃那星火,心不由自主地随着眼前之人的举动而有力地跳动。 原来,他还活着。 戈曳皎皎说完,突然把目光转到跪着的他身上,子君长情一触及到她的眼神,那种蔑视的眸光,突然让他再难以理直气壮地直视回去,许是终于晓得自己是个面皮薄的。 脸上的烫意明显,羞愧地垂下了头。 他听着她道了一句:“这是大庆的亡国之君,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输吗?” 这话问的是商云容,商云容还未想好怎么回答。 子君长情:是因为你联合其他两国,三国围攻,我寡不敌众。 戈曳皎皎对着商云容道:“是因为,他只爱——他的国!” 此话一出,子君长情身躯一震。 他本以为她只是为了她的亡夫来寻他报仇,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行了,你回去念经。” 子君长情抬起头,又看见她凉凉的目光放肆地凌迟在他身上。 哦,原来让他走今天这一趟,是拿他当反面教材来了。 子君长情呐呐地站起身,没想到这地上跪了太久腿麻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歪,人直接就躺倒在了皎月公主的身上,子君长情顺势环住她的腰稳住身形。 紧接着,脸上啪地一声火辣辣的疼。 君子非礼勿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 美人生气的时候更是活色生香。 她叫他滚下去! 子君长情滚下去的时候,一手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一股烧红之意从耳尖开始蔓延,脚步仓皇而凌乱。 次日,公主身边的女侍衍生萝并两个奴隶抬了一箱子的经书过来,其中一本特地被衍生萝拿在了手里。 衍生萝:“公主吩咐,说你六根不净,先将这本《清心咒》抄一百遍然后再为我南朝祈福,为天下苍生祈福。” 子君长情接过《清心咒》,目光有些呆滞。 片刻终于想起来——他前两日被迫出家了。 衍生萝见他愣着不动,好心提醒:“女君说了,五日之后检查,抄不完,少一个字,鞭笞一下。” 子君长情忽觉全身皮肉一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遵旨!” 说完快步跑回木屋:“羟悟,快,帮我磨墨!” …… 那商云容不知与戈曳皎皎达成了什么协议,自那日开始,商云容时常出入公主殿下的主殿。 引得外人纷纷猜度——公主殿下深情,找了个与亡夫有几分像的男子整日里寄托自己的相思之意。 如此,实在是感人至深。 对此,子君长情听了极为不舒服。 大约是看不得自己的仇人过得如此逍遥。 等五日之后,子君长情带着自己抄好的《清心咒》再去找她。 这时是在公主殿的书房内。 这里摆设极其简单,数不清的古书典籍分类摆放,转过两排书架,靠着雕花窗那里放着一张长案。 公主和商云容两个对桌而坐,公主看书,商云容看她。 子君长情也看她。 今日朔北的风更多情了一些,连着初冬的暖阳随着小窗铺展进来……微风吹散她脸颊上的几缕青丝,甚至吹动她双眸上那两排展翅欲飞的羽睫,她今日未曾束发,着装如邻家女郎一样简单,满头青丝铺在阳光里,碧色簪子甚为古朴。 子君长情看得有些入迷,他不禁想,戈曳皎皎要是当初为他披上红装,戴上他赠与的凤钗该是何等的…… “小和尚,你的《清心咒》抄好了?” 戈曳皎皎支着头斜眼瞟了他一眼,打断了子君长情所有的幻想。 她姿态慵懒,在子君长情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他脚链哐当作响的声音。 子君长情的热情瞬间被一句“小和尚”给浇灭,抿着嘴走过去把一大叠,一百张宣纸递过去。 戈曳皎皎看着上头龙飞凤舞的字有些失神,这是行草。 她的瞿郎写的也是行草,他身体还好时,写出来的行草也是这般狂放不羁,后来竟是连笔也握不动了。 戈曳皎皎眼眶酸涩,她眨了眨眼,压下眼中的水意,摩挲着纸上的文字,转头又看到长身立在案前的子君长情…… 对了,害她的瞿郎早逝的这个男人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戈曳皎皎冷了脸,抬手一指:“滚到那里去跪着!” 这个女人……不识好歹! 他堂堂一国之君……好……他曾经堂堂一国之君,宫里的那些女子使尽了手段,哪个不想得他垂怜? 偏生她不懂得珍惜…… 子君长情带着满腔愤怒转过身,不曾想屁股上挨了一脚,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子君长情狂怒,转头瞪向那个姿态慵懒的女人:“放肆!” “呵呵……”笑的人是商云容,那明晃晃的嘲笑,让他彻底清醒。 对了,他已是亡国之君。 戈曳皎皎站起身来,俯视着趴在地上的他,又是这种嘲讽的眼神…… 她道:“看来亡国之君,还依旧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子君长情紧握双拳,咬紧牙关,慢慢爬到她指的角落里跪着。 刚刚发生的这个小插曲,像是他自己一个人无疾而终的小丑闹剧。 “王侯将相,宁或有种?”戈曳皎皎丢下书考商云容。 商云容道:“百姓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戈曳皎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个人的辩论还在继续。 子君长情却独独记住了——王侯将相,宁或有种?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此句,只是那时他为帝王,将写有此句的书列为禁书。 如今再听,心潮澎湃不能压制,许是如今自己身份上的转变。 看着那道窈窕身影,眸中幽暗蜷卷…… 其实,他并非没有翻身的时机啊…… 第8章 王室罪奴 子君长情走时,又来了一招故技重施,只是这回不是“一不小心“搂住了公主的腰,而是”一不小心“双手撑在了公主软绵绵的胸上! 公主大怒:“放肆!来人,把他的两只脏手给本公主剁碎了喂狗!” 平日冷情像高岭之花的小公主,此时终于有了些刁蛮任性的活泼影子。 “公主息怒啊!”衍生萝急忙跑到她身旁去劝,暗地里使了眼色给一旁的小奴侍,让她去寻汀柊过来。 但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 子君长情复又跪在地上装死,一脸无辜的模样:“公主,奴无意冒犯,奴方才真的只是跪的太久了,没有站稳,所以才会如此无状……” 商云容看着他冷笑:“公主,我看此人就是看公主您貌美,刻意想占公主便宜。” 子君长情瞟了商云容一眼,心道:同为男人,你倒是好像十分了解我啊!明明是你商云容对这女人有非分之想! 他子君长情是无辜的! 虽然……且不提刚刚的手感。 他方才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这商云容盯着戈曳皎皎的眼神如狼似虎,偏偏还要伪装成盛世小白花。 他说完就算了,还要从旁找了根蛇鞭抓在手里,装作把玩的模样,戈曳皎皎就这么夺过了商云容的鞭子往他身上抽。 子君长情躲都不敢躲,躲了还会激发戈曳皎皎更多的怒意。 此刻一脸阴郁地看向商云容,商云容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看过来。 子君长情心气郁结,都是男人,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呢? 还有,都是同乡,老乡见老乡,何苦为难老乡呢? 戈曳皎皎是被气疯了,手下没有轻重地抽打此人。 管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竟然三番两次冒犯,那就要付出代价。 子君长情被打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嘴角流血,说不恨是假的。 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们子君家一开始也不是大庆国的王,是后来造反才成了大庆的王,为了稳固政权,他们还把原来的王族给斩草除根了。 所以……历来改朝换代,都是这样的操作流程。 子君长情被抽的一声不吭,死命咬牙忍着,戈曳皎皎倒是想起来他前段时间刚自杀,看他这态度,是想借机再死一次? 想到这里,戈曳皎皎长鞭一丢,冷静下来。恰巧这时汀柊匆匆赶来。 “女君息怒啊!”汀柊还在门口时就哭嚎着让她息怒。 戈曳皎皎冷笑,平常女子被受如此侮辱怕是早就寻死觅活,她身为公主,难道还没有资格处置他一个奴隶! 汀柊跪到她脚边请求放过子君长情:“公主,此人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这……再打下去人就没了,咱们也不好跟王上交代啊!” 戈曳皎皎咬着牙怒瞪子君长情。 子君长情恰如其分地装死,有气无力可怜兮兮:“公主……奴真的不是故意的。” 戈曳皎皎转过头看向窗外,此刻正飘下雪花,窗外寒梅开了数枝,在寒风下簌簌发抖,将落未落。 戈曳皎皎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罚他去后院洗一个月的衣物,记住了,得用冷水。” 这次咬牙的变成了子君长情,他瞅着此刻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施舍给他一点的戈曳皎皎暗恨——真是最毒妇人心! 不要有朝一日落到他手里…… “奴多谢公主不杀之恩。”子君长情五体投地态度良好。 …… 天寒地冻,子君长情不明白,公主为何要日日沐浴换衣,这盘里的井水冰冷刺骨,还好汀柊时而会阳奉阴违给他的盆子里添点热水,但寒日里刺骨之冷依旧让人难过。 公主的衣物金贵,不能用棒子敲打,必须用清水多次漂洗,然后拿去晾干,再用香花熏制。 当然,这些后续 精致的工作他轮不上,他只负责清洗。 子君长情拿着衣服放到鼻尖闻了闻,有些奇怪为何戈曳皎皎的衣服连贴身穿的小衣也是香的。 这两日他忙着洗衣,羟梧会定时给他送饭,每顿能给他带来一只黄馍。 身为亡国之君,他此前每一顿御膳都有菜肴一十八道之多,每一道只肯入口一小筷子,剩下的全部拿去倒掉。 如此看,他是一个昏君无疑。 如今他这个昏君亡国了,地上掉了一小块黄馍屑都要捻起来吃掉。 即使如此,每日里还饥肠辘辘。 羟梧心疼他:“王上,羟悟没用,让王上受如此苦难。” “好了,羟梧,孤不会一直让你受这等苦楚的。”子君长情拍拍他的肩膀,因为吃不饱,羟梧吃的比他还要更少许多,如今身上更没有几两肉。 看来他得想个办法,至少能弄到一点钱,先吃饱饭。 这日下午,天擦黑的时候。 子君长情“一不小心”把公主的寝衣,金缕玉衣给弄破了一个洞。 他没法子,找了汀柊来帮忙。 汀柊一手拿着那衣服,一手翘着兰花指指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郎君,您让奴说您什么好呢?女君本就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您上次被她鞭笞了这还没好呢,这就又惹事儿了……” 子君长情眼眶泛红,漂亮的桃花眼含情脉脉:“求汀柊大人救我!” 啧啧啧,真可怜。 王上喜欢这位美人儿,可惜不敢拿出来示人,这可是大庆国的亡国之君,理应处死,大臣和贵族们都盯着呢,可不能让他们知道王上把人藏在了这里,对外都是说圈禁在大牢里的。 王上叫他好生“照顾”这位爷,等过个一年半载,风声过了,就把人接进宫。 现在可不能被公主折腾死了。 可这事儿汀柊也很为难。 “郎君,这事儿叫奴如何帮你?” 子君长情道:“我知道这都城有一家绣坊是一个老宫女出宫之后开的,极善女红,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汀柊大人可否能让我出一趟公主府……让人跟着我。” 汀柊本来不乐意,万一他跑了,他得掉脑袋,但这事儿要是不处理好了,公主将人打死了,他还是得掉脑袋。 让人跟着倒是可行,但是…… 子君长情看他还在犹豫,便撩起了自己的一只裤脚:“大人难道还不放心?我这样的,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的腿上,烙印着“王室罪奴”四个字。 第9章 藏私房钱 “王室罪奴”。 一旦烙印上这四个大字,那么他将插翅难逃。 外面的人要用人,或者要办路引,都要脱光了衣服进行查验,看此人是否是逃奴,若是逃奴被抓回来了,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跑不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汀柊给他下了脚镣,派了个近身的小奴侍跟着他去。 还给了补衣服用的银钱,这是金线丝,十两银子换得一两,汀柊给了他二十两。 这是汀柊自己的养老钱,不过他要是没了,自己也不用养老了。 子君长情许久没有摸过银子了,这会儿摸着银子千恩万谢。 汀柊不耐烦地赶着他:“行了,郎君千万快去快回就是,别被旁人发现了。” 等出了公主府,子君长情迫不及待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旁边的小奴侍小心翼翼地劝着他:“郎君,我们还是快点去办事。” “不着急。”子君长情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看向跟随他来的小奴侍,看着年纪还很小,一副怯生生好欺负的样子,“小兄弟跟在汀柊大人身边许久了吗?” 那小奴侍点点头:“汀柊大人是奴的远房表亲,养着奴给他养老用的。” “原是如此。”子君长情眼珠子一转,在大街上晃来晃去,就是没有去他说的那家绣坊。 小奴侍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郎君你……” 子君长情淡笑,眼眸深邃:“不急,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 “郎君,这可是给女君补衣服的钱。”小奴侍一边吃着烤羊肉,一边犹豫道。 子君长情拿着筷子吃的优雅:“是,如今你也吃了,你是从犯了。” 小奴侍瞬间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赶紧吐出来,一脸苦相地控诉他:“是郎君非要让奴吃的,不是奴自愿吃的。” 子君长情咽下嘴里香香嫩嫩的羊肉,道:“公主是不会信的,如果你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了,不仅仅我,不仅仅你,还有汀柊大人都是要受罚的。” 小奴侍急得摔了筷子:“郎君,您……您怎可如此……” “好了,先吃完,如今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子君长情凑近他,“难不成小兄弟还想当一辈子的奴隶,这世间美好,只要有银子都能享受得到。” 他说着,示意他再看盘子里香喷喷的烤羊肉,还抬手给他夹了一筷子放进他碗里,小奴侍看着咽了咽口水。 他确实……不想做一辈子的奴隶,可他生来就是奴隶啊,有什么办法呢? 似是看穿了他的内心,子君长情再次凑近他小声道:“小兄弟,我有办法能搞到银子,到时候凑够了钱,你可以给自己赎身,然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再也不用奴颜婢膝。” 小奴侍惊得坐立不安,却又被他说的动了心神:“真……真的?” 子君长情深邃的眸子直视着他,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奴侍信了。 两个人美滋滋地享用了一盘烤羊肉,吃完一盘还不够,又来了一盘,花去了半两银子,两个人吃的油光水滑,满嘴流油才出馆子。 那两人走后,饭馆里的其他人才敢开腔:“真是世风日下,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连和尚都拿着香油钱到饭馆里面来开荤了,真是作了孽生在这样的乱世……” 小奴侍这会儿吃完了有些良心不安,像他们这样给人家当奴隶的从来都是吃主人家吃剩的,或是黄馍就着井水吃吃。 他也是头一次吃的这么体面。 子君长情颠了颠手里的银子,藏下十八两放进自己的僧袍内,然后在路边买了五个大白馒头,一文钱一个,花去五文。然后又数了二十文分给小奴侍。 “兄弟,有福同享,这个钱你拿着,记住了,嘴巴严实一点,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跟着孤……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奴侍惴惴不安地攥紧了手里的铜钱,害怕且激动希冀着。 子君长情看看天色,夕阳垂落,行人匆忙,这才找了家门面看起来大点的绣纺。 作为曾经大庆国的君王,他时常微服出访,这地方他熟悉得很。 玉衣绣纺。 店家是一个三十上下,风韵犹存的女人,看见子君长情时,眉目之间的震惊之色一览无遗。 “大……”看见子君长情朝他眨眼,她立马端正神色改口,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两位郎君要点什么?” “店家帮我们看看,这有件衣服需要缝补,勾迩……”子君长情示意小奴侍将衣服从包袱里拿出来。 拿到衣服,店家仔细检查了一番,有些为难道:“这可是宫里头的东西……” 子君长情看了看店门外,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还是进里面说,勾迩,你在外头等一下我。” 勾迩有些犹豫:“郎君,奴……” 子君长情道:“我马上就出来。” 女店家热情地朝他道了句:“要不小郎君先在外头吃点茶水点心?”说着抬手在一旁的桌案上端了两盘点心出来,惹得勾迩直咽口水,勉强点了点头。 子君长情带着衣服随着人进了里间。 那店家马上热泪纵横地朝着子君长情跪下:“大王,我们都还以为您现在被关在大牢里,正准备去救您呢!” “婉娘你先起来。”子君长情抬手亲自将人扶起,“孤一直被戈曳弘秘密藏在皎月公主府,今日才想到法子出来见你们。” 国破家亡,他本也不抱什么希望。 婉娘是子君长情侧妃的亲姐,在宫内的做织室女官,是大庆国谏议大夫的嫡长女——燕婉儿。 她的夫君是大庆宫内的侍卫统领——韩丹。 他的侧妃燕语谣自小与他青梅竹马,他求娶戈曳姣姣不成,一口气纳了二十多个嫔妃,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南朝便带人势如破竹地带着其他两国军队扰的他日夜焦虑难眠。 而语谣,在南朝的军队踏入宫门之时,为了以表对他的忠诚,自杀身亡了。 他本来也无生意,没想到在他拔刀自刎之时,戈曳弘对他一见钟情…… 他为帝王之时虽然昏庸无什么作为,但还是有一帮老臣效忠于他,韩家和燕家就在其中。 子君长情面对燕婉儿,是有愧疚的:“婉娘,孤一直没有机会说,是孤愧对了燕家,愧对了语瑶。” 第10章 点亮技能 说起小妹,婉娘拭了拭眼角的泪,笑道:“王上千万别这么想,语谣死后能得王上如此挂怀,也算瞑目了。” 这话没有半点讥讽之意,他们对他的忠心近乎于盲目。 可子君长情听完却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他与燕语谣青梅竹马,可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意,奈何语谣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他当他的妃子。 你们知道的,帝王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尤其是自己的婚事。那时他初登帝位不久,贵族势力环绕,权势不稳,需要燕家支持。 语谣便跟着其他几个贵族女子进了宫门。 这样的婚姻,除了给他胁迫之感,疲惫之意,也生不出什么别的旖旎,只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再说他当时因为戈曳皎皎受了情伤…… 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爱慕,只是皎月公主在七国美名远播,若是自己能娶到她,不仅能得到南国这一坚实后盾,更能提高自己在七国之中的威望。 更重要的,还能打破贵族们把持朝中大权,他这个王上夹在其中举步维艰,不能有所作为的尴尬局面。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终究是自己低估了戈曳皎皎这个女人! 或者说,他低估了这世间女子,他此前只把女子当做是男子的附属品,就连他那些妃子帮他殉国,他也觉得女子当如此,要厚葬加以补偿。 如今想来,这想法多多少少有些无耻。 近些时日,也是戈曳皎皎教他知道了,女子也是有自己的灵魂的,也可以有所作为,甚至于像她那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他此刻对女人是前所未有的尊重。 子君长情弯腰垂首,朝着她郑重地行了一礼:“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王上无能,没护住语谣。” 他对她虽无夫妻之意,但这歉疚却是真的。 “王上……大可不必如此。”燕婉见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居然会为了妹妹的死而做到如此这般,已是十分动容。 “王上有此心,臣女斗胆问一句,大庆国可还有复兴之可能?” 子君长情神色凝重:“大庆非孤一人之大庆,这大庆江山也非孤一人之江山,而是大庆子民所有人的江山,若是大家都希望大庆能够复兴,那孤怎能放弃?” 说这段话时,子君长情莫名想到了戈曳皎皎所说的话——他只爱,他的国。 如今才有所感触,这大庆,非他一个人的国度。 燕婉儿默默地看着她们大庆国的王上,忽而觉得他们的王上变得有些不像以前。 …… 子君长情再出来时,勾迩的点心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子君长情这会儿脸上露出一抹淡笑,他对着婉娘道:“不若就换成铜丝线来代替金线?” 婉娘有几分为难:“这铜丝线不比金线柔韧,价格上也相差了十倍不止,在用作刺绣时,还是会略显粗糙,而且……郎君您要的急,我们恐难赶制出来。“ ”店家您只管将铜线帮我找来,这花我自己来绣。“子君长情摸了摸衣服上钩破的小洞道。 勾迩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郎君居然会女红?“ 一旁的燕婉也作惊异状,许是不信一般,赶忙给他取来了铜丝线等绣花要用的东西,不曾想这子君长情信手拈来,穿针引线像模像样,不一会儿,衣服上破了的勾丝小洞上便出现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 勾迩不可置信一般伸手摸了上去,不停地赞叹:“不曾想郎君居然还有此等手艺。” 燕婉儿也是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郎君这手艺快把我绣纺的所有绣女都给比下去了。” 说着,她盯着人两眼放光:“郎君可有正经的营生,不若帮我这绣纺织一些绣品如何?” “这……”子君长情长眉微皱,似有几分为难。 燕婉赶忙道:“郎君若是答应,织一尺的绣样,我出这个价。” 晚娘伸出一根中指。 勾迩不懂行情,他猜测道:“这……是一两银子?” 婉娘笑着摇了摇头。 勾迩再猜:“10两?” 婉娘:“100两。” 我滴个娘诶! 勾迩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这手艺,居然能值这么多钱? 他这是跟了个金疙瘩啊!!! 勾迩亦是两眼放光地看向金疙瘩,走过去挨了挨还在犹豫的子君长情,小声劝导:“郎君,快答应啊,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子君长情还是有些为难,凑到他身旁耳语:“我在公主府,不好出入啊。” 勾迩拍拍胸脯:“郎君只管绣,绣品由勾迩帮忙送过来。” 子君长情一脸欣喜:“那好,往后赚了银子,我与勾迩兄弟一人一半。” 这事儿就这样说定。 两人拎着一堆针线布料披星戴月地走回公主府,走的小门。 回到他那间小佛堂兼他的日常起居室时,正看见羟梧跪在地上等他,旁边还站着凶神恶煞的衍生萝。 子君长情右眼皮重重地跳了几跳,手上挎着的包袱仿佛有千斤重,连带着藏在袖袋里的十八两白银也如毒舌咬着他命脉了一般。 衍生萝看着他的眼神骤冷,犹如皎月公主亲临:“来人,给奴隶断情戴上脚铐,押着去见女君!” 子君长情被人押进来的时候,戈曳皎皎正躺在塌上,她似是刚沐浴完,此刻卸下满身铅华,露出清丽脱俗的芙蓉底色。 一个女侍正在给她绞干头发,还有一个女侍给她的芊芊十指染新的丹蔻。 没想到昔日在军中布兵排阵的女军师,也喜好红妆。 见着他来,戈曳皎皎只是抬手看了看自己新染的丹蔻,随后漫不经心道:“明明只是前几日才刚刚寻死,今日却晓得骗了汀柊养老的钱出宫门吃香的喝辣的,还要拐带我的人?莫不是上次不是寻死,只是不小心碰倒了烛台?” 戈曳皎皎一手支头侧过身来,冰丝的寝衣奢华且贴身,领口处随着动作微微敞开,是生香的活色,世间难寻的娇娇。 只可惜她美眸流转之间,全是往他身上扎的剑影刀光。 子君长情心下一沉,现在只希望婉娘他们能尽早脱身。 只见戈曳皎皎抬了抬下巴,厢房侧面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了他下午刚认的兄弟——勾迩。 子君长情见此,差点站不住脚,随后苦笑地看向戈曳皎皎:“原来,我一直在公主的股掌之中,公主杀了我。” 第11章 祸害无疑 戈曳皎皎冷笑一声,终于拿正眼看他,见到此人高高瘦瘦地站在榻前,他垂下眼睑看她,自己却只能见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颚,此人没有半点身为阶下之囚,身为公主府奴隶,身为亡国之君的自觉,让她很不舒适。 戈曳皎皎蹙起远山黛眉,懒懒道:“不着急,你先在这里跪着,咱们等个人。” 等谁?! 子君长情心头打鼓,这边屈膝跪在她面前,这回戈曳皎皎能看见他冒出了青茬儿的头,更是有几分不舒适,不过没关系,很快……他这颗让人不舒适的头就要掉下来了。 这般想想,多日郁结的心情好了许多,“来人。” 公主慢悠悠地起身,缓缓张开玉臂,衍生萝便走过去给她套上了一层孔雀羽服的外衣,长长的青丝只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系着。 这般随意的一装扮,就像是工笔画中的绝美仕女活生生走到了人的眼前。 子君长情忍不住抬眼去看,却触及到了公主冷冰冰的眼神。那一眼,好像能看穿他的心事,令他猝不及防地垂下了头。 他暗道不好,婉娘他们肯定已经暴露了,他死了无所谓,可是燕家和韩家何辜?子君长情急得满头冷汗…… 戈曳皎皎戈曳皎皎戈曳皎皎…… 子君长情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此女的姓名,如同魔咒一般,他为人二十五载,居然会被一个女人逼到了绝路! 此刻的戈曳皎皎却不知他内心的怨怼,复又躺回到榻上慵懒地等着,心情甚好,她很快,就要除掉眼前这个碍眼的东西了。 瞿郎,我也算是为你报了仇。 子君长情也在等,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在热油之中无限拉长和折磨。 他数了数,等到公主喝了两盏茶,翻了三次身之后,等来了一个公主府的侍卫。 戈曳皎皎终于像长了骨头一样,从榻上坐直了身体,随意拢了拢自己的外袍:“卫准,人可都抓到了?” 那叫卫准的年轻侍卫抬头看了一眼公主,然后又快速地垂下了头回禀,微黑的面颊隐隐爆红,开头的话都说的结结巴巴,后来才把舌头捋直:”女……女君,人……人已经抓到了,就在大殿外候着,请女君定夺。“ 戈曳皎皎起了身,衍生萝给她穿上绣着金丝花瓣的绣鞋,然后垂眸看了子君长青一眼:“卫准,把此人也带上,让他死个明白。” 说完,戈曳皎皎甩了甩外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卫准抬起头大胆地流连了片刻公主纤细娇柔的背影,子君长情明明还看见这个憨厚年轻的侍卫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这才抬手过来押着他匆忙跟上。 灯火摇曳的公主殿正殿内,燕婉毫无生气地跪在正殿中央,看见他被押过来,眸中的神色凝固了一下,然后迅速若无其事地转开。 那个叫卫准的把他们两个丢在一处跪着。 戈曳皎皎缓缓绕着他们两人转了一圈。 “你叫什么?”她问的是婉娘。 晚娘一脸惊惶恐惧地回答:“女……女君,我……小人叫李玥,一直在正南大街经营绣坊,不知何故被抓了来这……” 李玥是确有其人,本是她绣坊的一名绣女,上个月得疟疾死了。 戈曳皎皎听了她的话挑了挑眉:“你可认识你旁边这个人?” 她又指了指子君长情。 燕婉害怕得瞟了他一眼,紧接着头点成了拨浪鼓:“认识认识,这位郎君今日午后来小人的绣坊找小人补一件衣服,后来是他自己补得,绣技十分了得,小人还寻他帮我的绣坊绣东西呢。” 戈曳皎皎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处,她突然蹲下身,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打量他整个俊秀的脸,玩味十足:“不曾想大庆的亡国之君,还能有如此本事?” 子君长情眨了眨眼,无惧无畏地回应她:“女君过奖了。” 戈曳皎皎丢开手,衍生萝轻车熟路地拿帕子给她擦手。 擦完手,戈曳皎皎突然一脚踹翻了跪在一旁的燕婉,疾言厉色:“本宫偶然翻阅大庆宫殿内的人事簿子,里面记载有名有姓的宫人总计一万零三千八百一十九人,其中有一织室女官,名燕婉,极善女红,常出入帝王殿内与帝王教授女红技艺,大庆上下依照大王喜好,在纺织业上大加扶持,你这个织室女官,也时常外出各地教授女红技艺,每年产出丝织品销售往各国……被誉为天上织女星下凡,本宫这里,有幸还留着你的一幅画像,前朝御史大夫嫡长女燕婉!”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真的太可怕了。 子君长情身体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一样,他看向一旁同样脸色惨白的燕婉,不知道说什么好。 戈曳皎皎近些日子没出公主府门,却也一直没闲着,她在研究大庆皇宫遗留下来的所有文集。 恐有漏网之鱼。 “把人带上,立即押送至王宫,让王上来处理,另外,派出公主府所有侍卫,把燕家和韩家之人全部押入大牢,如遇反抗,立即赐死!”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燕婉发疯一般朝着戈曳皎皎冲过去,却立马被人止住了。 她只得叫骂发泄自己心中的一腔愤恨:“戈曳皎皎你杀人无数,你不得好死,我会在地下等着……” 很快,她就被人堵了嘴巴。 戈曳皎皎眼神坚定而雄心勃勃,她明白她最终要的是什么,没有人能阻挡她。 …… 戈曳宏这时本来还在温柔乡之中。 他近日头疾犯了,早年的时候带兵打仗,落下的旧疾太多。晚间就多点了两个美人儿一个伶人儿抚慰。 听见外头宫侍传声戈曳皎皎有要事见他,正不耐烦,不过也只得让人给他更衣起身。 戈曳皎皎带着一行人到勤政殿,戈曳宏看见子君长情时眼睛都亮了,连头疾也不犯了。 “王妹皎皎参见王兄。” 戈曳皎皎故意挪动步子挡住戈曳宏落在子君长情身上的胶着视线,暗道这子君长情还真是个祸害无疑。 自己这王兄……居然还对此人念念不忘! 子君长情,罪该万死! 第12章 他心悦他 戈曳宏虽然人越长大越昏庸,但这会儿还是保有几分理智的,他克制住心头想要对朝思暮想的人为所欲为的渴望。 面对自己同胞的唯一王妹,冷下了脸,道:“王妹深夜如此阵仗,所为何事啊?” “还请王兄先摈退左右。” 戈曳皎皎扫了一眼周围的宫侍,子君长情对外一直说是押在了天牢,实则一直被秘密养在她公主府。 王兄为了美色昏了头,她却一直都是清醒的。 戈曳宏挥挥手示意那些宫侍退下去。卫准也下去了。 这时候的宫殿内就只剩下了戈曳宏、戈曳皎皎,汀柊还有带着脚铐手铐的子君长情、燕婉儿。 戈曳宏看见并排跪在一起的两个人,立刻脑补出了情节,并且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他看向子君长情,控诉道:“孤事事为你考虑,你却和这个老女人通奸?!” 此话一出,其余四个人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呸!”燕婉儿随即朝他吐了一口唾沫,“你这暴君,还以为谁都像你这般肮脏无耻!” 汀柊呵斥她大胆,上前甩了燕婉儿十几巴掌,燕婉儿的脸立即肿了起来,鲜血从嘴巴里溢出来。 子君长情跪在一旁看着心头越加愤恨,气得呕了一口血,眼眶通红,状如疯癫:“戈曳宏、戈曳皎皎,你们兄妹要么就直接杀了我们,何苦这样折辱于人?” 戈曳皎皎瞟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对着戈曳宏道:“王兄,此女是逃亡的前朝臣子之女,今日这子君长情偷跑出公主府与她碰面,王妹怀疑,他们二人是在密谋造反一事。” 原是这样。 不是通奸。 戈曳宏脸色好看了一点。 “来人!”戈曳宏当即下旨,殿外的卫准快步走了进来,“去查,将与此女相关的人全部找出来,就地格杀!” 卫准领了命:“回王上,公主在此前已经吩咐属下将燕、韩两家灭门。” “干的好!”戈曳宏一脸欣赏地看着戈曳皎皎。 他这王妹,真是帮他良多。 戈曳皎皎却并未恃宠而骄,她一脸清淡地回礼道:“为了南朝的大业,这些都是皎皎应该做的。” 正在此时,跪在一旁的燕婉儿突然拔了头上的银簪子,孤注一掷地朝着戈曳皎皎的方向扑过来,双眸瞪大,目眦欲裂:“戈曳皎皎,你去死!去给我的亲人陪葬!” “婉娘!” 子君长情抬手想要去阻止她,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飞蛾扑火! 闪着寒光的尖锐银簪顷刻便要扎到她的喉咙,却在最后一刻被戈曳皎皎抬手死死攥住。 那银簪尖端离她只差分毫。 戈曳皎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说完,反手夺下她的簪子往前一掷,咚地一声扎入了十步开外的木柱上。 整个过程,她神色冰冷刺骨。 这是一个眼中只有权利,没有感情的人。 燕婉儿才觉得自己不如眼前这个女子。 女子生来柔弱,可她如此不同。 她恨这个人,更恨自己无能。 “戈曳皎皎,我燕婉儿在地底下等着你!”燕婉儿目露决绝,一头往身后的大柱撞过去,不料却被卫准拦下。 想死,还得王上答应才行! 戈曳宏此刻抬手捻了捻自己的八字胡,蹲下身子和子君长情齐平,笑着问他:“郎君觉得……孤该如何处置她?” 他说话时吹出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子君长情几欲作呕,不过还是忍住了。 子君长情低着头,不看眼前人,他怕他看了,会像燕婉儿一样控制不住做蠢事。 “她既想死,就给她个痛快好了。”子君长情稳了稳自己的声线,闭上双眸。 他也根本不敢去看燕婉儿。 看一眼……就无不在提醒他的无能所犯下的罪孽 。 戈曳宏听见他说的,突然站起身放声大笑:“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自古死容易,活着不易,这大庆才归入我南朝不久,你也算是我南朝的子民。” 戈曳宏看向燕婉儿,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蝼蚁。 燕婉儿惨笑着恶狠狠盯着戈曳宏:“谁是你南国的子民?我燕婉儿不论生死,都只是大庆国的子民!你戈曳宏不配!” “你没看见吗?自你们南朝攻入大庆,我们大庆的土地就脏了,连空气也是脏的!” “脏?”戈曳宏并未恼怒,也根本不把这样的蝼蚁放在眼中,“好一张利嘴,此女死了可惜,卫准……” 戈曳宏抬手,指向燕婉儿:“把她……带去军营,抚慰我的万千将士们,记住务必让人活得长长久久,让她看见南朝有朝一日山河锦绣,盛世长安!” 燕婉儿被拖了下去,戈曳皎皎冷眼看着,她并不关心这个。 她关心的……是眼下这个人。 “王兄,子君长情意图谋反,此人留不得!” 子君长情也觉得,他还是死了好,省得现在活着……连呼吸都倍感沉重。 “王妹,你还是太过意气用事。孟国还有东辰使臣已经在来我南朝的路上,王妹可想好了对策?”戈曳宏是喜爱这个长相俊美的子君长情。 杀了可惜,留着也不用过于忧心,毕竟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 南朝物阜民丰,惧他一个阶下之囚? 笑话! 戈曳皎皎立刻被戈曳宏所提之事吸引了心神,这孟国和东辰就是当初联合南朝灭了大庆的那两国。 子君长情也是好奇戈曳皎皎是如何说动了这两国的,便留心听着,死也做个明白鬼。 戈曳皎皎面无表情道:“王兄只管把皎皎送到东辰和亲便可,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皎皎了。” 东辰? 子君长情心下一动,现如今东辰国的三王子拓拔玦继承王位的呼声很高,可惜东辰历来立嫡立长,拓拔玦不占嫡也不占长。 东辰王的嫡长子是拓拔瓴。 也不知道这位皎月公主要嫁给他们二人中的哪一个。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戈曳皎皎此举嫁人是假,挑拨离间是真。 这个女人,为了南朝,真是什么都能舍得。 第13章 真心不良 “王妹啊,天色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戈曳宏打了个哈欠,他走上前去,故意把子君长情挡在自己身后。 戈曳皎皎只当不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一眼汀柊道:“那王妹就先回府了,汀终,把人带回去。” 汀柊看看戈曳宏,再看看戈曳皎皎,最后没奈何上去拉子君长情。 子君长情自然是愿意跟着戈曳皎皎走的,最起码戈曳皎皎是个女人。 戈曳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被汀终带走,还抬起了手拽住了他的袖袍。 子君长情全程没有看这个南朝的王,至今也没有记住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在心里留下一个十分猥琐的印象。 对他,除了作呕,没别的。 戈曳皎皎看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抬手把子君长情的袖子从戈曳宏手里扯出来。 她冷脸:“王上,您是南国的王,非得要为了这个玩意儿……将来君临诸天,要如何自处?又让华予如何自处?!” 说到后面,戈曳皎皎有些苦口婆心。 若只是自己也就罢了,但她说到自己唯一的王子戈曳华予……戈曳宏只得罢手。 临走前,戈曳宏还深情款款:“王妹啊,待郎君好些,光头就不要再剃了,这上天造物赐有如此一美,别糟蹋了。” “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得我王兄如此青睐?就凭这张脸么?” 戈曳皎皎踏上子君长情的马车。 这马车是她的王兄赐给他的,她不能贸然把人赶下车,更不能杀他。 戈曳皎皎比谁都清楚她那个王兄的性情,看上去十分好说话,但要是踩住了他的底线,那便是雷霆之怒灭顶之灾。 她和她的王兄,虽是一母同胞但也君臣有别。 此刻捏着子君长情的这张脸分外用力,她想把他的脸刮花,她想杀了他把他的头割下来去祭奠她的瞿郎,她想给她的瞿郎报仇雪恨。 日想夜想! 被她捏住的下巴越来越痛,子君长情皱眉,突然抬手把人压在身下,力气大到连车身都晃动了一下。 她还是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力量的悬殊。 她恼羞成怒:“你大胆,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把你给杀了!” 双手不停打在他的身上,眼前人却岿然不动,子君长情抬手将她作乱的两只手抓在自己的掌中,用身体压住她乱动的娇躯。 “你……唔……” 戈曳姣姣还想再说,子君长情却以唇相覆彻底堵上了她的樱唇。 含入口中的樱唇柔软香甜,让人欲罢不能…… “公主,你那亡夫可曾这样待你,给你快乐?”子君长情连眼角都抹入一点红色,看上去有些决绝的疯狂。 他像是一个被逼入绝境之后,无法无天的狂徒。 他还胆大地在她身上蹭了蹭,身下,男人对漂亮女人所起的正常反应毫不遮掩。 可戈曳皎皎不懂这些,亦不懂这样的他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危险。 瞿郎待她向来温柔,哪怕是在最热烈之时也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拥吻。 戈曳皎皎此刻浑身瘫软,身体使不上力气,只瞪大了双眸狠狠地瞪向那个狂徒。 “子君长情,总有一天,本公主要将你大卸八块,丢出去喂狗。” 她动了动身体,却惹来子君长情隐忍的哼叫,“滚开!来……” 子君长情突然玩世不恭地一笑,抬手捏住她的两瓣樱唇: “洛浦疑回雪, 巫山似旦云 倾城今始见 ,倾国昔曾闻 媚眼随羞合 ,丹唇逐笑分 风卷蒲萄带 ,日照石榴裙 自有狂夫在 ,空持劳使君。” 悠悠扬扬地念起这首曾经她云英未嫁之时,大家用来形容她的诗,子君长情一阵感慨。 他望向她,桃花眼眸之中居然透露着几分深情,可戈曳皎皎心里却一片荒凉。 曾经的那一片春花盛放,早就因瞿郎的离去而枯萎殆尽,不复生机。 所以,眼前这人,在她看来,不过是个登徒子而已! 她的眼神冷到能杀人。 子君长情望着那双死寂的眸子,突然就没有了调笑的兴致。 他是亲人全部被逼殉国的亡国之君。她是失了挚爱,全凭一个信念活着的公主,她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活死人。 他们两个……到底谁比谁可怜啊? 他突然一改嬉笑的姿态,眉眼间浸染哀伤之色,放开了她。 戈曳皎皎一得自由,不是去娇羞地去理自己凌乱的裙钗,而是迅速从头上拔了一根细长的簪子朝他身上扎过去。 “嗯……”子君长情盘腿坐在马车里,不闪不避,任由她拿着发钗在他身上戳着一个又一个血窟窿,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染到他粗糙的僧袍上,逐渐变成暗红。 子君长情看着这个女人疯狂又近乎绝望的眼神,突然笑了,可明明泄了私愤的人却红着眼眶咬着牙。 还是这样不痛快吗? 报仇了也不会痛快是? 因为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根本就无从弥补。 “呵呵呵……” 戈曳皎皎扎的越用力,子君长情笑的越畅快,不过笑着笑着,他便也红了眼眶,“公主,求你往这里扎,再用力一些!” 有一种痛,只有死亡才能消弭! 子君长情拉着她的手,死死地要往他心上扎…… 戈曳皎皎恨目瞪他:“你这个疯子!” 真要弄死他的时候,又收手了。 她又看不清楚,这子君长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 一边闹着要死,一边又密谋起复……到底孰真孰假?还是在混淆视听? 她丢下了发钗,把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这是眼见自己复国无望,又闹着要死了?你要是真的想死,就别赖在公主府,直接上外边找一根麻绳吊死自己!” 子君长情嗤笑:“那多不好,我若是因你而死,你们兄妹二人必然会起嫌隙,我若是自己上外边吊死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戈曳皎皎也嗤笑一声,笑他不自量力:“你还真当你自己是个人物了?” 子君长情似是感觉不到身上的痛了,他闲适地屈起一条腿,身体往后靠着马车车厢,闭上眼睛缓缓道:“美色误国,祸国殃民,这只是其次。南国要想一统七国剩下的四国当如何布局?” “公主恨不得我去死,却又屡次下不了决心杀我,真的只是因为你的王兄垂涎于我?还是……留着我另有大用?公主的戏,演的可真是好!” 戈曳皎皎眸光有片刻的闪烁,青葱玉指紧紧收合…… 第14章 大王手谕 残冬十二月,大雪将整个南朝北方覆盖,都说瑞雪兆丰年,这一年,冻死的寒骨不计其数…… 大雪封路,孟国和东辰两国使臣行水路而来,行至南朝境南北交接的州县荛州时,又遇湖面结冰厚重,孟国和东辰两国使臣相碰,临面笑颜交好。 当地州县长官争相讨好,抓了穷苦人家的壮丁总计三万余人,吹响号角拿着纤绳拉着使节船只北上都城。 其中贫民一万余,奴隶近两万,皆为南方属民。 这三万余人缺衣少食,足下是编织的藤蔓草鞋,越往北走,冷冽刺骨的冬雪北风就要带走一波人的性命。 而这些冻死饿死或病死的人的尸骨,会随行在冰面上凿个洞,投入湖中。 沿途的居民,都不敢食这一季的鲜鱼。 大约至月末,未曾听闻使臣入了国都的消息,却是听闻这拉船纤夫起义,刺杀了两国使节,抢了他们的兵器。 消息传到公主府时,戈曳皎皎反倒笑了,她笑看对坐的商云容,问他:“云容以为这些奴隶起义及两国王子被杀,当如何是好?” 云容锦织玉袍,束发端坐,谦谦君子,在公主府随公主学习一月余,浑身上下的气度骤然变化。 “云容以为,此时正值寒冬,不宜开战,当派兵先平奴隶起义之乱,抓到祸首,给孟国和东辰一个交代。” “呵……”这声嗤笑是从旁侧的角落里传过来,吸引了戈曳皎皎和云容的目光。 子君长情笑完,没有说话。 他身上穿的旧僧袍,有两件供换洗,如今一月余,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但御寒是够了的。 原本的光头,也养出了几寸长的黑发。 他此刻一手绣针一手绣蓬,穿针引线,织的是佛家的《地藏经》。 戈曳皎皎以手支头侧过脸来看他,但见他还在穿针引线,“断情以为如何?” 子君长情顿了顿,将手中的绣针不紧不慢地插到绣蓬上,正色说道:“南国谋的是整个天下,是以东辰和孟国是敌非友,起义军……是友非敌,何不诏安?” 戈曳皎皎会心一笑,犹如山花破了隆冬随风摇曳烂漫,若是友人,她会毫不犹豫地赞叹一声此人与她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郎君近日这《地藏经》绣的如何?” 戈曳皎皎起身,朝他这边走,一阵淡雅的香风突然随着她的行径丝丝入怀。 子君长情却在她这句突如其来的“郎君”之后,吓得身上没了暖意。 这是第一次,这女人唤他郎君,这女人,他见识过了她的手段和人品,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道又在算计他什么。 “唉……郎君这些日子辛苦了,受委屈了。” 子君长情抬头看着她,委实有些毛骨悚然,这女人怎么突然之间来这出?她想干什么? 这是在猫哭耗子? “女君,王宫传旨 ,让您即刻进宫。” 子君长情还没查探明白,人就被衍生萝叫走。 临走前,戈曳皎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子君长情坐立不安。 商云容不痛不痒地朝他笑笑:“看来郎君是要交好运了,恭喜郎君。” …… 戈曳皎皎一走,马上卫准便进了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子君长情什么也没问,问了也问不出什么 。 这是他入公主府两个多月以来,第二次出府,还是如此体面。 卫准给他安排上了马车。 这一路,子君长情撩开车帘,看着往昔的他的都城,他的子民。 都城已不像之前那般笼罩着祥和奢靡之气,街道周围叫卖的声音不似往日多,多数是着着灰扑扑的棉衣在冷风当中快步地穿行,眼睛也不敢多瞧周围一下。 看来换了一个君主,对于天子脚下的臣民来说,还是会有一些微末的影响的,或许他们在茶余饭后,还会提及那个前朝的大庆王上。 子君长情这样安慰自己。 阴暗寒冷的小巷深处,还有一部分乞丐了无生趣地靠在墙角,明明衣不蔽体,却连挪动一下给自己找个避寒之地也不愿意。 有时候,人活着已经没有抗争的能力,只能随波逐流地等待死亡罢了。 就如同他一般。 原本以为还有一点抗争的曙光,却没想到这梦碎的太快了,如今只能被人拖着前行。 子君长情放下车帘,闭上眼睛靠着车壁,外头的疾苦已不是他有能力拯救的了。 不多时,车厢里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不过转瞬就消散在冷冽的北风里。 马车嘚嘚嘚地行了小半个时辰,把他带到了南国的天牢。 “郎君先在此处委屈片刻。” 卫准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天牢当值的司狱长给他寻了一间干净点的牢房,全程没有人跟他有多余的交流。 如此作为,定然不是为了想要杀他,如今起义军闹得气势汹汹,各个地方的奴隶贫民起义投奔……若是要在此时诏安,那也并非易事。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戈曳宏的大太监郑臻急冲冲抱着一卷昭令进来,在场的人皆跪了一地。 子君长情跪在最末尾的位置。 虽如此,但他还是能肯定,这旨意是下给他的。 “宣子君长情上前听旨。”郑臻热切的眼神扫过来,子君长情不紧不慢地起身走过去。 走到最前面,跪下。 “奉大王手谕,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前朝君主子君长情向来又以才德称道,孤素来惜德爱才,不忍杀之……遂封其为逍遥王,赐宅邸,赐食邑万户,享尊位,望逍遥王身居庙堂,可下达民情,为百姓,为南国福祉尽忠职守,奴才们恭喜逍遥王了,还请逍遥王进宫谢恩。” 子君长情扯出一个笑:“臣领旨谢恩!”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这南朝的这一对兄妹没有半个是好相与的。 戈曳宏赐下的府邸就在离公主府不足五百米的距离,此地原本是前朝他三王叔的府宅,但后来因为争夺王位败给了他的父王,最后就在府宅内被绞杀了。 这是王室丑闻,三王叔一家被杀时是在深夜,各家都熄了烛火之时,是他的父王派了兵去杀的,但都穿起了便服。 他那一晚未睡着 站在大殿外,初夏,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冷着他的脚底板,一直冷到了他的心里,他那时年岁不大,不过6岁而已。 心里想的简单——都是三王叔平日里对自己的好。 可,他是父王的孩子……旁人待他再好,父王待他再不好,那也是他的父王。 初夏那天夜晚过后,外头皆传三王叔一家是被前朝的余孽给杀害了。父王伤心了许久,流着眼泪坐稳了他的王位,我为嫡长,流着眼泪被封为储君。 自那以后,我和妹妹,再吃不到三王叔从宫外带回来的四季糖果。 为此……妹妹还哭了许久,我从不哭,却也觉得人生少了许多乐趣,心里总有一块是空落落的。 待及笄,妹妹非要把自己的公主府建在三王叔府宅的对面。 皇家无什么亲情,一旦有一些,那是极其珍贵的。 这么多年,三王叔的宅子一直空着。 第15章 特别贺礼 前朝大庆国王上——子君长情的沉浮人生让街头巷尾的乞丐都为之唏嘘不已。 只不过态度不一。 有人为他抱不平,从高高在上的一国君主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逍遥王,有人则觉得他走了狗屎运。 历来国破的君主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可看看南朝的戈曳宏如此大气宽宏,非但没有要了前朝君主的性命,还封他做了王爷。 真是前无古人。 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现存五大国中,在夹缝里生存,摇摇欲坠,实力较弱的西祁。 西祁国。 “王上,臣下已经派人去南朝打探,这戈曳宏确实非但没杀了大庆的王上,还封了他为异姓王,还赐了官位,奴仆、食邑……” “咳咳咳……”西祁王刚过而立,膝下犹空,此刻佝偻着脊背,那神态倒像是一个行将垂暮的老人,他拄着皇杖下了王座,走到众位大臣的中间,清明的眸光坚定有力。 “南朝王室是可以容人的,西祁历来就是七国之中国力最为弱小的,今天下分久必合亦并非坏事,西祁迟早会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只是覆巢之下,孤想力保完卵……” …… 南朝特地为子君长情办了一场欢庆宴。他被封为异姓王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 昔日里他三王叔的院落早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打扫一新,今日他入住这里,门外的匾额已经换下,逍遥王这府四个烫金大字在冬日的暖阳里金光闪闪。 子君长情身穿锦袍,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麾,他身长九尺有余,比一般男子都要高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优美,肌如玉质,宛若天神下凡。 大庆王上子君长情,生来风流倜傥,玉树立风,此刻大清早站在自家大门口一动不动,面朝公主府紧闭的大门。 “王爷,您站在此处许久了,这里风大,怕是别吹了风。” 羟梧立在他身后不远处不由得担忧。 昨日他伺候主人洗漱,知晓他这锦袍之下是累累的伤痕,背上多条鞭笞的鞭痕、身前像是钗子扎下的窟窿眼,约莫十来个……十分狰狞。 羟梧看了泪目,又忍不住朝他的那一头黑亮短发看过去,更是泪目。 他们家王生来就是这天底下最最尊贵之人,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被伤着过,如今却被人刺了满身的窟窿眼。 这南朝的皎月公主,当真是蛇蝎心肠。 “她今日应当会出现。”子君长情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回院子里去。 自他被封为逍遥王已经六日,还不曾见过那个女人。为表王室对他的礼遇,她今日会来,毕竟她是南朝最为尊贵的公主殿下。 逍遥王府的宴会是在今日午后开始,戈曳皎皎睡到今日午时才起。 衍生萝一边为她梳妆,一边问她:“女君,今日去向逍遥王庆贺,该备什么礼呢?” 戈曳皎皎歪了歪头,漂亮的眼眸中还有零星睡意,她懒懒道:“这份礼……我会亲自来备。” “喏。”衍生萝顺眼低眉,轻道了一声。 公主府人情往来繁多,公主从不亲自备礼。 “你退下,我一个人走走。”戈曳皎皎着一身广袖立领淡蓝长裙,外披一件白色狐袍,起身走出去。 今日暖阳普照,日光撒在雪地上,好似反射出点点金色的波纹,戈曳皎皎素手高抬,那阳光流淌在她的肌肤上,暖融融的。 这青石板的小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十分清净。 他……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 “瞿郎,你不会怪我把你带到这大庆国来,我只是……太孤独了一些。” 戈曳皎皎从领子里拿出一个三角小布囊来,紧紧攥在手心里,这里面……装了一小部分九行瞿的骨灰,剩下的……她留在了原先南朝的国都——葬在了离她千里之遥的南山。 自打了胜仗,他们决意迁都到大庆国的国都来。 每个人都在奔向未来,都在抛弃旧物,她有些怕,时间的长河会冲刷掉一切,包括她对他的记忆。 谁都可以忘记九行瞿,偏她不能,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相知相伴,共悲同欢。 她若丢弃了他,便好似丢掉了曾经的自己。 这条青石小路的尽处,有一片腊梅林,花开的十分低调,小小的,但香气却十分浓烈。 腊梅林之后,藏了一间小院落。 戈曳皎皎特意叫人修整了一番,这院落并不华丽,但却古朴简约,里面的每一寸地方,都依照着九行瞿之前在南朝故居时设计,分毫不差。 迁都前,她把他的所有遗物一起拉着来到这里,如今都原封不动地摆放到了这座小院。 虽然明明做的都一样,但心里好像还是破着一个大窟窿,戈曳皎皎环视着这个院落,不管怎么看……以前那个满心满眼的人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她总是这样清醒而痛苦的。 “瞿郎,等我……等我给你一个盛世,我便去找你。”戈曳皎皎如花的樱唇勾起一抹向往的笑意。 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进到里屋,映入眼帘的是瞿郎曾经看过批注过的书籍,每一片书页她都如珍宝一样严藏,这房间里……都是他生前用过的东西。 最多的是书,其次是耳环。 耳环本是女子所用,但瞿郎自小体弱,他的父母又去的早,自小由祖母带大。 民间有个说法,体弱的男子自小当女儿养能平安长大,是以她的瞿郎自小便在左耳打了一个耳洞,戴上耳环。 所幸那耳环都是特别订制的男儿款式,带着倒不损阳刚之气,还分外好看些,由此瞿郎还染上了收集耳饰的癖好。 每次他生辰或是重要的节日,她总是会为他打造一枚华丽的耳环。 戈曳皎皎走到妆台前,打开底下的一个抽屉,从那里面拿出一个大匣子来,打开以后,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耳环。 戈曳皎皎一个一个抚摸上去,爱不释手,最终从当中取出一个较为不起眼的带上离开。 第16章 美色迷人 午后夕阳垂落之时,公主府对面的逍遥王府开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子君长情亲自站在门口相迎,眼睛却一直瞟向公主府紧闭的大门。 贵族少女们早听闻子君长情姿容俊美,一个个早早盈门,看见真人之后,无不垂涎。 此人若被贬为奴隶,凭借这副皮相,那在后宅之中也能混得一方天地。 “我听闻那子君长情曾在公主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奴隶,是给公主当奴隶呢!” 逍遥王府的后花园内十几个贵族女子嫣然巧笑,谈论的都是当下她们最在意的话题。 说话的是景国公景天之女景芳兰,她家有庄园百顷,奴隶上万名,全部分派到各地去打理他们家各处的庄园及商铺,可谓是家财万贯。在贵族中算是头号能说得上话的。 景芳兰已经双十年华,早在五年前便与河洛王的世子成了亲,传闻那世子不满景芳兰在庄园里给他戴绿帽子养小郎,两人时常争吵,最后景芳兰下了狠心将人毒死了,河洛王还将此事闹到了戈曳弘的面前,结果以一句死无对证轻飘飘了结了此事。 河洛王和景国公两家成了多年的死对头,即便迁都了,河洛王也自己上奏请求带兵留守在故都。 戈曳弘为了补偿他,便允了此事。 景芳兰死了夫君之后,行事作风便更加开放,今日逍遥王府宴请,还左右跟来了两个小郎,引得其他贵族女子心里酸的很。 话说这子君长情要是真被贬为奴,那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景芳兰那里了,毕竟所有贵族当中,只有景国公一家独大,有钱有权。 不过这子君长情若是真入过公主府为奴,这摇身一变怎的又成了逍遥王,这样的转变,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你们瞎猜什么?”另有一人听出她话中的意图,插话放低声音道:“公主与她的前夫君九行瞿的事情闹得几大国人尽皆知,公主深情无人能及,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子君长情而轻易转变心意。” “说的也是。”另一紫衣女子附和,旁侧几个也赞同地点点头。 却也有不信的,想到方才那大门口站着的丰神俊朗的男子,嗔道:“这事儿,谁说的准呢?” 夜灯初照,宾客满堂,戈曳皎皎才姗姗来迟,随行而来的,还有戈曳宏和戈曳华予。 “臣等拜见大王,公主殿下,小王子,大王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小王子万安。” “臣等拜见大王,公主殿下,小王子,大王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小王子万安。” “臣等拜见大王,公主殿下,小王子,大王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小王子万安。” 拜谒之声此起彼伏。 戈曳华予一直站在戈曳皎皎的身侧,左顾右盼地十分好奇,“姑姑,子君长情是哪个啊?” 戈曳皎皎以掌掩了掩他的唇,示意他安静,弯着腰低声对他道:“不过是一个寻常人罢了,你是南朝的储君,君临天下,不要为一个小人物失了分寸。” “哦。”戈曳宏懵懂地点点头,但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 。 圆溜溜的眼睛在看见跪在最前头那个高大的难掩一身超于平常人的气度的男子时便定住了。 这应当就是——子君长情! 现如今……朝堂内外,恐怕是其余几国都在谈论这个人。 他真如姑姑说的,只是一个寻常人么? 戈曳宏看见子君长情,两眼就开始放光,亲自上前去将人扶起来:“爱卿这段时日受委屈了。” 子君长情费了点劲儿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眸子先是看向一身冷月霜华的长公主戈曳皎皎,见她正在和戈曳华予说着话,然后才将眸光转了回来,客气却又疏离道:“长情多谢大王宽仁。” 说完,他嘴角隐下一抹讽刺的笑。 明明眼前这对兄妹亡了他的国,逼死了他的妃子,他的兄弟姐妹。可这会儿,还得向着他们俯首称臣,感谢他们宽宏大量没有把自己也弄死。 或许也不该全怪他们,是他自己过于苟且偷生了一些。 他思考了好些日子了,从亡国那一刻思考着要怎样复国,从复国计划被戈曳皎皎彻底粉碎之后又思考着活下去和直接去死哪一个更适合他。 这个问题到现在他都还没想通。 戈曳宏圣驾光临,主角就变成了他一个人。 “众位爱卿不必拘束,尽情玩乐便好。” 一国之主一说完这些话,庭院内外的气氛就更加活跃了。 只是他子君长情面上带着笑,心里却空荡荡的,好像是一抹游荡生死边沿的魂。或者某一天,突然永远的踏入了死亡的深渊里,好像这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躯体本能的想要活着,它驱使着自己。 子君长情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突然目光又不经意地看向和戈曳华予坐在一起的女子。 一看见她,心里跳动的步骤就稍稍加快了一些。 这时间……终于还是存在一个能调动他情绪的人。 男人和女人,或许并不仅仅存在于爱情,只是征服。 不是她将自己征服了,就是她被他征服。 场中是各家带来的奴隶在其中穿梭,舞动的女奴隶们还有伶人们不知何时有些许已经衣裳半褪,场面已经有些不堪入目。 但戈曳皎皎却始终不为所动,她叫来一个宫人将戈曳华予带回宫里。 看来她真正在意的,只有她这个侄子了。 许是看见他一直在观察她,戈曳皎皎便回望了一眼,她今日饮酒有些多,眼中带着几分醉意,但这朵高岭之花哪怕到现在都无人敢轻易采摘。 她长得真好看。 娇小玲珑的身体,五官十分精致,皮肤在月光之下好似泛着莹润的白光,她不爱笑,整个人如夜间绽放的昙花,美丽而神秘。 他求娶她失败之后,身边大臣为他网罗的美人儿无数,可无一人及她美貌,及她智慧。 这是个能轻易让男人动心的女人,而他是个男人。 酒意上头,子君长情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个自斟自酌,孤芳自赏的女人,眼里的侵占之意越来越露骨明显,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只是觉得,他在找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而已。 子君长情突然惊醒似的一掌拍在自己的脑门! 该死的,他方才竟然能对自己的仇人起这样旖旎的心思,真是该死!!! 如此,看向戈曳皎皎的目光一瞬间平淡下来。 第17章 蓝桉耳饰 戈曳姣姣也感受到了他那一抹强烈的窥视,她转过头,示意站在身后的衍生萝,衍生萝会意,将手中的礼盒递给她。 戈曳皎皎随手拿过盒子, 冷冷清清漫不经心地穿过一阵淫糜景象走过来。 凤眼略圆,眼尾稍长,明明该清清亮亮很有神采的水眸却总是死气沉沉,分外空洞。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他还未见过她时,就已经听遍了她的美名,那时他还在想,世间真的有那般笑起来像是鲜花盛放一般美好的女子? 如今见到了,这人却已非往昔,他只见过她对着他冷笑讥笑讽笑假笑,却不曾见过她真心地对人盈盈一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世间真的能有这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为爱而死?子君长情倒了杯酒饮了一口,心里冷哼,实在看不起这般情意。 他无法理解。 思虑间,戈曳皎皎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子君长情不受控制地心脏微微一紧,连呼吸都调整了一遍,坐姿也调整了一遍。 不知道那九行瞿平日里是个什么姿态,自己与他相比又如何? 美人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不闪不避,子君长情却先败下阵来,垂眸躲过她的视线低声问道:“不知公主特地寻来,找下臣何事?” 他说完,又忍不住抬了抬眼皮看她,两只手原先是放在长案上,咚咚咚地用手指敲击着桌子,然后觉得不妥,又倒了两杯温酒,一杯放在戈曳姣姣的面前,一杯自己双手抱着,当做取暖的样子 。 四周的贵族们都是人精,他们一边玩的起劲儿,一边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戈曳宏也是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他这个妹妹为了个死了的人,总是和郎君作对,哎……不过别太过火就行。 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依靠的亡国之君,就只剩下一张脸,还有这副身子能有点用了,这妹妹可别把他郎君的脸给伤了 。 他就这点心头好。 “逍遥王今日大喜,本宫自然是来送贺礼的。”戈曳皎皎将手中月白色的盒子推给他。 子君长情心头漾起一丝微末的欣喜,但又很快理智过来,这戈曳皎皎,一向看不惯他,哪里会好心给他送礼? 想着便忐忑地打开盒子,这一看盒子里躺的所谓贺礼,却让子君长情冷笑了一声。 “怎的,逍遥王这是不喜欢?”戈曳皎皎一手支着自己的额头,对月饮了杯中酒,并没有看子君长情的神色。 她不在意,瞿郎走后,没有任何男人值得她在意,她如今在意的,只有南朝能否早日一统七国。 旁边的男人一声冷哼:“公主殿下何故对长情这般小气,拿一个死人的东西来打发我。” 早在他还是大庆王上之时,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他让人去查探了九行瞿的所有。 九行瞿因为先天体弱被当做女儿养,喜好收集各种耳饰,这盒子里这个,造型尚可,但过于陈旧,想来是生前那人早期佩戴的。 这是想拿他来睹物思人? 戈曳皎皎心中却大大的不忿,转过头来,清冷的眸光里含着尖锐的凌厉:“你喊他,死人?!把这两个字给本殿收回去。” 子君长情看着她发怒的样子,心情反而更好,薄唇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我忘了,他如今是公主您的亡夫。” “你!”戈曳皎皎怒极,原本跪坐着,这会儿腾地站起来,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好了心绪,冷脸却不冷声,带着她公主殿下的骄傲,“王族赏赐,你敢不受,这是在藐视戈曳王族么?” 藐视王族,又得无端挨一顿打。 大庭广众的她自然不会打他,但夜黑风高时候就不一定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是他这些日子学到的小人物的生活法则。 子君长情这次想清楚了,低眉顺眼的,轻声道:“臣不敢,只是臣没有耳洞,这耳饰怕是戴不了。” “不妨事。”戈曳皎皎拿过盒中的耳饰,这耳饰是银的,形状似蓝桉树叶。 蓝桉生长在南山,此树霸道至极,有剧毒,不允许其余生灵生长在它的领域或是停留在它的枝干。 是以,蓝桉生长之处,一片荒芜,但蓝桉却唯对释槐鸟偏爱。 南朝国都至今流传一句话——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蓝桉不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己。 戈曳皎皎摸了摸手上的蓝桉叶耳饰,想起了她和他的瞿郎一起走过的南山。 “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皎月,你便是我的释槐鸟,且是唯一的。” 这话好像还响在她的耳侧,让她眼眶泛酸,心头钝痛。 释槐鸟已失蓝桉,不爱万物不爱己。 锐利的尖针刺在子君长情的耳垂上,几乎是一下便刺穿了,子君长情感受到耳后流下来温热的液体,一直顺着耳垂流向颌骨,再流向脖颈,最后滴滴落进他深色的斗篷里。 很疼,但皮肉之痛怎能抵得过来自内心升起的羞辱感? 子君长情垂放在大腿上的手双拳握紧,睁着眼睛侧着头,也只能看见凑近他的这个女人丝毫没有情绪的半张脸。 她的冷能将人冻死,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还不如方才生气的时候可爱 。 众人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都不敢说话,淡而无味地喝着自己的小酒。 戈曳皎皎看着这熟悉的耳饰,仿佛看不见他血淋淋的耳朵,“记住了,以后都给本宫戴着它,它在你在,它不见了,你就去死!” “呵哈哈哈……”子君长情大笑不止,半晌才停下来,众人看他们两个的表现,都觉得此二人的关系十分怪异。 大家可都是知道,这子君长情还是大庆王时曾经求娶过皎月公主,结果公主殿下宁愿嫁给一个死人牌位都不愿意嫁给他,还亡了他的国。 怎的……这沦为了阶下囚,竟然还对亡了他国的女人念念不忘。 难不成这是有受虐倾向,或者真该问一句——情为何物? 逼得一个昔日的一国之君居然能原谅对方的亡国之仇还要爱她? 子君长情在旁人的猜测中停止了大笑,站起身,突然抬手伸向戈曳皎皎,瞬息之间,抽走了她发上最亮眼的一支发钗。 发钗一被抽走,佳人满头青丝飞扬于后。 女子若嫁为人妇,需盘发。若为女儿无需盘发。 没有盘发的公主,更加美得惊人,月色与雪色之间,她绝色倾城。 子君长情和其他人一般,被这绝色好一通冲击,半晌才回过神,他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上的金钗:“吾还是更喜爱这件礼物。” 戈曳姣姣冷淡地朝着那钗子看了一眼,道:“随便你。”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抬步离开。 子君长情看着她决然的背影,突然觉得无甚趣味,又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却还是把那支抢来的金钗放进了怀里。 第18章 情误缠凤 “女君,你平素不是最喜欢那缠凤钗吗?” 路上,衍生萝小心翼翼地问她。 戈曳皎皎顿了顿步子,双眸望向屋檐之下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的万家灯火,目光逐渐转为虚无。 寒冬的冷风里,传来幽幽一声:“那缠凤是瞿郎送的,如今他要拿着,就当是暂时寄放在那儿。本宫的东西……拿走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次日,群臣朝见,却见长公主戈曳皎皎也赫然在列。 今日早朝,大家讨论的重点问题就在于……该派谁前去招安那些起义的奴隶,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戈曳弘俯视群臣:“爱卿们可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 群臣之首伊引出列道:“王上,微臣推举新进的逍遥王前去。” 他一说完,众人皆看向他。 伊引继续道:“一来逍遥王本就出身奴隶,与那那些奴隶有语言共通之处,更加能够感同身受,二来,这逍遥王以奴隶之身登得高位,足以见得王上的仁德宽宏之心。” 子君长情毅然出列,抬首望向坐在高台王座上的戈曳宏,心头觉得有些讽刺,曾经,他才是那个坐在这张王座上的人,如今却掉了个个,其中滋味何其复杂? 此时的戈曳宏看着神思端正清明,并没有平日里看着他的昏庸痴迷之态。 果然戈曳家的兄妹两人都是善于伪装的戏精,真真假假让人无从分辨。 不过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从封他为逍遥王开始就开始布局,或者更早。 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入过谁的心,只不过是一颗暂时有用的棋子罢了。 这真是让人……很不甘心啊! 或许这次招安又是一个机会。 “微臣不才,自荐前去诏安,定竭尽全力,不负众望。” 子君长情上前一步,眼神坚定,有一腔孤勇之姿态。 其他大臣也跟着附议。 戈曳皎皎一旁观察着他,始终不曾言语,可子君长情却依旧不敢看她,总觉得此女智多近于妖。 对上她,不知不觉当中,心里痒得很…… 戈曳宏大笑:“好,好,爱卿愿意放下成见解燃眉之急,是南朝之福,此危机若能解,孤可允你一个愿望,君无戏言。” “微臣多谢王上!”子君长情这会儿眼中才有点波动。 下朝后,戈曳皎皎未曾回府,折返回了王宫,途中还带上了寻她而来的戈曳华予。 戈曳皎皎问了他的功课,在和戈曳宏商谈事情的时候让他在旁侧玩耍。 “王兄,明日,我要一同陪同子君长情前去诏安。” “此去路途遥远,路上多风险,王妹还是留在京都更妥当。” 戈曳宏捋了捋胡须,“孤已经派了虎骑将军闻人达派两千精兵跟随,不会有问题。” “虎骑将军在官阶上比他还要低上一级,若是那子君长情对起义军有投靠之心,我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戈曳皎皎蹙眉,“王兄让我前去,也好掣肘住这只油狐。” 一旁玩耍的戈曳华予突然抬起头道:“姑姑,不是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姑姑为何这般不信任可用之人?” 戈曳皎皎听他一言,眉头蹙的更深:“王兄还未曾给华予换过太傅吗?还是陈子由那个老学究?”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戈曳宏一手撑着腰侧,一手揉揉自己的眉头,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戈曳皎皎带着些不满的口气:“王兄还是给华予另觅良师,乱世之中,不需纯善之君。” “华予,这世间无有全心可信之人,只有全心可信之利益,将来你为帝王,其余皆为棋子,一着不慎满盘败局。” 戈曳宏笑笑:“孤看……孤也不必再给华予另找一个师傅了,王妹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明日,你便跟随诏安的大军一同前去,让卫准带领一队人马从旁保护。” “谢王兄。” 戈曳皎皎垂首谢恩 。 戈曳宏望着远去的戈曳皎皎的背影,莫名觉得自己这个唯一活下来的皇妹太过孤寂了。 “唉……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呐。” “父王,为什么帝王总称自己为孤家寡人?” 戈曳宏抱起戈曳华予,用胡须扎扎他稚嫩无辜的脸,指指上头那个位置,道:“等你坐上了那个王位,你就知道了。等你姑姑回来了,就让你姑姑做你的老师。” 戈曳华予笑得天真可爱:“好,华予最喜欢姑姑了。” 次日一早,鹅毛大雪刚停,闻人达一身戎装带着三千骑兵在逍遥王王府外整装待发。 闻人达年近半百,却依旧身材魁梧,力能扛鼎,是南朝战无不胜的名将。 “这一路南下,皎皎要仰仗老将军了。” “公主殿下客气,这都是老臣的分内事。” 子君长情从自家大门口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缀在三千骑兵身后一架低调奢华的马车,看见了戈曳皎皎。 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跌落了谷底。 他早该知道,这皇家没那么容易信任他,不过就是派他去做个马前卒,一面又怕他临时倒戈。 话说……他还真有这想法。 奴隶起义,他若对他们投诚,也是他复国的一个时机,但是若戈曳皎皎一同跟去,那此事就变得难以琢磨。 戈曳皎皎站在雪地里,身披蓝色斗篷,面容依旧十分迤逦,耀眼得像冬日刚初生的骄阳。 男人本色,面对这样的绝色,子君长情有时竟会忘记与她的国仇家恨,有的只是较量和征服。 戈曳皎皎的眸光坚定而明亮,她朝着他直直地望过来,一眼望进他纠结的眸光里。 子君长情强迫自己去直视她的目光,仿佛谁先眨眼,谁就落败。 “逍遥王请,我们行程快一些,更能控制事态。”戈曳皎皎朝他微微勾了勾唇点头。 然后不等他的反应,直接朝着马车走去。 子君长情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她,却见马车里突然钻出另一个人来,探出一只手…… 戈曳皎皎丝毫没有犹豫地搭上那只手,借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子君长情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心里不舒服:“商、云、容!” 第19章 狂徒恶吻 其实奴隶造反起义各处时有发生,以往都是地方派官兵前去围剿,不足忧虑。 但此次不同。 纵观以前的奴隶暴动,都是些底层民众的小打小闹,他们的领头人也多是目不识丁,只凭借着一腔孤勇,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 但这一回,这拉起起义大旗的是一个叫西子耒的年轻壮汉。 “去喊逍遥王进来。”戈曳皎皎放下手中有关于西子耒的全部资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撩开车帘一角,立刻有冷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对着小兵说完,立马放下了厚重的车帘。 上天无情,每到冬季都要冻死不少人,奴隶暴动也多发在冬季。 “我们已经行了大半日,该是出了京都了。”戈曳皎皎闭眼,靠着车壁询问道。 商云容寻过去为她轻柔地捏脚:“回公主,我们刚走出京都,已经入了云州城地界。” 戈曳皎皎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这边,子君长情突然进到马车里,带来一阵冰雪寒意,惹得戈曳皎皎睁眼皱眉,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子君长情抬头瞧了她一眼,与她目光对视,露出一个明丽的笑来,然后也不等吩咐,直接坐在了侧面的软榻上。 这马车宽大,里面五脏俱全,犹如一个小厢房,可他一进来,即使是坐下了,这马车瞬间显得逼仄了许多,也衬得一旁坐着的戈曳皎皎越发娇小了。 戈曳皎皎水润的眸子轻睨了他一眼,两个男人看了她这模样瞬间勾得心痒,可偏她自己对这一惯常的小动作毫无所觉。 清脆的声音响在马车里,好似马车中的空气都开始有了春天的气息。 “郎君这逍遥王当的很是顺手啊。”戈曳皎皎并不那么在意规矩,但还是看不惯他那种从小养成的帝王做派,忍不住刺他一下。 在外面,她更注重办事效率,将手边的那份资料丢给他:“西子耒此人,你了解多少?” 子君长情翘了翘唇,道:“西子耒,南朝南边的子桑郡人,年三十有二,未成婚,只因他是底层平民出身,他的父亲母亲是当地富商家里的长工,在一次外出运送货物时,遇上流寇,为了救那富商,丢了性命,留下年仅8岁的他,那富商为了报恩,接他过来养在府里,平日里就让西子耒陪着府中与他差不多年岁的二郎君一起习文练武玩耍。” “西子耒此人聪敏机智,旁听之下竟然也能识文断字,拳脚功夫也不错,人也长得周正,年岁渐大,就被富商府里的五小姐看上,两人暗生情愫互许终生,富商发现之后,愤怒之下将人赶出了府门。” “西子耒被赶出府时才十七八岁,此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头脑才干,曾自荐要去给别人做幕僚,怎料连门槛都踏不进去,几番失意之后,安安分分当起了平民,可好不容易分到的土地,又被当地的贵族圈地侵占,他便也成了奴隶,他不甘为奴,便逃跑了,这十几年在外一直东躲西藏,此次意外被朝廷拉去充当拉船的纤夫,这人倒是有点谋勇,居然看准了时机煽动奴隶起义。” 子君长情不疾不徐地说完,眸中还流露出几分赞赏之意。 戈曳皎皎静静地听完,然后拿起身边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抿了一口,又放回了桌上,接着瞟了一眼他戴着耳饰的左耳,没什么情绪地道:“逍遥王不也是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把西子耒的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 “公主殿下过奖,在下只是有自知之明罢了。” 好好的把他从一个奴隶提升成了逍遥王,不就是为了让他当这个马前卒解决眼下的困境吗? 戈曳皎皎勾唇,不能否认,她喜欢和聪明人讲话。 “那逍遥王不妨再说说,此番困境,当如何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看公主殿下愿不愿意下足够的本钱了。” “继续说。” 戈曳皎皎来了兴致,将放在茶几上的茶一饮而尽,商云容一直细心观察他们二人的神态,及时为公主殿下添置茶水。 子君长情轻笑着舔了舔唇,然后在戈曳皎皎错愕的眼神下, 直接拿过方才她用的茶杯,就着樱花红的唇脂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你大胆!!!” 商云容怒目瞪他,显然比戈曳皎皎的戾气还要更大一些。 “公主殿下迟早要杀我,却不是现在,所以在下不妨在死前大胆一些,殿下觉得……长情说的对是不对?” 子君长情缓缓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双眸侵占性地在她的身体每一寸逡巡。 “你这人倒是遇生则生,遇死竟也不怕死,若是你此次真能解南朝之忧,本宫便给你一次生的机会,王上曾允你一个愿望,本宫猜测……你想用这个愿望来换取燕婉儿。” 听见燕婉儿这个名字,子君长情的表情顿了顿,燕家一大家子人都为了大庆,为了他子君长情尽忠,如今只剩下婉娘一人…… 这神色变幻不过一瞬,子君长情突然又轻笑:“公主殿下还真是不了解男人啊!” 戈曳皎皎蹙眉,心里仿佛憋着一口气,这子君长情,她现在确实对他无可奈何。 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对她一览无遗地冒犯。 “公主殿下绝世无双,这般珍贵的愿望,长情只想用来换你,公主殿下,你就等着做长情的逍遥王妃!” 这戈曳皎皎已经提防他会临阵倒戈,那么他这临阵倒戈的心思也只得压下。 用来换南朝最尊贵的公主,七国的第一美人儿 ,着实不亏。 戈曳皎皎双手拢在袖中,紧握成拳,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扎入肌理,带着密密麻麻的刺痛。 这痛感及时拉回了她的理智,否则她定当一刀结果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坊间传言,南朝长公主是克夫命,逍遥王在娶本宫之前,还是先给自己买好一个棺材,省得到时候草席裹身乱葬岗。” 居然还有这般牙尖嘴利的一幕啊,可爱得紧。 子君长情不甘示弱:“公主殿下放心,长情定然会和公主此生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第20章 进退两难 “呵,男人……还真是无情啊!” 戈曳皎皎叹了口气,不过无所谓罢。 这世间如瞿郎那般的男子又有几个? 这世间,已然没有了什么能令她动用喜怒哀乐的东西了,哪怕是她如今仅剩的这副皮囊! 而子君长情面对公主殿下的此番评价,只是翘了翘唇没有说话,陷入了沉默,慢慢的,便连嘴角的笑纹也没挂住。 沉默了片刻,两人又绕回了最初的话题。 “那西子耒到底是平民出身,不曾见过什么大的世面,纵然他有些智谋才干,也担不起天下之主的位置,南朝迄今为止共有九十八州,本殿欲封他为南疆九州之王,统领十万兵马,帮我南朝守好南疆,逍遥王以为如何?” “公主殿下睿智。”子君长情几乎想要拍手叫好了。 这南疆九州比邻孟国,南朝既然有一统天下之心,孟国又素来骁勇重武,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把西子耒派去南疆,可是有打不完的仗,他要是真能为南朝立下汗马功劳,那也是件好事,要是不能,一不小心死在了战场,那也是件好事。 南疆九州之王听着威风,却是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这女人,真损啊! 那么此次招安条件,就这样定下。 “行了,你退出去。”戈曳皎皎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一脸慵懒的疲惫模样。 “外头风雪大,本王不出去,就在这儿,这儿暖和。”说完,他更是姿态从容闲适地从商云容那里夺过温得正热的茶水。 就着她用的那只茶杯喝茶。 “公主殿下,您看他……” 商云容恨得牙痒痒,戈曳皎皎更是恨得牙痒痒。 谁说这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子君长情算不上是什么小人,但她戈曳皎皎看人向来理性客观,此人脸皮极厚。 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戈曳皎皎抬脚往他身上踢,不料反倒被掣肘住。 商云容瞥了一眼桌上的半壶茶,直接泼在了子君长情的脸上。 好歹也是曾经大庆的一国之君,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蹬鼻子上脸泼过茶水。 子君长情手上失了力道分寸,因为怒气抓得那只一手可握的小脚更紧了,一边一双厉眼死死地瞪向商云容:“你找死!!!” “啪!!!”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 “你找死!!!” 这一声是戈曳皎皎说的,那个巴掌也是戈曳皎皎打的。 子君长情那半张白玉般的脸上赫然五个手指印,现在还火辣辣得疼。 商云容一手执着壶,子君长情抓着戈曳皎皎的脚,戈曳皎皎顷身怒瞪着子君长情。 三个人气氛剑拔弩张,仿佛还要再来一场恶战。 “不好了,有人偷袭,保护公主!”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紧接着马车车壁被贯穿而入一支质地粗糙的铁箭。 子君长情下意识地把身边人压低倒在身下,商云容也低下了身。 “起开。” 戈曳皎皎有些别扭地抬手撑上他的肩膀。 这种时候也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子君长情迅速起身,戈曳皎皎蹲着身子在中间的小方桌桌底寻找着什么,紧接着马车四壁及车顶突然各自从上下升降出四片铁块,将整个马车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箱子一般。 幸而马车里本就放着两个夜明珠,这会儿车中依旧亮如白昼。 “公主,您看看这箭。”商云容把掉落的羽箭递给戈曳皎皎,子君长情也看到了这羽箭的材质。 “如此粗陋的铁箭,一看就是那些起义奴隶的。”子君长情猜测。 商云容接过话道:“这些奴隶,怕是并不想被朝廷招安。” “只是不相信王族的诚意罢。”戈曳皎皎若有所思。 “公主,咱们要不要出去帮忙?” “手无缚鸡之力,出去给他们做人质吗?”子君长情讽刺他,一点不留情面。 商云容讪讪地闭了嘴。 戈曳皎皎这会儿反倒不着急了,平心静气地坐回到了软榻上。 “闻人将军所带的三千铁骑,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解决掉这些麻烦,我们耐心等着就是。” 她说完,还有心情闭目休息。 外头腥风血雨,身为一个娇弱女子却有此等从容不迫的心性,实在是让他们两个男人都觉得汗颜。 果然……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了外头闻人将军传来战报。 “公主,外头混乱已经平息,您可以安心休息了。” “嗯,闻人将军,众将士辛苦了。”戈曳皎皎点着头说完,又找到桌底的位置往下一摁,几块保护马车的铁皮降了下来,降下才知道,这马车四面已经全塌了。 几个人直接就能一眼看见当下的场景。 “公主殿下千岁!” “公主殿下千岁!” “公主殿下千岁!” 三千将士无一伤亡,气势如初。 “众位将士辛苦了,在外不必多礼,原地整合休息。” 戈曳皎皎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她对她的将士都是真诚爱护着的。 “公主殿下,这是方才还抓获的一批奴隶。” 闻人显带着三人一起去看刚才抓到的这批奴隶。 这是条较为宽阔的山道,山道上还有一层一尺来厚的积雪,连两旁的山峰都裹着一层白色。 这些奴隶,被押到了旁侧一座山背面的山坳里,要是往这山坳里填上土石,就能将这些奴隶就地坑杀。 这几乎是所有国家对于战败奴隶的统一做法。 戈曳皎皎目测了一下,抓获的奴隶有近五百人之多。 寒冬腊月,他们大多只着了几层茅草,茅草捆扎起来看起来看着厚实, 但却一点都不保暖,还有好些是几件夏季的单衣不伦不类地一层层套在身上,并不合身。 大多瘦的如同皮包骨,可此刻他们还十分精神,几百双眼睛同时看向他们,眼里都是汹涌的仇恨。 奴隶的日子确实过得非人,还不如牲口。 她一直是知道的。 所以,奴隶一直痛恨贵族,痛恨压制剥削他们的人。 瞿郎在世时,一直想要一个天下大同的社会,这奴隶如何安顿给他们更富足的生活便是一直困扰他的难题。 不能一蹴而就,否则会引发贵族暴乱,亦不能放任自流,否则会有奴隶暴动。 进退两难。 “公主殿下,这些奴隶,是否就地坑杀?”闻人达问道。 自古,这奴隶还比不得畜牲贵重,像是个寻常物件儿一样的东西,更何况是造反的奴隶。 若是押着这四五百奴隶上路,中途还要浪费好些米粮。 戈曳皎皎:“将他们带上来,赐冬衣,再给些吃食。” 第21章 公主下跪 “别信她,她哪里会这么好!大庆灭国时,她下令坑杀了三万宫奴!” 大坑里,一个面有须,长得颇为壮硕的年轻男子率先开口。 “这么做,无非是想要骗取我们首领的信任,明面上说是诏安,等我们真的归顺了朝廷,再立个明目将我们给杀了。” “说的对!” “不用你们假好心,你们这些贵族花花肠子多得很,要杀便杀,我们要是吭一声就不是男人!” 底下一片乱糟糟。 子君长情两手环于胸前在那里看戏。 商云容是真真实实地为她担忧。 “你们何故这样恶意揣测,公主殿下仁德爱民,我商云容落难为乞之时,多亏公主殿下相救,冬日大雪,她亲自求到王上面前请求开仓放粮施粥……” “呸,还施粥……我们这些奴隶便是连水都不曾喝上一口,你们施粥,也是施给那些贫民的,奴隶饿死冻死街头,任由野狗吞食,这样的日子,活得还不如牲口,今日死在这里的,不过是一条烂命!” 旁边又有一个奴隶接过话。 他这一番话下来,戳中了众奴隶的心,大坑里,不知是谁红了眼睛哽咽起来。 戈曳皎皎只觉得喉头梗得难受,酸得连眼眶都泛红。 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单膝跪下,举手指天。 “我南朝百姓正在经受如此磨难,确实是我戈曳皎皎的罪过,亦是我南朝所有贵族及有识之士的罪过,今我戈曳皎皎对天盟誓,在我有生之年,定将以我南朝所有黎明百姓之忧为忧……” 风雪依旧在寒冷的空气中摇曳,她此番举动,却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热血。 可这短短的几句话,如何能够抵消奴隶们千百年来的苦难。 “公主殿下若早有此心,又何故等到现在,公主殿下要早有此番能耐,我等又何故被逼着起义,公主殿下说到底只是一介女流,就算有心,也恐怕无力。” “我们要南朝王上亲笔题书,昭告天下,解放奴隶!” “解放奴隶!” “解放奴隶!” …… 这声音此起彼伏…… “呵哈哈哈……” 就在三千将士也无可奈何之际,戈曳皎皎突然发出一阵狂笑。 紧接着,她夺过旁边一个将士的弓箭,天空有雪鹰飞过长鸣。 戈曳皎皎开弓搭箭,一支铁箭破空直飞入半空,将恰巧飞过的一只雪鹰射下。 这般精湛的箭术,即便是男子,在整个南朝也难找出一个。 南朝皎月公主,姿容绝丽,风姿举世无双仿若雪山神女,还善于谋略,精于骑射。 曾有西祁王子愿割十方城池求娶,也曾有大庆皇帝求聘为王后,皆被拒。 这些都只是听说,如今……是亲眼所见。 奴隶们一下子缄默下来。 这是对强者的暂时屈服以及打心眼里的佩服,他们本都不愿意佩服一个女流之辈。 “众位,今日,我戈曳皎皎只是想与各位表明,戈曳王室若是真的不想管各位的死活,大不了直接派兵围剿便是,或者都不用去动用武力,就把你们这群人封禁在你们的藏身之地,你们就过不了这个冬季,若是不想以礼相待,南朝有雄兵百万,我又何须对众位以礼相待!” “你们……可是穷得连一件过冬的冬衣都没有,你们的首领西子耒,可有能力带领众位走向富足的有人权的生活,我想……众位心知肚明,千百年来……奴隶起义没有一次成功,这便是上苍的警示。而这种状况……我南朝终将会为各位带来真正的明天,只要你们今日愿意归顺!” 话已到了仁至义尽的地步,已经有人为她接二连三的说辞动摇。 “我……我愿意追随公主!” 有一个瘦小的奴隶伸了手。 “我等……我等也愿意!” “……” “闻人将军,赐给他们冬衣,并一些吃食。众位,奴隶解放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请众位再忍耐一些时日,我戈曳皎皎必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 “公主慷慨陈词,这解放奴隶之事简直难如登天,难道公主要公然与贵族抗衡?” 空阔的雪地里,搭起了帐篷,子君长情走进戈曳皎皎的帐篷里,如入自己曾经的寝殿。 他一进来就看见商云容与她还有闻人将军围坐在一个烤炉旁温酒,炉子上还架着几串尚未烤熟的羊肉串。 以及听到他们恰巧的这段谈话。 果然公主的待遇就是不同,他这逍遥王的帐篷简陋到四面都要漏风,冷得紧。 还是她这里暖和。 “逍遥王。” 闻人达站起身来朝他抱拳一礼。 “闻人将军客气了。” 子君长情笑着回礼。 戈曳皎皎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到烤肉上。 子君长情也没觉得自己被嫌弃了,自个儿很自觉地在烤炉旁寻了个位置坐下。 反正这公主殿下拿他暂时没办法,他便是嚣张一些又何妨? “将军觉得这孩子如何?”戈曳皎皎突然换了话题,抬手指了指商云容。 “公主是想……” “没错,本宫想让将军您认他作为您的义子,教他领兵作战之能,五年之内,我想要南朝有另一位百战百胜的年轻将领。” 商云容瞪大了眼,子君长情亦是错愕,闻人达则是有些迟疑。 “这孩子看起来,应当还不过十五岁,看着细皮嫩肉的,不知能否吃得了这个苦。” “闻人将军,云容过完这年,就刚好满了十五岁了。”商云容看向闻人达道,紧接着脸上又有几分难过地看向戈曳皎皎,脸上一团孩子气,“公主,您不要云容了吗?” 恶……真恶心,一个大男人,小白脸! 想他子君长情自小被当做接班人培养,他这般年岁之时,就已经开始参与国之政事了。 戈曳皎皎玉手轻抬,拿过放在烤炉上的温着的香酒,给她自己,给闻人将军,给商云容各倒了一杯,唯独跳过了子君长情。 戈曳皎皎收手时,子君长情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白嫩细腻的手,强摁着她的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入掌是温热柔滑的触感,可惜一触即离。 戈曳皎皎怒目瞪他,可一想到此趟出来还需得用上他,也不能公然灭了这人的逍遥王之尊的威仪。 便也顺势给他斟了一杯酒。 “云容,你要明白,本宫身侧……从不留无用之人!” 闻人达倒还好,只是子君长情和商云容心下不由得一怔。 此女,还真是——冷,冷到了骨子里。 第22章 一笔勾销 夜风渐冷,戈曳皎皎把商云容交给了闻人达。 “夜深了,你还不走?”戈曳皎皎看着没有起身的意思的子君长情,开始赶人。 “我腿麻了。”子君长情抻了抻自己的腰 果真站不起来的样子,“要不忧国忧民的公主殿下,也怜惜一下我这个南国的黎民百姓,扶我起来一下。” 戈曳皎皎双手环抱于胸前,冷眼俯身看他:“逍遥王要对自己有个准确的定位,你是大庆的亡国之君,早在你亡国的时候,我南朝就应该对你斩草除根,如今留着你,是因为我南朝宽仁大度,可你依旧……是个罪人!” 子君长情听她如此说,突然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戈曳皎皎的头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哈哈哈哈……”他突然开始疯狂大笑,到最后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笑得眼角泛红逼出泪滴,许久才停。 “南朝灭我大庆,杀我子民,逼死我的兄弟姐妹,如今公主殿下却要我反过来感激你南朝的不杀之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子君长情抬手指向她,神情有些癫狂,不似平常。 这人是谁? 戈曳皎皎突然在心里问自己。 这样的子君长情,才是真正的子君长情。 戈曳皎皎眨了眨眼撇开脑袋,平静道:“七国统一势在必行,大庆灭亡,乃至其他几国灭亡都是迟早的事。” “呵……你们南朝让那么多无辜的性命为你们的野心铺路,你去问问你的好王兄,他日日睡在我大庆的王宫中,可能安枕,你占着我姊妹的府邸,当真心安理得?” “为何不能?!”戈曳皎皎一甩袖,仰着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子君长情,“自古以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大庆王朝不也是从别人的手里掠夺而来,你去问问你的父王问问你的曾祖,他们的手里,可曾沾染无辜者的鲜血,若要论对错是非,你子君长情简直卑鄙更甚。” 讲到此处, 戈曳皎皎突然哽咽停顿,接着又梗着脖子怒从心起悲从中来:“我瞿郎与你并无冤仇,你却为了强娶与我,私底下派人寄信去侮辱与他,还到处让人制造流言说他不能人道,他本就自小体弱多病,恐难长寿,我本想着在他有生之年与他平淡相守,至少……至少别带着遗憾和屈辱离开!” “他最重君子风仪的一个人,你却活生生将他气死,让他带着屈辱离开人世,你杀人诛心,卑鄙无耻!” 戈曳皎皎愤怒难当,一巴掌甩在他的脸颊上。 这时候的子君长情却呐呐得不说话,也无法反驳。这么一听,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确实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所以这世间事,到底许多时候都论不了对错。 “公主很讨厌我,何不将我杀了呢?非要将我当作棋子,利用完我之后再杀之而后快,纵使最后九行瞿因我之过含恨而终,但我之亲友何辜?他们亦在芳华之年就被你们逼死,我子君长情活着痛苦,死亦无颜再与他们相见,难道如此这般还不能换得公主原谅?非要长情受此等羞辱?!” “公主仁德能体察奴隶之苦,为何偏偏对长情如此无动于衷?” 子君长情突然也为自己感到万分委屈,他一把抓下左耳上的耳饰,重重扔在地上。 “你……” 还想说些什么,可这一声“你”却明显少了气势。 “往后……往事一笔勾销,我们……各凭本事!” 僵持许久,她最终做出了妥协。 子君长情勾唇一笑:“好 ,公主要牢记今日所言!” 子君长情走后,戈曳皎皎拾起被扔在地上的蓝桉耳饰,握在掌心里,冰冷的温度不断地在提醒她——瞿郎死了,他再不会回来了。 “瞿郎,你……会埋怨我吗?我大概……不能为你报仇了。”她随后又笑笑,喃喃自语,“你不会的,毕竟你那样好。” 士兵们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休整,第二日一早,大雪方停,且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山道上,甚至偶尔有几只麋鹿大胆路过觅食,都被士兵给捕获,早膳吃的较为油腻,不过鹿肉也是个好东西。 昨日抓获的那些奴隶,经过一晚上的休整,第二日一早,戈曳皎皎下令将他们放了。 等他们走后,这些奴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们真的活着出来了。 这一路,大约还有十天的路程,可要安排的事情却多。 “公主,这是将士们烤好的鹿肉,给您留了一部分。” 商云容此刻换上了一身戎装,戈曳皎皎看了一眼,竟是有些晃花了眼,险些以为自己看见了瞿郎。 这小少年这般装扮,还是有些瞿郎当年的影子在,不过,他显然比瞿郎幸运太多。 这世间就是这般不公,有些人追求生活富足,有些人却连身体健康都是奢望。 “云容,在闻人将军那儿,你必须要刻苦谦逊,早日学成,这些底层百姓,这些奴隶……等不了太久。” “嗯!”商云容重重点头,“云容定不会辜负公主殿下的期望。” “好。”戈曳皎皎会心一笑,“你先去帮我把闻人将军叫进来。” “喏。”商云容俯首退下。 戈曳皎皎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写下的这一份名单,又一个一个仔细核对了一遍。 这上面这些人,都是难得的忠君爱民之臣,是朝廷的一股清流。 若是要解决奴隶当下的困境,还需得依靠这些人的支持才是。 “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闻人将军不必多礼。” 戈曳皎皎示意他起身,然后将手上的名单递交给他,另外还有十六封她昨夜亲笔誊写的信件。 “老将军,本殿这里有十六封密信,本殿如今身侧只将军一个可信之人,昨日那些奴隶的处境您也曾亲耳听见,若要彻底解决奴隶造反之隐患,解决内忧,我们还得寻到这些人相帮。”戈曳皎皎言辞恳切。 “公主可是做好了决定?”闻人达有些迟疑,再三提醒她,“一旦开始,就意味着和南朝所有贵族站在了对立面,这……” “这很危险……本殿知道。”戈曳皎皎接过话,但目光依旧坚定,“一旦失败,对戈曳王族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本宫需要老将军,您的帮助!” 第23章 演技藏情 南边的气候确实要好上一些,但对于这些无粮又无冬衣,还要受人奴役的奴隶而言,这样稍微的暖意却依旧如同杯水车薪。 “这一路,我们经过多少个州县了?” “34个,再行半日,就能抵达淮阳。” 淮阳延宕山,正是那些造反起义的奴隶蜗居之地。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坐在马车里,一个正拿着南朝的地理图研究,一个捧着暖热的茶杯若有所思。 子君长情在地图上做好红点标注。 “淮阳县令早已得到通知,只是不知道当地的豪绅有没有去践行此事。” “公主殿下,我回来了。” 马车外突然钻进一个人来,这段时日,她总让他提前两日脚程,先进一步去下一个州县打探情况。 “淮阳县近几日奴隶们的动向如何?” 商云容脸上扬着笑意,从衣袍里拎出一块玉牌来,朗声道:“有公主给的令牌,县令以及豪绅哪里敢不从,我一说若是因为救济的钱粮不到位而造成那些奴隶逃跑投奔至西子耒处,便要没收其财产并让他下狱,那些人便纷纷捐款捐物。如今那些奴隶都对公主感恩戴德呢。” “呵……只是解了一时之困罢了,等这次奴隶起义之祸解了之后,恐怕又要卷土重来。” 子君长情泼了盆冷水。 戈曳皎皎也是蹙着眉没有反驳。 奴隶的地位不变,命运也不会真的改变。 戈曳皎皎一行入淮阳之时,淮阳县令还有一些地方有头有脸的豪绅正站在路口处迎接。 阵仗不大,但礼数周全且不夸张。 “淮阳县令程修拜见公主殿下,逍遥王。” “草民等参见公主殿下……” “起身。” 戈曳皎皎扫视了这跪在雪地中的数十人,目光在程修的身上停顿了片刻。 程修是淮阳县守军慕容将军举荐来的。这程修本是个平民,但是机缘巧合之下与慕容府家的大郎君慕容慎交好,慕容慎欣赏程修的才华,便央了他的父亲举荐此人当这淮阳县的县令。 今日……她倒是第一次见到程修,不曾想,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美男子。 “公主殿下、逍遥王、闻人将军此行不若就在慕容将军府落脚。小臣已经安排妥当了。” 程修跟在戈曳皎皎身后亦步亦趋,目光不敢乱看,只敢放在公主殿下在雪地里翻飞生花的裙摆之上。 “你既已安排妥当,那便如此,逍遥王,闻人将军如何?”戈曳皎皎突然停下脚步询问他们的意见。 “老臣随公主安排便可。”闻人达山林野地都曾住过,慕容府还能更差不成? 子君长情摸了摸鼻间,语调温柔缱绻,双目含情脉脉:“公主去哪儿长情便去哪儿。” 呀!了不得! 逍遥王和皎月公主有奸情!! 在场的人都这样猜测。 戈曳皎皎瞪了他一眼,气得没说话,半晌才冷冷应了声:“程县令带路。” 一行人复又上马疾行。 慕容将军府位于闹市区,门面看上去较为宏伟但不出规格,将军慕容厉早得到消息,带着府中家眷在门口等候。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逍遥王。” 慕容厉带着家眷一起朝着两人行礼。 “起身。”戈曳皎皎抬了抬手。 紧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府中,这南边的景致确实和北方差距甚远,至少还能在慕容府中随处可见绿植花卉,九曲回廊,花团锦簇,阳光刺眼,一时间倒是胜过北边入春的景致了。 酒菜也早早在大厅备好,一套接风洗尘下来,恰到好处,所有东西也都在归置之内。 晚膳用的是一些江南小菜,也别具一番风味,不过戈曳皎皎一行北来的客人也无心品味。 一波人用完膳,就又马不停蹄地在书房商量事宜。 戈曳皎皎:“延宕山如今有奴隶多少人?” 慕容厉斟酌了一番,方道:“一开始只有一万五千余人,这么些天,混进去的探子汇报说是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也有人加入,还有每日冻死饿死的,保守估计,如今这些人还余2万,臣下一直听从朝廷吩咐,未曾对他们动兵戈,只是守在山外观望。” 子君长情好奇问道:“如今延宕山是谁在守着,守军一共有多少人?” “回逍遥王,如今这延宕山正是由犬子慕容慎在守,守军三千人,前两日接到公主殿下的口令,已经分派了兵力在各个下山路口秘密守着。” 慕容厉如实道。 戈曳皎皎看向下首坐着的闻人达,神色自若:“闻人将军,今夜您便连夜带着我们从京都带来的三千兵士一起守住入口,再派十个身手较好的兵士伪装成奴隶进山,明日……逍遥王要亲自会会这位奴隶首领。” 闻人显领旨:“是,公主殿下。” “唉……” 子君长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位公主可真不把自己当人啊,才刚到地方就迫不及待地处理事务。 他本还想着能够好好休整几日呢! 戈曳皎皎眼神清明亮,竟也没有分毫疲惫之色,子君长情与她不同,早就已经打起了瞌睡。 “明日闻人将军与逍遥王上山之后,三千将士不必再伪装,命他们整装待发,严阵以待。” “逍遥王、逍遥王、逍遥……慕容复叫了他好几声,岂料这子君长情还是大半天都没有动静。 “呃……这天冷路遥,逍遥王许是太累了,要不臣下还是吩咐府中侍人将逍遥王送到厢房休息。” 慕容厉话音刚落,戈曳皎皎便抬脚一把将睡着的人踹翻在地。 “放肆!” 美梦被人打搅,子君长情不由得发了一阵脾气。 他乃大庆一国之君,谁敢踹他?! “逍遥王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戈曳皎皎发现她近日无端生出来一个新的爱好,那就是喜欢看子君长情吃瘪加过得不好。 子君长情此刻摔趴在地上,头在地板上咚地磕了一声,此刻对着戈曳皎皎,是五体投地的姿式。 这模样像是被人为打到半死的癞蛤蟆,姿态委实不雅。 破罐子破摔,子君长情爬过去抱住戈曳皎皎的双腿,竟带了几分委屈道:“皎皎,本王困极。” 第24章 嫉妒暗生 在场的人瞪大了双眼看着这高大、面貌俊朗若神只的男子坐在地上抱着冰山美人儿撒娇。 “公主殿下,若是无事的话……臣等先出去了。” 慕容厉带头说道,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来回逡巡,眼中眸光暗含深意。 这逍遥王……可是大庆的亡国之君啊,王族就真的这般信任于他了吗? 戈曳皎皎玉颈微低,目光冰冷地看向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随意可以丢弃的物件,樱唇微微张开:“来人,把人丢出去!” 子君长情“腾”地一下站起身,甩甩衣袖,脸上哪还有什么撒娇的表情,转眼功夫就再正经不过的人,仿佛神圣不可侵犯。 “公主不去吗?” “你很希望本宫去吗?” “公主若是去了,不是更能体现皇家给足了那西子耒面子吗?” 戈曳皎皎眸光不曾一刻离开过这个男人,此人……倒是叫她越来越看不透了。 特别能演! 她索性陪他演一场! 戈曳皎皎忽而浅笑:“本宫怕死,就不去了。” 子君长情此刻的目光却是变得无比深情,望着她的时候,仿佛能揉碎了满池春水,情意绵绵。 他突然抬手大胆地执起她的双手:“无妨,若有危险,本王必定会拼了性命保护公主周全,若是公主不幸离世,本王也绝不独活,本王……生死相随。” 戈曳皎皎冷冰冰:”本宫很感动。但这世间多是痴情女子负心汉,逍遥王的真心不值得本宫用性命相赌。” “此话怎讲?公主不信任本王?“ 戈曳皎皎同样冷冰冰的手被子君长情加热得暖融融的,她方把手抽回。 “此行我若是去了,不是正巧给逍遥王和西子耒送了人质吗?到时候你们手中握有本殿这张王牌,再煽动那些本来就仇视贵族王族的奴隶造反,本殿怕……不出一月,变成亡国奴,任人宰割的那个人就不是逍遥王,而是本殿了。” 子君长情眼中的深情瞬间泯灭在了漆黑的眸色之中,此女真是…… “那公主就不怕,此行闻人将军陪着本王去了,本王把闻人将军,南国的国之脊梁给杀了?” 这人是活够了? 在场的人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子君长情。 倒是戈曳皎皎早已经习惯了。 戈曳皎皎还没开口,闻人达就已经先一步上前表态,在她面前跪下:“为了南国,老臣死而后已!” 戈曳皎皎神色颇为震动地弯腰扶起他,默默道:“老将军高义,将军,此行艰险,恐有陷阱重重,但又不得不走这一趟,本殿身侧又没有几个可信之人,本殿……就是信任将军。” “老臣定不负公主和南朝期望。”闻人将军再次拱手。 待到屋里只剩下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子君长情免不了又得了一个大嘴巴子。 那响亮的巴掌声打在脸上,十分清脆熟悉。 子君长情抬手轻轻摸了摸火辣辣的印有五指红痕的侧脸,脸上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公主的手劲儿比刚认识那会儿更小了很多啊,公主难不成是对长情动了真心,舍不得了?” 戈曳皎皎目光幽深地看向他,表情极冷道:“南朝的护国将军,是你能随便挑拨离间得了的?” “本殿警告你,若是闻人将军毫发有伤,本殿将带领所有护国军踏平延宕山,那些造反的奴隶,本宫一个都不会留,不通教化,留之无用!” 这番话说的只是奴隶吗?还有他子君长情! 在警告他? 南朝的皎月公主,把她的爱意和柔软都陪葬给了那个名叫九行瞿的男子了! 还真是叫人嫉妒啊! 他一个大庆国万万人之上的国君,居然会去嫉妒一个已死之人。 他突然很期待,有没有可能从死人身上把这份爱完完全全地夺取过来。 那一定很好玩。 子君长情:“公主殿下,其实本王早在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已经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戈曳皎皎斜睨了他一眼,临走前甩下两个字给他:“晦气!” 子君长情愣怔地在原地呆了许久,他终于感受到一盆冷水泼在心上是什么感受了,就仿佛那是冬至日一整盆沉甸甸的寒冷向赤裸的他倾泻下来。 许久都回暖不过来。 次日。 子君长情和闻人达带着一小队兵士上山,刚到延宕山山脚时,就有两个穿着儒衫面留长须的中年男子过来领路。 “逍遥王、闻人将军,我家主上等候众位多时,请随我们来。” “劳烦了。” 子君长情率先开口,同时不经意和闻人达对视了一眼。 这西子耒如此礼遇,怕是也早有归顺之心,此行应当比想象中更加顺利。 延宕山中多为常青木,且林木茂盛,但这一路却不曾见到麋鹿、野兔、山鸟之类的活物。 想来都是被这些起义奴隶狩猎光了。 其实奴隶起义谈何容易? 数百年来,这奴隶都是被压榨的一方,奴隶起义不管最初闹得多大,到最后都会以失败收场。 原因只一个字——穷! 大约行进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终于见到了起义军蜗居在一处的据点,两万奴隶的首领西子耒,住的是小而破旧的茅草屋,这茅草屋一排连着一排,四周每隔几尺就有一堆人围着烤火,火堆上架着一口铁锅,锅里煮的是树皮青草。 他们已经穷困到在敌人面前都掩饰不住的地步了。 周围的奴隶见到子君长情一行衣着华丽的人,眼中有隐忍的恨意与杀戮。 仿佛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人之所以如此高高在上,皆是通过压榨奴隶获取而来。 可谁能说不是呢? 子君长情头一次心起怜悯,他们衣不蔽体,甚至有些人连草鞋都穿不上一双,赤脚直接踩在雪地里。 他们用仇恨的眼神看过来,子君长情路过这些人,不自觉地朝着他们微微点点头,神色添了几分柔和。 低矮的茅草屋内,走出来一个人,他整个人立在门口,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屋内细弱的微光。 他是西子耒。 席子耒,身长九尺,体格健壮,如今看来更是生得满身正气。 第25章 刹那温暖 “请。” 席子耒看向他们两人的目光十分淡然也不谄媚,仿佛他和他们是平等的人。 他从门边让开,示意他们走进去。 子君长情和闻人达一前一后步入屋内,将带来的一小队士兵留在了外头。 屋里阴暗,只留着一盏照明用的油灯,这油灯搁置在一张黝黑的四方桌上,屋里西面靠墙处是一张用木板拼接成的简易床, 床上躺着一条贫苦人家只有三伏天才会拿出来用的薄被。 屋内的摆设:一床、一桌,三把长凳。 这样的穷困,就仅仅是穷困都如此让人怜悯。 三个人方坐定,屋外就有人用瓦碗端了三碗水进来,热气从碗中升腾。每人一碗搁在他们面前。 “此处简陋,不曾备茶,怠慢两位了。” 闻人达不比他娇气,抬手端起瓦碗就喝了一大口。子君长情则是慢条斯理地端起来沾了沾唇。 “本王看子耒兄气宇不凡,实在不应埋没在此等困顿之地。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需要众位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 “王上许下九州王的位置,希望子耒兄能带领这一帮弟兄为了自己的国家建立一番功业。” 闻人达从怀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御令,摊开放在漆黑的桌面上,王的印章盖在其上,足以显示这莫大的诚意。 两人一直在观察席子耒的神情变化,没想到他居然坐着岿然不动,神情和方才一般无二。 两个人静静等着。 直到身前的这碗水凉透。 “回去和你们的王说,吾不要高官厚禄,不要金银财宝,只要他一纸御令昭告天下,从此以后,废除奴隶制,让奴隶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像个牲口,整日里活在不见天日的鞭打之下,若是不能做到,吾再加上山里这两万三千三百二十名起义军全部自伐在此处,从此让你们南朝在苍穹之下臭名昭着!” …… “……公主,西子耒就是这样回的。” 闻人显汇报完,默默地站在原地等。 子君长情则百无聊赖地靠着屋内的一根顶梁柱时不时观测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皎月公主。 此事很棘手,但也不是不能办。 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群狼指的可不是山里的这帮起义军,而是朝廷之中握有一定实权的各位贵族。 终于,在皎月公主在屋中走了十六遍以后,她停了下来,眼睛定定地看向闻人达:“闻人将军,明日帮本宫备马,本宫要亲自去见见这位……西、子、耒!” 这西子耒既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也令她刮目相看。 此人——当重用! 第二日天刚灰蒙一片之时,戈曳皎皎就早早起身,前往延宕山,这一次,慕容慎也从旁随行。 但队伍并不庞大,只是包括子君长情、闻人达之内随行一共十五六人。 今日的公主一身男装打扮,但又没有刻意掩饰女性身形,很显然她只是贪图男装随性方便。 不过这身打扮,当真也是好看的。 跟在他们身边,也难掩其中的贵气芳华 。 待到上马之时,子君长情不忘调侃她。 “公主不是说,怕死不敢去吗,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戈曳皎皎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很不友善,仿佛在说:“你开口,故意在我面前找存在感?” 公主扬鞭往马匹上一抽,瞬间把他甩在身后,子君长情讪讪地跟上去。 这一路骑马快行,也要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冬日的冷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直接往人的脸上刮,耳边是无形化声的呼呼风声。 这鬼天气骑马,连他这个大男人都觉得冷得厉害,娇滴滴的公主能受得了? 子君长情看着前边那道弯身打马的倩影,咬咬牙又冲动了一回。 他狠命用鞭子抽在马背上,这一下就让他追上了前边骑马的公主,然后看准时机,在两匹马并排骑行的一刹那越上了公主的马。 戈曳皎皎本来专心赶路,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黑色袍子整个盖住,然后整个人又被人翻转过身子,紧紧得被抱在怀里。 手上的缰绳不知道何时被人一把夺走。 正在蒙神之际,头顶上传来熟悉之声。 “公主殿下要是被大风刮跑了,到时候我向谁要媳妇儿啊,自己的媳妇儿还是自己看好比较好。” 戈曳皎皎被迫躲在他怀里听着,整个身体倒是渐渐暖和起来了,她也不想挣扎了。 这样彻骨的寒风,这样彻骨的冰冷,谁能拒绝得了这样的暖意,就让她接受这片刻的,刹那的温暖,就一下下。 索性就当他是个暖炉,凑合着用用。 子君长情感受到斗篷之下怀中的这道娇小身躯不再挣扎,也就放心打马。 待到延宕山山脚时,因为延宕山中山路崎岖,并不利于骑行,于是只得下来步行。 戈曳皎皎还顺便见了见慕容厉的儿子慕容慎,彼时他们正躲在帐篷中温酒谈天,好不快活。 将军府的长公子慕容慎好男风,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好像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过观其外表硬朗挺括,倒是一点也不像是那道上的人。 这有什么关系呢,戈曳皎皎在心中劝慰自己,不仅仅是眼前这位将军,自己的兄长,还有南朝的贵族,还至于当今几大国,都是这般情形。 娇奢华糜者皆是,惨无人道者皆是。 这让戈曳皎皎有一瞬间的无力之感,但她明白她不能,所以……她的眼神又快速地变得坚毅。 “这一日过去,山中可有什么动静没有?”戈曳皎皎语气淡淡地问他。 到底是王室公主,慕容慎还是收敛了许多:“回公主殿下,昨日夜里,有士兵发现山里的那帮奴隶悄悄下来丢尸体,一共十六具,本将派人去查探,要么是冻死的要么是饿死的。依本将看,这帮奴隶不用咱们费力清剿,只要在延宕山堵他们几天,断他们的米粮,他们全都活不过明年开春。” 慕容慎一边说着,脸上还洋溢着得意的色彩。 就好像,这帮奴隶不是在极致的痛苦中被逼着造反的,他们的命本来就是如此低贱的。 第26章 都是狠人 戈曳皎皎默默听着,一边拿着枝条拨了拨篝火中的银丝碳。 这碳千金难购,听闻是用百年沉香木烧制而成,燃烧起来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并且没有一丝烟尘。 因为这碳,曾经还出过一个较为血腥的大案。 因这碳极难烧成,常出现浪费现象,在技术尚不成熟之时,因这碳供应不及时而被渎职查办者众,而这些烧制银丝碳的商贾被抄家灭族的达十余户,至于涉事的底层奴隶死了多少也没人统计。 据说是挖了十数个大坑将人草草埋了了事。 这事儿之后,朝廷下达的招募银丝碳烧制的商贾诏令无人敢接,于是便成了强制下令,接到命令的底层官员纷纷弃了官帽逃亡,便是各地烧制碳的工人也被迫强制奴役,有逃跑者强烙下奴隶印记。 此法引起奴隶暴乱。 此事发生在孟国,也是七大国出现的最大的一次奴隶暴乱。 超过了十万人。 孟国不得不妥协不再强制烧制银丝碳,且涉事奴隶都不追究其错。 这算是奴隶起义中比较成功的典范。 也是因此有了前车之鉴,此后奴隶起义更是频发……暴乱不止。 这银丝碳真是好。 便是拨弄的时候,也是连一点火星都不见。 “把他们逼死了,然后呢?”戈曳皎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慕容慎突然就不敢直视她了,垂下了头,撇了撇嘴道:“那我们便不战而胜了。” “呵!”戈曳皎皎冷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她随手丢下手里的枝条,声音里的冷厉难掩怒气:“我南朝连灭两大国,如今其他四国已然自危,南朝保不齐要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呢? 慕容慎挑了挑眉,桀骜道:“我南朝百万雄兵,何惧?!” 戈曳皎皎:“你可知你口中的百万雄兵有多少是奴隶军队?” 在场的人一听,纷纷怔住,一时之间没有言语。 百万雄兵,有三分之一为平民,奴隶占三分之一还要多一些,剩下的才是贵族。 就拿他慕容家来说,他们手底下有两名骁勇善战的名将,亦是奴隶出身,给他们慕容家夺了不少战功回来。 为着这个,他们两人虽为奴隶,但是待遇也比其他府中奴隶好些,毕竟他们家还要靠这两人再多得一些战功,荣耀家族。 一个家族的荣辱要靠着奴隶来维持,这也是贵族世家的常态,所以……世家们喜欢圈养奴隶或者逼迫平民为奴,那些体力好或模样俊俏的奴隶更是上等的财物。 尤其在这战乱年代。 但即使是这样…… 慕容慎:“那又如何,只不过是一帮奴隶罢了,我们要他们生便生,要他们死便死,拿捏了他们的米粮,就算是拿捏住了他们的性命。” 换言之,奴隶就相当于鸡圈里养的鸡,牛羊圈里饲养的牛羊,唯一不同的是那些牲畜不用干活,可这些奴隶只要还能喘气就得干活儿。 不过是连畜生都不如的脏东西。 他们还能反了不成? 连上苍都会嫌弃他们的血统肮脏,真是可笑! 慕容慎一说完,周围的几个将领呵呵笑着附和着他说的话。 “公主殿下就是太拿 他们当回事儿了。” 戈曳皎皎环视了这些贵族子弟一眼,走出这个温暖如春的营帐。 厚重的帐帘一起一落,就像是两个世界相互隔绝。 冬日的风冷冽而凶狠,将她头上的衣帽直接掀了下来。 戈曳皎皎闭眼深吸了一口冷气,这心头盛着的盛怒才逐渐冷却下来。 “怎么,公主殿下这就挫败了?” 远处黑暗的夜色里,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夜色下,他两侧肩头落了一层白白的雪。 戈曳皎皎冷着脸向他走过去,到他近前时错身而过,却是怎么都不肯多留一点目光在他身上。 这是气得狠了啊! 子君长情抬手扫了扫自己肩头的白雪,这雪像是下不完似的,在他肩头落了一层又一层。 戈曳皎皎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子君长情默默跟在她身侧,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表情。 这才发现这公主生气起来白嫩的两颊鼓鼓,煞是灵动可爱。 不知道手感如何? 这般想着,不知何时就来到了公主帐前,帐子被她自己一手挑开 就是连衍生萝都来不及朝她招呼行礼。 子君长情紧随其后,冷不防被这帐帘扇了一巴掌。 “放肆!” 子君长情恼怒。 这声放肆颇具威严,就是连衍生萝都差点朝他跪下。 子君长情尴尬地咳了一声,一手成拳放在自己的唇边掩饰尴尬,然后进了帐子。 他当王当习惯了。 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他一脚踏进帐内,一本书往他脸上砸过来,这回算是眼疾手快地挡住了。 “一群鼠目寸光之辈,我南朝若是交到这帮人手里,危矣!” “公主睿智,他们就是一帮鼠辈,何必置气?” 子君长情走到一旁戈曳皎皎日常休憩的软榻上坐下,附和她。 戈曳皎皎这才拿正眼瞧这个胆大包天在自己的帐子里慵懒地坐着的人。 却是因为慕容慎那一帮人气头上而顾不得因为他生气。 只是一脚把人踹开,自己坐在了软榻上。 子君长情顺势乖乖坐在地上。 这时候商云容端着茶点进来,笑意盈盈公子谦谦,温柔小意:“公主殿下莫气,如今才到此处,先吃点东西休整休整,万事急不得。” 子君长情腾得站起身整理自己的仪容,俊美的容颜端正肃穆,面色从容,自有一股潢天贵胄的尊贵之气。 “公主想要那些贵族世家接纳奴隶,帮助他们解放奴隶,这几乎难于登天,毕竟奴隶可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公主殿下如此虎口夺食,保不齐要反受其害,除非……” 戈曳皎皎捧着一盏热茶暖手,听此言,猛地抬起了头,勾了勾唇道:“逍遥王这是有了好提议,不妨说来。” “哎呀,本王走了那般久的路,一时腿疼,刚刚又跌了一跤,浑身上下都疼。” 子君长情蹙着眉,煞有其事地揉了揉自己的膝弯处。 戈曳皎皎咬牙,站起身抬手指着熏香的软榻:“摄政王不若这里坐。” 她一说完,子君长情大步流星地走到榻前坐下,又看向站着的商云容:“本王口渴。” 商云容气愤地咬着牙,生硬地给他倒了杯茶。 连公主都妥协了,他岂有不从? 子君长情慢悠悠品完茶,在戈曳皎皎快要杀人的目光下终于淡淡开口:“这人啊,总归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只有刀架在脖子上了才能知道后悔,公主说……是也不是?” 听完此话,戈曳皎皎眸光瞬时变得晶亮,她方才被气得狠了,倒是忘了…… 她是个一点即通的性子,骨子里也是个狠人,接下来的话,子君长情也不消多说。 第27章 风雨欲来 当日寅夜,一队人马扮成黑衣悄然从营地悄然而出,向延宕山相反的方向而去,待到距离稍远些又绕了回来,悄悄往延宕山去。 “公主大驾,未能远迎,席某失礼。”席子耒朝着一身斗篷黑衣的女子行了一礼。 这斗篷宽大,巨大的连帽几乎将她的整张脸全部覆盖,只留下一张小巧的樱唇在说话时若隐若现。 “席郎君如何知道是我?” 戈曳皎皎索性摘下连帽,露出整张脸来,席子耒周边的几个属下与他本人一样是第一次见这享誉几国的第一美人儿。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如今见得真人,才晓得世人给予皎月公主的这个评价甚为贴切。 虽是起义军,但大家不由得对这天之骄女带上了几分敬畏。 他们这些人出身泥泞,世代被强豪压榨,卑微和等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所求不过是一亩三分地,有个容身之所,不用饥寒交迫。 说什么谋反,尚不至于。 他们当中……从未有人想要和王侯将相平起平坐,更别提占地为王推翻朝政。 主要是他们自己不少人也觉得自己……不配。 他们……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着。 席子耒看了眼一直站在她身后未置一言的子君长情,默默坐回到方桌旁边的一把板凳上,抬手示意她和子君长情坐下,方道:“公主以为席某就是那等贪慕虚荣之辈。” “自然不是。” 戈曳皎皎马上接过他的话。 神态里是子君长情都未曾见过的认真与尊敬。 子君长情低头沉思,看来这公主是转变了心意,十分看中此人了。 昏暗的烛光颤颤悠悠照亮这个简陋的屋舍,屋外北风萧瑟,清亮娇软的女声响在屋内,四下寂静。 “不过在此前,皎月以为是。” 她双眸带着欣喜地看向席子耒,仿佛寻到了一件珍宝。 她是求贤若渴。 席子耒也不由得正眼看这位公主,她的传闻他听过,说她有勇有谋说她倾国倾城。 不过……他席子耒从未放在心上。 “你想要这世间再没有奴隶等级之分,你想要大家都能平等地生活在这世间,不再受饥寒交迫,不再被所谓的贵族打压,而你所想的,亦是本殿所愿。” 席子耒咬牙垂头沉默着,这难道不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权利么? 他想要的,外头那些被烙下奴隶印记的人想要的,只是这一点点而已。 但所求虽小却难如登天。 光是一个寒冬,有些人就熬不过死了。 “公主知我等所求,即使公主所言是真,却也不是无能为力么?” “没有尝试就轻言失败,席兄的这条路明明才刚开始前行,此意难道是要放弃么?” 子君长情接了这话,他摒弃了旁观者的心态,突然也想看看,这一条路若是就这样走下去,能不能看见曙光。 亦或者……能行多远。 戈曳皎皎的双眸在昏暗的夜里熠熠生光:“我这里,有个……向死而生的法子!” …… 随后几日,又连着下了几场鹅毛大雪,慕容慎、戈曳皎皎、闻人达、子君长情轮番带人去游说席子耒,皆无功而返。 “近日里天气渐寒,山中吃食已经耗尽,他们撑不了多久。” “若是这样下去,外界定会认为是朝廷有意逼死他们,到时候……” “各地方奴隶都在观望这边的动向,一个处理不好,恐犯众怒,若是他们互相响应,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多虑,那些奴隶无粮草无兵刃,这大雪寒天揭竿而起能顶几时,那般好的条件不肯接受,九州王不做,是想做这南朝的王?” 议事的帐篷内十数人讨论不休。 戈曳皎皎蹙眉道:“此事当快速决断,前日本殿已经派飞骑传书入朝廷,待看商定的结果。” 朝中重臣都是贵族世家,他们向来看不惯奴隶,这一次奴隶显然侵犯了贵族利益。 是以,商议的结果只有一个。 这一仗得打,这批奴隶会死,以宣扬贵族的至高无上,奴隶犹如蝼蚁。 自来奴隶与贵族之间若是对上,雷霆的杀伐都是一模一样的。 当日子时,夜幕深深,四下寂静,驻守在延宕山周围的士兵突然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气,过不久,就见他们闭眼倒下。 次日一早,换班的守兵看见几千赤裸着身体,头颅皆被砍下的兵卫…… “这帮奴隶……” 慕容慎看着这满地的断头尸体,面目惨白,愤恨难当,咬着牙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可以败,却不该败给奴隶!!! 站在一旁的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神色莫名,正巧这时闻人达带着军医过来。 戈曳皎皎:“如何,可查出了端倪?” 那军医垂眸躬身,从布衣袋子里倒出一堆草木灰来。 几人蹲下身来看,子君长情伸手捻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疑惑道:“这是什么,怎么还有一股莫名的香气?” 军医赶忙出手制止:“郎君还是少闻,这是曼陀罗烧出来的,虽已成为灰烬,但还有一定的毒性在里头。” 子君长情听闻,赶紧在枯草地上搓了搓捻过这曼陀罗粉的两只手,还吩咐人去给他打水过来净手。 戈曳皎皎默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人此前还要死要活,如今倒是惜命得很。 慕容慎眸光凶狠:“这曼陀罗毒药是从何而来?还有这么多?” 军医:“回慕容将军,这曼陀罗生长于山野河边遍地都是,有致人迷乱的功效,此物也是做蒙汗药最重要的一味引子,军中医者也会用它来做一些麻醉药物减轻伤者痛苦。” 戈曳皎皎默默听着,抬头看了一眼连绵的延宕山脉,只看见苍翠与枯黄相互掩映其中。 军医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 慕容慎恨恨:“这帮狡猾的奴隶,如今不知逃到了哪里,本将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子君长情也是神情凝重:“他们这一逃,怕是风雨欲来了。” 戈曳皎皎闭上眼,轻声道:“可不是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 希望……她没有看错人。 第28章 兵行险招 暗夜里,一队人马借着月光极速奔逃。 “主上,刚接到消息,陈平再不过小半日,明日晨曦便能抵达春城,还有四路大约要更后半日。” “告诉兄弟们加快脚程。” 席子耒一边赶路一边回道,脑子里却都是那日夜里皎月公主交代他的话。 “你手里现有人马二万三千余人,无兵刃无余粮,想要突出重围只能智取,兵行诡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山中有一种草药叫曼陀罗,可用来做迷幻药,你去命你的弟兄全部采来。” “慕容慎此人狂妄自大,他定然只以为你们只是缺粮在山中只能啃树皮挖野菜充饥,不会多想。” “待到成功离开延宕山,你即刻将人马一分为五,分别取绥阳道、梓溪道、留长道、三江河、漠河五路前往春城,待到五路人马在春城汇集,大约就是十日之后,你们尽管将事情闹大,先取了春城城主赵梁首级。” “赵梁此人骄奢淫逸已久,手下庄园500顷,奴隶一万余人,这些奴隶长时间被他驱使,就在三月前还发生过小规模的抗议,只是都被兵卫镇压没有宣扬出来。” “你若能成功取得那赵梁的首级,便是也通过了本殿对你的考验,这一步成功之后,你席子耒便是整个奴隶阵营的英雄和标杆,他们定然对你慕名而来想要追随于你。” “这时候分路而来的其余四队人马再做揭竿而起响应你的事,有了他们做样子,其余人定然没有了顾忌,一呼百应!” “此招凶险,若你失败,那一切将前功尽弃。但若是成功……” 不用公主多说,若是成功,便离他们这些奴隶想要的更近一步了。 不管如何,这都是振奋人心之事。 …… 他席子耒平生头一遭佩服一个女人。 “公主殿下就不怕某就此做大干脆反了南朝吗?” 当时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笑得一脸坦然,一脸风华,她说:“席兄虽出身微末,但品性高洁,值得信任。” 他不自觉就点了头,为她驱使。 只因为她承诺了在千难万险之后的将来,能改变天下奴隶的命运,让他们从此像个人一样在这个世间堂堂正正地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延宕山一事很快传入朝廷,子君长情一行人被召回京都,慕容慎跟随入王城述职,商云容则跟着闻人达前往边境军营历练。 来时车马臃肿,走时轻马飞驰,减了一半回城时间,可到达王城之时,席子耒占领春城,削了赵梁首级之事比他们更快一步地传遍了朝野上下。 南朝王震怒,各个贵族之间亦是群起激愤。 “臣看此事就是慕容将军失职才酿成此等祸患。”御史大夫韩修上前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慕容慎愤慨道。 这事儿没有办成,必然要拿一个人出来追责。 御史大夫说完,其余大臣有许多出来反对。 “若是臣下没有记错的话,此次是逍遥王领命去解决此事,这事儿未成,首先追责的应当是逍遥王才是。” 丞相伊引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子君长情阴沉道。 值得一说的是,这伊引在他大庆亡国,他为阶下之囚时,和戈曳皎皎一起,曾以死谏要将他弄死。 如今逮到了时机,又有了不弄死他却可以让他褪掉一层皮的机会。 子君长情自上前请罪:“臣下与公主一道,本一心想要与那席子耒以诚相对,奈何那席子耒想要的太多,他说……他……” 戈曳弘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友爱包容。 他一手捻着自己的八字胡,眼神轻佻地打量着子君长情,温声低语,像是生怕吓着他了:“爱卿有话不妨直言,那席子耒究竟又提了什么要求。” 子君长情一脸无奈状:“那席子耒说他不要名,不为利,只求王上能废除奴隶制度,让天下奴隶都能像正常平民百姓一般有屋舍,有田可以耕种。” “放他娘的屁!” 子君长情一说完,大殿里面就吵翻了天,太尉王槐更是直接爆了粗口,他掌军务多年,手底下的人大多没有什么文化,有的是一股子蛮横与凶悍,手上沾的奴隶鲜血几辈子都洗不干净。 身为奴隶,在军事要地,男的要服兵役当先锋,女的一直是军营里的军妓。 要是这些奴隶都变成了平民,那战场上谁去当炮灰去?将士们的欲望又由谁来疏解? 这不是乱套了吗! 废除奴隶制,他们想上天了是! 戈曳宏看着底下乱糟糟的场面,又是头一阵阵突突突得疼起来,大手一挥:“好了,王槐你协同兵部一起商量对策,明日必需拿出一个应对章程来,其余大臣也去想想,这席子耒此人应当如何处置才好,是招安还是缉拿,今日就到这里。” 内侍宣布退朝,戈曳宏起身出了议事殿。 可南朝的事儿哪是一个早朝就能说完的,政务殿内百官上报的文书堆积成山。 南方饥荒、北地雪灾、琼州瘟疫、凌河以北匪患、西部边境蛮夷部落烧杀抢掠…… 还有迫在眉睫的奴隶起义,孟国与东辰王子被刺杀一事也隐瞒不了多久了,届时势必会开战。 戈曳宏一手揉着两侧的太阳穴顺势坐在案牍旁,一边拿过案牍上边的文书来看,看了一会儿实在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传长公主皎月来见。”戈曳宏索性丢开,闭着眼吩咐道。 谁知内侍刚要领命出去,这政务殿的门便从外面被推开。 一道着淡蓝色斗篷的袅娜身影从容地走进来,戈曳皎皎若菱花一般美丽的容颜上此刻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见戈曳宏揉着额头,晓得他又犯了头疾,是近几年南征北战落下来的毛病之一。 内侍走出去,将门合上,独留兄妹两个。 “王兄的头疾又犯了,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戈曳皎皎在下首的一个案牍前坐下。 戈曳宏一手指了指案牍上的文书,道:“王妹若是此次能顺利帮王兄我解决眼下的困境,那王兄的头疾就能不药而愈了。” 戈曳皎皎闲适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品茗了一口,方缓缓道:“王兄别急,这些世家贵族如此反对,只是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罢了,既然不够大,那就再多杀几个,杀到他们怕了为止。” 第29章 索要好处 南边有个四季如春的南阳城,也是南部的一个粮仓。 守城的城主戚乌桕坐拥良田千顷,有在册奴隶名单六万余人,且此地平原辽阔四面环山。 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可以此为据点。 戚乌桕近两年缴纳上来的军粮越发以次充好,自己私下养的兵士有壮大的趋势,而且还广交贤士…… 他想做什么? 连日大雨,南阳城边上的一个黄花村说是小渡河决堤,淹了几百亩田地。 恰好今日雨停,戚乌桕清早便出发去看。 戚乌桕此人生得壮硕且肥胖,整个人接近三百斤重,是以所乘坐的马车都比寻常的马车要大上三倍。 他的马车一出门,街道两旁摆的铺子全部提前清理掉,否则道路窄小难以通行。 毕竟这马车需要四匹马并行才能拉得动的。 戚乌桕那一双被脸上肥肉堆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往车帘外一瞧。 坐在他身侧的两位美人儿体贴地为他撩开车帘。 戚乌桕看得更清楚些。 “回来之后,将这条路上的民居全部拆了,把道路再拓宽一些。” “城主英明。” 两位美人儿倚靠在他身上娇笑着。 马车到了,黄花村村口便再也进不去了,只能下车步行。 戚乌桕被两个美人儿搀扶着,走得并不快。 再往里走,就是一片被洪水冲刷过的痕迹,房屋尽数倒塌,一路上还有受灾的灾民。 那灾民见到戚乌桕那群人,却像是见到瘟神一般。 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戚乌桕看着这样的场景,眼中却都是笑意。 平民能分到属于自己的田地,若是变成了奴隶,那这所属的田地也一并归入主家。 要不然,他那千顷良田…… 你以为是怎么来的? “城主,这黄花村受灾一事可要上报给朝廷?” 有下属走到他身边询问道。 戚乌桕满脸的横肉颤动了一下:“朝中事多,何必劳烦,我们本城的官员自行处理便好。” “城主英明。” 那下属官员讪笑,“还请城主示下。” “嗯,本城主前两日得了一个方士,在八卦演算上甚是精通,我看这黄花村甚有古怪,怎么周围别的村都没事,偏偏它这里出事儿。” 因为这是小渡河河段最窄的一处啊! 每年都会有泥沙淤堵,若是不及时挖开疏通,到了雨季就会决堤的。 只是上个月 城主家中要扩建屋舍,恰好又到了早稻收割的时候。 缺了人手。 就把黄花村的青壮年都拉走去修屋舍了。 这小渡河的淤泥就没有人清理,等忙完那一茬,今年的雨季突然提前到了。 小渡河就决堤了。 死了不少人呢。 当然这不重要。 毕竟受灾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不是?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 那下属官员在此地混久了,自然是懂戚乌桕的:“依下官看,这是天灾啊,上天要收了这帮人,咱们也不能逆天而行不是?” 那官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戚乌桕的脸色,果然见他甚为满意地点点头。 那官员接着道:“不过这剩下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听说昨日还出了一起吃小孩儿的事件。” 戚乌桕又点了点头,道了句:“依你之见当如何啊?” “依照下官拙见,这些都是经受过天罚的罪人,但城主有怜悯之心,定然是决不同意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不是?城主仁善,何不将这些村民都收作奴隶,给他们修好房屋供他们居住,也算是给这些遭受天罚的人留了条活路不是?” “嗯,不错,你着人即刻去办。”戚乌桕连连点头。 此趟出行他是极为满意的。 公主府。 子君长情自回京都以后,这两日不在自己的逍遥王府待着。 倒是总喜欢来公主府。 逍遥王喜欢公主,爱慕公主。这样的流言传遍了大街小巷。 此刻两人正在暖阁中对弈。 “如今席子耒隐隐有了一呼百应之势,公主就这样放任不管?” 再如此这般下去,恐怕南朝王室要改姓席了。 戈曳皎皎思索片刻落下一个黑子,片刻就在四方埋伏之中扭转乾坤,抢占先机。 “孟国与东辰王子被杀之事想必已经传到了他们王的耳朵里,至于一直还在中立状态的西祈,还有按兵不动的北朝接到这样的消息将会如何?接下来该是兵临城下了,内忧外患,谁敢接手这样的南国?” 子君长情握着手中的黑棋一直没动静,眸中幽光森若海。 这是报应啊! 他的大庆亡了,接下来就轮到南朝了。 谁让南朝如此嚣张。 当初席子耒招安一事他如此提醒,何尝不是在引她入绝境,他亦是在赌。 把天下交到人心手中,席子耒这个棋子将会是最大的变动,一着不慎,南国分崩离析。 有没有出奇制胜的法子呢? 是有的,但是谁都不敢用,连他都不敢。 他不相信戈曳皎皎一个女流之辈就敢。 “公主殿下,南边递来消息。” 衍生萝走进来,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戈曳皎皎弯了弯唇,一抬手打乱了难分胜负的一盘棋,看向子君长情,微微勾了勾唇:“逍遥王今日这棋已经下完,你该走了。” 子君长情脸上挂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走到戈曳皎皎身前。 突然就抬起手撩了一缕她胸前的青丝,淡淡的寒梅香气丝丝缕缕地漾在暖阁里。 子君长情凑近深深吸了一口:“公主殿下,好歹我也是你手中一枚顶顶重要的棋子,拿点好处不过分?” 戈曳皎皎转过头,冷冷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逍遥王这个位置给你做你不要,偏偏想做我身侧的欲奴不曾?” 欲奴…… 这两个字刺激到他了。 子君长情反射性地收回自己的手:“孤倒是要看看,等南朝亡了,公主是否还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啪!” 戈曳皎皎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抬了抬下巴,冷淡道:“亡国之君,手下败将,还敢嘲讽他人生死?” 子君长情冷下脸,顶着脸上那清晰的五指印,一甩袖子离开。 他堂堂大庆的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戈曳皎皎,南朝快要亡国了,你这七国第一美人儿最好的下场—— 就是像他那些姐姐妹妹一样殉国才对。 若是落到了旁人手里……就你那张脸那副身子,只要是个男人看了都恨不得…… 且低下你高贵的头颅! 第30章 浑水摸鱼 子君长情走出去。 衍生萝不由道:“那亡国奴也太嚣张了,公主就这样一直容忍他?” 戈曳皎皎一眼望到窗外皑皑白雪之下的几点新绿。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戈曳皎皎突然淡淡念出这首诗。 衍生萝不解:“什么?” 戈曳皎皎摇了摇头释然一笑,原来,每个人到最后,都是踽踽独行的。 “南方那边是何消息?” 衍生萝从袖中递过一方竹简交到她手中。 戈曳皎皎接过来看过,半响冷笑:“戚乌桕,我本一直没有想到机会要办他,他倒是送上门来了。千栗!” “公主殿下!” 暖房里瞬间多出一个身材颀长一身劲装的黑衣男子,面容俊朗。 王族子弟身边自小就跟有一队暗卫保护安全,千粟是她的暗卫首领。 “你去一趟南阳城,席子耒接到消息过不了多久也会到那里,你且与他接头。 “届时你们两人借杏花村水患逼良为奴一事闹事,趁乱杀了戚乌桕,灭了戚家满门。” “戚家之事你去办,最后功劳全部安到席子耒头上,相信此事之后,他威望更甚,追随他的人会更多。” “喏!” 千粟接了命令退下。 另一边,子君长情冷着一张脸出了公主府,却在自家府门巷子旁看见一个探头探脑,蓬头垢面的人,手里还拿着一只破碗,碗里一个铜板都没有。 何时这条繁华的街道上都有乞丐了? 是哪里过来的流民吗? 子君长情追过去,那人把头往巷子里一缩,引着他到了小巷深处。 “王上,原来您真的还好好的,臣下终于见到您了!” 那人朝着他双膝下跪,痛哭流涕。 子君长情蹲下身,看着他不敢置信道:“你是许钰将军?” 大庆国飞虎将军许钰,不是在长平谷一战中中了埋伏随同六万兵马一起全军覆没了吗? “大王还记得臣下,臣下来迟了,让大王受苦了。” 还真是他! 子君长情向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松了一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起来。” 许钰起身,子君长情看了公主府大门口的守卫,方才那些人可都是见到许钰了的。 这事儿有点难办。 子君长情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问道:“只剩你一个人了?” 许钰竖起了三根指头:“还剩三百,都是臣下的亲卫。” “那你这样……”子君长情双眸一亮,凑到他耳边。 片刻后。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赏啊!” 公主府门口的几个守卫就见到子君长情身后跟出来一个破衣烂衫胡子拉碴拿着破碗的人。 追在子君长情屁股后边喊大爷。 这会儿本来的破碗里面多了一锭角银。 子君长情摆摆手进了逍遥王府。 “要不要去禀告公主?”左边一个侍卫道。 “不过就是一个乞丐,他也没跟进王府去,先观察看看,走了就算了,不必大惊小怪,何况王府里都是我们的人呢。” 右边那侍卫道。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还好许钰从巷子里出来了,也还好没跟着子君长情进王府去。 整个王府内部都被人盯紧了。 次日一早,不曾想王府门口来了四五个人。 且都是一身破破烂烂的。 “去去去,一家子乞丐还赖上王府了不成?” 王府门口的守卫拿着刀柄将这些人拦开。 两个青年男人,一个青年女人,还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为首那个男人是昨天那个拿破碗的乞丐。 大清早的吵闹,把子君长情也给招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子君长情一脸不耐烦。 “这位大爷,您昨日给的银子不太能够啊,我这一大家子人呢!” “呵,感情赖上了是!把人打走。” 得了子君长情的命令,门口那几个守卫毫不留情地对着几人拳打脚踢。 当然,孩子他们是不揍的,就把三个大人赶走。 一时间一家人哭哭闹闹的。 “大爷收留这个小孩儿可好,留他去您那里做个奴才也好,也是没有别的法子。” “你们到底是谁?打哪里来的?” 几个人并孩子一起跪在地上,许钰道:“我们都是黄花村的村民啊,半个月前村里发大水,还被城主逼着要去当奴隶,这才没了法子,带着全村的人从黄花村一路北逃,逃到这里的。” “听闻王爷您也是奴隶出身,就想着您肯定更能体谅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子君长情蹙眉:“黄花村的村民都逃出来了,只剩你们这几个?” “没有没有。”这次说话的是那个妇人:“我们村如今还剩下500多人,都在京都郊外呆着的,本来随行一起逃出来六百多人,结果……结果都被杀了……” 妇人说着,泣不成声。 “我爷爷也死了呜……爷爷……” “不仅仅是黄花村,还有南阳城,王爷,草民是南阳城城内的,草民的房子被强行给城主戚乌桕给拆除了,我那怀着身孕的妻子气不过,被那狗官派人给活活打死了……南阳城城区还逃出来了一百多人,我们是一路互相扶持着逃出来的,一路上躲过了好几波戚乌桕派来的追杀。” 清晨,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走。 看着他们老老小小破破烂烂,跪在此处声泪俱下地说事儿。 难免勾动人的恻隐之心。 人群里当下就有人说真是可怜之类之类的。 可这样的乱世……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谁又比谁更容易? 子君长情:“来人,先把这几人请到我府上去。” 子君长情一吩咐完,守门的几个将人拉起,带着人进府中。 子君长情朝着他们道:“此事本官会上报朝廷,你们先在我府上等消息。” 这话也是说给在场的这些民众听的。 他一说完,大跨步就进了公主府。 此刻戈曳皎皎正拿着毛笔在案台上写着什么,他一进门,她就搁了笔。 子君长情把自己刚才在门口听到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黄花村逃出来的?” “那几人是这样说。” 戈曳皎皎自然是知道,且消息比他更早知道半天。 “生萝,你传我话,让卫准调派一百军士去保护那些自黄花村而来的村民,并且将姓名全部记录在册,回原住地调他们的户籍出来一一比对,以防有人浑水摸鱼。” 第31章 物尽其用 子君长情眼皮子一跳。 这戈曳皎皎当真心细如发啊,还好他早有准备。 这边刚吩咐完,戈曳皎皎便转头看向子君长情,她淡淡笑着。 子君长情看她那笑,却有一种自己赤裸裸暴露在她眼皮子底下之感。 这女人有些邪门。 或者说……智多近乎于妖! 子君长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也猜测到她想让自己做些什么。 在她没开口之时他就先开溜。 “臣下先去早朝了,就不在这儿耽搁了。” 就在子君长情转身之际,自己的衣袖被一只纤细的素手拉住。 美人儿挽留自己,要是放在平常,他肯定是要回身调戏一番。 只今日就像是被小鬼勾了魂魄。 “郎君忘了带……上奏的折子了。” 戈曳皎皎另一只手拿着一本红艳艳的折子,依旧笑看他,“今日就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上表,弹劾南阳城主戚乌桕,以他逼良为奴,抢占他人房屋,伤天害理一事,要他满门性命。” 这清然悦耳之音凉到了他心里。 原来她刚才就是在写这东西。 “下臣……下臣和戚乌桕不熟啊,贸然弹劾人家不太好?再说公主找错人了,这事儿是御史大人的职责。” 子君长情把自己的衣袖慢慢从公主手中拽回来。 戈曳皎皎也没刻意抓着,松了手,却也冷了脸。 “你昨日还知自己是颗棋子,既是棋子,就要守好棋子的本分,否则一颗棋子若是没了用处,你当知道下场。” 戈曳皎皎一说完,拿着奏折的手一松。 奏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纸张展开,上边的字迹竟然和他的笔迹一模一样。 还有他逍遥王的的印章。 戈、曳、皎、皎! 子君长情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他平生从未如此恨过两个人。 一个是她哥戈曳宏,一个就是他妹的戈曳皎皎! 恨归恨,子君长情弯腰捡起地上的折子就走。 袍角翻飞如浪花一般,戈曳皎皎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这是气狠了啊。 不错,在他彻底没用之前,慢慢给自己疏解心中的郁郁气。 也算是物尽其用。 快过午时时宫里传来好消息。 逍遥王污蔑朝中重臣戚乌桕,有勾结奴隶的嫌疑,并且又拿他是亡国之君的身份说事儿。 他在奴隶起义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来弹劾朝中重臣,是何居心? 在众多朝臣一致对外的合力作用之下。 子君长情挨了30大板,并扣半年俸禄,一个月不得上早朝。 子君长情血淋淋地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戈曳皎皎兴致很好地站在公主府门口看。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接下来的几天会更加美好的。 戈曳皎皎笑得十分灿烂。 子君长情觉得此女之笑分外恶毒。 今日这顿板子 只是此事的开端罢了,接下来的事有他受的。 这些世家历经百年,早就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戚乌桕祖上出过皇贵妃,戚乌桕几个妹妹一个嫁给了当朝御史大人的孙子为嫡妻,一个入了宫当妃子,一个说是哪个王爷的妾室…… 总之,满朝文武,甚至于戈曳宏,他们之间早就是各种各样的亲戚关系。 那个朝堂,只有他自己是个“外人”! 半夜里,许钰爬了子君长情的窗子。 看见自家王上被包成粽子一样趴在床榻上,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 “这群狗娘养的畜牲,王上受苦了。”许钰一边骂一边摸上他的屁股,看着这伤,再看看自家 以美凤仪着称的王上。 又悲情地揩了一把鼻涕在地上。 许钰能打仗,但却有个毛病。 每次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就跟个妇人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说说,当初和南国的那场战役,你不是和那六万兵马一起没了吗?如今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说来当时三国对战大庆一国,敌众我寡,输是迟早的事儿。 许钰守的那一道关隘……昌平谷,已经是大启国最后一道屏障。 “许钰该死,没有为王上守好大庆,反而做了逃兵。” 说到此处,许钰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当初那一战,我们只余最后六万兵马,而南国带兵三十万,臣下一开始是想着干脆舍了这条命去,和大庆共存亡,可臣底下的那些士兵都在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臣下想着确实如此。 不能白白丢了性命不是? 于是我等带着五千精兵扮作平民与城中百姓下跪投降。 主要是怕引起怀疑,不敢多带。 不曾想那皎月公主提议要查看每个人的户籍方可放过,剩余的两千余人还来不及办户籍,查到之后,当场被斩杀了。” “王上,有生之年,许钰发誓定然要杀了戈曳皎皎那个妖女,为我大庆将士报仇雪恨。” “戈曳皎皎,她确实可恨!让她死还太便宜她了。” 他真是终于体会到,恨一个人恨到牙痒痒是什么滋味。 “噗” 子君长情突然呕了一口血出来。 这是气到吐血了。 “王上莫气,这次时机到了,我们定然复国有望。”许钰忙上前安慰。 拿着旁侧的帕子细心地为他擦掉他嘴角的血。 还伸手轻轻帮他家王上捋了捋乱了的发丝。 他家王上才美呢。 那皎月公主哪里比得上他家王上的半分姿容? 世人就是瞎了眼! 他家王上这姿容,这凤仪,才是大家说的帝王之相! 当初跑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家王上真龙转世,定然没那么容易死。 如今真的给他等到了。 “这次的户籍可是都弄好了?” 子君长情低低咳了一声,想到戈曳皎皎说的要调阅户籍一事,再三与他确认。 混进黄花村的有五十多名。 黄花村也是个有着六百多户的大村落了。 “王上放心,这次发大水死了好些人,那戚乌桕本想着强制把黄花村的村民都更为奴籍,还要烙下奴印呢。 都是我们的人帮着他们一路逃过来的,今日那男娃子,是黄花村村长的孙子。 他们一家都被戚乌桕给迫害死了,他这孙子是临时托孤给我们的。 现下我们的人对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有恩呢,他们不会将我们暴露出来的。 这些户籍,拿的都是这次水患死了的人的。” “那就好。” 子君长情放下了心。 第32章 安插棋子 “明日一早你们就离开王府,我不能再与你们牵扯上关系了,今后秘密传书就可。” 子君长情越了解戈曳皎皎这个女人,就越觉得她危险。 不过这种斗智斗勇的感觉,又隐隐让他有些许亢奋。 许钰却是不解:“王上,您再留在此处才是最危险的,何不与臣下一起逃出去? 反正现在南朝各方都在闹着奴隶起义,听闻那个席子耒甚是神勇,月前还斩杀了春城城主赵梁。 因为此事,他的奴隶军队又壮大了许多,属下带的那三千精兵,混进去了两千多人,剩下的人都在黄花村了。” 子君长情脸色一变。 “你说那近三千的精兵全部混进了席子耒的队伍?” “是啊,王上。” 子君长情脑子飞快转动。 这是机遇,也是危险。 他对许钰道:“席子耒是皎月的人。” “什么!” 许钰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没有被朝廷诏安吗?怎么又是那妖女的人啦!” “呵,你也说是那妖女的人了,不是贵族世家朝堂的人。”子君长情叹了一口气说道。 许钰听得一脸迷茫。 “王上的意思是说,那妖女想篡位?” 要不然她干嘛勾结一个奴隶?那妖女公主不当,想要当女王了啊! 子君长情有些头痛。 若是这话是和戈曳皎皎说,他定然就不用费什么口舌,只要开个话头,那皎月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时候甚至一个字都不用多说。 和聪明人讲话,真是省时省力,轻松的很。 和聪明人待久了,遇到愚笨的人,心下就有些烦躁耐不住。 他这个将军什么都好,能征善战。 可惜智谋不足。 罢了,如今他手底下又没有别的可用之人。 子君长情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她如今是想着要帮他哥,利用奴隶来对付那些世家贵族。 此事一旦成功,他们南朝就会拥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奴隶军队。” 至于是怎么成功的,中间还有许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他就不与他这将军讲了,讲了他也一时半会儿明白不过来。 且看后面就是。 再说也未必能成功啊,毕竟太冒险了。 “那如今怎么办,可要让我们的人撤出来?”许钰烦躁地挠了挠头。 “不必。”子君长情道,“暂且就让他们混在这群奴隶当中,但是记住了别太出风头,等时机到了……” 剩下的他没往下说,他是想说到时候将席子耒取而代之也不一定。 子君长情又琢磨了一番:“你们剩下的五十几个人随后想办法带着黄花村剩下的人逃跑。 跑去投奔席子耒,要尽快,否则你们就危险了。” “王上,反正现在四方都在闹奴隶起义,你何不跟着我们一起走,到时候也当个像席子耒一样的奴隶头子,或许我们还能策反他也不一定啊,到时候光复大庆不是指日可待?” 愚蠢! 子君长情冷声:“孤逃跑当了奴隶头子,然后变成南朝贵族的眼中钉,之后被西祈、孟国、北朝的人利用来对付南朝,再说这席子耒会信任我这个曾经大庆的君主吗? 你看这几大国之中,有哪个真的敢跟孤推心置腹?如今,呆在这里反而才是最安全的。 真的要反,还没到时候呢。” 对啊,看他这脑子。 孟国和北朝的王子死在了南朝呢,怕是不久就要向南朝出兵了。现在南国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确实不是好时机。 现在出头,不是被人当靶子用了吗? 还不如来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许钰,这样,孤这边再拟一份名单给你,出去之后,想办法联络这些人,他们都是我们大庆曾经的臣子……” 次日清晨许钰带着一起来的一行五个人去到京都郊外的时候,正赶上一场厮杀。 这里面还有五六十个小孩儿,自发被村民护在身后。 他们手上仅有的武器就是从家里带出来的菜刀,或是平常种地用的锄头。 但来人却是杀人用的长刀。 情况不对头啊。 许钰看了一下,从杏花村带出来的几百人里头,那些拿长刀的人专门杀的是颇有些武力的人。 而畏畏缩缩躲在后面的,却只是用刀背砍着,恐吓他们后退。 许钰这一想,那边厢又有几个人被拿刀的人砍死。 还多是他那些出头的兄弟。 “别硬拼,就算会武功也别让人知道,这样顶多挨顿打,还能保住性命。” 许钰低声和身侧的几个人讲,却是护住身边的这两个小孩儿往人群外面躲。 这边那些拿长刀的人看见他们老老小小带着孩子一脸惊恐地躲着,反倒也没追过来。 这场屠杀近半个时辰,后面来了一群官兵,那些拿长刀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的人远远看见他们就跑了。 原来跟随而来的有三百多人,此刻目测损失了一百人。 而且,许钰带出来的那五十多个人,因为表现“突出”,全部被砍死了。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把他们全部带走!登记姓名户籍。” 为首的正是戈曳皎皎派出来的卫准。 看着那群砍人的人跑了,也没说派人去追。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此刻惊魂未定,就算心有不满,还是得跪下来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啊,得亏来得及时,不然我们这些老小全部得丧命于此了。” 卫准看着这些大冬天里连件御寒衣服都没有的人,还有这些孩子。 他想到公主说的话,终于还是松口,朝旁边的人再次吩咐:“准备好搭设粥棚,给这些人弄点吃的,再每人……送一件冬衣御寒。” 这些村民听见,那声青天大老爷更是喊得欢畅响亮。 公主府。 卫准到戈曳皎皎面前复命的时候,戈曳皎皎刚沐浴完。 整个人懒懒散散地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假寐,衍生萝在给她用花香调制好的熏炉熏头发。 她玉腿边还半跪着一个生面孔。 哦,这个小娘子,好似是商云容的妹妹——商素华。 准确来说只是个半大的小丫头,此刻正为他家公主捏肩捶腿。 “公主睿智,那些人里果然有奸细,憋不住与我们动手,一动手就露出了破绽,不过都被我们的人砍死了,我们还损失了3个人。” “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吗?” 美人儿突然睁开眼,眸光里迸发出来的神采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第33章 南阳生变 “……” 卫准垂下头道,有些不敢肯定了。 戈曳皎皎懒懒起身,身上华丽的绸缎拖曳在地,火光掩映之下 流光溢彩。 高不可攀。 戈曳皎皎清然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昨日在王府门口闹事儿的那几人,可有去调查过?” “这……属下马上去查。” 卫准说完就要离开。 “慢!这次查出来的那些细作又是打哪里来的?” “西祈、孟国、东辰、北朝的都有混在里面。” 卫准据实以报,今日在查户籍的时候就查到六十多个户籍有问题的。 严刑逼供之下,果然全部暴露出来了。 戈曳皎皎却觉得有些问题,自从南朝灭了越国和大庆之后,这两国就没闹过什么探子。 越国便罢了,当初他们灭越国之时,杀得有些太狠,越国皇室血脉一个都没留下,也因为如此,越国当时的臣民对南朝十分仇恨。 为了平息叛乱,后期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到大庆国时,就好歹来了个“师出有名”。 还大度地把大庆的亡国之君留了下来,对大庆那些旧臣也颇为礼遇,那些大庆的普通百姓,还特地下了王令不得刻意欺辱。 从今以后都是我南朝子民。 这波收买人心也见成效。 但子君长情还留着,那些旧臣难免不会心有期冀。 “查探之时再仔细一些,你先下去。另外,那些查出来没有问题的,每人发放十斤米粮,全部放了。” “放了?”卫准一时没有主意,“公主要将他们放到哪里去?” “没有家园田地,他们只能投靠奴隶阵营。”戈曳皎皎走到窗台边,看着夜空之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内心戚戚然。 她突然想起了瞿郎曾经与她一起论政之时说过的话。 “奴隶制度是有问题的,它让整个南朝战斗力低下,也严重影响了农耕。 南朝农业大多靠贵族手底下的奴隶来发展,可奴隶哪怕干到死了也改变不了他们卑贱的身份。 奴隶,连活下去的兴致都没有。 怎么还会认真帮你打仗,为你耕田。” 戈曳皎皎的思绪飘远,这边卫准压下心里的震惊,默默退出去。 “你们也下去。” 戈曳皎皎挥退商素华和衍生萝两人,一时间,夜里寂静无声。 一袭单薄袅娜的身影,在窗子旁站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一骑飞马冲入宫门。 “快报,南阳城生变,城主戚乌桕被杀,戚家满门被灭,席子耒占领了南阳城,快!” 此消息一出,群臣召集朝议。 王座上,戈曳宏手里拿着一封手书,看着底下乱糟糟的满朝文武,沉声对一旁的内侍道:“传下去,给各位大臣都看看。” 一张薄薄的黄纸,黄纸红字,明明血迹已经干涸,可那一字一句却像是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着他们的面皮。 他写奴隶在南阳城所遭受到的非人迫害,他写冬日凌寒,白雪埋骨,他写山中无树枯枝残败百姓饿死,上天不公。 他写奴隶被鞭打,写那里的人没有人样全都是皮包骨头瘦脱了相,连牛羊马长得都要比他们壮硕。 他写苍天无眼,天地无情,否则累累白骨,世间疮痍,怎么还有一群人可以安枕无忧高坐名堂谈笑风生。 “污蔑,这简直就是污蔑啊!” “他们这些奴隶还想着要什么样的待遇,奴隶本来就是低贱的,上天都惩罚他没有投个好胎。” “是啊是啊,他们要真是无罪,怎么会投身在奴隶家庭,生来低贱。” “满纸荒唐之言!” …… “够了!” 戈曳宏大声喝止底下乱糟糟的场面。 一时间,底下朝臣噤若寒蝉。 “既然如此,各位爱卿可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眼下内乱,席子耒已经连杀我朝重臣两名,手底下的奴隶军队在一个月之内已经增加至5万。” 这话说完,底下人更是沉默。 这几年打仗,他们手里的钱粮早就空了,如今手上的耕地倒是一年比一年多,但粮食产量却没有往年多。 手底下的奴隶也越来越不听话。 如今还要派兵去镇压吗? 他们这些人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太死,怕一睡沉就被手底下的奴隶给刺杀了。 唉,这奴隶用着也不安全了。 “呵!怎的……如今我南朝还真的被几个奴隶给压制住了,大家都没法子了,等着席子耒的刀一个个都架在你们脖子上,然后你们呢? 只知道张嘴叫嚣他们身份低贱。 可不要到最后,自己的性命就是被身份低贱的人给谋了去的。” “丞相,你怎么看?” 戈曳宏直接点名让他来答。 伊引试探性地答到:“要不……我们适当地做出一点让步?” “让多少?怎么个让法啊?总不可能给每个奴隶都安个官做!” “要不分田地给他们?” “你家的田分给他们!我可没田地可以分!” 问题一个接一个,都是一个比一个更让人头疼。 一时之间,朝堂之中又是议论纷纷。 此时,逍遥王府。 “本殿看逍遥王这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皎月公主突然登门,真是让逍遥王府蓬荜生辉,忙上忙下。 这些伺候他的下人,一看见皎月公主,相较比起他来,不知热情了多少倍。 果然这王府之中,只有羟梧对他是真心的。 而眼前这个女人,对他向来都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公主殿下,奴家王爷昨日夜里还吐了血,王府医官说了要好生将养着的。” 羟梧跪在地上回话。 “哦。”戈曳皎皎意味深长地看了子君长情一眼,“可是今日是个好时机啊,若是你家王爷今日站不起来了,怕是今后再难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她说着,还往榻边的子君长情走近了几步。 子君长情反射性地将身体往床榻里面挪,若是条件允许,他巴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然后挖个洞埋起来。 这女人一肚子坏水。 随着她的靠近,子君长情浑身的肌肉紧绷。 果然戈曳皎皎抬手伸出中指隔着棉被在他屁股的位置猛地戳了下去。 这滋味…… 子君长情整个人从床榻上条件反射地弹起来了。 第34章 承认失败 戈曳皎皎一边拿出一条素白的帕子擦手,一边淡淡道:“这不是好了吗?” “好他娘的屁!”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堂堂大庆的王,一出生就高贵无比,凤仪无双丰神俊朗玉树立风。 如今被逼的直接爆了粗口。 戈曳皎皎就是变着法折磨他, 折磨他的身折磨他的心! 子君长情疼得直咬牙,满头冒着冷汗:“你们兄妹两个拿我当靶子,倒是用的极为顺手。” “差强人意罢了。”戈曳皎皎丢了一个此人也就勉强还能用一用的表情,然后把擦完手的帕子丢在脚边,“你若是听话一些,本殿会更加满意,兴许对你更善良一点也不如是。” 子君长情下了床榻,展开臂膀示意羟梧给他把朝服穿上。 一边问着戈曳皎皎:“公主能对长情善良到何种地步?” 戈曳皎皎一边打量着他这卧房中的各样陈设,如今他没有了一国之主的头衔,但是平日里的生活规格依旧改不了处处精致讲究。 这是个活着还有盼头的人啊! 想到这一点,戈曳皎皎黛眉微微蹙起。 活着还有盼头。 真是让人羡慕。 “此次是你将功补过的一个时机,兴许我王兄允诺的许你一个愿望也还能奏效。” 这是扒人一层皮给一个甜枣。 戈曳皎皎还真是擅长拿捏人心。 她说着 将门口的衍生萝叫进来。 衍生萝手中捧着一个凤雕漆木盒,戈曳皎皎将带锁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卷布帛。 是什么机密文件需要这样郑重其事? “这是什么?”子君长情难免被吊起了胃口,他接过戈曳皎皎手中的布帛,展开。 军功爵。 这三个大字首先映入眼帘。 子君长情耐着性子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越是佩服。 戈曳皎皎从旁解释:“这些世家贵族,皆是其父有功而禄,其子无功而食之,而今,只要实行这军功爵,食有劳而禄有功,使有能而赏必行,罚必当。 只要上了战场,拿到军功,也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一时间,子君长情颇觉手中的东西重比千斤。 “我去,现在就去。羟梧,替我备好马车,我要入宫面圣。” 这《军功令》若是实行,将会是创世纪的变革。 子君长情突然也带起满腔豪情壮志来。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子君长情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一派从容不迫落落大方的女子,突然就有一种由衷佩服之感。 他为大庆君主之时,手中权利全被朝中贵族把控,便是想做些什么也总是被掣肘。 明明南朝此时的境况比当初的大庆难上百倍。 原以为踽踽独行之下,前路迷茫,锦衣夜行一直不见明日朝阳。 可这个女人,却能从暗夜之中窥见曙光。 他输了。 他终于承认他输了。 他与她之间,南朝与大庆之间,他输给了敢于打破和创造。 而不是简单的仇恨。 子君长情捏紧了手里的这一份将会改变几大国格局的《军功令》,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逍遥王府。 从今日起,他不是大庆的亡国之君,他的心中不再只有个人仇恨。 在这个乱世,尚有无数苦难无数百姓,还有满目疮痍。 他该想的……是如何改变! “女君,您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就不怕他透露给其他几国去用吗?” 衍生萝不由得担心道。 戈曳皎皎心情却是前所未有地放松:“如今孟国和东辰还没有说要派兵攻打我朝的消息,生萝你知道是为何吗?” 衍生萝摇摇头。 戈曳皎皎道:“他们的两个王子死在南朝,本是一个很好的攻打南朝的时机。 可是……孟国向来土地贫瘠,每年还要向他们的邻国北朝借粮,两国之间的粮食贸易往来占了孟国近三分之一。 再看东辰,东辰今年北部蝗灾,南部瘟疫,西部地动。 他们两国这次前往我南朝,只是因为听闻我南朝大度,居然给一个亡国之君留了活路不说,还封了逍遥王,来探查底细,看我们是否真的如传言之中是个礼仪之邦了。 至于西祈和北朝,西祈国力在七国之中是最弱的,人口和国土面积是最小的,最后几国兼并,他只能想着变成谁的附属国。 而北朝,他们的国君是个优柔寡断的,这《军功令》给了他他也不敢用啊,贸然用了,你当那些大臣都是吃素的?” 衍生萝听完此话,恍然大悟,不由道:“女君当真智谋无双。” 衍生萝平日里是话最少的那个,她最佩服的人就是自家女君还有瞿郎君。 戈曳皎皎听了这话,却觉得心头闷闷的,只淡淡道了句:“回府。” 瞿郎已经走了。 就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他了一样。 曾经那样一个惊才绝艳,连师傅都时常夸奖的人。 如今,却没有人记得他了。 只有她记得。 她害怕,哪一天连自己也忘了他。 这《军功令》还是他在世时,与她还有众多有识之士商讨出来的。 只是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想法过于大胆,过于天方夜谭,也就只是说说,没有具体讨论方案。 只是她一直留心。 她公主府内门客也多,其后几年也与府中门客一起逐渐完善此法。 如今此法日臻完善,终于寻到机会可以付诸实践。 子君长情手上那一份删繁就简,她自然还是留了一手的,不可能把关键细节也与他一并吐露。 随后具体如何推行,她还会私下与她王兄商议。 总之,这事儿名义上是子君长情一手推动。 和他们戈曳王族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也是迫于形势压力。 他们戈曳王族是无辜的啊。 那些世家贵族有什么仇什么怨,那几大国有什么仇什么怨,都去找子君长情。 就是不知,那亡国之君的命有多硬啊。 他可千万要撑得久一些。 至少要等到《军功令》成功落到实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当废除奴隶制度,实行《军功令》的王令在第五日早上正式颁布时…… 连戈曳皎皎都觉得过于顺利了一些。 不过,她终于可以暂时睡个好觉了。 第35章 让他去死 东辰国。 东辰国的王——赫连晟,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两月前还失了一个儿子,大病了一场。 因着这一场大病,王庭内外王子之间的斗争越发激烈。 赫连晟两次中毒,凶手都指向自己的嫡子。 于是,他又失了个嫡子。 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让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已经到了摧枯拉朽的境地。 说起南朝来,一双锐利的眸子就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如今终于是有了点精气神了。 每个国家的细作都遍布各地了,赫连晟看着自己家从各国回来的几名细作。 “先说一下南朝如今的现状。” 底下垂手站在一旁的一名长相艳丽的女子道:“回王上,南朝席子耒发动奴隶起义,接连屠杀两名贵族世家,一次比一次凶残。 他的这次起义十分成功,引得南朝各地的奴隶争相效仿,各个世家贵族几乎都有被奴隶刺杀的情况。 一时之间,世家们人心惶惶,就在近些日子,南朝突然推行了《军功令》,废除了历来的奴隶制度。 席子耒主动带着手下的奴隶投降给了朝廷,也就是……他们被南朝王庭招安了。” 赫连晟听到后面脸色变得阴沉。 他正等着南朝内乱呢,怎么事情走向却与他所想完全不同。 他本以为这一次,南朝就此会因为此次内乱而像大庆和曾经的越国一样,从此消失在历史版图中。 “什么《军功令》?”赫连晟心思一转。 这什么《军功令》是什么猛药,居然能让南朝从此危机中借力打力。 细作细细讲着城墙上贴出来的关于《军功令》的王令。 “军功令,就是凡是在二十至五十岁之间的奴隶,都可以申请入伍成为军户,按人头算军功,按军功大小分封爵位。” 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赫连晟执政三十余年,见过的风浪不知凡几,可这短短几句话,却让他窥探到了东辰国乃至于西祈、北朝、孟国此后将会遇到什么危机。 他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沉默了一阵消化这个消息,随后突然问道:“这个《军功令》是谁提出来的?” 此等人才,若是不能为他们所用…… 那就让他去死! “是大庆的亡国之君,子君长情。”细作答道。 “是他?” 赫连晟扶着长案的手一紧:“南朝灭了他的国,他不是应该将南朝恨之入骨吗?怎么如今还会为了南朝想法子力挽狂澜?你这消息确定没错?” “王上,花奴打探的很清楚,再过两日,南朝的王上就要专门为他设宫宴,为他庆功,就连整个南朝都传遍了关于子君长情的事迹,南朝全国上下的底层百姓,如今都视他为守护神。”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什么,让他连灭国之仇都可以原谅。 “花奴猜测……”花奴咬了咬唇,不知道这猜测是对是错 。 她在南朝扮作流妓,见识过的男人成千上百,也越来越看透了这世间男人。 也从不相信什么真情。 “有话直说。”赫连晟见她吞吞吐吐,催促道。 “属下猜测,这子君长情是为了南朝的皎月公主,子君长情爱慕南朝的皎月公主,他们两个人的事,大街小巷都有传闻。” 赫连晟若有所思,轻点了一下头,像是反倒相信了这样的事,竟是嘲讽地笑了一下。 “呵,说来那小子的娘,也就是当时越国最小的公主,从小被娇养得天真烂漫, 在一次宫宴上小公主对子君长情的爹一见钟情,便是只为妃子都乐意。 男人嘛,对于美人儿自然是来者不拒,可惜那公主命薄,难产死了,死前给这孩子取名长情。 莫非这公主也生了个痴情种子不曾?” 倒是有这个可能。 毕竟这子君长情,在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个七国第一美人儿皎月公主之时,都已经对她倾心不已,还曾亲自求娶她为王后。 就是前段时日,他被封为逍遥王,还时常去公主府串门呢。 都是七国着名的君子美人儿。 这样的两人放在一起,总是难免会沾染些风花雪月之事。 可国仇家恨和小情小爱,岂可相提并论? 这也太过于儿戏! “此事暂且再观察一番,看看这子君长情到底对那南朝皎月公主是何种态度。” 不过这七国第一美人儿,传闻也是个智谋无双的。 难保那《军功令》和她没有关系。 这两人若是真都那么有本事,该让他们狗咬狗才是。 而不是强强联手。 如今那两个都属于南朝至关重要的人物,想要暗杀估计是行不通。 若是能想法子挑拨离间让他们之间水火不容自是最好。 “他们二人的关系,让我们的人再重点去查探一番,还有那什么《军功令》再观察一下这后期的成效如何,若是真的有用,我们东辰也可效仿。” 这新法哪有那么容易实行,肯定是会有弊端的。 重要的是,如此一来,那些贵族世家肯定心有怨言,暗地里使坏是肯定的。 “好了,你先退下。”赫连晟摆摆手让花奴离开,又转头看向另一个站着的细作。 这细作是个男子,长得瘦弱,面容普通,就是丢在人海里也顷刻就再认不出来的一个人。 但他却是东辰培养出来的最顶级的暗卫,专门隐在暗处收集各国王室密辛。 “你来说说孟国如今是何态度。” “回王上,孟国私下已经开始整兵,怕是在一月之内就会进攻南朝了。”那男子冷然道。 “孟国不是缺粮吗?如今各地闹饥荒,还有力气打仗?这消息可靠?” “北朝借了粮食给孟国,过去的这一个月,一直在偷偷运粮草,还有兵器也提供给了孟国。” 这北朝与孟国之间粮草贸易一直很频繁,这本是正常的,可是一次查探中,他无意看见一个装米的袋子里露出了一角闪着寒光的东西。 才发现那个是武器。 赫连晟叹了口气:“唇亡齿寒,我们东辰也要有所行动了。” 第36章 想女人了 “今日王宫大宴,公主您穿这套喜庆好看哩。” 戈曳皎皎的卧房内,只有商素华叽叽喳喳在讲个不停。 一旁为戈曳皎皎整理发髻的衍生萝时不时看她一眼,眼里带着些担忧。 “女君,您真的要带着素华一同进宫吗?她这性子怕会惹出什么祸患来。” “生萝姐姐,素华可乖可乖呢。” 商素华跑到衍生萝面前讨巧卖乖。 她这副可爱模样,连平常喜欢冷着一张脸的衍生萝都没有法子。 “素华也许久未曾出府了,带出去见见世面,散散心也是好的。” 毕竟只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戈曳皎皎难得脸上带着几分温柔地看向她。 “女君待素华最好了。”这么几个月的相处,商素华对着戈曳皎皎有许多依恋。 “女君,我的亲亲公主殿下,我们什么可以去西北啊,我想哥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哥哥。” 商素华一边说一边亲昵地摇晃着她的手臂。 “等忙完这里的事儿了。” 戈曳皎皎轻轻道。 今日早上收到商云容从西北传回来的信,一封写给他的妹妹商素华,一封写给她。 西北边部如今报名参军的奴隶短短几日的时间已经有十万。 剩下的二十岁以下,五十以上的还是留在各地方务农经商,或有病残者也留在家乡干农活儿。 男子女子十四岁便可成婚了,这样……也有利于南朝的人口繁衍生息。 这些新兵,自然是不能立刻上战场的,还要经过至少一个月的训练。 只是这些奴隶出身的新兵,自然免不了被军中的贵族子弟欺负压榨。 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新法实行,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顺利。 万事开头难。 她得暗访一下各地军营才是,若有不足之处,《军功令》还可修缮。 “公主殿下,您真好看,您应该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商素华活泼热闹的声线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被她这一打搅,戈曳皎皎不由得真笑了笑。 这一笑当真满室生花,便是同为女子的生萝和素华见了,也是被她这一笑迷了眼睛。 宴会之后,后日便是大年。 自家女君就十九了。 若是瞿郎君没死就好了。 衍生萝不由得心疼起眼前的女君来。 瞿郎君死后,似乎也把自家女君的快乐和天真一起带走埋葬了。 那时的女君,性子也如素华一般爱笑爱闹神采飞扬的。 女君当真就要为了瞿郎君守一辈子吗? 这样的话她不敢问,这个人本就是女君心中的禁忌与陈年已经腐烂在心底的旧痛。 一触即伤。 “女君今日就梳个螺髻。” 这发髻可以将女君优美的天鹅颈给凸显出来,饱满的额头露出来更显现出公主的高贵,额侧两边再分出两缕发丝,更添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男人最爱看的不就是风情? 衍生萝没有等戈曳皎皎的回答,就已经开始着手。 女为悦己者容。 事实上,戈曳皎皎已经许久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姿容仪态了,索性把自己交给了衍生萝去打理。 世人所谓的对她七国第一美人儿的美称,她从未在意过 。 也不能说从未。 至少瞿郎在世时,每一次要去见他,她都精心打扮着的。 如今再回想,已经找不回半点那时候的心绪了,不免有些怅然。 南朝,王宫。 今日参加宫宴的达官显贵,身旁跟随的仆从明显少了许多。 大约都闻风参军去了。 为此,众位达官显贵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戾气,尤其在看见子君长情之时。 那身上的戾气都恨不能化作实质将人给烧死。 正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子君长情简直罪无可恕! 只是女眷们大多不这样认为,尤其今日这子君长情还刻意打扮了自己一番。 南朝男子多数都只有六尺有余,七尺就算是高的了。 子君长情身长九尺,在人群当中独树一帜,身披黑色蟒袍,剑眉星目,目色深沉,一举一动都贵气天成。 芸芸众生,他无疑成了最亮眼的一个。 贵女当中已经有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这子君长情当真品貌非凡,惊才风逸面如冠玉气宇轩昂风度翩翩雅人深致。” “嗯,听闻那《军功令》就是这逍遥王想出来的法子呢,解救了南朝于水火之中,如今这他可是王上身边的红人。” “听闻他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呢。” 这话一说完,贵女们的心思都被勾的蠢蠢欲动。 “皎月公主到!” 一声响亮的通传穿透人群,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的目光全都朝一个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道风姿妖娆的身影缓缓走进来。 原来红色还能这般好看,衬得人的肌肤莹白如玉吹弹可破,还有这衣服的款式,明明是女子当中惯常会穿的。 可为何她的锁骨看起来细嫩性感。 还有她梳的螺髻…… “学着点,明日也给本小姐我梳一个像样的发髻,还有……公主身上的配饰,全部记下来,明日按原样给本小姐买一套回来。” 一时之间,各家贵女都低声吩咐着自己随行的侍女将公主这一套装扮给记下。 真是好看。 她们与公主之间,犹如天上云和地下泥之间的差距。 追赶不上便不至于嫉妒。 但羡慕是肯定的。 子君长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她的目光大胆而放肆,没有任何避讳。 他还当自己是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呢,这种看什么都像是看囊中之物的毛病依旧没改。 戈曳皎皎的座位就安排在戈曳宏的左下首,子君长情坐在戈曳宏的右下首。 他就这么大喇喇地看着她,戈曳皎皎朝他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反倒让子君长情觉得喉头干渴,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心里想着—— 他这么大的年纪了,是该找个女人了。 他肯定是因为太久没女人所以看见一个长得好看的就险些忍不住…… 回去让羟梧给他物色一个。 戈、曳、皎、皎。 子君长情又忍不住把这个名字在自己的唇齿之间咀嚼了一遍。 戈曳皎皎,孤绝对不会让自己在你身上犯贱。 你是孤的灭国仇人呢! 孤不是看上你了, 孤只是年纪大了,想要个女人了! 子君长情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 第37章 他不无辜 “王上驾到,华宇殿下驾到。” 随着这一声高呼,众人跪于地朝戈曳宏和戈曳华宇行礼。 “起!” 戈曳宏大手一抬,群臣全部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歌舞紧随其上,好不热闹。 戈曳华宇是被自己的父王戈曳宏牵着手来的。 他如今才三岁多一点,正是招人喜欢的时候。 而且戈曳宏膝下,就他一个孩子。 戈曳华宇坐不住,在看见自己的姑姑就坐在下首时,趁着自己的父王和大臣敬酒的功夫就从桌案底下爬出来。 一溜烟跑到戈曳皎皎那里。 “姑姑,华宇好些时候没见到姑姑了,姑姑近些日子很忙吗?父王不是还说要姑姑当华宇的老师呢!” 小团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有些不满。 戈曳皎皎抬手摸摸他的脑袋,神色间很是温柔。 戈曳皎皎,原来你还有这一面的。 子君长情不知何时又看向了她,她的一举一动分毫不差地又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看她温柔神色带笑地和她那金贵的小侄子轻轻说着话。 这姑侄两个,倒像是天上神女与她座下金童了。 “王爷,王上在向您敬酒呢!” 歌舞不知几时停了下来,而周围人都在看向他。 可他居然看着那姑侄两个出了好大一会儿神,就连歌舞何时停的都不知道。 更不知这戈曳宏何时给他敬的酒,幸亏羟梧提醒。 戈曳皎皎,定是给他下蛊了。 哦,他不知。 要是这样算的话。 全场除了戈曳宏,戈曳皎皎都给下了蛊。 这样的绝色,平日里他们可难得有机会欣赏到。 “这可是从北朝那边进贡过来的琼浆玉液,得用特制的琉璃杯去盛酒才能品出滋味来。” 戈曳宏看着子君长情的眼神,让子君长情分外不舒服,可如今寄人篱下,只得先硬着头皮忍耐蛰伏。 戈曳宏身侧的内侍在戈曳宏的示意之下,将琼浆玉液倒在了一个琉璃酒盏上。 放在金色的托盘中,给他送了过去。 琼浆玉液? 子君长情接过酒盏,轻轻摇晃了几下。 在月光与火光映射下,更显得奢靡瑰丽。 他们大概是忘了,他也曾是一国之主,什么好东西没尝过? 如今再尝。 却觉得苦涩难当。 “多谢王上赏赐。” 子君长情将酒一饮而尽。 “爱卿冒死直荐,一力推出《军功令》,为我南朝开启了新纪元,扭转了南朝内忧外患的局面,当赏啊!” 子君长情抽空看了一眼戈曳皎皎。 戈曳皎皎感受到这道有些强烈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带着警告。 是在示意他别乱说话。 “臣下也是为了这天下黎民百姓之社稷,此乃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是为了黎民百姓,可不是为了你南朝。 就当是这所做之事,弥补当初自己坐在那个高位之上没有尽到一国之主的职责。 这皎月和这戈曳宏兄妹两个在这些世家贵族面前把自己摘干净了,完全没想到席子耒之事也好,关于《军功爵》也好。 都是兄妹两个一手策划。 拿他出来借力打力。 拿他出来当靶子。 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无耻之徒。 那无耻之徒还如个体恤臣子的明君一般,一脸郑重道:“有功当赏,有过则罚,孤此前说过要允诺你一个愿望,不如你此刻说说,想要什么?” 想要你项上人头! 想要挖掉你那双盯着自己的不怀好意恶心至极的眼睛! 想要……戈曳皎皎……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让你后悔当初为了个垂死的男人拒绝孤! 让你们兄妹都悔不当初! 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一个愿望怎么能够! 子君长情心中翻江倒海,恨意滔天。 面上却是一派风轻云淡。 他淡淡一笑,眸中很是深情地转向了戈曳皎皎。 戈曳皎皎看向他望着自己的神情,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当日在马车上那个男人说的话突然就又出现在脑海。 他想要求娶她! 若是他真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求娶他的话。 王兄必然得依照诺言应下。 “臣下爱慕皎月公主殿下,想要求娶于她……” 子君长情突然开口说道。 没想到他还真敢说! 一时之间,宴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气氛突然变的紧张无比。 就是戈曳宏也沉下了眸子。 戈曳皎皎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想出了数十种要他命的法子。 就在戈曳皎皎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的时候。 子君长情的话头又一转:“但是公主之尊岂是臣下能配得上的,臣下面对公主只有自惭形秽之感,此生……只愿公主时时常乐,岁岁常安,便足以。” 这话说的,再看看他那眼中浓烈的神情,配上他那渴慕的表情。 谁人不能道一句—— 痴情种! 当初的旧事也拿出,再次被人传唱一遍。 大家心里都有了小九九。 这逍遥王和公主的关系不简单啊。 想当初这子君长情还是大庆君主的时候,还曾求娶过公主,但是被公主拒绝了。 不仅拒绝了,还被自家公主给设计着灭了国。 对啊! 自家公主智计无双。 那这一次这,对南朝如此重要的一次改革,公主殿下能不知道吗? 或许事先早就知晓了才对。 在场的世家贵族,可都不是吃素的。 他们当中,也有不少的人精。 但这事儿不敢深思,一深究就头皮发麻。 再看看他们的公主,不过是个如此娇柔的美人儿。 再如何高智,也不过是时下众人吹捧出来的,那种连男人都没有的魄力,她如何会有? 至于王上,王上崇尚武力,平日里有什么决策都是问过众位大臣之后做出的决定。 王上定然也是没有此等计谋的。 一番心思百转,真是差点柔肠寸断。 胆敢算计他们世家贵族的这笔账,索性就算在子君长情身上! 反正此人绝不无辜! 有人这样想,当然也会有人持不同的观点。 戈曳皎皎忍着心里的怒意感受着来自各方的探究打量。 这子君长情,如此故意……混淆视听! 第38章 设计夺身 “臣下,想向殿下赎回一人。” 绕了一个大弯子,把水搅浑之后,子君长情终于切入了正题。 燕婉儿。 戈曳皎皎几乎不假思索地猜出了这个名字。 “臣下想要讨要燕婉儿。” 果然不出所料,子君长情随后就道出了这个名字。 一时之间,不知内情的人纷纷在议论着燕婉儿到底是何人。 底下世家贵女们更是猜测。 “这燕婉儿莫不是也是个什么倾城佳人,该不会是王上后宫中的一人?” “这不能,你没听逍遥王说赎回这两个字,而不是讨要,两字之差可大有学问。” “燕婉儿,一听就是个女子,估计八九不离十还是个漂亮女人。” “这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说来不愧是当过一国君主的,还真是处处留情,这边对着咱们公主深情款款,这边又转头讨要别的女人。” “谁说不是呢。”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子君长情的风评突然就在这些世家贵女圈中急转直下。 更加好奇这燕婉儿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 戈曳宏眸光变得危险起来,这燕婉儿是何人? 子君长情想要他王妹他都不生气,因为他最了解,她王妹喜欢的人是谁。 子君长情可是害死她心上人的凶手。 所以,他王妹这辈子都只会视子君长情为仇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别忘了,他王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要处死这子君长情。 可是这什么燕婉儿…… 莫非他们两个有一腿? 他看上的人,他自己还没上手呢! 子君长情看到戈曳宏完全想不起来的样子,心头怒意翻涌,只得先平复自己的戾气。 “回王上,她父亲曾是臣下的谏议大夫,如今她们燕家只剩下她一个了,上次是她不知礼数冒犯了王上,被王上押去了军营。” 子君长情梳理了自己的言辞。 他绝对不能将—— 军妓! 这两个字说出来。 女儿家的名节比性命还要更重要。 这边,戈曳宏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哦,原来就是那个老女人。 “是那个军妓啊!” 戈曳宏脱口而出。 什么! 他们没听错! 子君长情居然把这么难得的一个恩典用来讨要一个军妓! 他方才说自己配不上公主,如今却要配一个军妓。 亡国之君配一个人尽可夫的军妓。 真是耐人寻味。 子君长情耳边充斥着许多嘲笑声,相信再过不久—— 燕婉儿是军妓。 这个流言会散播得整个南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子君长情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这宴会上上下下一张张嘲笑鄙夷的面孔,就是对面那张冷淡而高贵的脸上,好似都蒙上了一层对于他,乃至于对于婉娘的不屑。 这些人凭什么? 他才本是那个坐在王座上的人。 一股血腥味蔓延至喉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他艰难地张开嘴,硬生生挤出一个字:“是。” 是。 婉娘,是军妓。 “孤既然说允你一个愿望,就不能食言,西北大营路途遥远,孤让人快马加鞭,给你将那个……军妓,带到你面前。若是你俩儿有意,孤还可以为你们赐婚。” 戈曳宏脸上笑意不减,看着这笑如饿狼一般狠毒。 就是底下的官员也笑着附和。 “王上,年轻人脸皮薄,不如直接赐婚,成人之美啊!” “对啊对啊!” 这满堂大笑尖锐刺耳。 “多谢王上,臣下与婉娘并没有那般情谊,只是念在相识一场,不忍她深陷囹圄。” 子君长情说完,也不再理会周围的那些声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宴会还在继续。 戈曳华宇被内侍抱下去休息,戈曳宏也不知何时退出了宴会,只留下一帮臣子还在推杯换盏。 戈曳皎皎本想着也要走了,这时候突然有个内侍走到子君长情的座位旁给他添酒。 还好巧不巧地将酒撒了出来,洒到了他身上。 “摄政王,奴该死,要不奴带您去换身衣服?” 子君长情这会儿已是喝得醉眼迷茫,脸上一片红晕,几乎是被那内侍拖着走的。 “生萝,跟去看看。” 戈曳皎皎微微偏头对着衍生萝吩咐。 “公主,要不要素华跟着生萝姐姐一起去啊!” 商素华跃跃欲试。 “素华,看见那个人没有,今日,我有另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戈曳皎皎脸上笑得一派温和,抬手指了指对面站着的羟梧。 “盯着他,他去哪里你也跟着去哪儿,若是他哪儿也不去,你就在此处守着,本殿有事要离开一会儿。” 商素华听话地点点头,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子君长情离开方向的羟梧。 这是公主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她得做好了。 戈曳皎皎绕开所有人,径直往戈曳宏的寝殿走去,脸上冷若寒霜。 王兄还真是死性不改! 要不是南国必须有一个继承人,估计王兄至今膝下犹空。 当初娶华宇的母亲为王后,也是形势所迫。 新婚之夜,自家王兄还和小郎厮混。 王兄根本不喜女子。 要不是下了点王宫秘药,今日也不会有华予。 这也是这么些年来……为什么王宫只还有华宇一个孩子的原因。 旁的人还以为是王后因难产而死自家王兄才变得如此荒唐。 实则只是王兄去母留子罢了。 如今有了华予,她本也不想过多计较,但王兄偏偏看上了子君长情! 子君长情这颗棋注定是不能长留的,等他没了价值,必须杀之而后快。 亡国之君,斩草焉能不除根? 如此,将会给南朝引来大祸。 至少眼下不能让王兄被那子君长情给迷惑了去。 戈曳皎皎心事重重,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快了起来。 另一边,那内侍拖着人特意沿着王宫外围绕了一个圈,见到没人的时候才敢往正确的路线上带。 “快到了吗?怎么这么久啊。” 子君长情这酒似乎还没醒,脸上醉酒的红晕更重了几分。 那小内侍看了他一眼,当上像是被闪到了眼睛,心道这亡国之君还真有几分魅惑人的本事。 “快了快了,王爷您再等等,就在前面了。” 当真是就在前面了。 快步绕过一个大殿,目的地就在眼前。 可冷不防,门口就一个人守着。 那小内侍惊得差点魂飞魄散,连子君长情也忘了扶,当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公……公主殿下!” 戈曳皎皎没看他,只一直盯着整个身子歪在门上的子君长情。 “滚!” 戈曳皎皎把这个字丢给小内侍。 小内侍却急得快哭了,朝那门里面望:“可是……王……” “王兄,此人我带走了!” 戈曳皎皎朝着门里面说了一句,然后一手扯过醉成一摊烂泥的子君长情。 子君长情顺势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脸也埋在她肩头。 暗处,他一双眼睁开 变得晶亮无比,哪里有什么醉态? 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又只好往深处再藏了藏。 第39章 贞洁烈男 戈曳皎皎将醉醺醺的人丢在地上。 子君长情不满地闷哼了一声。 “女君,这……” 衍生萝有些为难地看着地上的人,伸手想要将子君长情扶起来。 但这可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现在如何扶着起都起不来。 “我要皎皎扶我,我就要皎皎!” 地上的人突然毫无预兆地朝着她伸手,还撒起娇来。 就在此时,一直关闭着的寝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戈曳宏只穿着一身睡袍,半露着胸膛站在门口,一脸压抑着的怒气和火气。 他没说话。 戈曳皎皎见此模样,弯下腰拽着子君长情地头发。 子君长情被拽的头皮发麻,跌跌撞撞地被牵着走。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座寝殿。 戈曳皎皎一把放开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面前的男人…… 一个响亮的耳光! 子君长情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就在戈曳皎皎打算来第二个耳光的时候,清醒了过来。 “你这女人,真是泼辣狠毒!” 戈曳皎皎神色不善地看过去,这厮演技不错,她轻笑一声:“这酒醒了?” 子君长情高傲地仰起头,那半边脸上的五指印痕却衬得他过于狼狈。 “子君长情,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安分一些,或许你这条命能留得更久一些。” 他明知道自家王兄对他存了什么心思,那么在这样的场合,定然有所防备。 哪里会等到醉酒被旁人骗走,当然是将计就计,有所图谋。 戈曳皎皎探寻的目光从他身上一寸寸打量过来。 子君长情:她不会是发现什么了? 不由得捏紧了藏着匕首的那边袖袍。 戈曳皎皎立刻眼疾手快地抓过他的那只胳膊,子君长情自然反抗。 “你这女人知不知羞,男女授受不亲!” “呵。” 戈曳皎皎嘲讽一笑,方才装醉酒赖在她身上的时候怎么不说? 如今来装什么贞洁烈男? 两人拉扯间,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从他的袖中掉出来。 “逆贼反臣,胆敢刺杀王上,来人,将他捉拿,直接带去见我王兄,连同这把凶器!” 戈曳皎皎眼中含着戾气,眼眸深处还有一丝得逞的笑意。 子君长情,今夜你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守卫的士兵反绑着人带着去见了戈曳宏,恰在此时,羟梧和尚素华也前后找来了。 “王……爷,你们要将我家王爷带到何处去?快放开他!王爷!” 羟梧看着自家王上被一队带刀兵士押着,心头突突直跳,暗道不好。 今日宴会之前,王上还说这戈曳宏怕是不会放过他,若是要受辱,他定然先杀了戈曳宏,然后让他从旁接应,逃出皇宫。 可今日,那皎月公主派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盯着他让他脱不开身。 在那处干等了大半日还没消息,这会儿只能不管不顾地跑过来看。 果然见了自家主上被俘,连匕首都被搜出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被安上一个刺杀一国之君的名头,岂不是非死不可! 羟梧一脸灰败,六神无主。 …… “这是作何?!” 戈曳宏床榻上还躺着两个小郎,这会儿又被人打断,恼人的很。 尽管这人是他唯一的亲妹妹,此刻也被弄得神色很是不善。 那两个小郎见了皎月公主,连忙披衣退了下去。 要是晚一步,他们的下场怕是要和那些死去的小郎一样了。 满室的淫靡暧昧被这刀光剑影给吓退了不少。 戈曳宏看着被侍卫押着的子君长情,再看看自家王妹手中的匕首。 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儿。 这会儿再看见戈曳皎皎脸上质问的表情。 戈曳宏想了想还是走到内室更衣,待把自己打理整齐了再出来。 “你说,你是真的想要刺杀孤?” 戈曳宏看着子君长情,有几分不可置信,还有几分伤怀,“孤对你不好么?” 当初灭了越国的时候,越国皇室上上下下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可到了大启,他力排众议,一力保下他的性命。 他明明对他这般好。 可他的一片真心却像是喂了狗了一样。 子君长情全程没有看他面前的这个帝王,他怕他看一眼,就忍不住会呕出来。 实在是太恶心了。 “戈曳宏,你去死!” 正在此时,一直被拦在旁边的羟梧突然夺过戈曳皎皎手上的匕首,冲到戈曳宏的面前。 “保护王上!” 离戈曳宏站的最近的那名侍卫反应及时,一把握住羟梧刺过来的匕首。 另一只手抽出腰间大刀刺了过去。 “羟梧!” 子君长情目眦欲裂,失声叫他,冲过去接住羟梧倒下来的身子。 他腹部的血一直在流,好像怎么止都止不住一般。 羟梧没看子君长情,却是看着戈曳宏。 “戈曳宏,是,是我羟梧要杀你,你灭了我大庆,还害我……害我的王上,遭受如此,如此羞辱,这匕首,是我偷偷带在身上的,然后被我家王上发现了,王,王上,要,阻止我,才将匕首收走,王上,羟,羟梧对不起你,差点害了你。” 羟梧转头看着自家王上,不由得欣慰地笑了一笑。 他家王上就是好看,有帝王之相,哪里能败在这里。 “羟梧!” 子君长情看着羟梧慢慢闭上眼睛,眼里的泪却是再也抑制不住。 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长长呢,他为了他挨饿受冻,为了他剃光头发,如今为了他…… 连命都没了。 “王兄,这个小奴侍明显就是给子君长情顶罪的,王兄应当严查。” 戈曳皎皎像是最清醒,最理智的那个人了。 就是她的两个侍女看着这血腥的一幕都目露不忍,小的那一个早就被吓晕了过去。 这戈曳皎皎,她的心是冷的。 冷得歇斯底里,仿若千年寒冰。 他此前怎么还会对她有什么旖旎心思,甚至是怜悯之意? 羟梧的身体在他的怀中一点点冷却,一如他看向戈曳皎皎的眼神,也一点点变得冰冷。 戈、曳、皎、皎! 你最好保证,你此生没有机会落到我子君长情的手中! 第40章 新年故人 子君长情的下巴被戈曳宏攥在手中。 戈曳宏打量子君长情的眼神分外吓人,如饿极了的虎豹豺狼。 自己这个王兄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 他偏执,阴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嗜杀、血腥而残忍。 要不然,戈曳王族原本二十多个王子,最后只剩下一个在狩猎之时断了腿的十一王子,如今,他们一家还被谪贬去了风沙漫天的西北边部。 自己的王兄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所幸他在政事上并不专断独行,擅长听取众位大臣的意见。 就是这席子耒一事,他这王兄也是一力赞同她放手去做。 他是个不怕冒险的人。 戈曳皎皎在这一块上,十分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王兄,南朝有这样一位帝王。 只是…… 打江山艰难,守江山又有几分容易。 不过就是只灭了两国,如今南朝局势不稳,王兄便开始好大喜功起来。 还痴迷男色。 痴迷男色便也罢了,偏偏还看上一个亡国之君,迟迟舍不得杀。 以至于如今要杀也不是,要留也不是。 戈曳皎皎要是手握王权这把刀,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子君长情——这个亡国之君! 不过就是个推出来送死的靶子。 她戈曳皎皎尽可再寻合适的人选。 “先将逍遥王押回王府看着,对外就说逍遥王醉酒无状,冲撞了宫中美人儿。” 戈曳宏头疼地皱了皱眉,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说道:“孤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郎君在孤心中是不同的,好生将郎君给送回去。” 子君长情终于是没有忍住。 吐了出来。 戈曳宏却以为这是他醉酒的缘故。 赶忙让人扶回去。 待所有人退下,殿内就只剩下兄妹两个。 “皎月,孤看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府休息。” 戈曳宏对这个智计无双的妹妹还是很爱重的,南朝扩大到古今这样的版图,在几大国之中拥有如今无人敢轻易觊觎的地位。 自己这个妹妹功不可没。 是以对她也较为纵容。 是不是自己过于纵容了? 才让她如此肆无忌惮,居然还来插手自己内宫事宜。 “王兄这一次就这么简单地放过这子君长情了,他要杀你!” 戈曳皎皎满脸盛怒地指着地上带血的匕首。 这都能忍吗! 莫不是被那亡国之君给下了蛊! 戈曳宏此刻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孤派兵灭了他的国,他要杀孤不是理所当然吗?孤要是怕他过来杀孤,孤从一开始就不会留着他了。” 戈曳皎皎实在难以理解。 “王兄既然知晓这子君长情不安好心,为何还要留着他,难道就不怕……” 戈曳皎皎还没说完,就被戈曳宏出声打断。 “皎月,这天下想杀孤的人多了去了,人命对于孤而言,不过就同地上蝼蚁一般,可这世间,杀伐只能用于战场,可朝堂不是战场,朝堂是讲谋略的地方,这子君长情,留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戈曳皎皎突然看不懂她这个王兄了。 后日便是大年。 宫外的灯火要比宫内更热闹更欢乐一些。 而且,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戈曳皎皎的新年是在九行瞿的这个小院子里过的。 今日喝了酒。 独自一个人守着月色,不知何时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瞿郎,你怎么不曾到皎皎的梦里来?” 少女此刻洗尽铅华,稚嫩地如同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天真小姑娘。 她蜷缩在这张小小的床榻里,眼泪无声落下来。 想念如同刀绞。 心,痛到了极致。 原来她还是会疼的。 好想早早地见到南朝一统天下,好想早早地看见瞿郎你想要的百姓富足安居乐业的盛世。 这样,就可以早一些去见你了。 新年各处炮竹声声。 欢声笑语。 在大年初二这一天,戈曳华予来见了自家姑姑一面,陪着她吃了顿饭,然后懂事地走了。 只是很好奇,姑姑明明说好了要当他的教学师傅,如今竟也另寻了人选。 一年前,那个长得很是文雅俊秀的哥哥总会陪在姑姑身侧 。 那时,那位哥哥还抱着他,说将来会做他的老师。 可是那位哥哥却得病死了。 戈曳华予小小的身子从那古朴简约的屋舍中走出来。 旁边一直跟着的内侍不由小声问道:“王子殿下不多陪陪公主吗?” 戈曳华予摇摇头:“姑姑想见的人不是我,今年过年,本是开心的日子,姑姑却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连华予也不要了。” 内侍哄着他:“王子殿下,公主殿下不是不要您了,只是睹物思人,又是一年当中最喜庆的日子,自然想起那个离开的人罢了。” 戈曳华予很是不解:“人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多想也是无益,像我的父王他就从来不想母后。” 内侍有些尴尬。 “王上后宫佳丽三千,美人儿无数,自然……想不过来。” 戈曳华予听了这话,突然福至心灵道:“若是我帮姑姑多找几个好看的郎君来陪着姑姑,姑姑定然不会再如此难过了!” 今日他去看姑姑,还见到姑姑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 他见不得自己的亲亲姑姑如此难过。 “这……” 内侍有些不知所措。 这话他怎么接? 小孩子应当如何去教育? 不过小王子以后会是一国之君,也是后宫佳丽三千呢。 还有啊,南朝的贵女们养面首的不在少数。 皎月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合该养面首才是。 不能一直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而且还是一棵死树。 公主倾城绝色。 要是一直这样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孤老终身也太过可惜。 综上,内侍答道—— “王子殿下睿智英明,若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日日在公主跟前嘘寒问暖,公主殿下必然也会开怀。” 只是这人选难寻啊。 若是贵族子弟之间选择,怕是人家不愿意当面首。 自然是要明媒正娶的。 自来面首都是身份低微,且长得好看的。 可是如今,南国自颁布了《军功令》后,都没有什么有能耐的奴隶了。 身强体壮的汉子全部都去挣军功去了。 这时,站在雪地里的小王子突然道:“前两日宴会上,坐在我对面的那个,那个逍遥王,子君长情长得甚美,比那个死去的哥哥还美呢,不若就让他过来陪着姑姑好了。” 第41章 可爱坏种 新年,除了府中的奴隶,其他人都放回家里同家人一起过新年了。 “咚咚咚。” 逍遥王府的门被敲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 待到大门打开,一个老仆走了出来。 见到裹着一层红色大衣,生的金雕玉琢一般的小团子立在门口。 再看看他左右跟出来的一队带刀侍卫,再看看他腰间佩戴的象征王室的王族玉佩。 戈曳王族可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金疙瘩。 老仆立刻仓皇地五体投地:“老奴拜见王子殿下。” 戈曳宏歪了歪他的小脑袋,笑嘻嘻地道:“快去通传,说本王子来给逍遥王拜年来了。” “喏。” 那老仆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去通传。 戈曳宏却已经迈着步子跨进了大门,留了一队侍卫守在外面,身边仅跟着一个近身的内侍。 “这里头可真是冷清,大过年的竟然连个红灯笼都不挂,听说他曾经是大庆国的君主,你说大庆国新年的习俗竟和我国不同吗?” 内侍正要答话,远处径直走过来一个身穿黑色蟒袍的男子,俊眉秀目,眼中透着几分迫人的锐利,气度很是不凡。 戈曳华予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背,就连面上也一改笑嘻嘻的神情。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很强。 再这么一看,一大一小周身的气质居然有些如出一辙。 “不是不同,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前日里刚死了。” 子君长情看着这个雪地里一身红衣的小团子,神色复杂。 他也是戈曳王族的人。 尽管他还这么小,还来不及做坏事。 但他们迟早会走向对立面。 戈曳华予脸上神情有些抱歉:“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是极好的。 就像是姑姑还有那个英年早逝的瞿郎君。 戈曳华予想了想,抬起头看他,小孩子的眼睛明亮而清澈:“那你会难过很久,就像是姑姑,自从瞿郎君不在了以后,姑姑这一整年都没有再开怀过,今日华予去看姑姑,姑姑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显然又是哭过了呢?” “逍遥王,华予也唤你子君哥哥如何?” “不如何。” 戈曳华予对小孩子生不起什么仇恨,但他姓戈曳。 自己理应不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子君长情大跨步地往自己的卧房里走,戈曳华予小跑着跟在后面。 子君长情走的更快了。 “小王子您跑慢一些,当心摔跤。” 内侍追上去,有些话还真是不能说,说什么来什么。 戈曳华予摔在了雪地里。 “呜啊哇哇哇……” 小孩子的哭声震耳欲聋,戈曳华予不走了,索性就坐在雪地里哭。 哭得让人肝肠寸断的。 内侍跑过去心下惶恐,怕是摔伤了哪里,要是真摔到了哪儿,那就是他的死期:“王子殿下您哪儿疼?” 这会儿就是子君长情也是心里一紧,这小团子跟她姑姑一样生的细皮嫩肉的,怕是真的摔伤了哪里。 当即倒回去把人从雪堆里抱起来。 上上下下地打量。 “小团子,你哪里疼?” 戈曳华予大眼睛里含着一泡泪要掉不掉的,十分可怜:“这里。” 只见他将左手抬起来。 那掌心里有一道划痕,划痕上还冒着血珠子。 “哎呦,可怜见的,这可怎么是好,肯定是被雪地里藏着的枯枝给划破了手了。” “去我那里上药。” 子君长情抱着戈曳华予快步走到自己的卧房内。 戈曳华予搂住他的脖子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几颗小白牙。 内侍见此,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王子在宫中无人敢惹,却也是个冰雪聪明的。 这两下子就和子君长情套上了近乎。 子君长情将这小人儿放在矮凳上,见他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手上寻药的动作都不自觉快了很多。 给他上药时,手上放的极轻,还一边给他呼呼。 “长情哥哥待我真好。” 小团子突然软软糯糯地说了一句:“华予一点都不疼了。” 子君长情像是忍耐多时:“不要叫我哥哥!” 戈曳华予歪了歪头,想了想道:“听父王说,你过了年就二十六了,华予过了年才四岁,确实不能喊哥哥,那改叫叔叔!” 子君长情要是成婚早一些,孩子都有他这么大了。 他有那么老吗! 子君长情忍无可忍,怒瞪着眼前这个小团子,快速给他上好药,然后将手上的东西一收。 “王子殿下可以走了。” 子君长情将他从凳子上抱下来,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把他抱到门口,冷着脸。 “哦,我要去找姑姑,我的手受伤了。” 戈曳华予耷拉着自己那只被白布缠起来的手。 说完就要迈着小短腿跑出去。 子君长情简直要气炸了,又伸手将人给抱到屋内的凳子上坐着。 这小东西,这么点大就知道威胁人了。 果然是戈曳家出来的。 天生坏种! 长得却那么可爱! “既然是来拜年的,小王子今日就留在王府吃个午饭。” 子君长情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总算是压下了心头的一点火气。 戈曳华予立马变脸,小脸上扬起笑意:“好的呦!” 子君长情看着这小白团子,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脸。 然后牵过他的手带到一旁靠窗的软榻上,又去里间拿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戈曳宏好奇地看着:“这是些是什么?” 有棉布,有一堆线团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 “小团子,把你的手放在上边,让我给你量一量。” 子君长情抓过他的一只手按在棉布上。 “把手指全部撑开。” 戈曳宏听话地撑开手指。 跟着来的那个内侍不由得纳罕,这小王子今日分外得乖巧。 “长情叔叔,这是要做什么?” 浓浓的奶音,听着分外让人内心柔软。 “叫哥哥。” 子君长情心中的气不知何时消了。 “新年,送个小礼物给你。” 子君长情不再说话,动手将他的小手掌沿着指头缝画下来。 戈曳华予安安静静地看着子君长情忙碌。 他不由得惊讶:“长情哥哥,原来你还会针织女红啊,这些连我姑姑都不会,长情哥哥比姑姑厉害,华予好喜欢长情哥哥。” “哼,你这团子。” 子君长情嘴角压不住翘起的幅度,伸手又拧了一把戈曳华予的脸。 第42章 情在流言 公主府。 “女君,王子殿下跑到逍遥王府去了,至今还没出来,要不要属下派人去看看?” 卫准带着府里的一队侍卫站在院子外头。 沉重的木门被打开,戈曳皎皎今日未梳发髻,一头浓密的青丝被一根红色发带绑着。 因是过年,衍生萝特意给她搭配了一套喜庆的红裙。 外带外面穿的斗篷,和戈曳宏身上穿的红色斗篷是同一块料子。 斗篷上面有连帽,沿边加了一圈白色的狐毛。 褪去了平日里的大半高贵,此刻,皎月公主仿佛一朵可以让人捧在手心里的娇花。 卫准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生怕亵渎,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跟随的那些侍卫,看见一个个都低着头,这才满意。 公主如此娇贵,不是他们这些下等人可以窥视的。 戈曳皎皎闻言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华予怎么会跑到他那里去?” 华予连话都没有同那子君长情讲过一句,怎么会跑去他那里? 卫准垂着头继续答道:“听跟随王子殿下的那些侍卫说,小王子是去给逍遥王拜年去了。” “简直胡闹!” 戈曳皎皎底嗤了一声。 他若是知道这子君长情前两日还想着刺杀他的父王,今日还敢跑到那里去吗? 还拜年?! 万一这子君长情对华予…… 戈曳皎皎脚下莲步如飞,脑海里想象的画面一幕比一幕血腥可怖。 有多久没有这样害怕的感觉了? 戈曳皎皎还以为自己的心随着瞿郎的死去已经麻木了呢! 索幸这逍遥王府就在公主府的对面,不过片刻功夫,戈曳皎皎便带人闯了进去。 跟随而去的还有一大批侍卫。 “这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 门外平头百姓人来人往,见着这一大批带刀的侍卫一起追了进去,都停在门口看起了热闹。 “看见了吗?方才那个红衣女郎不会就是皎月公主?” “只看见了一眼,还真是漂亮,听说这位公主过了年就满十九了,看着这模样,倒像是只有十四五岁。” “这公主去见逍遥王都是用跑的,看来感情颇深啊!” “我们南朝的皎月公主看来好事将近了。” …… 逍遥王府后院。 一大一小两个人玩得很是开心。 “公主,咱们可要过去瞧瞧?” “慢!” 戈曳皎皎站在远处远远地看着。 看着远处一大一小毫不掩饰的快乐。 就这么站在原地,站了好半晌。 她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荪况曾言—— 这世间所谓争斗,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是以……要用人,就得先学会揣摩人心。 有人虚伪狡诈,有人贪婪狠毒,但也有人讲义气,天性善良好打抱不平锄强扶弱。 哪怕是遇到不公,也依然一片赤子之心。 当权者,要善用好人,亦要看一个人的能力,去善用一个恶人。 善辨人心,或晓之以理,或诱之以利,或动之以情。 总之,最好能够为你所用,达到你的目的。 换言之,只要结果是好的。 那……便是好的。 那……子君长情,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戈曳皎皎心中明明已经有了答案。 能用那么难得的一个愿望,去换取一个对他而言早就没有任何用处的女子。 他真是个知恩图报,有怜悯之心的好人呢。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狠下心去伤害一个弱者。 哪怕,她只是看起来弱。 “你们都退出去。” 戈曳皎皎面上带着一层笑,朝跟过来的士兵摆摆手。 他或许有心想要复国,但以他现在的处境,就是天方夜谭。 王兄说的不错,她不该惧怕一个如今什么都没有的亡国之君。 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恶人? 她自己才是那个恶人。 远处的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人还在打雪仗,嬉闹不断,这会儿抱着滚到了一起。 不了解的人还真会错认为这是父子情深。 戈曳皎皎再三思量——自己应该拿何种态度去处理自己和这子君长情的关系。 当初灭他的国。 是借着他害得自己的夫君英年早逝且是因为他抑郁而终的这个由头。 但事实上,即使瞿郎不是因他而死,也被御医诊断只剩下半年的寿命。 也事实上,南朝早有一统天下纵横捭阖的念头与决心。 她要的是这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乐业。 但这天下,只能是南朝的天下。 若不是南朝,那戈曳王族将会淹没在这历史长河之中。 所以,严格来说。 她和子君长情没仇,她只是害怕留着子君长情在,那早已覆灭的大庆会死灰复燃。 子君长情和她确是有仇的。 而且是灭国之仇。 是以,他就是想要杀光了他们戈曳家的人,乃至于心里一心想着复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没有因此而生气的资格。 反而应当向天下人证明,南朝有强大的包容心以及自信去留下一个有反叛仇恨之心的亡国之君。 戈曳皎皎像是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面上挂着的笑容越加自然起来。 她缓缓向远处的两个人走过去。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袭红装的公主殿下,像是盛开在雪地上的一株曼珠沙华。 华丽、突兀、黑暗、血色、残忍、诱惑…… 这些词出现在子君长情的脑海里。 明明每一个词都不该与她匹配。 但这些日子的深入了解,却让他终于可以撇开她那副看上去温和无害的一张脸不谈,了解到她灵魂深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姑姑,你来了!” 戈曳华予迈着小短腿飞快地朝她跑过去。 戈曳皎皎蹲下身,张开手臂接住他,还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子君长情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并不过去。 他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他深深地后悔认识这个女人。 “华予今日玩得很开心?” 戈曳皎皎笑着问他。 戈曳华予笑嘻嘻地点头,他们戈曳家的人特有的小梨涡若隐若现:“长情哥哥愿意陪着我玩儿,还给我做了一双手套御寒呢!” 戈曳华宇将两只带着手套的手放在戈曳皎皎眼前晃了晃。 戈曳皎皎神色却变得有些微妙:“长情……哥哥?” 他们两人的关系何时这般要好了? 第43章 王室出品 “华予,跟姑姑回去,姑姑带你回王宫。” 戈曳皎皎拉过他的手。 绵软的手套很是厚重,是黑色的布料,里面塞满了棉絮。 这东西倒是新奇。 以往只用过护膝,手上抱着一个手炉取暖,怎么就没人想到可以做一双手套呢? 回头让生萝学着样子做几双。 她的手每到冬季就会生冻疮,昨日开始又长起来了,又痒又痛的。 戈曳皎皎拉着他走,戈曳宏却蹲在地上耍赖不肯走了。 “姑姑我不回去,宫里太无趣了,人人都怕我,玩个什么游戏个个人都让着我,父王日理万机,就是新年那一日也才有空陪着我吃了一顿饭,一点都不好玩儿。” 戈曳宏耍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子君长情远远地看着。 想着这小团子的手没好之前,这两日还是将他留在府中才好。 “臣下已经留王子殿下在府中用午膳了。” 子君长情站在戈曳皎皎身前,他身材高大,一下子衬得戈曳皎皎分外娇小。 即使现在他低着头,戈曳皎皎也得仰着头看他。 眼中都是质疑之色。 戈曳皎皎冷声问他:“你不恨吗?” 子君长情笑意不达眼底:“自然是恨的,但……那又能如何?前两日不是已经尝试过吗?结果如何呢?识时务者为俊杰。” 戈曳皎皎不信。 “如此你便屈服了?” 子君长情扯了扯嘴角,这次笑意更显真诚了一些,他道:“我得好好活着啊,如今我这条烂命是用无数人的血泪换来的,难道我不该活着吗?能活一天算一天罢。” 说完他又看向坐在雪地里耍赖的戈曳华予,伸手将他抱起来:“稚子何辜?公主尽管放心,我子君长情还没到这种丧心病狂的地步,你以为……我像你?” 你以为,我像你? 这句反问,让戈曳皎皎烧红了面皮,不过很快又被内心的无奈与苦涩压下。 他如今未处在高位,自然可以守着自己的一片赤子之心。 身处高位若是想要有所作为,就得拿得起放得下,就得杀伐果决,否则…… 南朝怎会有今日? 他们立场不同,她自然没有必要同他讲这些。 她也没有必要让他来懂她。 雪又开始下了。 北方的冬季比南方来得早,去的也更迟一些,连下一日一夜的鹅毛大雪。 也不知,那些连冬衣都置办不起的人家,能不能熬过这个新年。 戈曳皎皎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这雪花如棉絮一般大,西北和北部边境增加奴隶军队数十万,自然军用开销要增加数十倍不止。 昨日刚接到孟国那边派出去的细作传回来的密报。 孟国恐有异动。 …… 她眉眼间不自觉染了愁绪。 戈曳华予见自家姑姑没跟上来,抬眼望过去,就见一身红衣的女郎抬头望雪清染愁绪的模样。 “长情哥哥,你快回头看。”戈曳华予搂着他的脖颈子。 子君长情顿住脚步,回头看。 茫茫白雪中,万千雪色下,唯有这一抹红衣让人为之驻足。 戈曳华予低声在子君长情耳边,骄傲道:“长情哥哥,我姑姑好看?” 子君长情回过神,就决绝地转过头,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轻咳了一声。 “长得再美,若是个蛇蝎心肠的人呢?看人不能看脸。” “我姑姑人美心善!” 戈曳华予更骄傲了 。 人美! 心善? 呵呵。 子君长情不置可否地大跨步往前走。 他现在算是个战胜了美色的男人了。 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戈曳华予死活要赖在子君长情这里,还把她一起拉在这儿。 所幸大年初二,逍遥王府有三个主子吃饭。 “你不把手套取下来吗?” 饭桌上,戈曳皎皎看着还带着手套的戈曳华予,就要伸手帮他摘了手套。 “这样就可以了。” 戈曳华予将手套上的指头套拿下来,露出了五根手指头。 这设计倒是巧妙。 今日的午膳算是子君长情吃的最丰盛的一餐了。 宫里每月给他发的俸银60两,王府里养了30个侍卫,打理花园的两个花匠,打扫王府卫生的下人15个,还买了两个马奴。 一个马奴只有9岁,另一个马奴五十岁。 现在南朝已经买不到正值壮年的奴隶了。 就是养这些人,每个月还得花掉35两银子。 剩下的25两银子,平日里想吃点好的都得精打细算。 今日这一餐就花掉了2两。 戈曳皎皎见着这满桌的大鱼大肉却没什么胃口,只夹了点清淡的小菜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 从下人手里取过了新的筷子,给戈曳华予挑鱼刺。 戈曳华予喜欢吃鱼。 子君长情多日不见荤腥,在宫宴那晚,他桌案上的菜,他悄悄用银针试过,全部给下了药。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药。 但估计是戈曳宏的手笔,应当是媚药一类的。 幸而还有酒能喝。 估计也是怕若是将药下在酒里的话,他这药性会提前发作。 今日这一桌,真是难得的好滋味。 他许久没吃到了。 手下的筷子不停。 但至少是个当过几年帝王的人,曾经也是王室子弟,这仪态上也是刻到了骨子里。 此刻就是饭吃得快一些,也是赏心悦目的。 戈曳华予乐得不用自己挑鱼刺,一边吃鱼一边还能说话。 “姑姑,这手套可是长情哥哥为我做的呢,戴着可暖和了。要不您也让长情哥哥给您做一双好了?” 戈曳皎皎夹菜的手顿了顿。 子君长情看了这个会来事儿的小团子一眼,瞬间觉得吃到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 他与此女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能坐在一个桌子吃饭也是因为形势所迫。 他是不可能给一个仇人拿针线的。 戈曳皎皎倒是想着物尽其用。 “倒是忘了,郎君极善女红,如此,本殿便先向郎君定下20双不同花色的手套,等年初八就着人过来取用。” 子君长情把嘴里的那口肉艰难地咽下去,“府中拮据,已经没有多余的银两买贵的布匹了,公主殿下金贵,寻常的布料怕是……” 而且,你就只有一双手,要20双能戴的过来吗? 子君长情下意识地看向戈曳皎皎的手,见她原本纤细莹白的手指手背上都起了红包。 原来是生了冻疮。 “姑姑,长情哥哥不愿意做,那姑姑就戴我的手套好了。” 戈曳华予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特意看了一眼子君长情。 说着就要去脱那只受了伤的手的手套。 子君长情赶忙出声:“小王子,你这手套这么小,你姑姑怕是用不了,罢了,反正这些日子无事,我便做一些。” 果然是戈曳家出来的。 不管大的还是小的。 都蔫坏蔫坏的。 第44章 郎君有矿 做手套就得量好尺寸。 当子君长情一把抓过戈曳皎皎柔弱无骨的小手时,戈曳华宇正在笑嘻嘻地看着热闹。 只是冷不防。 “啪!” 子君长情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还伴随着耳鸣。 “放肆!” 戈曳皎皎亦是愤怒非常,这人又想占她便宜。 色胚子! 死性不改! “长情哥哥,你流鼻血了!” 戈曳华予吓得两只小手捂住了嘴。 子君长情一边流着鼻血,一边冷眼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脸愤怒的女人。 他堂堂大庆国的君主,在这个女人面前挨了多少巴掌了。 以前的倒也罢了。 方才他明明心里只想着给她量尺寸的,没有半点不该有的念头。 “姑姑,您误会长情哥哥了,他只是想给您量手指大小的粗细的。” 戈曳华予在一旁小心解释。 戈曳皎皎听言,目光闪了闪,极快地速度又是一脸冷淡:“男女授受不亲,是你自己在做事之前不事先讲明,平白惹人误会。” 对,反正都是他的错。 子君长情抬袖一把擦掉鼻子下流出来的鼻血,暂不放开,用手堵着。 他的眼神亦是很不善。 “是,怪长情没有事先讲明,公主殿下未免太过自恋,仗着自己一张脸勉强能看,就以为凡是男子都对你有意。” 末了还补了一句:“比起看脸,本王更看重的是一个女子的内在美。” “呵!” 他那般浅薄之人,还学人家观内在涵养? 戈曳皎皎对着他冷笑了一声。 那眼神仿佛在说——凭你也配得上人家的内在美? 然后抬起手,在他另外半张脸上再狠狠甩了一巴掌。 甩完,直接牵着惊讶到嘴巴张得老大的戈曳华予,离开了王府。 戈曳皎皎离开之后没多久。 衍生萝便带着几个仆妇拿了好些华贵的布料来。 “逍遥王,这是我们公主的手掌尺寸。” 衍生萝将画着两只手的宣纸递给子君长情。 忍着没笑出声来。 这逍遥王今日那张脸肿得像厨房里短胖的茄子,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半分俊美。 挨打了,还得帮打他的人干活儿。 他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能受这样的委屈和羞辱? 子君长情自己在府里气得三天三夜没睡好觉没吃好饭。 第四天才能勉强心平气和地给戈曳皎皎做手套。 一直到年十四,都没有人来打搅他。 明明说好的初八就让他把这20双手套给赶制出来,却不想戈曳皎皎这女人居然没了动静。 也不派人来刻意催促。 子君长情索性给这些手套精加工了一下。 绣上了梅兰竹菊,春花秋月,且每一双手套样式都弄得独一无二。 他虽恨戈曳皎皎,但对于绣品,倒是十足十地热爱,对于喜欢的事物,自然是尽善尽美。 “难不成近几日王城有异动?” 子君长情收了收针脚,看了一眼自己做好的二十双手套,满意地摸了摸。 剩下的料子他也没浪费,给自己做了两双手套。 当即带上手套,亲自去一趟公主府,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子君长情到公主府的时候,恰好看见公主府中三十六门客从书房出来。 这些门客大多年逾过半,还有一个年近古稀之年的,听说叫什么——姜子期。 反正公主府中的三十六门客十分有名,且每个门客手底下还有许多弟子。 时下 道家、法家、阴阳家。 三家最为着名。 而这三十六门客皆是出自于这几大家。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这戈曳皎皎,也着实是厉害,能以一己之力让这么多当世大能为她效力。 子君长情默默在后头跟了他们一段路,竖着两只耳朵。 “这孟国土地贫瘠,粮草不济,就算是有北朝撑腰,又能撑到几时。” “这场战,还是更宜速战速决,我们南朝今年南方有三分之一的地区遭了旱灾,导致粮食减产大半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军功令》起不起作用,得看这场与孟国之战了。” “反正这场战役定然是免不了了。” …… 孟国和南朝要打仗了! 那东辰又是什么态度呢? 子君长情心事重重地走去了戈曳皎皎住的地方。 公主府主殿,子君长情被拦在门外。 侍女进屋内去禀报。 过一会儿才让他进主殿去。 这主殿向左有一间暖阁。 子君长情走进去,发现这暖阁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暖和,里面就烧着一盆炭。 再看戈曳皎皎,身上的衣着也没有平日里那般华丽,就是头上,也只用了一根普通的银簪。 如此朴素无华? 这般看着倒是又有了一种洗尽铅华的美丽。 子君长情本想着见到她时,将手里的包裹砸到她脑袋上,以报她扇了自己两巴掌的仇。 此刻看着人。 却觉得她不过就是个弱质女子。 罢了。 大丈夫何必同一个小女子计较。 “公主殿下要的手套,臣下已经绣好了。” 子君长情在她身前坐下,将包裹轻轻放在中间的茶几上,还体贴地打开。 一边在心里质问自己对这个女人是不是太过于纵容? 戈曳皎皎手里正看着一本书,此刻抬头瞥了一眼那些做好的手套。 然后合上书本,随手拿了一双给自己戴上。 不过才几日不见,她手上的冻疮就更严重了许多。 就是这双手,不知道扇了自己多少个巴掌。 子君长情原以为见她不好过自己心里最起码能出口恶气。 可此刻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随着她手的移动,子君长情的目光也跟着移动。 戈曳皎皎戴好手套,然后动了动手指,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像是极为满意的样子。 “这些日子辛苦郎君了。” 戈曳皎皎突然叫他郎君。 还是笑得极为温柔的时候。 子君长情心中警铃大作! 甚至感觉头皮发麻! 他有些后悔亲自来送东西了。 早知道就让府中的下人送过来。 目光不经意间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书,瞳孔更是紧紧一缩。 这一次,是更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大庆地理山河志》 这是大庆王宫才有的藏书。 当时他记得亡国之前他还朝王宫一些重要的地方放了一把火的。 怎么竟然…没有把这本书也给烧了吗? 子君长情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戈曳皎皎脸上的笑容更加让他头皮发麻。 “郎君先慢点走,不若说一说,大庆原先暗藏的铜矿、铁矿、金矿,这些矿山都具体在哪些位置。” 第45章 他不活了 子君长情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最后居然还呕出一口血来。 然后彻底晕死过去。 王宫里的太医来看过,说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吐血。 休养一段时日,心里想开一些就好了。 直到第二日午时,子君长情才醒来,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戈曳皎皎坐在他的床榻前。 子君长情急忙闭上眼睛。 他现在不能看见她,一看见她就心血上涌。 “饿了,我让人去传膳,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鲈鱼。” 耳边突然传来戈曳皎皎异常温柔亲和的声音。 狗屁! 那明明是她侄子最爱吃的! 子君长情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睁开眼:“戈曳皎皎,你别装了,你还是把孤杀了。” 他不想活了。 真的。 戈曳皎皎一张未施粉黛却依旧美的动人心魄的脸蛋十分具有欺骗性。 见他如此,她倒没有像之前一样冷下脸,反而给他压了压被角,像是怕他冷一样。 子君长情现在对上她是真的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没了。 如今对她,只有—— 恐惧、心凉、头皮发麻之感。 “你好好休息,唉。” 戈曳皎皎也不问他那些矿的情况了? 而且还让他好好休息。 她叹气是什么意思? 还有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之色? “戈曳皎皎,你停下,你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他又不是要死了。 需要她一副怜悯他的表情? 子君长情翻身下了床榻,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忙撑住身后的床架这才没有摔倒。 戈曳皎皎一脸满是关心地跑过去扶住他。 “太医说你时日无多了。” “什么?” 子君长情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自己不想活了是一回事。 但是他的身体绝对不能出现一丁点儿毛病! 他想过他有朝一日身死可能是因为命不好。 但从未想过是因为身体不好。 他怎么会时日无多呢?只是吐了两次血而已,而且都是被这个女人给气的。 戈曳皎皎收回自己扶住他的手,子君长情又觉得头晕,只得躺回榻上去。 这躺着方才觉得好些。 似乎这一次吐血和上一次确实有所区别。 至少上一次不会这般虚弱…… 可是,他明明自小身体就十分强壮,极少生病的。 戈曳皎皎还是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说道:“太医说你长期郁结于心,且有血虚之症,近日没有休息好,这血虚症复发了,只要一动怒,就会呕血,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这些话正中了子君长情的下怀。 他确实因为亡国之事,郁结于心。 他近段时日夜不能寐,整夜帮她做手套来着,都没有怎么休息。 他也确实一动怒就呕血,还吐了两次。 想到这里。 子君长情突然浑身冰凉,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双眸怔怔的也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人之将死,突然觉得,什么天下,什么荣华,什么富贵,好像都是过眼云烟。 “你现在开心了?我就要死了,你为你的瞿郎报了仇。” 他心如死灰地说道。 “是,本殿自然是心里畅快的。” 子君长情听了她这气人的话,奇迹般的也看开了。 也对,他都要死了,他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只听她又说道:“孟国要和南朝开战了,东辰那边也在暗处蠢蠢欲动地观望,军饷,粮草,兵刃,这些东西都很匮乏,南朝百姓,怕是躲不过这一次的战乱了。” 这个女人…… 你说她坏,其实不然。 他们两人从来都是立场不同罢了。 她有一统天下,护佑百姓之心。 子君长情闭上眼,有气无力道:“拿笔来,我告诉你大庆矿山都在哪些位置。” 在死之前,他也做一件身为帝王该为百姓做的事。 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更何况,原先的大庆、大越子民,也是现在南朝的子民,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于战乱。 身体的不舒服提醒他,他要死了,他活不了多久了。 人之将死还有什么看不开? 戈曳皎皎一直背对着子君长情,听了他这话,忙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转过头,如平日那般面无表情。 “这就想通了?你也可以不写,大不了再晚些时日,我的人也依旧能找到那些矿山的位置。” 这话其实不然…… 大庆国矿产资源丰富,且藏的极为隐秘。 子君长情虚弱地咳了咳:“我不是为了你们南朝,我是为了这天下百姓能少死几个人。” 战争,越早结束越好。 戈曳皎皎抿了抿唇,难得没有再讥讽他,还亲自为他磨墨。 话说这子君长情的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 她虽能临摹其形,但神韵还是要差上些许。 这子君长情写到十一处矿山位置时,被门口进来两人打断了。 “女君,这汤药老臣已经叫手下的童子熬好了一副,后面两天跟着喝就行。” 戈曳皎皎神色一变,朝着那老太医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话。 奈何太医年过花甲,眼神不大好。 那药童低垂着眉眼不敢乱看,只将药端到子君长情面前。 戈曳皎皎连忙道:“既然药已送到,你们就先出去。” 两人正要走。 子君长情突然又感叹了一句:“反正时日已无多,这药不喝也罢。” 老太医眼睛不好使,耳朵却灵。 “逍遥王只不过是怒急攻心导致的吐血,怎么……” “刘太医!” “什么?!” 一时之间,子君长情瞪大了双眼看向戈曳皎皎。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女人……真是狡诈! 他反应过来,急忙将砚台里的墨汁倒到宣纸上。 方才写好的内容,此刻已经面目全非完全看不清是什么。 但这又如何? 戈曳皎皎挑了挑眉,露出几分得逞的笑意。 南朝长公主戈曳皎皎,美貌冠绝天下,聪慧绝伦,更有博闻强记,过目不忘的本事。 “啊!!!” 子君长情气到发狂,怒吼了一声,这模样看着倒是有几分吓人了。 “逍遥王,冷静啊!您千万要放宽心,''再这般易怒,怕是真的会短寿。” 老太医在一旁劝。 “男人大丈夫,心胸放宽广一些,忍忍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子君长情越听这话,越是怒火中烧,这头倒是不晕了,看着站在一旁云淡风轻,高贵无比的公主殿下。 突然扑上去,伸手就掐戈曳皎皎的脖子。 戈曳皎皎倒是没想到,这男人还真是小肚鸡肠。 不就是骗了他几处矿产吗? 冷不防被他压倒在地,脖颈被狠狠掐住。 老太医并药童见状,立马喊人。 人一来,子君长情被强行拉开压制。 “戈曳皎皎,你这个毒妇,你最好祈祷有一天别落在本王的手里,要不然本王……” 戈曳皎皎走近他,冷眼看着他张牙舞爪。 别说,看着他恨极了自己又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 内心真是无比快乐。 戈曳皎皎难得畅怀,面上笑意盈盈,一手扣紧他的脖颈,让他也尝尝被人紧紧掐住脖子的滋味。 手上的力道加大,冷眼看着他窒息到脸色涨红无法再出声。 “你待如何啊?” 第46章 是她想多 子君长情被公主府的侍卫给抬回了王府。 戈曳皎皎站在主殿门口看着他被侍卫抬着走了,面上笑意未减。 衍生萝正从外面打探到消息回来,就看见自家女君分外开怀的样子。 倒是许久没有见到自家公主如此模样了。 “女君今日的心情看起来极好。” 衍生萝不由得好奇。 戈曳皎皎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收了两分,但不难看出依旧是很开心的。 戈曳皎皎对自己人是分外纵容的。 这会儿也耐着性子解释。 “发现了自己的对手,还……挺有趣的。” 子君长情…… 有趣吗? 衍生萝:“公主,燕婉儿明日就能到达京都了,确定要留着她吗?” 戈曳皎皎收了笑容,淡淡道:“留着,有些人,这辈子只能被当成是旁人的负累和软肋,指不定以后能用上她呢。” 说是明日,但就在这年十四子夜,人就送进了逍遥王府。 子君长情那时已经睡下,听到下人的通报声,连鞋子都忘了穿,只披了件外袍跑出去见。 燕婉儿,过了年不过也才二十六的年纪,不过也才半年四个月不见,原本也是个极有风韵的女子,这会儿头发好似没有以前浓密,发梢泛着枯黄的颜色,整个人落了个皮包骨头。 以前也能被人夸上一句美人儿。 如今美已经谈不上了。 此刻站在那里,身上只裹着一层棉絮都掉出来的破棉袄。 她就像是一根强撑在枝头的枯树枝,一直被凌冽的寒风吹打着将落未落。 “王上,婉娘还能再见到您,真好。” 燕婉儿一下跪在地上,眼里的泪实在是控制不住。 “婉娘快起来。” 子君长情赶紧将人扶起来,“来人,给……韩夫人……” “王上,您……请您莫要再称呼臣女为韩夫人,臣女如今……” 燕婉儿悲切地垂着头,咬着牙,像是有什么话实在是难以启齿,她还是艰难道:“臣女,这肮脏的身子,不敢再以韩夫人自称,污了韩家,臣女早该为保名节去死的,奈何苟活到现在。” 是戈曳宏当初下令,得一直留着她的性命,她倒是寻死过几回,但都被救下了。 后来也逐渐麻木了,每日里就是数着日子。 盼着老天开眼。 让她早点去死。 不曾想到半个月前,听到王上从戈曳宏那里要回自己的消息,便撑着身子,只想着能来见上一眼王上便心满意足。 “今日太晚,婉娘先早点休息,早在半月之前,我便命人在王府中收拾了一间院子给你,往后……就安心在王府住着,回来了便好。” 子君长情不再多言其他。 更不敢触碰她这段时日的过去。 那对于一个名节大过于天的女子而言,实在是不堪回首。 只得一句…… 回来了便好。 安顿好燕婉儿,子君长情回到卧房里接着睡。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亦是身心俱疲,不过才躺下没多久,又被一声惊叫声给吵醒。 下人慌慌忙忙过来敲门。 子君长情打开门,发现是他指派去照顾燕婉儿的女奴。 这女奴是他半月前花半两银子从奴隶市场买来的,不是戈曳皎皎的人。 “发生了何事?” 子君长情心里突地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那小女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说话都不利索:“婉,婉娘子,上……上吊了!” 子君长情脚下生风,连结果如何都不敢问。 等到了她住的院落,幸好这人已经被救下来了。 看着燕婉儿脖颈上深深的印痕,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怒火。 “你们都出去。” 子君长情让屋内的下人都退下。 屋内就燃着一根烛火,燕婉儿一人孤坐在窗台边,盯着茶几上的烛火。 没有别的动静。 怪他。 怪他和戈曳皎皎相处久了,就忘记了正常女子是个什么模样。 正常的女人都是柔弱的。 不像那个毒妇,怕是不论经受过什么样的磨难,恐怕都还会在心里算计着如何弄死对方。 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婉娘,我用一个难得的机会,将你换回来,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 子君长情缓缓走到她面前坐下,轻声说着。 “王上,您不该换臣女回来,臣女只会成为您的拖累。” 燕婉儿声音平静道。 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弱女子,除了女红刺绣,德容妇工,其他的她全然不懂。 如何同戈曳王族相斗? 便是和那个皎月公主相比。 她也没有她狠毒狡诈。 “婉娘,你若是就这样死了,那便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活着,活下去,才有机会复仇!” “言尽于此,若是你还想死,孤……不会再拦着你。” 子君长情说完,抬脚离开。 燕婉儿在那盏摇曳的烛火下,枯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她方才睡下。 睡到午后,安安静静地用完午饭,听着女奴讲这段时日王城发生的新鲜事儿。 “你说……皎月公主和我家王上……爷,互生爱慕?” 燕婉儿心下一紧。 这怎么可能?! 戈曳皎皎可是灭了他们大庆国的罪魁祸首。 王上他爱谁,都不能够爱上戈曳皎皎! 否则,怎么对得起当初为了大庆而牺牲的将士和臣民? 那小女奴还在说。 “街头巷尾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而且有一段时日咱们王爷日日去公主府找公主下棋。” “还有,就是前几日宫中宴会,咱们王爷还当众向公主殿下表明爱意来着,只是公主殿下身份尊贵,王爷深感配不上公主,这才作罢。” “呵,这不可能。” 燕婉儿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定是市井之人捕风捉影,乱传的。 “咚咚咚!”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门口来了个敲门传话的仆妇。 燕婉儿朝门口看过去:“何事?” 那仆妇道:“婉娘子,我们王爷说今日恰好十五,王城有热闹的灯会,想着晚些带您一起出门散散心,问您是否方便?” 燕婉儿走出门去,看着那仆妇,点头道:“传话给王爷,婉儿愿陪同前往。” 这仆妇像是对她十分好奇,多看了两眼,惹得燕婉儿着恼。 “看个什么?仔细你的眼睛!” 燕婉儿这声怒喝有用,那仆妇连忙告罪回话去了。 她本原来就是大庆宫中女官,手底下管着百来号人,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傲气。 再加上在军营里经历的那些,旁人多看她几眼,心头便敏感得紧。 难免会多想。 第47章 掠杀时刻 南朝,公主府。 “闹着上吊啊?” 戈曳皎皎并不意外。 “对的,女君,那逍遥王看着很是在意燕婉儿这个女人,还特意去安抚她,晚上灯会儿还说要带着人一起出去逛,好散散心的。” 逍遥王府安排的眼线每日都会来汇报王府内的情况。 戈曳皎皎喝了口茶,看了看外面明媚的暖阳,轻轻勾唇道:“既然如此,这十五灯会我们也出去热闹一番。” “喏!” 最开心的要数商素华了,过了年,她也不过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喜爱热闹的小姑娘,真是个爱笑爱闹的年纪。 商云容如今跟着闻人达在西北军营,每个月他还会传书信来王城。 说的多是西北如今的近况。 《军功令》是有效果的。 至少这近一个月的新兵操练,那些士兵都十分刻苦学习,还真是挑到了不少习武打仗的好苗子。 只是这一次的书信,结尾又赘述了一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戈曳皎皎多看这里一眼,少年人的爱慕跃然纸上,深藏于心,到底是终于忍不住一诉情肠。 只是他注定要在这一次情劫中栽跟头了。 “女君,您这一次还未给哥哥回信呢,素华的信昨日已经写好了。” 商素华这会儿想起这儿事儿来。 她给哥哥写的信,除了她自己的事儿之外,还会贴心地写一些关于公主殿下近日里发生的事儿。 戈曳皎皎听她如此说,心头带着几分压抑地走到桌案,拿起笔在宣纸上快速书写。 她极其擅长临摹旁人的字,反倒她自己的字,没有固定的风格。 端看最近一段时日临摹了谁的字体,那写起来就像谁的字。 回信几乎是很快就写好了。 商素华有些好奇地拿过来看了一眼,戈曳皎皎也没阻止她。 上边龙飞凤舞的,也只写了两个字。 商素华有些失望地念了出来。 “已阅。” 就这样啊。 商素华后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那看向皎月公主的眼神,明显是想求着她多写几个字。 商素华等了一会儿,看见公主没再理她,只能十分失望地拿着信离开。 她可是知道哥哥对公主是什么心思的,如今公主这态度。 哥哥怕是要吃苦头了。 “云容公子还是极好的。” 就连平日里不喜欢多说话的衍生萝也不由得添了一句嘴。 不说那张脸长得和已故的瞿郎君有几分相似,就是平日里也极善讨好公主。 凭着他的身份,给公主殿下当个面首。 也未尝不可。 “生萝,你也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戈曳皎皎一脸淡然道,然后坐回到窗边的小几旁喝茶。 衍生萝看着窗边那道略显孤寂的身影,只得叹了口气退下。 窗外雪渐渐融化,露出松柏青绿的叶子。 戈曳皎皎心事重重,竟然有些压得透不过气之感。 商云容赤子之心,待人真诚,且活在阳光之下,清风朗月,合该配一个与他一样活在阳光之下的女子。 不该是她。 她的内心,早就化作了一堆死在深秋的枯木。 这样干净的爱意,她早已无法回应。 是以,倒是给她心里添了许多愧疚。 往后还是冷淡一些好。 那少年,他会明白的。 十五灯会开得很早,夕阳下落还有余晖的时候,王城就已经很热闹了。 戈曳皎皎特意嘱咐作寻常女子打扮。 衍生萝给她配了套水绿色的衣裙,平日高高箍起来的发髻如今全部放下,披散在后头,只简单用了一条同样水绿色的发带松松绑着。 “公主,真是好看。” 两个姑娘凝视着这人间难得的美色,倒是也不着急出门逛灯会了。 戈曳皎皎有些无奈,道:“去寻个围帽出来。” “公主,戴着围帽,还如何赏灯呢?” 况且南朝民风开放。 这十五灯会如此好的机会,男子女子都是大大方方出来寻觅良缘的。 街上哪会有人戴围帽的。 只是依旧拗不过公主。 主仆三个打扮成寻常女子模样出门,派了一队暗卫也打扮成寻常人的样子不远不近地跟着。 在这儿人群中,倒是也不太显眼。 这大街上,灯多,人更是热闹。 “不曾想今日人这么多呢。” 戈曳皎皎是个不喜欢出门的性子,除了特殊的节日,或者必须去的邀约,基本上就不出门的。 今日看见这人山人海,倒是很不习惯起来。 想要看见灯,必然是要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 “我们手拉着手,以防走散了。” 戈曳皎皎说完,拉起了身侧衍生萝的手。 衍生萝迅速牵起商素华的手。 戈曳皎皎今日是戴着手套的。 子君长情给做好的手套。 不需要整日里抱着手炉,简单又好用。 “谁他娘的偷了老子的荷包!被老子逮到老子弄死他!”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暴喝。 “哎呀,我的银子也被顺走了!” 紧接着又有一个人着急道。 戈曳皎皎的身体突然被一个人一撞,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原来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在这人群中逃窜。 “女君!” 人潮拥挤之下,戈曳皎皎的围帽不知何时被撞掉了。 四下一看,都是彩衣鲜艳的人群,花花绿绿,万紫千红。 怎么还能找到公主是哪个。 就是衍生萝和商素华两个也被人潮推着走着,最后也不知被推到了哪里。 人群越挤越多,甚至还撞翻了几个卖灯笼的摊子。 “不好了,起火了!” 着火的方向是另一头,与人群逆着方向。 戈曳皎皎被挤在人堆里。 此刻倒是没人注意她的容貌了。 着火那一头的人又朝着他们跑过来。 有些人冷不防摔倒在地。 “别挤了!” “救命啊!” 越来越多的人被挤倒。 戈曳皎皎无能为力地看着摔倒的人被活活踩死。 她尽量顺着人流,慢慢往侧面挤过去。 侧边有河道,河道要比街道更高一些。 有些聪明的已经站到了河道上,远离了人群的拥挤。 等戈曳皎皎终于成功贴近河道时,差点又被人潮给挤走。 冷不防自己的后领子被人猛地一抓,整个人落到了高高的河道上。 “戈曳皎皎,若是今日你死在这儿了,怕是也神不知鬼不觉。” 身后的人声音泛着冷意。 第48章 浅尝难止 确实。 这河堤比街面高出四五尺。 夜间人多,如今这个时候谁都只顾得上自己,哪有空去管旁的人。 若是真的将她推下去…… 这河堤上人这么多,大家一定会认为她是不小心被人挤下去的。 人潮拥挤,这时候掉下去,绝对会被人踩成肉泥。 命不好,也是没有办法。 “子君长情,本殿若是死了,你信不信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王兄后宫的一员。” 河堤上的人不敢走动,因为整个地方已经被人挤满了。 就是戈曳皎皎此刻…… 也迫不得已,只能紧贴着子君长情的身子。 这男人身上有一股青竹香气。 时下一些风流才子,文人名士都喜欢熏香,没想到这亡国之君倒也有了这样的爱好。 如此有闲情雅致? 其实那倒不是。 王府后院有一大片湘妃竹,虽然叶子全掉光了,但竹杆研磨成粉,再着以其他用料,就鞥制成其他的香料。 而制成香料的人,就在子君长情的身后。 此刻,燕婉儿与子君长情遥遥隔着五六个人,在高矮不一的人群里,露出她满是仇恨的一双眼。 就这样静静盯着戈曳皎皎不说话。 此时这贱女人,整个人几乎都窝在了他家王上的怀里。 这个贱妇! 明明死了丈夫,还要来勾引她家主上! 坊间那些传闻说主上爱慕她。多半是被这个贱妇给勾引了! 当时的两人没有注意背后之人是如何心思,只忙着唇枪舌剑。 子君长情两手背在身后,看着这个窝在自己怀里,只到自己胸口的一小只女子,鼻尖充盈着她淡淡的清甜的发香味。 低下头,唇凑到她小巧的耳朵边,慢慢道:“也好,到时候孤索性就做一个祸乱一国君主的男妃,相信你们南朝最后的下场……” “你敢!唔……” 戈曳皎皎想着他这种人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心头恼怒。 便是习惯性地像平常一样怒斥他。 忘记了他们两个此刻是什么样危险的距离。 就这么一转头。 子君长情的唇贴着戈曳皎皎的耳垂,划过她软嫩的面颊,然后停在她娇花一般的樱唇上。 两个人一时都愣了。 戈曳皎皎下意识地后退远离他。 子君长情下意识地将她拉回来,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纤细的腰肢。 两人的唇又碰在了一起。 方才是意外,这次是故意。 “这可是公主殿下自己送上门来的。” 子君长情像是要报仇一般,狠狠吻上她的唇。 本想着浅尝辄止。 却无师自通地撬开了公主的朱唇。 戈曳皎皎睁着眼睛,不断挣扎,可男女力量悬殊,又不敢挣扎太过以防掉下去。 一时之间,竟然就让他为所欲为了起来。 这个该死的男人,竟敢以下犯上。 戈曳皎皎被他弄得一时透不过气来,憋的满脸通红。 隔了好一会儿,子君长情怕她真的憋死过去,这才离开。 只是唇离开。 可手还是细细品着她一掌可控的柔软细腰。 戈曳皎皎大口呼吸着空气,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子君长情,本公主要活剐了你!” 这就对了嘛。 高贵的公主殿下,就应该张牙舞爪,恃宠生娇,骄纵任性。 终于将她平常那张冷淡不可亲近的面具给撕下来了。 子君长情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笑开:“公主殿下,好狠的心啊!我就真的……这么不如那个九行瞿,别的不说,就是这床笫之欢……孤定然是比他强上千倍万倍。” 戈曳皎皎张嘴就咬上他的肩膀,敢动她,她就算此刻不能活剐了此人。 也要让这人见见血。 咬了半天,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泄了气。 等着,等回了公主府,她定要他好看。 冷不防听见子君长情这一席话。 恨得咬碎一口银牙。 戈曳皎皎:“子君长情,本公主要剁了你那玩意儿喂狗!” 子君长情闻言愣了。 这公主……难不成是换了个人? 这是那个高高在上,仪态端方,高贵的公主殿下吗? 她竟然也会说出如此粗俗的话? 兔子急了还咬人。 想来自己方才逗她逗的太过了。 后面的人突然推挤,子君长情不由得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一幕一幕,全部落入燕婉儿的眼中。 自家王上——被这个妖女迷惑了?! 这怎么可以! 难道王上忘了大启是如何亡国的吗?难道他忘了大启臣民还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等着他去解救了吗? 就是她自己,如今落得个孤身一人的下场,也是南朝害的。 血海深仇。 他怎能和这罪魁祸首你侬我侬,相拥相吻? 戈!曳!皎!皎! 我燕婉儿有生之年必将嗜你血肉,以祭奠我燕、韩两家的亡灵! “都散开散开!这边的人先别动,让这些人先走!” 不知何时,兵部派出了兵马司的人出来管理治安。 面对配着大刀的兵士,大家都不敢乱动,只能听从安排。 这会儿火已经被扑灭了。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人群终于疏散完毕。 等人群散去,这地上被踩踏的尸体才露出来。 有些百姓抱着此次遇难的亲属痛哭。 子君长情将人抱着跳下去。 戈曳皎皎立马甩开他。 朝着兵马司长官甄礼走过去。 恰好这时远远看见衍生萝跑去见甄礼,神色紧张,还连同身边的暗卫陆续走到甄礼那里。 戈曳皎皎一边挥着手,一边小跑过去:“我在这里!” “公主殿下!” 衍生萝看着人好好的,简直热泪盈眶,竟是一时忘了礼数,上前一把抱住她。 “公主,您有没有哪里受伤,真是吓死生萝了。” 戈曳皎皎伸手扶着她的背,对着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衍生萝,安抚道:“我没事,本殿没事,别害怕。” 子君长情这时也走到了她身后,身侧跟着燕婉儿。 “臣下参见长公主殿下,参见逍遥王。” 甄礼带着一众侍卫上前行礼。 “今日遇难的百姓有多少?” 戈曳皎皎问道。 甄礼道:“大约有一百多人。” 戈曳皎皎蹙着眉点点头:“你且去统计一下,给这些遇难家属,每人添点抚恤。” 甄礼点头称是。 突然,衍生萝好似想起了什么,惊恐道:“女君,素华不见了!” 第49章 以下犯上 戈曳皎皎一听,心头也是一跳。 随后镇定道:“也许是找不到我们先回府了,先回府看看。” 心里存了事,戈曳皎皎倒是把子君长情暂时给忘了。 “我们也回去。” 子君长情对着燕婉儿道。 看着满大街都是失去亲人嚎啕大哭的普通百姓。 子君长情也是心有不忍,这会儿心里也是压抑得很。 燕婉儿这会儿却是一言不发地跟着,眼神透着一股阴森森。 方才人多,又离得有些距离,她没太注意,这会儿注意到了。 自家王上手上戴着的手套,还有那公主手上戴着的手套。 分明都是出自王上之手。 那上边绣的花纹,那针法,样式。 是她教的。 她怎会不认得! 燕婉儿压抑着怒气,语气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克制的质问。 “王上,您,亲自给那戈曳皎皎那个贱人做女红!” 子君长情本想转身往王府走,却没想到燕婉儿会提这个。 只是听见她一口一个贱人骂着戈曳皎皎,心头居然莫名有几分不舒服。 倒不是因为……戈曳皎皎,而是…… 他看向燕婉儿,看她明明也才二十几岁的年纪,目光之中也不复当初和善,反而是一脸凶厉的刻薄。 早先那个善解人意,温柔大气的世家贵女,不知何时,已经找不见半分踪影了。 她变了。 也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怎么可能不变。 她没有错,她应该恨的。 “婉娘,回去再说。” 子君长情落在那一行人的后面,一起往府中走。 “大人,青天大老爷,老天爷啊,我家小女不见了!” 正走着,大街巷子里突然跑出来两个粗布麻衣的中年人。 这两人明显是夫妻。 “什么,不见了?” 甄礼一脸惊讶地看向那一对夫妇,然后又看向戈曳皎皎。 戈曳皎皎心头不好的预感升起。 莫不是出了人贩子? 南朝以前也有人贩子,但是南朝有律法,人贩子拐卖良家妇女儿童,抓到了要被贬为奴隶。 再加上奴隶市场火爆。 花个一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牙口较好,品相较好的女奴。 于是这人贩子在南朝基本没有。 毕竟风险太大,也实在没有必要。 如今实行了《军功令》。 就算被贬为奴隶之后,还有机会通过上战场来脱离奴籍,甚至得到军功,加官晋爵。 那罚了,也相当于没罚。 “大人,我家小女,我家小女不见了,本想着走散了,她应当回家去了的,结果回到家也找不到人。” 此时,远处又跑来了一对夫妻。 “你家女儿也不见了?” 跪着的两家人互相说着。 正说着话,后面又跑来了两家人。 “大人,我们家儿子也不见了,他才刚满10岁啊。” 戈曳皎皎在他们开口之前,先替他们开了口。 子君长情也猜测:“王城脚下都出现拐子了。” “诶,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他话一出,其中有一个妇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衍生萝满脸担忧:“怕是,素华不会也被拐了!女君,这下怎么办!” 戈曳皎皎脸色难看,对着甄礼吩咐道:“吩咐马上关闭城门,没有把人找出来之前,全部不可出城。” “生萝,你马上回公主府看看,素华是不是在府里!” 衍生萝应了声,立马使了轻功,抄近道回公主府。 子君长情看着眼神闪了闪,这戈曳皎皎手下,果然没有一个是废物。 连一个女侍,都有如此俊俏的轻功。 “几位先不要着急,如今才刚疏散人群,他们绑着人,定然没这般快出城,定是还躲在哪里。” “甄礼,你出动兵马司所有人,今日夜里,挨家挨户地搜!” 戈曳皎皎拽下自己腰间象征身份的玉牌。 然后转过身,走到子君长情面前,往他腰间一扫,却是空空荡荡。 她蹙着眉:“你的玉牌呢?” 子君长情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 当时人多,他怕弄丢。 就把玉牌摘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戈曳皎皎心急,一手伸进他衣领里掏出了那块象征逍遥王身份的玉牌。 “你……” 这行为…… 子君长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王上……她居然敢以下犯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燕婉儿气得几乎失去理智。 “婉娘!” 子君长情低头忍不住呵斥了她一声! 幸亏她说得小声,大家的注意力也没在她身上,否则她这条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以下犯上…… 他早就不是大庆的君主了。 他是亡国奴。 恐怕在戈曳皎皎的眼中,他连个人都不算。 他只是一个物件,一个有用的棋子。 谁会对棋盘上的棋子付出情感? 戈曳皎皎的情,全都给了那个九行瞿。 他突然很后悔,当初为了出口恶气,写了些侮辱那九行瞿的话去气他。 更后悔的是,他真的就被他给气死了。 当初他若是能忍着。 那九行瞿身子弱,自己不需要做任何事,他也会死的。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一个活人,一直活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之下。 谁能告诉他,如何才能胜得过一个已死之人? 子君长情心里闷闷的。 这边,戈曳皎皎将两块玉牌扔到甄礼手中:“便是王公贵族的府邸,也给本殿一间不落地搜过!” “喏,公主殿下,臣下定不辱使命!” 甄礼带着人立马去安排。 …… “逍遥王,你今晚也别睡了,现在就去南衙,帮忙一起登记今夜的失踪人口,定然,也不会只有这几个。” 怕是现在南衙也有报案的。 “几位,你们跟着这位大人前去南衙登记,我们定然会将人平平安安送回来的。” 戈曳皎皎对着已经起身的几名百姓安抚道。 几个又忙着跪下磕头谢恩。 其中有一位倒是认出了她。 “想来您就是皎月公主殿下,公主不仅仅长得貌美,更是体恤百姓,草民等多谢公主殿下,有您,真是我南朝的福气!” “草民等多谢公主殿下。” “众位请起,皎月食民之禄,自然得为民请命。” 戈曳皎皎看着这些在寒风里,衣着单薄被冻的瑟瑟发抖的百姓。 心酸得很。 第50章 碎银美色 素华果然也被拐了。 “公主,怎么办?素华她还那么小。” 衍生萝虽然平常看着冷淡,对谁都不亲近,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王城脚下都这么明目张胆地拐卖人口,那王城之外呢?” 戈曳皎皎心头焦躁,一股愤怒伴随着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王城之外,拐卖人口的情况应当更加泛滥。 那为何没有官员禀报上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官员互相包庇! 一起参与了贩卖人口的事。 “公主,南衙那边做了统计,这是被拐人员名单。” 暗卫长千粟突然从窗口跳进来。 戈曳皎皎拿过那名单看了看。 “男女皆有,都只有十三四五岁,还都是平民家的孩子,三十五个。” 一晚上被拐走三十五个。 被拐的人能去哪里? 女子能卖给青楼,或是……卖到军营,当军妓!男子能拉去做苦力,烙上奴印卖出去。 若是那些官员也参与其中…… 那些世家贵族,当真是肆无忌惮了吗! 今夜,整座王城人心惶惶。 戈曳皎皎虽回了公主府,但也一直辗转难眠。 一开始,她本想着把商素华困在手边,以便于控制商云容为她办事。 但随着日渐相处,她倒是也了解了这一对兄妹,也越来越喜欢他们。 这种喜欢,简单而纯粹。 看见活泼好动,阳光纯粹的商素华,她便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留着商云容,一开始是因为那一张和瞿郎有着几分相似的脸。 到后来,她终于承认,他就是他。 和他的瞿郎没有半点关系。 这世间,简单纯粹的人太少了。 辗转反侧到半夜,她突然又想起子君长情来。 她似乎是忘了一件事。 对了,他居然胆大包天强吻了她,等这事儿过去,她定然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这夜格外漫长。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 子君长情亲自将商素华送回来的。 看着倒是没遭什么罪。 “公主,哇……素华好害怕再也见不到您了。”小小女郎被吓坏了,哭得声泪俱下,怎么劝都劝不住。 “乖,没事便好。” 戈曳皎皎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子君长情在一旁看着,倒是很惊讶,这戈曳皎皎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看来她只是对自己不好而已。 “公主殿下,本王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子君长情坐在下首喝了一口茶提神,他为了这事儿一晚上没睡。这会儿是在强撑着,却还盯着戈曳皎皎看,只等着她来夸自己一下。 却见她只顾着吩咐人照顾她那个小侍女。 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等她忙完了,这才坐上主位,仪态万方地抿了一口茶。 慢悠悠道:“逍遥王此次算是有功,既然如此,那昨夜你以下犯上之罪,便给你免去一半。” 什么意思? 子君长情瞌睡醒了一半。 昨夜,他做什么了? 怎么就以下犯上了? 就在子君长情还没反应过来之时。 戈曳皎皎喊来了卫准:“卫准,将逍遥王带下去,因他以下犯上,冒犯本公主毁坏本公主清誉,本要打一百大板以儆效尤,念在逍遥王协同破被拐案有功,酌情免去50大板,现在就去执行。” 子君长情被卫准押着去刑房。 昨夜他确实是吻了公主,但是男女之间这事儿还指不定是谁吃亏。 那可是他的初吻! 卫准下手极狠。 对,他亲自下手。 “逍遥王,不知你是如何以下犯上冒犯公主的。” “啪!” “十一!” “啪!” “十二!” …… 卫准一边打,一边数板子。 子君长情咬紧牙关,疼得额头冒冷汗,他才不说。 他要是说了,卫准会打死他。 他可没忘记,这卫准自己就对戈曳皎皎有觊觎之心。 只要是个男人。尤其是公主府的男人,不可能日日对着一个那般好看的颜色不动念的。 若是让这人知道自己吻了公主,那他今天就得折大半条命在这里。 只是子君长情不说话,卫准脑海中的想象力就更加骇人。 以下犯上?大晚上的以下犯上,还是一个那般身份尊贵颜色绝艳的公主殿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晚上能发生什么事? 解罗裳,欺红妆,雨打芭蕉,酒不醉人人自醉…… 越想,卫准手上的力道便越重,板子上的力道,开始变得杀气腾腾。 继续数板子。 “啪!” “一!” “啪!” “二!” …… 你他娘的! 卫准! 孤要砍了你的头! 子君长情被抬回去的时候,下身血肉模糊。 “王上!” 燕婉儿心疼得红了眼睛,忙吩咐下人去帮忙。 “王上,又是那个贱人是不是?坊间传闻您对那戈曳皎皎有意,是真的是不是?!” 子君长情被大夫料理好,这会儿更没那么疼了。 是麻木了。 屁股背部麻麻的。 原先挨的板子还没好全,如今伤上加伤。 最毒妇人心。 他昨日夜里一宿没睡,今早赶过去又被打了一顿板子。 要不是戈曳皎皎留着他还有用,那他今日就回不来了。 他现在只想先睡一觉。 可婉娘就像疯了一样,这会儿看她眼神癫狂,像是又没了理智。 心念她在军营里遭遇的那些磨难,也是因为他才会如此。 因此,对着婉娘,他实在没有什么脾气。 “不是真的,那皎月十分狡猾,那些,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做给旁人看的,就是不想让戈曳皎皎置身事外。 她拿他当靶子,他偏要将她拉进来。 便是要死,他也不会让她好过! “那昨日夜里,王上,您为何要……吻她?” 燕婉儿显然不信这些。 她嫁过人。 知晓男人是个什么德行。 便是她的那个夫君,平日里待她相敬如宾,可家里还是有三四个侍妾。 也偶尔会去勾栏院逛逛。 便是如此,那些世家夫人还会羡慕她嫁了个好夫君。 戈曳皎皎长了那样一张脸,又是那样一副勾人的身子,便是女子都看了舍不得挪开眼。 更何况自家王上还是个男人。 自家王上还是大庆君主的时候曾想要聘娶她为王后。 在燕婉儿灼灼质问的目光之中。 子君长情垂下了眸。 “孤,并不爱她,也没有对她动情,只不过见她有几分姿色,一时被她迷惑罢了。” 他只是犯了一个正常男人都会犯的错罢了。 那并不是爱。 燕婉儿还是不信。 “那,王上为何还给她亲自做女红,绣了一双手套?” “不绣,就要挨板子,她每到冬日手上便会生冻疮,无意间见了本王给自己绣的手套,便说着要,若是不绣,便要挨板子的。” 子君长情强撑着给她解释。 怕她再不信。 又补了一句。 “拿几两银子,明日给孤买几个女人回来。” 买女人? 看来王上只是想要女人了。 并不是对那戈曳皎皎有情。 燕婉儿欣喜地点点头。 她这回是真的信了。 第51章 黑市卖参 案子结了,说是寻常的贩卖人口案,没什么特别的。 小姑娘这次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戈曳皎皎让她在小院里休息了一整天,还请来大夫给她诊治。 所幸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 “公主,那些人太可怕了。我昨日和您还有生萝姐姐走散了,被人潮推着走,没成想有人从我背后捂住了我的嘴巴,紧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姑娘一边喝着银耳羹,一边对戈曳皎皎说着。 戈曳皎皎静静坐在一旁听。 “后来我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绑着丢在了一间柴房里,柴房里有好些个姑娘呢。” 戈曳皎皎拿着帕子给她擦擦嘴,问道:“大概多少人呢?全都是贫民女子吗?” 商素华想了想道:“大概四五十号人,从衣着上看,大都是普通农家女,有些是特地从附近的村子里赶来看灯会的。” “四五十人?” 戈曳皎皎有些意外,她拿到的那份名单,明明只有三十五人。 有些人家里少了儿女没有来报官。 不过,听商素华又道:“里面还有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说她是被自己的父母卖了的。” “卖了?那便说得通了。” 戈曳皎皎点点头。 这样的年份,彝儿卖女之事十分常见。 “他们一共几人?身上有什么特征?有没有说要把你们卖去哪里?” 戈曳皎皎接连问出这几个问题。 她要印证自己的猜测。 “公主,这些人大概有十几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 商素华喝完了银耳羹,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他们说话的口音,听着像是河洛那边的人?” “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河洛?” 衍生萝帮她收了碗筷,放到一边,听了这话不由得问她。 商素华道:“家父曾是商贾,家里时常和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看得多了我自然是晓得的。那些人京话说的并不标准,说到后面,干脆就用起了河洛那边的口音。” “河洛,靠近北疆那边。” 戈曳皎皎若有所思。 西北边境有闻人将军在守着,疆线十分狭长,以马兰山山脉为界限划分出北疆。 北疆由几代统管北疆的姬氏一族管理,现今的北疆王是年过半百的姬放。 看来她得找机会去北疆那边看看。 今日早朝,戈曳宏嘉奖了几位昨日办案的官员。 这是有史以来最快结案的一次了。 子君长情赫然在列。 不过他今日请了病假,还一连请了五天,说是犯了血虚症了。 前段日子也听说过他有这个血虚症,一时倒没有人怀疑。 戈曳宏当即将赏赐五千两白银改成赏一颗百年人参。 还叮嘱了让他这几日将人参吃下去,好好补一补。 来送赏赐的内侍特意将此事提了一嘴,说是王上如何如何体恤下臣。 等人走之后。 子君长情头晕目眩,这血虚症他是真的要犯了。 他不想要人参。 他想要五千两白银,哪怕是五百两,甚至五十两都好。 “王上 , 要不婉娘将人参偷偷切了拿出去卖一点?” 燕婉儿看着这百年人参,出了个主意。 她如今也晓得。 逍遥王府是真的缺钱。 自家王上将所有身家加起来,也只能凑到40两现银子。 昨日她去人市问了女奴的价钱。 平日里买一个女奴,也就半两银子都够。 若是生得好看的,能卖个三两到十两银子。 若是生得再好看一些,且身子干净的,可以卖个三十两。 这都是之前的价格了。 如今,想要买一个稍微有点姿色,且干净没经过人事儿的,得花50两银子。 能伺候自家王上的,不说姿色这一块,就是贞洁也是无比重要的。 长得貌美,又要身子干净,价值40两。 燕婉儿寻了皇城所有的人市,一个都没有寻到,有市无价。 只能先委屈自己的王上了。 子君长情这会儿还在后悔自己没有忍着屁股上的伤去上早朝。 要不然指不定现在就扛着那5000两白银回府了。 不过听着燕婉儿的话他有些意动:“这人参要是切了,就卖不到好价钱了,你带着这东西出府,悄悄地,别被旁人发现,就半夜里去,卖到黑市上,定价1000两,很快就能脱手。” 燕婉儿点点头。 只听子君长情又道:“这人市买卖变动怎么这么大,若是男奴涨价了还说得过去,怎么这女奴还涨了。” 燕婉儿把打听来的事儿说了。 “说是这女奴紧俏得很,都不往这边卖了,都先紧着北疆那边。” “北疆……” 子君长情思索着,这会儿倒也不说旁的话了。 今日夜里,燕婉儿给自己乔装了一番,打扮成了男子模样,带着这棵百年老参出了门。 她这边一出门。 那边就有人远远地跟了上去。 公主府。 “女君,昨日那燕婉儿去了王城所有人市逛了一圈,说是要买漂亮的干净的女奴,可惜银子不够,也没寻到合适的。” 王府探子照往常一样来汇报工作。 戈曳皎皎此刻躺在软榻上,衍生萝和商素华两个,一个给她捏肩一个给她捶腿。 商素华活泼。 一听这话先是接了口:“公主,那逍遥王屁股都烂成那样了,还让人给他找姑娘呢,他那样能行吗?” 戈曳皎皎挑眉笑她:“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懂这么多?” 商素华红了脸不说话了。 南朝或是其他国家,历来就是骄奢淫逸的,就是她商家,父亲买的女奴姬妾也有上百号人。 为了笼络那些商贾,府中常举办宴请。 宴中景象不堪入目。 无论怎么避开,都有不小心看到的时候。 戈曳皎皎敛了几分笑意,又对那探子道:“既然是缺银子,那棵人参他估计是要拿去卖了,王室赏赐的东西要卖,就只能到黑市场上去卖。” 探子不禁佩服。 “公主睿智,属下刚要说他派了他身边的燕婉儿去黑市卖人参,可要属下将人追回来。” 戈曳皎皎从榻上直起身,黛眉一挑,双眸狡黠地闪过一笑,道:“人不必追,把银子劫回来就可。” “子君长情都这情况了,还能存到银子,想着买女人,看来给他的俸禄太多了一些。” 他胆大包天竟敢卖了王室御赐之物,倒是给了她理由—— 扣他的俸禄。 第52章 傲慢偏见 这边,燕婉儿刚出黑市,手里的一千两银票还没捂热,就被人给截了。 王府半夜三更的,还能听见燕婉儿呜呜呜的哭声。 这哭声凄凉悲苦。 不吉利。 子君长情趴在床榻上,睡了一整天了,这会儿倒是不困。 燕婉儿回来,哭了小半个时辰了。 连子君长情也不耐烦起来。 “行了,被截了就截了,别再哭了。” 燕婉儿眼泪都哭干了:“主上,是婉儿没用,到手的银子就这样被人抢走了。不能就这样算了啊,得把银子寻回来。” 子君长情苦笑。 “怎么寻?我们手底下根本没有可信任的人,报官让官府寻吗?届时银子没找回来,倒是把我们倒卖王室御赐之物的事情给泄露出去了。” 燕婉儿红着血丝遍布的眼,咬牙切齿道:“那这事儿只能就这样算了吗?” 子君长情闭上眼没再说话。 剩下的四十两银子,还要用来治屁股。 唉,许钰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也不知道顺不顺利。 次日,王府逍遥王的早膳—— 变成了一碟凉拌黄瓜,两根油条,一碗豆浆。 比平日里还少了一个鸡蛋,一个馒头。 这日子是越发捉襟见肘了。 别说买个女人,就是养条狗都费劲儿。 真没想到,他的童子之身能保留这么久,居然是因为贫穷。 这真是对一个男人的侮辱! 吃过早膳之后。 戈曳皎皎带着衍生萝、商素华两人一起,说是去看望一下正在养病的子君长情。 还贴心地带上了一大瓶金疮药。 这人得尽快好起来,要不然不好拉出来干活儿。 子君长情这屁股烂的太严重了,养了两天前还不能下床。 不过,这两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看着外面的太阳,心情也好些。 只是看见戈曳皎皎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子君长情的心和烂屁股同时一紧。 “公主殿下,请恕本王无礼。” 戈曳皎皎只瞥了他一眼,然后嗯了一下。 他无礼是因为烂屁股,那他那婉娘子无礼又是为了哪般,而且……眼神还如此放肆。 戈曳皎皎将目光放在燕婉儿身上。 那日夜里天太黑,倒是没有仔细打量过,今日看了个全。 确实这变化极大。 那时看着还是个二十出头的美妇人,去了西北军营四个月而已,就如年近四的人一样,头发也稀疏了不少。 就连神色,也变得阴嚣。 两颊没肉,眼窝凹陷,面色蜡黄,颧骨突出。 只剩下一脸的刻薄相。 要说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立场不同,他们站的是对立面。 戈曳皎皎看着她,目光云淡风轻,就像是在看今早的晨光,风中扬起的沙粒一般。 这样淡然的神态,却是激怒了一旁站着的燕婉儿。 巨大的仇恨让她没有办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一双眼睛,就那样赤裸裸地满怀仇恨地看向她。 衍生萝立刻上前,一巴掌扇在燕婉儿脸上。 “大胆,公主殿下在此,居然不知道行礼,还敢如此直视殿下!” 燕婉儿被这一巴掌扇得头晕目眩。 子君长情急道:“婉娘,还不快给公主殿下跪下见礼!” 王府这情况,已经没有多余的银子再多一个人治屁股了! 她这脾气过于固执,不知变通,不识时务,迟早会惹来大麻烦。 在子君长情催促的目光下,燕婉儿咬牙趴跪在地。 那道高贵不可一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许久,才听这位公主殿下淡淡道:“起。”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识时务者为俊杰。 认不清形势,蠢死了是活该。 这一点—— 子君长情就做的很好。 当然,她可没空给旁人指点迷经。 子君长情:“婉娘,你先下去,给公主殿下拿些茶点过来。” 燕婉儿低下头,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然后退出去了。 “公主殿下来这里是来做什么,看本王死没死?” 反正各自都知道自己心里存了什么心思。 不用装。 “逍遥王对本公主的偏见很深啊,哪一次本公主罚你是无缘无故的?” 戈曳皎皎看着他,眸光清澈中带着几分无辜。 说完,她从商素华手里拿过金疮药,放在茶几上。 商素华没这般近距离的看过这个逍遥王,也不了解这个男人的过往。 只觉得这男人如今就是虚弱地趴在床榻上,那张脸也俊俏好看得紧,眉眼之间,还透着几分旁人没有的尊贵之气。 整个王城怕是都寻不到一个如此出众的。 难怪公主殿下看不上自家兄长。 商素华心中一时很是复杂。 公主殿下要是真看上了逍遥王,那她兄长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要不先试探一番他们彼此的态度。 若是人家彼此之间真的互生好感,也叫自家兄长死了那条心。 “逍遥王,我家公主可关心您了,这是公主特地寻来的王室御用的金疮药,对外伤有奇效呢!” 商素华道。 子君长情听在耳朵里,心道:你家公主怕是忘了本王这屁股是谁下令打烂的。 “那真是谢谢皎月公主了。” “嗯,逍遥王客气。” 戈曳皎皎笑眯眯地回了他,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听闻昨日里王兄赏赐了你一支百年人参,这人参补气血,整个儿王室可只余下这一支了,今日其实也是拿着这瓶金疮药想来与你换人参的。” “逍遥王也知,本殿是女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亏气血,这人参给本殿补补正合适。” “逍遥王更需要的是金疮药。” 这女人真是无耻! 子君长情恨不能骂出声来。 这会儿只能忍着气道:“公主来得不巧,那人参本王昨日已经吃了。” “噢……一整支都吃了?那还不得闹出人命啊!” 戈曳皎皎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她说完,双眸流转,瞟了一眼衍生萝。 衍生萝马上站出来道:“逍遥王大胆,居然敢欺骗我家公主殿下,以下犯上!” 戈曳皎皎听此,立刻站起身来,面上换了神情,怒道:“子君长情,你当本宫是傻的不曾,今日你要是交不出那棵百年人参,那定然就是你拿去府外卖掉了,居然敢去卖御赐之物,那就是等同藐视天恩!” 第53章 死当同穴 来者不善。 子君长情道:“不瞒公主,东西昨日被人盗了,臣下方才如此说只是不想糟蹋了王上的一番好意。” 这借口找得好啊。 戈曳皎皎收敛了神色,:“御赐之物被盗,居然没有上报查明,生萝,回去让千粟去黑市上查一查,这偷来的东西,自然只能往那里销赃了。” 端着茶回来的燕婉儿手一抖,茶水差点全部撒在漆盘上。 “某人偷了王府的人参出去卖,这会儿做贼心虚了。” 戈曳皎皎转头看向燕婉儿,慢慢悠悠道。 燕婉儿听这一下就跪下来了:“这都是奴一个人的主意,不关王……爷的事。” “婉娘什么都不知道,戈曳皎皎你……” 主仆两个同时说话。 却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正好印证了,有些人天生就当不了别人的矛和盾,只能变成旁人的累赘和负担。 一时间,他们主仆两个互相对望静默无声。 只有戈曳皎皎还云淡风轻,却分外气人。 “逍遥王纵容底下人把御赐之物拿去卖,如此不把我戈曳王室放在眼里。” 戈曳皎皎坐着,手指轻敲茶几。 “王府过于穷困,才不得已而为之。” 子君长情转过头,没再去看戈曳皎皎,此时面对她,居然有几分心虚。 戈曳皎皎就奇了:“这平常百姓,半个月花一两银子就能够一家四口人吃饱喝足,逍遥王每个月领六十两的俸禄却喊穷,难不成是吃人了?” 一旁的衍生萝打趣儿道:“听闻婉娘子昨日里去了人市,说是要给逍遥王买几个美娇鹅呢,可不就是想吃人么。” 戈曳皎皎双眼圆瞪,恍然大悟道:“哦,拿着王兄的体恤,养女人啊,不知王兄若是知晓了,会如何?” “王上对逍遥王这般爱重,怕也舍不得对逍遥王如何,只是旁的人就不知道了。” 衍生萝看向燕婉儿,主仆两个一唱一和。 商素华也是第一次见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生萝姐姐今日居然说了这么多。 明显就是在针对这逍遥王主仆。 公主殿下对这逍遥王没意思啊。 商素华不禁对自己哥哥感到开心,若是在战场上得到军功,成为一名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大将军和倾国倾城的公主殿下的爱情故事。 也是很让人浮想联翩的。 这边,子君长情扶着自己的额角揉了揉,深深吸气吐气,反复两次,这才将喷涌到嗓子眼的怒气给压了回去。 他看向燕婉儿。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公主殿下磕头认罪,相信公主殿下一片宽德仁善之心,定然不会因为你的一片护主之心就迁怒于你。” 这可是王上头一次对着自己这般疾言令色,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燕婉儿眼中一片怨毒之色,但也没了法子,只能膝行至戈曳皎皎脚边,把茶水高高举在头顶。 “请公主殿下原谅奴婢的一片爱主之心。” 昔日的贵族之女,眼高于顶,如今却沦落到如此卑躬屈膝的地步。 “你起来。” 高帽子都戴到她头上来了,若是再计较,那岂不是让人觉得她这个当公主的过于心胸狭隘。 况且,她今日只是来敲打一番这对主仆,最好别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情,把他们戈曳王族当傻子。 “本殿念你对你的主子一片忠心,但为了个女人就把王室御赐之物拿出去卖,实在是不成体统,酌情扣你每个月23两的俸银,这样,这事儿也不需闹大了,徒惹王兄心烦,每月十五发俸银,你自己亲自送那23两银到本公主手里。” 戈曳皎皎一脸我很深明大义地说着。 子君长情感觉自己这命都要气掉半条,咬牙道:“还真是,多谢公主殿下开恩了。” 每日里为他们戈曳家当靶子卖命,外头人以为他们兄妹两个对他有多大度,居然连一个亡国之君都能以礼相对。 实际上就只是空有其表。 如今更是连工钱都克扣了大半。 越想这越是气愤。 还不如当初国灭的时候就跟着一道吊死算了。 要用他的时候就想办法治好他的伤。 用完了他之后,就想办法怎么让他伤到躺在床上起不来。 他算是看透了。 这戈曳皎皎白长了这一张仙女儿似的脸,内里却是个十分恶毒的。 这头…… 戈曳皎皎很满意看人被自己气掉半条命,却还拿自己没办法的子君长情,淡淡嗯了一声。 她说了这一长串,还真有些口渴,这便拿起那茶水想喝一口。 眸光无意中瞥到燕婉儿那怨毒眼神之中,还夹杂着几分狂热。 这到嘴边的茶水就有些咽不下去了。 她对商素华和衍生萝道:“素华、生萝,若是本殿这一杯茶下去,有了任何不测,你们立马将逍遥王拖出来剁成肉泥,给本公主陪葬,逍遥王就是本公主最珍贵的陪葬品。” 商素华和衍生萝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儿。 燕婉儿却惊慌失措地突然起身,抬手打掉了戈曳皎皎欲递到嘴边的那口茶。 然后再次趴跪到地上。 “公主殿下,这茶凉了,奴婢再给您去热上几杯。” “呵,不忙。” 戈曳皎皎轻笑一声,抬起一只脚,挑起燕婉儿的下巴。 燕婉儿被迫看向她。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内心的嫉妒和滔天的恨意突然以极快的速度生根发芽。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听得戈曳皎皎道。 “本殿不似旁的人喜欢打狗看主人,若是有狗咬了本殿,本殿是不会怪罪咬本殿的那条狗的,毕竟……畜牲懂什么啊,对,长情郎君?” 这女人,真是非常懂得什么叫杀人诛心啊! 还有,别叫他郎君! 每次她这样一叫,他就知道这女人又在肚子里憋着坏! 她那张嘴怎么那么会气人! 戈曳皎皎睨了燕婉儿一眼,收回自己的脚。 华丽的衣裙荡漾出来的幅度流光溢彩。 一如衣裙的主人。 戈曳皎皎站起身,衍生萝走过去为她理好衣摆及略显凌乱的发丝。 等一切打理得一丝不苟,主仆三人转身离开王府。 高贵出尘的公主殿下临走之前,还贴心地留下一句话。 “下不为例!” 第54章 他说和亲 “婉娘,日后看见她,要恭敬一些,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戈曳皎皎主仆三人离开后,子君长情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身心俱疲。 燕韩两家被戈曳兄妹两个灭了门。 她自己又被害到这个地步。 她心中仇恨之深他亦能明了。 “王上……” “往后就唤我王爷。” “王上!您忘了灭国之恨了吗!” “人要学会审时度势!” 子君长情不由得对她低吼了一句,然后静下心来,接着道:“王府内部全是她布下的眼线,今后,我们做任何事,还是得小心一些,在王府,不能再有其他动作了。” 燕婉儿眼泪又掉了下来。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真的很绝望了,她本以为离开军营,回到王上身边就能够迎来曙光。 未曾想还是这般艰难。 举步维艰。 就是今日,她还差点死在这里。 子君长情见她绝望地落了泪,有些不忍。 “再等等,前段时日,许钰联系上本王了。” 严婉儿瞬间瞪大了双眼:“许钰将军没有死?” 子君长情点了点头:“他当初诈死,带着三千精锐逃出来了,许钰离开之后,本王给了他一份旧臣名单,让他暗中去联系旧臣,之后就没了联系。” “他若是脑子不笨,如今正是参军的好时机,凭他的本事,多少还能再挣个将军回来。” “若是得了将军之位,到时候手上就能握有兵力。” 燕婉儿一下子破涕为笑。 他们有三千精兵混入其中,里面只要能出3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到时候反了南朝光复大庆岂不是指日可待。 “如今得想法子联系上许钰,将我们的计划送出去,当时那席子耒手上的兵力分成了两股,分别在西北边境和北疆。” 他得找个时机去边境看看。 就在半个月之后,子君长情等到了这个机会。 今日早朝,东辰国君主送来国书。 就东辰王子死在南朝一事,他们要求南朝给个说法。 或割让北疆三十五座城池,赔偿白银5000万两,约定10年内两国不开战。 否则,他们就要为了他们的王子殿下向南朝开战了! “直接打就完事儿了!跟他们废什么话!” 议事殿上,武将们纷纷叫嚣着开战。 “打仗不是儿戏,众位再好好商讨一番,尽快拿个主意。” 三十五座城池,外加5000万两白银,再加上10年内不开战。 这个成本…… 若是打一架,能赢便好,如若不能赢,还让人步步紧逼…… 东辰他们自然是要收拾的,可是如今初春,禾苗才刚刚种下去,要是能将战事拖到五月早稻收割。 这便有了开战的底气。 这样的利害关系,堂上其他大臣自然也想到了。 这打仗,可不是头脑简单光凭武力就够了。 这后面的粮草,医药等等全部得准备到位。 而且,有些战争,一旦开始,有可能就是打个五年十年也说不定。 也有可能,一个国家就此因为这场战争而永远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王上,要不派臣下出使东辰。” 议论纷纷之中,一个充满磁性又带着几分暗哑的声音出现在大殿上。 一时之间,大臣们都停止了议论声。 戈曳宏看向子君长情:“爱卿不妨继续说说,我们当以什么名目出使东辰。” 子君长情朗声道:“我国皎月公主殿下是天下出了名的美人儿,如今也到了适婚年龄,不若就让公主殿下前去,商讨两国联姻之事。” 逍遥王真是敢想敢干。 不过……确实是个好办法。 “宣长公主!” 没想到第一个赞成的会是他们的王上。 不过那些大臣即使想到了,也不敢说。 谁不知道,自家王上最是听长公主的话,若是得罪了长公主…… 他们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戈曳皎皎在去王宫的路上就从传唤内侍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公主,那逍遥王定是因为之前的事想要将您一军呢!” “若是您真的嫁出去了 ,这逍遥王再来个狐媚惑主,我南朝不就危已,这可怎生是好?” 陪同而来的衍生萝不免为自家公主着急。 戈曳皎皎一直闭目养神没说话。 孟国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进攻南朝。 若是只有孟国需要对付,他们南朝还有获胜的把握。 若是两边同时开战,南朝粮草兵马不济,便是这仗打赢了,劳民伤财,积贫积弱,还有西祈和北朝在虎视眈眈呢。 到那时,南朝必定会被西祈和北朝盯上,最终逃不过国破家亡的下场。 想到此…… 戈曳皎皎双眸倏然睁开,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在大臣们焦急等待下。 戈曳皎皎缓缓走进大殿。 大殿之内都是男子,只她一个女子。 可这国家危难之际,却只能把她牺牲出来。 子君长情看见那道娇小袅娜的身影穿过巍峨庄严的大殿。 好似一切都在变化。 好似她背后随她脚步行进之地,是支离破碎的山河。 而只有她一个女子…… 在孤军奋战。 这寥寥几步,居然走出了悲壮之感。 子君长情收回目光,突然不敢再看她。 本来是想看她出丑的,想看着她痛哭流涕,在众人面前求着不去和亲。 如此他心里就会爽快。 可……没有。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正当他又矛盾地受到良心的谴责之时。 身旁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王上,臣妹也觉得,逍遥王这提议甚好,臣妹愿意随同逍遥王一起出使东辰商讨和亲之事。” 眸光坚定,声音清脆。 没有半点不情不愿。 他可是记得他的那些姐姐妹妹一提到和亲便要死要活,且大多都过得不好。 “好,长公主深明大义,孤……欠你良多,此行若是顺利,你便是我南朝的大功臣。” 戈曳宏宽慰道。 “长公主深明大义,是我南朝之福。” 众位大臣异口同声向戈曳皎皎俯首行礼。 子君长情亦跟着俯首。 看着戈曳皎皎的时候神色无比纠结。 子君长情,你不能心软! 第55章 南朝国花 东辰来送国书的使节团,领头的是个叫张明远的,是他们东辰的议政大夫。 这次派来了两千人。 这批到达南朝的使臣,听说到我们南朝关内之前遭人洗劫了一番。 个个像是逃难的流民,原本来时有三千人。 来的路上折了一千。 周身的金银财物被洗劫一空。 要不是还留着国书和通关文牒,一路上靠着南朝各个关卡补给,怕是到不了。 这到底是谁洗劫了他们也不知晓。 毕竟几大国之间互有贸易往来。 就是这使节团还在自己东辰境内的时候,也遭受过多次洗劫。 所以,历来…… 这使节团出使,都是一件分外辛苦且危险的差事。 如今这批人还留在王城专门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歇脚。 大约会逗留十日的样子。 这十日都有专人进行接待,带着他们在王城内外进行游览,或是举办一场狩猎活动,或是带着去看看王城附近的营地,看看军事操练,找功夫好的,骑射好的在使臣面前演练一番。 所有这些,必须体现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百姓富足,且兵富力强。 除此之外。 使节团来时和走时各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并且他们走之前,还得补给好这批使节团一路上的用度。 以示友好邦交,也彰显南朝的大国风范。 哪怕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 这是各国都约定俗成的规矩。 是以,既然决定了两国有和亲的意思,戈曳皎皎就得盛装打扮,参加第二日晚上招待东辰使节团的欢迎宴会。 为了参加此次宴会,头一天,宫中的绣娘就来为戈曳皎皎量体裁衣。 这参加宫宴的衣裙,其规格不能像平常那般随意。 先说这妆容,也得以大气为主。 忌流于媚俗。 这衣服的颜色,以黑色为主,再用金丝勾勒凤凰纹案。 宽袖窄腰,裙摆长三尺半寸,发髻堆高,露出额头。 眉心一点牡丹花钿。 牡丹是南朝国花。 总而言之,一切以端庄持重为主。 公主殿下的出场顺序也有安排。 等所有人到齐,南朝君主宣布宴会开始,开场歌舞演奏完毕之后。 “长公主到!” “长公主到!” “长公主到!” 随着传唱的声音越来越近,戈曳皎皎慢慢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像尺子测量过的一般距离,双手交叠于腰,背挺得笔直,抬头注视着前方。 两边用金龙灯盏亮着九九八十一盏灯火。 灯火摇曳之下,戈曳皎皎宽袍衣背上的凤凰展翅欲飞。 众人的目光皆追随在她的身上。 鸦雀无声。 坐在后排的臣子和一部分使臣甚至站起来观望。 坐得远的看不清人脸,但那一身衣着,通身气度,却也让人觉得神迷目眩,高不可攀。 张明远端坐于右上首,他年过半百,也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 如今看着这南朝公主的凤仪,心中竟然也起了几分赞叹之色。 当初他们东辰也有大臣提议能否趁机让南朝长公主戈曳皎皎到东辰和亲。 两国结秦晋之好。 只是,谁人不知这位公主殿下在南朝的地位。 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让这位公主和亲,怕是会彻底将南朝惹恼了。 他们只是为了给南朝施压,想过他们或许会讨价还价,那他们也可以退一步。 总之,只要能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一些相应的补偿,又找回了一国颜面,也是件好事。 孟国不是没有派人来游说,想让他们一起联合拿下南朝,届时可平分南朝天下。 可东辰和南朝之间,还隔着一个西祈。 不像孟国,与南朝相连,中间只隔了一片沙漠。 东辰并没有想要拿下南朝的想法,隔着一个国家如何管理土地还是一个问题。 若是他真的动了南朝,唇亡齿寒,那西祈肯定会趁机倒戈到南朝阵营。 是以这仗,他们还不能打。 要打也是应该先拿下西祈。 这西祈王就是个胆小鬼墙头草,风朝哪里吹他们便往哪边倒。 而且在边境地区,还经常来滋扰抢粮。 很是难缠。 若是这皎月公主真能和东辰联姻,那后期可商议着一起瓜分西祈。 或是,短时间内,西祈也不敢再时不时侵扰他们边境地区。 就是单看这皎月公主本人,那也是个极其值得争取的奇女子。 张明远仔细打量着这位传闻中,姿色无双且智谋超群的女子,越是看越是满意,竟然让人觉得哪怕是三十五座城池,五千万两白银也不及一个她。 子君长情今日坐在右下首第三个位置。 看着戈曳皎皎,从开始的惊艳,到后面的纠结,再到此刻的低头喝着闷酒。 他该坚定自己的信念。 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总是扰乱自己的心智。 他还要复国。 等他复国之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戈曳皎皎朝着戈曳宏行完礼,拾级而上,坐在戈曳宏旁边的一个矮几旁。 戈曳华予今日也出现在了宴会上,和戈曳宏坐在一处。 他看着戈曳皎皎,几次想要走过去,都被戈曳宏几个眼神制止。 他就只有这一个姑姑,若是真的把姑姑嫁到别国去了,那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这些日子还问了好些内侍,查了许多典籍。 和亲到别国的女子,除非被休离,否则一辈子都回不了故土。 他不要姑姑嫁到别国去! 这提议还是那个逍遥王提起来的,亏他当时还想着要此人当姑姑的面首! 真是可恨! 子君长情忽然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这么一转头,就看见那小团子一双丹凤眼恶狠狠地注视着他。 子君长情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遥遥和那小团子举杯 然后一言而尽。 恨恨。 小团子知道什么叫恨吗? 你亡过国吗? 你当过奴隶吗? 你家破人亡过吗? …… 公主殿下来了之后,殿内又开始了歌舞升平。 舞姬穿得一个比一个清凉。 酒池肉林,今日这宴会是光明正大可以玩儿女人的时候。 子君长情也多次以为自己对戈曳皎皎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些想法……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又长期缺女人的缘故。 但今日看来,好像又不是。 至少这些美丽的舞姬朝他靠近的时候,他觉得脏。 然后抬眼看着高台上端庄持重的公主殿下。 就觉得…… 她是不一样的。 他看过那么多女人。 唯有……她,真的是如此特别。 第56章 她说和亲 这一场宴会 东辰国使节团很是满意。 他们也不曾想到,这位美名远播,在南朝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的长公主,能够答应和他们东辰国联姻。 这里的情况一经商定,他们派了几名跟随而来的臣子兵士,分成六路,骑千里马先行回东辰报此消息。 剩余的人马,会随同南朝的使节团一同回东辰。 虽说只是商议联姻之事,还未曾具体定下,但南朝为了给足东辰国面子,这排场办的也和公主和亲差不多大了。 出发前去出使的前一日。 “王爷,您带上婉娘一起去。” 燕婉儿跪在地上求他。 这些天,一看见子君长情,燕婉儿便是这样的一副神态,同样的一句话。 子君长情也失了耐性:“婉娘,我已同你说过,此行来回至少得大半年,这路上凶险,带上你着实不方便,你别想了,好好留在王府。” “王爷,您身边没有个可用的人怎么好,婉娘保证可以照顾好自己。” 见着子君长情还是无动于衷,燕婉儿干脆发狠到:“您若是不带上婉娘,婉娘便悄悄收拾好包袱一个人上路跟在使节团后面。” “你!” 子君长情看着她那模样,终究是心软了,罢了,要不是为了自己,婉娘也不会这般。 “好了,收拾好东西。” 公主府。 主仆几个却是收拾了3大包的金豆子银豆子,一大包袱的百两小额银票。 “女君,这匕首已经锻造好了。还有这些首饰。” 戈曳皎皎先拿过衍生萝手上的三把小巧玲珑的短刀,上边镶嵌着各色宝石。 “你们拿着。”戈曳皎皎将两把匕首递给商素华和衍生萝各一把。 然后再拿过装在盒子里的几副手链,挑了两条不那么亮眼的银色手链给商素华和衍生萝。 “这手链连着中指的一个戒指,上面有机关。” 戈曳皎皎演示给她们看了一次。 “只要按压一下上面的宝石,立刻能弹射出里面暗藏的一枚铁剑。” “哇!太厉害了!” 衍生萝还好,但商素华却是止不住大惊小怪。 她又一按戒指上的那枚宝石,飞出去的铁剑连着上边细细的链条收回。 一瞬间的功夫,又变回了一条普普通通的手链。 戈曳皎皎看着她们试着手中的东西,唇角勾了勾,不由得多嘱咐了商素华两句。 “这次出使,路上凶险万分,定要时刻保持警惕,这包袱里的银票和金豆子银豆子各带上一些,若是到时候真出现了意外……” 主仆几个将路上要注意的事情再好好商议了一次 。 次日一早,一千兵士开道,四批马拉的凤鸾车驾被保护在队伍前面。 后面跟着两千士兵,带着衣食住行,农业、手工各方面精通的手艺人累计六百人。 再加上此次来的还剩下的东辰国使臣约一千人。 除了公主殿下和她的两个侍女。 每个人都骑着马,以期不拖慢行程。 如此,前去东辰的使节团浩浩荡荡地从王宫门口出发。 戈曳皎皎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她蹲在戈曳华予身前,看着这个小大人儿,一时之间竟然也红了眼眶。 世人皆赞叹她智计无双,周围人也这般看待她。 可她也有害怕的东西。 害怕南朝打败仗,害怕有一天亲近的人会离自己而去,害怕身边人的背叛。 如今,亦是害怕别离。 害怕她的王兄不能好好治理这个国家,害怕她可爱的小侄子会遭人迫害。 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好念头,每天都会折磨着她,让她时刻不能安寝。 可这样的脆弱能出现在底层民众的身上,也可以出现在平民家的女儿身上,甚至可以理所应当地出现在一个卑微的女奴身上。 却不能出现在一个身负一国之责的长公主身上。 她也没有脆弱的资格。 甚至连眼泪都不能有。 瞿郎死时,她眼泪流干了都换不回他。 所以,还不如战斗和勇气,不如手上锋利的尖刀和路边能用来砸死对手的石头。 这些,都比眼泪有用千万倍。 戈曳皎皎压下眼中的酸涩,唇边的笑越来越大。 她说—— “华予别哭啊,若是有一天你想姑姑了,就派千军万马,持刀来抢!” 小小郎君红红的丹凤眼里马上燃起了斗志,像一只凶狠的小兽:“好!姑姑,你等着华予!” 戈曳宏将戈曳华予拉回来,对着自己这个妹妹,他神色仪态之间,倒有十分一国霸主的凤仪。 “王妹这一路,好生顾着自己的安危,孤……一年内定会接你回故土。” 戈曳皎皎两手交叠,弯腰做了一个齐眉礼。 神色清和,淡淡道:“皎皎不在这些日子,望王兄一切以南朝为重……” “嗯。” 戈曳宏也没多说别的,许是迁就她第一次出远门,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如此,戈曳皎皎才略略放心地踏上凤鸾车驾。 若说南朝有什么东西是让所有南朝百姓都值得骄傲的。 那就是—— 他们南朝出现了一个令天下人都为之赞扬和仰慕的第一美人儿——长公主戈曳皎皎。 不仅美,还师从兵家之长荪况,传闻她极善用兵,智计无双。 今日万人空巷,百姓守在道路两旁,看见戈曳皎皎的车驾过来,皆跪下行礼。 鸾车外,百姓一声声长公主长公主地叫着。 戈曳皎皎大方地叫商云容和衍生萝撩开四角的车帘。 普通百姓,哪里有机会见到公主殿下的真颜。 这一次,算是让各位百姓都看到了他们公主殿下长得是什么模样。 “众位子民请起!请起!” 戈曳皎皎面上露出难得的感动笑意,朝着这些百姓挥手作别,大声叫他们起来。 有些百姓见此一幕,更是泪洒当场。 纷纷起身,跟着这鸾车走。 他们的公主殿下,真是亲民,对待他们这些底层百姓都和颜悦色。 “长公主!” “长公主!” “长公主!” 两旁的百姓叫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子君长情默默地跟在鸾车后面,不由得想起他为大庆君主之时,坐着圣驾出巡的样子。 那些百姓也是都出来了。 只是全部跪在两边。 鸦雀无声。 一座王城像死一样寂静。 第57章 非礼已视 大约行了十日,越往南气温便越高。 甚至到了炎热的地步。 这十日里,戈曳皎皎多是在鸾车里吃喝睡,极少下车。 自从离开了王城之后,戈曳皎皎便换上了东辰国女子的服饰。 这是为了给东辰国面子。 在东辰,女子地位低下,便是世家贵女,也视贞洁如命。 平日里出门,身上也是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围帽。 东辰国女子未成婚之前,听说家里面会给她修一座高高的绣楼。 从七岁住进去,身边只留两个女仆,还要点上守宫砂,等到成婚那天,才能从绣楼上下来。 这段时日,换了几层薄纱,层层叠叠,艳丽的色彩一层层叠加。 这东辰国的衣裙,如彩云一般飘逸好看。 不似南朝,女子多着一层厚重的裾。 戈曳皎皎撩开自己的衣袖看了一眼出发前手臂上点上的那点嫣红,一时五味杂陈。 世人都知道她成过婚,世人都知道她的婚姻是何等模样。 她无数次和瞿郎说过她并不在意的。 可最后……他还是因此抑郁,病情加重而死。 “公主,再过半日就到戗城关了。” 衍生萝拿着地图点了点。 这边的地貌怎的如此奇怪,山是圆溜溜的,只在山顶长了几棵稀疏的松柏……” 商素华叽叽喳喳地说着此处的地貌。 “戗城?”戈曳皎皎将目光从从手中的书上转向地图,面上闪过一丝凝重,然后对衍生萝道:“生萝,叫队伍停下,原地休整片刻,还有……” 不一会儿,队伍走到一片丛林小道旁,衍生萝拿着戈曳皎皎的玉牌在鸾车外晃了晃。 子君长情看见,立刻打马过去,目光顺着衍生萝手中的玉牌,想要看清里边的人儿。 可一层层的车帘遮住了所有。 “逍遥王,公主身体不适,要下车休整一番。” 子君长情看了一眼天色,如今日头西斜,大约再过一个多时辰太阳便要下山了。 他方才看了地图,再往前走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黄家坡,那边地势低平,且有河流,晚上他们可在那处搭篷歇脚。 “公主若是没有什么大病,可以先忍忍,再有半个时辰就可。” 子君长情有些狐疑,这戈曳皎皎今早说要解手,他还看见人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会儿就身体不适了? “逍遥王,若是公主殿下在出使途中有任何闪失,不是你我能负担得起的。卫准,吩咐前面停下,公主有恙,喊医官前来!” 衍生萝大声朝前面带队骑马的人卫准喊道。 要喊医官? 怕是这娇贵的公主果然有病。 子君长情这才凝住了神情,下意识心头一紧,竟径直撩开车帘。 车帘之内,四角放置着照明用的夜明珠。 娇嫩的公主殿下此刻坐在软榻上,坐姿并不端正,甚至于并不端庄。 她背靠着,头好似昏昏沉沉地斜歪着,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脖颈。 许是里面太过闷热,她额头上还沁着汗珠。 最重要的是,她把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纱裙挽起来,露出一双修长如玉的腿,还有两只雪白纤细的胳膊,以及左臂上一点刺目的朱砂红。 平日里看她娇小瘦弱,没想到衣裳底下…… 子君长情几乎像是被这一身雪肤以及那一点朱砂红给刺激到了。 戈曳皎皎也是一时愣在了那里,居然忘记了反应。 她没有想到,这子君长情突然会大胆地撩开她的车帘。 这鸾车内四周都用厚重的帘幕遮挡,确实闷热得紧。 反正也无人敢贸然闯进鸾驾,她便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于是天热起来,这一路她都是这般情状。 两人对视一眼。 子君长情慌乱地放下车帘,像是被烙铁烫了手一般,脑海里的那一身雪肤和那一点朱砂红怎么也挥之不去。 戈曳皎皎平日里清淡的一双眸子难得带上几丝羞愤。 在他放下车帘的同时,也把自己的那一身肌肤藏在了衣服里面。 这会儿坐在马车里。 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本殿这是怎么了?这在南朝也不算什么的。” 戈曳皎皎打量了一下自己这身将脖子都裹起来的裙装。 从羞愤到懊恼。 南朝女子服饰比这裸露多了。 到了夏季可露出小腿,裙裾在锁骨那里收边。 几大国中,世人都说南朝盛产美人儿。 这里面不乏是因为女子服饰大胆创新,花样繁多,妆面也多的原因。 马车外,子君长情喉咙发干发痒,咽了好几口口水,这才定了定神帮忙去找医官。 衍生萝对着这明显起了色心的子君长情翻了翻白眼,转回到车内,替自家公主恶心了一阵儿。 “公主,这逍遥王也着实莽撞,要不要让千粟暗地里打他一顿出出气?” “不必,等他彻底没用了,先挖了他眼珠子收点利息就好。” 戈曳皎皎喝下一口凉茶,商素华默默给她打着扇,一听挖眼珠,她扇柄顿了顿,眼睛似受到惊吓一般睁大。 衍生萝却赞同地点点头,主仆两个神色一致,都是淡淡的,漠然的。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马车停在了这山间小道上。 “公主殿下,臣下来为您诊脉。” 一中年医官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 戈曳皎皎坐正了身体,整理了衣裙。 衍生萝:“进。” 医官登上马车,朝戈曳皎皎行了个礼,全程低垂着头,却是连把脉都没把上,望闻问切一概没有。 公主殿下没吩咐,他便不能抬头。 那清清淡淡的声音就响在他的头顶。 “本殿染了些许热症,再加上今日来了葵水,有些体虚,你去备些姜糖水便好。” “喏。” 医官诚惶诚恐地退下,片刻就将公主殿下的症状告知给了逍遥王和张明远。 张明远嗯了一声。 子君长情自刚才开始就有些精神恍惚,这会儿得知她来了葵水,又觉方才自己那般确实也是十分冒犯。 一时间也没说旁的,她要休息便休息。 一直跟在子君长情左右的燕婉儿这会儿却是满眼怨毒,小声斥了一句:“装模作样!” 子君长情听见了,心头起了几分不适,却也没说什么。 第58章 区别对待 队伍缓缓在前面停下。 跟随而来的兵士、官员这会儿随意找了片草垛坐着歇脚,也没甚讲究了。 这些日子赶路,难得能有休息的时候,就是她这个唯一坐着车驾的人,整日里坐在车里也深感疲乏。 更别说这些一路骑马的人。 戈曳皎皎早先就特别叮嘱让人免了许多虚礼,不用时不时就朝她叩拜。 这会儿主仆三人从马车里面下来,一群人坐在地上,目光自然而然就看向她们。 只是三位姑娘家都换了层层叠叠的衣裙,公主头戴藩篱,两个女侍面上也裹了层纱布。 卫准早在停下车马之时就进了背后这片林子里查探。 这是一片大柏桦林子,如今这里刚入春,枝丫开始繁茂,这林子里杂草也多。 稍微往深处走一些,便是人影也瞧不见。 这会儿,林子里风吹草动,卫准带了一小队士兵走到戈曳皎皎面前。 他恭敬地低下头道:“公主殿下,属下已经查探过,林中并无不妥。” 戈曳皎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淡淡道:“辛苦卫将军了。” 紧接着主仆三个便往林子深处走去。 商素华和衍生萝背上各自背着一个小包裹。 女儿家总有那么些不方便之处,这一路走来大家都不奇怪了。 是以多数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只剩下卫准和……子君长情从头到尾一双眼睛都跟着戈曳皎皎转。 卫准没有人管。 子君长情身侧可是带着一个人的。 燕婉儿心里那把怒火烧得厉害,转头压下面上显现的神色,看着戈曳皎皎离开的方向,默默绕了个弯跟过去。 主仆几个朝丛林深处走去,不多时,一棵大树上突然跳下来两个人,身上所穿服饰和这棕色的树皮极其相似。 一个是多日不见的千粟,一个是常年游走在各地的千面。 千面身为公主府的王室暗卫,确是所有暗卫当中最神秘的一个。 因为大家从未见过他的真容,甚至连他到底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 今日这千面,换了一张和公主一模一样的容颜。 “公主殿下。” 千粟垂下头朝着戈曳姣姣行了一礼。 千面神情淡漠地仰着头站着不动,要不是就知道身边站着的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商素华差点就要给千面跪下了。 “不必多礼,速度快一些。” 戈曳皎皎将围帽一掀,一张春花秋月般的容颜猝不及防地撞入人的眼帘,引得呼吸一窒。 千粟眸光一闪,垂下头不敢直视。 脱下围帽,戈曳皎皎马不停蹄地将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脱下来,千粟一直垂着头更不敢看了。 片刻,戈曳皎皎便和千面两人互换了衣服和身份。 一直尾随在戈曳皎皎身后的燕婉儿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来压制所受到的震惊。 “等到了平城,再换回来。” “是,公主殿下。” …… 千面被商素华和衍生萝扶着回来的时候,子君长情正歪着头听燕婉儿和他说真假公主的事儿。 是以,看着款款从众人眼中走来的公主殿下,子君长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头却带着几分疑虑和好奇。 他从未听说过南朝国的皎月公主有什么替身一类的,只知道公主府内养了许多门客。 今次出使,并不曾将这些门客带来,全都留给了戈曳宏。 看着越走越近的戈曳皎皎,子君长情直起身,眉头一挑,唇角微微弯起,突然大步朝着千面走过去。 众人还不明所以地看着的时候,子君长情突然抬手大胆地撩开了千面的面纱。 这孟浪的行为,就是常年沐浴在腥风血雨中的千面也为之一愣。 “逍遥王,你大胆!” 卫准先是一惊,随即跑过来,腰间的刀就要出鞘。 就是张明远看着子君长情神色也很是不悦,公主殿下之后可是要嫁入他们东辰的,这位逍遥王未免曳太不给他们东辰体面! “逍遥王行事,还是得有所顾忌些才好,非常时期,避免两国交恶,百姓受苦。” 张明远冷着声道。 子君长情手上还紧紧攥住那一层厚厚的面纱,终于将灼灼的目光从这位假公主的面容上撤下来。 看向张明远,一脸正色地微微颔首道:“公主殿下、张大人误会了,公主出去良久,本王也是怕有人……偷梁换柱,这才斗胆冒犯查探一番。” 子君长情言毕,在场的人心里皆是一惊,胆小的素华脸色刷地一白,身体不由得抖了起来。 还好千面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让她镇定。 卫准自来看不惯他,还要持刀向前。 张明远却是突然莞尔一笑道:“还是逍遥王处事周到心细,只是要委屈公主了。” 千面:“既然是职责所在,张大人不必客气。” 张明远还待说什么,一旁的衍生萝开口。 “公主殿下累了,奴扶公主殿下上马车休息。” 千面微微点头,被一左一右搀扶着上了马车。 子君长情看着转身离开的几人,眼底的危险之色更浓,一只手在自己的一边脸上摸了摸。 戈曳皎皎,你留个假公主在此处,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为什么……是在戗城?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怎么办,千面姐姐是不是被发现了?” 商素华紧张地声音发颤,现在还没缓过来。 还是衍生萝和千面看着没有被影响到什么。 千面看着衍生萝:“生萝,我平日里较少待在公主身边,刚才那种情形,若是公主,她会如何反应?” 什么反应? 衍生萝回忆着公主和逍遥王相处之时的点点滴滴。 “抽鞭子挨板子扇耳光讽刺他挖苦他……” 衍生萝一边想,一边喃喃自语。 千面一脸了然,点了点头,饶有兴致道:“去把人叫进来。” 衍生萝下了马车,就看见在前面大树底下的草垛子上坐着的逍遥王,燕婉儿正在弯着腰,拿着一把蒲扇给他扇风。 衍生萝没看这燕婉儿一眼,直接走到子君长情面前行礼:“逍遥王,公主殿下传召。” 子君长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起身大步走过去。 走到车驾旁,子君长情顿住了步子。 衍生萝面无表情道:“逍遥王,您可以进车内。” 子君长情又是挑眉,戈曳皎皎从不允许他进入这凤鸾车驾。 这假公主到底何为? 子君长情长腿一跨上了马车,车帘刚撩开,面前便起了一阵手风,不过很快被他截住。 千面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被这人给捏碎了。 对上这男人阴冷的眼神,居然有些发怵,三人在子君长情走后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咔嚓。 千面皱着眉,忍着痛将被捏骨折的手腕复位。 盯着自己青紫的手腕,千面眉头皱的更深,朝着衍生萝问道:“他……平日,也是这般对公主的吗?” 商素华和衍生萝齐齐摇头。 逍遥王打不还手。 千面惊起:“不好,我们应当是被暴露了,派人即刻传信给公主!” 第59章 富得流油 “把逍遥王叫来,就说本公主有要事与他商讨!” 弄些事情给他做,希望能拖住他一些时日,别误了公主的大事。 便是她在他面前暴露了又如何? 兹事体大,这逍遥王也要掂量什么事该做什么话不能宣之于口。 定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拆穿她。 衍生萝下马车派了一个兵卒去传消息,商素华小跑着四处寻子君长情的身影。 等衍生萝将人派出去,这商素华小妮子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惹得商素华眉头一蹙。 无怪乎公主殿下要带着她出来见世面,办事没有一点章法。 “素华,别找了,我们去寻张大人问问便可。” 张明远此时正坐在树底下擦着满头的大汗水,后背的官服也俨然被汗水浸湿了一些。 商素华和衍生萝两个找到他面前,恭敬地行了礼,方问道:“张大人可知道这会儿逍遥王在何处?公主有事与他商讨。” 张明远站起身,又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这才缓缓道:“逍遥王说是去戗城内采买物资了,让我们今晚暂且在此处扎营,明早也不必等他,径直按之前安排好的路线走即可,大约十天内能赶上来。” “什么!” 这声惊呼却是千面发出来的,千面见两人许久还没回马车,车内又闷热异常,这才下了马车来寻人。 好巧不巧便听到子君长情都没和她这个“公主”说一声就擅自离队的消息,登时大惊,随后脸上挂起一抹怒意。 张明远看公主也是一脸惊讶愤怒的神色,不由得讶异道:“公主殿下竟是不知吗?那逍遥王还与本官说是公主殿下命他去采买物资的呢,说是这戗城地界地域奇特,比别的城镇炎热许多,想着让他去寻一张寒玉床来放在鸾车内,也不至于后头长路漫漫,到了盛夏更是酷暑难耐。” 这人倒是寻了一个好借口。 “罢了,后头再说。” 十日之后,公主人也回来了,到时候,让这不听话的亡国之君,自己同公主殿下请罪。 不过他要是真能带回来一张寒玉床,倒也算是为公主殿下办了一份好差事。 要走出这戗城至少得花上十天的时间,说来戗城这地界算是当初大庆国内最大的一个城,周边村镇五十余个。 可是住户人口却是最最少的。 因为此地多流沙,气候干旱,土地基本不能耕种,且经常有建好的房屋莫名其妙就起火了。 都说水能灭火,可这火来得十分怪异,用水全然浇不灭。 后头派了一个叫楚含章的府尹来了此处,没成想这楚府尹是个有能耐的,能办实事的。 他来了之后花了大半年的时日,终于查出了此地的不同之处。 发现了藏于地下的火油。 之后还根据火油的特性做成了油灯。 有了这火油的营生,戗城一地在两三年内迅速富裕起来,其他几国商人多在此处购置火油。 之前最穷困的地方,如今变成了大庆国最繁华最富庶的地方之一。 大家都满含嫉妒地说……戗城人富得流油,就没有一个穷的。 便是大庆亡了,戗城的富庶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近些日子反倒是更加繁荣了起来。 戗城上月上交国库的税银是整个南朝头一份,便是京都也要略逊一筹。 戈曳皎皎带着千粟来到戗城城内,先是找了家服饰店换去了一身繁杂的衣裙。 这戗城人受此地气候的影响,女子穿着一年四季都比较清凉,上等的绸缎做成紧身轻薄的衣裙,露出胳膊和肚脐,脸上附着面巾与兜帽一体,就露出一双眼睛来。 且此地还卖一种防晒油,当地女子会将此油涂抹在身上裸露的部位以防晒伤。 此地女子常年在阳光底下晒着,皮肤多为麦色。 不过,此地云集各国商贩,各种肤色的男女皆有。 此刻雪肤花貌的公主殿下如戗城人一般着装,倒也与此地相得益彰。 两人走在戗城最繁华的一条主街上,戈曳皎皎头一次到这戗城来,倒是看什么都比较新奇,一时露出极少出现的小女儿家的好奇神态来。 “这戗城百姓皆以地下火油发家致富,可这戗城看着倒是全然以衣食住行等买卖为主,并没有看见张罗着卖火油的。” 千粟比戈曳皎皎更早到几天,他们此前派了暗线传递消息,说在戗城地界碰头,于是他便一边在城中闲逛,一边等她。 千粟是戈曳皎皎的暗卫,平日里主要负责她的安危,其实在政事上少有涉略,这疑惑一直困扰了他几日,现下终于有机会找自家公主解惑。 “这火油早就不散卖了,这楚含章将整个戗城的火油田统一管理,火油卖出的钱银按利润分红,此地还专门设有一个油务司,由楚含章兼任油务司的最高长官来管理其中的大小事务。” 而此刻戈曳皎皎却只顾着看这周围事物,兴致颇高,一边随口向他解释。 这戗城地域风貌完全迥然于别处,此处的房屋全部由大理石堆砌而成,层层加高,且放眼望去,戗城北边一栋建筑尤其显眼,飞宇高阁,巍峨雄伟。 “那是何处?” 戈曳皎皎露出小女儿娇态,抬手一指,看那情态让人只以为是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 千粟作为公主府的暗卫头领,平日里不假辞色,沉稳冷静,整个人时刻犹如一根绷紧的弦,可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公主此刻全然没有在公主殿内的那种威仪,竟然也慢慢放松下来。 虽然知道公主殿下这态度只是一张假面而已。 但公主演技高超,入了俗世便也不再端着仪态。 千粟随着那玉指指向处略动了眸光,板正道:“油务司。” “户牌可办好了?” 戈曳皎皎转过头来,抬起眼看向他,她一双艳丽的狐眼眼尾勾翘,眼尾旁边还长着一颗小痣,此刻正眨着眼睛看他。 看得千粟呼吸一滞,险些将自己憋死。 心里默默道若是公主殿下不戴这面纱,那这无意勾人的媚态能稍稍压下去几分。 他的定力也会更强上许多。 公主殿下鼻头粉颊都是肉嘟嘟的,做这个表情实际上是可爱的。 千粟胡思乱想了一阵,抬手将藏在胸前的两个户牌拿出来。 这是两个铁户牌。 除了王室王族用的是玉做的户牌,各国统一按照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划分,分别以金、银、铜、铁融制成户牌。 户牌上边有年纪、身份、原居住地,以及一个档案编码。 若是外地的长官想要查阅一个人更加详细的身份信息,则可以根据户牌上面的档案编码去当地户籍部调阅那人的全部资料。 戈曳皎皎拿过户牌,看着上面“千面”两个字,突然展颜笑着,两手拉过他的胳膊:“千粟哥哥,你这做兄长的,可要照顾好妹妹我呀!” 他们此行,要在这楚府尹调查到他们真正身份之前,把事情查清。 第60章 再见阿岚 油务司距此处三条街,两人倒不着急往那里去。 戈曳皎皎一路走着,一路让千粟掏钱买些小吃,倒是做足了当哥哥的派头。 忽而旁侧有个挑担子,里头卖些花生瓜子营生的,长相普通如瘦猴一般的人擦肩而过。 戈曳皎皎手里便多了一张纸条。 戈曳皎皎停下步子看着那纸条上的字,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千粟看她神情不对,立刻问道:“女君,发生何事了?” 戈曳皎皎将手里的密信递给他。 千粟仅仅扫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这逍遥王到底是如何发现的,竟是一天都没有瞒过他。” 戈曳皎皎神色冷淡,冷哼了一句:“本殿倒是小瞧了他。” “那现下我们要如何?这油务司还去吗?” “去,自然要去,只是要跟在子君长情背后偷偷去。” 戈曳皎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虽然计划打断了,但她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若,我们就先当了这黄雀。” 千粟听得一头雾水,只是公主殿下向来睿智,他只需遵从吩咐去行事即可。 子君长情既然也跟着进了戗城,那他不管死没死复国的心,最后都会和楚含章碰一面,毕竟楚含章管理了戗城十年,这十年为大庆充盈国库,不次于汗马功劳。 再到子君长情即位为王,听说也是拉了半个戗城的财富去恭贺那子君长情新王登基。 那可是大王个人的私库。 当然,他的私库还没来得及怎么花,便大半入了她戈曳皎皎的私库,剩下的大半,基本用于军需。 计划有变。 戈曳皎皎让千粟安排了油务司对面的客栈,打开客房的窗户,便能看见油务司来来往往人潮涌动。 千粟已经下了楼去联系在戗城埋下的线人。 说来戗城这条线本就很难联络。 因为楚含章处事公道,本地的戗城百姓很是爱戴尊敬于他,是以戗城人很排外。 他们将大庆归入南朝版图时日尚短,各地杂事颇多,戗城这一处,若不是上月收上来的税银十分打眼,她本也不会这般注意。 又怕打草惊蛇不好贸然就派官员来查探,这批线人也是前不久才刚埋上,且都是一些行脚商和奴隶一流。 还不知有没有那般靠谱。 只是事发突然,权且先用着。 隔壁的窗户这会儿也刚刚打开,窗户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男子,他也正看着油务司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潮。 相比于戈曳皎皎的低调,子君长情倒是高调很多。 他想起来了,这戗城乃是当初大庆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戈曳皎皎到这儿来,定然和戗城的财富脱不了干系。 孟国与南朝此战一触即发,钱粮必不可少,想到戈曳皎皎此前诓骗他给出了那么多矿山,子君长情心中便隐隐作痛。 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先助着南朝一统七国,等着他安插在南朝军队里的兵卒能熬出几个将领,届时兵权在手,复国有望。 想到这里,子君长情深邃的双眸深处好似有热切翻涌。 这楚含章可是一枚很好的棋子,对大庆可算是忠心耿耿,由父王一手提拔上来,放心将满戗城的财富交由他来管制。 而自己差一点,就把这个忠心的老臣给忘了,真是该死! 绝对不能让戈曳皎皎捷足先登,毁了这枚棋子。 这些日子和戈曳皎皎相处,也让他对此女行事作风有了几分了解。 这人绝对会去寻楚含章,而自己要找的人也是楚含章,他们两个迟早会对上。 是以他若是偷偷摸摸,反倒会被那女人觉得自己居心不良,还不如大大方方,就说他是来寻楚含章找寒玉床的。 这个理由可以让他被打得轻一些。 戈曳皎皎暂时只能留着他的命。 毕竟他是奴隶里面成功的典范,是亡国之君里面过得好的用来标榜南朝能够容人的标杆。 南朝还要用他来吊其他几国,比如七大国中实力最弱的西祈。 有他这个亡国之君的成功案例在,西祈怕是已经动了想要不战而降南朝的心。 这女人,真是智多近乎于妖,能知人善任,就是自己这个和她有杀夫之仇的仇人,竟也能和颜悦色地加以利用。 等南朝真正稳定下来,就是他子君长情的死期了,若是他什么都不做,届时定然会死得很难看。 站在隔壁窗户旁的戈曳皎皎此刻也是在想着子君长情的。 想着这颗棋子应该被她摆在哪个位置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这般站了一会儿,砰的一声,两边的窗户同时一关,互不打搅。 到了晚饭时分,这千粟才回到客栈,倒是和同在人潮中的燕婉儿硬生生错身而过。 “女君,我们在油田工作的线人来报说近些日子多了许多从孟国和北朝来的奴隶,一起帮忙炼油。” 千粟带回来线报,还带回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右脚上烫着一个奴隶印记 人也来不及介绍,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千粟便就直接说了此行所知。 “这楚含章狼子野心,竟然想要勾结北朝和孟国,企图谋反 。” 这事儿连不谙政事的千粟都看得分明。 “女君,不若现在就密信回京都,让大王调兵将这楚含章给就地正法。” 戈曳皎皎听了半点不觉得意外,这楚含章一事她早有怀疑,楚含章是原先大启倍受重用的老臣。 如今大庆国亡,她便也疑心这些老臣能否放弃风骨,折断背脊真心归降于南朝。 要知道,越是有本事的,性子便越傲。 只是没想到,这楚含章竟然直接勾结了孟国和北朝,把事情做得这般决绝。 戈曳皎皎斟酌了片刻,才道:“去信给大王,将楚含章勾结北朝与孟国企图谋反一事细说,再去临县征调兵士三千乔装入戗城周边埋伏,等候召令。” 说完,戈曳皎皎将身上的玉牌交给千粟,命他快去快回。 千粟得了命令离去,戈曳皎皎才看向这个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魁梧奴隶。 看向他,戈曳皎皎的眸色变得柔软。 “阿岚,好久不见。” 第61章 败君孤臣 “阿岚,拜见女君!” 叫阿岚的男子屈膝跪在她的脚边。 “起来。” 戈曳皎皎看了他片刻,有几分失神。 阿岚,是瞿郎身侧的近侍,也是她和瞿郎一路走来的旁观者。 看见他,便好像对瞿郎的那份爱意从死寂中鲜活了起来,但心中的酸楚和那种淡淡的忧伤又好似娟娟的细流一般静静地又长远地流向更加遥远的深处,断绝不得。 戈曳皎皎眨了眨骤然泛酸的眼睛,打量着一年多不见的阿岚 。 原本依照南朝的惯例,主人身死,其奴隶是要跟着陪葬的,只是瞿郎心善,临死前特意叮嘱她莫要为了他造了杀孽。 阿岚本也想着进了瞿郎里面的墓穴陪葬的,是她命人在关键时候将他拖了出来。 这阿岚无父无母,不知年岁,但看着与瞿郎差不多大。 瞿郎五岁时陪同家里的下人一起去奴隶市场挑选近身陪侍的人选,便看见了被铁链钩子刺穿了琵琶骨锁着的浑身赤裸的阿岚。 听那人贩子说这阿岚是在一个大山的母狼怀里捡来的,是个狼崽子。 狼崽子只狠着一双眼看人,四肢着地,蓬头垢面,那时候还不会说话。 瞿郎看他可怜,又有几分知遇的缘分,便买下了他。 山风相送,取名阿岚。 瞿郎去后,他在瞿郎墓地附近搭了个草棚守着,直到一年以后,戈曳皎皎问他愿不愿意替她做事,将来共同为瞿郎报仇。 阿岚自是愿意的。 他这辈子,只为主人活着呢。 戈曳皎皎再次打开了窗户,此刻,整个戗城已经被明亮的灯火笼罩,犹如瀚海星辰,期间人声不绝。 油务司外,来往人群依旧。 “阿岚这些日子呆在戗城,可有什么发现。” 戈曳皎皎没有收回目光,对面正有一队粗布麻衣的苦力正往里面走。 只是这一队人看着训练有素,目光沉稳肃穆,倒不像是一般苦力。 阿岚走近了几步也往下瞧了一眼,随后恭敬回道:“回禀女君,这些人其实是兵士假扮的,而且他们并非是我南朝的士兵,而是孟国的兵卒。” “孟国的兵居然来到了戗城?!” 戈曳皎皎呼吸一窒,一股愤怒油然而生,这楚含章当真是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他们要这么多火油做什么?” 众所周知,这火油一直只用于做油灯照明。 如今孟国正对着南朝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且与它接壤的北朝也与孟国不清不楚,态度不明。 他们大量购置火油做何用? “不知,只知道这批火油被运往了戗城别处再次加工,只是具体的加工地点……阿岚还未查明,有负女君所托。” 戈曳皎皎始终目光柔和地看向他,语气轻缓:“阿岚不必自责,你这次带来的消息已然贵比千金,你早些回去,小心些,莫要被人发现,记住,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重,瞿郎留下的故人,只剩你了,本殿……不希望连你也失去。” 瞿郎去后,他们两个……是唯二会记得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人了。 另一边,燕婉儿也一脸激动地向子君长情传递着刚得到的消息。 “大王……郎君,奴……我见到楚含章大人了。” “他怎么说?!” 子君长情虽然极力让自己镇定,但等了一下午了,这会儿还是从眼神中泄露了几分急迫。 “楚大人约您明日午时过聚贤楼一会,并且楚大人让我给您带来这个。”燕婉儿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子君长情的神色,将手里的信双手捧上。 子君长情接过一看,信帛上面只陈列诗歌一首,再无多话。 却让他有些哽咽难言。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燕婉儿见自家王上看了半晌,沉默着不发一言,也没有动作。 “王上,这楚大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燕婉儿盯着他手中被捏得死紧的布帛,心中有几分忐忑。 这楚大人与自己的父亲有旧交情,是以楚大人自己也是见过的。 她本来对此人心存芥蒂,国破家亡之时 ,这楚含章奴颜婢膝,带着满戗城人不战而降。 哪里像她的父亲,不愿变节撞死在宫殿墙柱之上以表忠心,更别说她那夫家满门,也是为君惨死,死得其所! 就是她一女子,也一直为了大庆复国之日提着一口心气忍辱负重地强撑着。 只这楚含章楚大人,在她看来不过就是墙头草一个。 “唉……” 子君长情长叹一口气,大庆的繁华与一朝的颓败好似也在这一声长叹之中快速落幕。 他将手中书信丢到燕婉儿手里,可这重如泰山的压力却没因此减轻半分,反而在心头肚腑内凝结幻化成层层郁气。 让人觉得喘息都难。 他为大庆一国之主之时,尚不觉这一国之主的担子有多重。 不曾想亡国之后才察觉为一国君主,这肩上责任的冰山一角,却也仅仅是窥其一角,就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确实不配为一国的君王。 这个位置,依照他从前浅薄的认识,只觉得那王座是世间最重的荣华,最强的尊贵。 全然无感,还有最大的责任! “郎君,您说这楚大人会否行的是请君入瓮之举,毕竟他是第一个投降了南朝的重臣,这去不去见,还得三思啊,保不齐这人是在同戈曳皎皎那个贱人给您下套呢!” 燕婉儿说了一大串,可唯有“贱人”两个字刺激到了他的耳膜。 子君长情不由得出声告诫道:“婉娘,往后见到那公主还需恭敬,切莫再这般称呼她。” 燕婉儿听到自家王上这话,以为有维护之意,顿时心内如焚火一般。 “郎君,您难不成是真的被那妖女给迷惑了心智?别忘了,是她亡了您的国,夺了本该属于您的尊荣!您若是真被那女人迷惑了,那婉娘,还有那些死去的老臣,还有暗地里一直在等着您复国的忠臣义士当如何自处,一腔热血倒成了笑话!” 燕婉儿这些天压抑在心中的不忿此刻歇斯底里地吼出来。 “孤没有!” 子君长情骤然否认。 他没有! 他如何敢! 他怎么能! 第62章 她很难搞 这否认的态度过激了一些。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子君长情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态度不对,这会儿缓了缓。 望向燕婉儿,原本一张光洁白皙的面容如今变得蜡黄还添了几道皱纹,目光所对,是一个女人悲惨的一生。 而这样的悲惨,是因他而起。 愧疚与自责更让他软了语气和心肠。 “婉娘,如今我们为刀俎,只逞些口舌之快而为之丢了性命岂不可惜?这楚含章楚大人当初投降南朝,也是看大庆大势已去,存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心思。” 若是楚含章真是全心全意投靠了南朝,那便不会胆大包天去勾结孟国、北朝那些人了。 再加上今日这首“陈情”,子君长情已经能够断定这楚大人,还是他大庆国的楚大人。 这次会面,需得和他言明自己关于复国之路的打算和他的计划以及戈曳皎皎已经到了戗城,让他早做打算的事。 希望这戈曳皎皎还未曾发现这戗城的猫腻。 只是那女人智多近妖,能瞒住吗? 若是还被她抓住了楚含章通敌的把柄,那戗城定然不保了。 子君长情这边还在忧心忡忡,燕婉儿却也被他说服。 “还是郎君考虑周全,是婉娘短视了。” 子君长情闭着眼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道:“今日奔波甚是疲累,婉娘早点回去歇着,本王也累了。” “喏。” 燕婉儿恭谨退下。 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两人却在各自的房里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等待天明。 “女君,属下查探到消息,这楚含章今日午时在聚贤楼有一场宴请,包了整栋楼。” 第二日一早,千粟便将这个消息传给了戈曳皎皎。 “宴请……可有查出出席宴会之人都有谁?” 戈曳皎皎坐在化妆台旁,有些费劲儿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地弄出一个发髻。 索性就将一头长发压了一条长长的辫子。 然后挑了一根青色的宝石额饰戴着,整个妆容倒也和她身上穿的这套淡青色衣裙相配,不显得违和。 自有一股青春靓丽的活泼灵动感。 千粟有些拘谨地站在不远处回话:“说是近日里接了笔大单,宴请的是这一次谈下订单的商贾和戗城内有头有脸的商户作陪。” 戈曳皎皎对镜打量了自己一番,自觉妆容已较为整齐,眼珠子一转,又将之前打造的那一套暗器手链给戴在了手腕上。 “不管请的是谁,今日这宴会咱们也得去上一趟了。” “女君,属下今日一大早还去聚贤楼外头看了一眼,他们排查甚严,我们怕是不好混进去。” 戈曳皎皎瞥了他一眼,发现她这暗卫头子除了杀人和查探消息尚算一流,可在谋划一类还是差了些。 至少比不上那个子君长情。 戈曳皎皎有些无奈地单手支了支额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戗城的教坊司在何处?” “教坊司?!” 千粟还不算笨,这么一点拨马上反应过来。 南朝每一处都设有一处教坊司,是用来培养官妓的地方。 这些官妓大多是罪臣之女,教坊司统管整个地方的妓院和小倌馆。 平日里若有什么大型的宴请,都会提前几天呈报给教坊司的人让他们安排好人给他们表演助兴。 戈曳皎皎走近千粟,一边打量他,那眼神看得千粟有些头皮发麻。 “公主,这样看着属下是为何?” 戈曳皎皎也没瞒着他,直说道:“看你身材不错,长相也不错,应该很招人喜欢。” 千粟:“……” 两人如此这般交谈了一番,便下了楼。 这个点还是一大清早的,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一些挑夫贩子。 只是戗城服饰的关系,每个人脸上都裹着一层厚厚的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是相熟的,便谁也不认得谁。 所以,当燕婉儿下了趟楼买了几屉包子糕点当早膳,并且从戈曳皎皎和千粟面前路过时,彼此都没发现对方。 只是燕婉儿看着穿着一身水绿色衣裙,露出的白皙手臂还有纤细腰肢以及那一双好看精致的眉眼时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然后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上了楼。 子君长情被燕婉儿伺候着吃早膳。 燕婉儿便说开了。 “郎君,郎君会在此处久待么?” “做什么?”子君长情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接着说道:“此行,大约会停留个十天半月的。” 燕婉儿一听,有些高兴道:“不若婉娘给您寻个当地的女子解解闷如何?” “什么?” 子君长情刚吃进嘴的肉包差点噎在喉咙里。 燕婉儿却还在想方才碰见的那个女子。 “郎君,您就是见识的女人太少了,这世间绝色何其多,那贱……戈曳皎皎也不过如此,戗城美貌的女子满大街都是,比那戈曳皎皎漂亮的不在少数,婉娘方才下楼买了个早膳便碰见了一名绝色佳丽……” 子君长情此刻被那肉包子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婉娘自己说的起劲儿。 只说那女子如何如何貌美。 子君长情只得自己抬手去够远处的一碗豆浆,直接就往嘴里灌。 食不言,寝不语。 古人诚不欺他。 “婉娘方才从她身侧经过,还闻到她身上那一股子异香……” 长相绝色更难得身带体香啊,这样的女子上下百年都难得一见。 也只有这样的,勉强能与她家大王一陪。 “好了,婉娘,我们此行是有要事在身,这些个风花雪月之事,本王暂且没这个心情。” 子君长情蹙着眉摆摆手,看着满桌的吃食,也没了什么胃口。 今日这宴请之事至关重要,希望不要出现什么纰漏才是。 这戈曳皎皎,这个滑不溜秋的女人,此刻也不知藏到了戗城何处。 想到她,子君长情又是一阵心绪不宁。 这女人,真是难搞! 此刻,这个难搞的、绝色的、身带异香的女子已经随同教坊司的众位女子一起坐在了前往聚贤楼的马车里。 而千粟也坐上了去聚贤楼的马车,只是他这一车里全是卖屁股的小倌。 第63章 贵客姓云 “女儿们可是妈妈的心头肉啊,别怪妈妈没有提醒大家,今日来的都是些达官显贵,随便攀上他们其中一个那都是翻身农奴做主人的事儿,等会儿宴会开始,你们自己个儿都放聪明些。” 戈曳皎皎美眸一转,娇笑道:“妈妈,不是说今日来的都是商贾吗,咱们这儿也就只有楚大人一个官儿,哪儿争得过来啊。” 半老徐娘的妈妈打量了她一眼,面色有些不愉,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作,免得将这一身雪肌给打坏了。 却也口气不善。 “媚儿,咱们戗城的商可不比别处,仔细伺候好了,再说,即便是商,那身份拿到我们跟前,也是顶了天的重要存在。” “妈妈说的是,女儿知错了。” 戈曳皎皎低声告饶。 “好了,都先随管事的进屋子里打扮打扮,等着午时的午宴……” 这老鸨的嘴倒是严实,既不是“达官”,至少今日这些人也称得上“显贵”。 也不知千粟那边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千粟这边确实有重要消息。 “儿郎们,这宴会还有一个时辰便开始了,不妨我这做爹爹的给大家透个底,今日宴会上身份最尊贵的不是楚大人,而是坐在楚大人左手边的那位,那位可是此间好手,若是谁有幸被他看在眼里,以后荣华富贵甚至高官厚禄都不在话下。” “爹爹,那位喜欢什么样儿的,您看儿子今日这模样儿可能入那位贵人的眼?” 今日他们这一边来了三十个人,在这聚贤楼的一个厢房里乌压压站了三排人。 还别说这些郎君各个长相都不算差,身段堪比女子柔软,而自己混进其中显得魁梧粗糙了。 幸而被他打晕的那个是从别的小倌馆抽调过来的,所以这龟公并不熟悉他。 公主冒名顶替的那个女人也是从别妓馆抽调过去的。 此番如此费心,这宴会上必定有大人物啊,听这龟公所言,公主的想法倒是料对了。 这边问话那个男子有些跃跃欲试。 只听这龟公道:“张郎也不必过于心急,凭你的品貌,要出头是迟早的事儿。” “哼,他算个什么,一个掉书袋的穷酸,还以为自己多有才学,竟然寻了这样的门路。” “就是就是。” 人群中有多数人不服他。 千粟算是回过味来了,这张郎怕是自恃肚子里有些才学想要入朝为官或是有机会施展胸中抱负才自愿到这楚馆之中碰运气遇贵人的。 并不是各个都受了逼迫。 “这有什么,咱们南朝的逍遥王不就是得了长公主的青眼,一下从奴隶封了王的吗!” 那姓张的男子梗着脖子道。 “亡国奴未死, 竟然还被封了王。” 这逍遥王的事迹确实值得效仿。 果然也有不少不赞同的。 …… 这会儿听有人提到了公主和逍遥王的事儿,千粟一下便来了精神。 旁人不知内情,他可是知晓这子君长情于南朝而言的棋子地位是如何紧要的。 只是这些普通百姓大多见识浅薄,只窥其表。 一时之间,这厢房里面因为逍遥王和当朝长公主的事情争论不休,闹闹哄哄。 龟公一拍桌子,厢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好了,公然议论王天贵胄,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小倌们皆噤若寒蝉 ,不敢再言语。 子君长情来得早,本想着在此之前能与楚含章提前见上一面,没成想却被告知楚大人公务繁忙,要等到开席的时候才能来。 “郎君,这楚大人到底是几个意思?” 燕婉儿觉得子君长情被怠慢了,这会儿心里对''这楚含章更是不满。 “莫急,我们等着看便是。” 子君长情这会儿反而并不迫切了,只怡然自得地在此处品茶。 这楚含章……怕也是在试探自己……是否还有复国之志。 正午时分,宴会在一片钟石之声里开启。 聚贤楼的管事很是热切地一声声打着招呼,子君长情从一侧的包厢里走出来。 他此刻站在二楼,玉带金冠,恍如仙人,很有一番高不可攀的气质。 楼下正走上来的人,一抬头便被子君长情的凤仪所吸引,竟然定住步子看着,一时忘了周遭。 “云郎君?” 身后一身当地服饰,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相貌端方威严,满脸正气,正是戗城府尹楚含章。 待看见身边的云郎君这般模样时,顺着他的眼往上看,便看见了曾经的年轻君主——子君长情。 顿时心里一阵欣慰,不过想到这云郎君是什么德行,这欣慰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他。 他不该将两人引荐到一处才对,可此刻已经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人往上走。 “云郎君,云郎君……” 楚含章如此这般喊了几声,云福景这才回过神来。 眼睛却还不肯从子君长情身上挪开。 “不知楼上那位郎君是否就是楚大人要给某引荐的贵客?” “是,云郎君请。” 云福景一听是他,便一撩袍子走了上去,步伐甚快。 子君长情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正要和楚含章打招呼,身体便一下被一个穿白袍的男子给搂住了。 “放肆!” 被一个男子如此轻薄,子君长情忍无可忍,竟是一脚抬起,狠狠地将人给踹到了地上。 那云郎君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云郎君!” 楚含章看了子君长情一眼,示意他莫要冲动,这声云郎君叫得甚是响亮! 引得楼高三层的聚贤楼里回声阵阵。 就是还在二楼厢房准备的戈曳皎皎和千粟也听得一清二楚。 戈曳皎皎心下一跳。 这贵客——姓“云”! “云”,可是孟国王族的姓氏。 听到“云”这个姓,子君长情立马忍下了自己心头的火气和五脏六腑的恶心感! 子君长情强扯出一抹笑意,走到摔倒在地的云福景面前微微弯腰,朝他伸出手,声音柔和:“抱歉,云郎君,在下不喜与人亲近,方才失礼了。” 云福景苍白秀气的一张脸上霎时布满了红晕,双眸眨了眨,竟然带起几分羞涩,然后将手放在子君长情手里,轻柔道:“无事,是某方才孟浪了。” 一场惊心动魄鸡飞蛋打的合作本来就要开始,没想到就这般轻飘飘被扼杀了。 “可惜了,这子君长情还真是……能忍啊。” 戈曳皎皎从厢房的门缝里看着这一切,看得津津有味。 第64章 阴谋阳谋 楚含章一行一共十五人,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戗城本地叫得上名号的商户。 其中,有个叫吴昊的商户是她戈曳皎皎在戗城埋好的一条暗线,只是这条暗线一直未曾启用过。 不知好不好用。 整个聚贤楼此刻被两百兵士团团保卫。 舞姬们穿着透明纱衣露脐裙装,曼妙的身材在薄透的纱裙里若隐若现,面上覆盖着一层纱巾。 戈曳皎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 “这样一出去,直接就被子君长情给认出来了。” 说着,拿起一旁的画笔又在脸上添了几笔。 她倒是不怕被子君长情给认出来,只是所有一切,需在这场午宴尘埃落定之后才可。 罢了,能拖多久是多久。 “姑娘们,出来了!” 门外一声老鸨的娇声喊叫,所有舞姬排着队走出来,站在长长的走廊里。 那老鸨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她们。 要说这些舞姬都是戗城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只是大多皮肤不甚白皙。 常年在宫中被娇养的戈曳皎皎就显得有些独树一帜,光是那身雪白的肌肤就足够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 “媚儿,之前排舞不是和你说好了你站中间的嘛,怎的今日反而躲到后头去了!站过来!” 之前的媚儿肤色在这一群人里也是偏白的,要不然戈曳皎皎也不会逮着她来敲头。 不过幸而这里的女子平日里多用面巾遮着脸,这老鸨竟也没对她起怀疑。 戈曳皎皎一凝眉,走到老鸨所指的位置站好。 她倒是没想到这媚儿一张仅仅算得上清秀的脸蛋却能靠着长得白入选为今日的舞首。 这群舞姬进去之时,两侧的小倌们各端着一道菜肴鱼贯而入。 戈曳皎皎没被坐在左右首和坐在中间的子君长情、云福景、楚含章给吸引走第一眼目光,倒是被一群穿着清凉的小倌给吸引住了。 千粟在这群小倌里面尤为显眼。 他可是三岁就从家族里面选出来,带到宫里秘密训练习武的,所以一身肌肉匀称,身材魁梧高大,脸庞俊逸刚硬。 今日随同其他小倌一起,裸露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四角短裤,脚上连双鞋都没有。 身上抹着不知道什么油,皮肤微微泛着光。 不知看了多久,大厅内起了钟石之声,舞姬随着音声摆动着身体。 戈曳皎皎虽未曾和这些人一起练习过这首舞曲,但在舞技上也是炉火纯青。 这曲调一出,她便已经知晓这舞曲之名。 女子,可用自己的身体当武器,可用自己这张脸当武器,可用自己的才学当武器…… 只要她想,所有她所拥有的,便会成为她保护自己和南朝最凶狠的利器。 戈曳皎皎看着坐在最中间的楚含章,此人倒是生得满脸正气。 也是个不近女色的? 这厅中舞女纤腰摆款,他竟然也没有认真看一眼。 只一个劲儿地朝着众人敬酒。 子君长情此刻低头喝了一杯云福景敬的酒,看他强扯出来的笑意,看来这酒也喝得十分憋屈。 这一屋子男人,也不都是喜欢男人的。 戈曳皎皎很快被好几个男人给看上,只是她身为舞首,这第一杯酒,要敬的自然是楚含章。 待到舞曲末,舞姬们纷纷选了一男子敬酒。 “大人请喝。” 戈曳皎皎纤腰摆动间来到楚含章面前,因子君长情就在身侧,她故意捏了几分嗓音以防被认出。 此刻子君长情怀中正搂着一个舞姬,舞姬抬手娇笑着给他喂吃的,子君长情笑纳着,好像也消散了方才的郁气。 戈曳皎皎本想着今日若能被楚含章看上,带进他的住所,那此行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怎奈戈曳皎皎刚想献殷勤,楚含章瞥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指了指子君长情。 “去,好好伺候那位郎君。” 戈曳皎皎面上的假笑险些维持不住,不过这失态转瞬即逝。 此刻背对着子君长情。 “呃,美人儿居然被嫌弃了,不如跟我吴某如何?呵呵呵……” 戈曳皎皎站在中间,一时做出左右为难状。 众人都在想这吴昊大胆,不曾想楚大人却十分慷慨,不计较他的无礼。 “吴郎君既然看上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楚含章摆摆手,戈曳皎皎快步走到吴昊身边,吴昊虚揽着她的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子君长情今日确实被这云福景败光了所有兴致,到现在依然恶心得很。 若他还是大庆高高在上的君主,早在他方才在楼下盯着自己看的时候,他就让人挖了他眼珠子。 他光顾着生气,倒是险些忘了今日此行,他怕这宴会上藏了戈曳皎皎暗藏的人。 子君长情心不在焉地摸着身上的舞姬,舞姬喂什么,他便吃什么。 这菜还在上。 云福景身边有一个舞姬陪伴,但他却一点没将视线放在那舞姬身上。反而一门心思地看着美人儿在怀,言笑晏晏的子君长情。 云福景一张秀气的脸上,渐渐显出几分阴郁,眸中隐隐泛着怒气,寻着那道怒意,引得子君长情腿上坐着的舞姬瑟瑟发抖。 “郎君,小小雅……身体不适。” “哦,原来你叫小雅……” 子君长情凑近她的耳朵,声音低沉而温柔,却无端有种危险之感。 子君长情没放人走。 他也在极力证明,自己可是个正常男人,可不想被云福景那斯给盯上。 这宴会上,这些男人聊的都是一些名酒、美人儿,或是哪一家的后宅失火、马上风一类的。 戈曳皎皎倒也没有探听到有用的消息。 “女君,那云郎君他是孟国六皇子,此次来是来做火器的,用于战场。” “火器?” 吴昊和戈曳皎皎两人靠得极近,姿态暧昧。 “对,戗城北部凉山半年前挖出了煤矿,三个月前,那云福景带来了一张火器制造图,用煤和火油还有砂石等东西能配比,做出的火器。” “来,郎君吃个葡萄,威力如何?” 吴昊捻起一个葡萄,往酒杯里面投进去。 “点燃引线,像这样投出去,便会爆炸,就这么一个,可以把山体炸出一个人大的洞。” 酒杯中鲜红如血的酒液如烟花一般溅起炸开,洒在桌案上,颇有些萎靡而奢华的凶残之感。 相比于周围一些人已经开始袒胸露乳,他们二人这般耳鬓厮磨,言笑晏晏倒是动静不大,尚未引起旁人注意。 第65章 身陷两男 “郎君,菜已经上齐了。” 这边,千粟将最后一道菜传到云郎君跟前。 这个为云福景传菜的位置,是千粟凭自己的武力值争取来的,其他的小倌细皮嫩肉,自然打不过他,只得认命让他去巴结。 可是奈何这云福景对这子君长情一眼万年,他连续上了十道菜了,这斯居然都不看自己一眼。 千粟只能自己制造机会。 这低沉充满磁性的雄性嗓音一出,确实也吸引了另一个雄性片刻。 云福景终于抬头看了千粟一眼,眸光迷离里突然闪过一丝惊艳。 眼前这个虽比不过子君长情貌若天人,但胸肌发达孔武有力。 和他以往所见那些完全不同,倒是可以……试试。 毕竟这子君长情虽然落魄了,但曾经也是一国之主,无上尊荣,一时片刻也无法折损他曾经的高傲。 怕是短时间内都到不了手。 不过往后他必定要和自己长久合作,届时……有的是机会不是? 看着子君长情温香软玉在怀,他堂堂王子,定然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于是乎,云福景便一脸笑眯眯地看向千粟道:“郎君且坐这。” 千粟很听话地坐过去,然后云福景看他坐得远,主动挪着屁股挨着他坐。 如同女儿家一般,将头靠在千粟的肩膀上。 千粟浑身僵硬,五脏六腑都在各说各的恶心,然后急忙倒了一杯葡萄酒自己狂饮。 趁着喝酒的空闲,眸光悄悄瞥向坐在最角落的戈曳皎皎,发现她与那吴昊聊得正欢。 心头难受,为了南朝,他可能要献身了。 这边,云福景见千粟不上赶子伺候他,反而倒了酒自己喝,他身为王子,往日都是别人奉承他的。 今日遇见的两个都这般有个性,还真是……有趣! 云福景的手指很热,要说千粟为何有这样的感受,是因为云福景摸他了。 “郎君叫什么名字,以前习过武吗?” 一边问,手一边抚摸着他壮硕的胸肌,此刻也顾不得看子君长情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 梅花香自苦寒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 反正一个字忍!,第二个字杀! 千粟学识不多,但他知道,公主绝不会让这云福景活着离开戗城。 “千粟,自小习武。” 千粟说完,握着酒杯的手越发用力,然后酒杯便被捏碎了。 他心想,若这手中的酒杯换成云福景的脑袋,那该是何等的春暖花开的美景。 云福景不知,看着千粟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两手抱住他的胳膊亲昵道:“千粟郎君快要把持不住了?不若本王带着你一起深入探讨一番,看这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走。” 千粟咧嘴一笑,十分同意。 好啊,找个没人的隐蔽角落,越隐秘越好,保证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楚大人,本王不胜酒力,就先让身边的这位郎君先扶着带下去休息了。” 满堂的奢靡腐化,唯有楚大人衣着整齐,衣冠楚楚,身边没有莺莺燕燕环绕。 子君长情看这云福景这么快便有了新欢,于是当即变了脸,朝着坐在他腿上的女子道:“滚下去!” 女子冷不防从他的温柔陷阱中一朝窥见这谪仙一般男子的冷漠无情,一时有些难以承受如坠深渊的巨大失落。 她做错什么了? 明明方才这位郎君还给她取了个新名字,亲昵地唤她——皎皎。 赞她皎洁若云中之月的。 怎么下一秒就让她滚? 男人的心肠变得如此之快么! 女子伤心难过,整个人麻木地走下来。 子君长情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今日过于平静了一些。 不应该啊! 戈曳皎皎,你既然来了戗城,那今日这般好的时机,你怎会不混进来查探戗城底细? 可你现在人在哪里? 子君长情心头纷乱,这次他没有猜准她的心思,真是抓心挠肝。 此刻他目光扫到千粟身上,不由得定了定睛,这千粟和别的小倌不同,是个练家子。 他会不会就是戈曳皎皎派来的卧底? “云郎君初次来此,今日是长情怠慢了,不若长情一块陪您下去休息休息,顺便陪罪?” 糟糕! 千粟不由得抬头瞥向子君长情,这人还真是警觉! 即使只是怀疑,也丝毫不想给机会。 楚含章站起了身,走到子君长情面前,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不大赞同子君长情跟着这云福景走。 “郎君,我看云郎君对他身侧这位喜爱得紧,不若我们二人先聊聊,让云郎君先去歇息片刻,此处到处都有守卫,安全得很。” 子君长情点点头。 他方才定然是太过紧张了,若是戈曳皎皎真的来了此处,不论她伪装成什么样子…… 这场中,她最想接近的人应当是楚含章楚大人,如今楚大人身侧并没有留女子。 不对!那个舞首! 跟谁走了? 子君长情再次往大堂内扫了一眼,最角落那里本来有两个人。 现在那个位置是空的! 戈曳皎皎早就来了! 她选不成楚含章,最后选了一个小商贾,为什么? 子君长情心念电转,那小商贾是内奸! 子君长情一时瞪大了眼看向楚含章,想说什么,但是及时闭上了嘴,任由千粟扶着云福景走了出去。 待到大堂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楚含章和子君长情才真正续上话。 楚含章是立刻双腿一弯,跪了下去,而且一双满含风霜的老眸瞬间通红流下泪来。 “罪臣,拜见大王,罪臣不知大王竟然还能记得罪臣,并且愿意来此一见。” “爱卿快些起来,是孤无能,没有守好大庆江山,对不住我大庆子民。” 子君长情一时间也触景伤情,忙扶着楚含章起身:“卿为大庆之计深远,何来有罪一说!卿之陈情,让孤羞愧,更让孤不敢舍弃大庆,不敢舍弃大庆臣民,只要孤活着一日,便一日不敢懈怠!” “好!真好!臣愿为大王,为了大庆肝脑涂地,便是被世人误解,留千古骂名亦无悔,只愿我大庆能恢复往日荣光。” 楚含章欣慰大笑,大喜而泣。 第66章 含章之死 昔日旧主旧臣短叙前事,这会儿便聊起了当下。 “爱卿,还是把那云福景给杀了。” 子君长情黑眸幽深而危险。 “为何?!” 楚含章压抑着低声询问,语气中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孟国这条线是他费了好多心思才搭上的。 “臣下与孟国早就说好,只要臣下能帮助他们攻打下南朝,他们便答应救您出来,帮我们光复大庆。” “如今他们手里有火器,您怕是还不知晓,那威力有多大,便是十个南朝也不足为惧。” 楚含章越说越激动,他十分看好与孟国的合作。 子君长情不为所动,可眼底的情绪却翻涌异常:“爱卿,孟国与当今南朝作比如何?” “自然……还是有些差距,南朝物阜民丰,有百万雄狮,孟国地域狭小,资源匮乏,便是制造兵器火器还要倚靠周边几国,更别说他背靠北朝一直对他们指手画脚,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如今有火器,绝对可以在战场上以一当百,所向披靡,便是南朝百万雄狮,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错了,爱卿,那戈曳皎皎已经查过来了。” 子君长情闭上眼睛无奈一笑。 “什么?公主不是在去东辰的议和路上么?” 楚含章瞪大了双眼,他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每月上交国库的税银都是所收税银的六成。 即便只有六成,那放在整个南朝,也是数一数二的头份。 公主为何怀疑他的“忠心”怀疑到他头上。 “公主多疑,戗城又如此富庶,上月上交的税银又有增多的迹象,便刻意修订了去东辰的路线,来此处看看,查探查探。” 楚含章一时无语。 “竟是弄巧成拙吗?”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门外突然仓促地跑进来一个士兵,打断两人的谈话。 楚含章皱着眉怒目:“发生什么事了?” “云郎君……被人给杀了!” 那士兵讲完,楚含章当即刷白了脸,腿发软竟是站不住要倒在地上,幸亏子君长情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子君长情看起来倒是镇定:“方才可有人出去了?” 这宴会之所以设成午宴而非晚宴,也是怕有意外发生,青天白日量有人也不敢乱来。 “有……有两个。” 那兵士也猜出事情恐怕不妙,诚惶诚恐起来,说话也小心翼翼,“是吴昊那个商贾并今日来的舞姬媚儿,说是带着人回府,准备纳了去。” “吴昊,做米粮生意的。” 楚含章这会儿终于缓过神来,只是面上还是没有恢复什么血色。 他心下着慌,隐约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般简单。 这事儿是长公主戈曳皎皎干的吗? 必定是她,旁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吴昊此人,好像大约半年前才在此处发家,起初只是一个菜贩子,后来生意竟是发展的十分迅速,不多久就兼做起了米粮生意,在当地商圈小有名气。” “他不是戗城本地人?” 子君长情疑惑问道。 戗城排外,若不是当地的居民,很难融入进来并且做大。 楚含章沉默地摇了摇头:“是……也不是,他祖辈一直生活在戗城,因为戗城那时土地贫瘠种什么死什么,又发了火灾将他家给烧了,他们一大家子只剩下娘两个,他娘带着他背井离乡,后来因为他娘去世想要落叶归根,便带着他娘的骨灰一块儿回来了。” “他,多半是戈曳皎皎的人。” 子君长情眸光晦暗。 “那那个媚儿……” 子君长情的手紧了紧:“多半也是,怪我太大意。” 他明明知道戈曳皎皎来了戗城,今日宴会却因为云福景而搞得心绪不宁,竟然忘了警惕。 戈曳皎皎。 这几个字,真是让人咬牙切齿,不过这云福景之死却也正中他的下怀。 现在怎么办? 楚含章和子君长情相对无言。 云福景被杀了,那说明公主殿下那边定然已经知道他们勾结孟国制造火器的事儿。 这是死罪。 沉默片刻,楚含章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逍遥王发现楚含章勾结外敌……” “别说!” 子君长情突然红着眼求他别说! 显然他也知道这个法子。 但是……但是…… 楚含章突然朝他跪下:“王,含章有一事相求,含章知晓这事儿一旦败露便会有抄家灭族之罪,所以早在一年前就将一双儿女送离了戗城,去到平城,含章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含章死后,还望王,能对臣下那一双儿女多加照抚。” 子君长情红着眼将他扶起来:“楚大人,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会有的……” “王,您知道您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楚含章看着他,犹如看见自己的儿子一腔慈爱,“您睿智有余,只是……不够心狠,像是戈曳皎皎,她一介女流,就是因为心够狠够硬,许多事才成,尤其这复国之路,本就一地血腥铺就。” 男儿有泪不轻流,子君长情犹记得他亡国那日,满王城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昔日高高在上的王族,他的叔伯兄弟姐妹,全部在他眼前任人宰割,被乱刀砍死。 那时……他冷眼看着这蒙上了一层地狱色彩的山河,整个人麻木不知痛楚,也以为自己没有以后。 也以为子君长情得死在当时。 可上天让他活下来了。 他本浑浑噩噩,可身后要他负责的人越来越多。 他活着,可再也不能……为了自己而活着。 楚含章突然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道:“王,臣下的府邸之中,西苑有一棵老槐树,待老臣去后,您有机会去那里挖一挖,那里,有老臣刘给您的东西。” 子君长情闻言怔然。 恰在此时,楚含章抽出旁侧挂着的一把弯刀,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子君长情立在那里,看着楚含章脖颈汩汩流出的鲜血一直流到他的脚底。 整个心,整个人突然都冷了下来。 子君长情,你此生,要么为大庆而生,要么……便为大庆而死。 聚贤楼外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紧接着还有公主殿下千岁的跪拜声。 “呵!” 子君长情冷笑一声,拿过一旁带血的弯刀,手起刀落间,楚含章的头颅从脖子上掉落了下来。 既然如此…… “戈曳皎皎,接招!” 第67章 断尾求生 聚贤楼外,楚含章带来的兵士已全部被杀,鲜血流了满地,触目惊心。 “公主殿下,那楚含章……” 三江县县令钱郁站在戈曳皎皎面前,看着这个容貌美丽异常的女子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意味。 全程这腰背就没有挺直过。 戈曳皎皎只看这大开的门,面上闲适自然,一点不着急。 只见她摆摆手道:“等里面的人出来,钱县令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 钱郁摸不准这位长公主殿下的性情,只微微抬头瞥见公主殿下唇边露出的一抹笑意,心中的紧张才略略放松了几分。 他昨日接到公主的命令时,正和家人在吃午饭,这命令一下,竟是连饭都没再扒拉两口,便骑着马将县内能及时调动的兵力给拉了过来,唯恐耽误大事。 这边两人正说着,聚贤楼内就有了动静。 这楼高三层,到处都垂挂着用于遮阳的厚重黑色窗帘,聚贤楼里看着有些昏暗。 这时只见一个人影从楼上晃下来,却不知具体情况。 待到人越走越近,周遭的气氛却显见得越来越紧张。 那人一袭黑色锦袍,玄冠玉带,剑眉星目,肤如玉质,通身气度非比凡人。 只此时,一手拿着染血长刀,一手拎着一只头颅,面上还溅上了几缕干涸的血迹,倒像是神袛入魔,从地狱弑杀而来。 戈曳皎皎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嘴角那抹笑意渐渐偃旗息鼓,翘起的樱唇抿成一条线。 她不愿承认,这样的子君长情,让她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危险。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等着戈曳皎皎发号施令。 子君长情却在大门正中央站着,腰背挺得笔直,眼里还翻涌着杀气,像是刚杀了人之后还未退下去的。 只子君长情自己知晓,这杀意向着何人! 他盯着面前离他近在三尺内的女子,这女子一身艳红的纱裙,脸上已经摘下跳舞时那块纱巾。 俨然是今日舞首的装扮。 竟然亲自出马。 他从未这般深切地觉得自己如此愚蠢且该死! 他早该料到,却被逼至如此境地。 他开口,声音却比平常多带了几分沙哑。 “本王意外发现楚含章通敌,今日借了良机,将人斩杀。” 说完,将手上的头颅一掷,竟是直接丢到了戈曳皎皎脚下,脖子上的血液溅了几滴到她艳红的裙摆上。 戈曳皎皎被他这动作吓得心上一跳,面上却一派镇定,低头看了眼滚在脚边的头颅。 楚含章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上 ,无法窥探他死前最后一秒到底是何想法。 戈曳皎皎于是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子君长情。 “呵。” 她突然轻笑一声,银铃般的音线若高山流水般的琴音:“逍遥王辛苦了,亲自斩杀反贼,记一大功,待回朝,必定让王兄嘉奖于你。” 戈曳皎皎一边说,一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这厮竟然还是一脸严肃,面无表情。 待走到他面前,戈曳皎皎才抽出宽袖中的雪白帕子,轻轻替他将脸上的血渍一点点擦去。 众人一看这架势,就觉得坊间一些传闻得到了证实。 这两人都是仙姿玉貌般的人。 这逍遥王和公主殿下果然有一腿。 无人听见戈曳皎皎凑在子君长情耳边窃窃私语之言。 “逍遥王这次断尾求生,实在是让皎皎佩服之至,逍遥王这模样,真叫人……怜惜啊。” “戈曳皎皎,若是本王此刻用这把弯刀砍断你的脖子,戗城那些百姓会不会原谅我。” 子君长情的声音响在耳侧,满含着愤怒和如困兽的嘶吼, 却最终化作无可奈何的残喘。 “怕是不会,毕竟你杀了他们的财神,断了他们的财路,干坏事的人是你啊,可不是本殿。” 戈曳皎皎见他如此模样,心情好了一阵,眉梢眼角的笑容越发动人。 真是痛快! 虽知养虎为患,但为虎作伥,虎口拔牙也别有一番意趣。 她帮着子君长情擦干净脸上的血渍,又帮他整理了一下外袍。 落在外人眼里,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 转身,长公主殿下眼中的喜色压制不住:“此次逍遥王亲自诛杀反贼有功,接下来这抄家的事儿便一同交给逍遥王。” 戈曳皎皎说完,又转眸看向钱郁:“钱大人从旁辅助。” “喏!” 众人领命。 大家还是低估了楚含章在戗城人心目中的地位。 就在子君长情带着一百兵士去前往楚府的路上,他便遇上了民众暴动。 楚含章身死的消息不胫而走。 “狗官,楚大人勤政爱民,你们却把他害死了,你们想接管戗城,也得看我们答不答应!” “还我楚大人的命来!” “狗官,该死的是你!” “冲啊,杀了他们,我们戗城人不欢迎你们!” “滚出戗城!” “滚出戗城!” “滚出戗城!” …… “逍遥王,现在怎么办?” 钱郁虽为县令,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民众暴动。 子君长情骑在马上,带来的一百兵卫横着刀挡在那群暴民面前。 可这些人明显有备而来,站在前头的几个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菜刀,还有些没带家伙的朝前扔着烂菜叶臭鸡蛋。 子君长情冷下一双眉目,扯下腰间的金牌。 居高临下。 “楚含章勾结孟国敌细 ,意图谋反,若有阻挡办案的,以谋反罪同处,若故意伤人,则就地斩杀!” 子君长情一声厉喝,纵马夺了旁边一小兵的刀,直接斩下那拿菜刀妄图和兵士拼命的人的脑袋。 那人头颅瞬间离了脖颈之际,喷出的血液飞溅三尺,无头的人身还往前走了几步。 骇得这伙儿闹事的人纷纷噤声,往后退了几丈远。 “想活命的,即刻散去,否则……” 子君长情话还未完,原本熙攘的人群瞬间跑光。 钱郁此刻看着子君长情,也是惊惧不已,这大热的天,自己却是满脑门子的冷汗。 他差点忘了,这人……曾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虽亡了国,但这通身的帝王之气却依旧叫人胆寒。 恍惚间让人以为,他不是去抄家的 ,而是去……灭国的。 第68章 能人鲁作 在子君长情和钱郁带兵去抄家时,戈曳皎皎这一行已经带着人前往云福景所说的藏匿火药蛋的地方。 这消息可是千粟在云福景死前逼问出来的。 这批成品就藏在凉山。 戈曳皎皎到达凉山时,那些奴隶和一起帮忙的兵士还在劳作。 “你们是什么人?” 戈曳皎皎此刻换下了一身舞女裙装,穿的是上京城男子时兴的丝绸锦袍,玉色的袍子,上好的锦缎,再加上她分外精致的眉眼,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更何况她身后一千多的骑兵压进。 戈曳皎皎抬手,一个手势 ,两名骑马的兵士便二话不说,带人上前杀过去。 如此重要之地,守着的自然是孟国自家的亲信兵卫,这些人,本都是云福景带来的。 只是怕人多眼杂,带进来的不过才两百余人。 见着有贪生逃跑的。 戈曳皎皎眉头一挑,指着逃跑那几人道:“那几个抓活的。” 这一行人抓了十五六个,其他的全部死于刀下。 戈曳皎皎让人将他们带下去,也不着急问话,反将吴昊喊到身边来。 这凉山上原本有些稀疏的青松,但为了开采煤矿,全被挖了个干净。 民间若是被发现有什么矿脉,是要上报给朝廷批准开采的,光是这一项私挖煤矿,都够这楚含章死一百次。 进入凉山,眼前有一块厚重的石门。 千粟上前琢磨了大半天都不知怎么打开。 这块石门像是天然镶嵌在此处的,一点缝隙也无。 戈曳皎皎扫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抓回来的那几个孟国士兵身上。 “你们几人,可有愿意为南朝效力的,若有,现下正是你们表现的好时机,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本殿是南朝的大长公主,你们若肯倒戈为南朝办事,本殿愿许以财帛官职,让给位一展所长。” 说到此处,已经有人蠢蠢欲动。 “众位应当知道,南朝近年来礼贤下士,广招英才,不问其出处,便是当初大庆的君主,我们也是以礼待之,还封为了逍遥王被朝廷重用。” “我知道,我知道这石门怎么打开,长公主殿下,我……小人叫鲁作,擅机巧,这石门便是小人的手笔。” 戈曳皎皎看向这个叫鲁作的男子,挑眉示意他将石门打开,果然见此人在旁侧的黄土包上一敲,那土包便弹了出来,然后又见他抓着那机扩左左右右转了几圈,石门便打开了。 此番举动,不由得让周围的人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鲁作。 个头不高,五短身材,留着个三羊胡子,眉眼自带三分笑意,看着倒亲和让人不自觉产生好感。 “鲁作,本殿记住你了,今日之后,本殿给你写一封引荐信,派人护送你去甘州,甘州良田万顷,却苦于储水不丰减产,你既擅长机关,便去研究研究如何调水灌溉那万顷良田。” 戈曳皎皎说完,但见那鲁作双眼骤然发亮,显然这一番话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如今乱世,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子都都希望自己能有用武之地,成就一番功与名。 “鲁作多谢公主殿下赏识!” 能如此,他已是感恩戴德,他平日里巧弄机关,一些农用的工具他也研究过几个,如今居然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他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有了鲁作这般打头,后面这逃跑抓回来的几个人更是十分热络殷勤地知无不言 。 这石门一打开,其余几个俘虏就争先恐后地跑到戈曳皎皎身侧。 “公主殿下,这火药味重,您当心着点。” “公主殿下,此地不能出现半点火星子,很是危险的,要是一不小心点燃,整个凉山都得炸没了。” “这里堆了多少这样的火药蛋子。” 戈曳皎皎看着眼前用竹筐堆得密密麻麻的火药蛋,光是这肉眼可见堵成一面高墙一样的火药大单,就不知有多少,心里不由得一震。 这火药蛋的威力不知具体如何? 千粟上前从竹框里拿出一个来在手上颠了颠。 成人手掌般大小,圆球状,通体漆黑,上面还有一根引线。 戈曳皎皎看着这火药蛋,淡声问道:“怎么用?” 立马就有一个俘虏凑上前:“公主殿下,小的可以为您演示一遍,此物危险,需得找个空旷一点的位置。” 戈曳皎皎点了点头。 留了大部队在此处守着,一行带了三十几个人,往前走了三里路,走到一处荒田。 那俘虏道:“就在这里就可,还请……还请大人拿个火折子来。” 这俘虏生得贼眉鼠眼,颇有一番机灵劲儿,这会儿也不敢在戈曳皎皎面前造次,只走到千粟面前。 千粟从马上卸下刚才带过来的一小筐火药弹,另外把火折子给他。 “只要将这火药弹上的引线点燃,然后在它燃尽之前丢出去击中目标即可。” 那俘虏说完,在千粟的示意下,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引线一被点燃,这俘虏便将手中的火药弹抛出。 “砰!” 引线燃尽的那一刻,火药弹刚好落地,爆炸的瞬间起了一阵火光。 “公主,这……” 千粟紧绷着身体,有些难掩的激动。 “过去看看。” 待走近看见那平地里炸出的深五米宽三米的坑洞。 戈曳皎皎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眼中同时迸发而出的野心。 有此一物,这天下诸国,岂不任由她南朝铁骑伐踏? “着令,让朝廷下拨军队一万,批量生产此物,另外,将凉山那批火药弹,即刻秘密运往南部边境,还有,封锁整个戗城,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马上去办!” …… 另一侧,子君长情和钱郁带着人到了楚怀章的府邸。 戗城可是公认的最富庶的地方,大家都以为此次抄家定然也能捞点油水。 可没想到,进了这楚府,这院子是比普通百姓大一些,里头却没装几件值钱的东西。 便是连姬妾都没有。 “听说这楚含章平日里清廉节俭,看来是真的了,府里连个姬妾都没有。” 第69章 过来伺候 既然是抄家,那第一个抄的定然是主院。 主院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放在西窗下的那一张长约6尺宽约35尺的寒玉床。 戗城这地一年365日里,有300天都是干旱且燥热的天气,楚含章这里能搜到寒玉床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怕是还不止这一张。 “带人去后院搜一搜,本王在此处歇息片刻。” 子君长情说完,整个人瘫倒在这张寒玉床上。 这主卧经过查抄,空旷得只剩下这张床还没搬出去了。 钱郁看了眼瘫倒在那床上的人,见他脸上和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衣服上也带了些血气在。 想是今日杀人杀累了,也可以理解。 钱郁当下领了命带着人去别处抄家。 待人全部走出去,子君长情才缓缓睁开眼,半晌都没眨一下。 楚含章说的话还响在耳侧。 西苑老槐树下…… 今日他哪里都不能去,更不能去那西苑老槐树下。 戈曳皎皎明的派他来抄查楚府,实际上是将他支开,又派了个钱郁来盯着他。 她现在恐怕是带着人去寻那批火器去了,这火器才是此行最贵重的东西。 这女人太过于心思缜密,世人不知——比她那张脸更出彩的……是她那令人畏惧的谋略。 “戈曳皎皎,若是你去死该有多好。” 子君长情双手掩面,空旷的房间里,竟然传出了低低的呜咽之声,刚杀过人的手还不住地在那里颤抖着。 夕阳西下,凉山一行也接近尾声。 “公主殿下,除了那个鲁作,剩下的那十几个逃兵怎么安排?这些人……不太好探查身份,且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故意混进来的奸细,要不先派人探查一番?” 千粟在戈曳皎皎耳边低语。 戈曳皎皎面无表情地扫了站在不远处的那些人一眼,只一眼,那伙儿俘虏便垂下了眼帘不敢再看她。 “疑人不用,杀了。” 公主的声音和她此刻的表情一般,透着一股残酷的薄凉。 千粟跟在戈曳皎皎身侧最久,他见过最开始的那个天真浪漫的公主,便有些不能接受现在的这个—— 残忍、凉薄、冷酷、对生命的漠视。 原来时间,真的会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可她,没有错。 千粟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身后立刻传来十几声惨叫声。 一行人这才离开。 戗城府尹处一夕之间换了管理的官员,在朝廷外派的人还没到之前,戈曳皎皎亲自坐镇。 第一日便是召集了戗城内的大小办事官员,清除异己。 第二日发布召令——戗城今日起所有火油都由朝廷监管,平民百姓不得私下贩卖,若违令者,直接处死。 “公主殿下,您这般做,就是断了戗城所有百姓的财路,怕是会激起民变。” 子君长情坐在戈曳皎皎左下手,他本不想管这些事,但整个戗城人都因他杀了楚含章而对他恨之入骨。 戗城百姓,都以为这戗城之变是因他子君长情而起,这召令再颁布下去。 他子君长情怕是活不过今天晚上。 戈曳皎皎,你想这么快就借刀杀人? 岂料这个女人一听,朝着他勾唇一笑,仪态万千,若不是对她已经算有所了解,怕是个男的就要被她不经意间勾去了三魂七魄。 她道:“逍遥王有何高见?” 戈曳皎皎倒是觉得,这子君长情的求生欲越来越强了,她这边还没安排完呢,这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保命了。 人,只有有所期待,才会想要好好活下去。 不过像子君长情此人又与寻常人不同,他曾经是一国之主,他活着的理由,绝不是简单的——吃、喝、玩、乐。 此行见了楚含章,倒是让这人收获颇丰,否则怎么那般想要活着? 楚含章,莫不是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戗城富得流油,楚府抄家时却抄的不尽如人意,钱财比预期的要少上很多。 她可不认为这姓楚的在戗城为官十年就这般清正廉洁,再者能在关键时候舍掉自己的性命给他人逃出生天的机会。 这楚含章绝对是个忠臣。 由此可见,当初临阵倒戈,带着全城的人投降南朝,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 还有……这人听说还有一双儿女,不知逃往了何处? 楚含章,到底给了子君长情什么? 钱,或者是兵?! 或者二者皆有。 不过不必着急,这人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派人时不时跟踪他的动静即可。 子君长情瞧着戈曳皎皎看他的眼神越加凌厉 像是要将人洞穿一般,这电光石火之间,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如今,先保住自己这条命才能再谈以后。 子君长情已经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了,就算被戈曳皎皎这般盯着,也能做到面色平和。 “公主殿下,本王以为,还是要将戗城人民的利益考虑在内的,不若就以各家此前登记的油田数目计算,每年按照数目分红。” 嗯,所思倒是和她所想不谋而合。 “嗯,具体应该分红多少,户部人员按照当地衣食住行的物价进行清算,两天内拟定一个章程。” 下首的几个官员一听,连忙领了命。 这会就这般散了去。 戈曳皎皎难得有空休息,这几日因为戗城事宜,她并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 衍生萝和商素华又不在,身边都是一群大老粗。 为了确保安全,又提高办事效率,戈曳皎皎干脆住在了衙门里,索幸这衙门后园有许多房间。 从楚含章府邸搜出来四张寒玉床,如今搬了一张给她休憩。 躺上去,顿时消解了空气中的燥热。 不过身上还是有些疲乏。 此处到底是比不上上京城住的让人舒心。 戈曳皎皎躺了半天还是觉得身上酸痛得很,虽然很困,但难以入睡,索性睁开眼,唤了千粟进来。 寒玉床上发髻散乱,玉肌含香的女子他不敢多看,只躬身待命。 公主殿下道,带着浓重的懒散的鼻音,听在人心里有一种酥酥麻麻的味道:“千粟,喊那子君长情过来伺候。” 第70章 为她倌发 千粟来喊人的时候,子君长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随后腾地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一身煞气的千粟,又看了一眼天光大亮的窗外。 此时正值午后,烈阳还高高地挂着,就这样的天气,该是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的。 就算是他一个大男人,也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需求。 约莫是这女人最近开荤了,于是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千粟身上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阴郁和狠戾。 就是这人,昨日在聚贤楼还扮成小倌,杀了云福景的也是他。 原来这男人是戈曳皎皎的暗卫,怕是还是她的裙下臣。 这是他和千粟的正式见面。 千粟一般不示于人前。 看着面前冷峻寡言的千粟,想到他可能和戈曳皎皎有不一般的更深入的关系,子君长情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不适。 从戈曳皎皎拒绝他的求婚开始,他就觉得这女人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 明明他子君长情是如此优质的儿郎,世间不出其二。 “走。” 子君长情一甩袍子,径直从千粟面前走过。 金贵的眉目之间,千粟领略了一番子君长情向他释放的煞气。 两个男人一路无话。 穿过大理石砖铺就的长长走廊,再经过两个小庭院,这府衙的选址和设计颇为用心。 是建在山上的。 府衙里面没有花,但是滇朴种的尤其多,而且有几棵一看就有好几百年的树龄了。 许是原先就长在山上的。 滇朴亭亭如盖,招来穿堂凉风。 树下还有些打扫的婆子趁着午后休憩这一会儿在那里做针线、纳凉。 远远见着他们两人过来,远远地便跪倒了。 “起来,往后不必如此多礼。” 其实南朝在发布《军功令》时,还简化了许多繁文缛节的礼仪,其中就有有关于奴隶的。 不必见到主人家就五体投地,也不必匍匐在地膝行至主人家跟前触摸主人的鞋面,以表奴颜婢膝,对主人的忠诚。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戈曳皎皎时那样。 如今,只做弯腰点头之礼即可,只是这令推行时间不久,有好些一时还改不过来。 子君长情一说起身,这些人才恍恍然起身,却是一下还不敢在贵人面前把腿完全直起来。 子君长情也不说什么,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这山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倒让他脑子清醒了。 戈曳皎皎选的院落里有花,不过是仙人掌开出的花,看着院子里摆放的一大丛仙人掌,还有那粉黄、紫色,大红色的花朵。 子君长情突然有些愣神地站住了脚。 这仙人掌并不少见,所以不珍贵,王庭之中,只种植牡丹、芍药等珍贵的名花。 可今日乍然见到仙人掌开花,倒是一时想起戈曳皎皎其人来了。 这女人此前给人一种难以形容,难以捉摸的味道,如今看见这仙人掌,倒是让他对她的印象更具体了一些。 这女人就像是仙人掌一般。 漂亮,但伤人。 反正伤到他了。 到了门口,千粟没有跟进去,只子君长情从容不迫地踏进房间。 一踏进这间卧房,里面一股淡淡的馨香便入了人的心,在身上各处挠得人心生痒意,子君长情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抬眼望向坐在窗台旁的那道袅娜身影,如瀑的青丝没有像往常一样高高堆成发髻,就那样披散在单薄的肩背。 她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转过脸,不期然地和子君长情来了个四目相对。 她眼中的空洞和薄凉好似给子君长情兜头浇下了一大盆凉水,瞬间冲散了他心底的那一份旖旎痒意。 最终还是子君长情先败下阵来,移开了眼,状似随意地走到戈曳皎皎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放了一只茶壶,只放了一只茶杯。 茶杯里还剩半盏清茶,子君长情伸手拿过,将那半盏清茶饮尽。 戈曳皎皎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待看见他又自顾自地拿起茶壶给自己续杯。 第二杯却是慢慢一点一点品用。 “你真的……很嚣张。” 戈曳皎皎淡淡开口,除了看着他,却也没有旁的动作。 她起初讨厌这个人,觉得此人卑鄙下作,到后来却也发现自己有失偏颇。 若说是深仇大恨,自己使计策灭了他的国,他对自己的仇恨应当更重一些。 是以便是有瞿郎一事,她如今倒也能对着他心平气和一些,而他,明显也更懂得隐忍了。 怪异的,今日这气氛很是和谐。 “公主如今可得对着本王好些,本王若是过得不好,其他几国的人可都看着呢,万一说南朝是个不能容人的,这可怎生是好?” 戈曳皎皎殷红小唇露出一丝轻笑,圆圆的大眼轻挑起眼尾,抬起一只手支着自己的下巴。 子君长情觉得这女子慵懒得像一只狡黠的猫儿。 只听她轻轻道:“可会绾发?” “什么?” 子君长情以为自己听错了。 戈曳皎皎却径直走向梳妆台,一身长长的浅蓝色纱裙摇曳在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衬得这一抹身影更像是从画中走来。 子君长情不由得反应过来,这几日这戈曳皎皎好像都未曾绾发,平日里出门也都是一身男装打扮。 因男人的发髻简单,要么全部高高束在头顶,要么披散着用一根发带松松绑着一半。 如今才明白过来,她的两个贴身侍女不在她身侧,这位素来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主殿下不会绾发。 无意中知道了这个,倒是让子君长情的心情莫名好些,原来这位公主,也并不是什么都会啊。 他女红一绝,各种繁杂的花色都能绣得栩栩如生,这女子发髻虽然复杂,但难不倒他。 自创一个发髻也是可以的。 于是子君长情也不推却,走到梳妆台前,真得给她梳起发来。 青丝如瀑,散发着淡淡清香,南朝的皎月公主,当真——连一根头发丝都是美的。 第71章 问答游戏 子君长情心中很是别扭纠结,明明几天前他还对她恨之入骨。 可今日美色当前,他居然…… 他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罢了,不怪自己意志不坚定,只能怪眼前人太美。 这般想着,心中的负罪感少了许多,手中香软的青丝在他的一双巧手下慢慢堆叠成一个繁复好看的发髻,让镜中美人儿又添了几分无与伦比的殊色。 戈曳皎皎很是满意地打量了镜中的自己,她方才只是随意说说的,没想到子君长情这厮居然真的还有这个本事。 不过眸光一闪,在这男人正在给自己挑发饰时,她问出了今日的问题。 “今日是什么天气?” 子君长情疑惑她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一边替她选头饰,一边回答。 “晴日。” “螃蟹有几条腿?” “八条。” “一加一等于几?” “二。” “那二加二呢?” …… “楚含章死前给了你什么东西?” “他给了我……” 如此问了十几个问题,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幸而他在关键时候住了口。 子君长情插金步摇的手突然明显一顿,通体一股冷气冒了出来。 他低下头,就对上戈曳皎皎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 但她那双大眼深处,澄澈清明,淡漠如斯。 子君长情将手中的步摇往她发髻里斜斜送进去,面上冷凝一片。 “戈曳皎皎,他什么都没有给我。” 戈曳皎皎修长的玉指轻轻扣着梳妆台,发出咚咚咚的规律声响。 子君长情听着,莫名焦躁不安。 然后,就见她低下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几根发丝,微微抬高声线喊了一声:“千粟。” 然后千粟从门口进来,恭恭敬敬地点头行礼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戈曳皎皎痛心疾首般演了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看看这人给本殿弄掉了多少根头发,一根杖责十大板。” 几个人看向地上的头发,目测,少说也有十根。 “戈曳皎皎,你这个毒妇!” 子君长情说完便朝着千粟猛力一推。 千粟一时不察被他推了一下,往后踉跄了一步,然后竟见这个曾经被世人赞称美凤仪的郎君如一阵疾风一般跑走了。 “公主,属下去将他追回来。” 千粟朝门口看了一眼,正待去追,戈曳皎皎叫住他:“算了,随他去,找人盯着他,方才我已经试探过了,楚含章确实留了东西给他。” “不直接用刑逼供吗?” 千粟觉得还是这样更快一些。 “不必,他早知晓了自己对南朝而言是最关键的一枚棋子,也知道我们暂时得保住他的性命,是以,刑罚对他没用,反而若是被其他几国的眼线知晓我们虐待他,会让有归附之心的人怀疑,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且养着他罢了,就当是养了一只逗趣儿的狸奴。” 戈曳皎皎说道此处,抬手又摸了摸今日的发髻,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 物尽其用。 他,有用的地方还挺多。 “公主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名兵士的声音。 戈曳皎皎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抬步走出门去。那小兵一抬眼之间,立马又低下了头,不待戈曳皎皎出声,继续道:“公主殿下,府衙门口来了一名女子,背着包袱,说要来找逍遥王,她说她是逍遥王的侍女。” 燕婉儿。 戈曳皎皎听完,不用想就知道这女人是谁,神色淡漠道:“把她带到本殿这里来。” 那小兵领命快步离去。 千粟不由得道:“公主殿下看见那女人,不嫌膈应吗?” 戈曳皎皎听了此话,道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暗卫头子却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不由得挑了挑眉,眉宇间是尽在掌控的傲气,樱唇勾起淡淡的幅度:“本殿,还是喜欢把咬人的狗拴在身边,整日看着他们癫狂发疯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甚是愉悦。” 千粟听完,庆幸自己是这位公主的暗卫,而非仇敌,否则每日看见这样一位美人儿,不仅没有赏心悦目之感,反而通体一股凉嗖嗖的冷意。 毕竟像他们这些暗卫杀人,通常都是一刀给个痛快,如此对比之下,千粟竟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卧房外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侧浮壁雕花,另一侧仙人掌开的花鲜艳夺目,在荆棘之中旁若无人地伫立着。 戈曳皎皎在王宫中欣赏过许多名贵奇葩,却觉得那些花朵都没有这仙人掌的花来得让人触目惊心,出乎意料。 “千粟,回府之后,让人在我的府邸多种些仙人掌。” 千粟顺着这个娇公主的目光看向庭院中长满刺的植物,点了点嗯了一声。 这仙人掌确实没有其他的花种那般娇贵,公主本就是个异于常人的女子,他也就不好奇了。 两人说着话,那小兵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 燕婉儿一身灰扑扑的布衣,头发用布巾包着,脸上未着妆,露出皮肤原本的颜色。 蜡黄的,眼尾、额头、颈部都添了深深的纹路。 听说她曾经是高官之女,名门之后,如今,竟是一点踪影也遍寻不见。 戈曳皎皎目光淡淡地看着她走近,她喜欢观察一个人的眼神、表情。 从细微的神情变化之中可以窥探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这个表情变化,会成为一个人最大的把柄。 是以,当她决定要让南朝走向统一七国这一条道路之时,就开始让自己学习何为喜怒不形于色。 燕婉儿却不在意这位公主的内心,她看人只看一个人的外表。 看她华丽的衣裙,看她细致的眉眼间处处透露着王室女的尊贵和高不可攀。 看她在人海中独树一帜的闪耀明朗。 越看,心中的恨意和嫉妒越是在她膛口处熊熊燃烧,不可抑制。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人在她面前一尺远的距离处停下。 戈曳皎皎看着她眼眸深处那抹蚀骨汹涌的恨意,嘴角牵起一抹笑:“府衙重地,皆是男子,这特殊时刻又不好出门寻不熟实地婢女来,婉娘来了恰好,帮本殿去近日来换洗的衣物拿去一并洗了。” “贱……” “啪!” 那另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千粟便先一步替戈曳皎皎给了她一巴掌。 血水混着两颗牙从燕婉儿的嘴里吐出来。 戈曳皎皎依然笑意盈盈,声音娇软气人:“洗干净些,若是把衣服弄坏了,本殿就去找你家王上赔,赔不起便打他板子。” “噗!” 燕婉儿又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第72章 掐脖逼问 这几日,燕婉儿一直待在院子里,帮戈曳皎皎洗衣打扫。 子君长情一直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敢出门,生怕再遇见戈曳皎皎。 直到这日王庭下派官员到此处接管戗城,跟随而来的还有三千铁甲军。 “下官曾弼,拜见公主殿下。” “曾大人免礼,往后这戗城就交给曾大人了。” 戈曳皎皎笑意盈盈地打量眼前这个长相周正的青年男人。 曾弼,他是她公主府门客孔嘉举荐的门人弟子,为人刚正不阿,在一些政见实事上常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看法。 更重要的是,他只是个平民。 一个平民如何能当上戗城的府尹?这自然是她去书王城之时‘添油加醋’了一番。 让贵族们相信,现在的戗城就是一个烂摊子,此处刁民多,怕是有暴起的可能。 事关生死,贵族们自然不愿意再冒险,这些年各地起义动乱他们不是没有见识过。 若是一不小心被暴民砍杀,那便是……实在没有必要。 于是她趁机将曾弼推出来, 至于贵族们的想法:一个还没有进行站队的青年人,他若是有这个运气能将戗城治理好,届时他们自己再私下拉拢此人,也是一样的。 还省了自己一番力气。 若是不能拉拢,到时候再找人做了,换自己人。 戈曳皎皎太了解王城那帮贵族心里头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是以她去书让自己的王兄派兵三千兵甲护送,再扎根戗城,为保卫,也为监督。 当然,今日看这青年一身正气,颇为让人信服。 “公主殿下言重,下官定当慎思笃行,为民广洽。” 曾弼不卑不亢道。 戈曳皎皎笑意盈盈地点头,眸光柔和而坚定:“本殿信你。” 四个字,让曾弼看向戈曳皎皎的目光变得热切。 良臣望择明主,就为这四个字,曾弼觉得南朝未来可期。 子君长情心中默默一嘀咕,这公主仅凭借四字就收买了一个能臣。 他不由得想,若是这世道可让女子当家,这戈曳皎皎也可为一国君主。 曾弼一来,戈曳皎皎便可离开戗城了,次日一早便轻车简行。 在戗城收缴的那批火器行了大半个月,应当也快到边境了。 “这不是去东辰的路啊,这方向,难道你是要去南境边关?” 子君长情本来是骑马的,后来实在是被这当空高挂的太阳晒的头晕目眩,便强行入了马车。 燕婉儿做女儿时学过骑马,这几天坐在马背上,晒得更黑了些。 千粟则当起了车夫。 “本公主南下游玩,何时说过要去边关?” 戈曳皎皎躺在那张寒玉床上闭目养神 。 她身上还是穿着男装,散着男子发髻,却没有特意画男子的妆容和束起自己胸前傲人的曲线。 怎么穿舒服便怎么来。 头发又是十分随意的用一根发带绑着,纯粹又是自己不会盘发的原因,但即使是不曾刻意打扮,也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子君长情坐在侧面,干脆也靠着车壁闭上眼睛。 不看不听不想,才能专心搞自己的事业。 子君长情,这个女人是自己的灭国仇人,你若是还对这样的人起色心,你还是人吗? 如此一番心理暗示。 戈曳皎皎先听见了子君长情绵长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她自己没睡,这厮居然先睡了。 她前几日去信给千面,让他们一路伪装成她,朝东辰国去,但在北境停留,并不进入东辰国境。 这一切,都只是缓兵之计。 如今,那一批火药蛋已经秘密运往南境,算算时间,还有三日应当能到。 三日之后,就是南朝攻打孟国之时。 届时,定然势如破竹,若是能顺势将北朝也一并拿下,那南朝统一大业指日可待。 至于东辰和西祈,本就是七国当中实力最靠后的两个,有何惧? 想到这里,戈曳皎皎看向子君长情的目光突然变得狠绝! 子君长情以为自己做噩梦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被人勒断气了。 不可能啊,他明明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 这噩梦来得太过于突然,惊得他猛然睁大了双眼。 这一睁开,就看见戈曳皎皎不知何时解下了自己的发带。 此刻,她正拿着她那条浅色发带勒着自己的脖子,艳丽的一张脸此刻杀气腾腾。 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子君长情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到什么叫做恐惧,即使是在国破家亡那一日,他也不曾恐惧,只有一种深深地,悲切和绝望。 原来,恐惧是比绝望还要让人害怕的一种感受。 “戈曳……皎皎,你……疯了!” 子君长情用力地去掰脖颈处的那一条致命的发带。 戈曳皎皎比他更加用力。 “说,那楚含章死前到底留了什么给你?” 戈曳皎皎目光冷冽地盯着子君长情看,看他在绝望中拼命求生? 可这样一个亡国之君,还有什么能激起他求生的欲望? 那必然是他有了能够复国的法子! 想到这里,戈曳皎皎下手更狠厉了几分。 “我……说……你先……放开……我。” 子君长情脖颈处青筋暴起,全身上下都在用力。 杀他随时都可。 戈曳皎皎终于收回手,将发带收起,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一头厚重顺滑的长发绑成了一个马尾。 子君长情大口喘气,此刻看着眼前这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哪里还有半分的旖旎情色。 他真想扇之前那个精虫上脑的自己几个巴掌! 这女人,简直就是个没有人性的魔鬼,披着美女皮的毒妇! 戈曳皎皎看他顺了半天气,黛眉轻蹙:“说!” “咳咳咳……我……我喉咙痛,先喝口茶。” 子君长情想着这次该怎么编,一边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 待喝了四五杯之后,这说辞也想好了。 他道:“楚含章确实有东西留给我,说是这十年他攒下了一笔横财,但是这钱财被他藏在了一个地方,只有他的儿女身上有一份他藏宝的地图,他要我在这乱世庇佑他的一双儿女平安长大。” 戈曳皎皎眯着一双眼,审视眼前的这个男人,但见他若无其事地喝着茶。 不过,这确实激起了她的好奇:“他的那双儿女,现今逃往了何处?” 子君长情默默道:“告诉你,你不得立刻把我杀了?” 第73章 痒在心上 戈曳皎皎难得咧开嘴露齿一笑,一嘴的贝齿白到发光,笑容十分灿烂,像早上刚醒的朝阳一般迷人夺目。 子君长情不由得又被她那张容颜给迷了一阵,他是第一次看她这般笑,笑得肆意张扬。 戈曳皎皎道:“郎君放心,你说,我保证不杀你了,毕竟我一个娇滴滴的女郎,老杀人也不太知书达礼,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老杀人……也不太知书达理!” 子君长情咬牙切齿地复述了一遍她说的这话。 他从小学习四书五经,法道儒墨,帝王之道,却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些陈词论调还可以用来气死人不偿命! 他要是还被她忽悠迷惑,最后必将物尽其用之后,被卸磨杀驴。 脖颈处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方才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之感仿佛如影随形。 子君长情眸光一暗,幸亏这些日子他也有所准备。 戈曳皎皎,你不仁我不义,既然你不能容我,我便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你对我持刀。 直到这一刻,戈曳皎皎在他的眼中,再没有了美人儿滤镜,他看向她,觉得自己的理智回笼了大脑,终于能够做出正确的抉择。 戈曳皎皎也猛然发现这男人的气场陡然一变,不由得定睛打量,但见他剑眉凤目之中流转出几分坚毅的神色,看起来贵不可言。 不过……她自己便是那个贵不可言! 看见子君长情的变化,她也不无意外,谁会在经历了一场濒死之后还毫无变化,毕竟眼前之人可不是个酒囊饭袋的无用之徒。 他是亡国之君,他曾是一国君主,那么多大庆旧臣为了他不惜赴死,如前不久的楚含章,如在眼前的燕婉儿燕氏一门。 帝王谋业,何惧踽踽徒行? 戈曳皎皎看着他,并不将这微弱的星星之火放在心上,她当初决定开始这大业谋划,便早已坚定这无所畏惧之心。 她收起脸上做戏的娇态,嘴角勾起一抹淡漠地笑意,朝他道:“你带路,一个月内,本殿要见到楚含章留的那个宝藏,若不见,你便自行了断。” 两人这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再维持。 “呵!” 子君长情冷笑一声,这一声含着对自己命运的嘲讽,还有无奈,不过这样的情绪也是一个转瞬而已。 两人都清楚,她只能容许他再活一个月了。 不论这所谓的宝藏能不能被找到。 这声嘲讽过后,车厢里的气温冷到了极致,不过两个人都未曾再开口说话。 马车在干燥的碎石路上咕噜噜转着圈,偶尔有一阵带着热气的风摇动着车帘。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鸽子咕咕的叫声。 闭眼休憩的戈曳皎皎猛地睁开了眼睛,子君长情也在这一刻睁开眼。 这一睁眼,就看见戈曳皎皎迫不及待地已经撩开车帘,一只灰色羽毛的信鸽乖顺地飞到了她的手背上。 信鸽腿上还绑着一封信。 戈曳皎皎当着她的面将信拆下来,这小灰鸽任务完成,便欢快地跳到了茶几上,茶几上放着一些小吃。 它此刻转着脖子看向子君长情,高傲地抬起头颅,像之前那样邀功请赏。 子君长情笑着把茶几上的糕点掰碎了放在手掌心里,小灰鸽凑近一点一点吃着他手里的“奖品”。 平日里送信的鸽子一开始有十只,但这信鸽自古以来就总会有出现丢失的风险,如今只剩下三只鸽子。 这鸽子通人性,子君长情逮着机会,就会喂它们。 是以,这半个多月以来,子君长情反倒和戈曳皎皎的鸽子更熟悉一些。 戈曳皎皎倒是没注意这些,不过就是喂几个鸽子打发时间罢了。 这边,戈曳皎皎看了信,信是千面写的,她报了平安。 一路上风平浪静,和她与其所想的完全不同。 她不相信,两国交战之际,孟国会任由东辰和南朝联姻交好,必定会使些绊子才是。 罢了,如今只能且走且看。 戈曳皎皎将传信的布帛丢进茶壶里,墨汁在清香的茶水中晕染开来。 子君长情瞧了一眼,没说什么,只复又垂头去逗那只小灰鸽。 戈曳皎皎不想看见此人,索性又闭上眼休息。 待天色渐渐晚下来之时,却变了天色,妖风大起。 千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女君,前面有个破庙,我们今晚要不暂居那里,怕再往前走就会遇上大雨了。” “你去安排便好。” 戈曳皎皎抓起被风吹得不停舞动的门帘,探出头去,天边已经有一片厚重的乌云慢慢地赶过来,从南边吹过来的风带起沙尘,不小心迷了戈曳皎皎的眼。 眼中明显有沙粒滚动的异物感,猛然被这样一吹,戈曳皎皎快速缩回了头。 待缩回头,子君长情就看见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抬着两只手不停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明显没有什么效果。 戈曳皎皎觉着越揉越疼,甚至眼泪水都出来了,眼睛根本睁不开。 这会儿边有些着急了,她从未碰见过被沙子迷了眼睛的情况,一时不由得有些着急,出声高喊:“千粟,千粟……” 叫了两声人还不见来。 风大他压根儿没听见。 坐在一旁的子君长情看不下去了,抬手抓过她,戈曳皎皎冷不防被他这样一抓,立刻浑身冒刺地警惕挣扎起来。 可眼睛疼得要命,这会儿根本看不见人。 子君长情一手握住她两只细细的腕子。 “你冷静些,不过就是沙子迷了眼睛,坐下我给你吹吹就好了。” 戈曳皎皎才不信他会那么好心,主要是自己多次想杀他,他若是想现在趁此时机将她杀了岂不是易如反掌。 若是她就会这么做。 子君长情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了,反正看见她不停蹂躏自己的两只眼睛 ,流了满脸的泪,他心里就极其不舒服。 “你要是敢对本殿图谋不轨,本殿就让千粟将你剁了喂狗!” 完了她会不会瞎,她眼睛真的好疼!戈曳皎皎这会儿说这话居然带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哭腔。 她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什么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只是骤然一件小事就脱了掌控,竟然让她乱了方寸。 “你以为我是你这般小人!总喜欢趁人之危!” 子君长情真真要被这女人气死,这女人心里眼里都装满了权势利益,满心算计。 轮到她自己了也不愿再相信旁的人分毫。 子君长情将她扯到自己身边坐下。 戈曳皎皎的两个手腕被抓着不能揉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眼皮已经红肿,还在流着泪。 子君长情不由得放缓了语调,甚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轻哄:“把眼睛稍稍睁开一些,我吹吹。” 戈曳皎皎心知这斯确实打算放过这次杀她的好时机,放心地睁开一条眼缝。 子君长情捧住她的脑袋整个人凑过去,缓缓地给她的眼睛吹风。 戈曳皎皎一时觉得缓解了不少,直到两只眼睛彻底睁得大大的。 这么看,能够看见这个男人艳红的两瓣唇,视线往下,不经意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此刻的子君长情,神色中不带有一丝其他的念头,就是真的只想着给她吹走迷了眼睛的沙粒。 眼眸蒲扇,如蝶一般的纤长眼睫在他的唇瓣扫过。 给彼此的心上挠起一阵倏忽而过的痒。 第74章 他设死局 一行人在下大雨之前进了破庙,燕婉儿随同千粟一起将各自主子要休息的地方尽心布置一番。 只这外头露宿,自然比不得府里。 破庙里头有一尊菩萨像,戈曳皎皎不信佛,是以也不知这是什么菩萨。 只是一副年久无人打理的模样,菩萨身上也是斑斑驳驳掉着漆。 戈曳皎皎绕着这个巨大的佛像看,带着几分浅淡的好巧和纯粹的无聊,子君长情这是一边帮着千粟生火,一边时不时看她一眼。 最沉默的是燕婉儿,自从戗城一行之后,她也变了不少,变得沉默寡言了。 即使是面对子君长情,话也不多,只默默地做着事儿。 不一会儿,火生好了,千粟朝马车走过去,将马车上绑的两个锦稠布袋扛过来。 袋子里一边装着煮饭用的小锅和金碗,一边装着吃食。 这些都是戈曳皎皎的。 子君长情的吃食和用具被放在了他自己的马背上。 戈曳皎皎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此处很奇怪,就是感觉,一个荒无人烟的寺庙不应该这么干净才对,最起码会堆积一些灰尘和蜘蛛网。 这般想着,她抬手在这巨大的菩萨像上边敲了敲。 咚咚咚…… 居然是木头的。 披萨像一般是石雕或者泥塑。 “女君,您晚膳想用些什么?” “随意熬些小粥便可。” 戈曳皎皎被打断了思路,索性也不再去想那么多。 连日赶路,身体很是疲乏,就是胃口也不大好,这会儿就就着火堆盘腿坐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团红色的火苗出神。 这边,子君长情又从马车里拿出一卷地图盘腿坐下来看,计划着接下来的路线。 戈曳皎皎既然要他带路,他得看看哪处停留更容易逃跑些。 往南水系发达,若是届时一路南下,换成水路,他可趁机跳入河中。 还好自己会游泳。 这边子君长情想得出神,庙门外头轰隆隆打起了响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伴随狂风大作,整个天幕也瞬间黑沉下来。 戈曳皎皎本在闭眼小憩,虽知这雨定然会下,但睁眼看见这滂沱大雨,她还是免不了皱了皱眉。 她厌恶这雷雨天,当初瞿郎就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没的。 一到这样的天气,总是会令她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事发生一般。 她时常暗示自己不要这般敏感多疑,可就是抑制不住会去想。 “轰隆!” 天际又传来一阵雷鸣声,紧接着一道白色的闪电狭长漫延,在一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天幕! 也照亮了从庙檐上垂挂下的三十余个黑衣蒙面人,他们手中的弯刀更是气势迫人,令人胆寒! “女君,属下护着您出去,等会儿您骑着马,属下会拖住!” “你自己小心!” 戈曳皎皎看向那些朝她逼近的黑衣人,目光变得锐利,同时弯腰抬手在长靴里抽出一把匕首防身。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千粟已经和这批黑衣人打斗了起来。 戈曳皎皎依旧被他护得好好的,但这行人数太多,便是千粟是南朝培养出来的顶级暗卫,双拳难敌四手,也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子君长情去哪儿了?” 千粟两只手臂上已经挂了彩,现下他杀了五六人,透过人群的缝隙,却瞧不见子君长情和燕婉儿。 “呵,不必管他们,今日这群刺客,怕是子君长情故意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招来的。” 戈曳皎皎一边说,这边恰好有个刺客听了她的话,发狠拿刀砍向她,戈曳皎皎侧身一躲,短刀反手将刺客反杀。 她不会武功,但一些简单的格斗还是学过的,毕竟她的身份常令她危机四伏。 这一次,她本计划好了,南朝或是北朝的人应当会去寻千面她们,然后她和千粟两人轻车简行不会引起注意。 不曾想,还是百密一疏。 “公主,你先跑!” 戈曳皎皎愣神间,千粟已经一个大力将她推出了包围,戈曳皎皎一咬牙,逼着自己不回头看,快步跑出去,本想寻一匹快马跑了,可不曾想,庙檐下拴着的三匹马全部不见了踪影。 戈曳皎皎冷笑,目光阴冷至极,却也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好难过的。 只怪自己失算。 此刻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逃命。 大雨下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一道闪电雷鸣可以映照出西北部的远山,她还是得往南部边境逃。 南疆九州,席子耒不久便要对上整个孟国,她不放心,还是得去亲自视察一番。 戈曳皎皎冒着大雨冲出去。 另一边,子君长情和燕婉儿两人骑着快马在雨中奔腾。 “大王,戈曳皎皎他们主仆二人这会儿定然插翅难逃,我们。如今去哪儿?” 燕婉儿这段时日被晒得黢黑的脸蛋此刻在黑夜里洋溢着畅快且扭曲疯狂的笑意,她的心脏也因为激动的心情跳得比平常快上许多。 她逃出庙门时,特意放走了一匹马,另外两匹她和王上一人一匹。 戈曳皎皎就是要逃,仅凭着两条腿也逃不过南朝派来暗杀她的那一群死士。 戈曳皎皎,这一回,你必死无疑! “先过了今夜再说。” 相对于燕婉儿的见到仇人遭了报应的那种畅快,子君长情此刻心中却并不好受。 戈曳皎皎的行踪是他通过那群鸽子泄露出去的。 他想她死,她死了以后 ,南朝光凭一个昏庸暴戾的戈曳宏必然成不了大器。 可他也想让她活着,天下百年都难出这么一个奇女子。 他想起他方才逃出庙门那一刻回头看见的那一眼,那个女子,不论何时都果敢、坚毅、临危不乱。 有些时候他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可今日她濒临死境,他心中竟然隐隐期待她能有一线生机。 大雨倾盆,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轰隆隆的雷声犹如野兽撕裂天穹的怒吼,惹得人心里发颤、不安。 子君长情一勒缰绳,马蹄高扬,骏马仰头朝夜空长长地嘶鸣一声,马头调转。 燕婉儿见他突然停下,心中不好的预感顿生:“大王,您想回去救那女人?” 子君长情此刻却有些不敢看她,他偏过头,只快速吩咐道:“婉娘,你先去南境,找到许钰安顿下来,孤后面再与你们汇合,不必跟来,莫耽误事!” 第75章 拿命来学 戈曳皎皎从未有过这般亡命奔逃的经历,却也随时做好了深陷险境的准备。 浑身上下早已被大雨浇透,她咬着牙,只顾着闷声逃跑,只要能活下来,那便一切皆有可能。 不多时,背后却传来马蹄声。 “那皎月公主在那!” 来的人很多,约莫有十几个,他们已经靠得很近,这说话带着些北朝人的口音。 看来北朝与孟国果然早有勾结。 戈曳皎皎依旧没有停下步子,大雨灌进眼睛里时不时阻碍视线,天际偶尔出现的闪电让她勉强看清前路。 戈曳皎皎断然转了步子穿进旁边的山林。 那伙此刻本来眼看胜利在望,这会儿却见人如泥鳅一般转到大山里头去了,一时骂了几句脏话,却也带着人转到山林寻人。 本就是夜里,还下着雨,这会儿黑黢黢一片,一时之间,竟然已经寻不见戈曳皎皎的身影。 戈曳皎皎其实一直躲在一处荆棘丛里。 离这伙儿刺客很近很近,近到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 “咔嚓轰隆!”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如银蛇一般的闪电照亮了一整个山野,持续了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 “该死!” 戈曳皎皎不由得暗骂了一句,却也一动不敢动。 身上很疼,荆棘透过单薄的夏衣扎进肉里,可这样的疼痛很快就被戈曳皎皎给忽略了。 就因为这两个呼吸间的闪电,让那些刺客怀疑起了她藏身的这一片荆棘。 山路难走,那些刺客都已经下马。 其中两个拿着大刀正砍向她藏身的荆棘。 没有意外,不存任何侥幸。 十几个刺客团团围住蜷缩在荆棘丛里的皎月公主。 笔走龙蛇的闪电时不时出现,在她蜷缩的身体上撒下惨然的一层白,还有衣服上渗出的一层层血色。 此刻的皎月公主,是让人一见便能描画的虚弱、破败,不似人,似街头巷尾被人用旧随意丢弃的脏污的布娃娃,可怜,可爱。 “皎月公主,毕竟是闻名天下的美人儿啊,把头抬起来。” 其中一个男子已经开始脱衣解带。 戈曳皎皎的头一直埋在臂弯里,身体在颤抖,听见这句话,她终于抬起了头,只是那双圆而眼尾上翘的媚眼此刻冷凝着淡漠。 对上她的眼,脱衣服的男子突然僵住了手。 不对劲。 她不对劲。 一个女子遇上这样的事儿,应该是手足无措,是拼死反抗,是歇斯底里的害怕和恐慌。 可她为何如此冷静淡漠? 戈曳皎皎缓缓站起身,整个人已经冷静到让人发怵,她那张不施粉黛也依然美到令人惊叹的脸在雨夜里也不曾折损半分颜色。 雨水早已打湿外袍,紧紧贴在身体上,描绘出女子美好的曲线。 华丽而完美的外表容易欺骗人的眼睛。 戈曳皎皎在做一场博弈,这一次,赌的是自己的一条命。 是命更重要,还是清白更重要? 她方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随即又觉得可笑。 她得活着,她答应了瞿郎的,瞿郎说了他想看天下统一,想看百姓安乐,山河无恙。 他交给她这样沉重的任务,那个惊才绝艳的郎君死前还放不下希望她能努力地活下去,活得有盼头有希望。 “这副身子给你们,能不能留我一条命。” 戈曳皎皎说着话,嘴角带起一抹笑意,可眼睛那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变得死寂一片。 像一潭慢慢变臭的死水。 她大概会死,但但凡有一点生的机会都应该抓住。 瞿郎交给她的任务,她还没有完成。 至少要拼命才对。 她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还请各位留着小女子一条命,小女子,只是想活着而已。” 她说着,抬手将自己衣袍的带子解开,外袍缓缓滑落在脚边,就紧接着是湿淋淋的白色里衣。 十几个男子默默看着她,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艳绝天下的第一美人儿雨中脱衣求欢,人生能遇见几回这样的盛宴? “传言有误啊,再如何善权谋,也不过只是个女子而已。” 调笑声在大雨之中也依然清晰刺耳且恶心。 “怕是世人的溢美之词罢了,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贪生怕死,不要脸的荡妇才是真。” “大哥,这公主金尊玉贵地娇养出来的就是不一般啊,这身皮子就是比寻常女子白皙细腻得多。” “怕是摸起来手感更好。” 戈曳皎皎将眼睛闭上,她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一双双手摸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压下心头的暴怒和恶心…… 还有……浓烈的杀意! “啊!” 到底是没忍住,戈曳皎皎碰了碰手腕上手镯的机关,手镯上十个镶嵌着宝珠的位置突然弹开,射出来的机关直接扎进了离她最近,想要吻过来的男人的眼睛里。 就是这一霎那,那男子的眼球直接爆开。 “大哥!贱人找死!” 这一群男人哪里还不明白他们被这女人给耍了。 戈曳皎皎却是半点都不敢迟疑,将之前藏在发髻里的刀柄拔出,当机立断地划了凑近她的两个男人的脖子。 等这些男人留她性命? 怕是到时候没了性命,更没了清白。 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一课,她要他们拿命来学。 她戈曳皎皎就算要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戈曳皎皎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大雨还在下,立马就冲刷掉了溅在她身上的血。 被扎爆了眼球的男子还在哀嚎,哀嚎声传遍整个山林,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显得凄厉无比。 子君长情便是听见这哀嚎,骑着马一路奔来。 待及近,借着闪电,看清了那个只身着一件小衣一条亵裤的娇小女子,拿着把匕首被一步一步逼退。 狼狈地在做最后的反抗。 子君长情看见这样的戈曳皎皎,心头有一种酸胀感。 看见丢在地上的男子的,还有她自己穿的衣物。 好几个男的已经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子君长情也明白,若是他再来得晚些,戈曳皎皎将会遭遇什么。 一把匕首能抵挡几时? 子君长情一勒马缰,马蹄飞起,转瞬就将其中一个刺客踏在马蹄下。 戈曳皎皎一抬头,看见是子君长情,呼吸一窒,这男人……是来确认自己到底死没死的。 她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了几分。 不过她愣神间,腰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天旋地转间,她人已经被带到了马匹之上。 戈曳皎皎反手将匕首的刀尖抵在他的心脏处。 子君长情心头的酸涩更堕落几分,快马无所顾忌地在林中不知方向地疾驰。 雨很大,风很急,雷声和闪电一阵一阵。 子君长情一只手紧紧将人揽进怀里,像揽了满怀北地的寒霜,都冷进心里去了,骨头都是冷的。 那柄刀依旧扎在他的心脏处,一寸寸深入。 怀里的人在抖。 他弯下腰,垂下头,在她耳边低声,哄:“信我一次。” 第76章 雨夜迷情 他话落,戈曳皎皎的匕首并没有离开半寸。 子君长情想杀她是真,要不然今日他们跑的时候也不会将剩下的那匹马给放走。 他不可信,谁都不可信,戈曳皎皎也从未曾指望过他。 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毫无保留相信的男子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个,是害她陷入绝境之人。 她凭什么信! 自瞿郎去后,万千人海,只剩她踽踽独行。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群刺客要追上来了,后面的刺客还在喊话。 早在子君长情出现的时候,那群刺客就已经认出了他:“大庆王,不是你飞鸽传信四处递的消息么,怎的今日又怜香惜玉起来了,快停下!” “大庆王,将这皎月公主交给我们,待回到了孟国,我们定然会待您如座上宾,便是帮您复国也不是不可以。” “果然是你!” 戈曳皎皎将匕首送进他胸膛,什么救她,明明置她于死地的人是他,如今又来做什么假好心。 “嗯……呃……皎月,我后悔了,我不想你死,别再往里扎了,要不我真的会死。” 子君长情忍着痛闷哼一声,却依旧把人死死地抱在怀中。 她有时候真的很气人,气到他想让她死了一了百了,可真知道她要死,心里就变得空落落地难过。 方才看见她活生生地站着,这空落落的感觉才被填满。 马蹄的奔逃声还响在耳侧,戈曳皎皎忍不住在想,为什么子君长情要放过她? 她是害他亡国的罪魁祸首,他要她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们两个,早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于她而言,不过就是成王败寇,胜者生,败者死。 没有什么怨不怨的。 她在以最理智最冷静的逻辑去分析他们所处的立场。 可一抬眸,却对上了子君长情略带幽怨的一双眸子,眸底深处,似乎还藏着几分心酸和委屈。 他为何这副表情? “再往前跑,前面就是一条死路!” 戈曳皎皎被这一声大喊给惊回了神情,她的头埋在子君长情的怀里,转头往前看,本是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路,子君长情睁大了眼睛也没看清前面是什么。 但这些刺客比他们更早来,早就把附近这些地方的地形地势给摸透了。 子君长情本以为这群刺客是在诈他们,只 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直到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待看清前面是什么,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连人带马,跌下悬崖。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皆是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随即那尖叫声在悬崖下渐行渐远。 “如何,还要追吗?” 一刺客往悬崖底下望去,可除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旁边一刺客笑道:“还追什么,底下是万丈深渊,活不下来。” …… 底下确实是万丈深渊,子君长情就算是在这时也一直死死地抱住了戈曳皎皎。 戈曳皎皎没想到,今天竟果真是她的 死期。 可千钧一发之际,她想起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随即一按上面的机关,长长的链条从镯子里飞出来,上头的铁锥射进了崖壁,两人硬生生阻断了下坠的趋势。 只是一只手臂吊着两个人,便这链子是玄铁淬炼坚固无比,但她的胳膊可是肉体凡胎,再这样下去,她的这条手臂得留在这儿。 “啊,你松手,我手臂要断了。” 撕裂的疼痛撬开她一直以来的坚强。 子君长情满是辛酸:“你这女人,好歹是我救了你!” 戈曳皎皎听罢,冷笑:“若不是你暴露我的行踪,我何至于此,你给我松开,要死你去死!” 这话让子君长情一时无语凝噎。 确实应该怪他。 怪他妇人之仁,为情所困,一时意气,他不配做一个君王,君王应当似她一般。 冷漠绝情,杀伐果决! 子君长情松开她,拔出她插在自己胸前的那把匕首,插在崖壁上吊住自己的身体,冷而失望的声音响起:“女人,你没有心。” 戈曳皎皎没说话,她要真没有心,那才好呢! 那便不会在瞿郎走后,她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只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让人无趣。 没有心,就不用难过了。 大雨还在一直下,这时候,插入崖壁上的泥土有松动的迹象,戈曳皎皎骤然往下划了一段。 “啊!” 一阵惊呼随口而出,子君长情这边被匕首吊着反而稳稳当当的。 他怪她无情,对她失望,可自己的肢体动作却无法掩藏心底的那一份悸动,大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 雨水浸湿了眼眸,子君长情长长的眼睫上好似挂满了泪珠,这会儿,感受到手臂撕裂痛处的人换成了他,但他是男子,天生臂力又更强一些。 这样的情况,让戈曳皎皎难得有了分隐秘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她身上的衣袍本就在那个时候被脱下,此时身上这仅此一件的肚兜又松垮了几分。 雪白的肌肤上略带着几分被荆棘刺破的伤痕,让子君长情又想起了开在夏日里的仙人掌的花朵。 他低头在她裸露的雪肩上启唇用牙齿磨着,她的肌肤带着一阵冷香,让人上瘾,双唇一沾,就有一种欲罢不能之感。 从雪肩一直往下…… 他在报复!报复这个女人的无情! 戈曳皎皎被他这样侵犯,一种屈辱感涌上心头:“子君长情,你放开本殿,若是本殿还有幸能活下来,本殿一定要杀了你!” 因为沾染了情欲,公主殿下恼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娇颤。 子君长情没有停,都这时候了,还怕她这没有半分威慑力的娇喝,那他就不是个男人。 直到……手背上突然砸下来一滴滴温热的液体 。 她哭了啊。 子君长情停了下来,突然觉得无趣,也觉得自己确实无耻。 强迫一个女子真是无趣,而且知道她不愿意,还让自己有几分难过和不堪。 子君长情声音放柔:“你莫哭了,我不弄你了就是。” 说完,还真只是规规矩矩地抱着人,也不再做旁的。 戈曳皎皎这才止住了泪。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瞿郎走后她就没有再哭过,多难都没有。 她方才只是真的好想他,想得心都疼了。 第77章 七七事变 泥土太过于湿软,匕首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也已经开始不堪重负。 两个人迫不得已放下对彼此的成见。 又一道闪电划过,子君长情借着这一瞬而逝的光亮抬头望了一眼,勉强能看见崖顶,再往下看,却看不到底。 子君长情有些摸不准该如何决断:“现在怎么办,该往下走,还是往上走。” 正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又往下滑了一段。 戈曳皎皎眨了眨掉进眼睛里的雨水,声音里还带着几分余韵哭腔道:“往下走。” 若是往上,一着不慎再掉下去必死无疑,再看这崖壁,并没有什么落脚点,借着匕首的助力一点点往下滑更省力一些。 子君长情也更偏向于向下走。 “那你两只手抱紧我一些。” 子君长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力,戈曳皎皎也晓得他想腾出另一只手来承担更多的力气,也没有扭捏,双臂紧紧缠绕住他,那只撕裂的手没什么力气,两条腿也一起缠在他的腰间。 如藤蔓一般缠绕依附,一切,只不过都出于生命在千钧一发之下求生的本能。 子君长情也不敢疏忽,双臂一点点使力,两人一点点往崖底滑下去。 两人都提心吊胆的,戈曳皎皎能听见他紧张的心跳,咚咚咚敲响在她的耳边。 一时无言。 也不知向下滑了多久,意外突生。 因为大雨浇透了崖壁,崖壁上方巨大泥块掉落,当头朝他们砸下来……两道尖叫声衔着绝望响起,片刻后寂静无声。 …… 千粟负伤了,但索幸没有性命之忧,他凭借一人之力杀了那十几名刺客。 他家公主殿下,应当逃脱了才是。 千粟从破败的马车里找到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破庙里都是到处躺着的断臂残肢,还有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千粟拖着疲惫带满伤痕的身体走出破庙,只在庙门口的檐下昏睡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天光放晴。 “啪!” 千粟是被这一巴掌给扇醒的。 猝不及防的一记耳光打在他的右脸上,他脸上有伤,昨日一个刺客一刀划破了他的脸,从眼角到脸颊,应当会留疤,这会儿又被人猛力扇了一下,又开始流血。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身侧的刀便已经起势要砍向那个扇他巴掌的人。 待眼睛张开,手上的动作又硬生生停住。 眼前人披头散发,一双眼睛眼皮耷拉下来,才不过一夜,原先的青丝白了一半,身上的衣物也是湿淋淋,像是跑到什么地方刮烂了。 眼睛里满是血丝,看着黄腊干瘦的面皮,透着绝望透着狠厉,像个……鬼。 千粟冷眼瞧她:“燕婉儿,你做什么?” 她说:“我在前面的荆棘山上找到了你家主子的衣服,还有两具刺客的尸体,他们都是光着上半身的,我家王上去救你家主子了,可是现在寻不到人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赶紧起来寻我家王上!” 这是什么话?! 千粟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冷了下来,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青白,苍白的唇抖着,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些刺客不是都被自己拦下来了吗? 难不成有两拨人? 千粟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豁然起身拽住燕婉儿的衣领:“前面的荆棘山,带我去!” 荆棘山,昨晚的两具尸体已经不完整了,千粟和燕婉儿过去的时候,正遇见三条狼在抢食。 见着人来,它们吃得差不多便跑开了。 看见狼,千粟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他家公主呢?他家公主…… 千粟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周围的草木,发现有马踏过的痕迹,一路一言不发地随着那痕迹找过去,任由一路的荆棘扎进他的衣服,刮破他的皮肉而毫无所觉。 公主之于南朝有着怎样不可或缺的地位? 公主若是遇难,南朝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要靠着她那个兄长嘛? 南朝的王上戈曳宏,残暴不仁,贪图享乐,这么多年,若不是靠公主殿下管束和出谋划策。 南朝怕是早就没了。 公主,千万不可有事。 宁可死一百个一千个千粟,你都不应该有事! 燕婉儿也是心急如焚,她昨晚就应该拼死阻止她家王上来救戈曳皎皎这个贱人。 都怪她!都怪她! 她希冀着自己的王上没事。 可这一点点希冀,在顺着痕迹一路追寻到悬崖边上的时候荡然无存。 千粟此刻面上已经没有了半分表情,只一双眼看着悬崖边上马蹄踏过的痕迹,然后看向悬崖底下。 悬崖看不见底,只有一团烟雨蒙蒙的雾气一层层笼罩。 “王!王……” 燕婉儿跪在悬崖边,崩溃大哭,她的喊叫声响彻整个山谷,回荡在人心中,直叫人心悸又绝望。 千粟机械般地往回奔,他要送信去帝都,让王上派兵,派重兵去山崖下寻找。 他家公主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子,怎么会就这样没了,不会的不会的! 南朝王城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 前一日,南境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捷报。 那时王城的桃花已经开了满城,戈曳宏正在王宫办酒宴,庆祝南境与孟国首战告捷。 王宫暗卫朝戈曳宏凑近耳际报告这件事时,报的是——皎月长公主殿下在离戗城往南百里之外的荆棘山遇袭,生死不明。 当日夜里,戈曳宏派出王城暗卫百名,骑千里马飞奔前去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切,都在秘密进行。 南朝的皎月公主,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即便出事,也不能被外人知道。 千粟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下悬崖的路,整个人不眠不休,就是连吃的也是麻木地嚼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维持身体机能。 燕婉儿跟在千粟身边,也和他一般。 暗卫到的时候,差点都认不出千粟,还以为是山上住了两个野人。 千粟寻去崖底的路也有了一些眉目,等他们一群人到崖底的时候已经是事发一个月以后。 崖底有五具白骨,其中有一具是一匹马的。 千粟看见了一直戴在公主殿下手上的那串手镯,如今戴在了那具白骨的手上。 燕婉儿看见了旁侧一具早已腐烂的,辨不清模样的尸体,之身上穿的那件紫袍能证明身份。 是,是她家王上…… 一时间,绝望铺天盖地地朝四面八方袭来。 第78章 双双失忆 四月初,泥土的芬芳夹杂着芳草的清香昭示着万物复苏的气息。 “秦大夫,那两个神仙一样的人还没醒吗?” 近些日子,秦鹊的窗户门口总会探出几个小毛孩儿来,这大下午的,大人们都在田里劳作,也就只有这些小孩子有时间,天天跑到他这里消遣。 秦鹊年近五旬,须发尽白,却是个身材颀长的俊美老头,年轻时当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年人才对。 只是沉迷医道,一心想着济世救人,是以一直不曾成家。 秦鹊是个十分慈爱的医者,对着这群孩子也十分宽容,平日里有闲暇,还会教这些孩子读书习字,辨认草药。 他是整个桃源村里最有学识的人。 不仅是个医术高超的医者,还会钻研些奇门遁甲,五行八卦。 但他卜卦时灵时不灵的,按他自己的说法,学医才是他的主业,奇门遁甲和卜卦一类的,都是爱好。 秦鹊此刻正在药芦里面熬制药膏,里面躺着的两个人里,男子断了双腿,女子好些,只拉断的一只手,这膏药就是用来治疗他们两个的断骨的。 除了手脚,受伤最重的应该是头部。 两人头部都遭受到了重击 ,这才躺一个月了还没醒,这一个月,他每隔一日都会在两人的头部进行针灸。 确实有一些起色,这两日两人时不时会有一些呓语,应当很快就会醒了。 五六个小孩子吵吵闹闹,干脆从窗户外面爬进来,小的只有三岁,大的有9岁了。 五个男娃,就一个女娃,女娃今年五岁,是9岁男娃的妹妹。 秦鹊从外头捡回来两个人,当天就在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这一个月过去,依旧是村里人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聊的最多的便是两人的样貌,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他们平生仅见。 要不是因为那郎君左腿上烙了一个奴印,大家都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了两个天仙。 “神仙哥哥又说话了。” 五岁的小女娃趴在床榻上将耳朵凑近去听。 其他几个男娃也忙涌过来,新奇高兴道:“桃桃,他是不是在喊皎月,皎皎?” “嗯嗯。” 女娃点头,随后又看向躺在里侧的女郎,看见她嘴唇也动了动。 “神仙姐姐也说话了。” 桃桃又跑到戈曳皎皎那一侧床头,听她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 桃桃帮着她复述:“瞿郎瞿郎瞿郎……” 其中一个男娃道:“我知道啦,神仙哥哥肯定就是这个瞿郎,而神仙姐姐就叫皎月。” “我也知道了!” “还有我,我也知道!” “……” 整个屋子里闹哄哄的,这两日,这两个躺在床上的神仙姐姐神仙哥哥,一直在喊着对方的名字。 一男童不由道:“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一定是一对有情人,只是神仙哥哥是奴隶出身,在身份上配不上神仙姐姐,所以两人才在断情崖殉情的。” 桃桃的哥哥虎子蹙了蹙短短的眉毛,想到了些什么,说着:“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可真是上天都庇佑着的,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殉情的一对,我们发现的时候便断了气,现在身体被白蚁啃食得只剩下骨架了,可是神仙哥哥神仙姐姐从那般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有呼吸,还恰巧被出去采药的秦伯伯给发现。” “对啊,哥哥姐姐可要醒过来啊,一定要好好的,以后,你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秦鹊在隔壁的药芦听着这些小孩儿编撰的故事,不由得笑了。 还真别说,这两个样貌都惊为天人,看着甚是登对,指不定真是一对有情人。 为了救他们两个,他还是第一次违背了桃源村的村规。 桃源村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奴隶,他们原先也不是住在这里的。 也不知救了这两人,究竟是好是坏。 好久没卜卦了,要不过几日不那么忙了来卜上一卦,测一测桃源村的凶吉。 秦鹊思绪飘远,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二十年前,桃源村还不叫桃源村,是戗城最北边的一个村子,叫草窝村。 村里有一千余户,都是奴隶,秦鹊左脚脚踝那个奴隶印记已经伴随他二十多年了。 戗城常年气候炎热,草木都难以存活,还时不时会出现山火,烧毁房屋。 好不容易种出点粮食,还得勒紧裤腰带上交给朝廷府衙。 草窝村的村民在戗城边上,气候要稍微好些,便被府衙强行编为奴隶,专门帮府衙种粮食。 每个季度规定要种出多少粮,若是少了,府衙那边会派兵过来鞭打。 若是年老不能种地的,会被兵卫故意下重手打死。 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老东西不中用,活着还要浪费口粮。 秦鹊不能想这个,二十多年了,一想到这些事,一想到当时村里人的惨状,他便忍不住坐下来偷偷抹眼泪。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后来……后来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后来有一日,他为了医治村里面的伤患病弱,时常跑出来采药草,然后就发现了这里,这处世外桃源。 村里人起初不肯信他,可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便是赌一把跟着他出逃到此处他说的世外桃源,若是真的,也是一条生路。 反正草窝村的日子也不是人过的。 后来……后来他们便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带着全村近两千口人出逃,逃到了此处,在这里安家。 一晃,便是整整二十年过去。 桃源村的村规,不许村里人出去,也不许村里人带陌生人进来。 出村和进村的路,老一辈的人也商定,绝不和这些新出生的晚辈提起。 从此与世隔绝,就当是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 只他不一样,他是医者,时不时得出门采药,但他也格外小心,不会让外人看见他。 “秦大夫,秦大夫……” 秦鹊正出神,院子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干瘦的老头,瞧着五十多了,须发尽白。 秦鹊看见人带些慌张神色地跑进来,不由得心上一紧:“如何,刘六爷,是不是有人来寻他们了?” 刘六爷喘了几息,才低声道:“是一群带刀的,有上百人啊,看那气势很是吓人,他们看见那两具白骨时果然误会了,我看见他们将那两具尸骨抬走了,秦大夫……还好你当时留下了他们两个身上的信物,只是……唉,还真是一桩麻烦事。” 是啊,真是一桩麻烦事。 秦鹊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他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应该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带了他们进来。 罢了,等他们醒了,再蒙了眼将人带出去,好歹他们桃源村也是救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都说相由心生,观他们的长相,长得那么好看,应当不是坏人。 要不是看他们长得好看,他怕是也不想多管闲事。 届时告诫他们莫要同外人说起,世外还有个桃源村的事。 “秦伯伯,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醒来了!” 正思虑着,隔壁突然传来小孩儿惊喜的叫喊声。 秦鹊和刘六爷听了,对视一眼,然后步履不停地朝着隔壁屋子走去。 待走到隔壁屋子,就看见那睡了一整个月才醒的女郎和郎君,看着一屋子的人。 懵懂又陌生。 戈曳皎皎看着和自己在一张床上的子君长情。 子君长情又看着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的戈曳皎皎。 两人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仿若一团迷雾,不由得异口同声。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第79章 排除兄妹 此话一出,震惊全场。 刘六爷声音哽了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问道:“秦大夫,他们莫不是……摔坏了脑子,失忆了?” 失忆…… 这样的症状在医学中并不少见,但在他的行医生涯中却是第一回见。 秦鹊立马走过去,几个小孩儿自觉站到两旁给他让位置,虎子还贴心地给秦鹊搬了张杌子过来让他坐着。 秦鹊一坐下,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两人的面色,然后开口道:“你们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都想起来了,他们最该问的是——我是谁? 子君长情想想些什么,脑中却是一阵钝痛,痛得他皱起了眉头,但他毕竟是男人,这点疼能忍得住。 直起了背躺在他旁边的戈曳皎皎却是一手抱着头,满额头的冷汗流下来。 子君长情不由得瞧她的时间更长了些,这女郎生得确实好看。 虽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记忆,但还懂分辨美丑。 “看什么看,再看本殿挖了你的眼睛!” 戈曳皎皎看见此人,明明一点印象都没有,可心中莫名讨厌。 “孤……” 子君长情下意识想反驳,可一个‘孤’字出口又愣住了。 “什么本殿,什么孤……” 一旁的两个孩子不由得好奇,还有人这样称呼自己的吗? 对啊,什么本殿,什么孤…… 到底是什么? 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两人头又疼了,一时不敢再深想。 秦鹊和刘六爷却是面色大变,自古以来,王室中人,大王称自己为“寡人”“孤”,而王室公主,王子自称“本殿”。 “虎子,你把这些孩子都带走,还有,小孩儿家家的不要在外面乱说话,今日你们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 秦伯伯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笑眯眯的,此刻神情却十分严厉,几个孩子看了不由得被吓住,纷纷点头表示知道了。 秦鹊这才笑了,起身在屋子里翻出一罐蜂蜜酿好的梅子,给他们每人抓了几个,让他们承诺保守今天的秘密。 一群孩子拿着梅子干高高兴兴地离开。 只剩下房中四人眉头紧锁,气氛紧张。 唉,秦鹊暗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该救人。 刘六爷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只看着秦鹊是何态度,毕竟他是桃源村最有学问的。 村里有拿不定的大小事都要来寻他评理说道。 戈曳皎皎这时突然起身从床榻上下来,动了动自己的胳膊 发现右胳膊被上了夹板。 子君长情躺久了,也想着下床榻,这一动,哪成想就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疼。 他意识到什么,面色忽地惨白,浑身血液顿时冷了下来,一手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就看见两条腿被上了夹板。 子君长情抖着唇:“我……残了。” 戈曳皎皎这时已经坐到了床榻边,拿眼瞟了一眼床上的男人,看见他包裹双腿的绸带因为他方才的动作渗出血迹。 不晓得为什么,方才那种他偷看她的不悦散去了几分。 但又觉得,落井下石,以他人的苦难为乐是小人行径,是以唇角翘起的幅度又给压了下去。 这郎君生得清俊出尘,眉宇之间隐隐透出几分天生的矜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看着……也像是个好人。 或许方才只是误会,自己不应当对一个还不曾相处认识的人带有如此偏见才是。 戈曳皎皎在心中如此对自己道,是以,她突然改了态度,看着子君长情一脸恐惧慌乱,不由得好意安慰:“这世间身残志坚者何其多,好歹现在还活着,郎君应当坚强一些。” 此话一出,并没有安慰到子君长情,反而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这女郎,真是生得娇气,想来以前都是旁人哄着她居多,连安慰人的话都不知道如何说。 还是一旁的秦鹊开口打破尴尬:“郎君的腿是从高处坠崖的时候摔裂了骨头,倒不至于往后成为一个残废,养个半年,应当就能行走如常。” 秦鹊说完,也不管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两人是何表情,转头对身后的刘六爷道:“六爷,烦请你帮我打一碗清水来。” 刘六爷立刻出门去打水。 秦鹊:“老朽给郎君的腿敷药,先别乱动,有点疼,忍着。” 戈曳皎皎从床榻旁站起身,看着秦鹊动作。 直到秦鹊将子君长情的夹板全取下来,戈曳皎皎才看见子君长情两条腿上,膝盖处裂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几乎贯穿了整个膝盖骨的位置,用针缝起来了。 这会儿,刘六爷过来,手里端了碗清水。 秦鹊停下手中动作,将那碗水端过来,又从旁侧取了两枚银针。 什么都没说,一根银针扎在了子君长情的脚趾上。 子君长情皱了皱眉:“恩人这是在作何?” 秦鹊挤了他脚趾上的一滴血到碗里,只说:“老朽要确定一件事,老朽名秦鹊,你们喊我秦大夫即可。” 他可一点不想当这个恩人了。 子君长情只觉得这老头儿倒是十分洒脱,有种世外高人之感。 只见他又朝着那瞧着分外娇气难养的女郎,让她将手伸过去。 秦鹊一句话没说,直接一针扎在了戈曳皎皎的指尖上,也挤了一滴血进碗里。 戈曳皎皎同样是不明所以,一句放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硬生生止住。 此人明显是救他们两个性命之人,也是她的恩人,当礼遇之。 她失忆之前,想来是个脾气急躁,不好相与的,戈曳皎皎压下心中的那份燥意。 她有种一切都失去了掌控的错觉。 秦鹊这会儿盯着碗里分开的两滴血好一半晌,然后眉梢露出一点笑意。 不是亲兄妹便好。 这样一切就好解释了,不……好编撰了。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此刻心中的疑惑万千,脑海中都是 重重迷雾,想开口问,却又不知应该先问哪个。 于是,两个人齐齐盯着秦鹊看。 秦鹊也是想了许久,这事儿应当如何编撰才不会露出破绽。 想了想,还是用了方才那些小童的说辞。 秦鹊:“女郎和郎君是一对出逃私奔的恋人。” 第80章 殉情断崖 头疼! 戈曳皎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烦。 看见他就烦。 他们真的是什么恋人吗?那为何她心里会有一种隐隐的抵触感,这应当是失忆之前遗留下来的感受。 子君长情同样打量着这个眉眼含娇的女子,只是听这位老者说这女子是自己的恋人,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再看她。 戈曳皎皎还看见这男人渐渐红了耳朵,不知为何,她心里的那点烦躁转而变成了郁气难消。 戈曳皎皎站起身,不自觉地离了子君长情远些,这种郁气才消减, 看向秦鹊道:“秦大夫为何对……我与……这位郎君的事情这般了解?我们从前便认识吗?既如此,可否帮小女子寻到家人。” 她应当是有家人的,再不济也会有亲戚,便是天潢贵胄之家也会有好些数不清的远房亲人。 况且,这秦大夫说她是私奔,那就必然是和家中长辈有了龃龉。 子君长情心头也有同样的疑惑,只是他此刻心绪一阵纷乱,还没有从失忆和伤腿这两件事情的打击上回转过来。 没成想这位女郎心思倒是细腻谨慎,虽然失忆,但能从这样大的打击之中迅速调整过来,且头脑敏捷不亚于他这个男子。 秦鹊被问得满脑门子的冷汗。 他忽觉这女郎不能当作寻常女子看待。 寻常女子若是逢遭如此大难,必然六神无主,再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会有什么防备之心,定然是恩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哪里会有这么多咄咄逼人的质疑。 这女娃实在不好糊弄。 “是神仙姐姐自己说的!” 正当这时,窗户外头又探进来了五六个小孩儿的头。 是方才在屋子里的那几个孩子,也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想是方才一直躲在窗棂下面偷听着。 秦鹊给他们的梅子还没吃完,吃一个含在嘴巴里都不舍得吐出来。 几个孩子天真可爱,一双双眼睛里透露着满满的清澈纯真,戈曳皎皎没来由地对这些孩子和颜悦色起来。 微笑着朝他们招招手。 孩子们一看生得这般美的神仙姐姐朝自己招手,一个两个欢快地跑进了屋子。 这一进屋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戈曳皎皎全程微笑着,只是在听见“瞿郎”这个名字时,心头忽然一阵酸涩难过,便是连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 “皎月姐姐,你怎么了?” 孩子们见到戈曳皎皎突然愣坐在床上无声落泪,这般垂泪的样子登时让旁人也跟着她难过起来。 恨不得难过的是自己,子君长情更是想着,若是世间美玉千金能博她一笑,也算是物有所值。 秦鹊试探性地问:“女娃娃,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 戈曳皎皎摇头,她只是难过,听见这个名字便难过,然而关于这个“瞿郎”的记忆却是半点都寻不到踪迹。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鬼头莫要打扰皎月姐姐休息。” 刘六爷领着这些小娃娃出门,跟着一起走了。 他得召集村里人开个村民大会,就这两个外来人的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反正……不可让任何一人威胁到他们桃源村的隐世之秘,打破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二十年的安稳太平日子。 不管这两人是何身份,哪怕真的是皇天贵胄,进了他们桃源村,也得守规矩。 如若不然,他们能救,自然……也能杀! 此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秦鹊、戈曳皎皎、子君长情三人各自坐在一边。 屋内的药味有些浓郁,是方才秦鹊给子君长情敷腿用的那药。 屋内沉默了片刻。 子君长情见戈曳皎皎不再说话,便也开口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秦先生,敢问您是在何处捡到我们的,如何就确定我们是一起的?” 若是碰碰巧救了他们二人,实际他们不认识彼此也不是不可能。 世上巧合的事情多了。 或许他不叫瞿郎,而那小女郎也不是他们的梦中呓语的皎皎、皎月。 戈曳皎皎闻言,也看向了秦鹊。 秦鹊先是被他一句“秦先生”的称谓给熨帖了一下,顿时审慎地看了眼前这郎君一眼。 这位郎君眉眼清俊矜贵,难得的是待人温和有礼。 是个不错的好郎君。 秦鹊自认为自己大半生过来,看人也颇准了这会儿也放下了戒心,眉目稍稍缓和下来。 回忆起一个月前他外出采药遇见他们两人的情景,缓缓说道:“当时老朽正在那崖底附近采药,就看见你们二人躺在那里。” 说到这里,秦鹊突然看向戈曳皎皎,只听他画风一转:“女娃娃,你应当好好感谢这位郎君,若不是他死死将你护在了怀里,此刻躺在床上摔断双腿的便是你了。” 戈曳皎皎猛地抬了双眸看向子君长情,她是十分意外的,同时对着子君长情升起了几分愧疚。 若真是如此,那这位郎君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便不应当在心中对他存有偏见和戒心。 子君长情也是意外,原是自己护着她的么? 秦鹊还在继续说:“若你们二人非是恋人,郎君何必舍身护着小女郎?” “唉,那悬崖本来没有名字,但三年间,每年都会有殉情跳下来一两对男女,老朽是实在不懂,这什么情爱,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让你们情愿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去追求,老朽便将那处命名为断情崖,若是情爱要人性命,还不如断了好。” “头两年的时候,老朽还会去给跳崖殉情的男女收殓尸骨,后来见到寻他们而来的亲人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便觉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是真的没有良心。” “狼心狗肺的东西,只顾着自己的那点小情小爱,全然不顾念将你们养大的父母血亲,说殉情便殉情。” “是以,老朽从今年开始也不帮着收敛那些人的尸骨了,何该喂了豺狼蚁穴才好。” “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人是个命大的,如今救回来了,这一个月也不知花了老朽多少气力和药草,便是为了这些,也好好活着,若是以后有机会寻回记忆,也莫要再寻那要死要活的事了。” 第81章 择日成婚 听着秦鹊絮絮叨叨说着,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两人的心绪随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尤其是戈曳皎皎得知了是子君长情在自己掉落悬崖之后舍命相护,望向他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满是愧疚。 尤其视线扫到他不能动弹的双腿,之前的那些怀疑尽数打消。 戈曳皎皎咬了咬唇,态度迥然于方才的咄咄逼人,温声细语道:“秦大夫可否带小女前去那悬崖处看看,或许触景生情,小女能想起来一些事情也未可知。” 一无所知的无法掌控的感觉令她内心隐隐有些恐慌。 这种感觉,她好似从未曾体验。 子君长情觉得此女实在是聪颖,把他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一一道来,自己只躺着等结果便可。 秦鹊怎么可能再带她去那处悬崖,若是暴露了出村的路口,带来灾祸,那他便是全村的罪人。 斟酌了一番,秦鹊有条不紊道:“你二人这是从高处坠落伤到了后脑,许是伤到了脑部神经,又或者里面有瘀血,这种情况得静养才是,万不可操之过急,等你们脑后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们想离开尽可离开。” 秦鹊说的是实话,他也没想着要把这两个人一直留在桃源村,毕竟此二人身份特殊。 届时他们好了,他便让人蒙了他们的双眼带出村,并且嘱咐他们莫要将桃源村的事情说出去。 根据方才的一番接触,秦鹊可断定此二人不是什么坏人,可交。 戈曳皎皎这会儿整个头部也刚好钝痛了一阵,痛得她脸色更白了几分,于是不疑有他,温婉朝着秦鹊道谢:“小女多谢秦先生了,那这段时日叨扰了,救命之恩,他日定当倾力以报。” 子君长情也急急跟着道:“秦先生若是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开口,在下也必倾力报答。” 秦鹊站起来,面上神情已是带笑,点点头捋了捋胡须道:“女郎和郎君先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谈。” 倾力以报他看不上,他秦鹊只想着桃源村的村民能在此处世世代代安稳度日。 “秦大夫,今日的午饭做好了。” 几人正说着话,这边院子外面一阵声音由远及近。 秦鹊往门口看过去,就见一白白胖胖约莫五十几的妇人笑盈盈地走过来,边走边说,声音洪亮:“秦大夫,我方才在路上碰见虎子那群娃娃,说是那两个神仙似的人儿今儿醒过来了?” 正说着,人就已经进了屋。 “哎呀哎呀,你二人可真总算是醒了,天可怜见的,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同时向那声音洪亮的妇人看去。 只见妇人一身麻衣,头发用一根陈旧的发带盘起,干净利落。 整个人白白胖胖,鼻头有肉,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心宽好相与的。 秦鹊笑着接过那妇人手上的餐盒,一边说道:“马婶子以后不必那般辛苦了,他二人已经醒了,来来,介绍一下,这个是马婶。” 子君长情支起了背部,戈曳皎皎则走到了马婶跟前,道了声:“马婶好。” 马婶哪里见过这般花容月貌娇滴滴的女郎听自己说过话,当下红了脸连连摆手。 “女郎客气了。” 秦鹊则继续道:“你二人不知,这段时日你二人昏迷,都是马婶为你们换衣浆洗,洗衣做饭。” 戈曳皎皎听了这话,顿时感激不已,又觉得万分愧疚:“马婶,这段时日小女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知应如何答谢,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小女帮忙的,尽可直言,小女定当报答。” “马婶,在下也是这个意思,这段时日辛苦马婶子了。” 子君长情本想着要下床,可奈何这双腿实在是不争气。 马婶见状连忙上前去拦住子君长情的动作,白胖的脸涨红了。 “哎呦哎呦,俺……俺也就只会干这些微末小事,哪里就值得女郎和郎君这般,如今女郎醒了,郎君恰好就可以交给女郎细心照料了。” 听到将他交给自己照料。 戈曳皎皎抬眼便看见子君长情也正看向自己。 对视之间,两人脸上都挂上了红晕。 怕是整个桃源村都传遍了——他们二人是为了殉情而跳崖的恋人。 马婶一边看戈曳皎皎一边看子君长情,面上挂了一层可惜和担忧,最后又化成一声长叹,道:“女郎和郎君经此一难,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后便在一起好好过日子,若是愿意留在咱们桃源村,一辈子和和美美的也好,不若择个良辰吉日成婚了如何?” 说道此处,马婶开怀大笑:“秦大夫,俺看咱们村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叫上村里人一起帮忙,织衣染布,做嫁衣喽。” 妇人这般热情,却让当事二人一时不好去扫了她的兴。 她不晓得他们两人已失忆,便是以往有情谊千千,如今也相顾无言,如陌生人一般。 如何成婚? 幸亏秦大夫是个明白人,他赶紧插话道:“马婶,他们两人如今这情况不好谈婚论嫁,得让两人身体状况好些再谈此事啊,还是先用饭,再不用饭菜都凉了。” 秦鹊说着,去院子里布置饭桌。 马婶也“啪”地一声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瞧俺这,实在是太欢喜了,确实还得等等,女郎和郎君得将伤养好了才行。” 戈曳皎皎看这妇人为人宽和大气,不由得心生好感,笑道:“马婶还是唤小女阿月,我名皎月。” “皎月,阿月,真是好名字,老妇人没读过什么书,反正就觉得阿月样样都好,活了大半辈子了,俺可从未见过这般美的女郎,阿月这名字可好听哩。” 子君长情也是面带笑意,转头对马婶道:“婶子往后便唤在下瞿郎好了。” “瞿,是哪个瞿字呢?” 马婶有些好奇。 “鹰隼之视也,从隹从亦声。” 开口的却是戈曳皎皎 ,她一说完,对自己突然出口的话都有些愣怔。 她竟是如此不假思索。 第82章 始于颜值 此话一出,又有微妙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流转。 看来失忆之前,他们二人确实情深意重过。 “哎呀,俺去看看秦大夫那儿还有什么是需要帮忙的。” 马婶是过来人,当下寻了由头出去,给二人留足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戈曳皎皎看向子君长情,他身上只着了一件月白色的棉布长衫。 因为腿伤要上药的缘故,下身着一条及膝的同色短裤。 子君长情见戈曳皎皎在打量自己,面上一阵火辣,不自觉地伸手去整理身上的衣物。 将掀起的长袍给放下,盖住自己的双腿,也顾不得双膝上敷的药膏还没完全干了。 戈曳皎皎撇开头,将视线转到窗外,只看见窗外小院落英缤纷,桃花绽放,桃花树下,秦鹊和马婶二人正在摆着桌椅板凳,准备饭食。 子君长情仰视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女子,只见女子虽身着一身麻布衣裙,但体态风流,气质清然绝尘,隐隐透着一股坚毅脱俗。 更别说那张眉目精致让人一见难忘的绝美容颜。 这样的女子,要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如今他双腿有疾,不知能不能好全,若是自己……这样的自己,如何能配得上这样的女郎。 “咳……” 为缓解尴尬的气氛,子君长情假咳一声,心中猜测女郎此刻是为了何事烦忧,他主动开口道:“女郎勿须烦忧,既然往事已不可追,便让他过去。” 戈曳皎皎听了此话一怔,藏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捏在一起。 “我会照顾你,直到你的双腿恢复如初。” 往事不可追,他愿意主动撇清关系自然是好,但她也不愿欠他这般大的人情。 她也未曾想到这郎君看着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不曾想也是个真君子。 戈曳皎皎心中对上他的那种莫名不适感在见到他此刻有理有节的态度之时,终于渐渐摒弃了。 看这男子面如冠玉,鬓若刀裁,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在男子当中,也是个面容极为俊美一等一的。 再加上为人处世…… 这样的男子,或许失忆之前的自己确实与他有过一段情。 想到此处,戈曳皎皎的心中沉甸甸的,觉得可惜。 怎么能不可惜呢? 因为一场意外,他们彼此都忘记了前尘那段或许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爱。 戈曳皎皎拧着眉,心中的烦闷又起,却是对着子君长情难得温和起来:“瞿郎君,我先去用饭,等会儿端了饭食给你。” 瞿郎君三个字,不自觉带点温情,也让她眉目更舒展了几分。 戈曳皎皎知道,这是心底''最深处带出来的情绪。 “那就……麻烦女郎了。” 子君长情看了眼自己不能动的双腿,苦笑回应。 马婶见戈曳皎皎走出屋子,一个劲儿地夸赞:“女郎生的这般标致,俺看也只有屋里头那个郎君能配得上,俺看这婚就是天作之合。” 戈曳皎皎听到这话,羞赧地红了脸,转过话头:“马婶这些日子辛苦,如今阿月既然醒来,那这些做饭的伙计便交给阿月好了。” 马婶指了指她夹着夹板,吊在胸前的右手:“阿月的手伤还没好,俺就是日常给你们做做饭,盥洗盥洗,这些日子也做习惯了,没什么的。” 这时坐在一旁小酌的秦鹊放下酒盏插了话:“她这就是骨折了,休养了一个月,已经差不多好了,今日用完午饭便可拆掉,应当已经恢复如初,往后这些事便交给阿月。” 秦鹊说完,朝着马婶眨眨眼:“这段时日忙着春耕,你家那两亩田再不动可就晚了。” 马婶立马会意,拊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恍然大悟状,看向戈曳皎皎道:“瞧俺这记性,那以后就要麻烦阿月了,照顾好屋里头那位郎君,这日常如厕啊,擦洗身子啊,换洗衣物什么的,照顾伤患可得仔细……” 马婶一一道来。 戈曳皎皎却是听得表情僵硬了片刻。 她真的没想过……她以为只是做饭……而已! 子君长情看见方才那个一脸温婉的女子出得门去,再进门的时候却已经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半分笑意。 只将一碗家常饭菜递到他面前:“瞿郎君,吃饭。” 子君长情接过饭碗,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用了几口,味同嚼蜡,见那女郎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看,似有难言之隐,开口温和道:“女郎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言说,可直接道来,若有为难之处,那定然是在下的错。” 戈曳皎皎听她说完,内心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愧。 眼前这位郎君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如今只是需要自己帮他盥洗带他如厕,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对于救命恩人,理应助他于危难之时。 如此一番柔肠千转,终于将自己给说服了。 戈曳皎皎唇角重新扬起一丝笑意:“瞿郎君多虑了,阿月只是在忧虑郎君的腿伤何时才能好,若是……若是不能好,阿月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女郎不必如此,在下并非是个狭恩图报之辈,女郎琪花瑶草,浑俗和光,合该同日月星辰为配,往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子君长情强笑说道,漆黑的双眸深处暗藏无奈与黯然,若是自己康健如常,这样的女郎,他也愿意为了自己争上一争。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间优秀儿郎多如天上繁星,她值得更好的,不能被自己拖累。 他越是这样说,戈曳皎皎越是动容,这样品性高洁的郎君,纵使是将来不良于行,那也是许多男子都比不了的。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这样的郎君,可为良配。 纵使如今对他也算不上多么喜爱,但良人不比爱郎。 有时爱郎未必能比得过良人。 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贩夫走卒有人爱。 玉马金冠有人爱。 杀人越货有人爱。 十恶不赦之徒亦有人爱。 但并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被爱。 这念头一出,戈曳皎皎望着子君长情的双眸之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郎君如何能知道,自己不是那日月星辰里最为闪耀的一颗?” “女郎此话,可是认真的?” 戈曳皎皎面上笑容坚定,一双美眸爆发着惊人的亮光。 子君长情此刻心绪复杂难言,隐秘的欢喜在心底慢慢滋生。 第83章 秦家勾蛮 子君长情到底是没有让这娇滴滴天仙似的女郎去给他帮忙如厕的腌臜事,这些事都由他这个大夫亲自来。 下午,戈曳皎皎胳膊上的夹板绷带就被拆掉了,除了提重物时稍微有些隐隐作痛之外,其他倒没有什么影响。 桃源村每家每户都有个大院子,按每户人口来分,一个人分三亩良田。 但因为秦鹊是带着他们逃到这里来的,是以他的功劳最大,特意让他挑了桃源村最好的一处,全村人帮忙给他建了房屋。 房屋周围占地一公顷的田地都划到了他名下。 秦鹊酷爱酿桃花酒,所以院子周围种了许多桃树,据他自己说是种了两百棵。 每到五月,秦鹊种的桃子成熟,全村人都能尝上几个。 另外种了六亩药田,秦鹊一天在里面至少要在药田里待上一个半时辰。 剩下将近三亩田地便种了些日常的蔬菜。 另外散养了百只鸡鸭,在菜地树中捉虫吃,偶尔喂些剩饭剩菜,几乎每天都能随处在里头捡到鸡蛋鸭蛋。 戈曳皎皎很喜欢这种能突然捡到鸡蛋、鸭蛋的惊喜。 另,院子靠着占地边缘挖了一条长长的水渠,引自地下溪水,水流潺潺,里面放了些可食用的鲈鱼、鲫鱼,草鱼,还有几只乌龟偶尔会爬到岸上晒太阳。 这些所有的东西,用一人多高的篱笆围作一圈,独成方圆,清幽宁静。 可今日却不宁静。 戈曳皎皎提着一桶衣物到水渠边盥洗。 这里面有她自己的,也有子君长情的,还有秦鹊的。 帮两个救命恩人洗衣做饭亦是她应尽的义务和职责。 只是她失忆之前大概没有做过这些活计,戈曳皎皎看着自己白嫩细长的十指 ,若有所思。 “往事已不可追,如此这般,兴许也好。” 她喃喃自语。 “哪里好了,美人如花,合该好好娇养,若得如此美人儿,哪里还舍得用来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合该日日用来暖被温香才对。” 一阵吊儿郎当地男音从头顶响起。 “哪里来的登徒子,如此孟浪!” 戈曳皎皎怒目抬头,正对上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的双眼,见他听了此话,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此刻正双腿倒挂在一棵桃树枝上。 见美人儿望过来,一个翻身利落地从树上下来,直接站在了戈曳皎皎面前。 少年很高,脸上展露着一个大大的笑,若朝阳新生,明朗热烈。 可在戈曳皎皎看来,此人目光邪肆,一看就是个胆大妄为之辈。 这会儿站的离戈曳皎皎极近,还一手抓住那眼前女郎的一双柔荑。 “放肆!” 戈曳皎皎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境地,想挣脱,却突然发现挣脱不得。 “你就是义父救回来的美人儿?果然凑近了看更是长得跟天仙一样的,你为何要生气,被人喜欢不是件值得欢喜的事吗?我叫勾蛮,女郎叫什么,说了名字我便放开你。” 勾蛮说着,还耸了耸鼻子去闻她身上的清幽香气,一脸迷醉的神情。 来人自报家门,戈曳皎皎反倒也不着急了:“郎君既然是秦大夫的义子,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小女子名唤皎月,村里人都叫我阿月,公子也可这般唤我。” 不曾想此话一出,勾蛮却眼睛一眯,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女郎此名,倒是和南朝那位皎月公主重了,不过应当不是同一个,毕竟那位皎月公主,大半个月前还确定了正式与东辰的联姻,如今两国强强联合,将毗邻的孟国打得节节败退,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被两国给灭了。” 戈曳皎皎听了这一段话,突然头疼欲裂,面色惨白,脑海之中混沌一片,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撕破这层混沌强冲出来,莽撞地在脑中横冲直撞,却一直无果,最终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唉,你怎么了?!” 勾蛮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刚才自己玩笑开过头了? “得罪了。” 勾蛮上前抱起晕倒在地不知人事的女郎,两只手不敢抱紧,只伸直了手臂托着,却像是托着一朵轻飘飘的云一般。 生怕一用力就云飘雾散了。 勾蛮耳朵尖一直到脸颊都布了一层红晕,他平日里喜开玩笑,仅仅是嘴皮子上的功夫,真正实操却是没有的。 一路小跑着回到秦鹊住的地方,却没看见人,倒是和半躺在床上的子君长情对了个正着。 子君长情闲着无聊,找秦鹊要了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 此刻看见突然闯入的勾蛮,以及勾蛮手上托着的皎月,目光陡然变得幽深。 “请问,在下的……未婚妻怎么了?” 子君长情很想说“阿月”,到了嘴边却改成了未婚妻,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嘴巴比脑子转得更快些。 看见这小子托着阿月的那双手,竟觉得十分碍眼。 “未、婚、妻?” 勾蛮仔细咀嚼了这三个字,心头没来由地酸涩,不过既然是人家的未婚妻,他也不好如此这般不知礼教。 于是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未婚妻放到他的另一半床榻上。 一躺下,戈曳皎皎便开始呓语,但是声音太小,也不知她再呢喃一些什么,额上的冷汗却越来越多。 子君长情半躺着看她,心中担忧不已,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不知所措的勾蛮命令:“秦先生在药田,快去喊他过来。” “哦, 好,我马上去。” 勾蛮也是着急,竟然就心甘情愿地被子君长情使唤,急急往药田去。 屋中没有旁人,子君长情抬袖给她擦了额上的冷汗,然后用额头轻轻抵着她额头。 柔声轻轻哄着:“阿月别怕,瞿郎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呢,阿月别怕啊。” 这话果然有奇效。 戈曳皎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拢长而又温暖的梦,梦里,有个仪态高雅的郎君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们一起谈天论地,一起求学论古今,相谈甚欢,梦中的自己看上去十分快乐。 可梦中的郎君却一直分辨不出五官。 她听见有人在轻声唤她,叫她别怕,他说他是瞿郎,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戈曳皎皎连日的惶惶然与不安终于好似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慰藉。 戈曳皎皎睁开眼,边看见面前有个眉目俊美无比的郎君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感动落泪,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他。 “瞿郎,阿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话没头没尾,戈曳皎皎说完也愣神。 子君长情十分惊喜地回抱住她:“阿月,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第84章 他必须是 戈曳皎皎将头从他厚实的肩膀上抬起,一双大眼湿漉漉地盯着他,显得可怜可爱又十分无辜,像夏日清晨沾了微微雨露的一支菡萏。 子君长情的视线猝不及防地落进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里,仿佛整个人都被温暖的潮水包裹。 情不自禁地在她如花瓣一般的樱唇上落下一吻,本想一触即离,可这一触之下方知是人间至味,直让人欲罢不能。 戈曳皎皎一时也忘了推开,仿佛置身在方才的幻梦之中。 “咳!” 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咳打破了这场幻梦。 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像被电了一样迅速分开,两人皆从脸红到了耳朵根。 另一边,秦鹊脚步匆匆地赶到,却停在门口,面色不善地看向勾蛮:你不是说这小丫头病得快死了?为何如此生猛地压在一个不良于行的郎君身上生啃? 勾蛮只觉得胸口处堵了一团棉花,难受得很,竟是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原本清秀可亲的一张俊脸不知何时阴霾密布不可靠近,索性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眼不见为净。 心里也是纳闷,他不该生气的,这气来得毫无道理,毕竟屋内的两个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以……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真是莫名其妙! 这边,屋内的两个人也终于平复下来,戈曳皎皎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一般,不敢抬头。 还是子君长情的脸皮更厚一些,不一会儿便面色如常地对秦鹊道:“秦先生,方才阿月说她已经忆起以前了。” “哦,都想起来了?” 秦鹊有些不信地看向戈曳皎皎,这恢复得还挺快的,昨日他还检查了一番,这女郎的头部里面还存有瘀血,许是脑部神经也有所损伤。 按理,能完全好全记起前事这概率……挺低的,相当于奇迹了。 但是作为医者,不论何时都要给病患带去希望。 戈曳皎皎这会儿已经从床榻上下来了,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面上热辣之感尚未完全消退,也不敢看旁人,只能看见她发红的耳尖。 她低着头,听了秦鹊的话微微点头,整个人蜷缩在小凳那里,小小的一只,若刚出生的小羊羔一样乖巧。 和刚醒来时,盛气凌人的逼问旁人的那种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其实这也是她,应当是最初的她,是梦中那个总是跟在瞿郎身后,凡事都有瞿郎为她打点安排,从不用自己操心的她。 她下意识地看向半躺在床上的瞿郎,郎君眉目俊美,朝她微微一笑,就像是冰山突然绽开雪莲,在风中温柔摇曳,带给人坚定一往无前的力量。 于是她语速如常地道:“小女并非全部记起,只是方才在梦中想起了一些与瞿郎相处的片段。” 其实梦中的那个郎君一袭白袍,身姿清瘦颀长,她并未看清到底是何种模样。 但她就是相信,那个便是瞿郎,是眼前的瞿郎,是以她看向眼前的‘瞿郎’,同样回以温柔一笑。 秦鹊若有所思地抬手在她的头部周围按了按,观察着戈曳皎皎的表情。 见她在他按住头顶时,死死地蹙了蹙眉头,便转而去检查了一下她的眼睛。 没有什么异常。 “女郎如今就只剩下头部这一处伤,再过些日子,这段时间老朽每隔几日针灸一次看效果,女郎也不必过于心急。” 说完,他转而看向子君长情,秦鹊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倒是瞿郎君的伤势更严重一些,从明日开始,你的两条腿便要每日帮着活动一个时辰。” 他说着,便做了一个腿部弯曲伸直的动作:“就像这样。” 子君长情试着像他那样做,但一动,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像是钝刀割肉一样。 疼得他额头上都是冷汗,原本如玉的一张俊脸,又白了几分,看得戈曳皎皎心上微微抽疼。 她不由得看向秦鹊问道:“秦先生,瞿郎这样,怕是挺不了……” “若是忍受不了这份疼,那就当个废人。” 秦鹊也是生气,身为医者,最讨厌的便是遇到不遵医嘱的病人及病人家属。 此话一出,戈曳皎皎心上抽的一疼,不由得一脸担忧得看向子君长情,子君长情惨白着一张脸露出一抹笑安慰她:“阿月,我没事的。” “哼,真是好一番郎情妾意啊,难得难得,不过若是你真的残了,还要人家小美人儿一辈子照顾你啊,岂非残忍?” 一阵嚣张随意的声响从窗户外穿进来,随之跃进来的还有方才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郎。 他神色鄙夷地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子,现在想来,一个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旁人帮忙的男人,凭什么能得到阿月这般女子的青睐? 他有信心将这小美人儿夺过来! 他吊儿郎当地朝戈曳皎皎靠近,不曾想耳际扫过一阵凉风,只听“啪”地一声,勾蛮脸上就多出了一道明显的五指印。 勾蛮瞪大双眼,眼中很是受伤的神情,从小到大,他这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扇了耳光:“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他该如何做?扇回去吗?可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打女人? 于是便委屈巴巴:“阿月,我是心疼你,你干什么打我?” 戈曳皎皎原本水润的眸子猛然爆发出冷厉的寒光,高贵而凛然,她看向勾蛮,神情冷淡至极。 “莫要再让我听见你说的任何诋毁瞿郎的话。” 勾蛮看着床上那个一脸苍白的病秧子,梗着脖子问:“诋毁了又如何?” 她瞥了一眼眼前少年,戾气横生,面无表情,樱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杀!” 杀字一出,满屋寂静。 她到底……以前是什么身份,为何身上会有一种高贵冷厉的气质。 为何她说杀一个人如此简单随意,就好像她本就掌握了众人的生杀大权一样。 就是躺在床上的子君长情,心中没有阿月维护自己而生出的喜悦,反而那傲慢少年脸上清晰的五指印痕莫名让他感到熟悉。 真是怪异。 而且这两日阿月一直唤自己瞿郎,他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抵触。 抵触……这个名字。 会不会他……并不是瞿郎? 这个念头一出,他有一种他会失去她,失去所有的感觉。 不……他必须是! 第85章 不如成婚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是。 否则,他是谁? 在阿月这里,又能得到怎样的待遇?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瞿郎呢?是自己多虑了。 想到此处,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戈曳皎皎对他的维护,只是任凭怎么努力也没有太多的开心。 是心里隐秘的不安。 “阿月是自由的。” 子君长情说了这么一句,她有权喜爱或不喜爱任何人,她有权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勾蛮讽刺一笑:“呵,说得好听,还不是见着阿月只对你上心,只喜欢你,你才站着说话不腰疼,哪天让她喜欢别人试试,哪天让她对你不屑一顾你试试?” 勾蛮自来熟,这才认识多久啊,就张口闭口都是阿月! 其实还有少年人的胜负欲。 他不会输给一个断腿的残废! 子君长情的眸光看向那勾蛮少年,因为他的话一寸寸变得幽深,只是当戈曳皎皎再次望向他时,眸里的暗光烟消雨霁如春暖花开。 她是自由的。 戈曳皎皎心中涌起一阵热潮,这世间一直是男尊女卑的,胸怀如此坦荡博大的男子方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瞿郎就是这样一个有博大胸怀的男子,这世间也多的是像勾蛮这样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男人。 真想给他另半张脸也送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戈曳皎皎还未出手,一旁的秦鹊先厉声呵斥他:“你这竖子,几个月不见人影,一回来便惹人嫌 了,滚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好好反省!” 秦鹊说完,抬脚往他脚上一踹,勾蛮瞬间更委屈了。 “老爷子,你不爱我了,我可是你的亲亲儿子,将来还指望我给您养老呢!” 说完这句话,勾蛮又十分有底气地傲娇地看了一眼子君长情。 子君长情于是悠悠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秦先生,晚辈愿意留下为您养老。” 戈曳皎皎也道:“阿月也一同为秦先生养老。” “嘿,老头子活到这把岁数还成香饽饽了。” 秦鹊抬手捋着自己的胡须笑眯眯:“孽子,你再去外面乱晃,给村里的人带来灾祸,那你便不要再回来了,反正现在也不需再指望你了。” “好了义父,我不出去了便是,现在外头到处都在打仗,战火燎原的,还是这里舒服。” 勾蛮一手搭在秦鹊肩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什么瞿郎,跟他抢女人,还要和他抢义父! 他哪里会让他得逞!于是马上服软。 “外头哪天太平过,行了行了,我们不必再提外头那些糟心事儿了,安稳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 秦鹊看见勾蛮没再犯倔,神色缓和下来,一句话轻轻揭过外面世界如今的血雨腥风。 勾蛮摸摸鼻尖没再说,他们桃源村从不管世外事。 便是外面人都死光了也和他们无关。 至于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他们尚且还在自保当中,虽有疑惑,但并没有余下的精力去多问什么。 于是接下来,因为勾蛮的到来,秦鹊的院落多了许多鸡飞狗跳的乐趣。 勾蛮这人天生脸皮厚,本以为戈曳皎皎扇了他一巴掌之后,两人的关系会就此恶劣,可没想到此人依旧三天两头粘着她。 这人还会轻功,飞檐走壁身轻如燕,常常一言不合便带着戈曳皎皎看星星摘月亮。 这日正是白天,戈曳皎皎帮助子君长情做完腿部的复健,勾蛮就从窗子里窜出来。 戈曳皎皎竟然已经习惯了他这么出现,这些日子,倒也让她了解了此人。 行径恶劣,但并无坏心 。 无视子君长情落在他身上杀人一般的目光,勾蛮觍着脸凑到戈曳皎皎面前,就围在戈曳皎皎身边转。 “阿月,后面有几棵桃树桃果成熟了,我带着你去摘如何?” 戈曳皎皎眉眼未动,手上的动作未停,收拾着方才给她的“瞿郎”上药的膏药罐子。 秦鹊如今越来越懒怠,给瞿郎上药这事儿也一并交给了戈曳皎皎去做。 勾蛮本想揽下这个活儿,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以后帮他做复健或是上药都由他来。 可子君长情怎么可能会配合,他明明都是轻手轻脚的,但只要他一凑近,这黑心肝的便开始一脸痛苦地嚎叫个不停。 阿月以为是他欺负了他,还害得他又得了几个大嘴巴子。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般喜欢扇人巴掌,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勾蛮委屈地捂着自己红肿的脸,什么便宜没沾到,他真是太难过了,眼角的余光刚好瞥到子君长情那双狐狸眼睛笑眯眯地看向他。 勾蛮心中更是气愤,忙指着子君长情:“阿月,你看,那姓瞿的在笑,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等戈曳皎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过身去看的时候,子君长情已经是一副弱不禁风,惹人怜爱的模样。 看得戈曳皎皎心尖为之一痛,这段时日她帮着“瞿郎”做复健,瞿郎每次做完,便疼得浑身出冷汗,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勾蛮硬是每日等瞿郎做复健的时候站在窗边讽刺挖苦,暗喻瞿郎娘们唧唧,不是个男人。 戈曳皎皎不由得一阵烦躁,这勾蛮真如一块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都甩不脱。 这便真沉了脸色,眸中是无比的认真之色:“勾蛮郎君,阿月心知你心中对阿月的那份情谊,但阿月心系瞿郎,此生不变,是以,阿月注定要辜负勾蛮郎君的一番美意了。” 戈曳皎皎的一番剖白,让在场的两个男人都始料未及。 子君长情想高兴,但心中隐隐感觉这份开心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云朵做成的华丽宫殿,来一场不大的风便散了。 欣喜之余还暗藏一股丝丝缕缕的疼痛与忧伤,最终脸上的那抹笑维持不住,压平了唇角。 勾蛮则是挫败,还感到一阵深深地无力,他长到十七岁,头一次将真心交付到一个女子身上,没想到却被人践踏在地,不屑一顾。 这被践踏的感觉像是重重的踩在他的脸皮上,火烧火燎,让人恼怒。 勾蛮一咬牙,看着子君长情,眼里满是嫉妒之色:“呵,不过是个奴隶,阿月,你宁愿和一个奴隶在一起,还是个不良于行的奴隶!他凭什么和我比,阿月,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到时候别来求我!” 说完,勾蛮甩袖离开。 戈曳皎皎忙走到子君长情跟前安慰:“瞿郎,你莫要在乎他说的话,我并不在意。” 子君长情双眸泛着水意,眉目间流转着丝丝缕缕的伤心色:“阿月,我在意,我配不上你。” 戈曳皎皎哪能听这些,瞿郎这个名字,她每念一次,心尖便为之颤动心酸,更何况他如今这般伤情模样,简直让她柔肠寸断。 戈曳皎皎:“瞿郎,我们成婚!” 听完这句话,子君长情心中漂浮着的那座华丽宫殿才落到实处,嘴角上翘的幅度极力压制…… 第86章 记忆闪现 勾蛮自那日放下狠话之后离开,不知所踪,身为义父的秦鹊冷哼一声,说了句不必管他,日子便又恢复了以往。 不,应当说有种渐入佳境之态。 桃源村救回来的两个神仙似的人物要成婚了,整个村子为之狠狠地热闹欢呼了起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蚕丝桑麻制新衣,全村人都在为两人即将迎来的婚礼忙碌着。 秦鹊说子君长情的双腿只要再复健一个月便可以坐轮椅了,是以这婚礼便定在了一个月以后。 因为两人到了桃源村无亲无故,是以就没有置办什么三媒六聘,一切从简。 子君长情与戈曳皎皎两人正对坐下棋,没想到出奇得棋艺相当,胜负各分一半。 子君长情手执黑棋,因为心中有愧,这两日一直心绪不佳,望着眼前这个一身清雅之气的女子,再看看她身上穿着的褐色麻衣…… 子君长情将棋子重重搁在一旁,突然抬手将人捞过来,戈曳皎皎一时不察,整个人落进了他宽阔的怀抱之中。 怕压伤他的腿,戈曳皎皎有些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挠人心痒。 子君长情不由得俯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 “瞿郎,你怎么了,这两日总见你愁眉难展?可是有什么难处?你快些让我起来,压伤了腿可怎生是好?” 戈曳皎皎轻轻抬手推拒着他,挣扎着要起身。 子君长情却越发抱得她紧了。埋头在她颈肩深深吸了一口,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淡淡花香。 揽着她,便好像揽尽了这人间整个美好春色。 子君长情抬起头,双眸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深情,便是戈曳皎皎看了,也被他盯得红了双颊,不由得抬手遮住眼前人让人沉醉其中似深海一般的双眸。 子君长情拉下她的手,收拢在自己的大掌之中,满脸愧疚:“阿月,让你跟着我吃苦,连件漂亮衣裳都没有,我心中很是愧疚。” “呵,哪里苦了,此处世外桃源,无忧无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能和爱的人相守白头,已是人间至味至美。” 戈曳皎皎眉眼皆笑,笑声宛若屋檐一角随风轻响的银铃一般。 她很快乐,能与瞿郎在一起,粗茶淡饭亦希望长长久久。 子君长情内心感动不已,额头抵着她的,轻轻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阿月,阿月……”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喊声,打破了室内的片刻的宁静温馨。 “我出去看看。” 戈曳皎皎轻声说着便走出去,然后子君长情朝窗外探了探头,便看见院子外面的刘嫂子正捧着几匹红缎子在外头站着。 戈曳皎皎走到院子外头,刘嫂子人比较腼腆质朴,看着面前如花般的美妙女郎靠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微微垂着头,不敢看人。 戈曳皎皎见状,笑着同她打招呼,主动上前挽着她的胳膊,看见她手中捧着的红色丝绸,想起了前一段时间,因为她和瞿郎成婚的消息传出了整个村子。 村里这位擅长染布热心肠的刘嫂子便主动寻过来说要为两人准备喜服。 本以为是玩笑,没想到不到几日真的送过来了。 “刘阿娘不必对阿月如此客气,阿月只是晚辈,刘阿娘为瞿郎和阿月制喜服,我们都十分欣喜感激,阿娘快随阿月进屋子里坐会儿。” 戈曳皎皎一番话情真意切,她说完,子君长情趴在窗户旁招手道喊她:“刘阿娘,进来歇歇脚。” 明朗俊逸的少年郎仰着笑脸,在璀璨的阳光下,更显君子如玉,凤表龙姿却又平易亲近。 戈曳皎皎帮着拿了绸缎,刘阿娘盛情难却地被领进了门。 刘阿娘不是第一回见着子君长情了,第一回见时便情不自禁地落了泪。 刘阿娘走到他榻前,在床边的矮杌子上坐下,看着他敷了黑乎乎草药的一双腿,还是心疼。 “多好的郎君,怎生就要受这样的罪,可是好些了?” “阿娘莫哭,晚辈已经好多了。” 子君长情面上淡淡笑着,抬手在她一张蜡黄满是风霜的脸上轻轻给她拭泪。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是安慰她的托词,子君长情还动了动自己的腿,稍微曲起了一下。 “真好,真好,要快点好起来,将来和阿月成婚了,再生几个小娃娃就更圆满了,阿娘也乐意给你们带娃娃,两个都是这般标志的人物,生出来的娃娃不晓得多喜人。” 刘阿娘拍了拍子君长情的手。 看见他,就像看见自己的儿子一样,可惜她相公和儿子早在二十年前就没了,儿媳妇也在儿子走后自缢了,她成了孤寡老人。 村里像她们这样的孤寡老人并不少,得有一两百户。 这些都是那些贵族子弟造的孽,她的丈夫儿子被拉去修筑高楼,不小心被掉落的大理石块砸死了。 儿媳妇和她两个去讨公道,结果公道讨不到,儿媳妇还被那当官儿的兵给侮辱了。 回去便自缢了。 她不能倒啊,否则逢年过节谁去给他们三儿上香烧纸钱呢,于是这条老命就一直拖到今天。 刘阿娘看见年轻轻的儿郎女郎便格外心软,就是勾蛮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被捡回来,也在她手上带了几年。 一提到生娃儿,就是子君长情都脸热,看着羞红了脸的戈曳皎皎,两人都不知在心里想到了什么。 “年轻人害羞个什么劲儿,人都要走这一遭的。”刘阿娘打开了话匣子,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拘谨了。 她说完,可了看放在不远处那几匹红的丝绸缎,面露可惜之色:“阿月,瞿郎,这成婚是大事,本来应当有好的绣娘给你们将做好的喜服再绣上喜字福字,鸳鸯祥云,龙凤呈祥,可惜村里没有人会这个手艺。” “阿娘,如今能用上这丝绸制的喜服已经是极好,其他的不必在意,不过都是锦上添花罢。” 戈曳皎皎一脸笑意,亲密地依偎在她身边,像她的小女儿。 这丝绸缎子是一整个村子里的人一起忙碌了大半年积攒下来的几匹,养蚕抽丝,再制成绸缎。 如今他们二人成婚,村子里竟然慷慨地拿出了好不容易织成的绸缎出来,漂染成大红色,给他们做喜服用。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才不过住了三个月,却承了一整个村子里的情。 情谊深重,让两人都不提出桃源村的事了,甚至觉得,一辈子在此处生活也挺好。 说到给喜服刺绣,子君长情脑中突然闪过几个画面,画面中有个剃了光头,穿着旧僧袍的和尚,脚上还带着沉重的脚拷,手中拿着绣棚穿针引线,另外又出一个画面,这和尚被一女子扇了耳光…… 这两个画面在脑中闪得极快,让子君长情抓不住什么,却又实在印象深刻。 戈曳皎皎看他突然愣神且盯着喜服一脸凝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瞿郎,你怎么了?” 第87章 他绣喜服 子君长情转过头来,看着眼前人,目光复杂,心中陡然生出一种酸涩和委屈还有淡淡的幽怨。 方才那个一身锦衣宫装的女子,和眼前人生得一模一样,而脑海中那个戴着脚铐的和尚,看着和自己极为相像。 那一闪而逝的画面里,阿月看他的眼神,恨不得能杀了他! 一想到这里,子君长情心中没来由地又升起一股恐慌感。 会不会他们根本就不是爱侣? 会不会他们坠崖根本就不是大家以为的殉情—— 很有可能只是仇杀而已? 子君长情想到这里 内心的恐慌感犹如在池水中晕染开的浓墨,而自己则掉入这墨池中感觉越来越窒息。 真相一旦被挖开,他一定会失去她!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警示,这警示让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就这样,愿他永远不要再想起过往。 子君长情唇角慢慢绽出一抹笑,对着戈曳皎皎道:“阿月,我好像会些针线,不若这制喜服的事儿便交给我来做。” 戈曳皎皎则狐疑地看向他:“瞿郎,你会刺绣?” 连刘阿娘也是不信的:“这世道可找不出一个男子会刺绣的,这倒是稀奇。” 子君长情坚持道:“刘阿娘,您可找了针线和一块粗布叫我来试试。” 他一看见那几匹红丝绸便手痒技痒,脑子里已经出现了绣出成衣的模样。 看他如此坚持,戈曳皎皎也不由得信了,朝着刘阿娘点点头,刘阿娘对此事颇为好奇,听他说真的会绣,快步跑到隔壁房间去问秦鹊要针线。 针线不是什么稀罕物,每家每户缝缝补补地都需要它。 只是彩线珍贵些,只有逢年过节,衣服上要点缀着些花纹才舍得拿出来用。 秦鹊此刻正忙着在药房里面倒腾草药,听刘阿娘要针线也不细问,将针线篓子一股脑都塞给她,里面装了绣棚和几小块碎布。 “喏,针线拿来了。” 刘阿娘显得很是激动兴奋,显然对子君长情会刺绣一事很是期待。 “这线只有黑白两色,也绣不出个什么花样来,郎君暂且先试试,不行便罢,自古也没出过男绣工的。” 刘阿娘怕他做不来,面子上挂不住,先给子君长情找了个台阶下。 怎料子君长情一接过绣篓子,便找到里面的绣棚,挑出一小块白色的布料有模有样地嵌入其中,然后穿针引线…… 接下来便是让目瞪口呆的飞针走线了,半个时辰之后,那块平平无奇的麻布上面,便出现了一只憨态可掬的貔貅。 “瞿郎,原来你真的会……” 戈曳皎皎有种自己捡到宝了地错觉,这绣工,堪比顶尖的绣娘了。 会绣工的男子,她家瞿郎绝对是头一份 。 戈曳皎皎极少笑,便是笑起来,也是出于礼貌地微微挂着点笑容,像现在这样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一双眼弯成月牙状,面上还露出两个小梨涡的,委实少见。 这样的笑容有种流光溢彩让人目眩神迷之感,像豆蔻年华不谙世事的少女。 子君长情看着她笑,一时忘却了心中烦恼。 往事随风已远逝,一江春水向东流去。 一想到这儿,心境突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刘阿娘和戈曳皎皎两个拿着这绣出来的小貔貅欣赏了大半天。 “阿娘,这方绢帕您要是喜欢便拿去用罢。”戈曳皎皎满脸笑意地看向她。 “这怎么好意思呢?” 话虽如此,但刘阿娘脸上的笑兜不住,手里珍而重之地将手上的那块麻布绢帕叠起来。 子君长情亦对她道:“既然月儿都如此说了,您便收起来就是,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绣的,尽可同晚生说,反正晚生腿脚不便,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好好……那老婆子就收下了。”刘阿娘将这小貔貅小心翼翼地揣进自己的怀里,复又说道:“既然瞿郎君会刺绣女红,那老婆子我便把喜服漂染好的丝线全部给你们送过来,不过这量体裁衣还得有人帮忙,老婆子我托大会一些,今日下午便可给你们拿过来。” 刘阿娘笑眯眯地往门口走,戈曳皎皎眼眸一转,突然想到些什么,出声叫住了她:“刘阿娘,阿月有个不情之请。” 刘阿娘转过身来:“女郎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不必客气。” 刘阿娘很喜欢这外来的女郎和郎君,生的好看,还待人极其有礼。 不光她喜欢,村子里都是关于他二人的赞誉。 不见其人,但已经传的神乎其神,美名远扬。 戈曳皎皎道:“就是烦请阿娘暂时不要透露瞿郎会女红一事。” “女郎这是护着郎君呢,怕郎君太过操劳了,女郎放心,老婆子心里明镜儿似的。” 刘阿娘了然道,只把戈曳皎皎听得脸颊红透。 午后,刘阿娘送来用蚕丝丝线漂染成的彩丝,又帮忙根据两人的身形尺寸裁剪了成衣。 虽然成婚是一早提出来了,可今日大红喜服裁制,这即将成婚的激动与紧张感才姗姗来迟。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戈曳皎皎除了每日固定的时间帮子君长情做复健,平日里还帮着秦鹊整理药草。 秦鹊看她一点就通,学东西比常人快多了,渐渐地有意培养她,将医理一道时不时给她讲解。 戈曳皎皎如何不明白秦鹊的用意,便也努力学习起来。 如此,桃源岁月又悠悠过了大半个月,桃源村的桃花梨花争相盛放之际,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迎来了他们的大婚。 大婚就在秦鹊的院落里举办。 全村人都来观礼,礼队也是村里人自发组起来的。 鞭炮声,锣鼓声不绝于耳,简直比过年时候还要热闹。 子君长情坐在秦鹊给他做好的轮椅上,戈曳皎皎站在他身侧,头上盖着盖头。 精美的华服绣着金色的凤凰和九爪的巨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要从衣服上飞出来,翱翔九天一般。 “这喜服做得可真好看,新娘子身上绣的是凤凰,新郎身上绣的是九爪巨龙。” 有识货的老人儿眯着眼打量。 “普通人家哪里敢在衣服上绣这个的,被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 第88章 毒誓婚词 “大喜的日子,什么杀头不杀头的。” 秦鹊面色不悦地扫过去, 几个方才窃窃低语的都噤声了。 要说他们桃源村虽没有里正,没有村长,可却都把秦鹊说的话奉为圣旨一般,谁叫人家祖上听说是书香世家。 秦鹊一家祖上是被流放到戗城的,几十甚至上百年前的戗城是个一贫如洗让人避之不及的蛮荒,专门用来做流放之地。 是以戗城,也是有很多人才的,他们桃源村也算是藏龙卧虎之地,可不仅仅只有秦鹊。 要不然也培养不出来一个能文能武的勾蛮。 人群中有个身材孔武足有两丈高的男子站在最后头,却是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他高鼻牛目,左肩膀上坐着一个稚龄的小女娘,看着约莫三四岁的模样,也是皮肤黝黑,但五官可爱灵动,一双大眼如水润的葡萄一般亮晶晶的。 男子的身侧还依偎着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女娘,眉目英气,皮肤呈现麦色,身姿窈窕,比农家妇多了份难以言喻的贵气。 这三个俨然是一家三口。 小女郎抓着男子的头,奶声奶气地道:“阿爹阿爹,那个哥哥生得真好看,比勾蛮哥哥还好看。” 说完,很是兴致勃勃地探头探脑看着。 新娘子用红巾蒙着头,看不清长相,但那步行之间的端方仪态也是她不曾见过的风姿绰约。 应当也是个美貌的女郎。 “夫君,我看咱们桃源村来了两位了不得的人物,这身份定不一般。” 那妇人侧着头,一脸八卦的模样,却还不及自家夫君的肩膀高。 男人水牛鼻重重喷了一口气,目光透着几分凶厉:“秦鹊那老头贯会惹事儿,回去了。” 男人抬轻轻拍了拍小女娘的背转身就要走,这边小女娘却突然一脸惊艳地轻呼:“天,阿爹阿娘,牛牛看见仙女了!” 原来是这边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在拜完天地之后,子君长情被众人簇拥着揭了戈曳皎皎的盖头。 没有凤冠,子君长情便费了几日的功夫亲手摘了些大红的仙人掌花制成了花冠。 仙人掌也有药用价值,秦鹊种了许多在他的药田里。 子君长情闲得无聊,自从能坐轮椅之后便自己推着轮子四处转,这仙人掌花便被子君长情给嚯嚯了。 戴着花冠的女娘,皮肤白皙若凝脂,一张脸小小的嫩生生的,一双大眼圆圆的偏偏眼尾往上翘了几分,不笑的时候尽显无辜可怜,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又露出几分娇媚。 平日里她不施粉黛,因为不会绾发,就随手捡了根发带胡乱绑着,村里平日穿的也只有用桑麻做的衣服,鞋子也是竹藤编制的。 即使如此,也已经让人移不开目光,她像是一株被天地灵气所独家偏爱的鲜艳奇葩。 如今盛装,这难以言喻的美丽彻底绽放。 子君长情感受着周遭向他娘子投来的或欣赏或垂涎的目光,眸中突然闪过阴翳的狠厉。 他突然想将人藏起来,用金屋打造,请天下巧匠制造一条精美的金锁链子,扣在她白嫩纤细的脚腕上,哪里都别去,就在他眼前,就在他身边—— 日日与卿好! 戈曳皎皎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郎君,琼琼玉树,孑孑风姿,举世无双。 瞿郎,是她自己选定的夫君,此生不悔。 戈曳皎皎主动伸手去勾住他的大掌,如花的笑容在寻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庞上绽放。 此刻,她满心满眼只有他。 “瞿郎。” 戈曳皎皎忍不住唤他,她很喜欢这样时不时就唤他的名字。 光是“瞿郎”这两个字就足够让她心甘情愿。 子君长情心底暴虐的想法被压制了下来,十指相扣,掌中柔荑细腻绵软,他抓得很紧。 秦鹊站在最前面主婚,此刻他念着证婚词,上表天庭,下达地府: 韶华美眷,卿本佳人。值此新婚,宴请宾朋。云集而至,恭贺结鸾。 赞曰: 昔开辟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 自礼毕,别懵懂儿郎,营家室安康。荣光共度,患难同尝。愿关雎之声长颂,悠悠箫声龙凤呈祥。不离不弃一曲鸾凤求凰,同心同德不畏华岳仙掌。虽汹涌洪浪,寒窑烛光,难扞此情之坚。 比翼鸟,连理枝,夫妻蕙,并蒂莲。夫天地草木菁灵,可比真爱佳缘。高山之巍,皓月之辉,天长地久,山高水长。为尔结发,特为赞颂! 证婚词颂完,子君长情却蹙了蹙眉不大满意,他径直开口补充——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上奏九霄,下鸣地府,晓禀众圣,通喻三界,诸灵见证,天地为鉴,日月同心,若负佳人,便是欺天,佳人如负,便为天意,欺天之罪,身死魂灭,一生一世一双人。” 众人闻之,皆倒吸一口凉气,戈曳皎皎看他的神色也变得更加情谊缠绵。 瞿郎,愿意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并且还发下这么重的毒誓。 “娘子,我们不如一起将这段证婚词写进婚书上?” 子君长情看着戈曳皎皎的眼神,亦是情谊缠绵。 戈曳皎皎不注意望进他那一双深邃又深情的眼眸中,一时被蛊惑,面带羞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子君长情握着戈曳皎皎的手,两人一笔一划共同完成——皎月和瞿郎的证婚书。 “好,礼成!” 秦鹊话落,全场宾客沸腾欢呼,席间觥筹交错。 全村的人都来了,上百桌的流水席,一直吃到月上柳梢头。 可子君长情却不过略微沾了几口酒,便说身体不适早早离席。 待到月上柳梢头之际,两人的新房内早已是鸳鸯交颈,缠绵靡靡之声不断,让人脸红心跳。 桃源村的晨曦来得过早,春宵苦短。 戈曳皎皎平常起得早,这个时候却是刚有机会睡。 她背过身去,不愿理身后毫无节制索取无度不知舔足的男人,一整晚都被折腾醒着,这会儿怎么都睁不开眼。 “娘子……” 子君长情从背后揽着她的细腰,一身冰肌玉骨,蚀骨销魂让人欲罢不能,他昨日已经尝过。 肌肤相贴,戈曳皎皎已经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只能任由他在那折腾。 突然床上一轻,子君长情起了床,去桌上拿了昨日的婚书来。 眸光略过床榻上那一抹干涸的鲜红,目光变得柔软而喜悦。 他又将合卺酒倒了一点在上面,伸了左手的无名指在上面重重地嗯了一下,然后再将染成鲜红的指印盖在婚书上。 戈曳皎皎不多时,感觉身旁的男人抓着她的手,拉着她的无名指在哪一处湿湿黏黏的地方摁了一下,紧接着又在布帛上摁了一下。 然后身旁的床榻往下陷了一下。是她家夫君又上了床榻。 “娘子,你睁开眼看看。” 温热的呼吸响在耳侧,男人的声音性感醇厚而带着几根沙哑,撩得戈曳皎皎心一颤。 她困的很,但还是不满被打搅睡眠地睁开眼,却见昨日的婚书,两人签名的地方,被盖上了红红的拇指印,两印相交,呈心状,心心相印,白首不离。 再垂眸看见自己的落红处,戈曳皎皎红了脸颊。 耳侧传来自家夫君愉悦的轻笑声:“礼成!” 第89章 恩爱不疑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山中岁月无短长,好似月升日落,一瞬而已。 “瞿郎,马婶家明日割稻子做擂茶,你去不去?” 院中,一棵好大的柿子树上挂满了好大的黄澄澄的柿子,子君长情午间刚做好一把躺椅,将躺椅打磨得十分光滑。 躺椅的左边是一张长腿桌几,桌面上摆着一碟柿子饼,一碟酸梅,一碟剥了壳的野核桃,一碟橘子,还有一碗红豆汤,汤里加了子君长情前几日掏来的野蜂蜜。 每样小食都动了一点点。 身下躺椅的材质是在山里捡来的黄花梨木,这会儿散着淡淡的原木香气。 秋季转凉,子君长情一个月前刚能站起来,就急急忙忙往山里去,运气好,猎了几张狐狸毛和棕熊毛回来。 用狐狸毛给她做了件斗篷裹在身上,用棕熊毛做了个被子盖着。 剩下一些边角料,子君长情琢磨着可以给娘子缝两双手套。 他已经给她做了好些衣服了,她身上穿的,从里到外都是她的瞿郎给她做的。 其实现在这气候并不算很冷,可子君长情总怕冻着她了。 她这两日孕吐得厉害,明明才刚怀上三月,孕吐就这般明显了。 都说十月怀胎,戈曳皎皎有些不敢去想接下来还有七个月怎么过。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子君长情此刻正端了把杌子坐在她身旁,手上拿着本《千字文》正给肚子里的宝宝念着。 依照她这夫君的说法——万物有灵,生命一旦开始,对外界就有渴望和感知,他不能让肚子里的宝宝无聊寂寞。 秦鹊东边的两层小楼堆放了各种各样的书,从小儿启蒙,到天文地理,算学律法,医药兵法,朝代历史。 秦鹊说,这些书都是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只是竹简易被虫蛀,子君长情大半年坐在轮椅上,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忙着帮他誊抄那些有些破旧的书简。 边抄边看,大半年的光景,竟然不知不觉将秦鹊的整个书库看了个七七八八。 书看得多,子君长情越发觉得自己的眼界和心境同以往大有不同。 至少对于已经遗忘的过去,都释然了。 宇宙鸿荒,天地乾坤,因果循环,轮回不灭生生不息。 于天地万物而言,他们每一个生命都是渺小的可忽略不计的,人生如戏,不如开阔些,将每一日过好便可。 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不如着眼当下。 子君长情声音醇厚低沉,带着三分磁性,声线十分好听,他停下,目光柔和地看面前娇媚无双,眉眼清丽的女郎。 女郎整个人窝在一张宽大的黑色皮毛里,只露出一张白而嫩的脸,眼角自然晕着三分微红。 像只慵懒温顺蛊惑人的猫儿。 子君长情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娘子怀孕这些日子,他念了好多经书,最后经书不管用。 还是深秋夜里的一桶凉水更有用些。 纵使饱览天下全书,这一点上,他好像,依旧是个俗气的男人。 他将书卷起来放到轻轻放到桌几上,然后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桔子剥了皮,自己尝了一块。 饱满香甜的汁水充满了整个口腔,桃源村的这个秋季,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村子里,这段时日很是欢腾。 子君长情又剥下一小块甜桔送到戈曳皎皎嘴里,随意道:“都有谁去呢?” 戈曳皎皎被甜得眯了眯眼睛,道:“秦老爹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去,摆流水席,庆祝今年丰收呢,很是热闹。” 戈曳皎皎微微张嘴,子君长情又立马剥了片桔子送进她嘴里。 子君长情蹙了眉:“人那般多,怕伤了肚子里的宝宝,娘子……” 戈曳皎皎立刻拿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还不可怜。 子君长情:…… 第二日晴空万里,村民们早早便到了马婶家帮忙,摆桌弄饭食。 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来得晚,却也被村民们热情接待。 桃源村是个十分团结友爱的村落,在这里生活,用不上银两,也不走什么关系。 若是有什么口角争吵,邻里都会来帮忙劝说。 每家每户对待别人家的事,便是像对待自家的事情一般上心。 这一次秋收,都是忙完了自家的农事,就马不停蹄地去帮助别家,鳏寡孤独者优先。 这不是一个国家,却是一个国家理所应当该达到的一种状态。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是谁? 这篇文是谁教于她的? 周遭的景突然化为虚化,戈曳皎皎脑子里面一片眩晕。 可脑海中那抹如松如竹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他与她一起坐在一处宽阔的庭院内,男子耳侧戴了一个精致的耳饰。 她依靠在他身上,他温柔得轻轻抚着她的背脊。 这个温柔得像天边一抹自由已在的云朵,耀眼得像夕阳垂落时美丽的余晖,短暂却一直在人的心里激荡不去。 “月儿,你不舒服吗?” 子君长情见身边的人儿突然停住脚步,面色有些苍白,连唇瓣都是白的,满脸忧心地看着她。 他就不应当心软带着她来凑这个热闹。 戈曳皎皎不说她方才恍惚之下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画面,更是内心产生了一个令她恐慌的想法—— 会不会,眼前人——非心中人。 这个念头,没来由地让她逃避不去想。 戈曳皎皎微微偏头,眼睛定在他左耳一个清晰的耳洞上面。 心境豁然开朗地安定下来。 定然是她胡思乱想了,心下大定,戈曳皎皎拉着他的胳膊软语道:“就是……想起了我们成婚时候也是这般热闹的。” 一阵凉风吹过来,枝影摇晃,空气中裹挟着淡淡稻香。 子君长情怕身边人着凉,一直帮她压紧身上的貂毛披风,黑眸看着她时,眼中一直带着柔和的光。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90章 古家辛迟 “哎呦,你们夫妻两个终于到了,来来来,这边坐。” 马婶在人群堆里忙碌,这一抬眼便看见两个玉雕般的神仙人物站在不远处立着,格外晃眼又吸睛。 随着这一声热情的招呼,他们二人又受到了来自各个地方的瞩目。 戈曳皎皎在两个月前被诊断出喜脉,秦鹊的院子连着一个月有妇人来送各种各样的补品。 都是些人参啊,野鸡,野兔啊,灵芝之类的。 桃源村四面环山,都是雄伟茂密的山脉,寻常人甚至找不到进入桃源村的路在哪里。 也无人知道这千万丈高的山脉之下,还藏着这一片世外桃源。村子里的人靠山吃山,又人人都勤劳肯干,硬是把这处桃源置办成了一片与世无争的神仙地界。 这些山珍,于他们而言珍贵但也易得,拿给这个长得分外好看的女郎用着,像是比自己吃了都开心。 两人感受着周遭投来的善意的目光,不由得朝着大家展开笑容。 男女席面是分开的,这里的山野人家虽礼数不周全,但礼教却周全,在外恪守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 “瞿郎君不必忧心,我们定会将您的娘子照顾妥帖。” 子君长情迟迟不舍得往男席那边去,他本想着贴身照顾,怕戈曳皎皎磕着碰着。 旁人不知,但两人夫妻整日腻在一处,子君长情越发了解他的这位娘子是何等的娇气。 便是那一身雪肤,稍不注意用力就是一块青一块紫。 平日里饭食也格外挑剔,喜欢的东西想吃,却也懒得自己动手,便会捡着省懒的吃食随意用两口。 然后眨巴着眼睛,不悦地对你说:“我没什么胃口,郎君自己吃。” 直到后来村里打鱼的李郎君的媳妇儿李氏送了几条鲈鱼过来。 子君长情将鲈鱼煎、炒、蒸、炸弄了四个味道,还特地给她将刺挑了。 那时候他才见识到自己娘子真正的饭量是多少,平日里只用小半碗,害他一直以为女郎都是这个饭量。 可那顿饭她竟然吃了两碗,且眉眼难掩开心。 于是他便开始留心观察她平日里的习性—— 能躺着便不坐着,能坐着便不站着,有人愿意伺候从不主动动手做任何事。 平日里便是连院子都懒得出,时常躺在靠窗的榻上看书,一旁必须有她爱吃的小零食。 野核桃等坚果一类的必须帮她剥好皮,瓜子也必须剥好皮,所有的吃食最佳的是张嘴便能吃到。 如若不然,便是再喜欢,她宁愿不吃。 但这样懒的人,也有不偷懒的时候。 比如和秦鹊学习药理,比如自己看书研制面霜和香膏…… 娘子她懒惰、娇气、散漫,却又精致、努力、认真。 子君长情不由得想,若是月儿不同自己成婚,她一个人的生活,或是她不管和谁在一起,都能过得闲适自在。 是以,他得更努力一些,让阿月习惯自己离不开自己才是。 这边有一麦色肌肤的年轻女郎打头阵,带着三个妇人一起过来。 其中一个是之前给他们漂染喜服的刘阿娘。 刘阿娘笑着凑上前介绍:“这个年轻的女郎是古迟辛家的,她夫君可是我们村块头最大的了,喏,就在那儿!” 刘阿娘说着,抬手往西边一指,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个顺着她的手往那边看过去。 便看见一个身高接近两米,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在那里拉着一个巨大的石磨,旁边几个村民一边放着各色的稻谷进去,须臾便被碾成了粉末。 男人块头极大,古铜色的肌肤上挂着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如黑珍珠一般的光泽。 这块头,若是放到战场上,光是身形便能威吓住一帮敌军。 戈曳皎皎心头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随后又甩了甩头,甩掉自己脑中的这个想法。 想她不过是个嫁了人的妇人了,干嘛关心什么国家大事? 她如今应当如正常的妇人一般在家打理后宅,相夫教子。 子君长情看着那身材异常伟岸的男子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有这样强壮的体魄,不上战场可惜了。 正在拉磨的古辛迟感觉到有视线望向他,转过头抬眼便对上了子君长情的眼。 四目相对之下,两人的眼神之间火花四溅,都带着对对方的审视。 古辛迟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面色不善地收回视线继续拉自己的磨。 这男人生得粉雕玉琢的,不知是外面哪里逃难进来的贵家郎君合着他的那个婆娘看着也不是小门小户里能养出来的。 依照他的想法,这两人在他们能跑能跳的时候,就应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敲晕了丢出桃源村。 如今看着这两人如此与众不同,迟早会生事端! 子君长情却不知古辛迟心中所想,却也看明白了自己不受他待见。 转过头抛之脑后,看向戈曳皎皎,不曾想自己的小娇妻在他恍神的功夫已经和这些个妇人攀谈上了。 “阿月说的可是真的,这般的好东西极其难研制。” 古嫂子手里拿着一小盒什么打开了凑在鼻尖闻,本来在一旁坐着的几个妇人也跑过来凑热闹。 子君长情认得,这是他娘子自己做的香膏,每天晚上沐浴后入睡前都要他帮着全身上下各处仔仔细细涂抹上两遍。 戈曳皎皎被她们带着坐到一旁的宽板凳上,说起这些香膏,脂粉之类的,也不由得眉飞色舞了起来。 女人家哪个不爱俏的? 她今日来便带了几盒香膏过来,有女郎需要的便送出去,送完了还能再做一些给她们。 毕竟这些时日,他们夫妻二人一直受着村里人的恩惠,总要想办法回报一二。 戈曳皎皎耐心和她们一一解说:“倒也不难,就是工序繁琐细致些,取鲜花,香草风干后同油一起用蜜蜡密封在罐子里,入锅蒸上一个时辰左右,蒸好后放在阴凉干燥处静置十日,再取出过滤残渣便能取用了。” 这些都是她从秦鹊的那些药理书籍当中看了学来的。 第91章 妖女祸国 子君长情看着着一身布衣和村里人融洽相处的妻,唇角不免露出一抹微笑。 入乡随俗。 他给阿月做了许多精致一些的衣服,可除了内衬小衣,外头的样式和村里人家是一样的。 他一直怕委屈着阿月总想给她最好的,阿月却有自己的考量。 泯然众人,未必不好。 子君长情看着笑靥如花的戈曳皎皎,放下心转过身撸起麻布衣服的袖子走到人群中一起帮忙。 众人看着这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竟然一次性扛起了三麻袋的苞谷脸不红气不喘地从粮仓里走出来,一时间软了心肠。 他们自身也一直当着‘瞿郎’和阿月是外来客,是以礼遇有加。 今次看着他干重活儿…… “这些苞谷要放哪里啊?” 子君长情看着身旁也驮了几包苞谷,看着同他一般年纪的男子,面上带笑地问道。 那男子五短身材,听着他主动搭话,竟然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忙道:“郎君跟着我便是。” 子君长情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 马婶的院子旁边,地下居然挖了一个巨大的粮仓,专门用来储存粮食的。 今日他本以为只是来喝擂茶的,没想到却要将去岁剩下没用完的粮食也一起搬出来。 看来今日除了做擂茶,还有旁的大事。 村里的青壮年都来搬粮食,人多力量大,子君长情也不过帮忙搬了四五十包。 可村里人明显待他更热情更亲近了许多。 “瞿郎啊,那边有凉茶,先去喝几碗。” 又是不知名的生面孔在唤他,子君长情笑着道谢,两人互换了名姓,晓得了这位大哥姓李。 桃源村三分之一的人都姓李,其他都是各地流放或各种原因加入的。 子君长情喝完凉茶的功夫,也了解清楚了原来今日是要分粮食的。 方才搬出来的那些去岁没用完的先拿出来用了,换今岁刚收割的剩下的粮食重新搬进粮仓。 等不够吃了再搬出来。 “我们每家每户按人头算的,孩子一人一季分得一包细粮,半包粗粮,大人一人一季分得三包粗粮一包细粮,老人分得两包细粮,一包粗粮。” 一年分四季,也就是有四回这样盛大的分粮礼。 “众位,今岁又是丰收之年,老朽便托大多说两句,运锄耕劚侵星起,陇亩丰盈满家喜。到头禾黍属他人,不知何处抛妻子。虽然丰收让我们皆能衣食饱足,但依然不可忘却……” 前头有一个年迈,须发尽白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人群中央,他一开口,周围的村民自发盘腿坐下,静静地听他说话。 只有村里几个怀孕的妇人此刻坐着。 他的阿月也坐在那里静静地听。 子君长情听了这一席话,也不由得对那位老者肃然起敬,有这般居安思危,悲天悯人的长者带领,又有这样一群没有私心,善良纯朴的百姓。 桃源村是因为他们才能称之为世外桃源。 若是世人,乃至于制霸一方的君主能做到这般,天下大同也并非无稽之谈。 老者说完话,接下来便是各家各户分粮食。 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还有秦鹊,被村里人自动划分为一家三口,不对,加上肚子里的这个,一共是一家四口。 便是肚子里的这个还没出生的,也给分了口粮了。 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他们都没有出过劳力下地干活。 这边分完粮食,那边擂茶也做好了,还配了十道香辣小菜,一道一道往桌上端。 还有大坛缸的米酒,醇香诱人,光闻着味道好似就能将人醉倒。 戈曳皎皎和古嫂子并几个健谈的妇人围坐一桌,大家都晓得她有身孕,便格外迁就着给她夹了些清淡点的小菜。 “古嫂子闺名唤什么?阿月瞧着古嫂子这般年轻,大不了阿月几岁,不若互换名字给更显亲近。” 戈曳皎皎吃了两口,见她们也边吃边谈,好不欢乐,索性丢开那劳什子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和她们攀谈起来。 几个妇人听她这样讲,不由得也好奇。 这女郎结了婚,被冠以夫姓,这后头便极少人再唤自己闺中的名字了,便是有时自己听了自己的名字,都会恍惚间带着些许陌生。 “我叫纳兰嘉。” 纳兰嘉扬着笑说道,今次还是第一次对着外头的人说自己的名字,不说险些连她自己都忘了“纳兰嘉”这三个字了。 “纳兰姐姐的名字可真好听。” 戈曳皎皎不曾想到这个英气开朗的乡间妇人有这般好听的名字。 像是读书人家里才会好好取个名儿。 一般百姓家中,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便常会用生活中常见的物品的名字来给自家小孩儿取名。 那几个妇人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喊了好几年的“古家的”原来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同座的一个妇人道:“纳兰这个姓可少见勒,我们南朝好像没听说过有这个姓。” 纳兰嘉同村里的人相处了有十个年头了,再说往事已不可追,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开口道:“我和古迟辛都是大越国人,后来大越被其他南朝带头的其他几国给灭国了,我们便到了此处。” 听闻灭国一事,原本一桌热闹的气氛便忽得沉重起来。 又有妇人伤感道:“要说着当王上的就是造孽了,百姓本来过得好好的,干什么非要天天闹着打仗,自己的国家还管不出什么名堂来,偏偏还要跑去抢别人家的地盘。” 这话头打开了,话匣子便藏不住,围坐一桌的妇人都是上了年纪,见证了苦难过来的,还有两个妇人,家里的儿子那时被抓走充军去了。 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早就不指望了。 “谁说不是呢,之前勾蛮回来,不是说是那个什么长公主妖言惑众提出来要什么一统天下,要解放奴隶什么的,现在上战场流血牺牲的不还是那些奴隶,说的比唱的好听,怎么不见得她自己上战场去啊,一个王上居然会听一个小小女郎的话,搞得几个国家平民百姓怨声不断。” 戈曳皎皎听着也是义愤填膺:“煽动战争,她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有如此本事,想来这南朝王上也是个昏聩无知的。” 第92章 斩草除根 一只黑白相间的白虎悄无声息地突然从北面茂密的山林冲出来。 直到有人发现了它,它才发出一声威吓的怒吼。 北面山下,几个小孩子串着一串肉丸在吃,一边打打闹闹玩着游戏。 看见花斑白虎近在眼前,吓得不敢动弹,手里的肉丸掉在地上,有两个孩子已经吓得溺出来了。 白虎踱着步子慢慢靠近,下一刻,就能直接咬断一个人的脖子。 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我的豆豆……” 纳兰嘉捂着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惹怒了白虎。 戈曳皎皎就站在她身侧,虽不知情况,但那几个孩子里面有她的孩子。 只能抱紧安慰。 周遭有几个妇人已经低低哭出了声。 意外突如其来。 古迟辛作为孩子的父亲,此刻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悄悄蹲下身拿了放在柴堆上的砍刀,双手背在身后穿过人群,一双圆目死死盯着白虎。 在离白虎百米开外停下。不敢再轻举妄动。 两年前,在冬季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正在过元宵佳节,百桌流水席面引来了一只成年老虎加两只几个月大的幼虎。 那是村子里的人第一次遇到老虎,往常见都不曾见过,只是在老一辈人那里听说过这种动物。 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时,村里人拿着石头去砸,拿着柴刀斧头去砍……结果激怒了老虎。 三个人被老虎活活咬死,其中一个只是总角孩童,7个人被咬伤。 这情势终于让大家开始认识到这种动物的可怕。 三只老虎拖着三个被咬死的人逃回了大山里。 他们自然不能善罢甘休,第二日,村里组织了一支捕杀老虎的队伍,一共三十个青壮年。 古迟辛在队伍中担任队长。第一日去便看见了村里人残留在雪地里的残缺不全的尸骨皮肉。 可却寻不到老虎。 最后秦鹊支招,在山上挖几个捕猎坑,放一些活物獐子之类的绑着,再用特制的动物皮袋子装一些迷烟在坑里。 冬日里猎物少,老虎必然会出来捕猎,届时它们将猎物和装有迷药迷烟的动物囊袋吃下去,他们再趁机杀死老虎。 隔了十余日,他们终于报了仇,只是还跑了一只小的。 今日这只花斑白虎很像是当时那只小老虎。 如今场景再现,当年那血腥一幕如在眼前。 戈曳皎皎的肩膀处突然被一只手搂住,回眸一看,见是自己家的夫君,担忧得低低唤了一声:“瞿郎。” 子君长情凑进她的耳际,柔声道:“月儿,你先回家里去。” “瞿郎,那你……” 戈曳皎皎咬了咬唇,明白自己留下反而会成为累赘,但是……他的腿伤才刚好没多久,若是也参与打虎,''再受伤了可怎么好? 子君长情看出了自家娘子的担忧,眼里闪过笑意:“放心,为夫不会有事,先带着这几位怀孕的妇人一起离开。” 戈曳皎皎点了点头。 然后拉了拉旁边几个怀孕妇人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们悄悄往后撤退。 另一边,大白虎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围上来了三四十个青壮年。 拿着斧头,砍刀,菜刀等等的,围在一百米开外。 老虎好似有灵性,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群孩子在离老虎五十米开外的样子,都不敢动。 子君长情最后过来,他找妇人寻了把捕猎用的长弓铁箭。 可惜这长弓简陋,平日里顶多用来射些山鸡野兔,若是射老虎,怕是皮毛都擦不破。 子君长情四下一看,看见背后有一个谷堆,再看向老虎的眼睛,打定了主意朝谷堆爬上去。 子君长情刚站定,原本一片死寂的氛围,突然爆出孩子的哭声。 原来是有一个小男孩儿忍受不住恐惧哭出来了。 他一哭,其他的孩子绷不住也大哭起来。 那老虎却然是个能揣度人心理的,趁此机会朝着对面的一个小女孩猛扑过去。 “阿爹!!!” “豆豆!!!” 古迟辛率先将手里的斧头朝着老虎的脑袋上扔过去,周围十几个青壮年也趁机将手上的“武器”一股脑儿地朝着老虎扔。 古迟辛不管不顾地跑上前拉回自己的女儿,顺手也捞了旁边一个小孩。 方才的斧头扎在了老虎眉心正中央,斧头扎得深,鲜血从老虎的头上不停流下来。 “吼!!!” 周围青壮年扔的“武器”却没伤到老虎分毫。 老虎被激怒,一声声狂吼着要去撕咬旁的几个孩子,周围已经有人奔命逃跑,还有人流着泪闭上了眼睛。 子君长情此刻越发冷静,他拉开弓箭,弓箭上搭了两根箭矢,眸中倒影的只有一双凶恶的虎目。 嗖地一声,破空飞出两道箭矢…… “吼吼……呜……” 两支箭矢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两只虎目里。 老虎痛苦嘶吼,张开嘴巴张张合合胡乱咬着什么。 子君长情从谷堆上跳下来,膝盖处微疼,但却已经顾不上什么。 他穿过人群,捡起地上的砍刀,面无表情地朝着老虎身上不停地砍,不停地砍…… 直到老虎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声息。 本来应该喜悦地致敬打虎英雄的,可是…… 众人看着这血肉横飞,身上沾了一身血,脸上也沾了一脸血,然后面无表情地拿着染血砍刀的子君长情…… 突然,从内心生出一种胆寒,也佩服。 佩服他的勇气,也胆寒他的残忍。 一时之间,场面一片寂静,都看着他,面上带惧色。 “呜呜呜……” 直到老虎肚子里爬出来一团东西,众人的目光才看向那团带血的“东西”。 原来是只怀孕待产的母老虎。 老虎幼崽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着,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皮毛。 大大的眼睛透着无辜可怜还有……脆弱。 “这只小老虎怎么办?” 有村民询问。 “这般小,还是放了它。” “放了任由它长大再来祸害村里人?” “可是……它才刚出生,看着真可怜。” 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阿爹,我想养着。” 古迟辛的女儿古豆豆是个胆子大的。 “虎豹形如魑魅饕鬄, 穿屋逾颠,逾重楼而下,搜其人, 必重伤且毙,即弃去,又不尽食也。荒城遗民几百家,日必报为虎所暴,有经数十日而一县之民俱食尽者。”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女音。 子君长情瞧过去,有一瞬间的愣怔,他这一身血渍,别是吓到自家夫人。 可戈曳皎皎径直走到子君长情面前,与他并肩站在一处,温柔地笑着看他:“夫君,你没事便好。” 而后转头面对着众人,又看向古豆豆这个小姑娘:“老虎生性残暴,养虎为患,将它养大了,将来可是要吃人的。” 古豆豆看着那奶呼呼的老虎幼崽,依旧有些不舍。 不曾想下一刻,这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女郎—— 抬脚狠狠踩断了小奶虎的脖颈。 子君长情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一切不该如此,但如果是她,就不觉得奇怪的荒谬感。 第93章 大越遗民 自夫妻二人出了杀虎一事之后,来秦鹊院里走动的孩童和妇人明显少了许多。 “娘子,你去找那两个狠人做甚?还带着豆豆去?” 古迟辛此刻正在自家后院里淬炼刚打的刀具。 既然上次见的时候那只母虎怀孕了,那这山里肯定还有其他的老虎或是其他的猛兽。 自那日起,村民们都不敢上山了,索性还分了些粮食能撑一段时日。 他们桃源村本就是靠山吃山的,若是一直不上山也不太现实。 想到子君长情那日里两箭齐发,正中虎目,一时间停下手中的动作,想着要不制一把重弓弩,专门用来击杀野兽? 可这村里的后生又有几个能有那个“瞿郎”那般能耐? 这边纳兰嘉捋了捋自己包好的头发,又带了一些前段时间自家男人从山上打的风干的野兔肉野猪肉一个熊掌用竹篮装着提上。 顺带抬头翻了个白眼,利索道:“什么狠人,人家夫妻两个明明是打虎的英雄,是救了咱们村里人的勇士,看看那天,村里几十个后生躲在后头上都不敢上,这次虎患解决了又背地里说人家残忍。” “你可记得,战场可比这个残忍多了,每天那么多死人,我还以为你同我一样都看麻木了呢。” 纳兰嘉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伤感。 古迟辛面上带着几分烦闷躁意,挠了挠头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咱们安全了,过上了太平日子。” “是吗?是安全了吗?若是可以,我宁愿出去,拿着刀剑和南朝那帮畜牲报了这亡国灭族的血海深仇!” 纳兰嘉想到十年前大军铁蹄踏破家园,那帮军队用弯刀收割人头的血腥场景,眼泪流不完。 各国之间战乱不断,大越和南朝几十年间打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不胜数,终于五年前,大越还是败在了南朝手中。 国破,他们彻底成了前朝遗民。 “阿娘,你别哭,你别哭。” 古豆豆看见自家阿娘哭,也难过得要哭起来。 这样的场面经常上演,阿娘并没有外头人看到的过得那么开心,她时常说着要出桃源村,要寻人报仇这类的话。 只是每次发泄完,便又别扭得一直待在村里一年又一年。 纳兰嘉抬手用袖子脸上的泪痕一擦,压下心中埋藏已久的疼痛,将自己的女儿揽过来,意有所指道:“豆豆,咱们走,别理你爹那个胆小鬼。” 说着就拉着还在小声抽噎的古豆豆出院子门。 哐当! 古迟辛丢下手头上的事,这铁打得突然就没劲儿了。 十年前的大越,其实他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和纳兰的父母皆是两大世家的奴隶。 一个是纳兰家,一个是古家,两家又是世交,经常联合作战。 纳兰嘉的父亲同他的父亲都是两家的奴隶。 身为奴隶的父亲身材魁梧,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给主家挣来了不少的荣誉,主家为了笼络住他们,于是特冠与他们家族姓氏,并且生的孩子也不用再被烙上奴印。 两人的父亲几次战斗互相配合,又彼此相帮,一次次在战场上转危为安,于是结了儿女亲家。 奴隶成婚可没有什么三媒六聘之类的,甚至连好看的衣裳都没有,两家说定以后,男方去女方家里,将人背回来,就算是自己的婆娘了。 可他们两人算命好的。 主家知道后,还特意给他们办了场热闹的婚宴,请了两个府里的奴隶都来赴宴,热闹了一整晚。 也是自那时起,他们两家人对自己的主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发誓要为了自己的主家卖命。 那时大越还是七国当中最强盛的国家,拥有的土地和人口都是七国当中最多的,这也造就了帝王蓬勃的野心,希望统一七国,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帝王,名留史册。 其后多年南征北战,在几国之间周旋往来,多年来小打小闹,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后来改变战术,远交近攻,挑起争斗,首先遭殃的是毗邻大越西北边的西祈。 大越本来在整个大陆版图当中的最中央,其他几国都在大越周边,大越占据最好的资源。 西祈国土面积本来在几大国中排行第二,国力也不弱。 面对大越的示好,西祈王当时便不屑一顾,直言他狼子野心,不愿与之为伍。 反倒是大越一直以来和大庆有联姻,算是姻亲关系,于是私底下便商议着要攻打西祈。 两国便是连西祈被攻打下来之后,领地应当如何划分都做了详细推敲。 直到五年前。 西祈却突然宣布与南朝睦邻友好,要将自家的公主嫁到南朝去。 另外陪嫁九十一座城池。 相当于西祈领土面积的四分之一。 除了这丰厚的陪嫁,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向南朝借兵50万攻打大庆,若是大庆有幸被他们灭了,西祈不要任何大庆的领土和财富。 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南朝自然欣然应允。 他们两国联合虽然胜算加大,但大越和大庆联合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 于是不曾想到,这四国战争,打打停停,拉扯了五年之久。 打到中途的时候,孟国、东辰、北朝三大国眼看着大越和南朝落败,也打着应援的名义加入吞并大越的阵营,南朝在大庆灭亡的最后时刻退出战场休养生息。 最后变成大越一国被其他五国吞并的场面,孤军奋战,败局已成。 而古家和慕容家这两大兵族世家是最早冲锋陷阵的一批,也是最早死在南朝和西祈手上的一批。 他古迟辛,在目睹了那次战败的血腥残酷之后,拉着怀孕的妻子自己跑了。 没错,他就是逃兵,一逃便逃了十年了。 直到五年前,听勾蛮从外面带进来的消息,说大越亡了,领土被除大庆和西祈之外的其他四国吞并,其中南朝所占最多,占了大启近三分之一的领土和人口。 他逃走的时候不曾对大越有什么留恋,便是自己的亲人一起被埋在了那片土地里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可当知道大越没了,他的国家没了,他把藏了好几年的酒拿出来喝,喝得人事不省,后头还大病了一场。 往后旁人问他从哪里来,他还是会说他是大启臣民。 可……不知再过多久,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片土地上,曾经存在过一个国家——大越。 他曾经因为自己是大越臣民而感到骄傲,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之子。 但这个身份之下,也曾带给过他无上荣耀。 他从六岁便开始随同自己的父亲生活在战场上,直到十二岁那年跟着父亲第一次出征便大获全胜。 大家都用羡慕钦佩的眼神看着他,并且对他说,他将来的成就必定远远超过自己的父亲,成为另一个战神。 可是他却在大越最需要他的时候逃跑了。 所以,他的夫人说的没错,他是个胆小鬼。 第94章 就只是他 秋日气候干燥了些,今日难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就连平日里爱去药田侍弄的秦鹊今日也难得清闲了一日,和子君长情还有戈曳皎皎夫妻两个一同坐在院中的走廊上,三个人,三把躺椅,两个放零食的长腿茶几。 秦鹊脚边堆着一堆的竹简,都是《奇门遁甲》一类的书籍。 子君长情帮忙整理誊抄了一份新的,如今他拿的就是这份新的。 这《奇门遁甲》也是他唯一看不懂的书籍,可秦鹊却看得津津有味。 子君长情看着戈曳皎皎隆起的小腹,偶尔抬手轻轻摸一摸,戈曳皎皎认真看着手里的医书。 反正各有各的活儿计。 子君长情:“月儿,你说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啊?” 戈曳皎皎医书也不看了,扔在一旁的茶几上,看着自己的小腹道:“人都说酸儿辣女,我近日爱吃酸,应当生得是儿子。” 子君长情剑眉微蹙:“月儿喜欢儿子?” 戈曳皎皎笑着点头:“就是想着若是儿子应当生在前头当哥哥,女儿应当生在后头当妹妹,这样小的就理所当然应当是要被娇养宠着的,哥哥当兄长的责任感也会更强上许多,若是弟弟,难免娇气些。” “还是月儿说得对,那这胎咱们生个儿子,二胎再生个小娇娇。” “为夫做衣服还得做些男娃娃穿的,如此料子也不用太好的,等过两年咱们的女儿出生了,还得好料子做衣裳呢,不能浪费了……” 坐在一旁的秦鹊听不下去了,啪嗒一声把手中的竹简合上,面上的表情带着些许无情的味道。 “你们两个想生儿子,还得再努力个十年八年才行呢。” 这两个没眼力见的,成日里在他眼皮子底下黏黏糊糊,一点正事儿不干。 看见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笑容突然僵住,秦鹊心里暗爽了一下,接着道:“老夫帮你们算过了,你们这一胎是个小姑娘。” 子君长情争辩:“秦老爹帮人算卦不是时常不准的吗?或许就是儿子呢。” 秦鹊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难得起了和他争辩的心思:“那是早年的时候,如今老夫学有所成,自然就算准了。” 说完又给他普及了一些奇门八卦的知识。 “坤临天冲星,奇门遁甲中,坤为腹部,坤宫为产房,当坤临天冲星,即所临之星为天冲星,则预示会生男孩,是因为天冲星五行属性为阳星,代表阳象,即为男胎。” “坤临休门,奇门遁甲中,休门为吉门,宜休息聚会,经商,嫁娶,参谒贵人,不可扬兵,最佳聚资财,五行属性为阳门,所以坤临休门,表示其人容易生男孩。” “天芮星落兑宫,奇门遁甲中,以天芮星为产母,落兑宫,则为女胎,因为兑五行属火,但却为阴火。另外,如若还上临小值符至尽吉之神,则预示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老夫私下帮阿月算了一卦,正是天芮星落兑宫像,这一胎绝对是个女孩儿。” 看秦鹊说得头头是道,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两个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奈何子君长情的嘴还是更硬一些:“男孩儿女孩儿还得生下来才知道。” 秦鹊觉得自己的才华受到了侮辱:“不若就和老夫打个赌,我赌阿月肚子里的是个女娃娃,若是你赌输了,女娃娃往后跟着我这个爷爷学本事,不和你们夫妻二人一起过。” “瞿郎……要不还是算了。” 戈曳皎皎真怕这一场赌局把自己的女儿白白送出去了。 子君长情的胜负欲却在此时攀升,挑眉道:“若是月儿生得是男孩儿,秦阿爹能赌什么?” 秦鹊却突然气笑了:“你小子吃我的喝我的,如今还想着要占我便宜,不若就跟着老夫学些奇门遁甲一类的,将来你或许用得上。” 子君长情不愿:“不就是一些江湖术士算命的把戏?” “小子见识短浅,《奇门遁甲》生死八门,若用在行军布阵,以少胜多不是不可能的,你要是能从中学得一点皮毛,都够受用一生了,想我师兄荪况就是这其中的一代宗师,被世人当神仙一样供着,可惜生老病死一样也没躲过。” “荪……况……” 戈曳皎皎本一旁听着两人说着话,一不小心听到这个名字,居然莫名生出几分熟悉感,但想了想,脑海之中又全然了无痕迹。 索性就丢下不再想了。 子君长情听着这名字也觉得有几分熟悉感,大概是没失忆之前听说过荪况此人。 如此看来名气还真是大。 这《奇门遁甲》他当时虽然没有看懂,但也隐约觉得那是一本奇书。 子君长情也忽觉方才是自己无状了,忙道:“秦老爹莫气,是小儿见识短浅,只是小儿驽钝,怕学不会。” 秦鹊看他愿意,心情好起来,一双眼笑眯眯:“只要你小子愿意学,我这当师父的包教包会。” 于是这学习的事儿便敲定了,不拘戈曳皎皎肚子里的是男娃女娃了,反正都要学。 当天就拿了第一卷给他,让他先通读一遍。 走之前子君长情还特意问了一句:“秦老爹,您说我和阿月要努力个七八年才有儿子,那岂非我们要生六七个女儿?” 秦鹊拿了个竹简敲他头上:“你小子想的美,七八年后你们未必能把这个儿子生下来呢,还六七个女儿。” 秦鹊一下住了嘴,他闲得慌前两日给他们两人算了一卦,是凶卦。 想着倒还不如他算得不准呢。 秦鹊说完就走。 只留下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留在原地看着屋檐下滴下来的的雨珠串心事重重。 戈曳皎皎本不在意生儿生女,但看见子君长情有些走神,不由得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我生不出儿子,我们便和离,瞿郎尽可重新找一个可以为你生儿子的。” 子君长情猛然一听她这句话,心头恼怒,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在她柔嫩的唇瓣落下狠狠地一吻,直把人吻得喘不上气才放开。 只见他洋怒道:“娘子说什么呢,女儿便女儿,咱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以后莫张口闭口和离,你别想离开我,便是死了你我都要葬在一处去的。” 戈曳皎皎躺在榻上看着他,眸光潋滟,变得水嫩的樱唇轻轻勾起,笑意不止。 此刻,眼前的这个郎君,在她双眸之中变得清晰无比——他,就只是他。 第95章 村中铁矿 “阿月,我来看你来了!” 两夫妻说着话,正谈到要给自己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这边小院深处,古树斜影之后,突然传来一个利落清亮的女声。 “是纳兰姐姐。” 戈曳皎皎笑着腾地站起身,子君长情却吓了一跳,蹙眉抬手扶住她。 转头,夫妻两个就看见了一大一小身穿斗笠的母女朝这边来。 细雨烟幕之中,纳兰嘉看向廊檐下那对身着细麻服饰,衣服上绣着精巧暗纹,外面再套了一件银貂毛的大麾。 夫妻两人十分相似的衣服样式 一个男款一个女款。 两人站在一处,女子眉目精致,巧夺天工,清丽之中又天然透着一股娇媚之感,随便一瞥具都是眸中含情,一身雪肤在阳光下好似透着光一般。 再看她身侧的男子,身材颀长高大,却不像自家夫君那般的魁梧粗糙。 说是什么来着。 村里人有文化的都是这样夸他的——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 这瞿郎尚有人间词用来描摹形容一二,阿月却没有。 她是天上神女下落凡间,人间再寻不见第二个这般殊色人物。 可自从她那一脚踩死了刚出生的幼虎,她夫君拿着斧头对老虎砍杀的场面过于血腥。 于是村里人再提起他夫妻二人,便只剩下了两个字形容——残忍! 真是荒谬! 明明是救人危难的义勇之举! 纳兰嘉见着这一对动静皆如画卷般的妙人儿,真是分外养眼,恨不得日日能来。 有如此好看的两人儿日日在眼前晃悠,秦大夫真是好命 。 母女两个走到廊檐下。 纳兰嘉笑得分外热情,之前心中的那点伤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将手中的篮子往前递了递:“这是我家那男人打得一点野味,拿去给你们一家人打打牙祭,怎的不见秦大夫,下雨天也跑出去了?” 村里人都自发地将秦大夫和他们两人看作是亲亲的一家人了。 “秦阿爹嫌我们夫妻二人吵闹,拿着书去书房读了 ” 戈曳皎皎说话温温柔柔的,声音好听得人耳朵发痒。 纳兰嘉十分后悔当初怎么不在他两个到桃源村的时候就去结交。 偏听了她家那口子的话,说什么外来的来路不明,尽量离他们远些。 若是早些相识,她早能得这般天上神女一般的妹妹。 子君长情伸手接过,将里面的野兔肉拿出来放到里间,待出来的时候,手里多端了把杌子。 这会儿,子君长情已然看见,自家娘子白嫩纤细的手被捧在纳兰嘉的手心里摸了又摸。 当下心里便不太舒服。 但一想到纳兰嘉也是女人,这点不舒服就被压了下去。 “请坐,我去做饭。” 子君长情将杌子放在廊下。 一直被人忽略的豆豆一直盯着小几上的点心零嘴咽口水。 因想到自己很有可能也快有个女儿了,子君长情看着这小姑娘眉目间便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坐在这儿,茶几上的小食随便吃。” 子君长情将小姑娘迁到杌子上坐着,将小食都推到小姑娘面前。 豆豆看着这好看的叔叔婶婶,把来的路上阿娘叫到她要礼貌喊人的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甜甜笑着叫人:“谢谢叔叔婶婶。” 小孩子很好哄的,给点吃的就被收买了。 子君长情轻笑摸摸她的头往厨房走。 “纳兰姐中午定要留下来吃了午饭才能走。” 戈曳皎皎亲昵地去挽住她的胳膊两人各一把躺椅躺着,嘴里磕着瓜子。 纳兰嘉的一双眼却还直直地看向子君长情离开的方向啧啧有声:“你家那口子还会做饭呢?往常都是他做饭吗?” “我做的饭食没我夫君做的好吃,于是他的腿脚好了以后,家里的饭菜都是他弄了。” 戈曳皎皎说话时,眉目间不自觉晕染了许多柔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婚后生活过得滋润的表现。 “我们家都是阿娘做饭呢,阿爹从来不做,说君子远庖厨,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天天围着锅台转!” 纳兰嘉嗔她一眼:“你爹有出息,哪个成了家以后不是些柴米油盐的事,他这些事儿通通不管了,这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剑,也就偶尔去山上打个猎,你这打猎的营生你阿娘也是能干的,仔细想来孩子我能带,家务我能干,田我能种,平日里也用不上什么野味,这些你阿娘我一人都能干,你那个阿爹要过来也没什么用处,平日里还得我伺候他吃喝给他洗衣做饭,忒没一点意思。” 戈曳皎皎听着可乐得很,想到当时打虎时她那口子显露的身手,不由得好奇:“纳兰姐何苦将姐夫扁得一无是处,之前打虎之时,姐夫也是身手矫捷之人,倒像是练家子,便是战场上也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人物,姐夫这身本事,也不知是谁教的,我夫君最是仰慕这铁骨铮铮的勇士,想着能不能找姐夫磨练一下拳脚。” 其实戈曳皎皎也是灵光一闪,心血来潮。 这纳兰娘子健谈心善,是个可以结交的,这些日子也听说她的夫君打得一手好铁。 村子里的刀具什么的,都出自古辛迟之手。 这桃源村环山有一处铁矿,也是古辛迟发现的,寻常人便是铁矿近在眼前也分辨不出。 能辨别铁矿,能打刀具,就能打兵器,身手还那么好。 莫不是在军营里面待过,才能学得这一身的本事? 若是自家夫君能跟着他学些本事傍身,在这乱世之中,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戈曳皎皎有时也惊讶于自己时不时露出的精于算计,可脑子偏偏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往这处想。 想着礼尚往来,过两日她也能相携着自家夫君去古氏夫妇那里走动走动。 “这……不瞒妹妹,原先我那口子确实上过战场,学了些本事。只这拳脚功夫要练起来可得吃不少的苦呢,村里也有年轻后生跟着我夫君学得,只是吃不了这份苦如今竟是没能带出一个像样子的,久而久之我家那口子也就歇了这心思了 要说你那夫君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双箭齐发还能正中虎目,这要真论起来,还不知谁胜谁负。” 第96章 有福同享 “若有机会,可让他们二人比试比试,山中日子无聊,若是能看场精彩的比武便好了。” 两个人说着,便是豆豆那小姑娘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纳兰嘉越说挨得戈曳皎皎越近,又伸手去抓了戈曳皎皎的小手过来捏着玩儿。 戈曳皎皎这会儿闭着眼睛假寐,怀孕之后,这人便比平常嗜睡了许多,任由着纳兰嘉凑近看着她欣赏。 纳兰嘉是怎么都看不够。 “同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的妹妹就长得如此好看呢?这皮肤真白真嫩,难怪妹夫什么活儿都抢着不让妹妹干,即便我是个女子都喜欢到心坎儿里了,是捧在手掌心了都怕摔了的。” 纳兰嘉这话分外真心实意。 “姐姐生得英姿飒爽,性情又洒脱可爱,妹妹一样喜欢得紧。” 戈曳皎皎睁开眼笑着看她,说得一样是真心话。 她自来了桃源村,好像从未有过这般身心放松的时候,桃源村的人个个淳朴敦厚,心地善良,相处起来舒适自在。 “既然如此投缘,那我们便在今日结义金兰如何?” 纳兰嘉鼓掌欢喜道。 戈曳皎皎听着新鲜,轻扬眉眼:“自是极好!” 子君长情听见他们二人忽然要结义金兰的时候,感叹女人之间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只要月儿开心,他自然没什么意见。 不多时便帮着在院子里准备了香案,说来也奇怪,这一准备,天空突然放晴,院子上空,抬眸还看见了闭环的彩虹,流光溢彩。 “天公作美,真是不错!” 秦鹊也跑出来做了见证。 结义金兰,这是和拜堂成亲同等的人生大事,一些人一辈子都难得一知己。 报天地之喜,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生共死! 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是结了生死誓言的,和亲缘血脉是一样的了。 “豆豆,叫姨母,往后姨母肚子里的这个就是你的亲妹妹或亲弟弟了,你是姐姐了。” 上表天地之后,纳兰嘉拉着豆豆过来认亲。 “姨母。” 豆豆很是开心地仰头叫人,戈曳皎皎弯身蹲下,也很是开心地摸着孩子的头。 低头想着从身上想拿些东西给孩子当改口礼物,却窘迫地发现自己当真两袖清风。 只能尴尬开口道:“姨母的好甥女,往后尽可常来姨母这儿,让你姨父给你做好吃的。” 豆豆是个机灵的,转头朝旁边的子君长情喊了声姨夫。 不过才四五岁地小丫头,眉眼生得虽像父亲,肤色也偏黑一些,但机灵可爱的样子真的很讨人喜欢。 就是子君长长情也含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姨夫给你做好吃的。” 之后子君长情牵着豆豆的小手进了厨房给她做吃的去了。 此处他们没有半点资产,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给这个白捡来的甥女,只能在厨艺上多聊表心意。 正午时分,子君长情凭一己之力炒出了十道菜,辣炒兔肉,辣炒野猪肉,蒸鲫鱼,香芋炖排骨,油炸鱼丸子,鸡蛋羹,还有几样清淡的蔬菜。 几个人围坐一桌吃饭。 秦鹊还大方地将平日里舍不得喝的桃花酿给挖了出来给大家品尝。 便是古豆豆都分得了小半口,只戈曳皎皎怀着孕不能喝酒,子君长情照顾着自家娇妻的情绪,便也滴酒不沾。 纳兰嘉和秦鹊两个一口小酒配一口小菜吃得极为尽兴。 “姨父的菜做得真好吃。” “妹夫真是好手艺,我个女人的厨艺竟还比不过妹夫。” 戈曳皎皎和秦鹊早尝过了子君长情的手艺,表现没有她母女两个夸张。 这厨艺其实也是子君长情从秦鹊的藏书里面学得,秦鹊的藏书真是包罗万象。 这边几人吃得好吃的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到肚子里。 那边古辛迟饥肠辘辘地跑到秦鹊这里来寻妻女。 一路上攒了一肚子的气。 谁让妻子去拜访的是自己不想要来往的人,这下好了,直接连家也不回了。 古辛迟走到院门,远远地便看见院子里一桌子人吃得热火朝天还相谈甚欢。 一时间,一股委屈感涌上心头,可天生一张脸不笑得时候便唬着人,村里的孩子,也就只有自家女儿看见他不怕的。 “阿爹!” 古豆豆最先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自家阿爹,放下筷子便朝着他奔过去。 纳兰嘉与自家丈夫对上眼,想到临出门那一场,又沉着脸垂下眼睛。 “姐夫过来了,不若一起来吃一点,我们也才刚出没多久。” 子君长情站起身招待,戈曳皎皎去厨房拿碗筷,再添了把凳子。 这空档,古辛迟便再不想和子君长情夫妇两个打交道,也不能再冷着声说话,只推脱说不用了,说妻女打扰了。 一时间竟也漏了子君长情开口叫得那一声姐夫。 戈曳皎皎在豆豆左边摆了付碗筷,他右手边是子君长情,她也开口劝到:“姐夫还是一起坐下来吃,今日菜肴难得丰盛,秦阿爹还将他的桃花酿贡献出来了。” 古豆豆抓着自己阿爹的手摇啊摇:“姨夫做得饭菜可好吃了。” 这回古辛迟才听清楚了,低头看向古豆豆:“古豆豆,他何时成了你姨夫了?” 说完,古辛迟肚子轰隆隆唱起了空城计。 古辛迟尴尬万分,只能顺着自家女儿被拉着往饭桌上坐下,秦鹊还给他倒了一碗酒。 酒香清冽,菜肴的香气也一股股往鼻子里钻,更饿了。 古辛迟便半推半就地在这里吃了饭。 戈曳皎皎、子君长情两个配合着将今日义结金兰的事儿说了。 夫妻两个具都是温文尔雅,有礼有节的,古辛迟这辈子也没吃过这般好吃的菜。 吃得半饱 也听了个明白。 “姐夫,小弟敬你一杯。” 子君长情给古辛迟倒了碗酒,再给自己倒了一碗。 谦谦君子,如琢如磨。 其实人家从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什么令人讨厌的事。 只一件——来路不明罢了。 自己实不该如此防备心重,如此偏见。 相同,两碗酒一碰,一口闷,从此以后两家变成同生共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一家。 第97章 以瞿为姓 入冬后,桃源村早早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有村民想去山里扑几只野兔吃,结果有去无回,村里年老的几个长辈敲锣打盆提醒——莫要再跑到山里面去贪那几口野肉几块皮子,好生关闭门户在家里呆着。 再过十天便是年节,这段时日本来是最忙碌最喜庆的时候,不曾想却闹了这么一出。 “就因为是年节,东头那个黑子说上山去打个野味给年节里添块皮子做新衣再添点野味,没想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可正当壮年呢。” 出了这事儿的第二日下午,古辛迟一家三口便来了秦院串门子。 这几个月,两家熟悉以后,当真亲如一家人了。 一个大炉子里面放些炭火烧着,农家人没什么好碳,不怎么耐烧,四面窗户没关得很紧,都留了点缝隙透风。 这时节,外头冷得很,手伸出去都冻的刺痛。 但他们不一样。 子君长情针线活儿好,一开始只给秦鹊和自家娘子还有他自己做手套。 大男人有两双粗布的换洗就好了,剩下的皮子珍贵,全部拿来给自家娘子做手套和棉鞋。 可娘子却匀了两双出来送给了她的结义金兰纳兰嘉,为此,子君长情还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他的绣品怎么能随随便便拿给外人用? 而且这些都是他熬了几个晚上慢慢一针一线攒出来的,都是他对自家娘子一份难得的心意。 最后还是娘子在床榻上予取予求地允了他几次这事儿才了了。 心情好,便也给这个白捡的甥女做了两双皮子手套给送去。 他们都不曾见过还有手套这种东西,纳兰嘉和古豆豆两人爱出门,戴了毛茸茸的手套四处炫,把村里的女人孩子羡慕坏了,不到一天家家户户便给自己做手套了。 这个冬天,长冻疮的人都少了。 “豆豆去哪里玩儿之前一定要先告诉你爹娘,还有莫要走到山里去,就在人多的地方玩儿。” 戈曳皎皎一边嗑瓜子一边道。 “我晓得了姨母。” 古豆豆虽然淘气,但还是挺听话的。 “这段时日我们组建了一个打虎队,妹夫也跟着我一块儿去,日常到山里巡逻,中午给村里的壮年劳力,训练拳脚箭术,这法子也是妹夫提的。” 古辛迟眼带赞赏地看向子君长情。 戈曳皎皎抬眼看向子君长情:“瞿郎,这是何时的事儿,你怎么没同我说过?” 说完看向他的两条腿。 虽说是好了,能跑能跳的。 但这种冰冷天气时常引发旧疾,让他的膝盖钝痛,他虽然没说,但两人一个被窝里面睡的。 他晚上时常因为腿疼被疼醒的,期期艾艾疼得都睡不着。 白天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面对自家娘子瞪眼质问,子君长情只得交代:“怕娘子你担心,所以才没讲,这虎患严重,我们必须得尽早防患于未然。” 古辛迟看戈曳这态度,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妹夫这也是好心做这等善举。” 戈曳皎皎眉眼放柔,看大家误会了她,解释道:“姐姐姐夫误会了,这打虎一事确实需要人去做,夫君也得去出这份力,只他腿伤落下毛病,雨雪天气便会隐隐作痛的,妹妹我这边担心呢。” “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妹夫和妹妹从悬崖处摔下来的,这腿伤怕是落下了毛病,我家那口子人粗糙,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你说你也是,从不知体谅人的难处,若是再把妹夫伤了可怎么好。” 纳兰嘉一脸埋怨地看向古辛迟,古辛迟心下也有几分愧疚上了心头。 他确实忘记了子君长情还有腿伤一事。 “那不若妹夫便不要去了,这雨雪天气在家好好养着。” 子君长情自个儿却觉得无所谓,但娘子关心的神色确实让他心中十分妥帖。 “倒也没有那般严重,这腿伤差不多也就这样了,总不能一直疼着就不干活儿,也没疼成那样,这段时日已经缓解很多了。” 这腿的事,还是秦鹊最有发言权。 “你这腿最好再养上半年,阴雨天下雪什么的就别出去了,在家里敷药,所谓破镜难圆,圆了也会有裂痕,何况你这腿伤得那般重,索性你人年轻,身体恢复得快,但也不能瞎折腾,拿着我给你开的药好好敷一敷,再有,你们失……” “咳……” 子君长情连忙假咳一声将秦鹊将要说出口的话给打断了。 秦鹊也反应过来不说了。 反正……他们两个一前一后都表示,以前的事情不想要再想起来了,忘了便忘了。 这夫妻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或是想起了什么不想想起的片段所以才一个两个都极力抵触回忆过去? 罢了,这是他们两个的事。 人生如戏,不必过得太拘谨,随自己的心意肆意一些也好或许这一次失忆就是给了他们彼此重新选择美好生活的机会呢? 反正,他们如今的日子过得挺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有盼头。 多好? 那就一辈子别想起来好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古辛迟夫妻两个也听出了这夫妻两人瞒着一些事,但他们都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 这段时间打交道也看清楚了这两夫妻的为人,是可以结交的,要不然如今也不会这般亲密。 谁人没有个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呢? “既然秦老爹都这样说了,那妹夫你这段时日还是好好待在家中养养。” 古辛迟道。 纳兰嘉也咋就一旁劝:“妹妹再过两个多月三个月的样子就要临盆了,便在家里多照顾着,可有给孩子取名字啊?” 子君长情也没过于纠结,毕竟这腿确实还得养养,能在家里陪伴月儿也是件极为开心的事。 这一提到名字,怎么能没取好,自知道怀孕开始,他们两人便一有空就翻阅古书诗经取名字。 只是瞿郎的姓氏一直不清楚。 就单一个“瞿”的名。 这几日他们两人就这个话题聊了许久。 最后决定以“瞿”为姓。 若是女孩儿便叫“青瑶”—— 青葱杨柳秀温婉, 瑶花琼草玲珑绽。 第98章 有女青瑶 三月,秦鹊院中上百棵桃树——桃花灼灼盛放。 青瑶出生了。 “咱们有一个青瑶就够了,再也不生了。” 戈曳皎皎此刻虚弱地躺在床榻上,面上惨白,便是连唇色都变得浅淡。 昨日发动生产,今早晨光初绽时才将青瑶生下来。 血水一盆盆往外面送,她的神识抽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魂魄已经脱离了身体。 她连遗言都想好了的。 不过是留给上天的遗言——愿她走后,能保佑她的青瑶一世长安,愿她走后,能……让瞿郎再失忆一场,忘记她。 省得记起来,真的痛彻心扉,无所适从。 她想起来了……真正的“瞿郎”,已经早早地死在了千里之外的南山。 眼前这个风流俊逸,体贴温柔的郎君不是她曾经爱得深入骨髓的“瞿郎”。 你是谁? 戈曳皎皎轻轻抬手,触摸眼前人的面颊——棱角分明,眉眼俊逸,鼻梁高挺,身长九尺,能文能武,心胸开阔,赤子之诚。 会为了她在大雪天不顾虎患跑进山林,只为了寻些皮草给她暖冬。 会为了她洗手作羹汤,君子近庖厨,也不怕旁人笑话。 会为了他灯下缝补衣裳,好的料子都给她用,自己整日里穿个褐布麻衣。 会每日见到她便温柔地笑,从不在她面前红脸。 会在她生他的女儿的时候,满脸泪痕地紧紧握着她的手说,说他什么都不要了,女儿也不要了,他只要她。 他说若是她敢死,他就也跟着一起去了。 她皎月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女子啊。 怎么办,葬在南山的“瞿郎”,我好像喜欢上眼前的这个“瞿郎”了。 好像也不仅仅是喜欢,是要比喜欢更多一些。 就是……看见他难过,我也好难过。 “我没事了,傻瓜,你好好用饭,再好好睡一觉。” 戈曳皎皎将指尖点在他的眉目之间。 一整天饭也没吃,觉也没睡,如此好看的一个郎君只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就将自己整的如此狼狈,又哭过了,眼睛里都是红红的血丝。 “那你不许睡,你不许睡……” 子君长情也想不哭啊,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可是看见她的阿月不停在流血,血水一盆盆往外端,他就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整个人都是冷得,比去年十二月的隆冬还要冷,像是永远都见不到暖阳的那种冷。 冷得呼吸困难,浑身都疼。 他开始居然还想着让他的阿月给自己生十个八个。 他真该死! 咱们一个都不要了,一个都不要只要阿月! 他只要他的月儿一个人。 子君长情抬手去拿搁在一旁的饭菜,一个时辰前纳兰嘉做好了端过来的。 他抓过来往嘴巴里塞,眼睛只盯着戈曳皎皎看,吃了什么根本不记得,什么味道也根本不知道。 戈曳皎皎眼皮撑不住盖上。 子君长情慌得差点把碗摔了,索性也不吃了,抬起手指颤抖得往戈曳皎皎鼻息处探了探。 戈曳皎皎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无奈叹气:“傻瓜夫君,我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你让我睡会儿,你上来,我们一起睡。” 她的手好凉,怎么还是这么凉。 子君长情反手将她的手握了握才放开。 “好,我抱着你。” 子君长情脱了鞋袜外裳,将她揽到自己胸前,听她的心跳一声一声鲜活地跳动,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睡。 纳兰嘉一直守在外面听房间里的动静。 古豆豆从对面的厢房跑出来,想说话,被被自家阿娘一个噤声的动作给止住了。 纳兰嘉:“你姨父姨母太累睡着了,别去吵他们。” 古豆豆眨眨眼,小声道:“是妹妹睁眼睛了,好大的眼睛,亮亮的,真可爱!阿爹看了都舍不得眨眼睛呢。” “那我们去看看。” 纳兰嘉笑着牵着女儿的小手往对面厢房处走。 小女婴安静地躺在她阿爹花了两个月地时间给她做好的摇篮竹床里。 眼睛真大真亮,白白的,棉花一样的一小团,看着你的时候心都要化了。 那眉眼,长得一点不像她娘,倒像极了她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编这竹床的时候,还特地学了怎么编小花上去,用坏了好多竹篾,手也弄得粗糙了许多。 但那时整日见他笑着,嘴角都压不住。 现在却不管了。 古辛迟、古豆豆、纳兰嘉一家三口盯着这小人看,哪哪都喜欢。 他们哪里见过这般好看的小娃娃。 她和自家丈夫天生皮肤黑,豆豆出生的时候皮肤也是黑黑的,长得也像她阿爹。 纳兰嘉为此郁闷了好久,连月子里都不开心。 “小青瑶,我是你姨母啊。” 纳兰嘉拍拍手掌,小青瑶顺着声音转过头,毫无预兆地笑了笑。 “阿娘阿爹,妹妹笑了笑了。” 古豆豆雀跃。 看到了看到了,笑起来真可爱。 连古辛迟这个莽汉都忍不住跟着这个小团子一起笑。 “小青瑶,叫姨父。” 秦鹊刚忙完便迫不及待地跑到这边,还把一家三口挤开 。 昨日生产虽请了村里的稳婆来,但因为阿月胎位不稳,受了好大一通罪,他也站在屏风外面指挥。 一晚上没睡,亲自配药熬药,等阿月情况稳定了才回自己房里休息。 这一睁眼便迫不及待地来看。 “秦阿爹,可要给孩子再喂点羊奶?” “等阿月醒了让她娘亲自喂她,还是母乳更有营养一些。” 秦鹊伸手轻轻点了点小婴儿的面颊,小婴儿也喜欢他这样逗着玩儿,一直咧嘴笑着。 几人这样逗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又睡着了。 几个人便看着她,也不觉无聊,岁月宁静美好。 秦鹊:“那混账东西睡着了?” 大家都知道秦鹊口中的混账指的是谁。 “睡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呢,被阿月哄着睡着了,现下两人在一处休息呢。” 纳兰嘉轻声道。 “小青瑶,你那个混账爹不要你,阿爷要你,以后小青瑶便跟着阿爷过。” 想到昨日子君长情那态度,秦鹊便分外心疼小青瑶。 孩子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差点就憋得没气了,刚出来的时候,身上青紫。 他那个当爹的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扔下一句:“我不想看见她,让她去死!” 还好那时候阿月疼昏过去了,若是被她听见了,指不定夫妻还要闹一场。 第99章 三年之后 村里人谁都知道瞿家的不待见他那个女儿。 长到两岁大了那瞿郎君这个当爹的都没抱过一下。 偏生那张包子脸眉眼五官长得和她爹一模一样,现在会走路了,整日里跟在古辛迟他丫头的屁股后面跑,跟个野孩子一样,整日里不着家。 “阿瑶,你又把你的小裙子弄脏了,回头你阿爹又要说你了。” 戈曳皎皎揉了揉女儿软乎乎的脸蛋儿,然后帮她把脏衣服脱下来洗了。 这才半天,这衣服都脏得不能穿了。 “阿娘,不是阿瑶的错,是被马蹄子溅了一身泥点子了。” 小青瑶眨着大眼解释。 “胡说,桃源村从来没看见过马。” 戈曳皎皎轻嗔着女儿,如今倒是学会扯谎了啊,看来还是得让夫君多管管。 女儿不怕她,就是十分惧她爹爹,两父女见到了,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真的是马,和阿爹平日里在画布上画的一模一样,还更大呢,这么大这么大,前头坐的小哥哥好威风,生得好看,但没有阿爹好看,后面还跟了十几个人,他们穿的衣服一片一片的泛着光。” 小青瑶两手张开不停比划 。 今日豆豆姐姐带她去村头玩儿,她差点被马蹄踩了,还是豆豆姐姐将她拽到了旁边,只溅了泥点子。 她可不能说她差点被马蹄子踩了的事儿,说了阿爹又要拿藤条抽她屁股。 戈曳皎皎给她穿衣服的手一顿,心下一跳——村里有陌生人进来了? 衣服一片一片的,穿的是铠甲? 所以……来的是军队! “阿瑶,你呆在家里别乱跑,阿娘出去看看,若是见到陌生人来了,就先躲进酒窖里去知道了吗?” 戈曳皎皎交代完,看女儿乖乖地点着头,急匆匆地便跑了出去。 秦阿爹说过,桃源村从不让外人进入,今日却居然来了军队! 便是自己和瞿郎这三年也从未去过外头,一直过着世外桃源与世无争的生活。 渐渐的,便也乐于在此处安家落户,不想被外人发现这个地方,打破这里的平静。 今日秦阿爹外出给村里人看病去了,瞿郎还带着打虎队在古家后面的一处山坳里练武。 戈曳皎皎脑海里盘算着先去找自家夫君说说此事。 这边出了秦院,院子外面就是一大群人围着。 村里的大半村民都过来了,前头十几个士兵,手里拿着长枪,身上穿的铁甲,各个头上带着铁盔,寒光铁衣,威风凛凛。 却也带着一股战场回来的杀气腾腾,与十几年不曾与世外接触的桃源格格不入。 就像是纯洁无垢的仙境突然硬生生插入了浓墨重彩的血色,触目惊心。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前头独独坐在马上,一马当先,手拿红缨长枪的少年郎君。 三年不见,身上多了一股铁血迫人的气势,一身铁衣军装修饰着褪去青涩的挺拔身形,目光也变得分外坚毅。 像一个成熟的顶天立地的郎君了。 “勾、蛮。” 戈曳皎皎脑海中跳出这两个字来,同样跳出来的,还有三年前这个少年对自己纠缠不休的那些往事。 他想做什么? 带着这么多外人进村,这对桃源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清楚吗? 勾蛮早在戈曳皎皎出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将眼睛沾在她身上了。 只是看着她将满头长发盘起,作妇人发髻,内心一阵钝痛。 可她还是那般好看,她站在人堆里,让人一眼就看见了。 如画的眉眼,挺翘的琼鼻,如樱花色的唇,白皙的肌肤在太阳照射下隐隐透着光一般,身段比之前更加婉约风流。 这样世无其二的绝色佳人居然便宜了那个奴隶。 若是将身上的褐色麻衣换成锦帛宫衣,那将会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他今日回来,就是带着战功来的!他就是要让她看看,他比那个什么奴隶强百倍千倍,让她后悔莫及! 任由内心如何澎湃激荡,但目光投在她身上时却是冰凉的寒意。 马打了一个响鼻,勾蛮手上的马缰紧了紧,马蹄便剥开人群朝着戈曳皎皎走来。 戈曳皎皎看着那朝她走近的高头大马,黛眉轻促:“勾蛮,你不该这么做的。” 她说完,又指了指他背后桃源村的那些村民。 他们眼中,全是惶然和恐惧。 “三年不见,阿月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呵,当初那个少年的一片痴心,你果然将他践踏在了泥地之中!” 勾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只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和厌恶。 心头怒意顿生! 若不是背后还有这么多村民看着,他不若就将她抢过来! 抢过来……好好……拷问! “阿娘阿娘!” 院子里面又跑出来一个。 勾蛮再抬眼看过去,却是一个小团子,待她走近,看清那眉眼,越看越是熟悉。 他打马往前。 青瑶还没碰到她阿娘,却先被一只大手给拎起了后颈的衣料。 “阿瑶!你别碰我女儿!” 戈曳皎皎紧张地上前想把女儿夺回来,却不料上来两个士兵一下把她挡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 青瑶在他手里挣扎,勾蛮却像是捏着一只兔子一样,将人提起来打量。 “看样子得两岁多了,是我一走,你就迫不及待地上了那奴隶的床!” 少年的自尊心最容不得旁人践踏,更何况是被一个没有人权的奴隶。 是那个奴隶的孩子,眉眼长得和那奴隶一模一样。 真是讨厌! 勾蛮松了手,这奴隶的孩子摔死了也是少了一个低贱的血脉! 他这三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手中的人命无数条,不过就是一个小肉团子! “阿瑶!!!” 戈曳皎皎看着女儿从马上摔下来,靠着身体的本能,她硬是推开身前的两个士兵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垫着,身上皮肤被沙粒摩擦得火辣刺痛。 不过幸好接住了孩子。 “阿娘阿娘……哇呜……” 小青瑶抱着她娘哭。 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勾蛮你今日带了这么多士兵进来是想做什么!” 后头一个年老的长辈看不下去了,上前呵斥。 这勾蛮本就无父无母,是秦鹊去外头采药捡回来的,在村子里面吃的百家饭长大。 如今却像是养了个白眼狼! 第100章 铸下大错 “李叔,小辈是带着战功回来的,我如今已经是北朝的名将了!” 少年郎高高昂起头颅,眉眼间都是一股桀骜不驯,神采奕奕的骄傲。 他可是衣锦还乡! 周围人听见却具都是一脸震惊,没有喜色。 “你这个孽障!你叛国了!” 他们本是大庆臣民,后来大庆灭国了,他们就跟着成了大庆的遗民,不,是南朝的奴隶! 但在他们心中,他们就是大庆的子民。 死都是! 而南朝、北朝、西祈、东辰、孟国都是促使大庆灭国的罪魁祸首。 这孽障居然跑去给北朝当了马前卒! “你这个孽障!你回来做甚!怎么不干脆死在外头!” 后面远远地便传来了秦鹊浑厚有力的怒斥。 那怒斥入耳,勾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可以不听村里其他人的话,但在秦鹊面前,永远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勾蛮从马上下来了,少了坐在马上那股高高在上的神气。 却还是嘴硬! “阿爹,儿子给您长脸了,现在混成了将军,往后大家不必畏缩在桃源村,我带着大家出村,去看外面广阔的世界。” “呵,那还真是谢谢您勒!” 秦鹊听完,气不打一处来,怒极反笑。 说完看了一眼身上一身搓伤脏污的戈曳皎皎,再看看躲在她阿娘怀里小声啜泣的他的乖孙女。 再看看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二愣子,不解气啊,心里头堵得慌! 他怎么当初就捡回来这么一个混账头子! 越想越气,肩上背的医药箱子拼了老命往他身上砸,仍不解气,抬脚踢了他一脚。 却换来少年人一脸倔强不知有错的模样。 秦鹊索性不打了,抬起一根手指指着他,眼中透着满满的失望和苍凉:“你,带着你的人出了桃源村,我们就当没养过你,去到外面也不要同旁人说,你曾经在这里长大,不要和外人提起这个地方,你走。” 说完,不再看他。 这话插到心脏插进肺管子。 他再有五天就满二十岁了。 五天后的三月初九。 他懂事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骂他是没有爹娘村外捡回来的野种。 义父拉着他的手,给他做他最喜欢的酸梅子,用野蜂蜜泡好的,拿来哄他。 说他捡到他的时候就是三月初九,在一株桃花树下。 就把那一天,定作他的生辰。 他特意在生辰前赶回来的,二十生辰,及冠之礼,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呢。 他要回来见他的义父,这个把他捡回来,又将他好好养大,交给他本事的男人。 勾蛮眼中氤氲着雾气,眼睛酸涩得厉害。 正在这时,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骚动。 “是瞿郎回来了。” 子君长情焦急万分,一双眼睛四下张望寻找自家娘子的身影。 “谁弄的?!” 子君长情把人拉到怀里打量,看见她身上擦破,擦出麻线的衣服就猜到她身上肯定有很多擦伤。 他面色沉得吓人。 青瑶:“阿爹,是他,他要把阿瑶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他们还拦着阿娘不让阿娘救我,阿瑶摔下来的时候,是阿娘接住了我!” 女儿说完。 “啪!” 子君长情有记忆以来头一次用巴掌扇了一个男人! 勾蛮还处在抑郁之中,这一巴掌直接将他两颗牙打落,混着血水吐了出来。 周围人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士兵也是个没料到这等情况,一时间忘了动作。 这一巴掌,还打落了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夫妻的神色出奇一致,就冷冷得盯着他看。 目光里居然带着一份自上而下的矜贵。 像他曾经去往北朝,朝着北朝王下跪领赏之时,北朝王坐在高台王座上向他投来的目光。 咫尺距离,却跨越了普通人哪怕几代都难以企及的等级鸿沟。 他们不一样。 有些人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有些人拿着自己的头颅在刀尖上拼命。 他可以对北朝王上低下头颅,献上膝盖,可这子君长情只是个奴隶而已。 他凭什么拥有这样矜贵的神态? “来人,这奴隶以下犯上,赐死!” 少年人的眸中闪着凶狠血色。 “你个狗东西,跑到外头给别人当狗,又跑回家里朝着自己人横了,老夫看你横得过几时!” “你敢动手,我桃源村几百个后生可不是吃素的,都抄家伙!” 秦鹊将身上背的医药箱丢到一旁,站在那群士兵面前,神色冷然。 “想赐死他,你这个孽障先把我赐死了!” 勾蛮彻底红了眼睛。 抬手制止了那群官兵的动作,梗着脖子,压住想要溢出来的哭腔:“那个奴隶有什么好,阿爹,我才是从小被你养到大的孩子,您竟然向着他不向着我,如今有了他,便把我丢了!” 秦鹊听完怒极反笑:“哪个要丢了你?是你自己在外头觉得有了点小本事就回来耀武扬威,张口闭口奴隶张口闭口就是要赐死,连个小女娃都不放过,蔑视生命,还觊觎旁人的妻子,欺辱老弱妇孺!” 秦鹊越想越气,气到浑身颤抖。 “老夫是这样教你的,教得你仁义礼智尽废,教得你卖国求荣,虚荣浮华,你看不起奴隶,你看看这个村子里你的那些伯伯婶婶阿爷阿奶,哪一个身上没有奴印?我们这些人都要赐死不曾?” “是我的错,这桃源村早就关不住你,你心高气傲,总想着出人头地,那时怕你会闯出祸事,日日同你说不可将外面的人引入村子,如今你不当回事儿!” 勾蛮觉得,这里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 他这三年在战场拼杀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得到功名和权利,带着村里人一起走出这山坳,去看更大的世界。 一直待在这里有什么好的? 便是徒步在这个地方走上十天半个月也就好像走完了一辈子。 外头天高海阔,他特意来带他们出去领略领略。 勾蛮委屈渐浓:“阿爹,儿子今日回来,本是想带着大家一起去外头过好日子,我们桃源村的事儿我已经和北朝大王说了,大王很感兴趣,表示若是你们愿意随我出村,定然会划拨一块城池给大家安家落户,还愿意给良籍,往后大家就都是北朝国的子民!” 秦鹊:“呸!” 第101章 丧失理智 桃源村四面环山,且四面都有高高的悬崖遮挡,只有一条环形的河道,从悬崖上看,根本就看不见底。 是以,世人都不会想到,从南面的一条暗流乘船而下,再经过几个狭窄的溶洞,大约行三十里的距离,便能窥见桃源村的全貌。 只是进来的路越走越窄,走到最后便只能供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 后来村里因为有个人较为肥胖,便把那个洞口给拓宽了。 至于这一次为什么能将他的马匹运进来,是因为他特意叫了这手下的亲信士兵给这一路凿开了口子,将路给拓宽了。 若是被村里人知道,自己怕是会被打死。 勾蛮如今是北朝独一份的威武大将军,手下领兵三十万,这可是一步一个脚印打下来的战功。 在两年前,南朝本还分外嚣张,领着百万雄师和火药一路伐踏,率先灭了孟国,紧接着是东辰,再然后是西祁不战而降,最后只剩下一个北朝。 北朝当时已经是人人自危的状态。 北朝大王为救国难,礼贤下士,重金求贤。那时,他便是这样被招进去的。 凭借着从义父那里学来的本事,善于作战用兵,排兵布阵,再加上放在南朝的细作那边终于传来好消息,知道了火药制作的具体方法,在武器上进行改良。 南朝在一年间接连吞并三国,国内冲突不断,这样的时机,也给了北朝一个喘息的机会,和挑拨离间的空隙。 南朝内乱不断。 而他凭借着突出的战功和以少胜多的战绩闻名于世。 北朝王如今极为 信任于他。 待江山大定,孤愿与卿二分天下! 这是北朝王握着他的手,亲口承诺的话,他大为感动。 但帝王一时情起才说出的话或许有几分真心,勾蛮也没真的就傻傻相信他还真能与他平分这天下。 最重要的,他也没这个野心。 纯粹就是不喜欢南朝罢了,毕竟桃源村那些亲人都是因为在南朝管制下才一直避世不敢出的。 他心内只有一个愿望,就是通过自己的本事,让一直在桃源村将他养大的亲人们能够堂堂正正地在天地间生存,而不是偏居一隅。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 就是少年情窦初开之时恋上的那个女子,期盼她有一日能对自己另眼相看,后悔当初对他的拒绝。 他有什么错? 为什么村里没有一个感激他? 秦鹊不想看见他,到底还是允许他在秦家的桃园里面扎营休息。 今晚月色很好,月亮半圆,日光洒下来,可以看见空中飞来飞去的蚊虫,虽然都是皮糙肉厚的大男人,但咬一口便起一个大红包。 更何况勾蛮还是个唇红齿白的玉面郎君,夜刚过一半,便被叮了满脸的红包。 睡不着,如今才反应过来,义父为什么那般好心了,原来是根本就睡不着。 “本将军出去转转,你们接着睡,不必管我!” 勾蛮脸上起的红包至少有十几个,又大又痒,再加上下午子君长情一巴掌打落了他两颗牙,此刻肿了半张脸,夜色下,整张脸显得有些奇形怪状。 作为属下的他们根本不敢看,纵然他们心中也抱怨这是个苦差事,这桃园里蚊虫不少,他们也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他们从北朝过来,行事机密,一路上折了十三个兄弟,行了快四个月,路上没有睡过一顿好觉,本想着到了将军口中的“世外桃源”,就能够好吃好喝好睡地过上一段时间。 谁能想到却是这般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场景。 还要担心南朝那边的官兵追寻过来,那他们可能也要把命折在这里了。 一肚子的怨气,不知道对谁发! 勾蛮自己已经勾糟心了,哪有空去管他们。 说是去转转,可还是不自觉地就往昔日自己住的地方去。 秦院。 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两夫妻住的院落里还亮着灯火。 睡不着。 两人躺在床榻上夜话。 “瞿郎,今日那勾蛮大张旗鼓地带着士兵进来,又说是帮着北朝做事的,可这是南朝境内,他们不会把南朝追兵引到这里来,桃源村……如今还安全吗?” 子君长情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把玩:“不知,就盼着他有那个本事避开南朝耳目躲进来。若是当真暴露了这处世外之境……” 村子里的人,可都是奴隶出身的。 若是被发现,岂止是打破宁静这般简单。 自古,奴隶的身份卑贱,还不如五谷、牲口值钱。 “带着村子里的人,逃走,越早越好。” 戈曳皎皎无奈道。 子君长情嘴角浮现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外头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安有净土?桃源村,必须守住才是?” 戈曳皎皎安心地靠在他怀中。 这三年,在桃源村的日子感觉前所未有的安稳。 “守住桃源村?凡事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勾蛮真将南朝的官兵引进来了,该如何守,还有勾蛮带进来的那几个人?” 戈曳皎皎说着,突然从他怀中坐起来,与他面对面,欺霜赛雪,娇媚动人的一张脸蛋儿,永远像是豆蔻少女一般的容色。 难怪会引得勾蛮时隔三年了还依旧念念不忘。 今日那一巴掌真是下手太轻了。 “那勾蛮带进来的几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子君长情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只是轻轻一捏,便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惹来美人儿的一个轻嗔。 看她目光灼灼,定然是已经有了主意。 今日晚饭过后,秦老爹单独将他叫到书房商议 。 当拿勾蛮带回来的那些人如何? 大概已经定出一个结果。 子君长情宠溺一笑:“夫人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戈曳皎皎无比喜爱这般懂自己的他,忍不住主动在他的唇上送上一吻,一触即离。 轻笑魅惑:“我们一起说如何?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子君长情伸手将这温香软玉困在怀中,两人红唇轻启,异口同声,仿佛在呢喃着什么情话—— “杀!” “杀!” 躲在房顶处,贴着挖出来的孔洞偷听偷看的勾蛮,耳力过人。 一个“杀”字,近乎让他——丧失理智! 第102章 掳出桃源 “收拾东西,立马离开桃源村,动作轻一点!” 十几个士兵好不容易睡着,却看见出去了一趟的勾蛮将军面色阴沉地从黑暗中快步走出来。 才来就走? 不睡一觉,吃顿好的? 十几人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却先行动起来。 一个士兵走过来,询问道:“将军,您的马还拴在西面的山坡上吃草呢,要不要属下先去把马迁回来?” 勾蛮摇摇头:“马不必要了,一切从简。” 他此刻内心并不平静,他不相信,自己的义父竟会对他下杀令。 下属不明白为什么将军出去一趟,回来便改变了主意,当初这进来的路本就不好走,将军非得将这匹马运进去,为了运这匹马,大家换了船只,凿开了路口,行程拖慢了好几倍,却也不敢有怨言。 他是北朝百年未见的将星。 这匹马还是大王亲自嘉奖的汗血宝马,整个北朝也就只有这一匹,足见王上对他的荣宠。 不仅是马,还在王城最贵的地段赐下王子规格才有的府邸,另外对百官承诺赐下一块城池来荫蔽他的同村,且都赐下良籍。 一时之间,朝野内外无不艳羡,为了讨好这位将星,各个贵族皆向他投去姻缘枝,面向全国搜罗美人儿。 可这美人儿一遍一遍过了他的眼睛,却没一人能入他眼的。 他们还以为将军喜好龙阳。 不曾想几日见到桃源村的那位美人儿,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美,看一眼她,再看那些,不过都是庸脂俗粉而已。 此生见过那样的美人儿,怕是这辈子都看不上旁的女子了。 可惜那女子已经成婚了。 岂不是误了将军终身。 是以……年少还是莫要遇见那般惊艳的人儿才好。 那下属转头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来,面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十分狗腿地走到勾蛮面前,神秘兮兮道:“将军,要不要……将那美人儿带走?” 勾蛮乍一听见,突然愣住了。 这个想法他没有过,但此刻被人一提醒,心中突然蠢蠢欲动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渐渐被乌云隐去的夜色,那深不见底的夜…… 勾蛮眼中划过一道血色,原本一个天真的少年郎,不知何时身上沾染了一些邪肆之意,像被恶魔附体,早年的那个阳光下的少年郎,早已面目全非。 他唇边带着淡笑,微微低头看向身前恭敬朝他弯腰谄媚的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眉梢露出喜色,忙不迭道:“属下曾康。” 勾蛮:“此事过后,你跟到我身边做事。” “是,多谢将军赏识与栽培,属下定当为了将军肝脑涂地!” …… 今日的夜格外安静,静得有些吓人,不过这深夜,大家都已经歇下。 戈曳皎皎这两年钻研医术,在药理上也大有进益,平日里也时不时会跟着秦鹊去给村子里的人诊脉看病。 这小小迷药她自然能闻得出来不对劲儿,只是可惜晚上熟睡,等她清醒的一瞬又立刻晕了过去。 勾蛮看了眼鸳鸯交颈的夫妻二人,只觉得眼睛刺痛。 伸手粗鲁地将子君长情从床榻上扯到地上,然后给戈曳皎皎套上外衣。 香气浮盈在鼻尖,此刻却不是温香软玉春宵一度的好时机,迷药只有半个时辰的效用。 勾蛮没有给女子穿过衣裳,也没有喜欢过哪一个女子,更没有将一个女子牵肠挂肚于心长达三年的光阴。 而这些……统统都给了一个已婚妇人。 真真是孽缘,不该只有他一个人这般痛苦才是。 勾蛮给戈曳皎皎穿好衣裳,曾康这时恰好带了两人进来。 “禀将军,隔壁厢房还发现了白日里住的那个小女娃,要不要……” 曾康此时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必,谁都不许杀,我的义父也不许动,脚下这个得让他好好活着,让他感受感受被人夺了所爱的滋味,那个小女娃,算了。” 勾蛮不是不想杀,白日里她为了护住女儿那不要命的样子,他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若是知道自己动手杀了她女儿。 那这辈子他勾蛮只能和皎月成死仇。 勾蛮将戈曳皎皎打横抱在怀中,看着怀中人娇美的面容和恬淡的睡颜,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忍不住将头埋进她细嫩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更觉得一切仿佛都值得。 勾蛮不由得呢喃:“阿月,往后你便跟着我好好过日子,做我的将军夫人,我便不计较你今日想要杀我之心了。” 讲完,带着抱着人快步离开。 因为离开桃源村的路口被之前凿开了,这一路走得特别顺畅。 只是待他们出村后,又有一批人后脚寻了过来。 待晨光初显,村里养的公鸡连续叫了三遍。 住在东厢房的秦鹊和住在西厢房的子君长情几乎是同一时间醒的。 秦鹊并没有意识到今日与往日相比有什么不同。 只是子君长情发现自己从地上醒来便罢了,连平日里揽在怀中的娘子也不见了踪影,不多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女儿喊娘亲的哭声。 阿月去女儿那里了吗? 子君长情连鞋都来不及穿,直奔女儿的房间。 结果只看见女儿鞋袜都未穿,人已经走到了厢房门口。 青瑶一看见子君长情,哭得更厉害了:“阿爹,我要阿娘,阿瑶做噩梦了,又梦见那个骑马的人要将阿瑶摔死。” 看见女儿哭得惨兮兮,即使心中心急如焚,也得先稳住。 “阿爹带你去寻你阿爷去,你先跟着阿爷,阿爹去将你娘找回来。” 子君长情抱起女儿疾走。 阿月定然是出事了。 而且是勾蛮干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出村了,他不能再呆在桃源村,将女儿托付给秦老爹,他便走。 晚一刻,阿月便危险一刻。 “你们父女两个一大早这是干什么?” 秦鹊刚把自己收拾整齐,就看见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没穿鞋袜,光着脚过来,他的乖孙女包子脸上都是泪。 子君长情劝自己冷静,这才能好好说话。 “勾蛮,掳走了阿月!” 第103章 再遇故人 “没想到,南朝竟还有这样一处洞天别府!” “主子,要不要属下发信叫周边府卫派兵将这里围了。” “不必着急,先看看再说,避免打草惊蛇。” “看清楚了,那勾蛮就是带人进了此处?” “主子,属下看得真真的,他一进来,属下就赶紧给您报信了。” 黑暗里,那人点了点头,一群人继续摸黑往前走,只是夜晚不好行路,一行十个人,都是一身黑衣劲装,在村子里没有方向地走动,像一个个鬼影。 直到走到天光大亮,村子里开始渐渐有了人迹,有几个妇女打前头走过来,几人连忙闪到树上躲着。 渐渐走近的几个农妇话多,正在聊着天。 “要我说勾蛮那孩子品行倒是不坏的,在外头混好了,想着带着我们村里人一起去享福。” “刘婶子你若是心动了,跟着勾蛮一块出去享福去,反正俺是不想走了,如今住在这里,不用徭役不用赋税,也不用害怕那一天就从良民被人逼成了奴隶。” “俺觉得张婶子说得对,听说现在外头正在打仗呢,指不定一出去,就把你家阿牛抓过去当壮丁了。” 之前那刘婶子一听就不敢有这样的念头了。 看来这“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勾蛮如今带着那几个兵上哪儿去了,昨日闹成那样,秦大夫平日里那般好相与的人,从未见过他和谁红过脸,昨日却被他那义子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还能怎么样,说到底也是从那么大点养到这么大的,十几二十年的情分,哪能说断就断的,不还是允了他带着人住到秦家院子里去的。” …… 待到几个农妇行远了。 几人才从树上跳下来。 那被人唤作主子的黑衣男子很亮眼,并不是因为他有棱有角俊逸的面容,而是因为他脸上从眼角至下颚处的一道狰狞的疤痕,还有……左边空荡荡的衣袖。 男人面无表情地下令:“分头行动,各自一个方向去寻他们口中的秦院,寻到之后别发信号,避免引起怀疑,那勾蛮警觉得很,一个时辰之后在这里集合,别被村里的人看见。” 说完,十个人十个方向迅速离去。 男人没想到,有缘的人,终会见面,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子君长情背了包袱,收拾了细软,手上抱着女儿,身后跟着秦鹊。 一边走一边交待怀里的女儿。 青瑶方才哭过了,现在忍着不哭,阿爹说他要去寻阿娘了,一年以后就会带着阿娘回来。 一年就是很短很短的意思,就是阿爷院子里的桃花再开一次的意思,她会守着阿爷院子里的桃树,每日给它们浇水施肥,这样它们就能早点开花,阿爹和阿娘就可以早点回来了。 “青瑶你要记得,你已经是个会走路的大孩子了,不可以动不动就哭,要听你阿爷的话,你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家里能干的活儿尽量帮着点。” “你这当爹的怎么回事儿,青瑶才多大,谁家的小姑娘不是娇养着的,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更不用阿瑶来操心。” 秦鹊心道这孽障是个不疼孩子的,事情都过去三年了,竟然还是这样当人家的爹,一点长进都没有。 “等你出去了,我就在桃源村外布置一个阵法,然后再将入村的入口给封死。”秦鹊顿了顿,满是皱纹的一张脸上带着些许伤悲,不过一闪而逝,又道,“一年,解封一次,桃花开的时候,就是……青瑶生辰日。” 子君长青突然喉头哽咽,脚步顿了顿,半天只吐出一个字:“好。” 三个人不再说话,一路沉默,行至半途,便遇上了那个男人。 男人现身,是实在没有忍住,三年前那个雨夜,三年前本该掉下悬崖摔死的人,连尸体都找到了的,如今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是不是……她也还活着? 他的公主殿下! 然而下一刻,子君长情又丢给他一个始料未及的消息。 子君长情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子,看他一身黑衣劲装,头发高高用玉冠竖起,而且……还断了一臂。 他不是村里人,虽然村里的人口已经发展到了千余户,但断臂的一个都没有,若是有,那早就听说了,村里人就喜欢闲谈这些, 何况……桃源村,没有金银美玉这些东西。 他不是村里人。 不仅不是,对方还是个练家子。 子君长情抱紧孩子,带着秦鹊往后退了几步,十分警惕道:“你是谁?” 他不认识自己了? 到底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他还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男人抱着怀疑的态度,回答:“千粟。” 千粟,这两个字应当能唤起他的记忆。 没想到子君长情只是蹙了蹙眉:“没听说过,你是从外头来的?” 看来今日暂时走不了了。 村里进来的外人越来越多,得把这些人全部解决,保证桃源村的安全再说。 他们怕是南朝派来的,是为了勾蛮而来。 子君长情几乎可以肯定。 他转头朝着秦鹊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是聪明人,一个眼神示意,便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秦鹊上前,一脸堆笑道:“郎君误入我世外桃源,远来是客,不若去我的院子里坐坐,我们桃源村数十年不见外人,今日得见,分外惊喜,定要让村子里的人都来瞻仰瞻仰,瞿郎啊,你今日便不用着急去古辛迟那里住了,先招待了外头来的客人才是,让村里人都带着人热闹热闹。” 说着,千粟的另一条胳膊便被秦鹊给拉住。 千粟看见子君长情在这儿,更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定然要查出来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公主殿下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叔叔,你的手怎么了?” 怀里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突然奶声奶气地问出声。 千粟本来满肚子的心思都在寻到公主以及公主可能还没有死的情潮中,一直不曾仔细去瞧子君长情怀中的女娃。 女娃长得很好看,长大后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可他竟然有一瞬间的失望。 失望这个女娃……长得一点不像他的公主殿下。 “是惩罚。” 是他弄丢了公主殿下的惩罚。 第104章 确认身份 “小女不懂事,冒犯了。” 子君长情将女儿的嘴捂住,生怕她再问些有的没的。 秦鹊笑呵呵地引着人往回走。 秦鹊和子君长情明知这人可以归类为危险人物,千粟也明知秦鹊和子君长情对他只是表面热情,内心定然还有旁的打算,可几个人还是诡异地没有拆穿对方。 “郎君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我们桃源村人已经在此处避世二十余年。” 秦鹊一边走,一边姿态随意地拉话,仿佛只是随意聊聊。 千粟半真半假道:“这一路都在寻人,跟着他遗留的足迹寻过来的,老人家,这两日是否有旁人进了村子呢?” “老夫并没有听说。” 秦鹊装模做样地想了想,然后摇头。 青瑶瞪大了眼睛想说话,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阿爷要说谎,明明昨日来了那么多人。 子君长情用了朝女儿用了个警告的眼神,作势又要拿手封住她的嘴,轻瑶立刻自己那小手捂住嘴不说话。 几个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千粟向来不是个爱聊天的,便歇了心思不说话了。 秦鹊也不说话了,只要回去下点子迷药将人给灌了,然后绑起来严刑拷问一番,看看他有没有同伙儿,等他们把他的同伙儿抓住……一起处理了。 那桃源村又可以恢复往日平静。 一路上虽然无人说话,但一个两个心思都飘到了九霄云外,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秦院。 千粟第一次来,虽是见过京都繁华的人,但这样大的院子,院子里有药田有上百株桃花,还有水渠潺潺清冽环绕……已经和南朝的王宫差不多大了。 虽没有王宫的繁华富丽,但何尝不是另一种奢华? 这老者在这个村的地位,看来不是一般的高。 他是勾蛮的什么人? 为何要帮勾蛮遮掩? 还有子君长情,他到底是假装不认识自己,还是真的已经失忆? 公主呢? 公主与他向来不对付,就是那次刺杀坠崖,也是他的手笔,公主是否已经被他杀了? 千粟内心疑问重重,越是这个时刻,他越是面上平静若一汪死水。 走了近半个时辰,才看见用原木搭建的四方木屋,分为东西南四大厢房,每一排目测过去得十几间屋子,几排屋子围在一处,中间又空出了一个大院子——环形走廊,小凉亭,棋桌、一棵巨大的柿子树亭亭如盖给这个小院遮出一大片阴凉。 右边廊下赏桃花,左边廊下种梅花。 他这居然还有极品的丹砂桂树。 王宫里只有一棵。 他的院子里有一排,还是靠着墙角种的。 柿子树之外阳光处有五排晒药草的架子。 这般多的东西,在这个院子里,一点都不显得拥挤。 子君长情这三年如此命好,有这样一个地方住,还成家有了妻女。 而他的公主殿下去哪里了? 若不是他足够理智,当时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应该拿刀架在他的脖颈,逼问公主下落,再将他绑到大王面前,施炮烙之刑, 要他生不如死! “郎君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在正厅坐下,秦鹊便迫不及待开始下迷药。 不能在厅堂里直接下,否则把自己人都给迷晕了,这茶润喉,喝了刚刚好。 千粟怎么可能会喝他的茶。 只坐在那里,连杯子都没接。 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道:“老者客气了,实不相瞒,我是为了故人而来,这位郎君,很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 子君长情听他说认识自己,心中暗暗激荡了一下,虽他已经决心忘记过去,但……谁能够拒绝了解自己的过去这样的隐秘心思? “你说,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一位故人?” “嗯。” 千粟从怀里掏出来两幅小像,画在布帛上,一幅画像上是个女子,一幅画像上是个男子。 连秦鹊也看直了眼,但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顿在原地,如鲠在喉。 三年前在崖底将他二人救下的时候,包括那个时候他们醒来,下意识的称谓……突然就回荡在脑海。 “这不是我阿娘吗?这是阿爹!” 青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阿娘,一个小肉团子藏不住话。 千粟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没有绷住,眼眶发红,便是眼睛也泛红,竟然一下子流出泪来:“什么?你说什么?公主殿下,是你娘亲?公主她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不回来?” “阿月,她……原来是公主吗?” 看着眼前激动落泪的黑衣男人,子君长情相信了他,这般真实的情感流露,没有人能在顷刻之间做到。 那他说自己是他的故人…… “我们失忆了,我和阿月一起从悬崖摔下来,醒来以后便一起失忆了,只记得对方的名字,我知道她叫皎月,她知道我叫瞿郎,却不知全名,敢问这位郎君,你说你认识我,请问……我是何身份?” 千粟脑子有些乱,他一时还来不及消化这些信息,顺着他的话才理清楚。 原来如此,原来两个人都失忆了。 而公主……将这亡国之君,当成了她的挚爱——九行瞿。 他们阴差阳错地做了夫妻,还生了孩子。 千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欣喜,震惊,混乱,不知所措…… 那么多那么多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惯常木讷的一张脸终于有了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嘴半天不知道话应该怎么说。 最后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郎君叫九行瞿,和公主殿下一同师从于荪况,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是吗?” 子君长情动了动左脚,脚踝上的奴隶印记让他对这个身份半信半疑。 而秦鹊却感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阿月和瞿小子竟然是自己师兄的徒弟,话说此前他师兄还没死时曾有过几回书信往来,他也知道师兄收了许多弟子。 提过,有两个弟子天资聪颖,可继承他的衣钵。 没想到就是他救的阿月和瞿郎。 子君长情终究是将这个印记露出来给对方看:“按照郎君这般说,我同阿月应当是身份相差不会太大的,那为何,我身上会有奴隶印记。” 千粟反应快,只停顿了几息便找了个极好的理由,顺便把坠崖的问题也一并解释了。 “是大王,欲要将公主送去东辰和亲,大王为了拆散您和公主,便找了个您妄论时政的罪名给您烙上奴印,奴隶与公主怎能在一起?公主与您绝望之下私奔,又被王宫内的侍卫发现,你们一路被追捕逼逃此处,坠崖失了踪影,时至今日,才阴差阳错地被属下找到。” ……好有道理。 原来……他叫九行瞿! 第105章 离开桃源 “这些年,属下一直不愿意相信,两位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又怕岁月漫漫,会忘记两位主子的音容笑貌,便一直将两位主子的画像带在身上。” 这话是真的。 一个是恨到骨子里不敢忘记。 一个是爱到骨子里不想忘记。 虽然当时已经在崖底发现了两人的白骨,虽然连大王都已经不抱希望再寻找,但那时他便有个疑问—— 就算尸身被白蚁啃食,怎么可能只有白蚁,周围深山野林,必定还藏着大型野兽,那么衣服不应该那般完整。 这不是幸运,不是巧合,而是漏洞。 但其他人都不信他,他只能得空时秘密寻找。 有过无数种假设。 假设是子君长情自导自演悄悄带走了公主,将公主独自囚禁起来了,毕竟公主的美貌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抗拒! 这是所有假设当中,他最偏向的一种。 凭着这个信念,他一直将两人的画像带在身上。 一直在这周边城镇转了许久,逢人便拿出小像问问有没有见过这两人。 也是因为时常跑到这边来寻人,才阴差阳错地碰见了偷偷入境南朝的勾蛮。 勾蛮为北朝屡立战功,曾是大庆国人,大庆被他们南朝灭了以后,便成了南朝子民,没想到最后却投靠了北朝。 因为他,南朝与北朝的对战陷入僵局,南朝隐隐有颓败之势,这样一个人物,早就在南朝境内下了必杀令。 如今碰见他,怎能放过? 他本是追到这里来杀勾蛮,没想到却有个天大的惊喜。 子君长情的死活他没有兴趣。 “敢问瞿郎君,公主殿下何在?” 千粟的目光急切又悲伤,还有激颤。 这两种情绪的出现,让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子君长情敛下凤眸,情绪一瞬间变得低落,同时脑筋又转得飞快,勾蛮如今是北朝首屈一指的大将军,要从他手上抢人,怕是他连北朝的国土都踏不进去。 但,如今阿月的身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南朝尊贵的公主殿下,有南朝帮忙,阿月才有回到自己身边的可能。 “这茶凉了,阿爹再帮这位千粟郎君沏一壶!” 子君长情抬手将桌面上的那盏茶泼到地上。 秦鹊只感叹,真是造化弄人,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还想着给人下药拷问了。 这明明就是自己人! 秦鹊将桌上的茶具收拾好了带下去,重新煮一壶好茶再来。 “阿爷,阿瑶来帮你!” 坐不住的青瑶终于逮到了机会要跑去帮忙,却被千粟一手抱住了,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我的小主人,小公主,您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以后便是属下的小主人,属下会用性命保护您的安危,不会让您和长公主在受这样的磨难,今日属下就来接几位主子回王城!” 子君长情声音平静清凉,目光里都是杀意:“你来晚了一步,阿月被勾蛮掳走了,就在昨天半夜,他趁着我们熟睡,下了迷药。” 千粟听言,拳头紧紧握起,心中怒意翻涌。 他好不容易寻到公主的。 “勾蛮,我必杀他!” “他,我来杀!” 勾蛮敢掳走觊觎他的妻,或是碰她……他会活剐了他! 子君长情双眸深处是浓浓的幽暗,眼底的杀意,让人心惊! 走到门口的秦鹊定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勾蛮是他养大的。 虽然村里人都多多少少带过他一些日子,可勾蛮跟着他的时间是最长的。 刚捡到他的时候不过三个月大,那时候那孩子身体不好,他刚好是大夫,是他一点一点将人精心养大的,养了十几二十年,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养的,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 虽说昨日里他放下狠话让他滚。 但那也只是气话,再说他还小,再过五天才加冠呢。 如今听见别人要杀他,年过半百的老人心酸地湿了眼睛。 他端着茶点进来,亲自给子君长情和千粟倒茶。 子君长情有些无措,阿爹是长辈,怎可给小辈添茶,他按住秦鹊的手:“阿爹,您先坐下来,茶我们自己会倒,先坐下歇会儿。” 秦鹊也不坚持,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都五十七的人了,还掉泪让小辈看了笑话,幸亏他们没太注意。 秦鹊偷偷抬了抬袖子掩面,将眼里的泪擦干净。 这形容,全然没了平日里脊背挺直,仙风道骨之态。 反而佝偻了身躯,在一瞬之间苍老,化作一个普通的为子女操劳的老父。 子君长情看了不由得动容,内心酸涩不已。 “瞿郎啊,你秦阿爹一直以来都没对你要求过什么,如今秦阿爹就一个不情之请,你……可以……废了他,但,还请留那孩子一条性命,你是这位郎君的主子,你说的话,他听。” 子君长情半晌不语。 秦阿爹的恩情,他和阿月这辈子都还不完。 可是…… “阿爷,您别难过,您难过阿瑶也会难过的,我要阿爷抱。” 青瑶看着阿爷,竟是第一个发现阿爷落过泪的人。 青瑶不会走路时,阿爷常常抱着她在村里各处玩儿,逢人就炫耀:“看我乖孙女长得多可爱。” 青瑶会走路之后,就变成了阿爷身后的小尾巴,阿爷去药田她跟着,阿爷去看病人她也跟着,耳濡目染之下,青瑶这般小已经会认许多草药了。 “好,阿爷不难过!” 秦鹊伸手将人抱过来。 千粟也将这些看在眼中,心里滋味难言。 子君长情对千粟道:“我和阿月坠落悬崖九死一生,是秦阿爹将我们救活的。” 救了他家公主,这是天大的恩德,况且这老者已经答应可以将勾蛮废了,那一个废人的命留着也没什么用。 千粟微微点头。 子君长情道:“谨遵父命!” 这四个字,听得秦鹊甚为熨帖,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 千粟又接着说:“既然人已经找到,不若我们现在准备准备,一起回王宫去,秦……阿爹,您是我们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待属下禀明了大王,大王定会将您奉为上宾到时候……” “老夫不走,老夫就留在桃源村,哪里都不去,青瑶也留在此处,别出去,出去对青瑶不好!” 秦鹊连忙摆手,抱紧了青瑶。 千粟急了:“小主子乃是一国帝姬之后,怎可留在穷乡僻壤,属下一定要带小主子回帝都去!” 秦鹊肃目:“老夫为青瑶算了一卦,若是此时出山,将来受战乱之苦必定颠沛流离,恐有早夭之象,没满十岁之前,让青瑶避世于此处,这里还有古家那口子会帮着一起照顾。” 老爷子在这件事情上异常执拗,紧抱着青瑶,总怕会被别人抢走似的。 子君长情:“听我阿爹的。” 千粟愣在原地,神情复杂……想到南朝近况,却也没再坚持。 第106章 刀尖惊魂 城池是破破烂烂的,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就连这里的人,也都是如身上的破衣一样缝缝补补。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很盛,可照亮的不是色彩斑斓的山河,而是满目疮痍的灰黑色。 街道上更是连个女人都没有。 戈曳皎皎出现的时候,周遭立马投射过来如狼似虎的目光。 他们,许久不见女人了,还是……这样一个鲜艳夺目的女人。 “再看!本将军挖掉你们的眼珠子!” 于是这窥视终于不再明目张胆,不是因为“将军”两个字,而是来自他手中的刀,还有,他背后几个属下的刀。 戈曳皎皎本不想这么打眼,可勾蛮给她准备的都是显眼的裙裾,她醒来时,一个婆子正在给她梳头,身上也早已换了装束。 戈曳皎皎嗤笑一声。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一间包房。” “不必,我就要在此处。” 声音清灵,如霎那间流入干涸荒野的一股山涧,沁人心脾,引人心尖为之驰荡。 忍不住希望她再多说一些。 说话的女子微微低垂着头,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也戴了大大的连帽,只是风动之时,碎发轻动,挠着她连帽下露出的半点雪肤香腮,烈焰红唇。 可光是这样,足够让一路行来的所有人,对她——刻骨铭心。 她是何人? 红衣倾城,莫不是天外来的娇客? “阿月,就听你的。” 勾蛮对着人微笑,连笑容都带着些小心翼翼,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这般神情姿态,哪个看不出来这少年爱这少女,且爱得极深。 可戈曳皎皎从头到尾面上一派冷淡,连眼角的余光都舍不得分一点到他身上。 只一只修长白玉般的纤纤玉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面上粗糙质地的木碗,那双美目也一直在那木碗上留连。 对于他的“体贴”,她不屑一顾。 可这又怎么样? 他如今地位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男子之中算是生得俊秀的,府中金银珍宝堆积如山。 权、钱、色。 女人想要的男人,不就是如他这般的么? 他们还有很多个以后,相处天长日久,他必定能俘获她的心。 她迟早会爱上他的! “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小二殷勤地上前询问,这当口,前边的唱台上边已经来了一男一女,紧接着上了一排编钟,男女皆是年轻的,男的大约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女孩儿看着年纪要更小一些,且模样生得极好。 眉目清秀,柔弱可欺的样子,皮肤是乳白色的,两人模样生得极像,应当是一对兄妹。 之前被戈曳皎皎吸引了心神的,这会儿又被新出现的两人给吸引了目光,便是戈曳皎皎也抬手将遮挡视线的连帽往上撩开一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台上人。 越看越觉得有一种面善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 那小郎君只着了一条长裤,露出上半身匀称的肌肉线条,颇有力量感,配上俊眉凤眼,这样的长相竟然也能和她的夫君做比,只是这郎君嘴生得比一般男子小些,微微抿着唇,便有一种柔弱委屈的感觉。 小女郎身上裙装虽然布料挺多,但轻薄透视,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脚踝处的记号很是刺目,戈曳皎皎也很熟悉,她的夫君在同样的部位也有一个。 他们是奴隶。 编钟的清灵声响错落有致地响起,是戈曳皎皎仅存三年的记忆里从未听过的,小女郎随着曲子翩翩起舞,这舞也是戈曳皎皎仅存三年的记忆里不曾看过的。 这时大堂内有轻微的议论声响起。 “这是大庆的歌舞。” “大庆都亡了好多年了,没想到今日还能看见大庆国的歌舞。” “是啊,看这歌舞也是别有一番韵味,柔和优雅。” “大庆最后的那位年轻国君在位之时不尚武而尚文,听说很是骄奢淫逸,好华服歌舞,光是王宫乐队便养了近万人,还闹过滥竽充数的笑话。” “怪不得亡国了,之后连这大庆王上本人也被南朝给俘虏了。” “别说,那大庆王本人听说也是个绝色,就是凭着那张脸,多活了那么多年。” “最后还不是死了,要说就是风水轮流转,南朝很快也要撑不下去了。” …… 戈曳皎皎默默听着这些信息。 一路上都是南朝、北朝的事,如今听了点新鲜的,大庆……不过都是山河更替,血泪堆积。 可这些话没有什么分量。 连日来的目之所见,才是能撞入心扉,痛钝回响,隐隐生疼的画卷。 不一会儿,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满当当的珍馐,他们两人坐一桌,桌上却有七八道菜。 隔壁一桌已经吃完。 这个时候进来了两个人,一个老妪牵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儿,身上的衣服补丁有十几二十处,匆匆忙忙跑进来抓着剩余的残羹冷炙来吃。 直接用手抓的…… 在场的人见此已经见怪不怪的,任由他们站在那里吃,甚至木碗上边的汤汁也一块舔干净了,然后主动帮忙干活儿,收拾碗筷。 小二时不时催促着让他们快些。 “你们……若是还像这般坏了规矩,下次便别来了!” 小二低声斥责,那老妪牵着孩子吓了半死,直接扯着孩子跪在地上不停道歉,眼里自然流露卑微的讨好,嘴边却依旧卖着笑道:“不会了不会了,实在是已经三日不曾进食了,饿狠了这才……” “行了行了,把碗筷收进去。” 小二不耐烦赶着。 然后老妪和孩子帮忙收拾了这桌的碗筷,这一次他们吃了个十足的饱饭,其实他们也吃不下多少了。 长期的饥饿,将他们的胃饿小了,能装下半碗饭算多的了。 这一路上,戈曳皎皎投喂了不少饥民。 可是……好些,都是死于……厌食之症。 长期不能正常进食,便会得上厌食症,那时候,便是山珍海味递到他们面前,也吃不进去的,便是勉强吃了也会呕出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老妪和孩子帮忙把碗筷收进去,又有一桌客人吃好了出去,这次进来了三个乞食者,他们克制着饥饿感,守规矩将碗筷菜盘端下去,去后面吃。 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遵循一个原则,吃饭吃个七八分饱,会刻意留下些饭菜给乞食者吃。 可是……这不够啊! 饿死、战死、病死者众…… 戈曳皎皎麻木地吃了几口饭,这期间,勾蛮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不关紧要的话,她一个字没听进去。 “去死!勾蛮!” 意外出人意料地发生,那柔弱且善于音律的小郎君举着一把锋利的刀朝她奔过来,刀尖对着她,嘴里喊着要的是勾蛮的命! 第107章 心若围城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一刻,几帧画面猛然在她的识海之中闪过。 暴雨、追杀、坠崖、那个人紧紧用手抱住她,往下落…… 起初只是几帧画面,然后记忆如海浪一般奔涌回来。 原来…… 近在眼前的利刃好似一个实质的句点。 这刀尖刺中的不是她的心脏,而是——她的命运! “云容,放肆!” 商云容的刀尖硬生生在她的心脏一寸处停下。 这是……他的公主殿下! 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大批量乔装改扮的南朝士兵。 “果然是有备而来。” 勾蛮此刻已经顾及不上戈曳皎皎,在她被商云容行刺之时,那些乔装的南朝士兵从楼上四面八方跳下来将他团团围住,和皎月隔开。 看见那向她刺去的兵刃,勾蛮心猛地一窒,竟是忘记了反抗。 什么都来不及想,便已经成了人家的阶下之囚。 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刺杀了,像他这样的身份,走哪里都会遇上重重危险,但总是被他化险为夷。 这里原先是南朝的地盘。 南朝以南的三十六城被他势如破竹地攻下,也变成了他勾蛮的镇守之地。 攻下城池容易,难的是治理。 战火将这三十六城变成了废墟,值钱的东西都被南朝搜刮干净了,那些青壮的劳力也提前一步跟着跑了。 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他下令善待,他下令富者扶贫施粥但不强制,他下令不得打骂城中百姓…… 怀柔之策,得人心方得天下。 这是他在他义父那里学来的本事。 对待女人亦是如此。 是以……他总是不断对人好,即使是他将人抓过来了,也是抓过来,然后不断对她好。 给她买漂亮衣服,给她安排她喜欢的菜肴,带她游览山水,她不愿意他绝不逼迫…… 他对她好,她迟早有一日能看见。 让一座城人心向他,只需要花两三个月的时间,让一个女人心里有他,且只有他,大概也是不难。 可是……他好像没有机会了 。 勾蛮闭上眼睛等死。 人死之前,总是习惯回顾自己过去的一生。 最美好的画面居然是小时候义父带着自己在桃源村生活的那十数年。 他不喜欢打仗,都是因为子君长情的出现,让他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这世道,哪怕被统治者蹂躏得稀碎,他其实也并不在意。 他骨子里是个冷漠至极的人。 哪怕善良,都只是为达目的的手段和策略。 天下人的死活干他何事啊? 勾蛮突然发觉这两年以来的戎马生活充斥着浓重的愚蠢和荒诞。 他竟是因为嫉妒一个男人,然后急于建功立业选择去打仗…… 勾蛮甩了甩头,不想再去回忆这段愚蠢的日子。 “留下此人性命,押送回南朝,立刻从此处撤兵!” 清冷清冽的女音在头顶幽幽响起。 预想的痛感没有来临,勾蛮睁开眼抬起头,入目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娇颜。 只是……感觉不对了,不是很对了。 不过才瞬息,一个人的气场便完全不对。 勾蛮下意识地垂了垂头,面前的阿月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同在云端一般有一种俯瞰众生的矜贵。 而且,方才那人明明举了刀要杀阿月,如何现在看着阿月喜极而泣又恭敬有加! 形势已经来不及让他想太多。 勾蛮只看这一路帮着看病救助饥民的女郎微微勾了勾红唇,轻飘飘道:“那跟着勾蛮的十个人,全部杀了!” 商云容尚未能从见到公主殿下死而复生的狂喜中回过神来:“是,属下领命!” 很快,勾蛮脖颈上一疼,彻底昏死过去。 商云容和商素华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直到进入南朝境内才等到机会。 而南朝长公主三年前没死,三年后又回来了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回南朝国都。 如今,他们一行正在赶往南朝国都的路上。 千面和衍生萝等不及,一收到消息便急着去见。 中途跑死了两匹快马。 “公主殿下!” 衍生萝第一次这般不顾体统,竟上前抱住她不肯松手,嚎啕大哭,哽咽难言。 “公主……奴……奴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阿萝,抱歉,我回来晚了。” 戈曳皎皎看着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婢女,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才三年不见,竟然一头白发。 “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戈曳皎皎看着衍生萝,眼睛酸涩,抬起手一直不停地摸着她的发。 千面从旁道:“公主殿下那年坠崖,我们后来在崖下找到一副尸骨运回去,阿萝看见,绝食了三日,后来大王决定对外封锁您坠崖身亡的消息,只说找回了公主。” “属下自那时起,便一直易容成您的模样生活,阿萝作为您的贴身女侍,自然也跟在属下面前演了三年的戏。” “若非如此,她当时只想着一心随您去了,三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出来的时候,满头青丝换了白发。” 戈曳皎皎从不是个轻易情绪外露的人,从来悲喜都藏在心里。 此时看着素华,看着衍生萝,再看着千面三个眼里都有泪意的女郎。 也只是回了寥寥几字。 “是本宫不好。” 这愧疚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但这情绪也只是片刻。 她没有空难过,甚至没有空儿女情长。 “如今南朝是何形势?其它几国近况又如何?” 千面立刻严肃道:“前两年我朝大肆扩张,接连灭了孟国和东辰,西祈不战而降于南朝,形势本是一片大好,怎奈出了一个勾蛮,仅仅两年的时间,便占了我南朝好不容易得来的三分之一的国土。” “今日刺杀,就是哥哥精心安排的,敢问公主为何还留着那祸害的性命?” 商素华咬着唇不解问道。 若是杀了勾蛮,北朝便不足为惧 ,届时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这个问题,就是千面和衍生萝都不解,但衍生萝一直相信戈曳皎皎的任何决定。 戈曳皎皎看着三年不见的几个女郎,明明都还是妙龄女子,却也被山河牵累。 若是往常,她办事从来不解释缘由。 今日却神情柔和地解释。 “就算没有勾蛮,南朝也撑不了多久了,我跟着勾蛮一路奔逃,现下正是五月,本是水稻长势喜人之时,可只见大片田地荒芜,无人耕种,路边有百姓饿死者重,想来这饥荒已经闹了很久,王上他……这三年究竟干了些什么?” 戈曳皎皎黛眉紧紧蹙起,无人知晓她内心正在经历怎样一场翻天覆地的煎熬。 第108章 国之重器 三年前,大王得知了火药一事,大喜过望,当即下令全国批量生产,同时进行全国性的招兵,很快便组建了一支百万雄师,战火就此延续了两年,南朝军制军功令,将士们士气高涨,一个个以一当十,几乎百战百胜。 可是…… 两年,军功令的弊端逐渐暴露,人人封爵,但爵位已经不够分封了,这是其一。 其二,有将士为了拿多一点的人头,竟偷偷割了平民百姓的头颅充数,更有甚,为了抢夺人头,战场上起内讧,自己人杀自己人。 大王一怒之下,在一年前取消了军功爵,改为强制性的征兵。 自此战况开始急转直下,再加上北朝的勾蛮战将开始崭露头角,南朝被步步紧逼,内忧外患,进退两难。 这内忧,可不仅仅是军功令被粗暴废弃之后带来的士兵作战积极性丧失,还有的便是这几年连着打仗,青壮的劳动力都去征兵了,田地荒芜,前两年还有存粮。 现今,是真的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到达南朝国都,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此时已经入夏。 戈曳皎皎看着越来越熟悉的城池,尽管面上平静,可内心早已是波澜不断,以往这个季节,沿着进京大道,有连绵数千里的莲叶荷花,采莲人一叶小舟穿梭其中,远远的便能听见百姓唱的小调…… 夏日凉风吹来阵阵荷香。 如今,是杂草丛生,满地荒芜。 戈曳皎皎看着这些荒草,久久没有挪动一下,恍若一个定住的神女石雕。 这延绵数千里的荷花青莲,她曾和瞿郎 来逛过。 有一袭白衣,外罩青衫,颀秀屹立在一叶扁舟上的郎君,难得身体好些,便喜欢四处走走,尤其爱这——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她端坐在扁舟的另一头,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想,满目都是国泰民安,百姓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也还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爱玩爱闹的小女郎。 满目——都是他…… “公主,您……哭了。” 商云容骑着马来到戈曳皎皎面前,看着从来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无声无息地落了满目地泪水。 她哭都没有声响的。 却让外人看了这一幕都忍不住心伤,断了柔肠。 哪有人这样哭的。 不声不响地流泪,那眼泪在她那双圆而媚的眼睛里根本就好像装不住一样,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下来,落了又马上蓄满,盈盈欲坠。 梨花带雨,原来就是如此这般。 任是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将这娇花一般的人儿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恨不得捧了世间珍宝到她面前来,只为那博佳人一笑的价值。 商云容一手勒着马缰,一手不知不觉地抬起,不自觉地想要给她拭泪,他如今虽然被封为将军,手下有十万兵权,但他们之间仍然身份上千差万别。 他哪怕是多看公主一眼都是亵渎。 在他将手伸过去快要触到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的时候,公主突然开口:“商将军,本宫没哭,只是沙子吹进了眼睛,你……逾矩了。” 声音清冷,没有一丝哭腔和颤抖,她抬手用长袖掩着面,另一只手默默藏着给自己擦了泪。 长袖再撤下时,露出一张淡漠没有表情的面容。 商云容,不由得想要开口:“公主殿下想要哭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很多。” 好过像以往一样,都是一张面无表情,永远端庄华贵,像一面抵御暴风的墙,像一支永不回头的箭…… 像泛着寒光的兵器,像国之重器,哪怕倒下了,都还是无坚不摧的姿态…… 唯独不像……一个女郎。 商云容的话最终没有机会说出口,车帘被干脆利落地放下,隔绝一切。 车厢内的其它三个女郎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自家公主满是疲惫得闭目养神,遂都没有说话。 离城门还有十里,戈曳皎皎睁开眼,目中闪过一丝锐利,开口:“停车!” 一队人马堪堪停在路边。 戈曳皎皎下了马车,商云容等在马车旁,伸出一条胳膊,戈曳皎皎看了他一眼,将手搭在他胳膊上下了马车。 商云容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在日光照耀下,白嫩之中好似还有些许通透感,一时有些失神。 这一行士兵有一千人,皆是商云容手底下的亲信,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在猜测将军与公主之间的不同寻常。 只公主府内已经有客卿十位,将军甘心屈居人下? 不过,观公主这天人之姿,绝代佳丽,难怪将军会动心,寻常人便是看过公主一眼,便也觉得赏尽了世间至美,此生无憾。 “勾蛮近些日子可有闹事?” 戈曳皎皎朝着勾蛮被关押的地方走。 实际上是后头那一辆马车,这马车也不是普通的马车,而是用囚车改装过的,里面用铁栅栏封着,外头覆盖着一层木板子。 从表面上看,就是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任谁也想不到,里面关押着近年来声望颇大的北朝第一将军。 “刚开始的时候还闹腾,后来他发现没有人理会,便消停了。” 商云容如实回禀。 “我们的人可换好衣服了?” “好了。” 戈曳皎皎听言,满意地点点头。 关押勾蛮的马车,一凑近,还没掀开厚重的车帘,迎风飘出一阵浓郁的臭味。 士兵们不拉马车时,都是远远地躲开的。 这一个月,三伏天,没洗过澡换过衣服,他们怕人跑了,连恭桶都放在马车里,幸好每日里会有士兵进去提一次,要不然整个千人队伍都是臭的。 车帘掀开,里面的人露了出来。 勾蛮四肢被铁链锁在铁栅栏上,头发还是拿着一根红色飘带扎成一个马尾。 二十束冠,他二十那日正带着戈曳皎皎逃亡,便是连自己也忘了生辰日了,没有长辈给他行束冠礼,索性那时阿月陪在他身侧,他便觉得什么都是好的。 他穿的衣服 也是红色的,那一段时日,戈曳皎皎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便也有一套同样颜色的。 一出门去,周边的人都说——他们像极了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般配得很。 第109章 迫不及待 “阿月,你当真……一点点,一瞬间都没有喜欢过我?” 关了一个月的人,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戈曳皎皎听见这近乎于表白的话,内心半丝波动都没有,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勾蛮,你有一身本事,是个将才,本宫是个惜才爱才之人,若你愿意,留在南朝匡扶社稷,北朝能给你的,南朝亦可。” 她声音平缓,字字出自真心。 他是秦老爹自小收养的义子,若他有事,还是在她戈曳皎皎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那她将对不起秦阿爹,此生都无颜去见他。 可若他依然帮着北朝对付南朝,那她将对不起南朝,身为南朝长公主,她身上有逃不开的责任。 “公主,他……” 一旁陪同的商云容听得目瞪口呆。 勾蛮凭什么?! 若不是他,南朝也不会到今日这进退两难的地步!说不定早就统一了六国! 如今公主竟然还想着要将人给拉拢过来,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戈曳皎皎抬手,制止了商云容再往下说。 南朝局势已然这样了,无需埋怨什么,这天下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仇敌! 若是一件事一个人不肯做,那定然是放出的诱饵不够多,不够诱人。 “呵……” 勾蛮听了,嗤笑一声,她面上表情如此冷漠,尽管那个问题她避而不谈,但他也已经了然于心,心口闷着疼。 可面上无所谓道:“社稷?这天下人的死活于我何干?阿月,你知道的,我生来便无父无母,最后大不了赤条条去了,什么金银财宝,我不要这些!” 戈曳皎皎蹙眉:“那你想要什么?” 勾蛮双目直勾勾盯着她瞧,美人如花隔云端,他的身体朝前探过来,贴着铁栏杆,一只手伸出栏杆外,带动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 她就站在离他咫尺之遥的马车外面无表情地看他,还不及他们初见那日,他趴在墙头,她蹲在小溪边却怒目瞪他误会他是登徒子来得亲近。 他都朝她伸手了,她却还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真的太遥远了。 他够不到她。 “我想要你,阿月,你爱我好不好,像我爱你那般爱我,不……也不必像我爱你那般多,哪怕只爱我一点点便好。” 勾蛮生怕自己要得太多了,连忙加上后面那句话。 小郎君不过才二十岁的年纪,少年郎的感情诚挚而热烈。 可她的心好似已至暮年。 早配不上这样的炙热。 南朝南朝……她的心,如今被南朝占据得满满当当。 “若南朝能一统六合,本宫身侧,必然许你一席之地!” 内心毫无波澜地说完这一句话,可这入情至深的少年郎君将此诺言奉若珍宝。 “好,阿月,我可以为了你征战沙场!” 勾蛮扬眉,神采飞扬。 …… 大部队进城之前,关押勾蛮的那辆马车已经提前进入王成内,不过是直接去了公主府。 “本宫府上客卿,看有无可用之人,若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赐些钱财放出府便可,另外再透露点点风声,就说本宫已有心念之人……” 勾蛮的事一安排妥帖,戈曳皎皎便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告知给商云容。 商云容本还十分嫉妒那勾蛮能对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表露爱意,这会儿却又有些同情起勾蛮来。 王城城门口,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等在那里,已经八岁的戈曳华宇身量高上了许多,他一袭烫金滚袍,腰配一指宽的龙纹腰带,一头长发像及冠男子一样全部束起。 眉眼俊秀,凤目高鼻,矜贵非常,待他长成以后,定然也是龙表凤姿之态,非常人可及。 “姑姑怎么还没来,你去看看!” 戈曳华宇几乎每等一刻钟便要遣一个人去看。 若不是父王一直强调王室威仪,要不骄不躁,不可在大臣面前失了体统,他早就打马飞奔到姑姑面前了。 三年前,他看见姑姑尸身那一刻,五内俱焚之感一直便延续了三年,这几年,他便如提线木偶一般活着。 自那日哭了一场,往后的日子便过得无悲无喜。 本以为一直会如此,没想到一个月前接到了姑姑还活着的消息,昨日更是一夜未眠,今早晨光初绽,精神抖擞。 这人还没遣出去,远处的马蹄声便近了。 戈曳华宇骑在马背上的小身子,稚嫩的脊背不自觉地挺了挺,面上的表情一收。 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但他仍然记得姑姑的教导——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正气,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独,守心,明性! 若为一国之君,当有泰山压于顶而不崩于人前的气度! 以前大概年纪太小不懂其中含义,如今便懂了。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有人通报传唱。 文武百官跪拜之声震耳欲聋:“恭迎长公主殿下回朝!” 衍生萝为她挑开车帘,戈曳皎皎看着马背上坐得端正笔直的小身影红了眼眶。 她下了马车,就在马车旁站着,眼里的泪还是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三年不见,她的宇儿好似有大人模样了。 “姑姑,回来了……便好!” 戈曳华宇的唇颤了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他下了马来。 戈曳华宇一步一步沉稳有力地走到自家姑姑面前。 之前只到姑姑腰侧的小儿,如今已经及在姑姑肩头。 以前觉得姑姑是天,天是塌不下来的,今日才觉得,姑姑原也是个娇弱女郎。 四目相对,七岁的小儿郎终究还是落下了眼泪,却是无声地落着泪。 身后的商云容、商素华、衍生萝和千面亦被这样一场重逢感动泪目。 戈曳皎皎上前揽住他尚为弱小的臂膀,欣慰道:“我们南朝的少主君长大了!” 小郎君这时才哭出了声:“姑姑,宇儿往后定然听您的话,为南朝分忧,不让姑姑如此辛苦,您是公主,就应当像别国的公主一般无忧无虑才是!” 戈曳皎皎泪中含笑,将怀中小人儿抱得紧紧的:“喏!” 这一边重逢相聚接近尾声,立刻又要整装回王宫。 只离此处不过百米开外的一棵蔫头巴脑的梨树下,一个人死死拉住另一个,眼看就要拉不住了。 “我,我现在可以去和阿月相认了。” 子君长情眼睁睁瞧着戈曳皎皎又要抬脚进马车,心中早已迫不及待。 第110章 公主息怒 “瞿郎君不必着急,公主殿下舟车劳顿,还是等公主殿下在府中安顿了,况且来日方长,何必在意朝暮之争。” 千粟冷着脸道,手上的力道没有减弱分毫,反而还加重了。 公主与子君长情在失忆之下结成连理,这本就十分荒谬,遥想当年两人之间互相猜忌,谁也容不下谁的模样…… 这子君长情的灭国之仇中,还有公主殿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人立场对立,又隔着一笔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就连三年前那起坠崖案,也是子君长情设计图谋的,念在是南朝先灭了他的国,他后起杀心也是常理。 况且如今还有了小主子…… 哎呀,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罢了,还是等着回了公主府以后,将前因后果全部讲给了公主殿下听,等公主殿下自己权衡定夺。 当初刚找到人时,一时激动没过大脑地要带着人从桃源村出来,在路上却是心思千回百转,越发冷静地思虑周全了 。 这“瞿郎君”,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于公主是个始终存在的隐患,于南朝,又没有任何助力。 实在当不起公主驸马这个身份。 子君长情不知千粟心中所想,听了此话,却莫名觉得也有理,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发妻登上宫里为她准备的宝马香车,被人潮簇拥着离去。 戈曳皎皎登上鸾车的那一刻,似有所感地往子君长情那里一瞥,可这一瞥,就见到了月余不见的那抹熟悉身影,像是火舌烫到了眼皮,几乎是一触及到便迫不及待地垂下双眸,甚至底下素日里高贵的头颅,垂着头半晌不敢抬起来,直到六匹马拉的鸾车跨过城门。 戈曳皎皎方听见自己好似消失已久的呼吸,然后缓缓伸展开不知何时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五指。 不会了,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情绪了! 她回来了,她便只是南朝的长公主,不会是其他……什么身份。 再抬头,再睁眼,眸中的坚定如旭日朝阳耀眼。 夏风如焦灼的人心一般扑面而来一阵一阵的滚烫。 “瞿郎君,要不您先回客栈等消息,我这便回公主府复命,同公主说您已经回来了,让她来客栈接您。” 千粟在子君长情面前打着商量,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子君长情打心眼里感激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千粟郎君,想到很快就能与月儿团聚,在夏风的滚烫中品出一丝清凉来,感觉这一月有余的难熬都在此刻释放了去,欣然对千粟道:“那一切便拜托千粟郎君了。” 面对子君长情全然的信任,千粟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 子君长情满怀期待地独自骑马回了客栈,千粟则向着王宫而去。 车轱辘滚过青石板,宝马香车在宽阔的主街道不疾不徐缓缓前行。 往事在戈曳皎皎面前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泛着让人心酸的古朴滋味。 街道两边的百姓只敢瑟缩在一角贪看这难得的华丽和热闹。 “今日的长公主好大的排场,连少主君都亲自城门相迎。” “这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谁知道,上一次这般排场还是两年前呢,公主殿下一口气迎了五位客卿。” 王室的秘密从来都是百姓热衷的话题,这些浓墨重彩的故事,于他们而言就是茶余饭后的甜点。 戈曳皎皎蹙眉:“府中客卿,尽快清理干净。” “公主放心,这些公子都是好打发的,两年前南朝势力扩张如火如荼,几国投来姻缘枝示好逼婚,属下也只能出此下策,这些客卿,都是秘密签了契约,做样子的,如今不需要他们了,他们也是欣然离开的。” 戈曳皎皎眉头稍展,点了点头轻语道:“如此, 也不能亏待了他们,看朝中有何空缺,若他们愿意留朝办事,便给个官职人尽其才,若不愿留下,便许重金归还乡野。” 千面欣然替他们应了。 “恭迎公主殿下回朝,拜见少主君!” 城门口立着一个面白无须,姿容带着几分阴柔的少年人,却穿着大监的服饰。 看着人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几分轻佻,油头粉面,祸国之狐。 戈曳皎皎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撩开的车帘放下。 这么多年,王兄越发荒唐了,如今……竟也不避着一点人前。 “本宫的鞭子呢!” 清冷的声音藏着一股愠怒。 “公主殿下,今日是您第一日回朝,万事先忍耐几分,您的鞭子,一直存放在您的公主府闺房之中。” 凤鸾车驾未停,一路不急不缓地驶进宫门,穿过长长的永巷子。 午后的阳光还有些刺眼,但她撩开帘子的那一刻,却被一道金光给险些晃瞎了眼睛。 望着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座高大宫殿如鹤立鸡群一般伫立在那里,仿佛要连接苍穹。 戈曳皎皎的怒火已经达到极致。 远远地,她都能听见里面热闹的丝竹淫乱之声。 这歌舞升平的假象,当真能让人醉生梦死。 这整座高楼一共一十八层,层层巍峨,白玉兰杆,雕栏画栋,上缀风铃宝石,微风过处,叮铃呢喃,飞檐镀金,胜过朝阳金光万道…… 它伫立在风雨飘摇的南朝,如同一个笑话。 “呵,没有长鞭,拿这个倒也趁手。” 戈曳皎皎快步下了鸾车,眸光瞥到守在楼外一众内侍卫身上的腰刀,面上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抬手,毫不费力地抽了一把弯刀出来。 那侍卫尚来不及反应,便见一袭红裙裾的公主殿下如一团鲜活的新火强行点燃整座腐朽的楼宇。 让人始料不及,强抓不住。 “公主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啊,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容奴先去禀报!” “大王,大王公主殿下带刀闯入了……” 戈曳皎皎一连上到第九层,全凭着一腔怒气,一把弯刀撑着娇软的身躯,站在第九层的楼梯口。 吹着丝竹的伶人见到这气势汹汹如一团金光耀眼的女郎,不敢猜测身份。 后头跟来的数十位侍卫气喘吁吁口苦地哄着:“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则满脸失望地看着坐在床下,袒胸露乳,胡子拉碴,满身酒气的南朝一国之主。 “戈曳宏,你该起来了!” 一阵清冽的声音如一记警钟敲响入戈曳宏的心里。 他睁着尚不太清明的眼睛,仿佛看见死了三年的王妹披着火红的战甲拿着锋利的战刀朝他走过来。 可他已经无力再站起来了,只苦笑道:“皎月,南朝……起不来了……” 第111章 再无此人 戈曳皎皎放下手中的刀,目光从愤怒变得柔和。 她以为她的王兄只懂得享乐,她以为他的王兄是一摊扶不起墙的烂泥。 在奔向这里的一路,她甚至想过逼他退位,让华予继任王位,她在幕后操控大局。 她并非是一个贪恋权势的女人,只是南朝若有一个昏庸无道的帝王,一朝倾覆是迟早的事。 非常时刻,非常手段! 戈曳皎皎将绾发的发带解下,在戈曳宏面前蹲身,一边帮着戈曳宏将多日不曾打理的乱发用五指轻柔地梳拢。 他们两兄妹,一路扶持走过,山河染血,也从未曾想过退怯。 这一梳拢,才看见自己这个王兄不过才而立之年,这几年竟然白了鬓发,一时之间,又欣慰,又心酸,又无奈,最后都化作坚定。 戈曳皎皎将他的一头长发用红色发带扎在一起,露出帝王坚毅的眉眼。 戈曳宏身材魁梧高大,眉眼冷硬刚直,像极了他们的父王,却可惜少了父王的雄才伟略。 空有一身武夫的蛮力。 父王还在时,常常感叹她为何不是男子—— “若吾儿为男子,凭借胸中韬略,定有逐鹿天下之能。” 父王虽有遗憾,却也没有浪费她的天资,为她寻来荪况做师傅,教她男子才会学习的本事。 可惜没等她学有所成,父王便因病薨逝。 留下她和王兄在混乱的王宫之中厮杀才坐稳了王位。 这一路扶持、猜忌、信任、隔阂,依靠…… 能走到今天,已是不易。 “阿月,是王兄不好,王兄没保护好你,王兄也没脸去见你们了,南朝终究在我手上败落了,我曾嫉妒你一个女子,为何能独得父王宠爱,被他另眼相看,我不服气你总是对我指手画脚。” “那时刚收到你坠崖而亡的消息,我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点窃喜,想着我戈曳宏终于可以摆脱一个女子的禁锢,独自大展拳脚一番。” “想着,就算没有你,我可以做得更好,我可以成为一代名留青史的帝王,可不曾想到,会像如今这般。” “南朝如今已经拿不出米粮来供养士兵,南朝各处爆发饥荒,田地荒芜,颗粒无收,朝臣日日催着要银两,要粮食……” “阿月,若是你在,你定然能找到法子力挽狂澜的,他们说寻到你了,你回来了,可我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不敢相信……” 戈曳宏不知灌了多少酒下肚,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剖白心事。 戈曳皎皎听着,心酸地红了眼睛,她和王兄一母同胞 本该是王室中最亲近的血脉。 但中间隔着王权,就像是生生将这份血脉之情给阻隔截断了一般。 他们是亲兄妹,却也一直互相忌惮猜忌着。 如今一番剖白迟来,却也解了多年心结。 戈曳皎皎俯身抱住他,一手抚摸着他的花白的发,轻声道:“王兄,阿月是真的回来了,阿月不会让南朝有事,不会让你让华予有事,王兄 你得振作起来。” 陌生而熟悉的轻语响在耳侧,让戈曳宏心上一紧,灵台一震,几乎是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这近一年,他过得昏昏沉沉,醉生梦死,好似是从现在这一刻才完全清醒。 整个人 撑起了脊梁骨,不怒自威的双眸锐利地打量着眼前人。 许久才道:“阿月,我南朝的皎月长公主,终于回来了。” 说完,便发了疯似地狂笑一阵。 肩膀上的两只手像是抓住浮木的铁臂一般。 戈曳皎皎疼得蹙了蹙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她这王兄虽没有什么帝王才干,但若是愿意听她的,那南朝还有救上一救的可能。 “王兄,当务之急,要解南朝之困,需得递交降书,降战义和,修养生息。” 这一路,她想了许久,唯有此法,以退为进,方能暂时保全南朝。 戈曳宏听后却冷静了下来,靠坐回了地上,面上带些无望道:“北朝如今势如破竹,议和,就是我们肯,他们又哪里肯?” 戈曳皎皎眼中迸发精芒,勾唇一笑道:“若是能让他们的大将军勾蛮策反,再放回北朝呢,若是割让与北朝接壤的五十余城池到他们的手中呢?” 戈曳宏听后心头一阵激荡,猛地凑近戈曳皎皎道:“王妹有把握策反勾蛮那狗贼?!” 要知道若不是因为北朝得了此员猛将,他们南朝或许早就一统天下了。 此人他一直想杀,可惜派出去那么多刺客都是石沉大海有去无回,如今若是能策反,锋刃朝北,也能给北朝致命一击。 “王兄不知,此人是王妹救命恩人之义子……” 戈曳皎皎将她这几年的遭遇细说了一番,包括当初是如何坠崖。 只是……关于那人,她只字未提。 戈曳宏却一直对着子君长情念念不忘,毕竟当初第一次见面,那人一袭白衣滚袍,玉带金冠,持剑而立,眉目贵气精致,立在一众士兵的包围圈里,一点不显慌乱,身姿绮丽,恍若神子。 可算是见卿一眼,误了终身。 这几年,他遍寻天下,有长相似他的,有脾气秉性似他。 可惜可惜,都不是他! 听闻子君长情死了,那时他心中一阵空落,总觉得那般出彩的人,不应当就这样死去才对。 如今王妹还活着,那是不是…… 戈曳宏心绪起起落落,他还是开口试探性地问道:“王妹,那当初随你一同坠崖的子君长情,他可……” “他死了。”戈曳皎皎冷下脸,他不曾想到,这么些年了,王兄还是对着子君长情念念不忘。 她没注意到,在这件事上,除了对自己的王兄沉迷美色玩物尚志的愤怒,心中还有一丝自己的丈夫被别人觊觎的不快。 关于子君长情此人,寥寥两句便揭过不想再提。 “王兄,你需得记得,南朝长公主皎月,从未曾离开过南朝,在三年前坠崖时也早就被救回来了,至于大庆的那个亡国之君子君长情,在三年前坠崖身亡,世上……再无此人!” 离开前,戈曳皎皎近乎警告地对戈曳宏说道。 戈曳宏看着自己这个王妹,只觉得她在子君长情这件事情上表现得越发敏感和情绪外露了。 他虽爱美人儿,但更爱江山。 如今确定了子君长情确实已死,只抬袖压了压两边眼角起的两滴泪痕。 默默道了句:“可惜了。” 人还没尝过是什么滋味便没了。 第112章 勾蛮侍寝 长公主还朝在外人看来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日日都能看见那个千面假扮的公主殿下,只在王室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戈曳宏本想着大摆筵席庆祝她回归,可却被戈曳皎皎一口回绝。 如今国祚不安,各地都在闹饥荒,实在不宜铺张。 戈曳宏也不强求,只一家三口在 王宫内吃了顿难得温馨的晚膳。 戈曳皎皎回到公主府时,已经月上枝头,只整个院落支起华灯,等待它真正的女主人归家。 “女君!” 门口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橘黄色的灯火映在他身上,像是随时要被烧着的一段干瘦的枯木,只一双浑浊的眼睛泛着让人惊心的水汽。 今日这心酸疼痛之感,怎么这样多…… 这样多的疼痛与心酸,最终只化作她唇角牵起的那抹淡淡浅笑,戈曳皎皎缓缓道:“好了,我回来了。” 平日里对她唯命是从,把她当自己女儿养的她的大管家,虽然瞒着他她失踪的事,但必然瞒不过的。 汀柊一直怔怔看着三年不见的女君,眉眼一如往昔,却又有不同,他的公主殿下从前张扬热烈,如一团火,一烈阳,如今眉眼间的柔软温柔如同初夏夜里的月色。 汀柊终究还是没忍住落下了泪来。 这三年,女君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女君……晚间归来,定是累极了,奴让人准备了热汤,您的卧房也日日让人打扫了,快先去歇着。” 汀柊一面抬起袖子擦着眼泪,一面嘴角扬着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戈曳皎皎笑意深了几分,抬步走进府内,看着如故景色,竟有些今夕不知是何兮之感。 或许这三年只是一场梦罢了。 戈曳皎皎先去了卧房旁侧的汤池,里面已经等候了十二位侍女,六位伺候沐浴,另外六位负责在每次公主洗浴之后涂抹香膏,护肤,按摩等一应事宜。 “奴等参见女君!” “起。” 戈曳皎皎话音一落,就有两个侍女帮她缓缓将身上的衣物除去。 都说女君容貌冠绝七国,她们作为女奴并不敢多看女君容颜。 只今日,女君身上这肌肤好似比往日更加白皙细腻了几分,似高山白雪,冰肌玉骨不外如是。 侍女们只敢在心中忖度,却并不敢质疑什么。 一个时辰以后,洗去满身疲乏,戈曳皎皎穿着夏日轻薄的寝衣进入自己的卧房。 这房间内的陈设一如往昔,千面扮成她扮了三年,一应事物都和她平日里用的一样,只这卧房,她另外择了一处。 三年没有人气的卧室,今日空气中凝了几分淡淡的香草气味。 戈曳皎皎眼神一凛,这气味陌生,汀柊并不会这般自作主张就给他换香。 心下有异,戈曳皎皎特意放轻了动作,取过挂在墙上她三年前用过的鞭子攥在手里蓄势待发。 待走到里间,卧房内那张能并排躺下十个人的檀香木圆床上,纱帐里面,锦被之下,一副健壮的男性躯体若隐若现。 戈曳皎皎蹙眉,汀柊给她安排了男侍? 这的确像是汀柊会做的事。 “出去,本宫不用人服侍。” 戈曳皎皎将手上的鞭子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想到千面说了这三年府中客卿为了她为了南朝所做出的牺牲,再加上对底层这些奴隶的歉疚。 她的心肠比三年前柔软了许多,都是身不由己罢,只将人叫出去就行了。 不需迁怒。 可戈曳皎皎喊了一声,纱帐里边的人转了个身……然后,没有别的反应了。 戈曳皎皎盯着纱帐内的那道身躯,眸光冷了几分,她不迁怒,不代表对方可以不识时务。 这一生气,抬步踏上了床,想动手将人拖出来,看看到底是哪个男侍竟如此大胆。 可待走到那男人跟前,看着那张飞扬跋扈的脸,耳边听着他浅浅均匀的呼吸声。 戈曳皎皎停了手。 “勾蛮,遇上本宫,是你的劫数。” …… 勾蛮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而深沉,以至于第二日清早起来的时候,看见躺在自己身侧熟睡的皎月公主……还以为是在梦中。 直到戈曳皎皎被他盯得睁开了眼睛。 戈曳皎皎看着愣头青一般的勾蛮,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说来……此人比自己还小一岁。 虽说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但到底在女人这一块儿经历得少些。 好骗。 “既然醒了,那便起床洗漱,待会儿用完早膳,我们再聊。” 戈曳皎皎一边说,一边拢了拢睡了一夜有些松散的寝衣。 女人姣好曼妙的身姿在薄透丝滑的寝衣里若隐若现。 这是梦罢。 那他是不是可以…… 勾蛮咽了咽口水,盯着戈曳皎皎上下逡巡,目露狼光,蠢蠢欲动…… 戈曳皎皎好歹也是当母亲的人了,男人这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她最清楚不过。 于是回身,慷慨地赏了他一巴掌。 “啪!” 响亮的巴掌声颇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所以,不是梦,勾蛮郎君可以醒醒了。” “可是……可是我们昨晚……” 勾蛮面上热辣辣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梦里他胆子大,可梦外要真让他上手…… 他还真没有实操过。 这会儿被女人打了,非但没生气,反而还有点心虚。 “昨晚本宫回来,你便睡了, 本宫不忍心吵醒勾蛮郎君。” 戈曳皎皎弯下柔韧的腰肢,看向坐起身来的勾蛮,眼波流转,体带冷香,凑近他低声呢喃。 他们此刻距离很近,近到呼吸交缠,她纤长的睫毛颤动时刷在他的眼睫上,挠着他心里的痒处,若即若离。 勾蛮见过猪跑却没吃过猪肉。 此刻肉到嘴边却生了怯意但长了胆子。 如此矛盾到让人在疯的边缘不断徘徊。 眼前这个女人,真懂怎么逼疯一个男人。 勾蛮屏住呼吸,像被勾了魂一般低声呢喃道:“是勾蛮的不是,本该好好服侍公主殿下,没曾想竟睡着了,不若今晚……今晚公主殿下早早回来……” 勾蛮一面说,一面伸手缓缓想去搂住那让他肖想已久的细柳腰肢,他肖想已久的她的一切…… 美人如斯,他就是爱她这份世间难得的好颜色。 “女君,奴来伺候您梳洗了。” 门外,衍生萝恰到好处地打断了男人所有的幻想,就是连近在咫尺的香软腰肢都没能碰上。 勾蛮目光穿透那道门,杀意尽显! 第113章 她是我妻 一顿早膳吃得静默无声,却暗流涌动。 千粟有重要事情禀报,可从清早看见勾蛮一脸欲求不满地从公主殿下的寝房里走出来,再抬头看公主,面上的表情就有些崩不住了。 如今……这是什么状况…… 一直等到戈曳皎皎用完早膳,千粟脑子里还是乱的。 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谁。 正牌的驸马还在客栈等着进公主府,如今公主一回府 便又另外找了一个小的。 他虽看不上子君长情如今身份,但这勾蛮可是敌国将领。 公主殿下到底有何打算? 两个男人都是和南朝敌对的,将来岂可能一条心,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虽说这勾蛮长得也还过得去,但自家女君并非是沉迷美色之人啊…… 吃完早膳,戈曳皎皎临时改变主意,先找了个由头支走了勾蛮。 千粟跟着戈曳皎皎进入了议事厅,他这脑子还是乱的。 “他如今在哪?” 戈曳皎皎直接切入主题。 千粟立刻反应过来是谁,低头有些犹豫地说出口:“子……郎君此刻正在王城内的一个小客栈里面等消息,等着……等着公主殿下前去与他相认。” 戈曳皎皎心下一紧,眸色中流露出几分紧张:“你……同他亮明了他的身份吗?” “不曾。”千粟立马接过话,“属下将错就错,直接将瞿郎君的身份安在了他身上,如今郎君深信不疑,只以为自己就是同公主青梅竹马的瞿郎君。” 戈曳皎皎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子君长情,若是你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那便一辈子带着这个名字过活。 总比想起来了,再带着恨意来寻我要好得多。 这话题已结束,议事厅中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静到……紧张压抑,呼吸困难。 最终,还是千粟忍不住先开口。 “女君,如今郎君一事,当如何处理,郎君还等着属下前去回话的。” 戈曳皎皎闭了闭眼,脑海中都是这三年的点点滴滴,他们之间还有阿瑶。 阿瑶,她的小阿瑶。 若是娘亲杀了你的父亲,你还会原谅娘亲吗? 可若是不杀,南朝要怎么办,她的全盘计划将很难施展,南朝要怎么办…… 异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几日,你先让本宫缓一缓。” 戈曳皎皎无力地摆了摆手,沉浸在自己纷杂的思绪中,双眸没有焦距。 千粟十分意外,他从未见过公主殿下有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 见她如此,千粟不由得提醒道:“公主殿下,莫要感情用事,一切……以南朝为重。” 说完,千粟退了出去。 戈曳皎皎睁眼,整个身体终于立不住垮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子君长情,若是本宫能狠得下心杀你多好。 若是你这三年不对我那般好该有多好。 这样……我就可以找到许多种理由,问心无愧地将你杀了。 不过才半盏茶的功夫,下人们便见公主仪态端庄地从议事厅出来。 一出来便碰见了来寻他的管家汀柊,只汀柊身后还跟着五位风姿各异的美貌儿郎,只是今日看着通通都挂了彩。 “这是怎么回事?” 戈曳皎皎抬手指了指他身后那几位。 “回禀公主殿下,这几位客卿本就这两天收拾了要离开府中的,怎奈昨日里碰见了刚入府的那位红衣郎君,便被那红衣郎君挨个儿给揍了。” “老奴看您昨晚回来的本就晚了,便没把这事儿拿来惹您心烦,只是几位公子这两年承蒙公主府关照,临走前来拜别一番。” 汀柊这话一说完,侧边假山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远远地就急道:“你们几个粉面小郎是不是在背后告本郎君的黑状,是不是还没吃够本郎君的拳头。” 话音落,人便已经火急火燎地奔至眼前。 来人一头黑发挑了几缕编成几股小辫,其余长发用金冠冠成了一个油亮的马尾。 再加上一袭红衣,袖口箍紧了。 不同于时下男子追求风流飘逸,衣袍都是往宽松了改的,临风而立,有飘飘乘风而去的仙人之态为最佳。 反观这人这身红色劲衣装扮别具一格,将他的飞扬跋扈展现得淋漓尽致。 人群之中,让人一眼就能瞧见的一抹红色。 大家都抬眼打量着他。 昨日里天色将晚,看不仔细,现下看了他的长相风姿那五位公子才暗暗琢磨出一点苗头来。 原来女君喜欢比自己小的。 听说昨日进府的第一日就有幸服侍了公主殿下,还留到了第二日。 此刻再看公主殿下的态度…… 戈曳皎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来,眼神之中似乎还含着几分宠溺。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好像眼里除了他再装不下旁人,只听她宠溺道:“如今本宫的公主府除了你,哪还能容得下旁的郎君,今日是要将这几位郎君遣散了,他们是来辞别的。” 勾蛮显然已经察觉到这两天戈曳皎皎待自己的不同。 更愿意同自己说话了,还愿意看着自己,不仅如此,她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时候那深情是掩饰不住的。 他没交往过其他女子,不过……这大概是军营里那些士兵闲谈时说的,他这种情况应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想到此处,勾蛮心中涌起一股甜蜜,便也不同这些反正都要被遣散的郎君计较了。 往后公主府中,阿月只有他一个男人。 谁若是敢来和他争,他便弄死谁! 其余人听了戈曳皎皎这话,包括汀柊在内,心下都是一惊。 女君当真心系这个昨日夜里刚来这里的这位小郎君了? 还要为他放弃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难怪他才刚进府便迫不及待地将他们这些客卿打发出府,看来女君真是爱惨了这位郎君。 也不知这郎君是何来头,便是连名字都没打听到。 几位客卿带着丰厚的遣散费离开公主府,也带走了满腹的八卦。 不过才一天的时间,市井就有传言——南朝长公主殿下心系一美貌郎君,为了这位郎君,遣散了一屋子的客卿,单单独宠他一人。 “不可能,阿月……阿月是我的妻!” 子君长情在客栈等了一整天,没等来戈曳皎皎接他进府,却在客栈的饭厅里听见大家这般议论…… 第114章 触发记忆 子君长情哪里还能在客栈待的住,每日就在公主府不远处的茶摊去待着。 可等了快五日,只看见府中的下人进进出出,却不见自己那妻的身影。 可街头巷尾对于阿月的议论与那名被公主殿下独宠得少年风月事却越来越多。 “不行,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了。” 子君长情这五日也并非什么都没做,他注意到每日清晨公主府有一老一少两个仆从会去街市上采买。 这采买商铺是固定的,鲜果蔬菜都在同一家,只是每日菜品都不固定,是以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需得一大清早日日出门。 回来时那两名管事会先行回公主府,采买的商铺则另外派人将所需菜品一一装车。 子君长情一袭粗布麻衣,外面披了见挡雨的蓑衣,头上戴着斗笠,今日下雨,索幸雨水不大,淅淅沥沥地淋着。 麻衣湿了贴在身上,脚下是从桃源村穿出来的草鞋。 若是以往相熟的人看见,不仔细还真认不出这是当年以美风仪着称的一国之主。 只以为是人市上出身的做惯了苦力活儿的农家粗汉。 每日里送货的也是个粗壮的汉子,身形比子君长情矮了一截。 不过远远地看那汉子拉了一车的蔬菜往里走,赶了牛车,菜装在车棚里没被淋到。 子君长情找了根衬手的木棍挡在小巷子里。 “你……你做什么?” 那汉子看子君长情周身散发的气息不对劲儿,来者不善! 子君长情没说话,只一个健步冲上去,棍子当头往他身上抡过去。 送菜的也是有几下拳脚功夫的 ,不过只能应付一些乡野村民,可眼前这位明显是个练家子。 不过三招,人便倒地了。 子君长情往他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上书公主府刻着几朵花纹的铁牌子,面无表情地将那令牌揣进自己怀里。 再把那人扛起扔进了装菜的车厢,再将车里的菜扔在人身上将整个人埋住,然后跨上牛车,赶着牛驶入公主府后门。 后门有两个士兵守着。 守门的士兵时常轮流站岗,只认通行令牌不认人的。 每次只拉开帘子查看车厢里面的东西。 今日也不例外,子君长情进来的很顺利。 一进入公主府,不知为何,他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甚至于,他凭着感觉便走到公主府一个僻静之处,然后将刚才打晕的人拖了出来,在他身上几处穴道上一点,然后身上的令牌再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 做完这些,子君长情便快步离开此处。 而那之前被打晕的人,此刻悠悠转醒。 “见了鬼了,这是怎么回事?”那粗汉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这,这不是公主府吗?可……可我刚才……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这事儿暴露出去,自己免不了要被盘问一番,那些贵人对他们这些人可是不当人看的。 一个不小心头掉了。 雨渐渐大了许多。 子君长情往前走,精神越发恍惚了起来,脑海里有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出来。 一会儿是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冲他飞跑过来抱住他,就在眼前这道长长的走廊…… “王弟,你可许久不曾来看我这个姐姐了。” “王弟,又给阿姊带什么好物了?” “大庆亡了,本宫虽一介女流,也不能任由你们糟践了,王弟……阿姊不能陪你了。” “……” “阿姊!” 子君长情这声阿姊突然脱口而出,泪水不知何时在脸颊淌出一股热流。 心悸之感让人喘不过气,子君长情望着越来越大的雨,那雨仿佛要将所有人淹没了一般,天一下变得黑沉,像是一个破了大口的黑洞似的。 “找人,后院奴隶住的那排屋子塌了,砸死了五六个奴隶,让人处理一下……诶……前面那个奴隶,怎么跑到主院来了,冲撞了公主可怎么办?” “说你呢,你过来!” 子君长情目光幽幽地望向那个说话人,只盯着,不说话。 直到人靠近。 他才把那股嗜血的恨意压下来。 他想起来了——南朝,灭了他的国 ,逼得他的阿姊跳了城楼。 如今,大庆只剩他这个亡国之君! “啪!” 一条鞭子力道十足地甩到他身上,身上的蓑衣抽破了,直接掉到地上,露出里面穿的麻布衣服。 “看,看什么看,你一个小小奴隶,谁让你到前院来的,冲撞了公主怎么办!谁让你来的?” 子君长情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起。 不能,现在不能生气,得忍着,先得忍着。 大庆的仇他得报。 还有许多事情他得搞清楚了。 比如阿月,她是南朝公主,那在坠崖前期他们是怎样一种关系? 必然不是互相爱慕的爱侣! 那个叫千粟的骗了他! 千粟明明说自己是九行瞿?阿月也一直称呼自己是瞿郎。 为何他们一个两个都认定自己就是九行瞿? 可他明明是——子君长情! 乱了! 一切都乱了! 就连他的记忆也是乱的。 应当还有什么事是他还没想起来的…… 雨还在下,脑子里的记忆很乱,弄得他心也乱。 可此刻不能乱了阵脚,此时并非良机,自己得找个机会将所有事情捋一捋。 心思千回百转。 子君长情愣神的这一下,身上又冷不防来了一鞭子,疼痛让他彻底清醒。 “奴……是奴不小心迷路了乱闯,奴立马回去修院子去。” 子君长情捂着背上的伤口弓着身走了。 恰在这时,勾蛮从室内跨出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袍,一脸笑意盈盈。 这几日阿月事忙,都宿在宫中,不过也不忘关心他,近几日总托人给他带了好些好料子制作新衣,知道他爱马爱刀剑,几日来为他搜罗了许多。 “女君回来了吗?这些事情你让人吩咐下去办好就成,不过就是死了几个奴隶,阿月事忙,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去烦她。” “喏,女君现下已经出了宫门,再等上两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 那仆从对着勾蛮点头哈腰。 如今府中的这位小郎君,可是人人都巴结的对象。 子君长情隔了老远便听见了勾蛮的声音。 几乎是他一开口,他心里便是有一阵窒息之感。 原来,公主府被长公主专宠的那位郎君,便是勾蛮! 怎么会? 难道当日不是勾蛮掳走了阿月,而是他们二人早有私情! “阿月,你我……该如何是好?” 子君长情步入雨中,任雨水将他整个人淹没…… 第115章 并不后悔 戈曳皎皎这几日在宫中与一众朝臣谋士草拟议案,几乎通宵达旦。 幸而朝野上下如今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面对北朝的威逼能够同仇敌忾。 如今只需将国书往北朝那边一递,等着看北朝那边的态度即可。 北朝会答应议和吗? 若是不应,大不了就是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情形。 如今北朝国内形势也不比南朝好多少,粮食供给就是一大问题,再加上北朝内部门阀割据严重,甚至威胁到了其内部政权。 若是勾蛮真能将南朝打下来进而使北朝天下一统。 这天下还未必是姓拓跋,毕竟汉中李氏、阆中石氏、汉北卫氏三大士族一直虎视眈眈。 拓跋王室想光靠一个庶民出身的勾蛮扭转乾坤,简直天方夜谭,如今只不过是三方想要坐山观虎斗罢了,到了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现今执掌政权的是拓跋珪,已经年近三十了,拓跋王室子嗣颇丰,拓跋珪光儿子就生了九个,可惜九个儿子里,就只有年方才5岁的第九子能入得了众人的眼。 听说这才五岁的拓跋宴两岁大的时候便口齿伶俐,于是拓跋珪让他提前启蒙,这一启蒙更是发现这个孩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神童之名享誉北朝。 可这第九子拓跋晏母亲是歌姬出身,虽自小聪颖过人 但出身过于卑贱。 而且当时早已立了储君。 若不是拓跋珪偏爱,这拓跋晏早就死于那无数次的暗杀之中。 是以这议和降书张弛有度,对北朝局势分析得面面俱到,相信拓跋珪看了以后必然会动摇。 面对国内的三头露出獠牙的饿狼,何不先安内而后攘外?何不等着膝下幼子长到足够能撑得起一国重任? 戈曳皎皎倚靠在车厢内,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难得一片宁静。 保卫南朝之战,这才只迈出了一小步。 剩下的,剩下的明日再说。 撩开车帘,有雨水打进来,衍生萝在车厢内奉茶。 “女君,您这几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何不趁着这会儿浅睡一阵,到了衍萝将您叫醒。” “不了 ,今日天气很好,听说淮南那边亦是久旱逢甘霖,只盼着风调雨顺,粮食丰产。” 戈曳皎皎看着夜幕下越来越大的雨水,笑意渐浓。 跟随议和降书一起拟订的,是给流民按人头分田的的国策。 这国策两日前便已经颁布下去了。 自国策颁布起,良民按人头每人能在自己的祖籍地分得一亩良田,便是女儿也能每人分得一亩次田,小儿则分得半亩旱田,等秋收之季只需交得所得收成的一成赋税即可。 若还是奴隶之身的,在主家若能好好耕种收成达到2000斤的,便可脱离奴籍,拥有良民身份。 不分男女。 主家亦不可随意打杀奴隶,家中若有奴隶身亡,需得报官府查验,不得私自处理。 若有随意打杀奴隶的,按一人头十金处理。 经过前两年征战,南朝境内已经有百分之三十的奴隶脱离了奴籍,可惜军功令未能得到良好的运行。 军功令已废,这兵制又得改革,不过不急…… “女君,您将来想做些什么呢?待天下大定以后,女君,您总能看顾看顾您自己的事了。” 衍生萝实在心疼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郎。 她每日里只要操心公主的衣着服饰、发髻 钗环诸如此类的繁琐小事,还剩余大半天光,全部用来发呆。 可女君却早早开始关心天下大局,在一堆男人堆里出谋划策,还时常因为政事夜不能寐。 “待得南朝安稳,天下一统,海晏河清,我便带着阿萝到处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如何波澜壮阔,繁华迷眼。” 做梦的感觉很好。 这漫漫雨夜,她竟觉得能看得见几分渺茫希望,却又如此近在咫尺,仿若触手可及。 “女君不打算找个郎君,生个娃娃,后半生有个家有个倚靠吗?” 这样的话平日里无人敢问,但衍生萝敢。 她家女君这般好的女郎,不该一辈子孤苦无依。 女君,还有个家的。 真正的,属于她的家。 女君如今已经二十有一了,别家女郎十五六岁便成婚,如女君这般年纪的,早就已经儿女双全。 她很着急,再拖下去,浪费了大好年华,白费了这韶华时光。 即使担着激怒女君被重罚的风险,她也要说。 在这乱世,她可记得为天下苍生,为南朝而谋,也别忘了自己。 这才是现实么? 清冷的雨打在手背上,刻意忽视的现实终究还是会摆在明面上来。 若是没有那一场掳掠,自己现在还待在桃源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可爱的女儿,有善解人意的丈夫。 这三年,她并不后悔。 可恢复记忆,回到南朝,割舍小家,她亦不后悔。 车轮滚滚向前,谁能知晓以后…… “女君终于回来了。” “管家。” 这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汀柊已经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见到戈曳皎皎的马车,忙让人撑了大伞迎上去。 “你们几个快点,莫要惊扰了公主殿下。” 公主府侧门,有两个侍卫推了一辆板车出来,板车上一具尸体叠着一具,大约有六七具。 “这是怎么回事?!府中发生何事了?” 戈曳皎皎看着被抬出来的几具尸体,皆是麻衣草鞋,有几个上身还未着衣物,身上都是泥浆和血水混合。 “女君,您先别气,今日大雨,南苑一排奴隶屋舍突然倒塌,砸死了几个奴隶,不是什么大事。” “都出了人命,还不是大事吗?!” 众人看见戈曳皎皎震怒,皆跪在地上不敢再出声,便是汀柊,此刻也跪在雨水中不敢抬头。 “救……救命,奴,奴还没死……” 一个板车上,突然传来虚弱的人声。 戈曳皎皎听见这声微弱的呼唤,更是心头火起,迈开步子寻过去。 “把人挖出来。” 戈曳皎皎面无表情。 在这清冷的雨夜,像一把寒刀一样悬在每个人的头上。 两个侍卫不敢耽误,上前去将人挖出来。 那奴隶年纪不大,大约不及弱冠,还是个孩子模样。 挖出来就断气了。 戈曳皎皎看着这小奴隶,面无表情,眼中却流露了几分狠意! “汀柊……这几年,你就是这样管家的?” “女君,奴隶本就不值几个钱,伤得那么重,要给治伤的话,那得浪费不少银钱呢。” 汀柊跪在雨里,满心满眼都是为公主府,为自家女君考虑。 第116章 夫妻再见 黑暗天幕之上,雷声还在轰隆作响,那声音狰狞而恐怖,还透露着要把整个世界都摧毁的绝望。 戈曳皎皎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堆被当作垃圾一样堆叠在肮脏尘世里已经凉透的身体,突然有一种浑身发凉的颤栗。 这万里河山,诸人堪配?吾可堪配? 无力感席卷全身,隔着雨幕,夜黑洞洞的,前路没有方向。 戈曳皎皎默然道:“给死去的奴隶好好安葬,若有家人的,放他们的家人为庶民,另赐十两银为抚恤,之后奴隶也分派月银,后期可为自己赎身,男女皆是,全国推行,汀柊,具体事项,明日来同本宫商议。” 看着面前的这一堆无人在意的生命,戈曳皎皎突然想到此举,事不宜迟。 在场的人讶然失语。 汀柊抬起头强烈反对:“女君,他们只是奴隶,连畜生都比他们高贵,怎么能……” “他们是人!和我们一样,生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们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世间,感知这世上的一切!汀柊,南朝……到底要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度?不是只有王室,士族,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门阀,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他们,王侯将相,宁或有种?!” 这番话掷地有声,比之雷声更加振聋发聩。 只可惜,听者只有寥寥几人,且又有谁放之在心? 第二日清晨,飞鸟落在高高的屋檐上鸣唱,霞光万丈铺展,所有绿植被注入了生机,绿得很是盎然。 子君长情趴在公主府公主住的房顶上看了一夜,也守了一夜。 雨是黑夜隐没时候停的。 勾蛮昨日听说戈曳皎皎回府,早早便沐浴更衣等着,只戈曳皎皎昨日进房门之时差不多已经子夜,看着面上满是阴沉之色,勾蛮算是极有眼色的,衣衫半露都没能换得美人儿垂青,便隐忍着几分失落出了房门。 子君长情盯着房间里那道熟悉的倩影,心酸委屈怎么都压制不住,还有胸中隐藏的丝丝愤恨。 爱她,恨她,恼她,怒她…… 分不清是哪种情绪多一些。 他脑子里还有一片记忆空白处,他亡国之后,以及摔下悬崖之前到底发生了哪些事? 子君长情带着重重疑团离开。 他现在……不知道应拿何种心绪去见她。 “女君,子君长情不知去向了。” 千粟派人在他住的地方盯着,昨日大雨盯梢的人怠惰了一阵,今日一大清早便来报说人不见了。 戈曳皎皎乍一听还有些恍惚,这几日她事忙,竟是把他给忘了,如今提起,又是一阵烦躁。 这个人,这段关系……该如何处理? 如今他不见了…… 戈曳皎皎抬眸,双眉跟着微微一蹙:“他此行只是为了寻我归家,若是你这边一直未给消息,他怕是会自己行动到公主府来寻我,他若不见……八成是已经混入了公主府,你去让汀柊关闭府门一一排查,看看昨日有没有生人混入府中。” “是,若是寻到了子君长情该如何处置?” 戈曳皎皎头疼,以手扶额,合着眼睑默默道:“他如今记忆全失,为人诚挚,暂没有以往那些勾心斗角敛权霸势的心思,暂不需宣扬,将……将人秘密带来见我。” 千粟却始终拧眉:“属下僭越一言,何不干脆将此人一刀了结,省得届时他恢复记忆,对公主殿下及南朝刀刃相向,后患无穷。” 戈曳皎皎任由他一字一句说完,每一个字好像都踩在她的心尖上,一下一下地闷疼钝痛。 千粟说得不错,此人一刀了结最为妥当。 可是……可是…… “女君对他……动心了。” 千粟呆在戈曳皎皎身侧十年,何曾见过她如此优柔寡断。 面前女子以往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弯着,和煦的阳光照过来,光照不见的半面隐于暗处,光影时暗时明在她的纤细身形上流转变换。 她从不逃避任何事,几度欲张口,最终无言。 千粟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事情很顺利。 汀柊找到人的时候,子君长情正掩在一堆奴隶里面砌泥砖。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汀柊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起了当初大王派人送他进公主府时候的模样,那时郎君一身广袖青袍,玉带飘飞恍若乘风而去的神子。 如今粗布麻衣,立于断墙残瓦之下,风雨飘摇,凄苦无比,有物是人非之感。 “郎君,公主殿下想要见您。” “嗯。” 即使失了之前囚在公主府时的一段记忆,但夫妻相处三年,他晓得自己这妻的聪颖。 这般快就寻到了自己。 子君长情心中莫名有几分激动期待。 江山和他。 她选谁? 子君长情被悄无声息地带到公主府内的地牢中。 他被带到其中一间牢房,房门上锁。 子君长情盘腿而坐等到夜深,看着这简陋的牢房,心慢慢凉透,亦不再期待那个答案。 同时,作为大庆的王上,他亦有了决断。 山河破碎,他们这样的人,怎还儿女情长? 夜深人静,戈曳皎皎才姗姗来迟,她手中提了个大食盒。 华丽的大红宫装摇曳在阴冷的地牢之中,仿佛突然出现的一抹勾魂媚色。 戈曳皎皎抿唇淡笑,面上是她为妻时候的温婉。 乍见欢喜。 让子君长情刚压下去的心绪如湖水生波,再难平息。 她进得牢房中来。 子君长情打量她,眼眸中不自觉流露出心疼之色,他本以为这深情要演,却不知已是情难自禁。 “夫君。” 娇娇柔柔的一声夫君,子君长情伸手用力将人揽入自己的怀中,俯身吻住她口中的香甜。 戈曳皎皎闭上眼睛任他施为,一滴清泪落下…… 她想,她是疯了。 …… “如今我为南朝公主,南朝内部纷乱,这里边的事情繁多,王兄于我的婚事上有诸多挑剔,瞿郎……阿月怕是不能和你长相守了……” 美人刚承欢,在他怀中娇羞无限,只是一句瞿郎从她口中说出来。 子君长情由爱生恨,恨不得捏断她的脖子,就此和她同葬,再不能提及别的男人。 九行瞿……是他心里的脓疮,而她成了刺他脓疮的长针。 这三个字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和期待。 她只对那个死去的“瞿郎”有真心! 夫妻三载,他依旧敌不过那个死人! 她还在他怀中娇滴滴喊着“瞿郎”…… “够了!” 第117章 孩子归你 子君长情突然出口的怒语,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旖旎温情。 戈曳皎皎冷了脸,一言不发地从他怀里起身,捡了衣服穿上。 来之前她想了很多。 她想把他留下,养着。 她想他会等自己,等南朝大局已定,她功成身退,两人好一起回桃源村去,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再也不分开。 是她太自以为是,太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本以为是至死不渝,不曾想却是权衡利弊。 既然如此…… 穿好衣物,戈曳皎皎低头,看着坐在石床上的男人,从食盒里拿出一封信。 丢到他身上。 子君长情拆开一看,看见最前面那三个字,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和……离书?” “嗯。” “你走,孩子归你,你若敢对我瑶儿不好,我必杀你!” 戈曳皎皎说完这话,也不看子君长情是何表情,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快步离去。 子君长情一手捏着《和离书》指腹泛白,却又不得不接下。 枯坐了半晌……男人抬手将脸上的泪痕一抹,转头间看见地上放着的食盒,一层层将食盒打开,食盒一共三层。 第一层放着一碗辣炒折耳根、一碗外婆菜、一碗风干的炒腊肉,第二层放着她和桃源村的李婆婆学做的椒葱饼,第三层放的是桃源村每一季丰收时都会全村吃的擂茶。 她学什么都快,可单单在厨艺上显得那般笨拙,学了好久好久。 只因为他的一句他喜欢吃,她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去学。 这些都是她做的。 子君长情崩不住端起碗吃,可眼泪混在里面,尝到什么都是苦的。 戈曳皎皎,我不是你的瞿郎,不是那个九行瞿,你若是有一天恢复了记忆,让我子君长情如何自处? 我现在看自己就如一个笑话一般…… 当了三年的“九行瞿”!!! 戈曳皎皎,你对子君长情可否有半分喜欢? 不,你不喜欢,你忘了他,你将子君长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能呆在你身边,等你把所有一切都想起来,等你把你的瞿郎也想起来,然后全天下的人都来嘲笑与我,便是连你也是…… …… “女君,您……哭了?” 衍生萝等在牢房门口,迎上去便看见戈曳皎皎还未流干的眼泪,还有红彤彤的眼睛。 女君很少哭的,自瞿郎君走后,她一直未曾见过女君为谁流过泪。 “无事。” 声音是冷的,没有一丝哭过的痕迹,可只有戈曳皎皎知道,哪怕字再多说一个就会漏泄。 她想,她明明是爱瞿郎的,她不是爱子君长情,顶多是那三年的夫妻情分牵绊了她,便是放弃了那三载情分,也不至于会这般难过。 可在他拒绝之后,怎么会有那般铺天盖地的失望快要将她淹没。 不曾想这失望比心痛更折磨人。 主仆两个从地牢处慢慢往回走,清冷的月光亮得耀眼,走至半路,戈曳皎皎抬头看着那遥远孤寂得冷月,想到自己来见他前特地在厨房忙活儿了大半日,就是此前对瞿郎,她都从未如此,一时嗤笑自己如何这般儿女情长。 瞿郎那一段她都过来了,如今这个,怎能比得过那个。 “女君……” 衍生萝一直默默跟在戈曳皎皎身后,她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只在心头着恼那让公主伤心之人,自己哄着捧着还来不及。 “阿萝,等会儿吩咐厨房熬制一碗避子汤端过来。” 冷淡的声音传过来,衍生萝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却半晌只应了声诺。 后半段路明显走得更轻快了许多,像是女君已经彻底放下了什么事情一般。 子君长情是半夜走的,那份和离书上,写的是阿月和九行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个人什么也没带,公主府巡逻的侍卫见着他,也未加阻拦。 “公主殿下,人已经离开府中了,可要派人跟着?” 千粟弯腰禀报道。 戈曳皎皎面无表情,只摆摆手:“不必,随他去,今日勾蛮那边可有异动。” “属下正要和公主殿下说。”千粟将一封信拿出来,递到戈曳皎皎面前,戈曳皎皎抬手接过打开来看。 千粟一边道:“子时,勾蛮欲将此消息通过信鸽传书,不知要传到哪里。” 戈曳皎皎轻笑一声,道:“北朝,他传信与北朝报平安,若非如此,他再不出现,他在北朝怕是要被除名了,如此也好,便让他将此信传到北朝去。” 第二日一早,勾蛮早早将自己打扮好,便如同一只纯洁无垢的花蝴蝶一般闯入了她的寝殿,恰好在她装扮妥当的时候。 若没有昨日那一出,戈曳皎皎还怕他不堪大用,如今面对此人,她笑容更真诚了许多:“郎君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可莫让府中人怠慢了去。” 勾蛮听了此言,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凑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臂亲昵道:“旁人再好,不及呆在阿月身侧,这些日子想阿月想得紧,竟是每每辗转大半夜才安眠。” 戈曳皎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假装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玉簪。 这是变相的想晚上约寝。 她没听见。 衍生萝道了句:“女君,早膳已经摆好了。” “如此,勾蛮郎君同本殿一起去。” 戈曳皎皎微微抬眸,眸光如水。 她眉目含情,看向谁便好似在爱谁,勾蛮被她一看,心上一个酥麻,忍不住又去牵她的手,只在牵时,戈曳皎皎又抬手扶了扶自己两侧的发髻,于是这便落了空。 两人吃完早膳,去了四面开阔的后花园,园中一小亭,在亭中坐着,可赏恰好盛放的婷婷袅袅的荷花。 勾蛮盯着戈曳皎皎看,看她如画的眉眼,含情的双眸,看她丰润的樱唇,如玉一般的莹润肌肤,小巧挺翘的鼻子。 比初见她时更美了几分。 金玉堆砌雕刻出来的人儿。 那个山间农夫怎么养的了这样的娇花。 他赏人儿,人儿却自坐到亭中就开始赏花,那荷花儿当真就那般好看? 许久,戈曳皎皎才转过头来,素手支着小巧的下巴,笑意盈盈道:“郎君,你对阿月可是真心?” 勾蛮忙点头,怕晚上一刻佳人便要质疑他的真心,忙道:“那是自然,我勾蛮对阿月之心天地可鉴,便是让我为了阿月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 戈曳皎皎笑意不减,少年郎的真心自然是不容置疑,她道:“郎君,可愿去北朝做内应?” 第118章 以婚相许 “勾蛮自是愿意,只是公主殿下,勾蛮胸无大志,一生所求不过一个你而已,此去山高水长,勾蛮怕……公主早晚有一天会忘了勾蛮,实在是两难抉择。” 勾蛮一听戈曳皎皎的话,面上的 笑容一滞,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面前这人根本对他无意,他又怎会察觉不出,不过他依旧信了,时日久了,这人的心便是铁做的,也能捂热。 凭着她能忘了九行瞿琵琶别抱,他就有自信迟早有一天能让她心甘情愿被他拥入怀中。 “郎君既然如此有诚意,又不介意阿月一个二嫁之身,阿月愿以婚相许,叫王兄为你我二人写下赐婚圣旨,三年后再公之于众。” “公主殿下这般有信心三年内能够拿下北朝?” 勾蛮正了神色,收敛了面上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万事俱备,只欠勾蛮郎君这阵东风。” 戈曳皎皎眸光坚毅,让人不由得信她所言。 翌日一早,勾蛮带着戈曳宏亲自为他和戈曳皎皎赐下婚约的国书潜回北朝,等他到达北朝王都之时,南朝的议和国书已经提前两日到了北朝王的手中,这两日,北朝王看着这议和书辗转难眠。 朝中重臣皆出自门阀世家,竟是无一人可交心,这便想起了他北朝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出身庶族却又有无双谋略的勾蛮。 勾蛮刚到王都,北朝王便宣召他入宫。 “将军,孤有一要事关乎北朝往后的生死存亡,需得与将军一议。” 议事不在议政殿,却是大晚上在帝王的寝宫偷偷见面,自然是十分要紧的国政。 “勾蛮此生只为报大王的知遇之恩,若有什么用得上微臣的,大王尽可安排。” 勾蛮双膝跪地,俯首称臣的姿态很是取悦北朝王,况且他这两年战功赫赫,出生入死,对北朝绝无二心。 北朝王拓跋珪忙弯腰亲自将他扶起身,他正当壮年,成婚第五年才有儿子,虽五年间生了许多儿子,但除了他的第九子拓跋宴,其他的几个儿子都没什么出彩之处。 所幸他是个年轻帝王,届时他年纪大了,他的第九子羽翼也丰满了。 只是这南朝议和书所言确实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国内门阀越加有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态,这段日子,勾蛮将军迟迟不归,那几个便坐不住了,一直递折子要他下令对南朝趁势打压。 昨日汉中李氏、阆中石氏、汉北卫氏三王竟然一个鼻孔出气逼迫他下令出兵南朝,见他迟迟未有真的动作,卫氏卫屈逸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了他一句昏庸无道,其他朝臣都沉默装死。 拿下南朝不难,可一统山河之后,他那些儿子还那么小,并无能力自保,届时这江山,可还能姓拓跋? 南朝要灭,但也要等那些门阀世家不成气候,等拓跋王室出一个治世明君再灭。 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拓跋珪将南朝的议和国书交到勾蛮手上,勾蛮打开细细看了看,想着临行前戈曳皎皎交代他说的话,故作斟酌一番才说:“王上,这议和书所言确实是我们北朝如今面临之困,只是就这样便答应议和确实有些难以服众。” “哦,爱卿有何想法,尽管说来。” 拓跋珪原本试探神情一下子被眸中迸发出的亮光取代。 他这两日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议和之路是必然的,但必须让南朝付出更大的代价才是,南朝他要灭,至于何时灭,届时又有何开战的正当理由,这些都是让人头疼的。 勾蛮看着拓跋珪那神情,不得不再一次佩服起戈曳皎皎来。 拓跋珪生性多疑,且作为北朝王上,他在位期间却有建树,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北朝与南朝,好比虎狼之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质子,大王何不要求再在这议和书上加上一个条件,让南朝唯一的少君来北朝作质?” 勾蛮一说完,北朝王便十分激动地两手紧紧抓在他的肩膀上:“爱卿高才!” “不敢,历国之中亦有他国王子为质的先例,属下只是拾人牙慧罢了。只是怕那戈曳宏不乐意,毕竟他膝下多年只有这一个王子,是以微臣斗胆,为保万无一失,我北朝也得出一位王子为质。” 勾蛮此话一出,拓跋珪刚才那一份豁然开朗的激动立马又沉寂下去。 南朝那边已经将北朝局势分析的如此透彻,他们已经料定了他一定会答应议和。 如今南朝和北朝,不,准确点说是南朝和他算是互相掣肘的关系。 “爱卿,今日已晚,你先回去。” 拓跋珪摆手让他离开。 第二日上朝之时,北朝王将南朝的议和国书一抛出,立刻引来朝臣的强烈反对。 自勾蛮这两年战绩斐然,朝野上下士气振奋,都想着北朝能够彻底灭了南朝,一统山河,如今突然偃旗息鼓,怎能服众? 这些朝臣都是门阀子弟,就勾蛮一个庶族,还成了大家都想拉拢的香饽饽。 朝中吵得实在激烈,最后还是勾蛮站了出来,只听他掷地有声到:“众位只知道本将打了胜仗,却不知军中兵士军饷辎重都来自国库,两年时间因为打仗,百姓民不聊生,田地荒芜,南朝幅员辽阔,若真想拿下它,至少需要六年的时间,六年养百万雄师,众位若真是想打,不知有哪位世家能支撑得起这笔开销?” 此话一出,朝堂上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世家大族,都有自屯私兵,每年不过交定量的岁贡给国库,剩下的用来供养自己的私兵,若是要让他们额外拿出一些钱粮来养国之重兵,无异于让他们自断臂膀。 百万雄师要真好好养起来,得把北朝所有世家填进去恐怕都是不够的。 有些想坐收渔翁之利的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北朝王坐高位看着一个个都低了头,哪里不晓得他们想些什么—— 乱臣贼子! 他早晚要将这些世家门阀拆得七零八落,永无翻身之日! 半个月后,北朝同意议和,除了南朝上书所言的割地赔银之外,还加了两个要求便是——南朝北朝各出一名王子为质。 北朝去往南朝为质的王子,第九子——拓跋宴。 第119章 被拐为奴 南朝。 “王妹当真料事如神。” 戈曳宏在御花园中难得清闲地品茶,戈曳华予另坐在一侧,一本正经严肃地听着自己的姑姑和父王聊政事。 戈曳皎皎听了这话神色只是淡淡,进而解释道:“算不得料事如神,只是那北朝九王子本就在北朝处境艰难,拓跋珪就算是有心护着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拓跋珪料定了即使是为了我们华予……”讲到这儿,戈曳皎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戈曳华予的发顶。 戈曳华予虽正襟危坐,把自己装作大人模样,可也不过是个年方7岁的孩童罢了,后日,他便要随同护送军队去往几千里之外的北朝为质。 这是为了整个南朝,他明白,他作为南朝唯一的王子,是有责任护卫南朝的。 可是……他只是难过。 前路未知,他会否安然无恙? 往后,还能不能回来见到自己的姑母、父王…… 男儿有泪不轻弹,戈曳皎皎抬手摸他头顶之时,戈曳华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戈曳皎皎又将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眼神无比温柔:“为了我们华予,必须将那拓跋宴保护好,将他送给南朝保护,是最安全的,那拓跋珪,倒是好谋略。” 戈曳宏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又继续喝茶。 只戈曳皎皎依旧如慈母一般对戈曳华予谆谆教导:“华予去到南朝,切勿露什么锋芒,只让人觉得你是个无什么用处的纨绔子弟便好。” “这一行,姑姑给你准备了礼、乐、射、御、书、数还有医学之师,定要听那南朝大将军勾蛮的安排,他给你的人,你可信之,不到万不得已,切勿传什么书信回来,便安心呆在北朝,做世人眼中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便是。” “可明白了?” 戈曳皎皎严肃认真地盯着戈曳华予瞧,心里还是忧心她的华予过于年幼了。 戈曳华宇却重重点头:“姑母,华予定会勤勉不掇,认真学习。” 戈曳皎皎一听,终于会心一笑,定下心来。 又过了一日,南朝唯一的王室少主君为了保南朝无恙而被送往北朝为质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朝。 戈曳华予离开这日,来送行的百姓绵延数百里,皆为他感动落泪。 因为戈曳华予这一举动,之后国内推行的分田政策进行得异常顺利,便是那些世家大族有什么不满也不敢明面上说出来,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之前贵族们依着各类莫须有的名目到处圈地,掠夺奴隶 经过几年的征战,田地荒芜,奴隶数量也没有以前多。 这些荒芜的田地便一直荒芜着。 但随着分田制的推行,朝廷还对各个贵族的私田进行清算。 贵族之间分等级,王室赐下的田地其实一直都是有定数的。 只是早几年贵族势大,王室面对他们胡乱圈地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却管得甚严。 荔州万氏多圈出两万顷田地,造了假账呈递上去,后被游行检查官员查出,直接判了个诛九族。 那万氏一族本就干了不少逼良为奴的事,此事一出大快人心。 这算是杀鸡儆猴的案子。 一时之间,朝堂内外很是和谐了好一阵。 南朝,北疆。 “咚!咚!咚!” “快……快跑,晚点便什么都没了!” 子君长情被身旁人一拉,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跟着人一起跑。 大概小一刻钟的时间,从人堆里抢了两个糙米馒头出来,虽这上边都是乌黑的手指印,却也让人艳羡。 子君长情找了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吃东西。 回想起两个月前自己本想着打算先回桃源村一趟安排好后续事宜,不曾想半道上遇见人贩,一时不察被人迷了去带到了北疆。 此处是北疆王姬放的地界。 听说北疆之外现在百姓生活过得好了许多,便是奴隶也有机会交够足够的粮食到官府赎买自己良民的身份。 这是听后来被拐卖入北疆的人说的,是以这些日子有很多奴隶计划着逃跑。 “子青郎君……” 子君长情三两下将馒头吃完,便听见有人在喊他。 这名自从他恢复记忆以来就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子君长情和九行瞿这两个名字太过显眼了。 “拿去。” 子君长情此刻正坐在沙石堆里,一手将还剩一半的馒头丢给来人,紧接着背靠着墙,一副累极了无精打采的模样。 来人也不嫌少,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馒头。 子君长情这段日子每日里开垦荒地,抢种苞谷,累得汗流浃背,吃也吃不饱,整个人瘦成了人干一样的,再也不见往日美风仪的模样。 丢在奴隶堆里不起眼。 “听说待会儿北疆王的爱女姬黎公主要来,那我们的计划还要进行吗?” 那喊人的也是一副人干儿样子,每日被太阳晒着黑成一块炭,晚上出来行事倒是十分好,根本很难发现他。 子君长情闭了闭眼,呼吸粗重,他实在是有些累,但还是道:“等今日能活下来再说,李虎,你那边寻到多少人了?” 这意思是放一放了。 李虎讨好一笑道:“六十二人,您请放心,都是老实的,他们在这里待怕了,想着便是豁出去,跟着我们干呢。” “嗯,待会儿那姬黎来了,互相帮衬着,别死了。” 子君长情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虎。 李虎被他眼中晶亮的眸光震慑了一刻,然后连声说了句好。 “走,聚太久会引人注意。” 子君长情摆摆手,李虎马上若无其事地走开。 不一会儿,便有驯奴的官兵大声喊到姬黎公主大驾。 场上五百多个奴隶齐齐趴伏,五体投地地迎接,许多奴隶在听说姬黎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浑身发抖。 身上的皮不由得紧了紧。 第120章 黑熊之祸 叮叮当当…… 风铃声随着北方的朔风飘飘摇摇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北疆王最小的女儿此刻坐着自己的坐骑过来。 北疆王宠溺她,这坐骑是她满十岁时北疆王送的,便是她上头的十个哥哥都没她受宠。 “阿乖,吃早膳喽。” 刚满十六的少女明眸皓齿,长相一半随了南朝本土人的温婉,一半有北疆本土人的深邃,一张脸深邃而绮丽,单看脸,大家便不由自主地要道一句丽质佳人。 可底下的奴隶却一个个因为她的到来瑟瑟发抖。 子君长情看着少女骑在身下的那头黑熊,整个人都是异常紧绷的状态。 看向身后不远处挖地用的锄耙,不动声色地挪了过去把那铁质锄耙握在手里。 周边有几个人见此,也学了他的动作,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手里的锄具。 “吼!” 一声长吼,那黑熊吃人的画面便自动出现在每个人的脑海。 紧接着前面人群就开始乱了起来,四处都是惊恐的尖叫声。 子君长情瞟了一眼已经咬死了几人的黑熊,它今日只是将人咬死,却也不着急吃。 他们这些人不过就是给黑熊养的饲料而已。 “子青,救我救我啊……” 子君长情卯足了劲儿往前跑,他身高腿长,跑在最前面,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幸运。 这时身后传来声响,竟是李虎在向他求救。 这段时日李虎帮着他联系周边奴隶,算是比较得力的助手,此人不能死! 子君长情当即逆着人流往前冲。 “那个奴隶是谁?” 姬黎此刻站在平日里兵士所站的比武台上,底下的战况一览无遗。 子君长情便在这场大逃亡之中显得尤其突出。 “属下不知,奴隶都是不记名字的。” 旁侧的一名兵士答话道。 李虎此刻被黑熊一掌压在地上,那黑熊张口便是满口锋利的尖牙,牙齿上还带着斑斑的血迹,差一口就要咬上李虎的脖颈。 “啊啊啊……” 惨叫声传遍整个猎场,子君长情咬了牙发了狠,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挥舞着锄头砸在黑熊的脑袋上。 这一砸,黑熊震怒,立马调转了目标,朝着伤他的人拍过去,李虎顾不得许多,劫后余生往地上一滚,脱离了危险。 其余人早就跑远了。 此刻竟然只剩下黑熊和子君长情两个在猎场中间博弈。 他们做奴隶的,从没有一个人想着反抗,每次这黑熊来,都是只想着逃命,没想着迎头去拼。 众人只见子君长情身子十分灵活地在黑熊周边躲闪。不一会儿整个人便闪到了黑熊身后。 这黑熊行动并不灵敏,次次扑空之后便是时不时的狂怒。 子君长情找准机会越上黑熊的背部,一手揪住它的一只耳朵,一手拿着锄耙便要击穿那黑熊的双目。 原本姬黎看得起劲儿,这一下赶忙叫停:“停手!你这该死的奴隶,敢伤我的阿乖,本公主定要让父王将你大卸八块!” 子君长情杀得狠了,那锄耙锋利的两齿直接砸进了黑熊的双目。 顿时鲜血四溅,黑熊凄厉的叫声响起,这还没完,子君长情杀疯了一般,双目通红,拿着锄耙死命地朝着黑熊的脑袋上砸。头上、脸上、衣服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看着子君长情一身染血的姿态,像是看见了一个杀人狂魔一般,众人居然有些不敢直视。 不知过了多久,这段时间以来在他们奴隶场吃了数百人的黑熊终于倒地,无声无息…… 他废了姬黎的爱宠…… 不过就是一会儿功夫,他整个人便被镣铐加身,拉到姬黎面前。 跪着。 姬黎冷着一张脸打量他,子君长情一直垂着头,脸上还在滴着血,身上的麻木衣服上也都沾染了血迹。 看着这样的子君长情,姬黎眼中透着浓浓的厌恶、恶心。 她不由得掩住了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子君长情却在心里盘算着,他若是挟持这位公主殿下,然后安然走出北疆的可能性有多大。 心中打定了主意,浑身上下又都是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 正在这时,不远处跑进来一个士兵,径直到了姬黎面前,垂头低声回话。 “公主殿下,当朝长公主殿下来北疆了,王让您赶紧回去。” 姬黎一下被吸引了所有注意,一时觉得今日倒霉透了,暗自咬牙道:“倒是敢来,也不怕有来无回!” 朝廷下发的削减各地兵力、放还圈地的诏令已经传来三次,北疆拒不领受三次。 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南朝长公主居然在此刻送上门来。 “光艳动天下的长公主么,本公主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进了我北疆,自然要守我北疆的规矩。” 姬黎长在北疆,从未见过戈曳皎皎其人,但父兄和父王一直对这个女人赞赏有加。 不仅如此,还时常在自己面前,拿她做比,实在是可恨至极。 姬黎装了一肚子火离开,其他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廖将军,此人当如何处置?” 余下的人看向还在跪着的子君长情,似在打量他待会儿的死法。 子君长情此刻却无知无觉一般,双目深邃眸光危险。 戈曳皎皎来北疆了! 看来这次北疆免不了有一次大的动荡。 想着又在心下冷笑,一种苦涩感在心底幽然升起。 兜兜转转,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他还是那个亡国之奴。 他没有悲伤多久,一阵阵巨大的疼痛突然从身体某一处蔓延至全身。 “该死的奴隶,畜牲不如的东西竟然敢杀我们公主殿下的爱宠,死了都是便宜你,今日先抽上三十鞭子,别让人死了,到时候我们公主殿下要人交不出来,我们都得完蛋!” 一旁站着的士兵骂骂咧咧,口里直嘀咕着真是晦气。 没人愿意去管奴隶这档子吃力不讨好的事,今日其他人都跑去迎接当朝长公主了。 这奴隶场也没留多少士兵在此处。 两人心里都不爽利,竟聊起天来。 手上的鞭刑未停,子君长情忍着疼痛默默听着,竟是被那些内容毫不费力地转移了注意力。 “听说那位长公主长得极为貌美,有七国第一美人儿之称,也不知是何等模样。” “美人儿吗,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一张嘴,能有多不一样,估计和我们的姬黎公主差不离。” “听说当初那大庆的王上只是见到她的画像便迫不及待地以王后之位求娶,定然是很美很美的。” “可惜了不能去看看。” 子君长情后背的血哗哗哗地流着,到了后面竟感觉不似开始那般疼了。 经年往事,当真要遗臭万年了。 “你说这长公主殿下怎么突然造访咱们北疆啊?” “听闻……是因为前段日子发布的政令。” 第121章 宴王姬野 “你们二人不是守着那群奴隶干活儿,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一阵阴冷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吓得两个兵士连手上的鞭子都拿不住了,忙朝着来人跪了下来。 “属下拜见宴王殿下!” 两人战战兢兢行礼,不敢乱看。 子君长情这次却是抬起了头,却不想这位宴王殿下通身黑衣黑袍,包括整个头脸都被一张铁质鬼面具给遮掩住了。 就连一双手也套上了黑色手套,浑身上下,不露一点皮肤。 只能透过鬼面具看清见他的两只眼睛,那目光幽深而阴暗,像是常年深处黑暗,来自地狱的凝视一般,寻常人见了,不免要在他跟前噤若寒蝉。 子君长情刚一触及这目光便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垂下了头。 他还是大庆王上之时,曾派细作去往各国探查密辛,其中最为精彩的便是这七王殿下姬野的遭遇。 这姬野是北疆王第一任嫡妻唯一的子嗣,听闻在姬野九岁时,北疆王带着一众王子嫔妃前去南朝王庭入王都述职。 不曾想王都别馆王妃所住的寝殿突遭大火,北疆王妃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被活活烧死。 而姬野虽大难不死,但浑身上下被烧得不剩一块好皮。 这些都是猜测。 因为自那事之后,姬野五年未曾见外人,只有亲近之人知他真实状况。 等他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便是一直维持这种装扮。 “那不是姬黎的爱宠么?谁弄死的?” 姬野看向远处流了一地血的黑熊,听声音竟是带着一点调侃,并不生气的样子。 旁侧的兵士和他言简意赅地讲了方才发生的事。 子君长情本还以为又要讨一顿好打,这会儿看见姬野竟轻笑一声:“倒是个有胆识,有本事的。” 北疆民风彪悍,各处设置了斗兽场,只是自南朝王室下了几道相关保护奴隶的政策后,这斗兽场闲置了下来。 一个奴隶仅仅凭借着一把锄耙就杀了这重五六百斤,一人半高且平日里以人肉喂养,凶猛异常的黑熊…… 胆子大,本事也大! 姬野突然垂下头看着子君长情,却也只能看见人乱糟糟的发顶。 他突然抬脚踹到子君长情的心窝上,冷不防这样一踹,子君长情一个仰倒摔在地上,身上滚满了黄土。 放肆! 子君长情这句放肆经过这几年不断的社会毒打以后,已经可以隐忍住只藏在心里。 只是这被以下犯上之后,那想要刀一个人的眼神却还是暴露出来了。 还被人抓个正着。 “呵!”姬野笑了,“本殿就说,能够胆子大到杀姬黎的爱宠,定不是个一般人,名字!” 子君长情只是恨恨地盯着他看不说话,既然已经被抓住,他这条命估计也就折腾到这里了。 “没有名字。” 都要死了,这里的奴隶死了是直接喂熊的,如今熊被他杀了,大概是随便找个偏僻的地方扔了。 连块墓碑都没有,名字很多余。 即使是假名,也不想多说。 “没有名字……”姬野盯着他打量,只见此人半张脸覆满胡须,脸颊消瘦,只是五官拎出来单看看仔细了倒越来越让人觉得出彩。 就是太瘦了些,瘦得皮包骨一样。 “没有名字,那就叫无名好了,无名,以后你便跟着本殿,做本殿的奴隶。” “什么?” 子君长情有些懵,不明白这姬野看上他哪儿了。 “无名,还不快谢谢宴王殿下!” 子君长情愣神间,被人压着强行跪在地上,只姬野说完话后已经走远,眼前多了一个长袍黑衣人,一张脸被宽大的黑衣连帽遮住了大半。 装束和姬野一样,只是没有用铜质面具遮脸。 “无名,跟上。” 来人是个练家子,当是王室贵族专门训练的暗卫。 子君长情点头跟着他走,前面那人一路上冷着脸没再多说过一句。 宴王早在六年前及冠就已经独自在外立了府。 若不是因为那场意外,姬野便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北疆王。 如今北疆王世子在两年前便已经定下,是二王子姬辛。 可姬放最爱的儿子还是姬野,姬野在北疆算是无人敢惹的存在,就是姬辛也得对他和颜悦色地讨好。 只是姬野遭受重创,性子早就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子君长情分到了一匹马,那人也不管他会不会骑,出了军营以后,直接扔了匹马给他。 “若是不会骑,便徒步走到王府来,会骑就跟上!” 子君长情一个翻身跃上马背,那男子见状诧异地一挑眉,也没说什么。 两人骑着马在大街上狂奔,街道两边的百姓往旁侧躲着,也不敢多说什么。 两个多月了,终于能呼吸到外头的空气,自由的味道燃起了心中的那抹蛰伏的血性,只仅仅是疾风扑面,却如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千军万马让人热血沸腾。 大约飞奔了近一刻钟的功夫,两人便到了王府,看着匾额上“晏王府”三个大字,子君长情又是一愣。 晏王,阎王…… “快走!” 子君长情冷不防背上又被踹了一脚。 鞭伤加上这一脚,让他差点没疼晕过去。 这晏王府很大,地势开阔,一览无余。 是真的一览无余。 周围不见一丝花木的痕迹,但是却放着很多石雕。 这些石雕也别具一格,有断脚的士兵,有断头的裸体人,有临死之人的绝望哀嚎之态…… 到处都是石雕人,且都是残缺不全的石雕人…… 王府也不见一个女子,都是男子。 带着一肚子惊诧,子君长情被单独分到了一间屋子,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是石头的,桌子也是石头的。 桌身和床身一样被人刻了些人雕在上面。此刻日暮西垂,微光照过来作狰狞恐怖之态。 “吃饭了!在日落之前把自己收拾干净,日落之后,府内不许点灯,若发现了,拖出去打死,别怪我没提醒你。” 又是之前送他来的那个。 “多谢这位郎君提醒。” 那暗卫终于正眼看了子君长情一眼,这一看只见几步开外的人隐在昏暗的光线下,身材颀长挺拔,便是向人致谢,也是眸光坚毅,下颌微微一点,有一种矜贵的威仪感。 这感觉十分熟悉,一时又不知在哪儿见过。 第122章 美人借刀 晏王府除了七王殿下以外,所有人都在王府厨房外的廊下用餐,且在每日酉时(下午5点到晚上7点)之前。 这一餐饭虽然是白米饭配上一盘牛肉一小蝶青菜,但是真的无比满足。 子君长情用完餐后回到所住的院子里,那边还有个大澡堂,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穿上晏王府特有的装束。 再把留了近两个月的胡子刮一刮。 总算是有个人样了。 此时天幕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晏王府内不准点灯,幸亏今日月光皎洁,还能隐约照亮前路。 子君长情只是略微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认真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却发现全然没有头绪。 随即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 他的路,从来不在他自己的计划安排之中,一直以来,都是命运将他带到哪里,他便走到哪里。 既如此,那就这样……随便,爱如何如何。 想通之后,突然觉得心头轻松了不少。 “咚咚咚” 屋外,三声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子君长情的思绪,子君长情大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又是一个和他一样的黑袍人,看见他,这人径直开口。 “现在马上到王府门口去等着,和七王殿下一起参加今晚的大宴。” 说完那人几个闪身不见了,他本还想问问晏王为何对他如此青睐。 他第一日进府便带着他随同赴宴,带着满心疑惑,子君长情还是走到了王府门口。 他来得恰是时候,他到的时候,姬野也到了。 子君长情就站在一匹马旁边,靠着马车车厢那匹。 他此刻站着,竟然和姬野一般高,只是人瘦脱了像,算不上好看了。 姬野对着他瞧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随行的下属有三十多个,每个人都带上了半块铁质面具,没有什么别致的造型,就是人面模样。 他的手里也被人塞了一块一模一样的面具,子君长情从善如流地戴上 。 相较于晏王府一入夜便漆黑一片,这北疆王庭内却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姬野到的时候,其他人都齐了。 “晏儿过来,坐到父王身边来。” 姬放朝着姬野招手,一脸笑意盈盈的慈爱之色,姬野眼中只映着熊熊篝火,默默在姬放右下手紧靠着姬放的位置坐下。 子君长情则跟着其余三十多个护卫隐没在暗处不显眼的位置。 即使这样,还是看见了几个月不见,坐在百米开外的戈曳皎皎的身影。 月华如水,月光与火光映照之中,给她整个人的美镀上了一层朦胧神秘的色彩。 即使是一直以来不近女色的姬野,在坐下之后眼睛也一直盯着她瞧。 戈曳皎皎面上带着一层柔和的微笑。 姬野此人她认得,她四岁那年遇见了随同其父来南朝的九岁的姬野。 在王宫,他们还共同玩儿过几日,她模糊得记得那是个长相十分精致可爱又十分活泼聪颖的男孩儿。 父王其后很长时间还开玩笑一般说,她和姬野十分般配。 随行人都笑着附和说天定良缘。 只是这话之后,总是又添了一句真是可惜。 那一日半夜听闻北疆王妃住的行宫失火,他被大火烧伤严重,留在王都养伤大约半年时间。 父王也险些掏光了王宫内所有的珍稀药草才救回姬野一命。 只是她的记忆一直定格在那个长相精致漂亮,性格活泼的少年身上。 之后再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直到今日,时隔十七年了。 他竟是这般…… “晏儿来得迟了,竟是怠慢了公主殿下,还不快向公主殿下罚酒一杯?” 虽是斥责之语,但姬放语气之中并未曾有半点不悦。 “北疆王太客气了些,本殿只是远游至北疆王的地盘上玩乐,比不得各位日理万机,还要特地寻空来招待,倒是本殿不懂事儿了。” 戈曳皎皎抿唇淡笑,虽为女子,但举手投足都是一副慵懒随性的风流模样。 北疆王的地盘…… 他不过是承蒙王恩,定国有功,被封的一个异姓王而已。 说到底不过只是臣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一时之间,场面上原本热闹的气氛瞬时凝住。 “知道自己讨人厌还要过来!” 所以显得姬黎这声儿嘲讽特别显耳且显眼。 “啪!” 几乎是姬黎话音刚落的一瞬,坐在她旁边的姬野便将一个巴掌狠戾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姬黎先是觉得耳鸣,后觉得那被打的左半张脸麻麻的,紧接着就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一碰那脸,就发觉肿得像是发起来的馒头。 “姬野!” 姬黎抬手直指姬野,恨不能当下便撕了他,不过就是个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罢了! 竟敢掌掴她! “够了!来人把十公主带下去,竟敢在公主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还忤逆兄长,罚奉半年,禁足三个月!” 姬放吹胡子瞪眼,两手撑在椅子上整个人就要站起来,奈何老胳膊老腿,撑一下便又跌坐回去,一张脸气得涨红。 左右近侍忙上前帮他顺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戈曳皎皎面色淡然地看了一场热闹,全然不觉得,这场“兄妹反目”,“父女成仇”分明是她挑起来的。 姬放这边刚顺过气,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戈曳皎皎解释:“公主殿下莫怪小女无状不懂事,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好好教导。”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去哪儿,不都是在自己家里逛吗?” “姬黎公主好似是今年冬日才及笄,确实是个小孩儿,本殿自不会计较。” 戈曳皎皎晃了晃手中被酌满的酒杯,然后笑着一饮而尽。 子君长情看着她那般随性模样,蹙了蹙眉头。 她的月事就是在这几日,吃点冷的便会腹痛,她平日竟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本殿倒还记得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后半句……好似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戈曳皎皎将一只手不着痕迹地环抱在自己的肚子上,脸色十分白,唇色十分红。 声音清冷却又如轻铃相碰般悦耳动听。面上张扬的神态把握得十分好。 她不开口美得惊人艳得张扬,她一开口,叫人恨不得能杀了她! 姬放的九个儿子都到了,本还对着这位美艳无双的公主殿下想入非非,甚至还安慰自己便是这公主殿下裙下之臣无数又如何? 若是能娶她进门或纳了做妾也可。 毕竟这般美人儿……世间再难寻第二个。 此刻却没了任何想法。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们拎得清。 第123章 姬野情迷 “公主殿下对臣下好似有诸多误会?” 姬放大手一挥,还在中央载歌载舞的舞姬乐师们纷纷退场。 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戈曳皎皎身后,只站着一个衍生萝,显得势单力薄。 “却有不解之处。” 戈曳皎皎放下手中酒盏,正襟危坐,面上不喜不悲,不骄不躁,尽显一国公主威仪。 姬放连同他的九个儿子也摆正了姿态。 “愿闻其详。” “朝廷三下诏令命北疆王裁剪兵士使其解甲归田,休养生息,可北疆王这边迟迟未有动静,置王令于不顾,这是为何?” 姬放听戈曳皎皎讲完,忽而莞尔,看向戈曳皎皎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抬手作揖道:“公主殿下和大王可知,臣下手中有兵士三十万,王上命臣下裁剪兵士二十万之多,这其中无家可归的奴隶便占了十五万众,若是裁剪,当使他们何去何从?” “王廷政令臣下不敢不听,只是这实操下来,才发现诸多问题,一是奴隶者众被裁剪后没有归处,他们多年未曾耕种,又不识五谷,空有一身蛮力,若是就这般放出,万一沦落为山野流寇之辈,岂不是我等过错。” “再一个他们从戎数十年,一朝放还,王廷并未曾给银两抚恤,他们没有生路可谋,手上又无银钱,便是不作乱,就此放出,如今又正值荒年,岂不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戈曳皎皎听完,顿时哑口无言,她终究久在朝堂,对这件事少了许多思量。 怪到一路走来,路边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北疆王深谋远虑,是我等政令有缺,思虑不周。本殿定会上表王廷,说明此事,再另作商议。” 戈曳皎皎面上带有几分愧疚之色。 “公主殿下一心为民,虽为女子,但不负巾帼英雄之名,其后若有用得上臣下的地方,臣下必定为家国大义死而后已。” “北疆王言重了。” 歌舞照旧,北疆歌谣粗犷豪放,这一次却换成了南边的小调,软语呢喃,听得人酥了耳朵,在场有些大臣已经忍耐不住,随手抓了身边女奴把玩儿。 其他几个北疆王公子也是抱美在侧。 戈曳皎皎只把目光停留在那些娇俏美人儿身上。 北疆人不管男女,皆健壮高大,身材高挑。 今日宴会场上来往皆是南边的妙龄小女,身姿婉约。 北疆——何时多了这般多貌美的南方美人儿。 戈曳皎皎喝酒的手一顿,想起几年前王城女子失踪一案,当时素华还差点被人贩子拐走。 这事本该细查,怎奈后来意外突生,此事大概也不了了之。 而且其他州县街上少见女子,只北疆这边女儿家大方地出来逛街。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戈曳皎皎神游天外,却突然被一道沙哑的男声打断。 这声音被火舌燎过,实在是不大好听的。 戈曳皎皎双眸一凝,将视线定格在面前之人身上,随后起身,施施然点头一礼。 “晏王竟还记得本殿?” 姬野习惯盯着人的眼睛看,看他们眼里明明有嫌恶害怕,却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的姿态,以供他嘲讽这虚伪的世人。 可短短一日,却碰见两个眼神清宁,没有对他露出鄙夷嫌恶之色的人。 一个是低贱的奴隶,一个是一国尊贵的帝姬。 实在有趣。 “嚣嚣嚣……”姬野的笑声实在是不好听,像是不断拉扯着快要濒临断裂的声带,让听得人心中时刻为他绷着一根神经。 “公主殿下自小便玉雪可爱,天资聪颖,让人过目不忘。” 戈曳皎皎蹙眉,眼中流露出可惜与怜悯。 “若不是那场大火,晏王殿下也是龙章凤姿的好儿郎。” 戈曳皎皎说完这话,周围忽然起了一阵抽气声。 这十几年,但凡有人提及那场大火,总免不了至少讨一顿好打。 就连子君长情也是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他虽还有一段空白记忆,但好歹两人做了琴瑟和鸣的三载夫妻。 她是个骨子里刚强却善良的女人,只是大多时候目光长远,不拘小节。 所以,她比大多数男儿更加优秀。 “世人在意皮相,但本殿记得殿下也是个聪颖非常之人,本殿不敢小觑,命运折磨或许让人失望,但本殿相信……” 戈曳皎皎诚挚一笑,她本就是倾城美人儿,如月神降临,月光与火光映衬之下,这样的美强大却又温和,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对她见之难忘。 姬野只听她柔和的声线及诚挚的眼神,还有她真心表达的那句话—— “但本殿相信——姬野郎君不会让世人失望。” 戈曳皎皎说完,姬野仿佛被什么狠狠击穿了灵魂,一瞬间的破碎又一瞬间得到重铸——变成了一个新的,崭新的灵魂。 这样大的震动让他一时无言,愣怔在原地许久。 月华如水,今夜无眠。 戈曳皎皎被安排在北疆靠山倚水的一处行宫歇息。 今日晚宴简短的谈话之后,姬野似乎对戈曳皎皎格外上心,见她要离开王宫,虽有同行的侍卫跟随,却还是决定亲自护送。 “呵,姬野如此这般献殷勤,也不怕公主殿下看见他那副鬼样子吓死,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 “五弟慎言!” 姬野刚上自己的坐骑,就听见排行第五的姬括,北疆王世子姬辛的胞弟嘲讽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在北疆,无人不知姬括和姬野极不对付。 旁人都在私下议论说当年行宫的那把火是他的母妃放的,他哥的世子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他哥虽未说什么,但他作为弟弟却不能忍受这人平日里趾高气昂地对已经是世子的哥哥丝毫没有敬重之心。 姬野一道幽冷得要死的视线放在姬括身上,只一眼便收回目光。比姬辛那句话好用多了,姬括收到那抹杀伤力极大的眼神,呐呐地低下了头,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又小声“切”了一下表示不服。 那怪物除了这般又不能拿他如何,反倒是自己被唬住了。 子君长情默默跟在姬野身后,最能感受到这位晏王在姬括开口说完那句话后,整个人气息变得冷了许多。 同为男人,他不由得想,姬括那样的人活在世上,确实是太浪费粮食了。 第124章 全奴谋划 姬野将人礼貌地送到戈曳皎皎所住行宫,花了大约一个半时辰的时间。 这一路上,除了车轱辘声和马蹄声,周遭一片寂静。 姬野心情糟糕,这是周边人都能感受到的,只在面对戈曳皎皎时,眸中的冷光稍稍缓解了几分。 戈曳皎皎一路上也是因为当今局势而心事沉重不发一言,只临别时十分客气地对着姬野道谢:“道黑路远,晏王殿下不若便在此行宫休整一晚再走?” 姬野本想张嘴说些什么,最后却变成摇了摇头离去。 行宫门口,女郎娉婷身姿站在那里,面上含着礼貌笑意,身高腿长的郎君站在台阶下。 子君长情只能遥遥看见两人好似十分匹配的身姿,压下心头不耐之感。 戈曳皎皎此趟露面,意在收回北疆兵权,可北疆王岂是那般好对付的。 两方今日差点扯破面皮。 深夜,子时。 “衍生萝,掌灯。” 戈曳皎皎辗转难眠,干脆坐起身披衣。 衍生萝蹙了眉掌灯,语气里都是关心的责怪:“女君奔波了这些时日,应当好好歇着才是。” 戈曳皎皎听了这话只坐在桌边以手掩面,半晌才听她自顾自道,语气里的颓丧没有丝毫掩饰:“这一次,是本殿失策了。” 裁剪兵士,解甲归田,哪有那般简单,今日姬放一番话让她醍醐灌顶,惊出一身冷汗。 也只有在这夜深无人之时,她才敢直面自己的错误 。 百姓无粮,国库无银,奴隶冒然放还,相信不久之后又会有一场暴乱。 积贫积弱,该如何处理,力挽狂澜? “不对,若是这般困难,北疆何来粮饷供养那般多的兵士?” 除非……除非姬放私垦荒田,自给自足,这里的奴隶真的只会打仗吗? 怕是无仗可打之时,还要下地耕作? 否则其也会像其他几个诸侯王一般因王廷发放粮饷不足无力畜养兵士而随了召令。 戈曳皎皎来北疆时翻看这三年来南朝大小战事记录册,发现仅一次王兄遣其调兵往各处支援,北疆王恐北疆失守为由拒绝,这几年,竟是一次战役都未曾参加。 他养了兵来做什么? 王兄每年拨给北疆的粮饷只够奴隶不至于饿死而已,填饱肚子更是天方夜谭。 让他裁兵不愿意。 他在屯兵,也在屯粮食! 戈曳皎皎想到这一层,眸子里迸发出危险的精芒。 …… 另一边,姬野回到晏王府,晏王府内叮叮当当的刻石声一直在响。 今日恰巧,子君长情被点到守夜,他也是才知晓,这晏王是个怕黑怕夜里独身一人的人。 他的屋子从不点灯,三十几颗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如皎洁的月光将他的屋子照的亮如白昼,照着即使面上覆着鬼面的男子显出几分孤寂和无害。 许是子君长情和以往给他守夜的奴仆不同。 以往的人每次都会隔一段时间小心翼翼讨好地提醒他该安歇了。 可子君长情只是看着他雕刻不发一言,且目光中不带有一丝卑怯讨好姿态。 偶尔还能见他好似神思飞远。 “上次你说,你没有名字?” 姬野瞟了子君长情一眼,然后又专注于手上石头的雕刻。 可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答案。 于是被人奉承惯了的晏王殿下眼中闪过不爽之色,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石往子君长情头上砸过去。 子君长情这次倒回神得快,一个侧身躲过了石头,并且眼神凌厉地看向姬野。 从小养就的上位者气势在这么多年的颠沛之中只是适时掩藏,但从未泯灭。 “呵,有意思,和我打!” 姬野嗤笑一声,丢开手中的刻刀铁锤,起身快速拔了身后的长剑直劈子君长情的面门。 子君长情也不惧,手中弯刀一亮进行格挡,一刹那间刀剑相向火石电光。 几个来回之间,两人胜负难分,子君长情连日来的苦闷尽数抒发于此。 打到后面,子君长情也不由得对这位势均力敌的晏王另眼相看。 这场打斗,最终以子君长情弯刀抵向对方喉头险胜结束。 这时,天际已经泛白。 “奴冒犯了。” 子君长情收了弯刀敛了眉目立在一侧。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姬野语气轻快,甚至能从他糟糕的声带中听出他有几分愉悦。 “父亲以前是一名武将,后来死于战场,奴是大庆人,后来亡了国,一路辗转颠沛,如今家国坟塚不再,名姓已然骀荡,只留‘子青’二字供人使唤来去。” 子君长情一脸平静地讲述过去。 听他讲起大庆,大庆早已灭亡, 就连当初的大庆王上也早已坠崖身死,即便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大庆王上本人又能如何? 亡国之君,一朝倾覆家国,在这乱世之中没有权势傍身,便命如犬马。 “往后你便是本王的近身侍卫,负责本王的安全即可,旁的事不必你去做,今日先下去休息。” “是。” 子君长情眉目微动,垂首退了出去。 一日之内,自己的身份从奴隶变成了晏王的近身侍卫。 那么许多事又得重新规划。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总归境遇好些。 夜半子时,星子稀疏,偶有几只鸦鹊啼叫,一条黑影轻巧地离开晏王府。 奴隶场最北边的一个低矮窝棚里,一个窝棚密密麻麻睡了三十几个人。 “咕咕咕,咕咕……” 子君长情站在最边上一个窝棚,发出三短两长的信号,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从窝棚里出来,最后竟是一个不落。 约莫有五百奴隶。 子君长情看见乌压压一片人,心头有一瞬间的震颤。 他只和李虎商议好了一起逃出北疆,原以为只会是几十人的小打小闹…… 李虎站在首位,大家都静悄悄没有说话。 只是都在等子君长情表态。 “郎君如今好运道进了晏王府,不知之前说的那些可还做数?” 李虎白日里的伤口如今已经不再流血,只血渍干涸发黑沾在皮肉上有些瘆人,此刻的神情黑沉,却也没有如何。 毕竟子君长情那日在熊口上救了他,可本想着一起干番大事业,可事情进展到一半…… 而且大家也都是看中了他那单斗黑熊的勇武机智的能耐,还能为了兄弟不顾及自身的生死。 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个值得跟随托付之人。 “自然做数,各位兄弟,某时刻不忘大家的关照,如今这种境况,若想活下去,只能杀出一条血路,皎月公主来了北疆,很快北疆会有一次大变动,我们需静待时机。” 说完,他又招了招手让李虎进前对着他小声吩咐了几句:“如今我们已经查探清楚了北疆王几处囤粮食的秘密粮仓,我们这样……” 李虎听完之后大为震惊,有些迟疑地问道:“郎君,当真要如此吗,这可是一百万石粮食啊,这……” 子君长情却神色坚定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125章 温柔可爱 为了迎接南朝长公主殿下来北疆,北疆可谓给足了诚意。 北疆地阔,多是黄土,植被并不多,可北疆王却命人从临近的德州运过来许多鲜花,鲜花移栽了满城,且都是品种极难得的金桂,现下正是入秋时节,金桂的香味能够让每一个北疆人都闻见。 北疆王还特地寻了三位当地的贵女,五位样貌清俊的贵族郎君陪同戈曳皎皎游玩。 午睡过后,这么一大群锦衣华服的贵女郎君被请进了戈曳皎皎的行宫。 她已经许久没有参与过什么宴饮了,更别提和同龄的贵女郎君往来。 再加上这么多年一直与政事为伍,小女儿时候曾有两三个闺中蜜友,只是后来政事繁忙,再加上她们都已经成婚,便也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往来。 北疆的冷意要来的比其他地方更早一些,戈曳皎皎穿了件淡蓝色织锦长裙,外面搭了一件清淡的浅白色披帛,低调奢华。 衍生萝今日给她编了一个单侧的麻花辫,麻花辫上缠了几颗莹润的小珍珠。 端的是一副小女儿的装扮,让她今日看起来格外亲和娇俏。 自瞿郎去后,她从未在意过自己的装扮,可今日却特地让衍生萝给她打扮的温和无害一些。 公主殿下的北疆之行行程安排早已拟定了计划。 第一日便是由当地的贵女郎君带着在北疆玩一圈。 第二日由还未成婚的世子们带着去塔尔山赛马。 第三日去维利克族的人那里参加篝火晚会。 北疆地貌广阔,是十六个少数民族的居住地,维克利族人占北疆人口的一半之多。 北疆王在南朝的地位仅次于王上,不仅仅是因为他手中的兵权,还因为在北疆王的努力之下,结束了北疆长达百年的动乱。 为了统一管理,只有北疆设置了官话学习的学堂。 这是瞿郎想出来的法子。 设立学堂,书同文,通教化。 光从武力上征服他们还不够,需得从思想上去教化他们才行。 要做到这一步,当初还让当地的奴隶也一起学习,花费了不少国库银两。 直到现在,北疆十六个民族如今亲如一家,北疆再未出现战乱,北疆王管理得当,功不可没。 第四日公主殿下要单独沐休一日,准备第五日登天山为南朝祈福事宜。 第六日宫中再次举办宴会欢送公主第七日返回都城。 若是北疆王不生谋反之心,那这七日当真是一场真切的放松玩乐,只可惜权势会改变一个人的初心,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戈曳皎皎正坐在院中喝茶,汉白玉杯与她的肤色相比竟然感觉还没有她的莹润,众人一看见公主,便被她的美貌惊得呼吸一滞。 原本还对这位公主起了轻视之心,众女来时还在说南朝这位公主殿下是个嫁不出的老姑娘。 这会儿看着,她这皮肤看起来比她们这些二八年华的女郎还要莹润白皙,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精灵仙子似的。 至于原本还不乐意陪同一个年纪大还嫁不出的公主殿下,心中有几分愤愤又有几分羞耻的郎君们此刻见着戈曳皎皎却殷勤十足,又有些自惭形秽。 可又不甘落于人后,一个个争相在她面前报上名来,以期哪怕能得公主青眼。 听闻公主殿下面首无数,若是有机会能与公主 春风一度那死也甘愿。 前面四位公子分别报上了自家的府邸。 玄衣锦袍眉眼深邃发头发是天然卷曲着的。那位是北疆当地的豪商之子,也是 纯纯的维克利族人——赫兰青。 赫兰青介绍完自己以后便抱臂站在戈曳皎皎的右手边,肆无忌惮地用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打量着戈曳皎皎。 中间还有两位穿了粉色袍子的少年,两人眉眼生得一模一样,眼睛是圆圆的杏眼,皮肤雪白,生得如女子一般,今年才刚满十五。 一出场介绍便甜甜的叫着戈曳皎皎公主姐姐。 这两人光是外貌上便叫人十分讨喜,戈曳皎皎面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两人的母亲是江南女子,哥哥叫宣文,弟弟叫宣静。 还有一位青衣男子,格外高大健壮,却不是北疆豪族出身,反而是身份最低的奴隶出身,名字叫穹。 叫穹的男子只是在战场上表现晓勇,军功令实行那会儿,借着时机成了带兵一万的小将军。 再加上仪容俊美,英气逼人,被北疆王拉过来撑场面。 最后是眼前这位裴玉,不像其他几位十分热络有意无意的透露自己的雄厚家世和不凡来历。 “在下裴玉。” 此人仅四个字把自己介绍完就又打算隐没到人群最后。 裴玉自然也是个美貌郎君,只是颇为冷清了一些。 戈曳皎皎也不计较,早在几天前她就已经摸清了这些人的来历以及家世背景。 裴玉和晏王是亲表兄弟的关系。 剩下的三位贵女却是临时拉过来撑场面的,本来此一行出来是由姬黎郡主带头的。 奈何出了昨晚那档子事儿。 如今这三位贵女,穿着一身红色异族服饰的那个是维克利族族长的孙女乌旗朵朵,性情十分活泼可人儿,一口一个公主姐姐的叫着。 见戈曳皎皎并未斥责她以下犯上,便也叫的更欢了。 看着温婉端庄的那个穿着淡青色衣裙的少女是北疆礼部侍郎之女谢慈枝。 看着软软糯糯,又带着几分好奇眼神的是北疆尚书的小孙女鲍娇娇。 南朝原先一直是由各诸侯国各司其职管理地方的,就像北疆王此地有自己的小朝堂。 各诸侯只需每半年向朝廷进贡述职,提交军政要事文书等即可。 是以诸侯国即是蜜糖亦是砒霜。 几代朝堂更迭下来,原先本来有二十几个诸侯国,如今只还剩下北疆。 这个诸侯分封已经一步一步在被郡县制度所取代,用来稳固南朝政权。 大家轮流介绍完一番之后,戈曳皎皎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开口道:“感谢众位专程过来陪同皎月,出门在外不必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大家都换我皎皎好了,皎皎平日里在宫内忙碌少见外人,如今见到几位可是喜欢得紧,我们有缘相识,往后就是朋友了!” 天啊,不是传闻南朝长公主殿下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怎么如今见到本人才发现公主殿下如此平易近人,一点都不摆架子呢。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公主殿下是个很温柔很可爱的女郎呢! 第126章 人体模具 一行人出门,虽说是刻意掩藏了身份,只以女郎郎君相称,但俊男美女,锦衣华服还是引来了不少的关注。 这几日寻常百姓都知道一些风声,晓得是南朝皎月公主出行,北疆的面貌可谓是焕然一新,家家户户都跑出来赏花游玩,夜晚还张灯结彩,万家灯火齐聚,前所未有的繁华热闹之景。 这几人中最会玩儿的当属家中富可敌国的赫兰青。 趁着一群人都在商议着先去哪里时,赫兰青率先见缝插针地走到戈曳皎皎面前殷勤道:“公主殿下,我们不如去锦绣楼逛逛。” “锦绣楼!” 一听见这个名字,剩余几位面色都有些僵硬了片刻。 在北疆无人不知锦绣楼,可那却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他们来之前,北疆王可是对他们几人敲打了一番,说是只带着公主殿下好好吃喝玩乐一番让她玩舒服了玩开心了就成,其他不该讲的话别讲。 这生的如同仙女似的公主殿下看着纯洁无害,带去锦绣楼那种腌臜地方真的合适吗? 戈曳皎皎却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锦绣楼,听起来好像不错。” 赫兰青神秘一笑:“保管公主殿下去了乐不思蜀。” 其他人还待说什么,尤其是裴玉,看见戈曳皎皎小白兔一般被人牵着鼻子走差点气愤地拂袖而去。 但是想起表兄对他的嘱托,想着表兄对此女子的心思应当不一般,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让他看顾其一二,不可让人出事。 这“锦绣楼”是个吃喝玩乐到极致的下流之所。 也是贵女郎君们常去消遣之地,坐落在北疆最繁华的主街。 北疆的繁华是属于北疆的,可锦绣楼的繁华只属于锦绣楼,而开设锦绣楼的主人却是北疆王自己。 此事,除了裴玉从姬野口中无意得知,北疆其他人无人知道。 若说赫兰青富可敌国,那是没有人敢去问姬放的私库几何。 几人刚到锦绣楼门口,那绚丽的朱门,九层的高楼飞檐金瓦,在阳光下闪烁的金光竟然让人无法直视。 “贵客光临,无上荣幸!” 门口八个统一白色锦袍的少年皆八尺有余,好似一般高,梳着一摸一样的发髻,声音也是富有磁性好听至极,八人全部带着一摸一样的兔子面具,只露出下半张俊脸,身姿颀长地立在那处。 热情却又毫不谄媚。 戈曳皎皎随意扫视了一眼,这样的一座“锦绣楼”,哪怕是在南朝都城,也没有这样的规格,可是北疆却做到了,这锦绣楼背后的老板,恐怕大有来头,搞不好是北疆王默许的。 戈曳皎皎面上带着懵懂无知的笑意,由着赫兰青带着往里面走,那两个双胞胎也是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几个贵女蹙了蹙眉。 这地方不便宜。 最低消费1000两纹银。 这次虽是陪同公主殿下出来游玩,但北疆王并没有打算要报销经费的,所有银钱都是他们自己自费。 美其名曰给他们自己自我表现的机会。 一千两……他们这些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也不超过二十两。 “我突然有事,就先不陪同……” 先开口的是谢慈枝,家中兄长有进过锦绣楼的,把锦绣楼夸耀的好似天上人间,她确实有几分好奇。 但是太贵了。 听见谢慈枝开了这个头,其他几人也是按耐不住要打退堂鼓,穹作为奴隶出身但巴结他的人不少,家中金银堆了满屋,奈何他苦日子过惯了,平日里最高消费不超过一两。 赫兰青一看大家都要走,哪能不明白这临时打退堂鼓是什么意思,于是大手一挥,从自己的胸前取出一大叠银票,豪气万丈道:“今日消费,由我赫兰青买单,公……皎月难得来一趟,大家便不要扫兴了。” 有人花钱给自己见世面享受。 这个完全可以! 那散财童子一般毫无心机的模样,惹得戈曳皎皎真真正正为他侧目。 她也喜欢钱! 此次若是不能顺利拿到北疆王的军权,能把赫兰家的家底抄一抄充盈一下南朝的国库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收获。 就这么想着,戈曳皎皎看着赫兰青的眼神多了几分真诚。 几人一进入,一股暖香先扑面而来,然后一个面容娇俏的女郎袅袅婷婷地上前来给每人分发了一个面具,各种形状的都有。 戈曳皎皎选了一个淡蓝色鬼面带上,与她的衣服颜色相配。 暖香是从甬道深处飘出来的,此刻看着平平无奇,马上就有一个帅气的戴面具的小侍者上前引着他们进入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有鲜花盛开,两边的墙壁上雕刻着神女的浮雕画像等等,莫名有种高贵之感。 除了赫兰青表现得熟门熟路,裴玉表现得云淡风轻,其余皆是没见过世面的。 大约走了百来步的距离,方窥见锦绣楼冰山一角。 众人都被惊艳了一瞬,好似真的来了天上。 里面人声鼎沸,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这舞女不似寻常家中蓄养的舞姬那般中规中矩地跳舞,而是一个个好似会飞一般穿着清凉的彩衣在舞台上方起舞,随着身姿扭动,彩衣飞舞如惊鸿照影。 “她们……真的能飞啊!” 乌旗朵朵惊叫道。 戈曳皎皎观察地仔细,这些舞女身上都系着透明的丝线呢,丝线系在衣服上,在光影闪动的那一刻,那透明丝线才会展露一丝踪迹。 赫兰青轻笑着解释:“哪有那本事抓真的仙女来此舞乐,不过是身上绑了韧性极好的天蚕丝罢了。”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寻了位置坐下,马上便有人置办了一桌酒水。 虽说是白日,人相对少些,但是也十分热闹。 北疆有钱人挺多的啊。 北疆好像比他们戈曳家更有钱。 可北疆王每次述职都哭穷,说养着那么多兵,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于是这赋税便一年收的比一年少。 这边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着,赫兰青一边讲着趣闻。 “太胖了可吊不上去,这些舞姬可是经受了严格的圈养才得来的这么一些的,听说是千人里面选出来,自小要缠腰缠腿,听说锦绣楼背后有一个训练营,里面有个什么人体膜具……” 第127章 抄贺兰府 “之前有一个舞姬就是因为私底下偷偷吃胖了那么一点,把那蚕丝线都给绷断了,从上边摔下来……啧……那个惨哦,从此这楼里管事儿的便加强了对舞姬的管控。” “哦,还有此事,这些舞姬看着骨骼小巧,我还以为都是南边来的女子呢,没想到却是这般精心养出来的。” 戈曳皎皎状似无意道。 来北疆另一个次要的目的便是查探北疆是否在偷偷做着拐卖人口一事,她还特意翻看了最近几年的失踪人口卷宗,发现就南边报案的失踪人口案自五年前起,每年都在递增。 而且增加的数量惊人,尤其是这一年,南边的人口失踪案竟然高达5万,若是加上一些无人报案的,怕是这个数目还得增加近一倍。 且这些失踪的人口年纪大多都是8至30岁的劳力,男女皆有。 这两年战乱不断案件无人打理,直到最近一两个月她才差人去查,却是所有线索都指向北疆。 许是拐卖一事无人去管,所以这些拐子越发猖狂肆无忌惮。 查起来竟是令人意外地十分顺利。 女的被卖去了妓馆、军营、豪强世家。 男的被拉去做苦力。 至于是做的什么苦力,此事线索却中断了。 那赫兰青嘴快说道:“这些本就是南边女子啊,我们北疆女子可金……” “赫兰青你怕是喝多了,醉糊涂了!” 裴玉出声喝止他,宣闻和宣静两个更是看着戈曳皎皎的表情有些瑟瑟发抖,奴隶出身的穹也是眉头紧皱。 他也是从南边被人拐过来的奴隶,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近几年军营里却是驯养了越来越多的奴隶。 虽没有战乱,但奴隶却越来越多。 那是因为北疆王姬放将这些南边来的奴隶抓过来种粮。 北疆之前一直是以驯养牛马为生的,也想过要种植水稻和其他高产作物,如土豆番薯等,只可惜对农业知识不甚了解,于是就抓了些南边的农户过来带着当地人种植粮食,没想到效果还很不错。 之后这农田的面积开垦越来越大,将士们平常要练兵布阵,北疆地广人稀,于是就有人想了办法去南边拐了些劳力过来。 此举取悦了本来各家各户要出壮丁增徭役的北疆人,他们北疆人也因为此事变得分外团结。 南人骨骼偏纤瘦,只要有南人逃跑,全北疆人都会合力举报抓捕。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北疆人自诩他们血统高贵,而南边来的便是天生给人当奴隶的人牲。 南朝的长公主殿下可是实打实南边来的女子。 赫兰青连忙抬手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欸,看我这喝多了,便开始胡言乱语,公主殿下莫要怪罪。” 戈曳皎皎眸中冷意渐深,嘴角却勾出一抹笑来:“一地有一地的风情,不论南北两地,都是南朝需要庇护的子民。” “公主说的对。” 三位贵女也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头连忙举杯打着圆场。 一桌人举杯喝了几轮,之后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都是些吃喝一类的东西,说起话来小心谨慎。 “我乏了,便不陪各位尽兴了。” 戈曳皎皎状似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方才浅浅酌了两杯,一副醉酒模样。 众人不敢多留她,也都没有旁的兴致再玩儿,三位贵女在戈曳皎皎走后也告辞离开,最后仅剩下赫兰青愣神地坐在那里。 “你说……公主殿下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若是给北疆带来了麻烦……” 赫兰青对着身后自己的内侍忐忑问道。 “郎君不过是一句笑言,公主殿下一个小女郎哪里能想到那般多,郎君多虑了。”内侍哪里能分析什么局势,都是捡着什么话好听说什么。 “罢了,不想了,北疆王还得给我父亲几分面子呢,更何况是一个千里迢迢过来的公主殿下!能掀起什么浪。” 他们赫兰家贩卖南奴这么多年,北疆王从中也捞了不少好处,便是出事了天塌了,也有北疆王在上头撑着呢! 北疆行宫。 “粟禾,立刻传书给吏部张大人,让他带两队人马,一队查封锦绣楼,另一队直接带着批捕文书去抄了赫兰府,就以拐卖人口罪定论,让他带好历年卷宗及报案者家眷!” “砰!” 戈曳皎皎抬脚将门踢开,按捺了一肚子的火气,她从未如此暴怒过,若不是顾全大局,早在锦绣楼她就应当让侍卫冲进来将那赫兰青给活剐了,再把锦绣楼管事的抓出来一起砍了! “是!”粟禾领了命刚要离开,戈曳皎皎叫住他。 “等一下,之前说的北疆可能会有私下屯粮的事查的如何了?” 粟禾也是蹙着眉,躬身道:“回女君,北疆王的军营看守极严,他们每个进去的人都要对暗号,且暗号每隔四个时辰换一次,我们的人很难混进去。” 粟禾说完,戈曳皎皎倒是意料之内地摆摆手让人离开。 这一来北疆,就是先礼后兵的策略,此路不通也没有关系。 此行带兵一万,另外还派了吏部的几位大人随行,是为了今日做准备,北疆王的军令难拿到手,但给他找些麻烦是很简单的事。 这几年北疆拐卖人口数十万。 无视南朝法度,想着彻底让北疆和南朝割裂,他来做这北疆说一不二的王,把南人不当人看,实在是猖狂。 今日这天大的罪责压下来,也能让北疆王出口血了。 “女君,您先消消气!” 衍生萝忙上前安慰,公主殿下少见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看来是真的气狠了! “女君,您便是把赫兰家给抄了,那北疆王怕是也难伤其筋骨,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衍生萝一边给戈曳皎皎揉肩,一边好奇道。 “就是要打草惊蛇。” 戈曳皎皎唇边漫出一抹冷笑。 “趁着此次机会,将所有被拐卖来的奴隶全部从北疆解放出来,这样我们便有理由出兵去北疆各处进行搜查,即便不能搜查到重要地点,也能从这些被拐地人嘴里查到点东西。” 第128章 姬辛抢案 当晚,当大家还在睡梦中时,号称富可敌国的北疆首富被抄了家。 吏部侍郎张大人带着一千精兵将赫兰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士兵一涌而进,一时之间赫兰府上上下下鬼哭狼嚎。 “大胆,何人敢在我赫兰府闹事。” 赫兰府当家赫兰老太爷已经年近古稀,操着一把不太熟练的官话口音,身着寝衣,外面匆匆披了一件外袍。 当天下午还在锦绣楼逍遥了一阵的赫兰青此刻正被人压着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不敢看同样跪在周围的自己的爹娘和兄弟姐妹。 他以为没事的。 不过就是一句无心之言,怎么当晚就被抄家了? 若是爹娘知道这祸事是他招来的,还不得将他掐死! 这南朝长公主看着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怎会如此记仇? 赫兰青满脑子都是悔恨。 这边他爹赫兰雄已经和吏部侍郎张怀远交涉上了。 尽管已经看见了那盖着王廷印章的缉捕令,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草民只是一介商贾,不知犯了何罪要遭此祸端?” 白日里珠光宝气的一大家子人,如今看着跌进泥潭落入深渊。 张怀远铁面无私:“本官吏部侍郎张怀远,都城几年前就出现拐卖人口案子,如今查到你头上了,特来拿你归案。” 说完,又把盖着王室印章的批捕文书凑近了他们些展开给他们看。 “罪民贺兰氏,为谋取暴利,私下贩卖人口……” “草民冤枉,凡事讲求个证据,大人如何证明这贩卖人口一案和草民有关?且草民是北疆管辖地的臣民,就算大人是都城的官,也不能不经审查就定了草民一家的罪责。” 赫兰雄听见拐卖人口这几个字,心中一个咯噔,不过这是在北疆,北疆王姬放定然会保下他。 赫兰雄包括他的一众家眷皆哭闹哀嚎,一副惨绝人寰的可怜模样。 “你要的人证物证自然有,审也自然要审,并且本官还会将此事报告给北疆王。”张怀远微掀眼皮。 人证物证自然齐全,就等着今天。 听见张怀远说要把这件事上报给北疆王,心里便像是有了主心骨。 赫兰家如今的家主是他赫兰雄,只他知道私底下他可是每年上千万两的银子交给北疆王本人。 北疆王每年养私兵要花的钱,他几乎承担了一半。 抄家还在继续,不多时,有两个士兵抬了五个大箱子出来,看见这几个大箱子,赫兰雄浑身冒着冷汗,这些……是他这几年贩卖南奴的账本,还有他给北疆王廷上交的银两的账目。 他明明藏在了他的暗室里,这些人怎么找出来的? 没事的没事的,便是落实了这贩卖南奴一事他们参与其中,北疆王一定也能保下他们一家。 “如今诸位是嫌犯,先委屈诸位去牢房里呆着,明日提审,若是真真证明你无罪,自会放你们一家出来。” 张怀远说完,押着一行人直接去了北疆关押犯人的牢狱。 这一番雷厉风行,让当地的吏部官员惊了一跳,连忙大半夜从自家床上爬起来穿衣去牢房。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北疆的牢房能关得下五百号人。 且此处牢房只关嫌犯,没有签字画押定罪只能刑拘两日。 若是已经签字画押的则是发配到各个地方去进行劳改。 一般而言这样的关押地点最多不会超过一百人。 没想到张怀远带着人闯进牢房的时候,里面人满为患,每个原本只能装得下10个人的房间却关押了近五十人,根本连弯腰的空隙都没有。 而且这些人都是骨骼纤细的南人。 “是赫兰家的人,他怎么会进来,还戴着镣铐?” “大人,大人救我们,我们没有犯罪都是被拐来的!” “大人。我们是良民啊!” …… 有人看出了端倪,把身穿官服的张怀远当成了救命稻草。 他们都是被拐来的,也认识赫兰家的人。 每次有新的南奴过来,他都会不放心地跑过来亲自“看货”。 赫兰雄巴不得抬起手将自己的脸给遮住,这些年在贩卖南奴上十分顺当,于是便忘了遮掩一二,如今十分后悔自己没有把这件事情做干净了。 “赫兰雄,如此,还需要审吗?” 张怀远看着这牢房里至少上千人对他的指控,一时之间也升起了几分为民除害的豪情。 赫兰家所有人把头埋的低低的,中间有三个长相美艳的小妾突然大声哭喊道:“大人,民女几人也是被这狗贼从南边拐卖过来的,他为了让我们歇了逃跑的心思,逼着我们烙下奴隶印记,大人,青天大老爷,请救救我们。” “贱人,老夫对你们不好吗?” 赫兰雄露出了真面目,竟是十分嚣张 地对张怀远道:“你是京官又如何,你奈何不了我赫兰家!北疆……啊!” 赫兰雄话还没说完,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喉咙,众人一惊,看向箭矢飞过来的方向,却看见一身正装打扮的姬辛。 只见他满面寒霜地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嘴里还喘着粗气。 赫兰雄睁着眼睛往后倒下去,死不瞑目。 “赫兰家大胆,本王刚查出赫兰一家私底下行贩卖人口一事,罪恶滔天实在可恨,就地处决!” “世子殿下且慢,这些人还需要细察一番,恐背后还有共犯。” 张怀远连忙出手阻止,公主可是说了赫兰一家现在活着还有用,可以拿来反将北疆王一军,不曾想对方却来的这么快。 要杀人灭口! 姬辛却笑道:“张大人,此乃我北疆内务,且此事一直是本王在着手查办,如今已经查的明明白白,不需要再审。” 姬辛态度强硬,一挥手,手下人直接亮出尖刀将赫兰一族人全部砍杀,一个不留。 张怀远人微言轻,哪怕公主殿下拨了一千人给他,他也不敢动世子姬辛分毫。 此事还不知如何向公主殿下交代。 只牢房里面关押的一千多奴隶全部被放了出来,等待登记好了全部送回家。 北疆王此人,还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张怀远事情没办利索,忐忑地连夜去了戈曳皎皎所居的行宫。 张怀远将情况说完,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戈曳皎皎,书房内的夜很是安静,让人心慌,张怀远忍不住抬头看向公主殿下,只见她还是白日里那套装扮,站在窗边,只留给人一道模糊的剪影,孤寂而不可捉摸。 张怀远舔了舔干涩的唇,艰难开口道:“公主殿下,如今该怎么办?” 第129章 生死谋划 “无妨,今日不是还搜罗了黑账么,先留着,后面有用,今日张大人辛苦,先回去休息。”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分辨不出喜怒。 是有一些失望的。 不过北疆王姬放此人本就圆滑,今日这一趟有些失望,但也算不虚此行。 看见张怀远从书房内出来,一边擦着满头冷汗,衍生萝心下有数地走进去。 “女君,已经子时了,早点安歇。” 衍生萝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给她披上一件外衣,目光看见书案上晚间摆放的膳食看着根本没有动几口,早就冷了。 女君来了北疆这几天,看着又消瘦了许多。 戈曳皎皎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抬脚往外面走,因为此事,她一直在书房内等消息,从日落时分到现在子时。 情况不算糟。 与北疆王撕破脸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这边需要一个化被动为主动的契机。 戈曳皎皎这边已经睡下,可北疆王姬放那边却是睡不着了,连夜召见了心腹内臣商议接下来当如何应对。 “干脆反了!” 说话的是北疆王的第五子姬括。 姬放年过半百,心中虽装着雄图霸业,奈何有时深感力不从心。 这一次本来想趁着北朝外乱,再发动反叛,奈何北朝突然率先和南朝达成议和,如今南朝下了休养生息的诏令。 若是没有议和这一遭,他们可带着手上三十万精兵,趁着外乱直接击入王城,改朝换代,只对外说戈曳王朝无能,不能带领南朝走向昌盛。 待坐稳了南朝国主之位,他定有这个自信能与北朝相抗衡,如此一来他得了南朝天下,又能得南朝子民拥护爱戴。 可这一切谋划都被这一场议和给破坏了。 他们已经失去了最佳反叛的时机。 姬括说完话,整个议事厅内静悄悄的,姬括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难道他说错话了么? 姬放看向仲云,仲云是他花重金请来的谋士,虽才四十几岁,但此人智机超群,今晚也是他当机立断让姬辛带着人直接将赫兰一家全数灭口,这才免了后面被戈曳王族牵着鼻子走的糟糕境况。 “仲某听闻,是长公主殿下一手策划与北朝议和之事,若是南朝失了长公主,犹如失了左膀右臂。”仲云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放一眼。 其余人皆是心中一惊,随后平复下来。 尤其是姬野,他上前半步想说一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收回脚步,他很欣赏此女子,可他们确实立场不同。 杀了戈曳皎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她死了,戈曳王族必将乱了阵脚。 “她身边有一支暗卫时刻跟着,且此次来北疆,还带了一万兵马,若是刺杀,怕是很难得手。” 而且做得太明显,朝廷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只能把这件事做成是长公主戈曳皎皎意外身亡。 姬辛:“明着刺杀自然难得手,若是能制造一些意外呢?” 姬括突然笑道:“二哥说的是,这世间的意外多得很,比如毒杀、坠河、疯马、或是……失火!” 他说完失火,还特意将目光转到了姬野身上,只见姬野还是同往常一样,冷冷清清得如同一块常年不化的冰,便觉得无趣。 姬放安静地听着自己这三个儿子出主意。 虽然手段并不光彩,但无毒不丈夫,只要能达成目的便是好的。 仲云道:“明日不是要去塔尔山赛马吗,恰好七殿下要一同陪同前往,那公主用的马匹可以多动点手脚,塔尔山丛林茂密,往南走是一处断壁悬崖,若是连人带马一起摔下去,必定绝无生还可能。” “阿野,父王看着那长公主也只对你颇为亲近些,公主殿下一事便交由你去办。”姬放看着姬野,眼里有慈爱和信任。 姬野听见“长公主对自己颇为亲近些”这句话,脑海中也突然出现那女子眸光温柔且有力量地看着自己说的那句话—— 那场大火会让人失望,但她相信姬野不会。 想到此处,他的血液一瞬间冷却了下来,心脏突然滞然一痛。 他晓得,自己若是做了这些,那他在她面前,将永远抬不起头。 可若是不做,北疆再无法立足。 姬野紧紧握着拳头,麻木道:“是,父王。” 第二日,清晨。 姬野带着人马等候在公主的行宫门口,作为姬野的贴身侍卫,子君长情自然在侧。 为了显得自己家主子带面具并不突兀,宴王府的侍卫都是带着面具的,但为了区分谁是谁,所以所带面具只有半块,遮着唇鼻,只露出额头和眼睛。 所有的侍卫都是黑袍,头发高高竖起一个马尾,子君长情掩藏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子君长情骑着大马走在姬野后半步,中间簇拥着一驾四匹马拉的马车。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一路随同他们骑马。 他们一行人天光刚刚亮起的时候就出发来了行宫,如今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子君长情不由得神游天外。 他当大庆国主的时候,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他们两个一起在桃源村生活的时候,她每天起的也早,从不骄纵,每日晨起打扫他们所居的屋子,里里外外弄得整洁干净。 她喜欢看书,各种书籍她都有涉猎。 平日里忙完琐事,便抱着一本书来看,看的不是时下女子爱看的话本,却是四书五经,兵书历史……他曾经怀疑过她的身份,一直觉得她应当是哪个世家大族的贵女。 可她不会女红,世家大族的女子是被要求学女红的,是以他便打消了她是哪个世家大族女子的想法。 反而他自己的女红却做的很好。 她的美丽像是远远隔在云端让人不可捉摸的一片洁白的云朵,可她却一点都不骄纵,待人温柔友善,因着这一份温柔,让天上明月拉近了与人间烟火的距离,渐渐地便也让人从里到外地喜欢她。 可公主府一见,她有她要守护的国,他有他要复的仇。 他找回了原来的记忆,原来他们不是恩爱私奔的鸳鸯,而是注定只能站在对立面的仇家。 是他设计让她坠落的断情崖,若是她想起这一切,她定然会恨他入骨。 可她有什么资格恨? 本就是她设计灭了他的国的。 桃园村那三年,他当了三年的替身,美好荒诞,可笑得像一个虚幻的梦。 第130章 别无选择 昨日傍晚下了一场小雨,北疆清晨的微风,带着一份泥土的腥味和冷淡。 只一袭红色骑马装,简单的扎着一个马尾辫的丽影猝不及防地映入大家的眼睑,还是让在场的人为之一惊。 像沙漠黄土中、孤独晚霞里的一片五彩光亮,让人感觉能够看见,已经是上天赐予自己难得的一份幸运。 便是坐在马车里的自称北疆第一美女的姬黎见了,也是一怔,随即是腹中火烧火燎的闷滞,嫉妒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烧着了。 今日一大早,她便被她的父王给解除了禁足,说是让她趁此机会和这位公主殿下道歉,陪着一起去塔尔山骑马。 她为何要同她道歉? 她有错吗? “参见公主殿下。” 众人下马躬身给她行礼。 要是比照之前,所有人见到王室之人,都是要行五体投地礼的,这些繁文缛节已经减了很多。 而姬黎只坐在马车里静静看着,便是姬野都下了马行礼的。 戈曳皎皎美眸一抬只静静地看着姬黎,那目光明明没有带什么情绪,但却莫名让人觉得自己就像是她眼中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众人还弓着身,不见戈曳皎皎说起身,姬野包括他身后的子君长情都不明所以地抬头看情况,就见她只盯着姬黎看。 姬野见状,朝着戈曳皎皎投去抱歉的一眼,然后大跨步走到马车前将姬黎拽下来。 “姬野,你发什么疯!” 姬黎冷不防被这样一拽,整个人跌到了姬野的脚边,她穿的鹅黄色裙摆曳地,拖带了一层黄泥。 虽是去赛马,但也不是一整日都赛马,还有烤野味野餐的,是以她还准备了除去骑装之外的好几套裙装,另外还有与之相配套的各种首饰等,装了满满两大车坠在队伍后面。 戈曳皎皎只带了一个包袱,由衍生萝背着。 衍生萝站在戈曳皎皎背后冷笑,这姬黎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女君要对付她,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女君本就是不太重规矩的,甚至对于一些有才之士还时常礼贤下士,但姬黎这种东西除外。 姬野恶狠狠地在姬黎耳边低声道:“见到公主殿下不知道行礼,别忘了父王是怎么嘱托你的,若是横生了什么枝节坏了今天的出行,我会要你的命。” 姬黎看着他阴森森的眼,再听他如此说,浑身抖了一下。 父王虽宠爱她,可不及对姬野的宠爱,姬野即使无法再继承北疆王位,但他拥有父王独一份的宠爱。 姬野说杀,保不齐会动手,他是个疯子! 姬黎咬着牙,姬野摁着她,迫使 姬黎朝着戈曳皎皎行了个五体投地之礼。 戈曳皎皎抬着头,未看谁一眼,从她身侧走过去,姬黎只在戈曳皎皎从她身侧过时,目光捕捉到她骑装上的如凤凰花一般的流光华彩。 衍生萝:“诸位免礼。” 辖制被松开,姬黎欲要上马车,却被衍生萝伸手拦住。 “抱歉,女君喜欢独处。” 姬野看着在暴怒边缘横跳的姬黎,忙一手拽住她的后领:“你去后头那辆马车,帮你家公……主子把后面的马车收拾出来,一些没必要的东西全部扔了,速度快些,莫要耽误行程。” 姬野开口吩咐。 那侍女不敢耽误,让几个侍卫把马车里的东西搬出来,空出来给姬黎安置。 子君长情莫名觉得戈曳皎皎这种气人的性子很是熟悉,甚至他心中也莫名生出了一股想要发作而不能的爆炸情绪来。 难不成是他脑海中还缺失的那一小段记忆闹的? 这一段小插曲并没被戈曳皎皎放在心里,一行人很快启程。 衍生萝坐在马车下手边,一边为她煮茶,一边心中惴惴道:“女君,这两日生萝一直心绪不宁,恐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戈曳皎皎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左不过刺杀、下毒、坠马、暗杀那些手段,今日暗卫队跟了三十人过来,里面有骑术极好的,也有轻功极好的,验毒解毒的也有,生萝不必担忧,三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衍生萝听见自家女君心中有数,才渐渐平复下心情。 “今日那姬黎也跟过来了,不是说被北疆王禁足了吗,得罪了殿下又公然放到殿下眼皮子底下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戈曳皎皎一手托腮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眸晶亮,根本没有将接下来 这场鸿门宴放在眼中。 一个草包被放出来,且还是冒着会得罪她的风险放出来,定然是棋盘里面需要她这枚棋子了。 戈曳皎皎呢喃,笑意盈盈:“今日,怕是会很好玩儿。” 她发觉自己从桃源村回到南朝之后,比以前更疯了些。 衍生萝对着把自己的性命拿出来玩的自家公主,只能急在心里。 戈曳皎皎突然抬手摸摸她未到三十却为她愁得银白的发:“我的好阿萝,即便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晓得你会随着我一起跳下去,阿萝,你的女君……从来别无选择。” 她的目光柔和,眼中好似朦胧着一层水雾,不过几个眨眼,那层水雾便不见了。 原本可以保护她的人,都离开了。 只剩陪她一起长大的阿萝了。 衍生萝心酸地流下泪来,女君,这条路走的太孤独了些。 将马车的车帘拉开,去往塔尔山的路上皆是荒草平原,湛蓝的苍穹离他们越来越近,偶尔有苍鹰在那抹湛蓝之中划过,只留一道黑线划破人的瞳孔。 想抓住什么,却才恍然,什么都抓不住,天很远,路好像没有尽头, 清凌凌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人世间响起,白驹过隙却好像很有分量。 “生萝,待到南朝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我们四处走走,不用问去哪里,走到哪里算哪里。” 戈曳皎皎想到这里,露出毫无负担的一笑,她极少聊闲天,更没有如常像一个平常女郎一样聊过哪里的衣服式样好看,什么样的胭脂抹在脸上最服帖,口脂一共有多少种颜色…… 今天一聊起这个,也要有亲近的人在身边,偷偷聊着。 “嗯,女君去哪,生萝便去哪里。” 衍生萝压下喉头的哽咽。 她记得,这个话瞿郎君曾经和女君说过—— “皎皎,待到南朝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我们四处走走,不用问去哪里,走到哪里算哪里。” 第131章 你下毒了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的路程,一行近百人的队伍来到这碧海蓝天处,野旷宜人,天地可爱。 “倒是可惜了。” 看着如斯美景,戈曳皎皎突然叹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并不刻意,却惹得刚下马车的姬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来之前压抑的火气和愤怒几乎难以消解,此刻正好借题发挥。 “公主殿下不想来便不来,何必阴阳怪气,满脸嫌弃的样子。” 姬黎可以将声音放大,让大家都能听见。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戈曳皎皎和姬黎两个都不好惹。 而皎月长公主没有人敢管,姬黎可是有人敢管的。 姬野大跨步走过来,虽看不到人脸,却能从鬼面具未曾遮掩的那张脸下看见那一双阴沉的眼睛,他走到姬黎面前,三步远的距离,怒声道:“姬黎,你又在闹什么!别忘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忤逆父王的意思,会有什么下场,你且看看。” 这一声怒喝,加上他周身阴沉沉的气息,令姬黎浑身一颤。 父王让她来给戈曳皎皎道歉,怎么可能! 尤其是在上马车时,这女人还让她丢了那么大的丑。 再说了,很快,她就不需要再向她道歉了,昨日收到可以一起去塔尔山跑马的消息,她便让近身的内侍替她准备好了一包可以见血封喉的鸩毒。 道歉是吗? 看看戈曳皎皎这个贱人有没有命领受! 姬黎想到这里。已经在脑海中想到了她即将成功的画面,露出一抹阴毒的笑来。 戈曳皎皎将她那笑看在眼中,也突然朝她回以淡淡一笑。 姬黎看见她那意味深长的笑,在心里又骂了一声——“贱人就是爱装模作样!” 戈曳皎皎没说什么,她向来不喜欢在嘴皮子上面下功夫,骂对方又不能给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且还浪费时间,她还是喜欢动手搞一些一针见血的实质性伤害。 这塔尔山下是一处塔尔山平原,春夏草木茂盛之际,会有牧民带着牛马来此处放牧,只是现下是秋季,草木枯黄,没有春夏那般热闹了。 为了公主殿下跑马一事,前几日便有所准备,从军中带了一批好马来,也准备了一批弓箭,用作打猎,塔尔山没有大型的野兽,只有一些野兔野鸟,羚羊,梅花鹿一类的。 今次本来会更热闹,只是为了确保计划实施得顺利,自然越少得闲杂人等越好。 今日由姬野全程负责安排,只是心中装着事,除了非必要,便不说话。 百人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扎好了几处帐篷,一个个白色的帐篷上边带着些海浪花纹。 其他人的帐篷花纹都是蓝色的,只戈曳皎皎的那一顶帐篷是金色的,摆在最中间,也是其他帐篷的两倍大。 虽同是公主,但戈曳皎皎这身份是与生俱来的,而姬黎这公主名号是后来赐封的。 尊卑立现。 戈曳皎皎去了帐篷中休息,这是太阳刚出山 不久,稍稍有些刺眼,不多时,就有侍女过来传话,可以用早膳了。 早膳摆在外面的大草坪上。 都是些冷食糕点一类。 除了还在冒着热气的奶茶。 这里除戈曳 皎皎一行三十几人,其余都是北疆王的人。 很危险。 戈曳皎皎跪坐在自己这一方,经身边人一一拿着银针将所有食物都试了一遍,确认无误她才慢条斯理地品尝。 正吃着,姬黎突然冷着脸端着两杯奶茶走过来,到了戈曳皎皎跟前。 戈曳皎皎细嚼慢咽完了口中的食物之后,才抬起头,淡声问:“何事?” 姬黎瞧着她那样,心里窝火,但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只得压下,心想着等这女人死后,她可以把她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 戈曳皎皎只看她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压下去,然后挂着满脸讨好的假笑朝她道:“公主殿下,此前是姬黎不对,不懂事得罪了殿下,父王放姬黎出来,也是想着能趁着此番机会,你我冰释前嫌,这杯茶,姬黎敬您,姬黎知道错了。” 说完,那满满一杯奶茶就递到了她眼前。 站在戈曳皎皎身后的那个验毒的暗卫正想先验验毒,却被姬黎给喝退:“大胆!你个奴才是在担心本公主会害了公主殿下吗?一个奴竟然敢质疑本公主。” “呵……”戈曳皎皎突然轻笑出声,施施然站起身,她的身高在一众女子中算是较为高挑的,比姬黎高了半个头,此刻看着姬黎,有种居高临下之感,声音轻柔道:“姬黎公主误会了,不是本殿的人质疑你,是本殿质疑你要给本殿下毒呢。” 什么?! 姬黎没想到她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将下毒这般敏感的话题公开拿出来讲,一时有些不能接受,紧紧握着的杯盏差点从骇得险些脱力的手中掉出来,幸亏及时稳住了,唇角扯出一抹笑道:“公主殿下说笑了。” 戈曳皎皎眨眨眼,俏皮道:“本殿不是开玩笑了哦,是认真的,暗十。” 说完,她示意站在她身后试毒的暗卫。 暗十收到自家主子递过来的眼神,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上,一双眸子犀利地锁定了姬黎,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不过眨眼间,姬黎下巴骨头咔嚓一下被人卸了下来,嘴巴无法合拢。 姬黎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下了鸩毒的奶茶咕咚咕咚灌进了自己的肚子。 戈曳皎皎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无辜到:“哎呀,我们家暗十下手有些重,不过他没有恶意的,姬黎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那么多。” 姬黎觉得她没有被毒死,却先要被戈曳皎皎这女人给气死了。 又是咔嚓一声,姬黎咕咚咕咚自食恶果以后,暗十给她把下巴装了回去。 顾不得那么多,姬黎不顾一切地往自己的帐子里奔进去,她的侍女也是一脸慌张地跟随在她身后。 侍女一进去,便将身上的解药拿出来姬黎灌下去。 虽吃了解药,但还是免不了吐了一口血,面色惨白地吓人,差一点就来不及。 还好她今日鬼使神差地在离开之前吩咐侍女带上了一包解药,否则她就没了。 “公主,外面那般多的人正在等着咱们呢。” 那侍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旁人不知,她身上在衣服盖住地地方都是伤口,她是姬黎泄怒的工具,刚才在马车上,姬黎受了气对她拳打脚踢。 虽喝了解药,但她现在还是有些肚子疼,疼得不想说话,也不晓得这毒有什么后遗症。 缓了一会儿,不得不出去,否则刚才那一出不好解释。她必定会加深对她的怀疑。 姬黎自己看不见,其他人却瞧见了,她的面色惨白如死了好几天的人的脸色,却还要强定着一抹笑在脸上。 “抱歉,殿下,黎儿方才来葵水了,真的很突然。” 戈曳皎皎凑近她笑道:“是吗,本殿还以为姬黎公主跑进去喝解药了呢,那么急!” 姬黎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站不住晕了过去。 第132章 不可要脸 这边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很快大家的目光都转向这边,第一个发现的自然是子君长情。 说来他为帝王之时,一共办过大大小小的宴会大约有三百多场,且每一场必然上演一些意外事件。 所谓宴无好宴由此而来。 更何况昨天那北疆第一首富一家一晚上被下狱斩首,余热未过。 只是他也算足够了解戈曳皎皎了。 向来她的计谋不输男子,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只要不动真刀实枪,她能应付得过去。 只是不知她做了什么,让一向刁蛮任性的姬黎公主竟然被气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 姬野的座位就在戈曳皎皎的左下手,戈曳皎皎端坐首位,姬黎作为北疆的公主坐在戈曳皎皎的右下手,其余侍卫皆往后站着。 另,还有琴师舞姬作伴,虽是早晨,倒也热闹。 姬野一说话,所有热闹戛然而止。 作为姬黎的贴身侍女,是第一个被问责的,小侍女战战兢兢,顶着无数威压腿软地跪在地上,道:“回殿下……是,是公主殿下她……她来葵水了,疼晕了过去。” 戈曳皎皎淡然地品着桌上香甜的奶茶,一边眼梢带笑地看戏,想着这戏看得好好马上就要结束,还挺舍不得,于是好心道:“本殿怎么看着姬黎公主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呢?本殿这里恰好带了医师来,要不顺便给姬黎公主瞧一瞧好了。” “不,不用了!” 那侍女一听,骇没了半条命,让医师来,那不是下毒的事情就露馅了吗?公主出事,她这当女奴的还能活? 侍女突然这般大的反应,姬野岂不知这里边有猫腻。 “罢了,就不劳烦皎月公主殿下了,不过就是来葵水了,之前我这妹妹就出现过此等状况,休息一会儿便好。” 姬野打着圆场,让侍女将姬黎给抬了下去。 待到帐篷内。 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姬黎、姬黎的贴身侍女、姬野。 “说,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鬼面之下,姬野的神情无处窥探,但周身阴森冷寒的气息十分迫人,侍女当场便承受不住坦白:“是公主殿下……想要用鸩毒毒杀皎月公主,结果皎月公主当场识破了计谋,让她的暗卫逼着将毒酒灌进了公主的嘴里,公主吃解药不及时,所以……” “够了!”姬野只觉得额头的青筋暴起,突突跳着疼,不想听这侍女再讲下去:“等她醒来,让她就待在帐篷里,若是她敢踏出帐篷一步,你就活到头了。” “多谢殿下饶过奴。”那侍女赶忙跪地磕头,接着又忐忑道:“殿下,方才公主还吐血了,想是因为被那鸩毒伤到了肺腑,要不要找医师来看看。” 姬野本抬脚要走,听了此话转过头,只瞟了一眼躺在榻上生死不知的姬黎,不过就是个从小看不起他,巴不得他早点去死的恶毒女人,一想到和这种女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他就觉得自己有些脏。 他冷笑一声,淡漠的声音带着赤裸裸的残忍:“若真死了,那也省事儿。”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帐外,戈曳皎皎吃完早膳,便起身在草坪上走走散步。 衍生萝带着警惕的一双眼扫向四周,看着大家有条不紊地都在忙自己的事,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内心还是警惕,凑近了戈曳皎皎道:“女君,您说那姬黎对您下药是北疆王授意的吗?” 戈曳皎皎唇角勾勒起一抹讽刺的笑,双眸看向远处和草原相接的湛蓝天空,漫不经心道:“这北疆王别的都不好,就一点好。” “哦,他还有好的?他都想害死公主殿下,谋反了。”衍生萝十分不解。 戈曳皎皎旋过身来,透着一股小女郎的天真意态。 “他好在……太要脸了。” 北疆王若不是既要权力又要脸面,早在北朝大军压境的时候直接发动兵变,南朝内外乱起,这南朝早就姓姬了。 可惜,可惜了。 戈曳皎皎为姬放错过这么一个大好机会而感到可惜。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是非对错任凭后人去说便罢,成大事者,何必在乎什么脸面呢! 衍生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草原上的微风有一些温柔,吹得人暖洋洋的,若不是下午跑马还要应对一场,这塔尔山还真是个好地方。 戈曳皎皎转头望向南边那一座苍翠茂密的塔尔山。 湛蓝苍穹之下,像一把锋利沉默的宝剑,雄伟而又浩瀚。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衍生萝突然指着远处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公主殿下,生萝发现,那个人一直时不时地偷看你,哦,还有那边那两个人也是,还有那边……时不时偷看一下。” 衍生萝一指一大片人,且都是男的。 戈曳皎皎顺着她地视线看过去,那些男人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忙起来,在他们脚下,那枯黄的野草都被人给拔秃了。 子君长情胆子大一些,借着拔草的名义凑得更近一点。 但也不敢太近。 戈曳皎皎蹙眉。 她并不爱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虽然这样的情形几乎只要一出门就能遇见,但多了便总感觉烦躁。 “我们回帐篷去,下午得跑马,先休息休息。” “是,女君。” 戈曳皎皎刻意绕开这群人的视线回了帐篷。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和男人打交道,女人少见,漂亮又尊贵的女子更是这辈子都难见一次,正想着看个够本,没想到最后美人儿却恼怒离去,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 姬野去看了下塔尔山另一面的马场,那里一共拉来了一百匹马,给皎月公主的那匹马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这匹汗血宝马正是年轻的时候,且性格温顺,难得的是,对谁都温顺。 想到下午安排的事,姬野的拳头紧了紧,几个深呼吸之间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其实,他和姬黎比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都是强权的奴隶罢了。 皎月公主,曾经你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终究要让你、让我都失望了。 第133章 阴谋来了 “快走,宴王殿下召集我们去帐篷议事了。” 子君长情正拔着草走神,这边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左肩一下,转过头却见是和他一样装束的。 言罢,子君长情丢下手中的枯草和其他侍卫一样小跑着进了姬野的营帐。 晓得这是要为下午安排的跑马活动布置任务。 一帐篷里一共挤了快两百个人。 “铜牌侍卫下午负责各处的巡防,红牌侍卫留下,铜牌的可以出去了。” 姬野说完这句话,又有一大波人走了出去,帐篷里此时只剩下五十人。 子君长情看着自己腰间佩戴的金牌,有些纠结是去是留。 紧接着又听见一句:“金牌侍卫也留下。” 说完,姬野挪动了脚步,走下来一个一个看着他的这些侍卫,这些侍卫都是大多都是自小跟着他的,也不是第一次出任务,并且经历了多次考验,是十分忠心的。 只子君长情除外。 他是他前几日刚看上的。 子君长情站在最后一排,姬野特地走到他跟前来。 “子青,本王很是欣赏你,今天下午,你便随身保护本王的安全。” 宴王说话时,一直盯着子君长情的眼睛看,见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很有做杀手的气质,越看越是满意。 包括上次和他切磋,酣畅淋漓,身手不凡,定然不会是池中之物。 回去可以好好培养。 子君长情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对于姬野这个人,也没有什么特殊情节,他是迟早都会离开宴王府的人。 是以子君长情只是面无表情,冷淡地回了一句:“是!” 宴王看见他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越发满意了,便抬步走向上首。 视线越过重重人影,宴王府的侍卫一个个站的笔直,犹如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寒刀蓄势待发。 “塔尔山南面是一处断崖,剩下的人听着,下午跑马你们定要将公主引到那处断崖去,今日一过,本王希望听见皎月公主不小心因为马儿疯魔跑到悬崖坠崖而亡的消息,她若不死,死的可就是你们,好好干,本王不会亏待自己人。” 来了。 阴谋终于来了。 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 他当一国之主的时候,遇到过七八次坠崖身亡的情节,只不过主角不是他罢了。 这两兄妹一个安排毒酒,一个计划让人坠崖。 不知为什么不能来点新鲜的。 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云层突然就变得 厚重起来,也不晓得这些云是从哪里飘过来的。 安排了大概的任务,接下来又花了小半盏茶的工夫安排具体事项,子君长情的任务比较简单,就是贴身保护宴王的安全。 子君长情跟着一大帮人议事完,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当采取一些措施…… 戈曳皎皎用完午膳回到自己所住的帐篷,便在自己常常午歇的软榻上看见了一块白色的小破布,像是里衣里面撕下来的一小块。 看上布条上面写的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小心坠马落崖。 戈曳皎皎唇角勾起一抹笑,将手中的布条交给衍生萝,衍生萝一看,好奇道:“公主殿下,我们的人都派出去布防了,这消息是谁递出来的?” “不管是谁递出来的,刚好与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即使是天降奇兵,本殿也始终把希望攥在自己手上了,这东西烧了。” 戈曳皎皎淡淡说着,这些年她遭遇的暗杀不计其数,也曾被信任的人背叛过,也曾遇见过自己的手下营救不及时的情况,若是事事都依靠奇迹,早死了八百回了。 姬黎终究还是命大,睡了大半日,大家吃午膳的时候醒来了,不过姬野派人守着她,不允许人出帐篷,姬黎也没多说什么,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王兄待自己没有半点兄妹之情,根本不会管自己死活,便自己宣了医师过来。 医师检查的结果便是,她这身子被毒侵害,五脏六腑皆有损害,怕是日后容易有弱症,需得好好调理。 听闻此消息,姬黎又是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午间休息 之后,戈曳皎皎被带到了马棚那边去挑马匹。 虽说是挑,这马也是内定好了的,就是所有马中最好的那一匹就是她的。 姬野摸了摸那匹汗血宝马的头,那匹马亲昵地蹭了蹭他地手掌心:“公主殿下,这北疆养出来的最好最温顺的一匹马,特意牵了来送给公主殿下。” 戈曳皎皎凑近了那匹马,只见这马一身毛发被养得油光水滑,眼神炯炯有神,牙口齐整,在马群中虽不是最高大的,但只是因其年岁还小的缘故,若是长大了,必定是万金难求的千里马驹。 可惜了。 戈曳皎皎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只是面上却洋溢起笑容,笑意盈盈一派天真的模样对姬野道:“多谢殿下如此用心。” 说完,便绕着这匹马打量,时不时抬手去摸一摸,看着十分喜爱的模样。 子君长情一直跟在姬野身后寸步不离,看着戈曳皎皎那般不谙世事的模样,心中暗暗起了股着急担忧的情绪。 她莫不是真的如此信任这姬野! 他午后不是已经递了消息,怎得这般不设防的模样,难不成她没看见? 等会儿事发,自己只能跟紧一些了。 他自己没注意,虽一直将她当成是灭国仇人,对她的爱意里总是参杂着几分恨意拉扯,只是每当晓得她要陷入困境,却又忍不住为她担忧。 每每看她得意快活,却又因为那股灭国恨意,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刺伤她。 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阵。 “砰!” 马厩里的那匹汗血宝驹突然倒地呻吟不止。 “啊!它……它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戈曳皎皎一脸惊恐地瑟缩到一旁,那一双带着几分媚色的眼立刻含着几分惊恐的神色,整个人看着弱小无助,让人忍不住要去保护。 不过大家的目光立刻放在了已经倒地吐着白色唾沫的汉血宝马上。 然后又看向此刻看起来分外弱小的公主。 第134章 不是救赎 姬野也很想问,这马怎么了? 在场都是下午开过会的侍卫,很是不知所措。 他们开会的内容是,先把公主往悬崖那边带,然后再以飞针惊马,公主骑在马上之时定然惊慌失措,然后跟着马匹一起坠落悬崖。 之后他们抓一只老虎给王上交差,就说是老虎惊马把公主带下了悬崖。 可是最重要的参与者……这匹千里马却突然死在了马厩里。 开会时并没有预料这样的特殊情况。 死一般的寂静了片刻。 子君长情却在心里笑了,他就知道阿月不是一般女子,她狡诈多疑,聪敏绝顶。 姬野攥了攥拳头,突然弯唇一笑:“让公主殿下受惊了,不过就是一匹马,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头本王寻人过来检查一番。” “要不我们还是不去跑马了,万一路上又有马出事就不好了。” 戈曳皎皎红着眼,心有余悸地道。 “那不就辜负今日这大好光阴了,公主不要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便扫兴而归,本王会内疚的,此中马匹这么多,我们再挑一匹就好了。” 姬野为了缓解这压抑的气氛,刻意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放松,奈何他的嗓子被那场大火破坏了,发出的声音形同老翁,好似总是少了那一口气一般。 戈曳皎皎盛情难却,一步一挪走到了姬野面前,姬野冷不防被这样一靠近,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清香从周遭向他袭击包裹过来,身上每一个毛孔好似都因为此被迫打开,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戈曳皎皎好似没注意到,停在他面前,娇娇软软,好似在撒娇一般:“既然如此,皎皎的骑术不行,我和殿下共乘一骑。” 姬野低了头。 这一刻,藏于深处更让他窒息的一种情绪翻江倒海……那是一种自我厌弃。 这种自厌不单单藏在这张只露出一双眼的厚厚的铁面具之中,还藏在他灵魂里,刻进了骨头里,这二十几年反反复复,每时每刻拿出来对他进行精神上的扼杀和碾压。 让他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直到眼前这个女郎跟她说——那场大火会让人失望,但他姬野,不会让人失望。 因着这一句话,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救赎。 却原来不是。 他们是对立面的人。 而他以为的救赎,只不过是让一个人生中从来没有尝过甜的小孩儿突然尝到了甜味,可是一生怎么那么长,这甜却只给了一口。 他才知道,那不是救赎,是死亡发出邀请时赠予你余生里最后的一点慷慨。 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丝自由放松的意味:“好,委屈公主了。” 于是,众人就看见宴王殿下骑着马带着皎月公主骑在马上,皎月公主毫无芥蒂地靠在姬野的怀里,说是跑马,但马只是慢悠悠地往前行走着。 今日的计划还进行吗? 话说本来一直跟在公主身侧的她的那些侍卫都上哪里去了,怎么今天只跟了六个,平常都有三十多个的。 这六个里面还有一个只有一条胳膊。 看来若是要杀公主的话,今天是最佳时机啊。 殿下又说不能直接把人杀了,怕有风声会传到帝都去,定北疆王一个谋反之罪,得让公主的这些侍卫看到,公主死于意外才好。 “宴王殿下这些年过得开心吗?”戈曳皎皎靠在身后男人的怀里,并不曾有女郎的羞怯,她纯粹是觉得这样坐着舒服。 姬野装着满腹的心事不可说,明明两人的姿势那般亲密,可他们谁都没有心。 姬野突然想说真话了。 “没有,那场大火把我烧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若是那时跟着母妃一起被大火烧死了便好了。” “可你坚持了这么久,是因为谁?”微风慢慢吹过来,好像在抚平谁的伤痛,不管是不是收效甚微,她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径直给出她的猜测:“北疆王待你很是偏爱,听说只要是你想要的,便会尽己之力向你求来。” 姬野的视线失了焦距,脑海中出现北疆王这些年来作为一个父亲对他付出的一切。 他寻死过,父亲一次次把他救回来,为了他这副残破的身子想尽了办法。 “是,父亲待我很好。” 姬野说完这话,眸中蕴育了一层水气。 可他觉得自己伤痛太过,即使是这父子之情,他也一直忘却在了这命运赐予他的极端疼痛里,让他再无法感知些旁的什么,此刻突然被人提及,却也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一无所有。 也为了这份父子情谊,他不想让父亲失望。 这 残破的身躯能换点什么来。 山路颠簸,马儿走的很稳太阳开始斜斜向西行。 身后的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耳边只剩下鸟叫虫鸣,还有一队人沉甸甸的心事。 时间一点一点得被每一个人在意着,当悬崖绝地只剩下五十米的距离之时,丛林侧面突然窜出来一只老虎,那老虎受了腿伤趴在路边不动,只气势足够吓唬住马儿。 其余的马匹见状纷纷拐头向后跑,只姬野骑的那一匹直直往前冲,其他人没看见,戈曳皎皎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原来是姬野趁着众人慌乱之时刺伤马匹致其疯狂。 马儿受了刺激继续往前冲,其余人见状顾不得许多纷纷追过去。 “公主殿下,是姬野对你不住,下辈子,姬野当牛做马还你。” 不知这塔尔山的悬崖有多高,戈曳皎皎被姬野带着坠下悬崖的时候,脑子里竟然想的是这个。 “阿月!!!” 一声带着绝望的呼唤从崖顶传下来,紧接着,崖上又跳下来一人。 戈曳皎皎听见了,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每隔一个距离便站了一名神情严肃的侍卫。 他们在等一个人,可没想到,悬崖下却掉下来三个人,两匹马,幸而人手够,数十个侍卫轻功不错,三个人被一一接了下来。 除了戈曳皎皎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子君长情和姬野两个皆被突然而来的情况震惊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第135章 姬野之死 “皎月要让北疆王失望了。” 戈曳皎皎站在姬野面前,她的身旁,有十几位暗卫护着,明明比他矮了半个头,可那从容不迫,运筹帷幄之中的气势却让人硬生生忽略了她娇柔的外在。 仿佛是直接和一个聪颖非常的强大灵魂在对话。 她说的是让北疆王失望,却没说是让他失望。 “呵呵呵……”姬野开怀大笑,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如此这般畅快,“成王败寇,姬野无话可说。”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对决。 戈曳皎皎身边的侍卫已经一个个亮出了身边的佩剑。 姬野看着这场面,反而从容了许多,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襟,抬手抚平宽袖上边的褶皱。 颀长精瘦的身躯看着并不羸弱怯懦。 戈曳皎皎目光平和地打量着姬野,虽看不见他地长相,但这一身从容不迫的气度世间也少有男子能够与之相较。 江山如画里,人物更风流。 戈曳皎皎也由衷道:“殿下若不是和本殿立场不同,我们或许能成为极好的朋友。” “有皎月公主这句话,姬野也算不枉此生。” 姬野说完这句话,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戈曳皎皎。 凑近了才发现男子身上有清冽好闻的墨香,这样的突如其来的怀抱并不让人反感,宽大的衣袍下,戈曳皎皎才发现他比看起来要更瘦很多。 侍卫正要提刀上前,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已经快他们一步流淌在空气中,与之一起弥漫的,还有一股遗憾,一份浓烈的哀伤。 “皎月……若不是……那场大火,我与你,也……也……应当能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姬野将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鼻尖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宜人的清香。 自宫宴那日,她对他说的那一句——姬野不会让人失望。 他便一直对她惦念至今。 他的爱是卑鄙而丑陋的,只能藏在角落里不敢被任何人发现。 可是,他还是想让她知道,仿佛这样,他的那份卑鄙而丑陋的爱终于也温暖了几分。 戈曳皎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温柔的声音像花语的呢喃,姬野好似觉得自己不疼了:“抛开立场不谈,姬野殿下也是很好的郎君呢。” 戈曳皎皎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权力争斗的胜利,早就不能带给她喜悦。 姬野听见了,浑身的力量散去,倒塌在这像云朵一般温暖的怀抱里,戈曳皎皎蹲下身抱着他。 他腹部插入的那把匕首处晕开了一大团血迹。 姬野,在策划杀她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怀着许多的痛苦。 “我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杀我,只是你不想让那个爱你的父亲失望,最后,只能逼死自己。” 戈曳皎皎看着他面具下的那双通红的悲伤的眼睛。 他若是想杀她,有许多次机会,也不会大大咧咧的临时找那些侍卫议什么事,这样的事件如此机密,只会让身边随行十几年的侍卫知晓。 那匹汗血宝马也没有下什么让马疯狂的毒药。 反而是她带着毒药将马给毒死了。 同乘一骑之时,他身上带了那把匕首,若是真想杀她,当时就可以把匕首插进她身体里。 若是真想杀她,方才他抱着自己时,他那把匕首应当朝向她。 他应当隐隐预料,她早在崖底做好了准备。 姬野,其实是个很聪明的郎君呢。 而姬野在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之后,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其实他的眼睛很好看,是标准的桃花眼,睫毛也长长的,是一双盛满主人真情实感的眼睛。 这是一双情感丰富热烈的漂亮眼睛。 紧接着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石头雕像。 “送……你。” 还来不及递出,姬野便合上了双目。 戈曳皎皎突然觉得腹中像是压了什么东西在那里,沉甸甸的,很闷很闷,她将姬野轻轻地平放在草地上,然后拿起他握在手上,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的石雕。 这个石雕人雕的十分精致,足见他的用心。 雕的是她参加北疆宫宴时候的样子。 “公主殿下,此人当如何处置?” 戈曳皎皎的思绪被身旁侍卫的这一声给拉了回来。 差点忘了,一直跟在姬野身后的这个男人。 戈曳皎皎走近打量此人,这人也是高高瘦瘦的,方才没注意,他和姬野一般高,且也是十分清瘦的模样,只是被铁面具遮了一半的脸。 剩下的上半张脸看着倒是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戈曳皎皎凑近了看,眯了眯眼睛。 子君长情不躲不闪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她聪明的很,很快就能发现他的身份,此刻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的去掩藏什么。 子君长情左耳上面的耳洞让戈曳皎皎有一瞬间的哑然。 方才在崖顶他喊的那一声“阿月!”,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原来真的是他! 子君长情! “瞿郎,你怎么会在此处?” 作为一个失忆了,和她有三年夫妻关系的前夫君,戈曳皎皎也不知要用何种心态去面对,但总归算不得仇敌了。 毕竟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只要她不承认自己找回了记忆。 那就当他们没有过那些糟糕的曾经。 子君长情将面具拿下来,这月余他受了许多苦,挨了许多饿,还落下了胃病,这双腿没有得到较好的养护,也时常会阵痛,下雨天尤其厉害。 戈曳皎皎看着他原本比女子还要白皙的一张脸,如今带了几分蜡黄,因为瘦,五官轮廓更分明更刚硬了一些。 相比年少之时,多了许多成熟男人的韵味。 子君长情听见“瞿郎”这个名字,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 这个女人倒好,处处留情。 走了一个勾蛮,又勾搭了一个姬野。 她对他们温柔以待,曲意逢迎。 唯独对他,连名字都不愿意说真的。 他受够了当那九行瞿的替身! “戈曳皎皎,我都想起来了。” 戈曳皎皎面上的表情一僵。 不是“阿月”,是戈曳皎皎。 是设计亡了他的国的灭国仇人戈曳皎皎。 可是他恢复了记忆,她“没有”啊。 于是戈曳皎皎眨了眨眼,十分无辜好奇且面带惊喜道:“瞿郎,你何时恢复的记忆啊?” 第136章 面具之下 “够了!” 子君长情面上神色突然带上了几分癫狂,周围的侍卫不明其中缘由,亮着长剑严阵以待。 “戈曳皎皎,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心中的愤懑无以复加,还带着许许多多要将整个人都淹没的酸楚。 当他刚才没听到? 那个姬野是她儿时就认识的,他们两个那般相熟…… 她早就想起来! 或许她恢复记忆比自己都要早。 那为什么还要瞒着。 还要在几次见面的时候都若无其事地喊他瞿郎。 这个女人…… “戈曳皎皎,你有心吗?我们三载夫妻,你心里只有你的瞿郎,拿我当了他三年的替身!” 面前的男人在歇斯底里地控诉,戈曳皎皎眼中的热度一点点降了下来。 她没有心吗? 她有无数次机会杀了眼前这个祸害。 明知道留着他恐会给南朝招来祸患,还一次次给他找不杀他的理由。 为了能够坦然地和他相处,可以装作自己还失忆,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当作之前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以当作他们之间没有隔山隔海隔了国仇家恨,甚至可以欺骗自己瞿郎的死与他无关。 瞿郎用过的物件,她还命人上了锁,自己再无颜面对他。 她甚至也可以不用事事以南朝的利益为先放下一切算计,不去计较得失。 甚至……她还劝自己能够彻底放下瞿郎。 “子君长情,那你待如何?三年前你计划让我摔下断情崖,我侥幸没死,你是不是要把我碎尸万段才满意啊?” 戈曳皎皎冷冷看着他,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用很平常的语气说着,其中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她本以为,他们三载夫妻,即使她不说,他也应当要懂她。 “你会亡国,是你自己无能,就算是我南朝不做什么,其他几国的野心也已经昭然若揭,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戈曳皎皎说完,突然夺过一旁侍卫的剑,直指他的心口,冷笑一声:“我若是要杀你,就如碾死一只蚂蚁!” 子君长情看着眼前这女郎。 明明是明眸善睐,娇花照水一般的姿容,此刻却严寒锐利,眉目间贵气逼人。 不愧是南朝王室。 他不该同她谈感情的。 他们明明是同一类人,江山权势,才是一生追求。 儿女情长,简直贻笑大方。 成王败寇,她说的不错。 他会成为大庆的亡国之君,确实是迟早的事,这些年来各个国家相互倾轧,战役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只有他还守着一方疆土不思进取。 确实,就算是没有南朝,他迟早也是要亡国的命。 子君长情想到此处,心知她大约不会再放过自己,一时间心如死灰:“你说的不错,成王败寇,是我自己无能,你杀了我!” 戈曳皎皎打量他,眼里流露不忍,拿着剑的手也没有底气握稳了。 她该杀的。 可她的心已经不允许了。 看他这几个月把自己折磨地干瘦,若是真的要对他下杀手…… 他们还有青瑶。 还有……还有什么不杀他的理由? 应当……应当还有许多…… 比如 比如这个男人品行不错,也算是个端方君子,不会有那么多下三滥的手段,且他如今无权无势,必不会有什么翻身的可能。 暂时留着他的性命也可。 对,是这样。 戈曳皎皎放下手中的利器。 看了看那边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的姬野。 她突然福至心灵,又有了一个理由。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子君长情,这里有条活路,你愿不愿意接?” 戈曳皎皎看着她平静自持的模样,一时之间又很是佩服。 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个女人果然满脑子的权势利益。 为了南朝江山,可以杀夫弃女。 如今看他有用,又想着物尽其用,也不肯给人来个痛快,必须要利用得彻彻底底。 不知道她的男人,很难不被她美丽的皮囊而沦陷,可了解她的人,才知道此女有多让人恨得牙痒痒。 子君长情恨恨:“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戈曳皎皎挑眉,确实没有! 她不禁想,若是这个男人如此无能,自己也看不上。 她突然有个绝妙的,能够将北疆兵权收拢回来的计划。 “子君长情,我要你假扮姬野,与我成婚。” 戈曳皎皎只说了这么一句,接下来的下一步计划却没有再提。 子君长情却马上回过味来,道:“你是想以此来迷惑北疆王,让他对你放松警惕?” 戈曳皎皎没说不是,也没有其他表态。 “赶紧把姬野的那一套装束给换上,再过个把时辰其他人该到崖底寻人了。” 子君长情听了这话,走到姬野面前,蹲下身。 看着已经没有任何生息的姬野,不知为何,心中为他升起几分难过,抬手将他那张鬼面具拿下。 猝不及防的,面具下的那张脸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震。 看着他的脸,好似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重新燃烧在了他们的眼前,让他们身临其境,浑身焦灼。 原来这就是面具下的秘密。 面具下的五官已经被烧灼的皮肤粘连在一块,鼻子嘴巴都各有缺失,嘴里的只剩下零星三四颗牙,且因为嘴唇的缺失裸露在了外面。 至于头发,只两边还剩下稀疏的一圈,中间全是被烧焦以后的疤痕。 耳朵也是被烧得没有了耳廓,有些肉还粘连在一起。 整个头,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是完整的。 若说之前他们还对姬野有什么立场上的成见,如今看到他这般模样,便只剩下由衷的敬佩。 在场的所有人不禁想到,若是自己从一个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被烧成这般模样…… 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或者说,就算是活下去……会不会活成一个憎恨这个世界的恨不能毁天灭地的变态。 戈曳皎皎转过身不再看,心中不是没有歉疚。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再在他死后还要被她利用一场。 “好好将姬野殿下安葬了,待一切平息之后,再为他迁墓厚葬,供香火。” 戈曳皎皎对着侍卫交代。 几个侍卫得了令,也不敢怠慢。 子君长情将身上的外袍和姬野一换,跟着那些侍卫一起去给姬野送行。 大约半个时辰后,子君长情跟着人一起回来,气氛都有些沉闷。 戈曳皎皎在和其中一个面嫩的侍卫说着些什么,不一会儿,带着那侍卫一起过来,站在他面前道 :“这是千面,擅长口技和易容,这几天她会跟在你面前。” 子君长情还没点头说什么,突然头上被人敲了一闷棍,还没来得及呼痛,身上又挨了几十下…… “戈曳皎皎,你这个毒妇,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37章 大火真相 “好了,停手。” 戈曳皎皎出声制止。 子君长情已经被打到昏过去了,戈曳皎皎走过去蹲下身查看子君长情身上的伤口,满意地点点头。 为什么打他? 自然是为了过北疆王姬放那一关。 今日坠崖之事定然会传到姬放那处去,若是子君长情能跑能跳定然要被北疆王问候一番。 他今日才刚开始假扮姬野,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还不如直接将人打到下不了床,说不了话。 “千面,那帮人怕是很快就会寻来,你动作有没有那么快?” 戈曳皎皎虽见识过千面的能耐,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询问了一遍。 千面拱手点头,雌雄莫辨的一张脸上此刻带着一番跃跃欲试的兴奋:“殿下请放心,保证能以假乱真。” “嗯,你去忙。” 戈曳皎皎放下心点头,不再占用他的时间。 一行人在悬崖下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见到前来寻人的侍卫。 等他们来时,天已经黑透。 千粟在看见戈曳皎皎无恙时,悬着的心定了下来,带着自己人站到戈曳皎皎身后。 “公主殿下,属下等来迟,还请公主殿下责罚!” 那批侍卫大多是姬放的人,见到活生生站着的戈曳皎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跪下。 今日议事时,晏王殿下不是说要弄死公主吗? 怎么公主还活着? 戈曳皎皎只神情蔫蔫地嗯了一声让他们起身,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担忧道:“快去看看你们家殿下,你家殿下为了保护本殿,将自己垫在身下,身受重伤如今昏迷不醒。” 那些侍卫一听,急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上悬崖的路十分陡峭崎岖,比下山时难多了。 等他们回到原来的帐篷,已经是第二日的事了。 “姬野怎么了?” 姬黎昨夜便听说了这件事,当天晚上兴奋地一晚上没睡。 真是苍天有眼,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同时坠崖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还能有生路? 不管是戈曳皎皎还是姬野,他们两人都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早知道他们有此报应,自己哪里还用得着下毒。 于是当次日看见毫发无损的戈曳皎皎,再看见被人抬回来昏迷不醒的姬野时,心理落差便极大。 “戈曳皎皎,你竟然没死!” 姬黎失态,便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一时没有绷住。 戈曳皎皎蹙眉:“怎么?你很希望本宫死?” 那一双美眸微沉,神情冷傲而高贵地看向她,仿佛是在怀疑什么? 这样的蠢货戈曳皎皎根本没有耐心和她斗。 实在是无趣得很。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公主真是命大啊,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居然毫发无损。” 姬黎垂下眼皮掩饰自己的心虚,也莫名不敢和戈曳皎皎对视。 总感觉她那双眼睛看着人时,能将人看透。 戈曳皎皎这才收敛了几分威压,好似又变成了寻常闺阁女子的温婉模样。 “倒也不是本殿命大,是姬野殿下以命相救,本殿才得以求生。” 戈曳皎皎说完,很是担忧地看向还在昏迷不醒的“姬野”一眼。 “医师,姬野殿下可有大碍?” 正在为姬野查看伤势的医师忙躬身回话道:“回公主殿下,晏王的伤主要伤在后脑,其他的几处倒是无甚大碍,只有些轻微的骨折和外伤,敢问殿下,晏王殿下后脑是否是被重物给击打了?” 这伤她熟。 戈曳皎皎:“当时坠崖,是晏王殿下将自己作为肉垫垫在本殿身下,还好这悬崖有几处突出垫脚的地方,只是在下落最后近十米时一脚踩空,我们两个便掉了下去,姬野殿下头下面有个拳头大的石块,发现时,那石块已经陷进泥地里了,正中殿下的后脑。” 是侍卫用拳头大的石块砸在他后脑上。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 那年过半百的医师医术水平还是较高的。 更何况子君长情身上的都是些跌打损伤。 她的人下手也是知道轻重的。 “为防止晏王殿下后脑有血块淤积,这两日下臣要为殿下针灸化瘀,应该两三日便能醒,只是殿下身上有几处骨折,需要静养,不宜挪动,至少要修养一个月。” 老医师说完,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晏王坠崖的事昨日已经飞鸽传书,北疆王那么在乎晏王,指不定今日就会迫不及待到这里来。 除了姬黎撇撇嘴表现的十分失望,其他人都还是紧绷着自己的神经。 北疆王姬放是在下午到的,浩浩荡荡带了两百多号人二十辆马车。 其中有五六个医者马车上都是各种各样跌打损伤的药材,还有补品。 就是厨子也有,还有侍女若干。 晏王平日里换洗的衣物也搬了满满十几箱。 戈曳皎皎将这些都看在眼中。 看来这姬放是真的很看重姬野这个儿子。 姬放看见好端端站着的戈曳皎皎时,十分担忧地道:“公主殿下受惊了 ,这一路本王还十分忧心公主,看见公主殿下没事,本王这心就放下了一半。” “有劳北疆王挂念,您先进去看看晏王殿下。” 戈曳皎皎不想与他做戏,快速结束了话题。 姬放也不再多说,脚步翻飞地进了帐篷。 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姬野,姬放脑海里突然出现他被大火烧伤后的那几年。 因为全身大面积烧伤,整个人被布条包裹着,每日就是躺在床上换药吃药,醒了就去寻死,没醒就是梦里也在呼痛。 这个孩子,是他欠了他的。 十七年前那场行宫的大火,是他命人放的。 可是他只想烧死的是他的王妃,并没想烧死他最爱的儿子。 姬野的母亲是他的原配夫人,他出身落魄贵族,一代不如一代,最后穷的连饭都吃不起。 到了娶亲的年纪,便和普通农户家的女儿成婚了。 姬野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什么见识,他后来凭着军功被封为诸侯王,各家宴饮增多。 姬野的母亲小家子气,每次参加宴会都畏畏缩缩,他早就对其不满,尤其是十七年前参加完南朝宫廷夜宴时。 当时的南朝王上,就是戈曳宏的父王只不过提了一句她,她便当场出丑脚软地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全,引得宴会上哄堂大笑。 他身为一个诸侯王,怎么能有一个这样的妻? 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那天晚上,他的晏儿竟然会去寻他的母妃。 第138章 掌中之物 这么多年,他每每在面对自己这个儿子时,总是有许多愧疚和悔恨。 野儿自小便聪慧异常,若是不出那场意外,他将是他最优秀的继承人,如今只能尽他所能去弥补。 姬放心痛地打量着还在昏迷不醒的“姬野”,又寻来医师事无巨细地询问情况。 虽医师说最好不要移动,但考虑到此处的环境条件简陋,最后还是浩浩荡荡地让人小心抬着姬野回去。 戈曳皎皎对此十分稀罕。 这父子亲情如此情真意切,属实让人惊讶羡慕。 在他们戈曳王室,就父王待她好些,因为他们戈曳王族子嗣艰难,是以不论公主王子,都是一样培养的,而且都是十分严苛的。 少有什么温情时刻。 只可惜,真正的姬野已死。 姬放对姬野的在乎人尽皆知,于是大家都不敢怠慢。 子君长情在回到宴王府的第五天,人终于醒了。 其实早在第二天就醒了。 戈曳皎皎在子君长情第二日醒来的那天去带了许多补品去探望了一次这位救命恩人。 其后几天的行程计划统统取消,每日都会去看望“宴王”。 “啊,我的脸呢!我的脸去哪里了!” 子君长情第二日午间醒来的时候,对着镜子里那张和姬野一模一样的脸瞬间崩溃。 哪怕是在亡国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要知道他当初能够在一众王子中被推选为王位继承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姿容气度拔尖,因为若是论能力,他父王生的几个孩子都是差强人意的。 他对着面前淡定从容的女人,差点发疯。 这女人为了权势,简直毫无人性,所做之事令人发指。 他敢保证若是她毁了他的脸,那他现在就掐死这个女人,然后他也不活了! 子君长情两只手一直在这张宴王的脸上揉来揉去,可就像是原生的脸一样怎么拔都拔不下来,并且奇怪的是居然不疼。 “行了,你若是再嚎下去,被其他人听进耳朵里,你我便真的不用再活了。” 戈曳皎皎不曾想到子君长情的反应能这么大,见他还要发癫,急忙道:“是面具。” 三个字让子君长情立刻安静下来。 “什么面具做的这般逼真?”子君长情对着铜镜不停揉摸着自己这张脸,有些不可置信。 “宴王殿下只需要记得,此张面具碰不得热水,碰了热水,面具即刻脱落,要是想戴起来,便将面具泡在冷水中一个喘息的时间便可再戴上。” 千面面无表情地开口。 千面此刻这张脸又和昨日不同。 他本来地那张脸除了戈曳皎皎见过一次,其他人都不知他长什么样,甚至连他的性别都不清楚。 戈曳王室喜欢招揽四方人才,所以戈曳皎皎手底下能人辈出。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南朝能从七国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家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最终与北朝分庭抗礼的原因之一。 若不是历朝历代规定了王位只能由男子继承……算了不提也罢。 这边子君长情听完千面的话,有些跃跃欲试。 戈曳皎皎看他那样子,立刻开口阻止道:“这段时日时不时便会有人进出王府探望,劝你最好不要这个时候将面具取下来,先熟悉熟悉这张脸,往后有较长一段时间,你便是宴王本人,听见了吗,姬野七殿下!” “接下来还要本王如何配合?” 子君长情将目光从铜镜里挪回来,这张脸他适应不了。 只是他如今已经沦为戈曳皎皎的掌中之物,任人揉捏,什么都做不了主。 戈曳皎皎看着面前这张脸却可以做到十分淡然。 大概她从始至终欣赏的都是智者,是能力出众的人。 若是一个人很有用,那便是长成如姬野一般,也值得人尊重的。 和子君长情那三载夫妻,完全就像是上天给他们开的一场玩笑,若是没有那三年,她保证她朝他拔刀的速度会快如闪电。 “你的声音不行。” 戈曳皎皎一下点出了问题所在,姬野的声音他们都听过。 姬野的嗓子被大火熏坏了,有一种沙哑撕裂的破碎感,而子君长情的声音低沉有磁性。 他一开口,便全都完了。 子君长情对戈曳皎皎的计划并不怎么配合。 如今他们看着像是一条船上的人,但说到底只是这个女人在单方面利用他而已。 夫妻三载,她如今看着自己,眼里再没有了当初她看他时候的含情脉脉。 也不知这次利用完他之后,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要不就自导自演一次毒杀,便说本王的嗓子被人给毒哑了。”子君长情不愿意想得那般长远,他如今只想着一劳永逸的法子,若是嗓子哑了,还省得和旁的人多打交道。 “不可!”戈曳皎皎那远山黛眉一蹙,若是不看她眸中锐利的寒光摄人,只看她生气时微微嘟起的水润红唇,便能轻易让男人想歪。 若是子君长情哑了,后面有许多事情便不好进展。 “若是你哑了,咱们成婚的事便更是阻碍重重。”戈曳皎皎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坐姿更加端正,一国公主的仪态尽显,她接着道,“宴王本就因为大火毁了容貌,若是再变成一个哑巴……南朝长公主不能嫁给一个又毁了容貌又口不能言之人。” 至少世人对此事的争议会极大。 这倒也是。 “那我的声音要怎么办?”子君长情直接问了出来,他还没质问当时在悬崖下戈曳皎皎没商没量就对着他下黑手,这一次这嗓子…… 子君长情一点都不敢对这个心肠已经黑透地女人抱有任何希望。 门外窗影上有来往巡逻的士兵,戈曳皎皎侧身朝他靠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子君长情忍耐住身体一瞬之间因为她熟悉的味道而升腾起的内心的痒意,一边唾弃自己定力不够,一边又为自己找借口。 毕竟是熟悉了三年的身体有点反应也正常。 戈曳皎皎在他耳边道:“千面会口技,他会教你,你必须在三日之内学会如何发声,否则便干脆毒哑了,大不了本殿再想想其他的法子。” 子君长情听完,心中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 第139章 因为爱情 戈曳皎皎将千面留给了他。 她在北疆待了快半个月了,再待下去怕是不合时宜。 不过这段时间北疆各处有流言说皎月公主和晏王殿下的关系很是不一般。 毕竟公主殿下这三天两头时不时往晏王府转,不是送吃食就是送各种名贵药材。 晏王殿下英雄救美的事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胫而走,在大家的嘴里润色再润色,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传奇。 时间差不多了。 “父王,儿臣心悦皎月公主,能否上书求王上赐婚?” 子君长情在一次早会上突然当着众人的面站出来,一语惊人。 不过想到最近的传言,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时之间,北疆各部官员窃窃私语。 他们都知道晏王殿下因为小时候被火烧毁了容颜,这么多年了,晏王殿下虽文武不掇,但…… 大家都默认没有给他介绍亲事。 谁家好人家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性格怪异容颜尽毁的人呢?再说便是晏王再如何有能力,也终究不会再有什么大发展。 如今晏王居然自己开口求婚,而且还是艳绝天下的皎月公主。 这事儿可圈可点。 谁都知道皎月公主成过一次婚,虽说这婚是抱着死人牌位结的,但到底有损名声。 若是这都能接受,后头几年皎月公主府男宠不断,虽说前段时间公主殿下因为某些不知名原因将公主府的男宠全部解散了…… 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当真要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 说实话,他们心里头还是有些膈应。 是以,这么多年,也没人敢提,也没人想提给公主再招一个驸马的事。 抛开公主殿下的身份不谈,这样的女人,当个美妾玩玩还是可以的,当然这话他们只敢在心里想想。 不过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毁了容貌的晏王殿下和有过很多男人的艳名在外的公主殿下…… 若是成婚了,也可缓和北疆与王室之间微妙的关系。 对北疆来说,这是一场极好的婚事。 很得利。 一时之间,有人已经陆陆续续打好了算盘,开始夸赞晏王殿下是个气宇轩昂、文武双全的好儿郎,说公主殿下是个世间难得的美娇娘。 英雄美人。 羡煞旁人。 只是众人兴奋过后冷静下来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就怕晏王殿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北疆王姬放是此事中最为冷静的一个,以他看,那皎月公主的心机连许多男子都比不上,这段时间, 他虽也听说了两人之间接触比以往频繁了许多,难不成有其他的阴谋? 总不能是因为爱情? 姬放马上把这个猜测从脑海中剔除。 他私心里比较抵触野儿和这个皎月公主接触,这会儿坐在首位打量自己这个儿子,只看他一身和往常一样的黑袍越显空荡荡,这段时间又消瘦了不少。 他平日里寡言,也从未向他提出过什么要求。 姬放实在不忍心反对。 罢了,再看看这皎月公主究竟想要如何。 “我儿有了心悦之人是件高兴的事,不过这事儿还得问问皎月公主本人的意思,派人去请公主殿下来一趟。” 姬放语气和蔼地对着姬野道。 子君长情拱手:“谢父王。” 姬放还多了个心眼,命人在自己的左下手添了一个位置。 又让人在姬野身旁添置了一个位置。 子君长情并不担心此事不能成,他已经做了他要做的,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皎月自己来了。 不过等了一柱香的工夫,戈曳皎皎便走进了议事厅内。 今日的她盛装打扮了一番。 一袭华丽的大红宫装随着她袅娜的步子摇曳生姿,一头青丝高高挽起成一个飞天髻,发髻上只有她这个身份才能佩戴的凤凰流苏金簪。 螓首峨眉,眉目浓艳逼人,却是一双如水的眸子眸中隐隐透着一股傲气,给她整个人减了三分媚态。 厅内有些暗,此时夕阳沉落,余晖如水一般淌进来,为她雪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影,衬得她不像是凡尘间的女子。 好像是夕阳中的一抹魅影,似仙似妖。 不像她日常打扮。 子君长情转头看向她,有一种熟悉又陌生之感,突然间,脑海里快速闪现一幕—— 一个艳丽高贵的红装女主,手拿一条长鞭,脚下跪着一个卑微的奴隶。 他想再仔细回忆,闪瞬又无从寻觅,看来这就是他脑海中失去的另一部分记忆了。 他现在的记忆,还是从小时到被戈曳宏所伏 ,再是跌落悬崖之后直到现在。 也不知中间失去的这一部分记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皎月她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或许问问她能帮自己补齐这一部分空缺。 “北疆王。” 一缕女子似有若无的体香突然出现在他身旁,戈曳皎皎在他身侧站定,抬着的头微微一点,今日唇边还带着一抹温柔笑意。 紧接着他在他身旁的位置跪坐。 子君长情侧过头去看她,看见她精致美丽的侧颜,看见她的乌黑的发髻精巧的发钗,发钗上长长的流苏在她过分白腻的脖颈上随着她的动作轻愰着…… 子君长情觉得自己关注她的目光太过于专注灼热,这样不好。 他是要复国的,届时和她只能走向对立一面,可是想到这里,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其他人一直在看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两人的反应。 却见到平日里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七王殿下转过头专注地看皎月公主,自皎月公主来了以后那视线就没有离开过。 由此可见……七王殿下当真对皎月公主情根深种。 这也难怪,皎月公主如此美色世间难寻。 面对如此美人儿日日在眼前晃着,七王殿下不动心那他就不是个男人! “冒昧请公主殿下前来,是想问问公主殿下对我儿姬野的看法。” 姬放顾及姬野的面子,没有问得太直接,虽说她选择了姬野身旁的位置,但还是不清楚她最后的目的。 公主殿下不嫌弃他家野儿容貌尽毁的事吗? 她究竟有什么阴谋和打算? 第140章 入戏太深 他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戈曳皎皎的内心立刻就浮现出了这个评价,不过她还是一脸娇羞地看了下旁侧的“宴王”。 两人一对上视线,周遭氛围便暧昧横生。 “宴王殿下,是世间少有的智计无双,有勇有谋,又十分有担当的男子。”女郎美眸流转,对身侧男子欲看还羞。 “令皎皎心折。” 人生如戏。 若不是知晓内情,子君长情难逃美人“陷阱”。 这会儿不忘配合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状似不敢看道:“多谢皎月错爱。” 时下民风奔放,男女相爱一向大胆热情。 已经很少能见到这种内敛又含蓄的遣词造句了。 “哈哈哈,好!”姬放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变了脸色,由疑虑警惕到狂喜,“既然公主与我儿两人皆有意,为了避免蹉跎好事,本王想着明日便为野儿写好求婚文书,拟定婚期早日成婚。” 姬野说完,戈曳皎皎娇羞地低下头去。 计划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子君长情倒是好些,不用做什么表情,又看了一眼假做娇羞的戈曳皎皎,内心一阵酸楚和无奈,只配合地伸出手去勾了勾戈曳皎皎纤细的五指。 戈曳皎皎指尖触及到对方干燥温暖的大掌,心里突地跳了一下,不过没有挣脱开。 在场所有人都在见证这一场让人无比意外的爱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这一双手,辗转过两段过去,曾经都让她误以为,那便是她从头到尾的一生。 可如今,再没有了关于一生的任何交付之意。 这一场早会在大家的祝福声中结束。 只剩下戈曳皎皎、子君长情、姬放三人。 “宴儿。”姬放的苍老已经再也掩饰不住,两鬓都已经霜白,体态也变得佝偻,他从主坐上走下来,朝着戈曳皎皎走过去,锐利的目光里面是惯常的精明,“皎月公主,宴儿小时遭遇大火,大火毁了宴儿的容貌,你……可曾见过宴儿面具下的模样?” 戈曳皎皎突然喉头一梗,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一场计谋之中,她愧对了早已长眠地下的姬野,更不想将他面具后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扒开,再次进行一场惨无人道地肆虐。 若眼前这人就是真的姬野,她也不想让他再揭开面具。 最好一辈子都不揭开。 这当是姬野一辈子最后的体面。 “野儿,把面具揭开,给公主殿下看看,你们既然要做夫妻,不可能永远隔着一层。” 姬放似是也不忍见,可他还是开了口,低了头谁也不看,像一个已经老到需要人怜悯的可怜老人。 “父王……”子君长情也有几分踟蹰,当时在崖底,让那么多人一起看见了姬野的真容,就已经是对他进行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冒犯,如今还要揭开面具…… 子君长情突然能够感受到,若此刻他就是真正的姬野,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 好似是超越了爱之外的一次对他本人的凌迟,毫无尊严可言的凌迟。 所以,他才会最开始就选择放弃。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子君长情没有动手揭面具,想着若是真正的姬野,他会如何做? “公主殿下,若是姬野此生都不愿公主见到姬野的模样,公主殿下可会介意?” 这话,他是代姬野问的。 戈曳皎皎心下一松,她得为姬野留下最后一丝体面,就当是报答他对自己存留的那一份她永远无法回应给他的爱。 她一只手握住他的一只,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抚摸着他的面具。 “郎君喜欢面具,皎月愿倾尽一生财力为你打造。” 听见戈曳皎皎的回答,子君长情心头冒起一阵酸意。 真羡慕此生能得到她一丝眷顾的男子。 真的……很羡慕。 姬放好像也能片刻原谅这皎月公主,哪怕她这份爱意里面掺了假,也感激她能够给他的野儿在人生中带来片刻的光。 子君长情和戈曳皎皎两人一直手拉手从姬放那里出来,直到走到大门外,子君长情带着她进了自己的马车,两人商量着还是一起回宴王府。 戈曳皎皎先抽回了手。 子君长情看着消失在自己掌心的温柔,自嘲地笑了笑,恢复了自己的声线:“公主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需要长情如何配合?” “保持现状便好。”戈曳皎皎双眸好似氤氲了一层水汽,子君长情看出她心绪不佳。 两人各自背靠着车壁展露了各自的疲态。 累。 他们都不擅长演绎感情戏,一不小心便会让自己入戏太深。 “阿月,桃源村里的那个“瞿郎”,你曾爱过他吗?” 许久,子君长情还是不甘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那个一直被她念在心里,她爱而不得的瞿郎,只是桃源村的瞿郎。 戈曳皎皎眼眶泛起了热意,最后还是颤抖着双唇说着:“爱过。” 这两个字,见证了她对他彻底的背叛。 最后,戈曳皎皎还是没忍住,热到发烫的液体从眸中滚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子君长情却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悸动,一把掀开面具,露出他那张俊美无涛的脸,伸出手,用力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 戈曳皎皎如何能拒绝他什么。 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都抛开。 子君长情与她额头抵着额头,两人眼睛都是通红的。 不知道是谁先吻的谁,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更苦一些,两人彼此都为对方想要把对方的泪水给吻干。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吻,如此苦涩和心酸。 却又点到为止。 戈曳皎皎整个人倒在他怀中,男人宽厚的肩膀第一次让她如此贪恋,子君长情两手抱着她。 什么国仇家恨。 真想通通让他们滚一边去。 得到了,永远都不会满足。 子君长情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圣贤和尊严在她的面前破碎。 “阿月,能不能……喊我的名字。” 戈曳皎皎心里一紧,这个男人,还真的坏的彻底,竟然一次次这样逼迫她。 “求你……喊我的名字。” 心痛一阵。 戈曳皎皎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她主动揽上他的肩,双眸像两汪雨后的泉,两瓣樱唇含住他的,然后低声呢喃:“子君长情,你这个……混蛋!” 第141章 镜花水月 昨夜雨疏风骤,窗外落红一片。 晨曦透过窗棂流淌进来一大片暖阳,让人在这样的舒适中懒怠起床。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了来,彼此都还肌肤相触,交颈而卧,子君长情还沉浸在昨夜的美好余韵中,此刻的大掌下温软一片,忍不住到处点火,两瓣性感的薄唇也不曾闲着……像是怎么样都不够。 “嗯……” 戈曳皎皎忍不得这样的舒适,轻喃出声,手上原本要推拒的动作又猝然脱力,只没骨头似地挂在了男人的脖颈处。 显然,她这样沉沦的反应取悦了身上的男人,让他的动作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戈曳皎皎索性也就随他去了,只跟着他的节奏沉沦在这一片欲海之中。 这一刻,什么样的国仇家恨都可以放下。 太阳升起又落下。 戈曳皎皎看了眼自己浑身上下青紫交加的身体,没看见一处好的地方,只是蹙了蹙眉,忍住身上的不适感,丢开地上子君长情的衣服,将自己被压住的小衣拾起来,只是穿了半天都系不好背后的两根带子,气得抬脚踹了床上一脸舔足的男人一脚。 “狗东西!” 子君长情顺势抓住她一掌可握,布满青紫吻痕的小脚,笑意慵懒:“莫气,夫君帮你穿。” 这声夫君让她愣神。 桃源村的那三年,这样的亲昵并不让人陌生。 戈曳皎皎愣神间子君长情帮她一件件将衣裳穿好,他比她更熟悉女子的衣裳要如何穿戴。 “我们一起去吃晚膳。”子君长情给她穿戴好,从背后将人一把揽入怀中,头还放在她的肩窝处,亲昵得恨不能和怀中女子化成一个人才好。 即便是离得这般近,却也还是会害怕失去,一旦靠近,原先的那些恨意,和狠心说着干脆就不要了的话,统统都不作数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 戈曳皎皎面上却没了什么表情,这一场欢愉,就如同镜花水月,她转过身,笑意不达眼底。 “听闻北疆王全国搜罗奴隶,就是为了私下开垦农田囤积粮食,这北疆一共有良田一百六十三万顷,北疆交上来的账簿显示,这些良田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属于普通农户,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军事用田,每年的军需用粮只堪堪够用,并无余粮。” 戈曳皎皎推开身上的人,走到桌前坐下,说完这一席话,抬手拿了块点心填肚子。 话落,子君长情方才的那点地久天长的心思,被打了个七零八落,也走到桌边去拿点心吃。 点心是昨日的,什么味道不重要,能填饱肚子就可。 心里存着事儿,也尝不出味道来。 戈曳皎皎就着隔了夜的点心茶水填饱了肚子,继续道:“郎君在北疆为奴这么久,可曾知道什么内情。” 内情? 自是知道的,比如北疆实际的军用良田占据了百分之八十,一般农户用田只剩下百分之二十,北疆军用粮实则每年还有大量余粮囤积。 北疆的地下粮仓,一共有十一个,可保军用粮三十万士兵5年的用量。 “不曾,我到北疆不过一月有余,我和其他奴隶都是被姬黎豢养着,去喂她的黑熊的,我们不过就是姬黎黑熊的食物。” 子君长情说完话,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经过一夜的浸泡,茶味发苦,子君长情放下茶盏,不再喝。 这一个月,白日里去田里面收割土豆,他们只负责把土豆收割出来,至于被运往哪里,只是北疆贵族军士们的活儿,他们不被允许知道。 毕竟外面拐来的奴隶,用着还是不放心。 至于他是怎么得知这些内情的,还得感谢李虎。 此人是土生土长的北疆人,此前家中也算是富农,后来因隔壁一家农户听说偷税了上交的粮食,北疆王派兵来抓,不曾想隔壁农户不知何时躲在了他的家中。 那户农家不过瞒报了150斤的粮食,本要多交50斤粮充税。 就因为这50斤粮,隔壁农户一家被抓,夺去了良籍,李虎一家以包庇罪犯的罪名,也被夺去了良籍,贬为奴隶。 家中本来有良田三十亩,也被充公了。 他们一家原先有六口人,两个妹妹那年只有十一岁,被送去了军营当军妓,不过半个月人便没了,他的父母那时而立之年,身强体壮,为了护着他,相继离世。 他本还有一个妻子,妻子那时怀孕三个月,也要被强拉着去当军妓,当天便在他面前撞墙自杀死了。 如今只剩下李虎一个。 他在北疆这个奴隶场,混了十年了,进来时年二十一,如今三十有一。 十年的时间,可以知道很多东西。 北疆各处圈养着奴隶,每一片区的奴隶数量不超过一千人。 至于北疆一共有多少奴隶这个就不清楚了。 北疆的士兵不需要务农,他们开挖了铁矿,私底下冶炼兵器进行倒卖。 北疆王,早就不安心只做一个地方的诸侯王了。 南朝如今吞并了越国、大庆、西祁、东辰,地域广袤,为了管制新得来的土地,哪里还有空管区区一个北疆? 如今积贫积弱的南朝,再也经不起战争的消耗。 可刚扩充的土地,人心不齐,哪里都不安定。 南朝看似雄霸天下,实则稍不注意便大厦倾覆分崩离析。 这就是大家说的,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戈曳皎皎盯着茶盏中,沉在水底的茶叶,耳边听的是子君长情在北疆这一个月以来吃过的苦。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 戈曳皎皎起身,看也不想再看身边的男人一眼。 此人不可信。 虽然他们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还是有一股凉意慢慢浸透。 大概是自己在心里对他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可是凭什么呢? 他们的立场会一直对立。 谁都不要妄想靠着一点感情能重比江山。 “吱呀” 木门被推开,夕阳的余晖照过来,子君长情看着那一抹走出去的身影在夕阳中拉长成一条渐渐远去的线。 那道身影消失的那一刻…… 线也断了。 第142章 拓跋昊天 “女君,药熬好了。” 衍生萝将刚熬好的避子汤送过来。 戈曳皎皎此刻正站在案牍旁写些什么,等写完了才搁笔抬手端过汤药,汤药的苦味弥漫渗透了整个口腔,忍不住皱了眉,还是一口气喝完了。 “女君,要不还是吃两颗蜜饯压一压。” 衍生萝心疼道,女君最是怕苦,索性女君的身体一向很好,一年到头都很少生病,倒是当初的瞿郎君,一日三餐把药当饭吃,瞿郎君住的地方,常年弥漫着药材的苦味。 女君心疼,还让医师尽量想些能够帮着瞿郎君去汤药苦味的法子。 为此还将汤药想了个法子制成了药丸。 如今,物是人非。 衍生萝一面欣慰自家公主能够从那一段感情中走出来,她本来还担心公主殿下要为了瞿郎君终身不嫁。 可……美中不足的,昨晚那位是子君长情。 明明三年前两人在公主府时斗得你死我活,如今这关系…… 衍生萝心中一团乱麻。 “生萝,让北朝那边的暗线尽快将这封密信送到勾蛮手中。” 衍生萝并不是普通的侍女。 她可是从上千个女暗卫中,经过层层筛选才走到戈曳皎皎面前的。 所以戈曳皎皎要做的什么事,她必须一清二楚。 衍生萝将密信内的内容看了一遍。 这是公主让勾蛮想法子来北疆劫亲的信件,信件末尾还特别注明,若有必要,留子君长情全尸。 这最后一个字,明显加重了顿笔。 “女君,您与那子君长情……” 衍生萝不知道该如何说。 女君不是个随便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独喜爱着瞿郎君。 若是女君愿意和谁在一起,那心中定然是心悦那人的。 怎么……就能说杀就杀呢? 莫不是昨日子君长情惹了自家女君不快? 戈曳皎皎面无表情地开口:“本殿与他,此生注定立场不同,不必再手软纠结。” 此话坚定,也是为了提醒她自己。 今日那人的态度也已经表明,此人不会为了她放弃国仇家恨。 失落吗? 戈曳皎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一颗心到现在还是凉的,可越是这样,眸里暗藏的光便越坚定。 她不要了。 “女君,这密信上并没有交代勾蛮要如何做啊。”衍生萝奇怪道,往常传的密信,公主都会一条条写出相关事宜要如何进展。 可这一次就只说明了意图。 戈曳皎皎冷冷勾唇:“勾蛮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我们与他的合作也可以就此终结,重新安排人手了。” 勾蛮那个位置上的人若是不聪明,迟早会惹出大乱子。 “女君可要趁此机会去信给王子殿下?” 戈曳皎皎冷冽的眸光不由得柔和了许多,却道:“不必,他既然去了异国,所有的磨难都必须自己受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女君的心肠真是越来越硬了。 北朝,络芷宫。 “戈曳华予,这是膳房那边今日送过来的吃食。” 拓跋昊天提了一个大食盒过来,大约有她半人高了。 戈曳华予看了外面的天色,大约是戌时了,这是今日的第一顿饭,也是每日里仅有的一顿。 每日送来餐食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是在晚上,有时候是在大早上,有时候是在中午。 戈曳华予听见拓跋昊天在喊,大步走过去将饭盒拿过来。 “下次提不动,便喊上我一起。” 戈曳华予神色淡淡地对着拓跋昊天道。 “你一天到晚也不爱说话,我才不指望你。”拓跋昊天撇了撇嘴,一边说话一边打开食盒。 一碟青菜没有嫩嫩的菜叶只有菜梗,一碗鱼汤没有鱼,两碗糙米饭。 两人都没有说话,端起碗便吃,饿了一天,什么都能吃得下。 两人都是一样大的年纪,拓跋昊天比他小五个月。 两人一起住了快两个月了,今天是戈曳华予第一次和她说那么多话,拓跋昊天自以为他们算得上是好友了,于是就问得多一些。 “戈曳华予,你真的是南朝国的储君吗?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 拓跋昊天吃饭很快,她几乎都不嚼,一碗糙米饭混合着鱼汤三两下就快见底了。 戈曳华予却是慢条斯理地像在品尝山珍海味。 “哪里不像?” 戈曳华予直到用完了饭才问她。 拓跋昊天都快以为他是不想理她了。 她也不埋怨他回答得晚了,上前搭话道:“你第一日来看见这样的吃食便吃得那般香,像本殿当初还适应了三四个月才适应。” 戈曳华予听见她又时不时爆出一两句本王,上下冷冷地打量她。 拓跋昊天被他那好似蔑视的眼神给刺激了,提高了音量道:“看什么,本殿也是当过储君的,还是我北朝最尊贵的储君,一点也不比你差。” 拓跋昊天藏不住话,戈曳华予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和他说了好多,戈曳华予第一日就不费吹灰之力知道了这位北朝前“储君”的所有事。 北朝皇帝拓跋珪成婚五年才生了第一个儿子,而她的母亲是王后,王后一直无子心头焦急。 之前拓跋珪膝下只有六个公主,之前便罢了,随着后宫女人一个个生了儿子,王后便着急起来,好不容易王后怀孕,前朝后宫都万分期待,希望王后能一举得男。 毕竟王位一直传给的都是嫡长子。 为了不让北朝王失望,拓跋昊天由女娃变成了男娃,一时之间举国同庆,北朝王更是在他一出生便将他封为了储君。 拓跋昊天是女娃的身份一直瞒到六岁。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怪在有一次拓跋昊天在王宫内遭到暗算推入湖中差点淹死,当时她身侧伺候的人都被支走,昏迷不醒的拓跋昊天被送去医治,那时候拓跋珪第一时间赶来,正巧看见六岁的拓跋昊天被人将湿衣服脱下来…… 于是拓跋昊天这女孩儿的身份就这样被揭穿。 北朝王大怒废了王后,也同时褫夺了她的储君之位,将人丢到了偏僻的落芷宫。 王后受不了这巨大的落差,自杀身亡,而拓跋昊天则一直一个人在落芷宫生活了一年,直到戈曳华予也来了此处与她做伴。 第143章 公主无良 戈曳华予没再同她说话,吃完饭后拎着食盒餐盘去落芷宫的后院里,那边有口井,可以打水洗漱,也可以清洗餐盘。 他从未做过这些活儿,如今也是被逼无奈。 他虽不喜爱这个同他一般大的聒噪的小女郎,但自己是男子,总应该承担更多些。 “戈曳华予,今日照旧帮我去井里提两桶水过来,我今日得沐浴了。” 拓跋昊天自小被当男孩儿养着,后面又被丢到这偏僻处无人管教,于是行为作风就像是一个霸道的小纨绔。 戈曳华予没说话,洗好碗筷以后帮她提了水上来,顺带也帮自己提了两桶水。 北朝的气候比南朝要干燥一些,如今已经是深秋了,风中带着干冷。 他感觉他脸上已经开始脱皮了。 以往这个时候,他若是还待在南朝,王宫内的的内侍们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沐浴的香汤,寝衣。 可如今水还要自己烧。 洗澡只有一块香胰子,本是一块,还被拓跋昊天割了一半去。 拓跋昊天交代完那些事,又一个人跑了出去,她时常外出,也不知去干什么去了。 戈曳华予趁着烧水的空档,借着火光看书。 来了北朝,北朝王并没有刻意为难他,只是一种不管不问的态度,毕竟他自己看中的王子也在南朝手中。 不敢对他做太过分的事。 他从南朝带来的东西很多,其中最多的就是书,差不多搬了半个书库过来。 落芷宫内很多空屋子,戈曳华予挑了一间靠水井最近的作为书房。 他从南朝带来的那些侍从,都被北朝王以怕有奸细混入为理由全部遣返。 说是后面会安排些侍从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也会给他安排合适的住所。 只是快两个月了,一直没有动静。 姑姑曾对他讲过,南朝如今经不起战乱,在北朝那边相对处于弱势,日子不会太好过,再加上北朝如今有王储六个,北朝局势复杂,他在北朝为质,需要处处小心。 姑姑曾说那勾蛮将军是个可信之人。 可这两个月以来 ,这勾蛮从不曾来见过自己,也不曾捎过任何口信。 看来在北朝,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另一边,拓跋昊天出了落芷院,便直接去了拓跋珪那里。 “父王,儿臣看那戈曳华予也没有多受宠,恐没有太多为质的价值。” 拓跋昊天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查探自家这个父王的神色。 自从她这个儿子变成了女儿以后,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甚至连宫中的侍婢都可以来欺辱于她。 恰好上天给了她个可以翻身的机会,将戈曳华予送到她身边来。 自己这个父王并没有让她做这等细作才会做的事,但她相信,他这个父王会对南朝的这个质子之事感兴趣。 拓跋珪确实感兴趣。 他抬眸看了眼自己这个女儿,曾经自己对她也是倾注了所有父爱和期待的,可当初有多希望后来就有多失望。 不过这一年的时间过去,那些愤怒和失望也淡了不少,只是对这个曾经的“接班人”也不上心了。 他公主那么多,如今王子也陆陆续续有了六个,这个女儿便不再重要了。 至于那个南朝来的质子,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们北朝只等着厉兵秣马,迟早吞并了摇摇欲坠的南朝。 那个质子,容他多活些日子便好 ,到时候他们与南朝开战,拿他来祭旗。 今日刚好闲暇,听听也好。 “为何如此说,他可是南朝唯一的储君。” 拓跋昊天见拓跋珪开口,便挪了挪身子蹭到她父王的案桌旁,抬手去拿桌上的糕点吃。 见拓跋昊天没阻止,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似是找到了当初当储君的待遇。 拓跋昊天也 不卖关子,边吃边讲到:“那戈曳华予刚和儿臣一起住的第一天,就十分适应,所有事也都亲力亲为,便是粗茶淡饭也没有抱怨半句,想来是在南朝过惯了的。” 听到这里,拓跋珪原本闲适自在的神色突然变得有几分犀利。 看来此子不容小觑。 拓跋昊天回到住处时,顺带带回来好些糕点。 “诺,这些糕点拿去吃。” 拓跋昊天很大方地将糕点递给还在看书的戈曳华予。他许是刚沐浴完了,头发还是湿的,只是没往下滴水。 话说这个南朝来的质子生的实在是好看,听说他的那个姑姑是天下第一美人儿。 许是他长得也有点像他姑姑。 戈曳华予瞧了一眼,冷淡道:“不必了,谢谢。” 拓跋昊天凑近他看书的桌案,非常直白地打量他,突然道:“戈曳华予,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戈曳华予抬眸,眼中都是疑惑不解。 他何时需要这个比他还小的小女娃来保护? 拓跋昊天自然不会告诉他,她成功让自家的父王对他这个来自南朝的小储君给上了心。 以他父王那种疑心病重的,他肯定不会给南朝留一个能够卧薪尝胆,有谋略心计的主君回去。 而她身为北朝的公主,在北朝这边监视这个未来的隐患有功,父王便会待她好些。 若是她还能在私底下护着这个戈曳华予一二,她便会成为戈曳华予的感恩戴德之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这个戈曳华予是个心地善良的,也就是书里说的正人君子。 此人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顺利成为南朝的主君,定然不会亏待她这个北朝曾经对他有过百般维护的公主。 总之,她两头都占了好处。 她才不管什么家国天下,这一年从储君变成了人人可以欺凌的公主,她只想要些实惠点的东西。 戈曳皎皎交代要送出去的密信,两天后的一个深夜终于到了勾蛮的手中。 勾蛮上个月刚给北朝镇压了一次奴隶起义,他如今在北朝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皎皎,你可算是想起本将军来了。” 勾蛮看着这封密信,眼带邪魅地凑近了信纸深深闻了一闻上边的香,一时竟然有些陶醉。 “将军可要答应公主殿下的请求?” 站在他身侧,成为勾蛮心腹的曾康道。 第143章 公主无良 戈曳华予没再同她说话,吃完饭后拎着食盒餐盘去落芷宫的后院里,那边有口井,可以打水洗漱,也可以清洗餐盘。 他从未做过这些活儿,如今也是被逼无奈。 他虽不喜爱这个同他一般大的聒噪的小女郎,但自己是男子,总应该承担更多些。 “戈曳华予,今日照旧帮我去井里提两桶水过来,我今日得沐浴了。” 拓跋昊天自小被当男孩儿养着,后面又被丢到这偏僻处无人管教,于是行为作风就像是一个霸道的小纨绔。 戈曳华予没说话,洗好碗筷以后帮她提了水上来,顺带也帮自己提了两桶水。 北朝的气候比南朝要干燥一些,如今已经是深秋了,风中带着干冷。 他感觉他脸上已经开始脱皮了。 以往这个时候,他若是还待在南朝,王宫内的的内侍们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沐浴的香汤,寝衣。 可如今水还要自己烧。 洗澡只有一块香胰子,本是一块,还被拓跋昊天割了一半去。 拓跋昊天交代完那些事,又一个人跑了出去,她时常外出,也不知去干什么去了。 戈曳华予趁着烧水的空档,借着火光看书。 来了北朝,北朝王并没有刻意为难他,只是一种不管不问的态度,毕竟他自己看中的王子也在南朝手中。 不敢对他做太过分的事。 他从南朝带来的东西很多,其中最多的就是书,差不多搬了半个书库过来。 落芷宫内很多空屋子,戈曳华予挑了一间靠水井最近的作为书房。 他从南朝带来的那些侍从,都被北朝王以怕有奸细混入为理由全部遣返。 说是后面会安排些侍从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也会给他安排合适的住所。 只是快两个月了,一直没有动静。 姑姑曾对他讲过,南朝如今经不起战乱,在北朝那边相对处于弱势,日子不会太好过,再加上北朝如今有王储六个,北朝局势复杂,他在北朝为质,需要处处小心。 姑姑曾说那勾蛮将军是个可信之人。 可这两个月以来 ,这勾蛮从不曾来见过自己,也不曾捎过任何口信。 看来在北朝,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另一边,拓跋昊天出了落芷院,便直接去了拓跋珪那里。 “父王,儿臣看那戈曳华予也没有多受宠,恐没有太多为质的价值。” 拓跋昊天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查探自家这个父王的神色。 自从她这个儿子变成了女儿以后,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甚至连宫中的侍婢都可以来欺辱于她。 恰好上天给了她个可以翻身的机会,将戈曳华予送到她身边来。 自己这个父王并没有让她做这等细作才会做的事,但她相信,他这个父王会对南朝的这个质子之事感兴趣。 拓跋珪确实感兴趣。 他抬眸看了眼自己这个女儿,曾经自己对她也是倾注了所有父爱和期待的,可当初有多希望后来就有多失望。 不过这一年的时间过去,那些愤怒和失望也淡了不少,只是对这个曾经的“接班人”也不上心了。 他公主那么多,如今王子也陆陆续续有了六个,这个女儿便不再重要了。 至于那个南朝来的质子,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们北朝只等着厉兵秣马,迟早吞并了摇摇欲坠的南朝。 那个质子,容他多活些日子便好 ,到时候他们与南朝开战,拿他来祭旗。 今日刚好闲暇,听听也好。 “为何如此说,他可是南朝唯一的储君。” 拓跋昊天见拓跋珪开口,便挪了挪身子蹭到她父王的案桌旁,抬手去拿桌上的糕点吃。 见拓跋昊天没阻止,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似是找到了当初当储君的待遇。 拓跋昊天也 不卖关子,边吃边讲到:“那戈曳华予刚和儿臣一起住的第一天,就十分适应,所有事也都亲力亲为,便是粗茶淡饭也没有抱怨半句,想来是在南朝过惯了的。” 听到这里,拓跋珪原本闲适自在的神色突然变得有几分犀利。 看来此子不容小觑。 拓跋昊天回到住处时,顺带带回来好些糕点。 “诺,这些糕点拿去吃。” 拓跋昊天很大方地将糕点递给还在看书的戈曳华予。他许是刚沐浴完了,头发还是湿的,只是没往下滴水。 话说这个南朝来的质子生的实在是好看,听说他的那个姑姑是天下第一美人儿。 许是他长得也有点像他姑姑。 戈曳华予瞧了一眼,冷淡道:“不必了,谢谢。” 拓跋昊天凑近他看书的桌案,非常直白地打量他,突然道:“戈曳华予,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戈曳华予抬眸,眼中都是疑惑不解。 他何时需要这个比他还小的小女娃来保护? 拓跋昊天自然不会告诉他,她成功让自家的父王对他这个来自南朝的小储君给上了心。 以他父王那种疑心病重的,他肯定不会给南朝留一个能够卧薪尝胆,有谋略心计的主君回去。 而她身为北朝的公主,在北朝这边监视这个未来的隐患有功,父王便会待她好些。 若是她还能在私底下护着这个戈曳华予一二,她便会成为戈曳华予的感恩戴德之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这个戈曳华予是个心地善良的,也就是书里说的正人君子。 此人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顺利成为南朝的主君,定然不会亏待她这个北朝曾经对他有过百般维护的公主。 总之,她两头都占了好处。 她才不管什么家国天下,这一年从储君变成了人人可以欺凌的公主,她只想要些实惠点的东西。 戈曳皎皎交代要送出去的密信,两天后的一个深夜终于到了勾蛮的手中。 勾蛮上个月刚给北朝镇压了一次奴隶起义,他如今在北朝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皎皎,你可算是想起本将军来了。” 勾蛮看着这封密信,眼带邪魅地凑近了信纸深深闻了一闻上边的香,一时竟然有些陶醉。 “将军可要答应公主殿下的请求?” 站在他身侧,成为勾蛮心腹的曾康道。 第144章 自私自爱 “娘子有令,为夫自当遵从。” 勾蛮想起那份赐婚的诏令,心头便是一阵滚烫,遇到困难了知道要找上他,说明皎月心中是有自己的。 曾康看不懂勾蛮眼中那莫名其妙的笑意,更不知勾蛮和南朝长公主之间的恩恩怨怨,却想起这些日子勾蛮一直让他盯着的落芷宫那边的动静。 “将军,落芷宫那边一切如常,只是现下气候一天天变冷,宫中也没想过要给华予殿下改善些日常生活,吃食也还是一日一餐。” 勾蛮转过头,眼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他道:“那戈曳华予还是如往常一般吗?” 曾康点头:“华予殿下适应得很好,与他住同一个宫殿的邢天殿下平日里还是很喜欢使唤华予殿下。” “确实得去看看这个小了。”勾蛮若有所思。 “那属下马上去准备,多派些人手。”曾康以为他这一两日便要去落芷宫。 这戈曳华予的身份敏感,肯定不能让人知晓这华予殿下和自家将军之间私下竟然有往来。 勾蛮却摇了摇头,唇边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急什么,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戈曳华予如今不是还没有步入绝境吗?” 他虽答应了皎月会护戈曳华予周全,但他也不是个傻的,任由这姑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毕竟他还没有得到他真正想得到的。 再说这戈曳华予在南朝时是个娇气的小王子,没想到这到了北朝,寄人篱下,却也有如此韧性。 勾蛮第一次对这个小孩儿起了几分兴致。 落芷宫。 这两日北风刮得越发急了,今日送到落芷宫的饭菜也是冷的,米饭也是冷到粒粒分明。 “我不吃了!” 拓跋昊天受不了直接摔了筷子。 她的那个父王真是没用,搞点动作居然只是在饭菜上下功夫。 殃及池鱼,她也吃不好。 戈曳华予虽心里也不舒服,但如今能吃的也只有这些粗茶淡饭,他一声不吭地从茶水壶里面倒出来一点热水泡在饭里,就着一碟送来的咸菜。 不管怎样,先度过今天。 戈曳华予想他姑姑了,得想办法传封书信给姑姑才是,他的处境不能一直这样。 “我们去烤鱼吃!” 拓跋昊天两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缩成小小的一团。 小姑娘很瘦,一张圆脸,小小的,一双眼睛格外大,圆圆的像一对水晶葡萄,总是亮晶晶的闪着光。 这明明就是小女孩儿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能以男孩子的模样瞒了北朝朝野上下整整六年才被发现。 此刻她眼巴巴看着自己,让戈曳华予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他来到这个地方两个月了,一直谨记着自己姑姑的话要谨言慎行,这两个月来,他不曾走出过落芷宫。 “哪里来的鱼?” 鱼。 单这一个字眼就勾起了戈曳华予的馋虫,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鱼,不管再如何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他也不过是个还不到八岁的小男孩儿。 拓跋昊天看他咽了几下口水,嘿嘿笑了,起身拉过他的手:“我知道哪里有,带你去!” “现在去吗?” 戈曳华予抬手,指了指窗外的一轮月。 “当然,干活儿就得挑晚上呢!若是白日里去,被人发现了怎么好?” 说完,拓跋昊天拉着他往外跑,戈曳华予也任由她拉着。 他不能一直待在落芷宫,他迟早要走出落芷宫的。 北朝王并未曾限制他的行动。 落芷宫外的王宫是热闹的,到处都点着红彤彤的灯笼,有侍卫时不时巡逻,路上还能看见侍女,太监手上拎着或是吃食或是精致的礼品在王宫内穿梭。 远远的还能听见丝竹管弦声,还有歌女唱歌的声音。 原来和南朝一样。 大家都各司其职,他们两个小孩儿因为刻意避着人群,并没有引起人注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个人都大喘着粗气了,拓跋昊天这才带着他停下。 只知晓这里风很大,且空旷,夜晚的风夹带着冷意吹过来,不由得让两人抱了抱手臂驱赶寒冷 。 “你看,鱼!” 很快两人的关注度都高度集中在那个巨大的鱼塘中。 就着月色,能看见这是个较大的超过一亩的池塘,池塘周边设了赏鱼亭。 时常有人喂这些鱼,这不是普通的鱼。 每条鱼都生的十分漂亮,南朝也有这样的鱼塘,他时不时会拿着鱼食去喂一喂,里面随便一条鱼捞出来,最少都能卖上上千两银子。 鱼很多,少那么几条根本就没人发现。 两人在有限的材料里,用河边的柳条,木棍,再加上身上的一件薄衣制成了一个简易的网兜。 赏鱼亭内有一些被遗落的鱼食,放在网兜里,那些鱼自己就跑进了网兜内。 抓这些金贵的鱼,半点也不费事。 拓跋昊天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戈曳华予, 暗道还真是个聪明的,她早就看上这些鱼了,奈何自己手劲儿太小,便是做了网兜子也捞不起来。 这里的一条鱼每个都不低于三十斤呢。 两人合力捞了一条上来,捞上来的鱼大约有将近四十斤,一上岸便活蹦乱跳,两人一个按着鱼头一个按着鱼尾。 最后戈曳华予拿着木棍使劲儿敲着鱼头,直到鱼彻底没气了,带着自制的网兜,两人抬着鱼一起回到了落芷宫。 回去以后,拓跋昊天去膳房偷了些调味料回来,戈曳华予则料理这条鱼。 两人在落芷宫内的院子里生火,学着大人的样子烤鱼,最后烤出来的鱼肉味道竟然也不错。 果然,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一个晚上,原本关系不怎么亲近的两个小孩儿,竟然有了一种一起相依为命的感觉。 至少戈曳华予是这样觉得。 在过去以往的七年里 他从未有过一个同他一般大的玩伴。 拓跋昊天也一脸孩子的天真,大口吃着手中的鱼肉,把自己的手和嘴巴都弄得油腻腻脏兮兮。 反观戈曳华予,吃东西的样子很是优雅从容。 拓跋昊天悄悄打量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和她如今处于一样境遇的小男孩儿,尽管他是南朝国人,是南朝储君。 可北朝待她不好。 北朝如何?南朝又如何?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可以利用所有能利用的。 只要想办法让她自己能过得好便可。 第144章 自私自爱 “娘子有令,为夫自当遵从。” 勾蛮想起那份赐婚的诏令,心头便是一阵滚烫,遇到困难了知道要找上他,说明皎月心中是有自己的。 曾康看不懂勾蛮眼中那莫名其妙的笑意,更不知勾蛮和南朝长公主之间的恩恩怨怨,却想起这些日子勾蛮一直让他盯着的落芷宫那边的动静。 “将军,落芷宫那边一切如常,只是现下气候一天天变冷,宫中也没想过要给华予殿下改善些日常生活,吃食也还是一日一餐。” 勾蛮转过头,眼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他道:“那戈曳华予还是如往常一般吗?” 曾康点头:“华予殿下适应得很好,与他住同一个宫殿的邢天殿下平日里还是很喜欢使唤华予殿下。” “确实得去看看这个小了。”勾蛮若有所思。 “那属下马上去准备,多派些人手。”曾康以为他这一两日便要去落芷宫。 这戈曳华予的身份敏感,肯定不能让人知晓这华予殿下和自家将军之间私下竟然有往来。 勾蛮却摇了摇头,唇边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急什么,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戈曳华予如今不是还没有步入绝境吗?” 他虽答应了皎月会护戈曳华予周全,但他也不是个傻的,任由这姑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毕竟他还没有得到他真正想得到的。 再说这戈曳华予在南朝时是个娇气的小王子,没想到这到了北朝,寄人篱下,却也有如此韧性。 勾蛮第一次对这个小孩儿起了几分兴致。 落芷宫。 这两日北风刮得越发急了,今日送到落芷宫的饭菜也是冷的,米饭也是冷到粒粒分明。 “我不吃了!” 拓跋昊天受不了直接摔了筷子。 她的那个父王真是没用,搞点动作居然只是在饭菜上下功夫。 殃及池鱼,她也吃不好。 戈曳华予虽心里也不舒服,但如今能吃的也只有这些粗茶淡饭,他一声不吭地从茶水壶里面倒出来一点热水泡在饭里,就着一碟送来的咸菜。 不管怎样,先度过今天。 戈曳华予想他姑姑了,得想办法传封书信给姑姑才是,他的处境不能一直这样。 “我们去烤鱼吃!” 拓跋昊天两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缩成小小的一团。 小姑娘很瘦,一张圆脸,小小的,一双眼睛格外大,圆圆的像一对水晶葡萄,总是亮晶晶的闪着光。 这明明就是小女孩儿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能以男孩子的模样瞒了北朝朝野上下整整六年才被发现。 此刻她眼巴巴看着自己,让戈曳华予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他来到这个地方两个月了,一直谨记着自己姑姑的话要谨言慎行,这两个月来,他不曾走出过落芷宫。 “哪里来的鱼?” 鱼。 单这一个字眼就勾起了戈曳华予的馋虫,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鱼,不管再如何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他也不过是个还不到八岁的小男孩儿。 拓跋昊天看他咽了几下口水,嘿嘿笑了,起身拉过他的手:“我知道哪里有,带你去!” “现在去吗?” 戈曳华予抬手,指了指窗外的一轮月。 “当然,干活儿就得挑晚上呢!若是白日里去,被人发现了怎么好?” 说完,拓跋昊天拉着他往外跑,戈曳华予也任由她拉着。 他不能一直待在落芷宫,他迟早要走出落芷宫的。 北朝王并未曾限制他的行动。 落芷宫外的王宫是热闹的,到处都点着红彤彤的灯笼,有侍卫时不时巡逻,路上还能看见侍女,太监手上拎着或是吃食或是精致的礼品在王宫内穿梭。 远远的还能听见丝竹管弦声,还有歌女唱歌的声音。 原来和南朝一样。 大家都各司其职,他们两个小孩儿因为刻意避着人群,并没有引起人注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个人都大喘着粗气了,拓跋昊天这才带着他停下。 只知晓这里风很大,且空旷,夜晚的风夹带着冷意吹过来,不由得让两人抱了抱手臂驱赶寒冷 。 “你看,鱼!” 很快两人的关注度都高度集中在那个巨大的鱼塘中。 就着月色,能看见这是个较大的超过一亩的池塘,池塘周边设了赏鱼亭。 时常有人喂这些鱼,这不是普通的鱼。 每条鱼都生的十分漂亮,南朝也有这样的鱼塘,他时不时会拿着鱼食去喂一喂,里面随便一条鱼捞出来,最少都能卖上上千两银子。 鱼很多,少那么几条根本就没人发现。 两人在有限的材料里,用河边的柳条,木棍,再加上身上的一件薄衣制成了一个简易的网兜。 赏鱼亭内有一些被遗落的鱼食,放在网兜里,那些鱼自己就跑进了网兜内。 抓这些金贵的鱼,半点也不费事。 拓跋昊天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戈曳华予, 暗道还真是个聪明的,她早就看上这些鱼了,奈何自己手劲儿太小,便是做了网兜子也捞不起来。 这里的一条鱼每个都不低于三十斤呢。 两人合力捞了一条上来,捞上来的鱼大约有将近四十斤,一上岸便活蹦乱跳,两人一个按着鱼头一个按着鱼尾。 最后戈曳华予拿着木棍使劲儿敲着鱼头,直到鱼彻底没气了,带着自制的网兜,两人抬着鱼一起回到了落芷宫。 回去以后,拓跋昊天去膳房偷了些调味料回来,戈曳华予则料理这条鱼。 两人在落芷宫内的院子里生火,学着大人的样子烤鱼,最后烤出来的鱼肉味道竟然也不错。 果然,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一个晚上,原本关系不怎么亲近的两个小孩儿,竟然有了一种一起相依为命的感觉。 至少戈曳华予是这样觉得。 在过去以往的七年里 他从未有过一个同他一般大的玩伴。 拓跋昊天也一脸孩子的天真,大口吃着手中的鱼肉,把自己的手和嘴巴都弄得油腻腻脏兮兮。 反观戈曳华予,吃东西的样子很是优雅从容。 拓跋昊天悄悄打量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和她如今处于一样境遇的小男孩儿,尽管他是南朝国人,是南朝储君。 可北朝待她不好。 北朝如何?南朝又如何?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可以利用所有能利用的。 只要想办法让她自己能过得好便可。 第145章 以身入局 南朝,北疆。 关于北疆粮仓一事,戈曳皎皎一直在查,今日终于有了消息。 “殿下,那北疆王果然在暗地里囤积粮食,我们的人查探到的粮仓共有十一个,每个粮仓内的粮食,大概不低于一千余吨,这只是大概的猜测 。” 千粟神色凝重,他们的人为了此事忙碌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幸不辱命。 戈曳皎皎冷笑了一声,那姬放那个老狐狸果然是个不安分的,在各地紧缺粮食的情况下,南朝还每个季度向北疆拨粮三万斤。 就是怕粮草供应不及,北疆这边要反。 如今倒好,私下里建了粮仓,囤了那么多粮食。 千粟说完,眉头还是蹙得紧紧的,想到当时在粮仓内察觉到的异样,想了想还是继续开口。 “殿下,属下在查探粮仓之时,发现里面有一股火油的味道,味道虽然不浓,但是属下还是察觉到了。” “你确定?” 戈曳皎皎猛地抬头,这十一个粮仓若是全部打开,那可解整个南朝正在闹的饥荒问题。 居然有人要烧粮仓吗? “可有查出来,这些粮仓都是谁的人在管理?” “是……逍遥王。” 千粟说完,抬眼看向自家的殿下,这两日,暗卫内部的人都在私底下聊,说是殿下这几日和子君长情过从甚密。 过从甚密。 有这几个字,千粟就已经知晓这是什么意思了。 子君长情此人,早就应该杀了的,三年前他身受重伤,回去让暗卫队去查查那次的刺杀事件。 发现是子君长情故意亲近喂养了信鸽,将公主殿下的行踪给暴露了出去,这才引得几国纷纷派了人来刺杀殿下。 子君长情是要置殿下于死地的,殿下三年后归来,他也将那次的事一一说了,为何还要心慈手软。 还要和那个男人往来? 这会儿,戈曳皎皎坐在亭中,秋风冷冽,一地落花碎红,映衬她此刻的心绪。 她不开口,目光中是一片空茫。 心头却是理智与感性的拉扯。 杀了子君长情,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三年前的那次坠崖,本就是他设计想要杀了她,三年之后,自己又一次次手软给他机会。 戈曳皎皎捏紧了拳头,无比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和妇人之仁。 心里却还有一个借口。 “青瑶,她若是有一日知道真相,会原谅我这个母亲吗?” 千粟差点都忘了。 千里之外的那个桃源村,还有一个小殿下,殿下和子君长情的孩子。 那个孩子本身就是个错误。 虽心里这样想,但千粟明白不能这样说。 “青瑶是殿下的孩子,她当有深明大义之心。”千粟近乎苦口婆心地规劝,“殿下,您是一国公主,该做最正确的选择,您,不能错。” 她,不能错! 这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戈曳皎皎暗了眸光,冷了声线:“这段时日,派人盯住子君长情,待北疆事了,此人,死活不论!” 说完这些话,戈曳皎皎仿佛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杀伐果决的公主殿下,这一次,她是真的放弃了。 “另外,暗地里多派些人手,若是人不够,可去邻州县调集,保住那些粮食,不能让人给烧了。” “诺。” 千粟看着一身肃然的公主殿下,眸中闪过欣慰之色,他又看见以前的那个公主了。 殿下合该为了南朝,做她的站在江山之上挥斥方遒的女君。 别碰这些儿女情长! 另一边,勾蛮很快想到了能让北朝王乐意让他带兵支援南疆围攻北疆的法子。 准确地说,不能叫围攻。 北朝王拓跋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在政治上虽无大才,但愿意听取采纳各类意见,也算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而南朝那边,戈曳宏虽和拓跋珪一样是个年轻帝王,但他的风评却差上很多,在政治上喜欢独断专行,生活上又骄奢淫逸。 且这几年滥用刑狱,司法过于严苛,导致很多冤狱产生。 百姓一面惧怕不敢忤逆,一面又恨得咬牙切齿。 幸亏南朝多了一个长公主,幸亏她在南朝将要分崩离析的时候赶了回来。 勾蛮有些后悔投靠了北朝, 若是他当初选择了南朝,如今便是南朝的名将。 那求娶皎月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惜,造化弄人! 勾蛮夜见北朝王,不必解了兵甲,北朝王确实待他极好。 “爱卿深夜前来,还在忧心国事,实在是我北朝的福分。” 拓跋珪看着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郎君,眉眼间英姿勃发,越看越是满意。 拓跋珪让他不必多理,坐着说话,还让内侍看茶。 勾蛮本就是个乡野长大,不拘礼数的,大口喝了茶,直接道:“王上可听说了,南朝公主戈曳皎皎要和南朝北疆王第七子姬野成婚的消息?” 这消息一出,拓跋珪一愣。 此事,他们北朝的细作还没禀报过来。 “此消息可靠吗?” 勾蛮神色凝重地点头:“一月前,臣下听闻那南朝长公主去了北疆,便一直让人盯着那边的动静,听说是那姬野演了出英雄救美,俘获了美人儿芳心……” 这些拓跋珪没兴趣听。 他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北疆王的儿子若是和那长公主戈曳皎皎成婚了,北疆王与南朝王室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家人。 北疆王手上有三十几万的兵权,这股力量可不容小觑。 这南朝长公主和谁成婚都可,但决不能和北疆王姬氏。 想到其中关窍,拓跋珪面上带着一抹笑意看向勾蛮,问道:“勾蛮将军可有什么良策,能让这亲结不成!” 勾蛮挑眉,神色间都是尽在掌握的狷狂,他勾唇笑道:“臣下确实有一计,即可让北朝置身事外,又可让南朝此次联姻不成。” 拓跋珪看他胸有成竹,不由得对他更是分外信任:“爱卿不妨直说,若是可行,孤定然全力支持。 ” 得了北朝王的口谕,勾蛮也不卖关子,继续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臣下愿意……以身入局!” …… 第145章 以身入局 南朝,北疆。 关于北疆粮仓一事,戈曳皎皎一直在查,今日终于有了消息。 “殿下,那北疆王果然在暗地里囤积粮食,我们的人查探到的粮仓共有十一个,每个粮仓内的粮食,大概不低于一千余吨,这只是大概的猜测 。” 千粟神色凝重,他们的人为了此事忙碌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幸不辱命。 戈曳皎皎冷笑了一声,那姬放那个老狐狸果然是个不安分的,在各地紧缺粮食的情况下,南朝还每个季度向北疆拨粮三万斤。 就是怕粮草供应不及,北疆这边要反。 如今倒好,私下里建了粮仓,囤了那么多粮食。 千粟说完,眉头还是蹙得紧紧的,想到当时在粮仓内察觉到的异样,想了想还是继续开口。 “殿下,属下在查探粮仓之时,发现里面有一股火油的味道,味道虽然不浓,但是属下还是察觉到了。” “你确定?” 戈曳皎皎猛地抬头,这十一个粮仓若是全部打开,那可解整个南朝正在闹的饥荒问题。 居然有人要烧粮仓吗? “可有查出来,这些粮仓都是谁的人在管理?” “是……逍遥王。” 千粟说完,抬眼看向自家的殿下,这两日,暗卫内部的人都在私底下聊,说是殿下这几日和子君长情过从甚密。 过从甚密。 有这几个字,千粟就已经知晓这是什么意思了。 子君长情此人,早就应该杀了的,三年前他身受重伤,回去让暗卫队去查查那次的刺杀事件。 发现是子君长情故意亲近喂养了信鸽,将公主殿下的行踪给暴露了出去,这才引得几国纷纷派了人来刺杀殿下。 子君长情是要置殿下于死地的,殿下三年后归来,他也将那次的事一一说了,为何还要心慈手软。 还要和那个男人往来? 这会儿,戈曳皎皎坐在亭中,秋风冷冽,一地落花碎红,映衬她此刻的心绪。 她不开口,目光中是一片空茫。 心头却是理智与感性的拉扯。 杀了子君长情,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三年前的那次坠崖,本就是他设计想要杀了她,三年之后,自己又一次次手软给他机会。 戈曳皎皎捏紧了拳头,无比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和妇人之仁。 心里却还有一个借口。 “青瑶,她若是有一日知道真相,会原谅我这个母亲吗?” 千粟差点都忘了。 千里之外的那个桃源村,还有一个小殿下,殿下和子君长情的孩子。 那个孩子本身就是个错误。 虽心里这样想,但千粟明白不能这样说。 “青瑶是殿下的孩子,她当有深明大义之心。”千粟近乎苦口婆心地规劝,“殿下,您是一国公主,该做最正确的选择,您,不能错。” 她,不能错! 这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戈曳皎皎暗了眸光,冷了声线:“这段时日,派人盯住子君长情,待北疆事了,此人,死活不论!” 说完这些话,戈曳皎皎仿佛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杀伐果决的公主殿下,这一次,她是真的放弃了。 “另外,暗地里多派些人手,若是人不够,可去邻州县调集,保住那些粮食,不能让人给烧了。” “诺。” 千粟看着一身肃然的公主殿下,眸中闪过欣慰之色,他又看见以前的那个公主了。 殿下合该为了南朝,做她的站在江山之上挥斥方遒的女君。 别碰这些儿女情长! 另一边,勾蛮很快想到了能让北朝王乐意让他带兵支援南疆围攻北疆的法子。 准确地说,不能叫围攻。 北朝王拓跋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在政治上虽无大才,但愿意听取采纳各类意见,也算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而南朝那边,戈曳宏虽和拓跋珪一样是个年轻帝王,但他的风评却差上很多,在政治上喜欢独断专行,生活上又骄奢淫逸。 且这几年滥用刑狱,司法过于严苛,导致很多冤狱产生。 百姓一面惧怕不敢忤逆,一面又恨得咬牙切齿。 幸亏南朝多了一个长公主,幸亏她在南朝将要分崩离析的时候赶了回来。 勾蛮有些后悔投靠了北朝, 若是他当初选择了南朝,如今便是南朝的名将。 那求娶皎月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惜,造化弄人! 勾蛮夜见北朝王,不必解了兵甲,北朝王确实待他极好。 “爱卿深夜前来,还在忧心国事,实在是我北朝的福分。” 拓跋珪看着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郎君,眉眼间英姿勃发,越看越是满意。 拓跋珪让他不必多理,坐着说话,还让内侍看茶。 勾蛮本就是个乡野长大,不拘礼数的,大口喝了茶,直接道:“王上可听说了,南朝公主戈曳皎皎要和南朝北疆王第七子姬野成婚的消息?” 这消息一出,拓跋珪一愣。 此事,他们北朝的细作还没禀报过来。 “此消息可靠吗?” 勾蛮神色凝重地点头:“一月前,臣下听闻那南朝长公主去了北疆,便一直让人盯着那边的动静,听说是那姬野演了出英雄救美,俘获了美人儿芳心……” 这些拓跋珪没兴趣听。 他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北疆王的儿子若是和那长公主戈曳皎皎成婚了,北疆王与南朝王室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家人。 北疆王手上有三十几万的兵权,这股力量可不容小觑。 这南朝长公主和谁成婚都可,但决不能和北疆王姬氏。 想到其中关窍,拓跋珪面上带着一抹笑意看向勾蛮,问道:“勾蛮将军可有什么良策,能让这亲结不成!” 勾蛮挑眉,神色间都是尽在掌握的狷狂,他勾唇笑道:“臣下确实有一计,即可让北朝置身事外,又可让南朝此次联姻不成。” 拓跋珪看他胸有成竹,不由得对他更是分外信任:“爱卿不妨直说,若是可行,孤定然全力支持。 ” 得了北朝王的口谕,勾蛮也不卖关子,继续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臣下愿意……以身入局!” …… 第146章 千亿陪嫁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若是日夜兼程,从南朝王城到达北疆,只需要五天的时间。 五天后,赐婚的诏书终于到了北疆,说是怕好事多磨,令两人在两个月以后成婚。 而戈曳宏届时将会亲自来观礼。 戈曳皎皎并不想戈曳宏离开王城,奈何戈曳宏决定的事,不高兴别人博了他面子。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谋划许多事了。这段时日,戈曳皎皎以未婚夫妻之间婚前按理不能见面的理由,拒绝了子君长情的多次邀约。 外人并不知里面是何等的风起云涌。而这些时日,子君长情接管了原本姬野要做的所有日常事务。 每日去军营带兵进行日常操练。 做的唯一出格的事,便是他突然收编了北疆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批奴隶,一共五百六十八人。 “殿下,当初说的那个粮草一事,确定还是要烧吗?” 子君长情此刻没有戴面具,两人在这个深夜密探,就在他居住的卧房内,依照姬野日常的习惯。 屋子里漆黑一片,外头无月,只有冷冽的深秋北风在外头时不时呜呜作响。 北疆的三十万兵权,他手中拿了八万,世子姬辛手中拿了十万,剩下的十二万在姬放自己手里。 可他手里的八万兵他暂时不敢拿来用,只能先将之前的奴隶友军进行收编。 这么点人儿,不会引起世子姬辛的不满,至于姬放,对他就更是纵容。 子君长情此刻,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许久后才听他说道:“是,也不是。”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烧粮。 一开始他只想着,若是戈曳皎皎那边派兵直接和北疆王这边的三十万兵打起来,那他便在后头的粮仓内点火。 助戈曳皎皎一臂之力,他也好趁乱带着李虎等人南下逃亡。 南边,入冬后,有个四季温暖如春的春城,且多山地,易守难攻,他们运气好的话可以占据春城,慢慢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 可如今,他有了更大的筹谋。 他直觉皎月并不会那般乖顺地与他成婚,这两个月的时间,必须找自己这个便宜父王好好商讨一番如何应对困局才是。 另一边,自从同意了戈曳皎皎与姬野的婚事,姬放便一直心绪不宁。 如今南朝四方驻兵,北边是自己的三十万兵士。南边最大的一支兵权在九州王西子耒的手中。 此人奴隶出身,他手底下的将领有八成也是奴隶,在短短三年时间里,也是他带兵直接南下,仅仅花了一年不到的时间,横扫千军,让毗邻的孟国闻风丧胆,直接将孟国收入了南朝版图。 如今他手上的兵权,已经有高达五十万。 再一个,西部如今由老将闻人达带兵,他已经五十三岁高龄,三年前,身边收了个叫商云容的徒弟。 闻人达年纪大了,战场上极少能见到他再亲自作战,但却把商云容这个白面将军教的隐隐有几分大将风范出来。 西部兵权,由之前的五十万,扩大到了八十万。 南朝内部各个州县之间有少量驻军防卫。 虽然前段时间,朝廷颁布了解甲归田,休养生息的诏令,但这些兵犊子,随时都能一呼百应,回归战场。 而且也不是所有兵都回去种田了,只是精简了队伍。留了已婚,且家中有超过两个孩子的兵士还在队伍中。 这些人大多是三四十岁的青年兵士,正是年富力强又身经百战的。 自从下了赐婚诏令以后,北疆各处好似都透着一股喜庆之意,北疆王姬放还网罗了整个北疆最好的织女来给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做喜服。 除了喜服,还有宴王的聘礼商议等等,时间虽然匆忙,但事情却不可办的仓促。 聘礼具体要给多少,北疆众臣讨论了快十天才出来结果,最后还是将原本的八十八抬聘礼,改成了一百零八抬。 毕竟公主殿下的陪嫁,除了沃野千里的南朝南山那一片封地,还有手上的三千私兵,一支超过三百人的暗卫队,另外还有手底下已经发展到三百余人的智囊门客。 宴王的这一百零八抬聘礼,尽管里面包含了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以及一些珍贵的古玩字画,金石玉器。 怎么看,这一百零八抬聘礼还是太寒酸了。 婚礼定下来的一个月后,子君长情难得舍了身上平日里穿的一身黑袍,改成了一身红袍,脸上的面具也换成了纯金打造的人脸形状的面具。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竟然也给人一种风度翩翩之感,来往的北疆百姓看着子君长情,议论纷纷。 “谁说咱们的宴王殿下毁了容不能看了,我看咱们的宴王殿下仪态出众,风姿翩然,也是个顶顶的好儿郎呢!” “没想到这宴王殿下身材这般好,身高腿长,肩膀宽厚,看那腰身,那方面肯定不差!” 人群中,还有些北疆的世家贵女看着,掩着唇偷偷将子君长情从头到脚进行打量。 “真是可惜,以往没有发现原来这宴王殿下也有这般吸引人的时候。” “难不成你还想邀宴王殿下春风一度?” 北疆说大不大,世家之间互相串门,贵女之间都是十分熟识的,再加上南朝民风开放,闺阁女子之间私下里聊这些也没人说什么。 你若是不合群,故作姿态,人家会因为你不够开放,不够变态而将你视作异类。 “听说公主殿下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和宴王殿下试过了!” 小女郎此话一出,几人便已经扎堆八卦竖起了耳朵。 王府内当差的人那么多,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又没有刻意避着人。 很多人都瞧见,宴王那日抱着皎月公主下了马车,急不可耐地带着人进了王府,之后公主殿下到了第二日太阳落山了才宴王府。 理清楚了来龙去脉,众贵女们不由得臊得脸色通红,又羡慕起公主来…… 第146章 千亿陪嫁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若是日夜兼程,从南朝王城到达北疆,只需要五天的时间。 五天后,赐婚的诏书终于到了北疆,说是怕好事多磨,令两人在两个月以后成婚。 而戈曳宏届时将会亲自来观礼。 戈曳皎皎并不想戈曳宏离开王城,奈何戈曳宏决定的事,不高兴别人博了他面子。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谋划许多事了。这段时日,戈曳皎皎以未婚夫妻之间婚前按理不能见面的理由,拒绝了子君长情的多次邀约。 外人并不知里面是何等的风起云涌。而这些时日,子君长情接管了原本姬野要做的所有日常事务。 每日去军营带兵进行日常操练。 做的唯一出格的事,便是他突然收编了北疆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批奴隶,一共五百六十八人。 “殿下,当初说的那个粮草一事,确定还是要烧吗?” 子君长情此刻没有戴面具,两人在这个深夜密探,就在他居住的卧房内,依照姬野日常的习惯。 屋子里漆黑一片,外头无月,只有冷冽的深秋北风在外头时不时呜呜作响。 北疆的三十万兵权,他手中拿了八万,世子姬辛手中拿了十万,剩下的十二万在姬放自己手里。 可他手里的八万兵他暂时不敢拿来用,只能先将之前的奴隶友军进行收编。 这么点人儿,不会引起世子姬辛的不满,至于姬放,对他就更是纵容。 子君长情此刻,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许久后才听他说道:“是,也不是。”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烧粮。 一开始他只想着,若是戈曳皎皎那边派兵直接和北疆王这边的三十万兵打起来,那他便在后头的粮仓内点火。 助戈曳皎皎一臂之力,他也好趁乱带着李虎等人南下逃亡。 南边,入冬后,有个四季温暖如春的春城,且多山地,易守难攻,他们运气好的话可以占据春城,慢慢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 可如今,他有了更大的筹谋。 他直觉皎月并不会那般乖顺地与他成婚,这两个月的时间,必须找自己这个便宜父王好好商讨一番如何应对困局才是。 另一边,自从同意了戈曳皎皎与姬野的婚事,姬放便一直心绪不宁。 如今南朝四方驻兵,北边是自己的三十万兵士。南边最大的一支兵权在九州王西子耒的手中。 此人奴隶出身,他手底下的将领有八成也是奴隶,在短短三年时间里,也是他带兵直接南下,仅仅花了一年不到的时间,横扫千军,让毗邻的孟国闻风丧胆,直接将孟国收入了南朝版图。 如今他手上的兵权,已经有高达五十万。 再一个,西部如今由老将闻人达带兵,他已经五十三岁高龄,三年前,身边收了个叫商云容的徒弟。 闻人达年纪大了,战场上极少能见到他再亲自作战,但却把商云容这个白面将军教的隐隐有几分大将风范出来。 西部兵权,由之前的五十万,扩大到了八十万。 南朝内部各个州县之间有少量驻军防卫。 虽然前段时间,朝廷颁布了解甲归田,休养生息的诏令,但这些兵犊子,随时都能一呼百应,回归战场。 而且也不是所有兵都回去种田了,只是精简了队伍。留了已婚,且家中有超过两个孩子的兵士还在队伍中。 这些人大多是三四十岁的青年兵士,正是年富力强又身经百战的。 自从下了赐婚诏令以后,北疆各处好似都透着一股喜庆之意,北疆王姬放还网罗了整个北疆最好的织女来给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做喜服。 除了喜服,还有宴王的聘礼商议等等,时间虽然匆忙,但事情却不可办的仓促。 聘礼具体要给多少,北疆众臣讨论了快十天才出来结果,最后还是将原本的八十八抬聘礼,改成了一百零八抬。 毕竟公主殿下的陪嫁,除了沃野千里的南朝南山那一片封地,还有手上的三千私兵,一支超过三百人的暗卫队,另外还有手底下已经发展到三百余人的智囊门客。 宴王的这一百零八抬聘礼,尽管里面包含了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以及一些珍贵的古玩字画,金石玉器。 怎么看,这一百零八抬聘礼还是太寒酸了。 婚礼定下来的一个月后,子君长情难得舍了身上平日里穿的一身黑袍,改成了一身红袍,脸上的面具也换成了纯金打造的人脸形状的面具。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竟然也给人一种风度翩翩之感,来往的北疆百姓看着子君长情,议论纷纷。 “谁说咱们的宴王殿下毁了容不能看了,我看咱们的宴王殿下仪态出众,风姿翩然,也是个顶顶的好儿郎呢!” “没想到这宴王殿下身材这般好,身高腿长,肩膀宽厚,看那腰身,那方面肯定不差!” 人群中,还有些北疆的世家贵女看着,掩着唇偷偷将子君长情从头到脚进行打量。 “真是可惜,以往没有发现原来这宴王殿下也有这般吸引人的时候。” “难不成你还想邀宴王殿下春风一度?” 北疆说大不大,世家之间互相串门,贵女之间都是十分熟识的,再加上南朝民风开放,闺阁女子之间私下里聊这些也没人说什么。 你若是不合群,故作姿态,人家会因为你不够开放,不够变态而将你视作异类。 “听说公主殿下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和宴王殿下试过了!” 小女郎此话一出,几人便已经扎堆八卦竖起了耳朵。 王府内当差的人那么多,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两人又没有刻意避着人。 很多人都瞧见,宴王那日抱着皎月公主下了马车,急不可耐地带着人进了王府,之后公主殿下到了第二日太阳落山了才宴王府。 理清楚了来龙去脉,众贵女们不由得臊得脸色通红,又羡慕起公主来…… 第147章 山河为债 自那日之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正处在舆论风口中的两人,已经一个月不曾见面。 一百零八抬聘礼堆满了正堂。 两人隔着热闹的人群对望,竟是久久不曾挪开目光。 他们成过一次婚的,只是那时,不曾有什么聘礼,也没有什么嫁妆,甚至都没钱买请人去绣制一件嫁衣,嫁衣的布匹是全村人一起帮着从蚕丝到织布到染布,再是子君长情亲手一针一线绣的。 她至今都记得,那件嫁衣的每一个图案,每一个针脚细节,三年过去,她现在竟然还能记起那嫁衣拿在手中的质感。 婚礼那天,是最普通的酒水,却有全村人最真诚的祝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她曾经刻意遗忘,可那是时间假意给你的喘息,它会安排一个契机,让你记起所有,反复折磨。 子君长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随后她的双手被一只大掌包裹住,突然而来的掌中温热掐断回忆。 子君长情眼中有所期待地看着她,那眸中的情谊竟然无法掩藏:“皎月,你还记得我们在桃源村的时候。” 戈曳皎皎眸光清冷,这个男人还真是贪心,什么都想要。 “宴王殿下近些日子听说时常在军营中和将士打成一片,在将士们之间的风评又好了不少啊。” 戈曳皎皎一句话,把子君长情心中的那点温情打散。 是了,他们立场相悖,不如以前。 就是以前也是命运对他的馈赠和愚弄。 以前她是温柔如水的阿月,以前他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瞿郎。 现在—— 现在她是一国背负着家国命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他是背负着复国使命的亡国之君。 如今的一百零八抬聘礼,横亘在其间不过是权谋算计一场。 到底是入了谁的心了? 到底是谁入心了? 送完聘礼,子君长情策马离开了公主行宫。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两个这般恩爱的人,许久不见,不应该去内室一叙,一解相思之苦吗? 随行而来的众人都已经打算好了要第二天再回府去了。 子君长情去寻了姬放,陪着姬放一起用完了晚膳。 姬野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子君长情即便心中有事也不能立即就说出来,只是用完晚膳之后拖着不走,站在原处不说话,自己闷着。 姬放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心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儿很久没有 陪着父王一起走走了,近段时日百花园的中的腊梅冒了头,陪着父王一起去走走。” 子君长情看了眼眼前这个“父亲”,难得温情。 可惜了…… 点了点头,子君长情随他一路走过去,也不要人跟着。 天幕还有最后一点余晖,把一老一少的身影拉得老长。 北疆王的府宅占地百顷,府宅很老,百花园的腊梅和这座府宅是一样的年纪。 这一景一物,都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大庆,如今的南朝王宫。 那是一座历经了几代朝臣,更迭了几个王朝的老宅 。 也是他的债。 他是大庆的亡国之君,这是他穷极一生都需要背负在肩上的债。 山河为债! 若非为之其死而不可偿还。 “父子”两个行过一路萧索秋风,待到梅花香气扑面,子君长情才突然以一种落寞的口吻道:“父亲,公主殿下待我……并无真心。” 最后四个字酝酿了许久,仿佛像是在酝酿这即将到来的寒冬某处的第一场暴风雪。 不论是身为子君长情,还是身为姬野,他想,这都不是虚言。 他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经史策论,学习帝王之道,可是……这里面没有答案。 儿女情长,是否能跨越山河之债求得一丝美满? 或许他心中已有答案。 可冥冥之中,深处绝望之地的人依然贪婪,明明从不曾被幸运眷顾的人,依然在心脏跳动之时,时时刻刻期盼幸运…… 不停说服自己,不怕,还有明天,还有以后。 可心底还有一个声音,更加理智、冷静,睿智,正确地撕开所有他幻想出来的光,无情地告诉他—— 没有明天,没有以后,只有脚下……脚下前路不见光、不见景、不见有人来。 如何是好啊? 子君长情眼睛里含着一丝卑怯,三十而立。 他人生整个二十九年的起伏,回首看来,还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无助到但凡是个和他只是擦肩而过的人,他都在幻想对方可能是出现在他走投无路下的一道光。 此事之后,他有一种直觉,皎月定然不会再留他性命。 所以此刻,他看向了这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如何以一己之力抗衡一个强大的国度,换来逃出生天? 姬放是行过半个世纪的老人,此话一出,他眼角周遭的苍老肌理跟着剧烈抖动了一下。 看向灰扑扑不见一丝鸟雀的天幕,行至暮年,垂老的不仅是这具躯体,还有……一切。 许久,姬放才一手搭在自己儿子的肩上,肩膀处的力道很轻,更像是大人对孩子的抚慰。 “那皎月,你爱她?” 子君长情此刻却低下了头,他的这份爱,充满了算计和不信任,还没有伟大到为了这爱,能放弃他的国度他的子民。 他明明一无所有,甚至连他这条命都把握不住,却依然贪婪的什么都想要。 权利、江山、一个她。 但凡少了一样,他的人生便会时时痛苦,难常欢愉。 少年人的落寞看在姬放眼里,便是隐秘的默认。 “哈哈哈,想要就想办法去抢啊,等着命运馈赠?世上千千万万人,我们什么都不是,当初你老子我从一个泥腿子拼杀出来的,生死之际经历无数次,只是闷头往前冲,干他个天昏地暗。” 姬放说到情起激荡,在子君长情肩膀上狠拍了一记 。 “只要老天爷没弄死我,这万里河山便也有我一份,不甘心,谁都有不甘心的时候,你凭什么只可怜你自己?你以为只有你很辛苦?你可曾见到那些在腐烂恶臭泥淖中的奴隶?你的爱不值一提,别整日里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去做你该做的事!”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一席话出,让子君长情仿佛看见了人生囹圄之地的一道缺口,缺口处有光。 第147章 山河为债 自那日之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正处在舆论风口中的两人,已经一个月不曾见面。 一百零八抬聘礼堆满了正堂。 两人隔着热闹的人群对望,竟是久久不曾挪开目光。 他们成过一次婚的,只是那时,不曾有什么聘礼,也没有什么嫁妆,甚至都没钱买请人去绣制一件嫁衣,嫁衣的布匹是全村人一起帮着从蚕丝到织布到染布,再是子君长情亲手一针一线绣的。 她至今都记得,那件嫁衣的每一个图案,每一个针脚细节,三年过去,她现在竟然还能记起那嫁衣拿在手中的质感。 婚礼那天,是最普通的酒水,却有全村人最真诚的祝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她曾经刻意遗忘,可那是时间假意给你的喘息,它会安排一个契机,让你记起所有,反复折磨。 子君长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随后她的双手被一只大掌包裹住,突然而来的掌中温热掐断回忆。 子君长情眼中有所期待地看着她,那眸中的情谊竟然无法掩藏:“皎月,你还记得我们在桃源村的时候。” 戈曳皎皎眸光清冷,这个男人还真是贪心,什么都想要。 “宴王殿下近些日子听说时常在军营中和将士打成一片,在将士们之间的风评又好了不少啊。” 戈曳皎皎一句话,把子君长情心中的那点温情打散。 是了,他们立场相悖,不如以前。 就是以前也是命运对他的馈赠和愚弄。 以前她是温柔如水的阿月,以前他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瞿郎。 现在—— 现在她是一国背负着家国命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他是背负着复国使命的亡国之君。 如今的一百零八抬聘礼,横亘在其间不过是权谋算计一场。 到底是入了谁的心了? 到底是谁入心了? 送完聘礼,子君长情策马离开了公主行宫。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两个这般恩爱的人,许久不见,不应该去内室一叙,一解相思之苦吗? 随行而来的众人都已经打算好了要第二天再回府去了。 子君长情去寻了姬放,陪着姬放一起用完了晚膳。 姬野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子君长情即便心中有事也不能立即就说出来,只是用完晚膳之后拖着不走,站在原处不说话,自己闷着。 姬放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心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儿很久没有 陪着父王一起走走了,近段时日百花园的中的腊梅冒了头,陪着父王一起去走走。” 子君长情看了眼眼前这个“父亲”,难得温情。 可惜了…… 点了点头,子君长情随他一路走过去,也不要人跟着。 天幕还有最后一点余晖,把一老一少的身影拉得老长。 北疆王的府宅占地百顷,府宅很老,百花园的腊梅和这座府宅是一样的年纪。 这一景一物,都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大庆,如今的南朝王宫。 那是一座历经了几代朝臣,更迭了几个王朝的老宅 。 也是他的债。 他是大庆的亡国之君,这是他穷极一生都需要背负在肩上的债。 山河为债! 若非为之其死而不可偿还。 “父子”两个行过一路萧索秋风,待到梅花香气扑面,子君长情才突然以一种落寞的口吻道:“父亲,公主殿下待我……并无真心。” 最后四个字酝酿了许久,仿佛像是在酝酿这即将到来的寒冬某处的第一场暴风雪。 不论是身为子君长情,还是身为姬野,他想,这都不是虚言。 他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经史策论,学习帝王之道,可是……这里面没有答案。 儿女情长,是否能跨越山河之债求得一丝美满? 或许他心中已有答案。 可冥冥之中,深处绝望之地的人依然贪婪,明明从不曾被幸运眷顾的人,依然在心脏跳动之时,时时刻刻期盼幸运…… 不停说服自己,不怕,还有明天,还有以后。 可心底还有一个声音,更加理智、冷静,睿智,正确地撕开所有他幻想出来的光,无情地告诉他—— 没有明天,没有以后,只有脚下……脚下前路不见光、不见景、不见有人来。 如何是好啊? 子君长情眼睛里含着一丝卑怯,三十而立。 他人生整个二十九年的起伏,回首看来,还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无助到但凡是个和他只是擦肩而过的人,他都在幻想对方可能是出现在他走投无路下的一道光。 此事之后,他有一种直觉,皎月定然不会再留他性命。 所以此刻,他看向了这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如何以一己之力抗衡一个强大的国度,换来逃出生天? 姬放是行过半个世纪的老人,此话一出,他眼角周遭的苍老肌理跟着剧烈抖动了一下。 看向灰扑扑不见一丝鸟雀的天幕,行至暮年,垂老的不仅是这具躯体,还有……一切。 许久,姬放才一手搭在自己儿子的肩上,肩膀处的力道很轻,更像是大人对孩子的抚慰。 “那皎月,你爱她?” 子君长情此刻却低下了头,他的这份爱,充满了算计和不信任,还没有伟大到为了这爱,能放弃他的国度他的子民。 他明明一无所有,甚至连他这条命都把握不住,却依然贪婪的什么都想要。 权利、江山、一个她。 但凡少了一样,他的人生便会时时痛苦,难常欢愉。 少年人的落寞看在姬放眼里,便是隐秘的默认。 “哈哈哈,想要就想办法去抢啊,等着命运馈赠?世上千千万万人,我们什么都不是,当初你老子我从一个泥腿子拼杀出来的,生死之际经历无数次,只是闷头往前冲,干他个天昏地暗。” 姬放说到情起激荡,在子君长情肩膀上狠拍了一记 。 “只要老天爷没弄死我,这万里河山便也有我一份,不甘心,谁都有不甘心的时候,你凭什么只可怜你自己?你以为只有你很辛苦?你可曾见到那些在腐烂恶臭泥淖中的奴隶?你的爱不值一提,别整日里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去做你该做的事!”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一席话出,让子君长情仿佛看见了人生囹圄之地的一道缺口,缺口处有光。 第148章 何以安国 “父亲,皎月公主故意亲近,定是在谋划什么,我们北疆,恐陷入危机。” 子君长情摒弃了所有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自怜自抑,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他得想办法,先活下去。 姬放听到这些话,并不感觉意外。 早在戈曳皎皎出现在北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些都是阴谋。 他们戈曳王室,想要的只有北疆的兵权。 忌惮他们姬氏一族做大,威胁到他们的王权而已。王室向来多疑,这一点可以参考南朝当初那些陪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人。 哪一个得到了善终? 兵权交割,往往都是血腥收尾。 怕是就算他们交出兵权,自断臂膀,戈曳王室也不会放过他们,他们非死不能让戈曳王室打消疑虑。 “阿野可有什么法子?” 姬放突然开口问。 子君长情差点因为这阿野没有反应过来,愣神片刻才意识回笼,他是在喊姬野,随即立刻开口道:“上兵伐谋,如今我们北疆势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北疆兵士三十万,如何走?”他们一动,并将是尾大不掉的大动,姬放甚至早就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心思,他年纪大了,早就不再为自己过活,他得考虑他的子孙后代,为他们筹谋。 “唉。”姬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在袖口中掏出一物来,是半块虎符,掏出来,直接丢到了子君长情手上。 这半块虎符,是姬家的保命符和催命符,得失都不是什么幸事,却也成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拿着,为父手中的十二万兵权全部交给你,你大哥姬辛手中的十万由他带着,届时你们共同谋划如何安全撤出北疆,给你这些,为父是有要求的,保住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为父知道你自幼和他们不对付,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曾好好待你,为父老了,护不住自己的血亲骨肉,你只需要保住他们的性命就好,从小你就是为父所有孩子里面最有智谋的一个。” 这是他给出兵权的条件。 子君长情看着这个褪去一身权柄的老人,他如今不是高高在上的北疆王,只是个当父亲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一开始只是以为,这是个权力熏心的北疆王,没有考虑过处在他的立场,他也有他的无奈。 子君长情拿着虎符,撩袍跪下,头磕在地上。 他跪过天地,跪过父母,如今再朝着姬放跪下,感谢他对自己的再造之恩。 再加上自己占了姬野的位子,享受了本该他来享受的一切。 如何心安理得? 姬放低头看着他,没有叫他起身,心头多日悬着的不安,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 子君长情要搞事,北疆的风不可能如此平静,还是让戈曳皎皎察觉出了一点端倪来。 “殿下,最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千粟每隔几日便会在戈曳皎皎这里汇报工作。这些日子,她也和勾蛮那边书信联系了几次,筹谋不久之后的那一场婚礼。 不知为何,她总是心绪难宁。 她向来最信任千粟,如今听他如此说,稍稍放心下来,不过还是提醒道:“子君长情那边,要多派人盯着点。” “诺。” 千粟垂首领命。 日子又风平浪静按部就班地过了几日,倒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哥,戈曳宏。 一向都是奢靡至极的人,这一次出行,竟然晓得乔装打扮一番。 只是身边还是带了两个伶人。 戈曳皎皎见到自家王兄的时候,险些认不出来,去掉了王权之上的那一身冕袍还有权利。 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 而且看着很像世家子弟中的败类,二流子 。 戈曳皎皎看他不顺眼,曾经她想要改造她这个王兄,曾经她一度以为她改造成功了,如今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两个伶人扎眼。 像,太像了! 像子君长情! 戈曳皎皎看不上她这个王兄,奈何戈曳宏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到的突然,连亲临召令都没下。 姬放带着他的一大家子人匆忙相迎,配最高规格的礼待,整日里陪着在北疆各处闲逛。 北疆哪怕是普通百姓,近些日子都显得十分忙碌。 “王妹,你的这个未婚夫倒让孤有一种十分熟悉之感,听闻他毁容了,你这次牺牲着实有些大啊。” 这日,戈曳宏回了行宫,难得没有再去外面逍遥。 只是这几日戈曳宏以要考察了解自己这个妹夫的缘由,都在和子君长情周旋。 子君长情这段时日一直在和戈曳宏打交道。 策马,游猎,逛花楼,都是按照戈曳宏的喜好来。 这般过去十天,戈曳宏越发对这个姬野很感兴趣。 他很会玩儿。 身材也不错。 戈曳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一边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眸中透出几分暧昧不明的光。 戈曳皎皎听他说完什么熟悉感,眼皮一跳。 她只知道自己的王兄好男色,曾经看上过子君长情,但她不认为王兄对子君长情情根深种了。 只是……几年不见,王兄竟也能通过几天的相处认出那是子君长情吗? 不大可能。 只是估计又看上了姬野。 戈曳皎皎沉下声:“王兄还是安分一些,此次绸缪到了关键时刻,只要等到勾蛮那边愿意出兵帮我们攻打北疆,那南朝最大的危机可解。” “前段时日南朝秋收,不知各地收成如何?” 她来了北疆,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这个王兄亲力亲为。 粮食是立国之本。 “好坏各占两头。” 戈曳宏带着几分无所谓的态度,南朝农耕近几年荒废了不少,除了几个大的州县,每年一些小村落总要“少几个。 戈曳皎皎喝茶的手一顿:“那到底是哪里好,哪里坏?收成不好,百姓挨饿的地方可有放粮救急,收成好的地方可有安排人员前去稳定粮价,以免贱价伤农?” “再有,收成不好的地方是何原因造成,是蝗灾还是水患,还是干旱,水源灌溉不及时,或是青壮年劳力锐减?” “这些自然会有地方官员前去处理,若是事事都要孤来操心,那孤早已累死!” 戈曳宏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想听这些。 还不如早年跟着父王南征北战,战场杀伐,这三年皎月失踪,他在战场上也是杀的酣畅淋漓。 坐上王位以后,破事一箩筐! 谈及政事,兄妹两个时常不欢而散。 第148章 何以安国 “父亲,皎月公主故意亲近,定是在谋划什么,我们北疆,恐陷入危机。” 子君长情摒弃了所有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自怜自抑,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他得想办法,先活下去。 姬放听到这些话,并不感觉意外。 早在戈曳皎皎出现在北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些都是阴谋。 他们戈曳王室,想要的只有北疆的兵权。 忌惮他们姬氏一族做大,威胁到他们的王权而已。王室向来多疑,这一点可以参考南朝当初那些陪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人。 哪一个得到了善终? 兵权交割,往往都是血腥收尾。 怕是就算他们交出兵权,自断臂膀,戈曳王室也不会放过他们,他们非死不能让戈曳王室打消疑虑。 “阿野可有什么法子?” 姬放突然开口问。 子君长情差点因为这阿野没有反应过来,愣神片刻才意识回笼,他是在喊姬野,随即立刻开口道:“上兵伐谋,如今我们北疆势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北疆兵士三十万,如何走?”他们一动,并将是尾大不掉的大动,姬放甚至早就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心思,他年纪大了,早就不再为自己过活,他得考虑他的子孙后代,为他们筹谋。 “唉。”姬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在袖口中掏出一物来,是半块虎符,掏出来,直接丢到了子君长情手上。 这半块虎符,是姬家的保命符和催命符,得失都不是什么幸事,却也成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拿着,为父手中的十二万兵权全部交给你,你大哥姬辛手中的十万由他带着,届时你们共同谋划如何安全撤出北疆,给你这些,为父是有要求的,保住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为父知道你自幼和他们不对付,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曾好好待你,为父老了,护不住自己的血亲骨肉,你只需要保住他们的性命就好,从小你就是为父所有孩子里面最有智谋的一个。” 这是他给出兵权的条件。 子君长情看着这个褪去一身权柄的老人,他如今不是高高在上的北疆王,只是个当父亲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一开始只是以为,这是个权力熏心的北疆王,没有考虑过处在他的立场,他也有他的无奈。 子君长情拿着虎符,撩袍跪下,头磕在地上。 他跪过天地,跪过父母,如今再朝着姬放跪下,感谢他对自己的再造之恩。 再加上自己占了姬野的位子,享受了本该他来享受的一切。 如何心安理得? 姬放低头看着他,没有叫他起身,心头多日悬着的不安,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 子君长情要搞事,北疆的风不可能如此平静,还是让戈曳皎皎察觉出了一点端倪来。 “殿下,最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千粟每隔几日便会在戈曳皎皎这里汇报工作。这些日子,她也和勾蛮那边书信联系了几次,筹谋不久之后的那一场婚礼。 不知为何,她总是心绪难宁。 她向来最信任千粟,如今听他如此说,稍稍放心下来,不过还是提醒道:“子君长情那边,要多派人盯着点。” “诺。” 千粟垂首领命。 日子又风平浪静按部就班地过了几日,倒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哥,戈曳宏。 一向都是奢靡至极的人,这一次出行,竟然晓得乔装打扮一番。 只是身边还是带了两个伶人。 戈曳皎皎见到自家王兄的时候,险些认不出来,去掉了王权之上的那一身冕袍还有权利。 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 而且看着很像世家子弟中的败类,二流子 。 戈曳皎皎看他不顺眼,曾经她想要改造她这个王兄,曾经她一度以为她改造成功了,如今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两个伶人扎眼。 像,太像了! 像子君长情! 戈曳皎皎看不上她这个王兄,奈何戈曳宏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到的突然,连亲临召令都没下。 姬放带着他的一大家子人匆忙相迎,配最高规格的礼待,整日里陪着在北疆各处闲逛。 北疆哪怕是普通百姓,近些日子都显得十分忙碌。 “王妹,你的这个未婚夫倒让孤有一种十分熟悉之感,听闻他毁容了,你这次牺牲着实有些大啊。” 这日,戈曳宏回了行宫,难得没有再去外面逍遥。 只是这几日戈曳宏以要考察了解自己这个妹夫的缘由,都在和子君长情周旋。 子君长情这段时日一直在和戈曳宏打交道。 策马,游猎,逛花楼,都是按照戈曳宏的喜好来。 这般过去十天,戈曳宏越发对这个姬野很感兴趣。 他很会玩儿。 身材也不错。 戈曳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一边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眸中透出几分暧昧不明的光。 戈曳皎皎听他说完什么熟悉感,眼皮一跳。 她只知道自己的王兄好男色,曾经看上过子君长情,但她不认为王兄对子君长情情根深种了。 只是……几年不见,王兄竟也能通过几天的相处认出那是子君长情吗? 不大可能。 只是估计又看上了姬野。 戈曳皎皎沉下声:“王兄还是安分一些,此次绸缪到了关键时刻,只要等到勾蛮那边愿意出兵帮我们攻打北疆,那南朝最大的危机可解。” “前段时日南朝秋收,不知各地收成如何?” 她来了北疆,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这个王兄亲力亲为。 粮食是立国之本。 “好坏各占两头。” 戈曳宏带着几分无所谓的态度,南朝农耕近几年荒废了不少,除了几个大的州县,每年一些小村落总要“少几个。 戈曳皎皎喝茶的手一顿:“那到底是哪里好,哪里坏?收成不好,百姓挨饿的地方可有放粮救急,收成好的地方可有安排人员前去稳定粮价,以免贱价伤农?” “再有,收成不好的地方是何原因造成,是蝗灾还是水患,还是干旱,水源灌溉不及时,或是青壮年劳力锐减?” “这些自然会有地方官员前去处理,若是事事都要孤来操心,那孤早已累死!” 戈曳宏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想听这些。 还不如早年跟着父王南征北战,战场杀伐,这三年皎月失踪,他在战场上也是杀的酣畅淋漓。 坐上王位以后,破事一箩筐! 谈及政事,兄妹两个时常不欢而散。 第149章 姬放之死 南朝景皓十五年七月十五。 南朝长公主戈曳皎皎和北疆七王爷姬野迎来了他们的盛世之婚。 早在婚礼昭告之际,就有各地方权贵早早出发,驱车赶路千里,来北疆恭贺两人大婚。 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许多犯罪被贬为奴之人得以重获良籍返乡种田。 一时之间,长公主与姬野此婚受到万众瞩目和祝福。 “一切都安排好了?” 喜房内,千面扮成戈曳皎皎的样子着一身大红喜服,千粟、商素华、衍生萝几个都在。 戈曳皎皎本人一身寻常装束,面上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就这般丢到人堆里,谁都不会注意。 今日事关重大,能不能拿下北疆在此一举,大家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 “已经准备好了,勾蛮将军那边,昨日半夜就已经带着人乔装进了城。” 千粟道。 “女君,我哥哥也早早带了十万兵士等在北疆城外,随时待命。” 商素华道。 “嗯。” 戈曳皎皎点了点头,可是不知为何,心绪还是有些不宁。 擒贼先擒王,若是勾蛮那边能够生擒了北疆王姬放,再加上子君长情的配合,那么商云容那边便可不动。 “女君,接亲的队伍来了!”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大家于是散去各就各位。 不多时,一身大红喜服的子君长情跨进了行宫,只是今日还是如往常一般戴着面具。 戈曳皎皎隐在人堆里一直看着她的这场婚礼,千面被自家王兄背着上了花轿。 再看看马背上那个男人,隔的远了些,只能看见熟悉他熟悉的背影。戈曳皎皎闭了闭眼,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压下一切情绪,只是双手还是在抑制不住地发颤。 她不能亲自来。 得让千面代劳。 她怕她自己心软。 若是今日他死,她往后便只剩下南朝了。 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和瞿郎离世那时的痛彻心扉不同,这种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像万年的寒冰,把一个有血有肉的戈曳皎皎永远冰封起来了。 剩下的这个戈曳皎皎,只有机械性的躯体和设定好的任务。 …… 周围喧闹,礼乐之声混杂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勾蛮此刻应当行动了才是。 而另一边,勾蛮已经趁机潜入了姬放所居住的宫殿,虽说今日大部分的守卫都被派去在北疆各处巡防了,但也不应该让殿内如此空旷才对。 “将军,小心有诈啊!” 跟在勾蛮身侧的曾康都已经察觉不对,勾蛮又岂能没有看出其中的猫腻。 今日的北疆宫殿内太空旷了一些。 “不管有何埋伏,今日必须生擒姬放!” 勾蛮带了三千精锐,伪装成戈曳皎皎私兵的样子,也有戈曳皎皎给的令牌,所以就这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北疆王的府邸之内。 走到姬野所居住的院子,所有一切才变得豁然开朗。 姬放原来早有防备,他的院子外头,早已等候了一千铁甲军,将整个院子包围得整整齐齐。 几乎是勾蛮刚一出现,密密麻麻的箭矢便朝他们如疾风传一般破空而来。 都是小场面! 他们在战场上两年身经百战什么没见过! 两方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交手。 戈曳皎皎的三千私兵,各个从头到脚披上了坚硬的盔甲,这种普通的弓箭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 很快,这场三千人对上一千人的打斗没有能够创造以少胜多的奇幻效果。 两个时辰之后,这整个院子已经是尸山血海,可那道门还是稳稳地关着。 勾蛮上前踹了一脚,大门轰然倒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宣告了最终的失败。 此刻已经是正午时分。 这个时候,应当是新人拜堂的时刻了。 作为北疆王,姬野的父王,应当要接受姬野和戈曳皎皎那对夫妻的叩拜才是。 如今却一身简单的白袍装束,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起。 姬放在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是当初名震四野的一员猛将,身材魁梧且高大。 如今虽然年逾五十,久离战场,但一身大将军的架子还在。 他看见勾蛮浑身是血地朝他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起头朝他平静道:“小子,你这两年的战绩老夫有所耳闻,老夫从戎三十年,在马背上的生涯比你现在的命还长,跟老夫打一架如何?” “将军,小心!这老头,看着有些邪门啊!还是不要跟他废话得好,直接绑了,省得误事!”曾康在一旁劝导 。 他们的任务是活捉姬放,挟持姬放让他的儿子们就范,即使他那几个儿子不管姬放的死活,那其后也会遭受世人的诟病。 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之辈,是不会有人在乱世中跟随的。 其二,姬放此人欲叛国,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实,戈曳皎皎要带上他去往南朝国都接受审判。 勾蛮却是浑身血液沸腾,抬手脱了自己身上厚重的战甲,拿了他的长枪做好了与他对战的准备。 和一个曾经戎马生涯几十年的老将对打,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抬举他勾蛮了。 姬放从容地在房内的兵器架上挑选了和勾蛮一样的武器,然后从容地走出来。 跨过一地战死兵士的尸体,从容不迫,眼神坚毅。 一个战士,即使最后身死,也要死于战场才是,那是属于所有士兵的荣光。 “请!” 两人走到空旷处,勾蛮抬手,示意他先出手,姬放也不客气。 兵的招式是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每一次出招,必须是针对敌人的杀招。 姬放一出手,长枪直接朝着勾蛮带着凌厉地气势攻过来,这破风之声足以证明这位老将当年的辉煌岁月。 勾蛮一直不敢小觑,正面迎上去。 年轻的战场新星和年迈的昔日名将,两人的打斗可谓精彩绝伦。 那像一场汹涌的浪潮,待到潮水褪去,又被后来的浪潮所淹没,青出于蓝,必将以胜败而分。 这个时代,必将且永远是属于少年人的。 最后,勾蛮一杆长枪将姬放击倒在地。 姬放看着近在咫尺的夺命寒光,却依然显得异常从容。 是对死亡的从容。 “老将军输了。” 勾蛮眼眸中掩饰不住胜利带来的得意,可在对上姬放苍老的身躯以及从容坦荡接受接下来的命运的这般神态时,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骄傲。 “带上他,不许折辱。” 勾蛮又补充了这一句。 他说完,转过身往外走,剩下的交给其他人。 不曾想才没走多远,一道长枪入肉的声响被风带过来,连同更浓烈的鲜血腥气…… 姬放,一个从戎半生的一代名将,自杀于自己的长枪之下,无奈且仓促地结束了他的一生。 第149章 姬放之死 南朝景皓十五年七月十五。 南朝长公主戈曳皎皎和北疆七王爷姬野迎来了他们的盛世之婚。 早在婚礼昭告之际,就有各地方权贵早早出发,驱车赶路千里,来北疆恭贺两人大婚。 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许多犯罪被贬为奴之人得以重获良籍返乡种田。 一时之间,长公主与姬野此婚受到万众瞩目和祝福。 “一切都安排好了?” 喜房内,千面扮成戈曳皎皎的样子着一身大红喜服,千粟、商素华、衍生萝几个都在。 戈曳皎皎本人一身寻常装束,面上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就这般丢到人堆里,谁都不会注意。 今日事关重大,能不能拿下北疆在此一举,大家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 “已经准备好了,勾蛮将军那边,昨日半夜就已经带着人乔装进了城。” 千粟道。 “女君,我哥哥也早早带了十万兵士等在北疆城外,随时待命。” 商素华道。 “嗯。” 戈曳皎皎点了点头,可是不知为何,心绪还是有些不宁。 擒贼先擒王,若是勾蛮那边能够生擒了北疆王姬放,再加上子君长情的配合,那么商云容那边便可不动。 “女君,接亲的队伍来了!”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大家于是散去各就各位。 不多时,一身大红喜服的子君长情跨进了行宫,只是今日还是如往常一般戴着面具。 戈曳皎皎隐在人堆里一直看着她的这场婚礼,千面被自家王兄背着上了花轿。 再看看马背上那个男人,隔的远了些,只能看见熟悉他熟悉的背影。戈曳皎皎闭了闭眼,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压下一切情绪,只是双手还是在抑制不住地发颤。 她不能亲自来。 得让千面代劳。 她怕她自己心软。 若是今日他死,她往后便只剩下南朝了。 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和瞿郎离世那时的痛彻心扉不同,这种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像万年的寒冰,把一个有血有肉的戈曳皎皎永远冰封起来了。 剩下的这个戈曳皎皎,只有机械性的躯体和设定好的任务。 …… 周围喧闹,礼乐之声混杂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勾蛮此刻应当行动了才是。 而另一边,勾蛮已经趁机潜入了姬放所居住的宫殿,虽说今日大部分的守卫都被派去在北疆各处巡防了,但也不应该让殿内如此空旷才对。 “将军,小心有诈啊!” 跟在勾蛮身侧的曾康都已经察觉不对,勾蛮又岂能没有看出其中的猫腻。 今日的北疆宫殿内太空旷了一些。 “不管有何埋伏,今日必须生擒姬放!” 勾蛮带了三千精锐,伪装成戈曳皎皎私兵的样子,也有戈曳皎皎给的令牌,所以就这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北疆王的府邸之内。 走到姬野所居住的院子,所有一切才变得豁然开朗。 姬放原来早有防备,他的院子外头,早已等候了一千铁甲军,将整个院子包围得整整齐齐。 几乎是勾蛮刚一出现,密密麻麻的箭矢便朝他们如疾风传一般破空而来。 都是小场面! 他们在战场上两年身经百战什么没见过! 两方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交手。 戈曳皎皎的三千私兵,各个从头到脚披上了坚硬的盔甲,这种普通的弓箭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 很快,这场三千人对上一千人的打斗没有能够创造以少胜多的奇幻效果。 两个时辰之后,这整个院子已经是尸山血海,可那道门还是稳稳地关着。 勾蛮上前踹了一脚,大门轰然倒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宣告了最终的失败。 此刻已经是正午时分。 这个时候,应当是新人拜堂的时刻了。 作为北疆王,姬野的父王,应当要接受姬野和戈曳皎皎那对夫妻的叩拜才是。 如今却一身简单的白袍装束,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起。 姬放在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是当初名震四野的一员猛将,身材魁梧且高大。 如今虽然年逾五十,久离战场,但一身大将军的架子还在。 他看见勾蛮浑身是血地朝他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起头朝他平静道:“小子,你这两年的战绩老夫有所耳闻,老夫从戎三十年,在马背上的生涯比你现在的命还长,跟老夫打一架如何?” “将军,小心!这老头,看着有些邪门啊!还是不要跟他废话得好,直接绑了,省得误事!”曾康在一旁劝导 。 他们的任务是活捉姬放,挟持姬放让他的儿子们就范,即使他那几个儿子不管姬放的死活,那其后也会遭受世人的诟病。 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之辈,是不会有人在乱世中跟随的。 其二,姬放此人欲叛国,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实,戈曳皎皎要带上他去往南朝国都接受审判。 勾蛮却是浑身血液沸腾,抬手脱了自己身上厚重的战甲,拿了他的长枪做好了与他对战的准备。 和一个曾经戎马生涯几十年的老将对打,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抬举他勾蛮了。 姬放从容地在房内的兵器架上挑选了和勾蛮一样的武器,然后从容地走出来。 跨过一地战死兵士的尸体,从容不迫,眼神坚毅。 一个战士,即使最后身死,也要死于战场才是,那是属于所有士兵的荣光。 “请!” 两人走到空旷处,勾蛮抬手,示意他先出手,姬放也不客气。 兵的招式是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每一次出招,必须是针对敌人的杀招。 姬放一出手,长枪直接朝着勾蛮带着凌厉地气势攻过来,这破风之声足以证明这位老将当年的辉煌岁月。 勾蛮一直不敢小觑,正面迎上去。 年轻的战场新星和年迈的昔日名将,两人的打斗可谓精彩绝伦。 那像一场汹涌的浪潮,待到潮水褪去,又被后来的浪潮所淹没,青出于蓝,必将以胜败而分。 这个时代,必将且永远是属于少年人的。 最后,勾蛮一杆长枪将姬放击倒在地。 姬放看着近在咫尺的夺命寒光,却依然显得异常从容。 是对死亡的从容。 “老将军输了。” 勾蛮眼眸中掩饰不住胜利带来的得意,可在对上姬放苍老的身躯以及从容坦荡接受接下来的命运的这般神态时,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骄傲。 “带上他,不许折辱。” 勾蛮又补充了这一句。 他说完,转过身往外走,剩下的交给其他人。 不曾想才没走多远,一道长枪入肉的声响被风带过来,连同更浓烈的鲜血腥气…… 姬放,一个从戎半生的一代名将,自杀于自己的长枪之下,无奈且仓促地结束了他的一生。 第150章 战场屠爱 另一边,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戈曳皎皎凑在一众来贺喜的贵宾之中。 没有看见一向爱儿子的姬放参与婚礼,心中已经涌起了不妙之感。 然后挤过人群,走到最前面看向子君长情,却没看见那个子君长情左耳上的耳洞,眼睛猛地一缩。 “千粟,计划有变,子君长情已经逃了,发信号,还有将在场的几位姬家人全部控制起来!” 戈曳皎皎冷静地朝着身侧的千粟吩咐。 千粟只是吃惊地瞪了一下眼睛,然后立刻开始部署。 姬家的几位公子和女郎,包括世子姬辛在内,全部出现在这场婚礼中。 子君长情虽答应了姬放会保护好姬氏子孙,但他还是食言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需要手上有十万兵权的姬辛帮他挡一挡戈曳皎皎。 更有,他需要借戈曳皎皎的手灭了姬氏一族。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姬野! 另一边,子君长情并没有跑多远,就在公主的花轿抬出行宫之后,子君长情转头将戈曳宏给抓了。 戈曳宏看着这个头戴鬼面具,一身黑袍的男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是上过战场的帝王,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今日这样的,只是小场面。 再说,他有皎月这个妹妹,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儿,皎月定会把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他对皎月对他的兄妹之情无比自信。 “妹夫,你这是何意啊?” 戈曳宏此刻被反手绑住了双手,坐在殿内的地上,却没有什么狼狈之感。 此人现在不会杀他,定然还要拿他威胁自己的妹妹逃出去,每一次皎月有什么大动作她都会同自己商量。 他本可以不用来北疆这一趟,不过呆在王都太无聊,所以还是来了。 但要是一点都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子君长情让周围所有人出去,此时大门紧闭,殿中只剩下他和戈曳宏。 仇恨从来不会消失。 此刻是释放的时机。 子君长情将脸上的鬼面具拿下来,他那张恍若神子一般俊雅的脸蛋露出来的时候,戈曳宏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子君长情,你没死!” 他没死,死的人就会是他! 戈曳宏自认为自己是个情种,但也是在他掌握他人生死之时,但现在完全就是掉了个个。 若是姬野,他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若是子君长情…… 此人那般恨他们兄妹! 戈曳宏侧着脸,瞪大眼睛看他。 这是一个人面对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想看而又害怕去面对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子君长情一脚踹在戈曳宏胸口,戈曳宏猛然栽倒在地,一时竟是无法起身。 子君长情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仇恨。 这个害自己成为亡国奴的人,他想杀了他,碎尸万段,凌迟油炸…… 每一次看见他,他脑海里便会闪现出无数种世间酷刑。 他要他死,死在无数种旁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伤痕之中,要不然怎么能消灭自己多年来承受的山河、家国破碎之痛。 此刻,脸上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没有办法承载他所有一切因这人而起生出的颠沛、不幸、绝望。 所以,面上反而再没了任何情绪,甚至连眼神都是云淡风轻的。 可这样反常的一个人才是最危险的。 他没有开口和他说半个字的欲望。 只是朝着人赤手空拳,拳打脚踢。 戈曳宏看不明白了。 他难道是想以这种方式将自己活活打死? “子君长情,孤待你不薄啊!你可知我王妹一直想杀你,都是孤一直拦着呢?哎呦……你再打,孤可要还手了!” 戈曳宏试图对他动之以情。 他身为帝王,能为他舍弃后宫佳丽三千,只对他情有独钟。 他自认为他这一腔拳拳爱他之心能感动天地。 可为何感动不了他? 话刚说出口,子君长情揍他揍得更狠了。 “不要拿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他刚说完,两拳将戈曳宏揍成了一对熊猫眼。 戈曳宏很难过,失魂落魄,情伤至极,生无可恋的模样:“子君长情,你没有心。” 呕…… 子君长情忍着恶心,拽着他的头发,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人拖出来。 此时,恰好一身士兵装扮的李虎急报进门:“宴王,那皎月公主带兵将此处围起来了!” “王妹,王妹快救救你王兄啊!” 子君长情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戈曳宏先双眸迸出亮光。 他有救了! 子君长情却是有条不紊,道:“叫上所有弟兄,整装!” 他此行只带上了那五百奴隶弟兄,其他的不敢带。 若是戈曳皎皎当众指出他不是“宴王”姬野,那他根本就走不出北疆。 二十万兵,竟然是烫手山芋! 门外,戈曳皎皎已经以真容示人,她一袭普通女子的裙装站在一众兵马之首。 三千兵马只等她一人号令。 他只有五百人,全都是单枪匹马。 这些人连骑射都是刚学不久。 而她,她耀眼得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 此刻每一个士兵手上都拉了满月长弓,箭在弦上 。 若是没有戈曳宏。 戈曳皎皎会杀了他。 有了这个认知,子君长情心中突兀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他手上的刀刃架在戈曳宏脖子上,此刻的戈曳宏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只能任人宰割。 他明显感觉,子君长情握着刀刃的手朝着他的脖颈更近了几分,他想杀他的决心更重了几分。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视线交织,不用言语。 戈曳皎皎抬手:“让开,放他们走。” 弓箭都被慢慢收起,兵士整齐划一地给这五百人让出一条大道。 子君长情和戈曳宏被包围在中间。 有了戈曳宏,他们很顺利地出了北疆城,只城外这一战才能真正分出胜负。 商云容在城外有十万兵马。 他有二十万,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布局好了。 可准确点说这二十万兵是宴王姬野的,不是他的。 这座城,从这两三个月的生机勃勃,喜气洋洋。 再到如今半天不到,就有如此剑拔弩张的气势。 北疆的普通百姓,一闻到风声,便锁紧、钉死了门户。 整座城,刹那沦为战场! 第150章 战场屠爱 另一边,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戈曳皎皎凑在一众来贺喜的贵宾之中。 没有看见一向爱儿子的姬放参与婚礼,心中已经涌起了不妙之感。 然后挤过人群,走到最前面看向子君长情,却没看见那个子君长情左耳上的耳洞,眼睛猛地一缩。 “千粟,计划有变,子君长情已经逃了,发信号,还有将在场的几位姬家人全部控制起来!” 戈曳皎皎冷静地朝着身侧的千粟吩咐。 千粟只是吃惊地瞪了一下眼睛,然后立刻开始部署。 姬家的几位公子和女郎,包括世子姬辛在内,全部出现在这场婚礼中。 子君长情虽答应了姬放会保护好姬氏子孙,但他还是食言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需要手上有十万兵权的姬辛帮他挡一挡戈曳皎皎。 更有,他需要借戈曳皎皎的手灭了姬氏一族。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姬野! 另一边,子君长情并没有跑多远,就在公主的花轿抬出行宫之后,子君长情转头将戈曳宏给抓了。 戈曳宏看着这个头戴鬼面具,一身黑袍的男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是上过战场的帝王,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今日这样的,只是小场面。 再说,他有皎月这个妹妹,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儿,皎月定会把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他对皎月对他的兄妹之情无比自信。 “妹夫,你这是何意啊?” 戈曳宏此刻被反手绑住了双手,坐在殿内的地上,却没有什么狼狈之感。 此人现在不会杀他,定然还要拿他威胁自己的妹妹逃出去,每一次皎月有什么大动作她都会同自己商量。 他本可以不用来北疆这一趟,不过呆在王都太无聊,所以还是来了。 但要是一点都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子君长情让周围所有人出去,此时大门紧闭,殿中只剩下他和戈曳宏。 仇恨从来不会消失。 此刻是释放的时机。 子君长情将脸上的鬼面具拿下来,他那张恍若神子一般俊雅的脸蛋露出来的时候,戈曳宏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子君长情,你没死!” 他没死,死的人就会是他! 戈曳宏自认为自己是个情种,但也是在他掌握他人生死之时,但现在完全就是掉了个个。 若是姬野,他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若是子君长情…… 此人那般恨他们兄妹! 戈曳宏侧着脸,瞪大眼睛看他。 这是一个人面对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想看而又害怕去面对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子君长情一脚踹在戈曳宏胸口,戈曳宏猛然栽倒在地,一时竟是无法起身。 子君长情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仇恨。 这个害自己成为亡国奴的人,他想杀了他,碎尸万段,凌迟油炸…… 每一次看见他,他脑海里便会闪现出无数种世间酷刑。 他要他死,死在无数种旁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伤痕之中,要不然怎么能消灭自己多年来承受的山河、家国破碎之痛。 此刻,脸上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没有办法承载他所有一切因这人而起生出的颠沛、不幸、绝望。 所以,面上反而再没了任何情绪,甚至连眼神都是云淡风轻的。 可这样反常的一个人才是最危险的。 他没有开口和他说半个字的欲望。 只是朝着人赤手空拳,拳打脚踢。 戈曳宏看不明白了。 他难道是想以这种方式将自己活活打死? “子君长情,孤待你不薄啊!你可知我王妹一直想杀你,都是孤一直拦着呢?哎呦……你再打,孤可要还手了!” 戈曳宏试图对他动之以情。 他身为帝王,能为他舍弃后宫佳丽三千,只对他情有独钟。 他自认为他这一腔拳拳爱他之心能感动天地。 可为何感动不了他? 话刚说出口,子君长情揍他揍得更狠了。 “不要拿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他刚说完,两拳将戈曳宏揍成了一对熊猫眼。 戈曳宏很难过,失魂落魄,情伤至极,生无可恋的模样:“子君长情,你没有心。” 呕…… 子君长情忍着恶心,拽着他的头发,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人拖出来。 此时,恰好一身士兵装扮的李虎急报进门:“宴王,那皎月公主带兵将此处围起来了!” “王妹,王妹快救救你王兄啊!” 子君长情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戈曳宏先双眸迸出亮光。 他有救了! 子君长情却是有条不紊,道:“叫上所有弟兄,整装!” 他此行只带上了那五百奴隶弟兄,其他的不敢带。 若是戈曳皎皎当众指出他不是“宴王”姬野,那他根本就走不出北疆。 二十万兵,竟然是烫手山芋! 门外,戈曳皎皎已经以真容示人,她一袭普通女子的裙装站在一众兵马之首。 三千兵马只等她一人号令。 他只有五百人,全都是单枪匹马。 这些人连骑射都是刚学不久。 而她,她耀眼得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 此刻每一个士兵手上都拉了满月长弓,箭在弦上 。 若是没有戈曳宏。 戈曳皎皎会杀了他。 有了这个认知,子君长情心中突兀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他手上的刀刃架在戈曳宏脖子上,此刻的戈曳宏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只能任人宰割。 他明显感觉,子君长情握着刀刃的手朝着他的脖颈更近了几分,他想杀他的决心更重了几分。 戈曳皎皎和子君长情,视线交织,不用言语。 戈曳皎皎抬手:“让开,放他们走。” 弓箭都被慢慢收起,兵士整齐划一地给这五百人让出一条大道。 子君长情和戈曳宏被包围在中间。 有了戈曳宏,他们很顺利地出了北疆城,只城外这一战才能真正分出胜负。 商云容在城外有十万兵马。 他有二十万,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布局好了。 可准确点说这二十万兵是宴王姬野的,不是他的。 这座城,从这两三个月的生机勃勃,喜气洋洋。 再到如今半天不到,就有如此剑拔弩张的气势。 北疆的普通百姓,一闻到风声,便锁紧、钉死了门户。 整座城,刹那沦为战场! 第151章 绝处割舍 一直到子君长情带着人出了北疆城,北疆城往西,是一片广袤的戈壁滩。 那是一片无人区。 是北疆兵营的聚集之地,也是地下粮仓的藏匿地点。 子君长情刚一出城,便看见如楚河汉界一般,左右两方的兵马已经蓄势待发,看着十分震撼人心。 两边的首领都没有发话,大家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将军,子君长情抓了我们大王,要不现在就发号施令开干!” 商云容手下的副将樊凌瞪大了一双虎目,浑身的肌肉鼓了起来,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商云容看着被子君长情挟持住的戈曳宏,目光有些空洞。 若是戈曳宏死了…… 商云容眸光中露出一丝狠厉,他可以拥护公主殿下上位。 什么女子不能做掌权人?有本事对着他手底下的几十万兵叫嚣,他的师父闻人达想必也是十分拥戴公主的。 所以戈曳宏就算死了,对南朝来说也问题不大。 商云容虽这样想,但还是驱马靠前一点道:“宴王,本将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赶快将我们大王放了。” 他把那宴王两个字咬得极重,目露嘲讽之色。 子君长情夹紧了马腹,手上的刀又离戈曳宏的脖子近了几寸,惹得戈曳宏对着子君长情情急道:“妹夫妹夫放轻松点,大家都是自家人,好好说!” 这好好说三个字是对着商云容说的。 子君长情抬了抬头,并没有放松警惕,转头看向右边穹将军带的二十万兵马。 抓心挠肝。 不由得想,他若是真的宴王姬野就好了。 如今他一旦要操控这些兵马,戈曳皎皎那边就会立即暴露他的身份。 他没命逃出去,就算是杀了戈曳宏,也无济于事。 穹将军一直在等自家宴王发话动手,他们这边二十万兵马,比对方多出十万。 完全有胜算,更不要说南朝王还在他们手上当人质。 只是为什么还这样磨磨唧唧? 那二十万兵已经开始躁动起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城门口又追上来一队人马,除了戈曳皎皎,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让子君长情的心跟着颤了几息。 北疆世子,姬辛。 他本想借着戈曳皎皎的手除掉姬家人,如此北疆的30万兵权自然而然会全部落到他“姬野”的手里。 届时一切死无对证,他是不是真的姬野已经不重要了。 可…… 一切都只是他美好的幻想。 她从来都不是个蠢人。 相反,她很聪明。 果然,此刻姬辛骑着马落后了戈曳皎皎半步,一脸愤怒怨恨得盯着“姬野”看。 姬辛恨姬野。 姬辛也恨姬放。 明明都是他的儿子,明明他如今还是世子,可父亲的心却偏到如此地步! 12万兵权,全给了姬野! 如今那姬野,居然还是个冒牌货! 可惜老爷子死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最爱的儿子早就被人掉了包,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 哈哈哈…… 真是讽刺又可笑! 姬辛看着远在几丈外的姬野,几乎要按耐不住上前揭穿他,却被戈曳皎皎一个眼神制止。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与戈曳皎皎达成协议。 戈曳皎皎帮助他坐稳北疆王的位置,北疆兵权要随朝廷调配。 从此以后,北疆王侯爵代表的只会是南朝实打实忠心的臣子,不再是统帅一方的诸侯王。 他姬辛不曾对不起姬氏,是他们太偏心了! 若是没有公主殿下帮忙,今日他必死无疑。不是死在戈曳皎皎手上,就是死在“姬野”手上。 这个子君长情,必然不会留姬氏血脉。 “北疆的诸位将士们,你们曾是南朝的脊梁和骄傲,确定要与一个叛国贼子同流,丢去一身傲骨吗?!” 戈曳皎皎打马上前,她身姿纤弱,却在马上挺直脊背,就连此刻尽可能大的声音,也尽显南朝的坚韧。 所有人目光看向她,只默默听她说话。 寥寥几句,已经开始有士兵躁动不安。 他们从来都像是棋盘当中没有任何主导权的棋子,甚至于在掌棋人手上连生命都不曾拥有。 何曾有人问过他们什么。 今日站在这里,只是平日里将军的一句号令让他们站在这里,只是掌权者的一句话要他们如何便如何。 他们是南朝的兵吗? 他们不是将军的兵吗? 他们有资格选择他们是谁的兵?仗要为了谁,为了什么去打吗? 他们也有脊梁?也有傲骨吗? 激发他们疑问的是南朝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殿下啊! 这个他们一生都不敢去仰视的女子,如今却终于看见了他们这些任人摆布的兵。 “南朝,我是南朝的兵,我要为南朝而战!” “为南朝而战!” “为南朝而战!” 声音不知不觉响成了一片,最终汇聚成了排山倒海之势,投进了城中锁闭的门窗内。 “爹娘,南朝是什么,为什么孩儿只听过北疆?” 有多少稚子幼童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大人们恍然过来,他们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觉得自己是个南朝人了。 …… 子君长情看着这已经被完全倒戈的二十万兵马,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苍凉来 。 她只用了寥寥几句话,就扭转了局势。 自然不是。 戈曳皎皎早在很早之前,在还未到北疆前,就在这二十万兵之中混入了两千自己的人。 这些兵立场本就不坚定,只要被自己的两千人带动了说为南朝而战,那其他没什么主见的兵便会人云亦云随大流。 要不然寥寥几句话,站在后面的士兵根本就听不见她戈曳皎皎的声音,如何煽动啊? 一切尽在她的计划之中罢了。 而子君长情看着那无数对准自己的箭矢,内心突然很空,可他身边还有这五百位整的奴隶兄弟。 子君长情的目光看向这些面黄肌瘦,布满伤痕的身体,透过他们的眼睛,却看见了坚强不屈的灵魂。 他突然在心头升起了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勒马出了包围圈,在戈曳宏的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尖锐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让戈曳宏大叫一声 “孤命你们把武器放下!!” 将士却都看向戈曳皎皎,等着戈曳皎皎发号施令。 戈曳皎皎一双美眸不透任何感情,是盛气凌人的冰冷。 她没有动,没说话。 子君长情见此,快手抬刀在戈曳宏手臂上又狠割了一刀,深可见骨! “啊!!!戈曳皎皎,你想造反!孤可是你的亲兄长!” 戈曳宏已经快处于崩溃的边缘。 明明……她是他最信任的妹妹,他们是一母同胞的血亲! 戈曳皎皎还是没动,几乎变成了一个雕塑。 只有她自己知道,长袖之下,她快把自己的手指头捏碎了。 若是让自己的王兄和子君长情一起死在这里,她凭借着商云容、闻人达、席子耒对她的拥戴,完全可以掌控南朝全局。 她可以……按照瞿郎的意愿,去造出一个盛世王朝! 除了亲情和爱情没有,她将拥有一切,她已经对不起瞿郎一次了。 戈曳皎皎想到此处,闭上眼,抬起手,狠下心发出指令—— “杀!” 第151章 绝处割舍 一直到子君长情带着人出了北疆城,北疆城往西,是一片广袤的戈壁滩。 那是一片无人区。 是北疆兵营的聚集之地,也是地下粮仓的藏匿地点。 子君长情刚一出城,便看见如楚河汉界一般,左右两方的兵马已经蓄势待发,看着十分震撼人心。 两边的首领都没有发话,大家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将军,子君长情抓了我们大王,要不现在就发号施令开干!” 商云容手下的副将樊凌瞪大了一双虎目,浑身的肌肉鼓了起来,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商云容看着被子君长情挟持住的戈曳宏,目光有些空洞。 若是戈曳宏死了…… 商云容眸光中露出一丝狠厉,他可以拥护公主殿下上位。 什么女子不能做掌权人?有本事对着他手底下的几十万兵叫嚣,他的师父闻人达想必也是十分拥戴公主的。 所以戈曳宏就算死了,对南朝来说也问题不大。 商云容虽这样想,但还是驱马靠前一点道:“宴王,本将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赶快将我们大王放了。” 他把那宴王两个字咬得极重,目露嘲讽之色。 子君长情夹紧了马腹,手上的刀又离戈曳宏的脖子近了几寸,惹得戈曳宏对着子君长情情急道:“妹夫妹夫放轻松点,大家都是自家人,好好说!” 这好好说三个字是对着商云容说的。 子君长情抬了抬头,并没有放松警惕,转头看向右边穹将军带的二十万兵马。 抓心挠肝。 不由得想,他若是真的宴王姬野就好了。 如今他一旦要操控这些兵马,戈曳皎皎那边就会立即暴露他的身份。 他没命逃出去,就算是杀了戈曳宏,也无济于事。 穹将军一直在等自家宴王发话动手,他们这边二十万兵马,比对方多出十万。 完全有胜算,更不要说南朝王还在他们手上当人质。 只是为什么还这样磨磨唧唧? 那二十万兵已经开始躁动起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城门口又追上来一队人马,除了戈曳皎皎,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让子君长情的心跟着颤了几息。 北疆世子,姬辛。 他本想借着戈曳皎皎的手除掉姬家人,如此北疆的30万兵权自然而然会全部落到他“姬野”的手里。 届时一切死无对证,他是不是真的姬野已经不重要了。 可…… 一切都只是他美好的幻想。 她从来都不是个蠢人。 相反,她很聪明。 果然,此刻姬辛骑着马落后了戈曳皎皎半步,一脸愤怒怨恨得盯着“姬野”看。 姬辛恨姬野。 姬辛也恨姬放。 明明都是他的儿子,明明他如今还是世子,可父亲的心却偏到如此地步! 12万兵权,全给了姬野! 如今那姬野,居然还是个冒牌货! 可惜老爷子死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最爱的儿子早就被人掉了包,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 哈哈哈…… 真是讽刺又可笑! 姬辛看着远在几丈外的姬野,几乎要按耐不住上前揭穿他,却被戈曳皎皎一个眼神制止。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与戈曳皎皎达成协议。 戈曳皎皎帮助他坐稳北疆王的位置,北疆兵权要随朝廷调配。 从此以后,北疆王侯爵代表的只会是南朝实打实忠心的臣子,不再是统帅一方的诸侯王。 他姬辛不曾对不起姬氏,是他们太偏心了! 若是没有公主殿下帮忙,今日他必死无疑。不是死在戈曳皎皎手上,就是死在“姬野”手上。 这个子君长情,必然不会留姬氏血脉。 “北疆的诸位将士们,你们曾是南朝的脊梁和骄傲,确定要与一个叛国贼子同流,丢去一身傲骨吗?!” 戈曳皎皎打马上前,她身姿纤弱,却在马上挺直脊背,就连此刻尽可能大的声音,也尽显南朝的坚韧。 所有人目光看向她,只默默听她说话。 寥寥几句,已经开始有士兵躁动不安。 他们从来都像是棋盘当中没有任何主导权的棋子,甚至于在掌棋人手上连生命都不曾拥有。 何曾有人问过他们什么。 今日站在这里,只是平日里将军的一句号令让他们站在这里,只是掌权者的一句话要他们如何便如何。 他们是南朝的兵吗? 他们不是将军的兵吗? 他们有资格选择他们是谁的兵?仗要为了谁,为了什么去打吗? 他们也有脊梁?也有傲骨吗? 激发他们疑问的是南朝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殿下啊! 这个他们一生都不敢去仰视的女子,如今却终于看见了他们这些任人摆布的兵。 “南朝,我是南朝的兵,我要为南朝而战!” “为南朝而战!” “为南朝而战!” 声音不知不觉响成了一片,最终汇聚成了排山倒海之势,投进了城中锁闭的门窗内。 “爹娘,南朝是什么,为什么孩儿只听过北疆?” 有多少稚子幼童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大人们恍然过来,他们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觉得自己是个南朝人了。 …… 子君长情看着这已经被完全倒戈的二十万兵马,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苍凉来 。 她只用了寥寥几句话,就扭转了局势。 自然不是。 戈曳皎皎早在很早之前,在还未到北疆前,就在这二十万兵之中混入了两千自己的人。 这些兵立场本就不坚定,只要被自己的两千人带动了说为南朝而战,那其他没什么主见的兵便会人云亦云随大流。 要不然寥寥几句话,站在后面的士兵根本就听不见她戈曳皎皎的声音,如何煽动啊? 一切尽在她的计划之中罢了。 而子君长情看着那无数对准自己的箭矢,内心突然很空,可他身边还有这五百位整的奴隶兄弟。 子君长情的目光看向这些面黄肌瘦,布满伤痕的身体,透过他们的眼睛,却看见了坚强不屈的灵魂。 他突然在心头升起了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勒马出了包围圈,在戈曳宏的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尖锐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让戈曳宏大叫一声 “孤命你们把武器放下!!” 将士却都看向戈曳皎皎,等着戈曳皎皎发号施令。 戈曳皎皎一双美眸不透任何感情,是盛气凌人的冰冷。 她没有动,没说话。 子君长情见此,快手抬刀在戈曳宏手臂上又狠割了一刀,深可见骨! “啊!!!戈曳皎皎,你想造反!孤可是你的亲兄长!” 戈曳宏已经快处于崩溃的边缘。 明明……她是他最信任的妹妹,他们是一母同胞的血亲! 戈曳皎皎还是没动,几乎变成了一个雕塑。 只有她自己知道,长袖之下,她快把自己的手指头捏碎了。 若是让自己的王兄和子君长情一起死在这里,她凭借着商云容、闻人达、席子耒对她的拥戴,完全可以掌控南朝全局。 她可以……按照瞿郎的意愿,去造出一个盛世王朝! 除了亲情和爱情没有,她将拥有一切,她已经对不起瞿郎一次了。 戈曳皎皎想到此处,闭上眼,抬起手,狠下心发出指令—— “杀!” 第152章 南朝惊变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只是上一秒,他还在心里心存希冀。 皎月不会杀他的…… 太可笑了。 他太可笑了。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她的爱都给了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和他在一起,不过就是玩玩儿而已。 盛怒快要将他淹没。 戈曳皎皎,我子君长情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戈曳皎皎,粮仓!你不要了吗!” 子君长情此刻双目赤红,使出浑身力气大吼一声。 “停!” 戈曳皎皎忙抬起手喊停,她差点忘了,这片土地之下,还有能解南朝如今困境的救国粮仓。 这个……确实比戈曳宏值钱。 戈曳皎皎的目光从子君长情脸上挪到自己的王兄戈曳宏脸上,毫无意外的,看见了戈曳宏如盯一个仇人一般盯着自己看。 早在方才说出“杀”这个字时,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王兄不死,他日他们兄妹二人必定只能存活其一。 “子君长情,你把我王兄交给我,我放你们一行人平安离开北疆。” 她必须把戈曳宏带回,处置掉,以免留下后患。 “哈哈哈……”子君长情听了,不由得大笑,“戈曳皎皎,你现在倒想起你的王兄来了,你可以问问,戈曳宏此刻还愿不愿意跟你走,企图篡位的公主殿下!” 这一字一句咬的异常清晰,也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兄妹二人的情谊给断的干干净净。 “戈曳宏,你妹妹想让你回到她身边去,你要回去吗?” 子君长情甚至也不拿刀抵着他了,还割开了一直绑缚住他手的绳子。 戈曳宏一得自由,立马双手紧紧抱住子君长情,方才视他如索命恶鬼,如今却觉得他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我不回去,郎君救我!” 子君长情的目光始终放在戈曳皎皎身上,他此刻最厌恶再看见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他要看她怒、怨、哀,看她在他面前哭得死去活来,看她跪在他面前说后悔这般对他…… 总之,他有多痛,她就该有多痛! “王兄,妹妹方才只是一时情急,为了南朝大局才不得不如此,王兄确定要跟着这亡国窃贼一同走,不顾南朝百姓死活,不顾妹妹,却信了一个仇人,往后王兄若是回来,还有何颜面面对这山河百姓万千!” 戈曳皎皎双目通红流下泪来,若是王兄有用,她何至于此! 她终于是哭是痛…… 可他还不满意,这哭这痛又不是为他! 戈曳宏看着戈曳皎皎那般姿态,心中又有几分动摇。 自己这妹妹,确实一心为了南朝做过许多事……他方想到此处,这边子君长情又开了口。 “戈曳皎皎,你说得那般情真意切,仿佛方才那刀口指向血亲,下了杀令的人不是你一般,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又有几分例外,若是真的这般兄妹情深,不如你来做这人质,我放了你王兄归去,如何?” 如何? 戈曳皎皎看着子君长情,眸中的杀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这一手挑拨离间被他玩得恰到好处。 若是她王兄真的是个治世之才,她可以为了南朝死一万次。 “女君三思!” 商云容恨不得马上把戈曳宏和子君长情给弄死! 她能怎么选? 她今日若是弃了她的王兄,哪怕顺利登上了南朝王座,弑兄夺位之名传遍天下,一样难堵世人悠悠众口。 可她王兄是个什么性子? 今日若是救下他,戈曳宏回去之后必定会对那些将领大换血,他第一个要斩杀的人,便是今日对她百般维护的商云容…… 届时武将被逼谋反,南朝将进入四分五裂的状态。 戈曳皎皎几乎不用怎么想,就可以预料到这一切。 她目光冰冷,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幅度,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女君你糊涂!” 商云容在听到她那声好,几乎急得要暴走。 子君长情也是一愣,没想到她能答应得那么爽快。 戈曳宏也是没想到,不过随后又想通了,在她心里南朝第一,他能排到第二,想到这里,戈曳宏嘴角微微一勾,又目光阴毒地看向商云容,这厮他回了南朝后自然会料理。 不仅商云容,还有那些不听话的武将…… 既然答应交换,子君长情挟持着戈曳宏过去,看见欲要跟着戈曳皎皎一同过来的商云容,子君长情立刻发话:“让你们女君一人过来,其他人都别动!” 戈曳皎皎嘲讽地看了一眼子君长情,随后和商云容交换了一下眼神,示意他安心,然后一人慢慢走过去…… 戈壁风沙漫天,冽冽寒风,将她身上的衣袍吹得越发单薄,仿佛整个人柔弱到了极点,却也坚韧到了极致。 就是这个画面,也让在场男子不敢直视,她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的卑微和怯懦。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郎,子君长情越发不想面对的自己的卑鄙根本无法再被他自己遮掩。 但他,别无选择。 “放人。” 戈曳皎皎走到他近前,摊开一双手,做出束手就擒的姿态。 她左手无名指上的一颗红宝石在她白皙纤弱的手指上美得十分妖娆,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这番大起大落,戈曳宏此刻看着近在手中的生机,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 子君长情将他放了,原本抵在他喉咙上的弯刀,此刻慢慢挪到了戈曳皎皎纤细白嫩的颈侧。 “妹妹,你就在妹夫那里好生待着,你长得这般貌美,妹夫肯定舍不得杀你。” 戈曳宏也算是有良心,此刻看着戈曳皎皎,晓得她落到子君长情手里,恐怕生路不多。 毕竟他妹方才还要杀子君长情来的。 但是总归给自己的妹妹安慰一下,死前别太害怕。 “哦,是吗?哥哥不打算派兵来救妹妹?” 戈曳皎皎嘲弄的神色一直未曾褪去。 若是刚刚她心中还存有满心愧疚,此刻已经不剩分毫。 戈曳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过这个动作一起,他突然瞳孔放大,整个人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戈曳宏喉咙被一颗弹射出的红宝石给洞穿了。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众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耳边只剩下戈曳皎皎冰冷无情的说话声:“传孤召令!命商云容为摄政王暂管南朝政务!若有不从者杀!摄政王还不领命!” 商云容来不及反应,几乎从马上摔下来,朝着戈曳皎皎跪下:“臣领命,定不负女君嘱托!女君,您等着,臣定尽快将您迎回,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三十万兵见状,皆下跪山呼。 “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气势恢宏壮丽,显得子君长情手中那把夺命抵喉的长刀如此卑弱。 戈曳皎皎丝毫不惧已经沾了自己血的长刀,一步步逼近子君长情,眼中甚至还露出笑意,这笑意如此癫狂。 她说:“子君长情,从未曾有人能逼得孤到如此地步,卿乃第一人!” 子君长情亦是笑得讽刺:“卿亦是长情心中……第一人!” 第152章 南朝惊变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只是上一秒,他还在心里心存希冀。 皎月不会杀他的…… 太可笑了。 他太可笑了。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她的爱都给了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和他在一起,不过就是玩玩儿而已。 盛怒快要将他淹没。 戈曳皎皎,我子君长情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戈曳皎皎,粮仓!你不要了吗!” 子君长情此刻双目赤红,使出浑身力气大吼一声。 “停!” 戈曳皎皎忙抬起手喊停,她差点忘了,这片土地之下,还有能解南朝如今困境的救国粮仓。 这个……确实比戈曳宏值钱。 戈曳皎皎的目光从子君长情脸上挪到自己的王兄戈曳宏脸上,毫无意外的,看见了戈曳宏如盯一个仇人一般盯着自己看。 早在方才说出“杀”这个字时,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王兄不死,他日他们兄妹二人必定只能存活其一。 “子君长情,你把我王兄交给我,我放你们一行人平安离开北疆。” 她必须把戈曳宏带回,处置掉,以免留下后患。 “哈哈哈……”子君长情听了,不由得大笑,“戈曳皎皎,你现在倒想起你的王兄来了,你可以问问,戈曳宏此刻还愿不愿意跟你走,企图篡位的公主殿下!” 这一字一句咬的异常清晰,也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兄妹二人的情谊给断的干干净净。 “戈曳宏,你妹妹想让你回到她身边去,你要回去吗?” 子君长情甚至也不拿刀抵着他了,还割开了一直绑缚住他手的绳子。 戈曳宏一得自由,立马双手紧紧抱住子君长情,方才视他如索命恶鬼,如今却觉得他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我不回去,郎君救我!” 子君长情的目光始终放在戈曳皎皎身上,他此刻最厌恶再看见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他要看她怒、怨、哀,看她在他面前哭得死去活来,看她跪在他面前说后悔这般对他…… 总之,他有多痛,她就该有多痛! “王兄,妹妹方才只是一时情急,为了南朝大局才不得不如此,王兄确定要跟着这亡国窃贼一同走,不顾南朝百姓死活,不顾妹妹,却信了一个仇人,往后王兄若是回来,还有何颜面面对这山河百姓万千!” 戈曳皎皎双目通红流下泪来,若是王兄有用,她何至于此! 她终于是哭是痛…… 可他还不满意,这哭这痛又不是为他! 戈曳宏看着戈曳皎皎那般姿态,心中又有几分动摇。 自己这妹妹,确实一心为了南朝做过许多事……他方想到此处,这边子君长情又开了口。 “戈曳皎皎,你说得那般情真意切,仿佛方才那刀口指向血亲,下了杀令的人不是你一般,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又有几分例外,若是真的这般兄妹情深,不如你来做这人质,我放了你王兄归去,如何?” 如何? 戈曳皎皎看着子君长情,眸中的杀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这一手挑拨离间被他玩得恰到好处。 若是她王兄真的是个治世之才,她可以为了南朝死一万次。 “女君三思!” 商云容恨不得马上把戈曳宏和子君长情给弄死! 她能怎么选? 她今日若是弃了她的王兄,哪怕顺利登上了南朝王座,弑兄夺位之名传遍天下,一样难堵世人悠悠众口。 可她王兄是个什么性子? 今日若是救下他,戈曳宏回去之后必定会对那些将领大换血,他第一个要斩杀的人,便是今日对她百般维护的商云容…… 届时武将被逼谋反,南朝将进入四分五裂的状态。 戈曳皎皎几乎不用怎么想,就可以预料到这一切。 她目光冰冷,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幅度,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女君你糊涂!” 商云容在听到她那声好,几乎急得要暴走。 子君长情也是一愣,没想到她能答应得那么爽快。 戈曳宏也是没想到,不过随后又想通了,在她心里南朝第一,他能排到第二,想到这里,戈曳宏嘴角微微一勾,又目光阴毒地看向商云容,这厮他回了南朝后自然会料理。 不仅商云容,还有那些不听话的武将…… 既然答应交换,子君长情挟持着戈曳宏过去,看见欲要跟着戈曳皎皎一同过来的商云容,子君长情立刻发话:“让你们女君一人过来,其他人都别动!” 戈曳皎皎嘲讽地看了一眼子君长情,随后和商云容交换了一下眼神,示意他安心,然后一人慢慢走过去…… 戈壁风沙漫天,冽冽寒风,将她身上的衣袍吹得越发单薄,仿佛整个人柔弱到了极点,却也坚韧到了极致。 就是这个画面,也让在场男子不敢直视,她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的卑微和怯懦。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郎,子君长情越发不想面对的自己的卑鄙根本无法再被他自己遮掩。 但他,别无选择。 “放人。” 戈曳皎皎走到他近前,摊开一双手,做出束手就擒的姿态。 她左手无名指上的一颗红宝石在她白皙纤弱的手指上美得十分妖娆,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这番大起大落,戈曳宏此刻看着近在手中的生机,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 子君长情将他放了,原本抵在他喉咙上的弯刀,此刻慢慢挪到了戈曳皎皎纤细白嫩的颈侧。 “妹妹,你就在妹夫那里好生待着,你长得这般貌美,妹夫肯定舍不得杀你。” 戈曳宏也算是有良心,此刻看着戈曳皎皎,晓得她落到子君长情手里,恐怕生路不多。 毕竟他妹方才还要杀子君长情来的。 但是总归给自己的妹妹安慰一下,死前别太害怕。 “哦,是吗?哥哥不打算派兵来救妹妹?” 戈曳皎皎嘲弄的神色一直未曾褪去。 若是刚刚她心中还存有满心愧疚,此刻已经不剩分毫。 戈曳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过这个动作一起,他突然瞳孔放大,整个人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戈曳宏喉咙被一颗弹射出的红宝石给洞穿了。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众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耳边只剩下戈曳皎皎冰冷无情的说话声:“传孤召令!命商云容为摄政王暂管南朝政务!若有不从者杀!摄政王还不领命!” 商云容来不及反应,几乎从马上摔下来,朝着戈曳皎皎跪下:“臣领命,定不负女君嘱托!女君,您等着,臣定尽快将您迎回,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三十万兵见状,皆下跪山呼。 “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气势恢宏壮丽,显得子君长情手中那把夺命抵喉的长刀如此卑弱。 戈曳皎皎丝毫不惧已经沾了自己血的长刀,一步步逼近子君长情,眼中甚至还露出笑意,这笑意如此癫狂。 她说:“子君长情,从未曾有人能逼得孤到如此地步,卿乃第一人!” 子君长情亦是笑得讽刺:“卿亦是长情心中……第一人!” 第153章 天下三分 “我等不及了,你还要我等多久!” 燕婉儿着一席黑袍藏躲在暗夜之中,满含怨毒的声线响起,让浓黑的夜幕之下,像是装了一只怨毒的鬼,半点不见九州夜间的宁静与祥和。 “快了。” 许钰有些不耐烦道,他只想用两个字来结束与燕婉儿的每一次会面。 和这个满身怨气的女人待在一起,真的令人感到很不适。 快四年了。 王上死了快四年了。 他从一开始满心期待着他们的大庆王上能有朝一日带着他们光复大庆,到大王死讯传来完全失了斗志和人生方向。 再到燕婉儿出现,点燃复仇的心路,势必要搅得南朝天翻地覆支离破碎才好。 “等了四年了,你还是如此废物!竟比不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奴隶来得有用!” 燕婉儿毫不留情地低声斥责眼前这个男人,即使他已经成为了席子耒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副将。 许钰也一样在燕婉儿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男人,唯一一点手段都用在了战场之上。 半个月前出了件大事,他们也是昨日夜里才得知消息。 南朝的长公主殿下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奴隶给挟持了,而且是在三十万大军面前将人大摇大摆地带走。 非常不符合常理。 但是他确实做到了。 虽然如今的长公主殿下是假的,真的已经和他们的大王一起死在了那断崖下,可那个身份依旧是不容旁人放肆的存在。 “最迟到明日,拿席子耒的项上人头来见,趁着南朝群龙无首,这是最好的时机。” 燕婉儿已经没有了耐心。 “可以。” 许钰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应了一声,这倒让燕婉儿有些诧异,她本以为他还会像之前一样推托,没想到这般干脆了。 燕婉儿不由得打量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 当初大王坠崖身亡,她消沉了大半年,就守在荆棘山,随便搭了个草棚守着大王的坟盅,本想着就此了却一生。 可是南朝却开始在战场所向披靡,隐隐有一统天下之势。 凭什么?! 一个昏庸无道的货色也能一统天下?她的大王那般好的人物却早早成了一堆枯骨。 天道无情,世人愚昧无知,这样的山河,那留着有何用? 不如就拿着这条残命去搅一搅,无所谓输赢,只求个痛快! 于是她千里迢迢,一路要饭要到了九州城,找到许钰,让许钰在这几年间取得席子耒的信任,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私下又联络起当初大王给的旧臣名单上的人物,四年过去,他们已经有一个较为庞大的组织。 凭借着推翻南朝暴君的这股信念,他们一起坚持到了现在。 他们只想着推翻南朝暴政,至于以后……这个词太过敏感。 谁都不敢去提以后,不敢去提成功之后让谁称王。 …… 席子耒是个没有什么私心的好将军,对待自己的兵就如亲兄弟一般,他很欣赏能人义士,对待他们皆有礼遇。 可世人……都有私心。 四年的征战,让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体魄更加强健了,即使到了子时,依然还在学习兵书。 “大哥,您还未曾休息?” 许钰拎了两坛酒进来,亲昵地喊着人,席子耒看过去,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看见他手中提了两坛酒行军酒进来,倒是起了酒性。 “贤弟今日来寻我吃酒?可是有什么好事?” 席子耒说话间,许钰已经提酒过来与他对坐,只听这个平日里寡言内敛的男人带些伤感道:“这些年承蒙大哥偏重弟弟,四年走来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今日又听闻南朝惊变,一时有些感慨。” “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遭此劫难,我们定要把公主给救回来,至于南朝王上薨逝此事,也不能算是……坏事。” 席子耒这话说的小声,谨防隔墙有耳。 这么些年,因为有南朝长公主在,他才会对南朝如此忠心不二。 若是南朝能出个像皎月长公主那样的女帝,他定第一个俯首称臣。 “大哥就这么坚信仅凭一个弱质女流,就能带着山河百姓过上好日子。” 许钰一面说,一面给他倒酒,许钰说完,自己先干了一碗。 这酒辛辣混浊,每一次将士出征,都要来一碗壮行。 席子耒听完他这话,心往上提了一提,怒目道:“如何,听这话,贤弟是起了二心了?” 许钰没有抬头,继续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默默道:“倒也不是,只是征战多年,十分感慨,如今……不知前路。” 席子耒松了口气,干了一碗酒,接着道:“长公主殿下不会有事的,线人来报,公主殿下在被挟持逃亡期间,偷偷在路上刻了标记,公主手底下有一支暗卫团,一直在暗中尾随。” “再有两个月就步入冬季了,那奴隶一直带着公主殿下南下去往春城,想必也是知道春城地界温暖如春,那五百多号奴隶,穷得讨饭都讨不起,能坚持多久呢?” 虽然四年过去,但长公主那一身风华,实在让人铭记,席子耒平生未曾佩服过谁,唯她一人尔。 如今的长公主,并非是原来那个。 许钰在心头嘲弄一番,那只是个披着人皮面具的假货色罢了。 两人各怀心事,酒喝了一碗又一碗,都憧憬和期待着往后。 酒见了底,许钰看着已经神志不清趴在桌上的席子耒,红了眼睛。 男儿有泪不轻流。 可他许钰不配做个男子汉大丈夫,他是个阴险小人。 战场之上,没有席子耒,他早就埋进土里了,可是他没有选择。 他是大庆的将军,永远都是。 “大哥,对不起。” 许钰亮出一直藏在怀中的短刀,那刀口还带着人的体温,不过就这般不设防地抹在了席子耒的脖颈处。 席子耒只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许钰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待他如亲兄弟,无数次救他于危难? 怎会如此呢? 是啊,怎会如此呢? 许钰抱着席子耒的尸体枯坐了一夜…… 次日,九州惊变,席子耒遭敌军暗杀,留在九州的二十万大军易主许钰。 许钰叛变,在九州自立为王,改国号——明。 自此,天下三分! 第153章 天下三分 “我等不及了,你还要我等多久!” 燕婉儿着一席黑袍藏躲在暗夜之中,满含怨毒的声线响起,让浓黑的夜幕之下,像是装了一只怨毒的鬼,半点不见九州夜间的宁静与祥和。 “快了。” 许钰有些不耐烦道,他只想用两个字来结束与燕婉儿的每一次会面。 和这个满身怨气的女人待在一起,真的令人感到很不适。 快四年了。 王上死了快四年了。 他从一开始满心期待着他们的大庆王上能有朝一日带着他们光复大庆,到大王死讯传来完全失了斗志和人生方向。 再到燕婉儿出现,点燃复仇的心路,势必要搅得南朝天翻地覆支离破碎才好。 “等了四年了,你还是如此废物!竟比不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奴隶来得有用!” 燕婉儿毫不留情地低声斥责眼前这个男人,即使他已经成为了席子耒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副将。 许钰也一样在燕婉儿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男人,唯一一点手段都用在了战场之上。 半个月前出了件大事,他们也是昨日夜里才得知消息。 南朝的长公主殿下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奴隶给挟持了,而且是在三十万大军面前将人大摇大摆地带走。 非常不符合常理。 但是他确实做到了。 虽然如今的长公主殿下是假的,真的已经和他们的大王一起死在了那断崖下,可那个身份依旧是不容旁人放肆的存在。 “最迟到明日,拿席子耒的项上人头来见,趁着南朝群龙无首,这是最好的时机。” 燕婉儿已经没有了耐心。 “可以。” 许钰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应了一声,这倒让燕婉儿有些诧异,她本以为他还会像之前一样推托,没想到这般干脆了。 燕婉儿不由得打量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 当初大王坠崖身亡,她消沉了大半年,就守在荆棘山,随便搭了个草棚守着大王的坟盅,本想着就此了却一生。 可是南朝却开始在战场所向披靡,隐隐有一统天下之势。 凭什么?! 一个昏庸无道的货色也能一统天下?她的大王那般好的人物却早早成了一堆枯骨。 天道无情,世人愚昧无知,这样的山河,那留着有何用? 不如就拿着这条残命去搅一搅,无所谓输赢,只求个痛快! 于是她千里迢迢,一路要饭要到了九州城,找到许钰,让许钰在这几年间取得席子耒的信任,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私下又联络起当初大王给的旧臣名单上的人物,四年过去,他们已经有一个较为庞大的组织。 凭借着推翻南朝暴君的这股信念,他们一起坚持到了现在。 他们只想着推翻南朝暴政,至于以后……这个词太过敏感。 谁都不敢去提以后,不敢去提成功之后让谁称王。 …… 席子耒是个没有什么私心的好将军,对待自己的兵就如亲兄弟一般,他很欣赏能人义士,对待他们皆有礼遇。 可世人……都有私心。 四年的征战,让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体魄更加强健了,即使到了子时,依然还在学习兵书。 “大哥,您还未曾休息?” 许钰拎了两坛酒进来,亲昵地喊着人,席子耒看过去,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看见他手中提了两坛酒行军酒进来,倒是起了酒性。 “贤弟今日来寻我吃酒?可是有什么好事?” 席子耒说话间,许钰已经提酒过来与他对坐,只听这个平日里寡言内敛的男人带些伤感道:“这些年承蒙大哥偏重弟弟,四年走来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今日又听闻南朝惊变,一时有些感慨。” “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遭此劫难,我们定要把公主给救回来,至于南朝王上薨逝此事,也不能算是……坏事。” 席子耒这话说的小声,谨防隔墙有耳。 这么些年,因为有南朝长公主在,他才会对南朝如此忠心不二。 若是南朝能出个像皎月长公主那样的女帝,他定第一个俯首称臣。 “大哥就这么坚信仅凭一个弱质女流,就能带着山河百姓过上好日子。” 许钰一面说,一面给他倒酒,许钰说完,自己先干了一碗。 这酒辛辣混浊,每一次将士出征,都要来一碗壮行。 席子耒听完他这话,心往上提了一提,怒目道:“如何,听这话,贤弟是起了二心了?” 许钰没有抬头,继续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默默道:“倒也不是,只是征战多年,十分感慨,如今……不知前路。” 席子耒松了口气,干了一碗酒,接着道:“长公主殿下不会有事的,线人来报,公主殿下在被挟持逃亡期间,偷偷在路上刻了标记,公主手底下有一支暗卫团,一直在暗中尾随。” “再有两个月就步入冬季了,那奴隶一直带着公主殿下南下去往春城,想必也是知道春城地界温暖如春,那五百多号奴隶,穷得讨饭都讨不起,能坚持多久呢?” 虽然四年过去,但长公主那一身风华,实在让人铭记,席子耒平生未曾佩服过谁,唯她一人尔。 如今的长公主,并非是原来那个。 许钰在心头嘲弄一番,那只是个披着人皮面具的假货色罢了。 两人各怀心事,酒喝了一碗又一碗,都憧憬和期待着往后。 酒见了底,许钰看着已经神志不清趴在桌上的席子耒,红了眼睛。 男儿有泪不轻流。 可他许钰不配做个男子汉大丈夫,他是个阴险小人。 战场之上,没有席子耒,他早就埋进土里了,可是他没有选择。 他是大庆的将军,永远都是。 “大哥,对不起。” 许钰亮出一直藏在怀中的短刀,那刀口还带着人的体温,不过就这般不设防地抹在了席子耒的脖颈处。 席子耒只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许钰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待他如亲兄弟,无数次救他于危难? 怎会如此呢? 是啊,怎会如此呢? 许钰抱着席子耒的尸体枯坐了一夜…… 次日,九州惊变,席子耒遭敌军暗杀,留在九州的二十万大军易主许钰。 许钰叛变,在九州自立为王,改国号——明。 自此,天下三分! 第154章 无奸不商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半个月,子君长情带着戈曳皎皎一路逃亡,被戈曳皎皎的暗卫追上过五次。 五次围堵,戈曳皎皎的脖子增加了五道血痕,一道比一道深。 粟禾身为暗卫首领,居然也别无他法,若是再步步紧逼,子君长情真的能做出和公主殿下同归于尽的事来。 “这是什么?” 子君长情目光冷冽的将几块石头扔到戈曳皎皎面前。 这半个多月,吃不好睡不好,五百多号人沿着山路水路走,打野味,露天住宿……还要躲避追杀。 和野人差不多了。 今日遇到外头下大雨,一行人躲在一处溶洞里,这个溶洞极大极深,倒像是一处洞天福地。 戈曳皎皎看着已经毫无当初公子如玉,只胡子拉碴的野蛮猛汉,身体和心俱是疲惫。 “你明明已经知晓,何必来问。” 子君长情看着她脖颈处逼出来的几道刀痕,再看看她脸上无所谓的表情,心中痛苦、内疚、愤怒,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恨不能发疯。 那一堆破石上,还有外头的树干上,都用发钗刻了指路的月亮标记。 他说怎么一路如何都甩不脱那些暗卫,不论怎么伪装总是会暴露身份。 “戈曳皎皎,你当我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是不是?!” 子君长情咬牙切齿,戈曳皎皎听他如此说,只是抬起头,朝着人翻了一个白眼。 她身上这套衣裙,还算整洁干净,每次遇到小河流,这子君长情还算保留了一点人性,可以让她去沐浴一番,只是每次,这人都要在场看着。 自然被占了不少便宜。 不过两人也算是老夫老妻。 子君长情如今这表情,她不用想也知道这厮在想些什么,不过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这不是去春城的路,你想改道去哪里?九州城?” 这条路是去往九州城的。 戈曳皎皎适时转移话题,明明这几日一直往春城去,行到半路却掉转头改道。 子君长情突然听她说起这个,眼睛里闪过一丝报复性的快意,她肯定不知道…… “九洲城席子耒死了,如今九州已经不是你们南朝的领土了,而是明朝的天下,当今明朝王上许钰,亲自带兵一路向南横扫,很快……整个南朝便会改朝换代。” “你说什么?” 戈曳皎皎听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脑子突然嗡嗡作响,全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或者,她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 九州统帅席子耒是她亲自提拔,这许钰是何许人? 她怎么从未曾听过? 更别提什么明国王上许钰…… “我说……”子君长情弯下腰,看着面色突然惨白一片的戈曳皎皎,抬起一只手将她细白的脸蛋强掐起来,迫使她集中精力回神:“我说,九州沦陷,已经不再是南朝国土,许钰自立为王,想知道许钰是谁吗?” 戈曳皎皎像一团被风吹得破碎的云,目光聚焦看向子君长情,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是你的人?什么时候的事?” “许钰,他是我大庆国的将军。” 子君长情这话说的近乎残忍。 九州沦陷,在南朝还破败不堪的时候被分裂出去…… 九州啊,占据了南朝四分之一的领土。 …… 戈曳皎皎生病了,连日高烧不退。 子君长情不得不改走大路,去为她寻医者治病。 “怎么还没醒,再不醒你就去死!” 子君长情一行人已经彻底沦为了匪徒,在去往九洲城的这个叫清河镇的地方,五百多号人,除了杀人放火不做,其他都做。 没法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没人愿意不花钱医治戈曳皎皎。 也没有人在这个青黄不接的饥荒年给他们吃食。 更没有人愿意把遮风避雨的屋舍提供给他们住。 于是子君长情一行人盯上了清河镇一家宅舍占地三百亩的富户。 恰巧这富户是做药材,粮食、珠宝、酒楼……起家的。 不过那是以前,树大招风,他们家今年一年被洗劫了……加上今次这一遭,一共五次。 第四次尤为惨烈。 如今只剩下这个大宅舍,还有沈家独苗——沈念。 “别这样,在下才弱冠,还年轻,何况我们沈家只剩下我了,可金贵着,敢问这小娘子是阁下什么人?” 年轻郎君抬手轻轻将子君长情的大刀给推开。 子君长情此刻已经借着沈家的地盘把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 可沈念长得很好看,子君长情从未看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男人。 他的这种好看带着十足的邪魅,不正派,看着有点邪性。 两人站在一处,有种平分秋色的意思。 再加上经受近些日子的折磨,躺在床上的那位。 三个人,好似平分了世间颜色。 “这是我娘子,明媒正娶,劝你眼睛不要乱看,否则你沈家独苗保不住!” 子君长情当土匪当习惯了,再带上当初当一国主君的气势,确实唬了沈念一跳。 不过也只是一跳而已,很快,躺在病床上的戈曳皎皎因为这两日的照料清醒过来。 一醒过来,便看见了两张凑过来的俊脸。 神思还算模糊,戈曳皎皎挑了一张熟悉的脸给了一巴掌。 “啪!” 毫不犹豫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发泄多日以来的怨气。 “子君长情,你滚!” 戈曳皎皎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沈念见此,眼中溢出笑意:“原来这位仁兄不是叫瞿郎啊。” 小女郎昏迷这两日,嘴里喊的可一直是“瞿郎”。 子君长情转过脸,眼神可以杀人,要不是这乱世难得寻到一个好医者…… 他砍了他! 子君长情扔出一个字:“滚!” 沈念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过身潇洒离开,还贴心地给他们将门关上。 子君长情,大庆国的君主,亡国之君。 床上躺着的那位艳绝天下的美人儿,肯定就是这段时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被一个奴隶从万军之中被挟持带走的——南朝长公主殿下,戈曳皎皎! 貌似两人之间这关系很是微妙啊。 实在有趣。 问题来了,如今天下三分,把他们卖给谁,他能获利最大呢? 他 沈念—— 不仅是位医者。 还是个商人! 这两位,很值钱啊! 随便一位拿去卖,都能值半壁江山。 第154章 无奸不商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半个月,子君长情带着戈曳皎皎一路逃亡,被戈曳皎皎的暗卫追上过五次。 五次围堵,戈曳皎皎的脖子增加了五道血痕,一道比一道深。 粟禾身为暗卫首领,居然也别无他法,若是再步步紧逼,子君长情真的能做出和公主殿下同归于尽的事来。 “这是什么?” 子君长情目光冷冽的将几块石头扔到戈曳皎皎面前。 这半个多月,吃不好睡不好,五百多号人沿着山路水路走,打野味,露天住宿……还要躲避追杀。 和野人差不多了。 今日遇到外头下大雨,一行人躲在一处溶洞里,这个溶洞极大极深,倒像是一处洞天福地。 戈曳皎皎看着已经毫无当初公子如玉,只胡子拉碴的野蛮猛汉,身体和心俱是疲惫。 “你明明已经知晓,何必来问。” 子君长情看着她脖颈处逼出来的几道刀痕,再看看她脸上无所谓的表情,心中痛苦、内疚、愤怒,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恨不能发疯。 那一堆破石上,还有外头的树干上,都用发钗刻了指路的月亮标记。 他说怎么一路如何都甩不脱那些暗卫,不论怎么伪装总是会暴露身份。 “戈曳皎皎,你当我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是不是?!” 子君长情咬牙切齿,戈曳皎皎听他如此说,只是抬起头,朝着人翻了一个白眼。 她身上这套衣裙,还算整洁干净,每次遇到小河流,这子君长情还算保留了一点人性,可以让她去沐浴一番,只是每次,这人都要在场看着。 自然被占了不少便宜。 不过两人也算是老夫老妻。 子君长情如今这表情,她不用想也知道这厮在想些什么,不过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这不是去春城的路,你想改道去哪里?九州城?” 这条路是去往九州城的。 戈曳皎皎适时转移话题,明明这几日一直往春城去,行到半路却掉转头改道。 子君长情突然听她说起这个,眼睛里闪过一丝报复性的快意,她肯定不知道…… “九洲城席子耒死了,如今九州已经不是你们南朝的领土了,而是明朝的天下,当今明朝王上许钰,亲自带兵一路向南横扫,很快……整个南朝便会改朝换代。” “你说什么?” 戈曳皎皎听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脑子突然嗡嗡作响,全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或者,她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 九州统帅席子耒是她亲自提拔,这许钰是何许人? 她怎么从未曾听过? 更别提什么明国王上许钰…… “我说……”子君长情弯下腰,看着面色突然惨白一片的戈曳皎皎,抬起一只手将她细白的脸蛋强掐起来,迫使她集中精力回神:“我说,九州沦陷,已经不再是南朝国土,许钰自立为王,想知道许钰是谁吗?” 戈曳皎皎像一团被风吹得破碎的云,目光聚焦看向子君长情,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是你的人?什么时候的事?” “许钰,他是我大庆国的将军。” 子君长情这话说的近乎残忍。 九州沦陷,在南朝还破败不堪的时候被分裂出去…… 九州啊,占据了南朝四分之一的领土。 …… 戈曳皎皎生病了,连日高烧不退。 子君长情不得不改走大路,去为她寻医者治病。 “怎么还没醒,再不醒你就去死!” 子君长情一行人已经彻底沦为了匪徒,在去往九洲城的这个叫清河镇的地方,五百多号人,除了杀人放火不做,其他都做。 没法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没人愿意不花钱医治戈曳皎皎。 也没有人在这个青黄不接的饥荒年给他们吃食。 更没有人愿意把遮风避雨的屋舍提供给他们住。 于是子君长情一行人盯上了清河镇一家宅舍占地三百亩的富户。 恰巧这富户是做药材,粮食、珠宝、酒楼……起家的。 不过那是以前,树大招风,他们家今年一年被洗劫了……加上今次这一遭,一共五次。 第四次尤为惨烈。 如今只剩下这个大宅舍,还有沈家独苗——沈念。 “别这样,在下才弱冠,还年轻,何况我们沈家只剩下我了,可金贵着,敢问这小娘子是阁下什么人?” 年轻郎君抬手轻轻将子君长情的大刀给推开。 子君长情此刻已经借着沈家的地盘把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 可沈念长得很好看,子君长情从未看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男人。 他的这种好看带着十足的邪魅,不正派,看着有点邪性。 两人站在一处,有种平分秋色的意思。 再加上经受近些日子的折磨,躺在床上的那位。 三个人,好似平分了世间颜色。 “这是我娘子,明媒正娶,劝你眼睛不要乱看,否则你沈家独苗保不住!” 子君长情当土匪当习惯了,再带上当初当一国主君的气势,确实唬了沈念一跳。 不过也只是一跳而已,很快,躺在病床上的戈曳皎皎因为这两日的照料清醒过来。 一醒过来,便看见了两张凑过来的俊脸。 神思还算模糊,戈曳皎皎挑了一张熟悉的脸给了一巴掌。 “啪!” 毫不犹豫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发泄多日以来的怨气。 “子君长情,你滚!” 戈曳皎皎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沈念见此,眼中溢出笑意:“原来这位仁兄不是叫瞿郎啊。” 小女郎昏迷这两日,嘴里喊的可一直是“瞿郎”。 子君长情转过脸,眼神可以杀人,要不是这乱世难得寻到一个好医者…… 他砍了他! 子君长情扔出一个字:“滚!” 沈念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过身潇洒离开,还贴心地给他们将门关上。 子君长情,大庆国的君主,亡国之君。 床上躺着的那位艳绝天下的美人儿,肯定就是这段时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被一个奴隶从万军之中被挟持带走的——南朝长公主殿下,戈曳皎皎! 貌似两人之间这关系很是微妙啊。 实在有趣。 问题来了,如今天下三分,把他们卖给谁,他能获利最大呢? 他 沈念—— 不仅是位医者。 还是个商人! 这两位,很值钱啊! 随便一位拿去卖,都能值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