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玲珑帐》 第1章 逃亡 月朗星稀,本该是稀松平常的一个夜晚,雍王宫上空却火光冲天,燃烧的火屑卷着忽明忽暗的红飘零入夜,又渐渐消散。 “娘……娘娘,叛军已攻破中门了!” 出去探查情况的小太监跑歪了冠帽,不知在何处绊了一跤,划破了脸,又沾了些许尘土。 尽管狼狈,他仍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周身,向殿前伫立着雍容万千的女人禀告着探听来的信报。 魏后遥望着仿佛向着眼前席卷而来的火光,听着喊杀哭嚎声由远及近,喃喃念道。 “凌儿,我们终归是没等到那一天,雍王朝,殁了。” 宋凌的手指收紧,握在剑鞘上的指节咯咯作响,心里怕极,却不愿表露分毫。 几步迈出殿外,白袍上的金蟒迎风而舞,人虽纤瘦,被火光与宫灯映出的身影却坚毅似蕴万钧之力。 寒芒一闪,剑刃与刀鞘摩擦的锵声凛冽清鸣,剑锋横横于魏后与小太监二禧身前。 “母后莫怕,儿臣定当护您周全。二禧,扶母后进殿,闭紧殿门。” “今日我必死守此门,来一人,我便杀一人!” 正值此时,空中自远处射来几道箭头包了火油的流矢,宋凌飞身一跃,长剑挥舞,阻下了几支,却还是有几支落在了宫殿瓦顶门扉之上。 宋凌咬了咬牙:“他们这是想以赶尽杀绝……” 魏后看着宋凌背影,她已长至女子最好的二八年华,却日日与刀枪剑戟为伴,晨前昏后伏案。 她的凌儿长得更胜自己年轻时的卓世风姿,扮了十几年男儿身,眉眼如画,还多了几分蓬勃的英气。 然这十多年来,却不曾有一日像其他公主一般,描眉扑蝶,抚琴清歌。 为了保全地位与母国权势,在她出生那夜费劲心力瞒下性别,鞭策教导十余载,一朝不敢懈怠,终归成了一场笑话。 还累得她一同刻苦隐忍,不曾有一日开怀。 “凌儿,你逃。” 雍王暴虐,喜怒无常,这些年也时常有偏远地界百姓起义被镇压之事。 “我要你勤学苦练,成就这一身本领,便是为着若有朝一日,你那人面兽心的父皇对我们母子起了疑心,动了杀念,你还能有个自保的能力。” “以你如今的身手,逃出皇宫并非难事。” “世人只知道你会武,却不知你轻功造诣已至甄境。” 宋凌听她言中之意,是不欲与自己同去,原已失了血色的唇瓣被她咬得几欲滴血,梗着细白的脖颈第一次忤逆魏后的话。 “纵使宫城已破又如何?孩儿学武多年,若拼死一搏,即便杀不退万千叛军,却未必不能为您和二禧挣个逃命的机会。” “哪怕孩儿败了,亦会伴着母后直至最后一刻,母后不走,孩儿亦不会苟活。” 魏后冷厉了半生的脸色终于有了丝缕破绽,隐有痛楚与不舍显现。 “凌儿,叛军恨王室中人入骨,定要斩草除根,如若母后与你一起逃了,追兵必至城外,不见你我尸骨不会罢休。” “叛军自是不知公子凌实乃女儿身,此时夜黑风高,只要你以女儿身示人,无人会把你同公子凌联想到一起。” 魏后转头问向二禧。 “你可愿意,代你主子赴死?” 二禧规规矩矩的跪正身子,给魏后和宋凌各磕了一个头。 “奴才愿意。” 魏后一拂宽大的袖袍,昂首说道。 “换上你主子的衣裳。,” 宋凌听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哽着嗓子想再叫母后,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魏后亦不忍再看她,转身而言。 “凌儿,此前母后与你说过,你生来便是为拯救雍魏两国国运而活,现下雍国已覆,母后把你自个儿的命还你,从此往后,天下再无公子凌,弃了你的姓氏,好好活下去。” “不论何时,都要好好活着,母后要你活着。” 魏后的一行热泪滚落,她身畔的二禧。 宋凌口鼻之中灌着夜风,眼中热泪在疾行间来不及聚成珠,便破碎着飞落。 “母后,二禧……” 这一刻她明白了究竟何为心若死灰。 然而她的命是二禧舍命换的,母后方才的叮嘱还言犹在耳。 “活下去。” 宫中乱做一团,无人注意身着宫女衣裳的宋凌穿梭于人群之中。 宫里的宫女太监被宫墙所阻,逃命无门。 宋凌寻了阴暗处,仗着轻盈的身量与绝顶轻功翻越了一道道束缚了自己十七载的宫墙。 一路躲避着见人便杀的叛军,宋凌跑出了昭阳城。 天快亮了。 身上这件宫人的外袍已不能再穿了,脱下来就地点了把火烧了。 她一刻不敢耽搁,必须尽快远离昭阳城,可抬头四顾,并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夜之间,国破家亡,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也已不在了。 公子凌,博闻强记,资质天成,七岁读百书,八岁阅兵法,十岁秋猎一箭百步穿杨,十二岁一柄轻剑巧胜武师。 若不是那些个被母后持着藤条鞭笞挑灯夜读的日夜,曾付出的非常人能懂的艰辛太过真切,她倒真会恍惚着以为这一生好似大梦一场。 往后,只得弃了国姓,隐去一身本领,不能叫任何人猜疑她与宋凌有丝许瓜葛。 叛军,亦是她曾经的臣民,惧怕公子凌卷土复国。 而旁的国家,多年来亦受雍国欺侮压迫,若得知雍国王室有余孽逃出,必定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如若这身藏了十多年的白皮娇骨现于人前,等待她的将是怎样一番折辱,自不用多说。 宋凌抬头看了看日月即将交替的山巅,心中盘算着可去之处。 再往北百里就是凤阳王霍文公的封地,霍文公自她出生前便被贬去了与夏兆国交界之城,近些年派来进贡的使臣又尽数被雍王斩了。 不会有人识得她的样貌。 接下来赶路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宫里的东西带出来不能换钱,她也不敢靠近县城,饿了就摘些野果,猎野兔,还抓过一条蛇喝血啖肉。 夜里睡在树下怕有猛兽,睡在树上又恐有毒蛇,不得好眠,七日下来,人瘦了一大圈。 走到凤阳城时,守城门的还以为她是流民,不肯放她进去。 宋凌趁着夜色绕着城墙转了转,发现守备也不怎么严密,找了个无人处翻了进去。 这十六年也不算什么都没留下,这身武艺虽然不能在人前再施展,却可以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苦中作乐的笑了笑,躲进了一户人家的谷仓里,因为太过疲累,在稻草堆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娘!娘!粮仓里闹鬼啦!” 被清脆到有些震耳朵的童声吵醒,宋凌揉了揉眼睛。 中年妇人的声音渐近,惊得宋凌即刻警惕着爬了起来。 糟了,睡得太死了。 “你个兔崽子,一大清早的就说些不吉利的话,我看看什么鬼敢偷老娘的囤粮?” 宋凌趁妇人还没进来,利落的解了头发,长发披落,又吐了点口水简单擦掉了些许脸上的泥,换上一副惊恐的表情候着妇人的惊呼。 “哎呀妈呀。” 妇人被宋凌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不过惊吓过后定睛一瞧,这仓里躲着的分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啊。 【作者篇外话】架空背景,有权谋,微宅斗,题材设定与作者前作完全不同,请勿放在一起比较。如果不喜欢要弃书的话不用留言告诉作者,写作不易,各位看官手下留情。同时也希望大家在书评区留下脚印的时候,尽量不要过多剧透,给后来的读者留一些跟着书中人物遭遇共情的空间。 阅文之后随手点个催更,就是给作者最大的鼓励了,感谢。 第2章 玲珑 “你……是难民?咋混进城的?” 宋凌怕解释多了反生破绽,索性咬着唇可怜巴巴的不吱声,还加上了点瑟瑟发抖的戏码。 妇人脸上显出一丝不忍。 虽然这姑娘一身的脏污看不出样貌,但十几岁的女娃,又是没有户籍的流民,若是昨夜宿在了别处,兴许今天醒来就是在窑子里了。 “可怜见的。你家里人呢?” “死……”宋凌刚要答话,习惯了刻意压粗的声线脱口而出。 及时收了收,又夹了夹嗓子,用娇柔的女声答道。 “都死了。” 妇人见宋凌惟能瞧清楚的一双眼睛生得又黑又亮,觉得心里被她这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堵得更难受了。 “来,妹子,起来。” 妇人拉着宋凌从稻草堆上站起身,这才发现她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错愕了半晌,心善的女人还是带宋凌进了屋,给她烧了桶热水让她洗去了一身污秽。 “我男人出去做工了,家里就我和小崽子,你放心洗,我的旧衣服给你放门口了。” 听见妇人放下东西又风风火火的走了,宋凌靠在木桶上仰着头看了会一团团的水雾。 气运跌到底之后,反倒没继续倒霉下去,误打误撞闯入的这户人家,是良善之人。 如果方才妇人嚷嚷着赶她走或是要报官,她便只能打晕这母子二人,再度连夜出城寻下一个落脚处了。 她折腾不动了。 宋凌闭了闭眼,从浴桶中站起身。 因多年习武练剑,又因裹胸常年只着长衫,出浴之人胸前臀尖弹韧饱满挺翘,腰腿又似柔枝嫩条,周身曲线玲珑有致,久不见光的胴体莹白若脂。 若非脸相比身子而言晒得黑了些许,倒真堪得赞一句人间有尤物。 开门摸到那妇人搁在门口的衣物,里面还很是贴心的夹了件藕粉色的肚兜。 宋凌边苦笑边尽数套穿上,第一次在白天人前解了缠胸的帛布,低头看了看随她呼吸不断起伏的圆润。 一朝恢复女儿身,不适应是自然的,甚至觉得有种莫名的羞耻。 但宋凌知道,这身子,才是她保命的利器。 往后即便逃得再远,也避免不了某时某地遇见什么见过公子凌真容的人。 她只有摒弃前半生所有作为公子凌而养成的习惯、姿态、说话方式,做回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家,才能将露出破绽的风险降至最低。 穿着妇人打着补丁的旧衣裳跨出门槛,宋凌怯生生的捏着衣摆,半垂着头咬着下唇,也不喊人。 在院子里玩木马的小男孩先发现了她,好奇的走过去歪着头自下而上与宋凌对视。 忽而小男孩羞答答的笑了,倒腾着小短腿跑到在灶台前忙活的妇人身后,一把搂住了妇人的大腿,把脸埋在妇人围裙上,看一眼宋凌,又埋头偷笑一会。 妇人骂道:“又抽什么风呢?娘这做饭呢,烫着你个憨小子!” 小童扯了扯她围裙,指了指宋凌站着的方向。 “娘,女鬼升仙了。” 妇人见宋凌洗好出来了,拨开儿子的头用围裙净了净手走过去。 走得距宋凌越近,脸上的惊喜越多。 “天老爷!妹子你长得也太俊了,这没洗之前跟泥猴似的,洗干净了都觉着我这身破衣裳配不上你了。” 宋凌面上赧然的笑笑,心中一动作势要给妇人下跪。 妇人连忙拦住了她:“这是干啥!豆子,带她进屋坐着。” 妇人看宋凌的模样就喜欢,说话的语气又柔和了不少。 “马上好饭了,一会咱们再说话,啊。” 小豆子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拉着宋凌的手往屋里走,结果第一步迈出去发现自己拉的不像是个人,倒像是村口那架坏了的马车,他们几个小伙伴拉着玩过,纹丝不动。 宋凌身上有功夫,又有内劲,哪里是五岁小童能随便拉扯得了的。 豆子心里更高兴了。 娘一喊胖,爹就搂着她说,饺子要吃烫的,媳妇要娶胖的。 这姐姐力气这么大,肯定够胖。 反应过来后的宋凌泄了力跟着豆子进了里屋,没一会妇人就端了些粗糙的吃食上桌。 豆子把唯一算得上荤腥的一盘野菜炒鸡蛋往宋凌面前推了推。 妇人招呼道:“吃,妹子,你饿坏了。” 宋凌的确饿坏了,吃了十多年八珍玉食的胃口此刻竟被一盘炒蛋,一碗稀饭勾得垂涎三尺。 冲妇人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端了碗执起筷子开始喝了一口,热食入腹的舒适感让宋凌几欲流泪。 以前练不好字,背不好书时,母后也罚过她不能吃饭,饥饿感她熟悉,但像野人一样生食兽肉却几乎把从小锦衣玉食的她折磨得发狂。 在山上不敢生火,怕引来流寇和山贼。 小豆子勉强伸直胳膊才把筷子尖上摇摇晃晃的鸡蛋丢进宋凌碗里,吓得妇人轻叫:“兔崽子,这点鸡蛋金贵着呢,掉地上打死你。” 宋凌怔了怔,豆子冲她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惹得两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妇人说道:“你看我这记性,都忘了说了,我叫巧月,我男人姓王,你叫我嫂子,这是我儿子豆子。” “妹子你……叫啥啊?打哪来的?” 看着四目澄澈友善望着自己的母子两个,宋凌心中一暖,忽而觉着不想用谎话诓骗掏心掏肺的娘俩。 “我叫……玲珑。” 母后从前有一夜吃醉了酒,一改往日的严厉,叫她伏在自己膝上为她梳发,那也是宋凌记忆中仅有的几次母女温情。 母后说,玲珑,玲儿,是她给宋凌取的乳名,小公主的乳名。 只不过母后只叫过那一次。 巧月见宋凌只字未提来历,也没再追问,这年头不太平,她既说了家中已无他人,也就别再逮着人家的伤心事问了。 “玲珑妹子,你还有可投奔之人么?你打算去哪儿啊?” 玲珑放下碗筷抬起清亮的眼,摇了摇头:“我无处可去。” 小豆子奶声奶气的开口说:“那敢情好,留下给豆子做媳妇!” 巧月一筷子敲在儿子脑壳上:“胡说八道什么!” 豆子捂着脑门瘪了嘴,声音却依然洪亮,底气十足。 “二狗子说的!他堂哥家里买了个女娃娃当媳妇养,养到他堂哥长大就能成亲。” “她长得好看,我拿鸡蛋稀饭养着她,我就要她了!” 巧月被豆子的一番浑话气笑了:“你要不要脸?你都是我养的,五岁了擦个屁股还要老娘帮忙,你还养上媳妇了。” “妹子,别介意啊,平时他爹忙,我白天也没功夫管他,整天和那群孩子出去野,惯不学些好的。” 第3章 初露锋芒 巧月瞥见玲珑神情落寞,眼角发红,慌忙摆了摆手。 “吓着你了?我和你大哥都是本分人,不干欺男霸女的恶事,莫听臭小子胡言。” 玲珑闻言摇了摇头:“嫂子误会了,我只是……想我娘了。” 巧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豆子懵懂的看着玲珑问道。 “你娘……死了吗?” 巧月在桌下踢了豆子一脚。 “妹子,你先在我家住下,城里现下也不太平,你个没户籍的丫头,长得还这么俊,出了巷子口一准被人盯上。” 真假参半的做了一早上的戏,等的就是这句话。 心里虽然有些过意不去,利用了巧月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扮乖卖惨暂时留了下来,但事到如今,她已走投无路了。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像凤阳城这种国界相交的地方,能遇上这样一户仍存有善念的人家,或许已是母后冥冥之中相佑了。 玲珑虽不会做活,力气却远大于寻常女子,跟着巧月学了半日,挑水劈柴这些粗活都被她揽下了。 家里突然冒出来个大活人,瞒也是瞒不住,没几日就被上门借钉耙的邻户瞧见了。 见邻家婶子一直抻着脖子看后院正码着柴火的玲珑,巧月搡了搡对方。 “我蓟州的妹子,前些日子那边不是打仗么,投奔我来了。” 三婶瞪圆了眼睛:“呦,蓟州来的?听说那边可惨了,还以为雍王一死,世道能好起来,不成想那些义军夺了权,闹得更乱了,人命都不当条命了。” 巧月不想与她讨论玲珑的身世,扯开嗓子喊道:“豆子!回家吃饭了!” 三婶闲了一整日,嘴也闲得难受,不死心的又言:“你这妹子身量高挑,看着挺能干活呢,许人家了没?” 巧月只装作听不见,倒了盆污水又骂了句:“这兔崽子,又跑哪疯去了,婶子,你瞧见没?” 三婶讪讪的说没瞧见,回了自个家。 晚上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吃晚饭,王焕问媳妇。 “今天队上二狗子他爹问我,说听孩子说咱家来了个天仙似的姑姑。” 巧月拧了豆子的耳朵一把:“还不是你儿子这大喇叭,都跟他说了别出去胡说,一点也不听话。” 王焕工队做的是修城门工事的苦力活,早出晚归,也没见玲珑几面,却从媳妇那得知这姑娘身世凄惨,无依无靠,在自家住的这些天话少又勤快,也不忍赶她走。 城外往北数十里就是夏兆国地界,往南又是兵荒马乱的雍国,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有去处。 “巧月,要不明天你带玲珑去落个户籍,左右你蓟州那个表妹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就依她的身份记在咱们家。” “这两年这样的事多了,想必里正也不会多问。有了籍,往后玲珑妹子是做工还是嫁人都可,也能有个依傍。” 巧月松开豆子,饭也不吃了,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又说道。 “行是行,可……” 玲珑知道,若是落了户籍,她便不会被划入流民之中赶出城去,可相应的,王焕这一家要多缴一个人头的赋税。 “王大哥,巧月嫂子。若有了户籍,我自会出去找份工做,万不会叫你们白白养着的。” 巧月一脸的为难:“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怕……妹子你长得太过出众,若是出去见了人,恐惹祸上身呐。” 小豆子虽听不大懂,却也一脸的焦急,落了筷子眼巴巴的看着玲珑。 这间小瓦房虽简陋,却在几日里给了她无尽的温暖,这一家三口人是真心处处为她考虑,玲珑冲他们抚慰一笑。 “哥,嫂子,小豆子,我知道你们是怕我吃亏,可我若想在这城中站住脚,总归不能日日躲在家里不敢见人的。” “是福是祸,我自有我的命数,你们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玲珑不胜感激。日后若得了福缘,定涌泉相报。” 自打她住下来以后,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巧月张了张嘴,与王焕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这话有理。 第二日一早,巧月带着玲珑去找了里正。 里正盯着玲珑瞧了半晌,又狐疑的看向巧月。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巧月是圆脸,玲珑是鹅蛋脸,怎么看也不像能攀上亲戚关系。 “巧月,你可把人看准成了,真是你家遭了难的妹子?这年头来路不明冒名顶替的人也不少。” 这年头长得好看又不当饭吃,搞不好反倒是祸患。 “哪能呢,您看我这妹子,一瞧就是良家女,乖巧得话都不怎么讲,干活可麻利了。” 巧月打了包票,说了不少好话,里正才磨磨蹭蹭的给玲珑写了籍单。 事毕,巧月又说玲珑身量高,穿她的旧衣袖子裤腿都不够长,拉着她进了城中,说要给她买两身新衣。 巧月家住在城西,算是凤阳的城中村,住的多是些做粗活的人家。 进了城中,明显热闹了起来,也能见着高屋大宅了,只是若论及繁华程度,远不及雍国旁的郡城。 巧月挽着玲珑走街串巷,见着巷子口阴凉处有个瓜摊,咽了咽口水。 走了一上午,日头晒得人发昏,又许久没吃过瓜果了,巧月馋得挪不动步子了。 “娘子尝尝,不甜不必付钱。” 老板切开一个瓜,用刀尖挑了块果肉递给巧月。 牙尖一咬,汁水四溢,香甜满腔。 从包着的手绢里摸了枚铜板递给老板:“麻烦你给我和我妹子切两片。” 老板见等了半天就开了一个铜板的张,当然不悦。 “都是论个卖的,没有切两片的说法。” 囊中羞涩,虽然口渴,巧月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那……就算了。”钱还得留着给玲珑买新衫子呢。 老板见两个女人要走,一把拉住了巧月的手,立了眉毛说道。 “瓜都给你们开了,现在你说不买了,我卖谁去?” 巧月也急了:“你这人好不讲理,怎得又变成尝了你的瓜就非买不可了?莫不是看我们两个女人家好欺负?” 老板襟着鼻子嘴巴,上下打量了两人略显穷酸的穿着,啐了一口。 “看你们这副样子,是城西出来的?没钱就在你们那狗窝里好好待着,少来城里晃悠,今天你不把这瓜钱付了,就别走!” 巧月被这人一连串的连辱带吓气得眼圈泛红,手腕也被他攥得生疼,挣了两下挣不脱,又不敢声张。 官差更瞧不上城西人,要是把他们引来,指不定还要落个什么后果,万一连累王焕丢了活计就全完了。 正当不知所措之际,玲珑抬手搭上了老板的肩头。 “今日我们姐妹二人来城中采买,不懂规矩,还望老板高抬贵手。” 老板顿感右肩一沉,似有千斤重担压得他瞬时栽歪了身子,惊惧交加的抬头,这才正眼打量起了巧月身畔的玲珑。 这女子一直半垂着头,鬓边额前的碎发几乎遮住了眼睛,又一直没吭声,就没怎么注意到她。 这会四目相对,肩头剧痛,眼前这双眼睛深邃若寒潭,闪动着清冽的光,像是在向他发出无声的警告,若再向前一步,跌进去就要万劫不复。 男人忽而就觉得脚底也发了软,松了握着巧月的手,口中喃喃:“不要了,你们的钱我不要了。” 第4章 是福是祸 巧月眼中汪着泪,将将忍着才没丢脸的哭出来,今天早上王焕才嘱咐过她,城里乱,买了东西就赶紧回来,千万不要多做逗留。 正后悔着没听豆子他爹的话,视线模糊之下听玲珑文邹邹的说了两句话,掐在自己腕上的力道就松了。 抹了抹眼角,就见着那老板后退了几步,玲珑又抬起胳膊,老板还瑟缩着又退了一步。 然玲珑只是做了个拱手礼道:“多谢老板宽宏。” 还没待巧月说话,玲珑便揽着她肩头走出了巷子。 巧月还在莫名其妙的一步三回头,看着瓜摊老板当真没追出来,扭头看向玲珑。 今天她的髻是自己给梳的,拿了一根青色粗布绑在头顶。 玲珑的头发不长,却浓密乌亮,绾妇人髻姑娘头都绾不起,巧月索性给她在头顶扎了个和豆子一样的单髻。 若不是腰带束得她女儿家体态尽显,单从这个角度看去……还真像个俊俏的翩翩少年郎。 “妹子,那人怎么突然肯放我们走了?” 玲珑摇了摇头,只是略显胆怯的低声说了句:“嫂子,咱们快快离开此处,免得那人反悔再来纠缠。” 巧月连声点头说是,两人又快步走过了两个街口,到了一家门脸不大的成衣铺子,卖的也都是平头百姓穿的麻布、葛布衣衫。 巧月给玲珑买了一身做活穿的粗衣,又买了一身女子穿的襦裙。 这是玲珑第一遭正儿八经的穿女子的服饰,老板娘都连声夸赞,说这丫头脸长得好看,身段也好,这衣裳一穿像官家小姐似的。 巧月听着老板娘夸玲珑,心里也美滋滋的,二话没说就掏了钱。 往回走的路上,玲珑踌躇着开口:“嫂子,那件襦裙太贵了,我也用不上,要不回去退了。” 巧月小鸟依人的亲密挽着玲珑胳膊啧了一声。 “啥叫用不上?回头还想给你说门亲呢,穿着粗布去相看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玲珑啊,等你在凤阳城成了亲,咱们家过年就热闹起来了。你大哥是孤儿,我又是外地嫁过来的,每逢年节都觉得冷清……” 巧月念念叨叨的说了半天,也没听玲珑接话,又试探着问她。 “妹子,我听你说话举止不像我们这些粗人,该是个见过世面的,可你方才那拱手礼又做反了,咱们女子该是左手握拳在内,右手在外,你做的那是男子手礼。” 玲珑眼中微动,做了十六年公子凌,所学、所用、所言皆属男子,一时不察就露了破绽,往后,还应更加小心才是。 “嫂子说笑了,不过是读过几年书,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你不是也瞧见了,连个礼都做不好。” 巧月也没多想,姐妹二人说着话往家走,聊着聊着又说到晚上做什么菜上,多半是巧月说着,玲珑听着。 又路过方才瓜摊所在的街区时,两人走着走着,就听见身后一道男声喊道。 “乔爷,就是那个小娘们!” 瓜摊老板本就是半个地痞,滑头滑脑的和这片街区的官差关系混得不错,才敢猖狂到迫着她们二人买瓜。 在玲珑一个半大姑娘那儿吃了亏,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见着日巡的官差就夸大其词的告了状。 巧月见瓜摊老板带了官爷前来,心中咯噔一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在原地等着被问话。 玲珑则是又低垂下了头,刘海滑落挡了小半张脸。 被唤作乔爷的官差打量了两个妇人几眼,嗤笑一声。 “我说癞子,你可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按你意思,打你的就是这两个女子?” “你他娘的以为爷爷我日日闲得发癫是?” 那叫癞子的瓜摊老板跺了跺脚:“乔爷,真的,就这高个子的,手劲可大了,我这肩膀头子现在还疼呢!” 乔爷懒得再听他废话,刚转身要走,又被同行的另一个龅牙官差拉住了。 “乔哥,你看仄小娘们……个头身量四不四和公爷要找的差不多?” 乔爷又转回身抬起眼皮仔细瞧了瞧玲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抬起头来。” 巧月急得满手是汗,怕什么来什么,今日已刻意把玲珑扮得朴素又不显眼了,哪成想因为自己嘴馋惹了个癞蛤蟆,又招上了官差。 “官……官爷,这是我表亲家的妹子,我们是城西的良民呢,咋可能动手打人呢。” 乔爷没理巧月,又对着玲珑说了一句。 “跟你说话呢,抬头。” 玲珑暗中咬了咬唇肉,再扭捏下去反倒惹人起疑,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凤阳城中,应当不会有人认得出她。 只要不是这个原因,应当都不会危及性命。 玲珑缓缓抬起了头,眼皮却仍半垂着。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这小娘子长得还挺俊,长相上也够格了。 乔爷冲巧月乐了。 “别摆着一副办丧的脸色了,是喜事!公爷府上在给县主招贴身的女婢呢,你这妹子正好符合条件。” 官差问清了两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给她们半日时间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他们便登门接玲珑送去文公府。 回家时天色已暗,一进门豆子就哭咧咧的扯着巧月袖子喊饿,巧月也没心思做饭了,给豆子热了块饼就拉着玲珑进了屋。 “这差事是好,吃住都在公府里,听说里面就连下人穿的衣服也是缎面的。每月的月钱,可能都赶上你大哥一两年的工钱了。” “只是妹子,我听说那些达官贵人可不好伺候呢,咱们在家做点零工也饿不死,你去了整日下跪磕头的,要是犯了错……” “要不,明早装病,那官差也不能硬拖着你去投名。” 玲珑也说不好这一步该怎么走,霍文公与雍王有些血缘关系,所以才留住了命被赶来这边境之地。 入公府为婢,尚不知祸福,但说到底,霍文公这一脉,或许是玲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 玲珑坐着不言,巧月满地踱步,此时外面传来小豆子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 “爹!你怎么啦!” 第5章 验身 房门被人撞开,巧月和玲珑跑到门口一看,王焕被人背着进了屋,脸上疼得尽是冷汗,嘴唇也白得骇人,腿上夹着两根木棍,打着布帛。 “这是怎的了!”巧月的眼泪唰得涌了出来,几人七手八脚的把王焕挪到了榻上。 王焕的工友抹了抹脸上的汗叹道:“今日背石砖上城墙时踩空了,自石阶上跌了下去,腿断了。” “工头差郎中给接了骨,说是至少得养上几个月。” 见丈夫双目紧闭着疼得说不出话,豆子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巧月一个农妇也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豆子哭得巧月心烦,抹了把泪骂道:“嚎丧呢?你爹又没死!” 豆子被吓着了,又被巧月吼了一嗓子,瘪着嘴扑进了玲珑怀里。 玲珑哄了豆子两句,又去灶上烧了热水,浸了巾布端给了巧月。 “给大哥擦擦身,能舒服些。你也莫要太忧心,伤筋断骨只需好生将养,人没大碍就好。” 巧月点了点头,接过巾布开始擦拭王焕脸上的冷汗与尘土。 王焕睁开了眼,看着媳妇面色惨淡,眼里也有泪光翻涌。 “我对不住你和豆子,我这一摔,许久都不能出工了,还得累你照料我。” 巧月扯出抹笑:“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男人,是豆子的爹,平时你养着我们娘俩,日日辛劳,这厢你就好好歇一段时日,我出去找些工做就是了。” 王焕握着媳妇的手,忍着剧痛说道。 “咱们城西人也就能找到些苦力活或木泥工做,你一个妇人,哪里做得?” 听着夫妻二人的对话,玲珑心中已有了决断,情势至此,许是天意。 “大哥,还未来得及与你说,我被官差选上,明日就要去公府做女婢了。” “听闻公府下人的月银很是丰厚,既然如此,家中开销自不必发愁了,你安心养伤便是。” 巧月回头欲言又止:“妹子,你……” 玲珑抱起豆子放在自己膝头,给他擦了擦一脸已经干透的鼻涕眼泪。 “嫂子宽心,我会处处谨慎。” 第二天天刚亮,两个官差就晃晃悠悠的来了。 “快着点,今天把她送到府上领了赏钱,哥请你喝花酒,足有二十两呢!” 龅牙打着哈欠加快了脚步:“来了来了,这么合适的苗子可不能叫旁人抢了先。” 原以为来了还少不了催促几句,却不想刚按地址找到院门口,就见着玲珑穿着昨日刚买的那身襦裙,婷婷的候在篱笆外。 见了两名官差,做了个万福礼。 “见过两位官爷。” 与昨日的穿着打扮,谈吐气度全然不同,还梳了个双螺髻,一张俏脸盈盈润润,就是黑了点。 好家伙,未施粉黛就已至这般颜色,要是再白净些打扮打扮,别说送去做婢女,就是送过府做姨娘也绰绰有余。 两个官差看得呆立了一会,那个被唤作乔爷的先回过了神,用胳膊肘拐了身边的龅牙,龅牙才收回视线,抬手抹了把嘴角的涎水。 “咳,走,玲珑姑娘。” 玲珑身无长物,除了里正给开的一张户籍文书用以证明身份,几件换洗的小衣,也没什么旁的可带,轻手轻脚的随两人去往了文公府。 “官爷,我家里人伤了腿,眼下我又离了家,恐我那苦命的姐姐无力支撑。” “两位既然因引荐我进了公府为婢能得笔赏钱,可否开开恩,分一两银子与我家中,待我发了月银,再行归还。” 两个官差闻言对视一眼,方才他们二人说话时距着她家家门还挺远呢,她是从何人处得知此事的? 玲珑见他们不语,又开口说道。 “此事也不算什么秘闻,公府招募女婢,要求甚高,故而悬了赏钱,我肯跟两位官爷走,也是为求我入府后,家中能得二位照拂一二。” “若往后小女能得县主青眼,亦不会忘记二位官爷的恩情。” 她一番话说得有头有尾,有利有情,谈吐也不俗,乔爷听了更加开怀,主子当然都喜欢聪明伶俐,会说话办事的婢子,这丫头兴许真能在公府混出来。 “哎呦,姑娘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小事小事,你家中既有难处,这赏银阖该分你家里一些,我们也不过就是为你引个路罢了。” “回头领了赏,我给你家里送个两银的,你就好好在府里当差,不必挂心。” “有什么旁的事,只管叫你家另一位娘子来寻我便是。” “姑娘往后若是发达了,莫要忘了我们哥俩就好。” 玲珑颔首笑了笑,未置可否。 霍文公的府邸矗立在城北地势最高之处,凤阳城三面无山,亦无河流经过,本就是为在国门处象征性的立一座守城而建。 这块封地不算什么好地方,如果有朝一日两国间起了战事,凤阳首当其冲会被战火席卷。 不过霍文公被发落至此处以后,日子过得倒还算惬意。 雍王懒得理他,把他扔到此处来便不闻不问了,霍文公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做起了土皇帝。 玲珑被两个官差引到文公府后门,开门的小厮问清了来意后去叫了个老嬷嬷出来。 老嬷嬷见着玲珑,眼前一亮,上手摸了摸手脚,满意的点了点头。 龅牙搓着手急不可耐的问:“这丫头可还行?” 嬷嬷也没多说,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摸出了个钱袋子丢给了两人。 玲珑虽没经历过这些事情,却也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那嬷嬷并未与玲珑多说什么,玲珑也乖顺的跟着,直至进了一个四面被封得昏暗的屋子。 屋子正中摆着个木板子床,不明所以的玲珑刚欲发问,门外又进来了几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尔后闭紧了房门。 老嬷嬷发了话:“姑娘,把衣裳脱了躺下。” 玲珑蹙了眉问道:“小女寡闻,敢问嬷嬷,这是何意?” 老嬷嬷向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婆子便动手作势要扒玲珑的衣服。 “姑娘不必惊慌,进我们公府为婢,伺候县主的,自是要验明正身,都得是清清白白的入府。” “若是已与男子有染,又或身上有什么鱼鳞病,骇人的胎记伤疤,自是不配伺候县主了。” 第6章 面见 知道宫女入宫时要验明正身,可从未听说过诸侯封地的府婢也有这般严格的审验。 几个婆子对她上下其手,玲珑自懂事起便只被魏后陪嫁的姑姑贴身伺候过,这种近乎折辱的冒犯让她难以忍受。 几乎是强忍着运劲将几个婆子震开的冲动,玲珑握住了正欲解她腰上系带的婆子的手,淡淡说了句。 “不劳烦几位嬷嬷,小女自己来。” 箭已上弦,公府的赏银也给了,现在反悔,光那二十两赏银也会逼死巧月一家,更何况王焕还等着银钱治腿。 脱了衣裳,玲珑按婆子说的躺倒在木板上,木然的张开了双腿。 几个婆子将她手脚拎起来仔细验看了许久,方才带玲珑进府的老嬷嬷净了手,伸向了她的身下。 玲珑没受过这种屈辱,这十六年虽过得不易,但她始终是雍国一人之下的嫡公子,受万民叩拜,百官敬仰。 如今却如同案板上的牲口一样任人摆弄,险些咬碎银牙,捏断手掌。 只是命运轮转之下,她明白她已不配再拥有公子凌的傲然气度,遵着魏后的遗愿,留着口气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世上,才是她往后该走的路。 老嬷嬷验看了一会,又净了手,用婆子递上的帕子抚着手掌,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是完璧。随我去禀夫人,你们几个,给她梳洗穿戴好,再带过来。” 老嬷嬷走后,负责看管玲珑的婆子给她重新做了妆发,还拿了身亮色的衣裙叫她换上。 见着眼前人宛若脱胎换骨一般,婆子暗暗心惊,不想今日送来这丫头,粗略拾掇了之后竟有如此姿色。 玲珑看这裙子的样式与方才瞧见府上婢女的服饰完全不同。 “嬷嬷,府上婢女的衣裳竟是这般华贵么?” 婆子替她捋了捋裙上的褶子,略带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你这脸上肤色算不得白净,不想脱了衣裳一身肌肤倒是透亮,不过也是正常,你们城西的农户都要做粗活,许是晒的,上了妆粉倒是真与县主有几分相像了。” 见玲珑不解的蹙眉看着自己,婆子又言。 “行了,别杵着了,你个小小农家女能有此番造化,也亏得是你娘的肚皮把你生的好,随我来!” 玲珑穿戴好之后,被婆子引着到了一处装点得格外精细的院子,进了一处厅堂,屋里端坐着一个美妇与一个少女。 “夫人,找着了,这个与县主身形、年岁都相仿,更难得的是相貌亦有四五分相像。” 玲珑闻言,心中暗觉惊诧。 霍夫人大喜过望:“快,抬起头来瞧瞧。” 看穿着的华贵程度,玲珑也猜到了七八分这两人是谁。 婆子引着玲珑在两人面前一丈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夫人,县主,这姑娘唤作玲珑,是城西户籍,老奴们验过了,身上也干净。” 玲珑知道规矩,依平民见王公家眷之大礼拜了下去。 “玲珑见过夫人,县主。” 霍夫人有些讶然:“想不到城西出来的竟懂些礼数。也好,省去了好些麻烦。” 第7章 “认亲” 霍玉瑶日日盼着能找见与自己相像之人替嫁,这会儿真见着了个身量体态与她相近的,还有点莫名的紧张。 “抬起头来。” 玲珑依言缓缓起身,灵动的五官在婆子略显艳俗的装扮手法之下泯去了精髓,为了能让她瞧着面上肤色白皙些还扑了厚厚一层妆粉。 霍玉瑶自恃貌美,见了美人也多半会暗暗相较,心中既盼着这替身莫污了她的名,见着真人时又矛盾的觉着不过如此,距她怕是有十万八千里之差。 霍夫人见了玲珑的长相,倒是满意连连点头,与老嬷嬷说道。 “这丫头的眉眼与瑶儿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拿这幅画像比对的话,足以以假乱真。” 玲珑心思敏锐,通过进府之后种种,加之这母女二人之间的对话,也多少能猜出来,她们要招的,绝非什么县主的贴身女婢。 眼下她是以巧月表妹的身份进的府,万不可冲动行事,该先探清虚实。 玲珑早已料到,入了这公府,便要如履薄冰,因为巧月一家已成了她的家人,福祸相依。 如今这情形,且不说她定会被严加看管,她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凭一己之力突出公府,再逃出凤阳,更何况她无处可去。 而且她这一逃,于巧月一家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那家人在她最是虚弱凄惨之时予了她一碗热粥,一席暖帐。 不能连累他们。 霍夫人向嬷嬷使了个眼色,玲珑又被带了下去。 接下来在国公府的日子,愈发的怪异。 玲珑并不需要做活,每日起身后,几个婆子便会围着她,名义上教她的是些为婢的规矩,但玲珑心知肚明,这是些官眷之礼。 除却这些以外,婆子们竟还给她讲起了新婚夜夫妇间要做的各种礼节,美其名曰是因着日后主子成婚,她这做贴身侍婢的必须得熟悉个门儿清。 婆子说,作为县主的贴身婢女,日后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往后还需得给主子夫家做填房,在主子不方便时代为伺候主子夫君。 是以玲珑又被迫着习学了不少房中术。 这日玲珑又被传唤而去,倒是在公府大堂中见着了霍文公。 霍文公看着约摸四十出头的年纪,体态圆润,坐在主位的宽大椅子上。 玲珑向他见了礼,听他捋着胡须言道。 “不错,调教了这么些时日,倒的确是有模有样了。” 玲珑用余光观察了此人一会儿,心中倒是有些翻涌。 此人便是她那未曾谋面的表叔了。 霍文公与雍王的生母是姐妹,他们二人原是表兄弟。 只是在玲珑出生前,这为表叔便开罪了雍王,被分封来了凤阳这等贫瘠偏远之地。 如今雍国覆灭,唯有凤阳城中的霍氏一族,是这世上与她尚有些血脉关联的亲戚了。 霍文公清了清嗓子,大言不惭的公布了件事。 “那日听闻你生得与瑶儿极为相像,本公便差人去查了查你的身世,不想你竟是本公流落于外的亲生女儿,今日便许你认祖归宗。” “本公自觉愧对于你,你便记在夫人名下,按年岁来算,你便是本公的长女,凤阳县主的名头,也该是你的。”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凤阳的县主,是我国公府的嫡长女,管事,把族谱上的名字更成霍玲珑。” 霍文公说这话时,连磕巴都没磕巴一下,也没容玲珑插一句话,复又言道。 “夏兆国君日前送来了婚书,欲为南枭王求娶我凤阳县主,你便回去好生准备待嫁。” “原本养育你的那家人,你的兄嫂侄儿,我公府自会善待。” “你可听明白了?” 屋里一众人,都冷冷的盯看着正中站着的玲珑,霍文公口中说着认亲的话,语气却森冷威严,含着些威胁的意味。 至此,玲珑也彻底听明白了这国公府召她进来,授她妇人礼仪的用意。 二十二日之后,接亲的队伍来到了凤阳城。 第8章 初见 霍玉瑶戴着帏帽,裹了三件披风直至看不出身形,站在对街的酒肆二楼栏杆处看着玲珑上了马车。 今日霍夫人本叮嘱过她不要露面,可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来看看迎娶的队伍到底是什么阵仗。 来人不过几十护卫,为首的是个将领模样的年轻男子,没有仪仗,就连车驾也瞧不出丁点婚车的样子。 霍玉瑶冷哼一声,又暗自庆幸找了人替自己嫁过去。 依这样看来,南枭王果然没把她这个将亡之国的县主当成一回事,若真嫁了过去,也是空担个正妃之名,蹉跎半生。 贱民出身的王爷,又怎会识得明珠的价值? 玲珑脸上覆着轻纱坐在车中,听着外面一声号令,身下的车轮开始辘辘滚动。 才在凤阳寻得了一处庇身之所,在那间小院受了巧月一家几日温情,她便又踏上了未知的流离之路,心中有些怆然。 身边的丫鬟生得又瘦又小,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眨巴眨巴,鼓起勇气俏生生的同玲珑搭话。 “县主,车动了!” 这丫鬟是霍夫人刚买回来不久的,毕竟玲珑是以一城县主之尊出的嫁,若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也是说不过去。 又不能送个府上知晓内情的与玲珑同去,怕丫鬟说漏了实情,就从外面临时买了个岁数小的给了玲珑。 玲珑见她长得讨喜,也知道这姑娘将是未来漫长岁月中唯一与她相伴的同国人,应了她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答道:“玉烟,那日嬷嬷把我买回来,说我以后就叫玉烟了。” 这姑娘与玲珑这种带着户籍为婢的不同,是可以随意买卖的贱籍。 贱籍世代相传,不能与普通人通婚,只能为奴为婢,在阶级分明的雍国,贱籍女子尤其悲惨。 玲珑看她眼神纯澈,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又要与自己一道远赴他国,可能会因此而一同死在那凶残无道的南枭王手中,心下不忍。 “你本名为何?你我已背井离乡,若连姓名都不能得以保全,岂非死后魂亦难归故土?” 小丫鬟呸呸两声:“哎呀县主,今日是您出嫁的喜日呢,我娘说不能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 “我叫鹊儿,我娘说我能走了就满院子撒欢儿,像只活蹦乱跳的小鹊儿。” 玲珑闻言笑了笑:“好,日后我便唤你鹊儿。” 鹊儿叫回了本名,开心坏了,见玲珑慈善,叽叽喳喳的与她说开了话。 看来外界传言说县主刁蛮脾气大,也仅是传言罢了。 这是玲珑第一次出边塞,一路风土倒是与雍国无异,但人情却相悖。 那年雍王心血来潮,携了魏后与公子凌同下江南,她曾暗暗观察过,雍国子民对王室与官员极是惧怕。 不过这也正常,在雍王多年暴政之下,民众苦不堪言,雍王又荒淫好色,一路掳掠糟蹋了不少民女,稍有反抗便会全家获罪处死,凡是圣驾所过之处,人人面若死灰。 而夏兆国的百姓这些年似是过得不错,见着他们这一行人做的是军中打扮,不仅走到哪都有老乡送水送肉,便是路遇之人也会恭恭敬敬鞠个礼让了路。 一路北上,这些护卫训练有素,不曾与两个女子多说过什么,但对待玲珑的礼数却还算周全。 停车休整时和为首的将领交谈后得知,他名为郭昂,是南枭王手下的一名侍卫长。 郭昂待她们二人虽然不错,然在行进速度上并未曾多加照顾。 马车上颠簸,纵使玲珑从前多有训练过骑射功夫,也整日被颠得头晕目眩,双股生疼。 鹊儿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更是不济,捧着个郭昂给的木桶吐得昏天暗地。 路过一处湖泊时休息了个把时辰,郭昂看着两人惨白的脸色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解释。 “县主,王爷给属下划定了归期,您得多担待些,误了日子,属下和弟兄们就该吃军棍了。” 玲珑自然未曾抱怨什么,郭昂这样说是全了她两分脸面,若是南枭王当真看重她这位王妃,又怎会想不到女子难耐舟车劳顿之苦? 就这样快马加鞭的赶了十几日路程,车队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南枭王的封地,定安。 定安封地很大,从进了定安地界之后,哨卡便不再问询一路放行。 过了不知多少个田庄,车子再停下时,鹊儿耐不住好奇掀开车帘偷看了一眼。 玲珑顺着她掀起的车帘缝隙中看去,只见着一面巍峨的城墙在灼灼烈日中耸立着。 “王妃车驾到!” 鹊儿回头傻傻的看向玲珑问道:“县主,车怎么不走了呀?这才到城门口呢。” 玲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排场闹得一头雾水,外面喊了这一嗓子之后就没了声响,莫非是夏兆国有什么与她们不同的接亲风俗么? 邱瑾瑜坐在城门内把头第一家的面摊上呼噜呼噜吃着面,身边眉清目秀的少年递了个帕子给他。 “王爷,王妃的车驾到了,您擦擦嘴出去迎迎。” 邱瑾瑜自面碗中抬起头,皱了皱眉头。 听说这位凤阳来的县主生得花颜月貌,城门口挤满了看新王妃的百姓。 见邱瑾慢悠悠的站起身,有年轻的小伙子在人群中起了声哄。 邱瑾瑜挑了眉横了声源方向一眼,呵了句“放肆”又收回了视线,人群中竟传出些憨笑声。 后他又在墙根下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清了清嗓子,才转身走到城门口,与玲珑的车驾直面走去。 第9章 无欢 城门前的一众守军侍卫站得久了,开始暗暗交换起了眼神。 王妃不下车,王爷也不出来,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这些人包括郭昂在内,都是从毛头小子时跟着邱瑾瑜在千百场仗里练出来的,打仗他们在行,军规军纪也能背得滚瓜乱熟,但王爷娶妃这事…… 大伙都是头一遭参与。 夏兆国开朝改号年头不长,邱瑾瑜领了定安这块封地以后,把这地方治理得松也不松,严也不严。 玲珑他们这一路走来,也见证了农田规整,道路宽阔平坦,欣欣向荣井井有条的景象。 只是若要以雍国那些繁冗的规矩来衡量定安,只会得一句不识礼数、荒蛮无知的评价。 邱瑾瑜不喜欢立那些个三叩九拜的规矩,也最厌恨豪绅高官仗势欺凌百姓弱小,在他的辖区,不论是军还是民,全免了跪礼。 然他对待作奸犯科之人又毫不留情,曾经当街亲手砍了一男子双手,只因那人趁着集市上人多轻薄了不少妇人被他撞见。 这些事情流传得多了,南枭王粗鄙暴躁,不谙礼教的性子也就坐实了。 而定安城是座古城池,通行的路并不宽敞,邱瑾瑜嫌拆房建屋重新规划道路太过麻烦,受封于此后也就没再折腾。 接玲珑的车驾是用战车临时改的,看着简陋,实则宽敞结实。 百姓们为一睹王妃姝色自发的聚集了起来,这会若径直驶入城中便得驱逐开人群,是以邱瑾瑜便下了令,遂了民愿叫车驾停在了城门前,迎了人徒步进城,也好全了百姓们对新王妃的好奇之心。 玲珑起身低声对鹊儿说道。 “下车。不要多言。” 远远的看着城门处站着个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只是他却没等玲珑走近,便自顾自的转身向着城内走去。 郭昂见玲珑仍低着头站在原地,小声提醒道。 “县主,咱们跟上王爷。” 玲珑定了定心神,望了望已经走出老远的南枭王,心中慨叹此人肩宽体阔,周身气势凛人毫不掩敛,锋芒毕露。 不愧是辅佐夏兆王横扫天下之人,出身卑微,却在未近而立之年时就搏得如此身份地位,叫世人听见这名字脸上都要白三分。 如今得见真人,还相近至厮,同为习武之人是真切的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杀伐气,连她都深觉惊惧。 “县……县主,鹊儿下不去。” 玲珑回头看向车上,小鹊儿正双手握着车门框子单脚试探着向下,奈何腿实在太短,距着地面还有一大截,急得快哭出来了。 被她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心神一松,驱散了不少方才邱瑾瑜的压迫感。 玲珑向鹊儿伸出手:“把手给我。” 城门内的人群齐齐发出了一声轻呼。 邱瑾瑜扭头回望过去,见着轻纱覆面的玲珑从马车上把她那跟鸡崽子似的丫鬟抱了下来。 “听说雍国贵族女子娇弱不堪,我瞧咱们新王妃孔武有力的啊。” “王妃戴着面纱,瞧不真切啊。” “哎你别推,踩着我脚后跟了!” 邱瑾瑜在玲珑转身之前收回了视线,背着手再度迈开了长腿走了,这次他没再等刻意收着步子,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玲珑只得倒腾着碎步跟了上去。 有身上这件裙子束着,步子迈不大,但依玲珑的脚力还能勉强追上,只是鹊儿人小腿短,连走带跑,吃力得气喘吁吁。 郭昂他们一路护着两人踩着邱瑾瑜的脚印跟去了王府。 第10章 南枭王府 长街之上,玲珑走到何处,何处便会静默片刻,因着大家都在争相卖力看着传闻中王妃的绝色容颜。 白纱虽遮了她大半张脸,却反倒为玲珑轮廓分明的天庭山根与唇峰添了几分柔和之感。 人群中有一小童,在玲珑疾步追赶邱瑾瑜之时高唤了一声:“王妃姐姐好漂亮!” 玲珑侧目,一双灵动黝黑的眼仿佛有摄人心魄之能,看得一侧百姓呆了一瞬。 小童的娘拍了他一巴掌:“胡乱叫什么,小心王爷拔了你的舌头。” 小童不服气的瘪嘴要哭,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在玲珑耳中,脚步缓了下来。 难不成南枭王对待百姓妇孺也会那般残暴么? 玲珑看向那孩子,弯了眼梢冲他抚慰一笑,后便又转回了头继续“赶路”。 “娘,王妃姐姐方才好像对我笑了。” “不愧是雍国的县主,风姿当真绰约,当真不是咱们城中这些小姐们能比得了的。只是……咱们王爷咋这么不解风情,哪有扔下新嫁娘自己在前面健步如飞的?” “王妃只露了半张脸就这般动人,看着性子也不错。” “俗话都说英雄过不得美人关,软刀子最要命,我看咱们王爷这等硬汉,迟早要跌进王妃裙底。” “说什么腌臜话呢,人家那叫裙下之臣,叫你说得好像咱们王爷成了个钻女人裙底的登徒子似的……” 路边王府的亲兵本是受命以长戟隔开百姓,为王妃开路而来,这会听着身后几个百姓说得愈发离谱,憋笑憋得腹痛难忍。 好在最后严明的军纪与打人很疼的军棍压制住了笑意,绷着脸回头警告了嚼舌根嚼得眉飞色舞的几人。 “不得妄议王爷与王妃!这也就是在咱们定安,放在别座城这都是大不敬,要落罪的,晓得不!” 与玲珑见过的任何一座府邸相比,眼前这座南枭王府都算得上是最大的,也是最寒碜的。 雍王宫极尽奢华,有位只知享乐的荒诞国君,皇亲贵胄间自然也崇尚追求纸醉金迷之风。 打小生活在雍国的玲珑,见惯了雕栏玉砌,亭台楼阁,红砖为墙,琉璃做瓦。 而眼前这宅子,除了一块有玺印的巨大楠木匾额上面“南枭王府”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再没一处能瞧得出这是名声大噪于诸国间的南枭王府邸。 天色已暗,大门两侧各掌着一个全无修饰的灯笼,映着黑色的大门,像是张要吞人的大口。 鹊儿扯着玲珑的袖子,往她身后缩了缩。 邱瑾瑜的身影进了门就不见了,待到玲珑他们走进去,只瞧见庭院正中有一小小少年,看着与鹊儿年纪差不多大,约摸十四五左右。 郭昂聚着笑意冲他挥了挥手唤道:“乘风!” “王妃,此乃王爷的近侍,名唤乘风。” 近侍…… 玲珑见这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白皙瘦弱,心中骤跳了几下。 雍王的荒淫不仅限于女子,玲珑儿时随魏后去给雍王请安,就见着过殿里抬出来个没多少进气的娈童,让她一连做了半年的噩梦。 真实的情景她已记不清了,梦里那少年眼中泣血向她哭诉的模样她如今却还记得。 那孩子也和这个名为乘风的少年差不多,像投错了胎的女子。 不堪的往事,加之阴翳的环境,南枭王喜怒不明的态度,疲累的身子让玲珑莫名的生出一股不好的念头。 从接亲到王府,一个婢女都没见着,这位南枭王又早已过了适婚之龄,身边不用婢女伺候反用的是近侍,近侍还是个这般好看的小少年…… 玲珑怕了,她怕遇上的是另一个雍王,甚至是比雍王更加骇人的存在。 雍王无能,而南枭王却不同,如今落在他的地盘,他的手里,自己怕是至死也逃不脱了。 乘风自然不知道玲珑心中的阴暗,见着王妃有些脸红,略显局促的上前掬了一礼。 “乘风见过王妃,王爷命人备了浴水为王妃洗尘,不知王妃想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玲珑压了压心头的翻涌与污秽感,轻声答道。 “先沐浴。眼下妾身与王爷尚未成婚,你可以先叫我县主。” 乘风回头笑了笑,见着廊灯下隐约映出了玲珑面纱后的容颜,又羞红着脸转了回去边带路边说道。 “在咱们定安不讲究这些,您既已入了王府,就是咱们的王妃,何况明日不就过礼了么。” 明日吗,这倒是没看出来,因着这宅子里没见着一点红绸和喜字。 乘风把玲珑和鹊儿引到了一处别院,也是让玲珑觉着这宅子里唯一有些雅趣的地方。 院中的主屋建于一片池塘之上,许是两国建筑上有些出入,玲珑还没见过建得这般大的水榭,又有两层高。 乘风说道:“王妃,咱们府上没有女婢,我看您带来的这丫鬟也干不了什么活儿,明日我再叫管事给您雇两个强健的来。” 鹊儿嘟着嘴不服气,但也不敢冒然顶撞南枭王的人。 “王爷说这院子一看就是娘们住……女子住的地方,所以自打我们来了定安,还没人动过这间院子,迎亲队伍走后王爷就命小人翻修好了,一会吃食会给您送来的,小人先退下。” 乘风走后,鹊儿当即就挽了袖子说要伺候玲珑沐浴,玲珑看她站在木桶边也没高出多少的个子,摇了摇头。 玲珑自己洗好后,还剩了几桶清水,便叫鹊儿也洗了个热水澡,后又招呼她坐下一起用膳。 鹊儿起初只以为县主是个脾气好的主子,却没成想是个心这么善的主子,对待她不像下人,反像姐姐。 小丫头刚离开家,一连在车上吐了数日,又一路小跑着回了王府,早就累得饿得想哭了。 玲珑给她夹了个鸡腿,她边吃边哭,连声说着:“县主你待鹊儿太好了!” 正逢此时,低沉的男声随着被一把推开得房门吱呀声一道响起。 “呦,还吃着呢?” 第11章 婚书 玲珑率先站了起来,做了个万福问道:“见过王爷。” 鹊儿嘴里还叼着鸡腿,口一松鸡腿掉在了碗里,也连忙放下了筷子瑟瑟缩缩的站起身福在玲珑身边喊了一声王爷。 邱瑾瑜看着低眉顺眼的主仆二人,跨进了门槛。 “起身。” 乘风候在门外,看着才有玲珑肩膀高的鹊儿啃鸡腿啃得一脸油花,险些笑出了声。 “你们接着吃你们的,本王坐这等着。” 鹊儿这些日子来已经对玲珑生出了依赖,扯着她沐浴过后换上的寝袍不知所措的睨着玲珑的脸色。 玲珑思忖了片刻,又在桌边坐了下来。 南枭王这个时辰突然造访,也不知是何用意,但不管如何,也不能苛刻到不让新婚妻子垫饱肚子。 “吃。” 玲珑虽泰然自若的又执起了筷子,鹊儿却是如何也不敢再接着啃碗里那半个鸡腿了。 紧张兮兮的看了南枭王一眼,他歪着身子坐在了堂前的太师椅上,随手把玩腰间系着的玉佩。 门外传来两声咳嗽,鹊儿循声望去,见乘风正对她招手,示意她出去。 鹊儿也知道眼下这情形,王爷与县主是有话要叙的,她方才与县主同桌被王爷撞见没怪罪她已是开恩了,也不敢再做逗留。 “县主……奴婢吃饱了,先退下了。” 鹊儿快步走了出去,乘风抬手闭上了房门。 乘风与鹊儿年纪相近,又觉得这小丫头颇为有趣,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她。 “擦擦嘴上的油。都说你们雍国人最重礼数,我瞧你倒没那么古板。” 鹊儿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夸她还是损她,接了过来委委屈屈的抹了抹脸,小声道谢。 “我……我洗过之后再还给你。” 乘风友善的笑笑:“你没吃饱?走,我带你去看看住处,再去厨房给你摸几个肉包子。” 两个小人儿走后,玲珑又吃了几口也吃不下了,被背后这道灼人的视线时不时的刺着,能咽得下去也是怪了。 玲珑就着盏里的茶漱了漱口,就听着身后的邱瑾瑜说道。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县主,本王那茶名贵着呢,竟被你拿来净口?” 玲珑起身含胸答了话:“若是王爷觉得妾身糟蹋了这茶,往后予些清水便可。” 邱瑾瑜斜睨着玲珑,心道她看着柔顺,话里却透着股以退为进的倔,想不到他这王妃还挺会噎人,又找不出她话里的错处。 牙尖嘴利。 坐正了身子重新审视起她这位新婚妻子。 可能也是饿坏了,浴后的她没绞干头发,一头乌发如水藻一般披在肩头,长及胸下。 邱瑾瑜不喜欢守老祖宗的规矩,也厌烦男女都要蓄发的传统。 眼前人的发长看着清爽,倒是让他对玲珑初生了些好感。 “过来。” “你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玲珑没吭声。 邱瑾瑜是个直性子,生平最厌烦与扭捏憋闷的人打交道,从前拷问俘虏时若是遇上了硬骨头,他也没什么耐性,不说,就直接砍了。 看玲珑这副样子火气更是噌噌的窜,但还是耐着性子起身拉着她走到了书案边,从怀里摸出了一道赤红手卷,拍在了案面上。 “磨墨。” 玲珑虽看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沐浴过后整间屋子弥漫的尽是水汽,玲珑命鹊儿把一楼的窗都推开了。 此刻邱瑾瑜立于案前,玲珑提着袖口为他研墨,窗外明月高照,映着一池碧水,倒真有种诗中所云的被看添香之感。 两人这会离得近,玲珑沐浴过后身上的幽香更加清冽,邱瑾瑜用指甲捏了捏掌心。 怪不得都说女人是祸水,会让人分心。 墨汁在烛光映照之下盈起了光泽,邱瑾瑜提笔沾湿了笔尖,冷不丁突然开口说道。 “你叫什么。” 玲珑讶然,原他竟一直不知新婚妻子闺名么? “回王爷,妾身闺名玲珑。” 邱瑾瑜陡然落笔,玲珑本不敢私自偷看他那道手卷中所写的字,这会顺着他笔锋之处瞥去,才发现这竟是一纸婚书。 “生辰。” 玲珑口述着,邱瑾瑜落笔写着,玲珑也是看了婚书内容,才得知南枭王的真名。 两人的名字并排写在嫣红的纸张之上,他的字飞扬跋扈,一如其人。 邱瑾瑜,霍玲珑。 瑾瑜,玲珑。 若是不知前缘,单看这一张婚书,还真是一对璧人的名字。 瑾瑜意指美玉,而玲珑有金玉相交的清脆声响之意。 书罢,邱瑾瑜放下了笔,满意的点了点头。 尔后又当着玲珑的面,把那张婚书借着烛火引燃。 玲珑眼看着那一抹红在他掌中一点点消散,最后邱瑾瑜走到窗边顺着夜风一抛,火光在风中燃尽,余下的飞灰也转瞬散入了夜里。 邱瑾瑜转头时,对上了玲珑不解的视线。 终于看见正脸了。 他忽而又觉着眼前的女子这会看着与那美人图不像了,没了梳得高高的发髻,亦未身着华服。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寝衣,腰带勾勒出曼妙匀称的身段,找不出任何破绽的灵动五官,自然而然垂落的秀发,看得邱瑾瑜喉头一连滚动了几下。 尤其是那双比夜色还要黑上几分的眼瞳,里面像是深不见底,藏了许多他不得而知的东西。 邱瑾瑜本无意向她解释什么,却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我父母早亡,今朝娶了妻,也该知会他们一声。” 玲珑万没想到以野蛮着称的南枭王竟会做这样的事,眨了眨眼又避开了他的视线。 方才对视的那一眼,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玲珑在女子当中已算高挑,然两人对面而立,自己竟才堪堪到他的鼻尖。 他的脸型、五官生得硬朗端正,棱角分明,却不知是否因他神情之中有着一股桀骜之气,总觉得此人亦正亦邪,野性难驯。 他左侧眉角处有一道浅疤,却丝毫没破坏掉整张脸的俊朗,反而更添了几分狂傲。 和玲珑想象得差不多,又不太一样。 转念又想到他刚才烧掉的那封婚书,名字确是母后取给她的,然姓氏却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母后能不能收到? 她还活着,还成了亲,就是这亲事前途未卜。 两人这样各揣心事的对立了一会儿,邱瑾瑜又从窗边向她走了过来。 邱瑾瑜拉着她上了二楼卧房,一室的暖光就晃住了玲珑的神。 方才她和鹊儿并未到楼上看过,竟不知楼上已布成了喜房的模样。 窗棂上贴着两个大大的喜字,桌上一对硕大的龙凤红烛燃得正旺,寓意着多子多福的莲子红枣等等一样不少,就连榻前也摆好了两对喜鞋。 邱瑾瑜没命人准备红盖头,想着把人带来,给她披上个红绸子,再由他揭开蠢得很,多此一举。 把玲珑放在榻上,邱瑾瑜居高临下的看着手指揪着身下大红喜被的玲珑。 他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还该再说些什么,成了婚本是天经地义的一遭,自己却也被她紧张的情绪传染了,只能逼着自己继续下一步。 玲珑心乱如麻,心跳如擂,余光瞥见他已开始脱去外袍,才发现他也穿了一身红色的里衣。 看来这个猝不及防的洞房花烛夜是逃不掉了。 玲珑迫着自己静下心来,往旁边挪了挪,腾了个地方让邱瑾瑜坐下,哪知他刚坐定,心里就又开始骤跳,脸如火烧。 “王……王爷,依我出嫁时嬷嬷所说,洞房夜有许多彩头要讨,我们……都越过去了么?” 邱瑾瑜暗中舔了舔干燥的唇舌,故作沉着道。 “府里都是些大老粗,难不成要叫乘风那种毛还没长齐的来喊你我做这做那么?” 玲珑暗中咬住了下瓣唇肉,她也不知怎得了,明明心里慌得怕得要死,听了他这话却有些想笑。 “那……我们就做个最简单的礼数,就算贺过新婚之喜了,可好?” 一切从简是有些委屈了她,她提这要求也不好再驳了,邱瑾瑜用鼻音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她的请求。 玲珑起身斟了两杯酒水,又在桌上的竹篮里拿了喜剪,一起放在喜盘上端着,坐回了榻上。 第12章 洞房花烛 玲珑不好意思说这酒要交颈而引,又自然而然的把喜盘塞到了邱瑾瑜手里,自己则是双臂交叉模仿起了嬷嬷教的动作。 邱瑾瑜愣神的功夫,被她塞了个平时只有酒肆小二上菜时才会端的盘子,想扔还给她又怕杯中酒洒落。 刚要发作,见着她似是很认真卖力的为他演示该如何做这个礼,凶巴巴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王爷,你看明白了吗?我们试试。” 邱瑾瑜嗯了一声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掐起一只酒杯,依玲珑所示端起了胳膊。 玲珑便也伸出手指端起了杯,然邱瑾瑜的腰杆仍挺得倍直,没有向她倾身的意思。 无奈只能由玲珑再向他身边凑了凑,直至两人的胯间碰在了一处,玲珑才能堪堪将手臂穿过他的臂弯之中。 邱瑾瑜眼中闪动着玩味,只是玲珑正全神贯注的控制着腰身,没空瞧他。 与一个陌生男人相见当日就成了婚,眼下也没个喜娘丫鬟什么的在场,玲珑学这些事学得也是个半吊子,再加上邱瑾瑜的有意为难,现在紧张得要命,生怕自己杯中酒洒他身上,又怕自己绷不住力栽在他身上。 艰难过后,酒杯终于能得以进口,玲珑脸上晕着红意,扑簌簌的眨动着眼睫,喝下了杯中酒。 邱瑾瑜看完了戏,觉着心情不错,胳膊端得也有些酸了,与她一同饮毕。 玲珑把用过的酒杯和托盘一起放在地上,又握住了那柄缠了红绳的喜剪。 邱瑾瑜噙着笑意问她。 “你莫不是想以死相挟,逼本王与你过了全礼后再洞房?” 玲珑被他揶揄得更加尴尬局促,垂了眼说道。 “妾身想剪王爷的一缕头发,还请王爷解了发带。” 邱瑾瑜也想看看,她到底还要耍些什么花样,依言照做了。 两人发长差不多,玲珑在发间各取了一小缕头发,用喜剪小心翼翼地剪断,又从喜帐上吹落的流苏上剪了一根红绳,把两缕头发绾成了个结,用红绳系好,塞到了枕下。 再抬头时,发现邱瑾瑜正定定的看着她,玲珑抿了抿唇释道。 “此礼名为结发,是洞房夜之中最要紧的一环。前面原是还有一道解缨的,该是由王爷为妾身解下头上许婚的红缨,再用那红缨将头发梳结在一起,放入锦囊之中。” “只是眼下东西不全,妾身便自作主张就地取材了,明日再寻个锦囊好好收将起来。” 邱瑾瑜双眼闪动着龙凤烛映入的火光,里面像是也燃了两簇红亮的火焰。 “此礼为何最为要紧?” 玲珑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对厌烦的事情提起了兴趣,只得回忆着嬷嬷的话复述给他听。 “诗中有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结发寓意着新婚夫妻结合为一,同心同命,永世不离。” “妾身与王爷都是头婚,妾身名义上便是王爷的发妻,即便往后妾身被休弃,您再娶的妻妾,也都不能再过这道礼。” 邱瑾瑜轻笑一声问道:“所以这礼,一辈子就能做一次,本王的这一次就稀里糊涂被你诓去了?” 玲珑被他的语出惊人堵得瞪圆了乌黑的眼睛,看得邱瑾瑜笑意更深了,这小妮子,怎么有这么多生动有趣的表情,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王……王爷,这不是妾身说的,这,这是规矩,我是您第一个妻子,就是发妻,做不做这礼节都是。” 玲珑的声音越来越弱,复又慢慢垂下了头。 “是嬷嬷说的。” “好,你是。”邱瑾瑜蓦地开口。 “所以,本王的发妻,今晚的礼数可是做够了?” 依玲珑的认知,做了这些,她与眼前人也就真成了夫妻,夫妻要洞房,是天经地义,她再避无可避了。 “回王爷,够了。” 邱瑾瑜撩开她垂首时挡在她侧脸前的发丝,看着愈发娇媚明艳的少女,捏着她肩头按倒在了喜床上。 玲珑觉得周身都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凉飕飕的,被他捏住的肩膀又是火热的,冰火交替之下,暗暗咬着唇迫着自己镇定,掀起眼皮与他相视。 邱瑾瑜亦觉得此情此景之下招架不住她这双幽潭一般既澄澈又神秘的眼眸,若再看下去觉得自己便进行不下去了。 “我去灭了烛火。” 玲珑拉住了要翻身的邱瑾瑜:“王爷,龙凤花烛是要燃尽的。” 邱瑾瑜好笑:“这又有什么规矩讲究了?” 玲珑俏脸通红,憋得像熟透的柿子。 “龙凤呈祥,夫妻和谐,延续香火……” 邱瑾瑜看着她一脸的羞色,明明是个纵容丫鬟上桌吃饭,比他还要离经叛道胆大妄为的丫头,新婚夜对着夫君却满口的礼教传统。 延续香火……也是时候了,因为战事,再加上他自己无意,耽搁了婚事。 先前已改了姓,若是再担个无后的名头,怕是父母会托梦来骂他不孝。 既不能灭烛,邱瑾瑜便随手拉下了红纱帐,帐帘后的烛光影影绰绰,帐内落下一片旖旎的淡红色,随着烛火摇曳闪动。 玲珑只穿了一道寝衣,衣襟拉开之后是件素色的肚兜,邱瑾瑜竟发现这丫头身上比脸上白上不少。 原以为她不是个天生白净的,不想原来是晒的。 只是贵为一城县主,又无需劳作,莫非爱好园艺日日垦田种地? 榻上人半干的头发披散开,邱瑾瑜像拆礼盒系带一样探到她颈后解了肚兜系绳,玲珑抖得像筛子,脸烫得吓人,下意识想抬手去护胸前的凉意,被他捏着手腕阻住。 “别挡,让我看看。” 这一句话也彻底点燃了帐内蓄势待发的热意,玲珑初回女儿身,这会早已忘了要装相的事情,一切全交与了身体的本能,无助的搂上了邱瑾瑜的脖颈。 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自身下传来,邱瑾瑜也察觉到了她周身骤然弓紧,不自禁发出了一声轻哼,险些立时丢盔弃甲。 为了找回点面子,邱瑾瑜沉了沉嗓子说道。 “疼就忍着,本王不喜做那些矫情的前事。” 其实玲珑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痛得天旋地转,搂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紧到指甲划伤了他的背。 她只知道,邱瑾瑜粗鲁,白白浪费了这般温润的名字。 第13章 龙阳之好 他们二人之间的初次好像都不怎么愉快。 不论是马车边初见的第一眼,还是说的第一句话,甚至……包括第一次行房。 邱瑾瑜也并非纯情到什么都不懂,从前带兵打仗的时候,也没少从军营里抄到些春宫图,打了犯事的缴了书,他也翻看过。 只是要他对刚嫁过来的小王妃那样,他决计是不肯做的。 昨夜的最终,就是在玲珑痛楚紧绷当中草草收了尾,以至于天还没亮,邱瑾瑜就起身走了,赤着上身去武场打了一整套拳。 没发挥好啊。 邱瑾瑜长大之后第一次生出了挫败感。 不过酣畅淋漓的出了一身汗之后,身心倒是舒畅了不少。 原就是为了应付阿澈,顺道全了传宗接代的任务才成了亲,是好是赖他也没那么在意。 至少这女人的相貌身子,他挺满意,看着养眼就成。 汗水随着他剧烈的呼吸起伏,自肩胛骨的山峰上逐渐汇成了珠,又顺着蓬勃鼓噪的肌理流下,沙沙的痛感让邱瑾瑜皱了眉头。 反手探去,摸到了昨夜她痛极时指甲划过留下的痕迹。 跟猫儿似的,顺着捋毛的时候看着乖巧顺从,叫人不察的时候就在看不见的地方露了爪子。 乘风见邱瑾瑜收了式,止住了打了一半的哈欠上前给他递了汗巾,看见他背上的道道红痕惊讶的消散了睡意。 “王爷,这是……王妃给你挠的?要不要涂点伤药?” 乘风没敢问出心中真实所想,昨夜不会是王爷要洞房,王妃不愿,他便用了强? 昨晚乘风把鹊儿送去了她的房间,怕王爷夜里有什么吩咐院里小厮伺候不好,就回了水榭门外守夜,也没听见什么怪声啊。 乘风偷瞄了瞄邱瑾瑜的脸色,见邱瑾瑜没搭理他。 跟了主子几年了,也多少能摸着点他的脾性,现在不宜多问。 玲珑睡得也不踏实,天一亮就昏昏沉沉的醒了。 昨夜似是做了梦,醒来又记不清梦的什么,全身像被车轮碾过一般,痛累难言。 满眼芙蓉色的纱帐,宽大的榻上她只占了最里边小小的一隅,昨夜睡在外侧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玲珑探进被子底下摸了一把,被褥早就凉透了。 玲珑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昨晚净了身之后两人同榻而卧,虽然觉得疲累已极,可直到听见邱瑾瑜呼吸变得绵长,她都难以入眠。 下身仍在隐隐作痛,她也从未与人同宿过,就这样瞪着眼睛恍惚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许是身心太疲惫,竟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两人之间的一切更像是例行公事,事后也未曾多说什么,而新婚夜他竟还走了。 其实被乘风带到这座水榭时,玲珑就已隐隐有些感觉,待到真正见了南枭王把喜房也安置在了这里,便彻底明白了他的态度。 她与邱瑾瑜是夏兆王赐的婚,虽没有八抬大轿,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南枭王妃,该入的是府里的主院。 然而很明显,邱瑾瑜给她的是个雅致的别院。 玲珑拨开帐帘,有些艰难的挪着两腿下了榻,推开了窗。 红日初升,给清晨的微凉洒上了一层暖意,院中景色不错,玲珑看了一会日出,觉得现在这样已经比她预想得要好得多了。 至于往后该如何与南枭王相处…… 她只需时刻记得,这男人将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依傍,只要替嫁的事不穿帮,便可以一直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安生度日。 凤阳县主的身份与他相比太低微,也难怪他会薄待于她。 日后要尽力取悦他,在王府中站稳脚跟,哪怕他日后再纳侧妃侍妾,也要尽量站稳正妃的位子,绝不能被他厌弃。 想通了这一环,觉着日后的生活有了方向。 只是转念一想又开始惆怅,她从前自个儿就是个“男子”,对于取悦旁的男子这事,她根本一窍不通。 一筹莫展之际,鹊儿打着哈欠自下人房的方向走了过来,抬头看见二楼倚着窗框若有所思的玲珑,高兴的挥了挥手。 “县……王妃,您醒啦!”昨天乘风点拨了她,往后要改口叫王妃了。 鹊儿转身想去烧水给玲珑梳洗,又滞住了脚步摸了摸鬓角。 她连府里的路都不识得,更不知道水井火房在哪。 正当一主一仆各自苦恼之时,几名小厮抬了些东西送进了院子。 “姑娘,这些都是乘风小弟吩咐我们送来的,王妃若还有什么需要的,与我们几人知会一声便是,我们就候在院外。” 几人把东西都放在了一楼厅堂中就离开了,鹊儿揉了揉还没全睡醒的眼睛,翻弄起了他们送来的东西。 除了一套正红色极华贵的凤冠霞帔外,还有妆奁、首饰、衣裳、鞋帽襦袜,都是女人家用的东西。 没见过这么些个好东西,翡翠镯子水头好得找不到一点瑕疵,还有款式各异的珠钗、耳坠子,看得鹊儿眼睛都直了。 端着脸盆噔噔的上了楼,见玲珑用拇指摩挲着下唇仍在仔细思虑着什么,笑了笑说道。 “王妃昨夜睡得可好?奴婢伺候您梳妆,今儿可是您与王爷大喜的日子呢。” “昨夜乘风提醒我今日要早点来伺候,鹊儿生怕睡过头了,一晚上惊醒了好几次呢。” 乘风提醒鹊儿今早要尽早来伺候……乘风怎么会提前知道邱瑾瑜不宿在这里呢? 回想起昨夜粗鲁敷衍的洞房夜,半夜离开喜房的新郎官,乘风又天刚亮就差人来送了东西。 想也知道,王爷走后应是与乘风在一处了。 近侍跟着主子虽然正常,可邱瑾瑜冷冰冰的态度和草率的圆房让在这方面心中留有阴影的玲珑自然而然的觉得那对主仆之间有猫腻。 邱瑾瑜也说过,鹊儿弱小得像雏鸡,做不了什么活,可鹊儿成为她的陪嫁丫鬟是有缘由的。 而邱瑾瑜那般高大强壮,身份尊贵,却选用了一个半大的瘦弱少年做近侍,又能是什么缘故? 玲珑知道自己的斤两,平心而论女装打扮的她是美的,新婚夜新郎却抛下她去寻了小近侍。 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恶心,又强压了下去,被鹊儿扶着坐在了妆台前。 “王妃,您没睡好吗,您脸色不好呢。” 玲珑看着镜中有些清冷憔悴的人,打定了主意。 如果邱瑾瑜当真喜好龙阳,娶了她就是为了全所剩不多的名声,也许是为了延续香火。 那是不是只要她做好一个睁眼瞎,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挡箭牌,就能长久的在南枭王府住下去了? 第14章 先兵后礼 南枭王大婚是举城同庆的大喜事,定安城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刚过巳时便开始有人燃鞭放炮,震得正在为玲珑描眉的鹊儿手下一抖,画歪了。 鹊儿自觉闯了祸,捏着螺黛要跪,被玲珑扶住。 “擦了重画就是了。” 鹊儿到底是个没伺候过正主的小丫鬟,玲珑的头发又滑又不怎么够长,绾了许久的髻也绾不好,急得鹊儿满头大汗,哭哭唧唧的骂自己。 “鹊儿真没用,若是误了吉时,王爷莫不是要一掌拍死鹊儿了?” 玲珑也没什么法子,她自是不会做这些的,想了想说道。 “你为我绾个简单式样的髻就好,今日就是做做样子,王爷应当不会介怀。” 磕磕绊绊的把玲珑打扮好,鹊儿又忙忙碌碌的要去铺床,嘴里还念叨着。 “今晚可就是王爷与王妃的洞房之夜了,我得把床铺平整了。” 系好帐帘,鹊儿一掀被子,怔了半晌。 “王妃,您来月信了!这床褥得拿去洗了。” 玲珑对着个懵懂的丫头也说不出口昨夜她与邱瑾瑜已经提前圆了房,便支使她去楼下那摊子东西里寻来了个荷包,又去枕下摸了摸,才发现由两人发丝所盘的同心结已不在原处了。 是他拿走了?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之时,楼下响起了人声。 “王妃,王爷命小人来问可准备妥帖了?吉时快到了。” 鹊儿扶上身着喜服的玲珑跟着来人出了别院,玲珑头上披着盖头,只能瞧见脚下一圈的路,要过门槛还是要转弯,都只能靠鹊儿引路。 小丫头盯着前面带路的小厮,嘟着嘴小声同玲珑念叨。 “还从未听说过要新娘子自个儿走路去成亲的,王府这么大,蒙着头也瞧不见路,摔了您可怎么好。” 蒙着脸走路而已,便是蒙着眼射中飞鸟玲珑也有几分把握,难不倒她。 只是鹊儿说的并不无道理,看来即便圆了房,邱瑾瑜也对她这位正妃不甚在意,连个步辇也没遣来。 “王妃到。” 小厮通传了一声,玲珑明显感觉鹊儿握在她臂上的手指紧了紧,接着便听见邱瑾瑜不悦的声音响起。 “怎么来得这样迟。” 昨晚刚圆了房,再与他相见玲珑脸上有些发烫,好在眼下有层红布隔着,否则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鹊儿刚开口想要解释:“王爷……” 玲珑在宽大的袖袍下握了握鹊儿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分辩。 立于一旁的乘风眼珠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又看了看一院子大气不敢出的礼官、乐师、府兵,上前说道。 “王爷,王妃这身衣服繁重,又看不见路,从水榭那边过来是要耽搁些功夫的。” 今天这身行头是御赐下来的,邱瑾瑜今日穿上的时候也觉得厚重麻烦,看着盖头下她的头上像是也戴了冠钗首饰,想来也是不轻巧。 邱瑾瑜心下有些懊恼,昨日乘风倒是问过他王妃从水榭来祠堂路途远恐是不便,邱瑾瑜还斜了他一眼说“难不成要本王背她来么”? 至于步辇那种东西,别说他南枭王府没有,整个定安也寻不到一架,牛马能拉车,人不该是干这个的。 乘风见王爷沉着脸色不说话,又接着打圆场。 “王爷,吉时已至,该祭天地祖宗了。” 邱瑾瑜这才嗯了一声,挥了挥喜服的袖子,接过了礼官递上的红绸。 玲珑执过红绸另一端时,见方才邱瑾瑜对乘风的话竟这般听从,更加笃定了几分之前心中的猜想。 此前在雍国流传的有关于南枭王的传闻已经够难听了,不过倒是一直没听说过他的风流事,就连他带领的义军攻城掠地时,也不曾传出过有染指妇女的勾当。 原是因着他本就对女子不感兴趣罢了。 吉时到,外面的鞭炮齐鸣声更加声势浩大,一道惊雷似的炮仗在空中炸响,吓了正在神游的玲珑一跳。 感觉到红绸的那端抖了一抖,被玲珑搅得心里别扭了一整天的邱瑾瑜烦躁的喝了一声。 “去把人都给我撵回家去!谁若再燃那些个炮仗,就给我点燃了扔他们家屋子里去,让他们嘣个痛快!” 郭昂领了命去办了这差事,着人骑了马敲着锣传了王爷的令,外面街上没一会就静了下来。 玲珑与他并排跪在了祭台前,听着宫里派来的礼官念了礼文,无非就是些此乃圣上赐婚天作之合,把两人夸了一通,祈愿在王爷王妃治下,定安阴阳调和,风调雨顺,万物皆宁。 即便邱瑾瑜再离经叛道,作为夏兆国唯一被授了封地的王,也要做全这些礼法,玲珑原是一国太子,自然也对这些个流程熟悉得很,啰嗦且漫长。 只有鹊儿一个丫鬟为玲珑装扮,两人忙得不敢歇气,早上到现在只喝了碗羹,玲珑现下觉得饥肠辘辘,再加上昨夜没睡好,已是有些头晕眼花了。 祭天时不远处摆了颗卤好的猪头,幽幽的香味勾得她肚子咕咕直响。 拜了祖宗再起身时,玲珑眼前一黑打了个晃,身边的邱瑾瑜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刚要说话就听见玲珑肚子咕噜一声叫。 玲珑臊得脸红,只能暗暗祈求他没听见。 邱瑾瑜也没说什么,看她站稳了又松开了手。 礼官这时又扯开嗓子说起了下一段冗长的礼词,邱瑾瑜蓦地开口打断了他。 “别念了,本王乏了,就到这儿。” 礼官怔了怔说道:“王爷,这堂还没拜呢。” 邱瑾瑜不耐的提声道:“本王父母早亡,王妃高堂亦不在此,拜哪门子的堂?” 说罢用红绸子拉着玲珑就走了。 一众仆役跟在两人身后,鹊儿和乘风也在其中,追赶两位主子的步伐追得辛苦,鹊儿拉了拉乘风的袖子小声问道。 “这是要去哪?” 乘风笑了笑:“拜过堂,自然是入洞房了。” 鹊儿听得红了脸。 红绸那端的男人步履矫健,玲珑看不见路,裙摆也沉重,跟着颇为吃力。 走到廊下的台阶处,邱瑾瑜才突然止住了脚步,玲珑没反应过来,一头撞上了他的背。 邱瑾瑜纹丝未动,玲珑却弹了回去,脚跟踩上了裙角险些跌倒。 感觉到腰上又被昨夜那双始终钳着她的大手握住,一阵天旋地转,玲珑感觉双脚骤然离了地,红盖头也随着人的凌空而起荡了荡。 隐约间又瞧见了邱瑾瑜揪着眉毛的脸,又俊又臭。 邱瑾瑜把怀中人向上颠了颠,抱得更稳了些。 “娶亲做礼真真是麻烦,你也是。” 第15章 主院 玲珑被他抱着,只觉得他步履生风,却稳健得很,没一会儿进了一间屋子,把她放了下来。 “你这盖头,现下能掀了么?” 意识到他在问自己,玲珑答道。 “按规矩说,该是由王爷拿秤杆挑起,寓意从此称心如意。” 邱瑾瑜立了两道剑眉,瞪着眼睛低吼。 “哪去给你寻个秤杆?哪来的那么些个规矩!” 盖头被他一把掀起,视线解了束缚,入眼的便是身着大红喜服凶神恶煞的男子。 猝不及防与他再度相视,玲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他对门外候着的下人没好气道。 “摆膳!” 邱瑾瑜懒得应付宾客,也就下了令免了定安大小官员的贺礼,王府今日一个外客都没有,祭了天地拜了祖宗,也就算完事了。 备好的膳食被陆续端上了桌,菜式不多,有荤有素,闻见饭菜香玲珑的肚子又开始叫。 邱瑾瑜自顾自的撇开双腿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又看向在一旁端立着的玲珑。 “杵那儿作甚?路走不得,饭也要本王亲自喂你?” 玲珑撩开裙摆在他对面坐下,也是饿得狠了,执起筷子夹了眼前的一片鸭脯肉放进了嘴里。 邱瑾瑜行军久了,饭扒得也快,他的膳食向来不讲究王爷的排场,有几道他爱吃的菜,够他吃就成。 今日的膳食吩咐厨房多加了几道女儿家爱吃的菜式,可他见着玲珑大多只就着眼前那一盘熏鸭吃,又忍不住言道。 “那道鸭子就那么好吃?” 玲珑其实吃得也有些腻口,只是她打小用膳都有宫人布菜,无需亲自动手,这会虽想吃些清爽的小菜,却碍着身上的喜服袖袍又厚又坠,总不能挽了袖子伸长筷子去夹。 鹊儿在一旁看得着急,向邱瑾瑜请了命。 “王爷,王妃用膳是该由婢子布菜的,不然王妃也夹不着您面前的菜呀。” 邱瑾瑜头上的青筋又开始跳,他纵横沙场多年,还没遇着过能让他吃亏的对手。 可自打这主仆二人来了定安之后,总是觉着拳头落下去打的都是棉花,有劲也没处使。 他原想说,若是王妃坐在他身侧,便不用两人隔着一整张月桌夹菜了,可又觉得这话有股说不上的怪异,到底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也许是王爷的幻想画面) “乘风,给这丫头再拿双筷子来。” 鹊儿每道菜都捡了些盛到空盘里,又端到了玲珑面前。 安抚好了肚皮,玲珑搁下了碗筷,垂着头对邱瑾瑜说道。 “王爷,妾身吃好了,想先行去沐浴更衣。” 虽然身下还泛着痛楚,但今夜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不管他会不会又像昨夜一样偷偷溜走,自己这新婚妻子的份内事总是要做好的。 邱瑾瑜看着还剩了一桌子的菜,咬了咬腮肉挥了挥筷子。 待到主仆二人被引进内室后,邱瑾瑜才抚了抚肚子打了个嗝,复又提着筷子夹了方才她情有独钟的熏鸭。 乘风给他斟了杯酒:“王爷,喝杯酒水顺顺,您今日……胃口也太好了些。” 邱瑾瑜嚼着鸭子佐了杯酒答道:“仗打得最艰难时连草根树皮都要啃,这一桌子东西放在那时候也只有梦中才能闻上一闻,剩了,本王心疼。” 乘风暗暗偷笑,拜过祖宗王爷就吩咐他命人知会了厨房传膳,还让多加了两道清淡小菜,原来并非是王爷饿极了,而是…… 邱瑾瑜喝着闷酒,瞟向玲珑身影消失的门扉。 原看她待她那叽叽喳喳的小鸡崽挺好,又在自己几番作弄之下没娇滴滴的哭天抹泪,还觉着她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矫情。 可这两日相处下来,又觉着他这王妃性子闷得忒无趣。 问她十句她说一句,一张嘴就是满口的规矩。 今日本是该回水榭过洞房夜的,知道她行路不便带她回了主院,跟不上他的步子也不吭声,阶前若没他挡路那一下,都怕她直接踩空栽下去。 特地命厨房给她加了几道菜,她夹不着就盯着眼前那一道吃,着了丫鬟伺候她,她也就吃了那么一点儿。 就连昨夜肌肤相亲之时,明明疼得眼里都沁了泪,也不肯喊一声。 雍国崇高踩低,贵胄最是养尊处优,不可一世,鱼肉百姓。 可为何凤阳城养出来的县主,是这般性子? 邱瑾瑜想得头疼,索性丢了杯子,拎了酒壶仰头狠灌了几口。 鹊儿伺候玲珑卸了钗环沐了浴,又换上了下人后送来的寝衣。 方才往净房走的时候,玲珑就察觉到了这房子宽敞明亮,足有六七间房,与她昨夜住的那间水榭别院大小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进了卧房,见着邱瑾瑜也已换上了一身寝衣,正坐在灯下喝着茶看一卷书。 见玲珑来了,邱瑾瑜抬了抬眼皮又垂下,口中说道:“把人带上来。” 乘风引着四个婢女打扮的走了进来,几人见了玲珑做了个万福礼齐声唤道。 “见过王妃。” 乘风向玲珑解释:“王妃,咱们府里都是战时就跟着王爷的老人,这四个婢女是专为伺候您今日召进府的,往后端茶递水、梳妆守夜的活交给她们就成。” 鹊儿愣愣的问道:“那,那我往后做什么?” 邱瑾瑜听着热闹嗤笑一声,一个闷葫芦主子带着个憨乎乎的笨丫头,都叫他有些怀疑是不是郭昂去迎亲的时候走错了门。 “认完了主就各自干各自的去,莫扰了本王与王妃洞房。” 邱瑾瑜话说得直白,在场的几个婢女闻言退了出去,乘风也拉着还懵着神的鹊儿走了。 “你还没吃饭?走,肉包子。” 鹊儿哭丧着脸:“哪还有心情吃肉包子呀?我的活儿都要被抢去了。” 寝房之内又只剩下了玲珑与邱瑾瑜。 玲珑一如昨晚那样,半垂着头站在邱瑾瑜书案前。 良久,玲珑听着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不断,试探着开口。 “王爷,时候不早了,妾身伺候王爷安歇。” 邱瑾瑜抬起头挑了眉看她,放下了手中的书。 “不疼了?” 第16章 夹缝求存 玲珑闻言咬住了下唇。 邱瑾瑜坐着,玲珑站着,即便她低着头,这些小表情也尽数入了他的眼。 性子真是别扭。 昨夜净身时也看见她落了红,他自是不知道女子初次行房时到底有多痛,不过能让这闷葫芦疼得冒泪花,想必并不轻巧。 他原想着人去送些药,可府里只有些专治跌打损伤的金疮药,应是不能用在那处的? 若着人去唤个郎中来,他也说不出口缘由,这闷葫芦更是要羞死。 这会她明明还伤着,反倒主动开口邀他同榻,倒是挺像个舍身取义的将士。 被邱瑾瑜审视的目光盯得心慌,玲珑硬着头皮说道。 “不碍事的。” 邱瑾瑜眯着眼站起了身,绕过书案逼近玲珑身前。 其实这痛楚对玲珑来说算不得什么,她本就不是真正身娇体弱的县主。 习武受伤是难免的,儿时早先她还曾哭着鼻子去求过母后,后来长大了,也明白了母后的心思,她痛,母后比她更痛。 渐渐的她即便受了什么轻伤,自己上药包扎下也就罢了,忍疼这事,她很在行。 玲珑抬起手摸上了邱瑾瑜的领扣。 沐浴后的肌肤滑腻如脂,嫣红宽大的袖袍顺着玉臂一路下滑。 自邱瑾瑜的高度向下看去,袖筒里随着她手上动作若隐若现的春光被衣裳镀了一层俏丽的红,原本的清心寡欲瞬时成了心猿意马。 飞快的瞥开视线,重新望回眼前的这张脸。 他发现此刻她的美丽仿若有了丝生气,不再像方才那样死气沉沉。 玲珑想得是开,但手却生,做起这些来还是难以自控的手抖脸热。 邱瑾瑜握住了她解他扣子解得艰难的手,玲珑不解的抬头,四目相对之时,邱瑾瑜在她眼里看见了一种渴望。 是一种求生的渴望,和他打猎时射中的那头小鹿在原地等死时,望着他的眼神差不多。 情不自禁的抬手想摸一摸她那藏着诸多情绪与秘密的眼睛,玲珑却瑟缩了一下想躲。 邱瑾瑜轻笑了下,这么害怕,还要硬撑着伺候他。 玲珑也被他突然亲昵的动作惊得猝不及防,懊悔着躲了他的触碰,只能换上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神情再回望他。 “王爷……臣妾方才……” 邱瑾瑜再度眯起眼睛,捏住了她的下颌,阻得玲珑说不出下面解释的话。 “不必勉强,本王今夜原也无意碰你,你也莫要在本王面前惺惺作态。” “今夜让你宿在此处,是为了堵宫里礼官的嘴,明日你还是搬回别院去,本王不喜欢睡觉时旁边有别个喘气的。” 邱瑾瑜松开手,从玲珑身畔错身走过,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乘风!” 乘风听见王爷唤他,自外屋的软榻上爬了起来推门进了寝房。 “王爷。” “你去把书房收拾收拾,今晚随我去那睡。” 邱瑾瑜眼神又瞟了瞟身后的玲珑。 “去把外面人都遣出屋去,再把那鸡崽子叫回来伺候她,今夜我与王妃未宿一室的事,莫要让第五人知晓。” 乘风原还以为过了这么久,王爷与王妃应当歇下了,此刻见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也不敢多言,领命去了。 邱瑾瑜走后,玲珑坐在榻前发呆。 她的父皇,雍文王是个前无古人的昏君、暴君。 国之朝纲法纪,朝令夕改,荒谬绝伦。 他荒淫到无视纲常伦理,甚至会逼迫兄弟、大臣把自己的妻妾送进宫里供他狎玩,娈童之事也是玲珑亲眼见过的。 阴晴不定暴躁易怒、喜新厌旧的性子,也注定了他后宫之中女人们的悲惨命运,就连贵为王后也逃不脱他的折磨。 魏后是雍王的继后,嫁过来以后才偶然间得知,原王后就是死在了雍王手里。 魏后长得极美,初嫁来雍国时也受过雍王一段时日的独宠,只不过过了新鲜劲儿之后,雍王便不再来她宫里了。 好在那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又重拾了一线生机,守住了王后的地位。 这些都是魏后同玲珑讲述的,如今看来,她们母女似是冥冥中走上了一条相似的路。 不过凭心而论,邱瑾瑜的暴躁好色远没有达到雍王那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邱瑾瑜今天撇下她独守空房,明目张胆带了乘风去书房同住,又赶她明日回水榭,该是也向她亮明了态度的意思? 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换个层面来想,她只需做好个挂名王妃,打理好内务宅院,为邱瑾瑜掩藏好那些个断袖艳事,就有了稳坐王妃之位的资格。 再加上上次他提过的那件事……开枝散叶。 从昨夜的经历看来,邱瑾瑜也不怎么愿意和她做这事,都是迫于延续香火的无奈。 玲珑拄着脸摸着下唇,这是她思考时一惯的动作。 还是要讨他欢心的,不需要太多,总得足够他愿意同自己行房,不然无嗣的王妃下场应当也不怎么妙。 正当玲珑筹谋着未来八年的生计时,鹊儿走了进来,看见玲珑满脸的愁容,心疼得险些掉了泪珠。 “王妃,您别难受,王爷今日不与你圆房许是累了,还有明日呢。” “鹊儿这有从厨房摸的肉包子,还热乎呢,可香了,您尝尝?” 玲珑看着鹊儿清亮的大眼睛里满是讨好与期待,接过了她从怀里摸出来用油纸包了几层的包子。 晚上和那煞神对坐着吃饭,其实也没怎么吃好,玲珑的饭量其实不算小,只是要端着名门淑女的架子,不能贪嘴。 咬了一口包子,冲鹊儿笑了笑:“好吃。比今晚那一桌子菜都好吃。” 鹊儿听玲珑夸赞,虽然这包子不是她蒸的,也开心得脸上红扑扑的。 “王妃,我给您铺铺床褥,您歇下,今日鹊儿都累得直打晃,更何况您还来着月信呢……” 鹊儿又开始碎碎念,玲珑看着这个真心待她又懵懂可爱的小丫头忙忙碌碌的背影,也暗暗下了决心。 无论有多难,她都要站稳这个位子,母后要她活下去,也定是不愿她活得憋闷压抑,更何况她的地位高低,还会关系到鹊儿与巧月一家过得如何。 她的几个身份都假得一触即溃,她得做个不会被休弃,不会被顶替的南枭王妃,即便有朝一日哪层身份败露,也要给南枭王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第17章 王妃不祥 这里想必就是邱瑾瑜日常的卧房,屋子很大,摆设却不多,他的书案上除了方才读过的那卷书,一套文房四宝,再无其他。 目前几次接触下来,已知的是他喜简不喜繁,喜静不喜欢,喜朴不喜奢。 玲珑想试着通过观察他的起居喜好,摸清他的脾气,兵法有云,知己不知彼,只能搏个一胜一负。 她要的是百战不殆。 邱瑾瑜的床榻宽阔坚硬,睡着有点硌腰,他不焚香,帐中却有一种清冽的味道,与玲珑记忆中昨夜始终萦绕着她的味道一致。 然而这一夜,玲珑睡得却很沉。 第二日晨起后,鹊儿为玲珑做了妆发,鹊儿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髻梳得歪歪扭扭。 主仆二人走到堂屋时,刚巧遇见在院子里晨练的邱瑾瑜回来。 邱瑾瑜赤着上身,左肩右腹上各有一处狰狞刀疤,见着玲珑也是一愣。 鹊儿自觉的低下了头,恨不能躲到玲珑身后。 相拥那夜的记忆潮水般的涌进脑海,玲珑知道他背上还有几处伤疤,她亲手摸过。 邱瑾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从乘风手里拽了条汗巾抹着颈下的汗,又抬起腿往净房走。 玲珑弯了弯膝盖做礼问安:“王爷。” 邱瑾瑜没搭理她。 正逢两人错身之际,门外郭昂来报。 “启禀王爷,出事了。” 邱瑾瑜顿住脚步,转身睨道:“别卖关子,一口气说了。” 郭昂走进堂中,向玲珑问了个安,憋了半天不知怎么开口。 邱瑾瑜在太师椅上大剌剌的坐下,摸到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了几口凉茶,把汗巾丢在了郭昂脸上。 玲珑见这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同鹊儿说道:“你去给王爷泡一壶热茶,晨起喝凉的怕是会伤了脾胃。” 邱瑾瑜有些意外的看了玲珑一眼,又冲郭昂努了努下巴。 “你是许久没挨军棍了屁股痒痒了?有屁快放!” 郭昂蓄了口气,抱着拳答道。 “今早城外多家农户上报,说自家的牲畜无缘无故死在了圈中,身上全无伤口,也未曾发现有人投毒的迹象。” “昨夜城中还有人发现自家进了蛇,屋里屋外足有七八只,目前已知见了蛇的人家已有十多户了。” “现在百姓大多聚在街上,对此事议论纷纷。” “属下差人去打听了,有人说……说……” 邱瑾瑜失了耐性,眼中显露出危光,看得郭昂后脊一紧。 “说王妃乃不祥之身,这些邪门儿事是自昨日王妃与王爷祭拜过天地祖宗后才生出来的。” “还有人说……王妃是假冒的,许是真的凤阳城县主在路上被蛇妖吸了魂髓,取而代之,来迷惑王爷的……” 郭昂说得冷汗直流,他也没料到邱瑾瑜竟逼着他当着王妃的面禀报情况,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坏话,还是如此恶毒的坏话,往后还怎么在王府主母手底下讨生活啊…… “一派胡言!”邱瑾瑜一巴掌拍断了太师椅的扶手。 “本王治下竟还有人敢嚼这种关乎牛鬼蛇神的舌根,这种事还用来回禀?把当街议论王妃的全给我抓进牢里去!” 郭昂抹了抹鬓间的冷汗,头低得生怕对上王妃的视线。 “王爷,若是全抓了,咱们的牢房都不够住啊……” 邱瑾瑜闻言心中也是一惊,仅一夜之间,这种无稽之谈怎会蔓延至厮? 他思忖之时,玲珑开了口。 “王爷,事关妾身,可否听妾身一言?” 郭昂说到“王妃是假冒”的这句时,玲珑的指尖倏地就凉了。 好在邱瑾瑜像是全然不信那些神鬼之说,并没把这句话听进去。 不过这事怎么听怎么蹊跷,像是冲着她来的,或者说,应是冲着凤阳县主来的。 她代嫁的事极为隐秘,事关霍文公全家乃至凤阳百姓的性命,若是此事败露,夏兆国君与南枭王震怒,一举踏平凤阳也说不定,就连陪嫁的丫鬟鹊儿都全不知情。 只是是什么人要诬害凤阳县主,玲珑一时也想不通。 邱瑾瑜见她不再装得像前两日一般“与世无争”,也来了兴致,想听听这闷葫芦嘴里能吐出什么除了虚与委蛇以外的话。 “讲。” 玲珑对着他颔首说道。 “牲畜一夜之间横死,尚可能是因为突发畜疫,然城中忽现百余条蛇,绝无可能。” “据臣妾所知,蛇都是独来独往,只可能在冬日里聚集在巢穴中一起过冬,眼下正值春夏交替之际,又怎会齐齐在城中现身?此怪一也。” 邱瑾瑜用食指敲着鬓角,听玲珑慢条斯理的剥拆此事,觉得挺有意思。 “养在深闺中的县主,还通晓蛇的习性?” 本在聚精会神分析此事的玲珑听他忽有此问,答得沉着。 “猛兽虽进不得深闺,书本却是能的。” 邱瑾瑜轻笑:“好。继续说下去。” 玲珑又继续说道:“眼下才是辰时,便是城内城外齐生异象,妾身不祥一说流传起来也要些时候,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引得全城百姓一齐议论,此怪二也。” 邱瑾瑜摸了摸下巴,假作思虑着玲珑的话。 这丫头,虽然沉闷,但心思重这点,他也早就瞧出来了,还挺聪明。 邱瑾瑜抬了眼皮喜怒不明的问道:“如此说来,的确是怪,可本王复又一想,若是传言所说为实,王妃的确不祥,引得我定安不安呢?” “你说,本王要是退了婚把你送回凤阳去,此事会不会就此平息?” 虽已有了夫妻之实,但玲珑对邱瑾瑜的了解还是不够,这话她也听不出有几分真假,只能试着堵住他话里的退路。 “王爷英明神武,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的英雄,自是不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况且,妾身已与王爷圆了房,若把妾身送回去,便不是退婚,而是休妻了。” “若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鬼神之说休了发妻,恐污了王爷盛名。” 邱瑾瑜闻言朗笑了几声,笑得玲珑心中犹如有蚂蚁在心尖上爬,小心的看向正在大笑的男人,试图分辨他这笑是嘲笑还是笑她的自不量力。 邱瑾瑜笑声渐息,嘴角却仍勾着。 “本王除了骂名竟还有盛名呢?今儿倒是听了个新鲜。” 第18章 查案 “那依王妃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玲珑听他话锋一转,像是听进去了自己所言,暗呼了口气。 “妾身觉得,不妨去亲眼瞧瞧百姓们口中所说的异象,或许会有定论。” 邱瑾瑜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又恢复波澜不惊的脸色。 “眼下城中关于你的流言传得正热闹,你竟敢亲自去瞧?” 玲珑又掬了个礼说道:“妾身刚嫁进王府第一日,就给王爷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此事背后恐有有心人作乱,若不得以妥善解决,怕是会愈演愈烈。” “百姓自不如王爷洞若观火,还是该彻查清楚。此事关乎妾身名誉,若最终王爷迫于舆情将妾身休弃,妾身亦不愿平白无故受此屈辱。” 乘风递了件袍子给邱瑾瑜,他站起身披上,任乘风给他系好了腰带,玲珑思及邱瑾瑜前日夜里还与她榻上纠缠,昨夜又与乘风同宿书房,心中有种难言的情绪,默默撇开了眼。 邱瑾瑜穿好衣裳,对玲珑说道。 “正好本王现在没仗打,日日闲得难受,就陪王妃一道去看看热闹罢。” 玲珑戴了帏帽,与邱瑾瑜一道由官差引着去探访遭了蛇的人家。 马车上鹊儿捏着玲珑的袖子,把早上刚换的新衫捏得全是湿指印。 玲珑摸了摸她的脑后:“鹊儿若是怕蛇,留在王府里便是,又何故要跟来呢。” 鹊儿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鹊儿不怕!王妃这样心善貌美,他们怎可如此信口雌黄,鹊儿陪王妃一道去,昨日新来的那几位姐姐总不会有鹊儿伺候得好的。” 原是怕在她这失了宠啊…… 玲珑抿唇笑笑,看来上天还没有完全厌弃她,在最茫然之际给了她个开心果。 王爷突然亲临,半条街的人都聚在了街口。 郭昂带着府卫们把民房团团围住,玲珑跟在邱瑾瑜身后走进了院子。 最先入眼的,就是几条摊在地上的蛇尸,看样子是被铁锹拍死的,蛇血流了一地。 鹊儿吓得轻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屋主候在院里,见了邱瑾瑜拜了一拜:“小人见过王爷。” 说罢又偷瞄了瞄他身后的两个女子,正琢磨着眼前带着帏帽的女子是也不是那新王妃时,邱瑾瑜轻飘飘的说了句。 “再看小心你眼珠子。” 男人连忙又垂下了头。 邱瑾瑜用靴子拨弄了几下地上血肉模糊的蛇尸,开口问屋主。 “说说,昨夜怎么回事。” 屋主依言答道:“回王爷,昨夜小人去友人家喝酒,回来得晚了些。摸上自家木门就觉得凉飕飕的,借着月色一瞧,酒也全吓醒了。” “这条青色的,”他指了指地上其中一条蛇,“正盘在小人家院门上吐着信子呢,还好我那一把没摸在它脑袋上,要不可能就此一命呜呼了!” “小人赶紧踹了门进屋,想找点家伙拍死它,刚燃了灯就见着屋里地上也踞着一条,小人的妻小当时已睡下,好在蛇没爬进屋里,要不他们也要遭殃啊!” “王爷,咱们定安从来也没遭过蛇患啊,最近的山头那也有个几里路呢,这肯定是大不祥之兆啊!” 邱瑾瑜问道:“不祥之说,是你认为的,还是听来的?” 男人愣了一愣,随后馁了理直气壮的气势。 “不,不是小人说的,半夜闹了蛇,邻里邻居的就也都出来瞧了,附近还有几家也见了蛇的,今早再凑在一块说这事的时候,也不记得是哪个说的……” “说这事忒邪门,肯定是有邪祟,要么就是哪路山神动了怒了。” “咱们一想,咱定安近些年一直太平得很,连鼠蚁都没闹过,冷不丁咋会出这档子事呢,后来就有人提到,说王妃莫不是蛇妖变的……” 邱瑾瑜冷眸一横,男人识相的闭了嘴。 “若王妃是蛇妖变的,昨夜洞房时本王的精气岂非就被吸干了?睁开你那浊眼好好瞧瞧,本王气色如何?” 男人讪讪抱拳连连作揖:“王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小人多嘴,多嘴了。” 邱瑾瑜走到玲珑身畔低声问道:“如何,看出个什么了?” 玲珑踌躇着思忖了片刻,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依臣妾细观,这些蛇不像是毒蛇,毒蛇鳞皮大多鲜艳,且数量稀少,在深山里撞上十条也未必有一条是有毒的,这些蛇……” “像是从附近抓的。” “即便它们真是钻了洞进的城,也断不会散得满城尽是,这应当是捕蛇之人蓄意为之。” 邱瑾瑜听着白纱后的女声把发现娓娓道来,说得有理有据,露出了些笑意。 “你倒是心细,在闺中时竟逮着些捕蛇的书来看了?” 玲珑并未因得了夸赞而沾沾自喜,也无意与他细说自己闺中事,神色更加凝重。 “王爷,如若此事真是人为,便足以说明那些人绝非常人,定安城有守军,城中又有官兵日夜巡守安定,他们能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百余条蛇散进城中,身上定是有些功夫的。” 邱瑾瑜见玲珑无意与他玩笑,也正了正色接了话茬。 “而且功夫还不错,至少比我的官兵强上不少。” 走出小院之时,有个官兵一路小跑过来递了个信笺。 “王爷,这是近十日内出入过城门非定安籍人的名录。” 玲珑讶然,原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环。 邱瑾瑜把信笺扔给了郭昂:“按照名录把这些个人都查一遍,进城之后都去过哪,做过什么,如今还在不在城中,何时离开的。” 说罢又瞟了眼玲珑,向她知会了一声。 “上车,去城外看看那些暴毙的牲畜又是何缘由。” 邱瑾瑜高大,毫不费力的上了马,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边的车夫说道。 “傻杵着做什么?把木阶搬下来,你是等着本王去抱王妃上车呢?” 这木阶是昨日现找木匠做的,车夫一时也忘了,闻言连忙绕到车后去搬了。 邱瑾瑜睨了眼白纱之下看不见脸的玲珑,觉得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勾了抹笑勒马先走了。 第19章 再起疑窦 到了城外的庄子,下了马车玲珑便看见眼前这户人家迎了出来,不管男女老少都在痛哭流涕,声泪俱下的喊着“王爷为我们做主”。 鹊儿被他们哭得心慌,拉了拉玲珑衣袖问道:“王妃,他们怎么哭得这样伤心,是家中有丧事么?” 玲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邱瑾瑜一起进了庄子。 诚如郭昂所报,这个庄子里所有的牲畜都死了,包括看庄子的大黑狗。 据庄主说,他们一家的住房都在后院,早些年丢过羊羔就一直养着护院看家的大狗,这几年定安一带很是太平,昨夜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今早起来一看,才发现一院子的牲畜全都蹬腿死了。 羊圈外拉了个帘子,从里面走出个覆着面巾的官差,是衙门的仵作。 今晨突然被叫来验尸,见着一院子鸡鸭牛羊的尸首懵了神。 邱瑾瑜问道:“查出这些牲畜的死因没有?” 仵作一身的羊粪味,手上脸上也沾了些羊血,惨兮兮的答。 “回王爷话,小人自来都是只验人尸,羊的死因实在是不好查,刚剖了一只看了舌头食道,没见着有发黑的迹象。” “小人这刚打算把羊毛用热水褪了,再找找有无外伤呢……” 邱瑾瑜摆摆手让他退开,自己掀了帘子钻进了羊圈。 临时搭的木板桌上躺着只死不瞑目的羊,嘴里的舌头歪着吐出来半截,刚被开膛破肚,肉还泛着新鲜的粉红色。 角落里架了口烧着滚水的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厨房,正要宰羊煮汤。 邱瑾瑜从腰后摸出一把随身携带着的匕首,挑起了死羊的头左右端看。 眼睛凸起,四蹄绷直,确是暴毙而亡。 正狐疑着,布帘外传来郭昂的声音:“王妃,里面污秽,您……” “无妨。”玲珑说着话便拉开了帘子,独自走了进来,她摘下帏帽递给帐外的鹊儿,又合上了布帘。 邱瑾瑜看她摘了帽子,原本就松散的髻眼下更是摇摇欲坠,滑稽得很,可她似是并无察觉,进来之后就凑近到了自己跟前,专注的打量起了羊尸。 这羊已死去多时,体内的血倒是凝固了没流得到处都是,可这场景于寻常女子而言也足够腥臭骇人了。 玲珑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倒是让邱瑾瑜颇为意外。 邱瑾瑜在偷偷打量她,手上的动作也滞下了,玲珑顺着被切开的食管一路看到完整的胃,刚想去握邱瑾瑜的匕首划开,又握住了伸开的手指。 “王爷,为何那仵作切到胃部便停了刀子?妾身想看看这羊昨日都吃过些什么,或许会有所发现呢。” 邱瑾瑜颠了颠掌中的匕首,戏谑道:“你确定?” 玲珑不解于他眼中的玩味,轻蹙了眉抬眼看向他,不就是为了查这事来的么? 邱瑾瑜也没再多问,手起刀落,鼓胀饱满的羊胃被刀锋划开,发酵的酸臭味扑面而来,里面还未消化的草料和着胃酸一泄而出。 玲珑瞬间白了脸,撑了片刻还是转身到角落边呕了起来。 感觉到胃里一阵翻腾,玲珑不想在邱瑾瑜面前把早上吃的那些东西都吐给他看,运了内力压住了恶心的感觉,又从怀里摸出个帕子抹了抹唇角。 “妾身失礼了。” 邱瑾瑜没得偿所愿的见着她失态的窘迫,她转过身后看到的又是这副天衣无缝的木头脸,也觉得无趣。 “不必细看羊胃了,同时暴毙而亡的还有些鸡鸭,这些畜牲吃的东西不一样,并非是投毒。” 玲珑在山上露宿时没少与蛇虫打交道,但家畜都吃些什么她的确不大清楚,这会邱瑾瑜一句话倒是为她解了惑。 玲珑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应是也与水源无关,还未听说过有什么毒是专毒牲畜不毒人的。” 这下就连邱瑾瑜也觉得匪夷所思,喃喃自语道。 “纵使这些人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挨家挨户一掌一掌拍死这些牛羊还没闹出动静,又并非毒杀,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法子能做到么?” 邱瑾瑜的话让玲珑眼中一亮。 别的法子…… “王爷可曾听闻过这天底下有一族善用毒虫毒草,能伤人于无形?” 邱瑾瑜闻言眯起了琥珀色的眸子,似是不信。 “闻所未闻,若当真有这样厉害的族群存在,岂非天下早就归为一统了?” 玲珑摇了摇头,悉心释道。 “此族名唤月苗,久居雪峰山,因山中遍布毒瘴,他们生存得极为艰难,寨子经常受毒虫猛兽的侵袭。” “但顽强的月苗人还是活了下来,代代传承之下,便练就了分辨草药、驱使毒虫的本领,以此自保。” 邱瑾瑜眼中光彩流转,映着玲珑的身影,开口接了话头。 “雪峰山脉,是在魏国地界。” 玲珑点了点头:“不过这月苗族极少现世,据妾身所知,那些毒虫毒草也极为稀有,并不能用来行军作战。” “而且月苗人有他们自己的信仰,他们觉得自保的本领是恩赐,不能轻易伤害他人性命,否则便会失了神灵的庇佑。” “妾身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和传说中的月苗族有所关联,毕竟,这些畜牲的死因找不出旁的说法了。” 邱瑾瑜听完,许久没说话,还在端看着羊尸的玲珑扭头看向他,不解的问了声:“王爷,你在听吗?” 邱瑾瑜此时却突然弯了腰,直至他们二人的双眼齐平,在与玲珑仅余两尺宽的距离停下,两人甚至能感觉到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 “霍玲珑,本王南征北战,自问也算见多识广,可你方才说的这些,应是魏国秘辛?本王竟都不知。” “本王倒是好奇,你一个边陲小城的县主,距着魏国雪峰山足有千里之遥,竟对一个小小月苗族的由来了如指掌。” “不妨你先与本王说说,你看过的那些个书,都叫什么名字,我也差人去凤阳为我寻几本来。” 玲珑原就没打算瞒他,如果此事真与月苗人有关,那就绝非是她如今这束手束脚的王妃身份能解决得了的了。 而且……这关系到她是否能在定安留下来。 第20章 为她束发 魏国是踞于西南一带,国力远不如夏雍两国强盛的一个小国。 雍国早些年拓张国界之时,也是觉得魏国地界尽是些深山老林、毒蛇猛兽,打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便止住了侵略扩张的步子。 这些年来雍国渐渐壮大富强,雍国吃肉魏国跟着喝汤,为能长期依附于雍国,皇室便时常会把最为貌美的公主进献给雍王。 魏后便是这样嫁去的雍国。 至于月苗族的事,都是魏后讲给玲珑听的,月苗族在魏国也是十分隐秘的存在,玲珑还问过她,那为何母后能知晓得这般清楚。 魏后只是沉了眼色不答。 想起与母后相处的点滴过往,玲珑眼中一片温热柔和,倒叫本想好好纠她破绽的邱瑾瑜莫名其妙了。 “王爷既这样说了,便是不信玲珑所知晓的尽是来源于书本了。” “只是还请王爷就事论事,穷本极源。” “玲珑知道的事,都愿意毫无保留的与王爷同享。王爷是玲珑夫君,是往后的依傍,玲珑自是会尽心尽力的对待每一件关乎王府、关乎定安的事情,做好王爷的贤内助。” “至于玲珑的从前与过往,对您而言其实并无价值可言。” “王爷只需知道,玲珑与您是一条心的。” 这一番话,玲珑说得倒是掏心掏肺,对自己的称谓也从妾身改为了自个名字,诚恳得很。 邱瑾瑜审视着她深若寒潭的双眼,倒是真像拨开了些许表层那团迷雾,只是寒潭中到底还隐藏了些什么,怕是只有跳进去才能知道潭水深浅冷暖了。 扮猪吃虎的丫头。 之前几番试探下来,她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作派,如今出了祸端,眼看要湿了她自个的鞋,终于显露出些真山水了。 他倒是想看看,日后她还能给他些什么新惊喜,如此往后的日子过得也能有些意趣。 “好,如此说来倒是有些期待了,看看本王这博学多才的王妃,能不能助本王参破个中玄机了。” 邱瑾瑜直起身子,拨弄了下玲珑歪歪扭扭的发髻。 “只是前日还满口礼仪教条,如今顶着这么个鸡窝头随本王走访,又不嫌丢脸了?” 玲珑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头顶已经眼看要散开的头发,倏地红了脸颊。 “不是给你拨了新婢女?怎得还让那鸡崽子服侍?” 玲珑方才还掷地有声的话音又细弱了下来:“鹊儿年岁小了些,再过些时日总归熟能生巧的。” 邱瑾瑜嗤笑一声,见她为了个头发羞臊得满脸通红,觉得这倒的确该是注重仪态的雍国贵族人该有的反应。 “转过去。” 玲珑乖巧的依言转了身,邱瑾瑜三两下便拆了她的头发,长发如瀑般散落,玲珑轻呼一声。 “王爷,你……” “别动。”邱瑾瑜嘴里不容反驳的语气让玲珑咬着唇立了正,捏着拳头慌乱的转动着黑眸不知所措。 邱瑾瑜拆了匕首握把上缠着的红缨,捋了玲珑的头发,高高束起后用红绳绑了紧。 他的手劲大,手法也粗鲁,扯得玲珑头皮一阵阵的疼。 不过玲珑心中还是莫名的咚咚直响,她万万也没想到,他叫她转身竟是为了给她束发。 邱瑾瑜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满意的抱了臂说道。 “出门在外,先凑合着,反正你还有个帏帽。从前打仗时无人伺候,本王都是自个绑头发的。虽像条马尾巴似的不怎么好看,但总比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要好上许多。” 玲珑缓缓转身,呆怔的看向他,看得邱瑾瑜乐了。 不过笑着笑着,也看她看得有些痴了。 她的碎发都被拢起,姣好的脸蛋都露了出来,那双眼睛看得更加真切。 这种梳发的方法多见于男子身上,此刻她这样绑了头发,反倒生出了几分从不曾在女子身上见过的英气,加之这身羽纱面料的水蓝色襦裙,有种刚柔并济的美感。 邱瑾瑜轻咳一声,挪开了视线。 两人从羊圈中走出,玲珑抿着唇从鹊儿手中接过了帏帽,极快的戴在了头上。 候在庄子里的官差和庄主一家都在翘首期盼着王爷能说出个门道来,邱瑾瑜却满脸愁容的摇了摇头。 “这事是沾点邪门,就连本王亦看不出个门道。” 庄主两行热泪又流了下来:“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些畜牲死了还没到一天,要不都解开拿去集市上卖肉!” 玲珑闻言突然发声:“万万不可。” 庄主不知道此女身份,悲痛交加之下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当即便扯开嗓子硬声道。 “仵作都说了这些个畜牲并非中毒而死,如何就卖不得肉了?” 邱瑾瑜叹了口气:“吩咐下去,从府库中拨些银两依市价补给昨夜有损失的人家,让各家把死了的牲畜都焚了。” 庄主得了赔偿,收了泪水,欢天喜地的去收拾自家的烂摊子了。 出了田庄,邱瑾瑜随玲珑一起上了马车。 “这些人既是奔着构陷你来的,你觉得他们是何用意?” 玲珑刚与邱瑾瑜表了忠心,也再无所顾忌,说了心中猜想。 “如果南枭王信了新王妃身怀厄运,天地祖宗不容的话,自是会休妻,或把王妃赶回凤阳去,或……或会为平天怒人怨,杀了王妃以祭天地。” 邱瑾瑜挑眉自嘲:“这倒也是,毕竟本王残暴响誉九州,一个小小凤阳自是不会放在眼里。” 玲珑又言:“雍国内乱,凤阳是雍国国门,此时凤阳县主与南枭王联姻,自是有归顺夏兆之意。妾身拙见,行此事者,应是不愿见着夏兆国借势吞并雍国国土而为之。” 邱瑾瑜拄着膝头听她分析,觉得今天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这些都是猜测,抓不着罪魁祸首,便是无证之辞。” “他们既要给你扣个不祥的名头,便不会就此罢手。一会儿叫他们送你回府,本王要带些亲卫留在城外,今夜亲自会会这些神秘高手。” 玲珑定定看向他:“王爷,妾身也留下。此事若真与月苗族有关,妾身是唯一对他们秘术略知一二之人,或许能帮上些忙。” 第21章 假戏假作 马车假模假样的载着鹊儿与乘风驶回了城里,两个正主则是留在了一处农庄里。 庄子里原来的人被郭昂送去了别处,邱瑾瑜正半蹲着对院子里与他虎视眈眈相视的大黄狗吹口哨。 “本王来救你的命,你反对本王呲牙咧嘴,嗯?狗东西?” 玲珑见他把府卫都遣回了府,只留了郭昂与两个跑腿办事的,觉得他有些托大了。 南枭王骁勇善战,武艺高强,他最令敌军将领惧怕的就是用兵不依常理,更无兵法可参,打仗时经常兵行险招,却屡获奇效,出其不意令敌军措手难及。 玲珑从未小觑过他,只是自己已同他言明了,月苗族用毒叫人防不胜防,便是再高强的武艺,再健壮的体魄也未必能抵得住。 更何况玲珑了解的月苗秘术只是皮毛,那些人究竟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屠杀牲畜又不留痕迹的,玲珑也猜不透。 此番他们出城带的人手不多,若都留在城外也做不了两人已回府的假象,只是此刻他身旁无人相护,还蹲在那悠闲与狗玩笑,便叫玲珑觉着有些无名火起。 她不能让邱瑾瑜涉险,更不能让他死。 她如今只是个徒有其名的王妃,就连那点微薄的背景也是假的。 何况已失身于他,已是将自己作为女子的筹码都押上了。 后半生的指望,都在这男子身上了。 “王爷,月苗秘术诡异,我们是否应该再筹措筹措,加些守备?” 邱瑾瑜抬眼看向他,眼中光暗不明,将拇指食指捏起塞进口中,打了个声调怪异的口哨。 不一会不远处的密林有了动静,几道黑影自林中闪出进了农庄,匍匐于邱瑾瑜面前齐声道:“见过王爷,王妃。” 邱瑾瑜啧了一声:“从前在军中养的这些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如今全城都免了跪礼,你们是膝盖太沉还是怎得?” 几人讪讪的站起身,邱瑾瑜逮着黄狗看向那几人低吼的功夫,飞快的在狗头上摸了一把后退开,大黄狗凶狠的神情滞住,反应过来想咬已是来不及了。 邱瑾瑜得逞的拍了拍手,对着错愕的玲珑解释道。 “这几个都是从前本王身边最得力的,身手亦是最好的,来了定安之后就做了本王的暗卫。” 玲珑看这几人身上的功夫的确不俗,暗暗心惊于邱瑾瑜的城府。 即便是在自己封地上,他也留了后手,看来南枭王于战事上所向披靡绝非是单靠着一腔蛮力和运气。 也让玲珑越发觉得看不透他。 见玲珑盯着自己瞧,邱瑾瑜左眉挑了起来。 “王妃还是放心不下?若是怕了就回府去,带着你那小鸡崽逛逛园子,明日晨起就知道构陷你的是人还是鬼了。” 玲珑未置一词,福了福身子回屋里去了。 邱瑾瑜对一众暗卫中一个年岁稍小的说道。 “今夜你守着王妃,如若生出什么变数,就带她先走。” “此番不知对方深浅,都给本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旦见了贼人现身,里应外合成合围之势,他们人手应当不多,一个都不许给本王放跑,可听清楚了?” 众人领了命后便四散而去,邱瑾瑜坐上了院中的摇椅,枕着双臂打起了盹。 虽然已知邱瑾瑜做了万全的部署,今夜只要那些人再度动手,定是插翅也难飞出定安地界,可玲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如今虽敌我皆在暗处,邱瑾瑜还占了先机,但那些牛羊牲畜蹊跷的死法尚无头绪。 城内守备森严,这些人应也无意对邱瑾瑜怎样,可当若他们发现自己已入绝境,会不会再施毒术与邱瑾瑜他们玉石俱焚? 天色在玲珑的忧思之中渐渐暗了下来,她从柜中找出了套农妇粗衫换上,走出了房门。 在巧月家里做过这些活儿,玲珑抱着柴火蹲在院中灶坑前点了火,烟囱中开始咕咚咕咚升起袅袅炊烟。 邱瑾瑜的房门也骤然被推开,玲珑望了一眼,倒是惊讶的发现他也换了身普通农户的衣服,走到自己身后站定。 “谁允你这样擅作主张了?” 玲珑依旧在往土坑里添着柴火,漆黑铁锅中的井水鼓起小泡。 “守株待兔也要守在一棵真树桩旁,哪家农妇到这个时候不做饭?” “既向王爷夸了口要帮衬,总该是要对你疏忽之处查缺补漏的。” 这一点他确实疏忽了,看来论做戏,他还是远不及这丫头的功夫深。 邱瑾瑜蹲下看着她被火光映得红亮的脸,忽而就又想起了圆房那晚,她在红帐之内楚楚可怜的模样,周身也像这般闪动着媚人的红。 心跳加骤了两下,邱瑾瑜匀了口气故作自然的问道。 “竟不知娘子还会烧火做饭,今晚我们吃些什么菜式?” 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试探,玲珑答道。 “我只会烧火,不会做饭。劳烦相公去鸡窝里摸几颗蛋,我们煮煮吃了便是。” 邱瑾瑜也能看出来,她这火烧得手也挺生,不过眼下这情景倒是真挺像一对寻常夫妻的对话,邱瑾瑜也来了兴致,起身背着手去了。 几颗沾着稻草与些许鸡粪的鸡蛋被径直扔进了锅,玲珑难以置信的皱眉看向眼前的男人。 “怎能直接下锅呢?上面还沾着秽物,要先过遍水的!” 邱瑾瑜倒是没想到煮几个蛋也能被她挑出错处,不悦的辩道。 “又不吃蛋皮,这锅水也不是拿来喝的,你恼什么?” 玲珑也这才反应过来,看不惯他这样粗鄙,方才的话语中竟带了几分埋怨的意味,又立马舒展了眉头低眉顺眼道。 “妾身失言。” 听她又开始妾身长妾身短的,邱瑾瑜就觉得火气直往天灵盖上撞,方才娘子相公过家家似的刚勾起了点意趣,又被她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拉回了现实。 两人都没再说话,邱瑾瑜拉了个板凳撇开两腿也坐在了灶台前。 玲珑把煮好的蛋放在清水中洗了几遍,又亲手剥了蛋壳,装在盘中推给了他。 天色随着水沸声渐息也彻底黑了,邱瑾瑜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盘中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水煮蛋,捏了一个塞进了嘴里嚼得发狠。 第22章 请君入瓮 入夜,邱瑾瑜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院里本是有两间屋子的,可吃过饭他便随着玲珑回了一屋,说是做戏确当做全套。 房中仅有的一张榻被他占了去,玲珑本就全无睡意,更是不可能巴巴的跑去与他同卧,就在桌边枯坐看着月色。 约摸子夜时分,远处有了动静。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早在脚步声未及院内时便已有所察觉,玲珑攥紧了拳头,瞟向榻上的男人。 邱瑾瑜也倏地睁开了眼,双眼在洒落于室内的月光之下亮起寒芒。 外面农田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蛙叫,反显得夜色更加寂静。 初夏之际,屋里难免燥热,夜里都是开着窗的。 为怕来人机警来屋檐下探听屋中动静,玲珑虚着步履走到了榻前,脱了鞋爬了上去。 这张床榻远不如王府内的宽阔,邱瑾瑜躺在正中,玲珑只得溜着边悄声卧下,还未躺稳,身边男人不往里挪动,反倒向外翻了半个身子,惊得玲珑下意识的向后一仰,险些跌了下去。 邱瑾瑜及时的揽住了她的腰往回一捞,才没闹出动静。 玲珑没想到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竟还在捉弄于她,抬眼时眼尾也带了几分薄怒。 邱瑾瑜倒是觉着这样逗她玩乐愈发的上瘾了,每每把她逼得恼了,她便会撤下那副满是防备与假意的面具,流露出些真实。 感受到玲珑两手抵在他胸前,似是不想与他有所接触,邱瑾瑜低声说道。 “娘子自己摸上了为夫的床榻,这会又反悔了?” 玲珑惊怒交加,急得想去捂他的嘴。 “王爷,眼下不是玩笑的时候。贼人将近,快莫要多语了。” 邱瑾瑜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夫妻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缠绵至深夜也无甚奇怪的。” “不过娘子,你这耳力好得与为夫不相上下,倒是新奇。” 玲珑索性垂了眼不再接他的话。 正当两人暗自较劲之时,外院传来双足落地之音。 一、二、三,三个人。 确如邱瑾瑜所料,作乱的这伙人人数不多,不然也不会在定安藏匿了数日却未被察觉。 这些人步履轻盈,显然都是练家子。 玲珑背对着门窗被邱瑾瑜揽在怀里,耳中有些吃力的分辨着来人的行进方向。 听着其中一人向住房摸来,玲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后脊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竖立。 邱瑾瑜手上突然用力,把玲珑的脸按在了胸前。 那人行至窗下,遥遥望了一眼榻上相拥而眠的夫妻俩,向同伴做了个怪异的手势。 邱瑾瑜一双冷眼匿在玲珑发间,随着那人被月光晃出的影子游移,辨别着动向。 待到窗外人离去,邱瑾瑜想起身,才发现玲珑正紧攥着他衣襟瞪着眼睛。 勾着唇角拉开了她的手,见玲珑一双乌眸满是忧色,用口型对她无声的说了句:“跟这呆着。” 邱瑾瑜翻身下了榻,玲珑这是初见他显露身手,发现他人虽高大健壮,步法却不钝重,一步便站到了窗后。 借着月色望去,那几人自怀中摸出了个小瓶,解了瓶塞置于地上。 光线不够明亮,也瞧不真切那瓶子有什么名堂,但下一刻邱瑾瑜竟发现地上似是有黑色斑点自瓶身处四散开,钻进了牲畜窝棚。 没一会便传来了老牛健硕的身躯骤然倒地的声响,邱瑾瑜心中有了计较。 原还真是驱使毒虫的月苗族,叫她言中了。 邱瑾瑜观察了一会儿,这些小虫爬行缓慢,应当伤不到他们,只是不知这三人还有没有旁的后招冷箭。 但如今人已入瓮,万没有惧着他们阴招把人放走的道理,胆敢来他的封地作乱,就该让这些人尝尝苦果,戎马多年,他邱瑾瑜还不知道怕字如何写。 随手拿起农户悬于墙上的弓箭,用巾帛沾了灯油缠于箭头上,又伏在窗下用火折子点燃了巾帛,随即以迅雷之势起身拉弓搭箭,弓满箭身离弦而出。 他这几下子把玲珑看得傻了眼。 从偷窥到做出决策再到就地取材发动突击,未有一瞬迟疑,动作麻利双目坚定如炬,也就在玲珑眨了十几下眼皮的功夫里,火箭已击碎瓶身。 邱瑾瑜扔了箭,高喝一声“动手”,便一跃翻窗而出。 玲珑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跳到窗前,只见数名暗卫已不知从何处跃进了院内,将那三人团团围住。 方才邱瑾瑜的箭极精准的射中了瓶身,燃了油的巾帛烧得正旺。 那一小团火离牛棚很近,许是崩飞的火星燃了草料,角落里已闪动起了火光。 邱瑾瑜吩咐道:“他们的毒虫已散入这院子的牲畜窝棚里,速速烧了!” 说罢,才正色看向被暗卫包围着的三人。 “区区三人之众,胆敢潜入本王封地,污王妃声名,若老实交待是由何人指使,本王许你们个全尸。” 那三人中为首的是个眉目清朗的中年男子,虽已身入困境,却未见慌乱,闭口不发一言,玲珑暗觉不妙。 刚想推门出去提醒邱瑾瑜,便被他提前安排的那位年少暗卫从天而降挡了去路。 “王妃,王爷交待了属下护您周全,眼下院中危险,王妃还是与属下留在屋中罢。” 邱瑾瑜见三人不语,又开口试探道。 “雪峰山上,月苗族人,善驱毒虫,可辨百草,不远千里来此,可是授意于魏国国君,妄图毁本王与凤阳县主之婚啊?” 男人的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露了破绽。 邱瑾瑜冷笑:“魏国国土不大,思虑得倒是长远,雍国才刚起了内乱,就开始忧心我夏兆国铁骑一路南下打到魏国了?如此本王倒是可以让魏国国君如愿以偿!” “拿下!” 那男人紧抿下唇,他本无意招惹南枭王,只想毁了这场联姻,可不想邱瑾瑜竟洞悉了他们身份,还顺势猜到了国主给的密令。 都说南枭王粗鄙暴躁,却没料到他竟全没听信流言,反倒做了假局亲自候着他们自投罗网。 那便不得不拼命了。 绝不能让南枭王以此为引,发兵南魏。 玲珑不得出门,心中焦急,见暗卫们要动手,只能扒着窗框对着邱瑾瑜背影高喊了一声。 “小心他们用毒!” 话音未落,在暗卫拔剑上前之际,那三人齐齐从怀中又摸出一个药瓶,摔在了地上。 第23章 结发之誓 须臾之间,院中弥漫起一股异香,最先冲上去的几名暗卫只闻了一息,便登时周身麻痹脱力,纷纷瘫倒在了地上。 暗卫中有个身法最迅的,攻上去的时候刺出了一剑,险些命中为首的月苗男子,却被他身边的同伴用身子挡了下来。 邱瑾瑜听见玲珑的呼喊,立时闭了气,饶是如此,也闻见了丝缕气味。 他只觉得周身酥麻,运劲起身时竟发现十成功力被泄去了七八成,心惊于此毒如此厉害的同时,也清楚此战不宜再拖,徒手向为首男子攻去。 三人中一人已被刺死,邱瑾瑜虽中了招,但过了两式后发现这两个月苗人武艺并算不得上乘,三两下便以手为爪扼住了中年男子的咽喉。 正当想要发力取他性命之时,却发现身上的力气已几乎流失殆尽。 那男人被邱瑾瑜捏得嘴角呛出一口血,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吐出一句话。 “没用的,洋金花粉只需吸进一口,片刻之内便会发作。” 邱瑾瑜渐渐垂下了手臂,身体也不受控制的软了,单膝跪地支撑了一会儿想叫那暗卫带玲珑逃,却感觉舌根也硬了,说不出半个字。 邱瑾瑜倒地之时,意识渐渐迷离,撑着眼皮看了屋里一眼,看到的是窗边玲珑惊惧已极的表情,便彻底昏了过去。 方才点燃的牛棚羊圈鸡窝这会儿都烧了起来,玲珑眼见着护在她身前的暗卫也随后而倒,心中一片绝望。 满眼的火光与不省人事的暗卫,玲珑用袖口掩着口鼻,指尖都在发抖。 她怕火。 自打逃离昭阳城,她几乎夜夜都会梦见烧得熊熊的雍王宫,母后的身影在大火中若隐若现,一声声的喊着凌儿,快逃。 要逃吗? 眼下她应是并未中毒,以她的身手,想从这里全身而退应当不难,况且那月苗人已经被邱瑾瑜所伤。 可院中尽是木柴稻草,火势蔓延起来极快便会将整座农庄吞没,邱瑾瑜他们已经中了毒,若她这一逃,这一院子的人定是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玲珑咬了咬牙根,瞥了眼地上邱瑾瑜的身影,伏低身子拾起了暗卫的剑。 老实说,她没有把握在气竭之前迫使那两个月苗人交出解药。 可她已将母后与二禧抛却于火海中一次,这一次若再让她抛下这一院子的人,独自逃命,她亦做不到。 上一次她别无选择,这一次她想试试,若再离开定安,她当真不知道还能逃去哪里了。 母后,若我今日死在这里,您应是会怪我的。 儿臣不孝。 心中落了定,玲珑握上熟悉又陌生的剑柄,运力一震,剑锋发出阵阵嗡鸣。 那两个月苗人正相扶着站正身子,便见着一道寒芒自房门中破空而来,直指两人面门。 中年男人推开同伴,堪堪躲开了这一剑。 年少的月苗人见来人是个女子,自胯间拔出了一柄弯刀,向玲珑攻去。 他一边出招,口中一边说着玲珑听不懂的方言,语调急迫,似是在催促中年男子先走。 玲珑自知时间紧迫,招招凌厉不留余地,她剑法纯熟,身法灵动迅疾,双眼漆黑如墨,边打边寻着此人招数之中的破解之法。 月苗人武艺虽不及中原,但他们使的兵器和打斗之法都见所未见,不然实力相差之下也抵不住玲珑几剑。 对拆数招之后,两个月苗人亦心神大惊,不想此地竟藏龙卧虎至厮,便是连跟在南枭王身边的一个女子,都身怀如此高超剑术。 捂着颈伤观战的中年男人再起杀心,从怀中摸出一枚飞刃,向玲珑背影射去。 火势越来越大,四周的空气都被火苗燎得有些灼人。 几招对垒之下,玲珑终是摸清了月苗人刀法的路数,长剑借着弯刀弧度一划错开了半个身子,后又剑锋一转向那人颈窝处抵去。 这人自知不是玲珑对手,见同伴出手射了暗箭,索性硬生生受了玲珑这一击,顺势抱住了她。 这一招得了手,玲珑刚想横了剑以此人性命要挟中年男人交出解药,却被这人突然抱住,剑刃也顺势割进了对方的颈间,喷薄而出的热血淋红了她的眼睫。 感觉到身后的暗器破空而来,玲珑想躲,却被眼前人宁死抱着动弹不得,肩后被利器刺入的剧痛倏地传来,玲珑闷哼一声。 剑下人慢慢失了生气,瘫倒下去,玲珑咬着牙转身看向最后剩下的那个月苗人。 “莫要挣扎了,你中了暗器,方才那一下闭着的气已散,吸入了洋金花粉,只肖片刻便会晕厥倒地。” 玲珑心中凄然,不想奋力一搏竟还是不能回天,望了一眼地上仍不省人事的邱瑾瑜,心想今天怕是要与他全了结发时不离不弃的誓约了。 不过她并不后悔,现在心中反倒松快了不少。 她很庆幸自己方才没有选择独自逃命,不然心上背着的沉重再添一遭,怕是要压得她崩溃。 思绪流转了一会儿,玲珑突然如梦初醒,惊诧的看向那月苗人,发现对方也正不可思议的打量她。 “你……为何没有中毒?” 玲珑运了运劲,发现除却肩上的伤口还在疼,再无其他不适之感。 抬手摸了摸身上,划至胸前时按到一处突起,揪着项绳把坠子拽了出来。 是母后留给她的坠子。 母后把这坠子套在她头上时说过,这是母后的护身符,往后便传予凌儿,或可助凌儿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这坠子是银片打造,本不值什么钱,玲珑也纳闷过,母后贵为一国公主,一国王后,为何会一直佩戴着这么一件银饰。 月牙形状的坠子,凑近便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是她拥有过的唯一一件女儿家的饰品,每每拿起来闻一闻,便觉得习武的疲累一扫而光。 母后,是你在佑着我吗? 玲珑愣神的功夫,月苗男人瞧见她手中银月样式的项坠,抖着唇开了口。 “这坠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你……你与阿瑜有何干系?” 第24章 收为己用 阿瑜? 玲珑心思通透,经此人一说仿佛隐隐觉得眼前种种与母后不愿提及的往事搭上了窍。 只是眼下火势已大,再无时间容她细想,看着此人已显然有些激动失控的情绪,赌上了不知价值几何的筹码。 “你助我把地上这些人挪到院外,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再放你离开。” 玲珑的黑眸中映着窜天的火舌,她虽有些力气,但肩后受了伤,绝无可能把邱瑾瑜与他那一群人高马大的壮年男子尽数救出火海。 男人定定看着这双眼睛,这才发现恰与他十余年午夜梦回思念入骨之人如出一辙。 “好。” 在那人帮衬之下,终是在整座院子烧成一团火球之前把瘫倒的人都拖了出来。 玲珑累得几近虚脱,炙火之下大汗淋漓,探了探邱瑾瑜的鼻息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匀起了气。 那男人颈上已浮现起青紫的掐痕,帮玲珑搬人的时候一直在咳嗽,可见邱瑾瑜的劲力有多霸道,若不是那花粉药效太过邪门,此人怕是早就死在了他手里。 玲珑掀起眼皮看向他,目光中凌厉未褪。 “解药。” 男人抛过来一个药囊说道:“他们只是吸入了些花粉,毒性不足以致命,只会陷入昏迷,将此囊熏于鼻下,静候几个时辰后便会苏醒,再调理些时日,毒性自会慢慢化解。” 火光打在身边邱瑾瑜的脸上,被他坚挺的鼻峰割据,阴影一面的半张脸毫无生气,玲珑捏着药囊咬了咬唇肉,开口问道。 “若他死了,我便再无处可去,就算追到雪峰山,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男人笑笑:“好。” 玲珑执着药囊给每个人都闻了一会,又摸了摸邱瑾瑜的颈脉,感觉到指下蓬勃有力鼓动,才稍放下了些心。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那项坠是何处来的了吗?” 玲珑站起身与他相视,心中仍在盘算着该不该骗他。 此人能得受魏王密令,交予他离间两国关系的重任,又能让两个族人为他心甘情愿赴死,在月苗族甚至魏王那想必都有些地位。 若是能收为己用,便能成为往后的助益,如此她也不必再把一切都押在邱瑾瑜身上了。 思及此,玲珑决定再赌一次。 “我娘给我的。” 男人闻言更为震惊,垂下视线低声自语。 “不……不对,她只育有一个公子,明明也……莫非她把我的东西给了旁人……” 玲珑看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所猜又落定几分,再度开口说道。 “你方才问我与阿瑜有何干系,我娘闺名便是婉瑜,不知与你所说的,可是同一人?” 男人如遭雷劈,微张着嘴瞪圆了眼睛定定看向玲珑:“你……” 许是呼吸滞住牵动了颈伤,男人咳嗽了几声,从怀中摸了粒丹丸吞下,顺了口气又急切的追问道。 “阿瑜她并没有女儿,你……” 玲珑打断他的话:“这我无需向你解释,我与我娘的眼睛长得相像,若是故人一看便知。” 男人向前迈了两步,玲珑也未作任何反应,任他肆无忌惮得甚至有些贪婪的细细看了自己的眼睛。 借着火光,玲珑那双酷似魏后的黑眸闪耀着明媚的光彩,烧得凶猛。 就一如他印象中阿瑜得知要嫁去雍国时,哭着央求他带她逃婚,而他却对她说。 “阿瑜,我不能带你走。我不能连累全族,魏国亦受不起雍王的震怒。” 当时她那双眼中也燃了团火,他亲眼见着那团火一点点熄了,最终凉了个透,连点余灰都没剩下。 男人眼中沁泪,仰头闭了闭双目,再看向玲珑时,脸上挂了种苦涩却又亲切的笑容。 “你那坠子,是年少时我亲手做了送予她的,里面装着颗银月草聚的丹丸,那是雪峰山脉中极为罕见稀有的一种药草,可驱毒瘴,也难怪你未受洋金花粉所侵了。” “我还以为这坠子随她一道葬身火海了,今日竟能在此处得见,还……遇上了她的女儿,幸月神垂怜。” 男人双手合十抵在眉间,冲月亮拜了一拜。 “你娘……可有提过一个叫木思的人?” 远处林间有鸟鸣响起,玲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醒他道。 “城中援军快到了,你走。” 木思明显还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望了望远处又转头对着玲珑欲言又止。 玲珑看出此人与母后渊源不浅,心中知道此事可成,对他说道。 “你若还顾念些旧情,便不要再做污蔑我之事,南枭王喜怒难料,我在王府处境本就独木难支,如履薄冰。” “不论你今夜是记着我私放你一命之恩,还是念着我是你故友之女,都望你能劝说魏王莫再对南枭王妃下手。” 木思闻言怔了怔:“你便是南枭王妃?你怎会……” 玲珑面无表情的开口:“你若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落在南枭王手里,我也保不了你。” 木思只得咬了咬下颌转了身,临走对玲珑说了句。 “你万事小心,待到风头过了,我会再来寻你。” “我会……代你母后护着你。” 见人匿入了田间夜色,玲珑整个人彻底松懈了下来,瘫坐在了邱瑾瑜身边。 肩上的伤口虽不算太深,但她受着伤还使出吃奶的力气搬动了这么多大男人,箭头早就摩擦得半边肩膀都麻木到失了知觉,只能隐隐感觉到血已渗透到了衣裳的腰际。 院子里的东西差不多快烧尽了,玲珑也觉得一直撑着的一口气随着火焰渐熄缓缓散了,眼前开始发黑。 在邱瑾瑜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枕着,疲惫的翻着眼皮,看着天上的月亮。 黑夜如幕,明月高悬,一阵徐风吹来,吹散了鼻子里始终弥漫着草木燃烧的呛人气味,再吸一口气,是青草与泥土的清香。 夜色真好,沉静得让人犯困,很想睡觉。 只是邱瑾瑜的心跳强劲,似是一下下的在撞击着玲珑的后脑。 她竭力翻了个身,心想这恼人的家伙,纵使晕了也还是这般惹人厌烦。 第25章 情场浪子公子凌 感受着邱瑾瑜胸膛起伏,事情也算是得到了完满的解决,玲珑觉得心安,倦意也更浓了。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似是隐约还听见了郭昂喊王爷王妃的声音,只不过玲珑的眼皮已沉重得没力气再睁开了。 再醒来时,入眼的是大红的喜帐,玲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又开始恍惚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是否都是梦境。 撑起手肘坐起身,肩后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霎时蔓延至全身,玲珑倒抽了口气,惊动了屋里正站在窗边东张西望的丫鬟。 “王妃,您醒了?婢子这就去通知王爷。” 见那丫鬟满脸喜色转身要走,玲珑说道。 “不急。你是刚进府的婢女?” 被玲珑叫住,丫鬟只得回来在榻前躬身做了个礼答道。 “回王妃,那晚乘风小哥引我们去主院见过您一面,也不算刚入府了,这都过去五日了。” 五日? 那她岂非这一觉睡了足有三日? 从那丫鬟口中得知,事发当天快至破晓时分,郭昂把他们一行人抬回了王府,阖府上下都忙得鸡飞狗跳。 但郎中看过后,只说除了王妃身负有伤,旁的人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 果然天大亮了之后,王爷与一众人等都陆续醒了过来,唯独王妃一直昏迷,便把她人送至了水榭静养,这几日依照郎中吩咐给她灌了不少补气血的汤药。 “为何是你在伺候?鹊儿呢?” “王妃,鹊儿妹妹这几日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您来着,郎中说您已无大碍了,婢子就劝她去歇了。” “鹊儿妹妹到底是年纪小,伺候王妃喝药也总是洒得到处都是,郎中说您伤得不轻,醒来以后还要养上一段时日,若有些什么还是让奴婢贴身伺候。” 玲珑睡了三日,此刻醒来本就头昏脑胀,听着眼前这丫头连珠炮仗似的一连串的话,只觉得烦。 “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面露喜色答道:“婢子唤作春娇。” 玲珑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这名字太过轻佻,往后在府里你便唤作春知,出了府仍可叫回本名。” “那日仓促,未来得及与你们几人问话,其他几个的名字我也不一一过问了,改为明夏、问秋、念雪。” “还有,我不曾问你的事,你也无需多言。你若伺候得尽心,我自会多给你些脸面,但我却不喜欢旁人代我做决定,你可清楚了?” 春知张了张嘴,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与方才相比声音细弱了许多。 “春知知错。” 见达到了敲打的目的,玲珑冷着的脸色恢复如常,又给了颗甜枣。 “我虽是异国人,却也是王上赐婚,正正经经的王妃,待我伤愈自是要指掌中馈的。你们既跟了我,只要恪守本分,总是不会亏待于你们的。” 邱瑾瑜方至水上廊道时,就听见了玲珑在给婢女立规矩,没见过这一面的她觉着新奇,随意的在扶手上一坐,听起了墙角。 他知道他此时若是进去了,玲珑也定会收了这些腔调,于是便只能听着她语速徐徐的话音,想象着她此刻说话的神情。 玲珑刚醒,说了这么多话也觉得有些乏了,打发春知去给她打些热水,伺候她梳洗梳洗再差人去告诉王爷。 春知走后,玲珑走了会神,和这些花一样的婢女打交道,她原是最有经验的。 公子凌博学多才,能文能武,长相俊逸出尘,为人谦和有礼,房里也一直干净得很。 也难怪世人都说歹竹出好笋,雍王如此荒唐,公子凌却一点没见学坏。 莫说官家小姐了,便是宫里的大小宫女,都削尖了脑袋想去玲珑宫里伺候。 每年跌倒在玲珑面前的官小姐或小宫婢,没有几十也有十几。 玲珑自小没有玩伴,见了年岁相仿的姑娘们争先恐后的取悦自己也只觉得哭笑不得,却从未给过任何一人难堪。 不过也因此让那些女子迷他迷得更加疯狂了。 玲珑刚到舞象之年,雍王便赐了两个西域美人给她,却被魏后以耽误学业为由推拒了。 母女二人也忧心过一段时日,若是雍王这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还能挺个几年,玲珑的婚事便拖不了了。 好在自那以后,雍王便开始缠绵病榻,就在魏后以为两年之内玲珑就能够继承王位,结束这场长达十余年的隐忍时,叛军直捣了黄龙。 如今再想起从前在雍国与想嫁与公子凌的女子们周旋的事,还觉得颇为有趣。 玲珑见这些见得多了,再加上她自己本就是女子,见了春知的神情打扮,听了她说的话,心中便对此女有了七八分计较。 刚想到这,就听见楼下传来春知惊喜的问礼声。 “见过王爷!王爷来了怎不上去?也无人来知会奴婢一声呢,奴婢这便去给王爷沏茶。” 邱瑾瑜没理她,似笑非笑的瞟了瞟二楼开着的窗户。 “这窗子都是你开的?王妃负伤昏睡,你是想害得她中风口歪眼斜还是怎得?” 春知怔了一怔,眼见着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开口为自己辩解。 “王爷,奴婢还没来得及禀告您,王妃醒了,这窗也是王妃吩咐婢子都推开的,毕竟王妃在房中躺了数日了,总是有些味道的,如此也好清清房中浊气。” 邱瑾瑜嫌她太啰嗦,摆了摆手,春知这才福了个礼心有余悸的走了。 春知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听进了玲珑耳中。 定安民风淳朴,就连南枭王都不重规矩,这些自城中召进来的婢女也欠管教。 她可以包容鹊儿的纯真,却不能纵容信口开河之人,这个春知,满口的谎话,若是根劣,教也是教不好的。 玲珑打算再观她些时日,毕竟自己刚嫁进王府,邱瑾瑜已破例给自己召了些女婢进来,她若刚清醒就喊着要换婢女,许是会遭了邱瑾瑜的厌。 听见邱瑾瑜的步子迈上了木阶,玲珑心中又开始盘算,该如何同他解释那日他们昏迷之后的事。 这个谎话有点难编,索性装傻算了。 第26章 一往情深 玲珑重新躺倒,见着邱瑾瑜上了二楼,虚弱的挣扎着要起身。 “妾身见过王爷。” 玲珑自是不知道他已在楼下听了半天的墙角,邱瑾瑜心中觉得好笑,也没打算配合她做戏,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她。 “郎中说王妃就是失血失得多了些,已无大碍,可本王怎么瞧着你伤势依然严重得紧,想来那厮也是个庸医。” “不若砍了,再为你招个医术高明些的来瞧伤。” 玲珑闻言不动声色的坐正了身子,平静的答道。 “妾身只是昏睡了几日有些乏力罢了,并未觉着有其他不妥,王爷多虑了。” 邱瑾瑜挑了挑眉,有些怀念那晚在农庄榻上她皱着眉头瞪他的眼神,又开口言道。 “说说,那晚到底怎么回事。” “听郭昂说,看见信号带着官兵赶到时,就见着农庄已烧毁,咱们都七倒八歪的躺在门前,庄中只见着两具尸首,虽烧得焦臭了些,倒也能看出其中一人死前颈上有剑伤。” “本王事后辨认过那两具尸首,其中并无那为首的月苗人。还有你肩头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玲珑一脸的呆怔,像是在依着他的话仔细回想,眉眼间却遍布疑云。 “那月苗人的花毒好生厉害,妾身见您派与我的那暗卫也软倒了下去,就想趁着手脚还能动弹从后窗翻出去逃跑。” “毕竟妾身一介女流,自知斗不过他们,想着若能得以逃出生天,许是还能想办法救出王爷。” “只是刚跑了几步,后肩就中了那几人飞箭。” “隐约间似是听见那几人起了争执,后来的事妾身也不知晓了。” 玲珑这个谎编得像是什么都说了,实际上却又什么都没说,合乎情理却又破绽百出。 只是真假与否,除了她与木思,断无可能再有第三人知晓,也无从考证。 邱瑾瑜知道她聪明得很,他们中毒倒地,她若说她奋不顾身为了他扑上去送死,他更是不会信。 偏偏她坦诚的交待了她想翻窗逃命的意图,那些月苗人为了灭口自是不会放过她,射杀她也是常理。 只是究竟是谁救了他们,不仅为他们解了毒又把所有人都挪出了着了火的庄子? 她意中所指,是余下的那两个月苗人起了内讧,其中一人被另一人抹了脖子。 如此大好诛杀南枭王的机会放在眼前,那两人没有动手,莫非是怕夏兆王震怒发兵魏国? 这说辞太过怪异。 邱瑾瑜的直觉告诉他,她在撒谎,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许也就是世人口中说的运气,凭着这敏锐如猛兽的直觉,他不知多少次在战事中做出正确的抉择,死里逃生反败为胜。 不管她是在为谁人遮掩,问她她自是会装傻到底了。 不过此人既助了他们,暂时看来定无恶意,这世间想要他南枭王命的人多了。 一时轻敌中了奇毒,却意外的捡回一条命。 不论是敌是友,狐狸尾巴总会有再露出来的一日,多加小心候着此人再度现身便是了。 玲珑暗中偷睨着邱瑾瑜眼中神采变换,心知他就算有所怀疑,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毕竟那花毒的厉害是有目共睹,就连那些七尺壮汉都毒得倒,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思及此,玲珑满脸的不安与后怕,开口问道。 “王爷,此事蹊跷,妾身觉得查清之前不宜与魏国交恶,或许隐忍不发是为上策。” 邱瑾瑜的思绪被她拉走,挑着尾音“哦?”了一声。 玲珑说过,要做好他的内助,遇到这么大的事,又牵扯到几国邦交,总是该像模像样的说上几句。 “若把此事揭出去,魏王的心思便也摊到了明面上,若是不发兵讨伐世人定是要说我们窝囊,可若打了这仗,便相当于把自家军队烹于炭火之上了。” “雍国内乱没个三年五载怕是消弭不下,夏魏两国中间隔着个雍国,攻魏难免要掺和进雍国的一滩稀泥之中,反倒会促成雍国联合魏国一致对外之势。” “妾身既嫁与了王爷,便代表了妾身父亲的态度,凤阳城归入夏兆国地界是迟早的事。” “魏王派月苗人来搅和这桩婚事,也是怕夏兆国以凤阳为引,逐渐吞并雍国,那往后魏国自也成了夏兆国囊中之物。” “所以妾身觉得,眼下此事败露,魏王应是惧怕已极,不敢再有所动作了。” “他们敢做此部署,也是因着凤阳县主的身份与南枭王不匹,再加上王爷您素有不近女色、粗鄙暴戾的传闻。” “不若日后放出些话去,就说成婚之后,王爷您对妾身视若珍宝,一往情深,如此妾身父亲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定了,定会心甘情愿归顺夏兆。” 邱瑾瑜听着她一番长篇大论的诸国论,听到前面还觉得颇为有理,心中赞许。 哪知最后她竟得出这么个大言不惭的结论,哑然失笑。 “你说什么?” 见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与嘲弄,玲珑很正经坚定的释道。 “妾身是认真的。妾身自是知晓自个儿在王爷那没什么斤两,不过却的的确确是一心一意想为王爷排忧解难的。” “宠爱自己正妃也不算什么污名,总比……” “总比有关于王爷旁的传言要好听许多。” “妾身素来还有些美貌的声名,如此说来,王爷宠爱妾身也不算全无道理,说得过去。” 邱瑾瑜被她说得连连失笑,再看向她时眼中又多了几分玩味。 “成啊,就依你的意思办。不过照这么说来,本王是不是也该做足样子,日日宿在你这才更说得过去?” 玲珑肩头僵了僵,扯了抹笑说道。 “王爷说笑了,妾身如今身上还有伤呢,也伺候不了王爷什么,只会扰了您好眠。” 玲珑心中忖道,不是他自己说的么,睡觉时不喜欢听见有别个喘气的。 邱瑾瑜也没再多言,起身又睨了她一眼,说了句“好好养伤”就迈开步子下了楼。 春知没叫旁的丫鬟,刚端了沏好的茶回来就见着邱瑾瑜大步流星的走了,期期艾艾的张嘴想同他搭话,邱瑾瑜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末了春知只得对着他背影俏着声喊了一句。 “恭送王爷。” 第27章 主母之风 春知伺候玲珑沐了浴,原听说王妃貌若天仙,那晚由乘风带着去主院拜见时也没敢仔细瞧。 这两日在房里伺候昏睡的王妃,倒是逮着了机会好好自上而下把她打量了个够。 春知父母是摆胭脂水粉摊的,自小便见惯了各式各样女子上妆所用之物,她自然也没少摆弄。 邻里邻居的来串门,总是见着春知对镜自怜描眉画眼,还经常打趣她父母,说你们家春娇生得好,不比那些个官小姐差,往后定能嫁个员外大官。 其实这话原就是些客套话,却听进了春知的心坎里去。 看着年岁相近的小姐妹每日包着块头巾吭哧吭哧的在家里做活,她只觉得自己与她们不是同命的,一心想去大户人家里做个丫鬟,哪日说不准就像话本子里讲的,在花丛间与公子官爷邂逅,嫁入高门做了夫人。 只是前后去几户宅子里做过丫鬟,最终都因为管事的觉着她不踏实干活,总是不见人影给辞了。 这次王府里招女婢招得急,乘风看春知户籍确是定安坐地户,父母又是本分的商贩,她样貌长得也端正,就录了进来。 春知兴奋得一夜未眠,偷偷摸了家中最好的胭脂妆粉就进了府。 邱瑾瑜自打受封来到定安之后,也做了不少举措,抓了地痞恶霸,惩治了奸商,平整了因连年战乱而水涨船高的物价,又带兵规整农田按人头分了地。 作奸犯科的落在他手里都没什么好下场,但只要老老实实讨生计的人,在定安均可安居乐业,是以定安普通百姓对邱瑾瑜很是爱戴。 起初邱瑾瑜带着一众部将搬进了王府,就说了都是些男子不方便,把当地官员送去的女婢都撵了出来。 后来还有官员给邱瑾瑜送过姬妾讨好他的,被他直接掀了乌纱帽,自此也再无人敢提这事了。 此番王爷大婚,破了先例,全城之内只招四名婢女,春知在列她家里也是敲锣打鼓极为自豪,只是却没人想到春知志远不在此。 从前是没有接近王爷的机会,如今入了府,若讨了王爷喜欢,便是做个卑妾也足有正六品的品阶。 怀着这份跃上枝头的心思,春知难免总是想要把自己与玲珑作比。 当晚被叫起来伺候负伤昏迷着的王妃时,春知就心生了鄙夷,觉得外界传闻凤阳县主美貌若仙,近着一瞧也不过如此。 因玲珑受了伤,被抬回来时形容憔悴,鬓间发丝还被火舌燎了几缕,满脸的黑灰,满身的血污。 春知浸了帕子给她擦手脚的时候,还发现王妃的手掌也很粗糙,甚至结了块只有握锄头的农户手上才能见着的老茧。 春知自小就爱摆弄妆粉,瞧着王妃本就不怎么白净的脸蛋因为沾染了炭灰更加狼狈,还暗自想过至少论脸蛋的白皙细腻,她小胜王妃一筹,没道理入不了王爷的眼。 只是玲珑这会为了沐浴脱尽了衣衫,叫春知看傻了眼。 该丰的丰,该翘的翘,腰腹不见一点赘肉,两条水葱似的腿又细又长,周身白得晃眼,就连同为女子的春知都看得直咽口水。 春知受了不小的打击,浑浑噩噩的直走神。 玲珑怕扯到肩头的伤等着春知为她穿衣,抬着胳膊喊了她两声也不见反应,蹙着眉回头说道。 “你下去,换个人进来伺候。” 春知这才回了神,给玲珑披上了衣裳,连连认错。 正值此时,鹊儿与另外三个丫鬟各自端了汤药、食盒上了楼,见着屋里水气氤氲惊喜的眨了眨眼睛,噔噔的跑上了楼。 “王妃!您可算醒了!” 鹊儿欢呼一声扑到了玲珑身前,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跪下给她磕了个头。 玲珑轻笑:“快起来。” 鹊儿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爬了起来,扶着玲珑回到榻前。 “郎中说了,您这伤还得好好养着呢,快快躺下。” 玲珑摆了摆手:“没那么娇贵,正好都在这儿呢,我同你们几个有话要说。” 问了几句,才得知春知压根儿就没回丫鬟房传达她的话,那三个仍然不知道自个已被赐了名。 春知转着眼珠子狡辩:“王妃,刚这不是王爷来了,紧接着又伺候您沐浴么,婢子也没闲着,没腾出功夫呀。” 鹊儿闻言扁了扁嘴反驳:“春知姐姐,主子说什么我们做奴婢的听着便是,主子交待的事没做好就该认错,你这样太无礼了。” 春知见玲珑没吭声,鹊儿这小丫头片子反倒教训起了自己,也来了脾气。 “呦,鹊儿妹妹,王妃若觉得奴婢有错自会说教,怎么也轮不到你代王妃发话?到底是谁失礼呀?” 鹊儿嘴笨,气得小脸涨得通红:“你……你好不讲道理!” 其余三个丫鬟互相递着眼色,不敢插嘴。 玲珑拧了拧眉头,清冷的声线瞬时制住了正在争论的两人。 “都住嘴。” 玲珑披着衣服,端坐在两片拢起的红帐中间,入室的阳光斜着照在她胸前,和煦温暖,却显得阴影中的一张脸冷冰冰的。 静若寒潭的一对黑眸看得几个丫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就连鹊儿都缩了缩脖子,王妃一向亲和,这会儿瞧着怎么有点瘆人呢。 玲珑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大伙都陆续低下了头,谁也不敢接这道像是能把人洞穿的视线。 过了片刻,玲珑幽幽开口。 “今日我便在此与你们说清楚,算是头一遭说,也是最后一遭说。”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王爷最厌烦什么,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召你们入府是为了伺候我,做好自个儿份内的事,我不会亏待你们。” “可若背着我耍那些个拉帮结伙、争宠排他的心思,我也不会轻纵了去。” “府内都是男子,你们说话做事也该有些分寸,莫让本王妃落个连五个丫鬟都管不好的名头。” “鹊儿是我的陪嫁丫鬟,不管从哪论,都该是这院子的大丫头,往后你们一切诸事听她吩咐,可听明白了?” 鹊儿有些受宠若惊,眨动着大眼睛看向玲珑,直到春夏秋冬四人齐声答了话,鹊儿才也懵着神福了身子。 第28章 共处一室 “好了。摆膳。” 起身时候和邱瑾瑜说了好一会儿话,沐了浴,又无视着肚皮的抗议训了几个婢女,眼前都有些发黑了。 玲珑没用鹊儿扶,径自下了楼,正当急不可耐的候着问秋念雪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上桌时,乘风又来了。 乘风命人把两箱子东西抬上了楼,看得几人云里雾里,玲珑问道。 “乘风,这是……” 乘风做了个礼,低头时暗中对鹊儿眨了眨眼。 鹊儿进府以后与乘风处得不错,腼腆的勾起嘴角垂下了眼。 “回王妃话,王爷说放心不下您伤势,白日里要来水榭伴着您,特命乘风捡了些书卷与常袍,还劳烦几位姐姐代为收罗起来。” 玲珑心下暗忖,才与他说要演一对恩爱夫妻,他倒是大刀阔斧极利落,真看出来他闲得难受了。 这算不算搬了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 原想趁着受伤休养躲他几日,这下可好,他在一时,她便要装一时的相,反倒更觉疲累了。 玲珑暗叹了口气吩咐道:“问秋念雪,你们上去把王爷的东西好生放起来。” 刚想接着坐下填饱肚子好应付那不知何时会来的煞神,就听着他朗朗的声音自廊上传来。 “来的正巧,赶上陪你用膳了,看来你已大好了,都能起身下楼自个用膳了。” 邱瑾瑜踏着骄阳金光走来,今日身穿的是一身素色长衫,腰间盘着一条蛟龙金纹腰带,端的是气宇非凡。 春知见着他来了心中就开始怦怦剧跳,暗中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嗲着嗓子随众人一齐喊了一声“见过王爷”。 可邱瑾瑜无视了一路揖礼的下人,径直走到玲珑身畔,极自然的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右颊上轻轻摩挲,满眼的怜爱。 “可还觉着疼?用过膳叫郎中再来瞧瞧,换一遍药。” 见王爷旁若无人的对着王妃嘘寒问暖,形容亲昵,春知又咬了咬唇肉。 明明听说王爷出城迎亲那日,把王妃丢在城门口自己走了回来,想来也是不怎么属意这位凤阳来的王妃。 那晚前去拜见时,两人明明还不似这般亲密呢。 得着了机会插话,春知说道。 “王爷,奴婢伺候王妃沐浴后已换过了药,今日不需再换了。” 邱瑾瑜睨了说话的丫鬟一眼,又看向玲珑。 “沐浴了?你那伤口都被箭头磨得血肉模糊了,若沾了水岂非要溃烂?怎得如此胡来?” 玲珑心中厌烦,此刻只想好好吃顿饭,他来了便对着她一通假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也是会挑时候。 “王爷,妾身发丝上尽是血渍与飞灰,躺了几日身上实在难耐。” 邱瑾瑜一脸的心疼,在她身边圆凳上坐下,又在她脸上揩了两把油:“爱妃此番当真是受苦了。” 玲珑克制着想跳开的冲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装作娇羞的低下头,逃离了他的掌控。 “王爷,妾身饿了。”若是再不坦诚点实话实说自己肚子饿,怕是他这戏瘾还要再过一会。 邱瑾瑜闻言挽了衣袍:“再上一副碗筷来,本王要亲自为王妃布菜。” 鹊儿依言递上了碗筷,站到乘风身边低声问道。 “这……在郊外的那晚可是发生了什么,王爷与王妃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乘风笑着从背后偷塞了颗饴糖给她,鹊儿眼里的不解越聚越多,眼睛眨得扑扇扑扇。 “管它呢。主子们恩爱,你我更该高兴才是。这是城中宝庆斋的饴糖,你尝尝,若是喜欢下次出府我再给你带。” 玲珑暗咬银牙,眼看着邱瑾瑜舀了一勺八珍烩豆腐递到了自己嘴边。 盯着他以示拒绝,他却依旧满面春风,又把勺子往玲珑嘴边凑了凑。 “快吃啊。你肩上有伤,本王喂你,可是嫌烫了?” 说罢他就着那勺颤巍巍的豆腐块徐徐的吹起了气。 玲珑放在膝头的双手攥紧了裙裾,牙缝中嘣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一句。 “王爷,这样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头了?” 邱瑾瑜挑了挑眉毛,复又送来了勺子:“怎会?既都说了如珍似宝,情深似海,爱妃为救本王而负伤,自是该捧在掌心儿里疼的。” 见拗不过他,玲珑只能张开了嘴,含住了那块豆腐。 两人近在咫尺,玲珑刚沐浴过后的清香飘了过来,看着自己握着的勺子被她嫣红的唇掠过,豆腐虾仁青豆尽数入了她的口,邱瑾瑜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开始口干舌燥,也随着她咀嚼吞咽的动作咽了咽口水。 咕隆一声,玲珑听见后狐疑的看向他:“王爷可是也饿了?” 邱瑾瑜轻咳一声:“本王吃过了。”说罢又开始夹些旁的喂给玲珑。 在场的下人经历了起初的震惊,又各自慨叹王爷这回真是铁树开花了,再后来觉得这气氛太过甜腻,看得人脸红,纷纷告退沏茶扫院子喂鱼去了。 其中心里最不是滋味的当属春知,出了门就捡了把小石子砸池中的鲤鱼去了。 自打这顿饭过后,邱瑾瑜就一头扎在了水榭里,除了夜里不宿在这,白天无事时基本都与玲珑共处一室。 郎中说养伤期间不宜多做走动,玲珑只得整日待在二楼,邱瑾瑜占着书案,玲珑本以为他会再追问那晚细节,却不想无人时他也不怎么同她搭话,不是批公文就是看书。 到底是玲珑先待不住了。 看着邱瑾瑜命人搬来的不少书本,心里闲得发慌,想问他借几本书看。 邱瑾瑜随手丢了几本给玲珑,拿起来一瞧,两本兵法,一本通史,剩下的都是与种养、纺织、冶炼兵器相关的。 类似的书玲珑都读过,但许是因为地域不同,这些书的作者与书中内容也多少与从前看过的有些出入。 闲着也是闲着,玲珑拿起一本细细翻看起来,中间丫鬟来给两人添过几次茶水,等到玲珑合上末页,才发现天已黑透了,身边甚至不知何时已掌上了灯。 向着书案边一瞟,邱瑾瑜竟还没走,手中握着支笔正打量着她。 第29章 夫妻夜话 见她合上了书,邱瑾瑜随手拨乱了案上的公文,盖住了画了一半的像。 “手不释卷,如此说来你连蛇的习性如何都知晓倒也合乎情理了。” 玲珑虽不知他这夸赞有几分真心,还是有些脸热。 “妾身打小就有这么个毛病,看书若看进去了,若无人来提醒,总会忘了时辰。” “时辰也不早了,妾身送王爷回去安歇。” 刚说两句话就撵他走? 邱瑾瑜充耳未闻,用眼神瞟了瞟她看了一下午的那卷《贞宝政要》,问道。 “看了一下午,看出什么名堂了?与本王说说。” 贞宝乃是夏兆国地界前身之国百余年前最为鼎盛的一个年号,据史书所载,当年盛景可谓是前无古人,国力之强盛富庶曾引万邦来朝。 虽后期佞臣当道,皇室贪图享乐国势渐衰,最终被夏兆国君与邱瑾瑜率领的起义军所覆,但贞宝年间的辉煌仍然不可磨灭。 这书虽是邱瑾瑜给玲珑的,但玲珑还是不敢畅所欲言。 “王爷,前朝往事不是禁忌吗?” 邱瑾瑜乐了:“你看都看完了,现在才想起来撇清自己,是不是晚了点?” “在本王这不讲究这些,定安地广人多,战后百废待兴,管起来颇为头疼,不多学多看谈何治理?” “况且此处只有你我夫妻二人,想说什么就说。” 因为这称谓心跳漏了一下,稳了稳心神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男子。 玲珑忽而觉得邱瑾瑜的洒脱叫她生出几分钦佩来,她自小活在雍王宫的条条框框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生怕行差踏错惹了雍王不快。 她记得在她十岁那年,全雍国上下闹了场极惨烈的文字狱。 当年各地水患频发,而雍王采用的治理水患之法全不见成效,陆续就有人发声,说某某年间的治水之法好,或可参用。 却不想雍王因此龙颜大怒,说这些人暗讽他不如前朝君主,一道圣旨落下,涉案的学子、文人,包括官员在内竟有数百人之多。 前朝事对大多掌权者而言确是禁忌,尤其还是由他亲手推翻的统治,可他却全不在意,只为将封地管好。 凤阳玲珑也待过一段时日,同是藩王封地,同定安比起来却是差距太悬殊了。 时至今日,玲珑已笃定了,关于南枭王那些个不怎么好听的评价,多半都是虚言,或者说,是浮于表面的虚言。 “妾身从前读过有关于贞宝年间的书籍远不比这本详尽,君依于国,国依于民确有其礼。” “只是书中纵有再多策论,也不一定就适用于定安,王爷若想听,妾身便斗胆说两句自己的见解。” 邱瑾瑜点了点头,玲珑又说道。 “妾身来定安时日不长,不过随迎亲队伍自凤阳一路走来,发现官道年久失修,十分颠簸。” “鹊儿被颠得整日呕吐不止,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走货的商队呢。” “起初王爷让妾身在城门前下车,妾身还不解您用意,还以为是因为妾身身份低微……” “后来进城后才发现,街道宽竟不足五丈,通车十分困难。” “所谓变则通,通则达,达则兼济天下,妾身明白王爷顾虑,若是大兴土木拓宽道路,势必要推倒许多临街房屋。” “只是定安是座古城池,这街道的规划已拖住了咱们下面的脚步,若此刻不当断则断,早晚要受掣肘。” “是以妾身觉得,如今首要的,是重修城里城外官道,便是花再多银子,也要修。” “定安土壤肥沃,物资丰足,往后路通了,自是会有南来北往的行商买进卖出,互通了有无,定安才能真正发展起来。不过就眼下这官道,马车行不出去几里路,货物便都要颠烂了。” 玲珑打小便是被当作储君培养的,说起治国之道来她也能辩上个三天三夜,更何况是一个定安之策。 她所说的,邱瑾瑜也并非没思虑过。 只是他一直觉得战后需要重整的事太多,这路一修,便会误了不少旁的事。 如今听玲珑这一说,反倒觉得是自己舍本逐末了。 “所言有理。” “不过本王倒是有一点好奇,你只在城里城外走了这么一遭,就能看出道距不足。” “你既懂得这些,为何凤阳会被霍文公那老小子……咳,为何会被你父亲管成那个德行?” 玲珑也知道多说多错,他已问过多次有关自己的过往,都被她含糊过去了。 但她觉得既邱瑾瑜有颗利民之心,她便不愿袖手旁观,哪怕只是帮他出出主意。 “在雍国,女子不得议政,妾身父亲是皇室出身,自是不喜欢我研习这些,不比王爷开明。” 这马屁拍得邱瑾瑜挺受用,刚想再与她多说两句,又见着她向窗外张望了两眼说道。 “王爷,乘风提着灯笼来寻你了。” 念着她有伤在身,邱瑾瑜也不想误了她安歇的时辰,瞟了眼窗外对玲珑说道。 “明日再来瞧你。” 玲珑叫住他,邱瑾瑜心中一喜,转身时却面色如常:“还有何事?” 玲珑思忖片刻说道:“王爷你明日莫再喂妾身用膳了,妾身实在不习惯,我们或可换些别的法子以示恩爱。” 别的法子……也成。 又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迈开步子下了楼。 玲珑自窗边目送着邱瑾瑜出了水榭,乘风为他掌着灯照亮着路,一主一仆有说有笑,邱瑾瑜似是心情很好,还摸了摸乘风的后脑。 玲珑皱着眉关上了窗。 第二日一直到正午都没见着邱瑾瑜再来,用过午膳后玲珑睡了个回笼觉,睡到一半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了醒。 睁眼就看见背对着她的邱瑾瑜正坐在榻前脱靴子。 “王爷,你这是?” 邱瑾瑜答得理所当然:“昨日听了你的通达论,今晨本王便带了大小官员一同去商议修路之事了,眼下困倦得很,还要赶着来做戏。” “既不喜哄着你吃饭的戏码,今日我们便换一样演,往里挪挪,给本王腾个地方歇一会。” 第30章 红绡帐暖 邱瑾瑜说着话就作势要躺,玲珑下意识的抬起手掌抵住了他的后背,惹得男人眯了眼睛看向她。 “怎么?王妃的榻本王上不得?” 听出他语调中已有不悦,玲珑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 “王爷,您这外袍上沾得尽是尘土,妾身伺候您宽衣再歇下,不然也躺不舒坦。” 她虽在心底已给邱瑾瑜的“凶残”平了反,但阴晴不定的脾气还有粗糙的生活习惯,说明暴躁粗鄙之说不是空穴来风。 雍国重礼,玲珑又从小养在公主出身的魏后身边,很是注重这些。 她受不了邱瑾瑜穿着外衫与她同榻,在山里农庄里时自是不该讲究这些,可眼下是在自家宅子中,她真忍不了。 若非她如今是寄人篱下的堂前燕,真想一脚把这人踢下去。 好在邱瑾瑜脚上身上不臭,几次与他离得颇近,总能闻见一股清冽的味道。 邱瑾瑜嗤笑一声说道:“得,你好生躺着,本王还没羸弱到要负伤的妻子服侍宽衣的程度。” 说罢他脱下了外袍随手抛在了衣架上,伸展长臂解了锦帐系绳,帏纱一泄而下合在了一处,帐里帐外瞧着都染上了暧昧与春色。 两人还未出新婚,屋中摆设布置仍一如洞房那晚,大红的锦被锦帐,还有…… 身边的人。 夏日炎热,玲珑睡前只着了一身轻纱裹着及膝的衬裙,手臂与小腿都在薄纱之下清晰可见。 那夜的画面随着身边高壮男人的存在感一起袭来,玲珑把头挪到了里侧的枕头上,想转过身背对着他装睡又不敢,最后只得平躺看着帐顶。 若是不说点什么,只觉得帐中旖旎快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王……王爷,帐中闷热,不若还是拉开帷帐。” 玲珑说着话,偷偷瞟了身侧人一眼,见他与自己一般姿势,双手交握于小腹,已经闭上了双眼。 邱瑾瑜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却没睁眼,随口答了句。 “帷帐一拉,帐中人如何亲热全凭旁人想象,若是拉开了,叫下人们见着本王赶着回来就是陪你硬邦邦的躺着各睡各的?” “拉开也成,那你我或是该相拥而眠,想必明日府里便能传出佳话。” 玲珑闻言蹙起了眉头,她本已快忘却了,昨夜却又梦见了那个被雍王折磨近死的娈童,今晨脑中也总觉挥散不去邱瑾瑜与乘风那亲密的样子。 以至于现在仅是听到邱瑾瑜言语之中有些挑逗,都觉得浑身难受。 玲珑不动声色地又向里挪动了下身子,极不情愿与他相触。 邱瑾瑜只当是她羞了,也不再说话,把右臂枕在脑后噙了抹笑意睡了。 夏日的午后的确闷热,除了一池子荷花开得娇艳,旁的草木都蔫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 酷暑之下,人也晕乎乎的,玲珑竟又开始觉得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历经多年的行伍生活,邱瑾瑜日日早起,却没有白日里睡大觉的习惯。 他是个急性子,昨日在玲珑劝说下决意要重整街道官道,便雷厉风行的着人一早召了城中官员,城里城外的实地走了一圈。 这一上午虽然办着正事,很是忙碌,但也不知是怎得了,总是想起昨日她在灯下目不转睛看书看得入迷的模样,又会联想着此刻她在做什么。 邱瑾瑜说了构想后把此事全权扔给了知府,令他三日之内做个详尽的文书报予自己,说罢转身就上了马要走。 知府追在马后喊了几声,想再细细问问邱瑾瑜的意见,他却只留了句话就策马回府了。 “王妃身子不适,本王放心不下,先行回府了。” 想起那些官员当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的模样,邱瑾瑜轻笑一声。 她提议做这场娇宠王妃的戏时,邱瑾瑜还觉得自己拉不下这个脸,不过玩了这么几天下来,他也挺乐在其中。 不可一世喜怒无常的南枭王,为红颜折腰百炼钢成了绕指柔,看着这群人惊掉下巴的反应,很是有趣。 尤其是……她的反应。 邱瑾瑜发现自己总是控制不住的想捉弄她,方才上了楼见着她在小憩,就鬼使神差的脱了靴子爬上了榻,想看看她的反应。 玲珑小巧的鼻尖随着呼吸轻柔的起伏,她睡相很好,不翻身也不乱动手脚。 只是她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一张小脸皱得可怜,嘴唇翕动,像是在说什么。 邱瑾瑜探过身子凑近,侧耳细听她说的是:“母……母……” 母?母亲? 邱瑾瑜勾起唇角,这丫头,原是想娘了。 不过这也是常情,她远嫁他国举目无亲,纵使再有心机,也不过才是个十六岁的丫头。 邱瑾瑜忍不住抬手撩了撩挡了她脸蛋的发丝。 感觉到有人贴近,玲珑自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满眼的惊痛,不由自主地以手为刀要劈向近身之人,好在清明入脑入得及时,抬起手臂又收了力。 玲珑的惊恐与不安尽数落入了邱瑾瑜眼底。 “做噩梦了?” 他离她离得太近,近到她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情绪无所遁形,只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应了句:“让王爷见笑了。” 邱瑾瑜原想安慰安慰她,可见着她宁可自己缩进角落,也不肯来他这正牌夫君面前示个弱,心中温情瞬时一扫而光。 邱瑾瑜粗鲁的撩开帐帘,穿上了靴子,想了想也背对着她说道。 “凤阳确是边陲,可穷的是百姓,据本王所知,文公府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到底要经历些什么,才能让一个嫡出的县主露出方才那般神情?” 虽然知道她多半不会对他坦诚,可邱瑾瑜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想着许是这次再问,她就肯说了,哪怕只是说一两句真话。 “王爷多虑,妾身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略有惊悸。” 心中无名火起,正想起身拂袖而去,便见着春知浓妆艳抹的端了茶水点心上了楼。 邱瑾瑜方至水榭时,见着鹊儿带着几个丫鬟正摘着池中的莲子,便支使了乘风去帮她们,不必上来伺候了。 哪知还真有不知死活敢公然违抗他命令的? 第31章 借题发挥 春知也没想到自己打眼看到的会是这副画面。 一罗红帐随着微风浅浅舞动,帐中玉体横陈,两片垂下的红纱之间,端坐着只着了一身里衣面黑如炭的邱瑾瑜。 听说王爷近日里都要待在水榭,春知虽受了些打击,后来想了想却又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看昨日王爷态度,确是对王妃宠爱有加,但王爷行军多年没碰过女子,王妃身段确实娇娆,今朝成了婚尝了鱼水之欢对待王妃好些也是情理自然。 只是眼下王妃随王爷出了趟府遭了贼人负了伤,自是伺候不了王爷了。 这院子中总共就六个女子,五个丫鬟中当数她春知生得最好,若是王爷心痒难耐时看上了她,可就能一夕翻身做主子了。 昨日玲珑只许了鹊儿上楼伺候茶水,可把春知急坏了。 听鹊儿那没什么心眼的丫头说起,昨日王爷与王妃各自看了一下午的书,今天春知一早就起来蒸了点心,收了露水,又趁着大伙都在忙活着摘莲子时端着茶点进了屋上了楼。 她原也没想做什么,只想在邱瑾瑜面前多露露脸。 虽然邱瑾瑜方才说不需伺候,可她已想好了说辞,若王爷得知她尽心烹茶做糕应当也不会责怪。 却万万没想到撞见的是王爷与王妃青天白日里榻上缠绵的画面。 春知到底还是个大姑娘,一张脸涨得紫红,正想硬着头皮说明来意,就听着邱瑾瑜发了话。 “本王府里素来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可也没见过像你这般未经传唤,便擅入主子寝房的奴婢!” 春知被邱瑾瑜的气势吓得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端着托盘的手不住的抖。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王爷与王妃在……” 邱瑾瑜刚在玲珑那憋了口气,这下尽数撒在了春知头上。 “自己去管事那领五棍子!滚下去!” 春知脸色惨白,端起东西抹着眼泪走了,邱瑾瑜拿起架上的衣服,同榻上的玲珑说道。 “今日这一遭,也足以彰显本王有多宠爱于你了,近日里本王公务繁忙,暂不来了。” 看着邱瑾瑜对着春知发了一通火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玲珑自榻上缓缓撑起身醒了会神。 明明午睡之前看他还有些笑意,怎得一觉醒来又生了火气?就因为她做了个噩梦? 这人的心思也当真是难以捉摸。 在邱瑾瑜的授意之下,管事把春知冲撞了王爷王妃挨了棍子的事“无意间”说了出去。 冲撞一词用得很是巧妙,婢女挨了打事小,最引人遐想的还是当时王爷与王妃在作甚。 也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说王爷撇下一街的随行官员,特地跑回府来陪王妃午睡,被春知所扰,这才罚了五棍子。 接下来的数日,邱瑾瑜真的没有再来水榭,不过确如他所说,他一心扑在了修缮道路之事上,便是连王府也不怎么回了。 玲珑知道此事不易,不然邱瑾瑜之前也不会犹豫不定。 城外的工事甚至比城内还要复杂,官道破败,不少农户逐年拓宽自家农田,官道被挤得愈发狭窄。 既要安抚好农户,又要重新规划好四通八达的路线,耗时耗财又耗精力,邱瑾瑜在起步时亲自下场监理,也是为事半功倍。 玲珑肩上的伤长出了新的皮肉,留下了个淡红色的疤痕,,更衣时鹊儿还心疼了好一会。 “春知伤养得如何了?” 听主子问及春知,鹊儿撇了撇嘴答道。 “也快好了,给她上药时奴婢偷偷瞧了,连皮都没破,她还日夜喊疼,扰得咱们几个都不得安生,还不如守夜时在王妃您这睡得香呢。” 鹊儿不知,玲珑却知道,有时皮下的瘀伤远要比皮外伤严重得多。 邱瑾瑜说过,府里上下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弟兄,秉承着从前行军时的习惯,若是犯了错就二十军棍伺候。 虽然春知只挨了五棍,想来也是轻不了了。 数日不曾出院子了,如今伤势已愈,玲珑打算去宅子里逛一逛,松松筋骨。 顺着花园一路走出去,通往的是府里的前堂,专用来待客的。 还没进门,就听见管事说道。 “你与我在这纠缠也无用啊,你们府衙一众大人不在城内,王爷也不在城内啊,谁能做得了这个主?” 自门外望去,正与管事说着话的是个定安守军打扮的将领。 “那这可如何是好?城门外面现在都快闹得炸开锅了,那群流民一直喊饿,我瞧着还有昏死在一边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未防其中有细作跟着混进城,咱们是一个人都没敢放,只是他们赖着不走,这没法儿弄啊这。” 季管事说道:“你既说了城门都被堵死了,那我也无法,人派不出去,也通知不了王爷。” 听到此处,玲珑扯起裙摆从门外踏入了门槛,季管事见了人连忙问候:“见过王妃。” 那将领闻言也一同拜了玲珑一拜,又看向季管事欲言又止。 季管事襟着鼻子冲他摆了摆手:“你快走,莫扰了王妃清净。” 玲珑开口问道:“不急,或可与我说说,发生了何事?” 听见王妃发问,两人也不好再隐瞒,那将领又抱了抱拳答道。 “回王妃话,今日天不亮城门口就开始聚集从西南边来的流民,一个个真可谓是衣不蔽体,小人们自是不会放他们进城的。” “可近了正午时分,眼见着人越堆越多,有老有少,看着也是可怜,想进城讨些吃喝,小人就找了个说话利索的问了问。” “这些人原是雍国来的,眼下那边几伙反了雍王的叛军为争王位又起了战事。” “这些百姓说他们全城都被某一伙叛军劫了,粮食牲畜都被抢光了,壮年男女也大多被抓走,他们留在那儿也是等死,说不准什么时候那群人还会再来,就一起逃了出来。” “原他们是打算去凤阳的,但……凤阳不仅不收容,反用弓箭射杀他们,无路可走之下,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长途跋涉来了咱们定安。” 第32章 大义 玲珑思忖了片刻说道:“带我去瞧瞧。” 季管事闻言连连制止:“不可啊王妃,流民都是穷疯饿疯了的,城外情势那般混乱,您才刚伤愈,若是冲撞了您,老奴全家的命也不够赔啊。” 这几日府里城里已是传遍了王爷有多爱重王妃,当朵娇花一般养在水榭楼阁之上,别管王爷这热乎劲能持续多久,眼下王妃绝对是他心尖上的人儿。 “季管事。”玲珑正色看向他。 “王爷公出,这王府中应当由本王妃主事,是也不是。” 季管事只见过王妃附在王爷身畔乖顺柔和的样子,这会王妃虽依然面色如常,却叫人觉着有股凛人的气势。 “这……确是如此,王妃嫁进府里后就伤了,不然这掌家的玉牌也是该交到您手上的。” 玲珑点了点头:“你无需这般忧心,调些府卫跟着我便是,城外流民聚集,若放之任之,恐生他乱。” “我既入了王府,便理应为王爷分忧,况且只是先去瞧瞧情况,不碍事。” 季管事无话可说,只得安排人手去了。 街上有官兵鸣金喊话示警,说是让城中百姓看管好自家的财务孩童,城外如今尽是流民,近期莫再出城了。 守城将领一边为玲珑引路一边同她说着城内外的境况。 “为防城外人家庄子遭流民偷窃洗劫,咱们已派出不少人四处巡查了,一旦发现作乱的便就地正法了。” 玲珑闻言皱了眉,却并未反驳。 行至城门时,门内聚了些看热闹的百姓,门外设了几排拒马,把流民都隔在了城墙外。 府卫给玲珑清开了一条路,越近城门,外面流民虚弱的乞求声越清晰。 见玲珑还想往前走,将领抬手拦了她的去路。 “王妃,再往前怕是不妥了。” 玲珑站定步子,眼见着挤在最前的有一个妇人,面黄肌瘦,眼下双颊凹陷得骇人,怀中还抱着个奶娃娃。 妇人见城门前来了个姿容华贵的女子,登时来了精神,声嘶力竭的喊道。 “夫人!求您行行好!救救我的娃娃,我已没有奶水给她吃了,她如今已虚弱得哭都不哭了!求求您了!” 玲珑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如若方才将领所言为真,这些人应是从雍国西南方向的铄城来的。 视线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这些人曾经都是她的子民,因着她生父犯下的罪过而饱受苦楚,与她一样,苟延残喘只为求一线生机。 “放这妇人进来。” 王妃既发了话,也不算什么难事,将领挥了挥手,用刀戟吓退了不顾刺痛扑在拒马上的人,用刀尖指了指那妇人。 “你,进来。” 妇人大喜过望,千恩万谢的从缝隙中钻进了城门,却引得她身后的人群更加躁动前拥。 守兵只得呼喝了一声:“谁再往前一步,休怪刀剑无眼了!” 玲珑吩咐身旁的丫鬟道:“问秋,念雪,你们去问附近几户人家要些牛乳或米汤来,再看看有什么大人的吃食,一道带来。” 妇人盈着泪向玲珑走来,被守军拦下,只得抱着孩子就地跪下,不住的给玲珑磕头。 “谢谢,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救我娃娃。” 说罢她哭着看向怀中婴孩:“喜宝,你遇上好心人了,不必饿肚子了。” 说着说着,妇人脸上哭笑参半的神情又滞住了,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脸。 “喜宝,你咋了?你别吓娘啊!” 玲珑闻言也再顾不得旁的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摸上了那孩子的颈脉。 没有脉搏。 玲珑看着那孩子已经灰白的面色,看来已死去几个时辰了。 收回的手指攥成了拳,玲珑艰难的开口。 “大姐,喜宝已经走了,节哀。” 妇人张大了嘴巴,表情极尽哀痛,却哭不出声响,在场众人都不忍直视,纷纷撇开了头。 鹊儿始终跟在玲珑身后,见此一幕默默转过身抹起了泪。 玲珑站起身,咬紧了唇内的软肉,直至尝到了些许血腥味道才松了劲。 “季管事。” 季管事也看这对母女可怜,正暗暗叹着气,听见玲珑唤他上前应了声。 “王妃的玉牌,你可带在身上?” 季管事愣了愣点了点头:“如此贵重的东西,老奴一向是随身携带的,毕竟见这玉牌如见王爷亲临,就连号令定安守军亦是可以的。” 玲珑摊开了手:“给我。” 季管事隐隐能感觉到王妃想要做什么,只是王爷娶妃之后,这玉牌本就该是王妃的东西,他也不能以下犯上说不给。 季管事把玉牌递给玲珑时还苦口婆心劝了两句。 “王妃,这天下的苦厄度是度不尽的,您刚嫁过来,莫要因为此事与王爷起了嫌隙啊。” “老奴瞧着外面的流民少说也有一百来号人,您若施了恩,他们便决计会赖在定安不肯走了。” 玲珑抿了抿唇道:“谢谢你的告诫,但我亦有我的道理,若事后王爷追究起来,由我一力承担。” “您可知城中可有什么空旷的地方能容纳下这些人的,只需能搭起些遮阳避雨的棚子便可。” 季管事急得直颠手背:“王妃,您要迎他们进城?这万万不可啊!若乱了城中秩序,只怕是要生出大乱子的!” 玲珑瞟向城门外一双双空洞无助的眼,又看了看抱着孩子尸首瘫倒在地的妇人。 “定安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们活不到行至下一座城池了。眼下已值正午,若再经一日暴晒,怕是定安城门前还要横上数十具尸首。” 玲珑睨向城门下众守军:“若让你们以性命为胁,逼他们离开,若赶不走便杀几个以儆效尤,你们可能下得去手?” 众人闻言都纷纷垂下了头,这群百姓多是老弱妇孺,让他们说两句狠话吓唬吓唬还成,哪能真挥刀砍下去啊。 “顺着城墙往西走,有一处地方,王爷说往后若再有战事,留着那里用于囤些兵器羽箭,运上城墙也方便,要不……就那?” 季管事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莫名其妙就成了王妃的“同伙”,竟还主动献上策了。 只是确如王妃所说,他们定安也饱尝过昏君残害,战事践踏之苦,如今又怎么忍心见着这群同病相怜的百姓死在自家门前呢。 玲珑高举手中玉牌,朗声说道:“我以南枭王妃之名号令,开城门,迎难民!” 第33章 乱世 玉牌在手,众兵莫敢不从。 玲珑指挥着守兵挪动了拒马,顺着城门往西一字排开,以防真有趁乱混进城中偷抢的浑水摸鱼之徒出现。 “季管事,还劳烦你说说府库情况与我听听。” 季管事看着眼前这大阵仗,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在自己衣摆上不停搓着边想边同玲珑汇报。 “府库中约有一万两千两现银,米粮两万石,玉器珠宝和书画么……” 玲珑打断他:“旁的不必说了,郭昂不在,劳烦您遣府卫开库,先支一千两银两千石米粮到西边,再搭三口大锅。” 众守军都在等王妃一声令下开闸放人,玲珑却说先等等,走上了城墙。 看着城墙下乌泱泱的人群,玲珑提了气大声说道。 “下面的人听着,南枭王有令,放你们进城,开仓放粮。” 众难民齐齐欢呼,惨淡的面色润起了红光,竟纷纷席地而跪,高声拜道:“谢南枭王大恩!” 玲珑心中酸楚,复又说道。 “进了定安,便要守定安的规矩,开了路之后,不得拥挤推搡,排成一列有序进城,城中为你们安置了地方,一切要听官兵指示。” “不得擅自走动,不得翻越拒马,扰乱秩序者斩,可听清楚了?” 活着走到定安的,都是见过亲友死在路上的惨相的,若非再无去处,他们也不愿来臭名昭着的南枭王封地,本没抱多大希望,现下却听闻定安城愿意接济他们,感恩戴德得涕泗横流,连连磕头应承。 玲珑一声令下,守军握着刀戟撤了城门口的拒马,他们本有些紧张,怕这些流民蜂拥而入已准备好了凶神恶煞的脸面,却不想这群人一路点头哈腰,见人就谢,倒是让守军们有些赧然不好意思恶语相向了。 定安城中的百姓围观之下,见这群人衣衫褴褛一瘸一拐的,心里也不好受,纷纷从自家拿出了些旧衣、剩饭,凑在玲珑周围喊着说想尽些绵薄之力。 玲珑早知定安民风淳朴,却没想到百姓良善至此,心中大震,对着围在城门附近的百姓们说道。 “我是外来人,未经大伙同意便擅作主张放了难民进城,实是不该,但我同大伙保证,会妥善安置这些人,绝不会影响定安生计。” 百姓们也没想到王妃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他们认了个不是,面面相觑之后有个妇人高声说道。 “我觉得王妃做得对,若是任这些人死在咱们定安,我这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了!” 接着便开始有人附和。 “咱定安这两年米粮富足,吃不完的都放成陈粮了,想卖也运不出去,正好拿来养活这些难民,也算功德一件了,来年定是更加风调雨顺!” “对呀,我看那难民里还有光屁股的小娃娃呢,我家虎子小时候穿的衣裳还留着呢,都拿给他们!” “我也回家翻翻去……” 玲珑听着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散去了,眼窝热得想流泪。 自打宫变那日之后,她再没哭过,这会却被定安百姓的良善感动得五脏俱颤。 收了收翻涌的心绪,玲珑去往了城西。 守军将领看着王妃背影与季管事慨叹:“原以为王妃只是空有美貌,如今看来不愧为一城县主,咱抛开这放不放难民进城的事不说,这气魄,这胆识,我可从没在女子身上见过。” “只是霍文公那厮射杀流民,亲闺女却在这收容流民,这父女之间差异也太过悬殊了……” 季管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脸的愁云惨雾,夸张的叹了口气说道。 “我说你这心怎得那么大,还有精神在这与我嚼舌根子,城门已通,赶紧派人去知会王爷啊!” “若是王爷勃然大怒,你与我都脱不了干系!一会寻个地方好好洗洗脖子……” 将领抬手嗐了一声:“咱们王爷什么人您老还不知道么,嫉恶如仇赏善如宾。我说实话,我觉着今天就算王爷在这,应当也会做同样的抉择,您没瞧那群人多惨呢。” 整座王府的人几乎都出来忙活救济难民了,强壮的府兵负责运送衣服粮食,小厮搭棚子,厨子蒸馍煮粥。 除了春知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其余的几个丫鬟都一起随着玲珑为排排坐好等着吃饭的难民发放碗筷、薄衫。 有个老丈满脸沟壑,瘦得皮包骨头,玲珑捡了件与他身材相合的衣裳亲手披在了他肩上,叫老头感动得老泪纵横。 “夫人真是活菩萨,小老儿代铄城这些百姓再给您磕个头!” 念雪俏声道:“老丈,这是咱们王妃呢。” 老头刚挣扎着要跪,忽又抬起头怔然道。 “您是南枭王妃?那岂不就是凤阳的县主……” 玲珑抿了抿唇探过手去,也没嫌弃老头身上诸多污秽,扶正了他的身子。 “老丈,凤阳之事我已有所耳闻,我代霍文公与凤阳城给你们赔个不是,对不住……” 玲珑并非是霍文公的亲女,本无需替他致歉,但于玲珑而言,霍文公是她的表叔,做出屠戮本国子民的事来,更让她觉得亏欠这群百姓良多。 老头错愕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 “王妃也不必自责,像咱们这群无用苟活之人,哪里收了都是累赘,若不是为了二十多个孩子,小老儿都想带着他们去跳江了。” 玲珑闻言问道:“老丈可是你们当中领头的?” 老头点了点头:“小老儿姓胡,原是铄城的一个县丞,战火烧过来之前,城中一众官员便携着家眷跑了,小老儿不忍弃城中百姓于不顾,于是便带着大伙一起出来寻新生机了。” “原雍王统治之下,苛捐杂税繁重,还时常掳掠女子入宫,但日子还算能过得下去。可这群叛军竟比雍王更加泯灭人性,强行征召男子入伍,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奸掠女子,恶事做尽。” “雍国的内乱还不知要持续到哪一天,我们若不逃,早晚要死在铄城。” “感谢王爷、王妃,赐了我们一片遮风避雨之地,赏了一碗果腹的热食,此恩我们永世不忘。” 第34章 起疑 忙活了一整个下午,给难民们搭了棚,又铺了席子,这群人应当也是累极了,吃过饭便席地而躺,都睡下了。 邱瑾瑜自城外风尘仆仆赶回城中时,看见的是城中百姓搬家似的往府兵的推车上送物资的景象。 候在城门处的季管事吃力的跟着邱瑾瑜宽大的步子往城西走,看着王爷阴晴不明的脸色,还试图为玲珑说几句好话。 “如今城中人人都夸王妃贤德呢,我看大家伙干劲儿也足,生逢乱世能帮衬上这些雍国来的难民,老奴还没见过大家心这么齐呢。” 邱瑾瑜未置一词,行至城西时远远就看着一道倩丽身影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其中就属鹊儿最勤快,蹦蹦跳跳的给玲珑递这递那。 邱瑾瑜没再走近,看玲珑抱起了个四五岁的孩子,用鹊儿递给她的帕子细细给那孩子抹干净了脸,又给了个馍让孩子捧着啃。 眼见着她脸上漾着他从不曾见过的真挚笑容,邱瑾瑜皱紧了眉头。 小孩懵懂的捧着白胖的馒头,虽然已经吃饱了,还是咬了一大口,看着玲珑问道。 “姐姐,我娘说不能白吃旁人的东西,南枭王是也要捉我去打仗吗?就像那群坏人捉我爹一样。” 玲珑听了孩子的童言无忌苦笑了一下,顺了顺孩子蓬乱的头发。 “南枭王不是坏人,不会把你捉走的,这馍馍就是南枭王给你吃的,不用还。” 邱瑾瑜行至玲珑身后,冷声哼道。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玲珑心中咯噔一声,放开孩子转身垂首行了个万福礼。 “妾身见过王爷,王爷一路辛苦了,可要喝杯热茶润润喉?” 鹊儿怕邱瑾瑜,更怕邱瑾瑜因为王妃擅作主张的事动怒,殷勤的对着他见了个礼。 “这儿有热水,鹊儿这就去泡茶!” 玲珑身后醒着的几个难民听见几人对话,不知所措的站起身,相视了一眼又齐齐跪下。 “拜见南枭王。” 邱瑾瑜无视了一旁的难民与丫鬟,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着玲珑。 “你可知擅放难民进城,可能会打破定安安宁?” “本王的玉牌竟被你拿做鸡毛当了令箭,霍玲珑,你好大的胆子!” 邱瑾瑜似是气极,一把攥住了玲珑的手腕,把她扯到了自己面前。 玲珑被迫抬眼与他对视,邱瑾瑜自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惧怕,然更多的是无悔的倔强。 “妾身以为,今日若是王爷亲自在城中坐阵,亦会与妾身做出同样的选择。” 邱瑾瑜把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鼻中喷薄着滚烫的热气,倏地转身拉着玲珑走了。 玲珑被他拽得趔趄,邱瑾瑜从未待她如此粗鲁过,虽然洞房那晚亦弄痛了她,但远没有这一刻拉拽她的力气大。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纷纷让开了路,眼看着王爷把王妃举上了马背,自己又跨了上去,一路直奔王府。 街边百姓看着心中焦急,有个小媳妇问自家男人。 “王爷不会一气之下休了王妃?” 男人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王爷平日里看着骇人,但待咱们还挺纵容的。不过王爷真发起火来,那也是厉如恶鬼啊,你忘了前些年被王爷当街斩了双手的那厮了?” 小媳妇缩了缩脖子:“我还挺喜欢咱们这位新王妃的呢……” 许是水榭太远,邱瑾瑜拎着玲珑径直进了主院,到了正堂前把人用力往前一甩,玲珑险些扑倒在八仙桌上,撞翻了桌上的茶盏。 “你到底是谁?” 这些日子以来,玲珑本已有了觉悟,邱瑾瑜不讨厌她,她只肖做好王妃的份内事,不去自不量力的搏与乘风有私情的邱瑾瑜的宠爱,应当可以在南枭王府把这个挂名王妃做下去。 今日事发,她原可以明哲保身,躲在水榭中装作不知城门处生了乱子,邱瑾瑜也定然不会责怪她的不闻不问。 这一番折腾下来,触了他的逆鳞,惹了他的疑虑,她也已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她不后悔,生为雍国太子,上天既给了她一个赎去些许罪过的机会,她便不能只活自己,她不想让自己只为活着而活着。 整个雍王宫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她想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所在。 面对夫君的逼问,玲珑却没了惧色。 “我是自几百里外凤阳嫁过来的,是你的妻子,南枭王妃。” “放屁!” 邱瑾瑜一声暴喝,他已许久没有这般暴怒过,眼前这女人,总是用这副云淡风轻人畜无害的表情,堵得他心烦意乱。 “你以为本王是平民出身,就当真是个草包吗?当真以为你那拙劣得演技能瞒得过本王的眼?” “你所说所思所为,哪一样像个娇养在深闺的县主?” “起初本王是觉着有趣,见你演得兴起,便陪你玩玩罢了,不想你胆大包天如斯,竟敢擅作主张放流民入城,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玲珑看他的确是动了怒,心中思绪转得飞快。 他早已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她一早也是想藏拙扮好一个踞于后宅之中的金丝雀,然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却也促得她管不了那许多了。 看来今天若不说些实话,怕是没那么轻易遮掩过去了。 “王爷慧眼如炬,妾身的确不是您原先求娶的凤阳县主。霍文公也不是我亲父。” “我受召进了霍文公府邸为婢,却被以兄嫂侄儿性命相挟,因我与县主年岁体态相貌相仿,命我代县主嫁来定安。” 邱瑾瑜眯起双眸,冷声说道。 “好个霍文公,好大的胆子!” “不过。” 邱瑾瑜贴近她,大手覆上了玲珑喉间。 “这不是我想听的真相,你这般说辞更是狗屁不通,你若只是个婢女出身,又如何会有那些学问见地,区区一介民女,有胆子与流民交涉?哄得全城上下为你所驱使?” 玲珑自是知晓邱瑾瑜没那么好糊弄,她这么说,也是赌上了她对邱瑾瑜零星的了解。 今日抛了头露了面,全城百姓官兵守军几乎都亲眼见了她真容,此时若传出去她实乃替嫁之身,也会叫南枭王颜面扫地。 况且……凤阳嫁来的人,只是为归顺夏兆国而递上的敲门砖,是真是假,其实并没那么重要。 “王爷自妾身嫁进府后一直待妾身多有照顾,妾身亦不愿蒙骗王爷。” “今日王爷问及,妾身原也是可以死不承认,霍文公有那么多儿女,便是硬说妾身就是文公府出来的县主又有何不可?” “至于王爷问的,为何妾身要冒死救济流民,实是因为民女见惯了人间疾苦,为了填饱肚子,山上的蛇我也抓过。” “是以再见曾同为一国百姓的同胞,实在不忍看他们继续流离,最终死在求生的路上。” “他们所经历过的苦楚,还有生于乱世中的绝望,妾身都亲自尝过。” “我只是想……帮他们,只是如此而已……” 玲珑话虽说得真假参半,情绪却动容真切,看着邱瑾瑜的脸色似是有所缓和,玲珑决定再用一招以退为进。 “如果这成为了王爷不容妾身的理由,妾身愿受王爷处置。” “毕竟妾身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王爷赐予的,若王爷想拿回去,妾身绝无二话,是休妻还是直接杀了妾身,都随王爷。” 第35章 喜怒两极 邱瑾瑜的直觉告诉他,她并没有尽数坦诚交待。 看着她紧闭双眼微昂着头,凑近自己剑锋的样子,邱瑾瑜觉得,如若自己此刻就这么松了手,就彻底输了。 不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对垒谈判,他还从没输过。 敌军狠,他就比敌军更狠,凭着大不了玉石俱焚的莽劲,胜利总是被他握于掌中。 俗话都说柔能克刚,但他邱瑾瑜可不吃那一套。 本以为自己已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刀枪难入,却屡屡受挫,拿眼前这女人没什么办法。 他讨厌被旁人拿捏住的感觉。 人人都怕死,在阵前与他叫板的大将军被擒之后,临死前也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他不信她不怕。 手指渐渐收紧,这手上滑润的触感,洞房那夜他亲手抚过,如脂如瓷。 吸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玲珑觉得胸口闷胀,却仍不肯求饶。 再大的风浪她都已见过了,若挺不过去,便挺不过去罢。 邱瑾瑜眉间动了动,眼中凌厉一闪,手上再度发力,直至玲珑脸色胀得由红变紫,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 随着一声妥协的咒骂,邱瑾瑜松开了手。 感觉清凉的空气再度入肺,玲珑睁开有些恍惚的眼,抬手捂上了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息着。 这会儿好容易追赶两人脚步回到府里的下人们,见了堂间这副景象,吓得慌了手脚。 邱瑾瑜着郭昂去请了郎中,留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 一通折腾之后,邱瑾瑜命人把玲珑和自己的东西又都搬来了主院。 鹊儿送郎中出了屋子,乘风带几个丫鬟回水榭收拾东西去了,屋里又只余下了邱瑾瑜和玲珑。 邱瑾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捏紧了拳头。 明明从前发过誓,往后若娶了妻,定要好好待人家,绝不会让她同自己生母一样委曲求全,以泪洗面。 可到头来,叫她接连两次受伤竟都是因为自己。 玲珑见邱瑾瑜脸色仍不大好看,轻声说了句。 “王爷,郎中说了,妾身这伤不碍事的。” 邱瑾瑜迎上她的视线,见她盈盈的望着自己,仿佛刚才激烈的争执不曾发生过一样,暗叹了口气。 管她到底还藏了什么秘密,如今他们二人已结为了夫妻,朝夕相对之下自己迟早都会知道。 “本王不会再逼问你的过往,但你也要应承本王,日后再有什么心思,需得与本王相商,得了本王准许才成,切莫再像今日这般自作主张。” 若说他对她不再好奇自是不可能的,不过事到如今…… 已经无所谓了。 这事说到底,确是她的不对,仗着他的势,在人家地盘上“胡作非为”,事后还与他叫板,玲珑还是自知理亏的。 不过这会听他情绪已平复,话说得也软了,玲珑又趁热打铁同他解释道。 “王爷,妾身今日所为也并非全出于对那些难民的同情。” 邱瑾瑜还沉浸在拗不过她的败阵之耻中,恹恹的提不起兴趣,自喉间发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此时两人在邱瑾瑜寝房之中,邱瑾瑜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玲珑坐在屋子正中的月桌边上,隔得有些远,她颈上又有伤,话音细弱,便起了身向邱瑾瑜走了过去。 见玲珑突然向自己走来,邱瑾瑜莫名的紧张,垂下眼皮故作自然的瞟了瞟地面,直至玲珑在他身边坐下,才又听见她说道。 “妾身已打听了,这些难民是自雍国铄城来的。” “王爷,您听说过铄城吗?” 玲珑态度很是正经,邱瑾瑜也觉得没那么别扭了,坦言答道。 “不曾听过,是个小城?” 玲珑点了点头。 “铄城有座铁矿,自前几任雍王掌朝时,那里就因人人皆善冶铁铸器而小有名气,也因此得了铄城的赐名。” “如今雍国内乱,这些人失了亲人家园,受尽了千辛万苦,哪里肯收容他们,他们定是迫切希望在哪里安定下来的。” “虽然青壮年几乎都被抓走了,但这些老人妇人也定是通晓冶炼功夫的,是乱世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更何况您刚决意要重修道路,城中百姓都有各自的营生,若停耕停商征工铺路对定安的影响也不小。” “不过现在多了这百余人,城中劳力自然就丰足了,有份工事做,他们便不再是只能伸手讨要吃食的流民,而是真真正正能在定安自食其力了。” 邱瑾瑜本是心不在焉的听她给自己找托词,越听眼中越精亮。 看那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一路被风霜烈日摧残得像骷髅架子似的,竟身怀冶铁锻造之能,若不是听她说起,怕是没人能想到这一层。 听她说着话,坐也觉得坐不住了,在屋中来回踱起步来,越听脸上喜色越浓。 待到玲珑一口气说完,邱瑾瑜哈哈一笑,情不自禁走到她面前,勾着嘴角目光灼灼。 玲珑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张了张嘴喊了声:“王爷……” 邱瑾瑜心情大好,竟觉着方才还把他气得胸痛的人儿此刻看着顺眼极了,抬起手捏了捏她脸蛋上的肉。 邱瑾瑜手劲大,扯得玲珑一张宛如精雕细琢而成的脸变了形。 “好珑儿,真是本王的好内助!” 第36章 遭她嫌弃 珑儿…… 玲珑双颊倏地红热发烫,从前只有父皇母后会这般亲昵的唤她的乳名。 母后给她取的小字是玲珑,为取谐音与宋凌的凌字相同,也该叫一句玲儿。 可剑走偏锋的邱瑾瑜却叫了一声她不曾听过的昵称。 玲珑慌乱的垂下眼,伸手去拽他揪着自己颊肉的手,含糊着嗓音说道。 “王,王爷……别这样……” 邱瑾瑜溺在喜悦中,也没察觉到玲珑的脸红,放开对她的钳制背着手转身仍在频频点头。 “这个提议好。正好城内拓宽街道后一并连同他们的住房都建了,只是这群人瘦得骨头都在裤腿子里乱晃,还是养出些肉再说做工落户之事。” 玲珑听他把难民形容得像待出栏的猪似的,哭笑不得。 “你伤愈之前就在主院住着,省得本王还要两头的跑。” 玲珑应下,见他要走问道:“王爷,是时辰传膳了,您还要去哪?” 邱瑾瑜回头睨了她一眼无奈道:“你突然召进城百来号人,以为给口吃的搭个棚子就完了?旁的不需你操心了,你就跟这老实呆着。” “方才……我急了些,并无意伤你。” 他说完话,没给玲珑做出反应的时间就迈开步子走了。 玲珑看着被他推得来回呼扇了几下的房门,嘴角扬起了些许。 送走郎中的鹊儿回来,心有余悸的同玲珑说道。 “王妃,方才奴婢见王爷出去时笑意盈盈的,他怎么这么吓人呀,刚还拿剑伤了您,这会又笑着走了,咱们真要在主院住吗?鹊儿害怕……” “王爷他……会不会有癔症啊?” 玲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颈上吃痛,捂着脖子忍俊不禁对鹊儿说道。 “其实他没传闻中的那么喜怒无常,他气我也是有原因的。”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鹊儿满脸的不可思议:“王妃,鹊儿以前也听过不少王爷的事迹,却从没听人这样说过。” 玲珑隔着布帛摸了摸还有刺痛感的伤口,回想着他扔了剑来端看自己脖子时略显笨拙紧张的样子,笑意更深了。 他虽有龙阳之癖,但这些时日看下来,他待乘风也是真的不错。 玲珑嫁过来之前,就有了觉悟,身为女子,迟早要与他人一起共侍一夫,只是她却没想过,要与旁的男子共侍一夫。 不过现下看清了邱瑾瑜的为人,玲珑倒是做好了打算,不再去计较他的秘事。 他需要个门面上的妻子,她不仅可以胜任,还能在治理城邦一事上为他助力。 她需要依靠他的权势地位,保全自己,保全更多人。 各取所需,将这桩婚看作一笔公平的买卖,或许她就不会再介意他的妾室是男还是女了。 玲珑这样开解着自己,心怀开阔的用了晚膳。 饭后不放心那些个难民,玲珑又去瞧了一眼,发现营地也刚放过饭,大锅还腾腾的冒着热气。 玲珑竟发现营地掌了灯,还添置了些薄被,有官兵轮番巡守,一切井井有条。 随口一问,竟都是邱瑾瑜安排的。 玲珑在营地四周走了几圈,没瞧见他的身影,回了王府门头说王爷尚未归来,玲珑只得自行回房梳洗爬上了榻。 她的东西都被安置在了邱瑾瑜的寝房,再度闻着他帐中的味道,没一会儿就安然睡了过去。 还未睡深时,听见房门有响动,玲珑警觉的睁开眼问道:“谁?” 邱瑾瑜一怔,随即应到:“除了本王,还能有谁能在夜里进得来这间屋子?” 屋里没燃灯,邱瑾瑜撩开帐帘在榻上大剌剌的坐下,宽了外袍又开始脱靴子。 “这都几更天了,你还没睡?” 玲珑自动自觉的往榻里挪了挪,看着暗色中他的侧影懵着神问道。 “王爷,你怎么来这屋子安歇了?” 邱瑾瑜乐了:“这是本王的寝房,你这鸠占鹊巢占得也忒霸道了,连主人家都不许回来了?” 玲珑有些慌乱的咬了咬下唇,细声分辩。 “上次……你不是说不喜与我同榻,带乘风去宿的书房么?” 邱瑾瑜轻咳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前些日子是因你伤着需要静养,如今你肩上那伤已痊愈了,你我夫妻一直分房而居,岂不使情深似海的谎言不攻自破了?” 这话倒是不假。 今儿下午邱瑾瑜黑着脸当街把玲珑拖拽回了王府,已有人猜疑王妃会否就此失宠。 原大伙都觉着王爷与王妃鸾凤和鸣,恩爱非常,别说两人正值新婚燕尔之际了,便是老夫老妻若一直分房睡那也是距着离心不远了。 玲珑没了话反驳,只得默默躺进了里侧。 邱瑾瑜刚躺下,觉着疲乏了一整日的身子终于舒展了时,听见玲珑嗫喏着开口。 “王爷,你濯足了么?” 邱瑾瑜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嫌他脏? 累了一整日,为了她惹出来的事东奔西走的,骑了一下午的快马才回来城里,晚上召集了城中大小官员事无巨细的吩咐了不少,唾沫星子都快说干了,回到自个屋子,反被她嫌弃没洗脚? 额上的青筋又开始骤跳,不过想着今日刚把她刺伤,到底还是压住了脾气。 “本王又不臭,大半夜洗什么洗,若是不信,你自己闻。” 邱瑾瑜作势要对着她抬起右腿,玲珑吓得连连摇头。 “你……你……” 邱瑾瑜得逞的笑笑,虽黑漆嘛乌的看不见她的脸,倒是能想象出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 玲珑你了半天,发现自己也不敢说他什么,他也不会听自己的,索性闭上了嘴转过了身。 “妾身困了,先睡了。” 邱瑾瑜摸了摸鼻子,听着半天身边真没了动静,装作无意间把手往身侧一搭,才发现虽卧在同一张榻上,玲珑竟距着他足有一尺多远。 讪讪的收回手,邱瑾瑜枕着双臂忖着,就因为自己没濯足,竟叫她嫌弃成这般模样? 单身汉的生活过久了,此前多年又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身边都是些大男人,困了时常就席地而睡了,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明日洗洗。 第37章 凤影初现 第二日玲珑是被邱瑾瑜起身时的动静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玲珑睁开惺忪的睡眼,见着他已穿戴好了。 乘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王爷,到您起身的时辰了,可要叫水?” 邱瑾瑜应了一声,看了看榻上睡意朦胧的玲珑,拉上了帷帐。 “今日还得再去督办城外事宜,不与你一道用膳了,你既自己揽了照看那些难民的活计,就自己看顾好。” “有什么事,自己同知府说。” 他这是要把救济难民的事全权交予自己了? 玲珑踌躇着开口:“敢问知府姓甚名谁?” 眼下她还与城中官员没正式见过面,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谈话更不知该如何称呼。 邱瑾瑜轻笑一声:“昨日你那仗义劲儿哪去了?王府的玉牌在你手里,除了本王你使唤不动,旁人一概听你调遣。” “这事也怪本王,因懒得应付他们,婚礼那日没允任何人前来观礼,等手头上这些事初步落定了,在府里摆道宴,叫你与官员家眷们相识相识。” “此前那些人情往来的都是乘风在打点,这厢你嫁了进来,往后笼络那些人的糟心事也该由王府主母出面了。” 邱瑾瑜的帐子并非轻纱所做,平日里他嫌闷热也从来不拉,这会玲珑匿在帐后,从缝隙中隐约看着乘风踮着脚费力的为邱瑾瑜整理衣领,想了想问道。 “妾身还以为像王爷这般洒脱之人,是不屑做那些圆滑之事的。” 邱瑾瑜睨了帐子一眼:“看来你从前是真把本王当个莽夫看待了。” “城中大小事还指望他们代本王操劳,养兵千日,便是在军中也要时常与将士们同练同欢,他们才能打心底里愿为本王所用。” 乘风知道王妃随和,看夫妻二人终于宿在一室了也由衷的为两人高兴,插了句话。 “咱们王爷厉害着呢,王妃日后自会慢慢知晓。” 有人在玲珑面前夸自己,邱瑾瑜还觉得挺美,抬手在乘风脑门上弹了个响。 “臭小子,话恁的多。”会说你就多说点。 主仆二人之间自然流露出的情谊深厚,让玲珑默默垂了眼,不想再看。 邱瑾瑜收拾利索后便出门去了,没一会儿鹊儿与明夏也端了水进了屋,伺候玲珑梳洗。 明夏梳得一手好髻,自打她入府之后,玲珑便不用再顶着歪扭的发髻惹邱瑾瑜的嘲笑了。 明夏执着梳子掐着小腰,看着镜中云鬓花颜金步摇的美人,很是满意的欣赏起了自己的杰作。 鹊儿看得目瞪口呆,吸溜了下口水比了比大拇指。 “明夏姐姐手真巧,我眼皮都不敢眨,看了几日也没学会。” 玲珑思虑了片刻,对明夏说道。 “把步摇和金钗都去了。” 明夏愣了愣:“王妃,今日不是说要与那些大人见面吗?这样多好看呀,又贵气。” 玲珑轻轻摇了摇头:“与王爷治下的官员相见确是该注重仪表,但也要想想今日会面的地方是何处。” “咱们是去救济安置难民的,前一日那些难民还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若是在他们面前穿金戴银的,会折他们感念咱们的恩情。” 鹊儿扁了扁嘴问道:“王妃与王爷救了他们的命,给吃又给穿的,莫非他们还能来挑咱们的错处不成?” 玲珑悉心解释:“乱世之中人心惶惶,便是与身边亲近之人相处尚要多留个心眼,莫把人都想得太好了。” “我身份特殊,射杀驱赶他们的是霍文公,如今不过是借了王爷的名势偿了父债,不可托大。” “明夏,春知伤养得如何了?眼下那边缺些人手,叫她与我们同去布粥放饭。” 明夏面露难色:“春知姐姐她……说仍疼得厉害,起不了身。” 玲珑急着去看城西今日情况,也不想分心与一个丫鬟较劲:“罢了,随她去。” 玲珑想着昨日邱瑾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粗暴的把她拽走,若露了颈上的伤难免又要遭人非议,叫鹊儿找了两条缎带缠了上去,明夏又系了个别致的结。 玲珑出府时,一身素色衣裙,未着粉黛与首饰,唯独颈间系了条丝带,叫候在王府门前的知府严靖看傻了眼。 随王爷出城迎亲那日,只远远的看了王妃几眼,今日近身一见,也就彻底不再怀疑王爷盛宠王妃之言了。 他跟了邱瑾瑜也有几年了,好不好伺候的不说,就从来没见过他对女人有过兴趣。 自家嫡女生得明媚动人,养得也是知书达理。见过王爷几面就存了心思,屡番央求他想嫁与王爷,哪怕做个侧妃也成。 严靖当然也是乐意的,南枭王虽是平民出身,但却极受陛下器重,若是女儿能嫁进王府,他的仕途自然也是平地起高楼,说不准有机会升任至上京。 他原想着王爷不收姬妾,正经娶妃应是不会推脱的,哪知暗示了王爷两次,他竟丝毫不为所动,严靖也就不敢再多嘴了。 圣旨降下那日,全城都知道圣上赐婚了王爷与凤阳县主,闺女还在家中哭闹了几日。 以严靖对邱瑾瑜的了解,总是不相信他会一反常态如传言中那般宠爱新王妃。 昨日陪同邱瑾瑜出城勘查时听说这位王妃私自放了难民进城,还以为王爷会雷霆大怒,说不好要把新王妃撵回凤阳去,却没想到昨夜王爷乐呵呵的急召了一众官员,细细部署了安置难民之事。 今日一见玲珑,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下官严靖,见过王妃。” 眼前女子装扮娇俏不似已婚妇人,亦没有王妃雍容华贵的架子,一张脸生得美而不妖,落落大方,身姿高挑,亦不像寻常女儿家那样弱风扶柳,反给人一种英姿勃勃之感。 只这一眼,严靖便明白了,并非是王爷不愿娶妃,而是因为自家女儿那样的小家碧玉压根入不了王爷的眼。 他原本也没怎么瞧得起这位凤阳那边关之地嫁过来的县主,却觉着自己并非全是迫于王爷的命令而垂首,是因王妃身上有种让人莫名想要臣服的气势。 第38章 惹人惦记 也不怪严靖有这种感觉,玲珑在邱瑾瑜面前总是有意无意的示弱。 而对待几个丫鬟又是不同,因为从小要谨守身世秘密不能与宫女太过亲近,来了定安之后与鹊儿几个年近的姑娘相处得好,待她们也亲和。 可面对地方官,身为公子凌那时养出的王者之风便有些敛藏不住了。 玲珑颔了颔首:“严大人。” 严靖抱拳说道:“王妃,下官准备了一顶小轿,王府距着城西也有个几里路,请王妃上轿。” 玲珑看了眼轿边站着的四个轿夫,摇了摇头。 “严大人,你应当知道王爷不喜这些官僚作派,我有手有脚,无需旁人抬着。救济难民、修道铺路眼下都紧缺人手,不该再浪费人力去抬轿子。” 严靖以为一城县主定是从小养尊处优,觉得自己这个殷勤献得很聪明,考虑得也全面,毕竟自家闺女出门都是坐轿,怕晒又怕累,却没想到王妃不但不肯坐,还数落了他一番。 被玲珑噎得够呛,严靖讪讪的恭维道。 “王妃胸怀宽广,爱民如子,下官受教了。” 玲珑下了台阶,直言道:“严大人,这些话暂不必说了,我们不妨边走边商议商议日后安置那些难民之事。” 这一日玲珑和邱瑾瑜亦是过得各自忙碌。 晚间邱瑾瑜回到府里时,发现府里仍空荡荡的,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想来是她又带着大伙忙活去了。 乘风去了厨房传膳,邱瑾瑜刚进主院,就听着一道女声惊喜说道。 “王爷回来了!奴婢已备好热水热茶,王爷稍坐,奴婢这就去端!” 邱瑾瑜应了一声,忖着玲珑心细,没把人全带走,还在院中留了个伺候的。 城内另一隅,严靖府内。 严靖原以为王妃也就是巡查一圈,却没想到她在城西一待就是一整日,晚上回府的时候,把他累得人精气神都快散了。 严夫人递上丫鬟端来的热茶问道:“老爷,这几日都回来得这样晚,可是那些流民不好管束?” 严靖摆了摆手:“别提了,王爷与王妃轮番把我这把老骨头当骡子使,也不知好好的折腾个什么,又要大兴土木,又要接收流民,我一会还得点灯熬油写折子送去上京,这点俸禄赚得真不容易。” 严夫人站起身边给严靖松着肩膀边说:“要不我再去信问问娘家表舅,看明年还有没有机会调任,在南枭王手底下油水又少,事情又杂,依我看没什么前途。” 严靖闭着眼睛答话:“我看多半是那新王妃吹的枕边风,王爷这一两年消停不少了,自王妃嫁过来又开始折腾。” 他突然睁开眼睛拉住夫人的手,神秘兮兮的说道。 “哎,我同你说啊,今日见着王妃了,传言实非虚言,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子,确有种让人总想看又不敢看的感觉。” “你说前些日子里传的,王妃是蛇妖所化,会不会是真的?” 在门外偷听了半晌的严诗韵再耐不住了,推门闯了进来。 “若你们要走就走,我断然是不会走的,我要嫁进王府!” 刚说到蛇妖一事,本就心里发毛,她这一推门吓了两口子一跳,严靖抚着胸口叹气。 “韵儿!你怎得越发没规矩了,岂有在夜里闯进父母寝房之理?” 严诗韵双眼含泪,倔强的扁着嘴:“放眼夏兆国,哪还有第二人能比得上南枭王权势滔天,只要我入府做了侧妃,还怕爹爹不能平步青云么?” 严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我说韵儿啊,你有这个心,爹当然也盼着你能做上侧妃啊,可问题是人家王爷看不上你,这跟王妃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你可别添乱了,还嫌爹不够累么?” 严夫人也劝了女儿两句:“是啊韵儿,你爹要是能升任到上京城,娘定为你找个好门楣嫁过去做正妻,咱不稀罕给王爷做小。” 严诗韵哭着跑了出去,留下严靖夫妇相视着摇头。 玲珑还不知道宅里宅外各都有人惦记上了她瓜田里的生瓜蛋子,带着众人回府后便瞧见乘风正在带着几个小厮布菜,看见玲珑笑得灿然。 “王妃,您回来了!” 玲珑嗯了一声问道:“怎不见王爷?” 乘风手上忙着随口答话:“王爷好像在净房呢。” 玲珑也没当回事,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也觉着饿了,说她在此等王爷一同用膳,大伙都饿了,都各自下去吃饭。 玲珑刚坐下,就听见内室有开关门的响动,不一会儿春知提着木桶满面酡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了玲珑,收了收脸上的娇色,福身拜道:“王妃。” 玲珑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忖了片刻后道。 “原听说你伤还未愈,做不得活走不得路,怎得一日的功夫就好利索了?” 春知眼珠乱转,故作镇定的回话。 “奴婢的伤确还没好,只是府中人都出去了,奴婢想着王爷王妃回来定是需些热汤茶水的,就撑着身子起来准备了。” 玲珑是练家子,看春知方才走那几步路也知道她已无碍了。 看春知一脸心虚的说着谎,玲珑忽而开始怀疑自己在邱瑾瑜面前堂而皇之的骗他时,演技是不是也是这般拙劣。 “你伺候王爷沐浴了?” 其实邱瑾瑜没叫她伺候,只是下了水后着春知去帮他取了趟换洗的衣衫,春知推门进去时,偷偷往屏风里面瞧了一眼,看见了他正持着水瓢往自个身上浇水的背影。 春知本就春心荡漾,见了邱瑾瑜精壮的体魄,蓬勃的肌肉便心如鹿撞,更生了几分欢喜,这才一脸的春色。 “奴婢……” 春知本想否认,因着她知道王妃不怎么喜欢她,若是让王妃觉得她有意勾搭王爷,怕是还没等到她爬上王爷榻的那一日,就要被王妃赶出去了。 可话未说完,邱瑾瑜便出来了,脖子上搭了条汗巾正拭着耳朵里的水。 “刚在里面就听你们闹腾,怎得不吃,在等本王?” 说罢他冲春知摆了摆手:“你也下去,不必伺候。” 春知闻言如释重负,也忘了继续装相,拎着木桶快步退下了。 玲珑悄悄睨着对面正扒饭扒得喷香的男人,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情绪。 王府原本从不用女婢,为何今晚会允了春知进净房伺候?前几日不是他自己刚发落了春知五棍子? 邱瑾瑜倒是没注意玲珑的心不在焉,看她终于放开手脚肯自己夹菜了还挺乐呵。 就他们两个一起吃饭,没有旁人在一旁端看,自在。 第39章 轻撩心弦 用过晚膳,几个丫鬟伺候玲珑沐浴更衣后便退下了。 玲珑踏进寝房便爬上了榻,原本坐在案边的邱瑾瑜放下了手中公文,伸展了下腰臂自言自语。 “这两日也是真乏了,不看了,歇了。” 说罢他吹熄了烛火,跟在玲珑身后也上了榻。 邱瑾瑜故意躺得与她近了些,却发现她仍背对着自己缩在最里面,语气有些不悦。 “本王从头到脚都洗过了,你还离那么远作甚?” 玲珑闭着眼说道:“王爷叫了春知伺候沐浴,自然是洗得很干净。” 邱瑾瑜一脸的莫名其妙:“春知是哪个?除了那鸡崽子,本王瞧你那几个丫鬟长得都一个样。” “若你说的是今晚提热水的那个,更是胡说八道了,几时叫她伺候了?不过是遣她去取了套衣裳。” 玲珑也不知今夜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对他与乘风的事都认下了,却对撞见春知暧昧不明从净房出来的一幕很是在意。 听了他的解释,玲珑将信将疑的转过身,借着自窗外透进的月光依稀能看见男人的身影,似是正单手拄着枕头看着她。 “怎得不说话了?躺过来些,大半夜的,与你说话还得扯着嗓子。” 玲珑撇了撇嘴,哪有那么夸张,但还是听话的转过了身躺回了枕头正中。 “刚也没得出功夫问你,颈上的伤如何了?” 玲珑想说没事,却又觉着大事上既骗得他团团转,小事上不想再说谎,老老实实说了实话。 “今日许是忙了些,话说得多了些,方才沐浴时解开一瞧又有些渗血了。” 邱瑾瑜拧了眉毛:“知道你也是个闲不住的,可也得差不多点,待到入了秋我们还要一同进京面圣,你若是顶着道疤,不还得叫本王再添个欺负女人的名头。” “若再这般胡来,就把你关回水榭去!” 玲珑听着他训话,咬着唇心口不一的柔声应道。 “妾身知晓了,今日有不少城中妇人自愿来城西帮忙,明日便不会似今日这样忙碌了。” 听见她瓮声瓮气地回话,邱瑾瑜玩心又起,表面依从,回头他若瞧不见,她是决计不会乖乖听话的。 长指向黑暗中探去,触在了玲珑颈间,引得她周身一僵。 “你今天那身装扮,还挺养眼的。” 玲珑紧张的握了握拳头:“王爷……妾身……” “知道,又没想怎么着,自个儿的妻子,摸摸还不成了?过来。” 大手一路下滑,揽在了玲珑腰间,往自己身前一带。 自打圆房之后,两人还未有过如此亲昵之态,玲珑心中咚咚乱跳,小脸贴在他胸膛上瞪着眼睛喘息。 感觉到她的紧张,邱瑾瑜恶劣一笑,手上又在她腰间握了握说道。 “就这么睡。” 本就被他搅得心躁,眼下正值初夏,再加上邱瑾瑜体热,被他抱着像是贴着个火炉,别说睡觉了,便是呼吸都觉得不畅快了。 “王爷,你不热吗?” 其实邱瑾瑜原是想捉弄她,可真把人抱在了怀里,闻着她身上的幽幽馨香,反倒是他自己有些把持不住了。 圆房那夜既美妙又不大完满的记忆袭上心头,这也是邱瑾瑜每晚睡前挥之不去的遐思。 这些时日虽不同住,但也算与她朝夕相对,每每一日将歇独自躺在榻上时,他就懊恼圆房那日的差强人意。 如果再给他一次重回那夜的机会,他定会好好提早看看书,预习预习。 见玲珑似是真心抵触与他亲近,邱瑾瑜甚至生出了几分怀疑。 她不会是以为她夫君不行? 邱瑾瑜暗暗下定决心,待她颈上的伤也好了,定要好好准备一番,毕竟夫妻事关乎着后嗣与感情能否增进。 心里想着这些,身体也随之悄然生变,为不叫玲珑察觉,邱瑾瑜把扣在她腰后的大手一松嘟囔了句。 “是有些热。” 身上的束缚解开,玲珑翻正了身子,逃离了他身畔。 两人都没再说话,玲珑也没再敢缩去角落里,两人各怀心思的躺了一会儿,感觉到垂于身侧的小指似是与他的手相触了,刚想收回来反被他一把握住。 “摸个手你也热不成?你这副样子跟被本王强抢回来的大姑娘似的,今儿非得好好治治你这毛病。” 玲珑不敢再挣脱,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妾身只是……不习惯。” 见她不再别扭,邱瑾瑜松了眉头,用大掌包着她的拳头,另一臂枕着后脑,心满意足的闭了眼。 这一夜邱瑾瑜睡得好,玲珑却一直瞪着眼睛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身边已没了他身影,帐帘不知何时也落了下来,玲珑拨开帐帘出去,才发现天色已大亮了。 自打开始逃亡,玲珑就噩梦缠身,总是睡不囫囵,然现在细一回想,昨夜似是没做什么梦,虽然睡得晚但是睡得也挺沉,竟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推开房门走到外室,才见着鹊儿正执着个鸡毛掸子轻手轻脚的扫着浮灰,见玲珑出来咧开嘴笑了。 “王妃您醒啦?鹊儿拿小灶给您煨着咸粥呢,这就去端来。” 玲珑揉了揉睡得肿胀的眼皮问道:“什么时辰了,你怎得没来叫我起身?” “巳时了,王爷吩咐的,说不让扰您,叫您好好歇着。” 玲珑愣了会神,用自己的左手包裹住右手,回味了会昨晚被他握住从不自在到慢慢习惯的过程,后来竟一觉睡到了现在。 喝粥的时候,玲珑也一直在失神,直到季管事前来求见。 “王妃,这些是咱们府里近些年的账目,今日王爷特命老奴来与您说说清楚。” “原是打算等您身子好些了,再把府中大小事细细说与您听的,但眼下这玉牌已交到了您手里,老奴若再把着这些可就犯了忌讳了。” 玲珑看着桌上摞得几乎把季管事整个人挡住的账本,吞了吞口水。 “王爷说今日让您先留在府中了解了解情况,难民那边有严知府管着,出不了乱子,若不放心晌午过后去巡视一圈便是了。” 第40章 府门之约 听完季管事说了府中大概情况,玲珑才知道,原来邱瑾瑜这么穷! 除却他每年的俸银禄米,夏兆王还赐了不少土地田庄铺子给他,可不知缘何,在租金这一栏上每年的收入都远远少于应得的数额。 那日季管事所说府库中的现银,原说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王府的全数家当。 面对玲珑审视的目光,季管事连连张着手心摆动。 “王妃明鉴,老奴可不敢私吞王府财产啊!是王爷他……他说经营田庄铺子、收地租太过麻烦,他不缺这点钱。” “早些年那些包了地,租了铺子庄子的还挺自觉,年终会来送些租金,后来见王爷也不怎么上心,索性就不给了,王爷也不让老奴去要。” 玲珑皱起眉头喃喃道:“他就算再粗枝大叶,也该有点限度。” 季管事只装作没听见,继续告状。 “王爷与那群小子,从前行军打仗时就不拘小节,打了胜仗就鸣鼓齐欢,大吃大喝,是根本不管粮草够不够撑到哪天的,老奴这些年,真真是心力交瘁。” “好在如今有了王妃您,老奴也好多活几年,不然早晚要憋屈的归天了。” 玲珑轻笑:“这倒是像他的作派,也不知道他这般随性,到底是怎么打赢那么多场仗的。” 一说到王爷的勇武,季管事又来了精神,一转话锋,又开始夸起邱瑾瑜来。 “哎呦,王妃您可别不信,老奴虽然一直在后方盘库算账,但每一场仗,怎么打的,又是如何赢的,我都记着呢。” “咱们王爷,真可谓是百年难遇的将才,就是……” 季管事瘪着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 “敛不住财啊。” 大致了解了王府的财力,玲珑又在府里转了转,季管事一路跟着,走到哪说到哪。 “这宅子是定安的老宅了,据传是前朝一位藩王所建,定安没遭过大战乱,是以这宅子保存得还很是完好。” “刚搬进来时,老奴还打算好好修葺修葺,至少弄点山啊水啊,把大门重新换一换,好歹宅子主人也是咱夏兆唯一得了领地的王爷呢。” “后来还是被王爷驳了,说是简单收拾收拾能住就行,后来老奴也认清了,他们啊,给搭出个校场摆几排兵器,就能住得挺乐呵。” 此前玲珑住的水榭是重新翻修过的,邱瑾瑜所住的主院也还算规整,但这会细细在府中看过来,真真是糙得很。 有的廊柱栏杆已脱了漆,虽后面又补涂了些油,颜色却不那么匀称,打眼便能瞧出来。 一路走过来的砖石也有不少新旧不一的,几个小厮竟蹲在地上除着砖缝里冒出的杂草,见了王妃纷纷起身揖拜。 刚入王府那日,看见略显寒碜的府门就知道里面定当也是不怎么样,却没想到内里破败如斯。 不过这也不怪季管事,账目上一共也没多少银钱,也就将将能抵得上一年开销,哪有多余的拿出来翻新宅院。 下午邱瑾瑜回来得早,一进屋见着玲珑正坐于自己书案前翻动着账簿,径自走到月桌边掀了壶盖,一把握住瓶身牛饮起来。 玲珑见凉茶自他嘴角顺着脖颈流进了衣襟,暗暗摇了摇头,走上前递上了自己的帕子。 邱瑾瑜饮毕,痛快的发出一声喟叹,随手一抹下颌,瞥见玲珑献于身侧的手帕,怔了一怔。 “不用,夏日炎炎的,一会儿就干了。” 玲珑眉心蹙了蹙,只得自己抬手用帕子拭起了他唇角颈间的水渍,边擦边问道。 “王爷今日回来得早,可是修路之事已初定了?” 邱瑾瑜嗯了一声,微扬起头舒坦的享受着她的侍弄,心想娶个媳妇也挺好,一回来就有人知冷知热的。 而且她睡相斯文,身上又香软,昨夜那一抱叫他一直回味到今日,甚至有些期待今日的夜幕能早点降临。 早些年间与将士们同宿,十有八九磨牙打呼放屁梦呓的,扰得他不胜其烦,捡了乘风回来后让他做了自己近侍,也从不让乘风留在内室守夜。 “已命严靖往上京递了公文,得了陛下批复拨款后,便可正式开土动工。” “先不与你说了,今儿是本王与府卫们一齐操练的日子,先去校场了。” “王爷。”玲珑喊住他,捧着桌上账本正色问道。 “今日妾身细细看过账目了,王爷可知咱们府上如今连翻修宅子的钱都拿不出来?那些庄铺租金与地租更是两年未清缴过了。” 邱瑾瑜顿住刚要往外迈的步子,似笑非笑的回头望向她。 “这宅子如今的主母是你,本王只管主外,不想管这些,你若有能耐管便管,没有就扔着,总是饿不着你的。” “晚上无事,带你出去转转,今晚用膳不必等我,吃完到府门处候着。” 见他扔下这么句话就走了,玲珑抿了抿嘴角,不是他说的再有什么心思要与他相商后再做决断么? 想到此处,玲珑才想通了他那句话的深意,原不是指的她身为王妃该有的心思,而是被她隐去的那些过往。 华灯初上,鹊儿陪着玲珑行至府门处等邱瑾瑜。 这几日定安城因为接收流民一事,反而比平日里更加热闹了,家家户户有吃不完用不上的都会往城西送。 玲珑忽而觉得,若是自己的身世之谜当真能埋藏一世,她是愿意在定安城中终老一生的。 只是定安收容雍国难民一事流传出去以后,或还会引得其他流民前来投奔,这次依着铄城人有手艺傍身说服了邱瑾瑜,可下一次呢。 邱瑾瑜这次虽然原谅了她,却也给了她警告,如果再生事端,她真的能做到独善其身安然的做个南枭王妃么? 今夜轻风阵阵,吹散了夏日夜里的闷热,却吹不散玲珑心头那一抹阴霾。 邱瑾瑜前来赴约时,就见着门前灯笼高悬落下的摇曳光影中,站着个忧思的美人,风乱发丝,那双乌眸忽隐忽现,其中像是缠了数不尽的哀丝。 听见邱瑾瑜的脚步声,玲珑敛了心神做了个礼,邱瑾瑜没说话,拉了她的手出了王府大门。 门外马夫已牵了匹骏马候着了。 邱瑾瑜侧目问她:“敢不敢骑马?” 第41章 共乘一骑 思及那日盛怒之下粗暴的把她抓上了马背一路疾驰回了府,邱瑾瑜也觉得这话问得多此一举了,又指了指鹊儿转言道。 “她说你这几日走路走得脚上都磨起了泡,又不肯坐严靖给你备的轿子。” 鹊儿心虚的垂下了头,鼓着腮帮子偷偷的瞪乘风,同他说什么,他转头便告诉王爷,没义气! 为显得并非是他想邀她共乘一骑,邱瑾瑜又说道。 “其实夜里街上人少了,也是能坐得马车的,你若……” “王爷,妾身敢。” 玲珑站在马儿头前,抬手摸了摸马鼻。 她怎会不敢呢,骑马是她这一十六年来唯一的消遣。 只有在马背上纵情驰骋时,她才能有些许得释重负的感觉。 她生来就是为了取身为昏君的父王而代之,保全母后,拯救万民。 雍王对权柄看待极重,他自己便是手刃兄弟登上的皇位,是以他觉着养太多皇子等同于养虎为患。 除了几位有些背景的妃子得了他准许诞下龙嗣,其余被狎玩过意外怀了孩子的,皆被他下旨处死。 雍王许是也知道自己恶孽造多了,处处小心,不仅防着枕边人,也对子女多有防备,每每用膳甚至要个宫人代他尝上一遍,他自己才会吃。 便是对待玲珑这个往后承袭皇位的嫡公子,亦是了无亲情。 玲珑苦学苦练,每日与母后所盼的,便是生父雍王早日殡天。 日日浸在女儿真身被揭露的忧惧之中,在丧心病狂的雍王眼皮子底下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一朝疏漏就可能累得自己与母后万劫不复,那种隐忍压抑时常叫玲珑觉得喘不过气。 马是她唯一的朋友,可以一起肆意狂奔,可以对它们倾吐心事,那些话她不能对母后和二禧说。 每每玲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时,去马场跑一跑马,心里就能舒畅几分。 好想骑马。 见她满眼晶亮,似是憧憬无限,邱瑾瑜也不再局促,走到她身后双手握上了如柳条一般柔韧的腰肢,把人托上了马背。 “抓稳了,本王可要松手了。” 与那日被他捉回去兴师问罪的心态完全不同,再坐在马背上的玲珑兴奋极了,甚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鼓动她去狂奔,去飞驰。 邱瑾瑜还只当她是怕得不敢说话,一个翻身也上了马,双臂从侧面环住她握了缰绳。 “你若是怕,就靠在本王怀里,不会叫你摔下去的。” 玲珑翻涌的心绪被他的话拉回了现实,勾着嘴角应了声:“好。” 邱瑾瑜轻夹了夹马腹,发出一声口令,马儿开始迈步前行。 府兵在前面开路,两人骑着马闲庭信步的走着,边走邱瑾瑜边向玲珑介绍着城中布局。 “那边都是民房,衙门在东北角,这条主街算是定安最繁华的地界了,最大的酒肆、客栈,还有你们女人家喜欢逛的铺面都设在主街上。” 玲珑若有所思的说道:“所以王爷才迟迟不愿动土,若主街拓宽施工,的确对定安影响不小。” 邱瑾瑜看着夜里仍很是热闹的酒肆茶楼,里面正唱着戏说着书,轻叹了口气。 “本是惦着战后做个闲散王爷,好生歇几年,谁知非要塞我一个封地,若没有这一隅牵着,或可带着你出去游玩游玩。” 玲珑因他无意的一句牢骚而乱了心,眨了几下长睫故作镇定的接了话。 “王爷将定安治理得很好,造福一方百姓,庇佑一方水土亦是王爷奔波数年打下江山的意义所在。” 邱瑾瑜乐了:“你这话说得与他倒是一模一样。” 玲珑不解的回头:“谁?王爷的友人?” 邱瑾瑜凑近她耳边轻声细语的答:“往后等你见到他自然会知晓,你们二人惯会言之凿凿的同本王说些大道理,又总是私下做些小动作来诓骗本王,相像得很。” 玲珑被他呼出的热气激得耳尖发烫,只得转移了话题。 “到城门了,王爷,我们下马走过去。” 王爷与王妃突然造访,刚适应了城里生活的难民们听见有人高喊王爷王妃到,纷纷从棚子里钻了出来,由老县丞带着行了跪拜之礼。 玲珑上前扶起老头儿:“徐县丞,王爷此前下过令,定安地界之内免跪拜礼,你们身子孱弱,莫再跪了。” 邱瑾瑜心道,如今她倒是用他名号用得越发顺手了。 徐县丞被扶起身,动容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难民中的几个孩子从前与玲珑搭过话,虽惧于她身后那身高八尺的高大王爷,却还是吞了吞口水互相鼓着勇气上前。 “王妃姐姐,我们还以为你今日不来瞧我们了呢。” 玲珑笑着挨个摸了摸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今日府里有些事情耽搁了,你们今日可吃饱饭了?” 有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掀开了身上大了一圈的衣裳,露出了圆滚滚的肚皮。 “吃得可撑了。” 还没待玲珑说话,自她脑后探出一张宽厚的大掌,掌心赫然放着一小堆饴糖块。 “既吃撑了,那这糖怕是也吃不下了?不若本王还是拿回去了?” 几个小家伙发出一声惊呼,流着口水咬着手指,还是不大敢从邱瑾瑜手里拿东西。 邱瑾瑜皱起了眉问玲珑:“他们作甚怕本王怕成这样?” 徐县丞见王妃不答,代几个孩子赔了不是。 “王爷恕罪,孩子们小,那日见了您与王妃争执吓着了,小老儿会再与他们好好说的,如今这一切都是王爷赐的。” 玲珑自邱瑾瑜手中接过糖块,一一分给了众幼童,他们有的迫不及待塞进了嘴里,有的献宝似的拿去给了自己的娘亲。 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颜,玲珑想起了那日在城门前伤心欲绝的妇人,同徐县丞打听起了她的情况。 徐县丞叹了口气:“喜宝她娘几日不曾说话了,就一个人呆坐着,饭也没吃几口,再这样下去……” 徐县丞摇了摇头。 从营地出来,玲珑问邱瑾瑜:“王爷哪来的糖块?” 邱瑾瑜自是不会说是为了陪她一同探访营地特地备好的,随口编排道。 “乘风那小子爱吃,给他买的。” 第42章 登门要债 玲珑看了看在一旁说着悄悄话的乘风与鹊儿,心中愈发的不知该如何评定邱瑾瑜这个人。 在雍国多有豢养娈童男宠的贵胄,雍王更是荒淫无道,玲珑生于雍王宫中,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了。 从前她甚至还撞破过雍王在宫中大摆歌舞淫宴,与几个怀抱男宠姬妾的佞臣把酒言欢。 然而邱瑾瑜……似乎与他们不大一样。 即便他也涉及此好,却未见他薄待乘风,乘风也总是笑意盈盈的跟在他身后。 玲珑想得心中烦闷,同邱瑾瑜说道。 “王爷,妾身想去王府那几处庄子瞧瞧。” 邱瑾瑜刚牵过马匹,闻言一怔:“现在?” 玲珑点了点头:“没错,现在,收回欠银之事,妾身不想再拖,逐年累月之下,这笔银钱时隔越久数额越大,自然也愈难清缴。” “况且这会正是晚膳时分,也好摸一摸清实际情况为何。” “王爷若不愿同去,妾身自行前往也无妨。” 邱瑾瑜拍了拍马鞍:“去,本王也好奇得很,你待如何收缴这笔烂账。” 玲珑事先看过地契,距着定安城最近的一处庄子便是隶属于王府所有,王爷王妃突然亲临,庄主携同了家眷一齐出门迎见。 “哎呦,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竟把王爷与王妃吹来了,小人这也没什么准备,若王爷王妃不弃,屋里刚好了饭,小人着人布一桌酒菜?” 玲珑笑笑:“今夜凉爽,与王爷出城散散步,就走到这了。想着此处是王府产业,进来瞧瞧。” “走了许久也是饿了,那就劳烦庄主了。” 庄主随意的一句客套,没想到王妃竟真说要留下来用晚膳,脸上笑容僵了一瞬复又笑逐颜开的把两人往屋里迎。 “王爷王妃快请,小人这就命人去张罗。” 在屋中坐定,没一会好酒好菜就端上了桌,邱瑾瑜也没客气,一言不发吃着肉喝着酒,一脸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玲珑晚间已吃过了,没动筷子,慈眉善目的问向站在一边满脸谄媚的庄主。 “既来都来了,本王妃还想探听探听,今年庄子运转得如何?” 庄主眼珠往左右各瞟了一瞟,换上一脸愁容。 “还是老样子,这两年旱啊,别说收成不好了,就连牲口都不爱揣崽子。” “老话说旱三年涝三年,您说说这旁边雍国天怒人怨的遭了天谴,连带着咱们这日子也不好过。” 玲珑听他哭穷,未动声色,品了杯桌上的酒。 “酒香色醇,这是去年的新酿?也是庄子自产的?” 庄主还以为糊弄住了王妃,哈着腰笑着点头:“王妃若是喜欢,一会我差人搬一些送去王府。” 玲珑放下酒杯,不解的问道。 “既收成不好,怎还有额外的粮食拿来酿酒呢?况且我虽来定安时日不长,这两日也听城中百姓说过,定安一向米粮富足,多的甚至无路可销。” 玲珑忽而轻捂了捂唇角,装作讶然:“王爷,莫不是妾身听岔了?” 见玲珑又要拉着他做戏,邱瑾瑜未置可否,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自顾自的斟酒喝酒。 乘风与鹊儿立在一旁,暗里交换着眼神偷笑。 玲珑见邱瑾瑜不肯帮腔,只得又换了个问题。 “今日我查看府中账目,见你们庄子也拖欠了三年的租金了,本想着庄主定是有难处,还想来瞧瞧能否帮上些什么。” “但如今看庄中晚膳如此丰盛,想必也是多心了。” 庄主脸上被玲珑阴阳怪气的话说得一阵红一阵白,但饶是如此仍是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 “王妃再给小人一些时日,等凑够了数一准把拖欠的租金都补上。” 出了庄子,玲珑说月色正好,想与王爷一起走走。 一众人远远跟在两人身后,酒饱饭足的邱瑾瑜问向身边始终沉默着的玲珑。 “可是有话要问?” 玲珑倏地站定,难得的自她眉宇间见了几分愠怒,梗直了脖子说道。 “王爷何故要纵容这些泼皮无赖占王府的便宜?王爷怕麻烦,不愿自个儿经营妾身无可厚非,可王府租给他们的数已是照市价低廉了,怎得还不按例收租?” “若是府库充盈,妾身也便不问了。如今府里地砖缝里都生了杂草了,再不修缮修缮,哪里还能瞧得出这是掌一方封地的南枭王府邸?” “你叫我当王府的家,塞给我的尽是糊涂账,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王爷倒是说说,我该如何当这个家?” 方才就因为他随身带着给乘风的饴糖淤了口气,在庄子里他又对自己的暗示视而不见。 若非他有意无意的纵容,那群人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赖账? 嫁来定安之前还深信不疑南枭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如今一看对待自家封地上的百姓简直就是烂好人一个! 玲珑借着这股火气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的话,脸蛋也因为怒意而腾起了一抹娇俏的红,情急之下也不再满口王爷妾身了,说得邱瑾瑜愣了好一会。 见真把这闷葫芦又逼得露了点真情绪,邱瑾瑜嘴角浮上一丝狡黠得逞的笑,抬手顺了顺她髻上的碎发。 “怎么恼成这样?不就是点银子么,你都知道府库不济,不还是拨了钱财米粮救助那群难民?” 被邱瑾瑜揪住了小辫子,玲珑想拂开他的手又不敢,胸口堵得更厉害了。 索性把头一扭,不再看他。 “那怎能相提并论?” 邱瑾瑜多贪了几杯,出门见了风觉得有点醉意阑珊,觉着月下玲珑倔强的模样更显娇俏,咽了咽口水润了下干燥的喉头。 “莫恼了。” “定安的百姓也刚过上几年安生日子,这三年照比往年确实旱了些,庄稼收成自是不比从前,然抵租却是绰绰有余。” 玲珑瞪圆了眼:“你既知晓,还纵他们不缴年租?” 邱瑾瑜歪了脖子摊了摊手:“头一年的确是因着减产通融了,只是眼下三年租子加在一起银钱也不少,人家不给,我一个做王爷的总不能带兵去抢老百姓的钱?” “此事的确棘手,不知王妃此番可有妙计?” 第43章 巧讨欠银 与前次他强她弱的争执不同,邱瑾瑜竟让了步,玲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压了压心绪。 “王爷,并非是妾身爱慕虚荣。” “妾身知晓王爷不拘泥于世俗,然南枭王府如何关乎着定安的脸面,待到来年重铺了路,往来于定安的客商旅者自会多起来。” “若人家看见王府是这般破败寒碜,自会觉得定安穷酸,米粮若原能十两银子一石卖出,许是也会被压价至七两了!” “所以这王府,是一定要修的。纵不修得多奢华,脸面上也要过得去才是。” “而且王府也要多囤些银钱米粮才是,养活着这么多人,若赶上个天灾意外,岂不是……是以需得先把庄子铺子的租子要回来,没有本钱说甚亦是空谈。” 听玲珑信誓旦旦喊着要钱,未雨绸缪盘算着王府的生计,邱瑾瑜憋着笑意一本正经的附和。 “原来如此,王妃真是有心了。” “只要不让本王把那些个租户吊起来拷打逼迫他们还钱,你想如何处理,都随你。” 入夜,玲珑躺在榻上盘算着如何讨要欠银之事,邱瑾瑜倒是悠哉,把手掌往两人中间一摊,用中指指节扣了扣床板。 “手。” 玲珑正聚着精神思虑着,没多细想就把右手搭了上去,被邱瑾瑜一把握住。 自这夜起,两人之间像是形成了一种无端的默契,有时话语两句,有时就像这样沉默着交握两手而眠。 起初还仅限于规规矩矩的握着,后来说着说着话,邱瑾瑜便开始捋着玲珑的手指掌心细细的摩挲,有种青涩的悸动总是酥酥麻麻的流淌在两人交错的指尖,不知缘何而起又惹人沉沦。 没过几日,城门口贴出了黄榜。 不少百姓聚在告示前,议论纷纷。 “为劝课农桑,凡有良田十亩以上者,均可至府衙登记入册,以高于市价一成粮价落契,明年秋收后钱货两讫,额外发放次年谷籽。凡依官府发放之谷籽耕种的,次年收购价再加半成。” “官爷,这上面说的啥意思?看不懂啊。” “……” 邱瑾瑜与玲珑去往城西的路上,就见着城内城外的百姓聚在城门前七嘴八舌的研究着新策。 “你就当真不怕那些人不上门求你?岂非赔得血本无归?若真栽进去了,咱们府里下半年可就得节衣缩食了,距着本王发俸可还要到明年新春呢。” 面对邱瑾瑜的带了些许揶揄意味的质疑,玲珑倒是成竹在胸。 “妾身已算过账了,城外有十亩地往上的人家并不算多,只要我们把这三年的租子收回来,是足够修缮王府,外加付百姓们明年的货款的。” “况且明年新路修毕,东西便可大量运进运出,定安因粮食过于充足市价一直低迷,明年只消把米粮运出去卖了,至少还能赚三成银。” “有王爷庇护,定安百姓不愁吃喝,土地近年未曾荒芜。然别处还有许多地界,缺衣少食,只盼能求购些米粮呢。” “不过王爷放心,妾身不会借这机会赚黑心钱的,届时我们只是帮百姓把扣除自家吃用与税金外余下来的运送出去,赚些运输的辛苦钱。” 邱瑾瑜抬手搓了搓额角,心想这女人心思之缜密简直令人咋舌。 果然当天下午日头还没西斜多少,城外庄子的那些个庄主就找上了门,说要求见王爷。 然被带进会客的前堂,见着的却只有王妃一人。 “各位庄主来了,坐下说话。”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早就听和王妃打过一次交道的裘老三说了,王妃看着仙气飘飘的,实里可是比刀子嘴的王爷不好答对多了。 同玲珑见过礼惴惴不安的坐下之后,裘老三带头发了话。 “王妃,咱们今天听了风声,就赶着去府衙签契书了。可那边的官差怎么不与我们签啊?” 玲珑叫几个丫鬟给他们上了茶,闻言狐疑的问道。 “庄主们怕是忙糊涂了,这契书签下后,王府是花着真金白银从农户手里买的期粮,不管明年的米价粮价是涨是跌,咱们都按契书上约定好的交讫。” “这也是因着这次接济难民才知晓,家家户户都有吃不完的粮食,放陈了可惜,不如由王府出面都收了。” “只是前些日子走访,诸位庄主都说庄子近些年收成不好,可莫要为了贪那一成的利累得一家老小吃糠咽菜。” 裘老三急了,前些日子王妃到他们庄子上要租金的事,他连夜派人去知会了别家。 拖欠年租这事,要欠就大家一起欠,家家都说凑不出,王府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原本大家都商量好了,若是实在赖不下去了,就哭穷卖惨求王爷把那三年租金免了,他们从明年再开始交租。 今天一睡醒,就听说城中推行了新政,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天上落的大馅饼,岂有不吃之理。 没想到到府衙一问,说是王府名下的田庄,都不给签这次的契书。 大伙一合计,估摸着八成是新王妃的主意,他们这是气势汹汹上门来讨要说法来了。 “王妃这说的是啥话呀,有这种好事,不是都应该紧着咱们吗,咱们可都是代王爷经营着庄子呢。” 玲珑抿了口茶水笑笑:“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定安地界均乃王爷封地,岂会厚此薄彼?” “不与你们签契书,自是因为你们都还欠着王府三年租。” “这道理应当不用我多说,你们本就有债务未偿,今日就算是当街白送金银财帛,也不会送到欠债之人手上。” “什么时候债务清缴干净了,王府推行的新策,你们才能分一杯羹。” 裘老三还想辩驳:“王妃误会了,我们是真拿不出那么多银钱,三年的租金一朝付清,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玲珑已经把道理讲清,也不欲再与他们多做纠缠,收了笑意定定看向裘老三。 “要你们的命?榜上写得清清楚楚,可有一句说过是要求所有农户农庄必须为之?” 第44章 重现辉煌 “王爷宽厚,你们若实在困难,也断不会治了你们这么些个人的罪,毕竟那些庄子还要赖你们经营看管。” “说到此处,倒是叫我想起件事来,前日晚膳厨房炖了些年前京中赐下来的明骨。” “因着大伙都吃不惯,最后剩了几盅,眼下天热,饭菜都隔不了夜。我那心善的丫鬟就张罗着说要给难民中的那几个孩子送去。” “我说了她好一会儿,心善和愚善可不是同一码事。” “并非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东西,若优待了他们,三番两次之后,他们便再吃不下碗里的馍馍稀饭,或还会追问几句,为何后来便没有明骨吃了?” “不过这倒也是正常,人性本是如此,对旁人太好,那人便会觉得受的恩惠是应得的,有朝一日若不好了,从前的恩情便显得没那么厚重了。” 邱瑾瑜斜倚着门框匿在屏风后面,同身畔的乘风说道。 “听见没,她这是变着法儿骂本王愚善呢。” 乘风笑弯了眼梢,偷看着王妃整治这群老不羞倒是觉得颇为痛快。 “我原以为像王妃这般柔和的人应是个唱红脸的,却不想反把王爷衬托成大善人了。” “王妃真是厉害,人长得美,学识渊博,性子该硬时硬,该软时软。王爷,乘风觉着,您捡着宝了。” 该软时软吗?乘风不知道,邱瑾瑜却清楚得很,她那些软,不过是审时度势委曲求全罢了。 就跟狐狸似的,毛茸茸的爪子里藏着锋利的指甲,要是被她外表那副柔弱样子骗得晕头转向,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从背后给你来上一巴掌。 不过倒也算得个宝。 玲珑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波澜无惊,语气沉静语速徐徐,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敲在众人耳膜上,却是振聋发聩。 王府确是在收成最不好的一年延后了缴租的时限,后来也鲜少派人来催问过,于是他们便得寸进尺,即便后来缓过来了这口气,也不愿从刚鼓起来的腰包里再掏出一大把拱手于人。 他们或是认为邱瑾瑜慷慨、阔绰,不缺他们这三瓜俩枣,慢慢也就养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厚颜无耻。 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没想错,那就是邱瑾瑜这种带兵打仗的硬汉,真不屑于和他们一般见识。 带头的裘老三见同行的一众人都被王妃训斥得蔫头耷脑,也自知他们理亏,王爷待他们不薄,王妃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若还不识好歹,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王妃,小人斗胆再问一句,若我们补齐欠租,是不是就能签下契书了?” 玲珑听他语气渐弱,心中了然此事已成,又抛去了个大饼。 “那是自然。况且你们也算是咱们王府的人,往后若有什么好种好苗,也自是要先拨给你们栽种的。” 此话一出,也有眼疾手快的当即便明白了,往后王府由谁当家作主显而易见,若得罪了这位手段风雷的王妃,怕是以后迟早要被惩治。 “王妃,小人这就回去凑钱!晌午过后一准过来补上拖欠的租金!” “我也去,这就去!” 裘老三身为带头来王府闹事的,也不好意思跑得比旁人还快,待到大伙都陆续走得差不多了,他面有难色的问道。 “王妃,小人真的知错了。您是通透人,可否饶了小人这一回,往后定是以王妃之命马首是瞻,王妃说一,小人绝不说二!” 此事得到妥善解决,玲珑也无意为难这些农庄主,收了方才将众人震得胆寒的气势柔声笑道。 “我初来乍到,若于农桑种养一事上有什么不懂的,还要依仗裘庄主呢。” 裘老三得了玲珑承诺,连连作揖,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待到裘老三也走了,玲珑端起茶盏吹了吹浮着的茶沫喝了两大口,已是凉得差不多了。 “出来,王爷。”解了口干舌燥,玲珑站起身向着屏风后的主仆二人唤道。 邱瑾瑜刚想从后门溜走,被她叫住也就只能走了出来。 “几时发现本王在这的?” 玲珑虽说了她可以独自应付,但他还是跟了过来,即便她如今是南枭王妃之尊,面对那一群耍无赖的男子,还是怕她说不过吃了亏。 邱瑾瑜也没想到玲珑能处理得这般利落,他原想着这些蹬鼻子上脸的老东西若敢登门对着玲珑叫板,他就拎两个去打几十棍子,应当也就老实了。 却当真没料到她兵不血刃的就说服了那群农庄主。 “有这种热闹看,王爷自是会来的。” 这几日邱瑾瑜发现玲珑不太愿意搭理他,想着应是还因为没好好收租这档子事,让她费心费力绕了个大弯子才把银钱要回来,话语间竟带了两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讨好。 “哎,话这么说就不好听了,本王这不也是忧心你,过来给你撑撑腰么。” 玲珑闻言唇角终于露出了点笑意,邱瑾瑜连忙趁热打铁道。 “这钱是你要回来的,宅子如何收拾全按你心意来,不急于一时。” “不过你嫁过来有段时日了,本王也觉着是时候该摆个宴,让你与与城中官员家眷正式见一见了。” “不若……此事由你来张罗?” 玲珑想着这事也是必要,毕竟日后要在城中做这做那,总是不能仅靠着邱瑾瑜宠爱她的谣言和那块玉牌。 让城中大小官员当真认下她这个南枭王妃,往后才不会束手束脚,只能借着邱瑾瑜的名目狐假虎威。 思及此,玲珑展颜应下了。 “这本就是妾身的份内事。” 收了那些个庄子送来的银钱,玲珑与季管事对了账,亲自提笔在账本上记上了数额。 荷包鼓了,钱花着也不心疼了。 玲珑先是命季管事寻了些工匠来,把王府大门重新漆了一遍,换了两扇新的金钉红门。 原大门上死气沉沉的灰黑瓦被换成了青绿色的琉璃瓦,映得那块金丝楠木的匾额更显气魄。 后来玲珑才从季管事口中得知,那块匾额竟是圣上钦题御赐之物。 大门重现往日辉煌之时,玲珑很开怀,看着王府在她手里一点点变化模样,莫名的觉着一直空落落的心里似是有一处被填上了。 第45章 府宴 府宴前夕,玲珑特地去寻了喜宝的娘。 上次听徐县丞说喜宝过身之后,她便失了活着的信念,等到新居建起正式落户定安怎么最早也要等到年底了,玲珑就想着先给她找份差事做,也不至整日沉浸在伤痛中。 见了玲珑,喜宝娘惨淡的脸色还有所缓和,撑着更加日渐消瘦的身子拜了一拜。 “见过王妃,奴家这副形容,太过失礼了。” “你我有缘,莫说这些话了,还不知大姐你如何称呼?” 妇人眼中沁泪,揉了揉眼睛答道。 “我家那短命的姓周,出嫁前家中人唤我二娘。” 玲珑不欲她再顺着伤心事想下去,坦言道。 “二娘,我同徐县丞打听过,他说你原本是个厨娘。” “过几日王府设宴,我想叫王爷尝尝咱们雍国的菜式,不知你可愿意来王府做份工,平日里我思念家乡小点时也好解解口腹之欲。” 周二娘眼中神色变换了好一会,复又泫然的垂下了头。 玲珑知她万念俱灰,忆起自己从密道爬出来之后在林中艰难挣扎的那段时日,又何尝不是这般心境。 “二娘,我也历经过一些不能释怀的往事。但在这乱世之中,有许多人想求个活命的机会都不能,若你就此颓然下去,想必你夫君与喜宝泉下有知亦不愿见到。” “既觅得了一线生机,就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夏兆国不比雍国那般压抑,来这世上一遭,尝尽了苦,也该品一品旁的滋味。” 周二娘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抹了一把脸诚诚恳恳的说了一句。 “谢王妃提点。” 周二娘实际上是个泼辣坚韧的性子,从前在铄城与丈夫一起经营一家小餐馆,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可惜好景不长,丈夫在她怀有身孕时被毒蚊子叮咬了一口,患上了打摆子,折腾了些时日就撒手人寰了。 从独自生下喜宝,到眼看着城中被劫人劫物,到随着大伙一起出逃,最终发现孩子在自己怀里何时咽的气都不知道。 周二娘这几日一遍遍的问自己,为什么她的命要这样苦,是不是因为她命不好,才累得喜宝投错了胎,还未出襁褓便又重回阎王殿报到了。 越想越惆怅,在牛角尖里越钻越深越紧,甚至觉得不如早早死了好,去与孩子与她爹团圆。 不过好在从前是个性子豁达的,受了玲珑两句点拨也不愿就此认了输。 她既得了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活命机会,遇上了贵人,就该活出点人样儿来,她若先行在城中站住了脚,往后能帮衬乡亲们一二也好。 第二日一早,王府门前门庭若市,除了府衙里身有品阶的一众官员外,受邀的还有受定安管辖的大小县郡的县令。 邱瑾瑜掌管定安之后,王府还是头一遭做这种下帖的正经府宴,明眼的都知道,此番是与王妃正经会面的大场面。 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些耳闻,王妃嫁过来以后深受王爷宠爱,整日出双入对,又接连历了几件大事,在城中已颇有贤名。 官员们今日前来王府赴宴,提的登门礼也多是些女子喜爱的明珠、玉珏等物。 严靖进门前,抖了一抖衣袍上的褶子,又嘱咐了妻女。 “夫人,今日在场一众官眷之中属你身份最高,定要好好与王妃拉好关系,你们女人家之间好说话,往后王爷那说不通的,或还能走走后门。” 严夫人面露难色:“听闻那王妃不过二八年纪,我这大了她一轮还有余,能说到一处去么。” “韵儿倒是与王妃年纪相近,只是……” 夫妻二人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女儿,摇了摇头。 “韵儿,你莫哭丧着脸了,那新王妃是个眼中不容沙子的,如今又在王爷那眷宠正隆,把你那些个心思收一收,今日若是在王府中闹了笑话,爹这张老脸就没处搁了。” 严诗韵今日本想称病不来了,可又许久没见王爷,不想错过这机会,便硬撑着精神打扮了一番,央着父母带她前来赴宴。 委委屈屈的应了声,严靖一家三口迈上了王府门阶。 季管事在门前迎客,见了严靖笑着抱拳作揖。 “严大人,终于把您盼来了,呦,严小姐也来了,许久未见,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了。” 严靖知道季管事是自战时起就跟在王爷身边的老人,虽是下人,在王府却有些分量,也笑呵呵的还了礼。 “季管事谬赞,不过还是个闺阁丫头。夫人,快递上备礼。” 严夫人着下人把精心备好的一套头面送到了门前收帖子的礼桌上,又同季管事递话。 “王爷与王妃大婚时没允咱们前来观礼,这套首饰早就备下了,还盼着王妃能喜欢。” 季管事又拜了一拜:“老奴代王爷王妃谢过夫人,夫人有心了。” 王府厨房内,周二娘正遵着玲珑的意思忙活着家乡的各色茶点。 雍国人注重男女大防,王府内都是男子,她一个寡妇也不好钻进厨房里和一群大男人一起忙活,就借了个小灶,又同玲珑要了名婢女帮厨。 玲珑知道春知不是个踏实的,今日王府宴客也不欲叫她抛头露面,便把春知拨给了周二娘。 周二娘起初待春知还算客气,可是今日府上宾客多,她们要准备的自然也不少,春知总是走神,一来二去泼辣的周二娘就失了耐心。 “我说春知姑娘,怎么叫你摆个盘也摆不好?都同你说了,这道白玉翠竹糕要各色间隔着摆,你这样不是白白耽误我的功夫吗?” 春知心里有事,再加上近些日子玲珑已许久不叫她进屋伺候了,每次鹊儿给她安排的也尽是些扫后院尘土花叶的杂活,见不着王爷就罢了。 今日各路达官显贵齐聚,偏偏又把她拨来了小厨房,心中更加不痛快了,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我本来也不会做这些个,这糕能吃不就行吗?非要讲究那些虚的。” 周二娘想着今日王妃忙着迎客,不该再因为这些小事惊扰了她,压着火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去帮我再取些糯米粉,这里不用你了。” 春知也没客气,一扭腰转身就出去了。 不过她没听周二娘的去粮仓取东西,而是回了自己房中从枕下摸出了个小瓷瓶。 第46章 宾主尽欢 她等不了了。 这种伺候人的差事她一日都不想再做下去了。 看这样子,王妃已是对她起了嫌隙。 王妃在府中日渐势大,照这样下去,怕是迟早要寻个由头把她赶出府去,若是失了此番良机,许是往后就要与做贵人的梦彻底无缘了。 几个丫鬟聚在房中数着当月发放的月银时,鹊儿说想托乘风帮她再买些宝庆斋的酥糖,明夏说想换一把牛角做的梳子,问秋和念雪说要把钱稍回家中。 大家见春知一直不说话,还打趣她估计要把月银都花在购置新胭脂上。 春知白了几人一眼,心知她们几人瞧不上自己,不过自己也不屑与她们为伍,若是事成,她也会有自己的丫鬟梳头捏腿,到时她们几个还不是得规规矩矩喊自己一声春夫人。 她把月银全拿去买了一瓶催情药。 在房中心惊胆颤的候了数日,终于等到了个或能得着往王爷身边凑的机会。 就看今夜了。 玲珑今日梳了个婉约淑雅的堕马髻,颈上系着根与衣衫同色的丝带,打了妆粉又涂了口脂,螓首蛾眉,肤白唇红,掩去了周身英气,风姿绰约,美得不可方物。 大小场面玲珑见得多了,只是今次这般以王府主母的身份现身人前,明夏手又巧,甚至比大婚那日妆扮得还要仔细,倒叫玲珑生出了些赧意。 尤其是候在厅堂里的邱瑾瑜单手捏着茶盏看她看得呆怔时。 玲珑双颊上的胭脂盖住了那一抹羞红,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咬着下唇挪开了眼说道。 “王爷,你手里的茶汤滴到衣襟上了,去换一身。” 邱瑾瑜收了神,尴尬的放下茶盏,起身拂了拂衣领上的水珠。 “嗐,不碍事,本王这身衣服颜色深,又瞧不出。” 正当两人陷入莫名的沉默中时,季管事差人来请了。 “王爷,王妃,宾客们已到得差不多了。” 邱瑾瑜冲玲珑伸出了张开的手掌:“走。” 他夜夜都要如此,玲珑自是知道这是何意,下意识探出了指尖又瑟缩着收回些许。 “王爷,这不合礼数。” 在榻上时无人瞧见也就罢了,这会府里上下都是人,哪能这样走出去。 邱瑾瑜许久没听见她讲那些个礼数教条了,挑起眉尾笑了笑,上前一步揪住了她悬于半空的手往外走。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王就是厌烦礼数,如此这般,不是正好彰显你我夫妻情意之深厚?” “况且在定安,在王府中,本王最大,何人胆敢置喙半句?” 自小深知伴君如伴虎的玲珑对这话十分敏感,也没细想就抬起另一手捂了他的嘴。 “王爷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陛下器重于你亦不可妄自托大,今日府中人多嘴杂,若传了出去岂还了得?” 邱瑾瑜站定与她对视,唇上被她柔软的手指所覆,闻见的是清新如兰的香膏味道。 这一次,她眼中的担忧焦急不是假的。 只是邱瑾瑜不能从其中分辨出,她是真的为他忧虑,还是怕因他的鲁莽狂妄连累了她。 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略有不舍的把她的指尖拽离自己的嘴边,邱瑾瑜还是压住了想追根究底的冲动,含糊着说了句。 “他不会在意。” 玲珑见他似是全不重视此事,认为邱瑾瑜是平民出身,便是曾与陛下情谊深笃如今也已互为君臣,还想再劝,可邱瑾瑜已是先行了一步。 转念一想,今天原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想着府宴过后再寻个机会与他好好说。 王爷王妃入席,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拉着玲珑一路踩着红毯上了主座,邱瑾瑜边走边说。 “都免礼。” 玲珑的副席依礼制设在邱瑾瑜的主席下手位,低了他一阶,还没等玲珑坐正身子,又听见他发话。 “王妃上来,与本王同座。” 玲珑在十数双瞬时瞪圆了的眼睛围观之下,颔首应道:“妾身谢过王爷恩泽。” 在邱瑾瑜身边坐定,玲珑噙着端庄的笑从牙缝里挤出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话。 “王爷,如胶似漆也不是这么个黏法。” 本就打算借这次府宴坐实两人婚后恩爱的传言,邱瑾瑜放肆得坦坦荡荡,手也顺势揽上了玲珑的腰。 几日未曾得着机会握过,仍是那么趁手,与他的虎口很是相嵌。 “坐得太远怎么说话,这些人都姓什么,官职为何,你还不得赖着本王提点?” 台下人看着王爷如此爱重王妃,当着众人的面也不避嫌,又是搂腰又是耳语,都有点看得脸热。 不过到底都是过来人,年轻夫妻新婚之际多有这般似交颈鸳鸯的阶段,况且…… 方才王爷牵着王妃自他们面前走过时,就有人好奇偷睨,王妃天庭饱满,长颈似鸿鹄般纤长,贵气端庄。 这会在远观王妃端坐于王爷身畔,又见她五官如雕如琢,同王爷低声话语时低垂的眉目似有娇嗔似有薄怒,咋了咋舌暗叹,如此美人,也难怪他们王爷一头便栽进去了。 见王爷把大家伙晾着只顾着同王妃说话,在场官职最大的严靖先行起身说起了场面话。 “今日与诸位同僚得了机会到王府同欢,还是承蒙王爷王妃抬爱了。这是下官妻女,听闻王妃近期所为十分钦佩,今日便允她们一同来了,非说要亲自一睹王妃风采。” 严靖夫人肩负着与王妃套近乎的重要任务,保养得当的脸上亮铮铮的很是富态。 “老爷说得是。王妃美名早就有所耳闻,本以为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却不想实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性子,叫臣妾好生敬佩。” “不知王妃可否饮酒,臣妾与小女同敬您与王爷一杯!” 上次在裘老三家中邱瑾瑜见过玲珑饮酒,虽不知她酒量深浅,想来也是能喝个几杯不在话下的,便抬手叫乘风与鹊儿给两人各自斟了酒。 执起杯时,玲珑才发现严夫人身边那少女一直垂着头不举杯子,严夫人搡了她几下她只是倔着摇头,不由出言解围。 “严小姐看着年岁不大,若不能喝便别让她喝了,这杯不妨由严大人携夫人同我与王爷饮尽?” 严诗韵闻言头垂得更低了,手里的帕子都被她绞得尽是褶子。 方才偷瞥了王妃一眼,也没瞧真切长相,但只那一眼,就明白了自己与她简直可谓是云泥之别,满腔悔意懊恼着自己今日不该来。 第47章 夜会木思 见严夫人夫妇与王妃搭上了话,许知州的夫人也不甘示弱。 “臣妾也想同王妃讨杯酒吃,今日随老爷来赴宴,见着王府已是焕然如新,气派得很呐。” “想来也是王妃蕙心兰质,雍国屋宇雕梁画栋,举世闻名,若王妃得空,臣妾亦想常来讨教讨教,学些精髓回去,把我们家那宅子也重新修一修。” 邱瑾瑜翕动着唇给玲珑递小话:“这是许知州的夫人。” 玲珑闻言笑着颔了颔首:“许夫人谬赞了,我并不通晓园艺布景,不过是王爷政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小事,我既接掌了王府内务,便把陈旧之处稍作修缮罢了。” 一旁的邱瑾瑜听了这话,不大自然的探起食指摸了摸鼻尖。 她嫁过来之前,他已是快闲的发霉了,何来政务繁忙一说,这妮子,说起谎话来眉头都不皱一皱。 周围人也都知道王爷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今天能得以成为王府座上宾也都是赖着王妃的面子,被严夫人与许夫人带起了头,开始争先恐后的阿谀奉承起玲珑来。 几杯酒下肚,玲珑脸上泛起了红,从前母后对她管束极为严苛,自是不允她碰这些昏聩神智的东西的,她的酒量不至于几杯便不省人事,可也好不到哪去。 邱瑾瑜见玲珑执着筷子去夹面前的一块蹄髈,却手滑了数次,探出手去代而劳之,把东西捡到了玲珑碗里。 “醉了?” 玲珑转过头,一双清亮的黑眸似是蒙了层水雾,不再似平日里那般精明,看着反倒有些憨态。 “许是有些……王爷,妾身想去更个衣,散散酒意。” 邱瑾瑜盯着她颈上那条丝带,想着这些日子过去,她伤处结的痂也该是时候脱落了,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邪念”。 自圆房之后她就一直这伤那伤,眼下既差不多好了,晚上是不是时候可以再行周公之礼了? 邱瑾瑜错开她的视线,似是生怕玲珑看出他此刻心底的盘算一般,饮了杯酒想压一压窜腾得厉害的心思,却反似火上浇了油,恨不能立时把堂间这些宾客撵回家去。 “去。” 侧着身对她摆了摆手,连再看一眼身边的人都是不敢了。 玲珑在鹊儿陪同下退去了后堂,刚一出门,见着个带了个布帽的小厮正候在外面,看穿着不是王府中人。 那小厮帽檐拉得极低,见了玲珑又垂了头,廊下光线昏黄,也瞧不清长相。 “小人见过王妃,我家大人对于城中新策有些见解,又怕当众说出来太过张扬,特命小人在此候着交予王妃。” 鹊儿接过了小厮递来的信,又看那人匆匆退走了。 “这人好生奇怪,王妃,咱们走,今夜风还挺大呢。” 玲珑心中微动,同鹊儿说道:“我忽而想起让二娘帮我炖了些解酒的甜汤,你去瞧瞧,若是她还没炖你便等着她炖好,给王爷也送一碗。” “我去旁边那屋中躺一会,的确是有些头晕。” 鹊儿嗯嗯的点头,又不放心玲珑自个:“那我回去叫明夏来陪您。” 玲珑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在自个家有什么好怕,随处都是府卫。” 见鹊儿走远了,玲珑睨了睨四周,确认附近无人后展开了信。 上面只有两行小字。 “水榭相见,候至子时。” 落款处画有一弯小小的月牙。 玲珑自信上抬起乌眸,果然是他。 他这么快来寻自己,无非是想求他心中的答案。 如果他前次所承诺的会护她助她是真心话,她也恰好有些事情想托他去查。 这些日子明里是修缮宅子,暗里玲珑也摸了摸清府中守卫值守的情况。 路线为何,何时换班,她如今心中都已有数。 她有太多事不能让邱瑾瑜知晓,她也不能把一切都赌在南枭王妃这个身份上面,总是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玲珑趁着夜色摸到了浣衣处,眼下天色已尽黑,杂役们已各自回房休息,唯余着一件件洗净的衣衫晾晒在细绳上,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拽了件府卫的衣服穿上,趁着夜色前往了水榭赴约。 今日府中宴客,外宾众多,多数人手都集中去了宾客们活动的区域,位于宅子深处的水榭漆黑一片。 自打玲珑搬回了主院,水榭又闲置了下来,除了白日里还会有人进去扫扫浮沉,便是连个守院子的都不曾见了。 屏息聆听之下,寻至了屋后栏杆处,见着了正匿于阴影中望着池中一轮圆月的木思。 疾风扫过,吹皱了一池波光,木思转身凝望玲珑赞道。 “你这一身功夫要苦学不少年头,阿瑜在我印象中还是那个娇蛮任性又纯真善良的小公主,竟能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面对此人,玲珑仍未完全放下警惕。 “能说与你听的,我都说过了,你也不必再多作试探。” “人是会变的,她纵使从前撒娇任性,也是因为有人承着,换了个水深火热的环境,若还秉着纯真善良的本性,怕是早就被深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木思闻言又露出了与那晚一般的悔痛神情,似是在想象着他口口声声唤着的阿瑜去往雍国后经历过怎样的无助与苦楚。 玲珑不想继续与他探讨母后生前的事,开口问道。 “你是如何发现水榭这里无人把守的?王爷的暗卫不少人都见过你,你确定没被人发现么?” 木思收了收心绪,自嘲的笑笑。 “我是个细作,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是做惯了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玲珑思及他来到定安的真正目的,眼中闪动着审视的寒光。 “上次那事后,魏王可有为难于你?可有命你再破坏定安与凤阳联姻?” 木思摇了摇头。 “虽不知你是如何哄得那南枭王大肆宣扬新王妃极受宠爱的,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王上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只说让我盘桓于此,密切监察两国动向。” 玲珑暗呼了一口气,若是这么说来,木思便可信了。 木思知晓她实非凤阳县主,若他想毁了自己,大可献密于邱瑾瑜。 玲珑当日坦然与邱瑾瑜承认了自己实非凤阳县主一事,也是因为怕木思倒戈出卖她,如此就算木思当真告诉了邱瑾瑜真相,她尚且还能辩上一辩。 若他是想利用自己身份探听夏兆国军情军报,也没有必要这么坦诚的就交待了魏王予他的任务。 第48章 失足少女 鹊儿赶到了小厨房,见正有小厮拎了食盒从里面出来。 刚踏进门扉,鹊儿就扬着鼻子深深嗅了几嗅,难以自制的咕咚咕咚吞口水。 “二娘姐,你蒸的糕好香啊!” 周二娘自满屋的蒸汽中仔细分辨着来人,看着她个头,听出嗓音后笑道。 “鹊儿姑娘来啦?往后叫我二娘就成了,来,给你一块蒸散了形的。” 鹊儿捧着烫手的糕,迫不及待地在两手中来回倒腾着,呼着气咬了一小口,眯着眼赞叹。 “真好吃呀,还是咱们雍国的点心好吃。” 看鹊儿吃得乐呵,周二娘觉着这一整日忙得腰酸背痛也值得了,果然人还是得有些事情做,今天一整天也没空伤春悲秋,身心反而松快了不少。 “鹊儿姑娘,眼下府宴不是还没结束么?你怎么来了?可是王妃有什么吩咐?” 鹊儿哎呀一声,慌乱的把烫手的糕找了个地方放下。 “王妃饮醉了酒,说之前叫二娘你炖了甜汤,差我来取呢。” 周二娘怔了怔:“王妃没同我说过啊……我这脑子,许久不干活了,许是给忘了。” 鹊儿心性单纯,丝毫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 “不忙,王妃去小憩了,她说让我在这等你炖好,到那时估计王妃也歇好了。” 周二娘麻利的起了锅:“成,这有现成的红豆沙,熬上半个时辰就好,鹊儿姑娘稍坐。” 鹊儿在小厨房中转了一圈,又狐疑的问向在锅台上忙活起来的周二娘。 “二娘,怎么没见春知姐姐?她不是该在此处给你帮手么?” 提及春知,周二娘气得翻了个白眼。 “我可使唤不动那姑奶奶,不知道跑哪去了。” 鹊儿也知道春知愿意偷懒的毛病,心想府宴结束后定要去王妃那狠狠告她一状,又挽起袖子走到了灶前。 “二娘,我来帮你,旁的不行但烧火我在行,从前在家里我娘烧饭都是我看火的!” 与此同时,王府迎鹤堂中宴会正酣,众人发现王爷今日心情格外畅怀,一改往日那副煞神模样,但凡举杯敬他,他都笑吟吟的喝了,连带着有几个酒量稍逊的官员也醉了。 严诗韵越待越觉得无趣,今日的王爷与她印象中初时率兵前来定安时,那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金鳞铠甲,威严英武的大英雄不大相像。 “娘,女儿觉得有些闷热,想出去吹吹风。” 严夫人正忙着同临桌的其他女眷寒暄,想着闺女今日也没饮酒,也没见她出什么洋相,允了。 王府今日处处灯火通明,下人们忙进忙出,严诗韵沉浸在幻想破灭的惆怅中,只觉得这副热闹繁华的景象乱糟糟的烦闷得很,踢着脚下的石子专寻无人处溜达。 走着走着再抬头,对着月亮缅怀了一会自己胎死腹中的少女心事,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府邸深处,甚至下人与府卫也不曾瞧见了。 耳畔传来几声蛙叫,忽而又惊喜的发现前处有几点光亮若隐若现,像是只在郊外湖边见过的萤火虫。 追着几只小虫向曲径深处走去,到了一处院落,严诗韵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瞧了一会儿,发现王府之内竟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雅致的二层小楼立于池塘正中,池中荷花正值盛放的时节,池水映着月色,清幽静谧。 此情此景,不是正适合抒发她这满腔愁肠? 水榭后身,玲珑与木思还在攀谈,放下了些许芥蒂,玲珑试探着同木思说道。 “我有事想求你。” 自打魏后身故,木思便更觉愧对于她,遇上玲珑后便一直迫切的想弥补一二,听玲珑终于愿意信任于他,心中欣然。 “你说。” “你也知晓,我如今虽名为凤阳县主,但凤阳势小,仍是事事都要仰仗南枭王。” “为稳固王妃之位,总是要多些可利用的价值才能保住荣宠不衰。” “夏雍两国国境相邻,如今形势尚且不明,日后恐再生战乱。” “你深谙药性毒理,我想托你帮我寻一些适宜在定安种养的药草,于外伤有良效即可。” 木思点了点头:“这倒是不难,许多药草都可拿来制作伤药。” 玲珑复又言道:“还有一事,我想请教于你。你可知有什么药草可以拿来治疗打摆子的?” “前些日子城中收纳了一批自雍国来的难民,一位妇人同我说,她丈夫便是前年死于此症,我怕……这病迟早要传来定安,想做些准备。” 木思垂眼笑了笑。 “你是个有大胸怀的,与你娘一样,心怀苍生。” “雪峰山常年遍布毒虫毒瘴,这病早在我们月苗族先祖时便已肆虐。” “民间俗称打摆子,我们则是称为瘴疾。” “瘴疾分为冷瘴、热瘴、哑瘴,一旦染上,就是九死一生。” “不过月苗历了数代人之后,的确发现有一物,可治瘴疾,名为青蒿。” “这草种倒是不难寻,青蒿多生长在温润的阳光充足之地,譬如河岸砂地、山谷、林缘、路边。” “只是我如今身边人手不够……” 玲珑大喜过望,连忙说道:“无妨,你只需把花叶模样画与我,我差人去集便是。若此药真有奇效,我先代万千百姓谢过月苗!” 木思不甚在意的扯了扯唇角,他们族人只想避世隐居,却屡屡被搅进乱局,从没有那些救死扶伤的多余心思。 话刚说到此处,便听见水榭前门那边传来一道女声。 “哎呀!” 两人目光瞬时恢复了警觉,木思冲玲珑点了点头,足尖轻踏在栏杆上,翻出了后墙。 玲珑匿在墙角向前门那端看去,只见着一个身穿芙蓉色纱裙的姑娘,一条腿已经滑进了池塘边的淤泥中,正手脚并用的向上爬。 无奈池边淤泥湿滑,姑娘试了几次险些跌进水里,似是想求救又不敢扯开嗓子喊,用细弱颤抖的声音唤道。 “有……有人吗?这里有人吗?呜……谁来帮帮我……” 玲珑本想着也翻墙溜走,可转念一想水榭附近的确无人,若是她也走了,这姑娘真跌进了池塘里,今夜王府可就要闹出人命了。 荷花池底尽是淤泥,陷进去可就再难出来了。 思虑了片刻,玲珑还是运了轻功,飞身而起。 第49章 芳心暗许 玲珑方才虽摸了身府卫的衣裳,却没在浣衣的院子寻着双合脚的鞋,现下裤腿子底下包着的还是自己那双藕色缎面金线绣花鞋。 她是偷溜出来的,还得赶着回去继续归席,以免邱瑾瑜起疑,更是不能让鞋子沾上泥污。 这么一思虑,也只有动用轻功这一条捷径了,不过好在她如今是作的府卫扮相,月黑风高的想必小娘子也不会有所怀疑。 严诗韵满心绝望,爹爹今日千叮万嘱叫她别在王府中闹乱子,眼下她却跑到了人家后宅里,还为了捉只萤火虫一脚踩进了稀泥里。 今日王府里尽是爹爹同僚,还有几个与她算是相熟的公子小姐,若是她大喊大叫将府里人都引了过来,瞧见她这副狼狈样,以后还如何见人了? 一筹莫展之际,严诗韵低头看了看自己陷进泥巴的脚和沾得脏污不堪的裙摆,又不由得想到了开宴前夕见着王妃时的无地自容。 她那么端庄美丽,气度自然,听今天席间的人说,王妃刚掌家几天,就把不像王府的王府收拾出了个样来。 今天的宴席做得滴水不漏,屋里院外的摆设处处透着巧思妙想。 她一直优雅的坐在那,时而与王爷低语两句,时而游刃有余的同官员官眷们推杯换盏,一举一动尽显王妃的雍容气度。 严诗韵反观自己,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连逛个园子都能逛到池塘里,原先竟还厚颜无耻的总是拿自己与王妃做比较。 越想越懊恼,越想越气自己,严诗韵开始边哭边捶打自己的大腿。 “笨死了!你笨死了!自不量力!” 玲珑足尖点在石头曲廊的扶手上借了力,刚向着严诗韵凌空而去,就看见这姑娘在哭着打骂自己,暗觉好笑。 严诗韵打自己打得忘情,脚陷在泥里动弹不得,身上一晃便向后仰去,心里刚想着这下彻底完了,就听见身后一道清朗声音叫道。 “姑娘小心!” 严诗韵侧目看去,只见着一道修长身影从天而降,向着自己而来。 夜色太浓,风刮得也狠烈,努力睁大了眼还是看不清来人的脸,只是觉得他一双眼睛乌黑深邃,映着星点月光,煞是好看。 玲珑一把揽住了严诗韵的腰向上一提,把人像拔萝卜一样拔出了烂泥。 “姑娘,你可觉着有哪里不妥的?” 已经许久没用公子凌的声音说话了,玲珑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了,暗暗清了清嗓子。 严诗韵此刻脸上满是泪痕,身上满是泥巴,她自己都嫌弃得不行,眼前人却全不在意的揽着她的腰身问她好不好。 脸倏地腾红,严诗韵推了推玲珑:“我没事……你先放开我……” 玲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是冒犯了人家姑娘,连忙放开她抱拳躬身致了歉。 “方才情急,唐突了姑娘,还请见谅。” 严诗韵还以为王府的府卫应是都与王爷那般凶巴巴的,不想今夜却遇上了个风姿翩翩、武艺高强、彬彬有礼的,还救了自己,心中莫名觉得欢喜。 玲珑见严诗韵在原地轻轻扭动着身子,还以为她是因为窘迫难为情,正好自己也赶着回去,就又揖了揖说道。 “若姑娘无事,小人先退下了,今夜之事小人绝不会向第三人提起。” 玲珑刚要转身,就听见严诗韵急切喊道:“你等等!” “我……我……我这副样子不能回去见人,可否求小哥你,帮我寻身衣服鞋袜来?” 玲珑皱了皱眉,救了她是本分,可却没这个义务帮她跑腿了。 严诗韵见那人没立时答应,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有些逾矩,软了嗓子求道。 “求求你了,小哥,往后我会寻个机会报答你的。” 玲珑待裘老三那群臭男人不留情面,可却抵不了眼前姑娘的哀求,到底还是心软了。 目光顺着水榭一瞟,心道反正里面就有自个儿现成的衣鞋,帮她一把也是顺手。 “姑娘在此处稍等。” 玲珑说完就大摇大摆的推门进了水榭,从自己的衣柜中摸了件同为芙蓉色的襦裙,又捡了双绣鞋,干净的襦袜。 严诗韵目瞪口呆的看着玲珑捧着一堆女子衣物走了出来,咬着唇问。 “这……这不是偷吗?这能行吗?” 玲珑轻笑:“无妨。这院子如今也不住人,今夜我便是来此处偷懒的,不会有人发觉。” 说罢她把衣物往栏杆上一搭,摸出条帕子就着池水打了湿,又递给严诗韵。 “你在此处更衣,我便先走了,不然统领查岗发现我不在,是要挨棍子的。” 玲珑伸出纤长的食指,指了指自己左脸。 “姑娘回去时记得把脸好好擦一擦,脏衣服就丢在那假山后面,明日我会来收拾。” “不过姑娘也要答应小人,今夜在此偶遇之事,要代小人保密。” 严诗韵用帕子抹着左脸连连点头,见他要走急得想跺脚,终是把憋了半晌的问题说出了口。 “小哥,你叫什么呀?这帕子,往后我怎么还给你?” 玲珑闻言摇了摇头:“今夜之事,于你我都不大光彩,我也没问你是哪家的小姐还是婢女,萍水相逢而已。” 严诗韵听了这话,一把捉住了他的袖子。 “不行,知恩图报,善莫大焉,你今夜于我有救命之恩,又保全了我的脸面,此恩若不报,我良心不安。” 玲珑无奈,为救这么个小姑娘耽误了好些时间,反又遭她纠缠,只得说道。 “我单字一个凌,两水凌。” 严诗韵得了想知道的答案,心满意足的抿着唇松了手,虽然看不清面貌,但听他声音,看他身形,也不难想象定是个俊俏的小哥。 “那……凌哥哥,我们后会有期。” 得了赦令,玲珑又抱拳向严诗韵揖了一礼,便闪身出了院子。 严诗韵追到拱门前一瞧,已不见了他身影。 藏在假山后面更衣的怀春少女,想着自己原迷恋南枭王时那种心境,好像与今夜这种怦然悸动全然不同。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尽是黯淡月光下一闪而过的那双眼睛,只一眼就像是把她的魂吸了进去。 第50章 催情 此时府宴已近尾声,不少人都已醉了酒尽兴而归,还有几个回去路远的县令被邱瑾瑜允了宿在王府。 邱瑾瑜见玲珑一直未回便也佯醉离了席,依着她离开的方向寻了过去。 春知方才来迎鹤堂打探了一番,见着念雪听她说王妃不胜酒力,去更衣小憩了,心知机会来了。 端着溶了药的茶,正想进去送给邱瑾瑜,就见着他满身酒气大步自后门走了出来。 春知只道是老天爷都帮她,立时上前福了福身。 邱瑾瑜识不清几个丫鬟谁是谁,见人便问。 “可瞧见王妃了?” 春知言道:“王妃似是在那边偏室睡着呢,奴婢带王爷去。” 引着邱瑾瑜进了一间屋子,并未见着玲珑身影,邱瑾瑜狐疑的看向春知。 春知一脸的惊讶,放下茶盘说道 :“王爷稍坐,奴婢着就去寻,寻着了便来告知王爷,想来王妃也就在这附近哪个屋里歇着呢。” “这是奴婢刚泡的茶水,王爷身上酒气大,饮些茶也可散散酒气,免得稍后与王妃相见不便。” 邱瑾瑜扯着自己衣襟嗅了嗅,又呵了口气闻了闻,确是有些味道,便嗯了一声。 “她若还没醒神,也莫要叫醒她了,过来知会本王一声,本王去抱她回房。” 春知关上房门退了出去,邱瑾瑜于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直至喝得满口茶香,也没见人回来,心中不耐刚想起身去寻,就觉着方才就因为酒意有些发汗的身上更加燥热了。 抬手扯开了衣领,摸了一把身上,才惊觉烫得吓人。 他久经沙场,冬日里驱寒全是赖着饮酒暖身,酒量自是极好的,可却从没有过今日这般反应,全身上下躁动得难耐,恨不能立时去打一套拳舒展舒展。 坐着运气吐纳了一会儿,却发现周身血液仿若着了火一般,直往上下两头窜,往上窜得头昏脑胀,往下则是…… 脑中满是玲珑方才带着醉意的酣态,绯红自双颊一直染至耳尖,莹莹润润,嗓音软糯。 “王爷……” “王爷……” 邱瑾瑜想得险些发了狂,亦不知自己怎么饮了些酒,心中所想竟放大至斯,迫切的想同她一起回房,把人按在榻上好好赏一赏那一身媚骨天成。 喘着粗气拉开了门,就见着个面色含春的女子正站在门前,一脸娇羞的看着自己。 春知心知药效已起,装作也要进门,一头栽进了邱瑾瑜怀里。 贴着坚硬宽阔的胸膛,春知心旌荡漾,双手也一把环上了邱瑾瑜的腰。 “呀……王爷,奴婢失礼了……” 邱瑾瑜双目赤红,身下胀得几欲爆裂,粗暴的一把抓起了眼前女子的发髻,尽量聚着迷离的视线看了她的脸。 不是她。 神智一瞬回归了些许清明,邱瑾瑜撑着理智咬着牙根问道。 “你给本王下了药?” 春知心中咯噔一声,她也没用过这药,听老板说一瓶下去便是迟暮的老牛也能立时犁上三亩地,她怕有闪失,就尽数倒进了茶里。 却没想到王爷怀中搂着自己,竟还有把持之力。 不过眼下箭已离弦,再无退路,春知只得搏上了所有,壮着胆子摸上了邱瑾瑜凌乱领口后裸露出的前胸。 “王爷,婢子知道你难受,婢子愿意给您,事后王妃也不会知晓的,王爷,您都烫成这样了,您就要了婢子……” 玲珑把那身府卫衣服搭回了原处,换回了藏于角落空缸里的衣裙,行至与鹊儿约定之处时,才听着迎鹤堂那边似是已经没多大声响了,不由加快了脚步,心中暗暗祈祷邱瑾瑜千万不要起疑。 鹊儿也是刚捧了周二娘现熬的红豆羹回来,见着玲珑是从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走来的,愣了愣神。 “王妃,您不是应该在那边……” 玲珑无暇与她解释,主仆二人回了迎鹤堂见着乘风与季管事才知道,王爷后来也离开了。 乘风说他一直在随着季管事送客,又接连安置了几位酒醉得不能回去的大人在府里歇下,也不知晓王爷去哪了,只说王爷似是去寻她了。 玲珑暗道不好,路上同鹊儿说若王爷问起,就说自己睡过了时间,醒来方知宴席已毕。 一路回了主院,见了门口值守的得知,邱瑾瑜已回房了。 玲珑悬着的心落下,遣退了鹊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房中灯火通明,玲珑里外找了一圈也没见邱瑾瑜身影,见着床榻的帷帐已落,才试探着唤了句。 “王爷,你已睡下了?” 邱瑾瑜的声音自帐中响起,较平时听起来更加低沉沙哑,似是还掩了几分隐忍。 “你过来。” 玲珑心虚,边往榻前走边自言自语。 “妾身不胜酒力,这一睡醒来都是这个时候了,实是失礼了。王爷,您是不是也饮醉了?我叫二娘炖了甜汤,起来用一些可好?解解酒气。” 行至榻前,还未待撩开帐帘,自其中便探出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拉住玲珑的胳膊就把人拽了进去。 被他强行拽回府里兴师问罪的那天就知道,邱瑾瑜的劲力于她而言,是绝无反抗余地的刚猛霸道。 玲珑事后还算计过,若是与邱瑾瑜交手,她许是只能以巧招迅捷制胜,却不知有几分把握。 这一刻更加坚定了这个结论。 他的力量之绝对,似是不容她推拒丝毫,眼前一黑,身上一沉,眼神再度聚定时,看到的是他同样额角暴着青筋的脸,双眼中闪动着疯狂的灼热,似是要把人烧穿一般。 玲珑亦不知他到底是怎得了,第一反应便是焦急,双手抚上了他的脸侧。 “王,王爷!你这是怎得了?怎么这样烫?你快放开,妾身这就去叫人!” 邱瑾瑜不为所动,痛苦得咬牙切齿,看在玲珑眼里像是要张嘴吃人。 “冲了十几瓢冷水了,不管用。” “珑儿,本王……忍不住了。” 玲珑眨了眨眼,没听懂他这话里的意思,不过下一刻邱瑾瑜的行为,倒是告诉了她他到底意欲何为。 夏日里本就着的是轻纱面料的薄裙,竟在他一掌紧攥之下,刺啦一声被扯成了碎纱,力道之大,就连里面肚兜的系绳也被扯断了一根。 玲珑后背被系绳勒痛,轻呼一声。 邱瑾瑜已埋首下去,自玉雪之间含糊着说了句。 “对不住,你忍忍。” 第51章 失控 说完这句话,邱瑾瑜仿似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十分在意洞房那夜提早败下阵来之事,正值壮年,头一遭尝到鱼水之欢的美妙滋味,几乎日日梦里都在重回那夜,俨然已经快成了心病。 两人这些时日一直同榻而眠,睡前醒后都只觉得她的馨香直往鼻孔里钻,等她伤愈等得难耐已极。 今夜又中了情药,药效催化之下,像是揭开了他压抑许久的心事,喷薄而出,肆意汹涌。 意乱情迷之下,也不知道是那迷情药药效太霸道,还是他在借着迷情药的劲力,疯狂抒发着想占有她的冲动。 玲珑吓得不轻,湿滑炙热的陌生触感让她浑身轻颤,不知所措只能急切的喊着王爷,却似乎点得火势更旺了几分。 邱瑾瑜喜欢听她叫他,却不喜欢她叫他的时候声音中充斥着畏惧。 邱瑾瑜再抬起猩红的双眼,其中喷薄欲出的情欲看得玲珑的羞涩瞬时一路浸染了全身,泛着旖旎的淡粉色。 “你太吵。” 惩罚的一握,玲珑轻哼一声咬紧了下唇,张着泛起水雾的黑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邱瑾瑜不由自主的向上探去,手指捋上了她紧咬的唇,轻轻拨弄,直至那片被咬得嫣红的唇瓣得以释放。 邱瑾瑜舔了舔唇瓣,鬼使神差的覆了上去。 四片唇相叠之时,他脑中无端生出一个念头,原夫妻事,情到浓处,水到渠成,无师自通。 玲珑成婚前受过教,邱瑾瑜却没有,玲珑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许也是最后一个,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对旁的女子生出过这般想法。 今夜药效骤起之时,被那丫鬟拱着身子贴在胸前,他只觉得恶心。 原来心里揣着另一人时,看旁的女子犹如青瓜白菜。 不知该如何亲吻,凭着身体本能长驱直入。 酒后本就口干舌燥,被下了药后更觉得胸中聚了团火,喝了几大壶凉水亦解不了渴。 可此刻却感觉她口中似是有一方清甘的泉眼,源源不断地涌着清凉的蜜津,能浇熄些许他这座火焰山上烧得汹涌的邪火。 玲珑原本被他压着双臂,他吻上来时单手钳住了她的下巴,一只手臂得到解放,正想着要不要一手刀劈晕这厮。 可当唇舌相抵之后,身上的力气登时就散了,被他缠得无措,只须臾片刻间便把她清明的神智也搅成了一锅稀粥。 这就是亲吻的感觉吗…… 邱瑾瑜的吻一如初见时她对他的印象,霸道得不讲道理又不得章法,吮得玲珑嘴唇肿胀,舌根发麻,后知后觉的用尽力气撇开头逃离,大口的吸着帐中略显稀薄的空气。 尝了甜头的邱瑾瑜只觉得这一吻让他身上的难受缓解了不少,又探去寻玲珑的唇,还没吸进几口气的玲珑只得用手指捂着他的嘴抗议。 “王爷……妾身,喘不过气了……” 邱瑾瑜看着她酡红的脸,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周身,既不让亲嘴,就只能迫不及待的把唇舌落在了她的颈侧。 玲珑脖子上还系着那根用来遮伤疤的丝带,邱瑾瑜用牙咬住绳结歪头一扯,松了劲的丝带倏地散开,露出了中间带有一点红的细长脖颈。 想也没想,双唇便覆上了已经长了新皮肉的红点,那是他剑尖刺伤她时留下的印记。 邱瑾瑜迫切的想把那一点碍眼的红用唇舌擦去。 刚长好的伤处本就有些麻痒,被他这样吮弄险些将玲珑逼疯,别说再运不起劲劈他,就连推开他的力气都使不出,只能呜呜咽咽的把手按在他肩头。 邱瑾瑜因为燥热,早就褪尽了衣衫,只着了一条褥裤,玲珑的手不论落在他肩头还是背上,都是坚硬的滚烫。 他身上的这把火,不知怎得就也燃到了她身上,帐中的热意迫得人想逃,身子也发生了陌生的变化。 不知是谁的汗水腻在两人的纠缠之间,潮湿滚烫。 又到了那个时候,玲珑绷紧了身子,圆房那夜撕裂般的痛楚还令她记忆犹新。 似是感觉到她的抵触,邱瑾瑜也竟在昏聩沉沦之中醒了点神,胡乱的哄慰了两句。 又是一阵酥麻感席卷全身,玲珑再度瘫软,松懈了防备。 玲珑只觉得自己又化身成了一弯小舟,在浪里起起又落落,看不见港湾,也寻不得方向,只能攀紧眼前的男人,才能觅得些许安心。 邱瑾瑜的汗出得像雨珠,滴滴点点落在玲珑已经散乱开的发间,又有一些顺着他自己鼓起的筋脉流下,最终汇聚于两人紧贴的肌肤上,滑腻得叫人难耐。 与前次的感受全然不同,玲珑有些招架不住,前段还凭着毅力咬牙撑着,后段已昏沉得失了思考的能力,唇间不自觉的发着羞人的轻吟。 这声音像是给了邱瑾瑜极大的鼓舞,险些要了玲珑剩下的那两魂四魄。 “王爷,妾身真的不成了……” 听见玲珑哑着嗓子告饶,已经解了些许药性的邱瑾瑜开口应了声。 “快了,再忍忍。” 玲珑总是因为骗邱瑾瑜而觉得良心不安,但经了这一夜,她也不觉再有什么内疚了。 邱瑾瑜每次都骗她说是最后一次,可直到油灯都燃尽了,他也没“油尽灯枯”。 玲珑因为习武体力练得比寻常女子好上不少,不然她真觉着就算这身骨头不被他颠散了,人也非要昏过去不可。 直至破晓时分,玲珑迷迷糊糊的在榻上趴着,邱瑾瑜才翻身下了榻,叫了水。 再没力气与他抗争,任由他拿着湿帕子给自己细细擦了,身上的粘腻感纾解了不少,玲珑卷过被子就睡了。 昏昏沉沉之中感觉他又躺在了自己身侧,拽了拽自己的被子,玲珑心中气恼,故意裹紧被子不肯给他,听到了脑后一声轻笑。 邱瑾瑜就这样隔着被子搂着玲珑再没了声响。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沉到再睁眼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 只是意识悠悠回归脑袋之后,玲珑才发现自己隐隐约约的沉重感来自哪里。 男人不知何时也钻进了薄被之中,从背后抱着她睡得正酣。 许是觉得热,那条被子仅搭在了两人腰间,可勒在她胸前腰间的手可是一点没见松。 第52章 惩治 玲珑暗呼了口气,试探着松了松动被他箍得僵硬的周身。 身上没一处不疼的,与原先习武时周身经络筋肉酸胀麻痒的感觉不尽相同。 玲珑虽已不是初经人事,但圆房那日他们二人行房行得规规矩矩,而昨夜…… 忆起些破碎的片段,还有那些羞人却又不能自已的轻吟,叫玲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那些声音当真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察觉到怀中人动了,邱瑾瑜立时也醒了,躬起背抻了抻睡僵的后脊,发出一声餍足的轻叹。 睁开眼,就见着近在咫尺小巧若元宝的耳朵自耳根开始渐红,略觉好笑。 “又不是头一遭,你怎得脸皮这样薄。” 玲珑咬了咬唇内,话虽是这样说,可…… 她以为的夫妻之事,是像圆房那夜一般,为续香火而行的“公事”,躺在榻上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在一起同住的这些日子,他也规矩得很,可昨夜…… 他似是着了魔一般,换着花样折腾自己,即便是身心俱韧的玲珑也服了软求了饶。 “王爷,昨夜……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这般待妾身?” 据玲珑这些时日对他的了解,邱瑾瑜是个有分寸的,他看着有些荒诞不经,实则心里自有计较,像昨夜那样失控,连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都略显迷离,显然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莫不是,王爷酒量也不好?” 邱瑾瑜嗤笑一声:“我酒量浅?酒席间与战场上我还没服过谁。” 其实在过程中,他已明显察觉到自己的神智渐渐清了。 玲珑佩戴着的那枚小小银月坠子,凑近便能闻见一股清新的淡香,在吻她颈伤的时候吸了不少进去,可头脑清醒了,手上嘴上的动作确是一点都停不下来了。 不过这罪过,还是得赖到那婢女头上的。 邱瑾瑜自她颈后腰间收回两臂,撑坐起身侧目瞟向玲珑裸露在外莹润白皙的肩头。 “一时不察,着了那贱婢的道,被下了药了。” 玲珑闻言倏地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回头与他对视,因这话题太过令人吃惊,一时间也忘了羞不羞的。 “你是说……春知?” 邱瑾瑜挑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就是那个说话总是夹着嗓子怪里怪气的,起身,带你去看场好戏。” 邱瑾瑜披了件常服,看了会儿榻上的人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慢慢收拾,我去吩咐传膳。” 他出去以后,鹊儿带着夏秋冬三人走了进来,只是几人都红着脸垂着头,明夏收拾妆台,问秋与念雪搬来了浴桶,鹊儿拢起帐帘看了玲珑一眼,瞬时脸红变成了眼圈红。 玲珑承了欢,又睡了一整日,眼皮微肿没什么精神,眼角也还有些媚色尚未褪尽的红。 裸露在锦被外的肩颈手臂上红痕点点,似是雪中红梅,深一朵浅一朵。 “王妃……您……王爷他怎能如此待您!” 明夏连忙上前捂了鹊儿的嘴:“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胆敢说王爷的不是,不要命啦!” 鹊儿挣扎着扯开明夏的手,撅着嘴险些掉出眼泪来。 “我哪里说错了!你瞧瞧王妃这一身的红痕,哪还有一处好皮肉了?” 鹊儿扁着嘴心疼的看着玲珑的一身“伤痕”,委屈巴巴的问道:“王妃,你疼吗?鹊儿帮你吹吹。” “昨夜本是我与乘风一起守夜,王爷欺负您我都听见了!您叫得那般凄惨,我差点就去叩门了……” “乘风非不让我去,说这于夫妻间是正常的,后来房中声响越来越大,他脸色也越来越怪,竟自己跑了!” 玲珑被她说得一脸赧色,鹊儿不是正经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霍夫人就是看中她年少无知才把她买来给自己陪嫁的,并没受过关于这些的习教。 她只知道主子那样呼喊定是很难受,乘风同她说的话也是模棱两可,今日候到傍晚时分王爷才从房中出来,这会儿一瞧自家主子身上尽是瘀伤,又急又气。 玲珑闭了闭眼,硬着头皮摸下了榻,被几人搀着坐进了热水中,才觉着舒坦了几分。 “念雪,你与问秋可是年纪稍长些?” 念雪边给玲珑往肩头浇着热水边道:“回王妃话,是,奴婢今年十八了,问秋也十七了。” 玲珑又看了看同明夏正嗅着新香膏一脸惊喜的鹊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往后我与王爷同宿时,你与问秋值守,莫让那两个年岁小的掺和了。” 得知昨夜被下人们看了笑话,玲珑与邱瑾瑜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不自在,总觉得身后丫鬟小厮们看两人的眼神都是热的。 玲珑扯了扯颈上新系的丝带,觉得缠得紧了些,喘气有些费力。 颈上的伤疤本不显眼,现下却不挡也不行了,昨夜被他啃啮吸吮了好一会,一大片的红印子,也难怪鹊儿以为自己被欺负了。 邱瑾瑜竟也觉着不大敢看她,两人都只草草吃了些许,邱瑾瑜问一边候着的乘风。 “季管事那边如何了?” 乘风上前答道:“早上就依王爷吩咐去把人按住了,已经把春知捆了,岳县令已是在偏厅里候了一整日了,说是要当面给王爷磕头请罪呢。” 玲珑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问道。 “王爷,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邱瑾瑜掀起眼皮睨了玲珑一眼,她还真敢问,不知道自个儿身上还有事情没摘清? 昨夜春知想趁着药效发作,当了他的面宽衣解带,大胆放浪,想以此诱邱瑾瑜同她欢好。 邱瑾瑜虽喝了不少掺了迷情药的茶水,却因体魄健壮不至神志不清,看清春知的脸后心中怒火卷着邪火烧得猛烈,一把掐住了春知两侧下颌。 本想就地把人掐死,后转念一想今日还有一人叫他心中不爽利,或可换种有趣的方法教训教训这对狗男女。 府宴之上,有一道视线一直贪婪的流连在王妃身上,旁人没察觉,可却没逃过邱瑾瑜敏锐的眼。 定安边界有一个县郡的县令,是出了名的风流,名唤岳爱群,为官倒是没什么可挑的,可家中却是妻妾成群。 偏他那发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时常因为纳妾闹得鸡飞狗跳,据说上次岳爱群纳妾时,他那发妻还堵在门口不让落轿,最终与那新妾室扭打在了一起。 往日里这些事邱瑾瑜都是当个笑话听,还觉得颇为有趣,可不想这姓岳的竟如此不知死活,仗着坐在角落,一直盯着玲珑瞧,满眼的垂涎猥琐。 偏偏人家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邱瑾瑜想掀桌子也没什么理由,只能趁后来岳爱群来敬酒时多灌了他几壶。 岳爱群醉得不省人事,也回不去家了,昨夜刚好宿在了王府中。 心中有了主意,邱瑾瑜提着春知走到了桌前,把剩下的那半壶茶尽数倒进了她嘴里。 后来又差人把药效发作的春知丢进了岳爱群房中。 做完这些,邱瑾瑜便压着药性挨间屋子的寻玲珑,把迎鹤堂后面空着的屋子都翻遍了,也没见着她人,只能赶回主院冲凉水去了。 第53章 夫唱妇随 听乘风说,今晨岳爱群自屋中发出一声惊叫,衣衫不整逃命似的从房里踉跄着跑了出来,还因为没提好的裤子绊倒在了门槛上,摔得鼻青脸肿。 门外有许多季管事事先安排好的人,扫着院子、拭着廊凳、给灯笼换烛芯的功夫就做了这出好戏的见证者。 岳爱群口口声声喊着冤枉,说是这婢女趁他酒醉爬了他的榻。 季管事也听手下人说了,王爷与王妃昨晚歇得晚,便同岳爱群说这事自己做不得主,还是劳岳县令在府中候着,等到王爷王妃起身,再去分说。 府里除了主院没有女婢,季管事便差人叫了周二娘来绑了春知。 岳爱群这一日过得坐立难安,欲哭无泪,昨日他是犯了老毛病,看王妃看得挪不开眼,可也就只在心里想了想而已。 敬酒时王爷还唯独留他多喝了好些,他甚至觉着自己仕途的春天要来了,若是能升任至定安城,往后见这天仙王妃的机会自然也会多些。 却不成想一觉醒来,美梦成了噩梦。 玲珑听着主仆二人先后的叙述,惊得目瞪口呆。 她早知道春知心比天高,却万没想到她会挨了一顿棍子后狗急跳墙去给邱瑾瑜下药。 更没想到,邱瑾瑜处理起这种事来,手段竟这般…… 这种事玲珑早前是历过的,只不过她也是被爬床的一方。 从前在宫中,到了该收人入房的年纪,有不少宫女都盼着这机会能落在自己头上。 她自是没有圆她们梦的那个本事,每每有宫女借着送水送糕的名目穿着清凉的夜入寝宫,她也只是隔日把人调离自己宫中,并未做旁的惩戒。 两人对立而坐,却各怀心事,邱瑾瑜自是不知道玲珑正在心中慨叹着他真下得去手,还想着一会要与岳爱群那浪荡子见面,又反悔了,同玲珑言道。 “要不,你甭去了,本王自个儿去看看便是。” 玲珑并不知道这位岳县令如何得罪邱瑾瑜了,还以为就因为那人风流成性惹了他嫌弃,想了想还是说道。 “王爷,跟着妾身的婢女做出这等丑事,还牵扯进一名命官,妾身身为王府主母,怎能不露面呢?” 邱瑾瑜也不好说是他单方面认为那姓岳的对玲珑有觊觎之心,只得携着她一同去提见了岳爱群。 岳爱群匍匐在坐定的王爷王妃面前,抖如筛糠。 这一日他过得如同头上悬了把利剑,一直想着王爷会如何处置自己,若是丢了乌纱帽,家里那一群妻妾孩儿又该如何养活云云。 “岳爱群,你真是不白瞎这名字啊,探芳寻柳,都寻到本王府邸里来了?” 岳爱群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把想了一整日的说辞背了出来。 “王爷王妃明鉴!下官实是冤枉的!昨夜见王爷兴致高昂,下官便陪王爷多饮了几杯酒,是怎么被抬走的都不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去招惹府中婢女呢!” “明明是那贱婢,趁下官烂醉摸进了房爬了下官的榻,下官真的无意于她啊!下官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初登王府便做出这种荒唐事啊!” 玲珑假作痛心疾首,事已至此也只能配合邱瑾瑜做戏。 “岳县令,若按你说的,便是我那婢女妄图攀附于你了,你既酒醉并未与她发生什么,也不必如此忧惧了,我与王爷自会还你个清白的。” 岳爱群闻言满脸悔痛的看着地砖想着对策,要是真没发生什么,这账他是打死也不会认的。 昨夜迷迷糊糊中,正梦见摸着了王妃的玉手,忽然又觉得有个女子缠他缠得火热,他便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的香艳正是求之不得。 虽然醉着,他也很是欣悦舒坦,直至今天一早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怀里当真搂着个女子。 “下官……下官……” 纵是他再厚颜无耻,这话也有点说不出口了。 在一旁听着的季管事狐疑的啧了一声,向玲珑进言。 “王妃,春知毕竟是个姑娘家,咱们也不好进屋细瞧,不如传二娘来问问,她进去绑的春知,自是把屋中情形看得清楚。” 周二娘来了以后,先是问了王爷王妃安,听了季管事所问,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呀,这事可不是这么个说法,今晨我进去瞧的时候,春知脸上那红潮还没褪呢,肚兜都掉到床底下去了,榻上也见了红,咋,青天大老爷还干吃干抹净不认账的事啊?” 见再遮掩不过去了,岳爱群又开始跪地磕头。 “王爷,下官真的喝醉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或是还以为身边的是下官妻妾呢……” 春知到底昨日是分到了周二娘手底下干活,她也就顺势说了说昨日春知的怪异。 玲珑用两指托着下巴思忖道:“那这事便不好办了……” “如此说来,应是春知倾慕岳县令已久了,得知昨夜岳县令宿在王府中蓄意为之。” “若岳县令没与她怎样,我自是要处置了她的。” “但既岳县令已与她……有了夫妻之实,早间又被王府中那么多人瞧见了,这事到底是不是你情我愿,谁也说不清楚了。” 玲珑转头看向邱瑾瑜,似是颇为为难。 “王爷,依妾身看,要不就把春知赐给岳县令做个妾室,如此这闲话就算传出去了,也不会传得太难听。” “若是让人嚼舌根说咱们王府的丫鬟与宾客……确是太落脸面了。” 岳爱群闻言怔然的抬起头,微张着嘴愣愣看着两人,邱瑾瑜会了玲珑的意,皱着眉也摸起了下巴。 “看来为保全王府与岳县令的脸面,也只能如此了。” 岳爱群亦不知这样的结果他是该开怀还是胆寒。 王爷王妃没降罪于他,是该开怀,可塞个连长相都没怎么看清的丫鬟给他做妾…… 昨日夫人送他上马车时还嘱咐过他,若是府宴结束他不立马乖乖回去,她便要亲自来定安城找他。 这回直接领了个人回去要纳做妾室,怕是夫人会生剥他两层皮。 第54章 各怀心事 此事不宜声张,当天春知便被堵着嘴抬上了岳爱群的马车,趁着夜色走了。 经过此事,玲珑对邱瑾瑜又多了几分改观。 借着王府新换上的几盏大灯笼悄悄打量他,看他一脸的悠然,好似这事端与他并无干系,也并非他的手笔。 玲珑觉得是自己从前看轻了邱瑾瑜。 他看似事事漫不经心,粗枝大叶,对于钱财也全不在意,如今看来,并非是他宽宏大量,而是这些事的确入不进他的眼。 上次木思阴了他,他也没就此善罢甘休,那日不经意间听到暗卫来报,似是说已追至了雍国境内,也没见着月苗人的踪影。 而这一次,春知更是触了他的逆鳞,他惩治春知的手段,叫玲珑都自愧不如。 感受到玲珑探寻的视线,邱瑾瑜侧目回望。 “看什么,本王脸上有东西?” 玲珑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王爷,这位岳县令从前可是得罪过你?” 邱瑾瑜心中微动,敢觊觎他的人,就是多看了两眼也不成,如此这般还算便宜了岳爱群。 “不曾。不过是看不上他那副异思迁的德行,若非还算得上个清官,非把他办老实了不可。” 听邱瑾瑜说,岳爱群家后宅犹如皇家后宫一般勾心斗角,春知不明不白的跟了回去,想来日子也好过不了。 岳爱群回去以后,自是不会替春知背这个黑锅,只会说是酒醉受了引诱。 可偏偏春知又是王府里出去的人,不纳过门也没法交待。 在深宅之中面对着夫君不疼,主母厌恨的境地,也算自食了恶果了。 玲珑吩咐季管事:“差个人去春知父母家中说明此事原委,莫要让他们以为是咱们王府把下人当作物件送与了旁人。” 周二娘亲手把春知塞进了马车,跟着了解了这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十分不齿,在坊间开饭馆时也见惯了各路牛鬼蛇神,快言快语的啐了一口。 “昨日就瞧着那小蹄子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副包藏祸心的模样,想攀龙附凤的从前见多了,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皮的,王爷与王妃心善,算是便宜了她!” 邱瑾瑜饶有兴味的看了看周二娘,觉得挺对他的脾气,随口夸赞。 “你是个爽利通透的,听王妃说昨日宴上那些个点心亦是出自你手,往后就跟在王妃身边伺候,多带带她身边那几个丫头,正好走了一个,填上一个。” 玲珑与周二娘惊喜对视一眼,她知道邱瑾瑜不喜身边下人太多,也没敢把周二娘直接放在主院里,如今他竟主动开口抬举了二娘,玲珑自是愿意的。 周二娘当即做了个板板正正的礼,诚恳谢道:“二娘往后定尽心尽力伺候王爷王妃,以报王爷王妃赏识之恩!” 事情已都了了,夜幕也已垂坠至天边。 今日本就起得晚,也歇不了那么早,回了房,玲珑与邱瑾瑜只觉得别扭。 两人虽名为夫妻,可相处下来的这个把月中,心中都澄明如镜,他们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 邱瑾瑜是因着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得不遵从圣意娶了她,也顺道促了凤阳归顺夏兆之势,恰巧她还是个聪慧明理的,是个合适的王妃。 虽然……总是让他觉得她还隐瞒了许多事。 而于玲珑而言,为邱瑾瑜、为定安谋事,打理好家宅,不拈酸善妒,做一个完美的正妻,是她牢牢紧握邱瑾瑜这块护身符的筹码。 只是这看似平衡的表象,历经昨晚的一夜沉沦后,似是已被悄然打破了。 邱瑾瑜也不知自己这几日是怎么了,有旁人在场还觉得与她话语无甚怪异的,唯独只有他们二人在一处时,尤其是昨夜的意外欢好之后,总觉得不知道与她怎么相处才是。 玲珑亦是如此,自打回房之后,昨夜的记忆便如潮水般在心中不停翻涌。 那动情一吻,和他昨夜喘息着贴在她而后一声声叫着珑儿的一幕一直在眼前闪过,让玲珑恨不能立时把头撞在墙上,撞得晕厥过去不再胡思乱想才好。 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邱瑾瑜先开了口,只是问的问题却叫玲珑心头一惊。 “昨夜你离席后,去哪了?” 玲珑再抬起眼,已将雨后春笋般冒了尖的情丝压了回去,漾着与平常一般无波无澜的眸色答得平静自然。 “妾身叫鹊儿去问二娘那要了些解酒的甜汤,酒意上头得厉害,寻了间无人的屋子便睡着了。” “等到醒了才发现府宴已近尾声,叫王爷忧心了,否则也不会被春知诓了去。” 每每见她这样坦然的答自己的话,邱瑾瑜都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总是像隔着层薄纱,即便用力去看她的脸,也总是望不进她那双黝黑的眼睛。 “霍玲珑,本王对你的要求不高,你的过往我已答应过不再追问,可你能否做到往后与我坦诚相对?” 玲珑面上的表情无辜且充斥着疑问,袖子里的手掌却是渐渐攥成了拳。 她如何坦诚? 她的真正身份本就是一道惊雷,一道可能随时要了她小命的惊雷。 邱瑾瑜可以包容她不是真的县主,也可以不去过问她哪来的魄力与手腕,可却决计包容不了她实是雍国人人得而诛之的前朝皇储。 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她只能不断编织更多谎言,去为自己谋得更多生机。 “王爷,您此话何意?妾身不明白。” 邱瑾瑜眯起眼,似是在用目光一寸寸的刮她脸上的皮肉。 多无辜委屈的神情,一丝破绽都寻不出。 平时还挺喜欢看她真假掺半的演技,此刻邱瑾瑜却只觉得没劲。 “堆了些公务未理,今夜我宿去书房。” 玲珑见他一阵风似的出了门,本应松了口气,可心中却闷闷的难受。 无力的在灯盏边坐下,失了好一会神,外面响起了叩门声,是周二娘送了些小点甜羹来。 周二娘从念雪口中得知,王爷刚黑着脸带着乘风去了书房。 见玲珑也没什么胃口,周二娘还是开口劝道。 “王妃,我是个直肠子,憋不住话,若说错了您罚我便是。我是打你们这时候过来的,我与我家那个也是媒人说的亲,面都没见过就成婚了。” “可日日同吃同睡的,没多久就生出了感情,吵也吵过,打也打过,但夫妻之间,只要同心,总是没有隔夜的仇的。” “可我觉着……您与王爷,怎么总像隔着什么,各自揣着心事似的呢。” 第55章 各怀鬼胎? 各怀鬼胎吗? 玲珑自嘲的苦笑,的确如此。 他看上的画中人原也不是自己,是霍玉瑶。 她代霍玉瑶出嫁,是别无选择。 他们都有各自将错就错将这桩婚维系下去的理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夫妻,又怎能与周二娘与她相公的情真意切相比? 周二娘哪里知晓王爷与王妃之间那些个涉及国之大事的弯弯绕绕,她就是觉着王爷与王妃年轻,情窦初开的,在想法和习惯上有些摩擦生了口角,还在掏心掏肺的劝诱着。 “那日见王爷当街把您拖拽走了,还以为他待您不好呢。” “但今日……既房事上和谐,就出不了大岔子,王妃,您……” 玲珑打断了她:“二娘,我有些倦了,我知道你是好心,若我有什么想不通的,再私下里问你,可好?” “眼下,我有件事想托你去办。” “二娘,我身边只有个鹊儿是个贴心的,可她年岁太小,敛不住事。你若真心跟我……” “我也得同你提早说清楚,若我有什么事差你去办,便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可明白?” “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让你涉险,或让你为难。” 周二娘愣了,听了一会,才明白王妃这是问自己,愿不愿意做她的心腹。 不过周二娘没犹豫,站正身子拜了玲珑一拜。 “王妃在我最绝望之际伸了援手,这份恩情便是今生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尽。” “也莫说什么涉险为难,周二娘我如今孑然一身,幸得王妃给了个遮风避雨的屋檐,王妃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玲珑起身扶了她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算计人心,若非周二娘是这般处境,她也不会试探她是想效忠于王府,还是效忠于她。 可周二娘这般仗义坦荡,倒显得她是个工于心计的小人了。 可行差踏错一步,就是死路,她不得不如此。 “你去一趟水榭……” 玲珑差周二娘去水榭收拾了昨夜那女子脱下来的污衣,水榭如今虽空着,却还是会有人去清扫的,若是哪日发现了端倪,也是个麻烦。 许是今日屋里的旖旎味道太重,几个丫头应是用香熏了帐子,又更换了被褥,邱瑾瑜不在身边,那种专属他的清冽气息也闻不见了。 自搬来主院后,每晚都同他说着话,任他把玩着自己的右手而眠。 今夜,又只剩她自己了。 他在身边时,玲珑总觉得他身上散的热气烘得恼人,可今天床榻外侧没了那挡风的男人,还真觉得窗外吹进的夜风有点凉飕飕的。 玲珑裹紧了被子,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渐渐睡去。 她又做梦了。 这一次梦的不是雍王宫中的大火,也不是被火舌卷着的母后与二禧,而是邱瑾瑜。 他一脸失望的看着自己,与自己说话的语气也恢复如初见那时,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 “你一直在骗我……” 玲珑想同他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既发不出声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说得没错。 窗外几声鸟鸣,惊醒了溺于梦境中的玲珑。 发了一身薄汗,浑身粘腻的难耐,掀开帐帘才发现刚过五更天。 玲珑唤了一声,问秋推门而入,伺候玲珑洗净了身子,走到前厅见着下人们已摆好了早膳,桌边坐着也刚晨练沐浴过后的邱瑾瑜。 他仍然不修边幅,鬓间的水渍也没擦净,瞥了玲珑一眼淡淡说了句。 “用膳。”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两人都没说话,下人们看着主子脸色不好,也暗自纳闷,明明前日这两人还好得叫大伙都跟着脸热,怎么一夜之间又成了这样? 吃过饭邱瑾瑜又进了书房,玲珑也回房盘起了王府里的账目,吩咐了季管事该添置什么,修缮什么。 就这么过了一整日,除了一起用膳,邱瑾瑜也没再同玲珑说一句旁的话。 快要歇下时,邱瑾瑜突然回了寝房,周二娘给几个丫鬟递了眼色,示意大伙速速退出去,邱瑾瑜却摆了摆手。 “不必,本王就来说一句,今晚不宿在这。” 正端水铺床的几个丫鬟也不知到底该作何反应,僵在了原地。 邱瑾瑜看向案前正盈盈望向自己的玲珑,恨恨的咬了咬腮肉。 “刚收到陛下的书信,凤阳已正式归顺夏兆,京中已派兵前去驻守。” “陛下开恩,因着本王与凤阳结了姻亲,特许携你回去省亲归宁,不日启程。” “明日你盘算盘算,看需备些什么,列个单子着季管事去办,莫叫凤阳觉着本王抠门。” 邱瑾瑜说完便要走,玲珑不由得起身急切唤住了他。 “王爷留步。” 邱瑾瑜心头跃起两分喜悦,脸色却依旧冷峻,半垂着眼皮略有不耐的问道。 “还有何事不明?” 玲珑踌躇半晌,同周二娘与几个丫鬟说道。 “你们先下去。” 邱瑾瑜甩了甩袖子,侧身站在一旁,待到下人都走光了,房门闭上,依旧一动不动。 玲珑只得走近他小声言语:“王爷,我们进去说话。” 邱瑾瑜蹙着眉心,转身越过玲珑撇开腿在月桌边坐下,五指在桌上轻叩。 “说。” 玲珑也随着他走了过去,立于他身前低声问道。 “妾身实非凤阳县主一事,王爷并未告知陛下?” 邱瑾瑜冷笑一声:“若是本王同陛下说了,你觉着你同那霍老儿还有命活到现在?” “左右娶这个亲,也是为了给凤阳铺条通向夏兆的路,霍文公既把本王当傻子,本王又何必拆穿他,徒增战事?” 玲珑抿了抿唇,假作听不见他话中讥讽之意。 “那……此行目的可是在于探查凤阳归顺一事是否稳妥?” 邱瑾瑜终于愿意挑起眉头看了她,发现玲珑眼下有乌青,昨夜竟也没睡好么? 邱瑾瑜撇开视线答道:“霍文公是株墙头草,凤阳事关两国国门朝哪一侧开,本王当然得去亲自会会这位胆大包天又胆小如鼠的岳丈,不然陛下亦放心不下。” “不是说你那兄嫂尚且握在霍文公手中,此番一去,正好也能把他们接出来。” 玲珑乌油油的眼中映着烛火跳动,心中针刺似的难受,他虽还在怀疑她满口谎言,竟还惦着她的“家人”。 第56章 示好 “王爷,我……” 邱瑾瑜翘起两指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你我将错就错已结为了夫妇,就没道理任由着本王的舅兄被旁人钳制着,不过顺路顺手罢了。” 不过下一刻他话锋一转,微倾了上身,自下而上的歪了头看进了玲珑的眼里。 “你若是因此觉得愧了,想说些什么,本王也愿意一听。” 玲珑闻言眼中光彩又黯了两分。 她有的,可以尽数给了他,只是唯独苦守的这秘辛,不能说与他听。 想着前夜迷离之中隐约看见他因高涨的兴致而欣悦满足的脸,玲珑上前半步,站进了他撇开的两腿中间,双臂也横上了他后颈。 邱瑾瑜一愣,向后坐直了身子,还没待说话,玲珑弹润柔软的臀已经坐上了他左腿。 邱瑾瑜拧了眉毛有些气恼:“你这是作甚……” “王爷。”玲珑搂着他的脖颈,把有些发烫的脸贴上了他耳下。 “凤阳之行在即,若王爷一直宿在书房,府里也难免要传出闲话。” “况且……昨夜王爷不在,妾身一夜都未得好眠,今晚……可否留下?” 邱瑾瑜舔了舔腮肉发出一声嘲弄的笑,跟他来这套是? 可他还真挺吃这一套。 右手捏上她莹润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与他对视,看着她眼中似是汪着柔荡荡的水光,明知是特意做给他看的,却还是难以自持的滚了滚喉头。 “就这么两下子,也想留住本王?” 听他调侃自己,玲珑牙一咬心一横,梗起脖子堵住了他勾着戏谑弧度的唇。 他前夜的反应告诉了她,他极喜欢这样的亲吻。 玲珑分开了自己的两片樱唇,柔柔的包裹住他的下瓣。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唇上都干燥得很,相磨之下并不舒服,玲珑下意识的探出湿软润了一润,惹得邱瑾瑜呼吸一滞。 感觉到他的反应,玲珑觉得自己似是无意间开对了法门,探得更远更深,带着些许对未知的瑟缩,虽已进了个黑暗幽深的洞穴,却唯唯诺诺的不敢轻举妄动。 邱瑾瑜被这若即若离的触感勾得几欲癫狂,鼻中簇簇的喷着热气,叫玲珑娇红的脸蛋又升了些温。 邱瑾瑜看着她紧闭着双眼,羽毛般的眼睫轻盈快速的眨动,红着脸笨拙取悦自己的娇俏模样,也只得瞬时把冷厉的姿态抛诸了脑后,抬手揽住了盈盈一握的纤腰。 后脑被他令一手突然掐住,玲珑感觉到这一双手上运着霸道的劲力,却又收着七八分。 身份立时对调,现在这个吻的掌权者成了他。 方才鬼鬼祟祟犹犹豫豫的“小贼”被主人家逮了个正着,被从上到下捋着搜刮了许久,虽然被不留余地的搜着身,玲珑仍在吃力的回应着。 吻了许久,待到两人的胸膛都起伏得厉害,邱瑾瑜才抽离开,又依依不舍的在她有些红肿的唇瓣上流连了一会儿。 玲珑眼中的水光更加潋滟,邱瑾瑜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了榻边。 “脱衣裳,睡觉。” 见邱瑾瑜自顾自的脱去了外袍,玲珑也后知后觉的解了腰带,刚要连里衣一起脱去又被他按住了手。 邱瑾瑜勾着欲色的唇角上扬调笑:“还脱?再脱还睡不睡了?” 玲珑眨了眨眼:“王爷,我们不是要……” 邱瑾瑜捉起她的两腿往榻上一丢,又在她臀后轻拍了一把:“睡你自个儿的位置去。” 玲珑翻了个身,邱瑾瑜灭了灯在外侧躺下,见她身影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笑一声。 “前夜给你擦身时我瞧了,肿得厉害,养上几日再说。” 玲珑闻言脸红得更胜方才,立时拉过了被子恨不能把头也蒙进去,原他就没打算碰自己…… 那方才种种,又成什么了…… 邱瑾瑜这会心情似是不错,话音中笑意可闻。 “睡,今夜有本王在,那些梦魇不敢再来。” 玲珑愣了,邱瑾瑜竟发现了她有梦魇缠身的毛病,心中咚咚钝响,思忖着莫非是自己梦呓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邱瑾瑜把大掌搭上了她的耳侧,用拇指安抚小猫似的摩挲着玲珑的脸颊,帐中又陷入了与夜色相得益彰的幽静,唯有两人的呼吸声几不可闻的交错起伏。 他的手很粗,干燥温热,玲珑的紧张在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中渐渐消散,锦帐围着床榻似是筑起了一座小小堡垒,唯一的缺口处,有邱瑾瑜宽大的身子阻着。 听着他沉稳均匀的呼吸,玲珑也莫名觉得心安,自他掌中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意,没一会就烘得玲珑眼皮发沉,渐渐睡去。 出发在即,邱瑾瑜忙着与严靖等人安排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需得继续督办好修缮道路、改造城中布局一事。 而玲珑则是在府中与季管事忙活部署车马人手、远行需得带着的东西,邱瑾瑜叫她备份回门礼,玲珑看着本就仅有寥寥几页的府库清单,深觉肉痛。 不过凤阳初归夏兆,门面上的事还是应该做到位,玲珑这位名义上的县主若是空手回门,只会叫世人觉得南枭王没把霍文公一家子放在眼里。 鹊儿对与玲珑一道来定安的那一段旅程仍心有余悸,一路走一路吐,屁股也险些被颠成了八瓣。 这次玲珑特命季管事找工匠重新加固了马车,铺了几层软垫,又开了一道天窗,如此主仆几人在路上也能过得舒服些。 想着路途遥远,且一路也有驿站可以落脚,玲珑决意不带那么多人伺候,鹊儿家在凤阳,盼着回去与亲人团聚,自是要带上她的。 除了鹊儿,还带了周二娘。 前次玲珑交予她的差事,她办得极稳妥,没用玲珑多说,周二娘把严诗韵脱下的脏衣扔去灶房烧了,做得很干净。 头脑活络,性子豁达,会照顾人,又念着玲珑的恩情,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总是比几个丫鬟更有用处的。 第57章 王爷落枕 严靖这日回府时同妻女说起王爷要携王妃去往凤阳归宁一事,严夫人还捧了自家老爷几句,说王爷一走城中大小事便都由严靖做主了。 严靖嘬了杯酒长舒了一口气:“你还以为这是个美差呢?王爷这一走,把城里城外修整之事全扔给我了,未来这一年都消停不了了。” 严靖放下杯子瞥了一眼女儿:“韵儿这几日是怎得了?整日魂不守舍的。” 严诗韵闷闷不乐的放下筷子,严夫人摇了摇头说道:“这丫头最近总是问我何时再去拜会王妃,八成是还惦记着那事呢。” 严诗韵闻言嘟着嘴辩驳:“我才不是为了见王爷。” 严靖轻笑一声,打趣女儿道:“不为见王爷还能是为见王妃?爹一直不给你说亲,是舍不得你想多留两年,想着如果能升任上京再给你说亲。” “要不现在就安排你与旁家公子相看相看,省得你总胡思乱想。” 严靖本说的也是句玩笑话,严诗韵的反应却极大,立时站起了身,连坐着的凳子都被她掀倒在地。 “我不嫁人!城中那些公子哥哪个用相看?早就看够了,没一个能看得进眼的,要嫁爹你自己去嫁!” 说完她便瘪着嘴抹着泪跑回房去了,留下严靖夫妇二人互相数落,都说是对方把女儿惯坏了。 严诗韵扯着已洗净的帕子,看了半个晚上的月亮,待到她刚睡下不久,红日初升,王府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出了城。 虽早就知晓王府的府卫都是从前邱瑾瑜手底下的兵,但头一遭见着他正儿八经的骑马率着府兵们前行,玲珑心中还是颇有震撼之感。 她学过兵法,却没历过战争,雍王朝的覆灭是被群起而攻之,有兵力在手将领或降或反,玲珑虽为皇储,手里却无半点实权,想抗都抗不了。 她曾代雍王去昭阳兵营巡察过两次,今天见着了邱瑾瑜带队的气魄,才明白雍国的兵与之相比形同一盘散沙。 即便大家伙都骑着马,行进速度也都基本保持着一致,把马车货车护在中间,随着郭昂手势即进即停,连一个走神的或拖泥带水的都不曾见到。 也难怪邱瑾瑜隔三岔五便要去同府卫们同吃同练一日,这是他们多年来养出的默契,便是现在退下了战场,依然秉持着严明的纪律。 鹊儿踢腾着两腿坐在马车里吃周二娘提前蒸好带着的白玉糕,笑得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二娘蒸的糕松软又香甜,王妃你也吃一块。” 玲珑脸上聚着笑意打趣她:“你这来时与去时的模样也相去忒远了,二娘,你不知道,我们初时随迎亲队伍来定安时,这丫头晕马车整日蔫蔫的,吃两口便要吐一口。” 见周二娘跟着笑,鹊儿红了脸。 “那怎能一样,当时还以为此一去再不能回到凤阳了,路上想家想得紧,鹊儿是怕引得王妃一齐伤怀,才忍着没叫您发现的。” “眼下有香糕吃,这车坐着也不硌屁股了,比那时不知要好上多少。” 玲珑看她一张脸润着红光,心想到底是个未及笄的孩子。 “等到了凤阳,准你两日假,回家去见见父母兄妹。” 鹊儿闻言惊喜得瞪圆了眼睛,复又咬着唇摇了摇头。 “王妃此次只带了我与二娘两人随侍,我若走了,谁来伺候王妃吃穿。” 周二娘看鹊儿天真烂漫,虽为奴婢,却摊上了个好主子,把她当妹子似的疼,又想起了自己那苦命的女儿。 若是能早日遇上王妃,喜宝许是也能在定安城中,在王爷王妃庇佑下长成这般欢脱的性子。 敛去眼中怅然,周二娘开口调笑:“你个小丫蛋,说得像是王妃离了你便不成似的,你且安心回家去与家人团聚,王妃身边有我呢。” 玲珑亦笑着言道:“文公府里尽是丫鬟婆子,哪里还缺你一个干活的。”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赏着田间风光,玲珑坐在窗边吹着徐风,满眼尽是盎然的绿意,身边萦绕着二娘与鹊儿的欢声笑语,觉着已是许久没有过这样松快的心境了。 然走在队伍最前的邱瑾瑜却觉着有些无趣。 带着一车女子,后面还拉着几车回门礼,走也走不快。 从前辗转于各地时,讲究的是兵贵神速,他带的队伍就从没这样慢吞过,越走心中越烦躁。 况且…… 听着马车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邱瑾瑜眉头拧得更紧,她们怎么就那么开怀? 上车前,几个人谁也没问他要不要与王妃同坐马车,就先后都钻了进去,还以为那周二娘是个有眼色的,真真是看走眼了。 路上本就无事可做,马也跑不起来,邱瑾瑜满脑子想的都是玲珑,想去找她说两句话,又没什么好的由头。 这种心思一旦冒了尖,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待到心中的憋闷聚至了极点,邱瑾瑜抬了手停了车队。 郭昂引马上前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邱瑾瑜原也不需要同他解释什么,可也不知道哪窜出来一股心虚,抬起右手按上后颈,左右扭了扭脖子。 “许是许久没出远门了,怎得骑了一会马就觉得脖子僵得很,头也昏沉,本王去王妃车驾中歇一会,你带队前行。” 说罢径自下了马,走到车前时听着里面几道女声正纳闷着怎么突然停了车,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 车夫喊了声王爷,周二娘这才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推开了车门。 邱瑾瑜仍在捶打着自己后脖颈,满脸的不悦。 “你们两个去与乘风同坐一会儿,本王颈上不适,要在车中躺一躺。” 鹊儿嘴里还塞着块糕,愣愣的眨了眨眼,被周二娘拽着胳膊就拖了出去。 直到坐上了另一辆小马车,鹊儿才把嘴里的东西尽数咽下去,乘风看她噎得够呛,递上了自己的水壶。 鹊儿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又问道。 “早上出发的时候王爷不是还好好的吗,乘风,王爷昨夜睡落枕了?” 乘风哈哈一笑,从兜里摸出两块糖来,剥了糖纸塞进了她嘴里。 “你心眼儿都长吃上了。” 周二娘见过乘风两面,却一直没得着机会说话,这会近着一瞧,只觉得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比小丫头还好看。 第58章 车中蜜意 邱瑾瑜弯下高大的身子钻进了马车里,对上玲珑疑惑的视线,不自然的错开,在她对面的软椅上坐下。 玲珑向前微倾着身子似有担忧的问道。 “王爷方才说是脖子不舒服?可是昨夜受着风了?早上起身的时候没听你说呢。” 邱瑾瑜心道打仗那几年深山老林、石头草甸他也没少睡,要是那般弱不禁风早就被吹死了。 脸上却仍是眉头紧皱,拍着后颈。 “骑了一上午马才觉着不适的,就说人不能总闲着,养出的都是些富贵病。” 玲珑抿着唇勾了勾嘴角,随口接话道。 “王爷日日早起习练,已足够勤勉了,倒是我,嫁来王府后胖了好些。” 邱瑾瑜的话也没过脑子,嘴边一滑就说了出来。 “现在这样挺好,你刚嫁过来时太瘦,抱着都硌手。” 此话一出,两人面上都有些尴尬,看来那个不美好的洞房夜是个共识,大家都不太满意。 邱瑾瑜说出口也觉着这话有点毛病,又不知该怎么遮掩,双手在大腿上搓了搓。 玲珑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王爷,出行前我命季管事在车中备了个药箱,不若您躺下,妾身为您用药油揉揉脖子。” 邱瑾瑜闻言心中豁然开朗,暗忖这丫头不撒谎气他的时候,还是挺上道的,嘴里话说得却颇为勉强。 “也好。” 王府的马车都是邱瑾瑜带来定安的战车改的,宽阔有余,除却前段设了两排座椅,后段还有个能凑合躺着休息休息的木榻。 玲珑从凤阳嫁过来时也叫晕车晕得厉害的鹊儿上去歇过,只是鹊儿躺了一会便受不住了,说木板太硬,硌得浑身骨头都疼。 因着玲珑叫工匠把马车翻修了一遍,硬木板上现下也钉了一层厚厚的软垫。 玲珑让邱瑾瑜脱了靴子头朝外躺下,自己坐在了他脸侧,却发现这么坐着给他揉按颈部身子扭得使不上力气。 趴着的邱瑾瑜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漫不经心的给出了建议。 “你也脱了鞋子把腿搁上来,我躺你腿上不就得了。” 马车虽已不那么颠簸了,行进过程中却难免左摇右晃,玲珑拧巴着身子险些栽倒在邱瑾瑜身上,想了想只能也脱了绣鞋,掀起裙下的一双腿放在了软榻边缘。 邱瑾瑜自动自觉的往上面一躺,玲珑虽纤瘦,却不是干巴巴的瘦,腿上的肉弹韧紧实,躺在上面邱瑾瑜只觉得舒坦极了。 这么一对比,顶着烈日在外面骑马喝西北风,与在马车中和媳妇说话腻歪,傻子才会选前者。 可他竟白白当了一上午的傻子。 玲珑把邱瑾瑜的衣领向下挽了,又用药油润了手,落在了他颈间。 “王爷,是这儿吗?” 玲珑按摩的手法还算不错,因着她从前不能让人近身,叫二禧伺候她也不方便,更是不想惹母后和嬷嬷忧心,每次受了伤扭了手脚,都是她自个用药油揉开的。 虽然他脖子好得很,但她一轻一重的揉按让邱瑾瑜觉得舒坦极了,自喉间哼哼了一声作答。 玲珑也没再多说什么,看他自上车起就皱着的眉头一点点舒展,也觉得自己愿意为他做这些。 她虽吃过不少苦头,却从没伺候过旁人。 可谁让眼前人已成了她的夫君,一个纵容她包庇她的夫君。 玲珑见过王焕待巧月的好,知道或许真正恩爱的夫妻该是那样的。 但她与邱瑾瑜本就始于一个谎言,一场阳谋。 从小心翼翼的怕触怒臭名昭着的南枭王,到即使他拿剑指着她也梗着脖子和他倔的放肆,玲珑已经渐渐分不清,她拿来赌的到底是她自诩于他的利用价值,还是他们二人之间日渐悄然发生的情感变化。 出着神给他按摩了好一会儿,直到指尖发酸,玲珑才发现,男人的呼吸绵长,像是睡着了。 手上渐渐停了动作,玲珑拿起一旁的布帛净了净手。 许是微一侧身的动作惊动了他,邱瑾瑜闭着眼咕哝一声翻了个身。 这还是玲珑第一次在光线明亮处细看他的眉眼。 邱瑾瑜身体健壮高大,总是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连带着就会叫人觉得他的长相也具有些侵略霸道的意味。 再加上他总是不拿好眼神看别人,眸色也生得不像常人,玲珑每每与他视线相对,也捱不了多久就会把目光错开。 邱瑾瑜每日都起得比她早,一直也没怎么见着他睡着的样子,这会儿倒是能看个仔细了。 睡着的邱瑾瑜眉间没了凶厉,眼里没了审视,嘴角也不见戏谑玩味,平和的五官看着竟很秀气。 他的眉毛生得极好,不粗也不细,形如两道剑刃,周围竟是连些多余的杂毛也没几根。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覆于单眼皮之下,正随着他的人一齐沉睡。 挺拔的鼻梁一路向下,是棱角分明的人中唇峰,胡子刮得干净,没一点青茬。 玲珑也发现自打她那次睡前问过他有没有濯足,他似是也不那么邋遢了。 好俊俏的一张脸。 玲珑忽而想起,这个词自小到大倒是有不少人用在自己身上,只是不知道若公子凌与邱瑾瑜相比,谁会更胜一筹? 玲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刚垂下眼抿着嘴偷笑了片刻,就听着腿上的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本王长得很好笑么?” 玲珑讶然的张了张嘴,收了笑意。 “你没睡着啊?” 邱瑾瑜确在装睡,从她开始瞧他他就知道,后来感觉到她气息乱了睁眼一看,看到的却是他不曾见过的巧笑嫣然。 自打她嫁进王府,纵使脸上有过笑意也都是挂在皮肉上的,再不就是对着那鸡崽说话时噙着抹柔和的微笑。 从没见过她像方才那样笑得那么好看。 邱瑾瑜心头微动,抬手摸了摸已经不见了那明媚笑容的脸蛋。 “方才笑什么呢,再笑一个给我瞧瞧。” 他是真心想看,可中华语言之博大精深,一语多意,听在玲珑耳里反倒成了更符合他性格的威胁的语调。 你笑什么,你再笑一个给我瞧瞧? 第59章 晚上继续 玲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不过遇上这种情形,于在深宫中左右逢源了十数年的她而言,说些恭维的话总是张口就来的。 “王爷生得剑眉星目,俊逸出尘,妾身以为王爷睡了,一时看得心中欢喜。” 邱瑾瑜乐了,心道她真是越发的厚脸皮,从前是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眼下竟还学会阿谀奉承这一套了。 她笑的定不是因着欢喜他的长相,但说他长得俊倒也应当不是假话。 玲珑为彰显此话诚恳,还特垂了眼提了抹羞色。 邱瑾瑜也觉得自己定是新长了块贱骨头出来,明知她这样子是做给自己看的,心跳竟也促了促,喉结滚了两滚半撑起了身子,握着她的脸侧凑了上去。 自打先后两次尝了唇舌纠缠的滋味,还颇觉上瘾,看她一会就总觉着口干,想去那幽凉泉眼中掬一捧甘甜解一解渴。 玲珑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一张俊脸,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味道扑面而来,右颈被握住躲也躲不了,只得认命的连忙闭上了眼睛,捏紧了裙摆候着他的撷取。 唇上温润的触感刚一传来,马车便停了,车外响起郭昂的禀告声。 “王爷,王妃,驿馆到了。” 因着要给邱瑾瑜揉按后颈,玲珑便落了车窗,方才说着话,心跳声也格外的响亮,耳力卓绝的两人竟都没察觉外面已隐约能听见了些嘈杂的人声。 邱瑾瑜暗骂一声,收回了探入玲珑耳后的手指,撇开头冲车外应了一声。 “知道了。” 见玲珑还跟只兔子似的缩靠在车壁上,邱瑾瑜收了两腿翻身下了地,转身之际,贴在玲珑耳边说了句。 “晚上继续,若是看得欢喜,今晚再细细看去。” 邱瑾瑜说完便起身下了车,玲珑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跟了上去。 夏兆国地界内每隔三十里都设有一个驿馆,专为官差信差输送军机军报、公文密令时歇脚过夜,更换马匹而用。 此处仍属定安地界,还算热闹,有些小摊贩在附近做生意,也见着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据驿丞说,这些乞丐似是从雍国来的,听说定安收了批雍国过去的难民,就徒步走了那么远的路三两成群的来了,能走到这儿的,也算是命大了。 驿丞不忍将他们赶走,便默许了他们在驿馆附近讨些吃食。 他们没有像徐县丞那样的好官带着大伙有计划的出逃,路上感染个风寒,遇上头野兽,也就没什么活路了。 玲珑忆起那日她下定决心放难民进城时,季管事同她说过,王妃,天下的苦厄度是度不尽的…… 她说服邱瑾瑜接纳铄城那群百姓已是不易,若雍国难民越来越多,定安纵使米充面足亦承不住。 况且她也不愿一再利用刚与邱瑾瑜之间建立起的那一点好感,还有定安百姓的良善,去无限度的帮衬自己受难的子民,这是她的债,不该加诸到旁人身上。 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往后该如何,玲珑心中一时也没有对策,她自己尚且将将在王府站稳脚跟,拥有的一切也都是沾着邱瑾瑜的光,说什么赎罪的话,实是自不量力了。 邱瑾瑜看玲珑见着驿馆附近几个乞丐后就蔫蔫的不怎么说话了,用晚膳的时候吩咐驿丞多蒸了锅肉包子,拿去分给了那些人。 不光是玲珑觉着惊讶,就连跟久了邱瑾瑜的乘风与郭昂都暗中对视了一眼。 王爷何时起变得这样心善了? 邱瑾瑜夹了一筷子扒肉盖在了玲珑的饭碗上。 “好好吃饭,这附近有一处平坦的草地,吃完陪本王去消消食。” 用过晚膳,邱瑾瑜叫玲珑去换了一身方便的衣裳,又着人牵了马来,吩咐了郭昂远点跟着,别来搅扰。 玲珑卸了钗环,又叫二娘给她绾了个不厚重的发式,换了身轻便的衣裙。 看着驿馆门前牵着马缰的高大男人,玲珑有点难为情,又是同乘一马…… 上次只是从王府骑到了城西,都让她觉得倍感煎熬,他的前胸与她的后背自上而下贴得严丝合缝,夏日里穿得又薄,实是太过亲昵。 邱瑾瑜见人出来了,提声催促道:“快着点,磨蹭什么,天都快黑了。” 把玲珑举上了马,自己麻利的一跃坐在了她身后,邱瑾瑜一手环上了玲珑的腰,对她说道。 “叫你换身衣服拖那么久,时辰都快过了,我快着点骑,你若怕就闭上眼睛。” 话音刚落,缰绳一甩,口中呼喝出一声清亮的口令,马儿发出一声嘶鸣便撒开四蹄开始奔跑。 玲珑下意识的收紧了小腹,双脚想去寻马镫,踩上的却是邱瑾瑜的靴面。 邱瑾瑜有些吃惊,然却没多说什么,驱着马拐上了一条乡间小路。 斜阳的暖光穿过林间,丝丝缕缕的映在前行的路上,踏着余晖一路策马跑到了小路尽头,视野瞬时一片开阔。 眼前是一大片天然形成的草场,四周葱郁的树林包裹这这一方绿色的小天地,远处竟还看见了两大两小四只梅鹿,听见马蹄声蹦蹦跳跳的钻进了林中。 邱瑾瑜渐渐在草坪上勒停了马,同玲珑说道。 “好在赶上了,瞧。” 这里地势东高西低,玲珑顺着他手指的西方望去,刚好见着日头西沉的一幕。 阳光穿过云层,浸染了整片天空,树林草地都仿若批了一层金纱,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又显现出橙色粉色,格外壮丽。 眼前的一切宁静安详,如诗如画,仿佛心中所有的烦恼忧虑都瞬时被这副美景尽数抚平了。 “好美。” 玲珑由衷赞叹,邱瑾瑜见她喜欢,话音中也难得的带了些温和的笑意。 “这地方是本王从前无意间发现的,观赏日落极妙。” 马虽停了,但邱瑾瑜搂在玲珑腰间的手却没松开,玲珑看着日落,他却径自用手臂丈量起了怀中人的腰,兀自纳闷怎就能细到这般地步。 玲珑贪婪的看完日光尽数埋于地平线之下,才收回了心神,感觉到腰上松松又紧紧,玲珑才想起来不自在。 “王爷,你在做甚?” 邱瑾瑜停了手,见天色也黑了,扯出了抹玩味的笑。 会骑马,又和他玩心眼是? “这不是在等你赏完景色么,夜幕已至,我们也该继续白日里未做完的事了。” 第60章 共同秘密 白日里未做完的事…… 玲珑顿时脸如火烧,从前邱瑾瑜并不会这样,她一直以为他于情事上的寄托多在乘风身上,在雍国但凡有此好的,都是爱重男宠多于妻妾许多。 可自打他中了情药那夜以后,他们两人之间好像突然步入了一个截然不同于前的阶段,从拉着小手规矩睡觉的床伴变得…… 当真像一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了。 邱瑾瑜没给玲珑多说废话的时间,腰上的手收紧,另一手虎口嵌上了她的下巴,扳向了右肩。 薄唇略带惩罚意味的落下,将本就渐暗的光线挡得更严实,玲珑轻哼了一声,被他轻而易举的撬开了牙关。 他依然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玲珑原以为他会像前两次一样吮得她唇胀舌麻,却意外的发觉他探寻的动作较之前轻柔了不少。 玲珑的唇峰长得极挺翘,被他含住来回拨弄,拨得玲珑又羞又痒。 想躲却因着头和腰上都被他按住不能动弹,双手又对身后的人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依他们学武的说法,她以现在这个姿势落入邱瑾瑜手里,只能听天由命了。 玲珑发出小猫一般的嘤声,被欺负得没什么安全感,双脚迫切得想踩上地面,脚尖又触上了邱瑾瑜的靴面。 邱瑾瑜却没躲,双脚往上用了用力,用脚面接住了她脚尖的力道,不满于流连表面的触碰,加深了这个吻。 玲珑就这样绷着脚尖踩着他,受完了这一吻。 邱瑾瑜松开她时,玲珑觉得脖子都已有些僵痛了,酡红着脸小口急促的喘气。 邱瑾瑜抬手用拇指抹去了她唇角潋滟的水渍,又抹了抹自己的,笑她没出息。 “还以为你这般聪明,学这些个也该是快的,怎得次次都匀不上气来,亲的是嘴,又没堵你的鼻子。” 玲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咬牙柔声应道。 “妾身还不大习惯,往后会尽量配合好王爷。” 邱瑾瑜低沉笑了几声,搭在她腰间的手指恶趣味的轻掐了掐。 “左右路上无事,本王陪你多练练。” 见闷葫芦又不说话了,邱瑾瑜收了笑意挑了尾音问她。 “你会骑马?” 玲珑暗叹了口气。 其实早在马儿加速跑起来时,她也知道她该有的反应应是被颠得头重脚轻,仅能依靠他缚于自己腰间的力量稳住身子。 可练过马术的人都知道,马儿跑起来时筋肉的反应没那么容易控制,叫一个骑术精湛的人硬装成一枝乱颤的娇花,她做不来。 更何况她的演技也不怎么样,在王府里时就几番惹他起疑,这会儿两人从头到脚都贴在一起,玲珑都怕自己撒谎时心跳加快亦会被他听去。 “回王爷话,家中从前养过马,我骑过。” 玲珑此番答得还算爽快,毕竟这也不是谎话,只不过话没说全而已。 家在皇宫,骑过十年。 邱瑾瑜挑了挑眉,一会太阳莫不是要打西边再升起来了?今日她倒是答得坦然。 他也没过多追问,弯下腰扳着玲珑的小腿塞进了马镫,口中的话说得很是随意。 “那日带你骑马过街,就觉着你怪里怪气的,起初还以为你是没骑过马吓的,今儿才发现你还是个练过的。” 玲珑小声辩驳:“这不算没与王爷坦诚相对?你又没问过我会不会骑马,我总不能追着你说我都会什么,不会什么……” 邱瑾瑜直起腰在她头顶上轻弹了一指:“真是把你养得胆儿肥了,还敢与本王犟嘴了。” “得了,挺晚了,回去,你骑,我歇歇。” 邱瑾瑜把缰绳塞进玲珑手里,往后一仰望起了天。 今夜还真晴,满眼尽是繁星。 玲珑眼里的光也亮了,天知道她有多渴望骑马,哪怕只能放开手脚跑上那么片刻也好。 咬着唇侧过头瞄了一眼邱瑾瑜,见他一脸的惬意,会意了这是他予自己的纵容。 玲珑转正身子,在手上又缠握了两圈缰绳,再看向前方时黑眸犹如夜鹰般锐利,源于生于天家的公子凌举世无双的王者之姿,可惜坐在她背后的邱瑾瑜无缘得见。 一声清亮的娇叱,玲珑小腿紧夹马腹,两人自看落日到亲吻过程中一直在低头啃嫩草的马儿吃痛,倏地昂起头开始前行。 玲珑看着今晚的月光明亮,策着马在草地上小跑了几圈,不敢太过忘形,会骑马和骑术高超是两码子事。 驱着马向来时路走,才发现郭昂他们早就提了灯笼候在此处了。 邱瑾瑜握上玲珑缠着缰绳的手命令道:“开路。” 邱瑾瑜扯着缰绳,悄声在玲珑耳后低语。 “如今你会骑马一事是为我们二人共同的秘密了。” 南枭王妃,凤阳县主是自小养在深宅大院的娇小姐,自是不可能会这些技艺。 邱瑾瑜自愿与她同流合污,倒是叫玲珑心头暖意融融。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们二人如今已自然而然归为了一伙儿,他愿意帮她瞒着天下人,配合她演好一个明里温婉柔顺,暗里狡猾倔强的南枭王妃。 反正他也看不见,玲珑无声的笑弯了眉毛,俏生生的应了一句。 “那就先谢过王爷同流合污之恩了。” 邱瑾瑜听她竟与自己斗趣,又惊又喜,趁热打铁的接话。 “莫说那些虚的,往后你少气本王两次,比什么都强。” 郭昂几人骑着马给王爷王妃提灯照亮,听着两人卿卿我我的说悄悄话,时不时互相飞着眼色。 大家伙自打从战场上下来以后,有家的都被邱瑾瑜遣回去了,没成家的就随他去了定安。 一群大男人整日在一处舞刀弄剑,喝酒吃肉的也很是快活,听着成了亲的兄弟都说后悔,他们就也没着急,反正王爷也耍着单呢。 可圣旨突然降下,迎来了王妃,个把月的功夫王爷就成了这副模样,引得他们也有些眼热,琢磨着再回定安是时候讨个媳妇了。 第61章 各演各的 玲珑记得来时路走了十二日,这次回去却走了十四日。 当时谨遵着邱瑾瑜给划定的一个月来去时间,郭昂当然不敢耽搁,即便明知王妃劳累也得整日赶路。 这回带队的成了王爷,相同的路程反倒多走了两日,时间都耽搁在他自个儿身上了。 邱瑾瑜从前是出了名的健壮,从军数年连个风寒都不曾染上过,遇上粮草告急或天气恶劣,他也是带着头的克服。 可这一路上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天闹中暑,明天闹肚子,没事就喊着要去王妃车驾里歇着,起初郭昂还忧心着说到驿馆附近找郎中给王爷瞧瞧,后来明白过味来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玲珑正捧着卷书打发时间,又瞟了眼软榻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的邱瑾瑜,有种甜丝丝的蜜意自心间流淌而过。 这趟旅途下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似是更亲近自然了。 虽然……这些时日他们并未再行过房。 其实有一日晚上邱瑾瑜动了这个心思,只是他刚翻身压上来,驿馆的床榻就发出了刺耳的吱呀一声。 原本没当回事,可当邱瑾瑜再有些动作时,木榻就像是伴乐一般,抑扬顿挫的唱了起来,回荡在空荡的屋里,格外响亮。 驿馆不大,隔壁与楼下住的全是府卫与下人,床不结实,怕是若他们两个做了什么,全驿馆的人都知道了。 纵是邱瑾瑜再浑,也不等同于全然不要脸面了,更何况就算他不要了,也得顾及玲珑的脸面。 玲珑许久没见过他聚了那么大的火气,骂了好一会是不是建驿馆的银子被这驿丞私吞了,打的都是些什么破榻。 但后来发现个个驿馆都一样。 想也正常,驿馆是给官差们落脚过夜用的,造床榻的工匠自是不会将两个官差愿意同宿的事考虑进去,更不会把官差身边带没带着妻妾、要不要行周公之礼考虑进去。 走过最后一道夏兆国的哨卡,就到了凤阳地界,玲珑自车窗缝隙中见着郭昂交付与了守军将领通关的手令,将领便带着一众守军齐齐拜礼对着马车高呼。 “恭送王爷!” 玲珑回头看了看仍随着马车摇晃悠哉悠哉闭着眼睛的邱瑾瑜,心中赞叹,从方才那些个边境守军虔诚谦恭的样子来看,虽然现在他已卸了兵权去了封地,但在夏兆国军中的威望仍然极高。 玲珑合上窗子,试探着唤他。 “王爷,已到凤阳地界了,再走个把时辰就该进城了。” “你起身,妾身浸个帕子给您擦擦脸,理理鬓发。” 邱瑾瑜掀开一只眼皮看向玲珑,懒洋洋的开口。 “怎么?怕本王丢了你这县主的脸面?” 玲珑心中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得耐着性子软着说话。 “妾身什么底细,王爷最清楚不过了,我的脸面只代表南枭王妃的脸面。” “妾身只是觉得,雍国属地多有有关王爷不实的传闻,此番随妾身一道归宁,既来都来了,又何故不叫凤阳城一睹王爷真实风采呢?” 也不知邱瑾瑜是真听进去了还是仍在与她玩笑,皱着下巴坐起来过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爱妃言之有理。” 玲珑拿梳子给邱瑾瑜重新梳了头发,女儿家的髻她是梳不来,然梳了十多年的男子发式,她自个也会一些。 玲珑梳得极小心,生怕揪疼了他。 感受着玲珑柔润的五指在自己发间穿梭,邱瑾瑜舒坦的闭着眼睛问她。 “你说,霍文公接到消息以后,是不是吓得夜夜难寐?一会的场面倒是有趣了,他们演他们的,我们演我们的。” “本王可真是近墨者黑了,自打娶了你,三天两头的陪你装傻充愣,这下倒好,都演出国界了。” 玲珑没忍住,笑出了声,虽是揶揄她的话,可近几日相处下来她已不觉别扭了。 “王爷,礼尚往来,情之自然,妾身之前也助王爷骗得岳县令磕了几十个头呢。” 敢顶嘴了还。 邱瑾瑜鼻中轻哼一声,却没再反驳。 凤阳城外,霍文公特备了仪仗乐队,携了霍夫人候着南枭王大驾。 霍夫人看了会坐立难安来回踱步的霍文公,开口说道。 “公爷,你怎得这般沉不住气,南枭王能携那丫头回来归宁,便说明没有对她身份起疑,你这样慌张反倒是昭示着咱们有猫腻。” 霍文公搓着拳头满面愁容,如临大敌,没好气的看了霍夫人一眼埋怨。 “都是你们母女,以死相逼迫我答应寻人代嫁之事,这下可好,南枭王上门来了,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咱们全家就等着被落个欺君之罪!” 霍夫人轻斥一声,也来了脾气。 “公爷!妾身这么做不也是为了瑶儿吗?南枭王不通礼教,杀人如麻,瑶儿不愿嫁也不怪她,公爷您就甘愿小心呵护了十多年的明珠被个糙汉撷走吗?” 霍夫人一硬,霍文公也不敢再多言,霍夫人话锋一转,又柔声劝慰起来。 “公爷放心,那丫头走之前妾身是差人细细调教了的,如今她兄嫂侄儿性命还在我手里捏着,她自是不会自掘坟墓的。” “府里上下我也都打点好了,只要公爷与妾身演好这出戏,就穿不了帮,公爷只需记得,现下这位南枭王妃,闺名玲珑,是公爷与妾身最疼爱的嫡女,凤阳城的县主。” 霍文公认命的闭了闭眼睛,不耐的点了点头。 他这一辈子都被这对母女拿捏得死死的,夫人出身名门,温柔贤淑,大度不争,他年轻时还时常宽慰自己,虽然被贬来这种穷困的封地,但好歹还有个善解人意的夫人伴着。 后来年岁大了,才渐渐发现她这夫人最是笑里藏刀,明着以夫为尊,实是若有什么不顺她意的她绝不善罢甘休,后来两人的女儿霍玉瑶也被养成了如出一辙的性子,扰得霍文公头疼不已。 此事一出,霍文公也时常后悔,这么多年被夫人掌控惯了,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她们如此胆大包天之所为。 只是眼下事已至此,只能期盼南枭王一如传闻中的无知鲁莽,能让他们把此事就此遮掩过去。 第62章 力破传言 凤阳城驱离了城门附近所有百姓,远远瞩目着王府一行车马缓缓驶近。 郭昂率着众卫在霍文公面前数丈处停下,翻身下了马,刚要去请王爷王妃,就听见霍文公一声令下。 郭昂还以为霍文公这厮是预先做了什么埋伏,刚要拔剑就见着他身后的仪仗乐队开始敲锣打鼓奏乐,而霍文公本人则是满脸谄媚,一路小跑到了自己跟前抱着拳笑道。 “恭候王爷许久了,早就听闻王爷威名,从不乘车,堪称一人一骑横行天下,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叫人好生钦佩啊。” 郭昂生得平头方脸,五官端正,唯独两条眉毛粗了些,叫人打眼看去有些凶恶。 霍文公见此人为首,相貌又与传言颇为吻合,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便是平民出身,粗鄙狠厉的南枭王。 郭昂默了一瞬,抱拳答道。 “霍文公,我是王爷侍卫统领,数月前还是由我带队来凤阳接的亲。” 霍文公闻言僵住,霍夫人又上前解释。 “县主出嫁那日,府中事务冗杂,我们夫妇不曾与统领会面,这才认错了。” 郭昂睨了两人一眼,无甚表情的说道。 “二位稍候,我去请示王爷意思。” 霍文公让霍夫人帮他理了理发冠衣袍,过了片刻却又见郭昂回来了。 “王爷说了,城外风沙大,恐吹着王妃眼睛,还是劳烦霍文公叫那仪仗队把路让开,到了府里再行叙话。” 霍文公张了张嘴,后又发着懵挥手着人叫停了乐声,让出了一条进城的路。 郭昂也没客气,没再说什么上了马就带队继续前行了。 霍文公夫妇眼看着一行人马自面前浩浩荡荡的过去了,霍夫人才咬了咬牙面色不善的说道。 “说是归宁,把出城迎见的岳丈岳母晾这儿就走了,连个面都不露,果然是个不明事理的莽夫。” “还有那个丫头,不知道从旁规劝,也不愧是城西出来的贱民,这两人倒还真是相称。” 霍文公被她念得心烦,拂了拂衣袖。 “哎呀夫人,你少说两句,南枭王亲临,是陛下给咱们凤阳面子,别说他无理了,就算是指着你我鼻子破口大骂,我们又能如何啊?” 霍夫人闻言柳叶似的眉毛险些倒着竖起来:“他敢!你我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岳丈岳母,我怎得不信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罔顾伦常!” 霍文公懒得再同她纠缠,背着手嘴里念念有词。 “是个屁的岳父岳母,要是弄露了馅儿没准都得直接被他劈了。” 车中,玲珑正从车窗缝隙中看着被越抛越远的霍文公夫妇,不由向邱瑾瑜发问。 “王爷今次可是想扮个倨傲的女婿,探探霍文公向夏兆称臣的诚心有几何?” 邱瑾瑜看着玲珑线条流畅的侧脸,觉着如今越看她越顺眼了。 “本王喜欢与你聊天,不用多费口舌。” 听他宛转的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玲珑抿唇思忖了一会。 “那我现在的处境,应当是虽有王爷宠爱傍身,把柄却捏在霍文公夫妇手中,与他们互为同谋,一损俱损。” “如此说来,若王爷与他们为难,他们应当会私下把我找去,威逼利诱,代他们斡旋,或是能探听出些有用的信报。” 邱瑾瑜眼中聚起笑意,拨开她额角被风拂起挡了他赏红颜绝色的发丝,看似无意又带了半分试探的问道。 “双面细作的戏怕是没那么好演,从前你在霍夫人手里没少遭罪?还愿意去她面前示弱?” 玲珑眼波盈盈,诚恳言道。 “王爷为妾身思虑良多,还愿助妾身解救兄嫂侄儿,能为王爷做些事,妾身心甘情愿。” 这一次邱瑾瑜倒是从她那寒潭似的眸子里看到了几分真情,想来这话八成是真心话。 大手顺势落在玲珑脸上,扯了扯弹润的脸蛋。 “还有点良心。” 玲珑没挣扎,咬着唇任他欺负。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到了文公府大门前,等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霍文公夫妇的马车也停在了府门前,邱瑾瑜才起身冲玲珑眨了眨眼。 “等我叫你再出去。” 邱瑾瑜自马车中一露头,霍文公夫妇这次笃定不会认错,连忙笑着迎上前。 邱瑾瑜只瞟了他们一眼,利落的跳下马车,又转身探出一手对车中人缱绻万千的唤道。 “珑儿,出来。” 邱瑾瑜头束玉冠,一身黑面金云纹勾边的劲装,腰带以白玉为扣,纵只是个背影亦贵气逼人。 偏他又生得人高马大,一身筋肉蓬勃健壮,霍文公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南枭王,咕隆一声咽了口唾沫。 霍夫人看了南枭王背影,觉着不对,刚想找个角度再看他相貌,就见着自车中伸出一只秀手,搭上了南枭王掌心。 玲珑自车中躬身而出,被邱瑾瑜另一手环抱住腰身,稳稳放在了地上。 见那代嫁过去的弃子竟能享得南枭王这般娇宠,霍文公夫妇看得目瞪口呆。 玲珑垂着的美眸缓缓抬起,对着霍文公夫妇行了一礼,轻轻唤了一声。 “父亲,母亲,女儿有礼。” 邱瑾瑜的手还环在玲珑腰际,暗暗提着力气,玲珑这一礼本该卑躬屈膝,却因他设阻只能站着做了。 霍文公只见过玲珑一面,当时也没怎么细瞧,如今再一见面,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可当着南枭王的面,只能压下心头疑惑,扯了抹慈爱的笑意说道。 “久闻南枭王盛名,不想今日终是得见,竟成了翁婿,这功劳还得计在我这好女儿身上啊。” 一语毕,无人搭腔,霍文公讪讪的看向自家夫人,想示意她赶紧说话撑场面,却见着夫人正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南枭王。 霍文公连忙冲她咳嗽了两声才叫回她的魂。 邱瑾瑜自是也发现了霍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挑眉问道。 “霍夫人似乎对本王更好奇些。” 霍夫人满心满眼的震惊,看穿着气度、长相谈吐,哪一样都与传闻中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的南枭王对不上号啊。 不过到底是国公府的正头夫人,错愕之后收拾了心绪,唇边漾起微笑把人往府里迎。 “王爷莫见怪,我这就是想女儿想得紧,见着了新婿一起回门欢欣得过头了,快进府,莫在外面站着说话了。” 第63章 香闺 国公府正厅之中,与陌生人无异的四人相对而坐。 霍文公夫妇摸不清楚邱瑾瑜的脾气,几番与他搭腔他都不怎么理人,甚至连声正式的问候也不曾对他们说过,倒是叫两人准备了多日的热情说辞无的放矢了。 “喝茶,喝茶……” 霍文公除了这两个字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了,女儿是假的,女婿是个看不透的,他也怕说多了穿帮。 霍夫人在后宅之中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这种面和心不和的场面也是司空见惯了的,这会稳住了心神,端了母亲的姿态问玲珑。 “玲珑,这一路上可是很辛苦?我已命人为你与王爷收拾出了个院子,晚宴过后带你们去瞧。” 邱瑾瑜听闻此言,突然插话。 “怎得不安排我们住王妃从前的闺房?还要另外再收拾一处地方?” 看似无意的一问,问白了霍文公夫妇的脸。 玲珑被骗进府后,就一直在霍玉瑶的院子里住着学规矩,到了日子就送走了,哪有什么闺房。 霍夫人干笑两声解释道:“她那院子都是些未出阁时爱玩闹的东西,窗纱帷帐都是桃粉色的,太不庄重,哪能如此怠慢王爷。” 邱瑾瑜不以为然,执起玲珑的手包进自己手心,深情款款的看向她。 “那又有何妨,爱妃作为凤阳唯一的嫡出县主,住的想必也是府上最好的院子,谈何怠慢?” “况且本王亦对爱妃未出阁时的香闺颇为向往,就住那。” 自他话语中不难听出对玲珑的宠爱,还有不容置疑的绝对。 霍文公木然的看着夫人,霍夫人咬了咬牙噙笑道。 “王爷爱重玲珑,妾身亦开怀,只是容妾身着人前去清扫一番,毕竟自她出嫁那院子许久不住人了,总是要换换帐帘被褥的。” 邱瑾瑜把玩着玲珑手指头,漫不经心应了句。 “不急,时候还早,慢慢收拾。” 玲珑暗中赞叹邱瑾瑜给人难堪的功夫绝顶,见霍夫人黑着脸出去安排了,玲珑勾了勾唇角,估计是去霍玉瑶的院子撵人了。 屋中还余三人,玲珑叫周二娘给霍文公递上了回门礼的礼单。 “父亲,这是王爷命我备的回门礼礼单,还请您过目。” 霍文公草草扫了一眼,笑逐颜开的同邱瑾瑜客套。 “王爷太客气了,陛下给的聘礼已是足够丰厚了,小女蒲柳之姿,受陛下与王爷这般看重,受之有愧,有愧。” 邱瑾瑜双目炯炯看着玲珑侧颜,一脸的迷恋宠溺。 “若珑儿这样也算作蒲柳之姿,这天下间怕是再不有人配享一声美人的赞誉了。” 说罢又转头意味深长的看向霍文公。 “凤阳归顺,原也该做些封赏,陛下保留了霍文公你的爵位,本王这也算着珑儿归宁的名目,送些贺礼罢了。” “本王此行一是遵从圣意陪珑儿回故土看看,二是怕凤阳归顺夏兆一事惹得雍国乱战波及凤阳,特来代陛下巡视一番。” “近期雍国境内可有什么风吹草动?” 听邱瑾瑜问起此事,霍文公眼中微动,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色,摆了摆手。 “凤阳一直偏居一隅,内乱初生时就没人来打凤阳的主意,如今各路叛军缠作一团,更是无暇他顾。” “况且陛下所派的兵力已至,加之我凤阳守军兵力两万,量那些个乌合之众也不敢靠近南部防线。” 邱瑾瑜松开玲珑的手,单手端起茶盏,灵活的两指掀开盏盖,饮了一口赞道。 “好茶。” 听邱瑾瑜不再追问叛军之事,霍文公暗松了口气,朗声笑道。 “这是上好的庐山云雾,从前便很是罕见难得,因着夫人爱喝每年都要费不少功夫购来,眼下战事四起,以后怕是不好寻了。” 又说了一会儿子话,霍夫人才差人来请,说玲珑原住的院子收拾好了。 到了霍玉瑶的院子,霍夫人满脸堆笑的候在门前,见着玲珑与邱瑾瑜来了,笑着说道。 “王爷久等了,这便是玲珑从前的闺房,你们一路劳累,且休息休息,待到晚膳备好了我再差人来叫,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给你们二人接风洗尘。” 见邱瑾瑜背着手在院子里东瞧西看,终于得了机会的霍夫人走到玲珑面前,把手搭上了玲珑肩头慈爱的抚动了几下。 “自打你出嫁以后,母亲便日夜思念不已,如今王爷来了咱们府里,你可莫要再耍从前的小性子了,伺候好王爷才是。” 霍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定定看着玲珑,目光中的深意尽是威胁与警告。 邱瑾瑜晃了晃门前草坪上的秋千绳结,闻言走回玲珑身边,揽了揽她肩头说道。 “珑儿娇弱,哪里舍得叫她伺候本王,平日里饭不由本王亲自喂都不肯好好吃,霍夫人若是想借话试探本王待她如何,可就多心了。” 霍夫人张了张嘴,此前派人前去打探,就听闻新王妃极受南枭王宠爱,却不想竟是宠溺到这个地步。 方才递了几句话给玲珑,也没见着她有什么惧色,越来越觉心慌,借口不扰他们二人休息便走了。 回到房中,遣退了下人又紧闭了门窗,着人叫来了霍文公。 “公爷,妾身瞧着那南枭王待她不是一般的好,我瞧她神情也与那时不大一样了。你说她会不会仗着有人撑腰,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出来?” 霍文公无奈的叹了口气:“这般情势不还是你一手促成的?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晚了。好在这事也关乎她自己的荣宠生死,她若不协同你我遮掩,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霍文公说完想起了霍玉瑶,随口问道。 “对了,他们住进了瑶儿的院子,你把瑶儿安置在何处了?” 霍夫人原还在思虑着玲珑之事,听霍文公问起女儿,也坐下用执着帕子的手轻捶了下桌边。 “这孩子真是娇纵坏了,听说要让她给南枭王夫妇腾地方又哭闹了好一会,我好容易才劝她去与姐妹们同住了。” 霍文公烦躁的闭了闭眼,娇纵坏了,还不是随她娘一样了,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第64章 有他护着 霍夫人走后,郭昂等人接掌了院子的守卫,周二娘也把院子里原本的下人遣去了外面候着,院中留下的都是王府自己的人手。 玲珑见这些事不用她操心,垂了眼皮想着方才霍夫人言中深意。 邱瑾瑜搭在她肩上的手趁机捏了捏圆润的肩头,见她抬头看向自己,张嘴问道。 “忧心你兄嫂?” 玲珑咬唇点了点头。 “霍夫人方才的眼神明显就是在警告我,莫忘了我家人还握在他们手里,需得配合他们做好这场戏,诓住你。” 邱瑾瑜无所谓的伸了伸胳膊,坐了这么多日马车,下了车还要对着那一对老东西装腔作势,眼下终于只余他们二人,身心都立时轻松了下来。 “诓我这事,你最是在行,给你诓便是了。” 玲珑无心与他玩笑,又抿着唇不说话了。 邱瑾瑜用余光瞟了她一眼,拉着人走到秋千边,按着她肩头让她坐下。 身下的摇晃让玲珑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两侧绑了缎带的绳子稳住身形,在邱瑾瑜身躯落下的阴影中仰起头,只能看清他大致的轮廓,听见他问道。 “玩过这玩意儿么?” 玲珑有一瞬的失神,实话脱口而出。 “未曾。” 她唯一拥有过的玩物,或只有尚在襁褓时的拨浪鼓,玩物丧志,魏后不允许她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上。 而像秋千这种小女儿家嬉玩的东西,她便是碰巧见了也不敢上去坐一坐。 “坐稳了,我推你。” 邱瑾瑜一手拉着玲珑屁股下面的小木板,一手环上她小腹,后退两步把人提起,玲珑双脚离了地,只得握紧了绳子半闭着眼发出一声轻呼。 与习学轻功时由自己掌控身体跃起落下的感觉截然不同,秋千乘风而起,又失重急速后退,每一荡都仿佛牵着心跳。 渐渐适应之后,玲珑试着睁大了双眼,秋千越荡越高,让人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湛蓝的高空,到达至高点之后疾速下落,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后又在一双温热大手的推动安抚下再度飞向蓝天。 有邱瑾瑜保驾护航,玲珑也渐渐不再紧绷,觉得既新奇又刺激,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 邱瑾瑜一下下推着她,看她玩得高兴,也不由自主扬起了唇角。 玩了一会儿,邱瑾瑜退开,任秋千渐渐带着她越摆越低,后又上前一把握住绳子,稳住了她的身子。 “好玩么?” 玲珑再仰起头,眉眼间还聚着笑意点了点头。 邱瑾瑜笑得宠溺,捏了捏她的下巴。 果然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真好糊弄。 “晚上等人都睡了,带你溜出去,看看你兄嫂。” 玲珑渐敛笑意,眼中动容,盈盈望进邱瑾瑜眼里。 “王爷……” 邱瑾瑜觉得自己很贱,看她虚情假意曲意逢迎看多了,此刻竟觉得她眼底露出复杂却真实的情绪时,有点招架不住。 “你自个儿玩,本王乏了,去屋里歇歇。” 玲珑目送着邱瑾瑜背影进了房门,捏在秋千绳上的手指紧了又紧。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霍夫人叫人来请玲珑与邱瑾瑜移步膳厅。 两人进去一瞧,发现屋里只摆了一张大圆桌,菜式倒是不少,山珍海味一应俱全,甚至有几样在皇宫大宴上才能得见的好东西。 霍文公携着霍夫人笑着起身迎来,见邱瑾瑜盯着这一桌菜看,连忙解释。 “依位份算,咱们是不该与王爷同桌而食的,但我与夫人一商量,今晚就咱们一家四口人,若都分坐而食也未免太过生分了。” “况且夫人思念玲珑思念得紧,让她们母女坐得近些说说体己话,咱们翁婿也能好好饮几杯。” 邱瑾瑜无所谓的笑笑:“不拘泥于那些个虚礼也正合我意。” 说着话就自顾自拉了玲珑坐上了主位,见霍文公夫妇还站着反倒招呼起了他们。 “你们也别站着了,坐啊。” 霍文公夫妇相视一眼,讪笑着坐上了下手位。 下人们流水一样的陆续端上美馔,霍文公还颇为得意的向邱瑾瑜介绍起了这些眼花缭乱的菜式要经过多少道工序。 “这道冰燕吐萃是百里挑一的血燕荟萃而成,老夫这一生就贪个嘴,府里的厨子也是费大力气自江南名家请来的,王爷快尝尝。” 邱瑾瑜盛起一勺,看着红彤彤粘稠的燕窝丝丝缕缕的流淌回碗中,慨叹道。 “这真真是好东西,本王也只在前年中秋宫宴上吃过一次。” 听了邱瑾瑜“夸赞”,霍文公捋着胡须笑弯了眼:“此物于女子最是滋补,平日里夫人与……与玲珑也都是要用上一些的,既定安没有,返程时我命人备一些给你们带着。” 邱瑾瑜挑眉看了看霍夫人,又看了看玲珑。 “怪不得。” 与此同时,霍玉瑶窝在比她闺房小上不知多少的屋里生着闷气用晚膳,听她派去膳厅探听消息的丫鬟说,公爷把府里最好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招待南枭王了,气得一把丢了筷子。 “都说山猪吃不了细糠,爹把那么些个好东西拿给那两个贱民出身的吃,只是白白浪费罢了!还让他们霸着我的院子,好没道理!” 小丫鬟跟着传菜的进去偷瞄了几眼,总觉着不太对劲,对霍玉瑶说道。 “小姐,奴婢瞧着那南枭王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原奴婢以为该是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可……” “可打眼一瞧……奴婢也不大会形容,就是看着很有气度,像是比五公子还俊呢。” 霍玉瑶闻言狐疑的啊了一声,丫鬟口中说的五公子是排行第五的庶子,没什么旁的过人之处,唯独生了一副好皮囊,整日仗着那张脸在凤阳城中招蜂引蝶。 倒是也没听说过南枭王相貌不端,只是丫鬟竟拿五弟弟与他做比,还觉得南枭王更胜一筹,她才觉着不可信。 “我瞧瞧去。” 霍玉瑶说着话就起身跑了出去,丫鬟急急忙忙的跟在后面追,小声呼喊。 “小姐……小姐你别去!公爷夫人不是说了这几日不让你露面吗……” 第65章 真假嫡女 霍玉瑶在府中横行惯了,这次霍夫人虽说了让她别去南枭王面前晃悠,省得多生事端,但她根本没听进去。 小丫鬟跟在她身后还在不住的低声恳求:“小姐,咱们回……夫人知道会打死奴婢的。” 霍玉瑶不耐的喝斥了丫鬟:“你再啰嗦,就把你送五弟房里去伺候!我就远远的看一眼,谁会知道!” 小丫鬟闻言也不敢再劝,只能眼泪巴巴的跟在霍玉瑶身后往膳厅鬼鬼祟祟的摸去。 自打听说她那替身嫁去南枭王封地后过得还不错,她心里反倒莫名的开始不舒坦,总像别着股劲儿似的。 原本以为那个叫玲珑的会被粗鄙暴戾的南枭王折磨得不成样子,没几年也就厌弃了,却不想此番两人竟受了夏兆王的旨意,一起回凤阳归宁。 霍玉瑶虽没敢溜出去看,但也着人去探听了。 得知南枭王在城门外落了父母面子,又亲自抱玲珑下车之事,心中就颇为气恼,同丫鬟婆子们正骂着那两个贱民出身的不顾伦常,不通礼教,霍夫人便亲自来叫她速速搬离,腾地方给南枭王夫妇。 这一下午胸口都堵着口气,晚上又听了丫鬟夸赞南枭王的说辞,霍玉瑶再难压抑心中对此人的怨气与好奇,非想亲眼看个清楚不可,不然今夜就别想安然入睡了。 为避免宅中下人人多嘴杂,霍夫人驱赶了近半的仆役婆子,在南枭王出入的区域仅放了些跟了自己多年签了死契的心腹。 霍玉瑶对宅中地形了如指掌,一路躲着人摸到了膳厅,离着老远就听见霍文公热络的劝酒声。 霍玉瑶懂事起,在凤阳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她父霍文公就是唯我独尊的地位。 而在家宅中,霍夫人驭夫手段高明,霍文公又事事拗不过她,霍夫人宠爱独女,霍玉瑶也心知肚明,有母亲护着,她就是家中乃至城中最尊贵的县主。 可眼下不仅她要忍气吞声,连父母都要委曲求全向人伏小做低,霍玉瑶心中更加不忿,一张俏脸气得通红,越凑越近,誓要近着看看那南枭王到底是何等的无礼狂妄。 刚蹑着脚步走到膳厅后窗边上,扒着窗框探出头去,就感觉后颈突然被人掐住。 霍玉瑶想叫,却发现任凭自己怎么张嘴大喊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就这么被人提了起来,踢腾着两腿被带到了膳厅大门前。 郭昂一手拎着霍玉瑶,一手拎着她的贴身婢女,垂首向屋里的邱瑾瑜禀告。 “禀王爷,在后窗那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女子。” 几人闻言纷纷向门前看去,还没待看清那两个女子面貌,邱瑾瑜发了话。 “押上来。” 郭昂的手下从他手中把人接过,按着脖子提到了堂前,霍玉瑶刚解了脖子上的束缚,正在边干呕边咳嗽,膝后又被踢了一脚,膝盖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她哪里受过这种遭遇,鼻涕眼泪立时全流了下来,心中怒极,哑着嗓子低吼。 “我要杀了你们……” 霍文公夫妇这才看清楚地上跪着的人是谁,霍夫人惊呼一声站了起来就要上前,被霍文公拉住了手臂。 玲珑也认出了眼前人,是与她有几分相似的霍玉瑶。 见地上押跪的两个女人,一个匍匐着发抖,一个不服挣扎着要起身,嘴里似是还在咒骂,邱瑾瑜心中大呼有趣的来了,面上却还是一片茫然不解。 “正经刺客本王倒是见过几个,却从没见过像这般耿直的,被擒着嘴里还喊着要杀人。” “霍文公,你们府里守备不成啊,这般蠢钝的刺客都能摸到主人家眼皮子底下来?” 霍玉瑶膝盖磕得生疼,脖子也被掐得不轻,后脊还被人用手按着,不得不俯首跪着,勉力用两手撑在地面才不至瘫倒在地上。 此刻又听着低沉男声的羞辱,气得几欲发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边咳嗽边哭,费力的叫了两声母亲。 霍夫人心疼女儿,一把拂开了霍文公的手,厉喝一声。 “快放开她!她不是什么刺客!是府上的小姐!” 邱瑾瑜一脸的惊讶,挑着眉头“哦?”了一声,看霍夫人急得快要跳脚,才憋着笑懒洋洋的冲护卫轻飘飘的挥了挥手。 护卫松了手退到了门外,霍夫人连忙上前扶起了霍玉瑶,看她满脸满身的狼狈,摸着颈上的掐痕险些掉下泪来。 霍文公见要出事,坐正了身子厉声呵斥。 “今日是你嫡姐归宁,王爷大驾登府的大日子,你一个庶出的女儿哪里有资格擅自跑来膳厅,还扰了王爷用膳。” “承蒙王爷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退下,莫在此处再丢我公府的脸了!” 霍玉瑶闻言委屈更甚,自己受了欺侮,父亲不挺身为她作主惩治那几个区区侍卫,反倒劈头盖脸骂了自己一顿,瘪着嘴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 邱瑾瑜拄着下巴看戏,还出言点评了两句。 “一个庶女以下犯上,还喊打喊杀,真是闻所未闻。不过这么看来,霍夫人还当真是个良善的好主母,便是待个庶女也这般关切体贴。” “珑儿,这当真是你庶妹?” 两句话说得在场几人都僵直了后背,霍夫人心虚的垂下了探看女儿伤势的手,讪讪的转身给玲珑递眼色。 玲珑面向邱瑾瑜低垂眉目答道:“回王爷话,这的确是妾身庶妹,名唤玉瑶。”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霍玉瑶,带着三分薄怒,三分训教的语气言道。 “玉瑶,便是父母姐姐平日待你宽厚了些,你也不该如此胆大妄为,在王爷面前失了体统。” “今日我与王爷初归凤阳,便也就不惩治于你了,你且回去好好思过。” 霍文公听了玲珑这一席话,觉得这丫头是个识大体的,长得也与霍玉瑶相像,这才是他国公府嫡小姐应有的气度姿态,随着她话语频频点头。 霍玉瑶气得双目通红,想要辩驳又见着霍夫人正疯狂的同她使眼色。 终是没彻底失去理智的霍玉瑶咬着牙答了句:“玉瑶无礼,谢王爷嫡姐不怪。” 一直挡在霍玉瑶身前的霍夫人错开身说道:“你给王爷和你姐姐福个礼赔个不是,便退下。” 第66章 作弄王爷 霍玉瑶值此才正视上坐在主位上的两人。 屋中灯火燃得明亮,两人身着华服,女子仪态端庄优雅,方才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双目明亮炯然。 虽同为女子,相貌也相似,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的玲珑此刻却叫霍玉瑶看出了几分自己这真县主都拿不出的气度,甚至是不可能自女子身上见到的轩昂。 霍玉瑶莫名的生出一股怯意,错开视线看向了她身边的南枭王。 邱瑾瑜此刻仍单手用手肘拄着桌沿,饶有兴味的侧目看着身畔的女子,似笑非笑,眉目含情。 他肩宽体壮,却偏偏歪着身子坐着,微侧的角度落入霍玉瑶眼里,刚好把他优异的轮廓线条尽数看了去。 此刻邱瑾瑜兴致好,隐含笑意的神情中又夹杂了些许恶劣的邪气,倒是较平日里瞧着更加与众不同,英俊非凡。 霍玉瑶对南枭王的感觉本就复杂,心知肚明原本自己才是他应该娶的人,带着情绪只看了邱瑾瑜一眼,便陷了进去。 霍夫人见霍玉瑶还愣着不走,拽起她胳膊把人往外搡,霍玉瑶又失魂落魄的看了光影之下那晃眼睛的一对璧人,被霍夫人差了两个婆子带走了。 经过这一出,霍文公夫妇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霍夫人忧心霍玉瑶,霍文公则是心虚得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玲珑出言解围:“王爷,一连赶了十几日路程,妾身有些乏了,不若咱们早些回去安歇,与父母亲叙话也不急于今日。” 邱瑾瑜闻言饮尽了杯中酒,站起身冲玲珑摊开手:“那就走,回去歇着。霍文公与夫人接着吃喝,不必在意我们二人就是。” 霍文公闻言立时起了身,霍夫人也缓缓站了起来。 “那……王爷慢行,来人!为王爷引灯!” 玲珑同霍文公霍夫人福了个礼,把手搭上邱瑾瑜掌心,随他一道出了膳厅。 回去的路上,邱瑾瑜握着玲珑的手,吹着风醺醺然的问她。 “今日你也喝了几杯,没醉?” 前处有几个公府里的婆子带着路,玲珑也不敢胡乱接话,含蓄的应了句。 “妾身谨记母亲教诲,晚上还要伺候王爷梳洗安歇,不敢贪杯。” 邱瑾瑜哈哈一笑,这丫头,来戏的时候演得还真投入。 回到房中,几个婆子也没理由再做逗留,被周二娘支使着去备了水。 邱瑾瑜唤来郭昂,说今晚要带王妃秘密出行,安排几个手脚利落的暗卫先去探探路途。 邱瑾瑜着人备了两身侍卫的衣服,自己换上之后去了院中等玲珑。 鹊儿被玲珑准了假,回家见父母兄妹去了,周二娘为玲珑穿戴好,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王妃做男儿装扮,好生俊俏!” 玲珑自镜中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衣,玄色腰带,倒真是与从前有几分相似,唯独少了顶皇储的金冠。 等到人推门而出,立于邱瑾瑜身后时,他缓缓转身,迎着月色看去,竟看得失了神。 眼前人面如冠玉,英姿勃勃,一张素净的脸上不见脂粉,却更显得眉清目秀,亭亭如小松,青翠出尘。 不想她做男子装扮,竟比女装更叫他心神俱醉。 邱瑾瑜喉间滚动,润了润下唇,朝她伸出手。 “随我来。” 顺着郭昂所指的路线走到了府墙边,邱瑾瑜搂住玲珑一跃,跳上了墙头。 没了里外三层的纱裙裹着,两人从头到脚做的都是同样扮相,邱瑾瑜借此机会得以与她近身,更觉心猿意马,想了想把玲珑放在了墙头,自己先行跳了下去,落地时还假做踉跄了一下。 “今日饮了酒,脚下不稳,恐带你一齐跳下来摔着你,你自个儿跳下来,本王接着你。” 玲珑自是瞬时便听出了他在扯谎,同是个中高手,她又怎会觉察不出邱瑾瑜步履气息有无纷乱。 明明就稳健得很。 不过她也知晓邱瑾瑜热衷于戏弄自己,不能拆穿他只得曲意逢迎,哆哆嗦嗦的弯下身子在墙头坐了下来,瑟缩着似是不大敢跳。 邱瑾瑜伸展着手臂催促:“跳啊。” 玲珑暗咬了咬后槽牙,他待她好的时候她还是颇有动容的,只是作弄她的时候也是真真可恨。 沉了沉眸色,玲珑嘴角也扬起了几不可见的弧度,抖着嗓子低喊了一声。 “那王爷可一定要接好妾身啊。” 说罢玲珑一跃而下,撞向了他怀里。 邱瑾瑜满眼都是凌空向自己飞来女扮男装的娇妻,心满意足的候着香软扑个满怀,可人一抱到手中,也不知她怎得就失了重心,坚硬的头骨咚的一声撞上了自己的下巴。 邱瑾瑜痛得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感受手上怀中的触感,也没来得及按原计划在她腰臀上揩几把油,就松开了一手捂住了自己下巴。 玲珑像是受了惊吓,也一手捂着额头,眼泪巴巴的大睁着眼睛,急切的低声询问。 “王爷!王爷你没事?妾身不是有意的!” 玲珑既不能反驳他的话,又不能抡起拳头打他,只能选择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出出气。 不过到底是不舍得真撞狠了他,还是收了些寸劲,只是头盖骨定是硬过下巴颏的,她有三分疼痛,邱瑾瑜就得有七八分。 邱瑾瑜偷鸡不成蚀把米,捂着下巴缓了一会儿,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这提议是他临时起意憋出的坏水,总不能承认自己被一个半大丫头撞昏了头? 咬着牙压了压,邱瑾瑜摆了摆手。 “无碍,走。” 出了巷子口,时间已近子时,凤阳城中管制不严,并无宵禁,街边还偶能看见烂醉的酒鬼和风餐露宿的乞丐。 一城热闹繁华与否,往往也能体现出百姓生活得如何,像这样的盛夏夜,定安的百姓们喜欢在晚上出来纳凉,也会有酒肆夜摊开到这个时候的。 而凤阳此时宛如一座死城,除了国公府门前红灯高挂,再难见一点灯火。 玲珑思及今日在府里见过霍文公一家吃穿用度极尽奢靡,又想起巧月一家生活得如何拮据,自是明白了霍文公在凤阳做这土皇帝是为何做得这般舒坦了。 第67章 城西探亲 关于霍文公的前尘,玲珑也听说过一些。 霍文公与雍王的母家有亲,如今的霍夫人出身也不低,与霍文公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待到霍夫人及笄便订了亲。 但雍王即位后愈发的荒唐,广肆充盈后宫之后没两年就觉着没什么意趣了,便把毒手伸向了臣子家的娇妻美妾,以此寻求新的刺激。 霍夫人应当也是那个时候入了雍王的眼。 不过最终似是霍文公以死相逼,保下了霍夫人未受雍王染指,但也因此彻底得罪了雍王。 雍王一怒之下,给了霍文公一块最偏远、土地贫瘠且与夏兆国相邻的封地,敕令其后人永世非召不得返还昭阳城。 现在看来,霍文公虽不干雍王那些个倒行逆施的勾当,却遵了雍国官员贵胄一惯的作风,以民脂民膏把自己养得脑满肠肥。 玲珑在巧月家住的那段时日,也看出了凤阳城中阶级分明,能在城中吃得开的多是与官吏商贾能搭上关系的,最苦的则是城西的那一群日夜辛劳的平头百姓。 而凤阳未归入夏兆前,竟还算得上雍国最后一片净土,铄城那些百姓想入却不得门,想到此处,玲珑心中钝痛,不由有感而发。 “凤阳与定安相比,相差太多了。” 邱瑾瑜最是厌恶那些讲究排场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皇亲贵戚,自是也早就看出了凤阳的症结所在,心中已有了计较。 “我们此番不就是为了探查凤阳里外虚实而来么,回去之后我会如实拟道折子上达天听,凤阳既归顺了夏兆,陛下便自有整理之法,不会再任由霍文公肆意搜刮下去。” 两人此刻都是为男子,自是不能再拉手揽腰,邱瑾瑜与她说着话,还总得克制着想撩拨她一二的冲动,只得在嘴上寻寻乐子。 “或是珑儿此言还可解为,本王将定安治理得更好?”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玲珑是绝对笃定的。 “那是自然,定安百姓爱戴王爷,便是最好的证明。” 邱瑾瑜知她惯会说些好听的来哄自己开怀,却还是着了道,开怀了。 男子扮相的她头发梳得齐整,一张小脸在如水月色之下盈盈润润,泛着柔和的光泽,邱瑾瑜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尖。 “油嘴滑舌。” 恰逢此时,迎面走来两个勾肩搭背的醉酒之人,看见这一幕,其中一人手指向邱瑾瑜唤道:“断袖!” 另一人反应更甚,摇头晃脑的走近他们面前,努力睁着眼看就要合上的眼皮醉意朦胧的说道。 “好家伙,没白活这三十年,今日总算让我见着活的断袖了!” 两个人还一言一语的聊了起来。 “这两位小郎君长得如此俊俏,做断袖实是可惜了,要是我有这么张脸,我就不用娶现在那丑婆娘了。” “都说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们喜好此道,没想到百姓之中也有,该是怕人戳脊梁骨这才在夜里幽会,难怪从前没见过。” “也不知他们二人亲热时谁在上,谁在下……” “嘿嘿嘿嘿……” 玲珑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心中不悦,想绕路离开,又被邱瑾瑜拉着,有些气恼的问道。 “拉着我做甚?莫非你真想与他们研讨研讨断袖之癖?” 邱瑾瑜自是以为这两个醉鬼胡言乱语惹了她不快,他南枭王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路遇口吐狂言之徒,定是不可能就这么轻纵了的。 邱瑾瑜勾着唇角笑了笑:“正是,既两位老哥有兴致了解了解,我们又何必吝于赐教呢?” 说罢他搂住玲珑的腰把人抱离了地,玲珑气坏了,刚要挣扎,又听他在耳边说道。 “别闹腾,一会儿跟你说个好玩的。” 邱瑾瑜趁机在玲珑脸侧偷了个香,又把人放回了地上,那两个醉汉看得发出几声怪叫,邱瑾瑜笑吟吟的问他们。 “可看明白了?学明白了?” 醉汉只顾着相视淫笑,也没听懂他话中深意,邱瑾瑜也没再多说,携着玲珑绕过两人走了。 两个醉汉还想追上去纠缠,却被突然从天而降的暗卫捂了嘴,拖进了幽黑的小巷中。 郭昂从后面追了上来,跟在两个主子身后问询那两人该作何处置。 邱瑾瑜意味深长的看了玲珑一眼,转头吩咐郭昂。 “那两人对断袖之道颇为向往,去客栈给他们二人开一间上房,剥干净了叠一起,连条里裤也别给剩。” 玲珑闻言用指尖掩在鼻下笑出了声。 郭昂领命走了之后,邱瑾瑜边走边看她欢欣的侧脸,出言问道。 “可解了气了?” 玲珑点点头,掬于胸前的粉拳立起了根拇指,又冲邱瑾瑜露出了个明媚的笑容。 邱瑾瑜却被她这突然的一笑拐走了心神。 与那日他装睡时看到是同样的笑容,不是做戏,不是讨好,是真正属于她的笑容。 刚想说点什么,玲珑惊喜的拍了拍他肩头低声说道。 “王爷,到城西了!” 玲珑主动拉了邱瑾瑜的手,带他钻进了七拐八绕的篱笆小路中。 城西的穷困让邱瑾瑜心惊,心中暗骂霍文公这个老王八,又心疼玲珑家竟住在这样的地方。 不过看着她步履急切的背影,心中也愈发的不定,像她这样的女子,绝不会是自小长在这种地方的,即便她口中的兄嫂侄儿确有其人,她也定还有其他的隐秘。 正在邱瑾瑜思忖着玲珑生身父母会不会是什么隐士高人时,她站定了步子,看着面前已经陷入沉寂黑暗的院子与瓦房,为难的问邱瑾瑜。 “他们都睡下了,我这样突然回来,会不会吓着他们?” 邱瑾瑜一脚踢开了木栅门,拽着她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你几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本王大老远陪你徒步走来的,还能不见就回去了?” 院里的狗开始没命的叫,玲珑怕惹来邻居,连忙跑过去蹲下低声喝道。 “春花别叫!是我!” 小母狗呲着牙凑近嗅了嗅,许是闻出了玲珑身上的气味,停止吠叫开始嘤嘤的摇尾巴。 屋中燃起了灯,没一会房门被一把推开,巧月手持着菜刀镰刀,一副要与来人拼命的模样。 刚见着院里站着的高大身影时,巧月心都凉透了。 这哪儿打得过呀? 第68章 谁的媳妇 “你你你现在走,我就不声张,要不我一嗓子喊开,邻居们都会过来的!” 巧月声音颤抖着威胁邱瑾瑜,屋里传来王焕无奈的劝诱。 “巧月,你把房门关上,他们要拿什么就任他们拿,莫伤了你。” 巧月闻言神情变得有些激动。 “不行!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们拿走一样东西!” 她似是鼓了鼓勇气,举着双刀踏出了门槛,人虽矮小,却仍努力梗直了脖子。 “我们家已经没什么值钱的好拿了,你们行行好,我家男人还躺着起不来,儿子年幼,给我们一家三口留条活路。” 巧月说着说着有些哽咽,玲珑心中五味杂陈,从地上缓缓站起身,踱到了邱瑾瑜面前。 “嫂子,是我啊,玲珑。” 窗纸透出微弱的光亮,落在玲珑脸上反着淡淡柔和的光,巧月愣了片刻,眼底原就因害怕而聚了些泪水,这会竟肆意的大颗大颗滚落。 巧月把菜刀和镰刀往旁边一扔,两步上前握住了玲珑胳膊,仍有些难以置信的上下左右打量着她。 “妹子,你咋,哎呀,咱们进去再说话。” 巧月抹了抹眼泪,拽着玲珑往屋里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巧月回首略有不安的看了看跟了上来的邱瑾瑜,倒是没说什么。 把两人都迎进了屋,王焕听见关门声,正急得要拖着病腿下榻。 “豆子他爹,你猜是谁来了!”巧月说着话走进里屋,见着王焕挣扎着要下地,吓得连忙跑过去又把他按了回去。 “你疯了!郎中都说了,你这腿不能乱动弹,要不以后要落下残疾的。” 王焕拉起巧月的手前后看了看:“你咋样,你没事?” 巧月笑笑,侧过身指了指门口站着的两人。 还是这间熟悉的瓦房,豆子还在玲珑与他同住过一段时日的小床上,只穿了条肚兜睡得香甜。 屋里的陈设一如从前,并没见添了什么新摆件,屋梁窗棂也仍然脱皮腐朽,王焕因为卧床脸色发黄,巧月则是瘦了一圈,原来圆润的脸颊也凹下去不少。 玲珑没张口就问他们境况,而是踏步上前,噙着笑意喊了一声:“哥,我回来了。” 王焕看着男装打扮的玲珑看了片刻,脸上才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巧月见有外男在,拉上了豆子床榻边的小帘子进里面好好穿了衣裳,玲珑拉了个凳子在王焕床前坐下,看了看他仍然绑着木板的腿问道。 “哥,你腿伤恢复得如何?” 王焕摆摆手:“郎中说养着就行,先别管我了,你倒是赶快说说,你进了公府之后到底是怎么了?” “你去公府的隔日,那两个官差送了五两银子过来,你嫂子还以为你被他们卖了,追去公府门前打听了一整日。” “府里的人说你深得县主赏识,以后就留在府里伺候了,又给了一大笔银钱。” “咱们听说去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婢女的,就算没有休沐的日子,给家里捎个信儿总是能的。” “可公府却连见你一见都不允,你嫂子急得好几天没怎么合眼。” 巧月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又接着王焕的话头说道。 “玲珑相貌生得这样好,我当然是放心不下的,不过哥哥嫂子也没什么能耐,只能干着急,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玲珑转头看了看邱瑾瑜,他正百无聊赖的拍着巧月家里已经脱了漆的门柱,起身把他拉了过来。 邱瑾瑜不大自在,拧着眉毛问玲珑作甚。 玲珑俏生生的站在邱瑾瑜身畔,双手握着他的右臂同一脸惊诧的王焕夫妻二人解释。 “哥,嫂子,说来话长。我这段时日其实并不在公府,也没在凤阳城中。” “我……嫁人了,这位便是我的夫君。名唤瑾瑜。” 巧月与王焕呆怔着相视了一眼,玲珑说话时坦然中带了丁点的娇羞,而她身边的男子原本阴霾的面上肉眼可见的拨云见日。 邱瑾瑜原本没指望玲珑会介绍他,也大致不会说清他们的关系。 毕竟他自己心中也有数,他在除定安地界外的名声怎么样。 而且他们还要在凤阳盘桓一段时日,若是大半夜跑来同她兄嫂说了她嫁给了南枭王,怕是要把他们一家胆都给吓破了。 最要紧的是,若是走漏了风声,叫霍文公发现他早就知道了代嫁一事真相,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他不想自讨没趣,路上也没问玲珑打算怎么同家里人介绍自己。 本都做好了听她胡乱编排的准备,他才没跟着凑近,却不想她竟拉着他坦然的认下了。 夫君…… 邱瑾瑜想笑,又只能憋着,在王焕与巧月的惊诧之中先行清了清嗓子开口招呼。 “本……人早就听玲珑多次说起过兄长嫂嫂了,今日来得匆忙前来拜会,也没准备什么,莫要见怪。” 邱瑾瑜心思活络,知道玲珑这样介绍他便是想暂且瞒下两人身份之事,及时扭转了话锋。 巧月满脸惊喜,刚想追问,就感觉帘子后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揪住了自己裤腿。 豆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糯着嗓子问道。 “娘,家里又遭贼了?” 玲珑看见豆子醒了,松开邱瑾瑜的胳膊走了过去,俯下身子笑眯眯的问他。 “小豆子!你说我是贼?” 豆子听见熟悉的话音,立时醒了神,努力的睁圆了眼睛,看清了眼前人的相貌后雀跃着搂上了玲珑的脖子。 “玲珑!玲珑!豆子可想你了!娘说你出去做工了,可为啥爹爹做工时每天都能回家,你却不能?” “二狗子他们天天笑话我,说我媳妇跑了。” “玲珑,你既回来了,明日随我一起去寻他们,帮我出一口气!” 巧月在豆子光着上下乱颤的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这孩子,都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喊姑姑,没大没小的!” 豆子不服气的转头辩驳:“我不!你是爹媳妇,你们日日睡一块,玲珑日日与我睡一块,自然是我媳妇!” 玲珑思念这种温情已久,眼中微润,抱紧了豆子,却听着脑后传来邱瑾瑜怪异的话音。 “这小子方才说什么?” 第69章 待我极好 豆子没松开搂着玲珑的手,把下巴搭在她肩头歪着脑袋发问。 “你又是谁?在我家里作甚?” 邱瑾瑜眉头青筋跳了两跳,眼看着这刚及自己大腿高矮的光屁股娃娃,堂而皇之的搂着自己媳妇大放厥词,恨不能立时上前把他给拎起来。 玲珑扯了扯豆子紧搂在自己颈间的小胳膊,可许是她的突然消失给豆子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些阴影,抱她抱得很是用力,玲珑也不忍硬拽。 只得拍着豆子后脊轻声哄慰:“好豆子,你先去披件衣裳,一会儿该着凉了。” 巧月才没玲珑那么好的耐心,一手揪起豆子的耳朵,把她从玲珑身上提了开。 “回去睡你的觉去!爹娘同姑姑姑父还有话要说呢。” 巧月扶着王焕坐了起来,王焕见邱瑾瑜高大,坐在自家略为寒碜的木凳上不大相称,有点不好意思。 “妹夫,咱们家里简陋,叫你看笑话了。” 玲珑正在帘子后伏在豆子榻前,给他打扇子哄他入睡,邱瑾瑜收回望向那边的视线,看向面前憨厚老实的夫妻二人。 “既是一家人,就不必说两家话了。我听玲珑说过,她走后公府应承给你们一笔银钱,怎得日子还过得这样艰难?” 王焕看了看神色愤然凄楚的巧月,摇了摇头。 “都怪我没用,伤了腿下不了地。” “玲珑走了没几日,巧月就发现门前总有探头探脑的生面孔,听邻里说,是送玲珑去公府的那两个官差吃醉了酒,在酒肆大庭广众之下说城西要飞出金凤凰了,公府赏了不少金银财帛。” “方才听玲珑说你是外乡人,应是不知道我们凤阳的情况。” “城中多有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家中都是凤阳坐地户,那些个官差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城里作大乱子,还会为他们遮掩。” “城中人本就瞧咱们城西人不起,平日里也是随意欺侮,听说我们家中有财帛,我这唯一的男人还瘫在榻上动弹不能,就趁着夜色来偷抢。” “我同巧月说了,他们想拿什么就由他们去,只要不进屋伤人就成,可她偏……唉。” 巧月死咬着唇,听得既委屈又气恼,眼泪汪汪的驳斥。 “他们若还敢再来,我就去与他们拼命!” 邱瑾瑜闻言紧皱着眉头问道。 “官差呢?府衙不管么?” 巧月啐了一口骂道:“那些官差哪会稀罕管我们城西人的死活!听着我们家遭贼,邻里邻居的都不愿出来相帮,生怕得罪了人遭了报复。” 玲珑见豆子睡熟了,才显现出眼中的怅色,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哥,嫂子,对不住。” 她原还自以为是的认为她人虽走了,却能帮助王焕巧月夫妇度过眼下的难关,也算是个安慰,可却不想反倒给他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若是他们被那些地痞伤了性命,她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巧月上前想拉玲珑的手,看她这身打扮反倒觉得有点扭捏起来。 “哎呀,你这男装太俊了,看得嫂子心里咚咚的。” 巧月一袭俏皮话说得几人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见着她又从床底下摸出个咸菜缸,在里面掏了半晌,拿出了个小布包。 巧月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放着一张百两银票,还有些碎银子。 “妹子,你瞧,那官差和公府送来的银钱我都给你攒着呢,那些人抢些鸡鸭就抢了,这些我可给你守住了。” 王焕调笑媳妇说:“你嫂子一晚上要爬起来看好几遍这咸菜缸,说是怕被老鼠叼走了呢。” 巧月剜了丈夫一眼,又对玲珑笑道。 “你与妹夫成亲,咱们也不知道,没给你准备嫁妆。” “妹夫,咱们家里虽然不宽裕,但这些银钱都是玲珑的,你可不许因为这个欺负于她。” 巧月没听他们二人细说相识的过程,见他们二人深夜造访,还要乔装,也怕玲珑是被人骗了,更怕夫家薄待于她。 毕竟没有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婚事,说出去是等同于私奔一样不好听的。 邱瑾瑜看向玲珑,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自己同你嫂子说说,我欺负过你么?” 玲珑正沉浸在感动之中,她万没想到她以为可以改善巧月一家生活的银子,都被巧月攒着留给了自己,喉头一阵阵酸涩。 可邱瑾瑜这一问又把她的思绪拉回了定安,眼前闪着两人初见后那段时日的一幕幕。 欺负这个字眼,叫玲珑不自觉的想起了先后两次行房,一次弄得她痛极,一次弄得她精疲力尽。 一张脸顿时涨红,只得不自然的微垂了头,撇开视线细声答话。 “他待我很好,哥哥嫂嫂不必忧心。” 外面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到了四更天了。 虽然不舍,但玲珑与邱瑾瑜确该返还了,知道巧月与王焕心中对于她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还带了个夫君回来多有疑问,只是眼下还不是尽数与他们相诉的时候。 “哥,嫂子,我们得回去了,这些时日在凤阳还有事要办,待到事情都了了,你们随我们离开这里。” 巧月与王焕讶然,看着玲珑这夫君与两人这身装扮,也觉着不像什么普通人,但他们却很通情理的没再过多追问。 “玲珑,你过得好我和你哥就放心了,你哥腿脚不好,豆子又小,不好去麻烦你们。” 巧月又拉着玲珑手腕低声说道。 “你刚成家,若多了几个拖后腿的亲戚恐惹夫家嫌弃,莫要为了我们坏了感情。” 玲珑心中又酸又胀,她何德何能,遭逢巨变之后遇上了这么一家拿她当亲人看待的好人。 “嫂子放心,他不会计较这些,这次回来见你们也是他安排的,待到凤阳事了,就来接你们离开这儿。” “这些银两,我用不上,你待天亮就去找三婶她们陪你把银票换成现银,购置些吃穿,房子便不用修缮了,反正也住不了多久了。” “若三婶她们眼热,你就予她们些好处,只要平安把在凤阳最后这段时日度过去就成了。” 第70章 道谢 巧月依依不舍的送两人出了院子。 “豆子那小子,醒来不见你,少不得又要闹上一会儿。” 玲珑看着比自己前次离开时反倒要破败不少的小院,抿紧了唇角,握了握巧月的手。 “难为你了。” 告别了巧月,玲珑与邱瑾瑜依着原路往国公府走,路上,玲珑踌躇了许久,还是对邱瑾瑜开了口。 “王爷,妾身有一不情之请。” 邱瑾瑜侧目看向她:“方才不是还挺大方的认下了本王是你夫君,既是夫君,又谈何不情之请?” “别苦巴着张脸了,一会儿回去就派两个暗卫来城西,走之前护好他们一家。” 玲珑垂了眼眸:“暗卫是暗中护王爷周全的,我又因私事给王爷添了麻烦,却又不得不开口。” “他们并非我血亲,待我却胜似至亲,我本是因为大哥受伤急需用钱,才受了募招入了公府,成了代嫁之身,若反因此累得他们更苦,实是寝食难安。” 邱瑾瑜眼中亮了亮。 她与那一家子,不用说旁的,单看身长长相也不难瞧出,根本没有半点相像。 况且那令人恼火的小娃儿还口口声声唤她做媳妇。 不过此番没用他问,她便老老实实的坦诚了她与那一家人实非真有血缘,倒是让邱瑾瑜觉得她当真乖巧了不少。 或者说,较从前对他更信任了不少,至少不用他逼问,也愿意说两句实话来听听了。 只是,若这里也不是她的根,她究竟从何而来呢? 见邱瑾瑜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玲珑眼珠一转,亲昵的扯了扯他袖子,抬起眼睛巴巴的说了句。 “妾身方才说的亦是心里话,王爷待妾身真的很好。” 邱瑾瑜轻笑,心中刚夸她老实了点,就又装相来讨好。 “少耍嘴皮子,来点实际的。” “你穿这身衣裳好看,择日在夜里再穿与我看看?” 玲珑瞬时明白了他意中所指,先是脸红,后是脸白。 近日里邱瑾瑜一直与自己腻在一起,倒是少见他与乘风玩闹了,玲珑也就刻意的迫自己不再去想他那些前事了。 可话说到这倒是让玲珑笃定了,原他到底还是有这癖好的。 邱瑾瑜只当她是害臊的垂下了头,还在美滋滋的携着她往前走。 以为玲珑羞得狠了,不怎么说话了,邱瑾瑜又开了个话头。 “此行不虚,也算深入调查摸清了凤阳和平表象之下的暗涌,霍文公那老儿,当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回头我自会上表向陛下如实说清楚。” 玲珑也不好一直丧着脸不理他,强打起精神与他继续聊。 “陛下当真会为了凤阳这些最底层的百姓,费大力气整治霍文公与凤阳城吗?” 邱瑾瑜看向已经冒了点光亮的东方,微笑之中似有自豪。 “会的,他是个好皇帝。” 玲珑从未在邱瑾瑜脸上见过这样温和的笑意。 南枭王与夏兆国国君情谊深厚,世人尽知。 据说鏖战那些年间,南枭王曾舍身救过夏兆国君的性命,人人也都说夏兆王是念着这份救命之恩,才破格加封了位异姓王爷。 可玲珑却在他迎向朝阳那对琥珀色眼瞳中,看到了些复杂的光彩。 两人又从公府后墙翻了回去,乘风与二娘也没睡熟,提前备好了洗漱的热水静候着主子。 玲珑有些过意不去,她与邱瑾瑜这一夜未归,连带着大伙也熬了一宿。 草草收拾了一番,玲珑命大家都去歇息,若白日里霍夫人来问就说大家都赶路累了,不要来扰。 邱瑾瑜也困了,打着呵欠先爬上了榻,玲珑遣走了下人们关上了房门,又落了帷帐,才捋了捋头发躺在了他身边。 玲珑以为他已入睡,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忽而被闭着眼的邱瑾瑜一把拽进了怀里。 他说话的时候也没睁眼,懒懒的问。 “不睡觉,乱瞧什么?” 玲珑枕着他臂弯,额头抵着他的下巴,长睫眨动两下答道。 “就是想同王爷说一句,谢谢。” 这一语倒很是诚恳。 插科打诨、阴阳怪气邱瑾瑜还颇为在行,可应对这种氛围他却有点无措。 环抱着妻子,睡意更隆,索性含糊一声说道。 “这榻结实得很,也不会怪叫,等养足了精神,给你个报恩的机会。” 感觉到玲珑后颈僵住,邱瑾瑜轻笑一声抬手粗略的抚弄了两下。 “逗你呢,睡,等醒了还得与我那好岳丈岳母对戏呢。” 玲珑偷偷白了他一眼,舟车劳顿加上一夜未眠,心中的石头又落了地,被他抱在怀里也觉得安心,眼皮开始发沉。 向他颈窝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位子,呼吸逐渐变缓变长。 邱瑾瑜勾着嘴角,捉起玲珑的右手搭上了自己腰间,才心满意足的又环着她睡了。 王妃下了令,今日不允旁人进院来扰,从早上一直到过了晌午,守院子的侍卫挡了好几拨霍夫人派来的人。 既正主不肯出来,霍夫人今日也无处虚与委蛇,便去了霍玉瑶住处安抚女儿。 霍玉瑶坐在榻上,掀开襦裙露出了两条玉腿,霍夫人正心疼的边吹气边给女儿膝上的淤青涂药膏。 遣去的婆子又回来禀道:“夫人,老奴去问了,还没起呢。” 霍夫人闻言脸上尽是不齿与鄙夷:“太荒唐了!这还有何体统可言!回娘家归宁,青天白日的闭门不出,这与白日宣淫有何区别!” 霍玉瑶听见霍夫人这么说,心中未散的火气更是噌噌的往上冒,一掀裙摆盖上了那两块扎眼的青紫,捶了床榻一拳愤愤说道。 “真真是看走眼了,怎么就选了这么个狐媚子替代我?她如此这般,岂不是把我凤阳县主的脸面都丢尽了!” “还有,娘你不是一直都说南枭王是个凶莽的山野村夫出身吗!昨日一见,与你说的也全然不同啊!” 霍夫人早在见到邱瑾瑜真容时就猜到女儿或是会因为这事闹脾气,只得悉心哄慰。 “娘也特地着人去打听了,外面都是这么流传的,昨日娘见着南枭王时也惊诧了许久。” 第71章 请见王妃 霍玉瑶心中对霍夫人颇有埋怨,撅着嘴小声嘟囔。 “若不是娘你一口咬定,那南枭王并非是个良配,就也不会生出这些憋屈事了。” 霍夫人被女儿噎得语塞,却还是耐着性子宽慰,就是不知宽慰的到底是霍玉瑶还是她自己。 “从前咱们凤阳与夏兆国是井水不犯河水,探听来的消息有些出入也是难免。” “更何况如今看来,那南枭王是比传闻中的俊朗轩昂些,但性情倒是与传闻中颇为相符,倨傲无礼。” “玲珑那丫头容貌有些像你,新婚之际受些宠爱也是情理自然。” “瑶儿……娘知道如今见了南枭王真人,你心里难免有些懊悔,但眼下他已成了你名义上的姐夫,就莫要再为此事伤神了。” “如今咱们归入夏兆,大把的青年才俊等着你挑呢……” 霍玉瑶非但没有因霍夫人的话而释怀,反而越听越气,这些日子的情绪这会儿都发泄在了宠溺纵容她的霍夫人身上。 “大把青年才俊?放眼夏兆国,哪个还能比得上南枭王权势滔天?如今我已失了嫡女与县主的身份,还能嫁得更好不成?” “若不是母亲你一直暗地里怂我哭闹拒婚,日日与我说那南枭王如何如何不端,眼下风光归宁,备受恩宠的就不是那贱蹄子了,该是我!” 霍夫人也后悔,父母之爱子为其计深远,从前总是觉着她的宝贝女儿生得天香国色,非天之骄子难以相配,更何况南枭王名声不好,又怎舍得霍玉瑶远嫁他国受苦呢。 “瑶儿,那些又并非什么难事,日后寻个由头过个礼对外说把你过继到我名下就是了,你还是能以嫡女身份出嫁的,听娘的话,莫再闹了,啊。” 霍玉瑶扁着嘴,仍觉着咽不下这口气,撇开头试探着说道。 “还不如让我与她换回来呢,我定也能讨得王爷喜爱独宠。” 这一语却点着了霍夫人心头压抑许久的火,从不曾对霍玉瑶红过脸的她站起身低声呵斥。 “胡言!我们如今已归入夏兆,这事是掉脑袋的大事!你以为如同儿戏一般说换就换得?眼下府中人多眼杂,莫再提及此事了!” 霍玉瑶红着眼圈不可置信的看着盛怒之下的霍夫人,终是咬着唇别开了脸,不再发一言。 霍夫人沉着面色平静了一会儿,婆子又来禀告,说是好像那边有动静,王爷王妃应是起了。 霍夫人想了想吩咐道:“去请王妃到我房中叙话,就说我着人炖了她从前最喜欢的甜乳羹。” 说罢又转头看向榻上抱着膝别扭着的霍玉瑶,叹了口气。 “我去敲打敲打那丫头,需得让她时刻记着她与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那膝头上的伤记得擦药,娘得空再来瞧你。” 送走了霍夫人,霍玉瑶坐在榻上想起昨晚自己的狼狈对上玲珑的从容,在南枭王面前败得体无完肤一事。 倒也并非是她真对南枭王一见钟情,只是在公府中拔尖惯了,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霍玉瑶从不肯认输,尤其是不愿输给一个捉来给自己做替身的女人。 若南枭王真是个粗俗的糙汉她只会幸灾乐祸,可见了真人发现与想象中反差极大,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了。 想着玲珑数月前还跪地求自己与母亲善待她家中人,昨夜却居然以王妃之尊居高临下的训她的话,更是再也坐不住了,唤来了丫鬟。 “把那身樱红色的襦裙找出来,给我梳妆。” 此时刚睡醒的玲珑与邱瑾瑜刚净了面漱了口,候在桌边等下人们摆膳。 玲珑熬了一整夜又与邱瑾瑜相拥着睡了一大觉,被他叫起来用膳时还懵着神,这会坐在桌边呆呆得眼睛聚不上神。 周二娘给二人各盛了一碗鱼糜粥,看玲珑仍无精打采的笑着说道。 “王妃这是睡多了,还没醒过神呢,吃碗粥聚聚元气就好了。” 邱瑾瑜也少见她那张脸上不见精明,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方才趁她没起身时已偷了几口香了,这会看着她双目失神更觉可爱,随口附和。 “若不是本王叫她起身,怕是要一觉睡到天黑了。” 玲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低头抿了一口粥。 从前她从不嗜睡的,甚至经常被噩梦惊醒后便再无睡意了。 可自打与邱瑾瑜同住之后,她不做梦了,睡得也越来越沉了,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听见他笑话自己竟觉得不痛不痒的。 刚喝了一勺粥,又听着院外隐约传来侍卫与一道女声说话的声音,女声有些尖厉,邱瑾瑜掀起眼皮问乘风。 “外面何事吵嚷?” 乘风探出身子去看了看又回来答道。 “回王爷,是霍夫人手底下的嬷嬷,今天您与王妃睡着时来了好几次了,似是想请王妃去说话呢。” 玲珑再自粥碗里抬起头,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精光,同邱瑾瑜的目光无声相融,两人都会了意。 霍文公夫妇到底还是心神难安,坐不住了,也意味着玲珑侵入敌后的机会来了。 玲珑起身叫乘风去知会嬷嬷一声,她更换身衣服便去,叫嬷嬷在院外稍后片刻。 玲珑换了身素色的衣袍自寝房中走出,到门前同邱瑾瑜福了福身,刚转身要走就听着他叫住了自己。 “等等。” 玲珑狐疑转身,见着邱瑾瑜站了起身向自己走来,手里还端着那碗鱼糜粥。 “跑了一夜又睡了大半天,吃点再走,要不肚子又该震天的响了。” 大婚祭拜天地祖宗那日,饿了一天肚子的玲珑被龛台上供奉的熏猪头勾得腹中一声巨响。 这糗事只有邱瑾瑜知道,玲珑抿着嘴角偷偷瞪了他一眼。 邱瑾瑜乐了,一手端着粥碗一手划动着瓷勺催促。 “爱妃,本王都给你把粥吹凉了,不烫,快喝。” 玲珑只得张开嘴含住了他递过来的勺子。 周二娘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同一边的乘风搭话:“王爷待王妃真好,让人艳羡。” 玲珑吞咽着温润鲜香的粥,听着耳畔几声赞叹,看着眼前一脸宠溺的男人,也开始分不清楚,他在人前做这些,到底还是不是为了全他对自己一往情深的那个“谎言”。 第72章 破口大骂 玲珑走后,乘风收拾了碗筷便退下了,邱瑾瑜唤来了郭昂。 转动着茶盏,看着清亮茶汤中旋转跃动的茶叶,邱瑾瑜慢吞吞的问话。 “差事办得如何了?” 郭昂抱着拳一一如实汇报。 “昨夜那两个酒鬼按王爷的吩咐做了,还特地告诉了小二天一亮就去叫起,今日城中已传遍了那两人的丑事。” 邱瑾瑜嗤笑一声,又拧了眉头。 “谁问你这个了。” 郭昂微怔,又接着说道。 “已派人盯着城西那户人家了,今日一早那名妇人去采买了好些吃穿,咱们的人也一路随护,万不会出半点差池,王爷可宽心。” 邱瑾瑜鼻中哼哼了一声以示知晓,又掀起眼皮等着郭昂的下一句话。 郭昂又思忖了片刻,才恍然又言。 “自进城那日起,便把暗卫们散出去打探了,前些日子确有一队人马自凤阳而出,往西南边去了。” 邱瑾瑜放下茶盏,眸色渐冷。 “那可不就是昭阳的方向么。” “王爷,可要继续派人追查?” 邱瑾瑜翘起腿,一手覆上鬓边,修长的手指在额角一下下的轻叩。 “南边情势混乱,不要冒进,且等本王的小狐狸回来,问问可有探听到什么再做打算。” 公府另一隅,周二娘扶着玲珑,由两个婆子引着去了霍夫人所宿的主屋。 这两个婆子玲珑是见过的,便是初入公府那时逼迫着她验明正身几人其中之二。 两人嘴上谦恭,与玲珑说话时却并不敬畏,眼神中还有些不曾刻意掩饰的鄙夷。 想来也是因为知道玲珑底细,觉得她不过是个城西出身的代嫁贱民,刚回门第一日就与夫君房中缠绵至次日午后,叫霍夫人干等了大半日,这会南枭王没在,就有些开始猖狂起来。 “我家闺女回门那时候,特带姑爷来拜了父母,我那姑爷也是个孝顺的,一口一个岳母叫得我心里别提多美了。” 另一个婆子斜了玲珑一眼,用压低却刚好能被身后人听见的音量搭腔。 “呦,那可不易,若我没记错,你家丫头嫁得可好呢,姑爷说是在衙门里当差的。” “也是我家闺女懂事识礼,知道从旁提点规劝,什么在娘家同房之类的忌讳是一样都没犯,每日我还没起,她就带着姑爷等候着给我们两口子问安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是在闲话,实则句句在讽刺玲珑妇德有亏。 周二娘不知道王妃在公府中的旧事,但到底是当过母亲的,昨日随她去赴宴,看了霍夫人待王妃的态度,当下便明白了,王妃从前待字闺中时并不受父母宠爱。 这会儿又听着府里婆子竟狂妄至厮,当着王妃面胆敢这般挑衅,火爆的脾气也压不住了。 “前面那两个,王妃面前,胡诌些什么呢?”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呦,老奴们说体己话呢,许是嗓门大了点儿,没想叫旁人听去。” 周二娘听两人肆无忌惮的狡辩,火冒三丈,偷睨了眼玲珑脸色,发现她虽没发声,但也没阻止自己,瞬时就明白了她意思。 周二娘叉起了腰扯开嗓门骂道:“老娘我十几岁就在饭馆里打杂了,就你们这种专门嚼舌根子的老泼皮我见多了!” “王爷与王妃一路冒着风沙,坐了十几日马车,行了几百里路来凤阳回门,哪家的女儿出嫁后能有这样的孝心?” “你们两个眼皮子浅的东西,八成连城都没出过,怕是连凤阳城外城墙什么色儿都没见过?” “知道这一路有多劳累吗?多休息半日又怎么了?这天底下的父母哪有连这点宽宥都不予自己闺女女婿的?” “你们在王妃面前大谈此事,知情的会说你们两个少教的老泼妇不谙礼数,不晓尊卑,不知道的,还当是你们受了夫人的意思,特跑来王妃面前敲打的。” “知道咱们王爷什么脾气吗?就算再孤陋寡闻也听过南枭王的名号?管你们是不是说的体己话,只肖污了王妃的耳朵,就别怪我去王爷面前告你们一状,你们那体己话便就留着同阎王爷说去!” 两个婆子自是没想到玲珑身边跟着的这个妇人嘴皮子这么厉害,几番想辩驳还嘴竟是连个字都插不进去,被周二娘骂得面红耳赤。 最后听她说要去同南枭王告状,也急了,拍了拍大腿苦着脸喊冤。 “王妃,老奴们真没影射您啊,这真是冤枉老奴了!” 玲珑不动声色,只是平静的看着两人,一双黑眸看得两人心里越来越渗得慌。 “何事吵嚷?” 外面动静闹大了,霍夫人也迎了出来,玲珑对她做了个礼答道。 “见过母亲。下人们说起了归宁的风俗,许是因着各有见解,争辩了两句。” 霍夫人无暇管这些个杂事,皱眉转身之际不悦的同玲珑说了一句。 “你随我进来。” 玲珑跟着霍夫人进了房,周二娘本想跟进去,却见玲珑摇了摇头。 “二娘,你在院子里等我,我与母亲许久未见了,有些私话要说。” 周二娘总觉得这位霍夫人待王妃的态度还不比待昨晚那闯入膳厅的庶女亲切,虽放心不下,也只得应了,在院中同方才争执过的那两个婆子大眼瞪小眼。 玲珑关了房门,视线向屋中一扫,看着满屋窗扉紧闭,只有些午后的光透过窗纸斑斑点点的射在地砖上。 玲珑上前两步,站上那块光斑,看向坐在正前阴影中的霍夫人。 霍夫人看了玲珑片刻,提声向屏风后唤道。 “出来,公爷,她来了。” 话音一落,霍文公扭着微胖的身子走了出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玲珑一眼,走到霍夫人旁边落了座。 霍文公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客人位。 “那个……玲珑啊,你也坐。” 霍夫人瞪了霍文公一眼,她原是不想这么早给玲珑看座的。 以她与后宅中那些女人打了多年交道的经验来看,像玲珑这种草民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丫头,先吓唬吓唬,再威逼利诱,最后许个美诺,就可拿捏得死死的了。 偏偏丈夫是个憨的,净帮倒忙。 第73章 探听虚实 玲珑没立时就坐下,瑟瑟不安的抬眼看了眼霍夫人。 霍夫人见她如此,心中也舒爽了些,抬手轻挥,吊着嗓子说了句。 “既公爷赐了你坐,便坐。” 玲珑这才规规整整的坐下,怯生生的问道。 “公爷,夫人,叫玲珑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霍文公与霍夫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看玲珑谦卑的态度,他们心中也大概有数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了,立时觉着松快了不少。 霍夫人又挑声说道。 “看你如此,应当也不是个忘本的,那我有话便直说了。” “王爷宠爱于你,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造化,但你要明白,没有国公府这个高枝,你也没有攀上南枭王妃宝座的机会。” “是我与公爷给了你这个机会,这份恩情,你总是要记的。” 玲珑垂着头听着霍夫人训话,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还真是大言不惭,强绑她做了霍玉瑶的替身,现在反要她将此视作恩情。 “夫人说的是,玲珑一刻不敢忘记自己现下享有的荣宠富贵,都是因着凤阳县主的身份。” 霍夫人点了点头,霍文公却急不可耐的开口追问。 “先别说这些个了,我且问你,自你嫁过去以后,王爷可对你身份起过疑心?” 玲珑心想怕是自己刚与他成亲没两日他就已经起疑了。 不过这也不能怨她演技不佳,成亲第二日就赶上月苗人来作乱,她若继续藏拙隐忍,定安也待不下去了。 “回公爷,王爷心思深沉,难以捉摸,但玲珑觉着,若是王爷对我身份起了疑心,也不会这般宠爱于我了。” “王爷说自打在陛下那看了县主画像,便寤寐思服,若单看画像,玲珑应是与县主难辨真假,是以王爷并不曾疑心。” 霍文公夫妇听了这话,才觉着心中这块大石头稳稳落了地。 霍夫人面上柔和了不少,接着依照想好的说词哄劝。 “如此甚好,看你也不是个愚钝的,心中应当有数,这事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往后切不可松懈了,时刻谨记你的身份。” “凤阳已归入夏兆,今非昔比,日后咱们或是会经常有往来相见的场合,要处处小心,万不可露了马脚。” 玲珑见话语间已入正题,为难的咬着唇角,细弱的问道。 “夫人,玲珑有一事不明。既公爷有心向夏兆称臣,为何还要冒险寻人代婚?” “玲珑出身低微,嫁入王府后整日战战兢兢,生怕惹人怀疑。” “王爷说……入秋之后还要前往上京进宫拜会陛下,玲珑实是怕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霍夫人知道即便那南枭王是个好糊弄的,夏兆王也定然不是,况且宫中那么多达官显贵,宫人娘娘,要玲珑一个平民出身的去与他们周旋,也确实有些被看破的风险。 只是事已至此,早就没有退路了,只得色厉内荏的喝斥她道。 “瞒不过也得瞒!距着入秋还有一段时日,你再好好习练习练礼仪规矩,若是漏了馅,你家里人也会被株连。” “至于冒险送你去代嫁的原因,你无需知道,你只管听好我们的话,给南枭王吹好枕边风,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便是了。” 玲珑欲言又止,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夫人,不,母亲,玲珑觉着,凤阳到底距着定安甚远,既要稳住南枭王,玲珑便少不了要独自面对些突发情况,若父亲母亲有什么需得我去做的,与我说清楚,我才好随机应变。” “况且……” “如今我一家的性命都握在父亲母亲手上,还信不过我吗?” 霍文公昨日便觉玲珑虽是个小门户出来的,但思绪活络,反应得也快,帮着霍玉瑶解了围,又遮掩了夫人情急之下露出的破绽。 “既你有些头脑,总是比个蠢钝无措的要省心多了,如此本公便与你说说。” 霍夫人亦被玲珑这番说辞打动,默许了霍文公吐露些实情。 “当初叫你代瑶儿嫁过去,是因着彼时尚未得夏兆王君的许诺,本公也并未决意要投身他国,毕竟……” 霍文公并未把后半句话说完,又改言其他。 “如今夏兆王承诺保我国公爵位,凤阳仍是为我封地,又有夏兆国兵力前来驻守,免了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 “或此事亦与有你受南枭王宠爱有关,听闻陛下极为宠信南枭王,你要做的,就是固好现有的宠爱,往后在诸事上帮衬于本公,可晓得了?” 霍夫人听霍文公并未提及女儿婚事,又嘱咐道。 “还有,利用好你的荣宠地位,秋日时在上京城为瑶儿寻一门好亲事,如此我们家在夏兆国也就彻底站住了脚……” 玲珑听着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话,低眉顺眼的应着声,心中却在仔细斟酌着霍文公没说完的那后半句话。 直觉告诉她,霍文公归顺这事没那么简单。 他们把她抓进府,当作个弃子扔去定安,甚至在郭昂前来迎亲那日都不曾露面,看起来不过就是为了不驳夏兆王的面子而已。 这样说来,霍文公当时应是还未萌生向夏兆称臣之心。 若只是因为听闻她受宠便举城投靠,未免也太牵强了。 三人“密谋”了许久,天色也渐渐暗了。 邱瑾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叫郭昂与他过了几招,却仍然提不起兴致,心不在焉的险些挨了郭昂一拳。 “行啊,有些日子没与你过招了,有精进。” 郭昂收了式站定抱拳揖道:“属下的拳脚远不敌王爷,是王爷未集中精力才叫属下得了手。” 乘风上前给两人各递了一块汗巾,笑吟吟说道。 “王爷说过一心不可二用,怎得与郭大哥比试时还分心呢,可是忧心王妃?” 邱瑾瑜用指节在乘风头顶叩了一响笑骂。 “真是给你小子惯坏了,还敢取笑本王了。” 乘风吐了吐舌头,又见邱瑾瑜拭着颈间汗水瞟向院子大门,嘴中轻声念叨着。 “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郭昂提了桶凉水,边往自己身上浇边说。 “有弟兄几个跟着王妃呢,不会有事的,王爷,这水凉快,属下给您也淋两瓢。” 邱瑾瑜嫌恶的瞧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就算眼下院子里没女眷,你也注意着点,多糙呢。” “乘风,叫人给本王备个浴桶来。” 邱瑾瑜说着话走了进房,郭昂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从前夏日里不都是这样出了汗就地浇几瓢冷水么,王爷每次都大呼痛快啊,今儿怎么又成糙了。” 第74章 无情姐夫 霍玉瑶穿戴打扮好了,叫丫鬟一把抱起卧在软榻上打盹的猫儿出了门。 丫鬟对昨晚之事还心有余悸,见自家主子带着她去的方向,更是吓得想哭。 “小……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再往前不就是……” 霍玉瑶知道此时玲珑被母亲叫走,院中只余南枭王。 其实她也知道,时至今日,她与玲珑再互换回来已是绝无可能了。 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骨子里的傲气,总觉着玲珑不过是她的替身,却迷得南枭王那样的男子为之癫狂。 昨夜狼狈,南枭王甚至连正眼瞧她一瞧都不曾,若自己妆扮好再出现在他面前,定能让他惊艳。 毕竟她才是缘起的那画中美人。 若说霍玉瑶对邱瑾瑜一见钟情,倒也不至于。 只不过她打小被娇宠惯了,这府里城里,但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别管是衣服还是首饰,绝不许旁人再拥有同样的。 破烂的东西她自是不稀罕的,但若是一个本该属于自己,有权有势、俊逸威猛的夫君么…… 就算失之交臂,也不肯这么轻易就此罢手,忍了这口窝囊气。 临近院子时,霍玉瑶命令丫鬟:“放猫。” 丫鬟把猫儿放在了地上,小家伙一直养在宅子里,自是识得回家的路的,三两下就窜进了霍玉瑶闺房方向的草木丛中。霍玉瑶提着裙裾焦急的走到院门口时,被侍卫拦了下来。 霍玉瑶向两个侍卫颔了颔首,轻柔有礼的言道。 “我是府上小姐,王妃的妹妹,我养的猫儿似是钻进了院中,可否请两位请示下王爷,让我进去寻一寻?” 两个侍卫相视一眼,见此人确与王妃长得很是相像,端淑温婉,也就信了她的话。 “小姐稍候,容我通禀王爷。” 屋中邱瑾瑜正洗自己洗得仔细,想着今夜若她愿意,或可亲热一番,也就觉着等待的时间没那么难熬了,还哼了两声不成调的小曲。 侍卫叩了门,邱瑾瑜闻声问道。 “王妃回来了?” 侍卫挠了挠头:“是院外来了个国公府的小姐,说自己养的猫跑来了咱们院子里,想进来寻一寻。” 邱瑾瑜刚欣悦起的情绪又凉了下来,没好气的吼了一嗓子。 “这事也要来禀,以你们的身手连只猫都抓不得了?还是你是想叫本王去寻不成?” 侍卫讪讪的走了,允了霍玉瑶进来,又带着她在院子里找了三圈,也没发现那只猫的踪影。 霍玉瑶心思也没在找猫上面,借着寻猫的由头四下张望,嘴里还带着歉意询问。 “怎得没瞧见王爷?我此来可是扰了王爷清宁?” 侍卫心中狐疑,这小姐口口声声说是王妃妹妹,却一句也没问王妃,反倒句句不离王爷。 “王妃不在,王爷在房中沐浴,小姐找到猫后离去便是,不会搅扰。” “但你这猫当真跑进来了吗,这也没瞧见啊,喵?喵?” 霍玉瑶心中冷哼,当然瞧不见了,那猫是她养的,习性她最是了解,院里有人时那猫儿从不出来,这会应是已从后窗跳进寝房中了。 果然没一会,就见着房门被一脚踢开,邱瑾瑜披了件敞着的褂子,身上还湿淋淋的,单手拎着只猫走了出来。 “这便是你方才说的畜生?” 天色暗了,邱瑾瑜打眼一瞧,还以为院中站着的是玲珑,立时唇角漾开了笑意大踏步上了前,口中说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得不进屋?” 霍玉瑶受宠若惊,看着冲自己快步而来的精壮男人,自两条未系的衣襟间裸露出的蓬勃筋肉,红着脸走上了前。 “不敢惊扰王爷。” 玲珑的声音空灵纯净,轻盈自然,而这会听见的女声娇软粘腻,与被发落给岳爱群做妾的那个女婢有些相像。 邱瑾瑜走近了些才看清,这女子只是与玲珑身形长相有几分相似罢了。 眸中微动,原来是她。 邱瑾瑜早就知道玲珑被选中代嫁的缘由,昨夜在膳厅时光顾着挨个人的看热闹,并没细瞧地上那被她手下折腾得够呛的霍玉瑶。 不过这会见了人,也就立时对上了号,与她相像的,不就是原那个看不上他,死都不肯嫁的真县主么? 邱瑾瑜拖着长音假作讶然。 “哦?这不是玉瑶小姐么?原就是你的猫跑本王这来了?” 霍玉瑶这才反应过来他是错认了自己,不过刚生出的不快立时被喜悦取代了。 王爷昨晚就见了自己一面,今儿却一眼就认出了她,还记得她的闺名。 这一瞬似是又找回了些许美名满天下的自信,猜想南枭王多半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对她上了心。 霍玉瑶盈着双眼中的水光,看了看邱瑾瑜手中的猫娇嗔道。 “这畜生太皮了,冲撞了王爷,玉瑶失礼了,可否请王爷把它还给玉瑶?” 邱瑾瑜伸直手臂,把猫递给了她。 霍玉瑶从邱瑾瑜手中接过猫,还假作无意趁机摸了他的手,过程中一直噙着抹娇羞的笑,看一眼猫,又看一眼邱瑾瑜。 邱瑾瑜看她这副胡浪样子,也立时明白了她此行用意。 这样的女子他从前也没少见,大多是对他有意的。 不过邱瑾瑜倒是觉得莫名其妙,不是说这女人对他嫌弃得不行,宁愿冒险找人顶替都不肯嫁他么?这会又在折腾什么? 霍玉瑶把猫抱给了丫鬟,又眨动着水眸轻咬着下唇,一副楚楚可怜有话不敢言说的模样。 “王爷……玉瑶能唤你姐夫么?叫王爷总觉得您身份太过尊贵,有些话……只适合同姐夫讲。” 邱瑾瑜想着玲珑此时正在霍文公夫妇那儿探听,自己和这霍玉瑶周旋周旋也成,或能从她口中探寻到些有用的信报。 “私下里自是可以。昨夜你可有伤着?也怪本王,没问清楚就把你押了。” 听邱瑾瑜关心自己,霍玉瑶的虚荣心又胀开了。 “姐夫莫自责,是玉瑶太失体统了,惹了嫡姐不悦,这会见着姐夫,也想向您赔个罪,只是不知姐姐可还怨玉瑶扰了她的归宁宴?” “不过玉瑶也受了教训了,膝上的瘀伤青中带紫,很是难看呢。” 邱瑾瑜听得想笑,真当他跟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是? 明明玲珑才是被这对母女拐进府中以家人性命相挟迫让她代嫁去定安的,如今听霍玉瑶这口气所述,好像她自己才是那个被嫡女县主欺负的。 原本邱瑾瑜觉着闲来无事,耍耍这女人玩玩顺便套套话也好,可听她话里话外的编排自己媳妇,就有点压不住性子了。 邱瑾瑜抱着臂挑起半边眉毛问向霍玉瑶。 “你既来都来了,怎么只字不问你姐姐何在呢?这些个事你自个儿问她不是更好?” 邱瑾瑜伏低身子,对上还在兀自扮可怜的霍玉瑶视线,笑得怪异,让霍玉瑶不由自主退了半步咽了咽口水。 “还是你本就是知道你姐姐此时不在,特地来寻姐夫的?” 第75章 鹊儿捉奸 乘风天还没黑时就去府门前候着了,鹊儿提前给他送了信,说今晚回来。 玲珑原本准了她三日的假,可她家里人听闻主子待她好,又赏赐了好些银子,也不允鹊儿再在家躲懒了,叫她今晚就回去伺候主子。 乘风接上了鹊儿,帮鹊儿提着大包小裹,里面都是鹊儿娘自己做的小衣、襦袜、酱菜。 鹊儿摸出临走之前爹爹给塞的两个烤红薯,剥了皮自己咬了一口,又喂了乘风一口,两个小人儿有说有笑的往回走。 “这红薯真甜,剩下的这个给二娘和王妃吃。” 乘风到底还是念着自己主子:“那王爷呢?王爷没得吃?” 鹊儿哈哈拍手笑:“这些日子看王爷的样子,只要王妃吃开怀了,他就比自个儿吃了还高兴。” 话音未落,两人转进院子,就见着邱瑾瑜正同一个红衣少女近身脸对脸说着话。 鹊儿手里的红薯嗒一声落了地,王妃同她说过,最不喜穿的就是红色,除了新婚那两日不得不穿,平日里是从来不碰的。 鹊儿先一步跑进了院子,在邱瑾瑜面前站定,一脸难以置信的愤然。 “你……你们……” 霍玉瑶被邱瑾瑜一句话问得僵住了笑,又突然不知打哪窜出来个小丫头,拿的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霍玉瑶分不清方才邱瑾瑜那看似玩笑的一问,是真的疑了她还是在与她调情,眼看时辰也晚了,理智告诉她应当见好就收。 看那小丫头似是误会了什么,霍玉瑶顺水推舟的同邱瑾瑜福了福身。 “今日多谢姐夫了,天色已晚,玉瑶不好再多做逗留了,先行告退,夜里更深露重,姐夫要记得多加件衣裳。” 说罢又聚着羞色看了眼他袒露着的胸膛,与鹊儿错身一溜烟的走了。 鹊儿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人捶了一拳,仔细一瞧才发现邱瑾瑜竟穿得这般随便,还在夜里与个女子堂而皇之的会面。 “王爷,您与王妃还没出新婚呢,您怎能……” 鹊儿忆起方才那女子唤王爷“姐夫”,眼前又是一黑。 邱瑾瑜站直身子,好笑得看着鹊儿一副天塌了的模样,看来不仅是主子给宠坏了,连带着她的婢女也长本事了,一个个头刚到他胸前的丫头,还敢来他面前兴师问罪了。 “本王如何了?” 鹊儿见邱瑾瑜一脸的从容,气得直跺脚。 这一路上看王爷与王妃感情愈发的好,连带着待她和二娘的态度也和善不少,有时还会与她们调笑两句,鹊儿开心极了。 可她就刚离开一日,怎得王爷就与旁人夜里相会了?还是在与王妃同宿的院中。 鹊儿扁着嘴,却因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气得跺了跺脚。 “我……我寻王妃去!” 乘风眼见着鹊儿也不给王爷见礼,慌乱的跑去了屋里,忧心不已的上前。 “王爷莫怪鹊儿失礼,她也是因着太关切王妃了。” …… 玲珑怀揣着心事,在周二娘陪伴之下往回走,周二娘一路上还在大呼解气。 周二娘这一下午,都在与那两个婆子互相翻着白眼,气得头皮一跳一跳。 王妃与霍夫人谈了许久的话,直至天色暗了才从屋里出来。 但让周二娘意外的是,刚出屋,霍夫人就命人把那两个婆子捆了,说是因为顶撞了王妃,要各打三十棍子后丢出府去。 谈话结束前,玲珑对霍文公夫妇说了,自己身边的那个周二娘是王爷亲自抬举的人,那两个婆子当着她的面暗讽王爷王妃,若不处置,周二娘向南枭王禀明此事,他定会起疑为何府中下人这般不尊县主。 霍文公深觉有理,埋怨了两句霍夫人没管教好那几个老奴,平日里嘴就碎叨,险些酿成大祸。 霍夫人虽然心疼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但也不得不立时发落了。 虽然出了口恶气,但周二娘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虑。 “王妃,您既是这府上唯一嫡出的小姐,贵为咱雍国的县主,极受霍文公夫妇宠爱,怎么那几个老婆子还……” 玲珑自嘲的笑笑:“二娘,你耳聪目明,看那霍文公夫妇待我的态度,应是已发现了些端倪,我并非是他们亲生女儿。” 周二娘心有猜疑,和听玲珑亲口承认是两码事,心中一时惊骇至极,却并未一惊一乍的叫嚷声张,只是半握在玲珑手肘处的手心不一会儿便冷汗涔涔。 周二娘感念王妃信任她,可这事未免太过重大,听王妃轻飘飘的说出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玲珑拍了拍她手背:“用人不疑,你既跟了我,这些事我便不曾打算瞒着你,只是事关重大,切记守口如瓶。” 周二娘心乱如麻,却仍恳切的点了头。 “奴家这条命是王妃救的,就是王爷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玲珑本也是打算借此事看看周二娘这人堪不堪以重用,见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玲珑很是欣慰,既愿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替她遮掩,应是也可彻底放下防备了。 “放心,他早就知道了。” 周二娘渐渐张了嘴,讶然不已。 “天呐,那……王爷,待您宽纵,这……” 二娘有点语无伦次。 玲珑自然明白她因何而吃惊,在周二娘看来,或许觉着邱瑾瑜肯将错就错将夫妻关系维系下去,是因为对她有情。 可只有他们二人自己知道,夏兆国图的一直都是凤阳这块地方,并不在乎送嫁的县主是真是假。 玲珑自愿倒戈,归入邱瑾瑜麾下,为他所驱使,他才会愿意保下她。 至于情意……从前没有,如今么…… “今日借口发落了那两个婆子,霍夫人应当也会收敛些,不敢再在咱们院子外放人听墙角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回了住处,刚一进院子就见着邱瑾瑜似是正训着乘风的话,还没等开口问询,就听见另一边响起一道委屈之极的喊声。 “王妃!” 玲珑与二娘循声看去,见鹊儿红着眼圈向两人跑了过来。 玲珑诧异的摸了摸她的双丫髻。 “不是准了你三日假么?怎得今日就回来了?” 周二娘也纳闷:“丫头怎么还要哭了?谁欺负你了?跟二娘说!” 鹊儿瘪着嘴偷瞄了一眼王爷,又一脸有话不敢直说的样子幽怨的看着玲珑。 第76章 强吻 邱瑾瑜眼中一亮,又不好对玲珑的归来表现得过于热络,拨了拨脑后还湿着的头发逗鹊儿。 “怎么着,还想告本王的状啊?” 鹊儿吓得一激灵,咬着下唇襟着鼻子看向玲珑,似是很不服气。 玲珑不由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子,浅笑着问鹊儿。 “王爷又戏弄你了?” 鹊儿摇着头辩驳:“才不是,是我方才撞见……” 还没待她说完,乘风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鹊儿唔唔的瓮叫着,掰着乘风的手,却没什么用处。 乘风对着玲珑拜了一拜:“王妃,王爷等您许久了,我带鹊儿先退下,她娘给她带了不少东西,得去归拢归拢。” 乘风人虽也不大,但制住鹊儿却不费力,鹊儿被他连拖带抱的竟一点都挣脱不开。 临走之际,乘风还不忘叫上周二娘。 “二娘,鹊儿娘还给带了些酱菜,劳烦你帮忙收起来,明早拿给王爷王妃佐粥吃。” 周二娘会意,随着两个小人儿一起退下了,侍卫们也各归各位,院子彻底清净了下来,只剩下了夫妻两个。 邱瑾瑜这才慢吞吞的走上前,明明只分开了几个时辰,却总觉得再见面有些别扭。 “回来了?” 一句等同于废话的开场白,让邱瑾瑜说完便恨恨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玲珑瞄了瞄四周,轻声细语的凑近他身前。 “王爷,我们进去说话。” 邱瑾瑜见她说完自己先行回了房,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方才那场面,还有鸡崽子的神情,已经昭示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怎么她却好像不大上心,也没追问? 邱瑾瑜跟进了房,候在门边的玲珑关上了房门,拉着邱瑾瑜在桌边坐下,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后说道。 “王爷,妾身猜测,霍文公此前与雍国叛军有所勾结。” 邱瑾瑜看她嘴上干得都起皮了,又拎起壶给她蓄了一杯水。 “老刁妇连杯茶都不曾给你喝么?怎么渴成这样。” 玲珑急着与他说明此事,没答他这不相干的问题,继续说道。 “今日霍文公也在,我与他们二人周旋了一番后,霍文公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说当初默许霍夫人寻人代嫁,是因为还没想好要不要投身他国。” “换言之,就是他当时还有其他打算。” “而那时雍王宫刚被攻破不久,对于霍文公而言,他身为皇家人,坐拥边塞凤阳城,纵使他再愚钝也早该想到,等那些叛军争出了长短,立了新王,迟早会来料理凤阳的。” “照理说,王爷您求娶凤阳县主,于他们而言应是个求之不得的良机投靠夏兆,可他们却瞻前顾后,不愿孤注一掷,说明定是还有旁的退路。” “雍王朝覆灭,霍文公的另一条退路定是要比对夏兆称臣更值得他为之冒险,除了勾结叛军,我一时也想不到其他了。” 邱瑾瑜借着玲珑方才入过口的杯子边听边喝,待她说完点了点头。 “与本王所猜基本相合。” 玲珑眨了眨眼,发现他似乎对自己所言并不觉惊讶,才惊觉他原是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叫自己去试探不过就是求个印证罢了。 玲珑有些失落。 许是邱瑾瑜这些时日与她形影不离,两人相处起来又舒服自然,叫她生出了些错觉。 她原以为至少在对待霍文公府这件事上,他们二人的立场是一致的,她对邱瑾瑜没有保留,便觉得邱瑾瑜也会把所思所想尽数对她言。 可这么一看,他只是想利用自己去帮他探个口风而已。 短暂的触动过后,玲珑倒是极快的调整好了情绪。 如果她是邱瑾瑜,也不会对一个平民出身的妻子坦言心中所有。 “王爷。”玲珑站起身,看着一地的水渍和他身上浸得半湿的衣裳,走到木架边取了块巾布,又走回邱瑾瑜身后。 “您头发还湿着,妾身帮您拭干。” 邱瑾瑜并没察觉到玲珑的情绪变化,还在摸着下巴思忖,边想边说。 “我们再在凤阳盘桓几日,你看看这几日能不能再于霍文公那里探出什么来,本王瞧着他不似老刁婆那般精明,或可成为个突破口。” 玲珑执着巾布顺着邱瑾瑜发丝生长的方向一下下的捋着,看他浓密的黑发泛着乌亮的光,心中反倒彻底平静了下来。 “是,王爷。” 邱瑾瑜轻蹙了眉心,经过这一路的朝夕相对,她已许久不用这种木人似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了,今儿又是怎么了? 想起方才在院中鹊儿想同她告状一事,邱瑾瑜了然一笑。 “今儿你不在时,那霍玉瑶来了,与本王献了好一会殷勤。” 想等玲珑接话,追问他霍玉瑶都与他聊了什么,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她搭腔。 邱瑾瑜反手握住她还在擦他头发的手腕,缓缓自圆凳上转过了身,对上她低垂的眉目。 “你怎么不问,她来作甚?” 玲珑的脸犹如一块无暇的美玉,找不出一丝破绽,也不见一点情绪。 “霍玉瑶从前对南枭王不善的传闻深信不疑,想来是昨日一见王爷,发现传言不实,深觉痛悔不甘,想来与王爷见上一面,以解心宽。” 邱瑾瑜本就不爱看她这副神情,听她无波无澜的道出了霍玉瑶的心思,更觉不悦。 旁的女子来勾缠他,她这反应好像是与她无关一般,倒显得那鸡崽子都比她像发现丈夫被勾引的妻室了。 “你不气恼?” 玲珑愣了愣,随即恭谨的答道。 “王爷起初看中的画卷中人便是霍玉瑶,如今凤阳已归顺,若王爷对她仍有意,自是可以纳进王府的,想来霍文公夫妇如今也不会再敢推拒……” 玲珑尚未言尽,便被邱瑾瑜拽着手腕向下一扯,险些跌进了他怀里。 他另一手捋上了玲珑的下巴,指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骨头生疼,却宁愿紧咬着牙根和他较劲,也不肯张嘴发出一声痛呼。 邱瑾瑜看她这倔驴劲儿莫名其妙的又跑出来了,也来了脾气。 “珑儿真是贤惠,刚过门个把月就惦着为本王纳妾了。” “可惜啊,一时半会儿间,本王还腻不了你。” 说罢便狠狠吻上了眼前这张气死人的嘴。 第77章 求欢 玲珑并未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唇间的轻呼被他堵了回去。 玲珑下午与霍文公夫妇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急吼吼的赶回来与他商议,只方才喝了一小杯水,这会唇瓣上干燥得起了点薄皮。 吻着不舒服,邱瑾瑜细细含弄着润了她的唇,又顺着缝隙往里探。 然今夜的玲珑却不似一路上亲吻时那么柔顺,绷着力气不肯让他轻易得手。 原只是想蜻蜓点水化了她的倔,可方一沾上邱瑾瑜便觉得难以自持,怒意也瞬时散了,手上的力道缓缓松懈,摩挲着被他刚掐出的些许红痕,抵着她唇角哑着嗓子哄劝。 “松开,让我进去。” 男人低沉的嗓音点醒了玲珑昏聩的理智,长睫扇动了两下,她才意识到,方才在与他置气。 这一瞬玲珑在心里问自己,你凭什么有气,从前需得对父皇言听计从,如今眼前人亦是需得攀附依傍、不容抗拒的南枭王,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又有什么资格不悦? 玲珑渐松了咬紧的牙关,感觉到她松弛了下来,邱瑾瑜立时畅行无阻的探了进去。 如愿以偿的尝到了熟悉的馨甜,邱瑾瑜吻了几下就动了情,手顺着她平滑的脊背一路捋至腰际,把人按坐在了自己腿上。 虽然这吻于玲珑而言已不再陌生,却仍是难以招架,没一会儿就软了身子,瘫倒在他怀里。 感觉到身上的女人由坚硬的石头一点点化成了一滩春水,邱瑾瑜压抑了许久的渴望再难掩藏,双臂一横把玲珑抱起,走向了寝房。 玲珑双颊酡红,垂着目光,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别扭,觉着他们俩每次如此,都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后。 邱瑾瑜把玲珑放在榻上,随后覆了上去,看着她仍梗着脖子别着脸不看他的倔强模样,轻笑着叹了口气。 大手探到她发间,抽走了别于脑后的簪子,玲珑的发髻登时散了,也消了几分硬气,多了两分媚意。 随手按在她头顶,安抚似的摸了两把,低声说道。 “那时说相中了画中人,不过是与陛下酒后的一句玩笑。” “在本王眼中,那霍玉瑶即便与你相貌体态相似,也远不及你万一。” 玲珑眨了眨眼,诧然的望向他,心头开始剧跳,嗓子也立时觉得燥热起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瑾瑜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舔了舔唇又说。 “今日她来示好,就随口糊弄了她两句,为着日后或能从她身上套出些话来,叫你养的那鸡崽子瞧见了,还以为本王……” “还以为本王相中了妻妹,这才替你抱起了不平。” 玲珑红唇微张,听到这,才惊觉他以为自己误会了他对霍玉瑶有意,竟在同她解释。 “王爷,妾身没有……” 邱瑾瑜挑着眉头用拇指压住了她的两片唇。 “你还是别说话了,不说话的时候倒是更顺眼些。” 玲珑抿起了双唇,邱瑾瑜眸色渐沉,用手指拨开了她紧闭的唇线,左右拨弄着圆润饱满的下唇。 “你思虑时,总是这般摩挲自己,每每见了本王就在想,摸着是什么感觉。” “肉嘟嘟的,果真爱不释手。” 因他的三言两语,玲珑觉得自己心跳竟比方才承着他吮吻时更加剧烈,陌生的悸动一扫方才两人间短暂的不愉快,撇开头躲开了在唇上来回滚动的热意。 邱瑾瑜也不再强求,手掌缓缓下移,又摸上了颈间淡淡的疤痕。 “这是本王留下的记号,不管从前种种是非如何,我只知道,与我拜过祖宗,祭过天地,洞房花烛的是你。” “与我一起探案,共历生死,要债修府邸,惹得我火冒三丈的是你。” “别说在我眼中,你与那霍玉瑶并无半点相像,就算你们二人长得如出一辙,本王也能凭着这伤疤立时把你辨认出来。” “还有你这双眼睛……” 邱瑾瑜越瞧她越觉沉溺,与她相遇之后,才发现一个人的双眼竟能藏匿起那么多种情绪,黑若幽潭,神秘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与她相处的点滴,就像是在剥拆一个不知都盛着何物的盒子,总是能叫他下一刻发现些出乎意料的惊喜。 邱瑾瑜很享受这个过程。 浅浅的吻落在玲珑眼皮上,温热湿润。 玲珑的眼睫抖动得宛若初生的蝴蝶,邱瑾瑜突然的剖白让她不知所措,方才还强硬着逼迫她的男人,此刻正用极近温柔的轻吻一点点摧毁融化她的外壳。 玲珑双手颤抖着探上他颈侧,手指搭上坚毅的筋肉,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捋过。 感受到玲珑予他的回应,邱瑾瑜得逞的撑起了些身子与她对视。 果然是头吃软不吃硬的倔驴。 他当然知道他可以不去顾及她的想法,不用管她愿不愿意,却总觉得那样未免太过无趣。 例行过差强人意的公事,因着中了情药对她用过强,经过这一路的朝夕相对,邱瑾瑜此刻只希望她能心甘情愿的对他敞开。 “可愿意与夫君欢好?” 玲珑闻言羞极,收回双手覆上自己面庞。 “你……你也别说话了。” 邱瑾瑜低笑两声,趁她双臂抬起不碍事,向下探去松了她腰间系带。 视线扫过,浅色裙摆上一朵暗红刺了邱瑾瑜的眼,剑眉瞬时蹙起,翻动玲珑的下身看了看。 “老刁妇打你了?” 玲珑还捂着脸兀自羞着,突然听他换了副骇人的嗓音问话,愣了一瞬,抬手睁开眼时邱瑾瑜已翻身下了地,抽出衣架上悬着的佩剑就要往外走。 “王爷!” 玲珑急急叫住他,看了看自己身下才明白他误会了什么,一骨碌跳下了床按上了他握剑的手腕。 邱瑾瑜下意识的把剑刃收得离她远了些,盛怒之下吼了一句。 “仔细割着你!” 玲珑见他以为自己受了霍夫人欺侮,竟这般动怒,心中暖极,悉心解释。 “王爷,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妾身今日诓得他们不轻,他们不曾有疑,更是不曾用私刑。” 邱瑾瑜粗暴的扯起玲珑裙裾,瞪着眼睛质问。 “你今日只去见了霍夫人,那这伤又是哪来的!” 玲珑欲言又止,看他似是真不知道这些,只得硬着头皮答话。 “这是妾身的月事来了。” 第78章 血腥往事 邱瑾瑜浑身上下一点点硬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虽然成人后大半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但年幼时与母亲相关的记忆中,确有这么个词。 每每母亲来了月事,都要向夫人禀报,挪进一个单独的屋子里关上数日,期间不能见父亲,也不见邱瑾瑜。 邱瑾瑜问过,母亲说女人的癸水是污秽,有损男子阳气,还叮嘱他万不可在那期间近她的身,以免沾染邪祟病气,会惹将军与夫人嫌恶。 可邱瑾瑜明白,他们的嫌恶与那些事无关。 直到后来母亲身故,邱瑾瑜也不大明白所谓的月事到底是什么,后来在军中听人闲聊,才大致有了个概念。 他这前半生,除了母亲,也没和旁的女子有过过多接触,与玲珑之间事事都是第一遭,自然也包括这月事。 而玲珑从小被当作男儿养大,自是不曾承教那些女人家需得恪守的三从四德,她从不认为这是女子与生俱来的缺陷,只是觉得麻烦罢了。 自小肩负重担,玲珑从五岁起就开始蹲马步了,许也是因为过早习武,她的月信日子不大准。 方才就隐隐觉着小腹有热潮涌动,还以为是被邱瑾瑜撩拨所致。 眼下这情形虽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他们二人历经上次房事后也算得上亲密无间了,这也不算什么丢人事。 邱瑾瑜讪讪的拨开玲珑的手,把剑插回了剑鞘,转身之际挠着后脑,平时中气十足的话音弱了不少。 “那……眼下该如何?” 玲珑看他这副样子觉得挺好笑,勾了勾唇角。 “王爷去安歇着,妾身自己收拾就好。” 邱瑾瑜有些诧异,见她未说要与自己分房之言,也松了口气。 他印象中,每次母亲搬进那小屋前后,都似是羞愧难当,好像这个月事是天大的丑事一般见不得人。 可此刻见着玲珑一脸轻松,甚至还盈着两分笑意,更觉困惑。 “那儿还有本王方才沐浴剩下的热水,应是还温着,不用叫二娘她们来伺候你?” 玲珑摆了摆手:“从前也都是我自个儿弄的,不必麻烦她们了。” 邱瑾瑜自知此事非礼勿视,兀自回去榻上躺着了。 水声与窸窸窣窣的脱衣穿衣声过后,玲珑熄了灯,邱瑾瑜等了一会儿,却又没声响了。 掀开帷帐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瞧,她竟和衣睡在了妆台边上的贵妃椅上。 邱瑾瑜一骨碌坐了起身,沉声问道。 “怎么睡那儿了?” 玲珑还以为他睡下了,眨了眨眼。 她虽不觉得月事与不祥有什么关联,却也知道宫妃们来癸水时敬事房是会落了牌子的。 旁的不说,若是与他人同榻而卧,睡着之后弄污了床褥也总归是会让旁人不适的,是以玲珑很识趣的睡在了软榻上。 “我睡熟后恐月事布浸透污了榻。” 邱瑾瑜踱步走了过来,拧着眉头看了看方才红花朵朵的地方,一本正经问道。 “血止不住么?” 玲珑忍俊不禁,终是没憋住笑出了一声,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冒着傻气,看来他是真的不懂。 听见玲珑笑他,邱瑾瑜脸上一热,却没迟疑的俯下身把人抱了起来,又往床榻而去。 今夜听了他那番算得上是夸赞她的话后,玲珑就开始觉着她看邱瑾瑜也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王爷不怕脏么?” 邱瑾瑜轻哼一声,似是对这问题颇为不屑。 “本王又不同于那些穷讲究的贵胄,尸山血海都闯过了,手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流的这点血与被本王砍断脖子的那些个相比,算得了什么。” 说完邱瑾瑜又觉着自己这话说得太过骇人,把玲珑放进榻里,顺势歪倒躺在她身侧问道。 “没吓着你?” 玲珑听邱瑾瑜这句话问得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心情复杂。 如果邱瑾瑜知道,他怕吓着的妻子前些时日还亲手杀了个人,亲眼见了鲜血飞溅的场面,不知会作何感想。 其实那并不是玲珑第一次杀人。 早在她武艺初成时,魏后带她去了雍王面前搏宠,雍王彼时正闲得无聊,听魏后说凌儿武艺突飞猛进,雍王眼中亮起怪异的光彩。 “既如此,凌儿便耍两招叫父皇看看。” 玲珑刚要遵旨照做,就听雍王说:“这么赤手空拳的能瞧出什么。” 雍王带着母子二人去了殿后的小花园,玲珑如今还记得,清风一吹,迎面扑来的那股腥臭。 漆黑的巨大牢笼外侧铁栏杆上,绑了个被扒了衣服堵了嘴的女人,从发式上看是个宫女。 笼子里关的是头通体黝黑的狗熊,正伸着长舌头从栏杆中间的宽大缝隙中舔食着那宫女的皮肉。 狗熊舌头上遍布倒刺,鲜红的舌头每一卷,那宫女便要颤抖一次,被舔过的地方立时便会再渗出些鲜血来。 玲珑吓坏了,胃里一阵阵的翻涌,魏后压着话音里的颤抖悄声与她说。 “凌儿,不要吐,不要给他迁怒于你的机会。” 雍王在铁笼对面布的罗汉榻上歪着身子,张嘴衔过了身边宫女递上的果子,兴致极好的唤玲珑。 “凌儿,这人被舔得也没剩几块好肉了,臭气熏天的,你便耍一式剑招杀了她给孤瞧瞧。” 十二岁的玲珑接过了宫人递过的剑,惊恐无助的不停吞吐着呼吸,抬起头看见的是母后亦咬得紧紧的下颌。 然魏后垂下眼看向她时,也只能说一句。 “快去,父皇叫你呢。” 玲珑执着剑走上前,手腕连同剑身都在一齐发着抖,面对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玲珑困难的吞咽了几下,鼓着勇气问了雍王一句。 “父皇,儿臣好奇,这女子到底犯了何等过错,叫父皇不悦了?” 雍王眼看着温润得如一张白纸的儿子,马上就要沾上第一抹血污,觉着有趣刺激,兴奋得双眼冒光。 “这贱人昨日梳发扯了孤两根头发,你说,该不该罚?” 受着酷刑的宫女眼里漫起水光,似是在求着玲珑给她个痛快,她身后的那只熊还在不知疲倦的一下下剐着肉吃,玲珑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答道。 “父皇英明,有损龙体者,当斩。” 第79章 夫妻联手 自回忆中回过神,玲珑答话道。 “妾身不怕。” 邱瑾瑜释然的松了口气,躺下后又继续问起了让他疑惑多年之事。 “一直流血,不痛么?” “你们女子来月信时,是什么感觉?” 玲珑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同他说起了自己的感受。 “每到这个时候,小腹会偶感坠痛,腰后酸软,畏寒,旁的倒是没了。” 邱瑾瑜探着摸上了她的手,觉着确实较平时凉些,摸过了被子把两人盖上,又把手心盖上了她小腹。 玲珑平躺着瞪着眼睛,心里头的那面鼓又开始咚咚的敲,后竟感觉到他掌心竟在源源的向自己度着内力。 其实邱瑾瑜也觉着别扭,他从前照料阿澈时,也多是喂吃喂喝,发热时给他浸浸汗巾。 从前他也没想象过他此生会这般亲密无间的对另一人好,还是个女子。 只不过听她说起会这样那样不适时,也没过脑子,就把手伸了出去。 为了缓解两人间有些凝滞的怪异,邱瑾瑜故作深沉的训话。 “你我是夫妻,这么紧张作甚。” 玲珑在黑暗中偷偷红着脸,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她不肯说话,邱瑾瑜的语气软了些。 “可好些了?” 玲珑短促的嗯声,让邱瑾瑜脸上露了点笑意,手上仍打着圈给她揉着肚子。 又揉了一会儿,玲珑觉着自己丹田充盈温热,伸出手去按住了他。 “王爷,妾身不疼了,我们安歇。” 说罢翻过身,主动环上了邱瑾瑜的腰,发烫的脸也贴上了他前胸。 “等……等我好了,我们再……” 玲珑觉得过意不去,自打成亲起,她就一直伤着,来凤阳的这一路又不大方便,今日他说了好些好听的话,到了最后又被她突然而至的癸水给搅合了。 邱瑾瑜虽不算重欲,可毕竟也是个壮年男子,玲珑一直记着周二娘说过的那句话。 只要房事上和谐,就出不了大岔子。 虽然心里清楚,他贵为王爷,往后总是少不了要纳几个侧妃妾室的,但眼下,玲珑却打心底里不想让他另寻他欢,尤其是今晚听了他那番话之后。 而且,她不能这么快就失宠。 想到这,玲珑扬着的嘴角又落了下去。 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亦有她要护着的人,而这一切眼下只能赖着邱瑾瑜。 不知道他若知晓,她待他之心掺杂了好些利用与算计,还会不会再这样待她。 邱瑾瑜听玲珑主动提及那事,刚平复下去的欲望又有复燃之势,咬了咬牙根搂住了她的肩头。 “别胡说八道,睡觉。” 次日开始,玲珑每天都遵着礼数去给霍文公夫妇问安,扰得二人不胜其烦。 霍玉瑶也时常趁玲珑不在,来邱瑾瑜面前晃悠。 两人心照不宣,配合得默契,玲珑负责趁机摸清府中地形,邱瑾瑜则是与霍玉瑶相谈甚欢,从霍玉瑶的口中得知了不少事。 霍玉瑶对自己的相貌有信心,觉得南枭王愿意这样每天与她私会,定是已对她动了心思,觉得此前被玲珑盖住的风头与场面都找补回来了。 而且越与邱瑾瑜接触,越觉得他自上而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男子魅力,是霍玉瑶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的。 只是让叫她嫁与南枭王做个侧妃,她还是不愿的,夏兆泱泱大国,人才济济,以她的姿色便是入宫为妃也并非绝无可能。 除非…… 南枭王休妻再娶,抬她做个正妃。 不过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有个定论的,还得从长计议,走一步瞧一步。 霍玉瑶心中打着广撒网的盘算,也算费尽了力气讨好邱瑾瑜,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两人从两国风土人情聊到春花秋月,从定安聊到凤阳,从南枭王府聊到国公府,从雍国聊到夏兆。 霍玉瑶为有谈资可言,对邱瑾瑜知无不尽。 这日傍晚,玲珑与邱瑾瑜一起赴了府中家宴,除却霍文公的一众姬妾不能参宴外,其余的庶子女们都来拜见了南枭王夫妇。 前一日霍夫人叫玲珑过去,带着庶子庶女们一一与她见了面,认了亲,男男女女的一共七人,都对霍夫人惧怕得很。 据霍夫人所说,这些庶子女与他们姨娘的性命前程都尽数握在她手里,会配合玲珑在南枭王面前演好这出家庭和睦的戏码,直至她与南枭王返还。 邱瑾瑜在宴上十分慷慨,说既都是自家妻舅,日后仕途铺陈他自会出力,还叫玲珑日后也多上上心,为妻妹们在夏兆寻门好亲。 听闻此言,霍文公夫妇自是乐不可支,南枭王自打来到凤阳,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免近之尊,今日突然放下了架子,还承诺日后多加照拂,席间大伙都喝了不少酒。 而霍玉瑶也坐于其列中,见父母兄妹们一直奉承吹捧嫡姐和王爷,心中不忿,家宴之上她还从为如此备受冷落过。 眼神飘向主座上身形宽厚,意态随性慵懒的男人,心道在场的这群蠢货却不知,她与南枭王已私下有了交情。 媚意缠着视线直勾勾的传至了邱瑾瑜那儿,见霍玉瑶正疯狂对自己抛着媚眼,邱瑾瑜举起酒杯,勾唇笑了笑凌空对着她的方向抬了抬胳膊,又回望着霍玉瑶缓缓饮尽。 霍玉瑶双颊绯红,也捧起酒杯美滋滋的喝了一口。 邱瑾瑜自桌下捏了捏玲珑掌心,刚承了一个庶女敬酒的玲珑用清茶漱了漱口转头不解看向他。 邱瑾瑜捏了粒最大的葡萄,指尖一推塞进了玲珑口中。 看着那颗大葡萄没入她双唇之间,撑鼓了腮帮子,邱瑾瑜趁机摸了两把她手感极好的下唇,又盯着她眉眼看。 玲珑抿了汁水,吐了皮和籽,低声问他。 “王爷,可是坐不住了?” 邱瑾瑜又深深看了她半晌答道。 “没事儿,就是看会你洗洗眼,今夜这么有趣,哪会坐不住呢。” 南枭王兴致高涨,今夜参宴的人都吃醉了酒。 玲珑虽藏了心眼,喝三口便偷偷吐一口,饶是如此也有了些醉意。 回到房中,邱瑾瑜看玲珑红着脸闭着眼倚着床柱打瞌睡,鹊儿一勺勺的往她口里送解酒的汤药,笑着说道。 “你就此歇了便是,本王自个去。” 玲珑闻言倏地睁开了眼,眼中光清影亮。 “王爷不熟府中布局,妾身已规划了几日路线,我得去给你引路。” 第80章 夜探西厢 玲珑站起时身子还歪了一歪,邱瑾瑜差点蹿上去扶,却还是被她身边的鹊儿抢了先。 鹊儿一脸心疼,矮小的她扶玲珑扶得吃力,还得顾着手里那碗汤别洒在玲珑身上,愤愤偷瞪了邱瑾瑜一眼劝主子。 “王妃,您都醉成这样了,还非出去干嘛呀。” 玲珑接过鹊儿手中的碗,仰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尽,同鹊儿说道。 “别多话,去给我找身暗色的衣裳。” 邱瑾瑜看她这般逞强,轻笑着暗叹了口气,去院中吩咐郭昂。 “此去人多反而不便,你找两三人散开跟着,若真意外撞上了什么人,只能怪他倒霉了,做得干净些。” 郭昂领了命匿入了夜色中,玲珑跨出门槛,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摇曳出了两个影,紧闭上眼晃了晃脑袋。 邱瑾瑜走上前,见她又像那夜男装作扮时一样绑了个飒爽利落的马尾,眼角却浮着醉酒的红,抱着臂低头又问。 “你真能行?” 玲珑把手探到自己身后,在大腿后的软肉上狠掐了一把,疼痛激得脑中一清,定了定神看向邱瑾瑜点了点头。 “王爷放心,妾身心中有数,不会坏事。” 邱瑾瑜讶然,看她眼神清清,伸出了手。 “走,带路。” 玲珑拉着邱瑾瑜向府中深处摸去,据这些时日两人分头打探来的结果看,若霍文公真有些什么猫腻,多半是会藏在西厢的小书房中。 霍玉瑶说,前阵子府里确实来了拨客人,因着从前除了刺史来凤阳巡察时国公府会开门迎客,平日里也没什么外客来,所以这次突然来了十几人,也算是府里的大事了。 从前府里来了外客,都是要大摆宴席的,以彰显国公府的排场,然这几人入府之后,却并未听说霍文公有摆宴的意思。 霍文公与那些人在西厢书房中商议了整两日,那些人又突然离开了。 而且邱瑾瑜还从霍玉瑶口中得知,府中的公子小姐们虽可随意进出,却是不许去空着的西厢的,霍文公有时被霍夫人看管得烦了,就会去西厢小住几日,久而久之,便把处理公务等事都挪到那边去了。 是以两人一商量,决定夜探西厢。 霍夫人对玲珑卸下了防备,同她说了为避免府中下人护卫不识得她惹出祸事,遣出府不少人。 玲珑便借口平时要陪同邱瑾瑜在府中散步为由,说是要尽量避免撞见旁人,向霍夫人问清了府中人手部署情况。 夫妻二人就这么把霍文公一家三口人由里到外算计了个遍,方才散席时霍文公喝得舌根都直了,还拉着邱瑾瑜一个劲喊着谢谢王爷。 玲珑带着邱瑾瑜七拐八绕,专挑没有掌灯的回廊走。 黑灯瞎火的大宅之中,长廊上根根廊柱映下的影子像一个个伫立的人影,骇人得很。 玲珑一直快步前行,丝毫不见畏惧,邱瑾瑜一把拽住她手臂,沉着力气拉慢了前面人的行进速度,向前探着身子附耳说道。 “你慢着点,方才不是还步履蹒跚着么,咱们是去做贼,不是去赶着投胎。” “你说,你我这般像不像是一对趁夜淫奔的?” 玲珑见了风,觉得酒劲上头得厉害,靠着咬手臂掐大腿才维持着清醒,听他不急不缓的说着混账话,蹙了眉头却没什么精神同他斗嘴。 邱瑾瑜见她不说话,又跟在她身后细看了一会,这才发现她背对着自己时不时的会有些小动作。 玲珑又觉眼皮发沉,举起胳膊刚放到嘴边,被邱瑾瑜抓了个正行。 邱瑾瑜撸开她的袖子,上面密密麻麻一大排的牙印,看得他无名火起。 “你就非得这样逼自己?” 玲珑拉上袖口,用指尖扣了扣掌心与他相视。 “王爷,今夜事关重大,妾身不能拖王爷的后腿。” “解酒汤药起效了,我只是想叫自己时刻保持警醒,才能寻对路。” 邱瑾瑜没好气的拉起她继续往前走,刚要过一道月门,发现门那边有微弱的光亮靠近,邱瑾瑜脚下一转,带着玲珑藏进了旁边石墙与屋宇中间的缝隙中。 此地狭窄,玲珑手被他攥着,人也只得贴在他胸前,他身上的热意烘得酒劲又有复起之势,玲珑觉得热,推了推他想拉开些距离。 邱瑾瑜把人又拽了回来,按着她后脑把她一张脸都埋在了自己心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话音悄声斥了一句。 “有人!别乱动!” 玲珑鼻子贴着他的衣襟,觉得呼吸有些受滞,索性连嘴也张开了,一起吞吐,吹得邱瑾瑜只觉得胸前一片火热。 月门外走过四个巡视的护卫,手中提着的灯笼随着步履摇晃,照亮了邱瑾瑜与玲珑面前的那堵墙,却没照亮阴影中紧紧相拥着的一对人。 “今晚真他娘的热……”几个护卫低声说着闲话走远了,邱瑾瑜却没松开玲珑脑后的手。 瓮瓮的声音自胸前响起:“王爷?” 邱瑾瑜勾着嘴角一本正经的骗她。 “人还没走远,再藏会儿。” 玲珑心道她是吃醉了酒,却还不至耳聋眼瞎,那几人向哪个方向走了,是胖是瘦她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怀中实在闷热,玲珑牟足了劲挣扎着抬起了头。 每每看她犯倔,邱瑾瑜都束手无策,只能迂回着欺负欺负她解解恨。 正噙着得逞的笑意静待着看她的窘样,然看到的景象却反叫他心跳漏了两下。 玲珑一双眼睛漆黑得像要融进夜色,偏偏又因为饮了酒泛着水光,脸上也被闷得红润,头发因他方才的拉拽有些凌乱,正小口轻喘着气含嗔似怨的瞪着他。 邱瑾瑜立时觉得口干舌燥,原情急之下两人贴靠在一起也没觉得有什么,此刻看了她这副娇俏样子,反而觉着身上每一处被她有致身段触及的地方都要起火。 这个月事……叫他有种儿时数着日子盼除夕的感觉。 若非眼下实在不是干这事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瞬生出了一种把她按在墙上亲一亲的冲动。 邱瑾瑜想戏弄她,却莫名其妙反被她勾得浑身难耐,只得先转身离开,又沉了沉嗓子唤道。 “走啊,还在那杵着做甚?” 第81章 归于何处 玲珑虽心知肚明他又在欺负人,却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他是扯了谎后倒打一耙。 今晚格外闷热,与他贴在一起半晌,解酒药发挥了效用,酒意都发了出来,此刻从上至下汗津津的,玲珑咬咬牙,默默抹了把鬓边跟了上去。 今夜霍文公饮得酩酊大醉,被霍夫人着人抬回了正房,西厢房此时连灯笼都没燃,唯有蝉鸣和着黏腻的夏风荡在耳畔。 经过几日斡旋,本就对玲珑有些好感的霍文公眼下对她更是多了几分信任。 霍玉瑶娇气得很,霍夫人威压之下,他也不敢对其他庶出的子女多投以关切,如今得了个谦顺、端庄、娴静、聪慧识趣,又对稳固地位有助益的“嫡女”,也愿意与玲珑多说说话。 周二娘的好手艺成了玲珑的敲门砖,玲珑笃定霍文公被分封至此,已多年不曾尝过雍国各地的风俗小点,便着周二娘做了好些去送与了霍文公。 霍文公白日里基本都在西厢书房中待着,玲珑也就借此机会得以进了回西厢。 玲珑记性好,熟门熟路的带着邱瑾瑜绕过守卫顺着后墙摸了进去。 行至一间屋后时,玲珑数了数屋子的间数,同邱瑾瑜说道。 “王爷,这扇窗应就是书房了。” 邱瑾瑜看这些房子长得都一样,夜色浓厚之下,有些惊异于玲珑几日间竟能记得这般准确,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摸出了靴后暗藏的匕首,顺着窗缝划了进去,不留痕迹的撬起了窗。 “咱们夫妻二人,如今也算是什么下作勾当都干得了,往后若不做这南枭王爷王妃了,或可占山扎寨,做点坑蒙拐骗、鸡鸣狗盗的营生。” 玲珑莞尔,边看他撬窗栓边言。 “王爷若有朝一日失了势,倒也不用沦落至做了山大王,王爷唱戏也颇有天赋,届时搭个草台班子接着唱也可。” 邱瑾瑜侧着右耳听着窗栓响动,左耳听着她揶揄,见这话题勾起了她兴味,又顺着说了下去。 “也成,你唱旦角,本王唱生角。” 玲珑抿着唇,狡黠一笑。 “王爷唱丑角应也是在行的。” 丑角在戏中多为插科打诨,滑稽闹笑为主,邱瑾瑜舔了舔腮肉刚要回嘴,就听见窗内一声脆响,栓脱了。 五指轻推,两片窗缓缓打开,邱瑾瑜单手拄着窗棂翻身一跃,又回头冲玲珑摊开双臂。 “过来,本王抱你。” 玲珑刚才被他揩了油,这会还热得很,自己轻盈一跳坐上了窗框,无视了邱瑾瑜伸过来的两臂。 “多谢王爷,妾身自己可以。” 邱瑾瑜讪讪收回手睨了抬起两腿转身又稳稳落了地的女人,暗啧了一声,还挺灵巧。 只不过翻窗进来之后,玲珑一时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西厢中未燃灯,借着月色光亮寻个路还成,若要找东西是决计看不清楚的。 她到底还是个贵养出来的皇太子,虽然头脑快,心思多,但还是缺些经验。 邱瑾瑜自怀中摸出个火折子,打开竹筒上的冒盖轻轻一吹,黯灭的红瞬时再度跃起,簇成了一团火。 “从前行军时养的习惯,火折子与匕首离不得身。” “府中守备,大概多久巡视一圈?” 玲珑低头忖了一会。 “约摸半个多时辰。” 邱瑾瑜点点头:“找,若真有人来了,郭昂他们会提前打信号的。” 他负责照亮,玲珑负责翻动书架和案上的书本手札,两人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寻着什么可疑的东西。 玲珑仔细审视起屋中陈设布局,刚才顺着屋外墙角摸索过来,总觉着哪里不对头。 “王爷,你看这屋子是不是照比外面瞧着小上不少?” 玲珑这一提醒,邱瑾瑜也反应了过来,四四方方的屋子,内里却布陈得没什么规矩。 走近书架,探到书卷后面叩了叩墙壁,邱瑾瑜冷笑。 “原只是疑心罢了,可这房中若隐有暗室,也就笃定了霍文公这老东西,定是藏了些猫腻。” 玲珑讶然,借着火光一一打量起周遭物品,发现书架上除了些没用的书卷外,下数第二格角落里有一个小金佛。 手指顺着金佛底座摸索,果然在下面的木板上摸到了一圈划痕。 玲珑依着划痕的方向缓缓转动佛像,书架后面传来清脆的一响。 两人对视一眼,邱瑾瑜摸到侧边一推,果然见着后面露出个可通过一人的缝隙。 这暗室不大,邱瑾瑜手持火折子晃了一圈,见墙角放了几个木箱,右侧的墙上挂了幅画像。 玲珑掀开箱盖,第一箱是些账册,第二箱里装的是些字画、玉器,随手展开一卷书画,竟是前朝大家的墨宝,价值万金。 玲珑又翻开一卷账本,看得眉头越皱越紧。 她记得雍国朝廷征取赋税的比例,凤阳农田贫瘠,算来应是诸地间征税较少的,可依这些账目来看,霍文公竟私下调整了数额,也难怪凤阳一直难以脱贫。 “珑儿,你过来瞧,还当霍文公这老东西蠢笨,原是把心眼儿都用在这上面了。” 玲珑起身行至邱瑾瑜身畔,见他正盯着墙上那幅画像发笑。 画像中是个二十出头的美妇,容貌清丽,如冰似玉。 一旁题了两行字,赫然写的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画像前的地上洒落了不少的金锞子,画中人的脸上尽是被金锞子砸中后落下的凹痕。 玲珑细细看去,渐渐恍然着看向邱瑾瑜。 “这不是霍夫人么?” 邱瑾瑜憋了半晌的笑意一泄而出。 “本王这岳丈有点儿意思,平日里是受了多大的气,才特意造了间密室用以发泄?” 他瞥了眼那箱子价值连城的私物:“这些应是霍文公攒下的体己钱,估计是被管束得憋屈,时不时要来缅怀缅怀曾经年少貌美温柔的夫人。” 玲珑身为雍国皇室中人,知道一些霍文公夫妇的旧事,原以为他们是对恩爱夫妻,却不想早已是貌合神离。 “年少情深,至今却相看两厌,风华随年岁而逝,离心离德,徒留名利,令人唏嘘。” 玲珑默念着那两行字,不由思及她与邱瑾瑜。 曾经轰动朝野上下的一对爱侣尚且走到了这般田地,那她和他最终又会怎样? 第82章 野鸳鸯 邱瑾瑜不以为然,看个热闹就得了,哪来那么多感慨。 儿时见惯了娘亲伤春悲秋,以泪洗面,他虽心痛,却并不赞同她整日因无宠而郁郁寡欢。 每每他劝娘亲想开些,她只会更加惆怅,双目空洞的遥望着父亲与嫡妻住所的方向,喃喃的念。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你们女子就愿意多愁善感的,哪来那么多矫情,找东西先。” 他颇有不屑的话语叫玲珑敛了心神,把手中账目递与邱瑾瑜,又低头翻找别个。 压在最下处有一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沓书信。 玲珑知道这些书信存于密室之中,定是涉及隐秘,并未翻阅就递到了邱瑾瑜面前。 “王爷,妾身找到了这些。” 邱瑾瑜原正眯着眼翻看账本,闻言接过了她手中的锦盒,开始逐封阅读。 只是他似乎并没打算瞒着玲珑,一边看一边念给她听。 『雍王朝气数已尽,此时不举,更待何时?吾为马前卒,汝匿于幕后,联手图之,何惧事不成?』 『雍王缠绵病榻,诸方商定欲于四月起事,急需粮草万石,铁器马匹若干,数年谋划,成败于此举间,盼速遣。』 『皇宫已占,除皇后与公子凌自焚于寝宫之中,雍王自戕,其余皇室宫人尽斩。且稍安勿躁,待情势稳固,定推汝为新王。』 『今时局势动荡,凤阳有兵力两万,只肖助吾平乱,携手登高位指日可待。』 邱瑾瑜越念口气越是戏谑。 一封封书信看下来,是霍文公着了旁人的道,人家许诺造反成功后推举他为新王,他便花了大价钱襄助了某一路叛军。 而玲珑听着邱瑾瑜的口述,想象着写信人与霍文公是如何密谋弑君夺权,将母后逼上绝路,心中悲愤交加。 最初她以为雍王昏庸残暴,被群起而攻之亦怪不得旁人。 可现下看来,叛军之中亦有以正义讨伐之名,为的是趁乱谋权篡位。 霍文公资助叛军的银钱便是来源于盘剥百姓,写信人以这些赃钱为媒,高举匡扶社稷大旗,号称伐无道,诛暴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邱瑾瑜读完,冷哼一声,眯起琥珀色眼瞳忖道。 “看来我们不是诓霍文公夫妇的第一人了,看信中所说,此人诺过霍文公推他上位,后又转言为携手登高,险些被人骗得人财两空,这才转而投靠我夏兆来了。” 没听玲珑搭腔,邱瑾瑜转头看见她脸色不好,把信笺重新放回锦盒中,摸了摸她的手问道。 “可是又腹痛了?方才还热得脸红,怎得这会手又冰起来了?” 玲珑只得顺水推舟点了点头,心虚的错开了他关切的视线。 “来癸水时总是这般体虚,许是出来的时间久了,有些劳累了。” 此时头顶瓦片上传来几声敲击,邱瑾瑜把东西都放回了原位,拉着魂不守舍的玲珑走了出去,推上书架转动了金佛。 “走,要寻的也都寻到了,放哨的给了讯号,再耽搁一会儿你我便要被抓包了。” 邱瑾瑜这次二话没说,径自抱起了玲珑跳出了窗外。 “难受就莫逞强,本王抱你回去,这些天日日山珍海味吃得步子都沉了,正好拿你练练。” 玲珑没再反对也没挣扎,蔫蔫的把头搭在了他颈侧。 邱瑾瑜沿着来时路大摇大摆的走着,坦荡得全然不像刚潜入旁人家宅窥探了隐私出来的。 “女诸葛,今儿怎么没听你为本王分析情势?” 玲珑还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之中,那日分离前魏后同她说过,这一切都是雍王自己种下的因结了恶果,叫她永远不要动复仇的念头,只管隐姓埋名活下去。 如今阴差阳错之下得知其中一支叛军是有人刻意操控,玲珑满心踌躇,她该为母后和二禧报仇吗? 况且如今他们争权混战,致使雍国百姓流离失所,她真的能安心匿于邱瑾瑜羽翼之下,不闻不问吗? 心乱如麻的玲珑紧了紧搂在他颈肩的手臂,有气无力的答道。 “妾身头脑不清,恐胡说混淆王爷视听。” 邱瑾瑜走了许久也出了一身薄汗,路遇一道风口觉着凉爽,就地坐在了廊凳上,把玲珑放在了自个儿腿上,手覆上了她后腰开始徐徐度着内力。 “那便由本王说与你听。” “据霍玉瑶所说,前些日子与霍文公通信那人应是特地派人来了凤阳城求援,只是霍文公没再听信他的诱骗。” “没为做个皇帝梦把全数身家都搭上,也算没蠢到家。” “信中虽只字未提及此人名字,但从语气上不难瞧出,此人与霍文公应是旧识。” 玲珑听到关窍,也自他怀中抬起了头。 “霍文公被贬来凤阳已近二十年,若有旧识,应也是原朝中亲贵,怎会成了叛军头领呢?” 邱瑾瑜面色沉了沉:“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日后凤阳的暗哨是不得不设了,他们来往多年,互有把柄,要挟对方做些什么也不无可能。” “任雍国怎么闹腾,却万不能任乱子波及夏兆。”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几声夜莺的鸣叫,邱瑾瑜把手臂搭在栏杆上侧目瞧了一眼说道。 “坏事都做完了,还偷鸡摸狗的作甚。夏日闷热难眠,本王携王妃出来夜游一番又有什么?” 鸟鸣瞬时哑了,没一会儿廊前转角传来一连串脚步声,是那几个巡视的府卫又转回来了。 “什么人在前面!” 打头的拎起了灯笼,照亮所见的是廊上一对男女的身影。 玲珑刚想从邱瑾瑜腿上跳下去,就被他又抱着站起身,迈开步子冲光亮处走了过去。 “怕什么?你我是真夫妻,又不是野鸳鸯,寻个无人处谈谈情,被这群不长眼的扰了兴致。” 几个府卫借着灯火费力的分辨着来人,看清了身形面孔后有一人低叫一声。 “是南枭王!” 几人闻言吓得扑通扑通跪成了一排,为首的壮着胆子问礼。 “小人们不知王爷在此,冲撞了王爷与……” 南枭王的体魄他们能认得,可他怀中的女子一身绛紫色衣裳,脸又埋在南枭王怀里,却看不出到底是谁。 邱瑾瑜还在低声对怀中人话语,路过几人身边时说的是。 “莫恼,谁敢瞧本王挖了他眼珠子。” 几人抖了一抖,等听南枭王步履声远了,才爬起身面面相觑。 莫不是南枭王看上了府上哪位小姐或婢子?才在夜里无人幽深处相会? 第83章 鸡飞狗跳 目的已达,再无需再在凤阳多作逗留,连日应付这一家子,莫说邱瑾瑜了,就连玲珑也深觉疲累。 她想“家”了。 这种思家的念头,于玲珑而言很陌生。 雍王宫虽然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但给玲珑的印象却是幽深冰冷的,若说有所眷恋也只是源于母后。 即便是离宫后流离失所的那段时日,她也只觉得因母后身死、救国无望而伤痛,对那埋葬了无数冤魂与罪恶的皇宫却没什么情结。 在巧月家住着的那段时日,虽然小院与那间瓦房予了她温热,但玲珑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同人家三口人挤在一起,那里也并非是她的归属。 也是这次出来时间久了,事情也办妥了,觉着疲乏时才发现她竟很迫切着想回定安,回王府。 仿佛只有回去她才能得以安心的休养生息。 返程的这日,霍文公夫妇携着一众儿女又敬又亲的送二人上了车,却唯独没见霍玉瑶。 直至目送着王爷王妃车驾出了城门,一行人返回府中,才见着霍玉瑶正叫府中年轻女婢列着队候着护卫辨认。 霍文公面色不善:“王爷刚走,你就迫不及待开始闹腾了?” 霍夫人见他当着大伙的面数落女儿,驳了一句。 “公爷,瑶儿这些时日也受了不少委屈,她长这么大哪里遭过这般冷遇,公爷有话好好与她说。” 霍夫人上前低声问霍玉瑶:“瑶儿,你这又折腾什么呢?” 霍玉瑶双眼含怨,她本以为连日与南枭王欢谈,两人姐夫玉瑶的叫得也愈发亲昵。 可昨日再去求见时却被侍卫挡在了门外,甚至连通传一声也不肯,说是王爷下了令,没什么空闲再与玉瑶小姐相见了。 霍玉瑶心事重重的去寻了霍夫人,才就此得知昨夜巡守的府卫在回廊上撞见南枭王与一女子深夜私会,后竟当着几人的面搂抱着那女子走了。 霍夫人也没敢声张,女婿陪同女儿回娘家,宠幸了个府中女婢说出去也不好听。 原以为南枭王临走之前会问她把人要走,却终是没等到他开口,看这意思就是想玩过就算,不欲叫玲珑知晓。 霍夫人本想等到送走了南枭王夫妇,再把这贱人找出来处置了,却没想到女儿霍玉瑶倒是快了她一步。 霍玉瑶连相貌相似的玲珑都不服,又怎会容忍得了她没攻陷的男人被府中贱婢截了去? 南枭王这些日子虽与她谈笑风生,却始终未说什么出格的话,面对她穿着清凉的近身也不曾动手脚。 霍玉瑶甚至暗示过他,天气闷热,夜里去府里小池上的凉亭纳凉,饮些冰葡萄酒最舒坦不过。 邱瑾瑜却说:“这种时节的蚊虫,连帐子都挡不住,小姐明日若不想顶着满头包见人,还是不去的好。” 霍玉瑶原是以为南枭王是放不开,毕竟眼下是他们新婚回门,也觉得此举或是太过大胆了,后面就收了些力气。 可当得知他不肯同自己一齐夜游,却幸了个下作的贱人,想去追问人家却不肯见她,今日一早就走了,气得已是快疯了。 虽然没得他亲口承认,霍玉瑶却总莫名觉得自己被耍了。 南枭王府的人前脚刚走,她就叫来了府中掌着管家权的几个婆子,让她们把当夜见过那女子身影的侍卫找了来,又聚了全宅的妙龄女婢,誓要把这贱蹄子揪出来。 可几个侍卫一口咬定南枭王怀抱之人身段高挑,霍玉瑶看了几个,要么是个头不符,要么长相寒碜,要么那夜当值。 见父母带着几个庶妹回来,霍玉瑶狐疑的走上前一一上下打量着几个妹妹。 “娘,下人堆里都翻遍了也没找见那贱人,莫不是……她们几个勾搭了王爷!” 几个庶女被霍玉瑶霍夫人母女欺负了许多年,立时白了脸色跪地否认,霍玉瑶却不依不饶,一张原本美得炫目的脸扭曲得有些狰狞。 “你说,前日夜里你在哪里!” “够了!” 霍文公一声怒喝,惊了霍玉瑶一跳,直起身子看着吹胡子瞪眼的父亲,不知所措的喊了声。 “爹……爹爹……” 霍文公从未这般疾言厉色的同霍玉瑶说过话,霍夫人一时也愣住了。 霍文公新得了玲珑这个端庄贤淑的“女儿”,虽然是假的,但玲珑懂事,每日知冷知热的。 有时看着玲珑给自己端茶敬糕的样子,霍文公就在心中阵阵慨叹她与霍玉瑶长得真像。 这才是他想养出的女儿该有的性情。 “王爷幸了谁,与你一个做妻妹的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霍夫人瞪大了眼睛,见霍玉瑶被讽得眼看要落泪,惊诧的开口。 “公,公爷,你这说的是什么……” “你也闭嘴!这丫头就是被你惯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就这种性情还想高嫁进上京城?” “咱们凤阳如今已不再是座孤城了,夏兆派遣的官吏不日也要陆续到了,你们母女也把这跋扈惯了的脾性给我收一收。” “来人!把夫人和小姐送回自己院子去,都散了!” 霍夫人自嫁给霍文公,他就没大声和自己说过话,今日突然动了怒,叫霍夫人也懵了神。 她还想再与霍文公说两句,他却头也不回的去了西厢。 下人们平日里多惧于霍夫人淫威和狠辣的手段,今日见一向对夫人唯唯诺诺的公爷破天荒发了火训斥了夫人与县主,也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之后霍夫人一连几日都没见着霍文公的面,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哄他消了气,可即便面上和好了,也总觉着霍文公对她不再像从前那般言听计从了。 安抚好了丈夫,又哄了几日女儿,等到霍夫人想起来遣人去玲珑家里去看看几个人质时,才被回禀说是城西那一家子不见了,听邻里说似是回了那家妇人娘家。 霍夫人这回是彻底自乱了阵脚。 看顾玲珑家人这事一直是由她操办的,原以为反正玲珑横竖也不敢泄露自己身世,就没过多去管她那哥哥一家。 现在公爷态度突然转变,若得知因她疏漏失了掣肘玲珑的砝码,怕是又要再对她生怨。 权衡再三,霍夫人决意就此瞒下,反正这家人到底在不在她手中,也无人知晓。 第84章 一家团聚 王府的车队走了两个时辰,停在了距凤阳有个几十里路远的一处湖边。 玲珑迫不及待的推门跳下了车,见着碎石聚成的小滩上,豆子正与郭昂一起玩着打水漂,巧月与王焕相扶着坐在一块巨石上,王焕怀中抱着春花,两人警惕的看着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暗卫。 郭昂一发射出,眼见着那颗石子在水面上腾跳了十数下,激起一连串的涟漪。 豆子发出一声欢呼,似是对郭昂崇拜得五体投地,在地上的碎石里又寻了几块献宝似的捧给了他。 “叔叔,能不能教教我?我要是学会这一招,一准吓掉二狗子的大牙!” 郭昂揉了揉豆子的脑袋,惊得巧月立时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放心。 “嫂子!” 玲珑扯开了嗓子,脆生生的一声呼唤,引得几人都侧目望来。 欢喜逐渐在巧月脸上化开,两个女人向对方迎了去,激动的抱作了一团。 邱瑾瑜跟在玲珑身后,亲眼看她对着这一家人的真情流露,虽有些艳羡她予他们的真挚,却也觉得心中宽慰了不少。 至少看到了越来越多真切的她,别开生面的她。 巧月又惊又喜,心中有太多疑问,不知该从何问起。 “妹子,那边那男人说是王爷派他来带我们出城的,王爷,是谁啊?” “这走得也太匆忙了,我还有好些东西没拿上呢。” 玲珑知道此刻再瞒他们身份也是瞒不住了,悄悄看了眼身后慢悠悠走过来的男人,同巧月说了他的身份。 巧月起初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白着脸强颜欢笑。 “我这耳朵前年陪豆子放炮仗嘣得不大灵光了,八成是听岔了,你再说一遍。” 玲珑也知道,城中妇人多有拿邱瑾瑜吓唬自家孩子的,说若是再敢钻洞跑出城去下河摸鱼,仔细被南枭王捉去剥皮喝血。 她早已料到,他们定是一时不大好接受这个事实,但邱瑾瑜并非穷凶极恶之人,相处几日应就好了。 “嫂子,你没听错。我嫁的人,是南枭王。” 邱瑾瑜并未横插进两个女人的私密话题,而是挡住了正跑向她们的小豆子。 豆子个子矮,视线被前面的高大身影挡得严实,左右探着头脑喊娘。 “娘,我方才好像听见玲珑声音了,是不是她来啦?” 邱瑾瑜一掌按住豆子脑门不让他再前进,小家伙握住脑门前粗壮的手臂想挣脱,却如同蚍蜉撼树。 豆子气呼呼的抬眼看去,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恍然道。 “是你呀。你既来了,玲珑定是也来了,你放开我,我要去寻她。” 邱瑾瑜鼻中轻哼一声,这小子,若是年岁再大些,非得好好给他长长记性,惦念他人妻子是什么下场。 “小子,你不是想学打水漂么?我一子可点数十下,你信不信?” 豆子闻言停止了扭动身子,愣愣的问:“真的?” 邱瑾瑜笑得傲然,郭昂走上前来帮腔。 “当然是真的,王爷从前可是咱们军中比拼的魁首。” 豆子霎时就觉得眼前这人甚是伟岸,阳光打在他背上,看在豆子眼里,邱瑾瑜整个人都金灿灿的发着光。 他们一群甩着鼻涕泡的穷人家小娃娃,许也是过得太困顿,总愿意比较些长短。 冬日里比站在雪地里撒尿谁尿得远,夏日里偷偷摸去河边打水漂,豆子年纪最小,比什么都是最后一名,是以比有媳妇这事上他因为玲珑还扬眉吐气了几天。 豆子听不大懂王爷和魁首是什么意思,不过却能听明白叔叔是在夸他娘让喊姑父的这人更厉害。 邱瑾瑜见勾起了豆子好奇,大手按着他头顶把小娃娃调转了个面向,随手接过郭昂递上的石头拎着豆子兜向了湖边。 “石头要选扁平的,用手臂带动手指的力把子旋转着扔出去,入水时的高度……” 邱瑾瑜蹲下身子,对着豆子讲述得挺用心,豆子虽听得似懂非懂,却很认真的学了。 邱瑾瑜说完起身随手抛了一子出去,只见原本沉重的石头似是真的施展了什么轻功身法,动如脱兔,轻盈的跳跃了不知多少下,竟是一直飞到了湖心才坠入了水中。 豆子看得大张着嘴巴,口水都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邱瑾瑜端着双臂,等着听眼前小童发出赞美与欢呼。 玲珑站在巨石前,同巧月与王焕说明了此事前因后果。 在阐述过程中,玲珑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起替嫁过去后的种种时,刻意美化了邱瑾瑜。 王焕与巧月经过起初的惊骇、愤怒、犹疑,听到后面又为玲珑捏了把汗,他们觉得玲珑这样无异于与虎谋皮。 玲珑一直在试图向他们说明邱瑾瑜或许有传闻中残忍暴戾的一面,但他也有更好的一面。 可话到嘴边,又发现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她根本谈不上了解邱瑾瑜,就像他亦不了解全部的她一样。 巧月与王焕看一向头脑清晰冷静的玲珑为了替南枭王说好话而变得慌乱嘴拙,恩爱多年的夫妻二人也立时明白了玲珑这是动了真心了。 湖边邱瑾瑜每投出一枚石子,豆子的雀跃欢呼声便更响亮一分,几人看了几眼,王焕冲面有怅色的玲珑说道。 “妹子,你不必多说了。” “你看王爷与豆子玩得多高兴,一个待孩子温和的人,又怎会是什么恶人?” “哥能看出来,你是个见过世面,心中自有计较的姑娘,你看中的人,定差不了。” “我们一家三口也没照拂你多久,却沾了你的大光得以从凤阳脱身,如今你已贵为王妃之尊,我们也不宜再以兄妹相称……” 玲珑摇了摇头。 “哥,嫂子,你们已叫过王爷妹夫,也让豆子唤了他姑父,想赖却是赖不掉了。” “若没有哥哥嫂嫂,玲珑或是早就饿死,冻死了。” “你们踏实随我回定安,我如今也不算在王府白吃白住,我也在尽我所能,帮王爷理好封地诸事。” 巧月被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弄得又想哭又想笑。 “你这丫头,说得好像是在王府做工似的……” 第85章 赤子之心 邱瑾瑜却又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回去的这一路上,豆子想方设法的耍赖卖乖,只为留在邱瑾瑜和玲珑的马车上。 不过他却不是为了黏着玲珑,而是为了黏着邱瑾瑜。 自打那天邱瑾瑜为了阻豆子去扰玲珑与巧月夫妇说话露了一手,豆子就崇拜上了他。 “姑父姑父,你昨日讲的故事里那个大侠,跳下山崖后如何了?” 停车休憩的功夫,豆子手脚并用的爬上了他们的马车,车夫也知道这小娃娃与王妃有亲,不敢拦不说,还帮忙搭了把手。 邱瑾瑜听见宛如魔音一般的小孩说话声,立时躺倒打起鼾装睡。 玲珑抿唇偷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大名鼎鼎的南枭王竟会怕一个四岁孩童,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豆子见邱瑾瑜在睡觉,有点失望的撅了撅嘴。 “豆子,来姑姑这坐。” 玲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座,招呼着豆子过来。 豆子晃悠着两条短腿仰头问:“玲珑,姑父什么时候能醒?豆子想找他玩。” 玲珑听着邱瑾瑜的鼾声突然拔高了两度,摸了摸豆子的脑袋。 “姑父刚睡下,豆子去找鹊儿和乘风玩。” 豆子不死心的凑近扒着床沿看了邱瑾瑜一会,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过了一会儿,玲珑唤道。 “王爷,他走了。” 邱瑾瑜右眼偷偷睁开一条缝,瞄了瞄车门,才腹部一收紧弹坐起身,心有余悸叹道。 “这小子像块膏药似的,粘上容易揭开难,日日这么纠缠当真是受不了。” 玲珑知道邱瑾瑜不会苛待巧月一家,却不曾想他会这般纵容一个孩子。 “孩子最是纯真无邪,豆子能这般喜欢王爷,愿与王爷亲近,或是因为王爷亦有一颗赤子之心。” 邱瑾瑜凑近,嗅着她身上银月草淡淡香味,低声调笑。 “你如今说起恭维的话是愈发顺口了,本王心里想的什么,你应当知晓。” “那样也称得上是赤子?” 玲珑闻言红了耳尖瞥开视线,这会虽月事已毕,却又踏上了返回定安的旅程。 白日里有豆子时不时来搅扰,两人也不能做些太亲昵的举动,有时邱瑾瑜被逼得没法儿了,还会出去随郭昂他们一起骑骑马。 夜里驿馆的床榻仍似来时那般吱吱呀呀,可邱瑾瑜却没来时那么规矩了。 几乎每一夜入睡前,都要探进玲珑衣衫摩挲好一会儿,直到两人都喘的难耐,他才肯作罢。 玲珑婚前学过取悦夫君的各种法子,提出过用别的法子伺候他,却被他拒了。 这第三次同房,于两人而言似是较前两次更加郑重,甚至有所期待,好像这一次才是正经的洞房夜,邱瑾瑜也不想这么草率的在路上就历了。 毕竟前两次,给她的体验都不怎么美好。 入了伏,这一路行得遭罪,但距着定安越来越近,归家的心情也愈发强烈。 过了定安界碑,路途开始变得宽阔,一路上见着不少施工的队伍、运送沙石的板车。 沙土飞扬得厉害,玲珑落了窗同邱瑾瑜说。 “看这情形,修路一事严靖督办得还不错。” 邱瑾瑜抬手拂了拂她黝黑发端上沾上的纤尘,挑眉笑笑。 “严靖办事能力还成,就是死心眼还有点儿官迷,总是惦着升任去上京。” “他就想不通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你说在那种权势漩涡的中心,活得得有多累。” 这道理严靖不懂,玲珑却是心有戚戚焉。 夏兆刚改朝换代年头不长,夏兆王整顿朝纲大刀阔斧,用人不问出身出处,这些年涌现许多青年才俊,凭着一篇策论平步青云的比比皆是。 严靖原是个前朝时就任于定安的小吏,因着官风清廉在新王登基后得了重用。 严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去朝中大展拳脚,一酬壮志,眼见自己年岁越来越大了就更急迫了。 而玲珑与年近迟暮的严靖相反,她降生在金碧辉煌的雍王宫中,儿时随母后参加宫宴,见惯了人与人之间虚与委蛇,一语多关。 成长过程中,她看似是雍王最宠爱的嫡皇子,也因此过早的明白了政权争夺亦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乱战。 赢了,是金樽玉盏皇恩浩荡,输了,就是囚衣铁链满门抄斩。 玲珑忽而觉得,邱瑾瑜的随性豁达,许在这世上也没几人能及的上。 战事平定,邱瑾瑜自愿交出虎符,卸去兵权,做了个闲散王爷。 关于夏兆建朝时的事,玲珑也听说过一些。 当时支持邱瑾瑜称帝的呼声也有不少,认为在推翻前朝的几年间,邱瑾瑜比现在皇位上那位做得更多。 然邱瑾瑜却在人前大骂,说这些人这是陷他于不忠不义,他就是个农户出身,大字不识几个,怎配与陛下相比,若谁再提此事,他见一人就杀一人。 世人也因此大叹莽夫无智,到手的皇位就这么拱手于人了。 为平息此事,夏兆王登基论功行赏之时,邱瑾瑜自请离了京。 夏兆王这才顺水推舟赐了他个王爷之尊,又分封了个定安给他辖管。 听说这些事时,玲珑刚到“舞勺之年”,也觉得此人明明自己掌着命运,却愚钝死忠,也不知这种空有一腔勇武之人,是怎么在战事上所向披靡的。 嫁给邱瑾瑜后,日渐了解他的玲珑也纳闷过,他既不是个头脑不好的,那到底又是什么样的情谊,能让他毅然决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权? 车队行至定安十几里外的一处县城时,来人通禀邱瑾瑜说严大人正在此处勘察工事。 太阳已有西沉之势,邱瑾瑜下令今晚不连夜赶回定安城了,就宿在县上。 严靖收到属下送信儿,说是王爷回来了,又匆匆赶回来相见。 个把月的功夫,严靖像是饱受了蹉跎,玲珑觉着比那时抬了顶小轿来王府门前接她穿戴精细的他而言,苍老憔悴了不少。 邱瑾瑜赐了他座,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调侃。 “看来严大人办差办得尽心尽力,本王甚慰。只是今时你在县上作甚?” 严靖有气无力的作答。 “回王爷,咱们铺路的沙石是从这边山脚下面挖的,今晨县令着人来通知下官,说是挖出了个泉眼来,还是热的,下官便亲自来瞧了。” 第86章 走火入魔 邱瑾瑜闻言眼中一亮。 玲珑对这些是不觉新奇的,雍王宫的奢靡天下闻名,雍王寝宫中就有一池汤,十次去请安能有五六次都见着他搂个几个美姬在里面荒唐。 不论在雍国还是在夏兆国,自古汤池这种东西都被视为上天的恩赐,非帝王不能享。 后来这种说法虽渐渐消弭了,但普通人也基本一辈子都得不着泡汤的机会。 这种泉眼十分难得,哪个地方若是偶然间发现了热泉眼,也会第一时间上报朝廷,多半会被下令建造行宫,供皇室中人独享。 所以严靖才片刻不敢耽搁,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带本王去瞧瞧。” 严靖暗暗叫苦,灰头土脸的刚坐着歇息了片刻,又要动身回山里。 不敢违抗邱瑾瑜命令,只得赔着笑应声。 邱瑾瑜兴致勃勃的拉起玲珑。 “这可是个好东西,走,带你去看看。” 皇家出身的玲珑并不稀罕这东西,可是又得装着好奇不已。 严靖说那地方挖得尽是沟壑,行车不便,只能骑马,邱瑾瑜便没准丫鬟仆役们跟着,只带了一队护卫便出发了。 玲珑坐在邱瑾瑜身前的马背上,偷偷与他咬耳朵。 “不想严大人竟还会骑马呢。” 邱瑾瑜轻笑,低声回话。 “本王此生一厌权贵,二厌文弱,严靖能在定安当得起知府一职,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路途的确难行,一队人马顺着坑坑洼洼的路行至了山脚下,拐过一片丛林,就听见了潺潺悦耳的水声。 被严靖带着穿过了一小片丛林,水声渐强,借着夕阳余晖看去,竟是有一处小溪自山涧间倾泻而下,俨然形成了一座小瀑布,下面的小潭荡着阵阵水汽波纹。 “禀王爷,从那边上去就是发现泉眼的地方了,这温泉水一挖出来,也就顺着低处汇进了这条溪流,眼下这潭中的水也温了。” 邱瑾瑜抱着玲珑轻盈一跃下了马,在池边撩了一捧水,温度正好。 严靖试探着又问:“王爷,天都快黑了,咱们今日就别上去看泉眼了,它又不会长腿跑了……” 邱瑾瑜双目铮亮,起身吩咐。 “此处景色甚好,本王欲带王妃四处转转,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回县上去。” 郭昂听王爷这么说,知道是想叫兄弟们避嫌,也没多废话就护着严靖走了。 玲珑见侍卫们都撤了,才问邱瑾瑜。 “王爷何故支走他们?” 邱瑾瑜已坐上水边大石脱起了靴子。 “这温泉水极是难得,你也快脱了衣裳进去泡泡。” 玲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惊道:“王爷你……” 邱瑾瑜睨向她,赤着脚站了起身,噙着抹怪笑走向玲珑。 “爱妃可是难为情?此处只有你我夫妻,不必羞赧。” 玲珑满脸涨得通红,别开脸向后退了两步。 邱瑾瑜哈哈一笑,同她解释道。 “不逗你了。从前我听我师父说过,若往后有幸遇上汤泉,定要借机浸入疏通周身经络。” “习武之人时常要运转内力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若有所淤阻功力便再难精进。” “不过若是每隔几年能寻一方好汤,运转三十六周天,强体淬脉,再行练功事半功倍。” “从前行军时,我也在深山里发现过这么一处地方,练了一遭果然如此。” “与你说多了你也听不懂,不过你只肖知道,这汤子亦有祛寒养肤、舒筋活络的效用,带你来是叫你也一起泡泡,强身健体也好。” 没听邱瑾瑜说之前,玲珑的确不知道汤泉还可温养经脉,增进功力的好处。 不过要她与邱瑾瑜在露天的水潭里一齐泡汤,她也难以接受。 “王爷,现在是三伏天,妾身怕热,还是不下去了,在此处泡泡脚就是。” “既这水对王爷身子有益,就快去,妾身帮王爷放风。” 邱瑾瑜知道她害臊,也不强求,捏了捏她下巴夸了句乖,脱去了上衣只穿了一条白色襦裤就下了水。 邱瑾瑜算是个武痴,自小受他师父的影响颇深,虽然时至今日天下已罕有敌手,却仍不愿放过精进功力体魄的机会。 邱瑾瑜在小潭中间寻了块石头盘腿坐了上去,水深刚好及到他胸前。 玲珑也脱了鞋袜,拉开了裙摆坐在了岸边,双脚方一入水,也觉着水温温热热的裹着脚心很是舒坦,踢腾了两下。 邱瑾瑜入水之后,周身被热意包裹,远远看着玲珑一双白玉似的双足在清澈的潭水中跳跃嬉闹,喉头一阵干燥,连忙闭上了眼睛。 上次在汤泉中运转经络时,他还是童子之身,记得当时一番淬炼之后,觉着通体舒畅,神清气朗。 可这次再循着上次的方式运转起内力时,却总也集不起注意力,满脑子都是闭眼之前看到的那双玉足。 邱瑾瑜暗骂自己没出息,也是去凤阳的这一个月憋得够呛,身边时时有娇妻在畔,却看得见吃不着。 这一路上距着王府越近,他就越急迫,每晚都要把玲珑的唇吮肿了才肯作罢。 这股邪念此刻开始随着内力在经络中游走,从点点的烫逐渐蔓遍了全身。 坐在岸边的玲珑一点点看着天色渐晚,后百无聊赖之中只能盯看邱瑾瑜打坐。 男人坐在水中,筋肉蓬勃,健壮俊朗。 也不知道是不是双脚浸在水中热意上头,玲珑看着看着觉得双颊发烫。 她从没想过她这一生有重回女儿身的机会,更没想过会成亲。 所以更不曾想过她的夫君竟会是这么一号人物,一个让人与他相处下来,很难不为其动心的男人。 看了好一会儿,眼见着邱瑾瑜面色越来越红,玲珑才觉着不对劲。 邱瑾瑜似乎很是痛苦,双眉紧皱,鼻中股股喷着粗气,头顶开始冒出热气,吓得玲珑慌了神。 玲珑叫了几声王爷,邱瑾瑜却没给她任何回应。 玲珑胡乱的把身上的衣裳脱下丢在了岸边,跳下水向邱瑾瑜身边踱步而去。 走近眼前人,玲珑探出手去在他胸前一摸,竟被震退了半步,掌心也被他体温烫得发了红。 这一摸彻底印证了玲珑猜想。 邱瑾瑜走火入魔了。 第87章 以柔化刚 教玲珑功夫的武师其实并算不上什么大内高手。 雍王生性多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多有防备。 身边虽养了几个功力深厚的老太监,却不肯叫他们来承公子凌的武学教导,也是怕公子凌功夫若练得太好,会威胁他自己的安全。 玲珑的师父并不会什么高深的功法,教给她的多是些普通的武学招式。 但玲珑天资好,尤其在剑术上逐渐展现了极高天赋,初窥门径之后竟自己就能将所学融会贯通。 许是因为那人惜才,玲珑因此遇上了她人生中另一个贵人,宦官姜明昌。 他是玲珑不为人知的恩师,也是为虎作伥受尽唾骂的佞臣,是玲珑心底最矛盾的存在。 在姜明昌的指导之下,玲珑才开始修习内功心法,也是从他口中得知,练功有走火入魔这么一个说法。 玲珑没真见过,也没历过,但听师父说过,练内功与外功是两码事,修炼内功要心无杂念,专注于运气行脉。 运气方法不对,抑或三心二意,都有可能会导致经脉逆行,气血逆流。 若不能顺过气来,轻则经络受损,重则呕血瘫痪,甚至暴毙而亡。 此时池水与邱瑾瑜的体温相比竟算得上清凉,玲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师父的说法,怕是只有她能帮得上邱瑾瑜了。 玲珑踏上大石,与邱瑾瑜对立而坐。 纵使已成婚了两月,对彼此的身子也算不上陌生了,但赤身裸体野外相对还是让玲珑心跳加骤了几下。 连忙闭上了眼睛,吐纳了两口静了静心,抬手运劲覆上了邱瑾瑜的任脉,从上至下感受着他体内气息涌动。 邱瑾瑜的内力霸道刚猛,方才刚一接触玲珑就心中惊奇不已。 因着她年纪小,姜明昌对她的指点是瞒着雍王宫上下偷偷进行的,是以她的内功修行得并不怎么样。 姜明昌也同她说过,内力这东西,修的年头越长越厉害。 玲珑才学了几年不到,姜明昌身死后次年,雍王宫也被攻破,满打满算也才练了年,与邱瑾瑜相较宛如云泥之别。 据玲珑观察,邱瑾瑜擅拳脚,辅以这一身深厚的内力,或是与师父对垒亦有胜算。 玲珑这一缕细弱的气寻了个他体内气息游窜时较为薄弱的穴位钻了进去,像个掉入激荡洪流中的溺水之人,还没等站稳脚跟就被他的气力冲散了。 玲珑睁开眼,见着邱瑾瑜额上的汗珠越滚越大,心中焦急,抬手抹去了他脸颊上的汗水,轻声唤道。 “王爷,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邱瑾瑜?” 一连叫了几声,他周身还是紧绷得发烫,玲珑的气度不进去。 为了叫他卸去身上些许阻力,玲珑咬了咬牙,挥起巴掌打了他两个耳光。 师父说过,走火入魔之人神智混沌,五感闭塞,极难唤醒,就算醒来也会缺失期间记忆。 玲珑见他没什么反应,眼里开始发酸,心头被一种莫大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席卷。 “你别死!我日后事事都要仰仗于你,你不能死!” “你是驰骋沙场的英雄,翱翔天际的雄鹰,你也不能就这么窝囊的成了个瘫子,你给我振作一点!” 玲珑说着话,又开始一次次尝试探进他的经脉,却仍是一次次的失败。 再开口,嗓子里已有压不住的哭腔。 “邱瑾瑜,你让我进去……我内功学得不精,你这样横冲直撞,我……我救不了你……” 男子属阳,女子属阴,邱瑾瑜体内失控躁动的阳刚之气也只有玲珑阴柔的内力才能化解,这也是玲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县上求援的缘故。 水汽在两人身边蒸腾,玲珑项坠中的银月草香愈发浓烈。 忽而她发现邱瑾瑜的眉心皱了两皱,痛苦的神情似有松动,玲珑立时聚了精神再次冲穴入体,这一次发现他体内的激流缓下了不少。 玲珑心神大振,顺着经络顺行的方向,用自己那缕细弱的内力费力的缠上他的,安抚融合,待到他蓬勃的内力回归平和,再去寻下一股躁动。 邱瑾瑜浑浑噩噩之间,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焦炭之地上受着炙烤,想逃却动弹不得。 周身经脉像是要炸开,灼得他极为痛苦,想压制却觉得这身子已不是自己的,不听使唤。 正在水深火热中倍受煎熬之际,似是有一股幽香拨开了头顶的火云,露出了点天空的清亮。 接着他又感觉到,似是有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顺着他窜着火气的经脉一一抚过,每过一处,都让他舒爽无比,经络的灼痛感也依次尽数被它抚去了。 身体舒坦了不少,五感渐渐回归,邱瑾瑜依稀听见有一道熟悉的女声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听语气,她很着急。 邱瑾瑜挣扎着想醒过来,身上却提不出什么力气。 玲珑见他体热渐渐降了,气喘吁吁的收了手,她专钻轻功剑术,内功上本就是个半吊子,帮邱瑾瑜疏通经络,真真是耗尽了她本就不充盈的内力。 邱瑾瑜的身子瘫软了下来,玲珑又咬牙把他拖拽上了岸。 把邱瑾瑜的外袍往地上一铺,把人放了上去。 做完这些,玲珑累的气力两亏,又撑起身子在附近拾了些树枝,从邱瑾瑜衣裳里摸出了火折子点了团火以防毒蛇野兽。 身上的水渍被夜风一吹,玲珑打了个寒颤,摸过自己的衣服盖在了两人身上,精疲力竭双眼一黑,趴在邱瑾瑜胸前昏睡了过去。 约摸又过了两个时辰,邱瑾瑜才悠悠转醒。 方一醒来,入眼的是朗朗夜空,繁星点点,手臂一抬,摸的是玲珑光滑的背,在汤泉水的滋养之后更加细腻如脂的触感。 低头一看,才见着玲珑半张脸正贴在他胸前,趴着睡得正酣。 邱瑾瑜掀起盖在两人身上的衣服,才发现她竟只穿了件肚兜,还湿乎乎的贴在他们中间。 喉结难以控制的连连滚动,身上也立时有了变化,鬼使神差的伸手解了玲珑颈后系带。 第88章 王爷不可! 玲珑是气竭导致短暂的昏迷,并没睡熟,歇了口气感觉到颈后痒痒,倏地睁开了眼。 两人对上了眼,玲珑大喜过望,支起身子急切问道。 “王爷!你没事了?” 与她直起得迅速的身子相反,身上那件湿哒哒的肚兜没了系绳的牵扯,从胸口处翻开了边儿,像是被邱瑾瑜的视线扯住,一寸寸的下移。 温热潮湿一离体,生出大片凉意,玲珑的喜悦又急转直下成了惊吓,双臂立时环抱住了胸前差点儿就全然暴露的春光。 玲珑窘迫得要命,回手抓起衣服就往自己身上披。 邱瑾瑜挺坐起上身,制住了她慌乱挥舞的胳膊,咽了咽喉头,话音又干又哑。 “珑儿……我想……” 玲珑诧异的抬头看着压向自己的男人,这才发觉他眼底仍然燃着烈火,那眼神比每个纠缠不休的夜里来得都要凶猛,闪动着露骨的渴望。 除了渴望,再见不着旁的了,那些专属于他的运筹帷幄,自信自若,都不见了。 玲珑知道他刚醒过来神智可能还要混乱一会儿,静一静洗把脸应也就好了,不碍事,可却没想到他方一醒来就会做出生扑自己的举动。 热吻铺天盖地的袭来,玲珑被他沉重的身子压倒,即便身下垫着他的外衣,还是被下面的石头硌得难受。 身边的火堆早已熄灭,每有徐风扫过,余烬之中还会闪动两点红光,映着玲珑周身也泛起羞红。 邱瑾瑜有绝对的力量优势,这会儿又神志不清,力气大得吓人,玲珑边躲他的嘴边挣扎着想喊醒他,手里紧紧攥着那片皱皱巴巴的肚兜,那是她最后一道防线。 邱瑾瑜的呼吸粗重灼热,接连喷洒在玲珑脸上、颈间,直到胸前。 大手一把扯过那片碍事又潮湿的破布,向着空中一抛,杏色的肚兜孤零零的上升下落,坠于水面上,随着涟漪起起伏伏。 玲珑紧闭着眼轻呼一声,失了那片布,两人彻底赤裸相对,邱瑾瑜滚烫的胸膛像两片烙铁,紧贴着玉雪熨帖,磨蹭得她咬着唇发抖。 破碎的话音自唇间吐出,倔强得还在试图挽回他的理智。 “王……爷,你清醒一点,此处是山脚下,不可如此荒唐……” 邱瑾瑜被邪火烧了个把月,所谓走火入魔,也多半是因着心魔扰了心智才会误入歧途。 这会儿他经脉的沸腾被玲珑压住了,心魔却还未解,脑袋浑浑噩噩的,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想要她,想得要疯。 她总是那么清醒,这些夜里即便两人亲热得眼看就要擦枪走火,玲珑也总是能及时提醒。 “王爷,不可。” 哪他娘的有那么多不可! “就一次,珑儿……就一次……” 邱瑾瑜嘴里胡乱的说着哄骗她就范的话,一手难以自控的上下揉搓着她紧致的胸臀,另一手虎口钳住了她下颌。 他太渴了,需得赶紧去寻那一方甘甜。 玲珑看着他又突然放大的俊脸,上面还赫然显着她留下的巴掌印,心里有了主意。 倒并非是她看他如此也不肯给,而是看月亮高悬,知道他们二人已在此处耽误了太长时间。 若是迟迟不归,郭昂带人来寻,看见王爷王妃正以天为被地为席颠鸾倒凤,她就只能留书一封出走了。 玲珑一边想着,一边探听着周围声音,虽除了耳畔男人清晰的喘息声,再没听见旁的活人声息,却也不敢再叫他继续下去。 邱瑾瑜得了手,如愿以偿的含上了馨香软绵,正边闭着眼睛享受边松着自己裤带,就觉着舌尖上尖锐短促的一痛,后劲又麻又疼,嘴里香甜的气味也瞬时被铁锈味取代。 这感觉就像喝酒喝得正沉浸其中时,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刺骨的凉水,从头顶到脚趾尖儿都绷紧了。 邱瑾瑜再睁开眼,看到的是被吻得媚眼如丝的妻子,樱唇微张,粉红丁香若隐若现,嘴角还挂着一条混着血丝的涎水。 只是如斯美景他此刻并无心欣赏了,这一下被咬得不轻,翻了个身躺在她身边缓了好一会,疼痛才随着呼吸一道渐渐平复下去。 玲珑捂着胸口探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他,试探着问了句。 “王爷,你清醒了吗?” 邱瑾瑜闭了闭眼,长舒了一口气,舌头仍不大利落,口齿不清的哼哼了两声。 “我要是再不醒,你下一招是不是就要抬腿踢我命根子了?” 玲珑本就润着粉红的脸上闻言又聚了些赧色,小声辩驳。 “那自是不敢,大不了就从了王爷,不要这脸面也罢。” 邱瑾瑜舌头疼,也懒得与她再争辩,坐起身看向地上美人泛着月华光泽的背,饱满的臀肉,赶紧撇开了视线,抓起自己身边散落的衣服扔在了她身上。 “穿上再说话。” 玲珑起身后,邱瑾瑜也抓起了地上自己的外袍披上,系腰带的时候,见她自旁边林子里捡了根长树枝,正勾着潭水里的肚兜。 邱瑾瑜暗笑了两声,从她手中接过树枝,长臂一捞,挑起了那抹杏色。 “叫我替你捞就是了,左右也是我扔的。” 玲珑抿着唇红着脸拧干了湿淋淋的肚兜,攥在了手里,又听邱瑾瑜调笑。 “莫不是你不好意思说出口?” 玲珑心中恼怒,这人方才还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刚醒来就想做那事,这会儿好容易清醒了,又开始嘴里没个正经。 “王爷,你是不是忘了问妾身,你是怎么睡过去的?” 邱瑾瑜一愣,才恍然果然是色令智昏,明明他前时还在池中运功,怎么一晃眼就过去了几个时辰,醒来还是在岸边? 仔细回想了一番,从打坐开始后不久就觉得热,后面又凉快了,再后来的事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见邱瑾瑜回想得费力,玲珑主动按想好的说词言道。 “王爷坐在那石头上许久,脸上身上就开始泛起骇人的红,头顶都冒烟了。” “妾身吓坏了,就脱了衣裳下了水,一摸才发现王爷你烧得厉害,怎么叫都没反应,只得把你拖回了岸上。” “不过妾身实在无用,本想去叫人,却因着挪动王爷脱了力。” “不过王爷出了水潭体热便一点点消了,妾身才放下些心,不知不觉就疲累得睡过去了。” 第89章 夜曲 邱瑾瑜也知道自己打坐时因她在畔乱了心神,听她这么说来,才惊觉方才不知不觉间竟历了遭生死。 自幼时起,师父就时常夸他心智坚韧,定力强,若能秉持初心定有大成。 邱瑾瑜心虚的摸了摸鼻梁,若是师父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徒儿,今日竟会因为急于与妻子亲热而险些断送了练了二十年的功力,怕是会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 想到看师父的最后一眼,仍是五大三粗的背影,手臂上粗重的汗毛上都沾满了半干的血,邱瑾瑜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 哪有什么棺材,那些人连个全尸都不会给他留。 玲珑还以为他起了疑,又装作不放心的追问。 “王爷,你那时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发那么高的烧?这荒郊野岭的,叫喊也没人听见,妾身还以为……” 邱瑾瑜敛了敛心上的沉痛,安抚似的在她脸蛋上揉了揉。 “以为要守寡了?” “放心,本王命硬着呢。”邱瑾瑜指了指自己锁骨下三寸的一处暗疤。 “那时被暗箭射穿了胸,郭昂都已开始哭丧了,本王还折了箭羽打完了整场仗呢。” 玲珑硬挤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心里已开始翻起白眼。 若不是有她在场,发现得也及时,就算他再皮糙肉厚也要被炖熟了。 邱瑾瑜不知玲珑腹诽,还以为她受了惊吓,想着也应多抚慰抚慰,手上柔和了些。 “本王练的这功法就是这样,烧得越厉害,精进得越多,不必慌张。” 玲珑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还当真遇到了来寻他们的郭昂,夫妻两个相视一眼,又别扭的各自撇开了头。 玲珑暗呼了口气,还好没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回了房邱瑾瑜口口声声的喊热,不肯与玲珑同宿在榻上,熄了灯之后独自一人支起一条腿坐在窗边吹风。 玲珑一双眼睛匿在黑暗中偷看他,看得邱瑾瑜心里又开始乱,本想装作不知,过了一会儿实在是被看得周身僵硬,拧了眉毛看向床榻。 “你不睡觉,盯着本王瞧什么?” 玲珑垂了垂视线,双唇用力抿了抿,终是下定决心说道。 “王爷,这榻挺结实的。” 邱瑾瑜愣了一愣,片刻后发出几声轻笑。 这一路上被驿馆翻个身便要抗议两声的榻折磨得有苦说不出,今夜宿在了县令府上,虽没了后顾之忧,邱瑾瑜却不想碰她了。 今晚在小潭边上是受了气血翻涌的影响,迷蒙间才难以自持。 这会脑袋轻灵了,反而不想这么草率的再委屈了她。 玲珑知道这一路他忍得辛苦,方才又见了他的癫狂之态,原以为回房后定是免不了了,他却反常的不肯上榻了。 等邱瑾瑜回话时,玲珑一直在心中说服自己。 夫妻之事是礼之自然,没什么好羞的。 等了一会儿,邱瑾瑜动也没动,玲珑又抬起眼看去,才借着他眼波中映着的月光发现,他正目光沉沉的望着自己,目不转睛。 邱瑾瑜蓦地收回视线,不大自然的看去窗外,看似随意的说道。 “等回到府里,你我重过一次洞房花烛夜,到那时再说。” 起初成婚时,他对玲珑还没有什么过多的情感,也不曾觉着她有足以扰乱他心念的分量。 可如今,竟是连睡在她身边都不敢,他甚至觉得手脚已不是他自己的,今夜的心火又邪又旺,他也怕他一沾上她的人,便没法收场了。 他原是不在乎脸面和传言的,却不愿意如今在定安备受赞誉的王妃,与什么香艳故事扯上关系。 玲珑闻言也怔住了,不明所以问了句。 “洞房,我们不是洞过房了吗……” “那次不算!” 邱瑾瑜打断她的话,夜色替他藏住了俊脸上骤起的一丝薄红,后又为自己的说辞找补。 “那时是我草率,我们该过的礼也没过全。” “我听旁人说,洞房夜有许多说法都关乎着夫妻能否共白头,家宅能否和谐安定,子嗣……能否繁盛。” “不过也不吉利,图个心安。” 玲珑哦了一声,两人又没了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邱瑾瑜知道玲珑还没睡,又提声问她。 “睡不着?” 玲珑坐起身点点头:“热。” 邱瑾瑜闻言自窗边探出身子,长手一挥,在窗外树枝上折了片叶子,两手掐着衔于唇间。 自他唇间发出一声脆响,吓了玲珑一跳。 雍王宫的乐师足有近百人,每人都擅多种乐器,玲珑却从没听过这种独特的音色,居然还是用一片普通的树叶吹奏而出,惊奇得缓缓绷直了身子侧耳倾听。 邱瑾瑜试着吹了两个音找了找调子,后又提足了气正经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玲珑没听过的一首调子,忽疾忽缓,似是一会攀上高山,一会坠入溪谷,宛转悠扬。 到了后半段,曲风又直转而下,带着两分凄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玲珑听得入了迷。 前段的曲子,像极了邱瑾瑜这个人,放荡不羁,潇洒桀骜,极具江湖气。 后段又让人听得牵心牵肠,叫玲珑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宫变那日与母后二禧诀别,形只影单从地道中探出头的一瞬,只觉得天大地大,却容不下她。 玲珑忽而觉得,若是听着这曲子,舞一舞剑,纾一纾心中的悲苦,应会很是酣畅。 一曲毕,玲珑回过了神,穿上鞋走去了他面前,看着他手中那片小小的绿叶,眨了眨黑亮的眼睛。 “王爷当真是用这么一片叶子吹奏出的曲子?” 邱瑾瑜愕然,这东西,寻常人家的小孩不是都会拿来吹着玩么,搞不好就连豆子都会吹,只是不会有他吹得这般好便是了。 “你没见过?” 玲珑贵为皇储,自是不曾见过这些民间技艺,也没听出邱瑾瑜简略问话里的试探,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双眼仍然晶亮好奇的盯看着那枚树叶。 邱瑾瑜也没多说什么,抬起手掌勾了勾五指。 “过来,教你。” 第90章 血腥往事(二) 邱瑾瑜靠在窗框边上,怀中圈着她,手把手的教她指法,吹的角度与力道。 玲珑起初吹不出声响,后又因不得要领发出些“噗噗”的怪声。 邱瑾瑜却难得的没笑话她,始终耐心的教导,玲珑吹响第一个音的时候,惊喜的扭过头对他笑了。 “王爷,响了!” 忍了大半夜的邱瑾瑜终是没再忍耐住这近在眼前的诱惑,极快的在眼前红唇上啄了一下。 玲珑突然被他轻吻,微怔之后便眨动着眼睫扭回了头,指尖掐着的树叶也被指甲抠出了印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再亲密的举动也都做过,玲珑却觉着那些时候都远不及这一刻心跳的快。 脸热得厉害,正当不知所措之际,身后的男人松开了她。 “睡觉去,省得明早又要犯懒。” 玲珑如释重负,背着身把叶子塞回了他掌心,一阵风似的逃回了榻上。 邱瑾瑜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笑了笑,又抬手看了看手中那枚被两人先后衔过的叶片,随手塞进了缝在里怀的荷包中。 脸上这会已经消得七七八八的指印,摸着还有轻微的刺痛,若非如此,还真就又让她骗了。 这小狐狸,在他面前就装小白兔,等他一眼看不见,就要伸出尖利的爪子。 居然有胆子打他。 从前的邱瑾瑜是不肯吃一点亏的,凶残成名的那一战,虐杀的是幼时落井下石来抄了他全家满门的仇人。 那人本是父亲袍泽,他的证词坐实了父亲通敌卖国的罪名,母亲从罪臣之女成了北国细作,一家上下百余口性命,尽数被诛。 禁卫军上门那日,由那人亲自统领,不由分说见人便杀,父亲带着护卫反抗,却被那人亮出的一道明黄的圣旨逼得放下了兵器。 邱瑾瑜还记得父亲时刻挺拔的身影躬成了无力的弧度,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口中说的是。 “臣冤枉,请见圣上。” 那人讥讽一笑:“你觉得圣上若愿给你个辩驳的机会,会下令命我屠府么?” 府里哀嚎惨叫声四起,年少的邱瑾瑜拉着弟弟的手,环顾四周,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血溅得到处都是,染红了将军府十年如一日洁净的白墙。 父亲曾说过,此一世,即便粉身碎骨,烈火焚尽,也要留一抹清灰在人间。 他注重清白,坚守为臣的道义,忠于君国。 他自认为此生唯一的污点,许就是遵了儿时婚约,救下了获罪沦为舞姬的母亲,纳她进了府。 最终这污点也的确成了扣在他头上莫须有的罪名。 邱瑾瑜对夏家大宅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个血光冲天的日子,他和弟弟被师父冒死救了出来,成了各大城池上通缉榜上的画像。 后面的事他记不大清了,流亡的那段日子弟弟整日啼哭,他也过得昏昏沉沉,夜里睡不踏实,闭上眼睛就是铺天盖地的血,父亲佝偻的背影,还有仇人可憎的面目。 那人自邱瑾瑜记事开始就频繁登门拜访,与父亲称兄道弟,每次父亲与大夫人都会备上好酒好菜招待他。 再见面,他败于阵前,被邱瑾瑜拖在马后,直至胸下成了一滩烂泥。 自此南枭王残忍暴戾的名声便传了开,邱瑾瑜也不在意,他就是睚眦必报,他承认。 仇人屠了他全家,他血洗了仇人据守的城池。 昏君陷害忠良,为斩草除根一直派人追杀,最终害得师父身死,那他便覆了这天下。 可到了玲珑这,发现自己挨了她两个耳刮子,却是一点都不气恼,反而觉得有趣。 看来这根贱骨头一旦长出来,就收不回去了,甚至还日渐茁壮。 邱瑾瑜自嘲的笑笑,抬起一腿踩上窗框,悠然自得的赏起了夜色。 翌日回到定安城时,又是一如玲珑初嫁过来那日一般的景象。 百姓们自发的都走上了街,虽然街边眼下堆得尽是沙土石料,但来迎他们回来的人却没较那日少。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仍然是侍卫们开路,徒步走回府去,不过这一次邱瑾瑜没一个人走在前面健步如飞,而是始终立于玲珑左边,合着她的步速并肩而行。 见两人都眼含笑意,人群中有几个刺头壮着胆子喊道。 “王爷!咱们还以为您当上了上门女婿,不回来了呢!” 这一去确实在凤阳耽搁了不少时日,邱瑾瑜心情好,背着手继续跨步向前走,没搭理这群起哄的。 跟在人堆里的豆子却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听见“上门女婿”这词,就以为是有人在说邱瑾瑜的坏话。 豆子跑了出去,站在街边学着巧月骂人时的模样,叉着腰用清亮的童声还嘴。 “你们胡说!他才不是上门女婿!上门女婿是吃软饭的,今晨他吃的明明是包子!” 大伙的视线都被这奶娃娃吸了过来,人群中叽叽喳喳的指着豆子猜测了起来。 巧月推着王焕的轮椅,一看臭小子又闯祸了,想去追又不能立时撒开握着握把的手,情急之下喊了两声。 “兔崽子,滚回来!” 巧月不敢扯开嗓子喊,声音自然瞬时便被嘈杂的人声吞没。 方才调侃邱瑾瑜的年轻小伙子看着小家伙问道。 “你谁呀?你知道上门女婿啥意思吗?” 豆子理直气壮的答道:“我当然知道了!我娘和三婶说话时,我就在旁边挖蚯蚓呢!” “三婶说邻街老刘家姑娘找了个上门女婿,大男人吃软饭真不要脸。” 豆子一席话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正在大家又开始追问他与王爷是什么关系时,邱瑾瑜走过去弯下了腰,单手搂着豆子的腿把他抱了起来。 转身之际,邱瑾瑜莫测的瞟了人群一眼。 “你们猜猜,他与我有何干系?” 说罢抱着豆子又走回了玲珑身边,另一手拉了她继续前行。 众人面面相觑,暗暗咋舌,方才那年轻小伙子挠了挠头说道。 “总不能是刚生的娃娃?一个多月也长不了这么大啊。” 豆子生平第一次被邱瑾瑜这么高的人抱起来,兴奋的两眼放光,嘴里叭叭的说个不停。 “姑父,他们都叫你王爷,娘也说让我叫你王爷,王爷是你的大名吗?” 第91章 如愿以偿 邱瑾瑜笑吟吟的听着豆子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有一搭没一搭的逗他。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王焕是孤儿,巧月又是远嫁过去的,豆子从小除了父母也没什么旁的亲人。 玲珑走后,他消沉了好一阵。 现在玲珑又回来了,还带了个什么都懂的姑父,又带着他们一家出了远门,坐了大马车,每日都有肉吃,豆子开心坏了,搂着邱瑾瑜脖子撒娇。 “姑父,你和玲珑以后会一直陪着豆子吗?” 豆子的这一抱,化了邱瑾瑜的心,那时弟弟年幼,家中遭逢巨变,弟弟也总是这般搂着他不肯撒手。 不过嘴上却不习惯说些哄孩子的软话。 “她的闺名岂是你该叫的?以后喊姑姑!” 豆子闻言梗直了脖子,一扫方才对他的依恋。 “你是姑父,玲珑是媳妇!都是豆子的亲人!” 邱瑾瑜咬了咬后槽牙,这臭小子,敢情还没死心呢是? “她是我媳妇……” 玲珑听见相差近二十岁的两人竟吵起了嘴,抿着嘴角偷笑。 走着走着,瞧见路边站着的一群人,双目一亮,挣脱邱瑾瑜的手上了前。 “徐县丞,您这是?” 玲珑见着他与身后几人面色虽红润,也不再似刚来定安时那般面黄肌瘦了,可身上脸上却沾了不少尘土,看着很是狼狈。 “莫非是我与王爷离开这段时日里……你们受了谁人欺侮?” 徐县丞见着玲珑笑得脸上堆了褶子,听她所言又赶忙摆着手解释。 “王妃误会了。” “我们身上这些脏污是干活时候沾上的,眼下城里已开土动工,承蒙严大人不嫌弃,招了咱们干一些运送沙土的活计。” “听闻今日王爷与王妃回城,咱们就告了假过来拜见,也没来得及收拾收拾,实是失礼了。” 玲珑细一看,他们前襟有汗湿的印子,手上鞋上也有泥沙,想来也确如他所言,是干活沾上的,放下了心。 还没待玲珑再开口问询,邱瑾瑜也单手抱着豆子走了过来。 “是走之前本王吩咐严靖的,养他们几个月倒是养得起,可整日瘫在城西吃睡也不是个事。” “若无所事事久了,整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恐有人会就此变得懒怠,而且若耗到咱们定安百姓的同情心用尽了,他们日后也再难融入城中。” 玲珑仰头侧目看向身边的他,怀中抱着个啃手的孩子,面色和煦,对着这群难民说话也没拿什么王爷的架子。 原她忧心却未曾说出口的事,他都一一暗中安排好了。 徐县丞对着邱瑾瑜以官礼深深揖了一拜,神色动容。 “是这个理,王爷看得长远,老朽佩服。” “来定安以后吃得好睡得好,小老儿身上也长了不少肉,再在城西这么干待下去,怕是迟早要老糊涂了。” “严大人派给咱们的活也不累人,还干得动,只是城里这些工铲、板车不太好用,今日见着王爷王妃,恰好问一句。” “咱们铄城原就是造这些个东西的,从小娃娃时就开始帮着家里冶铁造器。” 徐县丞说着话,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群乡亲。 “如今虽都是些老弱和妇人,这些吃饭的本事却还使得。” “若王爷王妃不弃,小老儿可带着大伙重新造些器具,定能让定安城里城外的工事事半功倍。” 邱瑾瑜等的就是这一句。 玲珑同他说过,这些人身具锻铁之能。 可彼时这些难民身体孱弱,本是对他感恩戴德的,若由他下令要他们拿出看家本领来为定安造器,放他们进城的这事就变味了。 是主动献技,还是被迫劳作,得到的结果或会是天壤之别。 邱瑾瑜敛起“攻心计”得逞的黠色,扯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 “老丈说得可是真的?那可太好了!定安地界广袤,却找不出几个铁匠,前年本王想造批箭头出来,结果他们呈上的东西连开个瓜都费力。” 知道他在胡说八道的玲珑默默瞥开了眼。 徐县丞闻言顿了一顿,后又说道。 “若王爷有需,造兵器我们当中也是有人会的,只是需要的熔炉、坩埚等物……” “造就是了!明日,不,一会回府本王便会派人给你们筹措材料,正好城中要重新排布,就在城西那片给你们造个大熔炉,顺便把你们的住房也一道建了!” 听见王爷亲口许诺,众人相视之后激动得纷纷跪下千恩万谢。 见玲珑要伸手去扶,邱瑾瑜拉住了她又喝斥了一声。 “都给本王起来!别把你们那儿动不动就给人下跪的毛病带到定安来,再拜便不建了!” 这情形豆子听不懂也看不懂,却也在邱瑾瑜怀中跟着附和。 “不建了!” 大伙被吓得又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唯有徐县丞眼含热泪,规规矩矩的应下了这事。 “老朽遵命,定不负王爷所托。” 回到王府门前,玲珑叫郭昂他们帮忙把王焕坐的轮椅抬上了台阶,豆子见着气派恢弘的大宅院,在邱瑾瑜怀里不停挥舞着胳膊。 邱瑾瑜把他放在地上,豆子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大门门槛,欢呼着跑了进去,没跑出几步又回来拽邱瑾瑜的衣袍,奶着嗓子喊他带自己去玩。 邱瑾瑜被他缠得没法,只得被拖着走了。 巧月扶着王焕,夫妻两个被王府的气派惊得瞠目结舌,也更觉邱瑾瑜身份尊贵,他们这样跟过来,儿子还是个憨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心里总觉着不安。 玲珑其实也觉得邱瑾瑜待豆子的态度有点好得过头了,不过为了宽巧月夫妇的心,还是边带着他们往府里走边说。 “王爷与豆子投缘,哥哥嫂嫂应当开心才是。” “王爷是人中翘楚,豆子往后长在府中,耳濡目染定能成才。” 巧月与王焕对视一眼,语气坚定的说道。 “玲珑,先不说豆子,有一事我需得与你说明。” “你喊我们一声兄嫂,我们也把你当亲妹子,但我们却得有自己的深沉,等你哥腿好些了,我们就在王府里做工,你若不允我们就回凤阳去了。” 玲珑也知道他们性子,闲也闲不住,就笑着应了。 第92章 红娘多谋 得了玲珑首肯,巧月与王焕松了口气。 他们这辈子没做过攀龙附凤的梦,或许对有的人而言这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对他们并非如此。 王焕父母早亡,靠着吃百家饭才长大成人。 巧月家里重男轻女,不然也不会把她嫁来边陲小城只为换更多礼金。 王焕一直孤身一人,听了工友的劝说,叫他早点成个家生几个娃娃,身边也就热闹起来了。 巧月这个媳妇是媒婆给牵的线,两人成婚之前连对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不知道。 刚见面那日,因着巧月坐了一路的牛车驴车,行了极远的路而来,到了凤阳就病倒了。 是王焕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她半个月,给她擦脸、煎药、喂饭,为了照顾她还经常要和旁人多加工时换班,人都累瘦了一圈。 无依无靠的两个人,也就是在那段时日间,体会到了这世上有人为自己牵挂、牵挂旁人是什么滋味。 后来巧月病愈,夫妻二人浓情蜜意的过了一年半幸福日子,豆子便降生了。 从此一家三口人相依为命,他们身份虽低微,时常要对各种人俯首陪笑,却很知足,也很珍惜这份苦尽甘来般的幸福。 因着都是苦命人,所以才可怜了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玲珑,收留了她。 他们并不想图什么回报,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安和乐的把日子过下去,再生个女儿,把孩子们抚养成人。 在玲珑这儿种了善因,也因此得了福报,在走投无路之时被接了出来,来了夏兆国,还住在名震天下的南枭王府上,就跟踩在云彩上似的,脚底下发虚。 他们是劳碌人劳碌命,可不敢把自己当成什么贵人,玲珑允了他们讨份差事做,才能安心住下。 解决了心头的忧患,巧月的圆脸上又漾出了喜人的笑容,用胳膊肘撞了撞玲珑。 “你与王爷成婚也有两月了,有动静没?” 玲珑被她问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只能认真的反问。 “嫂子指的是什么动静?” 巧月哎呀一声,遥遥看了看正举着豆子摘树上青涩果子的邱瑾瑜。 “还能有什么动静,肚子呗!” “王爷这么喜欢小娃娃,你若给他添个亲生的,还不得宠上天呢。” “如此豆子也有弟弟妹妹可以相伴着长大了,我生豆子时月子没坐好,这几年也没再怀上老二,豆子时时都喊着孤单呢。” 玲珑被她说得满面红霞,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巧月看她羞了又笑:“你臊个啥?都成了婚了,生娃娃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王焕坐在轮椅上,听两个女人聊生孩子的事也颇觉尴尬,若不是腿脚不利落就早起身跑了。 “巧月!玲珑才多大,你同她说这些干啥?和三婶她们待一块年头长了没学些好的,就学会扯老婆舌了。” 巧月扁了扁嘴,玲珑见状提议带他们去看看住处,这才把这事岔过去了。 临走时,玲珑不由自主往邱瑾瑜所在的方向望了望,看着他与豆子玩闹得欢,勾了勾唇角。 他应当……会是个好父亲。 这一下午,玲珑与邱瑾瑜没再得空见面。 严靖手头本就堆了不少事务,全等着王爷回来决断。 再加上邱瑾瑜格外重视在城西建造冶铁坊一事,几个主要官员被急召而来,在王府书房中商议了许久。 玲珑则是忙着安顿了巧月一家,带他们看了王府,同他们讲了她来定安后所见所闻,后又叫二娘去备了一桌饭菜。 巧月闲不住,说要给周二娘帮手,王焕拄了个拐也跟了去,说是可以帮着择菜剥蒜,鹊儿帮着烧火,夏秋冬三人就带着豆子在小厨房门口玩。 季管事拿着本簿册同树荫下坐着的玲珑报着这月府上的营收,因着府库实在寒碜,她命季管事收回了几个铺子,用作往后集散铁器、药草、米粮之便。 听季管事说得差不多了,玲珑看着三个丫鬟,总觉着少了什么,再一细想才察觉,是四季无春。 “季管事,可有春知消息?她跟着岳县令去了之后如何了?” 季管事摇了摇头:“那可真不知道,可要老奴着人去打探打探?” 问秋闻言凑了过来,做了个礼。 “奴婢知道一些,奴婢叔父家是大通县的,王妃不在府上,季管事给了咱们几日假,婢子就随父母去了一趟。” “叔父听人说,岳县令车驾回府当晚,他夫人亲自上车把春知拽了下来又抓又打,衣裳都扯破了。” “动静闹得大,不少人都瞧见了,春知的领口都被拽散了,县令夫人看她一身的咬痕掐痕,气得坐地大哭。” “这一茬闹到了大半夜,最后是岳县令给夫人下跪认错,才收了场。” 玲珑听着问秋惟妙惟肖的叙述,似是亲临了现场看了这一遭,蹙眉襟了襟鼻子。 “问秋,你与念雪可有婚约在身?” 听王妃突然问起这事,问秋红了脸,后又似想起了什么白了脸,连忙垂首同玲珑言道。 “王妃,婢子想趁年轻给家里多赚些银钱,不曾肖想这些,也绝不会像春知一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玲珑轻笑,摇了摇头。 “我自然知道你们都是本分的姑娘,不然也不会留在身边了。” “我是想……若你们愿意,可愿与府上侍卫相看相看?” “你同念雪比我还年长一两岁,王爷的那些侍卫也都打着光棍呢,若真有合适的成了家,一起在王府共事也不耽误什么。” 问秋头越垂越低,脸颊绯红。 倒不是玲珑真就那么喜欢牵这个红线,只是她深谙治世之道,一国国力是强是弱,与人丁兴旺与否密切相关。 早先她就写过一篇策论上表雍王,提及应鼓励百姓多育,削减免除添有新丁人家两年赋税,可雍王却因此大怒,认为增一户人口就应该多缴一人头的税金,关了玲珑整一月的紧闭。 来到定安以后,玲珑惊觉王府里的这些护卫,明明都是年富力强的大好青年,却只知道当差练拳,二十好几也不念娶妻,实是白白浪费了。 第93章 雨夜家宴 傍晚时分下起了雨,今年天旱,又是在伏天里,这场雨并没叫人觉着凉爽,反而湿湿黏黏的难耐。 膳堂小厅里摆好了众人精心布下的大小两桌饭菜,玲珑知道巧月他们不习惯有人伺候,正好大伙风尘仆仆的归来,一起坐着热热闹闹吃顿饭,也能缓和缓和巧月与王焕的尴尬。 玲珑着了人去请了邱瑾瑜,众人翘首以盼又等了一会,听见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纷纷循声望去门口。 邱瑾瑜站在廊下门前,身后是顺着屋檐扑簌而落的水珠形成的条条珠帘,屋里的灯光柔和了他的眉眼。 他站在那拂着肩头沾上的雨水,乘风一手握了把伞,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为邱瑾瑜拍打后背与下摆,闻着饭菜香味抬头笑了。 “难怪王爷脚步快得让人追都追不上,这味道勾得人直流口水呢。” 鹊儿这一路天天和乘风在一起,如今也不害怕邱瑾瑜了,雀跃着上前草草给他福了个礼喊了声王爷,又转而欣喜的对乘风说道。 “都等你好久了!今日有两个菜是我烧的,王妃开了恩准咱们一道在小桌上用膳,快来呀。” 邱瑾瑜也抬起头视线扫了屋里一圈,微怔后笑道。 “今儿挺热闹啊。” 一众人齐声福身唤道:“见过王爷。” 玲珑也起身向他拜礼,巧月和王焕也有样学样的拜,唯有豆子费力的扒着桌边盯着一碟碟菜目不转睛地吞口水。 邱瑾瑜边大步往桌边走边摆手。 “都是自家人,舅兄腿脚不好,莫做这些虚礼了,都坐。” 王爷发了话,大伙都陆续入了座,王焕一家三口人随着玲珑邱瑾瑜坐在大桌,几个丫鬟、周二娘和乘风坐在小桌。 玲珑眼珠转了转,扯起袖子给邱瑾瑜斟了杯酒。 “王爷,郭昂一路护送我们也辛苦了,那边小桌还余了几个位置,不若叫他和他身边那两个也进来一道吃。” 平时吃饭都有人在旁添茶倒酒的,这还是头一遭喝到自个儿媳妇给斟的酒,滑入喉头时更觉香醇甘冽。 一杯饮罢,掐着酒杯晃了晃。 “他们一群粗人,饭量大吃相又不好,和她们一群女人家坐不到一桌去。” 玲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问秋和念雪已到了适婚的年龄,你那群侍卫不是也都没有婚配么,何不趁这机会叫他们熟识熟识,或许有可能……” 邱瑾瑜乐了,也学着她的样子侧过身低语道。 “你如今这王府主母做得越来越尽职尽责了,就连下人们的婚事都要操心了?” 玲珑想解释,眼下又不是合适的场合,只得不服气的辩了句。 “妾身自有道理,晚上再说与王爷。” 众人本就因着邱瑾瑜在而紧张,正襟危坐的也没人敢先行动筷子,注意力本就都聚在主位上的夫妻二人身上。 这会见着他们鬼鬼祟祟的交头接耳,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也不敢出。 豆子已经被馋得眼冒绿光了,趁巧月没看他,绷着身子向他面前那盘翠玉虾球探去。 豆子腿短身子短,坐在这大圆桌旁边自是摸不到菜的,在圆凳上的屁股向前挪了又挪,直至凳子被他坐翻了,小家伙也摔在了地上,脑门在桌沿上重重磕了一下。 孩子尖锐的啼哭声自桌子底下响起,巧月慌了神。 玲珑那时深夜带邱瑾瑜回家,两人穿着打扮还很普通,这会入了王府,他们又穿回了华贵的衣裳,这料子做工叫她看着都眼花缭乱的。 虽然对面而坐,却总觉得这距离感像隔着一条大河似的,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祈祷这顿饭吃着可别给玲珑丢面子,结果儿子到底闯祸了。 巧月觉得羞臊,从地上提起豆子狠拍了两巴掌。 “你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皮死了!” 豆子捂着脑门又饿又疼,还被娘亲打了屁股,哭得更大声了。 还没待玲珑说什么,邱瑾瑜径自站了起来,拧着眉头走过去看了。 “嫂嫂,孩童都是这样的,豆子还小,好好教他便是了。” 豆子扁着嘴冲邱瑾瑜眼泪汪汪的抽搭,抽得邱瑾瑜心中一涩,豆子的泪眼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小童渐渐重合。 “哥哥,澈儿疼。” 年少的邱瑾瑜搂着弟弟,轻轻的吹他膝上摔破的皮。 “澈儿乖,别哭。哥哥会永远护着你。” 孩子对情绪的变化最是敏锐,豆子当即也不哭了,抹了抹泪走到面有怅色的邱瑾瑜脚边,仰起被撞红了的脑门抱上了他的膝头。 “姑父,抱。” 邱瑾瑜方才对着巧月略显厉色的眉眼松了下来,依言抱起了豆子,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把豆子放在了腿上,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没事,大小伙子的,撞一下有什么好哭的,男娃娃要坚强。” 豆子倒是听他的话,抬起两手抹干了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 邱瑾瑜对他赞许一笑:“想吃什么,姑父给夹。” 豆子支使着邱瑾瑜给他夹了满满一碗的菜,后邱瑾瑜又拉了凳子把他放在了自己与玲珑中间。 看着豆子美美的捧着碗吃得喷香,巧月王焕乃至玲珑都看得瞠目结舌。 “这个鸡蛋比娘炒的好吃,玲珑你尝尝!” 邱瑾瑜闻言在他还泛着红的脑门上轻弹了一指,垂着眼皮说道。 “叫姑姑。” 豆子撅了撅油光锃亮的嘴,手中的筷子和碗一转又献向了邱瑾瑜。 “那先给姑父吃,一会儿再喂玲珑,她可爱吃炒鸡蛋呢,头一回我给她夹鸡蛋吃的时候,她还差点哭了。” 邱瑾瑜张嘴咬过了孩子递上的鸡蛋块,双眼含笑看向玲珑。 “还有这事?” 玲珑没答话,招呼看热闹的众人动筷子,又叫乘风去把郭昂他们叫了进来。 有了几个汉子活跃气氛,屋里的氛围也没那么僵了。 席间邱瑾瑜似是察觉到了王焕夫妇的局促,主动问了些话,关乎他们过去的生活种种。 当听闻巧月与王焕也是像他与玲珑一般,婚前连个面都没见过时,由表面客套转为真来了兴致。 “如此说来,是嫂嫂那一病,反叫你们二人生了真情意。” 第94章 那不一样 王焕陪邱瑾瑜喝了些酒,听他问起这事,略显黑黄的脸上聚起笑意,竟大胆的握了巧月的手真挚的说道。 “从前我孤身一人,每每归家都是摸着黑回去的,自从有了她,不管多晚总会给我点一盏灯等着我,盼着我回去。” “娶了她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 巧月见一向不善表达的丈夫,竟当着玲珑夫妻俩还有豆子的面说起了没羞没臊的话,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佯怒着遮掩自己的赧色。 “你怎么……灌了两杯黄汤就开始胡言乱语!你们父子两个在王爷面前净出洋相……” 王焕说完也不大好意思,憨笑了两声,王焕不像邱瑾瑜,喝了酒身上脸上红得厉害,挠了挠后脑勺又举起了酒杯。 “是我不好,乱说话叫大家见笑了,我自罚一杯。” 巧月闻言又扭回身按住了他,一羞一怒间变换得自然。 “还喝?你骨头还没长好呢,郎中怎么说的忘了是?” “今儿不是高兴嘛……” 豆子吃饱了,在地上蹿来蹿去的,这会儿正转悠到鹊儿与乘风那儿玩着猜拳,听见爹娘又吵嘴了,煞有其事的同鹊儿他们说道。 “娘又生气了,每每爹惹恼了娘,都要早早把我按回榻上让我睡觉。” “不过第二日早上起来,娘就不气了,还会哼着小调给我煮茶叶蛋吃呢,嘿嘿,明早有茶叶蛋吃啦。” 在场的都听懂了豆子的话,默默垂低了头偷笑,唯有鹊儿一头雾水,抓着乘风袖子急切的问。 “你们笑什么呢?” 豆子说话的声音不小,自然也落到了大桌几个人的耳朵里。 巧月当即便红着脸站了起来,冲着豆子就奔了去。 “你个臭小子,叫你胡说,看我今晚不打你屁股!” 豆子见势头不对,从凳子上跳下,轻车熟路的绕着两张圆桌躲着巧月的追逐。 王焕面有讪色,冲邱瑾瑜抱了抱拳。 “他们娘俩在家里日日都这样,叫王爷见笑了。” 邱瑾瑜也看着跑进跑出的一大一小跟着大伙一起笑,对王焕摆了摆手。 “那你们家里定是日日都如此欢乐了。” 说到这,邱瑾瑜又转头看了眼玲珑,话里有话的说道。 “往后,咱们王府也会这样。” 今日高兴,玲珑也与巧月喝了两杯,不知道是不是又醉了心神,竟觉得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是说往后府里人多了热闹,还是…… 还是说他们也会像兄嫂一家一样,夫妻恩爱,儿孙绕膝。 邱瑾瑜与她相视了一会儿,她盈着水波的眼睛黑汪汪的,叫他越看越难自拔,暗掐了自己一把抽离了视线,高声唤道。 “二娘。” 周二娘正看着追逐打闹的母子二人看得艳羡出神,听见王爷叫她收了哀思站起身应了声。 “王妃说老规矩你懂得多,本王欲与王妃补过一遍洞房花烛夜的吉礼,挑盖头、系缨解缨什么的,你可会张罗?” 这种事后补周二娘还从没听说过,不过既主子发了话,好歹也是个喜事,足以说明王爷看重王妃,连声应了。 邱瑾瑜满意的点了点头:“需要什么,同季管事说,给你三日时间操办,该有的一样都不许缺。” 这算是周二娘头一遭在王爷这讨了个大差事,王爷王妃看得起她,拍着胸脯豪爽笑道。 “我周二娘办事王爷只管放心,用不了三日,一日就够了。” 玲珑原以为只是简单过遍吉礼,却不想他竟要大张旗鼓的操办,拉了拉他袖袍。 “王爷,这是不是太铺张了?” 如今王府是她掌家,花她本就不怎么殷实的银子,她自是不愿意的,也确实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刚嫁来那日明明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邱瑾瑜才陪她草草做了几礼,怎么现在又突然这么迷信了? 邱瑾瑜见她一脸的心疼,嗤笑一声。 “上次省下的银子这次花,哪里铺张了?本王好歹是个王爷,穷是穷了点,也不至于连个媳妇都讨不起。” “白日里那些毛头小子当街笑问本王是不是做了你的上门女婿,若这次办个礼还舍不得花些银钱,知道的会说王妃是个铁公鸡,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真就连娶亲都吝啬了。” 见他坚持,玲珑也不再多言,不过心底还是驳了几句嘴的。 明明正经娶亲那时就是吝啬得很,口中还时时喊着啰嗦麻烦。 散席后,邱瑾瑜一路牵着玲珑的手回了主院。 玲珑看他一直笑吟吟的心情极好,还以为是豆子的缘故。 没忍住好奇,终是开口问了他。 “王爷,你好像……很会带孩子。” 邱瑾瑜被她的说法逗得朗笑了两声,伸手捏了捏她脑后肉乎乎的发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怪毛病,每每觉得她好玩,就想欺负揉捏,眼下身后有下人跟着不好在旁的地方动手,只能退而求其次揉揉头发。 “我……曾有个弟弟。” 玲珑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人,闻言眨了眨眼睛,一副静候下文的期冀模样。 邱瑾瑜也知道她定是也好奇自己的过往,就像自己亦好奇她的出身一样。 不过这么看来,他们两人都有些不愿或不能同对方说的,也算公平。 “他小我四岁,我们虽非同是一母所生,感情却异常要好,胜似同胞兄弟。” “他不像我,小时候就爱哭鼻子,长得也像个女娃似的,很秀气。” “他还不大懂事的时候,我们父母便都死了,自那时起,他的吃穿起居都是我照料的。” “我把一个筷子都不会握的小毛头拉扯长大,经验丰厚得很,的确很会带孩子。” 这属实让玲珑出乎意料,邱瑾瑜看着粗枝大叶的不修边幅,又是高高在上的南枭王,很难想象他会悉心的照料别人。 “所以王爷给我喂饭喂得熟练,原是从前就练过的。” 邱瑾瑜听她调笑自己,忽然收了笑意目光灼灼的说道。 “那可不一样。” 玲珑从他眼里看到了异样浓厚的情绪,碍着身后跟着丫鬟侍卫们垂眼躲了,又提起了另一个疑问。 “那……王爷的弟弟呢?现在何处?” 第95章 前夕 面对玲珑的问题,邱瑾瑜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在他该在的地方。” 两人话语间,已至寝房门前,玲珑让了半步让邱瑾瑜先行,邱瑾瑜却站定了步子,并未踏进门槛。 “今夜我宿去书房。” 玲珑心里装着许多事情,这个弟弟的事还没听详细,还想着同邱瑾瑜论一论鼓励婚嫁生育的要点,听他突然说要与自己分房睡,玲珑皱起了眉。 往日里分房住多半是因他恼了自己,今日明明一直哄得他高高兴兴,怎么又…… 玲珑下意识回头瞟了眼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乘风。 乘风原正在帮鹊儿理髻上翘起来的一缕头发,见王妃忽而回头看向自己,回了个温暖的笑容,拉着鹊儿后退了几步。 邱瑾瑜还当她有什么私话要说,才先回头屏退了下人,弯了腰在她耳侧轻声问道。 “舍不得我?” 邱瑾瑜的口中呼出的热气卷着酒味,又掺着他独有的清冽,热乎乎的喷在玲珑耳朵边上,瞬时就激得她颈上鼓起了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脖子转回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鼻子相对,嘴也相对,中间隔着一指宽的距离,对方放大的脸近在咫尺,玲珑眼中小小的惊诧对上邱瑾瑜的玩味,亲眼看着他视线渐渐下移,停留在自己唇峰上。 邱瑾瑜在玲珑眼皮子底下伸出舌头润了润唇瓣,嗓音也哑了,低语的几个字说得很慢,拖着深长的意味,引人遐想。 “今儿自己好好睡一觉。” “明儿个……很累。” 玲珑脑中轰鸣一声,这一刻似是有什么东西炸了开,炸得头脑发热,与喝醉时一样混沌,却没有酒醉时那般难受。 见她小巧的鼻头都泛起了红晕,邱瑾瑜克制着自己,仅在她鼻梁上刮了一指就站直了身子。 “想什么呢?本王说的是明日有的忙了,你脸红个什么?”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口中唤道:“乘风,走了!” 玲珑回房后还发了好一会儿呆,久久不能从方才的悸动中平复,想到明日,虽知道已算不得正经的洞房花烛之夜了,却还是觉着紧张,甚至更胜从前那夜。 情爱一事,虽今生于她而言是头一遭,却也不至愚钝到全然不清楚自己对邱瑾瑜的那种感觉是源于什么。 两人相处下来的这些日子里,就像是有一颗种子自心头慢慢萌芽。 它一日日长大,虽每天瞧着都较昨日没什么大变化,却在这种温水煮青蛙似的过程中悄然占据着胸膛,无时无刻不在扩张着它的领地。 邱瑾瑜昨晚在水潭中遇险,她吓得七魂丢了三魄,事后才发现她竟是如此的惧怕邱瑾瑜真的死了。 不为因他而获的权势地位,是因为他这个人。 玲珑这才发现这个男子已经开始牵动她的情绪,影响她的判断,左右她的思虑。 她原是喜欢乘风的,可方才见他对自己一笑,明眸皓齿,眉清目秀得更胜女子,思及他与邱瑾瑜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心里就会沉几沉。 玲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知道自己年少,未经情事,如今与夫君朝夕相处难免会生出情意来,可她却不能就此迷失其中。 她要时刻保持清醒,明确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绝非是与夫君你侬我侬,与姬妾男宠拈酸吃醋。 正胡思乱想着,周二娘携了几个丫鬟进来,说要给玲珑手脚涂上蔻丹。 玲珑没用过这些,刚到王府那时也没怎么打扮就稀里糊涂和他拜了天地圆了房,眼下被几人按在美人榻上,四肢都被按住,眼看着指甲一个个的被淬成了水红色,玲珑试探着问大伙。 “这……好看吗?” 跟染了血似的……多吓人啊。 周二娘夸张的赞叹:“这还不好看?哪家的新嫁娘不涂蔻丹呢。这是季管事着人刚去花农园子里摸黑折的凤仙花捣的,好看!” 明夏捧着玲珑的脚丫子,左右端看得入迷。 “王妃的脚长得真好,尤其是这指甲晶莹剔透的,上了蔻丹显得更白净了,这不还得把王爷迷死。” 鹊儿涂蔻丹总是涂出指甲,被大伙“排挤”去收拾床褥了,听见有能搭上腔的话题赶紧插了句嘴。 “对呀,王妃就是面色生得黑了点,身上腿上都特白净呢,看得晃眼睛!” 玲珑侧过头,自铜镜中打量起了自己的脸。 她的脸真这么黑吗? 周二娘看出玲珑心思,笑着宽慰。 “王妃这脸一看就是晒的,养上一冬就好了,明日多打些妆粉就是了。”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说了许多话,周二娘又替玲珑梳顺了头发,说了好些吉祥话,才扶她上榻安歇,熄了灯落了门窗。 窗外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玲珑闭着眼睛听着雨滴隔三岔五自屋檐上坠落的声音,数了几十声后发现毫无睡意,起身推了窗。 雨后的夜风中漫着股清新舒爽的甘甜,连日的闷热让玲珑贪婪的大吸了几口,之后脑中便更觉清明。 雨虽停了,天色却仍灰蒙蒙的,不见星月,今夜没了邱瑾瑜与她谈天调笑,玲珑有些意兴阑珊。 窗下是一排修得齐整的冬青,玲珑心中一动,折了片叶子依着昨夜邱瑾瑜教她的方法试着吹奏。 试了十几次,也就响了一声,玲珑有些气馁,刚要关上窗躺回去,就听着一串动听的叶笛声自书房那边传来。 邱瑾瑜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她,想着相遇后的点滴,想着满是期待的明日。 邱瑾瑜觉着时至今日,已全然不想再去追问她的底细,她聪慧,通透,她不愿意说的,定有她的缘由。 他不愿再有任何事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阻碍。 只要往后能与她相守,把现在这样的日子好好过下去,叫她给自己生几个孩子,此生也算是圆满了。 正这么想着,敏锐的耳力听见寝房那边有开窗的声响,知道她也睡不着,后又听她似是在玩吹叶笛,轻笑了笑坐了起身。 自外袍荷包里摸出昨夜使的那枚叶子,还能吹。 第96章 同心发结 今夜的曲子衬上雨后的潮湿,更显缠绵悱恻,很难想象这曲子是出自邱瑾瑜那样的人之口。 仿佛两人之间许多不曾说出口的话,都随着这一声声悠扬流淌、激荡着,撞击着玲珑心上本就已开始松动的门扉。 脱了鞋躺回榻上,听着他吹给自己的曲子,还是没抵住心门内涌出的一阵阵甜蜜,弯着嘴角闭上了眼睛。 这夜玲珑梦见了母后。 母后的风姿还是那般卓绝,静静坐在凤椅上,漆黑如墨的一对美目定定的望着她。 “凌儿,莫要失了自个儿的心。” 玲珑垂首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凤冠霞帔,指甲上是艳丽的红,不是凤仙花汁的水红色,却像鲜血凝成的暗红。 玲珑试着同魏后解释。 “母后,他对我好,我也想对他好,我们或许……” 魏后浑然天成的一张玉颜上满是悲戚,语重心长叹道。 “母后这一生被两个男人负过,第一个山盟海誓言犹在耳,却眼看着我堕入地狱。” “第二个初时说过要予我一世荣宠,只半年光景便不再多看我一眼。” “你的身世注定此生不可与人交心,一旦秘密败露,切莫犹豫,寻个机会去魏国寻你外祖,或他会看在与我的父女情分上,保了你。” “凌儿,心若在你自个儿这,便没有什么能阻碍你,切记。” …… “王妃?王妃?” 玲珑自梦中惊醒,一身的湿凉,映入眼帘的是鹊儿忧心不已的小脸。 鹊儿拿着帕子给她细细擦了鬓边颈上的冷汗,小声抱怨。 “早知道昨夜鹊儿就在房里伴着王妃一起睡了,您怎得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昨日落了雨,还开着窗睡觉,若是今天这日子病了王爷不还得剥了我的皮。” 玲珑坐起身,喘了一会,对鹊儿露出个有点牵强的笑。 “无妨,我身子健壮,没那么容易生病。” 鹊儿见着玲珑嘴唇都白了,也不知道她这话说得是真是假,瘪了瘪嘴去备水了。 听说王妃起了,丫鬟们就依照周二娘的嘱咐忙活了起来,伺候玲珑沐浴、梳洗、用膳,后由明夏为玲珑梳髻上妆。 午时左右,房门被叩响,鹊儿跑过去开门一瞧,正是乘风,今日也穿了身喜庆的衣服,手里捧着条红绦。 玲珑妆发做了一半,屏风后的倩影亦美得叫人倾心,乘风心中为王爷高兴,几步上前,对着屏风后的王妃高声说道。 “禀王妃,王爷说他的银钱已尽数交予了王妃,如今是一件聘礼也拿不出来了,唯有王妃提及过的红缨还能给得起,还请王妃系于发间以示欣允,乘风方可回去复命。” 众女被这说辞逗得咯咯直笑,玲珑忆起圆房那夜她随口提起的解缨礼,他竟听了进去。 玲珑冲念雪点了点头,念雪走出去接过了乘风手里的东西,乘风这才笑眯眯的告退了。 给玲珑梳着髻的明夏满眼的憧憬,美滋滋的对着铜镜中眉若远山、脸似芙蓉的倾世美人说道。 “王妃这样美,也难怪王爷如此了,往后婢子若能嫁个肯把全数家当都奉上的,做梦也能笑醒了。” 念雪驳道:“美是其一,要我说咱们王妃性子才是顶好的,城中美人也不少,从前可没听说王爷对哪个有所青睐。” 大家边说边笑,边打扮玲珑,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周二娘来了,说一切准备妥当,可以过礼了。 鹊儿见周二娘要去给玲珑盖盖头,因着怕主子饿,连忙从桌上端了些糕来说要给王妃垫垫肚子。 二娘笑说鹊儿瞎添乱,一会做礼的时候要吃好些东西,哪里会饿着。 众人搀扶着披了盖头的玲珑出了寝房,周二娘在她身侧小声提醒着。 “王爷说前次你们拜天地时未曾做对拜礼,今天一并补上。” 玲珑觉着这次的新娘子做起来倒没什么辛苦,喊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听周二娘念了段佳偶天成一类的喜词,扯着红绸子看着邱瑾瑜的靴面与他拜了三拜。 今道结良缘,同映廊下玄。 相伴共偕老,和合至百年。 婿妇敬相守,三揖三让间。 期间豆子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绕着两人跑了几圈,被巧月拎走了。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玲珑的心跳才开始加快。 周二娘备的礼数很周全,有一些是玲珑亦未听过的,礼节上但凡有好的寓意,便都按邱瑾瑜的说法,一个都没缺。 用秤杆子挑了喜帕,寓意着从此称心如意。 与他一道在铜盆里净了手,熏了香,做了沃盥之礼。 清净素手间,袅袅结尘缘。 古语有云男女七岁坐不同席,食不共器。 两人又一起吃了同一碗肉,同牢而食,寓意着夫妇一体,同甘共苦。 同吃了一根面,寓意着同命连心。 后二娘又端了一碗饺子,邱瑾瑜刚要接过,便听着她笑道。 “王爷,这碗您可不能吃。” 白胖的饺子递到玲珑眼前,她乖巧的夹起咬了一口,嚼了又吐回了碗里,用鹊儿递过来的帕子掩了掩嘴角。 周二娘眯着眼睛问:“王妃,生吗?” 玲珑渐渐松开轻轻咬着的唇角,小声回应。 “生的。” 邱瑾瑜这才恍然大悟,现在一屋子的人看着,他本想有些深沉,绷着点脸面,到了这会儿却觉得这嘴角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了。 喝了合卺酒,撒了帐子,邱瑾瑜依周二娘的指示解下了绑在玲珑发间的红缨。 见周二娘后又递上了剪刀,邱瑾瑜摆了摆手。 “这就不必了,我们已结过了。” 说着话,他侧目看向玲珑。 “王妃说了,这礼一辈子只能做一次,只不过上次没做全。” 邱瑾瑜晃了晃手中的缨带:“还差这个。” 说罢他自里怀摸出了个荷包,取出了两人第一夜取的头发盘成的结,端看了一会儿挑起眉头问周二娘。 “这玩意怎么系的?” 周二娘笑着接了过去,调笑道。 “这结可是王妃打的?眼看都要滑开了,奴家帮你们重新系好,绑上这红缨,保准这辈子也松不了了!” 玲珑心中一阵阵动容,看着眉眼飞扬的邱瑾瑜问道。 “那发结原是王爷拿走了,妾身还以为丢了。” 邱瑾瑜仍是没忘了捉她话里的错处,似笑非笑言道。 “还当你多宝贝它呢,以为丢了,也没见你寻一寻或问问我。” 第97章 真的夫妻 “日日同食同眠,王爷的人就在眼前,伴好王爷总是比寻物件要紧的。” 水眸轻眨,随口一句就哄得邱瑾瑜弯了眼梢。 “贫嘴。” 至此礼数已做罢,周二娘见红烛光影映照之下的小夫妻呼之欲出的情意已浓,也知道是时候退下了。 “礼成了!丫头们,随我伺候王妃卸了钗环除了外服,乘风,王爷那儿你伺候着,大伙手脚都麻利点儿!” 众人应声扶起了王妃,坐在妆台前的玲珑双颊粉润,眼角含春,刻意躲避着丫鬟们脸上暧昧的羞色。 这都是大家伙头一回伺候主子洞房,就连懵懂的鹊儿也隐隐明白了一会儿王爷与王妃要做什么,未出阁的姑娘们脸皮薄,红着脸时不时对视着偷笑。 玲珑方才因穿着喜服,到底还是闷出了些薄汗,抿了抿嘴角小声唤周二娘。 “二娘,我……想沐浴。” 周二娘立时便明白了主子的意图,附在玲珑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话音说道。 “奴家瞧着王爷那眼神都快冒火了,王妃您就别磨着他了。” “您这身寝衣,我事先叫鹊儿用香熏过了,您就是出了点汗也是香的。” 说罢她又挖了一块香膏,打着圈揉在了玲珑耳后。 “王妃不喜厚重的味道,这膏清新淡雅,与您最是相称了。” 玲珑耳后被揉搓的地方正在发着热,一直窜上了耳尖。 女为悦己者容,她这样,算不算是为了取悦邱瑾瑜?竟还会在意一会儿自己身上有没有味道…… 一切收拾完毕,周二娘与念雪各一边扶了玲珑又入了内室,乘风立于榻边,刻意清了声嗓子,榻上翘着二郎腿躺着的邱瑾瑜一翻身坐了起来。 他的确等得辛苦。 纵使没去沐浴,玲珑拆了那些繁琐的发式发簪,褪去华丽的婚服也费去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 邱瑾瑜今日也沐了浴,然换好寝衣后想了想,还是叫乘风给他打了盆水,好好洗了一遍脚。 谁知道一通折腾下来,她那边还是没完活。 催是不好催的,再穿鞋下地又觉着脚白洗了,便在榻上躺着等她回来。 见着玲珑一路垂着眼被扶过来坐在了自己身侧,邱瑾瑜只觉得心花怒放。 不知缘何,今夜的她看着格外的娇美,鬓边的碎发用了根红缎带系在脑后,嘴角上翘,真实且自然。 邱瑾瑜咂了咂口中的干燥,看得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还有几个碍事的没走。 不耐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周二娘却笑吟吟说道。 “今儿是喜日子,新郎官应当给我们这些个伺候喜事的下人们些赏赐,聚喜气,聚欢乐。” 邱瑾瑜僵住,周二娘又补充道。 “意思意思就成,王爷,不用厚赏。” 邱瑾瑜凑到玲珑脑后低语。 “府上的银钱不是都交予你管了么?我哪来的钱赏他们?” 这话确是真的,定安是他的封地,去到哪里也没什么用钱的机会,王府里也从来没有赏金赏银的讲究,他身上已是许久不揣银子了。 更何况如今王府收支都不用他再操心了,他再揣那些个沉甸甸的玩意不是闲的么。 玲珑闻言笑意更深,唤鹊儿从自己妆匣盒子里摸了一把金瓜子,叫她依次分给了几人。 王妃给了重赏,大伙也没推辞,欢天喜地的退出去了,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唯有烛火时不时摇曳跳动一下,昭示着时间并不曾静止。 邱瑾瑜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般紧张,双手按在膝头滑溜溜的缎面红裤子上,一阵阵的冒手汗。 在裤腿上搓了搓掌心的潮湿,邱瑾瑜睨了玲珑一眼,轻咳一声没话找话。 “你渴不渴?” 玲珑摇了摇头。 “你晚上可吃饱了?” 玲珑点了点头。 “你……” “王爷。”玲珑阻住了他连篇的废话。 邱瑾瑜怔住,吞咽了下喉头,等着听她的下文。 玲珑嘴角噙着浅笑,双手置于小腹前来回绞动着,瞟着地面说道。 “不知缘何,总觉得今朝才与王爷正式结为了夫妻。” 邱瑾瑜眨了眨眼看向她绝美的侧颜,原不只他一人有这种感觉。 玲珑一语道破,邱瑾瑜这才明白昨夜的辗转反侧与今日的坐立难安是源于什么。 在乎她,才会格外看重今日,才会在她面前变得笨嘴拙舌,才会一遍遍的预想一会应该怎样对待她更好。 “珑儿……” 邱瑾瑜嗓音低沉喑哑,蓬勃有力的心跳钝钝的撞击着胸腔,着了迷一般倾身向她压去,吻在了他已看了许久的那半边脸上。 他的吻从未如此轻柔虔诚过,虽只是吻在了颊上,却叫玲珑捏紧了手指,不自觉的闭上眼眨动着睫羽,身上也有种酥麻一阵阵的滚过,惹得人轻颤。 薄如蝉翼的吻极近温柔的抬起落下,向着下颌耳后延伸。 邱瑾瑜闻着她身上如空谷幽兰一般清婉的味道,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 “好香。” 玲珑痒得难耐,本能的向后仰,被邱瑾瑜瞬时搂过按倒在榻上。 邱瑾瑜没有猴急的扑上去,而是撑着身子打量了好一会歪倒的美人。 她乌黑如瀑的发丝散落在身下,眼眸半闭,因为紧张嘴角用力抿着,脸上团着薄红。 周二娘留了心思,刻意没给玲珑卸去脂粉,此时榻上人儿再瞧不出一丝平日里的英气,面若粉桃,唇红欲滴,顺着小巧的下巴尖看下去,是纤长的脖颈。 对襟相合的红衣遮住了白玉似的肌肤,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胸口随着她微促的呼吸不停起落。 邱瑾瑜把手伸向了她腰间的系结,感受着那个活结丝丝缕缕的被扯开,玲珑攥紧了身下的床褥。 本以为拨云就能见日,拉开两侧衣襟后又见着一件红色小衣,邱瑾瑜皱了皱眉。 “穿这么多作甚,反正都要脱,你不是最怕热么?” 对于他这种不解风情的问题,玲珑是决计不会作答的。 邱瑾瑜这次的动作极小心,像是生怕唐突粗鲁了她,反而手上没那么利落了,连解个肚兜系绳解得脑门都快冒汗了。 第98章 水到渠成 “王爷……” “妾身自己来。” 玲珑实是忍受不来这种折磨,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邱瑾瑜为掩尴尬也顺势坐回了榻边,嘴里释道。 “成,正好自己脱自己的。” 他动手解了自己的寝衣,听着身后她细微动作带出几不可闻的声响,觉着周身血液热了起来。 终于得着了这个“弥补”的机会。 为了今夜,邱瑾瑜做了不少准备。 为不叫人发现,昨夜听着玲珑房里没了动静之后,他又燃了灯在书房里翻腾了好一会。 刚来定安时,也带了几箱子这些年间攒下的书籍兵法,压在书房角落里面吃灰。 他挨个的翻了个底朝天,好容易在其中一箱最底部找见了当年从兵蛋子手里没收的春宫册子。 从前翻看的时候只觉得嗤之以鼻,这次再细读一番却是脸红心跳,深觉精妙。 书中图文并茂,虽然他亦觉得挑灯夜读这种书籍很是羞耻,却也从中学到不少知识,譬如如何取悦女子。 待到看到马背上的篇幅时,邱瑾瑜想起曾携着她在那片看夕阳的林间草地骑马的画面,面红耳赤的合上了书页,瞪着眼珠子干躺到了近破晓时分。 知道前两次吓着了玲珑,邱瑾瑜是打算今夜好好表现一番的。 “王爷……” 听见她的话语声,邱瑾瑜成竹在胸的转回身,重新见着她的一刹,预先想好的那些个先后动作转眼就忘了个干干净净,脑中一片空白。 玲珑把脱下的寝衣与小衣叠好放在了枕侧,这一次她没再遮遮掩掩的去挡,而是侧身而坐,两条纤白的长腿微蜷着相叠。 目光一路垂下去,看到的是那双险些令他走火入魔的脚,踝如玉环,趾若珍珠,修得方方正正的趾甲上淬着艳丽的红,衬得双足白皙若雪,勾得人血脉贲张。 邱瑾瑜像是着了魔一般,探着手履了上去。 昨夜丫鬟们给玲珑修了手脚,摸着柔软滑嫩,令邱瑾瑜爱不释手,自脚背一直捋至趾尖,摩挲着嫣红的趾甲叹道。 “好看。” 玲珑咬着嘴唇忍下了他抚摸带着的痒,男女大防中最为要紧的一道,便是女子的脚,那是女子最为私密之处。 只能给自个儿的丈夫看。 “王爷,别摸,好痒。” 邱瑾瑜闻声抬起眼,玲珑又攥了半拳下意识的抵在了胸口,虽知道也挡不住什么,却还是做不到在他面前全无顾忌。 丹蔻的红呼应着雪中两点红梅,这一眼险些要了邱瑾瑜的半条命。 原本想好的循序渐进着慢慢来,得时刻关注着她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制订了一晚上的“战术”,是根本没用上一点儿。 喘匀了两口气就扑了上去。 还好玲珑身子柔韧扛打,不然真经不住他这如同饿虎扑食似的一扑。 看他这般,玲珑竟莫名觉得好笑,颈上肩上的热吻湿痒得她咯咯笑出了声。 “慢点,王爷,今日时候还早。” 邱瑾瑜被她笑得窘迫,也暗骂了自己几句没出息,这般受不起撩拨。 惩罚的饮雪衔梅,她的轻笑立时被哼声取代,邱瑾瑜得逞的低语。 “坏丫头,笑话本王。” 玲珑不敢再多嘴,只盼着他能早点结束这惩罚。 可他却像是不打算轻易越过这一环节,灵活的湿热裹起又松开,时而弹动时而画圈,搅得玲珑既想要躲,又不舍得躲。 感觉自己肩头被她的指甲一松一紧间轻抠着,邱瑾瑜知道书中圣人诚不欺他,自信得蓬勃。 腾出一手捋着线条下滑,向里探去。 玲珑瞪大了眼睛:“王,王爷……” 感觉到她立时僵硬的周身,邱瑾瑜依依不舍的微扬起头,低哑的嗓音哄慰着。 “别怕,珑儿,你会喜欢的。” 手指上的触感极尽柔嫩,邱瑾瑜也知道她的娇软,用他此生最温柔的力道撩拨着,期待着她为他敞开。 玲珑在他的双重攻势之下很快就撑不住了,直至异样的感觉化为了一团火热,烧化烧软了她。 小猫似的哼哼,邱瑾瑜也觉得听腻了,放开已经娇艳绽放的蓓蕾,寻去了被她咬得发白的嘴唇。 在这事上邱瑾瑜如今还是颇有把握的,轻而易举的撬开了贝齿,玲珑松口的一瞬,他手上也加了快。 被他这么算计了一番,玲珑终是没再忍住,发出了声破碎的轻叫。 又这么弄了一会儿,邱瑾瑜听见玲珑呜咽着喊他。 自沉醉之中睁眼看向她,发现她已被自己折腾得眼里布满了水光,眼尾与颊上连成片的红,轻喘着同他说话。 那模样,分明就是在求他。 玲珑也觉得这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明明两人紧紧相贴着,却空落落的难受,难受得她快疯了。 “邱瑾瑜,你欺负人。” 邱瑾瑜没想到初次听她喊自己大名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看来真是被气狠了。 也意味着时候成熟了。 在她脸上安抚似的吻了吻,又滑至了她耳侧,咬上了玉珠般的耳垂。 玲珑觉得他的话音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才发现他也忍耐得辛苦。 所以为何要折磨自己又折磨她…… 邱瑾瑜一字一句的给了解释。 “晚寻水涧听松韵,夜上星坛看月明。” “好饭不怕晚……” “珑儿叫我叫得好听,王爷二字听得厌烦,再叫两声听听。” 水到渠成,再没有什么阻碍与抵抗,唯有两人发出的喟叹同时脱口而出。 芳草垂杨际,行云流水间。 邱瑾瑜用平日里从没有过的轻柔语气,卷着欲色,对着玲珑说了许多露骨的话,听得本就意识不清的玲珑头脑更加昏沉。 浑然间,也不知怎么就趴跪着握上了床柱,感觉到他两只烙铁般滚烫的手握在腰间,一轻一重的按。 这一次又与他被下药那夜不尽相同。 那次汹涌猛烈,叫她连思考的能力都失了,醒来只觉得疲累,过程的后半段已经记不清了。 而今天这个洞房花烛夜,她许是永远也忘不了了。 邱瑾瑜今天对待他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轻拿轻放,时时问着她难不难受,愿不愿意,轻了还是重了。 这也是让玲珑羞得最无地自容的一次,因她得时时回应他。 嗯,不难受,好,别说了。 第99章 情浓几时 时近子时,邱瑾瑜叫了水,两人在帐中躺着,听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的提桶倒水。 邱瑾瑜解了困扰他许久的心结,指侧一下下的刮着玲珑脸上尚未尽褪的红晕。 从她的反应来看,他觉得今晚自己表现得达到了预期的标准,也从她的口中求得了印证。 鱼水之欢,当真美妙,尤其是与一个一嗔一怒、一颦一笑都能牵动自个儿心神的女子为之,更叫人沉溺。 “珑儿可觉得累?” 经过今夜,玲珑觉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似是更亲近了,也不再掩着自己的情绪,眨着葡萄粒似的眼睛看着他答。 “今夜还好。”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对他的心意有了转变,竟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虽也有数月没练过功夫了,但身上的气力还在,加之今晚他的特别“照顾”,不仅不觉疲累,反还觉着酥软褪去之后,周身通透舒爽。 邱瑾瑜拨了拨她额间染湿的鬓发,却摸了一手的脂粉,邱瑾瑜暗觉好笑,平日里想盯着她看总觉得不好意思,此刻倒是肆无忌惮看得贪婪。 他承认霍玉瑶美得娇艳,连着看了几日却让人觉得厌倦。 玲珑不一样,她虽不至于打眼看去就惊为天人,却极耐看,甚至越看越惊艳。 这些脂粉俗物,配不上她,她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就足以吸住他的全部目光。 玲珑被他灼人的目光看得错开了视线,听着帐外的脚步声响,小心翼翼的问邱瑾瑜。 “上次鹊儿问我,我都不知怎么答,这次她们是不是也听见了……” 邱瑾瑜装傻逗她:“听见什么?” 玲珑把开始发热的脸往他胸前埋了埋,不肯作答。 邱瑾瑜低笑着摸着她的脑后数落。 “你这丫头脸皮怎恁的薄?也不知道你这闷葫芦似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每每若不是把你逼急了你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见玲珑仍然不搭腔,邱瑾瑜无奈,软了语气宽慰。 “听见也没什么,叫得越浪就说明本王越宠爱你,不是你自己要求放出去的话,说本王对你一往情深?若洞房夜都没什么响动,下人们估计要以为本王不成了。” 玲珑听他一番话说得糙,并没觉着这话解了心宽,心中暗怼一句,是你脸皮太厚。 看怎么说她都没反应,邱瑾瑜挑了挑眉毛。 又犯倔。 手掌覆着她后颈,一路划过节节骨骼,握住弹韧捏了两把。 玲珑今时已不再像起初嫁来那般逆来顺受,知他纵着自己,胆子也大了,竟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邱瑾瑜喜欢欺负她、逗弄她,她也知道,若是可以,她倒真想让他尝尝自己飞羽剑的滋味,那也是她唯一能与拥有绝对地位、力量的他相抗的本领。 不过如今……她发现了另一样能制衡他的东西。 玲珑没去管他不老实的手,脸蛋贴在他胸膛上,瞄着猎物,以自己为饵,趁他不备,掀开唇瓣覆了上去。 邱瑾瑜差点从榻上跳起来,惊得也忘了继续手上的动作,难以置信的低吼。 “珑儿,你……呃……” 他这么做的时候,发现她一点点的软成了水,却不知道那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 现在他倒是懂了。 两人侧卧相拥着,下一刻玲珑就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外面隐隐能听见二娘她们窃窃低语的声响,为帐中这较着劲做坏事的两人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 玲珑见他着了道,挺解气。 正巧这时候,周二娘提声唤道:“王爷,王妃,水已备好了,奴婢们先伺候王妃沐浴?” 玲珑毫不留情的抽身一骨碌爬了起来,规规矩矩的开了口。 “那妾身先去沐浴了。” 刚伏跪着想从他脚下绕过去下榻,突然感觉脚踝被一把握住,是熟悉的力道。 邱瑾瑜低沉的嗓音慵懒且充斥着暧昧的哑。 “都出去,不用你们伺候。” 脚步声渐远,外门吱呀一声又闭了紧,玲珑单腿被扯住,慢慢转回身,表情诧异且无措。 “王爷,时候不早了……” 邱瑾瑜舔了舔腮肉,又来这招,刚当着他的面露了狐狸爪子,转眼又开始扮兔子。 赤着脚下了地,握着她的脚踝把人一寸寸捉了过来,一把捞进了怀里。 “是不早了,咱们一起洗,省水又省时。” 话说得冠冕堂皇,可穿过腋下覆在她绵软上的手可是没闲着,不管不顾怀中人踢腾着双腿抗议,抱着她迈进了浴桶。 邱瑾瑜洗她洗得很仔细,也卖力。 近乎满溢的水荡着荡着只余下了半桶时,玲珑听见邱瑾瑜边吻着她后颈边说。 “珑儿,给我生几个孩子。” 第二日玲珑是被正午屋子里升腾的温度热醒的。 睁眼时她又缩到了床榻最里,她怕热,昨夜睡下时已是困倦极了,一直能感觉到邱瑾瑜像个火炉似的把她环在怀里,想来是睡中为了躲他滚到了榻里面。 玲珑拨开帐子,探出颗头去,见着他正赤着上身坐在书案前喝茶看书。 邱瑾瑜一向是比她起得早的,行军时养成的习惯。 见玲珑醒了,邱瑾瑜放下书,起身向榻前走去,玲珑立时把脑袋缩了回去。 怎么天一亮,反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呢…… 帐外传来男人的轻笑。 “还懒?都快正午了。” 帐帘被他宽厚的指节撩起草草系了个结,玲珑暗自打量着他裸着的筋肉,小声言道。 “王爷怎么大白天也不穿衣裳。” 邱瑾瑜在榻边大剌剌的坐下,自她汗津津的脑门上抹了一把。 “许你热就不许我热了?这屋子里只你我二人,有什么好穿的。” 若不是知道玲珑脸皮子薄又注重礼教,他连裤子都不想穿。 玲珑闻言心中有所触动,抬起睡饱了精神乌亮的眼看向他。 如此说来,他在自己面前也不端什么吓唬人的架子了,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夫妇一体? 自此她不再是孑然一身,举目无亲了。 第100章 急症 早膳没与巧月他们一起用,尚且说得过去,若是午膳还不露面…… 倒不是怕兄嫂笑话,是豆子这些时日缠邱瑾瑜缠得紧,若是晚上再相见时豆子当着众人面问起姑姑姑父这一日作甚去了,也实是尴尬。 着了问秋念雪去告知巧月在膳堂一起用膳,周二娘去厨房看今日菜式,鹊儿与明夏留在主院伺候玲珑更衣梳妆。 邱瑾瑜先穿戴好了,也不出去,就倚着根柱子看着玲珑梳髻。 明夏和鹊儿被他看得局促,玲珑自铜镜中望向他说道。 “王爷不若再去看会书?妾身这儿还需些时候。” 若是放在从前,邱瑾瑜确实没有这么好的耐性,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看她像看不够似的,等会就等会。 “你今日……俏丽更胜昨日。” 玲珑呛了口气,咳嗽了两声。 明夏与鹊儿还懵懂,玲珑生怕他说出什么浑话来。 鹊儿干完了自己拍散衣服上褶子的活以后,也一如邱瑾瑜一般看着玲珑出神,这会儿听见有人与自己所见略同,连连点头附和。 “鹊儿也这么觉得!王妃今日还没上妆呢,气色却是绝顶的好,像朵春花似的!” 鹊儿的话让玲珑失笑,鹊儿这才反应过来巧月家的狗就叫春花,拍了拍自己的嘴。 “奴婢失言,不过就是好看,今儿最好看,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容光焕发!” 明夏也不知是打哪听的,老气横秋的装懂。 “这你就不知道了,女子的确就是朵娇花,被滋养得好开得就艳,咱们王爷王妃恩爱,自是越来越美的。” “王妃,梳好啦,您看看这个发式如何?不行婢子再换一样梳。” 玲珑闻言起身:“这样挺好,快更衣去膳堂,莫让他们空等了。” 邱瑾瑜却挑眉站直了身子搭话:“这就完了?不画眉么?” 明夏收拾着妆奁,回头答王爷的话。 “回王爷,王妃的眉毛生得又黑又密,隔几日修修就成了,不用画的。” 邱瑾瑜走近正被鹊儿前后忙活着整理衣襟衣摆的玲珑,垂下头盯着她的眉毛看。 这才陡然发现,原是明夏入府以后,把她的棱角分明的眉峰修去了,由形若远山变为了弯弯柳叶。 怪不得,初见那日总是隐隐觉着她身上有种凌人的气势。 “可惜了,本王还想学学来着,不是都说为夫的该为妻子画眉么。” 玲珑心间一甜,主动挽了他的胳膊。 “走,王爷。” 玲珑执了把团扇,两人并肩说着话去了膳厅。 自宫变之后,时时压低着脑袋做人,然今日玲珑却不再觉得压抑,反而神清气爽,愉悦非常。 短短几月,自炼狱火海跌至更深的沟壑,借着邱瑾瑜的势费力的爬了上来,又与他生出了情意,实是大起大落。 玲珑打着扇子仰头看向他神色飞扬的与自己说着话,他头顶晃眼的日光晒得人发昏,此刻玲珑有种踩在棉花上般的松软舒适,却也有种脚下发虚的不安。 行至膳堂,却只看见周二娘带着问秋念雪布菜,并未见着巧月一家人。 “问秋,人呢?” 几人见了王爷王妃,做了个礼,问秋如实答道。 “回王妃话,巧月姐姐说豆子有些发热,她得照顾孩子,王焕大哥腿脚也不利落,便不来用膳了。” “婢子已吩咐了厨房,备一份膳食送到他们房里。” 玲珑皱眉问:“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可请郎中看了?” 问秋摇了摇头:“巧月姐姐说小孩子冷不丁换了地方,有点小病也是正常,不必麻烦。” 邱瑾瑜拉过她在餐桌边坐下,拍了拍她手背。 “先用膳,吃完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周二娘亦附和道:“王妃要照顾好那一家人,也得先顾好自己的身子。” “今日奴家特命厨房添了一道补血益气的乌鸡汤,王妃上次与奴家说过月信不准,可得好好养养,为小世子小郡主降生做准备了。” 邱瑾瑜闻言双目一震,夸赞了周二娘两句,盯着玲珑喝了三小碗。 到了巧月他们房门口,玲珑叫下人们候在外面,自己上前叩了门。 王焕的拐杖声由远及近:“谁呀?” “哥,是我,我和王爷来看看豆子。” 王焕连忙开了门把两人迎了进来,玲珑见着满屋门窗紧闭,不解问道。 “哥,伏天这样炎热,你们怎得不开门窗通风?” 王焕带着两人往里走边说:“豆子明明发着热,嘴里却喊着冷,这才把门窗都关了。” 许是怕叫玲珑与邱瑾瑜跟着忧心,王焕又说。 “不必担心,小孩子每年都要烧个几次的,这小子挺皮实的,保不齐下午就好了。” 玲珑暗觉不对,走到内室时就听着巧月急切的呼喊。 “豆子,你这是咋啦?你别吓娘啊!” 闻言玲珑先一步跑了过去,见着屏风后的床榻上,豆子小脸烧得通红,却在不住的打寒战,脸上身上已经被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浸透了。 “王爷!叫郭昂去请郎中!” 得知豆子得了怪病,周二娘叫几个丫头去备了些擦身的药酒、热水、浸帕子的冷水,以备不时之需。 后她又先行进了屋站在主子身后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心惊。 她虽怕说错反倒耽误孩子病情,搞不好还会惹主子责怪,但到底是做过母亲的,深知失去亲生骨肉的痛楚是怎样彻骨,这风险她愿意背。 “王妃,奴家觉着……豆子的病症有点像……打摆子。” 此言一出,巧月夫妻二人惊惧万分,尤其是巧月,险些从榻上跌坐下来,下意识地看向丈夫摇着头。 玲珑抿唇思忖了片刻,定定看着周二娘问。 “二娘,你此言有几分把握?” 周二娘对着几人弯了膝头说道:“奴家丈夫便是死于此症,他自发病初始到最后,都是我一人照料的,是以……” “豆子与我男人起初发病时的症状,如出一辙。” 邱瑾瑜面色严峻,佐证了周二娘的话。 “从前本王打过几乎不战而胜的一仗,对方士兵便是大多患上了此病,他们把染病之人丢出城门等死。” “虽未曾亲眼见过,却听说过,所谓打摆子,就是因为发病时周身颤抖摆动而得名。” 巧月扑倒在豆子身边失声痛哭起来。 “不会的!豆子才四岁呀……老天爷,你要索就索我的命!我替他死!” 第101章 两难 铄城发过这病,周二娘是知道这病症催起命来有多厉害,看着巧月崩溃的样子心下不忍,开口劝慰。 “你先莫急,得了这病也并非无妄,一会儿先听听郎中怎么说。” 这话实是为了宽慰巧月而说,据她所知,孩子染上打摆子多半是凶多吉少,可又不能说实话绝了人家父母的希望。 邱瑾瑜心里也沉重,虽然知道豆子并非是玲珑的亲侄儿,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也很是喜欢这个活泼调皮的小娃娃,与玲珑之间感情渐笃后也开始盼着以后能得个如豆子一般虎头虎脑的儿子。 这会儿见着孩子遭罪,看着妻子小脸发白,手掌覆上了她肩头抚慰着捏了捏。 “豆子病情如何还未有定论,先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对于此症,邱瑾瑜也没什么把握。 他经历过一城守军不击则溃,也怕这毛病在他军中蔓延,翻看过不少书籍,也找过军医共商预防之法。 军医们都说这病虽是传染病,却一直查不明是怎么在人与人之间相传的。 便是日夜看护病人的,也有始终未曾感染的,而不曾接触病患的伙夫,却都有可能莫名其妙被传上,有人说会不会染病全看天意,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十个发了病的,总要死两三个,药石无医。 后来每到夏季,他们军中都要熏些艾草,也不知道是不是此举有效,倒是从没大规模发过此症。 邱瑾瑜发了令,叫府中依此法炮制,日夜熏艾。 郎中来了之后,大伙候在屏风外,静候着郎中为豆子诊看病情。 见着郎中一脸凝重出来,巧月夫妇先迎了上去,眼中含泪等着郎中发话。 郎中对着几人拱了拱手。 “王爷,王妃,确是打摆子无疑,这病多发于炎热之地,咱们定安三年连旱,不想平安度过了两夏,今年终是没避过去啊。” “这孩子病发得急,小人只能为他拟个方子加两味猛药,能不能挺过去,还得看娃娃自己的造化了。” 巧月扯着郎中袖子跪了下去,泪流满面。 “大夫,豆子才四岁,你救救他!” 老郎中虚扶了一把,为难叹气。 “打摆子难医啊,千百年间多少医者苦寻对症之药却不得,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巧月掩面哭泣,王焕扔了拐杖跪着把妻子搂在了怀里,屋中人看了这一幕心中都跟着难受,却无一人再说得出口劝慰的话。 豆子刚发了一轮病,眼下睡过去了,可巴掌大的小脸仍可怜兮兮的皱着,邱瑾瑜走到榻前看着,握了握拳头。 玲珑从方才开始就未发一言,独自退出了内室,走到窗边出着神。 自上次与木思夜会之后,就临时接到夏兆王旨意去往了凤阳,如今已过去一月有余,两人也就此失了联系。 她上次嘱托之事,木思虽应下了,却不知他到底去没去办,甚至连他如今还在不在定安地界都不知道。 此番她刚返回定安,若是制造些机会,或许木思还会现身,只是玲珑却没有万全的把握。 她毕竟还不了解此人脾性,而且木思承诺帮她,只是口头之约,她并没有什么可以牵制月苗的筹码。 上次木思提到过,说有一种不起眼的蒿草,专对此症,可眼下除了他又无人能辨认得出这青蒿…… 玲珑心中打定了主意,她得出府去寻人。 今时今日,她已将豆子视作亲侄儿,万不能眼看着他被病痛折磨,随时都有可能失了性命。 只是……她该如何做,才能不叫邱瑾瑜疑心呢? 他们俩的关系如今正是渐入佳境之时,便是连自己梳个发他都要在一侧瞧着,想要得着机会与木思相见,就要先避开邱瑾瑜。 问药是件可以救活豆子、造福黎民的好事,只是木思曾经暗算过邱瑾瑜,还是魏国派来的细作,邱瑾瑜若发现他们二人有私交,她与木思怕是都会没命。 想到这,玲珑心头抽痛。 若放在从前,他若发现了自己的这些个秘密,定是不会饶过她的。 只是,现在呢?不知自己在他心头的分量,能抵消多少她的“过错”? 想着昨夜欢情将两人席卷之时,他说过,给他生几个孩子。 他是真心的接受了玲珑,把她当作了妻子,可她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能告知于他。 玲珑痛苦的闭了闭眼睛,阳光很刺眼,纵使隔着眼皮也照得她的矛盾无所遁形。 温热粗糙的手掌覆上了额头,遮住了光,玲珑睁开眼,睫毛刮了刮他的掌缘。 “还好,没发热。一会叫郎中给咱们都把把脉,以防染病却不自知。” 玲珑敛去心中思虑,扯了扯嘴角。 “还是王爷思虑得周全。” 邱瑾瑜叹了口气,拉她到阴凉处坐下,一手摸着她耳后梳紧的头发,拇指在耳骨上轻轻的搓。 “有本王在呢。” “郎中也说了,豆子的病还没恶化到要命的程度,我一会给陛下去封书信,问问上京城中如今可有什么良医良方。” 玲珑听他口中说着宽自己心的话,盈盈的望着他。 邱瑾瑜大她不少,初见时并未见他有所怜惜,近几日间却总是给她一种把她当孩子哄的错觉。 原来有人护着怜着是这样的感觉。 玲珑侧过脸颊,贴上了他的掌心,小猫似的蹭了蹭。 “多谢王爷。” 手上传递而来细瓷一般的触感,看她乖巧,邱瑾瑜又犯了想欺负她的瘾,顺势轻轻捏了一把。 玲珑也沉溺于这噩耗之后片刻的温宁,然瞟向门扉里面仍相拥垂泪的巧月二人,还是硬着心肠拉开了他的手。 “王爷,此前府宴时我应承了严靖的夫人,去帮她看看宅子该怎么修整。” “这一晃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期间定安的事多劳严大人操持,妾身想履诺赴约,以示王府对严大人一家的重视。” 邱瑾瑜愣了愣,他本以为豆子生病,玲珑应是会忧心不已吃不下睡不好,却不想她这个时候竟还惦着南枭王妃的份内事。 “豆子病着,这些事不急……” 第102章 布局 “豆子病着,这些事不急……” 玲珑一脸的沉着平静,娓娓而言。 “妾身不懂医术,留在这看着也是徒增伤怀。” “这病不宜声张,豆子与我的关系又不能与外人道,我总是不能一直待在府里不露面的。” “除了与官眷们往来走动,还该去探看城西难民,查访郊外庄子……王爷说入秋要进京觐见陛下,妾身这也堆了许多事,实是不能这样耽搁下去。” “另外还有促婚励育一事未曾同王爷相商……” 邱瑾瑜被她念得头疼,无奈的苦笑道。 “你这股子劲头,我也就在陛下身上见过,本王真是自愧不如。” “罢了,你想去便去,府里若是有什么事,我再差郭昂去接你。” 得了他首肯,玲珑又进屋瞧了瞧豆子,说是如今这屋里需要人手,把一众丫鬟都留给了周二娘安排活计,唯独带了最没心眼的鹊儿去了严府。 邱瑾瑜知道玲珑怕热,特地命人备了马车,提前清了通往严府的路途,知会了严夫人一声。 坐在车上,鹊儿苦着脸同玲珑念叨。 “王妃,豆子会好起来的?昨日晚膳时他还与鹊儿猜拳玩闹呢,怎么一觉醒来就病成那个样子了呢……” “我还答应他过几日带他去买宝庆斋的酥糖呢……” 玲珑心中微动,借着话头说道。 “左右也出来了,绕些路去一趟宝庆斋,豆子病着也吃不下饭,买些糖糕拿回去,哄他乖乖吃饭喝药也好。” 鹊儿深觉王妃此言有理,嗯嗯的点着头,叩了叩车门吩咐了下去。 护送王妃车驾的郭昂颇觉为难,城中如今处处堆着沙土石料,马车难行,玲珑便顺理成章的带着鹊儿下了车徒步而行。 王府众护卫一路前后簇拥着王妃“招摇过市”,去了宝庆斋买了糕点,今日街上的人也不少,口口相传的便有不少百姓都听说王妃今日露了面,纷纷走上街边观望,还有不少胆大的同王妃打了招呼。 宝庆斋的老板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家铺子能迎来王妃亲至,亲自招呼打点,给王妃推荐起了自家糖糕的口感用料。 老板近着看王妃更觉貌美随和,试探着同玲珑搭话。 “今儿天热,王妃一会儿要去哪儿?小人可着人用冰车送去,要不这糖在太阳底下放一会就得化了。” 玲珑礼貌的笑笑点了点头。 “老板有心了,那就包两份,一份送去王府,另一份送去严大人府上,咱们一会儿要去严大人府上拜访。” 老板连声应着送走了王妃,不一会儿铺子里又被前来套闲话的百姓们挤满了。 “刘老板,今日福星高照啊,你这宝庆斋的名号把王妃都引来了!” “王妃都买什么了?给我也来份一样的。” “我看王妃没往王府方向回啊,这是去哪了?” 玲珑走远后回头看了看,鹊儿蔫了半天的脸上终于见了点光彩。 “定安人如今真的很爱戴王妃呢,王妃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 玲珑转回头上了街口停着的马车,心想若木思还在定安盘桓,也许会守在严府附近,伺机与她相见。 严府大门前,两个下人一左一右为严夫人与严诗韵撑着伞,候着王妃的车驾。 严诗韵还在不死心的同严夫人撒娇。 “娘,天气这般炎热,怎好叫王妃登我们家的门呢,我们去王府拜会王妃才是正理啊!” 严夫人不住的张望着街头,嘴里还在自言自语着。 “王府离咱们这也不远啊,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严诗韵见母亲充耳不闻,跺了跺脚。 “娘!” 严夫人无奈的斜了女儿一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人家王爷与王妃现在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你要是真心倾慕王爷也不能挑这个时候。” “今日王妃登府,是给咱们严家脸面,今日你可别给你爹娘丢人,若是能搏得王妃的喜爱,往后为王爷纳娶侧妃时没准还会考虑考虑你……” 严诗韵气得憋红了脸:“娘!都跟你说了我不喜欢王爷了,你和爹爹怎么就是不信呢!” “那你总想着往王府跑什么?看看你这下巴尖都瘦出来了,不就是为王爷伤神伤的么……” 母女二人正逢争辩不休之时,车轮滚滚的载着她们翘首等候已久的南枭王妃来了。 玲珑方一下车,就见着严夫人携着上次带去赴宴的那女孩拜了过来。 “妾身携小女见过王妃。” 玲珑热络的上前扶了一把,噙着笑意柔声道。 “严夫人严小姐不必多礼,是我叨扰了。” 严夫人见王妃待她如此亲切倍觉惊喜,立时拉开了话茬迎着人入府。 “王妃真是折煞妾身了,那时邀王妃前来教导本就是句僭越的玩笑话,不想王妃竟真放在心上了。” “王爷王妃如此厚待下臣,妾身感恩,快进去说话,妾身叫小厨房冰了银耳羹,王妃用一些解解暑气。” 严夫人与玲珑聊得火热,跟在两人半步后的严诗韵有些别扭。 她曾因几年前在街上仰望邱瑾瑜领兵入定安而仰慕不已,一心想等着长大后嫁与这样丰神俊朗的大英雄,后来却被一道圣旨送来的玲珑截了胡,将玲珑视作了许久的“情敌”。 后来遇到那个救她出了烂泥的少年郎,胆大心却细,诙谐却有礼,时常听人说南枭王武艺多么多么高强,但严诗韵觉得,她的凌哥哥应也是不比南枭王弱的。 南枭王脾气不好,声音低沉粗犷,凌哥哥的声音却是温柔悦耳的。 最最要紧的一点,虽没大瞧清凌哥哥的长相,却能看出他是个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君,比南枭王年轻多了。 如今这么一想,又觉得南枭王哪哪都不好了。 所以严诗韵现在对王妃已经没了敌意,上次府宴上是远远看着与自己比较,这会儿离近了偷偷打量,只觉得王妃高挑窈袅,与母亲说话时没什么架子。 可她还是碍着敌视过王妃而不敢凑近。 严诗韵垂着脑袋跟在后面,忽而听前面清灵的女声唤她。 “严小姐怎得一言不发?莫不是中了暑气了?” 第103章 哄骗少女 王妃突然与自己搭话,严诗韵猛然抬头眨了眨眼睛,对上了骄阳之下玲珑光影因清晰的轮廓而半明半暗的双眼,一时间竟看得痴了神。 好美的一双眼,如同黑曜石一般深邃神秘,动人心魄。 严诗韵莫名觉得亲切熟悉,张了张樱桃似的小口,喉间却发不出声响。 “韵儿!王妃同你说话呢,怎可如此无礼?” 严诗韵回过神,慌慌张张的福了一福身。 “谢王妃关切,诗韵无碍。” 玲珑见她单纯,心中有了主意,笑言道。 “诗韵?好名字。” 在严府中纳凉的雅室中坐定,玲珑见一路布陈得别致,又品了严夫人命人奉上的玫瑰花茶、银耳莲子羹,赞叹道。 “严夫人兰心蕙质,莫说府里布置了,便是这些茶点烹得亦令人旷心怡神,哪里还需要我来指点。” 严夫人知道王爷素来不喜官员官眷太讲究排场,不敢拿太贵重的东西出来招待,却又不敢怠慢了王妃,于是便在东西上多花了些心思。 “王爷提倡节俭,妾身谨记于心,都是些普通的东西做的,王妃莫见笑。” 玲珑放下瓷盅,用鹊儿递过的帕子拭了拭唇角。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严夫人玲珑心思,定是出身名门。” 听王妃不住的夸赞自个儿,严夫人面露红光,不大好意思的释道。 “王妃慧眼,家父原是前朝国子监的司业,得了当今陛下赏识,给了父兄恩典继续留于朝中任职。” 玲珑恍然:“原是书香门第,也难怪夫人气质如此脱俗。” 见三言两语就哄得严夫人美上了天,玲珑又看向指尖绕着帕子把玩的严诗韵问向严夫人。 “严小姐也承袭了夫人的美貌端淑,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了?” 提及女儿婚事,严夫人笑脸僵了僵,讪讪说道。 “她……过了秋就十六了,尚未议婚。” 思及此事,严夫人试探着问玲珑。 “咱们定安也没什么与她年岁家世相合的,妾身就想着若是能在上京给她寻门亲事也成,倒是有她外祖舅舅照顾,夫家也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只是我那嫂嫂是个愚钝的,总不能指望着妾身父兄去为韵儿说亲呢,我这也为她婚事愁着呢……” “每年秋猎时王爷都要进京觐见陛下,不若到时王妃帮咱们韵儿掌掌眼?” 严诗韵听见母亲竟开口求王妃替自己牵线,霎时白了脸小声低叫:“娘!” 严夫人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继续同玲珑话语。 “妾身兄长家的姑娘都是及笄前就议好亲,待到及笄过后就嫁了。” “我们老爷这些年里一直追随王爷为定安百姓生计劳碌,也没什么空闲操心韵儿的婚事,我一个后宅妇人,实是难以为之啊,唉。” 玲珑自是听出了严夫人这是在同她邀功讨赏,要她看在严靖兢兢业业治理定安数载的份上,为他们女儿寻一门好亲事呢。 见严诗韵咬着嘴唇一张脸皱得可怜,玲珑笑笑又言。 “今年随王爷进京时,我自会为严小姐留留心,只是这事也要尊重严小姐自个儿的意思。” “毕竟远嫁也意味着要嫁与的是个素昧平生,全无了解之人,脾气秉性人品这些个,也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做不得数。” “嫁对了,是老天眷顾,若是选错了,便是蹉跎一生。” 对于嫁人这事,玲珑觉着她自个儿是幸运的,原以为是个火坑,却不想传闻不实,而邱瑾瑜与她性子也算相投。 但母后却没这么好的运气,郁郁寡欢过了十多年,最终还以极惨烈的方式永远留在了深宫中,甚至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玲珑一直以男儿心性活着,自是也不觉得女子此生就非得嫁人才算是归宿,只是像严诗韵这种出身的官小姐,嫁总是要嫁的,不然也要被唾沫淹死,令父母蒙羞。 但玲珑却不希望看到严诗韵重蹈母后的覆辙。 严诗韵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抬起头眨巴着眼呆看着玲珑。 严夫人似是也没想到王妃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细想了想竟觉得也颇为有理。 严夫人自是无比在意这个女儿的,不然也不会矛盾得既急着她嫁人,又不舍得叫她低嫁。 玲珑见母女两个愣了神,想了想问道。 “日头终于快落了,怪不得凉快了不少。” “我听王爷说,严大人今日公出回不来,我与严夫人严小姐一见如故,府中景致又甚美,不若咱们晚间寻个凉亭小酌几杯,解解暑。” “正好我也与严小姐多聊两句,看看她往后到底想寻个什么样的夫婿,日后在上京也好甄选甄选。” 严夫人大喜过望,拍了手笑道。 “王妃既有如此雅兴,那妾身自是要做好这个东的,妾身这就命人去把葡萄酒冰上,吩咐备些清爽的菜式,韵儿,陪王妃稍坐。” 严夫人走后,严诗韵虽然仍有局促,却对玲珑心生好感,时不时偷瞄一眼。 玲珑先开口与她搭话。 “我长你一岁,就唤你韵儿可好?” 严诗韵脸上红了红,恭恭敬敬点了点头,含羞带怯的答话。 “好。” 玲珑笑了:“你无需如此拘谨,不知韵儿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这问题问得严诗韵是根本答不出口,因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父母几岁时叫她背的女德女诫她到现在也没尽数背下来。 不过严诗韵不打算撒谎,母亲托了王妃帮自己说亲,听说上京选妻尽是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刚好她不是。 “看话本子,《莺莺传》、《霍小玉传》、《李娃传》、《博异志》、《玄怪录》……” 严诗韵一口气说了许多玲珑没看过也没听过的话本名字,玲珑本以为她会说些弹琴绣花之类的,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严诗韵见王妃这反应,声音渐弱,讪讪说道。 “爹娘说我不务正业,说我专看些情爱鬼神的烂书。” “旁的我都不感兴趣,做得也差强人意,所以王妃还是别替我张罗婚事了,若是惹人嫌弃怪丢人的。” 第104章 一诉衷肠 玲珑失笑,虽然她是刻意与严诗韵母女拉拢关系,好借机今夜宿在严府,却是真心觉得眼前这姑娘真实得可爱。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本子,我都没看过,一会儿若有机会,你偷偷讲与我听听可好?” 严诗韵眼中渐渐闪耀起惊喜的光彩,头如捣蒜似的点起了头。 严夫人命人在府中一处凉亭四圈挂上了纱幔,外面又焚了驱蚊虫的香料,亭子四角挂着光线柔和的八面灯,每一面上都画有一个身姿柔美端庄的女子,或在抚琴,或在赏花。 见王妃一直打量那几盏灯,严夫人不好意思的笑笑。 “这都是妾身闲来无事自己画来玩的,叫王妃见笑了。” 玲珑由衷夸赞道:“严夫人不愧出身于书香门第,才华斐然。” 严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瞥见一旁也跟着仰头看灯没心没肺傻笑的女儿,翻了翻白眼。 纵使自己再有才情又如何,养的闺女却是一点儿都没像她。 三人说着话吃喝,严夫人自以为与王妃关系彻底搭上了窍,一连敬了玲珑几杯酒。 前些日子在凤阳经常饮酒,玲珑的酒量也不再像初来定安时那么浅了,不过几杯下肚,还是装着不胜酒力的用手指扶了扶额角。 “这酒喝着清甜,却有些醉人呢,也怪我酒量太差,今夜若是这样回去,怕是又要惹王爷不悦了。” 严夫人还以为自己闯了祸,哎呀一声,试探着转圜道。 “不若……王妃今日就宿在我们府上,今日老爷不在,这院子是韵儿的,也没旁人会来。” “一会儿我着人把东厢收拾一番,今日便可欢乐个尽兴了!” 玲珑垂着眼皮轻飘飘的点了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王爷发起火来忒吓人,还麻烦严夫人着人跑一趟,知会一声门外候着的马车先回王府送个信。” 玲珑博学多识,健谈风趣,为了拉拢严氏母女二人给她们讲了许多雍国的故事,还带她们玩了雍国盛行的行酒令。 玩心眼那母女二人自然不是玲珑的对手,被她哄骗着喝了不少酒,喝得严夫人连连告饶,先行回去歇息了。 叫玲珑出乎意料的是严诗韵酒量不错,严夫人离席后,严诗韵也放开了手脚,因着玲珑与她年纪相近,自然而然亲厚熟悉了不少。 玲珑说了个笑话,逗得严诗韵笑出了泪花,酣畅过后却又被酒意扯出了愁肠,塌了肩膀堆坐着喃喃道。 “不瞒您说,王妃,我不想嫁人,是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但我们身份悬殊,是万万没可能的,此事王妃可否为我保密,不叫父母知晓?” 闻言玲珑心中一惊,今日相处下来,深深以为严诗韵心思单纯,却不想她心里竟藏了这么离经叛道的心思。 “韵儿,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看看便罢了,若想效仿是万万不可的。” 严诗韵叹了口气,看着玲珑在月下灯下愈发柔和的面容,又开始望着那对黑眸失神。 “王妃,您人好,我就实话跟你说了。” 严诗韵挪着自己的凳子靠到了玲珑身畔,与她肩肘相贴着,四下张望着看了看纱幔外的几个丫鬟,鬼鬼祟祟的从袖袍里摸出了条帕子。 “上次去王府赴宴,我出去散酒气走失了方向,为捉萤火虫险些跌进了一处池塘中,是您府上的一个侍卫救了我。” “夜黑风高的,我虽没瞧清楚他的长相,但他却同我说了他的名字,还留了这条帕子给我擦脸。” 严诗韵扯开那条素净的白帕,满眼的相思之情,惆怅万千。 “我原也是没打算与他怎样的,父母日日惦着给我说亲,所以我就想着能再与他见一面说说话也好。” “如果就此嫁了人,怕是此生心结再难得解了。” 严诗韵扁着嘴角,眼中含着我见犹怜的泪光,侧抬起头求玲珑。 “王妃,您能帮帮我吗?带我去见他一见。” 玲珑听着严诗韵娓娓道来,看着眼前这条帕子,略染醉意的眼眸逐渐大睁。 若是她没记错,这是她那夜交予那泥足深陷的少女的,不想竟无心插柳留了情? 慌乱之间,玲珑握起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口,压着心头剧跳,眼珠转得飞快,思忖着这般情形该当如何应对。 严诗韵见她听了自己的请求,却不作答,也急了,夹着哭腔轻拽了拽玲珑的袖子。 “王妃,求求你了,帮帮韵儿。” “他说他单字一个凌……” “咳咳咳……”玲珑喉中一口茶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吓了严诗韵一跳,立时忧心的抬手为玲珑抚胸拍背顺着气。 都是女子,此举虽有些逾矩,倒也没什么大碍。 可听了严诗韵一诉衷肠,对象竟是自己,玲珑只觉得万分别扭,甚至生出了几分对不住邱瑾瑜的心思。 胡乱的拨开严诗韵的手,玲珑压了压翻涌的胸口,匀住气说道。 “韵儿,这是胡闹,我怎能纵你与王府护卫私会呢?这事传出去,你的名节可就尽毁了!” 严诗韵喝了点酒,压抑了一月的情绪本就都被勾了出来,觉得王妃像个姐姐般亲厚,没什么防人之心的她就把心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会听见王妃也训她的话,委委屈屈的嘤嘤抹起了泪。 “我的小姐妹都成婚了,这些事一直无人可说,今日是第一次对人提起……” “遇上凌哥哥之后,我才明白,真心喜欢倾慕一人是什么感觉,当真是相思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王妃你今日也说了,嫁人如同豪赌,若所遇并非自己的良人,怕是要一生郁闷。” “我又没想与他怎么样,就只是见一面说说话,哪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好啊……” “如此我也能安心去嫁人了,呜……” 玲珑越听越是头大,对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严诗韵手足无措,最后只得伸出手去揽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声哄了许久,又应承她回府后若寻见了此人,再做定夺。 严诗韵倚着玲珑哭了许久,才抽抽嗒嗒的回了房。 东厢房之中,鹊儿伺候玲珑收拾妥当后退下了,玲珑才长呼了一口气,自嘲的苦笑。 宋凌啊宋凌,你这身招蜂引蝶的本领,还真是不减当年。 第105章 跟踪 当日用晚膳时,邱瑾瑜接到了马夫送回来的口信,说严夫人摆宴款待,王妃饮醉了酒,就宿在严小姐院中了。 念着她今日出门出得晚,严夫人留她用膳是情理之中,却没想到她会因此醉酒留宿。 饭后邱瑾瑜去看了豆子,豆子虽虚弱,却强撑着精神与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他还答应了豆子病好之后带他去骑马。 回到房中,想到明日才能再见玲珑,忽而发现他们成婚以后还从未分开过这么久,竟生出了几分想去严府接她回来的冲动。 一时间在要面子还是要妻子的事上难以抉择。 在屋中来回踱着步,觉着他亲自登严府的门去接人的确丢份儿,可又想她想得紧,看了会书,打了套拳,又浇了两桶凉水,脑海中却是一刻都挥之不去她的身影。 邱瑾瑜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了。 思及她每每饮了酒之后的娇憨,再也坐不住,也管不了夜已深人已静了,叫乘风备了马。 隐约听见梆子敲了三声,三更已至,严府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严府的守卫远没王府那么森严,玲珑脱去一身襦裙,露出了里面贴身的一袭黑衣。 这衣裳是她命周二娘在凤阳时找寿衣店做的,按玲珑的要求束了袖口裤腿,今日出门前更衣时周二娘伺候了她穿在了襦裙里面。 当时玲珑看出了周二娘眼里的不安与疑问,但到底是没看错她,她什么都没问。 用腰带缠紧了胸前两团绵软,又依邱瑾瑜教的那种军士们常扎的马尾式绑了头发,以黑纱覆了面,又从花盆里抓了点花泥抹在了眉眼四周。 玲珑知道她眉眼长得出众,为以防万一真撞上什么人,还是谨慎点好。 玲珑决意出去探看一番,试试能不能寻见木思的踪迹。 严诗韵的院子在严府的东北角,与外墙中间还隔着一个后花园,玲珑入府前大致看过方位,从后墙翻出去,应是一条无人的林荫小路。 推开后窗左右探看了一番,又聚精会神听了一会气息,确认除了在外屋守夜的鹊儿熟睡的鼻息外再无旁人,翻出了窗后又虚掩上了窗叶。 后花园夜里并没燃灯,玲珑匿在树丛阴影中顺着院墙一路行至了外墙,施展轻功跳了出去。 这个笨蛋ai只会画戴口罩的 这条林荫路另一侧是另一家宅院的外墙,除了更夫与巡逻的守城军不会有行人路过。 玲珑站在路边吹了会风静了静心,人是出来了,可却有些茫然,她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木思。 前两次见面都被迫突然终止,并没有时间细商约见的暗号与地点,现在这样冒险出来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她却不得不为,若是连机会都不创造,更是希望渺茫。 豆子还等着她救命。 想到豆子,玲珑咬了咬牙,开始借着月色顺着墙根仔细查看,不放过任何一点异样的细节,心中只盼着木思还在城中,并且看懂了她今日去街上招摇了一遭的用意。 期间有守城军齐整的脚步声走近,玲珑躲进了夏日生长茂盛的灌木丛中,待人走远缓缓起身时,瞥见身边墙面上有一处顽皮孩童留下的涂鸦。 玲珑初见便觉着哪里不对劲,细细辨认了一番,竟从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中发现了此前木思送与她手书时页脚画上的那枚画法奇特的月牙。 玲珑眼中一亮,看着这月牙书画的角度与上次见过的不尽相同,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朝着月牙狐度所对的方向继续前行,走了约十丈远,竟又见着了第二个。 玲珑心中又惊又喜,就这样一路循着记号拐进了一处暗巷。 邱瑾瑜怀揣着马上要见到媳妇的欣喜,叫乘风随他一道骑了马来接人。 刚在府门前下了马,见着已经笼入寂静的严府,犯起了难。 方才犹豫之间,已过了二更天,这会儿都这么晚了,若是叫门,怕是整个严府都要被惊动,明日全城的人都要知晓他南枭王一天都离不开王妃,半夜登门要人。 邱瑾瑜看了看不算高的严府外墙,想着要不走回偏门,进去之后再抓个人吓唬吓唬,带路去寻她。 不过严靖今日不在,这样翻进住着人家家眷的宅子,到底还是有点下三滥,邱瑾瑜独自转悠到林荫路上时,心中还在纠结要不今日忍忍算了,再过几个时辰天亮了,再接她回去。 正值此时,见着远处一道迅捷的黑影一闪而过,钻进了对街的一条小巷里。 邱瑾瑜的双眼立时闪动起锐利的危光,看那人身法,分明就是个功夫极俊的高手,甚至脚力更在郭昂之上。 在定安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他府中做着护卫,绝无可能深夜出现在此。 邱瑾瑜当即便敛了气息,蹑了脚步跟了上去。 玲珑没走出去多远,就被突然现身的木思拦住了去路。 “跟我来。” 木思引着玲珑一路走街串巷,避开巡逻的守城军出入的路线,到了一处废旧的小院中。 木思转回身,看着玲珑笑了笑。 “你很聪明,我不可能冒着被捉的风险候在严府外等你,留了些记号,果然叫你瞧见了。” 玲珑自知时间紧迫,无心与他寒暄,急切问道。 “此前我托你办的事……” 木思微怔,随即贪婪的看了两眼她被泥污所浊不大清晰的眉眼,从怀中摸出一张折纸。 “这是你要的青蒿图样,至于你要的那些草药种子,我已命人搜罗好了,择日会混在过往商队中送进城中,到时你派人去收购便是。” 玲珑接过图纸,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如此豆子便有救了。 “谢谢。” “可否告知这青蒿如何服用?” 面对玲珑开门见山毫不转圜的直接,木思也不计较,耐心教导。 “绞汁,煎服,咀嚼皆可,但也并非药到病除,若是瘴疾入体太深,神仙难救。” “不过你坠中那银月草倒是……” 两人正说着话,玲珑敏锐的察觉周围有一道凛冽的杀气,虽此人敛了气息,却还是叫她发现了些端倪。 玲珑打断木思的话,低声说道。 “有人,快走!” 第106章 夫妻交手 邱瑾瑜本想靠近后先探探这两人在密谋什么,毕竟他身边现在没人跟着,看那贼人轻功不俗,若要生擒他与其同伙,怕是有些困难。 追上去的时候心中斟酌,觉着喊人也不妥,此人既轻功在暗卫之上,若是打草惊蛇放跑了他们,再寻怕是就难了。 可没想到他方一靠近,那两人竟似有所察觉,转身想跑,邱瑾瑜只得放开手脚一跃而上,向身法慢些的那人运掌劈去。 玲珑回头望了一眼,却只一眼,便令她心头大震。 是他…… 定安城中能有如此气势,如此身手,身形高大健硕的,也只有他了。 玲珑的心像是要从口中跳出来,虚得连脚下都开始发软,越害怕什么,就越要来什么。 可眼下情势危急,不容她想旁的,迫着自己定了定心神,审度起眼前形势。 木思轻功不如玲珑,绝不可能从邱瑾瑜手中逃脱。 两厢权衡之下,仍是选择先保木思。 毕竟若木思被擒,若抵不住严刑拷打,迟早也会把自己供出来。 眼下夜色浓厚,若不细看邱瑾瑜一时应是发现不了木思就是当时在郊外庄子暗算他的月苗人,只要她能缠住邱瑾瑜,待木思走远,她虽没有把握打过邱瑾瑜,却有信心金蝉脱壳。 拿定了主意,感觉到身后袭来的掌风杀意,玲珑急速低声嘱咐道。 “你先走,我垫后,往后每月末了西郊大榕树下,若要相见便刻上记号。” 木思见过玲珑身手,心知在自己之上,也不再啰嗦,先行一步遁入了夜色中。 邱瑾瑜没把握擒住轻功好的这个,却眼见这人为掩护同伴慢了步子,被这挑衅似的一举激怒,扬了剑眉加速向木思背影袭去。 在两人错身之际,玲珑左脚忽而发力,横了胳膊向邱瑾瑜打直的手臂挡去,突然的一击让邱瑾瑜不得已在空中翻了个身,后与玲珑隔着数丈站定。 此人身着一袭黑衣,夜色中看不大清身形,只是依稀能瞧出是个纤瘦的,邱瑾瑜冷哼一声。 “敢挡本王的掌刀,胆色倒是不孬。” 玲珑捏了捏拳头,站得挺拔犹如小松,黑纱之下狂咬着下唇迫自己镇定。 她明白,她得多缠住邱瑾瑜一会儿,否则若邱瑾瑜发了信令,木思怕是难以逃出定安城。 眼下身边没有她最擅使的长剑,对上邱瑾瑜浑厚的拳脚,也不知能过下几招。 玲珑多次幻想过与他交手,却不想第一次针锋相对,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双足渐渐划开,左拳握于身后,右手为掌置于胸前,做的是向邱瑾瑜邀战的手势。 邱瑾瑜眯起眼哼笑一声,还没见过这么正气凛然的飞贼。 “不自量力!” 邱瑾瑜再次聚力而起,这破败小院里本就已经有了裂纹的地砖立时被他足尖踏碎,石屑飞溅。 邱瑾瑜人未至,被他周身带动的夜风先一步吹到了玲珑脸上,眼睛被风吹得轻眨的功夫,邱瑾瑜蕴含雷霆之力的拳头便贴近了面门。 好快。 玲珑原以为邱瑾瑜高大,论速度身法应是远不及她的,可许是因为他内力深厚弥补了这方面的劣势,玲珑自恃高明的轻功竟只能堪堪躲过他这一击。 一击不成,邱瑾瑜反手再以手背袭去,玲珑只得用小臂又挡了一次,脚下再快速转着步法拉开与他的距离。 玲珑小臂被震得酸麻疼痛,手上有些发抖。 好霸道的劲力,若是比拼拳脚,她全然不是邱瑾瑜的对手。 也是这一刻玲珑才知道,在他几次捏着她下颌,捏得她骨头发疼的时候,他怕是不过才使出了百之一二的力气。 这两招过完,邱瑾瑜没立时再追上来打,反而收了势站直了身子与玲珑搭起了话。 “你又是哪一国派来的细作?以你的身手,绝非是进城干些偷鸡摸狗之事的,你若老实交待,本王予你个全尸。” 见黑衣人不答,邱瑾瑜讥讽道。 “蒙了面不说,连额头眼梢都抹了炭灰?这般见不得人,莫不是你脸上有什么印记能佐证身份?” 与黑衣人过了两式,邱瑾瑜也暗自心惊,方才这两拳,他是运了八成气力在足下的,如此竟都没伤着黑衣人分毫。 此人轻功造诣极高,身形也轻盈,实话实说,若此人撒丫子逃跑,他可能追不上。 想试着从这人口中套句话出来,可黑衣人这股子劲头竟比他家那个闷葫芦的嘴还严实,任他怎么施展激将法,也不肯说一个字。 邱瑾瑜最是气不过这种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咬了咬后槽牙又攻了上去。 玲珑长了心眼儿,不再拆他的招,借着院子的地形艰难的左闪右躲,就这样你追我跑了一会儿,两人都开始气喘。 邱瑾瑜额头上的青筋绷得紧了又紧,怒意直冲天灵盖。 “你他娘的耍本王玩呢是?” 天气本就炎热,这么跑下来玲珑也热出了汗,抬手抹了一把额头,蹭了一手的泥,原本洁净的肤色也显露出了一块。 见邱瑾瑜正盯着她看,玲珑觉得自己像掉毛的鸡,等到毛一掉光,就要赤裸现身,生怕秘密藏不住,玲珑只想逃。 约摸着过了这么久,木思应当也想办法出了城了,玲珑再没犹豫,双足运劲飞身而起,拔腿要跑。 邱瑾瑜见这人又突然不再恋战要逃,当下明白过来他方才是在为同伴争取时间,被溜得团团转的怒气爆发而出,腾起身子向黑衣人方向一跃而起,抬手向他肩后拍去。 玲珑方才与邱瑾瑜周旋了好一会,也有些力弱,压根没想到比她步法慢的邱瑾瑜暴怒之下发了比方才还要快的一掌。 好在到底是玲珑快他一步,那一掌只堪堪搭了个边儿,就被玲珑甩在了身后。 玲珑在屋梁上连续跃动,邱瑾瑜也跟着上了房,只是他可比玲珑沉多了,刚跑了没几步就把脚下这户人家的屋顶踩了洞。 碎瓦哗啦啦的落进屋里,房中传来一道男声的尖叫。 “他娘!快跑啊!房子好像塌了!” 邱瑾瑜恨恨看了眼黑影逃走的方向,啐了一口,拔出脚吹响了信号。 第107章 美梦成真 玲珑虽暂时甩开了邱瑾瑜,但她心知肚明,在定安城中遍布着他的暗桩。 听见身后鸣响的哨声,思忖之下,还是决意冒险回严府去。 出城是不可能了,眼下她在城中也没什么地方可躲,更是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回戒备森严的王府去,只有再度兵行险招才有机会遮掩过去。 拿定了主意,加快了步伐往严府而去,运气时喉中竟啐出一口淤血来。 玲珑抹了抹唇角,看来还是被邱瑾瑜最后的那一掌震出了内伤,好在不大严重。 听见城中呼应的哨笛声四起,玲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到了严府外墙就翻了进去。 许是听见城中警铃大做,严府各房中也陆续燃了灯光。 玲珑今日初来严府,各个院子的方位只能辨个大概,后花园中又昏暗非常,尽是草木花叶,听着府中陆续有小厮丫鬟的脚步声渐起,府外也依稀能听见街道上已经有了守城军寻人的动静,有些慌了神。 只知道她住的厢房是在东面,眼下既不能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走大路,又怕再翻上房顶被外面的人看见,还受了内伤身形滞缓…… 抬头扫视了一圈,见着不远处就是严诗韵所宿的正房,心中有了计较。 摸到严诗韵寝房后面,见着窗开着,玲珑一跃而入。 这屋子一看便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所住,墙上挂着个色彩斑斓的纸鸢,窗棂边有只金丝鸟笼,里面养着只蓝背金腹的鹦鹉,正歪着脑袋盯着玲珑这个探芳香闺的不速之客。 “凌哥哥!凌哥哥!” 鹦鹉这些日子时常听着严诗韵对它念叨这个名字,学舌学得也殷勤。 严夫人与下人们知道严诗韵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城中公子哥也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便都以为这又是严诗韵痴迷的哪个话本子里的男主角。 榻上的严诗韵咕哝着翻了个身,抓起枕边的小绣球冲鸟笼丢了过去。 “吵死了……” 严诗韵正梦到与那夜池塘边的少年相见,被鹦鹉几声锐叫扰了清梦,睁了睁迷离的睡眼翻了个身。 不经意间的一瞥,恍惚间似是见着墙角站着个黑影,当时没反应过来,又面对着榻里面要再去续梦,脑中突然一惊,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拉紧被子悄咪咪的转身,自锦被后探出一双眼睛再度看去,轻叫一声坐了起来,踢着两腿往榻里躲。 “你,你是何人?来人啊……” 玲珑本不想惊扰她,但眼下她既已发现了自己,也只得眼疾手快的一步蹿了上去,扑在了严诗韵榻上,在她大喊出声之前捂了她的嘴。 严诗韵的眼中立时吓得汪出了泪,抖得像筛子,呜呜咽咽的挣扎,却又不敢太激烈。 玲珑见事情已没法收场,只得压低了嗓音,柔声低语。 “别怕,严小姐,是我。” 听见有些熟悉的清亮男声,严诗韵眨巴了两下眼睫,方才沁出的泪聚成了小珠,自眼角划下,温热湿滑滚进了玲珑的指缝。 严诗韵壮了壮胆子,抖着手摸上了玲珑的手背,示意她把手拿开。 玲珑不放心,又嘱咐道。 “我松开你,你莫叫,我没有恶意,不会伤你。” 见严诗韵点了点头,玲珑试探着缓缓松了手劲。 四目相对,严诗韵软着发颤的嗓子问道。 “是你吗?凌哥哥?” 面对今夜还对着自己倾诉爱恋之心的女孩,玲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王府夜宴,水榭池边,萤火点点,后会有约。” 严诗韵眼中渐渐漫起光彩,惊喜得不知该怎么是好,方才的惊骇过后回了些神,才发觉两人间的姿势这么暧昧。 玲珑半伏半趴在她身前,虽没触着她身子,却能感觉到彼此散着热意的体温与呼吸。 严诗韵心头小鹿乱撞,又羞又喜,但今夜他的突然而至太过莫名,还是敛了敛心绪试探着问道。 “你……怎会在此?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住在哪里?” 玲珑面色凝重,心知两人仅有一面之缘,纵使严诗韵对她生出了爱意,也不足以叫她毫无顾忌的帮衬自己,还是立时扯了一篇谎话出来。 “我……夜宴之后打探过,那晚只有严家小姐与王妃离过席,所以便猜到你是知府千金。” “至于今夜……我本是听闻王爷一直在抓一群魏国细作,想着若能寻查到些线索,将那些人缉拿归案,许是能搏个功名。” “却不知今夜城中出了什么乱子,像是在找什么贼人,我若被捉住,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误打误撞的,就躲进了严府,方才听见你院中丫鬟在商讨要不要叫醒小姐,便猜到此处是你住处。” “想着若是今夜插翅难逃,被王爷处置之前再见一见故人也好。” 玲珑这一番话说得其实漏洞百出,只不过严诗韵单纯不谙世事,又对凌哥哥有爱慕之心,听到耳朵里的话就曲解成了他是为了见自己一面而来。 玲珑这谎话说得自己后背也直冒冷汗,从前她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今时却迫不得已利用起了一颗懵懂的少女心,为自己脱险,实是不忍也对自己不齿。 只是她的身世,牵扯了太多利害,她无意把无辜的严诗韵卷进来,却是没有旁的选择了。 她不能这个时候出事,按周二娘的说法,城中有可能即将大举爆发疟疾,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被邱瑾瑜捉了,别说会不会信她用野蒿子治病的话了,或有可能把他们二人的婚事都视为一场阴谋。 严诗韵闻言心跳得怦怦直响,脸上也发起烫来,正值不知所措之际,门外传来几个丫鬟的问询声。 “小姐?小姐可是醒了?方才婢子们听见您房中有声响,可有什么事吗?” 鹦鹉又开始扯着嗓子喊凌哥哥,严诗韵红着脸轻推了推压在她身前的玲珑,扭着脖子探出头去应声。 “无事,是鸡腿刚才乱叫,我拿了东西扔了它骂了两句。” 门口的丫鬟吊着的嗓子松了下去,还没待再接话,就又听着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道。 “小姐,王府的郭侍卫来了,说是今夜城中有贼人,像是往咱们府里这边跑了,要带人进来搜查呢,夫人说让您快着点收拾收拾穿戴齐整呢。” 第108章 有惊无险 严诗韵打小起干得最严重的坏事,也无非就是私藏些父母明令禁止她看的话本子。 如今房中藏了个大男人,还有人捉上了门,觉得既害怕又紧张,还带了些许莫名的刺激。 玲珑救她出过泥沼,她也曾夸下海口说誓要报答此恩,眼下机会就这么来了。 严诗韵心中想着,如若凌哥哥真是个作奸犯科的恶棍,她身为知府之女也绝不能包庇,可据她所见,凌哥哥分明是个风度翩翩见义勇为的好人,当下便笃定了他必是蒙了冤。 更何况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千钧一发之际竟是为求见自己一面才…… 于情于义,严诗韵都不会袖手旁观。 思及此,她神秘兮兮又大义凛然的问道。 “我该如何帮你?” 玲珑见她着了道,复又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严诗韵连连乖巧的点着头,一脸“交给我”的坚毅表情。 严诗韵让玲珑躲在自己桃粉色的纱帐后,骤然走出去打开了房门,怒气冲冲说道。 “他们找人便找人,作甚要本小姐大半夜的换衣服出去相见?” 小厮丫鬟面面相觑,小姐素日里是娇惯了些,却从鲜少对他们发脾气,还时常因为与他们玩闹被夫人斥责。 小厮挠了挠后脑,略有为难答道。 “这……说是贼人武艺高强,若潜进了宅子恐危及小姐与王妃呢。” 严诗韵打断他:“王妃今日初次来我们府上坐客,今夜又吃了好些酒,你们这来回跑进跑出的若搅扰了王妃休息又该当什么罪责?” “傻不傻呀!抓不抓得住飞贼与我们无干,可若得罪冲撞了王妃就是我严府待客不周的罪过了!把人都给我叫过来,就在我门前候着他们来查探便是了。” 严诗韵吩咐罢了,又关上了门走到榻边对着里面人说道。 “凌哥哥,按你说的,我把人都聚过来了,你现在就从后窗逃走。” “只是我把人都叫过来了,府里若真进了贼不会伤着王妃?” 玲珑跳下了榻,安慰她道:“放心,我们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我方才来时探过了,院中并无异样。” 严诗韵松了口气,知道分别在即,有些依依不舍。 “凌哥哥,往后咱们还能再见面吗?我,我还不知道你的长相呢。” 玲珑暗叹了口气,既不能对着严诗韵实话实说,又不愿她真因为自己误了终身。 “严小姐,今夜你我相见一事于你清白有损,万不可对旁人提起,不然恐日后影响你议亲婚嫁。” “你我身份相差悬殊,还是莫要相交过甚为好,有缘得识小姐,凌三生有幸,今日之恩铭记于心,若往后小姐有难,凌定结草衔环相报。” 严诗韵闻言脸色白了又白,想再说什么,却看着玲珑干脆利落的拱了一礼转身跳窗走了,咬着唇泫然欲泣的又呆立了好一会儿。 不过转念一想,今夜见了面,又帮上了他的忙,还是开怀的,现在只盼着他能安然脱险,往后他们就还有重逢的机会。 有严诗韵调集了院中下人,玲珑去东厢的路上畅通了许多,有惊无险的摸到了后窗外,聆听了一会儿鹊儿的气息,发现这傻丫蛋还在呼呼大睡着,打开了提前留好的窗叶翻了进去。 玲珑一刻都不敢耽误,运气压了压折腾了这一阵被内伤带出的咳嗽,先洗去了脸上泥污,把盆中的污水顺着后窗倒了出去,又解了头发褪下了一身黑衣,藏在了床下。 只着了一件肚兜爬上了榻,玲珑的胸口还在咚咚的响。 看着窗外已经快要天亮,外面的人声愈发的嘈杂,也再没什么睡意,索性盘了腿开始运气查探伤势。 这还是她第一次受内伤,师父说过,内力强弱与经脉强弱息息相关,想来是她内里功夫练得不精,才会被邱瑾瑜刮了个边的一掌震伤了肩后。 玲珑试着以吐纳之法通开滞阻的经脉,没一会就开始周身冒起了热汗。 府外,邱瑾瑜散了人手寻查了一番未果,来到严府时刚好碰见严夫人刚梳好发髻迎出来,困得眼皮半闭不睁着同他见礼。 “见过王爷。” 邱瑾瑜草草同她点了个头,看着郭昂带的人正里外搜查着宅子,问向他道。 “王妃何在?人可无恙?” 郭昂答道:“咱们已经把严府里外都围起来了,倒是没敢进院子里去细瞧,严小姐尚未出阁,王妃也安歇了,属下们冒然进去实在不便。” 邱瑾瑜第一时间就派了人来护卫严府,心知贼人若真躲进了此处,绝难逃脱,同严夫人说道。 “带本王去寻王妃。” 严夫人依言带着他去往了王妃住处,鹊儿揉着眼睛起了门栓,见着邱瑾瑜时晃了晃脑袋。 “王爷?您怎么来了?” 邱瑾瑜睨了她一眼道:“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你个当丫鬟的睡得竟这么死。” 鹊儿疑惑的朝门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府里灯火通明,还有不少火把光亮在远处晃着。 玲珑运功之中依稀听见有人来了,连忙停了气息流转,背对着外面躺倒在了床榻之上,等着脚步声临近时却忽而发现这步履沉重得熟悉。 邱瑾瑜拨开帐帘,也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么一幅画面,立时倒抽了一口气。 天刚蒙蒙亮,玲珑下身披着薄薄的夏凉被,边缘搭在饱满的臀瓣上。 一整片从上至下逐渐收窄的美背,腰颈间各横着一条极细的系绳,两瓣胛骨拱起流畅且魅惑的弧度,随着她呼吸起伏。 裸露着的肌肤上潋滟着大片的水光,汗涔涔湿漉漉的,却让人觉着宛如正端详着一块光泽莹润的美玉,置于如瀑如缎的乌发之上,忍不住想探出手去摸一摸。 邱瑾瑜看得身下发紧,恨不得立时给自己一耳光,才一夜未见,竟是连个背影也足以让他如此了? 单膝跪上了榻,俯下身子握住了玲珑肩头摇了摇。 “珑儿,醒醒。” 玲珑连忙闭上眼,待他又晃了两下才轻吟着转过身,装做费力的掀着眼皮带着慵懒疑惑的尾音问。 “王爷?” 第109章 撒娇 这会的邱瑾瑜与半个时辰之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是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他的眼中连丁点方才的凌厉都寻不出,那蕴含着险些夺去她小命力量的粗糙大掌落在右肩相同的位置上,轻柔得像是生怕捏疼了她。 见着玲珑睡得迷糊,邱瑾瑜嘴角漾起笑意,一扫今夜被那贼人戏耍的怒气,起身想去浸个帕子给她擦擦汗湿,却发现铜盆里空空如也。 “你也是的,出门在外,非要带上个最憨的,若非本王叫门,那小鸡崽还在蒙头大睡呢,哪里能伺候得好你。” “瞧瞧,连个净手的水都没给备好。” 邱瑾瑜发着对鹊儿的牢骚,再度坐回榻边。 邱瑾瑜就着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擦颈上脸侧的汗,他自己是不嫌弃的,也没管玲珑嫌不嫌弃。 “你怎么就那么怕热,睡个觉汗成这样,不若明日再叫郎中号号脉。” 玲珑急于岔开这几个令她心虚的话题,也缓缓坐起身问道。 “昨日不是才号过么,不必了。王爷怎得这个时候来了?天还没亮?” 邱瑾瑜放下胳膊,正色说道。 “城中不太平,本王带人追查到严府附近,便顺道来接你回去。” 玲珑虽心虚,却演得挺自然,惊、恐、忧的情绪一时一起上了脸,不多也不少。 “发生何事了?季管事说定安近些年在王爷治下,几乎可谓是夜不闭户,怎偏咱们刚回来没几日就生了乱子?” 邱瑾瑜轻蹙着眉心,似是在答玲珑,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也纳闷着呢……” 玲珑眼珠转了转,试着拐偏邱瑾瑜的思路。 “莫不是咱们去凤阳时,就已暗生乱象,只不过严大人一直劳碌奔波,城中无人盯守,叫什么人钻了空子?” 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邱瑾瑜想着眼下也不是细想的时候,也许再搜寻几日,会有什么发现。 他抬手点了点玲珑的脑门。 “女诸葛,听闻今夜吃醉了酒,醒来就急着为本王盘算,也不嫌累。” 玲珑见他没起疑,示好似的双手抚上了他按在榻边的手背。 “妾身想为王爷分忧,身为你的妻子,守护一方水土,安定一城百姓,亦是我得享这份殊荣应做的。” 邱瑾瑜笑道:“就你嘴甜。” 玲珑清亮的黑眸与恬淡柔和的笑容,勾起了邱瑾瑜今晚见到她之前那种肆意泛滥的思念,用力咽了咽喉头扭着身子靠了过去。 “给本王尝尝,到底是不是口蜜腹剑。” 玲珑虽知道他是在玩笑,心却骤然漏了一跳,装作羞怯的阻了阻他压过来的前胸。 “王爷莫闹了,这是在人家府上呢。” 邱瑾瑜这才如梦初醒,外面还候着严夫人、鹊儿、郭昂等几十号人,可他竟又浑然不觉间犯了病想往她身上贴。 想叫玲珑起来更衣,但看她着一身的汗渍也怕她见了风着凉。 拿了挂着的寝衣叫她披上,又一把扯过那条夏凉被,把人卷了一卷抱了起来。 玲珑任他摆弄,并没挣扎,此刻被他包得像个襁褓中的孩子似的打横抱着,浑身被束动弹不得,还闷热得难受,才抗议道。 “王爷,你要这样把妾身抱回去?好热。” 邱瑾瑜伸直手臂拉了拉她被边,把她自脖子之下都盖了严实,不容置疑的口气令道。 “谁让你是个水做的,听话,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到家了,免得受了寒。” 玲珑不再话语,安心的躺在他怀里,仿佛这薄薄的一层被也将她与整个严府中的人声隔绝了开,眼里只看得到晨光熹微中这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在心中偷偷同他道了歉。 王爷,我不是存心骗你的,我想为豆子、为百姓多做些事情,能偿还些许我宋氏为祸江山欠下的孽债,不想只做个被你护在襁褓中,见不得风的王妃。 邱瑾瑜抱着被裹成一条的玲珑走出来时,众人都默默垂下了头。 严夫人更是哈欠都惊回去了,前次去参加王府夜宴时,王爷与王妃虽亲昵,却也没宠到这般地步,如今这……叫她一个生养过几个孩子的看着都脸热。 郭昂听着王爷路过自己面前时,留了话。 “你继续带人找,一会儿许知州来了,叫他把官差都分拨散出去,日夜不休的给本王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来!” 邱瑾瑜一路抱着玲珑上了马车,叫她倚在自己身上才给她松了被口,低声哄她再忍忍,一会儿回去洗洗再舒舒服服的睡下。 玲珑把脑袋顶在他下颌上暗想,经过昨夜王爷待她好得让她更觉心虚了,他若是知晓他掘地三尺要找的那人此刻就被他搂在怀里…… 想象着今夜邱瑾瑜因始终追不上自己而暴跳如雷的样子,发了一声笑。 邱瑾瑜揽着她光滑的肩头,十分享受两人如今不用再有所避讳的亲昵,听见她笑也笑着问道。 “你又偷偷摸摸的笑什么呢?” 玲珑适时的讨好,话里又带了几分俏皮,调侃着两人此前那个啼笑皆非的约定。 “王爷守诺,的确按当初所言,视妾身如珠如宝,一往情深,妾身自然高兴。” 说罢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下巴上的青茬。 邱瑾瑜很是惊喜,觉得今夜的她格外上道,搭在肩头的手环上了她颈侧,虎口扣上她的下巴,轻掐了两侧下颌抬起了玲珑的脸,亲了两口。 觉着不过瘾,又在嘴上狠吻了两下,不过却没敢深入。 意犹未尽的摸着滑嫩的脸蛋,低沉着嗓子说道。 “一会儿回去你自个儿再睡会儿,本王怕他们擒那人不住,还得去盯着。” 玲珑过意不去,虽知道这事没这么轻易翻篇,但叫他为此事奔波,还是白白奔波,也有些心疼。 攀在他领口的玉臂紧了紧,用脑门贴着他脸侧,玲珑竟生平第一次撒了个娇。 “有王爷在定安坐镇,军民一心,若此人真包藏了什么祸心,早晚会无所遁形。” “王爷莫为此事太过操劳,还要仔细自己身体才是,王爷不回来,妾身睡不踏实。” 第110章 请命 邱瑾瑜走后,玲珑叫来了周二娘,说自己的耳铛落在了严府,让她去跑一趟。 将其余几人支出去打水沐浴,玲珑同周二娘说道。 “你速去严府,就说我的东西落在了东厢,需得你亲自进去找。” “我把那身衣服与耳铛都放在了床底,鹊儿并不知情,眼下应是还无人发现,尤其是那衣服怀中有一图样,万般紧要,切不可失。” 见王妃说得严重,周二娘也深知此事重大,立时便去了严府。 玲珑看着天色已破晓,知道城中现在还因她而陷在混乱之中,心中默默祈祷这次的风波能快些过去。 但玲珑却没想到,这愿望竟实现得这般快。 鸡鸣后不久,周二娘先回来了,事情办得很妥帖。 玲珑也睡不着了,传了膳,正吃着,邱瑾瑜便回来了,面色比昨夜还要凝重三分,玲珑知道定是又出事了,放下碗起身迎了上去,就听他说了个噩耗。 “城中……现已有十多人发了病,症状与豆子一模一样。咱们府里如今除了豆子还无人有病兆,近日你莫要出府了……” 他没回来之前,玲珑一直在思虑青蒿一事该怎么向邱瑾瑜解释,原想着借二娘之口诉出,就说是雍国民间的偏方,可又觉着没什么说服力。 这会儿听见病情已开始爆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人命重要,没时间再给她细想狡辩之词了。 “打摆子千百年间都无对症之药可医,妾身这有一良方,或会药到病除,王爷可愿一试?” 邱瑾瑜正埋头喝着粥,喝得呼噜呼噜直响,回来用个膳,他还得去部署城中禁严、熏艾撒醋之事,可听闻玲珑突发此言,缓缓抬起了头。 手里的瓷勺掉回碗中,与碗边撞出了声脆响。 邱瑾瑜不大明白。 他对豆子好,起初也是因为把玲珑对待豆子的态度看在了眼里,他纵是再喜欢男娃娃,也不至于见个孩子就把他当作儿时的弟弟一般疼。 可昨日眼见着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病情随时都有可能恶化到要命,她若真手握良方,会绝口不提,反而央了他去严府做客,还喝醉了酒吗? 不对。 且先不说这方子到底哪来的,有没有效。 她明明是个心善到宁愿冒着被他迁怒的风险也要照拂难民的性子,又怎会冷情到侄儿病入膏肓还袖手旁观? 面对邱瑾瑜明显带有审视与探寻的目光,玲珑在桌下十指抠紧了掌心,坚定无畏的回望。 她明白这样突兀定会引得邱瑾瑜起疑,却也笃定了这个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邱瑾瑜不会捉着这些事情不放。 “事关紧要,王爷快吃,吃完妾身拿样东西与你瞧。” 邱瑾瑜心里别扭,知道她大事上绝不会信口开河,她能这么说,定是对这药效有所把握,若真能控制住疫情,这便是件利国利民利天下人的好事。 只是一想到她又瞒了自己什么,又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了。 “不吃了,此事重大,快说罢。” 玲珑见邱瑾瑜面色虽有些发黑,却并未发火也愿意听她细说,心中安了安,起身走到他身边,弯了腰拉起了他的手,把他往里屋带。 养了这段时日,玲珑手上的老茧修掉后细腻了不少,柔柔润润的握在邱瑾瑜掌心,带着两分刻意讨好的意味。 邱瑾瑜明知道她每每做了“坏事”,就要这样扮乖兔子,却还是被这点伎俩安抚住了郁气,恨自己对她硬不起心,也恨时至今日他们都这样了,她还骗他。 他狠捏了捏掌心的柔荑,指尖传来轻微的痛感,玲珑并没吭声。 到了书案边上,玲珑挪开了桌上的镇纸,下面压着一沓青蒿临摹画像。 “王爷,就是此物,是种遍布野外的蒿草。” 邱瑾瑜看着这一沓纸,心知是她回府后这几个时辰画的,开口问道。 “有几成把握?” 玲珑抿了抿唇角,感念邱瑾瑜没在这个时候追着她问,垂眼思忖片刻,再抬头双眼盈着晶亮的光。 “这不过是种蒿草,就算吃不好也吃不坏,王爷留在城中主事,妾身愿亲自带人去寻。” “王爷,信我。” 这青蒿是月苗秘方,玲珑却不能信誓旦旦的对他说明药方来历、效果如何,只能恳切的求他给自己这个机会。 邱瑾瑜闻言心头微动,这还是她头一遭在床榻之外求他,求的竟是要他信她。 从前发现玲珑藏着秘密,他是觉得看她这般挺有趣,可如今他却想要食言了,他很想知道她到底瞒了他什么,为什么要瞒他,为什么昨夜去了一遭严府,今日就敢夸口说能治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绝症了。 千言万语,千思万绪终还是被理智压了下去,他首先是夏兆国的南枭王,其次是定安的统治者,最后才是她的夫君。 儿女情长,夫妻信任,与成百上千的人命相比还算不上什么事。 “好,信你。” “你要多少人手。” 玲珑大喜,想了想说道。 “寻药这事,寻常兵将并不如普通农夫,我这现有画像二十余张,再聚五十名农夫就够了。” “如今加上豆子,只病了十数人,若此草当真能解了疟症,再叫人多多临摹,发动全定安一起寻找,王爷觉得如何?” 邱瑾瑜点了点头道:“拨三十府卫与你同去,到了城外拿着你那玉牌去找里正,他自会为你调集人手。” 心中憋闷是真的,忧心她也是真的,如今疫难当前,邱瑾瑜到底还是不想让心头那股邪火占据了上风。 把人揽近,双唇贴着她发端暗叹了口气,沉声嘱咐道。 “本王不在,好好照料自个儿,莫要逞强。” 玲珑咬了咬唇肉,双手环上了他的腰。 “王爷也要珍重自个儿,这几日妾身如果耽搁在城外不能回来,王爷还记得要好好用膳休息,你才是定安百姓军士们的主心骨。” 邱瑾瑜亲自送了玲珑与几个丫鬟上了车,自己也翻身上了马,两人在街角分头而去,玲珑去往了阳光温润的城南郊外,邱瑾瑜则是去了城东收纳确诊病人的医署,夫妻二人各自奔赴了身为南枭王爷王妃的使命。 第111章 寻药 此一去,几女都脱去了繁琐的罗衫襦裙,听王妃说这一去许是要上山下河,特去府卫那要了几身便于行走的劲装换上了。 除玲珑外,也只有周二娘身形壮实点,几个丫头纤瘦,尤其是鹊儿长得最为矮小,穿着最小的一套衣服袖子还长出一截。 玲珑看着几人如临大敌的阵仗,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也不知你们几人非要跟来作甚,此一去是为采药,非常时期,也没什么需要伺候的,若是再中暑一两个的反倒添乱。” 鹊儿不大服气:“王妃可别小瞧了咱们,从前在家里鹊儿也年年都到乡下帮衬祖父母拔田间杂草、插秧洒粪的。” “辨认药草这事,咱们也未必就帮不上忙,能寻得一株是一株。” 念雪也跟着附和:“鹊儿这话说得没错,如今疫难当前,王妃与王爷都各自出来奔走了,咱们哪能躲在府里什么都不做?” 几个姑娘年岁不大,从前那些饥荒天灾、兵荒马乱的年代时她们还小。 自打跟了玲珑也长了不少见识,时常听着王爷王妃谈论治理城邦的门门道道,才知道原来女子也能有这般思想与见地。 虽然很多事她们听也听不懂,但这次却明白了定安要遭大难,听王妃说要出来寻药,就都想着跟过来,一来照料主子,二来能帮上点忙也好。 玲珑颇有动容,欣慰的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视而过,又嘱咐大伙绑紧裤腿,踏过草丛时定要先拿木棍敲探,以防踩了蛇。 进山不轻巧,她逃出宫后去凤阳的那一路上,深知山中毒蛇猛兽的可怖。 到了南郊,里正拜见了玲珑后听她说明了来意,立时集结了十里八乡经验最是丰厚的农夫猎户,大伙拿着王妃给的图样七嘴八舌的议论了开。 “这不就是拿来喂牛的蒿子么?这东西能拿来治病?” “听说城里有人发了打摆子,我家婆娘这两日不让我出门啊。” “我瞧着这野蒿子长得都差不多啊……” “这要是折错了吃死了人,不能落了罪?” 用蒿草来治多年间被视为绝症的打摆子,一时间大伙都存着疑虑,玲珑也料到了,当即提了气朗声说道。 “大伙不必多虑,今日叫你们前来,只管依照图上所画寻来此物,以箩筐为计,每日我都会亲自甄选,只要在我这能过关的,一筐草赏一两银。” 城外的村民不大懂规矩,听里正说屋里坐着的是王妃,打眼瞧去却是几个穿着朴素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若非跟着她们的还有几十威风凛凛的王府护卫,都不肯相信以王妃之尊会跑进他们这山沟里来买草。 听说有赏,村民们的议论声更响了,围着里正打探这话真还是假。 玲珑早就料到这些村民不好管束,捏了捏拳又发了话。 “各位乡亲,众所周知打摆子是连成片的发病,城里如今已有了病例,绝非是我们躲在家里就可以幸免于难的。” “同为定安人,同气连枝,这蒿草若真能医治打摆子,定安便能安然度过这次疫情,往后这功德还会泽沐全国,今日在场的诸位乡亲都有功劳。” “但凡出了大力气的,日后王爷上表陛下时,亦会如实上报咱们村子的功绩,所以还请大伙为国为民为自己,认真以待此事!” 鹊儿听着王妃声如洪钟的侃侃其谈,心中暗暗赞叹,这几十个大男人的声响都盖不过王妃的说话声,王妃嗓门是真大。 若是扯着嗓子喊,怕是喊破了喉咙也喊不过这些不好管的村民。 碍着有求于他们,又不能叫府卫对他们恶语相向,是以玲珑便运了点内力说了这一番话,气势足,语调也激昂,最要紧的是许了村民们名、利、义。 一语毕,牵了内伤,玲珑咳嗽了两声,但见着村民们的情绪已被她掌控,跃跃欲试的提起家伙什就要出发,又出言嘱咐道。 “据我所知,此草多长在山脚、河岸、林缘、路边的阳光充足之地,还请大家伙依照图样辨认仔细了,咱们挑拣时也能省些时间,不少人等着救命呢,拜托大家伙了。” 玲珑没端什么架子,末了还冲着这些身份低微的人颔了颔首行了个礼,几个丫鬟也学着玲珑的样子鞠了一躬。 村民们这下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高喊着“王妃,此事包我们身上!”,后就一个个的散了出去。 村民们走后,里正抱着拳对玲珑行了一礼,恭恭敬敬说道。 “王妃睿智,平日里下官管他们也管得费心劳神,他们虽纯朴,却也认死理,城里若有什么策令下发,每每推行起来都要下官挨个去哄,王妃三言两语就说得他们乖乖去了,下官佩服。” 玲珑摆摆手,眼下无心与里正探讨什么为官治世之道,压了压咳嗽与几个丫鬟与一众府卫吩咐道。 “我们也走,在附近找找。” 大家在玲珑的带领下去往了村人们平日里盥洗衣裳的一条河流岸边,河面不算宽,因为今年少雨,河水也徐徐缓缓的。 “王妃,王妃!你看这棵是不是?” 日头晒得人头晕脑胀,玲珑掬了一把也温乎乎的河水,洗了一把脸。 鹊儿献宝似的捧着刚折的一片叶子,跑过来向玲珑问是也不是要寻的青蒿。 玲珑指着图样上的叶片悉心的讲:“你瞧,咱们要寻的青蒿,叶子是卷曲的,像梳子又像羽毛,你手里这株叶片更像锯齿,显然不对。” 鹊儿一手捏着王妃给的图样,一手捏着刚折的叶子,对着日头又看了半晌。 “我怎么瞧着长得一样呢……” “王妃!王妃!你快来瞧啊!” 玲珑起身寻去,见着明夏自河边草丛后探出了颗脑袋,正焦急又兴奋的冲她招着手。 两个小丫头最是勤快,跑来跑去的脸上热得像红苹果,不过沿着河岸走了近一个时辰,却始终一无所获。 玲珑自明夏发间取下了根枯木杆,才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 郁郁葱葱的一片杂草中,确有连成一片的蒿草,上窄下宽犹如小伞,颜色翠绿喜人,草杆挺立着向阳而生。 玲珑立时拿着图样上前,一一细细比对,鹊儿与明夏在她身后站着,屏息凝神等着听候结果。 过了一会儿,玲珑站起身回首,对两个丫头笑开了。 “就是它!豆子有救了!” 第112章 好转 明夏和鹊儿拉着手转圈欢呼,玲珑走出草丛叫来了个侍卫。 几个人三下五除二把这片青蒿用镰刀割了下来,留了些叶子留给大家参照,剩下的装满了一箩筐。 玲珑把东西交给了小侍卫,嘱咐他立时动身回府,把这东西交予季管事,捣汁或煎水,让豆子喝下去,再叫郎中寸步不离的守着,看看可有好转。 鹊儿还以为找到了药,今日就能回府去了,挠了挠被蚊子咬了两个包的小脸问道。 “王妃,咱们今日不回去吗?” 玲珑摇了摇头:“眼下又过去了半日,还不知城中情形如何了。” “如今王爷分身乏术,他撑着城里,只要豆子好转,我们就要开始源源不断的往城中运送药草。” “我得留下,主持这些事。你们两个小丫头,也别跟着在这遭罪了,早些回府去,我这儿无需伺候。” 明夏出身比鹊儿高,虽是进了王府为婢,但却是由正经嬷嬷教习出来的,做的也一直都是梳头簪花的秀气活,更是没来野外这么疯跑过。 不过虽然觉着又累又热,却咬牙不肯服软回去。 “王妃不走,我也不走,这苦王妃吃得,我们做奴婢的哪里会吃不得,还能比主子娇气不成!” 鹊儿也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这辈子能跟着王妃出来干件大事,鹊儿愿意得不得了!” 玲珑笑笑,招呼大家分了些草叶子,又四散而开继续寻找青蒿去了。 城中,邱瑾瑜刚拟了封手书叫驿官送去了上京城,上报定安生了疫情,就听有人来报,说晌午过了以后,城中各家医馆都接了不少疑似发了打摆子的病患,人数激增之快远超预计。 邱瑾瑜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行军作战他没怕过谁,便是再难啃的硬骨头也不曾难住过他。 可面对天灾病祸,纵是他有通天本领也难以抗衡。 如今除了知道这病是因天气炎热而起以外,如何传播,怎么救治是一概不知,对于玲珑所说的蒿草一事,其实也是将信将疑。 眼看着自己带人一砖一瓦完善起来的定安城,由日新月异的繁荣昌盛一日之间便沦为死气沉沉的鬼城,心中沉痛不已。 能做的都已做了,若是疫情仍控制不住,城中降热补气的草药也要告急,若是从旁的城池调送过来,少说也要十几日,还有可能殃及其他城池。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乘风突然来了,邱瑾瑜怕他年少体弱过了病,本是把他留在了王府的。 见着人后,还没待乘风说话,邱瑾瑜就吼了他一嗓子,带着几分郁结了许久的火气。 “你跑来此处作甚?自个儿什么身子骨心里没数么?” 乘风其实这会已有些不适了,却等不及告知王爷这天大的喜事,骑了邱瑾瑜赏他的那匹小马就寻来了医署。 “王爷!有救了!王妃午后差人送回的蒿子,二娘拿水滚了后给豆子灌下去了,没一会烧就退下去了,人也不打寒战了,郎中摸了脉,连声说奇了奇了!” 邱瑾瑜闻言立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回府!” 赶到府中时,王焕正拄着拐站在外屋独自抹泪,见着邱瑾瑜回来赶紧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行了个礼。 邱瑾瑜见他一个大男人独自在此处哭,还以为是豆子病情又反复了,追问之下王焕才红了脸小声说道。 “我这是高兴的,王爷进去看看孩子,睁眼就找你呢。” 内室这会儿聚了不少人,季管事、周二娘、郎中正说着话,见了王爷都笑着迎了过来。 邱瑾瑜再次向郎中求证了豆子突然好转是否与那碗青蒿水有关,郎中十分笃定的答道。 “今日早上这孩子又开始发热,水和饭都喂不下了,依小人的经验来瞧怕是不好了,本想再观察观察,若是不行就遣人去告诉王爷的。” “后来午时过后,王妃就派人快马送回来了这青蒿,小人尝了无毒,就试着给孩子喂了一些,没想到起效竟如此之快,没一会儿烧就退了,打摆子的症状也没了。” “号了脉过后,发现脉象竟较上午平稳了许多,病情已被抑制住了,只是明日还会不会反复还要再瞧。” 话说到这,季管事也插进了话。 “王爷,杂役中也有一人午膳后发了病,医馆人满为患,老奴就在后院腾了间空屋子把人挪了进去。” “既然这药无害,不若给他也灌一碗,不就能验证此药功效了?” 得了邱瑾瑜首肯,几人下去张罗着试药了,他走到屏风后面才见着巧月正拿着帕子给孩子擦着手脚,看着虽疲惫却欣慰,想来豆子生病这两天,他们夫妻二人也是吃不下睡不着。 巧月冲他笑了笑,喊了声王爷,接着床上便响起了豆子烧哑了的嗓音。 “姑父来了吗?” 见孩子挣扎着要起来,邱瑾瑜一手按上了豆子饿瘪了的肚皮,巧月起身给他腾了地方,邱瑾瑜这才坐下冷着脸色吓唬豆子。 “病刚好点,就急着起来皮,好好躺着。” 豆子见了邱瑾瑜笑弯了眼睛,刚养圆了点的小脸又凹了进去,面色也透着一股子病气,却仍撑着精神对着邱瑾瑜笑。 “娘,我与姑父要说悄悄话呢,你去给我冲碗鸡蛋水喝呗,我饿了。” 听见儿子两天来第一次喊饿,巧月连声答应着去了,邱瑾瑜给他掖了掖被子问道。 “人小鬼大,要说什么?” 豆子想了想说道:“娘说玲珑有事,不能来瞧我,我想托你帮我照顾好她,可莫要让她也病了。” 邱瑾瑜被气笑了:“你托我代你照顾我媳妇?” 豆子却很是正经的辩驳:“玲珑是我的童养媳,就是等我长大了要嫁给我的,现在我还小,可以先借给你,你要好好待她。” 邱瑾瑜恨得牙痒痒,刚想说看来你娘打你还是打轻了,可看着孩子懵懂的小脸可怜兮兮的,心头一软。 “你少使唤我,想照顾她就早日好起来,与我一起好好待她。” 第113章 深山访客 太阳落山之际,散出去的那些个农夫陆续背着竹筐满载而归。 因是寻青蒿的第一日,中间掺杂了不少旁的野草,玲珑带着几个丫鬟挑挑拣拣,倒是也攒出二十几筐能用的,当即便叫里正拉了几车赶着夜路送回了城里。 村里条件有限,晚上几个女子宿在了同一间屋子里的通铺上。 大伙都兴奋非常,问秋和念雪白日里留在了农家小院中,烧柴烹饭,把被褥洗了又晒了,虽然房中简陋,被子上也尽是些补丁,却散着柔和的暖意。 大家伺候王妃也有段时日了,原本以为是在四方见天的宅子里日复一日的过同样的日子,不想跟了个不同寻常的主子,参与进了拯救乡亲父老的大事里来。 鹊儿脸上还敷着明夏说能缓解晒伤的黄瓜片,兴奋的瞪着眼睛睡不着觉,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这还是玲珑此生头一遭与一群姑娘同宿,大伙从城里说到城外,从脂粉说到美食,玲珑大多时候是笑着听着,想着际遇还真是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正恍着神想着此前种种,忽而见鹊儿腾的坐了起来,脸上的黄瓜震掉了两片,瞪着眼睛与明夏争辩。 “是真的!不信你问王妃嘛!” 玲珑听了一会,才听明白这两个丫头辩的是海里是不是真有比人身还长的鱼。 念雪问玲珑:“王妃,您见过海吗?” 她是见过的,身为皇储伴驾几下江南,也去过海边,见识过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是何等壮阔。 思及这几个姑娘,却因身为女子奴婢,恐一生都难得见那幅景象,便同她们细讲了一讲她曾在海边的所见所闻。 明夏自黑暗中看向玲珑的眼神愈发的崇拜,由衷赞道:“王妃,您怎么什么都懂呀?” 玲珑并未作答,她这身学识与本领,是为什么而学,付出了何等代价与艰辛,是这群涉世未深的姑娘无法想象的。 次日,随着运送草药筐的牛车一道回来的,还有邱瑾瑜加派的不少人手。 这山村已是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听说他们村子送出去的蒿子对治病有奇效,也都觉得面上有光,自发的帮着官兵们搭灶扎营,送吃送喝。 为首的官兵给玲珑带来了好坏消息各一,坏消息是疫情已经全面扩开了,王爷忙得焦头烂额。 好消息则是昨日送回城去的青蒿有如仙草,一碗蒿子汤灌下去,绝大多的病患都见了好。 从官兵口中得知邱瑾瑜安好,松了口气,不过想来他那神鬼难近凶煞壮硕的模样,应是身子骨硬得病魔也难侵。 一直忙着没得空闲,这会儿听见他的消息玲珑才惊觉。 挺想他的。 只是这思念还没来得及彻底自心尖冒出来,便又被她压了回去。 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接下来的几日,邱瑾瑜在城中部署着大事小情,玲珑带着城外的人又辗转了几个村子,把附近的青蒿摘光了就换一个地方。 城中疫情虽来得凶猛,但采摘来的青蒿每日一车一车的运进城,倒是也够了救治所用。 第五日时,玲珑接到了运送青蒿官兵递来的口信,说是发病早的那拨人中如今已有痊愈的了。 几个姑娘与玲珑都做着村姑打扮,脸也晒黑了不少,但听闻这消息却高兴得相互拽着胳膊蹦跳起来,连同玲珑一连绷了数日的那根心弦也终于松了。 今日送来了好些王爷赏的瓜果鲜肉,晚上村里摆开了流水席,辛劳了数日的大家伙这些时日间相处得也亲厚,甭管是村民还是官兵府卫,都沉浸在疫情好转的喜悦之中。 村民的热情开放倒是颠覆了玲珑对他们初时的印象,这里远离城邦,人既纯粹又善良,里正叫村里的金嗓子给大伙唱了支山歌。 玲珑与姑娘们跟着打拍子,见着眼前身宽体胖的中年妇人发出如同百灵鸟一般美妙的歌声,被篝火照得红亮的脸上笑得肆意。 几个丫头玩得累了,鹊儿这几日被蚊子咬得最惨,也不知是她血肉香甜还是怎得,旁人被咬一口,她就得被咬十口。 晚上睡觉时,鹊儿说要挨着玲珑,非说每每挨着王妃就能少被蚊虫叮几口,大家都笑她借口赖着王妃。 待到她们都睡下了,玲珑才又披了衣服走出了房门,坐在门槛上看山间明月。 从胸口扯出那枚银月坠子端看了一会儿,她没敢声张,出来的这些日子,她身上并未被蚊虫叮咬过一口。 细细想来,自打十四岁生辰那日,母后把这坠子套在她头上起,好像就没挨过咬了,从前一直住在宫里,日日都有宫人扑蝇灭蚊也就没太在意,如今才后知后觉是这银月草的功劳。 正暗暗讶异着这银月草竟有这么多妙用,又忽而心头一惊,依稀听见似是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步伐浑厚有力,绝非常人。 玲珑的眼眸煞时变得锐利,随手握了门边立着的镰刀,盯着门口动向。 她从前警觉惯了,成婚后时刻待在邱瑾瑜身边连这机警劲儿都有些钝了,近几日与他分了开,血脉中那种夜鹰般的洞察力又恢复了不少。 人都是这样,有邱瑾瑜在时,这些事无需她操心,可眼下屋里的几个丫头却得仗着她。 不过思及邱瑾瑜,玲珑又恍然想到,那三十府卫夜夜轮番值守,能悄无声息的靠近她住处的,也只有…… 玲珑渐渐松了握在镰刀上的手,又装作恬静自然的看起了月亮,明明知道院门口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上了她,却只是暗暗勾着嘴角装作不知。 那人看了她许久也不肯出来,玲珑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低声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王爷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还是早些安歇,许是还能梦见他呢……” 刚转过身,脑后便吹过来一阵疾风,下一刻便被一双粗硬的手臂环住了腰身,狠狠按进了他怀里。 邱瑾瑜把口鼻埋在她颈窝里贪婪的嗅了几息,口中夸赞道。 “还挺有良心,知道念着本王。” 第114章 认错 玲珑被他灼热的呼吸刺得发痒,低笑瑟缩着脖子。 “几天都没洗澡了,你也不嫌臭。” 村中条件不好,晚上姑娘们也只能打点水在房中擦擦身,村民们说他们平时都是去河里洗澡的,可玲珑她们碍着身边时时有府卫随护,不便下水,只能将就。 邱瑾瑜忍不住把唇瓣也贴上了她耳后,发出一声相思之苦得以纾解的喟叹。 “自个儿的媳妇,嫌什么。” “不臭,挺香的。” 玲珑被他贴得腿软,自他怀中硬扭回身子推着他胸膛拉开了些距离。 “王爷怎得突然来了?” 四目相对,才发觉他额上还有未消去的汗渍,玲珑讶然的张了张嘴。 “你是……赶夜路进的山?” 被她一眼看穿,邱瑾瑜脸上有些不自然,直起了腰把眼神瞟向了院里的鸡窝。 “嗯……城中抗疫的各个环节都已步上正轨,老黄牛也回来了,无需本王亲自盯着了。” 玲珑闻言怔了怔,老黄牛? “王爷是说……严大人?” 邱瑾瑜抬了眉毛应道:“除了他还有谁,这些本就是他份内事,他不在本王才代劳的。” 玲珑想起近几次与严靖见面时,他都是一副死水般木然的表情忙碌着东奔西走,倒真是与哼哧哼哧默默犁地的老黄牛挺像,笑出了声。 “严大人是个好官,明知道城中发了疫仍是毅然而反。” 邱瑾瑜哼哼了两声以示赞同:“知道,他不是一直就惦记着升官么,亏不了他。” “倒是你,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想要什么奖赏?” 说着话,邱瑾瑜又把她的人拉近自己,山中月光更加皎洁如白夜,映照着日思夜想的人儿,真想好好抱一抱,亲一亲,甚至迫着自己不去想她进山前夜的怪异,只想好好享受这一刻的重聚。 玲珑也想他,知道他是赶了夜路进山来寻自己更加动容,望着他清朗的眉眼,也舍不得眨眼。 她冒险献药,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奖赏,只是若说是为了救人命未免太过冠冕堂皇。 玲珑的眼里映着晶灿灿的星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幽幽问道。 “王爷打算赏妾身什么?” 邱瑾瑜最扛不住她这双眼睛,当即便破了所有矜持,缓缓压下头去,口中忘情的喃喃而语。 “本王的命给你,你要是不要……” 刚亲上片刻,为了散热而尽数大敞四开的窗里忽而传来鹊儿的一声轻叫。 “王妃!” 门口正亲着嘴的两人周身一僵,又听着鹊儿咕哝了两声:“王妃……鹊儿想吃糕惹……” 听着是梦呓,邱瑾瑜与玲珑松了一口气,又对视着轻笑起来。 揽着妻子的纤腰,邱瑾瑜仍然心猿意马,鼻尖贴着她的说道。 “走,咱们出去。” 被他一路拉着出了小院,行至了河边,玲珑看着月光下格外清亮的潺潺河水,站上岸边的石头撩了两把,身上粘腻的更加难耐。 “王爷,你帮妾身放个哨,散了暗卫,我想下河洗洗……” 邱瑾瑜背着手看着岸边穿着粗布麻衣却难掩俏丽的妻子,几日来心头的阴郁骤然散去,只觉得月朗风清。 “来寻你时已告诉了他们不许来扰了,本王听着呢,附近无人。” 玲珑唇边绽开一抹笑,立时褪了鞋袜,挽了裤脚,蹦跳着下了水。 没了晒得恼人的日头,河水较白日里凉快了不少,散去了些许多日挥散不去的暑气。 玲珑掬了一把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一把脸,湿了衣襟也不打紧,反正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个把时辰的功夫也就干得差不多了。 身后传来另一人下水的声音,玲珑也不知是哪生出的玩心,就着手心刚捧起的水转身向那声音兜头淋去。 邱瑾瑜并未对她设防,习武之人的本能促使着他躲,可脑子却叫他别躲,到底还是梗着脖子受了她泼来的这一捧水。 抹了一把脸,也因此得着了与她玩闹的由头。 他年长玲珑许多,自成婚起因着年龄差距也要时时在她面前装得老成威严些,这一刻却是不想再端着了。 “小丫头,是不是忘了,本王是出了名的记仇?” 说着话他也弯身撩了一掌水浇向玲珑,惹得她发出一声轻叫,后又笑着边躲边还手。 玩了一会儿,邱瑾瑜也没让着她,玲珑的手掌自是不比邱瑾瑜宽厚的,吃了些亏,忽而她哎呀一声捂着眼睛在水中站定,邱瑾瑜便立时慌了,迈开步子淌着河水向她走了过去。 “怎得了?泼着眼了?叫我看看!” 等人走近,玲珑又忽而发难,一捧清凉击中了邱瑾瑜面门。 玲珑连忙笑着跑开,邱瑾瑜这次却没再惯着她,双足运了力一跃,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玲珑心中不服,暗想他这是耍赖,若是两人都能施展脚下功夫,他一准追不上自己。 邱瑾瑜手臂一揽,把像兔子一样乱窜的玲珑牢牢箍在了怀里。 “还跑?又骗本王是?” 听到骗这个字眼,玲珑原本欢悦的心沉了一沉,缓缓眨动着眼睫抬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诚诚恳恳的说道。 “妾身错了。王爷别恼我。” 看似说的是眼前事,一语双关意指的其实是另一件事,玲珑也不知道邱瑾瑜听没听懂,忐忑的等着看他的反应。 邱瑾瑜盯着眼前这个让他又喜又气了数月的女子,这一刻在心里终于认下了个结论。 自以为百折不回,死不服输的他,败了。 玩了这么久的水,两人身上衣衫已然湿透,这会儿化为薄薄的一层隔阻,却起不到什么效果,隔不开逐渐升高的体温,也阻不住急骤加速的心跳。 “小狐狸。” 邱瑾瑜的吻落下,小腿上还在受着河水微凉的冲刷,更显得男人入侵的唇舌滚烫,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玲珑费力的仰着头,若非脑后背后有他手臂擎着,非得受不住这霸道的侵占,一屁股跌坐在河水里。 知道这次是她做错了事,违背了她此前应承过他的诺言,玲珑自发的抬起了手臂,勾住了邱瑾瑜的脖子。 第115章 厮磨 一沾上她,邱瑾瑜才发现只是一吻远不够平复他的思念与渴望。 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束缚着自内而外一阵阵散出的热意,也似是束缚着最后一丝理智,裹得人周身难受。 邱瑾瑜一把扯开腰带,嘴上还流连着甘甜,双臂背到身后一甩,那件浸透了水的外袍就被他抛上了岸。 玲珑察觉到他的动作,片刻之后手上摸到的已是他裸露滚烫的背。 睁开迷蒙的眼,见他只着了件亵裤站在水中与自己相拥热吻,而湿透的布料更加突显了某处的雄壮,玲珑只向下瞄了一眼就连忙收回了视线,双颊如同火烧。 邱瑾瑜自己得到了释放,微湿的上身吹着夜风,舒坦了不少,便也开始解玲珑的衣襟。 农家的衣服比王府中那些裙子纱衣的好脱多了,解了两道系带就见着了被湿透小衣勾勒出的饱满。 玲珑的后脊一阵阵的发麻,开始由迎合变得退怯,推着他前胸想要逃。 “王,王爷,这是在山里,你,你疯了……” 自她转身之际,邱瑾瑜眼疾手快的从背后拽住了她两只皓腕,玲珑被他从身后擒住,被迫昂着前胸站定。 邱瑾瑜自她耳侧探出头,居高临下看去,是不断起伏的山丘深壑。 他早就发现,这丫头走路的时候总是有些下意识含着胸,像是生怕她这对弹润到叫他欲罢不能的好东西让旁人看去似的。 这会儿因着这姿势,挺立得傲然,被他看得羞狠了,羞涩冒了尖。 邱瑾瑜低下头,用牙尖咬上了她颈侧的衣领,把湿哒哒的布料拽下了肩头。 “我是疯了,娶你进门的那天就疯了。” “珑儿,我想你想得难受。” 玲珑闭着眼微扬起头,浑身轻颤着受着他动作上与言语上的极尽撩拨,偏偏今晚花好月圆,星光灿烂,星月合照之下山间犹如白昼,让她想藏些什么,也藏不住。 见她被自己说得越来越羞,邱瑾瑜许是来了兴致,荤话也越说越有灵感。 “这几日真真让人心力交瘁,白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夜里就想回去抱一抱你,每每想到你不在府中,便觉得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听老话说小别胜新婚,从前还不以为意,如今真落到了自己头上,才发现你不在的每日每夜都那么难熬。” “莫不是真如你刚来定安时那传言中所说,你这小狐狸真是个妖精所化的,把本王的魂儿都给勾去了……” 听着邱瑾瑜一句句不掺杂任何文采与诗情的热辣情话,宛如粗糙得还满是细刺的木桩子一般一根根钉进自己心田,玲珑觉得周身都开始发热,就连指尖都隐有酥麻之感。 好像自从补过洞房花烛之礼以后,他们双方在与对方亲近这事上都不再遮掩,尤其是他……那股子缠人的狠劲像是开了闸。 玲珑甚至有点恍惚,身后这个说话不嫌害臊的男人,真的和她曾惧怕过的南枭王是同一人吗? 邱瑾瑜见任他怎么说她都不发一言,松了她双臂咬上她颈侧轻轻啃啮,双手顺着丝滑的腰线撩起小衣。 “闷葫芦……” 玲珑口中发出轻哼,意识也开始飘忽,两手搭上了他的,却全然拦不住他的胡作非为。 “不行,若叫人看见了……” 抗议转瞬被邱瑾瑜吞没在口中。 “我听着呢,没人,谁敢来,本王挖了他眼珠子。” 此前在温泉水潭边上没做成的事到底还是就这么圆上了。 玲珑搂着他的脖子,仰起头任凭身心随着眼中圆月一起摇曳。 越来越离谱了…… 数月之前,她还是一心只想继承雍国江山,庇佑亲近之人,还天下安定与公道的公子凌。 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下老人、和合二仙、红鸾星君一齐躲了懒,才叫她与邱瑾瑜这相隔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成了婚,又看对了眼。 他虽是个不拘小节、没皮没脸的糙汉,可玲珑却是正儿八经在宫廷礼教中长大,生怕行差踏错,十多年循规蹈矩的皇嫡子。 现在竟被他拐得没羞没臊,与他在深山老林之中行荒唐事。 邱瑾瑜虽哄得她同意了亲热一番,却还是没敢蹬鼻子上脸,感觉她还是有所顾忌放不大开,也就要了一次以解身心郁结。 事毕,夫妻二人就着河水洗去了一身汗腻,在岸边燃了团火烤起了衣裳。 玲珑倚靠着邱瑾瑜坚实的胸膛,用十指通着自己打结的头发,忽而听他说道。 “别怨我荒唐,我来寻你也并非就为了如此,只是……” “只是若不这么疼你一回,就觉着像想你念你的这股子劲散不出去似的。” “不过这样也好,待此事平息,你我又该忙活进京的事了,要孩子这事,真就得见缝插针的做了……” 玲珑转身以指尖覆上了他仍喋喋不休的双唇。 “王爷,咱们换个话题。” 邱瑾瑜笑了,握着她手指轻吻了吻。 “成。”看了眼天色又说道:“一会儿我还得回城里,你想聊什么,听你的。” 玲珑闻言吃惊的看向他:“王爷今夜骑十多里山路,就是为与妾身相聚几个时辰?” 邱瑾瑜挑着眉头刮了刮她秀气的鼻梁,这会儿身心舒畅,也不觉得别扭,大大方方认了。 “可不是?谁叫你这闷葫芦这么些时日里连封书信也不知道给自个儿夫君写,不亲自来瞧你一瞧,我也放不下心。” 说着话,手上还不忘使坏颠了两把。 “果不其然是瘦了。” 玲珑心中既感动,又无奈,推开他的手蹙着眉仰头看去,眼里的薄怒积聚了些警告的意味。 邱瑾瑜觉得挺新鲜,以往她可不敢拿这种眼神瞧他。 “难为豆子那小子口口声声念着你,你却绝口不提他。” 玲珑想了想说道:“王爷爱民如子,若非城中已大定也不会避重就轻来寻妾身,豆子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备受王爷照拂,想来已经无恙了。” 邱瑾瑜探出手去捏了捏她脸颊两侧的腮帮子,咬了牙根笑道。 “你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到底是在哪练的?说起这些恭维之词来当真顺溜。” 玲珑余光瞟向了别处,心里想着那当然顺溜,从会说话起,就得学着讨好父王,吹捧的话可谓是张口就来。 第116章 乘风 又腻了一会儿,衣裳也差不多干透了,邱瑾瑜揽着她靠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纳着凉说着话。 夜色渐渐深了,玲珑困得打起了瞌睡,邱瑾瑜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前。 知道她睡在野外定是不舒服,可那院里没他的地方,也不舍得就这么把人送回去。 “睡会儿。” 躺在他怀里总是格外放松,虽然他身上硬邦邦的硌得慌,可玲珑还是迷糊着睡了过去。 邱瑾瑜一手搂着她肩膀,一手枕在脑后也闭了会儿眼。 被玲珑睡中的几声咳嗽惊醒,原以为她是呛了风,把盖在两人身上的外袍往她颈下紧了紧,却又听着她发出两声压抑的轻咳。 邱瑾瑜蹙着眉把手贴上她脊背,探了一探,狐疑的看了怀中人一眼。 内力沿着她经络游走,虽然右肩近肺之处的损伤极细微,却还是被贯通之时难以察觉的滞阻叫邱瑾瑜发现了些端倪。 低头看了看她细腻滑润的皮肉,心中更是纳闷。 她怎会受了内伤? 虽不严重,已然快是痊愈了,可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所谓内伤,就是内腑受创,他只知道与人打斗或是会受内伤,却想不出玲珑是怎么伤的,总不能是爬山累的? 好在伤情不打紧,邱瑾瑜觉着心疼,又轻轻抚摸了一会玲珑的头发,才又环紧她小憩了一会儿。 玲珑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她身上已穿戴齐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身边已没了邱瑾瑜身影,倒是远处树下背对着她站了两个侍卫。 玲珑就着河水洗了洗脸,拿邱瑾瑜留下的外袍擦干了水,抿嘴笑了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就这么光着上身骑马回去了?哪里有半点王爷之尊。 玲珑走到侍卫身后唤了一声,那两人竟背对着她行了一礼,说王爷已返回定安城,叫他们为王妃开路,送王妃回村子。 玲珑诧异的问他们为何始终要背对着自己,其中一人小声作答。 “王爷说若敢偷睨王妃,便要挖了属下们的眼珠子。” …… 邱瑾瑜回府后,立时便召了郎中过来问询,通常什么情况下会受内伤。 郎中捋着胡子慢悠悠的边想边答。 “跌打、坠堕、碰撞、强力负重都有受内伤的可能,根据伤情不同又分为伤气、伤血、伤脏腑、伤经络之分。” “除此以外,七情不节、过饥过饱过劳都许会受内伤,再就是……” 老郎中顿了顿,睨着邱瑾瑜脸色,欲言又止。 邱瑾瑜正听得认真,仔细联想着玲珑的伤到底与哪一种原因契合,话音突然断了,急得他立了眉毛。 “接着说啊!卖什么关子!” 郎中被吓了一激灵,连忙接着上文说道。 “再就是房事过度,亦有可能会……” 邱瑾瑜摆了摆手,示意郎中退了出去,自己坐在房中苦思冥想。 莫非是被下了情药那一次害她受了伤?可两处离着那么远,也伤不着肺? 不论如何,邱瑾瑜还是暗暗懊悔,想着妻子年岁小又娇弱,自己这般孔武有力,往后还是得待她更加温柔些才好。 呆坐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去看看严靖那边督管得如何,便远远看着跌跌撞撞跑来的季管事一脸急切来报。 “王爷,您快去瞧瞧,今日一直到午时也没见乘风那孩子,老奴去他住处一瞧,才发现他是发了病了,看样子已是快要不成了!” 王府偌大,邱瑾瑜又待乘风亲厚,在主院中赏了他个单独的小屋,邱瑾瑜与玲珑成婚以前,他也很少来住,几乎都是宿在邱瑾瑜寝房外的软榻上。 昨日王爷不在府上,他便回了自己住处,邱瑾瑜绷着脸迈进房门时,方才被他盘问了好一会儿的郎中已经被季管事请来为乘风号脉了。 榻上乘风白皙俊秀的小脸已是血色尽失,红润的嘴唇也因高烧暴起了白皮,似是正做着什么噩梦,口中喃喃有语,身上更是抖得厉害。 “为何会这么严重!” 邱瑾瑜忆起昨夜出行时,乘风还笑眯眯的嘱咐他就算急着见王妃,也要慢行山路,可一夜之间竟病得这般严重。 他在医署待了许多天,见多了发病的人,即便不懂医理亦能瞧出,乘风这症状绝对不轻。 青蒿对治疟有奇效,可这期间也死了几个症重难医的,医官也说了,青蒿能救回九成九的病人已是奇迹了,有些体弱的扛不过去也是正常。 邱瑾瑜眼见着自己打狼窝里救回来一点点养大的纤弱少年,赤红了眼眶。 郎中号完脉,摇了摇头。 “这孩子……年幼时遭了不少罪啊,脉弱得都不比女娃,这次染了打摆子,把从前落下的病根子都牵了出来。” “青蒿水能解疟疾,却养不了他原本的体弱啊。” “而且……依脉象来看,他应是已烧了两日了,打摆子的痛苦非常人能忍,这孩子能隐没病情至今,也是奇了。” 邱瑾瑜听着老头一句一句的说,怒吼道。 “本王不想听这些废话!你只管说,怎么治!” 老郎中面有难色,也看出这小子与王爷关系匪浅,却不敢不说实话。 “病势凶险,恐随时有性命之虞,小人给他开个温补的方子,日日再喂着青蒿水,但……能不能活,小人当真不敢打包票。” 邱瑾瑜握着拳头,下颌骨因咬合得太用力而轻微抖动,终是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人都退了下去。 在乘风榻边坐下,回想起初时相遇的情景,救下他,军医也是与郎中同一番说辞。 “那时你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不许死,听见没有?” 乘风似是很难受,却抖得不如前几日见的那些病患厉害,邱瑾瑜叹了口气,果然真正苦过来的人,便是脱离了苦海,也仍时时要苦着自己,生怕自己的伤疤叫人看了去。 邱瑾瑜扶起乘风,脱去了他的上衣,两掌按上了少年纤瘦的背,闭上眼为他度起了内力。 这么做虽治不了他的病,输进去的内力却能在他经络中盘桓个三两日才会散去,能撑一撑他孱弱的身子,给他些与病痛相抗的气力。 第117章 回府 玲珑原以为城中大势已定,邱瑾瑜会时常得空来见她,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没再见他来。 姑娘们挑拣草药的活计做得愈发顺手,就连鹊儿也成了辨认青蒿的大能,村民们一口一个鹊儿姑娘的喊着,央着她帮忙看看自家采集回来的草是不是王府要的药草,领不领得到赏钱也全凭鹊儿一句话。 小丫头过足了官瘾,晚上睡觉前还得意洋洋的同明夏显摆。 “怪不得都说人要往高处走,等到回城里,我定要给我娘写封信去,告诉她如今我鹊儿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 明夏笑着揶揄她:“就你识得的那几个字,能凑出一封信吗?你叫我一声好姐姐,回去以后我教你识字,如何?” 鹊儿鼓着腮帮子哼哼:“我才不!我同王妃学好不好呢,作甚要受你的气。” 明夏对着她扮了个鬼脸:“等到回去,王妃还得伴着王爷呢,哪有功夫搭理你呀。” 鹊儿给玲珑铺陈好了被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欣喜说道。 “对了!我让乘风教我便是了!他说自他跟了王爷起,王爷就说他身子不适合习武,叫他好好读书习字,往后好承季管事的职位。” 鹊儿像个邻家小妹般天真可爱,问秋和念雪也喜欢她,听她念着乘风,念雪也打趣道。 “是呢是呢,我看乘风对鹊儿百依百顺的,时常偷偷塞饴糖给她吃,往后咱们鹊儿长大了,就嫁与乘风做个管事夫人。” 鹊儿闻言涨红了脸,急吼吼的辩道。 “念雪姐姐!你怎得也与明夏一样嘴坏了!我与乘风只是好朋友罢了,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那么……” “王妃!她们都欺负鹊儿!” 唤了两声,也没听见门口的王妃应声,问秋压低了声音同大家说道。 “我看王妃这几日不怎么高兴呢,无精打采的。” 大家互相对视了几眼,鹊儿一骨碌爬下了铺,穿上鞋出了门,在院子里寻到了正坐在小板凳上拄着下巴呆看着月亮的玲珑。 听见有人走近,玲珑转头看去,见是鹊儿,冲她温和的笑了笑。 鹊儿在玲珑身畔蹲下,小心翼翼问道。 “王妃,夜深了,回去安歇。” 玲珑摇了摇头,又抬头看起了月亮。 “你们先睡,我还不困。” 鹊儿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王妃,你是不是想王爷了呀?” 玲珑闻言怔了怔。 上次见面,邱瑾瑜还数落她连封书信也不曾写回府去,如今已过了近十日,他却也没一点消息。 玲珑同运送药草的官兵打探过,都说城中府里一切安好,各个环节都有条不紊的运作着,康复的人越来越多,发病的人也越来越少。 眼下寻药草的压力没那么大了,闲暇的时间多了,玲珑发现自己竟开始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想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寻自己了。 玲珑前日同里正要了纸笔,给邱瑾瑜写了几语,如今两日过去了,却没得着回信,心里便更加怅然了。 鹊儿见王妃不说话,试探着提议道。 “王妃,咱们出来已有半月了,我瞧着老乡们如今已基本都识得青蒿了,今日官兵不是也说了么,城中所需的药草已是绰绰有余了。” “不若咱们回府去,若是日后再有什么需要,鹊儿也能带人出来寻药的。” 玲珑饶有兴味的看了看鹊儿,这才发现那个跟她一路自凤阳而来,坐个马车都要吐个昏天黑地的小丫头,如今也成长为可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觉得挺欣慰。 摸了摸鹊儿扎成包子似的小髻,玲珑点了点头。 “鹊儿言之有理,明日就启程回去,我心里也一直牵挂着豆子,再不回去瞧他,怕不是要恼我许久了。” 鹊儿眼睛一片晶亮,山中的日子虽也很是充实,可她也是真的想念乘风了,欢呼一声蹦跳着跑回了房,同几个姐妹说了这个喜讯。 次日告别了里正与乡亲们,嘱咐了留下的人手要每日做好记录,万不可断了青蒿的供应,坐上马车踏上了归途。 因为期间辗转了几个村子,回去的路多行了半日,回到城中时天色已晚了。 这次回来是昨夜临时起的意,也就没提前给府里送信打好招呼,门房开门时见着的是自家人,懵了。 玲珑归心似箭,先一步就着木阶灵巧的下了车,问向开门的小厮。 “王爷呢?可在府中?” 小厮又惊又喜,连连对着王妃作揖。 “在呢在呢,王妃,您可回来了!” 闻讯而来的季管事迎了出来,神色激动,看见玲珑与身后的几个姑娘走的时候白白净净的,这会穿着打扮也无甚讲究了,还晒黑了不少,眼泪就立时下来了。 早年间他的妻子女儿都死在了贪官手里,后来自请加入了义军,一直都是与军营中那群臭小子为伍。 玲珑嫁过来之后,宅子里又先后进来了几个丫头,唯独有个春知是个惹人厌的,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早是已把这些良善乖巧的姑娘当作亲闺女看待了。 “哎呀……这些丫头,受苦了,王妃受苦了……” 姑娘们看见季管事也觉得亲切,纷纷围了上来同他笑着打招呼。 玲珑也安慰了老泪纵横的季管事几句:“季管事,我们都安然无恙的度过来了,是好事,定安城也安然度过了此次风波,更是好事。” 只是说着话,玲珑的视线却不住的往宅子里瞟,她们回来,动静闹这么大,季管事都亲自出来迎了,怎得不见他呢…… “季管事,王爷呢?” 季管事抹了抹泪花,这才想起来向玲珑说明情况。 “半个时辰前老奴刚去看过,王爷在乘风那儿睡着了,他这几日看顾乘风累坏了,老奴便没去叫起。” 玲珑听得一颗心悬了又悬,所谓关心则乱,一向伶俐的脑瓜似是突然不转了,没大听明白这话,一时愣住了。 倒是鹊儿,没有玲珑那些复杂的心思,听着乘风的名字,焦急的追问道。 “王爷为何要看顾乘风?乘风怎么了?” 第118章 重焕生机 从季管事口中得知,乘风病了,病得很重。 详细的情形也来不及问了,玲珑抬起腿快步向主院而去。 没了那些裙裾碍脚,玲珑的步速不受束缚的让大家小跑着追都费力,唯有鹊儿惨白着小脸紧紧跟在玲珑身后。 玲珑没来过乘风的住处,是鹊儿指了方向。 主仆二人到了房门口,鹊儿推开了房门,玲珑走进去后四下望了望。 屋子不大,一览无余,乘风正躺在榻上沉睡着,瘦削苍白的身子让人看得揪心,被旁边邱瑾瑜健壮高大的体魄显得更可怜了几分。 邱瑾瑜倚靠在榻边的一张木椅上,修长的双腿搭着榻沿,抱着臂仰头也睡着。 他似是很疲惫,脸上也不见了素日里熠熠蓬勃的阳刚之气,胡子也定是几日没刮了,就连自己走近也没察觉。 鹊儿没有玲珑的深沉,见着榻上的少年的病弱至厮,捂了嘴大睁着眼睛,眶中泪水登时便聚了两大颗,随着眼睫一眨坠下了眼睑。 鹊儿一头扑在乘风榻前,这会乘风上身并没穿衣裳,鹊儿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呜呜咽咽的把手搭上少年细弱的胳膊,咧开嘴哭了。 “乘风,你怎么了呀?我回来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鹊儿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乘风是在她初来举目无亲、人生路不熟的南枭王府后,第一个予以她关照的人。 两人都年少,鹊儿害怕王爷,又自知不够机灵,刚进王府那些日子里,总是怕伺候不好主子被王爷责罚。 她出身低,误打误撞进了王府为婢,生怕说错做错,此前王府里又没有女婢,她连下人们在哪用膳,有什么不同于雍国的规矩都不敢多问。 是乘风在她饿肚子的时候带着她去厨房偷肉包子,介绍她同大伙认识,在她冒傻气的时候提点她,拿着小木棍在泥土上教她写字,还会偷偷塞给她饴糖吃。 乘风比亲哥哥带她还要好,让她一点点适应了王府里的生活,后来姐姐们入了府,王妃与王爷的感情也渐渐好了,每天睡前醒后,都是笑着闭眼睁眼的。 可眼见着于她而言宛如和煦春光一般的少年,如今却面容枯槁毫无生气的瘫在她面前,身上还有不少触目惊心的旧疤,瘦得皮包骨头的可怜样,鹊儿只觉得像有把小刀在剜自己的心头肉。 乘风没醒,倒是邱瑾瑜听见声响眉毛动了动,缓缓的张开了沉重的眼皮,打眼瞧见的便是哭得梨花带雨的鹊儿。 心头一动,视线又连忙向身侧寻去,果然见着了这跟屁鸡崽的主子。 邱瑾瑜收回微麻的两腿,憔悴的脸上生出了些惊喜的光彩,扯开嘶哑的嗓子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玲珑见他醒了,走到他身前抿着嘴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榻上的乘风。 “你……乘风为何会病成这样?” 邱瑾瑜脸上的喜色一滞,瞟向榻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鹊儿,调侃道。 “你这么个嚎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哭丧呢。” 说着话,邱瑾瑜站起身扭了扭脖子,松了松睡僵的肩颈,见主仆二人仍盯着他等着他答复,只得正了正色答道。 “他……少时受了些苦,身子本就一直孱弱,都说这病专挑软柿子捏,他染上了。” “偏偏还因为咱们都一直忙就咬牙挺着,挺到实在受不住了才叫季管事发现。” 玲珑问道:“喂了青蒿也不管用吗?” 邱瑾瑜摇了摇头。 “虚不受补,郎中用药都不敢用药性太烈的。” “这些时日之中,有两次都险些就要不行了,是倚仗着本王度他些内力才撑过来的。” 鹊儿闻言又开始掉泪,玲珑也听得揪心,却也这才明白,为何邱瑾瑜看着这般疲累。 内力救急时少许度一度旁人倒是无碍,只是若一连数日以己度人,于自身损伤也极大。 “是以王爷便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乘风榻前?” 邱瑾瑜轻飘飘的嗯了一声,伸展着臂膀,也只有玲珑知道,他做这轻松之状是以为她与鹊儿不谙武学之道,不想再多给两人添堵。 玲珑敛了敛复杂的情绪,唤了鹊儿一声。 “起来,鹊儿。哭帮不上乘风什么,你随我来。” 鹊儿又咬着唇看了看乘风,各抹了两颊泪痕一把听话的站起了身。 玲珑对着邱瑾瑜福了一礼:“王爷稍候。” 邱瑾瑜见主仆二人又一阵风似的走了,伸出的手还僵在空中,想喊住她又看了看榻上的人,无奈的坐下叹道。 “乘风,你争口气,看看那小鸡崽多紧张你,待你们二人再长几岁,本王就做主把她许给你。”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玲珑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又折了回来。 小厮们抬了个由两片木架拼成的简易床榻摆在窗下,几个丫鬟又铺了凉席、荞麦枕、夏凉被。 鹊儿捧了床干净的褥单枕套,轻手轻脚的给乘风正睡着的那床换下了,又端了盆温水给他擦起了身。 玲珑自院子中折了两枝白兰,叫念雪找了枝花瓶插了放在了乘风床头。 邱瑾瑜坐在一边,看着下人们忙进忙出,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玲珑的意思,竟是连个声都没出,甚至觉得自个儿有点多余。 玲珑自明夏端着的托盘上拿起剃刀,走到邱瑾瑜面前说道。 “王爷的胡须长了,妾身为您刮刮。” 邱瑾瑜的胡子长得又黑又硬,刺着玲珑的指腹,明夏没为男子刮过胡子,却眼见着玲珑纤秀五指握着剃刀使得游刃有余,出声夸赞。 “王妃刮得真好,手上真稳!” 玲珑轻笑,用净布抹去了刀头上的碎茬,她原是使剑的,大材小用罢了。 刮过脸,问秋又呈上了身干净衣服,玲珑亲自伺候邱瑾瑜换了,又递了凉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擦了脸,邱瑾瑜这会竟觉着,萎靡了数日的精神又支楞起来了。 因为乘风病着,他又时时守在这间小屋里,隔几个时辰就要给他度一度气,乘风身下的被褥也是被热汗冷汗交替着浸了又干,干了又湿。 他自己亦是几天几夜不曾好好安歇,更别说沐浴更衣了。 这会满室飘着白兰香气,身上脸上清爽了,头脑也清灵了,竟觉着这死气沉沉的屋子开始焕发起勃勃生机,就连榻上仍昏迷着的乘风脸上也有了亮色与生气。 怪不得,都说娶媳妇前后,过的是两种日子。 第119章 解惑 刚把这两人收拾干净利索,就听着鹊儿突然惊慌失措的喊起来。 “乘风!乘风!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窗边的夫妻二人眼中同时一惊,邱瑾瑜两步跨到榻前见乘风发了病,一手拨开碍在身前的鹊儿,鹊儿被他粗重的手劲扒拉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鹊儿眼见着王爷又把乘风拎坐了起来,在他后背上拍了两巴掌,乘风发出了两声痛苦的呻吟,豆大的汗珠开始扑棱扑棱的往外冒。 玲珑走过去扶起鹊儿,对上她惊慌的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阻扰。 “王爷是在救他,你去把郎中叫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邱瑾瑜收了力,乘风又软倒下去,玲珑上前与他一道把人又扶着躺好,听着邱瑾瑜有气无力的说道。 “也不知道这么折腾下去,他还能撑得住几遭。” 玲珑秀眉紧蹙,抬手抚了抚邱瑾瑜额前的薄汗,许是看出了她眼里的担忧,邱瑾瑜握住了她的手,大大咧咧的笑道。 “无碍,就是乏了。” 玲珑暗咬了咬唇肉,骗人这事,她最是在行,邱瑾瑜这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了。 这样下去,乘风能不能活她不知道,但邱瑾瑜是一定要被拖垮的。 玲珑虽有身为一国皇储的救世抱负,却断不会为救一个无血脉之亲的人牺牲自己。 她不明白邱瑾瑜是为了什么而这般拼命的救乘风,即便他们之间有超出主仆之上的情谊,也不愿见他这样损耗自身。 玲珑觉得心头酸酸胀胀的难受,忽而一种奇异的念头蹿入了脑海。 如若,今时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她,邱瑾瑜也愿意这般舍命相救吗? 脑中一惊,脸蛋也开始发麻,她怎会在这种紧要的时刻生出这么不可理喻的念头…… 他们二人确实从最初的奉旨成婚到了现在的渐渐相悦,可若说就这么两三月的时间里有多情深义厚,倒不至于。 她不会为邱瑾瑜牺牲自己,看邱瑾瑜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不会为了美色而沉沦至厮。 她善工于心计,又有姿色,保住一份荣宠,坐稳王妃之位是有把握的,也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可今时却被邱瑾瑜对待旁人的态度乱了心。 玲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那间让她呼吸不畅的屋子。 听季管事报了府上近日琐事,去看了巧月一家三口,晚上同他们一起用了膳,又叫厨房炖了些补品给王爷送了去。 豆子缠了她许久,期间又嚷着要去找姑父,被巧月王焕哄着去睡了。 不想回屋,玲珑坐在院中石桌旁纳凉,周二娘端了冰过的瓜果切盘送到了玲珑面前。 玲珑吃了一块,清凉甘甜,冲周二娘笑了笑。 “二娘总是能把吃食做到人心坎里去,正好想贪个凉呢。” 周二娘看出玲珑情绪不对,柔声问道。 “王妃有心事?可是为了乘风那孩子的病?” “那孩子生得唇红齿白,身量轻盈,能跟在王爷身边伺候已是有福了,若是生在咱们雍国,怕是都长不了这么大,就要折在那些个衣冠禽兽手里。” 听二娘所想与自己相合,玲珑看了看周二娘问出了心中疑虑。 “你觉得王爷与乘风……” 周二娘愣了愣,后又释然的笑了。 玲珑见周二娘笑她,绷着身子捏了捏掌心,却希望能从良师益友般的周二娘这得到答案,并没找什么托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总是想着这事,又懊恼自己,乘风还受着病痛折磨,我却……” 周二娘正了正色,好好打量了一会儿王妃,心想她也不过才二八年纪,情窦初开得不明所以也是常理。 “奴家少时也时常与喜宝她爹怄气,他是个驴脾气,我们俩总是因为一些小事较着劲,动不动就一两天不与对方说话。” “他不愿与我说他是怎么想的,我也气他不懂我的想法,现在再回想起来,最好的年华不知白白浪费了多少。” “后来喜宝他爹没了,也没人惹我生气,与我拌嘴了。” “我有时就在想,若是能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定是不会再绷着心气非要他猜我的心思,他若做了什么惹我不快的事,我就同他好好说,想来他往后也不会故意与我逆着来的。” 玲珑听她说起她自己的故事,虽只是些日常琐事,却觉得唏嘘。 斯人已逝,追悔却莫及,这份遗憾永远都不能得以弥补了。 “二娘……” 周二娘对玲珑笑笑:“王妃,我与你说这些,是因着知道你心思深重,但你与王爷已然成了夫妻,有些事,亲口问他总比憋在心里要好。” “王妃也没什么好惆怅的,您是有大胸怀的人,今日生出这些偏执来,也不过就是因为心里有王爷,醋了。” 玲珑眨了几下眼睛,听了周二娘的点拨,仍有些难以置信。 她醋了? 调整了会儿心绪,玲珑去了乘风住处,邱瑾瑜正歪在她命人临时搭的那张榻上看着公文。 见了玲珑,邱瑾瑜咧了嘴笑了笑,拉过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与她说是陛下回了信。 上京已知晓南枭王妃发现了治疟的奇药,竟是一种名不见经传的野蒿,轰动了朝野,夏兆王已派人大肆搜寻,以备抗疟所用。 与这道公文一道送来的,还有些调拨过来的米粮物资,定安的这次病祸,至此也就算是彻底度过去了。 玲珑见邱瑾瑜说着话哈欠连天,也知道自豆子发病起直到今日,他累坏了,纵是铁打的汉子亦受不住这种辛劳,当即劝道。 “王爷,你好好睡一会,妾身一会儿叫鹊儿来帮忙看着乘风,若有什么异样再叫你起身。” 邱瑾瑜当然知道玲珑心思缜密可靠的,她诺了的事定是会细细的做,也就放下了心,手还环在玲珑腰上就闭眼睡了过去,竟还打起了鼾。 玲珑灭了屋中其余的灯,只留了乘风榻前的一盏,轻轻走过去在乘风榻前坐下,见他面色似是并无好转,从脖子上摸出了项坠。 其实玲珑也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用,但听木思说过,这银月草是雪峰山上最奇特的一种草,可驱所有毒瘴,每每闻一闻,就觉得提神醒脑,想来多半也是对乘风的病有益的。 玲珑午后偷偷问过郎中,郎中说这孩子八成是活不了了,如今死马当做活马医,若真歪打正着能救活他,就算老天垂怜了。 想着既药丸能塞进去,这坠子定是有些玄机,玲珑鼓捣了一会儿,还真发现了个极细小的孔。 用针戳了一戳,项坠从中间一分为二,那枚银月草聚的丹丸在烛光映照下竟泛着粼粼的银光,玲珑觉得挺新奇,许也是因此而得名。 玲珑伸出一指,用指甲在丹丸上挖下了半块。 她不舍得都给乘风吃了,这东西是能救命的,往后或许还有用处呢。 第120章 听墙角 乘风于玲珑而言,的确非亲非故,乘风虽是个温和惹人喜爱的少年,却只是邱瑾瑜的近侍罢了。 不过他们如今夫妇一体,见邱瑾瑜如此不遗余力的救他守他,也不忍袖手旁观,再这么度下去,非得累得邱瑾瑜减了寿数不可。 一手扣起乘风下颌,勾着小指把指甲盖中那半枚药丸放在了他舌下,玲珑心中暗暗祈盼着银月草能起到效用。 到了后半夜,鹊儿来顶了玲珑的班,玲珑也没独自回房,坐在邱瑾瑜的木榻边上,看着他熟睡的脸想着周二娘今晚同自己说过的话。 已经很久没梦见过母后了,上次在梦中母后还千叮万嘱过,叫她万不可失了自己的本心。 起初她是清醒的,只是随着她荒诞人生重心的转移,从等着父王殡天接掌王权,到了今时嫁作人妇,经历了这许多,被眼前这男人一点点掰开了心肠,竟沉溺进了儿女情长。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找上门,她也已是许久没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她往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霍文公书房密室中那封信,足以说明那场宫变蓄谋已久,百姓仍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她的臣民并没有迎来期盼已久的曙光,反而正遭受着更加惨烈的荼毒。 雍国内乱一日不止,百姓便一日不能安定,以战止战平息内乱是为必然,也能一报兄妹母后惨死之仇,只是她如今无兵无名,凭一己之力什么都做不了。 玲珑盯看着邱瑾瑜睡得安然的面容,眼中绽起光亮。 自己没有兵,他却可以有。 邱瑾瑜用兵如神,举世皆知,若是他能带兵征战雍国,定能一举平乱。 玲珑对国号为何不甚在意,若夏兆王真乃明君,哪怕雍国彻底覆灭,归入夏兆版图也无甚不可。 就是不知道那个素昧平生的夏兆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秋日里随他赴上京面圣时,或可刺探一二。 拿定了主意,玲珑倚在邱瑾瑜身边也闭了眼睛,许是刚算计了他心里觉得歉疚,只想这样陪在他身畔,不愿离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夫妻二人陆续被房中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吵醒。 玲珑迷糊着醒来时,刚动了动身子,就被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坐起了身的邱瑾瑜捂了嘴。 邱瑾瑜一腿支起一腿摊开,把玲珑挪进了自己双腿间的空隙中,嘴唇凑到她耳边悄声说。 “别说话,有墙角听。” 玲珑一时间视线还有些模糊,听了他所言才揉了揉眼睛向屋中唯一的光源瞧去。 乘风床头的烛台散着微弱的火光,鹊儿撅着小屁股跪在榻前阶上,胳膊肘拄着榻沿向里探着身子。 “你可吓坏我了,要是再这么吓我,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帐中传来少年喑哑却仍温和的声线。 “我若死了,你又怎么不理我?逢年过节不给我烧纸钱么?” 鹊儿呸呸呸了几声,话音中带了些委屈的哭腔。 “你作甚刚醒过来就要说这些晦气话呀?我这便不理你了,我叫郎中去……” 乘风细弱苍白的手自帐后伸出,拉住了鹊儿的胳膊。 “别去,天都快亮了,不差这一会儿,扰了大伙不好。” 后他又抬起手指抹了抹鹊儿脸上的泪痕。 “你莫哭,小点声,莫吵醒了王爷与王妃。” 鹊儿泪眼婆娑的看了眼匿在昏暗中的王爷王妃,并没察觉两人已经醒了,正偷睨着两个小人儿唱大戏。 “知道了……王爷王妃睡着呢。你饿不饿呀?我去给你煮碗面吃,你看你瘦的,都不比我肉多了。” “还有,你身上这些疤是从前王爷打的吗?” “还是你想喝点粥……” 乘风听鹊儿东拉西扯的说着话,被逗笑了,又牵出了连日高烧引发的咳嗽,鹊儿连忙上前没轻没重的帮他顺了顺胸口。 乘风咳嗽得极压抑,似是生怕吵醒了王爷王妃,好容易喘平了气,才匀出力气来握住了鹊儿仍替他拍着胸脯的手。 “你怎么问人问题都是一股脑说完的,我不饿,你又不会煮面煮粥,别去忙活了,仔细再烫着自己。” “我这身疤……是遇上王爷以前落的,王爷待我很好,就像王妃待你好一样。” 乘风没穿上衣,鹊儿的手被他按在胸口,听他说完话才后知后觉的用力一扯,红了脸,眼神也开始心虚得飘忽。 “你你你身上不烫了……” 两个小家伙还在轻声细语的聊,玲珑与邱瑾瑜在窗下木榻上听得跟着发笑。 玲珑拨开邱瑾瑜粗热的手,转头凑近他耳下说道。 “不用叫郎中现在过来给乘风看看病情吗?” 妻子吐气如兰的贴近自己耳朵边说话,邱瑾瑜觉着半边身子都骤然绷了紧。 为了稳乘风的病情,这些日子他也不能再去见玲珑,今夜终于松了这口气,只想抱着她好好歇一歇。 邱瑾瑜顺势扳着她身子一起躺倒,贴着她耳后答道。 “郎中说了,只要热退了就好,余下的再慢慢调理,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天亮再叫郎中过来。” “陪我再睡一会儿,嗯?” 邱瑾瑜睡哑了的嗓音像是蕴含了成百上千的小颗粒,钻着玲珑的耳朵眼,摩擦出钻心的痒,十日前相聚那晚的荒唐一幕又袭上心头,玲珑耳根发热,挣扎着想躲。 只是这临时搭的木榻承两人重量已是极限,再受不住上面的人扭来动去,发出了吱吱呀呀的抗议声。 乘风与鹊儿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玲珑不敢再乱动,屏息聆听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鹊儿小声说。 “没事,估计是王爷翻了个身,我接着给你讲,我们在山里呀……” 木榻上二人的僵硬渐渐软了,玲珑暗觉好笑,这事好像他们从前也历过。 去凤阳的一路上,驿馆的床榻也是如此,吓得两人夜夜翻个身都不敢太用力,邱瑾瑜更是烦躁得对着每个驿丞都没什么好脸色。 邱瑾瑜应是也想起了那些窘事,低声嘀咕道。 “怎么抱着自家媳妇亲热亲热,每每都要跟做贼似的心虚……” 第121章 直言 老郎中第二日刚开房门,就被候在门口的鹊儿一路拉拽着去了乘风房里。 老头连声喊着慢点慢点,见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王爷王妃,正与坐在榻上倚坐着的乘风说话时,揉了揉眼晃了晃脑袋。 老郎中一脸震惊的上前搭了乘风的脉,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这……” 先是野蒿子治好了疟症,后又有眼前这少年人起死回生,几乎已经完全颠覆了他行医一生的认知。 清早的阳光柔和清澈,洒落一室,瓶中的白兰开得肆意,芳香绕鼻,与榻上清俊的少年十分相衬。 乘风的脸上病容虽未尽褪,面中却难得盈起了些红润,又像往常一样勾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如玉。 老郎中目瞪口呆之际,心中兀自纳闷着,明明前几日这孩子已有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之相,他还明里暗里劝了王爷几次,莫要再为了将死之人耗费自己的精气神了,却不想当真把这孩子养回来了? “王爷神功啊!老夫此生闻所未闻能以气功壮他人脏腑的,这孩子心脉蓬勃有力,竟是已无大碍了,这……这……医理实是难释……” 邱瑾瑜笑着拍了一拍椅子的扶手,朗声说道。 “听着郎中这么说本王就彻底放心了。” 鹊儿也听得连连拍手跳了两跳,又扒着帐帘探着头问乘风。 “你可还有哪里不适的?一定要与郎中说清,莫要自己憋着。” 乘风摇了摇头,拱起青色血脉明显的两手拜了一拜邱瑾瑜。 “王爷此番为了乘风操劳了。” 邱瑾瑜看向玲珑,眉尾上挑,又恢复了往日不羁的神采。 “或是王妃的功劳呢,王妃是咱们王府的福星,昨日王妃方一回府,你的病就见了起色。从前就听人说有的女子天生旺夫旺家宅,自打王妃进门,逢凶总能化吉,可不就是应了此言么。” 乘风的好转如此明显,玲珑心中有八九成把握是因银月草的功效,对于邱瑾瑜这硬塞给她的功劳,一笑置之。 乘风又对着玲珑笑,乖巧温顺得像个姑娘似的惹人喜爱。 “乘风谢过王妃福泽之恩。” 玲珑回以微笑,见鹊儿捧了杯水吹了吹,小心翼翼的递到乘风嘴边,玲珑出言说道。 “府上都是些男子,照顾人也确实不够仔细,左右都在一个院子里,鹊儿近几日就留下,照料照料乘风。” 乘风闻言推开水杯道:“小人是下人,岂能让旁人伺候?如今觉着身上已大好了,明日许是就能回王爷身边当差了。” “何况鹊儿是个姑娘家,让她来照料我,岂不有损名节?” 邱瑾瑜站起身背着手训话:“你快好生养着,为了吊你这条命不知耗了本王多大力气,这几日本王也要好好歇一歇,用不着你伺候。” “至于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乳臭未干的,谈什么名不名节,本王就不信在王府里谁敢乱嚼这舌根子。” 说罢邱瑾瑜带着几分戏谑的逗弄两人道:“再说,你昏睡着时,这丫头已拿了条巾帛给你从头到脚都擦了遍了,人家都不计较,你矫情什么。” 乘风苍白的脸顺势涨得通红,惊诧的瞟向身边的鹊儿。 鹊儿也红着脸连连摆手辩解:“不是的!王爷瞎说!我没擦你那里……” 邱瑾瑜看热闹看得咧着嘴直乐,转头向玲珑摊开手。 “我们走,爱妃,那木板床硌得腰酸背疼,回去自个儿的榻上美美补上一觉才是正事。” 被邱瑾瑜一路拉回了寝房,听他叫了水,便自顾自的脱起了衣裳,招呼玲珑道。 “你同我一起洗么?” 玲珑轻咳一声提醒:“王爷,现在是大清早。” 邱瑾瑜回头望了望她带有薄红的面色,探过身子刮了刮粉润的脸蛋。 “想什么呢?昨晚抱着你时就闻着咱们两个身上馊得各有千秋,你不是总嫌本王不喜洁么,今时总算脱了身还不得好好沐浴一番?” “我就是有那个心也得有那个命,熬了近十日了,虚得很,容我缓几日,补补身子。” 玲珑窘迫的推了他一把,邱瑾瑜哈哈笑了两声,把巾布一甩搭上了肩头,晃着膀子去了净房。 玲珑抬起胳膊嗅了嗅,昨日急着去见他,又陪他守了夜,自是没倒出功夫沐浴焚香,也叫了水在寝房的偏厅中沐了浴。 两人都洗毕后,玲珑又叫问秋念雪为她和邱瑾瑜绞干了头发,躺倒在蓬松柔软的床榻上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 邱瑾瑜侧身拄着脑袋,看着身边松弛犯懒的妻子,想起他们二人刚住到一起时,她总是绷着周身往里面缩,如今倒终是与他不见外了。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自个儿的床榻躺着舒服。” “这些时日,你辛苦了,珑儿。若没有你,此次疫病中不知要死多少人。” 玲珑也转过身侧躺着看向他,黑眸熠熠。 “王爷亲口说了,把命都给妾身做赏了,妾身也不亏的。” 邱瑾瑜乐了,揪着她下巴尖咬着牙晃了两下,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舍不得使力。 “小狐妖,果然是惦着本王这条命呢,想吸本王精气修炼是?” 夫妻俩笑闹了一会儿,待到帐中又沉寂了片刻后,玲珑想起周二娘那日对她说的话,深觉有理,索性心一横,也未做什么拐弯抹角的铺垫,直言问道。 “王爷,乘风是你的娈童吗?” 邱瑾瑜手里还把玩着玲珑的一绺头发,滑滑溜溜的手感让他开始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睡意立时消散了个干净。 一时间对这问题反应不及,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啥?” 可玲珑却是一脸的正经,轻微的动了动嘴角,似是有些紧张。 邱瑾瑜哑然失笑,盘了一条腿坐起身子。 “你这脑袋瓜里一天想的都是些什么?” 玲珑却觉得此事无可厚非,说出了她有此猜测的原因。 “雍国盛行此道,不少贵人家中都有男宠娈童,原来的雍王更是……” “乘风长得俊俏,年少力弱,王爷却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做着贴身的侍从,妾身便自然以为……” 这话却点了邱瑾瑜的火,拔高了声调打断了她的话。 “胡说八道!那净是些人面兽心之人所为!本王见一个阉一个!” 第122章 妥协 邱瑾瑜火冒三丈,已是许久没有这么声色俱厉的同玲珑说话了。 “怎得就因为乘风相貌长得秀气了些,就能这般胡乱猜忌于我们二人?亏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原是心里一直都是这么编排自个儿夫君的?” 玲珑倒是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一问发了这么大的火,又听他话里意思是坚决否认了与乘风有那种关系,一时间竟是喜多于惧,也缓缓坐了起身。 以往惹了邱瑾瑜动怒,她是怕的,可这会却被莫名的欣喜盖住了旁的情绪,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定定看着盛怒中的男人。 邱瑾瑜的火气还没撒完,见玲珑脸上丝毫没有冤枉了旁人之后的歉疚,咬了咬后槽牙又言。 “所以你是从初时嫁我就一直这么以为着?一直就这么看待我与乘风?你为何不早来问我!” 玲珑也觉得奇了,邱瑾瑜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可她却止不住的想发笑,用力抿了抿唇瓣老实答道。 “王爷待乘风亲厚得不似主仆,此番又为了守着他寸步不离,甚至不惜……不惜不眠不休,是以妾身便以为……” “这事在雍国也常见,是妾身误会王爷了。” “不过……”玲珑索性就依周二娘所言贯彻到了底,借着这机会把心中疑窦都说了出。 “不过也不能全怪妾身想歪了,王爷是头婚,府上又没有通房媵妾,床笫之事上却熟门熟路的,连妾身这出阁前承过嬷嬷教习的都自愧不如。” 邱瑾瑜听着她有理有据的条陈,忽而就从中听出了点新奇的意味。 向前压着身子逐渐与她贴近,歪了脖子去寻她垂低的视线,眯了眼睛拖着腔调问道。 “你想问的是,本王对你使过的那些把式,是从哪里或哪个人身上学来的?” “换言之……你想问本王在你之前,还有没有过旁人?” 玲珑被他戳穿心事,却没遮掩着辩驳,抬了眼迎上他的视线,微红着脸答道。 “是。” 邱瑾瑜霎时便觉得方才被她气得郁结的五脏畅快了,她以往若有什么心思,都是自己憋着,问她也尽是说些敷衍搪塞之词来糊弄他。 今天竟破天荒的大大方方认了。 邱瑾瑜开怀得恨不能立时把她按倒好好欺负一番,可见她小脸绷得正经,也只得敛住笑意正色答了她。 “没。” “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出身,起事之前一直在苦学本领。” “现在世间流传的大多是说我哪场仗打得好,但世人却不知刚举事那两年有多艰难,这世上万事都没有什么捷径可言,每一场胜仗都是真刀真枪拼命搏来的。” “后来虽身负从龙之功,可恶名已然在外,都说我是建国立业的功臣,但那些朝臣谁也不愿自家女儿嫁给一个杀人如麻的农夫。” “那些官小姐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们,来了封地后更是不愿再为此事而心怀不悦,跟着我来定安的也都是些光棍,索性就秉承了在军中时的规矩,没招什么婢女,我也不习惯让女人伺候。” “是以陛下赐婚之前,我也没什么机会与女子相交,别说碰没碰过的话了,就连话都没与女子相谈过几次。” 说罢邱瑾瑜又睨了玲珑一眼,补充道。 “我对男人更是没兴趣,把你那些怪心事收一收,你方才一说我都直恶心。” 说完往事,邱瑾瑜又清了一清嗓子,撇开眼压低了声音,解释了最后那个令他亦觉得脸热的问题。 “至于房事么,看书学的。” 邱瑾瑜的话音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小,玲珑是真没听清楚。 “啊?” 被玲珑幽潭似的眼睛盯着看,邱瑾瑜更觉头皮麻酥酥的无措,只得装作气还没消,头一遭背对着玲珑躺了下去。 “都说清楚了,本王乏了,要睡觉。” 玲珑对二娘的话深信不疑,越来越觉得有理,果然有些事还是要亲口问清楚,才不会埋下误会与祸根,一反常态,拿出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韧劲。 玲珑推了推邱瑾瑜的胳膊,看他说那句话时神色怪异,总该是句紧要的。 “王爷,你方才最后一句说的什么,妾身没听清楚。” 邱瑾瑜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装睡不想理她,心里想着这丫头要么掐一把都不叫一声,要么怎就话多得那么聒噪。 玲珑摇了几下,见他刻意不理自己,想了想贴着邱瑾瑜躺下,手臂如同灵蛇一般出洞,钻进了他腰臂之间的缝隙。 把右颊贴上他颈后,嗓音夹得委屈又颤抖,活像个刚受了气的小媳妇。 “王爷可是真恼了妾身了?妾身也知道自个犯了正妻大忌,竟善妒到打探起了王爷的过往。” “往后妾身再也不敢了,王爷有过多少女子,往后要纳几房妾室,妾身都不闻不问……” 邱瑾瑜闻言一骨碌翻过身把她压在了下面,刚平静下来的胸口又开始翻江倒海,可看着玲珑一脸狡黠的笑意时,又立时明白过来这是她使的激将之法。 “真是给你宠坏了,知道本王在意你,就以退为进又来试探是?” “本想着你也操劳了不少时候,咱们就这么消停的躺着休息休息,你偏偏又不肯让人安生,那就别怪本王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邱瑾瑜低头咬在了玲珑颈上,连啃带吮的抒发着被她逼得怒火中烧,打骂不得且就连冷着她也不得的烦躁。 玲珑倒是不介意他以这种方式打击报复,被咬得又麻又痒,玲珑推了推邱瑾瑜肩头,却听着他鼻中两声哼哼。 “知道错了?晚了!” 玲珑轻笑,执着着又问了他一遍。 “王爷,你方才到底说的是什么,告诉妾身。” 邱瑾瑜自她胸前抬起头,恨恨的咬了咬腮肉,咂了咂口中残留的馨香味道,心想着倔驴已是许久没这么犯倔了。 她怎么就有那么多副面孔?总是让他莫名的生出无力与挫败感。 狡猾得像狐狸,隐忍得像颗闷葫芦,犯起倔来又十匹马都拉不回头。 邱瑾瑜又一次妥协了,埋首在她耳边投了降。 “我看春宫图学的,你可满意了?” 第123章 生子大计 解开了困扰玲珑许久的这个误会,又正逢定安化险为夷,豆子与乘风有惊无险的康复之喜,夫妻两个经过了那日摊牌时短暂的别扭,更加浓情蜜意,在主院里一连相伴着休息了好几日,连院门都没出。 大伙都很识相,知道王爷王妃分开的这段时日对对方甚是思念,非必要都尽量不去打扰。 玲珑这几天闲来无事,同一直住在府里的老郎中问了些补身药膳的做法,叫周二娘从旁辅佐她炖了两次药膳给邱瑾瑜吃。 旁人不懂,玲珑却知道邱瑾瑜此番耗损不小,正好府库里有好些前些年陛下赏赐的山参虫草,以往没人在意,都被玲珑看账目时记在了心里,这次就着人都翻找了出来炖药膳。 第一次吃药膳之前,听周二娘敲边鼓说这是王妃亲自下厨炖给王爷吃的,邱瑾瑜还挺感动。 可当第二次见着面前这碗黑乎乎的药膳时,邱瑾瑜只觉得头皮连着后脊直至脚底板都一阵阵的发麻。 玲珑见他一直垂着头不动手握勺子,坐在他身侧用手肘拄着桌边催促。 “王爷,你快趁热吃,这次妾身炖的是虫草乌鸡汤,里面还加了些熟地黄、黄芪、红枣等物,于补肺益肾、固本纳气最是有效,王爷身量高大,怎么也要饮上三碗才好。” 邱瑾瑜艰难的吞咽了下喉头,上次她炖与自己吃的那盅东西那股土气混着腥气让他恶心了许久,一连两日都没怎么吃得下饭。 从前粮草不济时啃过野菜,也没觉着这么难以下咽。 “珑儿,本王身子好得很,用不着这么个补法,你也辛劳许久了,这些事还是让二娘做。” 玲珑素着脸执着帕子掩了掩鼻下,周二娘见状代主子解释道。 “王爷,这药膳奴家可烹不来,王妃说了,那些个药材每一种几钱几两王妃手上颠一颠就有数,奴家可没数,若是给王爷吃坏了,奴家也赔不起呀。” 东西炖出来过后玲珑也亲口尝了,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她也暗自纳闷,明明从小到大但凡她用了心学的,不说都能学精也至少是寻常水平之上。 不过这烹煮膳食上,纵使有周二娘在一旁帮衬着,做出来的东西却仍是差强人意。 不过这药膳也不是炖给他一饱口福的,是为了补他的气虚。 玲珑歪着头对他笑得温和,眼中亮晶晶的似满是期待。 “王爷,妾身炖了一个半时辰呢。” 不知缘何,邱瑾瑜自这笑意中看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他自问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纵是儿时被抄家的人杀上了门,他也没求过一句饶,掉过一滴泪,后来长大了做事更是大开大合,向来是无所畏惧,却唯独怕吃药。 好在他身子强键争气,二十多年来也没病过几回,偶感风寒硬扛两日也就好了。 不想落到自家媳妇手里却逃不过这碗汤。 两人间又少了一个芥蒂,这几日相处起来是有说有笑,各自看个书都要时不时抬头对视一眼,邱瑾瑜自是不想因为这么件小事再惹了她,只得咬了咬牙一副慷慨赴死的形容端起碗一饮而尽。 药材的味道直冲鼻腔,嘴里漫着甘苦咸三味,邱瑾瑜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把恶心压了回去。 真难喝啊。 玲珑打着扇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王爷,还有两碗呢。” 夜里,邱瑾瑜灭了灯落了纱帐躺在了玲珑身侧,试着同她打商量。 “珑儿,能不能别再炖那些个玩意来灌我了?你肯为我亲自下厨我自是开怀的,只是那药膳实在难喝,今儿下午打嗝都是中药味儿。” 玲珑也不能说是因知道他自损救人的缘故,便托词道:“王爷不让妾身出去操持府中事,妾身自是要做好旁的份内之事,看顾好夫君身子也是妻子应做的。” 邱瑾瑜不爱听这话,天天让他补身子,他前几日是因为度了乘风不少内力虚了点,也不至于让她这般忧心? “本王身子哪里不行了?不就是近几日没碰你么,你就急着给本王益气补肾的,珑儿若是想了,直说就是了!” 那日邱瑾瑜说出了挑灯夜读春宫图苦学一事,逗得玲珑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 邱瑾瑜窘迫得不行,在媳妇面前丢了面子,便想着与她亲热一番把这事盖过去。 可连日的操劳气虚让他力不从心,后只能悻悻作罢,疲惫得与玲珑说着话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两日日间嗜睡得很,有时醒过来见她正给自己扇着扇子,有时见她倚在自己身边看书,有时她亦会在午后脱了鞋上榻陪他一道躺着。 养足了精神,终于觉着丹田里又重新充盈了,却又被她逼着喝起了汤药。 玲珑腰上被他揽住拉近,直至两人前胸紧紧贴合。 邱瑾瑜如今也不把玲珑当外人了,睡觉从来都不穿上衣,只穿了条亵裤,散着热意的怀抱和呼吸瞬间把玲珑包裹其中。 玲珑知道他是在赌气,也不怪他不服,以邱瑾瑜狂傲的性子,自是不肯承认他身子有恙的。 “王爷,我们是夫妻,你无需在妾身面前逞强,此事还是待把身子养强健了再……” 这话确是在邱瑾瑜的心病上又剖了一刀,初次同房时没什么感情,她身子又青涩,邱瑾瑜十分在意那败阵之耻,玲珑却不知道这个中曲折。 邱瑾瑜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说道。 “珑儿如此体贴夫君,今夜就由珑儿多出些力气。” 邱瑾瑜坐起身,把玲珑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腰前,有些粗鲁的拽开了她系得松垮的寝衣。 “这样也是自书上看来的,此事说开了也好,往后我们夫妻二人一起研习,看你还有没有闲心笑话本王。” 素了十几日了,今时终于恢复了些力气能与她厮磨,再度握上柔软的圆润时心里舒爽得发出了声轻哼。 好像自他们成婚以来,大事小事的就一直没断过,到今日为止两人真正欢好过的次数也是一手能数的过来。 邱瑾瑜想让玲珑给他生几个孩子,也并非是因为他真那么喜欢孩子,而是即便此时此刻揽她在怀,也总是隐隐有种不安。 她有那么多心思,那么多副面孔,邱瑾瑜为之着迷的同时,也总觉得患得患失。 她有勇有谋,有才有情,并不是个必须得依附于他的弱女子。 纵使现在明面上,她冠的是南枭王妃的名号,享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可邱瑾瑜还是不放心。 生了孩子就好了,一个不够就生他个个,总能把她这辈子都牢牢拴在他身边的。 他得赶赶工了。 第124章 撞破 邱瑾瑜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自己已经养好了身子,玲珑也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得必有失。 她与邱瑾瑜之间从前说话做事都互相有所保留,历经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渐渐对对方敞开了心扉,把从前压在心里虽算不上大却让人觉得别扭的疑问都说了清楚。 却也因此而了解了更真实的彼此。 玲珑出嫁前,嬷嬷教她伺候夫君的方式都很传统很规矩,那日的刨根问底问毛了邱瑾瑜,他被逼急了说了大实话,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熟读了数十本春宫的事实。 他叫玲珑配合他的那些个姿势,让玲珑羞得想抡起手刀立时把他劈晕过去。 邱瑾瑜这几日像脱了缰的野马,似是为了向玲珑证明他不仅不虚,反而好得很,缠着她闭门不出整整三日。 起初几个丫鬟还以为王爷与王妃仍是像前几日一样在歇息,可房中不分昼夜频频传出桌椅的响动与王妃的轻吟与哀求声,周二娘便贴心的把几个丫鬟支到了外面。 三餐到了时辰送进房,再隔两个时辰给房中的浴桶注一次热水,用盖子盖了,让王爷王妃每时有沐浴的需要时也不用屡屡向她们开口叫水。 第三日午后,邱瑾瑜拎了软成面条的玲珑去洗了干净,把她放回了榻上,才又哼着小曲去洗了自己。 玲珑蔫蔫的趴在榻上懒着,深觉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太浑噩颓靡,觉得自己的脑子像颗被晃散了黄的鸡蛋,浑浊一团。 小别是如何胜新婚的,也是彻底领教了。 不过邱瑾瑜架势虽拉得足,待她却较从前更加小心温柔,叫玲珑想拒都拒不了。 把脸埋在光滑的手臂里胡思乱想,忽而听见房门轻飘飘的被推开,木头细微的声响落入玲珑敏锐的耳里,还以为是二娘进来收拾残局。 轻盈的脚步一路向着床榻而来,玲珑羞得不愿抬头面对来人,闭着眼睛装睡。 一双小手扒上了榻沿,接着响起了一道欣喜却刻意压低的童音。 “玲珑,你在睡觉吗?” 玲珑倏地张大了眼抬起头,看着榻边眨着眼睛歪着头的小娃娃,惊叫了一声。 她的身子还没叫除邱瑾瑜外的男子看过,即便豆子才四岁,突然出现在自己身畔还是吓得玲珑心头一悬。 邱瑾瑜闻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着条巾帛跑了回来,拖着一路的水渍,到了榻前便见着豆子踮着脚扒着木榻,听见邱瑾瑜脚下嗒嗒的水声,又指着他哈哈笑。 “姑父,你好像我从前捉的癞蛤蟆。” 玲珑趁豆子转身之际,连忙起身探出手勾过了旁边挂着的寝衣,玲珑借着惯性转了一圈,那一抹嫣红也随之包裹住了白花花的身子,合襟系带一气呵成。 邱瑾瑜正盯着豆子愣着神,余光瞥见玲珑这下榻穿衣的灵巧两步,脑中一惊。 寻常女子该有这般矫健麻利的身手吗? 不过邱瑾瑜虽惊诧于玲珑的轻盈敏捷,却也没深入的想。 毕竟上一个让他有此一惊的是周二娘切菜时出神入化的刀工。 眼下还是先处理这奶娃娃最是要紧。 “你小子怎么进来的!” 豆子鼓着腮帮子抱怨,他原是想来同玲珑与姑父说一声,他生了气,气他们二人一连数日不去瞧他。 “爹和娘说姑父与玲珑在忙,没得闲暇来寻豆子,可你们明明就没在忙呀!我来时玲珑明明在睡觉……” “你们宁愿睡大觉都不去寻豆子……呜……” 豆子越说越委屈,哽咽着两手抹着眼睛哭开了。 他们二人一向都待豆子极好,前些日子豆子病了,好转后又听说玲珑出了门,姑父在照顾乘风哥哥,他很懂事的没闹也没哭,听了他娘的话好好养病,说是病好了姑父和玲珑就来找他玩了。 可他病好后,玲珑露了一面就再见不着了,乘风哥哥都能被鹊儿姐姐搀扶着出去散步了,姑父却连个影都没见着。 豆子发现这个事实后夜里偷着哭了几次,今日赶上鹊儿去送二娘给大伙做的点心,豆子就趁巧月没注意,跟在鹊儿身后溜了出来,一路回了主院。 鹊儿是个粗心的,又急着回去交差去陪乘风,竟硬是没发现后面跟了个豆子。 这一路看见的人都以为豆子是鹊儿领回来的,也没人多心多问。 夫妻两人面露赧色,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两人关起门来整日睡觉的缘由,玲珑蹲下身轻声哄慰,邱瑾瑜则是披了件衣服把郭昂叫来臭骂了一顿。 “怎么当差的?连个三尺高的娃娃都看不住?还能叫他晃悠着两根萝卜腿大摇大摆闯了本王与王妃寝房?” 郭昂心中暗暗叫苦,这小娃是跟着鹊儿姑娘进的院,大伙又都知道王爷王妃宝贝他,谁会对着个小娃娃严加盘问啊…… 更何况寝房里近日动静闹得大,他还特地吩咐了退远点守着,如今反倒因“善解人意”挨了顿骂。 “属下知错,这就带着今日值守的一道去领罚。” 邱瑾瑜以训话为借口溜出了房门,把骗孩子的活甩给了玲珑,反正她干这事也是得心应手。 再回房时豆子已破涕为笑,被玲珑抱着在书案上画着画。 见邱瑾瑜回来,豆子献宝似的扯起刚画的癞蛤蟆,咧着嘴问邱瑾瑜。 “姑父,你瞧,与方才的你像是不像?” 玲珑捂着嘴笑,邱瑾瑜抽搐着嘴角耐着性子,语重心长教导。 “豆子啊,癞蛤蟆不是什么好词,不可拿来喻人……” 出了这么件事,邱瑾瑜与玲珑也不好再憋在屋里继续过“与世隔绝”的日子,着人去告诉了巧月豆子在她这,又约好了晚上一起用膳。 在膳厅与巧月王焕见面时,玲珑与邱瑾瑜才讶然的发现,王焕虽还有些跛,却已不用拄拐了。 席间王焕与邱瑾瑜又对饮起来,王焕端了酒杯敬道。 “近些日子府上住着郎中,奉王爷命时常帮我按摩艾灸,这腿才好得这么快。” 巧月听周二娘说玲珑夫妻二人是因为前段时间操劳过了,要好好歇息几天才一直没露面,今日一见,诸事皆平,更觉亲切,拉了玲珑的手关切道。 “今日劳你替我带了一天孩子,我也没什么能为你做的,豆子病愈后我闲着无事,用你给的料子缝了几件小衣,一会儿你叫念雪随我去拿一趟,那些东西还得是咱自己做的穿着才舒坦……” 豆子坐在两人中间,自是把两个女人说的小话听在了耳里,当即说道。 “娘,玲珑与姑父在房里都不穿小衣的,就与你和爹半夜里被我掀了被子那时一样,还是留给豆子穿。” 第125章 默契 此言一出,在场四人全部僵住,整间屋子一时鸦雀无声,唯有豆子边喝鸡蛋羹边美滋滋的唧嘴的声音格外响亮。 豆子转悠着小脑袋依次看了看四个大人,又奶声奶气问道。 “爹娘,姑父玲珑,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巧月死咬着唇憋红着脸掐了豆子的腰一把,疼得豆子哎呦一声。 “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吃饭要闭上嘴,还唧!” 这顿饭没能再其乐融融的吃下去,草草收了尾巧月夫妇就拎着儿子走了。 玲珑与邱瑾瑜往回走,邱瑾瑜浮夸的抻了懒腰,然后顺势搭上了玲珑的肩膀,玲珑抬头之际,两人视线相连,不约而同的一起笑了出来。 玲珑笑得眼底都闪起了泪花,自打记事以来,她还没笑得这么放肆过,身边也的确没有什么事值得她笑得这么卖力。 邱瑾瑜笑着笑着,看玲珑这么开怀反倒渐泯了笑意,亲眼见证了她情绪自然的骤起缓落,用指尖轻拂着眼角的泪花,笑得气息不匀的与他说着童言果真无忌云云。 “那珑儿幼时呢?可与豆子做过相似之事?” 玲珑怔住。 她倒真做过。 也与豆子一般年岁时发生的事她大多也记不清了,唯有一幕,深深刺在脑海里,想忘也忘不了。 原本魏后已失了宠,后又因生了个嫡子风光了一阵,年逾二十后风姿愈佳。 雍王夜夜笙歌,本是从无闲暇踏足魏后的凤梧宫的,那日正好赶上宫中大宴,魏后盛装出席,也不知怎得勾起了雍王的兴致,散席后临幸了她。 许是因为母女连心,睡梦中惊醒便想要去寻母后。 嬷嬷拦着她不让她去,玲珑却像疯了似的一把甩脱了嬷嬷的手,拔腿就跑。 跑到魏后寝殿门前,又被守在门口的老太监阻住,雍王听见了吵嚷声,传了她进去。 玲珑记得那晚殿中只点了几盏幽幽的灯,映着红纱黄锦,昏暗且诡异,她壮着胆子走近寝房,见着母后榻上的红纱帐犹如池水被风吹皱时一般轻轻荡漾。 雍王的话音自帐后响起:“凌儿来了。” 玲珑怕他,瑟缩着躬紧了身子,对着帐帘后看不清的人影跪地叩拜:“儿臣见过父王。” 片刻后,又听着雍王情绪高涨且癫狂着说道。 “凌儿好生瞧着,父王是如何疼你母后的。” 紧接着帐中传来魏后惊恐的轻叫,压低着话音带着哭腔求雍王。 “陛下,别……别在凌儿面前,臣妾求您了……” “让亲生孩儿瞧着父母亲热,这般新奇之事还从未试过!” 那时的玲珑其实并不明白父王母后在里面做什么,跪在地上却莫名的发抖,浑身痛麻难当,魏后极压抑的哭声与闷哼隐隐约约的听在耳里,吓得玲珑连气都不敢喘,只能匍匐着瘫在地上。 不知道跪了多久,玲珑木然的抬头看了一眼,两片红纱缝隙之中垂出母后的一条小腿,莹白若雪,毫无生气。 尔后便是雍王突然坐起,一把扯破了纱帐,脸上因怒意与欲色涨得骇人,站起身用力踩了那条玉腿一脚。 “叫都不肯叫一声,无趣。” 说罢敞着衣襟夺门而去,路过地上跪着的玲珑身边时,嗤笑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瞪着眼跪在地上用额头点着地的玲珑听见头顶窸窸窣窣的声响,缓缓抬起头,看到的是母后生得极美的一双脚一瘸一拐的向她走来。 双足在她眼前站定,魏后清冷的声线幽幽响起。 “凌儿,他走了,你为何还要跪着?” “站起来。” 玲珑费力的聚了聚瘫软四肢上的力气,却还是站不起来,趔趄了下又扑倒在魏后脚下,小手摸上了她伤了的那条腿,扬起仍惊恐得圆睁的一双黑眸,抖着唇开合了好几次,才发出声来。 “母后,你疼吗?” 魏后平静的脸上骤然起了涟漪,也像失了支撑一般缓缓瘫坐在地,抱紧了玲珑小小的身子。 “母后不疼……不疼……凌儿,你要记着,你跪他是因为你不得不跪给他看,给天下人看。” “身子可以跪,心却不能跪,时时不认命,也不许服输,总有一天能把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掌中。” 邱瑾瑜眼见着她眼中的光亮渐渐黯灭失神,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又在想怎么诓我?” 玲珑收回思绪,听邱瑾瑜竟是开始打探起了她幼年时的事情,才惊觉在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的这段时日间,刻意迫着自己不去想关乎身世的那些秘密,始终还是亘在他们之间。 以往说起谎话来是脸不红眼不眨,为了圆一个谎再编十个谎也不在话下,可时至今日竟发现对着他再说不出一句欺瞒的话。 见玲珑垂了头,邱瑾瑜也不再逼问,手臂搭在她肩上晃得悠然。 “好,不提了。应承过你不再多问,是我多嘴了。” 只要能守住现在这样的日子,就算她爹娘是对江洋大盗又如何,英雄尚且不问出处,更别说是自己如今捧在心尖上疼的妻子。 玲珑感念他的纵容,心里却压不住的泛酸,周二娘所说的夫妻间的心意相通,她终是永远都做不到。 雍国与夏兆国境相邻,国力相近,自古便交恶纷争不断。 她的身份不为雍国所容,更不会为夏兆所容。 母后身为魏国人,魏王是为她外祖,此前助邱瑾瑜侦破了魏国细作来定安作乱一事,如今魏国也算彻底得罪了夏兆,若是身世之秘泄露,她代嫁来定安一事也会被视为有意为之。 这一刻玲珑心中所想与邱瑾瑜不谋而合,只想守住这得来不易的幸福日子。 此次疫难中,定安病死了数十人,多是身弱的老人孩童,但也算得上是千百年间头一大奇事了。 月余之后,定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街头巷口百姓们谈及此事时,也大多会慨叹几句,王妃福缘深厚,从本古书上见过关乎青蒿治疟的几语,竟就这么解了肆虐了千年的病症。 这说辞是玲珑装作不经意间欲盖弥彰的说的,邱瑾瑜便按照这说法复述给了官员们以解其惑,虽然这说法在邱瑾瑜那挺牵强,但有他信誓旦旦的作证,糊弄外人倒是绰绰有余。 而关于青蒿更加深入的话题,夫妻俩也很有默契的谁都没再提。 过了三伏,天气渐渐凉爽了,一切重回正轨,也就慢慢临近了赴京面圣的日子。 第126章 临行之前 这次进京面圣的阵仗不小,因为在此前邱瑾瑜递报的折子中,提及了定安知府严靖政绩卓着,圣上特许了他一道恩旨,可携妻小随王爷王妃一道赴京领赏听封。 严靖当日便登门对着邱瑾瑜千恩万谢的拜了又拜,盼了大半辈子光宗耀祖仕途升迁的机缘,终是在知天命之年得偿所愿。 出王府大门时严靖只觉得扬眉吐气,前朝官场风气不好,想要向上爬就要深行奉迎拍马,行以贿成的规矩。 往上面递银子,靠那点微薄的俸禄自是不够,那时候大家比的是谁敛财的头脑厉害,阳奉阴违的中饱私囊,攒够了数也就能买更高的官贪更多的钱。 严靖虽做梦都念着升官,却不愿啖食自己下属与百姓血肉,多年来一直坚守底线,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碌碌而终了,却终是盼来了明君治世,守得了云开瞅见了月明。 严夫人听老爷回来说了此事,去祠堂跪了一晌午,给祖宗磕了几百个头,又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呼全家人一起庆祝。 席间,大伙商议着圣旨中说妻小这二字,妻自然是严夫人无疑,说不定此去上京博得龙颜一悦,还能得个诰命,可这“小”带谁去,倒是需得好好商议商议。 陛下开恩,允严靖带家眷入京,却是不能把几个孩子都带去,不然非得被人笑话是去打秋风的。 严靖家中只有一妻两妾,严夫人治理家宅张弛有度,不偏不倚,虽然平日里几个女人孩子也偶尔闹闹别扭,但倒也算是和睦的一家。 严诗韵是家中的老小,严靖夫妇年近四十才得的嫡幺女,性子纯真果敢惹人喜欢,也是被两个姨娘和兄姐们捧着疼的。 是以对于她仍然没有着落的婚事,大伙都跟着急。 后经一家人决议,就由严诗韵跟着父母亲入京,许是就能在上京城与哪家公子看对了眼,且她年纪小,带去哪里都不犯忌讳。 严家的家宴散了以后,严诗韵又独自坐在房门口的廊下唉声叹气,前阵子城里发了疫,在家中憋了个把月,王府也闭门谢客。 想到凌哥哥自上次离开后再也没了消息,严诗韵惆怅的努了努嘴。 她在父亲那打听过,这次疫难中去世的人里并没有王府的人,唯二死去的两个青年男子都是从前就体虚病弱,自不可能是身手矫健飘逸的那人。 猜着他应是安好,严诗韵还是开怀的,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忽而严诗韵反应过来一桩事,此次随王府车队一齐远赴上京,名义上的府卫也是王爷的亲兵,自是要一路随护的。 保不齐凌哥哥也会在列呢。 想到这一层,严诗韵双脚一蹬自廊凳上跳了下来,转着圈回了房。 鹦鹉歪着头看着主子发癫,扯开嗓子喊了两声。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严诗韵凑到鸟笼前探出手指去戳了戳它屁股,鹦鹉怪叫一声挪动着小碎步沿着栖杆往另一侧躲,严诗韵咯咯笑道。 “你个臭鸡腿,我每天说那么多话,你尽挑些臊人的话学,我马上就要去寻凌哥哥了,你就自己在家呆着你。” 出发在即,玲珑也没得闲,邱瑾瑜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总是同她说京里什么都有,这一路上也有驿馆城池,什么都不需带,可玲珑还是觉着,这是第一次以王妃之身面圣,还是应该准备的周全些。 出席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衣裳,簪什么发饰,都要考虑周详。 再就是这一来一回间天气就该彻底冷了,不光是她与邱瑾瑜换季的衣裳要多备一些,还该给随行的下人护卫们都备上些厚衫。 后玲珑又把季管事唤来嘱咐了些府里的事情,着重提了若来往行商手里有草药或草种兜售的,都一并买下来。 经过治疟一事,王府上下对王妃更加言听计从,季管事眼尖,发现王爷王妃如今的气势渐有男消女涨的苗头,更是对玲珑的吩咐格外上心,拍着胸脯说王府有老奴王爷王妃只管去你们的。 玲珑听说过南枭王的事迹,都说他粗鄙无知,山猪吃不了细糠,是因为当年他在大殿上当众弃了虎符,说了誓死效忠夏兆王之言,军中那些推他上位的呼声也就此散了。 自此便有讥讽之言流传,说南枭王到底是出身太低,上不了台面,还嗜血好杀。 玲珑想也知道,邱瑾瑜节俭成了习惯,也懒得在门面那些事上装相,就连当初去凤阳接亲的马车都糙得像囚车似的,他年年进京面圣时,定是少不了要受人私下里的白眼非议。 他虽不计较,如今玲珑却想要计较。 邱瑾瑜是当朝唯一的王爷,明面上的地位自是尊崇无比,没人敢得罪,但除此之外,玲珑也不愿关乎他的那些不实之词再流传下去。 王府此前没有女眷,邱瑾瑜每年的俸禄中也会杂着些绫罗绸缎,大多被季管事拿去做了床罩帐帘,还余下不少,积压在最下的甚至都被老鼠嗑了洞。 此番都被玲珑着人翻找了出来,料子好的,给邱瑾瑜都做成了款式不同的衣裳,衣服的样式也多是她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时自己画的。 雍国的服饰最是华丽精贵,她便按照自己从前那些个男装的样式叫裁缝改了改,穿在邱瑾瑜身上时叫一屋子的人都看傻了眼。 剩下的稍微粗黯些的料子,给她和邱瑾瑜随侍的人也各做了两身衣服,就连留守在王府的季管事也有份。 临行前夜,邱瑾瑜还穿着新做的袍子对着玲珑梳妆的铜镜前后转身的看,又拿了几个端正的姿势,昂了下巴变换着表情,看得玲珑忍俊不禁。 “王爷,脱了,那身现在穿不热吗?明个儿一早就动身了,快来安歇。” 听见媳妇坐在榻上唤自己,邱瑾瑜又满意的看了一眼铜镜款款走回榻前,边松着扣子边道。 “这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穿着脱着忒费事了……” 玲珑自榻上跪起上身朝他招呼。 “王爷过来,妾身帮你解。” 邱瑾瑜笑眯眯的凑上前,在妻子脸上边吻边说。 “你可真是个会拿捏人心的,用那些压箱底的东西哄得府里上下个个都美滋滋的,我看往后本王说什么,他们也都听不进了,都被你纳入麾下了。” 第127章 再踏旅程 玲珑嘴角噙笑,如今虽然已与邱瑾瑜做了真夫妻,她却没因此而得意忘形,恃宠而骄。 “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大伙听我的令,那也是因为我是王爷的妻子,我可不担功高盖主的名。” 邱瑾瑜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襟着鼻子念叨。 “这话我从前也听人说过,不过他可是个一品大员,你一个后宅妇人,关乎这些个道理竟是比我这当王爷的还通晓,珑儿若为男子,定非池中之物啊。” 玲珑抿了抿唇角巧言答道:“其实妾身觉着,不管是在朝为官,还是掌一方封地,亦或管一宅琐事,都是一个道理,想通了就是一气贯通,就如妾身的名字一般,八面玲珑,面面俱到。” 邱瑾瑜已是许久没听见她谈论这些了,还很是怀念上次她对着自己大谈通达论时那种飞扬自信的神采,脱下了解好扣子的外袍后向玲珑拱了拱手。 “愿闻其详。” 见他如此少有的彬彬有礼起来,玲珑也颇觉有趣,规规矩矩坐正了身子,双手指尖相对横于两腿上,字正腔圆语调铿锵说道。 “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是以格物致知为本。” “抛却德行不济者不谈,古往今来间,不论置身何种处境之下,难就是难在与人相交的门道上。” “一夫一妻,成的是个家字,家主与家仆,成的是个宅字,定安城虽大,却也是由万千个家字所聚成的,而城又连成了国。” “以小见大,反而推之,陛下治理国政,是对着朝臣发号施令,王爷号令严大人许大人,妾身管着季管事和丫鬟们,不都是在不断的同自己对上或对下的几个人打交道么。” “是以这都是同理,妾身对季管事好,是因着王府赖以他操持,待丫鬟们好,她们这一路上会服侍得更加尽心,是恩。” “王爷此前发落了春知,威吓了她们,是威。” “恩威并施,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宅子才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只不过此前妾身刚嫁来,不便示威,倒是借了王爷惩治春知的光,立住了规矩。” 玲珑说的其实全是这些年学的为君之道,嫁进了后宅之后,才发现这些事都是一个理。 只不过因着邱瑾瑜后宅干净才有“君臣和睦”之象,若她嫁的是岳爱群那类人,家宅里的风起云涌与一个小朝堂也没什么分别。 “为君者掌百官,所思所虑自是要比咱们还多个数十倍的,高处不胜寒,正是此理。” 邱瑾瑜闻言失了会神,听玲珑叫他才又开始脱起了里衣,突然吹灭了榻前留的最后一盏灯。 前一刻还在高谈阔论的玲珑还坐着发呆,后一刻便被扑倒在了榻上。 “珑儿说得好,高处不胜寒,咱们如今地处也不低,冷得紧,本王帮你暖一暖……” 玲珑被他探入衣襟的手挠得发痒,咯咯笑着躲。 “别闹了王爷,明日还要起早呢。” “那不成,这一路人多不便的,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第二日一早,严靖一家早早就在门前候着了。 严诗韵与严夫人许久未见王妃,上前嘘寒问暖一番自是少不了。 玲珑面上应对的游刃有余,可却是全然不敢去直面严诗韵那双清澈的眼睛,竟是比对着邱瑾瑜扯谎时还要心虚更甚几分。 严诗韵全不知情,自上次一聚后与玲珑格外亲厚,还红着脸掏出了两个香囊。 “王妃,韵儿的针脚缝的不好,可想着这一路闷在马车里实在难受,就用柚子叶与薄荷草做了两个香包,如此王妃难受时拿来闻一闻,也能舒服些。” “韵儿做了两个,王妃一个,韵儿一个。” 严夫人在一旁打趣女儿:“王妃瞧瞧这孩子,连妾身这个当娘的都没有,可见她当真是敬爱王妃呢。” 玲珑捧着手心里墨绿缎面的香囊,又看了看严诗韵手中粉红色的那个,宛如定情信物一般,心中复杂难言。 乘风身子弱,随着姐姐们坐在了同一驾车中,玲珑与邱瑾瑜一驾,严靖一家子一驾,郭昂带队开路,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秋高气爽,比上次出行舒服了不少,夫妻二人吹着徐风,看着金灿灿的农田,盘算着明年能打多少石粮食。 走出去一会儿,玲珑自提前命二娘备好的食盒里拿出了几个小碟,依次是剥好皮的柚子瓣,切好块的瓜果,去了杆的龙眼。 马车里也添置了不少新东西,车窗里加了道羽纱,既可通风又能遮阳,软榻上摆了几个团了厚厚棉花的靠枕,一条薄毯。 玲珑知道邱瑾瑜爱饮酒,上次在严家喝过严夫人亲手酿下的葡萄酒,觉着很是爽口,前几日还差人去要了一些。 邱瑾瑜还从不知道在旅途之中也能这么舒服,觉得没娶媳妇的那些年只知道顶风骑马,脸都被风扫得直脱皮,简直是太傻了。 妻子贤惠,也不铺张浪费,日日带着几个丫鬟去府库里拾破烂,几双巧手改一改再用心布置一番,谁又能想到这几辆从前用来拉死尸的破车,能摇身一变成了这样? 玲珑塞了一瓣柚子肉在他嘴里,邱瑾瑜就闭眼翘着二郎腿躺着嚼,马车摇摇晃晃的更多了几分惬意,心里想着待见到澈儿,还得好好同他显摆一番才是。 待着无事,玲珑剥了几颗龙眼吃,边吃边说道。 “乘风求我允他跟来,我总是怕他受不住路途上的辛劳,王爷,你还没与我详说过,他那身伤是怎么落下的呢。” 邱瑾瑜闻言睁开了眼,坐起身愤愤说道。 “这事都过去许多年了,一提起来就压不住火。” 邱瑾瑜两肘拄着膝头冲玲珑扬了扬下巴。 “听着有些骇人,你若不怕,我说与你听。” 玲珑向前凑了凑,也把双肘拄在膝头上,抿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邱瑾瑜看她绷得认真的脸,心头又漫出一股喜爱之情,深吸了口气正了正色,讲述起了关于乘风的那段往事。 第128章 血腥往事(三) 当年西旱东涝,宦官外戚忙着争权夺利,怂恿昏君强加赋税,哀鸿遍野,百姓走投无路。 夏泓澈与邱瑾瑜明白,蛰伏多年隐姓埋名,迎头反击的时机到了。 夏泓澈擅言辞,借着这个皇权与百姓矛盾爆发的契机,招兵买马,多地游说,组织穷苦地百姓追随之揭竿而起。 刚举事那几年,兵不精器不利,粮草短缺,军备不齐,夏泓澈坐阵后方,邱瑾瑜则是在民众间挑了资质中上的一些青年男子,用了一年时间亲自教习,带着他们历练,渐成了一支独立于三军之外的奇兵。 这些人都是穷人家出身,也能吃苦,随着邱瑾瑜上山下河,风餐露宿。 没有精良的装备马匹,他们就专取险路,行常人所不能行,再加上邱瑾瑜行事不依常理,朝廷的正规军被耍得团团转。 想追,他们便退入深山里,叫敌人的战车马匹弓箭全无用武之地,诱敌深入后再做困兽之斗。 死守,他们又专寻守备薄弱之处骚扰夜袭,杀起人来凶狠非常,每每敌军事后去清理时都有人被吓得呕吐,夜夜惊惧不得安眠,时间一久便被折磨得斗志全无,战战兢兢。 那一次他们要去攻克的是个横于南北境之间必经之路上的一座关卡,为不露行踪,行的亦是山路,却也因此撞上了一行拐带孩子的人口贩子。 几个人贩子看邱瑾瑜他们穿的土里土气,胡子拉碴的,还以为是遇上土匪了,都说蛇鼠一窝亲,都是道上混的,带头的胖子便递上了些酒肉碎银,想同他们套套近乎。 那人一开口,邱瑾瑜才惊觉这长相凶狠身材魁梧的竟是个女人。 女人知道他们图财,说手上这批货是要出到雍国去的,出完了货能赚几百两银,问邱瑾瑜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干。 邱瑾瑜问怎么一起干,那女人见他有兴趣,眯着一条缝似的眼睛狞笑道。 “爷,你看,你有这么多兄弟,还都有家伙有本事,不是正好能帮咱们拐人么。” “现在的娃娃不好骗,况且咱们拐了人还要给官差按人头交钱,不够俊就卖不上价,本钱都赚不回。” “我这手里还有几个是真金白银从孩子父母手里买过来的,不过爷你们就不一样了,若是发现哪家有好货色抢回来就是了,倒时再交与我卖出去,这可不就是笔没有本钱的绝好买卖么!” 邱瑾瑜听了人贩子与官差勾结做了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脸色晦暗不明,压着性子问道。 “什么样的货色算得上是好货色?” 女人向身边的瘦削男人使了个眼色:“相公,去,把那贱骨头拎出来叫爷看看。” 男人自山洞中拖出了个四肢瘫软了无生气的瘦弱男童,看样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被打得浑身是血。 少年被男人提到了邱瑾瑜面前,胖女人一把抓起他蓬乱的头发迫着他扬起了脸,又用袖口抹了抹少年脸上的脏污。 “爷,你看看,这就是个顶好的货色,不过他不老实,偷跑了几次,怎么打也不安分。” 少年的模样长得的确俊俏,双目却空洞无神,任由胖女人像摆弄条畜生一样左右扳动着他的脑袋。 少年身上的衣服遍布着被柳条抽破的口子,裤子上还有一处焦褐发黑的窟窿,看得邱瑾瑜眯起了眼。 “为何是个男童?你们贩男童作甚?” 胖女人哎呦一声:“我的爷,这您就不知道了,现在往雍国卖人,漂亮的男娃能抵十个女娃的价钱呢!” 这种事对他们经常往来于雍国的人口贩子不算什么,但胖女人想着眼前这群土匪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可能不好接受,遂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又道。 “那边的贵人如今大多都养男宠娈童,但苗子这东西,女娃里是百里挑一,男娃就得千里才挑得一个好的,可值钱着呢。” “这小子是我花了二两银子自他父母手里买的,本来想着若能顺利送去叫价二百两也不多,可他偏是个犟种,差点给打死了也还是琢磨着要跑。” “虽然没碰他这张脸,可因这一身的伤也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了,我就打算着要是他命硬能活到雍国,低价卖去象姑馆里也成,叫这贱骨头好好被折腾折腾再死,以解老娘为了他奔波操劳数日之恨。” 邱瑾瑜实在听不下去了,抬起身一脚踢翻了口中散发着臭味的胖女人,又抽了刀一把抹了那瘦削男人的脖子。 男人全然没反应过来,手里还提着少年的两条胳膊,直至鲜血哗哗的流了一手,淋了少年的头,才后知后觉的捂着脖子撅了过去。 邱瑾瑜大骂一声:“都给我出来!把他娘的这群畜生全宰了,不论男女一个都不许放过!” 耳边的嘈杂叫喊声渐弱后,瘫在地上的乘风费力的睁开被血淋红的眼,顺着眼前人满是泥土的旧靴子一点点向上看去,极高大伟岸的身影缓缓蹲下,拄着膝头问他。 “小子,还能说话吗?” …………… 玲珑听得揪心,又暗自为邱瑾瑜的人生经历而敬服慨叹,她十六年被束缚于深宫之中,处处谨慎,日日惶恐,既要勤奋苦学,又要隐忍藏拙,活得拧巴且憋屈。 邱瑾瑜也是一路逆流而上,却活得肆意洒脱,大胆敢为,路遇不平之事挥刀便杀,而她充其量只能亲手送那个求死不得的宫女上路。 想到这儿,玲珑抬起屁股挪到了邱瑾瑜身边,搂了他的胳膊。 “王爷是个英雄,负气仗义,妾身佩服。”其实不止是佩服,更是羡慕。 邱瑾瑜一直不愿意对她讲从前那些事,是因着怕说起刀口舔血的那段日子吓着她,哪有女子会喜欢听自己夫君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迹? 都说仵作不好说媳妇,哪家姑娘也不愿自己丈夫白天出去摸死人,晚上再回来摸自己。 方才说故事的时候,邱瑾瑜还刻意略去了不少他痛打了那胖妇人一顿又劈了好几刀的细节,生怕吓着了她,却不想她听完反倒自己贴过来,口中还一直夸赞。 邱瑾瑜觉得好笑:“你这丫头,想法还真是不同于常人。” 第129章 生为吾妻 “你个女儿家家的,怎么胆子生得那么大。” “那时在城外庄子遇上月苗细作也是,还以为你受伤醒来后,定是要惊惧交加吓破了胆,结果你非但口齿伶俐的讲了我晕过去后发生的事,还说服了我与你演一对恩爱夫妻,绝了魏国挑拨的念头。” 玲珑暗自咬紧了下唇,偷瞄了他两眼,原是自己自作聪明了,或者说,真把邱瑾瑜当傻子了。 看来早在那时起她就已扮得不像个娇滴滴的县主了,过于坚韧缜密的思虑心智,反倒成了最大的破绽。 见邱瑾瑜只不过是在调侃她,并未有试探之意,玲珑渐松了唇瓣,扬起脸拍起了马屁。 “王爷带兵的那些年,定是还有许多惊心动魄的奇事与激战,妾身爱听。” “无缘得见王爷战时的飒爽英姿,听听口述也好,往后王爷时不时讲一些与妾身听可好?” 玲珑这话虽说的有恭维之嫌,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对邱瑾瑜戎马半生的经历极为向往。 她虽熟读兵法,却从没得着过机会实操,学的是一身纸上谈兵的本事。 她很好奇邱瑾瑜是怎么在那样艰苦困难的条件下步步为营,扭转乾坤,颠覆前朝,扶新王上位的。 邱瑾瑜愕然的看着玲珑眼里闪动的光彩,也觉得这马屁拍得过于真诚。 可他却还是无可救药的着了道,脸上虽绷住了,心中却早已欣喜若狂。 这丫头,就是有三言两语哄得他眉开眼笑,又两语三言气得他暴跳如雷的本事。 “打仗都是人海尸山堆出来的,你真想听那些个?不怕?” 玲珑扯开嘴角对他笑道:“王爷的仗是为诛昏君佞臣而打,为夏兆国百姓而打,是为仁义之师,没有王爷带着众将士浴血拼杀,便没有今日夏兆国的安定祥和,为何要怕?” 邱瑾瑜闻言神色动容。 她真的,与其他女人太不一样。 在京中逗留的日子里,澈儿总是会借各种缘故摆些大小宴席,邱瑾瑜也知道,这是他变着法的想叫自己与那些个官小姐相看,了却终身大事。 只是他的脾气秉性受师父影响太大,实在受不来那些个虚礼的束缚,也不愿同那些官员文邹邹的说废话。 各家公子小姐张口闭口聊的都是些诗词歌赋,春花秋月,他自是不愿掺和进去。 碍于身份,那些人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王爷,然邱瑾瑜却总能从他们眼里看出些暗藏的鄙夷。 自古文臣武将就不对付,他们这群武将又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气不过便时常在席间大谈特谈战时砍杀之事,每每说起这些,那些官小姐无一例外面色惨白,满脸惊惧,连被邱瑾瑜看一眼都要哆嗦半天。 邱瑾瑜也看不上她们,只不过他贵为王爵,纵是娶妻也只能从这些人里面挑,是以便一直刻意拖着,宁可把这无人搅扰的逍遥日子再多过几年。 拖着拖着,就拖来了霍玉瑶的那幅画像。 邱瑾瑜捧起玲珑的脸,这一刻他觉得无比庆幸,庆幸他没有随随便便娶了个世家女安了澈儿的心,他等到了这一份天赐的良缘。 这么想来,他只觉得玲珑生来就该是他的妻子。 旁人都惧他,畏他,鄙夷他,其实此前在玲珑面前,对于身负骂名,杀人如麻的过往,邱瑾瑜甚至生出了些许自卑。 他怕玲珑觉得他暴虐,残忍,若因此厌了他,怕了他,他定是会觉得怅然若失。 偏偏眼前的这个丫头,长着他没法抗拒的一双眼,一张哄得他甘愿围着她团团转的嘴,一颗聪慧的脑袋瓜,正直纯良的秉性,把他不修边幅的府邸、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口口声声的喊不怕他。 她脸上有刻意做出的谄媚之色,眼底却没有,邱瑾瑜知道,她说的这句话,是真的。 “珑儿……只要你一直伴在我身侧,往后任你怎么诓我都成。” 玲珑被他忽然蹦出的一句情话说的愣着眨了眨蒲扇似的眼睫。 “王爷说什么呢,你我的婚书都烧去地府了,只要王爷不休了妾身,妾身就哪也去不了。” 邱瑾瑜宠溺的吻了吻她因自己两掌托着脸而嘟起的红唇。 “休了你?我哪儿舍得。” “如此便说好了,这事上可不许诓人,我脾气不好心眼还小,你若敢食言……” 吮了吮唇上的纹路,邱瑾瑜轻叹一声。 “这龙眼真甜……” 食言的后果没说完两人就吻倒在了软榻上,其实邱瑾瑜也没想好这后果该是什么,但以他们二人情意日渐深厚的形式来看,费脑子去想这后果也是多余。 与来往凤阳时心境不同,几个叽叽喳喳的丫鬟都跟着来了,夫妻两个的关系也更上了一层楼,一路上倒是不乏欢声笑语。 此次进京时间上宽裕,邱瑾瑜便下令绕了些路,带着一众人赏了沿途风景,逛了大小城池,还品了各地美食。 邱瑾瑜旧时四方征战,也几乎算是走遍了夏兆的全部国土,哪些地方有哪些有趣的故事,特殊的习俗多少知道一些,茶余饭后玲珑央着他讲,大伙便聚在一处跟着听。 夏秋冬三人家里都是定安的坐地户,鹊儿除了凤阳与定安也没去过旁的地界,周二娘走过的路倒是多些,但此番随同王爷王妃一起开了眼界,还是被夏兆国境内一片祥和安乐之相震撼不已。 听着几个雍国人的夸赞,邱瑾瑜倒没说什么,反是严靖颇觉自豪,捋着胡须笑道。 “陛下登位后励精图治,下官几年没出来了,亦觉繁盛更胜从前,也难怪王妃这两个从雍国来的女侍大受触动了。” 屋里热闹,严诗韵却走出了驿馆,装着转悠看天色与馆内布陈,实则是挨个打量着守在内外的一众护卫。 看门的与身侧的郭昂悄声言道。 “头儿,这位严小姐每日停了车休憩的时候都盯着兄弟们瞧,我那日听严大人与严夫人盘算着给她选婿,她不能是想在咱兄弟里面挑一个?” 郭昂啐了一口道:“人家是知府千金,做你的春秋大梦。” 第130章 错意 吃过晚膳闲来无事,今日宿在一座小县城,也没什么夜市可逛,邱瑾瑜便提早散了大伙,喊着旅途劳顿要早早就寝,琢磨着与媳妇多腻一腻。 濯过足,乘风与鹊儿端了脚盆退下关了房门,看玲珑还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邱瑾瑜贴到了近前握了她执着木梳的手。 “画眉画不得,且让为夫享享旁的闺房之乐。” 玲珑勾着唇角松开了手,任他夺了梳子笨拙却小心的为自己栉起了发,木梳插入鬓间,依着乌发生长的方向于丝丝缕缕间穿梭,发出轻微悦耳的细响,又听着他念道。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玲珑为他突然文邹邹的念起的情诗而晕红了双颊,随口问道。 “并不曾见王爷平日里读过诗集,妾身竟不知王爷还擅诗词呢。” 邱瑾瑜略有得意之色,挑着眉头视线随着手中木梳滑动。 “儿时也背过一些,后来家中生变,念书自是比不上拳头硬,便弃文从武了。”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见着珑儿鬓发如云似裁,脑子里就浮现起这一句,原是还没忘了干净,真真可谓是有感而发。” 听他这些个酸话说得越来越顺口,玲珑看着铜镜中自己眼波含情的俏丽,也觉着与他在一起后,变了许多。 “王爷如今可是怠惰了,妾身记得初时来王府,早晚都能见着王爷练拳,这么说来,已是许久没见着王爷操练了。” 邱瑾瑜被她揶揄也不恼,厚着脸皮哈哈朗笑了几声,复又弯了腰凑近她耳侧。 “你若这么说,我倒是又想起了另一首诗。”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玲珑被他说得又羞又恼,转身捶了他胸口一拳。 “想来王爷儿时也没读什么正经书,怎得学的都是这些个荒唐的!” 看邱瑾瑜笑得更加肆意,玲珑又沉了沉脸色劝道。 “眼看就要入京,王爷在言辞上还要多加谨慎才是。” “这些言说前朝君王荒废社稷江山的诗词,万不可再于人前提及,恐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 “妾身知道陛下器重王爷,但这与临行前夜你我二人的对话一般,王爷笑谈如今王府要以妾身为尊,妾身若听了受了,仗着夫君宠爱便忘了本分,王爷又会作何感想?” “夫妻与君臣之间是为同理,况且王爷战功赫赫,又曾有将你与陛下做比之言,更是该在此事上加倍小心,伴君如伴虎,恩宠是君恩,是予是收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这话憋在玲珑心中已久,只是彼时两人还生分着,若由她说出未免太过僭越,今时夫妻恩爱,便是忠言逆耳也要如实劝诫。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真挚,玲珑的眼眸黑得清亮,中间又夹杂了些许不曾掩饰的忧心,邱瑾瑜心下动容,知道她这是在真切的为自己谋虑。 “珑儿说的,我记下了。” 玲珑听他正经的应了下,松了口气。 邱瑾瑜把木梳放回桌上,改为用大手按上她头顶,爱怜无比的抚起了顺滑的发丝。 “你这丫头明明才不到二十,从前是刻意在我面前装着柔顺,现在倒是渐渐露了本性,总是老气横秋的训本王的话。” “今夜为夫是不是该振振夫纲了?” 玲珑笑着起身躲了。 “王爷这是要打妾身不成?” 夫妻二人正在笑闹,忽而听见房门被叩响,邱瑾瑜方才还充斥欣悦的话音霎时厉了起来。 “何人?” 房门外响起侍卫的通禀:“回王爷,是严小姐求见。” 邱瑾瑜闻言黑了脸,此前严靖提过两次,家中幺女严诗韵快到了及笄议亲的年纪,后又话里话外的探听他有没有纳娶正妃侧妃的打算,他自是明白严靖的意思。 加之严靖时常说起,小女极为崇仰王爷,几次大小场合严靖也携她来拜过,他虽鲜少与女子打交道,也多少能瞧出那严家小姐待他的态度与京中那些贵女不同。 只不过当时他无心于此,看那严诗韵也是个娇小若幼女的模样,要他娶个岁数这么小的妻供在府里,总觉得与哄孩子没什么差别,便斩钉截铁的拒了,一点有戏的口风都没给严靖留。 邱瑾瑜偷偷打量了两眼玲珑,心道原是他并不在意妻子比自己小多少,只是当时没把那严诗韵看入眼罢了。 他初见玲珑在城门外下车时便觉得此女身量高挑,气质亭亭,后又见她不娇气,不矫情,那时心中的悸动在今时看来,该是第一眼就认下了她,不然也不会当晚就去与她签了婚书,行了周公之礼。 他没与玲珑说起过严诗韵曾有意嫁入王府之事,看玲珑和那严小姐相处得还不错,更是不好说出口,倒显得他刻意挑拨似的。 本以为他与玲珑成婚这么久了,那严小姐应当已是死了这条心,这一路上也算消停,没怎么来他眼前晃悠,可今夜不知道又抽什么风,还寻上了门。 “不见!” 邱瑾瑜当即落了逐客令,玲珑看了眼天色踌躇着说道。 “王爷,才刚过申时,这样把人拒之门外不妥,严大人此番进京受赏,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如此驳严小姐的脸面,恐也会伤了他待王爷的拳拳之心。” 这一路上严诗韵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玲珑身边时时都黏着个邱瑾瑜,也大致能猜着严诗韵这是心里有话要与她说。 夫妻二人都以为严诗韵找上门是寻自己的,心里也都因为与严诗韵有些“猫腻”而不想让对方察觉,可玲珑话说得拐了几道弯,倒是快不过邱瑾瑜的直来直去了。 “那你在房里待着,我去打发了她。” 邱瑾瑜说罢便雷厉风行的转身去了外堂,玲珑哎了一声,话音刚到嘴边,人已蹿出了房门,只得悻悻的落下了伸出去的手,撇了撇嘴。 严诗韵被念雪迎进了门,就见着了身着随意常服的邱瑾瑜,正歪在椅子上喝着茶。 第131章 劝婚 邱瑾瑜没给严诗韵看坐,想着绝了她的念想就把人撵走,心里还在斟酌着怎么说能算是不太拂严靖的脸面,若是话说得太狠把小姑娘臊哭了,还少不了要被玲珑念叨。 严诗韵也一脸的苦大仇深,自从她移情别恋之后,面对王爷时只剩下了生疏畏惧。 今日难得宿在小县城,大伙各自回房得也早,终于得着了个机会来与王妃说说话,可却没成想是王爷出来见了她。 严诗韵撅了撅嘴,向邱瑾瑜行了个礼,不知道王爷见她意欲为何,也只得候着不吭声。 过了半晌,邱瑾瑜吊着嗓子开了口。 “严小姐,若本王没记错,你比王妃小一岁,过了年应就十六了?” 突然被问及家人日日挂在嘴边的年纪,严诗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是十六,不是六十了,怎得人人都要说这么一句,然后叹一叹,好像她已老得不行,再不嫁人就要老死了。 亏从前还以为王爷是个豁达的旷世大英雄,原来也与其他人一样死板世俗。 心里虽然不忿,嘴上却还是得秉着礼教,规规矩矩颔首答道。 “回王爷话,正是。” 邱瑾瑜便接着这话头继续顺着往下说,还自觉合情又合理。 “听你父说过,你至今尚未议亲,此番进京,本王可为你引见几个青年将军。” “你父亲这次高升,自是要连同品阶一齐升了的,想来最次也该有个从三品,不过与本王交好的多是些武将,且如今大多也娶了妻了,门楣与你家相差不多的倒是有一个还未娶正妻的,就是长得寒碜了点。” “你若是钟意文臣,本王虽没几个相熟的,倒是也可打听打听,再为你从中牵线……” 严诗韵忽然抬眼,一张脸蕴着涨红的怒意,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的话。 “劳王爷如此费心,臣女感激不尽。” “王爷爱重父亲,却不必因着爱屋及乌关切起臣女婚事,姻缘有天定,臣女不想也不愿去与人硬凑作一堆。” “王爷若是闲得难耐,或可传父亲来对弈品茶,臣女此来是想请见王妃,便不陪王爷叙话了。” 邱瑾瑜被怼得一愣一愣,还懵着神的功夫,严诗韵又拔高了些许音量问道。 “王爷,敢问王妃何在?” 邱瑾瑜张了张嘴,竖起一指缓缓对向了里屋,心中还在自问着。 敢情说了这么许久,这人不是来寻他的? 内室传来玲珑的话音。 “韵儿,进来说话。” 严诗韵闻言面上一喜,循声望了望,又黑着脸同邱瑾瑜福了一福,遂又迈开步子往里面走,走出两步似是还觉得气不过,停下步子转头漾着纯真的笑意说道。 “王爷,您方才说的话,与臣女的姨娘如出一辙呢。” 玲珑在内室听热闹,听至此处不由发笑,想象着邱瑾瑜此刻脸上的表情,心道除自己以外,还没见过邱瑾瑜在谁那吃过瘪,韵儿这姑娘,虽然时常冒傻气,但却有着不输男子的胆色,居然敢当面落邱瑾瑜的面子。 邱瑾瑜一个大男人自是不好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计较,况且严诗韵也没说什么不敬之词。 严诗韵进门后,又瞄了瞄还端坐在外面的王爷,提声说道。 “王妃,如今夜里风凉了,韵儿把房门关上,免得吹着了您。” 玲珑允她闭了房门,一转过身来便对着自己笑开了,如同一朵即将盛开的茉莉,清而不妖,娇而不弱。 玲珑是喜欢这姑娘的。 上次去严府做过客,也就明白了这姑娘的性子为何养得如此明媚,似是所有夸赞一个姑娘性情的美好词汇用于她身上都不为过。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严母出身书香世家,知书明理,严父为官清廉勤勉,任劳任怨,家中两个姨娘一个热情一个柔顺,兄姐也疼她。 被关爱环抱着长大的严诗韵,有着纯澈的眼眸,干净的笑容。 玲珑也并非是天生心智坚韧,每每因不堪课业压力被魏后责罚,还要对着雍王曲意逢迎,在权臣面前低声下气,日子过得麻木压抑,她也在夜深人静时坐在锦帐中抱着膝头哭过鼻子。 人人皆道她是雍国身份最最尊贵的储君,未来的王上,母后也时常告诫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如果能自己选择出身,她也想体会体会一个普通姑娘的喜怒哀乐。 认识严诗韵以后,玲珑觉得或许严诗韵所历的就是她曾期盼拥有的人生。 严诗韵看王妃盯着她出神,走到她身前抬起手晃了晃。 “王妃,你这般盯着韵儿作甚?” 玲珑回过神,招呼她到矮榻上坐下,慢悠悠的点了杯茶给她。 “韵儿,这里就你我二人,我便直话直说了。” “你方才所言王爷不同你计较,不代表旁人亦不会计较,我们眼看就要入京,形势为何我尚且不明,你也该多加些深沉,话要多往肚子里藏,莫给你父亲惹麻烦。” 严诗韵偷睨玲珑的脸色,似是并没气她,吐了吐舌头。 “王妃提点的是,方才一时冲动,拂了王爷的好意,实是不该。” “不过王爷一直喋喋不休的说要给我牵婚,我记着王爷是从不过问这些事的,怎得今日突然为臣女的婚事操起心来了。” 邱瑾瑜这样的确反常,若以玲珑的心思看来,他给近臣之女与袍泽说亲,该是为了巩固朝中势力。 玲珑思忖的功夫,严诗韵又凑近她问道。 “王妃,上次我托你帮我打听的人,有消息了吗?此次进京他可在护卫之列?” 玲珑早料到她来寻自己,多半是要问及宋凌的。 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劝道。 “韵儿,我回去问过了,府中并无此人。” 严诗韵脸上的期冀瞬时便垮了,咬着下唇喃喃:“怎,怎会如此……” 玲珑心里像针刺似的难受,若不是因为宋凌突然搅入严诗韵平静的心湖,她脸上许永远都不会现出这般怅然若失的神情。 “韵儿,依我看,那人应就是个骗子,或许他根本不叫这个名字,又或许他只是个摸入王府企图偷盗的小贼呢,你还是莫再惦着他了。” “严夫人曾托我为你挑选夫婿,此次京中什么样的儿郎寻不到,又何必执着于一个连面貌都识不清的人呢。” 第132章 误解 严诗韵樱唇轻颤,俨然已是快要哭了。 “王妃,我读过那么多话本子,很是向往诗中所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也想像书中人一样,轰轰烈烈的爱一场,才算是不枉此生。” “不怕您笑话,我时常幻想往后夫君的模样与性情,可每次想象出的都与上次不大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寻得一个怎样的男子。” “我读《李娃传》时,便以为想要郑生那般痴情不悔的,后来见了王爷,又觉得好男儿应是像王爷那样开疆拓土的大英雄。” “可直至遇上凌哥哥,我才知道何为怦然心动。王妃,我怕若我此次在上京城当真定下了婚事,嫁与一个无甚感情的夫君,便会自此过上死水一般的人生……” 玲珑听她所言,倒是当即便理解了她为何如此执着于寻找宋凌。 严诗韵的生活无需为吃穿发愁,每日除了看话本子就是玩乐,对情事有憧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少女情怀。 平日里深居简出的,除却父兄也鲜少与男子有交集,正满怀期待着她的真命天子出现之际,夜宴那晚便遇了一个翩翩少年救她出泥潭,为她善后,也难怪她会芳心暗许了。 玲珑想了想,以己为鉴说道。 “韵儿,不瞒你说,我少时甚至从未想过今生会嫁为人妻。” “初时嫁去定安时,也听过些关乎王爷的那些传闻,便想着只要能恪守本分,操持好家宅,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就成。” “可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日后,发现他并不似传闻说的那样,嘴上虽说着不怎么中听的话,却是会实实在在把我当作妻子看待,予我尊重,纵我任性。” “这世间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有千百种,或相敬如宾,或貌合神离,或恩爱一生,自是也有观念不合,相厌相弃,蹉跎一世的。” “是以我想说的是,我觉着倒未必是遵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的亲就一定会形如死水,最要紧的是要擦亮眼睛,选一个与你脾性相合,为人端正,家世清白的好郎君。” “至于你所说的那个凌哥哥,不论他真实身份到底为何,眼下我们却心照不宣,他与你说的话真真假假全是分辨不出,即便你对他生出了些情,他也绝非良配。” 玲珑绞尽脑汁斟酌着措辞,不好把严诗韵心心念念的宋凌当着怀春少女的面贬得一无是处,又想劝她彻底断了对自己的牵挂。 不过好在严诗韵心思单纯,对王妃又敬又服,倒是听进去了玲珑这一番话,面上虽仍怅怅然,却也开始沉思起了话中的道理。 玲珑装着喝茶润了润喉咙,暗里打量着她神色变换,严诗韵似有动摇,两股心念拉扯之下又难以拿定主意,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道。 “王妃的话,韵儿懂了。此番我会乖乖听父母的话,不再抗拒婚事。” 玲珑刚松了口气,又听她说道。 “但寻凌哥哥的事,我也不会轻言放弃,若不能再见他一面问个清楚,我便是嫁得一个好夫婿也不能释怀这遗憾,往后的日子自然过不踏实,对我那夫婿而言也不公道。” 严诗韵为自己想通了这道理而双目熠熠,玲珑张了张嘴,却没想到自己这条三寸不烂之舌竟也有劝不来的人。 玲珑暗自懊恼自己的“轻浮”,早知道那日救下她时就不该多与她说那些话,不然也不会无意间欠下这笔风流债。 不过宋凌若没得以与严诗韵相识,夜会木思那晚怕是也不会那么轻巧的脱了险。 种了因,且得了果,一切似是冥冥中自有定数,看着严诗韵因不再迷茫而焕发着青春光泽的小脸,玲珑笑了笑。 好在她同意了寻婿,待到有了夫君,许是也就会慢慢淡忘了宋凌。 门外从方才两人交谈时就频频传来男人刻意的咳嗽,等到两个姑娘聊得差不多了,那咳嗽声也彻底失了耐性。 粗重的拍门声吓了两人一跳。 “都什么时辰了!本王要歇息了!严小姐请回!” 严诗韵嘟了嘟嘴,明明还没过酉时呢。 送走了严诗韵,邱瑾瑜终于得以回了房,见玲珑还坐在那儿喝着茶,拿着腔调训道。 “这么晚了还喝那么多茶水,仔细今晚起夜起得频。” 玲珑又拿热水浇了个杯子,给他添了一杯说道。 “越近京城,越觉得茶叶清香醇厚,果然还要是商路通达处的东西更新鲜些。” “定安并无茶园,路又不好,新茶采下运至定安时,也不新了,此前王爷说上好的茶叶被妾身拿来漱口时,妾身是当真以为那是净口用的陈茶。” 邱瑾瑜在她身前坐下,又品了一品她刚倒的茶汤,挑眉说道。 “我喝着都差不多,听珑儿所言,倒像是嫌弃定安穷酸了。” 玲珑不以为意的也学着他挑眉笑笑。 “王爷方才在外室里,不也叫念雪给你添了三壶茶么,今晚若是起夜起得勤了,我们二人也能为伴。” 邱瑾瑜探起身子搂过她的脑袋,张口便咬在了玲珑耳廓上,虽没使力,却痒得玲珑连连告饶。 “妾身错了,不敢再揭王爷的短了。” 邱瑾瑜愤愤的松口,克制着手上力道揉着她的脸。 “知道本王在外面等得心焦,你还同那毛丫头聊个没完。” 玲珑盈着眼波笑吟吟的答。 “王爷为严小姐婚事所忧,妾身自是要为王爷解忧的。” 邱瑾瑜挠了挠后脑,别扭着开口。 “珑儿,其实……那严小姐对我很是痴迷,严靖曾数次暗示,欲把幺女嫁与我,从前我也没当回事,就没与你提起过。” “可如今这严小姐与你混得这般熟络,你们女人家的事我虽懒得管,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得提前与你知会一声,莫要被她当枪使了,就怕她是没死心,频频与你亲近,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若严夫人问你有无为本王纳娶侧妃的打算,定要一口回绝,以免她们再把主意动到我头上来……” 第133章 不纳侧妃 玲珑听得想发笑,这没什么好奇怪,严靖虽并非攀龙附凤之辈,但在定安邱瑾瑜的手下做了几年官,自是了解一些私下里的邱瑾瑜是怎样的人。 邱瑾瑜一直不娶,自家女儿婚事愁得严靖夫妇两个日夜难安,若说没动过把严诗韵嫁与邱瑾瑜的心思,玲珑是不信的。 不过此时此刻邱瑾瑜这番坦白,不仅多余,还很自作多情。 玲珑憋着笑问他。 “我看着严小姐性子好,不娇纵,王爷怎得偏不喜欢呢?” 说到此处,玲珑心中一动,熟悉的酸胀感自心间一划而过,脱口又说。 “王爷往后若要纳娶侧妃,又想要什么性情长相的?此次进京妾身可一并留意着。” 邱瑾瑜愕然,他听玲珑说起这事,虽有些气恼,却也理解。 毕竟这只是因他自个儿的想法与世俗伦常相悖,七出之条束着每一个为人妻子的女人,若想搏得个贤妻的赞誉,就免不了要亲自为丈夫挑选妾室。 可他自小见惯了嫡母眼中的不喜,也因此而得知这事如同对待一件心爱之物一般,哪里有人会无私到心甘情愿与旁人共享? “珑儿,我是妾生子。” 玲珑许是也未曾料到他会突然谈及身世,原听闻邱瑾瑜出身普通农户之家,自然也是不涉及这些个嫡子庶子的,他这一语,着实让玲珑惊了一惊。 邱瑾瑜并未等着看玲珑的反应,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我自小便深知为人妻妾者都不易,我嫡母不喜我们母子,却得碍着父亲的面子佯作照拂。” “而我娘,更是从未有一日开怀,我在家中地位低微,受尽白眼,后来家道中落,家中长辈尽亡,我才与我那嫡亲的弟弟流落至乡下,相依为命。” “儿时见惯了我娘以泪洗面,伤春悲秋,是以我那时便暗下决心,若成人之后娶了妻子,定要好好相待,绝不叫她为妻妾关系而苦闷。” “那时你刚嫁过来,若与你如实说了你许是也难以接受,如今你既问起,索性就与你直说了,我不欲纳妾。” “我知道身为王爷,若是连两个侧妃之位都填不齐,许是会连累你一同被诟病,但我实是不想也不愿再纳新人入府。” “便是严诗韵秉性再纯良又如何,你们二人都是为女子,方才把我晾在外边共处一室许久,我尚且觉得受了你冷落,若我日后留宿于旁人处,对她们行对你做过的那些亲密事情,你当真会大度到不痛不痒?” 玲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二娘同她说过,心里那酸胀感是因着醋了,方才只是想一想就难受得紧,倘若邱瑾瑜真有了旁人,她独守空房时定是免不了要心如刀绞。 只是在玲珑的认知中,不论是皇家人还是钦差大臣,哪一个家中都少不了三妻四妾,她还从未听说过,哪个权贵只守着一妻终老的。 此言的确惊世骇俗,况且邱瑾瑜还是当今夏兆唯一被封了王的。 见邱瑾瑜似是在期待着她的答案,玲珑翕动着嘴唇,喉头干涩,费力的吐出几语。 “应是……会痛会痒的。” 邱瑾瑜闻言乐了,这也恰恰说明了,媳妇心里有他。 “如今我有了你,已很知足,也不愿为了什劳子开枝散叶,繁盛子嗣的说法去同旁的女人生孩子,你与我的孩儿我定是要捧在掌心里疼的,可旁的妾生子也是我的骨血,我却没什么信心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若是这碗水端不平,妾生子就时时都要矮人一头,低人一等,又何苦要去造这个孽?” 以往夫妻俩若讨论一件事,都是玲珑说得头头是道,邱瑾瑜只有被说服的份儿,可今时邱瑾瑜口中说的这个理,玲珑竟觉得找不出一丁点瑕疵。 好有道理。 她是“嫡子”,又是魏后独子,身份自是尊崇无比的。 宫中妃嫔夫人们所出的兄弟姐妹们见她时,都要行叩拜大礼。 再加上能入得了雍王眼的,也只有她这个嫡皇子,其他庶出兄妹地位极其低微,迫于雍王淫威更是唯诺谦卑。 玲珑儿时问过母后,为何他们明明是自己兄姐,却要跪拜自己。 魏后也说,你与他们不一样,他们天生就该拜倒在你足下。 嫡庶之别,自古便深入人心,玲珑亦从没觉得这有何不妥,如今听邱瑾瑜道来,却觉得这原本就是件顶不公平之事。 “王爷,此言虽闻所未闻,妾身却觉得王爷说得有理。只是邱家香火……” 邱瑾瑜嗐了一声摆了摆手,看着玲珑欲言又止。 他本来也不姓邱,邱是继了师父的姓。 师父要拉扯他们兄弟二人,又要费神躲避官兵追捕,这一生也没成个家,刚与同村的寡妇生出了点情意,又为了匡护澈儿而死。 将死之际,师父说过,瑾瑜生母一族通敌叛国之罪或是再难有转圜,索性便跟了他的姓,给他留个后,如此往后岁岁年年也能受一炷清香供奉了。 此事事关重大,自是不能与玲珑说的,邱瑾瑜想了想笑言。 “你身子骨挺壮实,能生几个便生几个,生多生少我都一样疼。” “我们家香火不用我操心,我那弟弟如今妻妾成群,延续香火的活计,他一人顶十人。” 玲珑总觉得这话哪里怪,他方才还大谈妻妾嫡庶之道荒谬,怎么还能纵容自己兄弟反其道而行…… 邱瑾瑜知道她心思活,也不敢让她再细想下去,扯了扯衣襟露出了些许麦色的胸膛。 “那咱们就达成共识了,往后莫要再提纳娶侧妃一事了,你一个小狐狸精我都忙活不过来,哪里有余出的精力分给旁人……” “珑儿,出来十多日了,请了脉也没动静,我们是不是也该再加把子力气了……” 玲珑眼见着他贴近,才从方才的疑虑中缓回神,眨动着乌溜溜的眼睛讶异着答。 “王爷,你不会是想……” 早就料到今晚他急吼吼的张罗回房安歇,自是少不了一番腻味,出来这些天也用手帮他纾解过两次,但看今日这架势他像是要动了真格。 “我们不回榻上,就在这坐着弄,想来也不会有多大声响。” 第134章 偶遇故人 到了临近上京城的最后一座大城,众人在驿馆中落了脚,却意外的遇上了几个熟人。 从大方向上来看,定安与凤阳都在上京城的南面。 因着夏泓澈是以农民为基起的事,夏兆国也格外重视农桑,他时常宣扬“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的言论,提出农民位居第二,仅次于士大夫的理念。 建号次年,朝廷发了皇榜,昭告天下往后每年立秋后的第五个戍日,定为祭祀天地神灵,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土肥壤沃的秋社节。 几年过去,这节日也成了夏兆国仅次于除夕的第二大节庆,依礼制,全国上下都要一同庆贺,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有自己封地的王侯将相。 其实夏兆建国以来,被授以爵位且掌有封地的人也没几个,其中也只有邱瑾瑜被分了块又大又富的地盘,且被授以了世袭罔替的权利。 凤阳归顺后,夏兆王承诺霍文公可续享国公之名,此时赶上秋社节,自然是也该受召入京面圣的,于是两拨人就这么在距上京城百里外的临州城驿馆中相遇了。 王府的车驾在驿馆门前停靠好后,邱瑾瑜扶着媳妇下了车,夫妻两个见着门口泊着辆金箔做顶、车身勾着繁复花纹,顶沿还垂着数十条流苏的马车,十余驾正在卸物的货车,相视一眼。 刚走进大门,就见着空旷的院子里站着两个女子,满头珠翠,穿着雍贵,正指使着下人擦洗屋里屋外。 霍夫人用帕子掩着口鼻,嫌弃之情丝毫不掩。 “还以为临州近着上京,驿馆里的条件应是能比这一路上好上一些,怎得还是如此破败寒酸,东西都是旧的,看那茶碗的瓷也绝非什么好瓷,早知道就把那套天青釉的茶具带着了。” 霍玉瑶也很是不满,挽着霍夫人的手臂抱怨。 “娘说的是呢,方才我去住处看了,屋子里一股子怪味,那床帐也不知多少年没换过了,陈旧得很。” 临州的驿丞是个刚上任的年轻男子,看模样也就刚过二十的年纪,正拱着手向两人解释。 “夫人,小姐,你们住的用的都是往年招待入京贵客的规格,下官也提前命人里外清扫过几遍,换洗了床帐被褥,日日都开窗通风,实是不知小姐口中所说的怪味从何而来。” 自小被霍夫人娇养的霍玉瑶自然不甘示弱,难以置信的怒道。 “你是说你给我们用的是别人睡过的床褥?脏死了!你也说了我们是贵客,怎能让我们用旁人用过的东西,若是前人有什么毛病过给了我们,你担待得起吗?” 驿丞持着礼,却已是对霍玉瑶的傲慢、霍夫人的穷讲究忍耐不下去了,挑了眉毛言道。 “霍小姐,我们这驿馆里备给贵人们用的物件也都是上好的锦缎所做,哪里有用一次就扔的道理?” “况且每每客人离去后,用过的东西都会清洗后用苍术艾草熏蒸了再晒过,从来也没人因着在我们驿馆住过而染上什么病的。” “再说你们这一路自凤阳而来,住过的驿馆应是也不少,难道所到之处都要为小姐备一床新的被褥?” 霍玉瑶没想到眼前这人口齿这么厉害,一时被他说的语塞,还不了嘴。 这次出来她与霍夫人央求了霍文公许久,自打上次玲珑归宁走后,霍文公待她们母女一直不冷不热的,受召进京之际,霍夫人特地亲手做了些霍文公喜欢吃的点心去求了他。 此前虽然提前与玲珑通了气,要她在秋社节大庆之时配合他们夫妇为霍玉瑶的婚事牵线搭桥,可若她人能跟去,宫宴上露个脸,凭着沉鱼落雁之姿,或是能搏个更好的夫家青眼也不一定。 若是被夏兆王瞧上了…… 霍文公本是不同意的,此番进京带个嫡系子女倒是说得过去,可霍玉瑶如今已划入了庶出一辈中,连家谱上嫡女的名字都被改成了霍玲珑。 这是初次受召进京面圣,与夏兆权贵结交的大好时机,若带着个庶出的女儿去了,岂不让人笑话? 霍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又以霍玉瑶的美貌为诱,说若是瑶儿能被陛下看中,入宫为妃,往后公爷在朝中的地位势力自是会水涨船高,保不齐往后外孙还有得继大统的机缘。 霍文公到底还是对这与他做了半辈子冤家的夫人狠不下心,知道她这么个折腾法也是爱女心切,便允了她带着霍玉瑶前来。 只是出来以后霍文公就后悔了,整日被这母女念得不胜其烦,他虽也贪个嘴,喜食珍馐,却也对穷讲究的妻女十分无奈。 这也怪他,从前是得着什么好吃好穿,都要紧着自己豁出命去娶回来的夫人。 夫人是金尊玉贵的名门千金出身,随夫被贬去了凤阳那落后偏远地,吃穿用度上依着从前习惯要求得高些,霍文公还反觉着亏待了她,这才不断敛财置物,只为能搏得美人一笑。 只是在一块生活的年头越久,霍文公就觉得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霍夫人当年生下霍玉瑶后就喊着苍老了许多,后竟时常找各种托词不与他亲近。 为续香火,陆续娶了几房妾室,他若多宿在哪个姨娘房中几次,霍夫人也不会多做过问,但府上的钱财,她却始终把得死死的,又养了一群看着就很是刁钻刻薄的婆子,在府中一向颐指气使的狂妄。 后来霍玉瑶渐渐长大了,霍夫人的心思也就全放在了教养女儿上,霍玉瑶生得美,霍夫人也格外看重这副美貌,经常花大价钱着人去外地购置些奢靡的养颜用物,最好的锦缎绫罗纺的衫子,研了珍珠粉的胭脂。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株极稀有的肉灵芝,霍文公亲自去请了回来,进城之际赶上城门坍塌砸伤了不少人,他便留在城门处主持了一日救人的事,着人把肉灵芝先送回了府。 想着与夫人共同进了此物,定可延年益寿,恩爱至百年,可等他回府时,此物已被霍夫人霍玉瑶母女吃了干净,连点渣子都没给他留。 霍夫人口口声声说此物出了土就要吃个新鲜,不然等到公爷回来许是就死了,功效也就白白浪费了。 直到那时,当了半辈子傻小子的霍文公才反应过些劲儿来,他这位放在心尖上的夫人,心尖上好像没他。 第135章 是谁 入了临州驿馆,母女两个便一直挑三拣四,霍文公听得心烦,把抱怨和麻烦甩给了驿丞,自个儿去清点盘算此次带进京献与夏兆王的礼单了。 邱瑾瑜与玲珑率着一众家仆进门,刚巧遇见的就是这一幕。 “呦,本王在门外就听见岳母大人话音了,几月未见,仍是中气十足,足见身体之康健啊。” 霍夫人也知道这次进京定是要和“女儿女婿”相见的,只是没想到这一见来的这么突然,愣了片刻才换上副惊喜的脸色迎了上前。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方才还与公爷念叨思念女儿女婿,终是快得以相见了,不想竟在临州城碰上了,王爷安好?” 邱瑾瑜挺拔着胸膛笑了笑,霍夫人又去拉玲珑的手。 “玲珑让为娘的好生惦记,听说你们定安发了疟,吓得我日日忧心,夜夜惊惧,如今亲眼瞧见你和王爷面色红润,才安了这颗心呐。” 玲珑被酸得倒牙,这段时日过着太舒心畅怀,已是许久没对着人虚脾假意了,一时还有点不习惯。 “劳母亲挂心了,玉瑶妹妹也来了?” 被邱瑾瑜撞见她带了霍玉瑶赴京,也得自圆其说才成,发问的是玲珑,霍夫人这话却是对着邱瑾瑜解释的。 “玲珑是我唯一亲生的孩儿,自打她出嫁之后我便时常觉着孤寂,玉瑶这孩子长得与玲珑相像,又是个贴心乖巧的,便就让她时常伴在我身侧了。” “此番我与公爷出门在外,也该有个女儿跟在身边知冷知热的,就一道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玉瑶一直景仰嫡姐风范,玲珑这是第一遭以王妃的身份进京面圣,自是风光无限的,带玉瑶来瞻仰瞻仰,也好叫她从嫡姐这学得几分才情气度,往后许是还能得个同她姐姐一般的好亲事呢。” 邱瑾瑜皮笑肉不笑的夸赞:“霍夫人当真是贤妻慈母,对待庶出女儿的婚事也这般上心,也难怪教养出珑儿这等贤能的县主,能得妻若此,本王还真该多多感念岳母大人栽育之恩。” 几人正寒暄着,霍玉瑶冷眼看着,心中还记着邱瑾瑜白日里同她卿卿我我,夜里去同贱人野合之仇。 自他们离开凤阳之后,父母失和,她更是沦为了兄妹下人们私下里的笑柄,代嫁的成了正头王妃,她这个真县主却被从族谱上除了名,还被南枭王当作个笼中鸟似的白白逗弄了好几日。 父亲不让她再查,时至今日竟是连那个勾引成了王爷的贱人是谁都不知。 霍玉瑶再看玲珑,暗自心惊她较上次相见时风姿更盛,明明长相还是那个长相,可轮廓的线条却不再硬朗,宛如一朵备受呵护滋润的铃兰,花开前形似野草,花开后却娇艳可人。 盈润的气色,得体的服饰,那种霍玉瑶学不出的身为人妇的韵味、隐含媚色的神态,无一不在昭示着,她没失宠,或者说,南枭王予她的宠爱更胜从前。 霍玉瑶见南枭王自始至终也没看她一眼,心中更加不忿,更加生出了几分玲珑窃了她人生、夫君之恨。 驿丞一直在一旁躬身候着,直至邱瑾瑜瞥了他一眼才开了口。 “在下秦沐,是临州驿馆的驿丞,敢问可有文书?” 乘风递上了王府令牌,正中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枭兽在骄阳之下泛着粼粼光泽,秦沐双眼一亮,当即一撩衣袍干脆利落的跪下行了个礼。 “下官秦沐,叩见王爷,王妃。” 说来也奇,这人虽跪着,腰杆却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颇有风骨,便是跪地叩首亦跪得很有气节。 邱瑾瑜觉着这人挺有意思,听霍夫人与他们说了许久的话,也不拜他,非要见了文书令牌,确认了身份才肯喊人,倒是循规蹈矩得不厌人,也没说像别个地方官员与他相见时那些阿谀的废话。 “起来,你是新上任的驿丞?从前来临州时没见过你。” 秦沐又扯着衣摆站起,玲珑见他就连起身都文质彬彬的,也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这驿丞眉目长得还挺清秀。 “回王爷,下官是去年中的举人,今年因城中的老驿丞患了急病,秋日驿馆里又有接待各路贵客诸事需得操持,官府便破格提拔了下官做了驿丞。” 话说到这,秦沐见严靖一家进了门,向邱瑾瑜与玲珑拜了一拜,又转头向那边的讨要文书去了。 邱瑾瑜转头之际,见玲珑好奇的多打量了秦沐几眼,拧了眉毛抬手扳正了她的脸。 这会贵为王爷的女婿来了,霍夫人的腰杆子挺得也更直了,见秦沐转身走了,就告起了状。 “王爷,那秦驿丞太不通情理,我说该把那些个陈旧的物件都换掉,他偏不肯,要不王爷你发个话,他定是不得不遵的。” 邱瑾瑜看着霍家那些家仆还在不遗余力的扫着地擦着砖,略有不耐说道。 “我们王府过得不比国公府讲究,倒是没听说过要把临时落脚驿馆地砖缝里的灰都清理干净的,霍夫人若是想换些好东西使,本王的人倒是对临州城颇为熟悉,可以引你们去买。” 霍夫人被邱瑾瑜挖苦得面色讪讪,也不好再说什么。 刚到房里歇下,听闻王爷来了的霍文公也遣人递来了帖子,说是邀约女儿女婿晚上一同用膳,顺道请王爷帮他掌掌眼,看看他挑来送与陛下的礼有无不妥。 应付了一会霍夫人玲珑亦觉得心累,好容易在舒坦的大驿馆落了脚,正歪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听说霍文公叫他们去用膳,皱了眉不吭声。 邱瑾瑜用手指捋平了她眉心的褶皱,宠溺说道。 “你若累了就在房中歇着,我去哄岳丈玩玩就是,与那对母女相比,他还不算太惹人厌。” 玲珑睁了眼,慢悠悠的眨了眨,揪着邱瑾瑜衣领拉低了他的头,唇瓣在他颌骨上碰了碰。 “多谢王爷体恤。” 知道她这是也把自己当了老黄牛,可犁地前喂给他的这把草嚼着也挺香,邱瑾瑜满意的摸了摸微凉的唇印,乐颠颠的独自去赴约了。 玲珑在榻上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依稀听见门口的鹊儿问话。 “你是?” “姑娘,老奴是奉命来给王爷王妃送热水的,刚烧开的,可热乎着呢。” “那你给我,王妃在小憩,别扰了她。” “哎,姑娘,不成啊,烫着你。” 鹊儿嘶了一声,又听有器皿碎裂声响,玲珑睁了眼起身开了门。 第136章 败露 “发生何事了?” 玲珑方一开房门,就见着门前一片狼藉,一地还散着热气的水渍,摔断了把的瓷壶壶口还在汩汩的流着水。 鹊儿吹着被烫红的指尖,讪讪福道。 “奴婢笨手笨脚的,扰了王妃好觉了。” 一旁佝偻着腰的老奴戴着布帽半垂着头,也看不大清长相,自怀中掏出个药瓶递给了鹊儿。 “老奴这恰好有瓶可缓烫伤的膏药,后院有口井,姑娘快去掬捧凉水冲一冲,再涂上膏药,要不一会儿非得鼓出水泡不可,那可就几日都做不了活儿了。” 玲珑半眯了眼,忖了片刻,随即附和。 “听见老丈说的了吗,快去冲冲凉水。” 玲珑又冲近前的两个侍卫招呼了一声。 “鹊儿力弱,你们两个帮她打桶井水,免得这丫头一头栽进井里去。” 鹊儿嘟了嘟嘴,薄红着脸撒娇:“王妃,鹊儿哪里笨到那般程度了……” 玲珑冲她柔柔一笑:“快去。” 眼看着三人走远了,玲珑才转过身面向那老仆,方才眼中的柔和与笑意一扫而光,漆黑的眼锐利如锋,沉着的嗓音中也全然没了对待身边人时的柔婉,亦没了对待邱瑾瑜时的娇俏。 “寻常奴仆没人会随身携带烫伤药,你是谁,为何要接近我住处?” 老奴低笑着拱手:“咱们做杂役的整日要劈柴烧水,备些药在身上也不奇怪,给王妃送的滚水打翻了,老奴还得去重烧,火房就在后边,王妃若不信不妨与老奴前去瞧瞧。” 玲珑不知此人来意,也未动声色,若是霍夫人寻她,大可大大方方的着人来请,一时间也觉得摸不清此人底细。 不过不管他意欲为何,她也不惧,没人会想到闺秀出身的南枭王妃身怀武艺,便是与独步天下的邱瑾瑜相比亦有胜算,又怎会畏首畏尾? “好,那你便带路。” 火房的确离住处不远,踏进大门,就见屋里全是白蒙蒙的水气,一股股的湿热直扑面门,视线适应了些许之后,玲珑定睛一瞧,才瞥见一人粗的房柱后面似是歪倒了个人,两条腿摊着自柱子后面露了出来。 玲珑当下脚下便开始运劲,想着此人一旦发难,便抡起一脚以脚尖直击他咽喉,却听着那人一改方才嘶哑的声响,以一道清朗得有些熟悉的男声唤道。 “下臣木思,拜见郡主。” 玲珑心中一惊,收了亟待迸发的力道缓缓转过身,眼见着老奴佝偻的背缓缓挺直,对她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你唤我什么?你……怎会在此?此刻驿馆中住着这么多人,王爷也在,你为何要冒险与我相见?” 玲珑一连发了三问,心中有惊也有怒,还有对木思唤她时称谓变化的疑惑。 他是魏国人,即便母后是魏国公主出身,也不该叫她一个雍国人为郡主。 以往与木思相见,也是有求于他,可此时绝非两人再会的良机,且玲珑此刻只觉得后脊发凉,她好怕。 她怕邱瑾瑜发现端倪,怕眼前拥有的一切就此被打破搅乱。 木思神情一滞,脸色变得晦暗不明,粘了圈假胡须的唇开合正色说道。 “你是公子凌。” 这一刻玲珑如遭雷劈,僵了周身。 听这个称谓从旁人口中唤出,于她而言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见玲珑脸色霎时发了白,木思有些急切的解释道。 “你莫怕,不论你到底是谁,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此事重大,除了我与陛下无人知晓。” 玲珑抖着唇艰难问道。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木思轻叹一声,去门口探了一探,又去看了看柱子后那人,对玲珑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这人只是吸入了少量洋金花粉,醒来只会以为自己睡了一觉罢了。” 玲珑的双拳捏在垂坠的袖口里,迫着自己冷静,定了心神迎面直视木思。 木思这才又娓娓道来这几月间发生于夏兆国境外之事。 “月余之前,我们盘桓在雍国都城的兄弟来信,说昭阳城地界的争夺已毕,由一名为姜焕之人所率的乾天军大胜,占了雍王宫。” “原先你母后所居的凤栖宫已烧成了一片焦炭废墟,那姜焕入主王宫第一件事却是下令重修凤栖宫,清理残垣废瓦时,发现赤金打造的凤座已熔为一团,抬开之后便发现了一条阻着巨石的密道。” “如此一来,你母后与公子凌双双殒命于火海的定论便不再是定论。” “雍国叛军当初誓要剿灭宋氏一族,一人不漏,是以对各宫的尸首做了粗略的记录,姜焕着人大肆清查后发现,凤栖宫中,公子凌的贴身近宦二禧的尸身,并不在册。” “你母后是个女子,他们对她的死活并不甚在意,可在百姓口中还算颇有赞誉的公子凌若逃了出去,恐迟早会卷土重来,危及姜焕本就还没握踏实的皇权。” “我收到密信时,姜焕已经开始派人大肆搜寻公子凌踪迹了。” “得知公子凌可能尚在人世,我便想到了你。” “你年纪与他相仿,长相清丽,身怀绝顶轻功,虽没见过你使剑,可我也敢就此笃定,你就是公子凌。” “此前因初见你时你就是女儿身,便没想通这一层关系,如今串联在一起细想,若不是你实乃女子,又怎能一路安然的逃到夏兆国境来?” 木思越说神色越动容,向玲珑走近几步又道。 “陛下也一直为你们母子葬身火海之事伤怀不已,忧思成疾,得知你有可能逃出了生天,当下便命我们去寻,我便在信中同他说了你的事。” “陛下说要我把你带回去,会钦封你为郡主,好好照料疼爱,把亏欠你母后的一并补偿于你。” “郡主,公子凌出逃一事已然败露,我也着人去查了你是如何代凤阳县主嫁来夏兆的,你在凤阳那户籍是几个月前才落下的,破绽百出,恐迟早要被姜焕或南枭王的人顺藤摸瓜查出什么。” “况且昭阳城中见过你面貌的人不在少数,你又能瞒得到几时?随我回魏国,郡主。” 第137章 我不走 “你与陛下有血脉之亲,祖孙之情,他定会予你照拂庇护的。” “南枭王的人武功都不弱,近期也一直在凤阳城外徘徊,我们的人不敢靠近,不知他们在查探些什么。” “如若待到他们得知此事,南枭王也发现宋凌极有可能从凤阳逃进了夏兆国,定会仔细纠查的,事已迫在眉睫,是以下臣便冒险追了上来,赶在你们到达临州前摸进了驿馆。” 玲珑听着他说话,下颌绷得越来越紧,木思说完,焦急的等着玲珑答复,方听她哑着嗓子开口。 “驿馆内外都是王爷的亲卫,外围还隐了群暗卫,临州城还有城门守军,纵使我轻功再好,也跑不出去。” 木思单膝跪地,拱着手言道。 “此次下臣带足了人手,也备足了洋金花粉,是人是鬼也拦不住咱们,便是拼了这条命去,下臣也会护郡主平安抵达魏国。” 玲珑撇开头,梗着脖子,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不走。” 木思一直认为,她嫁进王府是权宜之计,为求南枭王庇佑,借南枭王羽翼敛住自己。 可如今魏王已发了旨意允她认祖归宗,她却宁可冒着身份败露,被姜焕追杀,被南枭王视为细作之险留下,反倒不肯回魏国做郡主? “郡主,你这又是为何?” 玲珑咽了咽喉间的干涩,平复了下翻涌的心绪说道。 “魏王待亲女尚且那般狠心,明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却还是亲手把她推了下去,待我这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孙辈,又怎会有那么好的心,不怕若我真实身份被揭露,被雍夏一齐攻之?” “早就听闻魏王风烛残年却迟迟不能退位,是因为魏国一众皇嗣庸碌非常,不堪大用,在这诸国眼见就要开启混战的乱世,无将可点,无帅可指。” “公子凌年少闻名天下,文武皆能,魏王这个时候把手伸到相隔千里的上京城来,想握的也只是把趁手的剑罢了。” 木思不懂权术,也不懂帝王心深沉若海,听玲珑所言摇了摇头道。 “这……陛下毕竟是你亲外祖,你回了魏国他总是不会亏待于你的,总比你现在这样隐姓埋名,对着南枭王曲意逢迎要好。” 说这话的木思却不知,今时今日的玲珑,已不想再做回宋凌,她有为天下百姓的筹谋与算计,亦有无法割舍斩断的情。 玲珑抿起唇角,看向木思。 “木叔,我知道你是真心盼着我好,去魏国投靠外祖这事我也思虑过,只是眼下我有更好的选择,也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而且事到如今,许多事已不再似最初时那么功利了,不再做宋凌之后,我体会了人情冷暖,也觉得这世间有了色彩。” “即使我与南枭王之间还有许多或是此生都难以尽解的结,我也已嫁他为妻,上告了天,下知了地,结了发连了心,我不能一走了之。” 玲珑暗中抚上自己小腹,还不知道,她和邱瑾瑜盼的这个孩子什么时候会来,昨日又是极尽缠绵到了半夜,兴许这一次就有了呢。 孩子若顺利降生,定是会在一片祥和安乐之中渐渐长大,长成一个自信自若、肆意洒脱、正直果敢之人。 邱瑾瑜昨日还抱着她念叨了许久,若头一胎生的是女儿,他就亲自去山上挖棵桃树苗,养在主院里,伴着闺女一起长大,每年生辰在树干上刻上孩子个头的记号,等到桃树结桃子了,他们二人的小蜜桃也能绕着膝头跑了。 若头胎生了个男娃,邱瑾瑜说得严着点管,练武这事得从娃娃抓起,他早晚陪着孩子一同扎马步,当大哥的得练硬了拳头,以后才好护着弟妹,有所担当。 玲珑想着想着,温热了眼眶。 木思还想再劝,忽而玲珑神色一凛,看向了门外。 “木叔,他们回来了,你快走,前次青蒿一事,还要多谢你,挽救了定安数万百姓性命,往后或还会惠及更多人。” 木思见她似是铁了心,也只得妥协叹道。 “天下人生死与我无干,此前我只想护好族人,如今是只想护好你。” “你叫我一声叔,我便觉得值了,阿瑜泉下有知,应是也会少怨我几分的。” “京城森严,我不能再跟着你了,这瓶洋金花粉你拿着,若真有凶险,至少能为你挣个逃脱的机会。” 木思临走之际,又对着那火夫撒了把药粉,玲珑见着那人似有转醒之相,同他道了别。 送走了木思,玲珑仍心神难定,行至房前时才见着门口站了个女子,正站在门前向里张望。 是霍玉瑶。 玲珑轻咳一声,霍玉瑶这才转头狐疑的望来,似是在纳闷玲珑为什么独自从房后的方向走过来。 “你找我有事?” 霍玉瑶还没说话,就被身后突然蹿出来的鹊儿撞了一踉跄。 鹊儿方到玲珑下巴的个子,此时却足像只护雏的母鸡,挡在玲珑身前虎视眈眈的瞪着霍玉瑶。 “你……你来干什么!王爷不在此处。” 鹊儿对霍玉瑶印象不好,也因为她生了许久邱瑾瑜的气。 在国公府住着的那段日子,她亲眼瞧见王妃不在时,霍玉瑶在院中与王爷形容亲昵,后来王妃日日去父母面前尽孝,那霍玉瑶便来寻王爷品茶赏花,谈天说笑,鹊儿每每躲在一边偷看时,牙都快咬碎了。 乘风暗里告诉她,王爷是从不与女子多话的,此番如此反常,定是有旁的原因,可鹊儿却不信。 她娘总说爹偷看隔壁张家婶子,骂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在鹊儿看来,王爷这就是一样的毛病,见着与王妃容貌相像性情却迥异的妹妹,妄图享齐人之福呢,最最气人的是那霍玉瑶不要脸皮,上赶着日日跑姐姐姐夫住处,谁能看不出她安的什么心。 好在后来离开凤阳以后,王爷与王妃恩爱更胜从前,也不再在旁人身上犯这毛病了,鹊儿才安下心来。 这次在临州驿馆再见霍玉瑶的面,鹊儿就觉着自己浑身的毛都炸了开。 第138章 相护 乘风也察觉了在驿馆前和国公府的人一见,鹊儿就似只斗鸡似的警惕,也私下劝了她冷静。 不过这会乘风随着王爷去赴约,几个姐姐被二娘带着去收拾东西,王妃身边就剩了她一个伺候的,虽然有侍卫们在,量这霍玉瑶也不敢以下犯上,但防还是要防的,不能让她近王妃的身。 霍玉瑶被鹊儿撞得一歪,见这丫鬟不向自己道歉反倒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修得精致的双眉一挑,厉了神情。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丫鬟胆敢质问主子?冲撞了本小姐,还不速速跪下掌嘴!” 鹊儿为婢以来,还没被人这样疾言厉色的呵斥过,肩头缩了缩有些胆怯于霍玉瑶的怒色。 明明身前身后的两人长得很像,打眼看去这位霍小姐甚至美得更明艳几分,可鹊儿却觉得王妃皎如云间月,眼前人凶恶似豺狼。 正死抿着唇不知该不该低头认错时,肩头上被一双柔和却有力的素手握住。 玲珑方才与木思相谈时心潮翻涌得厉害,这会儿还未全然归于平静。 她不舍得离开的理由,也不全是因为邱瑾瑜和借兵复仇的计划,还有这些与她情谊日深的丫鬟,待她掏心掏肺的兄嫂与豆子。 鹊儿瘦小单薄的身形明明比自己小了足有一圈半,却仍义无反顾的挡在她身前,叫玲珑想起了二禧。 二禧与她年纪一般大,送到她宫里来时,净身的伤才刚痊愈不久。 玲珑身边没有玩伴,二禧的到来成了她的慰藉。 二禧虽然是个太监,却因长得讨喜而得了个赏名,性子也乐天开朗,就连不苟言笑的魏后也挺待见他。 两人白日里形影不离,不论玲珑走到哪,二禧都跟着伺候,只是夜里从不允他踏进寝房,沐浴穿衣时也都是自理。 直至初潮来时,睡得昏沉的玲珑觉着小腹绞痛,醒来便借着幽光看见了床褥上朵朵艳红,吓得慌了神。 虽然魏后早早就同玲珑说了,这一日若来了定要冷静,着人去报她,她会叫嬷嬷来处理。 可玲珑发现自己一起身,汩汩热流就自两腿间奔涌而出,根本没法儿这样出去着人通禀母后。 玲珑唤来了二禧,从没在夜里进房伺候过的二禧见着主子披散着头发,站在榻前不知所措泪光盈盈,榻上身上一片狼藉,却是一句都没多问也没多说,只是冲玲珑笑了笑安抚道。 “殿下别怕,有奴才在呢。” 玲珑还记得那晚二禧给她叫了水,让她把身上的脏衣换下去水里泡着,把那床染了血的被褥扯下来浸在水里搓了干净,又拿着铜盆抹布清理了地上的污渍,才叫宫女看着门,去魏后宫中禀了信。 玲珑记得这场风波过去之后,魏后还动过要将二禧灭口的心思,被玲珑恳求着作了罢,二禧被吓得脸上血色尽失,却始终没出声求饶,后来被魏后逼着发了毒誓,说此生唯效忠玲珑一人。 二禧时时与她笑说,奴才这条命是主子保下的,这辈子除了伺候好主子也没什么旁的心愿了,就盼着主子早日得偿所愿,他也能混个总管太监做一做。 二禧还经常说,他是个无根之人,听宫里的老太监说,他们阉人下了地府也不受待见,不过好在他这副皮囊生得惹人喜欢,或是能凭着这个从阎王爷那儿得个好胎投。 可最终,她这个当主子的不仅没如约予他个总管之职,还让他代自己而死,烧得面目全非,不得全尸。 她待鹊儿好,许也是因为总觉得亏欠了二禧的缘故。 玲珑给鹊儿和二禧的,于她而言都是些小恩小惠,他们却视作珍宝,一心一意的为她。 护不了二禧,她许是今生都释怀不了,但如今眼前的鹊儿,二娘,和那夏秋冬三个丫鬟,她还能护得起。 鹊儿肩头被玲珑握住,她知道王妃手劲大嗓门大,却也从没想到这劲儿能有这么大,眨眼的功夫,就被拎到了王妃身后,听见她气势凛凛的开了口。 “鹊儿虽曾出身于凤阳国公府,但如今已是南枭王府的掌事大丫鬟,纵是下人,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打罚辱骂的。” “况且今日本就是玉瑶妹妹逾矩了,你我虽是姐妹,可今时到底是身份相差得悬殊了些,你若想求见于我,也应派丫鬟来递个帖子,若愿见你自会着人去叫。” “你自己寻上门,太过无礼。这驿馆中也不乏其他达官显贵,你如此作为,只会叫人认为我们凤阳国公府出来的小姐不识大体,不懂礼数。” 霍玉瑶想着趁南枭王不在来敲打敲打玲珑,让她以后机灵着点,今日母亲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她在一旁听着却不知道帮衬着给南枭王递话附和母亲。 玲珑虽然在上次归宁宴上风光了一把,王妃的架子与气势也拿足了,但在霍玉瑶眼里,玲珑仍是那个出身城西上不了台面的下等人,许多事不教她是不会做的。 霍玉瑶本是要来出口恶气的,南枭王在时她要拜玲珑,南枭王不在时玲珑就该拜她,可还没等进门就被玲珑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俏脸涨得通红,却又碍着眼前这小丫鬟和身后的两个侍卫的面不好发作。 霍玉瑶看向玲珑的眼中恨得都快要喷出怒火,银牙险都咬碎了。 好像自打这个玲珑出现后,她的气运就一路不济,眼见着自己一日日落魄,玲珑却一日日过得越来越滋润,哪里还能平衡得了自小被娇惯长大的心气? 听闻定安发疟时,霍玉瑶甚至还私下里咒骂过,有眼无珠的南枭王,山鸡妄想成凰的玲珑,一齐死在了疫难中才好。 霍玉瑶倒是也没因此而疯癫到不顾一切扑过去撕扯玲珑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压了压胸口翻涌的气血咬牙切齿道。 “玉瑶知错,思念嫡姐已久,在此处相遇一时欢喜得忘了规矩,一心只想速来与嫡姐相见,还望姐姐莫要恼我。” 第139章 教训表妹 听霍玉瑶示弱,玲珑神色也缓和了些许,知道她来寻自己是有话要说,想着与霍文公一家这场戏还需得唱下去,叫鹊儿去备些茶水糕点,把霍玉瑶迎进了房。 下人退了,霍玉瑶眉眼间又浮现起厉色,到底是还忌惮着隔墙有耳,压着嗓子愤愤道。 “你是翅膀硬了,还敢训我的话了。” 玲珑一脸的泰然自若,如今巧月一家已脱离了国公府的掌控,她也没什么好再惧于霍玉瑶的。 虽然明面上看来,她这凤阳县主的身份是假的,但实际上欺君罔上的幕后指使是他们姓霍的,若说自己的把柄叫他们捉着,倒不如说自己也握着他们的把柄。 “如今我为长,你为幼,我是享有封号的王爵正妻,你只是国公府庶出的女儿,你今日举止的确无礼,我身为嫡姐若不管教岂非要引人生疑?” 霍玉瑶自小被如珠似玉捧着长大,一直都是她说什么身边人只有附和的份儿,今日才深觉自己笨嘴拙舌,不仅说不过那姓秦的,就连这个从前在她面前只能垂首作揖的丫头都驳斥不过。 找不出她这话里的错处,只得气呼呼的转言道。 “我是来提醒你,莫要得意忘形了,山鸡就算飞上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别忘了你真正的身份,还有你该做好的事!不然我就叫人废了你那兄长的另一条腿!” 巧月一家莫名在眼皮子底下失踪这事,霍夫人没敢对霍玉瑶说,就怕她口风不严在霍文公那说漏了嘴。 玲珑看着她故作凶狠以此事吓唬自己,暗觉她蠢钝得好笑,原来被父母护得太好,也不全然是件好事。 “这话母亲已同我说了许多次了,你若是只为了再复述一遍而来,可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霍玉瑶听她话里话外都没了从前的谦卑,心里憋闷却又拿她没什么办法,就算回去同母亲告状,也不能说玲珑同她说话的口气不够恭敬? 心里这口气没出处,想了想得意笑道。 “你还不知道?你们离开凤阳前夜,王爷宠幸了府里一个贱婢,就在西边小湖的长廊上,巡守的侍卫都撞见了,正如交颈鸳鸯似的颠鸾倒凤呢。” 鄙夷着蔑视了玲珑两眼,霍玉瑶又哼了一声。 “别以为王爷有多宠爱你,不过是碍着我国公府县主的脸面,人前给你些体面罢了,那夜你吃醉了酒我是亲眼看见了的,他竟就难耐到出来寻了个贱婢野合,别以为你嫁得有多高多好,保不齐你身边的丫鬟一个个的都早已与王爷有染了。” 听她话越说越难听,玲珑皱了眉眯了眼睛。 天底下骂邱瑾瑜的人多了,只是有人在她眼前骂,她就压不住火气了。 公子凌是举世闻名的温润如玉浊世佳公子,待人总是温和有礼,这是玲珑这辈子第一次掌掴他人,从前纵使宫女太监犯了错的,她也从没动手打骂过。 霍玉瑶捂着脸瞪圆了眼睛,她与玲珑轮廓上是相像,可这双眼睛却全然没半点相似。 玲珑承了魏后的眼睛,发起怒时幽潭里也不再平静沉寂,凛人的寒光硬是迫着霍玉瑶抖了几下唇瓣,心中怒极,却发不出叫喊。 玲珑笑了笑:“叫啊。叫了这巴掌才不算白挨。” 霍玉瑶这才扯了嗓子嚎道:“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玲珑向前进了两步,竟是把霍玉瑶生生吓退了两步,玲珑挑起一侧眉毛,心头浮起一丝玩味。 霍玉瑶算是她的表妹,被霍夫人溺爱得娇纵刁蛮,欺软怕硬,背后出口伤人,口不择言,她这个做姐姐的出手管教管教,也是常理。 “玉瑶妹妹莫要大惊小怪,此前你趁我不在时勾引我新婚夫君一事,我院子里那些丫鬟护卫可都瞧见了,自然也会有人私下里禀告于我。” “你若没跟来上京,我自然也不会为了此事单独跑一趟凤阳兴师问罪。” “可眼下你我既在驿馆中相逢,你还自己送上了门,我若不与你清算清算这笔账,往后我在王府里也难以立足,上上下下都会以为我是个窝囊的。” “所以这一巴掌,是不得不打的,为了我能稳住地位,也为了不叫人疑心你我身份,只得劳玉瑶妹妹受点委屈了。” 霍玉瑶见玲珑似笑非笑盯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了这么一番话,那双眼睛里的暗涌她看不懂,却只觉得脊背发凉,被玲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嗫喏着唇瓣也说不出句囫囵话。 “还有,你自己也该拎拎清楚,现在你的婚事,父亲日后在朝中诸事,都要仰仗着我这南枭王妃的身份。” “王爷越宠爱我,我能与你霍家的也越多,我荣,你荣,我损,你损,你盼着王爷早日移情他人,实已不是心胸狭隘了,而是脑子狭隘。” 霍玉瑶捂着仍火辣作痛的脸颊,心神却已被玲珑这一番话说得犹如乱麻,也不知怎得,听着听着,竟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霍玉瑶有些懊恼自己,因为见不得她比自己过得好而舍本逐末,眼下她只有借着玲珑的势才能往高处爬。 咬了咬唇肉,霍玉瑶知道这哑巴亏她只能咬牙咽了,泄愤似的推开玲珑夺门跑了。 只不过历经此事,霍玉瑶暗下决心,此去上京,她不能嫁得比玲珑低,否则这辈子与她相见时都要矮她一等,她要玲珑再像从前那样跪她敬她,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邱瑾瑜的王爵之位,在夏兆是一人之下,想要嫁得更高,便只有…… 霍玉瑶用手背拂了把脸,再抬眼里面竟充斥着熊熊斗志。 邱瑾瑜逗着霍文公玩了许久,又品了他自凤阳远道带来的美酒,夸赞他备的那些个厚礼都是当世珍宝,陛下定是喜爱非常,霍文公开怀不已,觉得女婿亲切,喝多以后与他说了许久掏心窝子的话。 指尖转着腰上玉佩,步履轻快的进了房,想着同媳妇好好说一说今晚听来的这些个笑料,这才发现玲珑正带着几个丫头坐在矮榻上玩着叶子戏,笑得那叫一个开怀。 第140章 叶子戏 丫鬟们见了邱瑾瑜回来,纷纷站起福身退到了一边,玲珑笑道:“王爷回来了!快来与我们一起玩!” 邱瑾瑜见她正在兴头上,也撩了衣袍在她对面坐下,只是碍着一众丫鬟的面,还是端了两分矜持,随手掐起一张叶牌装作兴致缺缺的问。 “这不都是你们女儿家玩的东西么,本王哪里会玩。” 两个主子待下人宽纵,明夏的胆子也养大了,当下便插了句话。 “王爷没玩过不打紧,方才王妃也是这般说辞,奴婢教了一会儿就学会了,上了手后我们便都不是王妃对手了,王妃都连赢了六局了!” “哦?”邱瑾瑜挑眉看向玲珑,见她盈着笑意望着自己,眼底竟好似还有几分挑衅之色,当下便激起了邱瑾瑜的斗志。 “那就劳王妃与本王讲讲这牌是如何玩的,只是一会若被本王抢了风头,可不许哭鼻子耍赖。” 玲珑亦展了展眉毛微微颔首:“那妾身便献丑了。” 玲珑把方才明夏讲过的规则重新以规整的条条例例复述了一遍,说得通俗易懂,十分清楚,最终夫妻二人与鹊儿乘风凑成了一桌。 鹊儿手生得小,抓着一把的牌很是吃力,每有人出一张牌她就要低头仔细看上一会儿,再在自己手中找一遍有无可以捉小的牌面,手忙脚乱,头顶急得直冒汗。 乘风倒是学得也挺快,算叶子算得也准,与玲珑斗得有来有回。 邱瑾瑜被玲珑和乘风夹在中间,时时憋了一手的牌出不去,也算不来这两只小狐狸暗牌里憋了多少坏,四个人约定输家要按手中余牌数受罚,明夏便提议赢家可用黛笔在输家脸上勾画,每余一牌便画一笔。 三局下来,鹊儿的脸已被乘风画上了胡须,勾粗了眉毛,涂黑了鼻头,活像只花猫。 受完了罚,鹊儿哭丧着脸挣扎起身要跑。 “奴婢不玩了!奴婢本就不精明,哪里配同王妃做对手,明夏,你快快来替我!” 明夏连连摆手后退:“我可不敢上场,王妃这般厉害,谁上谁挨罚。” 邱瑾瑜绷着脸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也沉着嗓子不悦道。 “本王也不玩了,你们两人算计太过,阴险狡诈,莫不是私下里说好做局来诓人的?” 乘风放下手中的叶子牌,噙笑答道。 “王爷明鉴,今日乘风一直跟在王爷身侧,并不曾得着机会与王妃说话。” 玲珑拨了拨桌上邱瑾瑜弃的牌,拿起托盘中的黛笔。 “王爷,这局你手中余了七张牌,还得愿赌服输承了罚才好,不能哭鼻子耍赖。” 听王妃用王爷方才放过的话揶揄他,几个姑娘咯咯的笑,笑得邱瑾瑜更觉别扭,索性一把握了妻子探过来的手,顺势一拉,方才还浅笑盈盈的美人就歪倒在了他怀里。 “本王就是要耍赖,你们能奈我何!” 周二娘正跟着笑,见这架势连忙给几个年轻的递眼色,连推带赶的把人都撵出了房,临走前还提醒了一声。 “王爷,王妃,梳洗沐浴用的热水奴家都已备好了,可要现在掀了盖子?” 邱瑾瑜用鼻音应了一声,大伙做完活便低笑着退了出去落了门,玲珑没挣扎,就老老实实的躺在他臂弯里,在自家人面前这般如今也不觉着羞怯了,习惯已成了自然。 玲珑方才是依着京剧里怒发冲冠的脸谱画的邱瑾瑜,画了飞扬上挑的眉毛,凶神恶煞的嘴角,还涂黑了鼻翼,躺在他怀里仰视他的脸,更觉两个黝黑的大鼻孔显得眼前人已然怒极,与她刚嫁入王府时他发火的样子很是神似。 邱瑾瑜看着怀中作弄自己的罪魁祸首,正捂着嘴咯咯的笑,只觉得自己的心肠都软成了一滩。 “你这坏丫头一肚子坏水,总是害得我在下人们面前出糗,以前你肯还装一装无辜,现在是全无顾忌的使坏了。” 玲珑收了笑意,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佯作不解问道。 “王爷何出此言?大家伙都看着呢,妾身也没偷牌藏牌,惩罚的法子是明夏临时起意提的,王爷也没说不行,这真真是秋后算账了。” “王爷,输了也不打紧,胜败乃兵家常事,王爷聪颖,待勤学苦练一番,妾身定不是王爷对手。” 邱瑾瑜恨恨的捏了她下巴言道。 “一会儿干脆把你这条舌头咬掉算了,想你多话时惜字如金,不想你多话时又能言善辩,我看就是真狐狸也没你这般狡猾。” 待她,邱瑾瑜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话说得狠,却是手上用点力掐一把都不舍得,只得选旁的方法找回些面子。 “叫本王探探,你的狐狸尾巴藏哪儿了?” 说着话大手就捋着玲珑脚踝探入了裙底,一路捋着褥裤向上,痒得玲珑笑着躲。 邱瑾瑜拍了把弹润,又掌控着握住,总觉得这姿势像是在抱孩子,低头亲了亲玲珑额头问道。 “鲜少见你像今日这般开怀,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玲珑神色滞了一滞,好事么,没有,只不过险些被吓破了胆,后来遇上个送上门的出气筒,甩了一耳刮子,觉得郁气疏解了不少,心情自然也好了。 玲珑与他对视了片刻,心想如若今日她应了木思,随他逃走,邱瑾瑜回来发现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神情。 勾着他脖子坐起身,与他说起了可以对他说的事。 “王爷,你掌掴过旁人吗?” 邱瑾瑜被她问得愕然,又很快做了答。 “当然没有。” “从前我手底下管的人若犯了事,看事态大小轻重,若是把我惹急了,我都是直接抡起拳头痛打的,哪里会选扇耳刮子这么娘们唧唧的打法。” 玲珑笑说有理有理,又抬起自己右手,抿了抿唇悄悄凑近他耳边说道。 “我今天掌掴了霍玉瑶,那滋味,很痛快,可解恨呢。” 邱瑾瑜讶然,又听她细细说了今晚霍玉瑶来示威反挨了一巴掌,又被她哄骗着咽下了这个哑巴亏,抖着肩头轻笑,抬手用食指在玲珑眉心戳了一戳。 第141章 秋雨 “你啊,还当真以为你肚量大到能撑船了,原是都在心里记着账呢。” 玲珑知道在他心里,对自己原应是个慈软的印象,遂眨了眨眼睛认真问道。 “我动手打了人,你可会觉得我是个悍妇,与你从前认识的我不一样?” 邱瑾瑜闻言大笑两声,抓起她一手说道。 “南枭王凶残,他的女人若是个悍妇才最相配不过,媳妇不吃亏当然好过时时刻刻要惦着守着,更何况你这一巴掌打得我也舒坦,早知道有这等好戏瞧,便不去陪那老头子扯闲话了。” “我只想问珑儿,是用哪一只手打的?可打疼了自个儿?为夫得给吹吹。” “况且原先咱们两个也算不上有多相熟,成婚才不过三月余,每每遇上些事情,都能叫我重新认识你一次。” “我的珑儿,总是能给我这许多此前从没体会过的欢喜,若你早在我身侧相伴,我应是也会时常笑笑,也不至落个穷凶极恶的骂名了。” 玲珑被他一番话说得脸上红扑扑的,听到最后一句又发起笑。 “王爷说甚呢,你担那些骂名时妾身才多大,若从那时起就与你相伴成什么事了。” “自然是童养媳了,可笑豆子那娃娃,一直曲解了这词的意思,还一直当是‘小童养了个媳妇’呢……” 说起此事,夫妻二人又笑了好一会儿,笑累了玲珑就搂着邱瑾瑜的脖子赖在他身上,下巴拄在他肩头上任他抱着自己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 晃着晃着,玲珑又犯起了困,思绪也开始涣散着乱想。 她原是不知道夫妻间的相处竟可这般惬意,巧月与王焕虽恩爱,可那时玲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总是偷瞧人家的私事,而且巧月家狭小,四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隔着一张旧帘子,那两人也不会在豆子与玲珑面前表现得有多亲密。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夫君,才明白何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贪恋这种平淡安心的幸福,又怎舍得就此离去? 玲珑就这么迷糊着浅眠了去,隐约还能听见邱瑾瑜的轻笑,感觉他抱着自己回了榻,解了衣衫,低声低气的说了句。 “你既睡了,今日我就不濯足了。” 玲珑闻言睡中拧了眉头,邱瑾瑜啧了一声,又趿拉着鞋走了,不一会儿又响起了细微的倒水声,玲珑这才抿了抿嘴角香甜的睡沉了。 次日醒时,就听着窗外哗哗的响,玲珑昨日睡得早醒的也比邱瑾瑜早,看他还睡着,轻轻抬起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给他拉过被子盖上了裸露的胸膛,蹑着手脚下了榻。 玲珑刚打开个窗缝,就觉着一股刺人的寒意钻进了暖融融的屋里,连忙多披了件衫子,又拉严实了床帐,重新站回窗前推开了窗叶。 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天旱,炎夏过去后只觉得一日较一日凉爽,今日落了雨,阵阵凉风卷着细密的水气扫着玲珑的脸,激得她瑟缩了下肩头。 鹊儿刚好来瞧主子起没起,见窗户开着一路小跑过来,刚甜着笑要喊人,就见玲珑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用口型说“王爷还在睡呢。” 鹊儿哦哦的点着头,在窗前转了一圈向玲珑展示她的新衣裳,后又前倾着身子附在玲珑耳侧说道。 “鹊儿盼了许久穿上王妃给做的小袄了,今日落了雨,一下就冷了,终于能穿新衫了,王妃,好看吗?” 这料子是玲珑依照大伙的性子选的颜色,鹊儿这身是鹅黄色,明夏是朱砂色,问秋是水蓝色,念雪是月白色,二娘的则是庄重沉稳些的墨绿色。 此刻这衣裳穿在鹊儿身上,很是像只在枝头撒欢儿的黄鹂鸟。 玲珑笑弯了眼梢,点了点头。 鹊儿也笑,上前拉了玲珑的袖子,有些赧然的摇了摇,衣摆两侧缝的两团绒球随着她一起摆动。 “王妃,您真好,那时姐姐们都在,鹊儿就没好意思说,有您这样好的主子,能过上这样好的日子,我从前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难怪算命的说我命好,那时随王妃去定安时还在心里骂过那算命的,还以为他说的命好是因着我可以早日去重新投胎了。” “原来真的好日子是到了定安后才开始的,这都是因为您呀,王妃,王爷喜欢您,鹊儿也喜欢。” 鹊儿没什么学识,说的话实在且真诚,玲珑也是这才想到,因为她阴差阳错嫁来定安这件事,也无意中改变了几个姑娘的人生。 帐中传来邱瑾瑜的一声咕哝:“大清早的,说这些也不嫌酸。” 鹊儿脸皮薄,即便与玲珑亲厚,说这些话也是鼓了勇气的,此番被王爷听了去,羞得小脸通红,松了抓着玲珑的手福了礼。 “王爷既醒了,奴婢这便去叫驿馆里备水备膳了。” 鹊儿走后,玲珑又合了窗,走到榻前撩开帐帘坐下道。 “王爷,下雨了呢,今日咱们还走吗?” 玲珑吹了会风,身上带着的寒气也融进了帐里,邱瑾瑜一掀被,把妻子卷起又搂着她躺倒了下去。 “知道下雨了还站那吹冷风,给你捂捂。” 被子里满是他的气息与热意,感觉到他的手还在背后散着内力,玲珑的身子一下就被烘软了,身上热了,经脉也被温得舒坦,不由也伸手抱上了身旁这块宝。 玲珑忽而想起,如若长年累月的受他内力滋养,她的功力许是也就不会那么差劲了,也不知那些密宗法门里所说的男女合修,是也不是同一个道理? 玲珑为自己这想法而觉得心虚,偷睨了眼闭眼笑着给她度气的邱瑾瑜,要是这么说来,不就真与狐狸精采阳补阴的说法差不离了? 邱瑾瑜却不知道自己此时被妻子看作了人血馒头,还在懒洋洋的答着她的话。 “今日下雨便再住一日,临州往京城的路上有座山时常落石,雨后恐有危险,正好在临州再躲一躲,等到入了京,可真就是一天逍遥日子都过不得了。” 第142章 鉴贤 驿馆中人都因大雨被阻在了临州,到了午膳时分也只得被迫坐在一间膳厅中。 听说定安知府严靖此次是受了陛下亲召入京受封赏,霍文公便想着趁此机会与其结交,主动提出在此处相逢便是缘分,严靖又曾是女婿封地官吏,都不是外人,坐在一起用膳热闹。 膳厅很大,但像酒楼一般分好了不同的区域,驿馆是向所有过往官员小吏开放的,也不乏有些送信的信差落脚,前厅摆的尽是些小方桌,后厅还布了两个雅间,宽敞明亮,圆桌可供十余人共同进餐。 玲珑随同邱瑾瑜这两次出来也住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驿馆,却唯独觉着临州城这间驿馆处处打理得极妥当,虽然布置陈设上算不上富丽,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间却都透露着管理之人的用心。 秦沐引着众人入了座,玲珑的视线却被雅间正中悬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吸了去。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好一幅恢宏大气的画作。” 秦沐抱拳揖道:“王妃谬赞了。” 玲珑眼里亮了亮:“这画竟是出自秦大人之手?” 秦沐清俊且一丝不苟的脸上终是有些松动,略有赧色答道。 “馆中太过空旷,下官又不愿在布陈上多做开销,便自己动手作了些书画挂着,叫王妃见笑了。” 玲珑慧眼如炬,觉得此人胸怀大志,才学斐然,若就在此处做个驿丞,打理个驿馆实是屈才了,生为皇储爱才惜才之心有些激昂,由衷夸赞道。 “秦大人今已中举为官,可还有再考会诗的打算?” 这话似是问中了秦沐的痛处,讪讪说道。 “再参考会试需得辞官,少有先例,家中父母妻子也不同意,是以应是再难参试了。” “况且馆中诸事冗杂,牵扯的精力也多,接掌驿馆后官客络绎往来不绝,下官已有两月不曾休沐了,更是没时间温书,想来考也是考不中的了。” 邱瑾瑜原正与霍文公说着话,余光瞥见玲珑搭了秦沐的话,也侧耳倾听着两人在谈些什么,听那秦沐大方承认已经成了家,看他也更加顺眼了些,凑过来插了话。 “给王妃她们消遣的叶子牌也是你备的?” 秦沐心中对南枭王钦佩已久,闻言恭敬躬身答道。 “回王爷,咱们馆中也没什么亭台山水可供官眷们观赏,下官便觉着备些小玩意,也能叫夫人小姐们有些消遣可做,消消旅途之中身心的劳顿。” 邱瑾瑜点了点头,越来越觉得此人有趣,正直古板,却又粗中有细,不邀功抢光,做的都是实事。 严诗韵进了门,见着王妃正与驿丞说着话,便松了严母的胳膊欣然贴了过去。 “韵儿见过王妃。” “见过王爷。” 邱瑾瑜看见这姑娘便觉得头疼,连忙找个借口避开了。 候在玲珑身侧又听她与秦沐聊了些科考之事,王妃鼓励他再试,他却连连推辞,说自己认了命,此生能为个驿官已是祖上庇佑了,不敢再做妄想,严诗韵皱了皱眉头插话。 “我最不爱听什么认命之辞,也不喜欢这个字眼,这字写来就是人一叩,叫尔听之任之,服之从之,可我自个儿的命就该是由我自己做主的,都说命数自有天定,可明明我今日吃稀粥还是面条,穿红衫还是绿衫都可由我自己决意。” “我娘那时听人说代州知府家二公子放出话来说要娶亲,便递了我的庚帖测了八字,都说我与那二公子是天作之合,我却看了他画像便觉得不喜,这桩婚事才就此作罢。” “后来还不到一年,那二公子娶的夫人就被家中姬妾害得落了胎,就此一命呜呼,都说我命好躲了一桩烂婚,可那明明就是我自个儿绝食了三日争来的。” “你们男子入朝为仕之事我不懂,却觉得这道理是一样的,若是什么事都听从亲人朋友的,这条命岂不成了给旁人活的了?过好了就被说是命,过不好就是自个儿不争气。” “白素贞若是也像你这般畏首畏尾,甘于盘在山中安心做她的蛇妖,便没有传于后世的这些个传奇故事了。” 严诗韵这一番话虽说得慷慨激昂,却也是因为她没吃过什么生活的苦,更不懂寻常读书人一路苦过来的艰辛。 秦沐听她拿白蛇那情爱故事与自己做比,面上微红,心中却也因为她这番话起了些涟漪,他苦读十年,绝非是为了窝在这驿馆中整日做着迎来送往的活计。 驿丞是朝廷末枝上的官,并无实权,驿馆这一脉独立于军政之外,就算他把这驿馆打理得再好,响誉全国,也只能做一辈子驿丞而已,再升无可升。 秦沐还记得,此前阁老还乡时留宿那晚,也是在房中看了他的字和诗,特地请了他来,聊了好一会,最终叹了一句。 “谁为立勋者,可惜宝刀闲。” 正值小厮端了些甜瓜干果进来,秦沐又向两女拜了一拜。 “今日受教了,多谢王妃,严小姐。” 邱瑾瑜也招呼了玲珑入座,两人坐上了主位,女眷这边依次排开的是霍夫人、严夫人,末席坐的是严诗韵。 霍玉瑶也跟着进了屋,却眼见着霍夫人身边没留她的位子,咬了咬下唇忍着想坐在严诗韵身边的空位上,被霍文公一声斥责喊住了。 “今日这桌你不能坐,就在你母亲身边站着,为你姐姐母亲布布菜。” 霍玉瑶瞪圆了眼,曲着身子,屁股还悬在椅子上方,惊怒交加的看了眼霍夫人。 霍夫人躲了女儿求她出头的眼神,轻咳一声道。 “公爷说的是,今日这席面的确没有庶女上桌的道理。” 严诗韵并不知道霍家同王妃之间是貌合心不合,也不知其中渊源,昨日进门时也没瞧见霍玉瑶那副难为秦沐的嘴脸,看霍玉瑶长得与王妃相像,对她初印象还算不错,闻言还小声同严夫人抱了句不平。 “在咱们家大伙从来都是在一张桌上用膳的,总说这些个嫡庶长幼的,让人家心里多难受呢,明明都是自家的孩儿。” 第143章 提点 听见女儿这么说,严母暗翻了个白眼。 严母虽然是个礼仪好教养好,一向与人为善的性子,却与不谙人心险恶的严诗韵不同。 她们蔺家是个大族,父兄都是做学问的,娶妻或是求娶门当户对的文官家姑娘,要么就娶的是安分守己的小家碧玉,是以严夫人自小家中就和睦,自己家人迎面相遇还得端着手揖个礼。 不过长大后的严夫人慢慢发现,那些婶娘伯母与姑姑嫂嫂之间,也是会争会斗的,只不过面上仍文邹邹的撑着气度罢了。 这些有学问的女人相争,可比那些拌嘴扯头发的方法深沉不少,是以严夫人从小耳濡目染的,识女人的本事倒是练出来了,严靖那两个妾室就是她亲自挑的,这些年过去同她处得跟亲姊妹似的。 严夫人一眼就瞧出来,国公府这个庶出的闺女,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女儿为素昧平生的人打抱不平,虽是源于良善,可也叫严夫人暗自忧起了心。 就他们家闺女这样的,嫁到上京那种人精聚集的地方,得不得吃亏啊? 霍玉瑶只觉得这于她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站在原地双脚像生了根,养得极好的长指甲一寸寸抠进了掌心,双颊火辣辣的发麻,脑子里也嗡嗡的响。 霍文公偷瞄了一眼身边的邱瑾瑜,见他正漫不经心的用手背拂着衣摆上的褶子,生怕惹他不快,又催促了一句。 “还愣着干什么呢?怎得这般不识体统……” 霍玉瑶阴恻恻的抬头看向玲珑,霍夫人也向玲珑投去了求助的眼神,低声求道。 “瑶儿做不了这些,你帮她说说话。” 玲珑对上霍玉瑶直勾勾的视线,勾起嘴角笑了笑。 “想来玉瑶妹妹这一路也累了,布菜之事就让丫鬟们做,念雪,你去知会厨房一声,每道菜装盘之前拨出来一小份儿,给玉瑶妹妹也尝一尝。” “今日除了咱们自家人外,还有严大人一家,玉瑶妹妹确实不便同座,去外面的小桌自己吃也好,清净。” 邱瑾瑜仔细品着媳妇这一番话,觉着她的确是把恩威并施的理念融汇贯通了,赏了菜肴又把人赶去了前厅,既帮霍玉瑶解了围又当众落了她个脸面,霍家那对母女偏还找不出这说法的错处。 父亲的嫌弃,母亲的心疼,王爷的视而不见,玲珑的虚伪,严靖夫妇的鄙夷,严诗韵眼中的同情,秦沐冷眼旁观着指挥着小厮们端茶递水,霍玉瑶觉得此生也没这么狼狈过,转身出去了。 霍文公又训斥了霍夫人几句,说晚上回去后定要打她手板子给她长长记性。 不过这一段因霍玉瑶而生出的不快却没影响众人的兴致,进京在即,霍文公与严靖心里都不踏实,眼下邱瑾瑜便是他们最大的倚仗。 霍文公的不安源于他是外臣投诚,一直与夏兆王都是以书信往来,怕进京面圣时摸不准年轻帝王的脾气,毕竟在原来的雍国,逢迎拍马也是门学问。 严靖的不安源于邱瑾瑜与文臣间的矛盾,他如今年事已高却受调入京,风光是风光了。 可他是从定安出来的,也自当会被划入邱瑾瑜“一派”,与王爷交好的多为武将,他偏是个文臣,往后如何在朝中立足,一时还找不到个合适的位置。 不过严靖还是没霍文公那能屈能伸的本事,只能干瞪着眼听着霍文公不断夸赞王爷。 “此次再见王爷,丰神俊朗更胜凤阳一别,不过这倒也是应该,马上就入京觐见陛下了,总是要比在自家人面前穿着打扮得庄重些。” 邱瑾瑜今日穿了身墨紫云绣衫,袖口领口滚了乌金的云纹,盘扣处也绣了祥云状的暗花,头上束的是个精巧的金冠,左手拇指上还握了枚玉扳指,的确是比去凤阳时装扮上精细了许多。 邱瑾瑜明知霍文公是在哄他高兴,却忍不住顺着话往下说。 “这都是珑儿置办的,她眼光好,穿戴着的确不凡。” 衫子是媳妇画的样,府库里的陈旧料子裁的,金冠是她找铄城人熔了两套金头面塑的,玉扳指是丫鬟们不知在哪堆御赐物里面淘的,这一身东拼西凑,倒是足够唬人了。 严靖最清楚邱瑾瑜的底细,捋了捋胡子没吭声。 另一侧的几个妇人之间却是没这么热闹了。 霍夫人吃也吃不下什么,心里惦着女儿,上次归宁宴上霍玉瑶吃了亏丢了脸,尚且哭闹了几日,今日公爷当着严大人一家的面给了她难堪,也不知她得有多伤怀,保不齐正在房里抹泪呢。 严夫人与霍夫人更是不熟,没什么话好说,与王妃中间又隔着个她,聊什么也是不便,只能埋头用膳。 玲珑舀了舀碗中汤水,侧首同霍夫人说道。 “母亲似是胃口不佳?” 霍夫人向她凑近低声说道。 “你方才为何不允瑶儿留下?这般待她,让她去与那些信差同屋而食,她如何能受得了?” 玲珑喝了口汤,才用帕子净了口擦了手,慢条斯理答道。 “母亲慈善,教养子女却不能太过宽纵,今日我不允她与我们同坐,是叫她认清自己今时的身份,好好想想进了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母亲若是还事事都由着她来,许是往后在京中要惹出祸端来,到那时母亲再叫我善后,我许也无能为力了。” 这家远房亲戚到底还是玲珑在世上最后有些血缘的人了,平时耍他们玩归玩,但到了攸关性命之际,还是略加了些提点,霍玉瑶心比天高,空有傲气却无智无谋,霍夫人一心望女成凤,若做出些什么比寻人代嫁还离谱的事来也不奇怪。 况且霍文公私下与雍国叛军有所勾结一事,邱瑾瑜应是早就上报了夏兆王,他们这一家人头顶上本就悬了把暗剑,若是霍氏母女还不知死活的瞎蹦跶,哪天许就把自己的脑袋撞到剑刃上去了。 第144章 暗示 霍夫人自知理亏,玲珑是被她硬掳进府以亲人性命相挟逼迫其代嫁异国的,尔后事情的发展却一路背离了预期。 如今玲珑又愈发的盛气凌人,她兄嫂一家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了牵制她最大的筹码,也只能在口头上放放狠话吓唬吓唬她,霍夫人也心虚。 听玲珑这一番“劝诫”之言,霍夫人跟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也坐不住了,借口不适先离了席,寻霍玉瑶去了。 没了霍夫人在中间阻着,玲珑命人撤了她的碗筷,严家母女坐了过来,三个女人聊得越来越火热。 其间严诗韵问起了玲珑她那个长相相似的庶妹之事,玲珑听她话里话外隐有同情之意,虽不便同她解释实情,却也出言点拨了几句。 “此前去城外收租时从老乡口中得知,定安最负盛名的作物便是柑橘。” “因着咱们定安土壤肥沃疏松,渗水排水好,长出的果大而饱满,汁水充盈,甜中有酸。” “只是同样的果苗,若换了地方,因着光照、灌溉、土壤、栽育方式的不同,长出的果或酸或涩,或寡淡或少汁。” “不能因为只吃过定安产的柑橘,就认为这天底下的柑橘都该是一般甘甜的。” 玲珑顺手拿起眼前果盘里的一颗柑橘,叫二娘递给了严诗韵。 “韵儿亲自尝尝,尝之前也该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不会太过失落,尝过了滋味,才好下个实事求是的评断。” 严诗韵是单纯了些,不谙人心险恶,却不是个愚钝蠢笨的,也多少能听出些玲珑话里的意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剥了橘子吃了一瓣,一张小脸皱了紧。 “好酸呀。” 玲珑笑了又说。 “是,所以事事都要多存个心眼。” 严夫人看向玲珑的目光中满是感激与钦佩,她这闺女,的确没什么心眼儿,心里还藏不住事,节庆之际宫中与各府定是少不了摆各种宴会席面,到时在那些小姐堆里待着,保不齐就要被欺负。 她们官妇也有自己的圈子,不能时时照看着女儿,不过若王妃愿意携严诗韵跟在身侧多加提点,定是出不了岔子。 “王妃,妾身有个不情之请,入京后出入女人家的场合时,不若就叫韵儿跟在你身边儿伺候,若需插个花焚个香拢个袍子什么的,这丫头也做得。” 霍文公的座位正好对着严诗韵,见她与玲珑相处得和谐亲昵,举止间既有小女儿的活泼娇俏,又有闺秀该有的大方得体,出言夸赞。 “严大人家的千金生得明眸皓齿,打眼儿一瞧就知是个聪明伶俐又乖巧的,礼数上做得也周到,这才是嫡系女儿该有的姿容啊,便是带去上京也不怕叫人比下去。” 霍文公不胜酒力,酒入愁肠,又勾起了伤心事,想起了自己那被夫人养废了的刁蛮闺女有感而发,一时竟忘了他名义上嫡亲的女儿还在桌上坐着。 严靖端酒的手顿了顿,视线探向了王爷,心道这话说的,可不就是在挑拨离间么?夸韵儿姿容甚佳堪佩嫡女之名,不也是在暗贬自家嫡女德不配位么? “公爷这真是折煞小女了,若说嫡女风范,谁人又及得上王妃呢?老朽还想同公爷讨教讨教,是如何教养出王妃这般睿智果敢的奇女子的?” 邱瑾瑜五指扣在脸上,大手挡住了险些绷不住的笑意,歪过脑袋看了看玲珑,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交换看热闹的眼神。 霍文公自知失言,咳嗽两声搓了把脸,讪讪说道。 “王妃天生聪慧,呵呵……” 散席后,回了房的严靖夫妇二人刚梳洗罢了躺下,严夫人瞪着眼睛想了一会问道。 “老爷,你觉不觉着霍文公与霍夫人待王妃不似亲女,生疏得很?” “韵儿生得像她三姑姑,与你我并不相像,可若是生人一看也能辨出,韵儿是我亲孩儿,父母子女间的羁绊是割也割不断的,更何况是嫡亲的闺女。” “若是韵儿出了嫁,重见之际我定是牵着她不肯撒手的,可你瞧瞧那霍夫人……” “还有公爷,说的那叫什么话呀。” 严靖却觉得这是人家王妃家里的私事,不好妄加揣测,这些事他们夫妻能瞧出来,自然也逃不过王爷的眼,王爷都未置一词,他们跟着瞎操什么心。 “你们后宅妇人惯会夸大其词,咸吃萝卜淡操心,王妃与那庶女长得那般相像,定是姐妹无疑。” “父母于子女之爱,又非都流于表面,许是人家霍文公夫妇都是深沉的人,以为都像你似的呢,开怀了就搂着孩子又亲又摸的,惹怒了你就打手板罚跪祠堂的。” 严夫人不悦道:“你懂什么,天底下哪个娘不是这么管教孩子的?我这些年含辛茹苦的给你管家宅妾室子女,哪件事哪个人我不够尽心?哎我话还没说完呢老爷,你转过去作甚……”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日,到夜半时状似瓢泼,众人本以为还要在临州再耽搁一日,不想破晓时分却雨过天晴,躲了一日雨的鸟儿也纷纷出来觅食了。 邱瑾瑜与玲珑商定过后,还是决定当日便出发去往上京,派人骑快马去探了一探,说并未发现有落石泥沙阻住路途,可放心通行。 邱瑾瑜叫乘风去邀了霍文公一家同行,却被告知那位玉瑶小姐昨日午膳后就病了,今日怕是走不成了,乘风说临走时还听见霍文公发了好大的火气,说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上车前,秦沐亲自在驿馆门前候着为几人送行,经过昨日攀谈,严诗韵也觉得与他熟络了,轻快的福了一福身说道。 “秦大人,记得,不要认命啊。” 秦沐无甚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抱拳躬身:“听小姐一语,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铭记于心。” 严夫人拽了一把严诗韵往车前走,又低声训了她一句。 “你尚未出阁,不可与男子多话。” 玲珑经过秦沐身边,秦沐也掬了一礼,玲珑站定了步子,对他说道。 “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秦驿丞,后会有期。” 第145章 夏翊将军 雨后的路上也多有泥泞、水坑,通常这种情况下马车货车是不敢冒进前行的,怎么也要等个两日,待到路上的水晒一晒干,否则车轮陷进泥坑里,要花费不少功夫去拖。 不过这些却难不倒王府的车队,府卫们从前都是随邱瑾瑜东征北讨的将士,打仗那几年行过的路怕是比普通人一生还要远,什么样恶劣的天气路途都遇过,遇着个不知深浅的水坑,看上一眼便知道这坑用不用绕。 为了防止车轮打滑,大伙还在上面绑了一圈铁链,玲珑坐在车里,竟真觉着十分平稳,很是惊讶。 “王爷,这是什么缘故?” 邱瑾瑜盘着腿俯身在软榻上研究着叶子牌,闻言笑道。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论书本上的东西我是不如你,不过这些磨砺出来的经验之谈我却是有信心胜过你许多的。” 见玲珑感兴趣,邱瑾瑜开始用手比划着细细把道理讲给了她。 “当时北境落了雪,前面的人把雪踏实了,后面运送物资的车反倒打滑不好走了,有几辆还翻进了沟里。” “我当时想着应对之策,站在侧翻的板车旁边转了转轮子,就忽而想起了弓箭握手处缠的绳子。” “我问过我师父缠这做什么,他说这是因着弓手拉弓时心里会紧张,一紧张手里就容易出汗,出了汗握弓时就容易打滑,缠一圈绳子,就是以做防滑用的。” “是以我便想着既然都是为了防滑,此理或可相通,不过缠了绳子发现不成,雪附在绳子上没一会就结成了冰,反而更滑了。” “又试了些别个也不成,只要能融进雪水的都不成,最后试了铁链,便彻底解决了车轮子打滑一事。” 虽然不明就里,玲珑却仍深觉新奇,这是在书本中学不来的知识,又对邱瑾瑜多了几分钦佩之心。 “王爷说得轻飘飘,没想出对策之前,心中应也是万分焦急。” 邱瑾瑜嗐了一声。 “那也没辙,那些年里我算是明白了,有些事啊,还真就得把人逼到了份儿上,才能想得出招来。” “将士们指望我,觉着有我在就万事大吉,可我没人指望啊,要是我两手一摊跟他们说我也没辙,便也不用去驰援了,大伙原地解散就得了。” “我就硬逼着我自己想办法,以前觉得举事么,无非就是带兵杀敌,后来才发现……那些能做大将军的人,心志该是何等坚韧。” “阵前殚精竭虑,大事小情全要考虑周详,阵后许还要时时受皇权掣肘,忠义之间不得两全,最终不是落得个战死的下场,就是落得个莫须有的罪名。” 邱瑾瑜说着说着有那么些许的失神,玲珑听出了他话里的引申,轻声问道。 “王爷指的是……前朝的夏翊将军,当今陛下的生父?” 夏翊……这名字邱瑾瑜也已有许久未曾听人提起过了。 夏泓澈称帝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为生父平反了当年的通敌叛国案,并追封其为义勇大帝,取意忠义勇武,自此世人若提及他,也会恭之敬之一句先帝。 邱瑾瑜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了笑。 “珑儿也听过他的事?” 玲珑点了点头。 “夏翊将军是前朝后陈与雍国对垒时期,雍国军士最为忌惮的一员大将。” “听闻他心思缜密,排兵布阵几乎寻不出一点破绽,雍国此前国力虽盛于后陈,也因后陈有他据守而不敢进犯一步。” “后来雍王只知享乐,雍国国力渐弱,没了强敌虎视眈眈,后陈主便以通敌叛国之罪诛灭了夏翊满门,却不知当年仅有四岁的当今陛下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多年后以夏将军之贤名揭竿而起,诸昏君杀佞臣,为其父正名。” “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 邱瑾瑜本以为这一段往事过去了那么多年,已被他尘封在了心底,可再度听玲珑说起,才发现那些年的血与泪,两代人之间的种种纠葛,他对父亲那种复杂的情感,原还是那么真切的搁在那儿,风一吹,上面的浮尘便散尽了。 咽了咽喉间的干涩,邱瑾瑜又问玲珑。 “珑儿如何看待夏翊当年被指通敌叛国一事?又是如何看待他这人的?” 玲珑边思忖边道。 “我所知晓的都是从不同的人口中听来的,其中不乏有不实之辞。” “但我听说,当年夏翊身死之时,民间有人自发为其披麻戴孝,足见后陈百姓有多爱戴于他。” “自古功高盖主者必为帝王心腹大患,良将掌于明君之手,那是如虎添翼,若生不逢时赶上昏君当道,臣贤能大于君者,必为君之所忌。” “当时雍国式微,新君沉迷女色,荒废朝政,后陈主身边那些奸佞应是也没少进谏谗言,借夏翊身边那胡姬为由,构陷他勾结胡虏。” “我是雍国人,此事也已过去多年,虽不该妄下定论,但我想着,自古正邪不两立,被昏君佞臣残忍屠害的这位夏翊将军,应是个忠君爱国的正人君子。” 玲珑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并非因着夏翊将军是为当今陛下生父而一味吹捧夸赞,不失偏颇的以当年的政局为背景,道出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邱瑾瑜攥皱了手中的叶子牌,又后知后觉的松开,暗暗用手指把褶子捋平,轻笑着说。 “鬼灵精,你说的都这么清楚明了了,还叫我说什么,想卖个关子给你都卖不成。” 玲珑又适时的说了两句好话哄他。 “妾身能做此结论也是因着王爷啊。” 邱瑾瑜心情有些沉重,虽没抬眼看她,仍装作拨弄着身前纸牌,却还是挑了眉毛接住了她的话。 “此话何解?” 玲珑拄着下巴耸着肩笑道。 “妾身不了解夏将军,不了解陛下,今时却已对王爷有了不少了解,王爷誓死效忠陛下,陛下自是王爷认下的明君,那夏将军也定是忠臣良将了。” 邱瑾瑜转头笑着看向她。 “今时我也了解了珑儿不少,只你我二人时,你也不怎么自称妾身了,但每每要拍我马屁时,就少不了妾身长妾身短。” 一把把她从软凳上拉到自己身边,按倒在散乱的叶牌之上,仿似此刻只有抱抱她才能一解心头郁结。 “你我都说了解了不少,意思也是了解得还不够多,我们还得多增进增进了解才好……” 第146章 旧部 又在一所县城中宿了一晚,第二日午时之前,终是抵达了上京城。 玲珑发现越近上京,哨卡便越密集,对来往的商贾旅人都要盘查一番,仔细看了文书问了出入京城意图才允放行。 邱瑾瑜说这是因着在定安发现了魏国细作行踪,便向陛下谏言该加强国都周围守备,夏兆如今正值如日中天之时,恐为诸国所忌惮,要谨防有心之人混进上京刺探。 上京城的繁华远超玲珑想象,雍王好大喜功,顺他者昌,想来也是因此没什么人敢说实话,玲珑对夏兆国的认知还停留在战乱刚结束的那时,都说夏兆国处处是断壁残垣,废屋破瓦,龙椅上坐着的也不过是个初生的牛犊,不足为虑。 玲珑虽能猜到其中不乏言官为讨雍王欢心而刻意夸大贬低的不实之词,却没成想实情与雍国境内流传之说相悖如此之远。 上京城的护城墙应是近些年翻修过的,砖石磨得平整发亮,砌在一处在秋阳下泛着粼粼的银光。 城门上刻有上京二字,用红漆漆过,更显这两字苍劲有力,庄重威严。 昨日郭昂便差了人快马到了京中送信,禁军统领接了信,算着时辰派兵遣开了人群,以供王府车驾畅通入城。 玲珑歪着头透过羽纱好奇的东瞧西看,因着耳力好,也能听见些候在一旁出入城门的行商百姓在低声交谈。 “秋社节前后走货最是忙碌,我看一时半会是进不去城了,真真让人心焦,不知道这又是哪一路的大人物?” “你是倒腾货倒腾痴傻了,队首不是打着旗子呢吗?旗面上那么大一只枭兽,你瞧不见?” “妈呀!南枭王啊?我说怎么今日城门处的这些守军一个个的都红光满面的呢。” “那是自然,别说这些个兵了,便是禁军统领杨新之亦曾是南枭王麾下的猛将,听闻南枭王受封临走之际,把自己部下最为精锐的自在营留给了陛下,说要让自在营代他永世护在陛下身侧,现在皇城禁军中大小将领几乎都是自在营出身的呢。” “怪不得,这是眼看要见着旧主了……” 旧主…… 这字眼从百姓口中说出本是无心之言,可玲珑却觉得颇为刺耳,有些忧心的望向邱瑾瑜,他正闭着眼枕着臂笑着哼曲,全不在意。 照理车队是该一路驶进宫城的,却在城门前缓缓停了,郭昂走到车边低声请示道。 “王爷,守城的弟兄们似是挺盼着您露一面,个个都抻着脖子。” 邱瑾瑜哼哼两声,玲珑能看出他心情极好,却没见他睁眼,慢悠悠的开口。 “年年都见,有什么好盼的,估摸着是都听说今年本王娶了亲,都等着看传闻中天人之姿的王妃呢。” “不见不见,他们都做了多少年官兵了?怎么还没改从前那毛头小子作派?王妃面皮儿薄,哪能在此处抛头露面的去与他们相见。” 说着话,乘风的身影便自窗边一闪而过,径直向城门处金刀银铠的禁军统领而去。 乘风笑弯了眼梢,对着那人做了个拱手礼。 “新之大哥,许久不见了。” 杨新之习惯性的想上手去揉乘风白嫩的脸,不过到底是碍着还在当值,附近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轻咳一声答道。 “乘风又长高了,脸上棱角也硬朗了不少,倒是没那么像女娃了。” 乘风又抬头在守军中看了一圈,也寻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对着笑了一圈。 杨新之握了握刀柄,挺了挺前胸,面色正经轻微开合着唇瓣低声问乘风。 “听说新王妃长得老漂亮了,真的假的?” 乘风闻言笑得更开了,点了点头。 杨新之脸上强压着嘴角,反而看着面色更加怪异,兴奋溢于言表又苦于不能显露太过。 “怪不得都说王爷被迷得……今年入京竟是连马都不骑了,咳……弟兄们都好奇死了,实是想象不出王爷他对着人温声细语是番什么景象,你想想办法,叫王爷王妃出来站一脚,咱们也拜上一拜。” 乘风闻言转身走去了玲珑平时习惯坐着的那侧车窗,实话实说道。 “王妃,王爷的旧部们想拜您一拜。” 玲珑闻言用拇指摩挲起了下唇,思虑着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才最为妥当。 若是像邱瑾瑜说的,直接拒了入城,礼数上是没什么毛病,但却多少会寒了人心。 况且周围旁观的百姓也不在少数,若这么做了定是有人要说南枭王桀骜,缩在马车里连个面都不愿同自己曾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将士们照。 往年他都是骑马,今年改乘了马车,车中还坐着新娶的王妃,人言可畏,这闲话若传下去保不齐还有人要说多半是南枭王妃娇气。 可她若是当真下了车去与禁军们见了,太不成体统,她是个已婚妇人,哪有刚到上京就出去抛头露面与外男相见的道理。 邱瑾瑜掀开眼皮,眯着条缝看玲珑眼珠滴溜溜的转,知道她应是又在权衡利弊,无所谓的劝了句。 “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依你心里的想法来便是了,不必劳心费神的考虑那么周到。” “本王不在乎,也懒得在乎,你是我媳妇,也与我一道懒着就成。” 玲珑无奈,笑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吩咐乘风。 “乘风,你叫鹊儿他们都下车,去后面第四辆货车上把咱们走之前备下的东西都卸下来,交予那禁军统领让他代为分发给禁军们,你们再把余下的送予沿途因咱们而进城受阻的百姓们。” 那也不是些什么稀罕东西,今年修路,又赶上发疟疾,定安滞下了不少瓜果,都被农户们切开晒成了果干,疫情过后城里大街小巷都是卖这些的,价格又低廉,玲珑尝了后便叫季管事去收了好些回来,用油纸包了装了一车。 除此之外还用府库里那些被老鼠咬坏的料子,带着几个丫头缝成了小荷包,把治疟时余下的青蒿也依法炮制晒成了干草塞了进去。 鹊儿还自嘲的笑说过,里面就属她和王妃缝的荷包针脚最歪。 第147章 收买人心 大伙都一头雾水的看着南枭王府的下人们在城门前散发着东西,丫鬟们都笑盈盈的,逢人便塞个纸包加个荷包,送到自己手上时也只得点头笑笑接过,等到丫鬟走远了再打开细看。 大家手脚利索,府卫们也帮着发,没一会儿这一车的东西就都分发的差不多了,周二娘嗓门大,奉了王妃的命提声喊道。 “咱们王府今日借道进城,叫大伙久候了,果干是我们定安的特产,值此秋社佳节,这些是王妃送予大伙尝个鲜的,荷包里装的是此次疫难中救了定安全城的青蒿干草,大家拿回去泡个水喝下,或挂在自家房门前,可讨个驱病除灾的好意头。” 百姓们闻言很是惊奇,定安大疟,又因一种奇草起死回生一事时隔几月,也已经传到了京城。 大家都只听说朝廷开始大肆搜寻此草,也有商贾认为这东西或是个致富的良机,可除朝廷外却没人知道这青蒿到底长什么样子,如今在南枭王妃给的荷包里见着了,竟觉着比得了块金疙瘩还惊喜。 “这就是那神草?长得还真就同野草差不多!谁能想到这东西能治疟啊!” “王妃不能是欺负咱们不识得,拿野草糊弄人呢?” “我可听说这青蒿治疟的法子就是南枭王妃提出来的,第一批救急的草是她亲自进山带人挖的。” “哎呦呦……这可真太宝贝了,今日耽搁在这半个时辰,能得着这么个宝贝,可是赚大发了!” “哎?这纸里包的是蜜饯?看着又不像呢……” 众人又研究起了油纸里包着的果干。 定安盛产桃、柑、李等果子,因着路不好,往外运总是走不出多久就颠烂了,每到丰收时节,大街小巷全是卖果子的,吃得定安百姓自己都嫌弃,笑说看一眼都要倒半天的牙。 果子太多吃不完,卖又卖不动,若任其烂在地里那股子酸臭的发酵味更难收拾,于是勤劳聪明的定安人祖上就流传了下来一种晾晒果干的手艺。 果子熟了摘下来洗净,切了块之后可以加上些糖粉、盐巴、香橼汁液腌上一腌增加风味,也可直接原汁原味的在晒场上晾开,或在炉子上小火烘着,把汁水都晾干烤干了,这些果子便能一直吃到冬日,口感上也与鲜果完全不同。 秋日里一直到除夕后,街上玩耍的小童手里总是要握着两块果干做零嘴,妇人们聚在一处闲话家常时,一起吃些果干也是消遣的一种。 玲珑初次尝试时,也是又惊又喜。 她从前吃的都是宫廷蜜饯,做蜜饯需用米酒、蜂蜜、冰糖那些个比果子还贵的材料,工序也繁复,做出的东西甜得发齁。 而定安的水果干做法虽简单,却比蜜饯更具果香,能吃出果子原本的味道,酸甜也适中。 见着路边已有人陆续吃了起来,脸上的惊喜神情与玲珑所料想的一般,玲珑撩开了左右纱帘,提声唤道。 “郭昂,进城。” 车队又开始前行,这次几个丫鬟与乘风也没再坐回车上,就步行着跟在了主子车驾旁,给玲珑传话。 “王妃料事如神呀,我瞧着大伙都很欢喜咱们送的东西呢。” 城门前的禁军们列了两队迎候着王府车驾,杨新之的副手眼力好,在邱瑾瑜面前不敢放肆,身子虽挺得笔直,却在用喉间发出的含糊话音给杨新之递话。 “头儿,头儿,你快看,马车的帘子好像掀起来了!” 郭昂几次带队入京了,也知道京里的规矩,叫大家都下了马牵着缓缓的走,后边的马车也行进得缓慢,禁军们自然而然的望去,便见着窗口坐着一位身穿白领赤底锦纹罗裙,看上一眼便叫人想再多看几眼的女子。 鬓发如乌云,眼睫似蝶翅,脑后簪的珠花由莹白的珍珠与赤红的珊瑚所做,呼应着衣裳的配色,为佳人更添了几分灵动。 其实霍玉瑶那幅画像美则美矣,却也不至于说一幅画像就惊艳得把上京城的夫人小姐们都比下去了,不过南枭王娶妻是看中了凤阳那位县主的美貌一事,还是传得人尽皆知。 上京城中美人亦有不少,只不过无一例外的以白为美,以纤柔为标杆,倒显得青楼的花魁美得与众不同了。 可眼前这位南枭王妃,白说不上白,也没见有多纤瘦,可气色却绝好,眼中神采奕奕,生得极流畅的轮廓从天庭一路沿至下巴,随着纤长的颈子隐入衣领,叫人看着她侧颜便不由自主向前探直了脖子,迫切的想再看看正脸。 被这么多路过的人瞧着,也不见她有任何赧色,大大方方的端坐在窗前,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叫人觉得温和又亲切。 路过城门处时,玲珑低头嘱咐了二娘几句,二娘叫马夫在禁军统领面前停了一停。 玲珑转头直面上杨新之,微微颔首。 “劳统领与禁军们挂念了,王爷昨夜被蚊虫叮咬得没睡好,此刻正在车中歇息呢。不过王爷叫妾身也给大家备了些礼,礼虽轻,却载着自定安至京城千里相会的情谊,还要劳烦统领一会分发给大伙。” 杨新之受宠若惊,连声应着,玲珑见他身边那副手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望向她绽开了抹笑,才又挥手下令继续前行。 玲珑长得最美的就属那双眼睛,被那眼睛直视过仍久久不能回神的副手被杨新之拍了一巴掌才呆呆转头道。 “头儿,我魂儿好像被吸走了。” 进了城门,玲珑又放下了纱帘,舒了一口气。 此前一直没出声阻扰她的邱瑾瑜又觉得心尖上开始痒痒,装着调笑她凑了过去。 “恭贺王妃,这一次收买人心的活计又做成了,总共花费了也不到十两银子?” 玲珑老实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算账:“后来剩下的青蒿多得药铺都不收了,那车果子干好像总共花了六两银子,绣荷包的缎子虽是好缎子,可被耗子嗑得都是窟窿,除了做荷包也做不了旁的了。” “这么算下来,的确不到十两。” “不过王爷此话说得不对,妾身此举可不是为了收买人心。” 第148章 面圣 玲珑眨着晶亮的眼睛,与邱瑾瑜说了她布下的这盘棋。 “上京城是为夏兆全国消息、政令集散的中心,亦是最为繁华富庶之所在。” “世人虽知定安山清水秀,土壤肥沃,是南境的大粮仓,却因地处偏远,道路不畅,而鲜少有商贾愿意定期派遣商队去定安买卖货品的。” “定安的粮食虽卖得便宜,但勾上运输上的花费,商贾们能赚到手的利润也所剩不多,且全国各地都在种植粟米小麦稻谷,纵是定安的米粮价格再低廉,颗粒再饱满,也算不得什么不可替代的新奇玩意。” “不过这果干却是咱们定安独一无二的特产,这一路上也吃了不少沿途当地的瓜果,的确远不如定安的香甜。” “可瓜果留存不易,纵是来年路修好了,亦难运送出去,但这果干却不一样。” “乘风刚送来与我吃时,我便深觉此物利口,酸酸甜甜的又有嚼劲,烹一壶茶看一卷书,佐着果干好不惬意,不知不觉间就把一整盘都用尽了。” “我去逛宝庆斋时问过老板,他说只要将果干置于干燥处,仔细用小坛封好口,存放个半年不成问题。” “疟情平息之后,见着满大街兜售果干的百姓,都说家里吃也吃不完,卖又卖不掉,年年都要扔掉好些,我便觉着这么好的东西,价钱甚至不及蜜饯十之一二,若能销往各地,往后或能成为定安最为响誉的门面。” “明年路就都修缮好了,缺的就是股东风,叫外面的人知道咱们定安有这样的好东西,到时自会有商队前去采收,可惜咱们府里没什么银钱,不然自己做个商号,派商队出去做这买卖也是成的。” “今日进城这一段路,我倒是没想到因着给王府让路城门处聚了这么多百姓,便正好顺水推舟把东西散了出去。” “至于那青蒿,确如王爷所说,是用来博人眼球的。” 邱瑾瑜抚了抚掌,笑得爽朗。 “难为爱妃了,因为嫁了我这么个穷光蛋,把算盘珠子都拨到上京城来了,为夫真是汗颜。” 出发前郭昂还问过他王妃装两车果干作甚,邱瑾瑜还笑说女人家出门就是爱折腾,零嘴还得带够,倒真是以管窥豹了。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玲珑随口问道。 “王爷,咱们是明日就进宫参见陛下么?” 邱瑾瑜被问得一愣,后又理所当然答道。 “眼下不就正往宫里去呢么?咱们就宿在宫里,一会儿咱们换身衣服,就带你去见陛下。” 玲珑看着他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实是觉得这太荒谬了。 自古以来,外地来都城参拜皇帝时,当然要给他们安排住处,身份高贵的王侯住的是更华丽些的国邸,官吏住的是普通些的官邸,只是不管国邸还是官邸,自然都是要设在宫外的。 皇宫之内除却守卫的禁军,是绝不允许外男在里面过夜的。 邱瑾瑜却说,陛下赐了他一座宫宇,历年入京,他都是直接住进宫里的。 不过相应的,自定安带来的府卫与下人是不能入宫门的,拐上宫道前分作了两拨,一行人随着郭昂继续护送主子前行,另一行人牵着马匹去往了国邸安置。 经过最初的震惊后,玲珑稳下了不安的心神,看邱瑾瑜神色自若,心情极佳,也没再多说什么。 跟在车边的几个丫鬟一路被屋宇街景的繁华绕花了眼,却也听从了王妃此前的嘱咐,不曾失礼多话,只是行至宫门前时,几人眼中的喜色渐被无措所替代。 问秋个子高挑,凑到车窗前给主子报了信。 “王妃,奴婢瞧着……宫门前好大的阵仗,似是有人出来迎您和王爷了。” 带队的郭昂也看见了前面的人影绰绰,问秋他们没见过圣驾,郭昂却明白那一抹明黄意味着什么。 王府棕灰色府旗上凶恶枭兽与皇旗上的五爪金龙相对着咆哮,宫人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回音就开始在空旷的宫门前阵阵的响。 “南枭王府到!” 话音落,郭昂率先带头跪倒在地,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口中高呼道。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人都紧随其后跪下拜礼,几个小丫头吓得腿抖,也有样学样的跟着跪倒在了人堆里。 出行前王妃教过她们,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做什么礼,可唯独没教面见圣上的,原也不知竟能有机会得见龙颜啊,还是在入京的第一日…… 听见外面的呼喊声,玲珑僵了周身,邱瑾瑜则是猛地站起身,头还在车顶撞了咚的一声响,捂着头刚要往车门外蹿,后又顿住了步子,朝玲珑摊开另一手。 “差点把你忘了。” 饶是玲珑再机灵,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心里咚咚的钝响一路震到了自己耳朵里,下意识地搭上了邱瑾瑜的手,呆呆的跟着他下了车。 玲珑亦幻想过数次与夏兆王相见时的场面,她知道她对夏泓澈有种特别的情感。 若想说明白,又说不太明白,他们二人的经历说相像又不相像,隐忍十数年,只待一朝破茧,夏泓澈迎来了华丽的蜕变,而宋凌却没有如愿生出蝶翅,灰溜溜的逃了。 夏泓澈以更加激烈的方式推翻昏君暴政,重立了国号,建了新朝,使一国重焕生机,光复了山河壮丽。 而雍国仍惨烈如厮,从前的宋凌、今时的玲珑只能眼睁睁的旁观,无能为力。 玲珑想,她或许是有些嫉妒夏泓澈的,与其相比,她厌恶自己的无能,却也正因有这位前人为了自己所不能为之事,而始终不愿放弃心底那一丝希望。 邱瑾瑜拉着玲珑向那人身影走近,在约有十余步远处站定。 玲珑掬着礼,不曾抬头直视帝王,邱瑾瑜却目不斜视,全无顾忌,与那人相视而笑。 见邱瑾瑜半天没什么反应,玲珑急了,翕动着唇低声叫他。 “王爷,跪啊。” 邱瑾瑜转头看向妻子:“陛下从前便免除了我往后的跪拜礼,你是我妻子,亦可享此礼遇。” 第149章 入宫 惊吓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玲珑掌心开始冒汗。 听说过从前有亲王或重臣觐见天子时免除跪拜礼的,那也大多是因为此人与皇帝有亲且是为皇帝长辈。 免除跪礼可谓是一国殊荣之最,玲珑熟读史书,更是听过一则类似于此的故事,古时帝王予以重臣、功臣的大赏中,有一物名为丹书铁券,用老百姓的话说就叫免死金牌。 丹书意为将此人的功绩雕刻于铁契之上,用朱砂描红,故此得名。 丹书铁券名义上可传承于嫡系子孙,也就是说得了此物的人即便去世了,他的后人也可受此契的庇佑,若犯下重罪,可免一死。 只是讽刺的是,所谓的免死金牌不过就是帝王权术中的一环罢了,往往得了这特权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获赐铁券的功臣及其子孙中,不乏获罪甚至被处死之人。 赐住宫中,圣驾亲迎,免除跪礼,这些于邱瑾瑜而言稀松平常的待遇已将玲珑骇得冷汗涔涔。 纵使眼前人是明君,施恩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从前她即便得了父王的夸赞,要许她什么赏赐时,她也只会恭恭敬敬的推辞,知进退,才能明得失。 邱瑾瑜还是拱手向夏泓澈倾身行了一礼。 “臣参见陛下。” 玲珑定了定心神,拉开裙摆作势要跪,却听前面的年轻帝王发了话,声音不比邱瑾瑜浑厚低沉,清润温和。 “王妃以常礼相拜即可,不必跪了。” 玲珑垂首福道:“王爷有功于社稷,臣妾却没有,初见陛下,应当三叩九拜,不敢失了身为臣妇的本分。” 邱瑾瑜也收了礼拧了眉毛低声与她道:“不是都说了不用跪了?你别跟这又犯起倔来了。” 夏泓澈看他们夫妻二人形容亲昵,也不像装的,暗笑了笑朗声道。 “都免礼。” 大伙都依言直起了身子,跟在夏泓澈身边的掌事太监是个年轻的,手里却老气横秋的捧着根拂尘,先行走到夫妇二人面前做了个礼。 “王爷让陛下好等啊,奴才说风凉,劝他回去他也不听,这位便是王妃娘娘?奴才这厢有礼了,陪王爷和陛下看了许久的画像,如今终于见着真人儿了!” 邱瑾瑜笑着骂了一句:“你这皮猴子,见着人就跟炮仗似的说个没完,去去,找后面那几个丫头把本王与王妃的衣物拿着。” 小太监急着想看王妃正脸,可王妃始终垂着头又看不真切,只得先领了命去办差事了。 邱瑾瑜刚想伸手去拉玲珑的,被她不动声色的躲了,讪讪摸了摸后颈,看了一圈宫门外宫女太监禁军的足有几十个人,拉着手也的确不妥,便低声同她说道。 “走,进宫。” “王爷先请。” 邱瑾瑜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与初入王府时那装腔作势的形容如出一辙,猜着是她初次入宫放不大开,也没再多话,抬头笑着走向了夏泓澈。 两个男人并肩而行,也没坐辇,玲珑自觉的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一言不发,听着两人寒暄。 确如邱瑾瑜所说,他们相处得极自然,像是一年未见的老友,互相聊着近况。 “陛下似是又清瘦了,可还有练着臣从前教的那套健体拳法?” 夏泓澈轻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有段时日没练了,每日下了早朝就在御书房批折子,再一抬眼时天色就暗了。” 邱瑾瑜想训他两句,又觉着刚见面说这些也不合适,转而言道。 “那也难怪,陛下白天忙完朝政,夜里又要忙后宫,铁打的人也得熬瘦了。” “路上才听说上个月又有个小公子降生,臣可没备什么礼……” 夏泓澈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南枭王不妨先与孤说说,与画中仙相处得如何?” 邱瑾瑜回头偷睨了玲珑一眼,摸了摸鼻子,俊脸上涨起一丝薄红。 “挺好的。” 两人交谈声很轻,想来周围除玲珑外也无人能听去,玲珑却是宁愿自己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嗡嗡的响,心里骂了邱瑾瑜百八十遍,敢情来上京之前,与他灌输了那么久为人臣子之道,他是一丁点都没听进去。 不过话说回来,她一时间也摸不清夏泓澈这人。 他与邱瑾瑜一文一武,相互扶持着颠覆了前朝,有些真情谊在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情谊当真深厚到让他坐上皇位之后,仍待邱瑾瑜一如当初吗? 玲珑正忖着,方才与邱瑾瑜问安的太监终是鼓了勇气与玲珑搭了话。 “王妃娘娘,奴才静泉,是宫里的总管太监。陛下提前吩咐过奴才了,说今年王爷会携王妃娘娘一道进宫,奴才已着人把您和王爷住的玉鸣宫里外都重新布置了一遍。” “玉鸣宫中的掌事姑姑最是稳当,王妃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她就是。” “宫里各处奴才也都打点过了,若是有什么急事,叫人来寻奴才也成,不过想来应是也没什么好急的,奴才给王妃娘娘备的东西都是宫中的尖儿货。” 玲珑被他念得也听不清前面那两人在说什么了,只得听他念叨罢了,颔首承了他的好意。 “静泉公公,多谢你如此费心了。” 看过的画中美人如今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眼前,静泉没来由的生出了些紧张,不好意思的笑笑。 “王妃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话多,陛下说叫奴才修身养性,才赐了奴才这么个名儿,可奴才见着王妃又管不住嘴了,王妃是初见奴才,可奴才却已是对王妃很是熟识了。” “奴才在陛下那儿见过您画像,当时便觉着您极美,可今日见了面才觉着,那画像就连王妃神韵十之一二都没画出来……” 玲珑试着转了话头,问了他宫中布局。 静泉说他们住的玉鸣宫距着陛下寝宫近,距着宫妃娘娘们远些,平日里是不会撞上的。 第150章 故人 一路行至玉鸣宫门前,夏泓澈说道。 “皇后听说南枭王今日抵京,特命人备好了一桌酒菜接风洗尘,这会儿也差不多到了该进午膳的时辰了,不若直接去孤宫中,用过膳再回来歇息。” 邱瑾瑜刚要应承,忽而又想起来如今已不再是孑然一身,拉过玲珑俯首低声问道。 “你是不是需得换身衣裳,梳洗一番?” 陛下赐宴,皇后做东,自是不能穿着太过随意,发髻发饰都是有讲究的,玲珑垂着头,拧着眉毛在心中埋怨邱瑾瑜明知故问。 “陛下,臣妾原不知今日便会进宫面圣,旅途方毕蓬头垢面,再见凤驾更是不妥,可否容臣妾整理整理仪容,再行赴宴?” 夏泓澈眼看着王妃没搭理邱瑾瑜,反问了自己意思,又瞟了瞟邱瑾瑜脸色,颇觉有趣。 一旁的邱瑾瑜讪讪的看着自家媳妇,知道除了去郊外庄子要钱那次以外是惹她真的发了些火气,其余的时候她若是心中有气,都是闷着,但明显着不爱搭理他。 与夏泓澈的重聚之喜也叫他没腾出功夫看顾玲珑,一时也摸不清她到底是生的什么气,撇了嘴摸了摸脖子。 “眼下孤也不饿,延后开席也好。静泉,安排好伺候王妃更衣的人手,南枭王,不妨去御书房与孤手谈两局?” 邱瑾瑜到底是在夏泓澈面前还要点面子的,虽然想留下问问玲珑是因什么与他怄气,却还是未动声色,承了夏泓澈的邀。 两个男人走后,静泉为玲珑引荐了玉鸣宫的掌事姑姑。 “王妃,这位是晴澜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儿了。” 晴澜看面貌应是比二娘大上几岁,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姣好,梳的髻却十分老气,穿着一身深栗色暗纹的褂裙,见着玲珑也没什么笑模样,礼数做得却一丝不苟,规规矩矩的问了王妃安。 静泉把玲珑交给了晴澜,又风风火火的走了,说是万岁爷身边没了他伺候不成。 晴澜引着玲珑往里走,玲珑身后还跟了八个小宫女,分为两列,脚步轻得几乎没什么声音。 玲珑随走随看,这玉鸣宫虽然不大,却的确收拾得很规整,初秋时有的树已经开始落了叶子,宫里的地砖上却一片都没瞧见。 晴澜引着玲珑进了偏殿,没用玲珑多问,她便像知道玲珑心中疑问似的主动说道。 “王爷勤勉,往年入宫早晚都要操练,说是住在正殿多有不便,往年都是宿在这所偏殿中的。” “奴婢们先伺候王妃更衣,若王妃想住正殿,下午奴婢再带她们把东西挪去。” 玲珑看了看这屋子,采光也不错,想着既邱瑾瑜住惯了,就不折腾了,只是……他已是许久不曾早晚操练了,都是与自己在房中腻着。 “不必。住这就好。” “一会儿要见陛下与娘娘,速为我更衣梳发。” 晴澜闻言也不含糊,当下便吩咐了众宫女各自去准备了东西,玲珑刚喝了两口水顺了会儿气,就听着晴澜唤她。 “王妃,这是奴婢自您带来的衣衫中挑的一身,搭这套点翠头面,王妃意下如何?” 玲珑眼中一亮,这倒是她提前备好用以面圣的几身衣裳其中的一套,今日不是大宴,装扮不能太过隆重又不宜太过随便,初次见同为女子的皇后,也不该穿得太艳,这样清雅的一身的确得体。 玲珑这才又好好打量了几眼这位晴澜姑姑,笑着点了点头。 众宫女伺候玲珑换好了衣服,晴澜又上手替她系了个别致的腰结,知道王妃急着赴宴,亦是由她亲自替玲珑绾了发。 晴澜的手脚麻利,十指在发间穿梭缠绕,叫玲珑在铜镜中看着都觉得眼花缭乱,颇有初见二娘切豆腐丝时的惊艳之感。 梳好发髻,晴澜又拿了各类钗环插入髻间,每只钗子插进去的角度竟都像是有些讲究,玲珑暗暗在心中慨叹,原以为明夏就已经算得个中好手了,看来在梳妆打扮这事上,亦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进门到换完一身行头,才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玲珑还没大反应过来,扭头问了晴澜。 “这就……完了?” 晴澜仍是不苟言笑的表情,言辞虽恭敬,话听着却像是命令,硬邦邦的没什么感情。 “王妃快些动身去。” 晴澜话很少,手巧,思虑得也周到,也难怪静泉进宫的一路上对她赞誉有加,也不知是为什么,玲珑总觉得对她有些面熟,许也是因此,并不觉得她的态度有什么冒犯之处,反而很感激。 玲珑不好出言道谢,只能对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在几个宫女簇拥下去了。 晴澜送玲珑到了宫门,脸上表情才有了些松动,无甚波澜的眼中开始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方才那笑容,她在哪见过。 御书房中,棋盘旁焚着一缕龙涎香,夏泓澈落下一子后,出声提醒对手。 “该你了。” 邱瑾瑜回过神,也没细看方才白子走的是哪一步,寻了个好空当就把自己的黑子放了下去。 夏泓澈摇摇头道:“你心都没在此处,再下也是无趣。” 邱瑾瑜手肘分别拄上盘坐着的腿,看他已开始收拾起了棋盘,笑了笑。 “反正好下坏下都赢不了你,有什么区别。” 夏泓澈抬了眼看了他片刻。 “你棋艺虽不济,从前却都会认真陪我下完每一盘,哥,你变了就是变了,作甚还要狡辩。” 邱瑾瑜啧了一声,笑骂道。 “你小子,架子拿惯了,竟还教训起我来了。” 不过两人一年未见,还是思念非常的,为了弥补些许,邱瑾瑜又提议道。 “不若咱们玩两把叶子牌?我刚学的,玩这个保准不走神。” 夏泓澈看着邱瑾瑜脸上又现出了战时那种昂扬的光彩,也笑了。 自从战事结束之后,两人便顺理成章的被推上了至高处。 他们举事的初衷是为了报仇,其实并不曾过多的考虑过复仇之后的事。 真到了那个时候,才惊觉势必有一人要坐上龙椅,成为新帝。 第151章 兄弟 最后这皇位还是由有名家出身,大将夏翊之子名头的夏泓澈坐上了。 夏翊背负的污名可被平反,可邱瑾瑜骨子里到底还是流淌着胡虏的血,从他冠了师父邱姓的那日起,被朝廷通缉多年,夏家胡姬所诞的那个庶长子就已死了。 朝廷中拥护邱瑾瑜的人也不在少数,两党相争不断,在脚跟还没站稳的那段时日,在这些争端风波中,夏泓澈眼见着邱瑾瑜眼里的光一日日的黯淡下去。 他知道兄长不喜欢上京。 邱瑾瑜带兵冲阵时,从不允夏泓澈督战,但每每兄弟二人在大帐中再相见时,邱瑾瑜总是会满身血土的闯进他的大帐,往他干净的软榻上一瘫,得意洋洋的说一句。 “哥又给你打了个胜仗回来。” 那时两人都明确自己应该做什么,邱瑾瑜即使不能以真身份示人,却也活得肆意痛快,每日都距着大仇得报更近一步。 后来政局迫着两人“决裂”,没人知道他们俩真实的关系,更没人知道夏泓澈是邱瑾瑜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两人身边耳畔总是充斥了些离间之词。 邱瑾瑜的袍泽不服,认为江山都是他带兵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夏泓澈的言官日日上表,说邱瑾瑜不可不防,两拨人整日剑拔弩张,邱瑾瑜的情绪也日渐消沉,后来便有了邱瑾瑜大殿弃虎符,立毒誓,夏泓澈顺坡下驴赐其王爵之位,分封领地一事。 夏泓澈记得,送邱瑾瑜去往定安那日,他仍是满脸的疲惫沧桑,双目黯淡无神,只说叫自己保重身子,年年会进京来瞧他云云。 可如今,他又在兄长的眼里见到了当年的流光溢彩。 邱瑾瑜身上流着胡人的血,好在承了父亲的相貌体魄,没人能瞧得出他的来历。 不过他的眼睛却生得异于常人,尤其是在光照明亮之处更加明显,此刻看在夏泓澈眼里,一如他儿时记忆里那般,盈泽似琥珀,金灿灼灼,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 在夏泓澈幼时印象中,他睡醒时,邱瑾瑜永远都不在身边,不是在劈柴,就是在浆洗他尿湿的被褥。 哄他躺下后,邱瑾瑜又会拿起针线补他摔破的裤子,重温一遍白日里同邱师父学的拳法。 邱师父虽救下了他们,答应教他们本事,却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他要赚银子养活三人,还要探查追兵踪迹,忙得很,兄弟二人的吃喝拉撒他一概不管。 八岁的邱瑾瑜承起了照料四岁弟弟的担子,夏泓澈刚会走时就喜欢缠着邱瑾瑜,这下没了父母在身边,对他更加依赖,几乎一时看不到哥哥就要哭鼻子。 这么回想下来,那时也是个小小少年的邱瑾瑜简直是个铁打的人。 夏泓澈笑了笑,惹得邱瑾瑜拧了眉毛。 “你笑什么?不信我玩叶子牌能赢你?试试便知!” 夏泓澈倏地开口问道。 “哥,你与嫂嫂到底相处得如何?” 提及这个,邱瑾瑜神色软了下来,正想着该从哪说起,想起玲珑的来历,又沉了沉面色,坐正了身子。 “有件事,写在书信里总是觉得不安全,也说不清楚,你知道了应是要气的,便瞒了你,想着到上京时亲自说与你听。” 邱瑾瑜说了玲珑实非凤阳县主,而是自凤阳城中捉来的民女一事。 这一下倒是着实让邱瑾瑜也吃了一惊,因着一向温和儒雅的弟弟一巴掌拍裂了棋盘。 “好个霍文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戏耍侮辱你我!” 邱瑾瑜是夏泓澈今时今日唯一的逆鳞,他可以做个铁面冷血的帝王,却唯独不能容忍有人对兄长不敬不利。 “你是何时发现的?又为何要隐忍至今?” 为何?起初邱瑾瑜自己也不明白,拿着剑逼她说了实情时明明气得半死,可见着剑尖划破了她颈项,心中却只余懊悔怜惜。 现在他倒是想清楚了。 “跟你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一点儿都不隐忍,反觉乐在其中。” “我已对珑儿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若是说起来,还得多谢霍文公一家子,把她送至了定安,促成了我们俩的姻缘。” “此次定安也多亏有她,否则也难以在疫难中得以保全。” 从宫外到宫里这一路上,极为了解兄长的夏泓澈早就看出了兄嫂之间感情很好,他原是为邱瑾瑜开怀的,此刻却只觉得委屈了哥哥。 “你喜欢她留在身边便是,此次疫难中的功勋我也会给她该有的褒奖,可南枭王正妃的位置却不能任由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坐着。” 邱瑾瑜听他话里意思,是要重新再给自己联一桩婚,立时也瞪圆了眼睛。 “娶也是你逼着我娶的,如今又要逼着我休妻不成?我可把话给你说在前头,这辈子除了玲珑,我谁也不要,你别再拿什么圣旨来压我。” 兄弟久别重逢,邱瑾瑜还是收住了怒意,又软了软嗓子。 “她绝非是你料想中的普通民女,相处两日,你便会知道她有多好,她嫁来几月,接连帮我解决了数个治理城邦的难题。” “况且眼下还不是掀了霍文公脸皮的时候,人家才刚投诚归顺,你便治他个株连九族的欺君之罪,岂非叫天下人认为你卸磨杀驴,就是为着侵占凤阳城治人家个莫须有的罪名么。” 夏泓澈脸色有所缓和,但也好看不到哪儿去,邱瑾瑜从未拿方才那种厉色对他说过话,且句句都是维护妻子之词,叫夏泓澈心中对玲珑更多生了几分猜忌。 该是何等厉害的女子,能撬开他这兄长铁皮包着一般的心,以一己代嫁之身翻覆云雨,哄得他为她瞒天过海,甚至带到了上京来与亲弟认亲了? 于夏泓澈而言,后宫中的那些妃嫔,不过都是为稳固朝邦而娶的臣子之女,他从未为了后宫中哪个女人而牵肠挂肚,也不曾在后宫中的明争暗斗中刻意偏向谁。 他原是以为他们兄弟对待女人都是一样无甚兴趣,想着兄长远在定安仍形单影只的没人照料,这才借着他松动的口风给他赐婚了画中人。 可兄长,好像陷进去了。 第152章 皇后 话刚说到此处,静泉带着个捧了两杯新茶的小宫女笑眯眯的进来了,说这是陛下之前得的顶好的茶叶,命他收起来了,就等着王爷入京时沏着喝呢。 邱瑾瑜诧异道:“你怎得就回来了?王妃呢?” 静泉说王妃那边有晴澜姑姑伺候着,他就赶回来侍奉皇上王爷了。 邱瑾瑜闻言便坐不住了。 “她初入宫廷,与那些宫婢又不熟悉,心中定然惶恐,我得回去接她。” 夏泓澈记得小时候,兄长待他也是这般事无巨细,只是后来时常被邱师父数落,不该如此娇养一个男娃娃,再加上兄长的脾气秉性也越发与邱师父相像,慢慢变得粗枝大叶,带兵之后更是再无半点少年时将军府长子的影子了。 此番见他如此紧张那假王妃,倒是叫夏泓澈恍然觉得,眼前高大健壮的身影又与记忆中那抱着他温声细语,对着他膝上伤口轻轻呼气的温润少年渐渐重叠了。 静泉上茶的间隙才瞧见棋子散落得到处都是,棋盘也裂了纹,眼珠左右右左的在两人之间转动着,看出陛下面色有些冷峻,出言缓和道。 “王妃娘娘人美性情也好,难怪王爷这般宝贝呢,王爷坐着陪陛下品茶,奴才再跑一趟去接就是。” 此时进来了个小太监,对着静泉耳语了几句,静泉便笑开了,禀道。 “皇后娘娘遣人来请圣驾移步长秋宫用膳,说是已经派人自宫道上把南枭王妃截了去。” 邱瑾瑜闻言松了口气,对夏泓澈笑道。 “叫她与后宫中哪个相交我都不放心,唯独在皇后那儿可以把心吞肚子里,皇后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似火,没等咱们引见,便自行把人掳去了。” 夏泓澈没接这话,亦未对皇后所为做出任何评断,淡着脸色站起身。 “摆驾。” 长秋宫中,凤座上的女子笑得明艳大方,招呼着玲珑喝茶品糕,并没拿什么皇后的架子,问着玲珑自定安到京城的一路可有什么趣事,全然无初次相见该有的生疏。 玲珑说着场面话,悄悄打量着眼前人。 邱瑾瑜同她说过,这位皇后母家姓王,父亲原也是后陈一员大将,当年夏翊落罪后只有其父站了出来,为夏家说了两句公道话,却也因此被降了职。 夏泓澈坐上皇位后,感念其父仗义执言之恩,官复原职后又封了其女为后,这位皇后比夏泓澈年长三岁,性子爽朗热情,落落大方,说起她,邱瑾瑜话中也不惜赞许之词。 玲珑极少听邱瑾瑜夸赞某个女子,今日一见,也觉得这位皇后娘娘明面上看着的确是个好相处的,可玲珑出身深宫,自是知道宫里的女人大多心思深重,哪有什么善类。 这与本性无关,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再正直睿智的帝王也端不平后宫这碗水,数十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恩宠若给了这人,便给不了那人,若不去争抢,又如何在宫中立足,如何为自己的孩子和母族博取更光明的前途? 王若嫣笑道:“你也别光顾着喝茶,好好尝尝本宫命御膳房为你烹的花生酪子,上京比定安天冷得早,可要仔细着多加些厚衣,莫感染了风寒。” 玲珑应了声,捧起瓷盅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王若嫣又吩咐了身边的大宫女:“你去内务府翻翻,看今年给本宫裁制的秋衣可有什么清丽些的颜色,适合给王妃穿的,一并叫人送去玉鸣宫。” 玲珑起身福了一礼,婉拒道。 “皇后娘娘,臣妾来时是带够了衣裳的,不敢再贪占娘娘的了。” 王若嫣亲自起身去扶了玲珑,玲珑抬起头,见皇后正笑眼盈盈的盯着她瞧,又连忙垂下了头。 王若嫣咯咯一笑,拍了拍玲珑手背低声道。 “怎得还害臊了?王爷与陛下亲厚,你我之间也不必太见外,我听陛下说,你今年才十六,那本宫可是足足大上你七岁了。” “后宫之中就属我年纪最大,身份最尊,每年内务府给做的衣裳也得挑拣着穿,有好些浅色俏色都穿不得了,不然陛下又该训我的话了。” “如今见了你,相貌年纪都似花儿初初绽放时般美好,便借花献佛把那些穿不得的衣裳送与你,你就莫推辞了,别是嫌弃我的衣服老气?” 玲珑忙说不敢,被皇后抓着手有些局促又不好挣脱。 许是因为做宋凌时被宫女小姐们吓怕了,相较于男子,玲珑反倒更加抵触与女子太亲近,与严诗韵那两次是情非得已,这回遇上的是个得罪不起的,只能硬着头皮任王若嫣摸着手。 正当被摸得泛起鸡皮疙瘩时,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轻一重两道步履声,邱瑾瑜大步流星的先跨进了门,见了这一幕朗声笑道。 “臣那妻子年少胆小,皇后莫吓唬她了。” 王若嫣见着邱瑾瑜来了,第一时间却没接他的话,眼神极快的向着他身后看去,直至顺着门缝见着了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才又将目光落在邱瑾瑜身上,也绽开了个明媚的笑。 “南枭王这话好没道理!这般貌美的王妃,王爷宠之爱之,便不许旁人心生欢喜亲近一二了?哪里就瞧出来本宫在欺负吓唬她了?” 王若嫣又看了看玲珑。 “况且王爷这话颇有不实,王妃年少倩丽是真,却绝非什么胆小之人,方才我们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本宫问的话她都接得住,举止也得体端庄,不愧是凤阳出来的县主,做的这些个宫廷礼节,比我刚入宫时强上不知多少。” 邱瑾瑜闻言一愣,他身边没有懂宫廷礼节的女官,想着进宫之后再叫晴澜简单教一教玲珑,应付些人多的场面就得了,可就方才更衣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学得妥当了? 静泉吊着嗓子喊了声圣驾到,王若嫣迎了上去,玲珑跟在她身后也等着拜见陛下,转身之际蹙着眉又忧心的瞪了邱瑾瑜一眼。 与皇上同行,他却先一步进了门,今日所作所为全是大不敬。 第153章 盘问 夏泓澈走进屋,玲珑刚要做万福,被右手边的邱瑾瑜忽而探出的一手托住了左颊,猝不及防的被力道扭了身子面向他。 邱瑾瑜两手捧着玲珑的脸小心翼翼的瞧着,狐疑的问道。 “可是因着宫里风大迷了眼?怎得今日总觉着你这眼皮翻得怪异。” 邱瑾瑜还当玲珑是因为身边宫婢使唤不惯,眼睛不舒服也不好叫她们给吹,又硬挺着在皇后这说了好一会儿话。 “你老实点儿,我给你吹吹。” 玲珑瞪圆了眼急吼吼的去掰他的手指头,却反倒引得他又加了两分力气,只得压低了声音怒道。 “我没迷眼睛!你快松手!陛下娘娘面前这般成何体统!” 听她说了无碍,邱瑾瑜才挺直了前倾的身子,却没立时放手。 他觉得玲珑此刻这模样好玩儿极了。 因被他两手把控着脸颊而轻嘟着唇,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说起话来就像金鱼吐泡似的,咕嘟咕嘟的口齿不清,奶凶奶凶的,完全起不到什么警告的作用。 玲珑又焦急的在他手背上狠拍了两巴掌,这次是真使足了力气,邱瑾瑜嘶了一声松了手。 再一转头,才惊觉帝后正眼看着他们二人胡闹,玲珑咽了咽喉咙佯装镇静道。 “臣妾参见陛下。” 邱瑾瑜晃了晃被拍得火辣辣的手掌,站到她身边小声问。 “你真舍得下手啊。” 夏泓澈轻咳一声,叫了玲珑起身,说两人赶了一上午路,应是也饿了,叫静泉传了膳便先行独自出了房门。 王若嫣看那边的夫妻两个自然而然间流露出的亲昵与情意,失了片刻的神,听见圣令又重新盈起笑意,招呼着夫妇二人随她一道过去。 这一餐吃得玲珑如坐针毡,不知缘何,她觉着夏泓澈不经意扫向她的几眼,神情不再似在宫门前时那么祥和了。 席间夏泓澈与玲珑话不多,一直都是邱瑾瑜与王若嫣在说笑,他们二人似是极为相熟,倒是叫玲珑颇觉意外。 王若嫣很会照顾周围人的情绪,时不时的会同夏泓澈说今日的汤煲得好,也会刻意去提及玲珑以蒿草治疟的功绩,邱瑾瑜十分开怀,与帝后喝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门前来了个嬷嬷,贴着墙边儿绕到了王若嫣身后,与她耳语了两句。 见王若嫣起身要走,邱瑾瑜喊住了她。 “皇后娘娘这是要躲酒去?” 王若嫣轻笑一声。 “是婵儿宸儿午睡醒了,吵着要见母后,我去瞧瞧。” 邱瑾瑜当即便放下了酒杯,兴冲冲的说道。 “臣也一年没见他们了,何不允他们进来?” 王若嫣下意识侧目去探寻了夏泓澈的态度,夏泓澈点了点头。 “既南枭王想见公子公主,便带上殿来。” 随着殿外传声太监的一声高喊,一个看着比豆子大不了多少的男童穿着皇子的服饰,迈着方正的步子跨上了门槛,手里还牵着个穿着粉衫的小姑娘。 这一对孩子生得极漂亮,尤其是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懵懂的眨着眼睛啃着手指头,见着了王若嫣的面就迈着小短腿要往前跑。 男童拉着她,低声说着什么,带着她在殿中跪下,高声唤道。 “儿臣携妹妹参见父皇,母后。” 邱瑾瑜从座位上站起,把粉衫小姑娘从地上抱起,拍了拍她膝头上的尘土,嘴里嘟囔着。 “这么小的孩子也让跪……” 男童没听到父王喊起,却听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抬起头才惊喜的眨了眨眼睛。 “王叔!” 邱瑾瑜也对着他笑开了,低声夸赞。 “宸儿可真是长大了,都能照料妹妹了。” 公子宸拽了拽妹妹的手。 “婵儿,叫王叔。” 小姑娘也不知道这二字什么意思,不过却很听哥哥的话,让她叫她便叫了。 邱瑾瑜笑弯了眼,摸了摸婵儿的头。 “上次见你时,你才刚会走呢。” 王若嫣在一旁看着孩子们与邱瑾瑜亲近,同玲珑调笑。 “你们家王爷见着孩子就不撒手,往后你们二人亲生的孩儿,还不知道要被他宠成什么样子呢。” 公子宸听见母后话音,想起了她此前的叮嘱,又规规矩矩的跪正了身子,向夏泓澈拜了一礼。 “父王,儿臣的千字文已背好了,父王可要查验?” 夏泓澈酒量不及邱瑾瑜,却还是陪他饮了许多,头脑有些昏沉,对着地上跪着的小娃娃扬了扬食指。 “起来,今日你王叔携王妃入宫,并无空闲查验你功课。” 公子宸闻言抿了抿唇,有些失落。 王若嫣亦闪神了片刻,又重新提起抹笑意唤道。 “宸儿,坐来母后身侧。” 小婵儿由邱瑾瑜抱着,玲珑看她长得可爱,也多瞧了几眼。 小丫头这才好奇的打量起了身边的玲珑,看她发间簪着的玉钗闪着温润的光泽,伸展着手臂向玲珑身边探。 王若嫣笑着言道。 “婵儿与王妃投缘,她平日里只赖着我和奶娘,今日倒是愿与王妃亲近呢。” 大伙看向玲珑,夏泓澈也顺势开口问了玲珑的话。 “据定安奏报上说,王妃嫁过去后,接济了一批雍国过去的难民,又解了疟疾,颇受城中百姓拥戴,孤已命人备下了厚赏,以褒王妃之贤德。” “只是孤亦觉得新奇,王妃出阁前久居凤阳,是何等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那本载有青蒿可治疟的奇书的?此书现今何在?若能得个拓本也好,叫太医院好好研习一番,或可从中研得更多良方。” 玲珑被问得一僵,邱瑾瑜也没料到夏泓澈会突然问及此事,开口打着哈哈。 “臣已问过她了,此书是她待字闺中时无意间阅看的,早不记得搁置在哪了,若真还能寻回来,臣又哪会霸着不肯承于陛下?” 夏泓澈并未接邱瑾瑜的话,仍是定定看着玲珑。 玲珑知道邱瑾瑜这是在替她解围,也就顺着他话里意思附和了。 “正如王爷所说,臣妾已忆不起此书来历了。” 夏泓澈这才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 “那也是可惜了,好在王妃虽不记得书本哪去了,却唯独记得青蒿的图样,也算是天佑我朝了。” 第154章 错综 玲珑又何尝听不出夏泓澈话里的深意,这说辞的确不通情理,当时若不是豆子命悬一线,她或可想个更周全的法子,叫旁人代她“发现”青蒿的功效。 无措之际,邱瑾瑜自桌下探过手来,包住了她攥紧的拳头。 王若嫣最是了解夫君性情,看出他是在难为玲珑,出言道。 “陛下,臣妾瞧着今日天气甚佳,日暖风徐,咱们也别光顾着在屋里闷着饮酒闲话了。” “王妃初次入宫,臣妾想带她去赏赏秋日里御花园的景色,您也许久没陪宸儿慎儿逛园子了,咱们不妨移步御花园,散散酒气消消食滞。” 宸儿闻言眼中晶亮,一脸期冀的望向父皇。 今日见了兄长的面,夏泓澈心中还是愉悦的,便允了王若嫣的提议。 王若嫣对着邱瑾瑜夫妇眨了眨眼,邱瑾瑜回以了个感激的笑容。 到了御花园,两个娃娃眼见着树上落下个知了,在树根下蹬了几下腿便不动了,小婵儿皱着小脸问哥哥它是不是死了。 “太傅说,秋蝉产过卵后便走罢了这一生,它是老死了。不过它的子女会随风入土,在树下蛰伏数年,待到长成大虫又会破土而出,延续父母的使命。” 小婵儿懵懂的眨了眨眼睛,盯着地上的虫尸磕磕巴巴的说。 “你也叫蝉儿呀……土里冷,盖被子。” 小丫头捡起了片树叶盖住了虫尸,玲珑看着听着,心间柔软,向身边皇后夸赞。 “娘娘把小公子与公主教养得极好。” 王若嫣笑中却隐有苦涩,喃喃说道。 “等你与王爷有了孩子,会养得更好。” 两个男子远远站着,屏退了宫女太监,继续聊着方才私下里未聊完的话。 邱瑾瑜看着两个孩子绕着王若嫣与玲珑膝下跑来跑去,洋溢着笑颜拾着大片的落叶仰头对着母后笑,艳羡的说道。 “我看若嫣对你一如新婚时那么上心,还给你生了一双聪慧可爱的儿女,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夏泓澈不甚在意的笑笑。 “如若当初是你留在上京,做了皇帝,便不会觉得这是福气了。” “封后大典过后尚不足三月,日日朝堂上都有催我选妃充盈后宫,繁衍皇嗣的,都急着把自家女儿送到我身边来占个四妃的位子。” “自打宫中女人多了起来,便没一刻消停。” “我暗中敲打了皇后几次,好在她是个聪颖的,有许多事,我不方便出手,她都愿代劳。” “如今后宫中明面上瞧着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皇后能镇得住场面,也为我省去了不少各处安抚平衡的麻烦。” 邱瑾瑜听他把与王若嫣的夫妻关系说得如同君臣,不大爱听。 夏泓澈后宫中那些妃嫔是为稳固皇位不得不娶的,可王若嫣是邱瑾瑜的青梅,其父与他们二人生父有惺惺相惜之情,仗义执言之恩,论情意,总不该是可与其他宫妃相提并论的。 “别以为我不在京中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既感念若嫣这些年为你操持后宫,为何还要纵容那宁贵妃处处与她为难?” 面对兄长的指责,夏泓澈答得风轻云淡。 “我知你念着她父亲的恩情,念着与她自幼相识的情谊,但你也该明白,为了报这恩情,我已予了她皇后之尊,予了她父亲当朝最显赫的地位。” “她兄弟如今或在朝中为官,或在军中为将,便是朝中一品大员见着王家人也不敢怠慢。” “若是再任皇后在宫中翻手为云覆手雨,选妃、生养皇嗣之事都得按她的意思来,岂非我亲手养虎为患?” “宁贵妃是裘阁老的嫡孙女,出身不比皇后低,有骨子不服输的傲气,叫她与皇后两厢制衡,后宫前朝才能安稳。” 夏泓澈慢条斯理的耐心与邱瑾瑜说了心中筹划,并无保留,这道理邱瑾瑜无从反驳,却还是听得心口堵的慌。 “我知道你做这皇帝做得不易,要多方权衡筹谋,可……可又怎能把夫妻感情也看得全是利弊。” “澈儿,你这般看待若嫣,她知晓了定是要寒心的。” 夏泓澈垂了垂眸。 “她是个聪明人,也该懂我与她各自的处境,有些事,不说穿便能一直相安无事。” 邱瑾瑜面有愠色,也拿夏泓澈没什么办法,明明幼时是个听话的跟屁虫,甩都甩不脱,长大后心思却重得叫他也摸不透。 夏翊此一生仅有一妻一妾,夏泓澈承了他母亲的相貌,生得眉目清秀,温润俊雅,与邱瑾瑜并不相像。 后陈时朝中有个远赴中原传教的异邦人,名叫罗夫,因着口中所述尽是闻所未闻之事,起初颇受后陈主赏识,封了他个大官做。 罗夫就此在后陈安了家,娶了妻生了女,所娶的夫人恰好是夏翊母亲远房家的妹妹,两个女人夫君都是同僚,便时常带着孩子在一处玩耍,玩笑间就给两个孩子定了个娃娃亲。 后来北境被胡虏进犯,后陈主怀疑是罗夫为胡人递送军机,寻了个由头落了他的罪,他的妻女也就此沦为贱籍,没两年那女人便死了,留下了个孤女在伶人馆中做了舞姬。 此女生得像罗夫,棕色卷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还没长成人时就被京中不少达官显贵惦记上了。 夏翊母亲,邱瑾瑜与夏泓澈的祖母闭眼之前,再三嘱咐夏翊要救一救那姑娘,即便不能再娶她为妻,到夏府做个侍妾也好过在那种腌臜地方任人糟践。 其实夏翊对那胡姬也无甚感情,儿时懵懂,对她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之情,后来立了军功,后陈主要论功行赏时,夏翊遵了母亲的遗愿,在风头最盛之时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请旨收了那胡姬入府。 后陈主因着此事,一直觉着夏翊并非对他忠心耿耿,却碍于夏翊领兵的天赋超然,不得不重用于他。 夏翊一路平步青云,脚下青云路却是虚的,邱瑾瑜便是在这种复杂的情形之下降生的。 第155章 青梅 邱瑾瑜还不记事时,夏翊又立了战功,被后陈主钦封为抚国大将军,官拜一品,一时间风光无两,夏府的荣光进入了最为鼎盛时期。 夏翊在未娶正妻之前,就纳了名贱籍舞姬为妾,又一直忙于练兵震慑雍国,家中亦无母辈为其操持婚事,正妻之位便一直空着。 后有一武将之女仰慕夏翊风姿,借父亲与夏翊的关系与其结识,两人志趣相投,一见钟情,后就此定下了终身大事。 此女便是夏泓澈的生母,夏翊的正妻。 一年后夏泓澈出生,府中大摆宴席,王家与夏家交好,自是要登府恭贺夏翊嫡子降生的,王氏夫妇带着那时仅有三岁的王若嫣欣然赴宴,便是邱瑾瑜与王若嫣的第一次相见。 后来王夏两家走动的频繁,几个孩子也自然而然就玩到了一处。 夏夫人本是不喜邱瑾瑜母子的,无奈夏翊除嫡子外,只有这么一个庶子,还是长子,且看邱瑾瑜也是个懂事识趣的,便默许了他带着夏泓澈与王家小姐玩耍。 夏泓澈那时还小,只知道追着兄长到处跑,真正结下了些发小之谊的,是邱瑾瑜与王若嫣。 邱瑾瑜记得,王若嫣那时便对奶声奶气的夏泓澈很是喜欢,亲自为他擦拭涎水也不嫌脏,时常抱着夏泓澈亲近不肯撒手,每每都要惹得夏泓澈眼泪汪汪的向邱瑾瑜伸手求救。 兄弟二人复仇归来时,再见王若嫣她哭成了泪人儿,连声说着认不出他们了。 邱瑾瑜受封离开上京后不久,就从夏泓澈的书信中得知,他要立王若嫣为后。 邱瑾瑜那时还捧着信愣了好一会儿神,一会儿想一会儿笑,怎么就没看出他们二人生出了这个心思。 只是彼时京中争端方毕,为了避嫌,邱瑾瑜称了病,并没有再折返上京参加王若嫣的封后大典。 后来年年秋日里入京,帝后都要轮番为他张罗亲事,他那时还是个光棍,从没觉着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邱瑾瑜有了个相悦相惜的玲珑,尝到了情爱的甜美滋味,再看相敬如宾的弟弟弟妹,就觉得不对味了。 果然三言两语试探下来,从不对他撒谎的夏泓澈如实说了清楚,话里话外竟是连半点情深眷恋都没有,好像娶了王若嫣,只是为了报恩与利益。 晚间玲珑与邱瑾瑜终是回到了玉鸣宫,一路上夫妻两个各怀心事,身边又有一群宫女太监跟着,也就没怎么说话。 到了宫中,晴澜指示着一众宫女伺候两人沐了浴更了衣,玲珑这才觉着一直绷着的那股劲儿能松下来些了。 小宫女为玲珑梳着发,邱瑾瑜歪倚着床柱抱臂沉思,晴澜见赴宴归来后王爷王妃都蔫了,开口询问。 “王爷,王妃,歇息前可还要再进些清粥或汤面?” 玲珑摇了摇头:“午膳吃了许多,这会儿还没消下去呢。” 邱瑾瑜闻言倒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给本王煮碗面,喝了那些酒水太占肚子,这会儿你一问便觉着肚子空落落的。” 没一会儿宫女端来了碗玉鸣宫小灶煮的三鲜烩面,香味立时便散了满室,邱瑾瑜执着两根筷子搓了搓。 “论打牙祭还是宫中好,便是一碗宵夜亦能吃得这般丰富。” 这话勾了玲珑心中压了半日的火气,摆摆手挥退了宫女,对着屋里几人说道。 “我与王爷有话要说,你们先退下。” 晴澜会意,带着人退出了殿外,玲珑觉得干巴巴的张口就吵嘴也不妥,想了一想说道。 “王爷这话说的,像是在王府时妾身日日都不舍得叫你吃好吃饱似的。” 邱瑾瑜正边吹气边呼呼的吃着热汤面,刚咽下一口疑惑着问道。 “你今儿是怎么了?怎得火气那么大?我这肚子饿了,吃个面也惹着你了?” 玲珑放下梳子的一下很有气势,木梳啪的一声落于红木妆台上,后又气势汹汹的站起身走到了邱瑾瑜身边坐下,头发梳得顺滑,严丝合缝的披在身上,身子也坐得板正。 “豆子闯入你我房中那日,妾身是如何与王爷说的?王爷又是如何保证的?怎得一入了宫就全抛诸脑后了?” “就怕你太过不拘小节,启程来上京的前夜又旁敲侧击的与你说了一番道理,从前你我无干,你在圣前如何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今时你我已成了婚,做了夫妻,若明知夫君在步步迈入泥潭却不从旁规劝,便是为妻的失德。” 邱瑾瑜这才恍然她今天到底是在气什么惧什么,原以为她是怕见了陛下被细问起青蒿何来一事而惴惴不安,原一直都是在为他操着“功高盖主为君主所忌惮”的心。 看来珑儿待他之心,也不亚于若嫣待澈儿的好。 邱瑾瑜顿觉心头所有阴霾尽数消散,又嗦了一口热乎鲜甜的面条,方才路上被冷风扫过的身上此刻都暖意盎然,心中亦然。 玲珑见邱瑾瑜仍没心没肺的吃面,拧着眉毛想再说又怕外面守夜的宫女听见只言片语,欲言又止。 “珑儿,这面好吃着呢,吃完也暖和,你也尝尝。” 看玲珑小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急得有些恼怒,邱瑾瑜乐了。 倒不是他刻意叫她为自己忧心,而是实是没法与她解释,他与帝后之间的情谊,是任何人都挑拨不了的。 他与夏泓澈虽非一母所生,感情却胜过同胞兄弟,弟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便是立时叫他为了救夏泓澈赴死,他也绝不会犹豫。 王若嫣知道邱瑾瑜身世,又是他的青梅知己,如今更是亲上加亲,明面上互道君臣是迫不得已做给天下人看的,私下里那两人还得矮他一头,喊他一声哥呢。 邱瑾瑜想了想,言道。 “珑儿,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你若信自个儿夫君不是个莽撞蠢钝的,就安心在宫里住着,我与陛下娘娘这般相处惯了,也懂得分辨他们脸色,万事其实我都有分寸。” “至于旁的,就算是为了你,我说话行事前也会多做思虑,可好?” 第156章 哄慰 见玲珑眉眼间松弛了些,邱瑾瑜示好似的捧着碗端到她面前,挑了一筷子面条哄着她咬了一口。 邱瑾瑜看妻子又恢复了平日间的神态,笑得欣快,揽了玲珑的腰把人拉了过来,放在了自己腿上。 “想死我了,今儿一下午都没得着机会亲近,快让我好好抱抱。” 他话说得露骨,许是因为现在在宫里,玲珑听在耳里觉得有些羞臊,攮了他前胸一拳。 邱瑾瑜没设防,一手捂了胸口喊疼。 “你这丫头手劲儿大自己心里没数么,亏我从前还以为你是个娇弱得连那事激烈些都会受内伤的。” 玲珑只当他这话是玩笑,并没在意,两人又闹了起来。 邱瑾瑜不想打闹,只想亲热,两臂一绑把玲珑搂紧了,不容她动弹,这才想起来弟弟弟妹之间让他发愁的关系。 “珑儿,你说,一对夫妻,若是成婚之初其中一人是为着从另一人处谋得什么利益,是不是就注定了这两人此生都难以生出什么真情了?” 玲珑被问得心中咯噔一响。 心里虽虚得很,可玲珑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了邱瑾瑜的视线,倒是没瞧出他是在试探自己。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展露怯色,想了想便真诚答道。 “王爷,我觉着不是这个道理。” “你看这世间那么多男女,别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绝大多数人都是由媒人说的亲。” “在凤阳时,邻居家三婶喜欢来找我嫂子说闲话,我也听见过几回,无非就是哪家的小伙和哪家的姑娘说了亲,姑娘嫌小伙家只有一头牛一晌地,小伙家嫌姑娘屁股不够大不好生养。” “再说严大人为严小姐婚事而愁苦,不也是因为严大人的官职在定安是除王爷外最大的,严小姐若是嫁在城中哪家都属低嫁,所以只能把选婿的心思放到了上京。” “这么看来,男女婚事本就是一桩各自交换利益的精打细算,因着这关乎到往后大半辈子过得好是不好。” “虽然这初衷是有些功利在其中,可婚后能否真心相待,却是要看人的。” “就像妾身与王爷,嫁去定安并非我所愿,王爷被指了婚的也并非是我,初时虽觉得事事别扭,现在不也……” “若说利益,我自是也想从王爷这多得些怜惜庇佑的,王爷不也是看中了妾身有些用处,才没用那封喉的宝剑割了妾身脖子么……” 邱瑾瑜嘶了一声,又紧了紧手臂,断了玲珑的话音。 “听你这话说的,还是与本王怄着呢,又是为了哪一遭?因着今日当着陛下与娘娘的面捏了你的脸?” 玲珑瞟着眼睛看屋顶。 “妾身不敢。” 邱瑾瑜笑道:“真真是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也不知当初怎就会被你假作柔弱乖巧的模样给骗了。” 见玲珑仍梗着脖子不语,邱瑾瑜一下下的吻上了她颈侧,刚被面汤润过的嘴唇又湿又热,呼着热气抽空问道。 “你说,怎么才能好?今儿不给你哄好不睡了。” 玲珑动弹不了身子,只能歪着头躲。 “别!刚洗过,你那嘴上都是油花,都蹭我脖子上了。” 邱瑾瑜讪讪的住了口,用了亲热的这招反被她嫌弃了,只得悻悻松开了她,从里怀荷包里摸了片叶子出来,在玲珑面前转了转叶杆。 “今儿在御花园折的,这个时候能寻着片嫩叶也是不易了。” 把玲珑放下,邱瑾瑜喝了口茶漱了漱口,独自走到窗边月华倾泻处,吹起了叶笛。 为散房中三鲜面的味道,玲珑方才推开了扇窗,此刻窗外一轮圆月高挂,秋风瑟瑟,映着宫墙上金黄的琉璃瓦,窗框上倚着吹奏叶笛,眉目轩昂轮廓挺拔的男人,叫玲珑看得不舍眨眼。 今日他吹的是首应景的曲调,秋夜旷然,带有几分寂寥,后段又夹杂了些许此刻夫妻相伴的缠绵之情。 玲珑虽在雍国的深宫中出生,长大,偌大的宫城却是她觉得这世上,最冰冷,最森然,最可怖的地方。 夏兆的皇宫看着不及雍王宫的奢华,却比雍王宫更大,宫墙也更高,自打进了宫门,玲珑便觉得宫道两侧的红墙压得人心里发闷,情绪不佳。 这会儿心彻底静下,眼中耳中脑中全是他和他的叶曲,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日频繁的恼他,瞪他,被他追着吹眼睛时还动手打了他,原是也与她自己的烦躁不安有关。 想到这儿,玲珑走上前,把脸贴在他颈侧,双手环上了邱瑾瑜的腰。 叶音戛然而止,邱瑾瑜有点受宠若惊,手掌按上玲珑头顶。 “我这叶笛吹得有这么好?还是吹叶笛时的风姿太俊了?竟叫方才还挣扎躲轻薄的良家妇转瞬便化为小媳妇了?” 玲珑轻笑,从前她人前人后敛藏情绪,久而久之的已经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才是自己对人对物的真实情感,宋凌与玲珑就像她的正反两面,越想分得清楚,就越活越混淆。 然而在邱瑾瑜面前,她好像说话做事前已不会再刻意去仔细思虑,这件事以她现在的身份应该做出什么反应,说出什么话,她一点点的展露了真实的自己,对他放肆的笑,说放肆的话,还因着他没听自己的话谨小慎微而发了脾气。 “我有话应该同你好好说的,不该与你赌气,故意与你怄着,还打了你的手。王爷,是我不好。” 只有玲珑自己知道,她有多珍视两人间这一份意料之外的情缘,给了她这辈子活到现在为止,最快乐畅意的一段时光。 邱瑾瑜闻言愣了片刻,玲珑往往同他卖乖认错,都是口不对心,他也早就下定了决心不去同她计较,只要她不愿说的他可以都不问,只要他们俩能一直好好的在一块就成。 这次玲珑的歉道的却很有诚意,没有话外音,也没有刻意眨动着叫邱瑾瑜没法抗拒的那双黑眸讨巧,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敢抬头看他。 第157章 喜怒哀乐 从前带着自在营那群兄弟为骚扰敌后取道山中时,若非情况紧急他们是不赶夜路的,找个隐蔽的地方聚几团火,洒上雄黄粉,大伙就坐在一处传着一个酒壶,一人一口喝着驱寒。 那日聊着聊着,也不知是谁问起了几个已经成了家的,夫妻间过日子可有什么心得要领,几个人的说辞各不相同,其中有一人说道。 “娶妻可切莫娶比自己年岁小太多的,我家穷,我也不愿叫家里拿全部积蓄出来给我说媳妇,一直耽搁到二十六,我娘急了,瞒着我把家中老牛卖了,跑了十几里山路从大石村带了个姑娘回来。” “人领回家,我一问,才十四!我说要给人家送回去,我娘满地打着滚哭,那姑娘也哭,说如果被退了婚要被打个半死,我没了法子,就与她成了亲。” 大伙听这故事听得来劲,就连邱瑾瑜也来了兴致,想知道这么一对夫妻婚后该是如何相处的,也凑了过去。 “钱兄,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过日子呗,她刚来我家时瘦得身上都没几两肉,我也就一直和她分房睡了。” “谁知道她以为是我嫌弃了她,有一晚我正睡得迷糊,突然感觉被窝里钻进个人来。” “然后她就哭啊,我就哄啊,日复一日,日日如此,我们相差十二岁,说话也说不到一个点子上,见我不理她她就哭,唉,真真是比养了个祖宗还劳心费神。” ………… 邱瑾瑜想起那时听来的话,再结合上今时自己的境遇,更觉庆幸无比。 郭昂去凤阳迎亲时,他日日都黑着脸心怀不畅。 本就没什么耐心的人,娶了个刚十六的妻,又是个娇滴滴的县主。 邱瑾瑜还暗自下过决心,若新妇也是个作天作地的,他定不惯着,要哭要闹他都不买账。 后来的结果便是邱瑾瑜把曾立下的决心忘得一干二净,玲珑知书达理,先后两次求他都是为了救人。 唯一见她眼中闪过泪花是初次同房那夜,他太粗鲁,弄疼了她,可她却没吭一声,后来接连遇上几桩大事,也从没见她哭过。 玲珑今日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对着他耍小性子。 邱瑾瑜其实不会哄人,亲了抱了不管用,面对这情形有些手足无措,想着她喜欢听叶笛便临时起意吹了一曲,谁知玲珑懂事得让他心疼,不仅马上就不同他怄气了,还诚诚恳恳的同他道了歉。 邱瑾瑜又想起了听的那“老夫少妻”故事的后半段。 当时在场的人听完,纷纷点头附和,连声说着年纪相差悬殊的确太不般配,正赶上那人的同乡解手回来,笑骂道。 “你们别听他胡诌了!每晚睡前都要从靴子里掏出来那又馊又臭的鞋垫看好一会儿,说那是他媳妇儿亲手给缝的。” “他可不就是劳心费神得很?还劳体费身呢!他那媳妇过门四年,给他生了俩娃,咱们临走之前又怀上了。” …………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觉得有趣,当时咧着嘴笑旁人,如今再看自己,也已是同道中人了。 邱瑾瑜拎着玲珑后颈把她自自己胸前提起来,又像白日里一般捧起了她的脸。 “珑儿,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也会有喜怒哀乐。” “你刚入府时,和个木头人也没差多少,就没见你情绪上有过什么起伏,我那时就在想,想看看你能把这假人似的端淑演到几时。” “自凤阳救出了你兄嫂一家,见了你的喜,你我相悦后见了你的乐,今日又见了你的怒,珑儿,我很欢喜。” “虽盼着哀字与你永远扯不上关联,但是珑儿,我想说的是……” “只要是你的情绪,都可没保留的尽情抒在我身上,我都照单全收,并甘之如饴。” “若你某日想哭了,切莫自己寻个无人的地方偷着哭,定要来寻我,我抱着你,陪着你,纵是万难在前,我们都一起度。” “谁让你我是这世上彼此最亲密的人呢,所以……” “你不用道歉的,珑儿。” 玲珑听他一字一句的说完,喉中的苦涩已翻涌得剧烈,眼底也开始发烫,看着月光烛火之下他眼中交错闪耀的光彩,艰涩的开口唤道。 “邱瑾瑜……” 被挤得嘟起的唇发出的话音依然娇憨,玲珑还沉浸在动容之中,邱瑾瑜却已笑了出声。 “上次你喊我名字时,还是补过礼节那晚,被我……” 邱瑾瑜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语,玲珑瞬时红了耳根,掰着他的手试图从他掌控之中逃脱。 邱瑾瑜笑了几声,又扳了扳正玲珑的脸,看着宛若樱桃般嘟得圆润嫣红的双唇,陶醉的舔了舔嘴角。 “白日里就想这么干了……一直忍到这个时候,还得吹了曲才给亲,本王也不容易啊……” 邱瑾瑜还真就用了含樱桃入口的方法,囫囵个吞了进去。 玲珑倏地瞪大了眼睛,因着两人成婚这么许久了,还没试过这种与众不同的亲吻法。 嘟起的唇瓣更加弹润饱满,邱瑾瑜玩得兴起,又吸又吮,那啵啵作响的怪声叫玲珑更加羞臊,抬起拳头抗议的敲了敲他肩头。 不过这两拳打在邱瑾瑜身上,与两团棉花无异,可比白天那一巴掌轻太多太多了。 放开比适才更让人垂涎欲滴的熟透樱桃,邱瑾瑜放开玲珑的脸侧,反手攥上了肩上的拳头。 “原还是舍不得用力打为夫的。” 玲珑抿了抿唇,未干的唇瓣上满是他的味道,试探着开口问道。 “打重了?王爷还疼么?” 邱瑾瑜夸张的皱了皱眉,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疼啊,怎么不疼,你若心疼后悔了,也该想想办法哄哄本王,我们夫妻之间,有来有回才算是公平公道。” 玲珑知道他是想叫两人之间氛围再度轻快起来,心中被暖潮一波波冲击席卷,邱瑾瑜待她的好,并不只限于钱、物、地位,这些他不吝于给的东西,于玲珑而言也不稀罕。 她稀罕的是这份尊重,这份互把对方放在与自身平等位子上的重视,她关切他身边的一切人和事,就像他关切她的一喜一怒一样。 第158章 两宫差别 玲珑用被他刚润过的唇,软软的贴上了他被打的那只手背。 其实指印早已消了,对于皮糙肉厚的邱瑾瑜而言,无异于被蚊子叮了一口,若是早知道有这般待遇,就惹她惹得再狠些,多挨上两巴掌也值了。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玲珑已经知晓了如何做能取悦他,引得他为自己痴狂。 探出小舌在他手背上柔柔的画着圈,玲珑心想,这应当算不上耍心眼儿,毕竟做这些是为了让他开怀。 察觉到他手上的筋络蓬起,玲珑抬起头漾着水蒙蒙的眼睛,问得无邪又无辜。 “王爷,妾身这般做,你可觉着好些了?” 邱瑾瑜如今也不似个毛小子般那么好撩拨了,此刻还能装一装相,沉着嗓子嗯了一声。 “是好些了,可还有旁的哄法?” 玲珑又探过头吻在了他说话时躁动的喉结上,用湿软的笔尖描摹着形状。 待到邱瑾瑜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玲珑复又抬起头问道。 “王爷,可好些了?” 邱瑾瑜绷着下颌,又用力咬了咬牙根,费力答道。 “还有么?” 玲珑自他掌心中抽回自己的双手,轻而易举的解了他腰带,又松了里怀的系绳,邱瑾瑜精壮的上身露出,玲珑双唇一路顺着肌理间清晰的线条向下滑动,跃过山涧,跨过沟壑,路过他身上刀箭留下的疤痕时还会流连一二。 邱瑾瑜一挥手关了窗,挡了这一幕他做梦都不敢梦的场面,这滋味着实美妙,却也煎熬。 想起儿时听府里老嬷嬷讲过的神鬼故事,都说那山中狐妖下山吸食男子精魄阳气时,会以美色诱之,待到男子意乱情迷之时,利爪獠牙再一齐露出,将男子开膛破肚,吸精喝髓。 那一把温柔刀卷着湿热缠绵,沿着胸腔腹腔划开,邱瑾瑜仰头抑住快从喉间溢出的低吼,切实明了了为何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算心中有数下一刻许是就要被妖精吃进腹了,也不舍得跑啊。 玲珑脸上也染了抹酡红,这事她是头一遭做,回忆着邱瑾瑜为她如此时的滴滴点点,有样学样,青涩却因始于对他的情意,不扭捏造作。 邱瑾瑜的胸腹处也生了些毛发,像他的头发和胡茬一样,扎得人难受,玲珑抬起头,脸上浮现起被荆棘阻了路的委屈。 妻子略显稚嫩的脸上似有期冀,邱瑾瑜心头一软,把人拉起来揉进怀中,神智昏聩的把脸埋进她散着幽香的鬓发中叹道。 “珑儿,即便被你剥皮拆骨,生吞入腹,我也甘愿,这阳气精魄,都是你的,叫你吸干了才好。” 玲珑听着他没头没脑的荤话,脸上涨得更红了几分,双臂勾上了他脖子,被他卷着热意的话语激得意乱情迷,双手滑进衣领,摸上了他脊背处已经鼓胀起的筋肉。 邱瑾瑜托着臀瓣把人举起,大步走向榻前,在玲珑精巧的锁骨上胡乱亲吻着,口中喃喃。 “初次那夜你抓破了我的背,今次还可否再抓我几道?那滋味,直至今日还忘不掉……” 锦帐随着窗扉未关严处透进的徐风轻轻荡漾,昏暗中有一只素手探出,抓了帐帘企图借一借力,稳一稳被情潮欲海荡得失重的身子,后又被另一只大手抓了进去。 “攀着我,珑儿。” 许是因为虚掩着的心扉再度敞开了些许,夫妻两个此一夜都迫切的想以这种方式抒发着对彼此的爱意,在微凉的秋夜中不知疲倦的汲取着对方因自己而节节攀升的体温,感受对方碰撞得愈发剧烈的心跳。 守夜的宫女中也有从前在旁的嫔妃处伺候过的,却是从没见过这等阵仗架势,陛下素日里性子淡,便是临幸妃嫔也没什么太大的声响,哪知新婚的王爷与王妃这般干柴烈火,入宫第一日就折腾成这样,心中暗自慨叹王爷当真剽悍,也不知那新王妃受不受得住。 此刻的长秋宫中,因着大半日都放在了陪伴兄长上,夏泓澈仍在翻阅着当日积下的折子。 今日在皇后这饮了酒,又被宸儿求了许久,便随着母子三人一道回了长秋宫安置。 王若嫣着人烹了参茶,亲自端到了夏泓澈的书案边,夏泓澈瞟了一眼茶碗,随手拿起喝了一口后说道。 “这些事叫下人做就是了,皇后无需如此。” 王若嫣没接这话,仍然笑吟吟说道。 “陛下用着妾身宫里的朱砂墨可还趁手?” 夏泓澈正在折子上做着勾写,随口应道。 “嗯,清润流畅,是内务府今年新进的?” 王若嫣闻言嘴角梨涡浅浅显现,能为他做些小事,亦觉着开怀。 “是臣妾自个儿调的,加了蛋清、蜂蜜、蓖麻油,每样都虑了数十次,朱砂也是臣妾亲手磨的,臣妾想着陛下日理万机,不辞辛劳,若每日用得最勤的这几样东西能更称心些,或能事半功倍,也好早些安歇。” 夏泓澈的笔尖顿了一顿,过了片刻才说道。 “皇后有心了,不过孤还是希望皇后能把精力都放在治理后宫、管教公子公主上。” 王若嫣闻言笑容渐泯,咬了咬唇肉后道。 “陛下说的是,臣妾遵旨。” 夏泓澈许是也觉得方才的话说得拂了她好意,又想起白日里邱瑾瑜劝说他应当待皇后更好些,开口问道。 “宸儿与婵儿都睡下了?” 提及子女,王若嫣看着与她话语间连头都不曾抬过的夏泓澈,握了握掌心。 “陛下,臣妾斗胆,可否求陛下无事时多来长秋宫走动走动?婵儿已近三岁了,却不能时常与陛下相见,若是再大些记得事了,恐与陛下生分了。” 夏泓澈闻言放下笔,坐正身子抬头与王若嫣相视,看了一会儿方道。 “皇后这是怨孤近日里来得少了?” 好容易盼着他抬头看自己,王若嫣却又不愿看那双清澈得瞧不出一丁点情绪的眼睛,垂了眸。 “臣妾不敢,婵儿是陛下与臣妾的第一个公主,陛下若不多予她些爱重,往后在众公主之中又何以立足。” 婵儿虽是皇后王若嫣所生,却不是夏兆的长公主,宁贵妃第一胎生的是个极漂亮的公主,夏泓澈当即便为其赐了封号,长蘅长公主。 第159章 早朝 以退为进,是宫妃在帝王面前惯用的伎俩,夏泓澈早已习以为常。 他与从前的玲珑一样,操帝王权术看前朝后宫,年轻帝王靠着兄长力保、先父贤名被推上皇位,想要坐稳这江山必须处处算计,步步为营,不对任一人生过多的情,过深的信任,便能时时刻刻持着冷静,做出最优的决断。 王若嫣与他成婚次年,便为他诞下麟儿,夏泓澈下令全城大庆一月,以贺嫡长子公子宸的降生。 同年九月,宁妃生下一个公主,被晋为宁贵妃,小公主也得了封号,足见陛下对宁贵妃母女的爱重,至此,皇后荣宠冠绝后宫的局面便就此打破了。 这也都是夏泓澈的有意为之。 后来其他妃嫔的孩子也一个个降生,个个都递话来说孩子想念父皇,盼着父皇来瞧一瞧,看一看,夏泓澈也知道,他只要去了哪一宫看了哪对母子母女,哪一对就能在宫里风光几日。 不过这么一回想,皇后倒好像是第一次同他提出这个要求,他也是今天在宴上眼见着两个孩子走过来才忽然发觉,婵儿的路已经能走得这般好了。 以往宿在长秋宫时,他都歇得很早,王若嫣知道他有头疼的毛病,经常主动提出替他按摩舒缓,有时按着按着不到一更天就睡着了。 此前一月之中,只要“雨露均沾”得差不多了,他便会来皇后宫中安置,总觉得在这里睡得更安稳,只是后来宫中女人多了,他也不得不把时间都匀开了,来长秋宫的次数的确较从前少了许多。 夏泓澈站起身,揽过王若嫣肩头向寝殿走去,口中说着安抚之词。 “婵儿是嫡公主,哪里有人敢对她不敬。” “往后除每月十五十六外,孤再找两日时间,来陪陪你们母女,明日下了早朝,午膳还在你宫中用,可好?” 王若嫣暗自苦笑了下,这些话她也听惯了,也不知夏泓澈在别人处是不是也是这番说辞。 再抬头,脸上仍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在夏泓澈脸侧落下一吻。 “臣妾谢陛下。陛下上次宿在臣妾这儿是上个月十五,那时叶子还绿着呢,眼下都黄了。” 王若嫣贴在夏泓澈颈侧轻声喃喃,眨动的眼中情意幻真幻假,说出口的是心里话,可喉头却苦巴巴的。 “陛下,臣妾好想你……” 夏泓澈眸色一沉,弯身把王若嫣抱起,宫女见状散了柱子边绑着的系绳,及地的纱帘一泻而下,挡了室中的旖旎。 第二日一早,邱瑾瑜神清气爽的候在宣武殿前,穿戴着朝服官帽,负手而立。 昨日南枭王府入京的消息已在各处都传开了,还有人道疑似是陛下亲至午门前接的人。 当时邱瑾瑜被“遣去”定安时就有人放出话来,说那位粗鄙无礼,年年进京,迟早要触怒龙颜,削了他的爵位。 可数年过去,陛下予南枭王的恩宠是一年更胜一年,今年南枭王新娶的王妃还发现了治疟的良方,大获陛下赞誉。 从前说那些个风凉话的朝臣,此番见了邱瑾瑜的面,也都肯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喊一声王爷了。 几个与邱瑾瑜有些“过节”的朝臣平日里与他相见,可谓是狭路相逢互不待见,今日同他见了礼,没被损两句反得了个笑脸,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打怵。 邱瑾瑜今日心情好得更胜昨日,他人缘不好,是因着那时有些文臣总是寻他的错处,他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只要谁说了什么话惹得他不爱听了,他出言就怼,专揭人家的短,从不管对方品阶,也不看场合。 今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就笑。 昨晚妻子乐意配合,办了好几回喜事,今早起来就觉着倍儿精神,经络通透,邱瑾瑜还想着敢情这阳气是越被吸越旺盛的。 打老远就见着几个武将穿着的青年男子一起走来,看清了殿前站着的是谁人后惊喜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上去。 “王爷!” “王爷!” 几人先后满面红光的向邱瑾瑜问了安,便听见他笑着骂道。 “都在京为了几年的官了?怎么还没养出半点将军的架子,看见本王就巴巴的跑过来,叫那帮书呆子看了又要说你们有辱斯文。” “叫他们说去呗!”先开口的是邱瑾瑜做兵马大元帅时的副帅李霁,是个真真正正的农家小伙子出身,性子直爽,最是崇拜邱瑾瑜。 “咱们若是规规矩矩的走官步,对着王爷一丝不苟的以礼相拜,他们还得说咱们是照猫画虎硬装相呢。” 李霁身侧站着的是个较几人矮上不少的也壮上不少的方达,因身材短宽亦被大伙戏称“方球儿”。 不过他却不是人如其名般亲切,他能以这种身形跻身于众将之首,是因着他练得一手好刀法,敌军通常会因其身材五短而轻视忽视,他便手持两柄短刃专攻敌人腰际要害,一战割穿百十来个腰子不在话下。 “娘的,就属前朝那些个老臣穷讲究最多,早知道当初咱们刚带兵进京时,老子就挨个府里跑一圈,把脖子都给他们抹了干净!” 另一人按上了方球儿的肩,说起话来倒是比李霁方球儿两人更懂规矩些。 “又胡言!从军营来时怎么说的,进了宫就忘了?” 这人便是邱瑾瑜之前想介绍给严诗韵的葛少齐。 葛少奇读过书,参军之前在乡下教书,资质也不错,被邱瑾瑜挑中跟了他,倒是邱瑾瑜麾下少有的文武全能之人。 葛少齐性子温和,杀起敌来虽不含糊,但会在清扫战场时给每个死不瞑目的敌军合上眼睛,后还能与邱瑾瑜、夏泓澈共同商议行军路线、排兵布阵,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最受夏泓澈赏识,亦是几人中前途最为光明的。 可葛少齐有个缺陷,就是长得寒碜了点,大鼻子厚嘴唇小眼睛高颧骨,可谓是一处都没长俊。 现在大伙都有了官职,也不能随随便便娶妻,京中那些小姐挑三拣四,连邱瑾瑜都没少挨白眼,更何况是出身他麾下,其貌不扬的葛少齐呢。 第160章 撑门面 若还是乡下的那个教书先生,许是还能勉强说上一门亲,可在京城却是难如登天。 如今在上京任职,把家中老父老母都接了来,老两口反倒整日唉声叹气,偷偷抹泪,为他二十好几仍得不着着落的婚事愁得吃不下睡不好。 邱瑾瑜是了解葛少齐性情的,行军打仗上是有不少鬼点子,可若是成了家,定是个对媳妇顶好的。 况且夏泓澈亦觉得此人堪为大用,前途无量,他当初想撮合葛少齐与严诗韵,也绝非是随便打发的话。 又说了几句,得知是陛下急召他们入宫的,平日里二品下的武将无需日日上朝,大多时候是在军营中履职的。 邱瑾瑜暗中欣慰低笑了两声,到底是没白疼这个弟弟,今日他来上朝,还叫来了几个他的死忠替他撑门面,如此朝上若是再斗起嘴来,夏泓澈不便出言偏向他这边,还有这几个帮腔的。 “得了,一会儿若没人找茬儿就都别惹麻烦,今日是个乐呵日子,别扫了本王兴致。” “你们先进去候着上朝,本王在这等个人。” 李霁撇了撇嘴:“敢情王爷不是在等咱们几个啊。也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叫咱们王爷在这候着。” 邱瑾瑜笑了笑。 “在等头老黄牛。” 严靖已是有二十余年没进过宫了,想当年进士及第时是何等风光,还娶了名满京城的才女为妻,虽外放定安做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知县,可他深信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道理,一心勤恳为国为民。 无奈官场腐败成风,一脚踏进去才知晓里面的淤泥有多深,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碌碌而终了,不想一朝风云变幻,朝堂易主,他所任职的定安城迎来了位新贵南枭王,遵了新皇“英雄不问出处,清官不询前事”的圣谕,重用了他,提拔他做了定安地界的知府。 严靖虽时常与严夫人慨叹,盼着官路能再进一步,可他心里也明白,像他这般年纪,若非立了什么大功绩,怕是再难有升迁的机缘了。 定安地广人稀,沃野千里,王爷带着亲兵入城之后一番大刀阔斧的管制,就连地痞无赖也见不大着了,连方圆几十里的土匪寨子都清剿干净了,严靖除了尽心尽力的理好日常治理城邦的琐事,也实是没什么功好立的。 从前还偶尔想一想若是能出点什么乱子,他也好大展拳脚,可这次公出在外时听说定安发了疟情,往回赶的一路上才后知后觉的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在定安的这些年,早已把这片土地视为了自己的故土,也深刻体会到了何谓地方父母官,哪会有做父母的盼着自己的儿女受罪。 回到城中,看着萧条的街景,百姓脸上灰败的神情,严靖险些老泪纵横。 好在有王妃这颗福星照着,有惊无险的把这次的疫灾度了过去,经此一事,严靖也想开了,在定安终老也没什么不好,这一辈子干着自己热爱的事儿,守着一家和乐的妻儿,也知足了。 却没想到一道圣旨突然降下来,看着妻妾欢天喜地的嚷着要燃炮仗庆贺,才惊觉盼了一辈子的梦成了真。 严靖自己递上去的奏报中并无自吹自擂的话,也没把功绩往自己身上揽。 受了圣上御笔题赞,想也知道是王爷与陛下的私信中给自己说了什么好话。 严靖心中感念,临行前携夫人登了王府的门,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能汇出一句“多谢王爷陛下赏识”,甚至还没严夫人说的多。 王爷年少,这几年他们二人相处得也算不得多亲厚,甚至时常当着众下官的面把话说得叫严靖下不来台。 严靖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埋头做事,还以为王爷一向眼高于顶没把他放在过眼里,却没想到自己这些年做过的那些,值或不值一提的大小事,王爷都记在了心里,还上达了天听。 上次风光赴任时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如今再入皇宫,发须之中已有了白丝,一路上穿着官邸给备好的朝服官帽,到了宫门处。 宫里派了人在宫门处候着把他引去了大殿,一路上也遇上了不少来上朝的官员,不乏有对他指指点点,猜测他身份的,严靖却丝毫没有扬眉吐气的得意劲儿,反而不敢直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此次贤名扬于天下的是王妃,严靖也没觉着自己在定安做出了什么傲人功绩,为官多年,做的都是大同小异的事情,刚接到圣旨时是欣喜若狂,可此刻踏在大殿前雕有祥云纹样的银白宫砖上时,还真就觉得像踩在云上一样飘忽不实,惴惴不安。 “严大人,此番进宫是领赏听封,不是受罚请罪,作甚要蔫头耷脑的?” 严靖一直垂着头,因着与谁都不相识,对上了眼也不知对方官职比自己大还是小,该做什么礼,索性跟在引路太监后面,比太监身子躬得还要低,此刻听见一道浑厚熟悉的年轻男声唤自己,严靖才猛然抬起头。 邱瑾瑜身着蟒袍,宝蓝色的缎面,上面绣着九条四趾金蟒,鳞片灿灿,栩栩如生,立于大殿之前,在这会儿佝偻着脊背的严靖眼里更显高大贵气,昂扬炫目。 严靖愣了一愣,恰逢王若嫣父亲王太师被几个儿子前呼后拥着到了殿前,王太师眯了眯浑浊的老眼辨了一辨才惊喜道。 “蓝色朝服,可是南枭王来上朝了?” 因着知道王若嫣与南枭王私下交情不错,她的几个兄弟待邱瑾瑜也颇为尊敬,与父亲一同对着邱瑾瑜行了礼。 “老太师,许久不见了,您身子可还好?” 王太师捋了捋尽白了的胡须笑道。 “身子骨还成,只是眼睛花得厉害了,迎面也看不大清人了,王爷身边这位大人是?” 严靖立时躬身向王太师拜了一拜答道。 “下官定安知府严靖,见过老太师。” 邱瑾瑜看出严靖在人前的卑微,见完了礼也不敢直起腰板,抬手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背上,拍得严靖哎呦叫了一声,挺起了前胸。 邱瑾瑜又一连拍了几巴掌,边拍边说。 “王太师许是不知,严大人在定安为官几十年了,高风亮节克己奉公叫本王好生佩服,此番定安疟情期间更是以身作则,日日不辞辛劳带头救灾,陛下听闻此事,特命其入京听赏呢。” 第161章 宁贵妃 严靖没想到邱瑾瑜在人前竟这般抬举他,老脸一红,被他有力的手掌拍得险些漏气咳嗽,只得气沉于丹田挺直了脊梁,为了定安与王爷的脸面也不能在人前露了怯。 王太师倒是捧场,拖长了音哦了一声,王家几个兄弟也立时随声附和道。 “原来是严知府,久仰。” 这话倒是不虚,定安在全国也算是名声在外,不过这倒是与旁的无甚关系,而是因着邱瑾瑜大名鼎鼎,说起定安,人人后面都会加上一句,那是南枭王封地。 这一遭也算给严靖赚足了脸面,邱瑾瑜与王太师并排上了殿,后面跟着严靖与王家的几个儿子,口中互道着请字在众臣注目之下进了景和殿大门。 许是因着宿在宫中不惯,今晨邱瑾瑜起身时玲珑也醒了,撑起身揉着眼睛问邱瑾瑜去哪。 邱瑾瑜卸了兵权后,在京中并无实职,按理说朝政与他无干,自然是不需要上朝的。 邱瑾瑜说今日严靖该上朝听封领赏了,半大老头儿在京中也无甚相熟的官员,严夫人母家都在国子监任职,也无需上朝,他去给严靖壮壮门面,顺便听听众人是如何夸赞南枭王妃贤德之举的。 玲珑倒是不怎么感兴趣,又软软的躺倒了回去,邱瑾瑜看她这样又不舍得走了,抱着她又腻了好一会儿,才叫着晴澜带人捧着朝服进来,伺候他梳洗更衣。 邱瑾瑜换衣服时,眼睛也时时盯着榻上妻子,玲珑遥遥看着身穿蟒袍气宇轩昂的夫君,也盈盈的笑。 小宫女们见状也偷笑着相视,昨晚听见两人在房中吹曲,后又折腾到了三更天,这会儿便是换个衣服也要相望着,眼神里都险些拉出丝来,心中暗暗惊叹王爷与王妃的感情竟是这般要好。 换好了衣服的邱瑾瑜又迈开步子想去榻上揉捏妻子,被晴澜出言提醒。 “王爷,若是再不动身许就要误了时辰了。” 邱瑾瑜走后,天色慢慢大亮了,没了他在身边陪着,玲珑也渐渐没了睡意,打着呵欠起身沐浴更衣梳妆,打算去给皇后请安。 玲珑夸晴澜发髻梳得好,今日又叫了她为自己绾发,因觉着晴澜面善,便装作无意间随口一问。 “晴澜姑姑是何时入的宫?从前是在哪位娘娘宫里伺候的?这绾发的手艺没个十年八载怕是练就不成。” 晴澜脸上毫无波澜,答的话也没什么语调,更是寻不出些许不实的端倪。 “回王妃的话,陛下登基时,宫中缺人伺候,广募太监宫女,奴婢便应召入了宫,后便被分至了玉鸣宫。” 玲珑又顺着话头问道。 “陛下登基才几年光景,那你此前又是做什么的?没成家吗?” 晴澜手上一顿,又接着用篦子插入了玲珑鬓间,轻描淡写说道。 “奴婢只身一人,此前是靠着在街边摆摊为人簪花为生。” 话说到此处,玲珑也不好再追着刨根问底,做好了妆发便由晴澜带人伴着一齐去往了长秋宫。 玲珑刚走进长秋宫宫门,便见着莺莺燕燕的一众妃嫔从主殿里出来,玲珑退了两步让出了路,想着等人都离开了她再进去。 按品阶而言,南枭王是正一品的王爵,玲珑自然也无需向品阶低于她的宫妃们行礼问安,反之贵妃以下的妃嫔还应在她面前做礼问安。 但玲珑认不得这些人,她们也不认得玲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多费口舌。 走在最前的是个姿容绮丽,雍容万般的女人,头饰华贵,最中镶着颗极璀璨的东珠,看得玲珑惊了一刹,问向身边晴澜。 “此人是谁?为何会如此明目张胆的以东珠为饰?这岂非是对帝后的大不敬?” 晴澜低声答道:“回王妃,这位是宁贵妃,这东珠是御赐之物,是陛下准了她佩戴的。” 玲珑闻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东珠是非帝后、太后、嫡系公主外不得私藏佩戴的稀罕物,这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矩,彰显的是皇家的地位,便是宋凌的皇储之尊亦无权佩戴。 夏泓澈如此公然的宠幸纵容一个贵妃,又将皇后置于何地? 迎面走过来的几个女人也瞧见了玲珑,见她穿得清雅素净,眉目出众,有个品阶低些的才人先行拿团扇挡了脸低声说道。 “宫里又进新人了?没听说呢。” 挨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吴美人脸瞬时垮了,看了玲珑几眼,见她梳的是妇人髻,想必是已经承过宠了,故意说了几句挑唆之言。 “妾身已是许久没见着陛下的面了,原是陛下又得了位美人儿,看着这般年轻,也难怪喽。” “不过新人再美,也夺不去陛下予咱们贵妃娘娘的宠爱,昨日没听闻宫里传信儿,这位妹妹应是还没封品阶呢。” “哎,那边的!贵妃娘娘在此,不知道行大礼吗?新人不懂礼数,身边那宫女也不知道告诫一二?” 玲珑心道天底下在宫里的女人真是一模一样,别管是哪一国的,整日闲在这后宫里无所事事,便是路上遇见只老鼠都要大惊小怪的嚎两嗓子。 玲珑不想招惹她们,可听着那些人是把她认作了新入宫的“同僚”,若是装作听不见估计还要不依不饶个没完。 玲珑走上前,向着宁贵妃行了个平礼,微微颔首说道。 “问贵妃娘娘安。” 围绕在宁贵妃身边的几个女人这一下惊得不轻,面面相觑着又不敢张嘴问,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什么出身来头,在宁贵妃面前胆敢如此猖狂,怕不是失心疯了。 方才那位话多的吴美人本就看玲珑年轻貌美心生了妒忌,又急于在宁贵妃面前表忠心,倒是第一个站出来指责了玲珑不敬。 “你一个连品阶都还没封无名无份的,见了娘娘要行叩拜礼,还不速速跪下!” 玲珑抬起头冷冷的看向吴美人,开口说道。 “我是南……” 话刚开口,宁贵妃突然咳嗽起来,玲珑话未说完,吴美人又抬手推了过来。 “还废什么话!看把娘娘气的!让你跪便跪!” 第162章 警觉 玲珑眼拨一横,刚要抬手去掰她伸过来的手腕,却被身边的晴澜抢了先。 晴澜握着吴美人的胳膊,任那美人怎么使力,都再近不了玲珑的身分毫。 看情形晴澜是用了几分力气的,吴美人疼得呲牙咧嘴,跳着脚尖叫。 “来人啊!造反了!宫婢敢打主子了!” 玲珑挑眉用余光瞟向身边晴澜,这反应身手,虽没展露太多,却也不是寻常女子该有的。 这深宫里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自是看不出端倪,却逃不过离着最近的玲珑的眼睛。 宁贵妃止住了咳嗽,用帕子拭着唇角,一双凤目越过正在纠缠的晴澜与吴美人,落在玲珑身上。 晴澜手中制着胡乱扑腾的吴美人,冷着嗓音高声道。 “吴美人自重!这位是南枭王王妃,您这般以下犯上,才是不敬!” 吴美人渐渐止住了挣扎,晴澜也就此松了手,退回了玲珑身后。 宁贵妃当即便噙了抹笑意给玲珑回了个平礼,说道。 “南枭王妃安好。” 正值此时,王若嫣出了殿门,缓缓行至众人面前,大伙又一齐向她行了礼,后听她问道。 “本宫听下人来报,说吴美人冲撞了南枭王妃,可是真的?” 吴美人急了,当即便跪了匍匐着辩解:“皇后娘娘,臣妾也是刚刚知晓她是南枭王妃,没人同臣妾说啊,臣妾不知,臣妾不知啊。” 王若嫣蹙着秀眉,看着地上伏跪着的人说道。 “若是不知而亏了待王妃的礼数,本宫不怪你,可你主动寻衅,还险些动手打了王妃,本宫便不能轻纵了,否则后宫之中还有何规矩可言?” 王若嫣着人掌了吴美人的嘴,又罚了她跪地思过,众人冷眼看着,也没一人敢上前求情的。 她们惧怕皇后,并非是因着怕这些小打小罚,而是因着开罪过皇后的妃嫔,都无一例外的失了宠,若是没有过生养的,一年半载之后就被发落到冷宫去了。 掌吴美人嘴时,宁贵妃说自己今年刚生过孩子,看不得这些,同皇后与玲珑见了礼便先行回自己宫中去了。 玲珑随着王若嫣进了殿,外面还隐约能听见戒尺抽在吴美人脸上的噼啪声。 王若嫣看玲珑似是颇为在意方才的事,柔声问道。 “吓着你了?宫里就是这样子,有时我想着,同为女子,也不愿与她们为难。” “可这深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心软手软,今日若是不罚她,她们便会觉得你在我这不受重视,我的威严亦会有损。” 这样的事玲珑见得多了,宫里女人多,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自然也有聪明的和蠢钝的之分。 她在意的,是宁贵妃。 “臣妾昨日随王爷入宫一事,位份低些的妃嫔消息许是没那么灵通,猜不到臣妾身份也是常理。” 王若嫣眸中一动,听出玲珑这话中有深意。 “那是自然,陛下昨日宿在我这儿,也不会对旁人说起此事,那些人里,也就属宁贵妃宫里人手多些,她若是知道你们夫妇昨日起便住进了宫里,倒是不稀奇。” 玲珑看向王若嫣一笑:“宁贵妃许是也不知情,不然又怎会任她身边的那美人与臣妾为难,曲解臣妾身份呢?” “说来也巧,臣妾刚想表明身份,赶上宁贵妃咳嗽的厉害,那吴美人也是想向宁贵妃示好,才佯作要动手推搡。” “听说宁贵妃是阁老家的孙辈出身,也难怪听了臣妾身份后不见惊讶,还能从容自若的与臣妾还礼。” 王若嫣听玲珑给她递话,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这事是宁贵妃有意推波助澜,静下心来仔细思虑了一会儿,才瞪圆了眼睛站起身,急着吩咐身边人。 “快,快去叫掌嘴的停下!着太医来看看,吴美人可有什么不妥。” 吴美人刚承了十几下,两颊已经肿了,依宫规中以下犯上的条陈算,她该被抽满五十下,倒时只怕是脸皮也破了,人也要被打晕过去。 被拎进皇后宫里时,吴美人还泪汪汪的对着皇后和玲珑求饶。 “臣妾真的不知道……娘娘,王妃……臣妾下次不敢了……” 没一会儿太医到了,看这架势连眼皮都不敢抬,取了块丝巾搭上了吴美人的手腕摸起了脉,摸着摸着,太医眼中一惊,这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寻常情况下若摸出喜脉,该说一句恭喜美人,恭喜皇后娘娘,陛下要再添麟儿了。 可眼下明显是这位美人刚犯了什么错,被打得跟猪头似的,太医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说成桩喜事。 “禀,禀娘娘,依脉象来瞧,美人应是有孕了……” 吴美人大喜,一时也忘了脸上的伤,又哭又笑,被王若嫣着人送回自己宫里去了,她的罚自然也免了。 屏退众人后,王若嫣脸色很难看,玲珑思忖了一会儿,想着皇后昨日帮了她与邱瑾瑜解围,且与邱瑾瑜似是有些交情,还是决定把话同她说开。 “娘娘,今日若是依宫规打罚了吴美人,五十道戒尺打完,再跪上两个时辰,这孩子许是就要没了。” 王若嫣又沉思了片刻,才看向玲珑笑了笑。 “叫你看笑话了,多谢你出言提醒,否则今儿许是还真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了。” 时至今日,王若嫣为夏泓澈做过的阴暗事不少,手上心上也早已不似初入皇宫时那般纤尘不染了。 这位吴美人并不在夏泓澈的忌惮之列,有了身孕是该顺利生下来的,若是今日在她这被打罚落了胎,也难免会惹夏泓澈不快,或还会猜疑是不是她刻意做的局。 王若嫣昨日看玲珑与邱瑾瑜对视时就觉得心里疼得厉害,因着她为夏泓澈做了这么多,他却从未用那么信任得无所保留的眼神瞧过自己。 嘴角耷着抖了抖,王若嫣惊觉自己失态了,又提起笑容说道。 “我原以为你年轻轻的,又被王爷看顾得那么好,该是个天真烂漫的,倒是我看轻了你,你很机警,我欠你个人情,玲珑。” 第163章 失衡 玲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夸赞,她能想象到一直到方才为止,她在皇后那留下的印象应是个被王爷娇宠,年少单纯的小丫头,就与玲珑眼中的严诗韵差不多少。 只是她这十六年,活得可比寻常人的十六年漫长艰辛多了,宫闱之内这些你坑我,我害你,勾心斗角争宠夺权的招数,她看得都腻了。 魏后坚韧,胆大心细,破釜沉舟之后把母女两人未来的希望都寄托于了玲珑身上,宫中妃嫔间的争斗,于魏后而言不过是暴雨前的静谧长夜,没人能阻碍她为自己和女儿搏取后半生的自由。 雍王不重视骨肉亲情,却有着根深蒂固的嫡庶尊卑之念,没有哪个女人能在喜新厌旧的雍王那儿长宠不衰,是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未来的皇位,多半是要传于嫡亲的公子的。 魏后只生养了宋凌一子,只要宋凌夭折,亦或魏后因错触怒雍王被废,一切就不算是定局。 雍王宫里面女人太多,每天都有新人进来,死人被抬出去,想与魏后走相同出路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凡是膝下有个公子的,都少不了动过鸠占鹊巢的念头。 是以魏后逼着玲珑习武,也从不在她面前刻意遮掩与其他宫妃间的明争暗斗,她要玲珑知道,既投了这个胎,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去斗,去搏。 她亲眼见证了魏后是如何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异国公主,一步步机关算尽,踩着那些企图对她们母子不利之人的尸骨坐稳了凤位,甚至在雍王身子不济后把手伸向了前朝,为宋凌顺利继位做着万全的准备。 雍王宫中的人,出手就是以命相搏,魏后虽不瞒她,却鲜少让她参与其中,作为一个纵观全局的看官,玲珑早已将宫廷斗争中的各个戏码都看了个遍。 今日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还够不上个序幕精彩,虽然说出来寻不出那宁贵妃的错处,却也算不得高明。 “臣妾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将所见的蹊跷如实说与了娘娘听。” 玲珑本不欲掺和进这一宫中的浑水,但今日见了宁贵妃在皇后宫中那般趾高气扬,还在一走一过间利用自己的身份设了个圈套,又见此刻王若嫣强颜欢笑,想起了她那双聪慧伶俐惹人怜惜的儿女。 她想母后应是也经历过遭人暗算时的后怕与恼怒的,只是那时候她还小,也不知道无人相帮,在举目无亲的深宫之中,母后是如何独自挺过来的。 “娘娘,恕臣妾多言,听闻宁贵妃额上那颗东珠是御赐之物,想来应是颇受陛下看重了?” 王若嫣闻言,硬撑着笑意扯了扯嘴角,后又落寞的垂了眸,叹了口气。 “你是想问,她为何如此猖狂,不仅将东珠衔于发间,还在我宫里肆无忌惮的坑害于我?” “你是宫中贵客,这些个糟心的事本是不欲叫你知晓的,可今儿既叫你撞上了,还仗着你机灵免去了一桩大麻烦,就说与你听听。” “宁贵妃当年是与我一道进的宫,我为后,她为妃,我们俩怀第一胎的时间也差不多。” “原本还算祥和的表象也因此而破,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谁能生出长子关乎了太多利害,包括我和她背后的母族荣辱。” “孕期虽暗涌不断,但好在我们谁都没动害人的心思,当时有人劝我催产,我因怕伤了孩子并没应允,但她那边却是用了催产药,明明月份比我小,却生在了我前面。” “只是可惜她这一胎生的是个公主,又过了没几日,我生下了宸儿,嫡长子尊贵,陛下下令全城大庆,为了安抚宁妃,也晋了她的位份,赐了小公主个封号。” “自那时起,我们两人便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宁贵妃出身不比我低,她祖父在前朝时便才名满誉上京城,陛下登位之初特请了裘阁老出山代行宰辅之职,为稳固朝局出了大力气,即便前年告老还了乡,贤名仍在朝野。” “所以陛下待宁贵妃好,也是必然。陛下还时常与我说,宁贵妃孤傲,我身为中宫,应当多予些宽容。” 说着说着,王若嫣眼中愈发的失神,与其说是在给玲珑讲述过往,倒更像是自言自语,自己劝说自己。 玲珑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看玲珑听皱了眉头,又牵强的笑笑。 “我母亲进宫时劝我说,即便不是嫁入天家,这些妻妾相争的事也逃不脱。” “待到日后你们王府纳娶侧妃时,你还得擦亮眼睛,选两个品貌俱佳,能相处得来的姑娘,才好免去我这些个烦心事。” “我在上京也可帮你留意留意。” 玲珑抿了抿唇,知道皇后娘娘是好意,但她与邱瑾瑜已做了决定,还是提早说清楚为好。 “娘娘为臣妾着想,臣妾感恩不尽。只是……只是王爷已与臣妾言明,此生不欲纳妾。” 王若嫣闻言怔了怔,搭在膝头的手掌下意识的握了握,却因小指上的护甲太长,连攥个拳都攥不成。 “玲珑,你是个有福的。南枭王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嬷嬷又抱来了小婵儿,看玲珑和婵儿玩得开怀,王若嫣说自己不大舒坦,要去寝殿中歇一会儿,叫玲珑就在长秋宫中再坐一坐,待到早朝散了,陛下与王爷会过来一齐用午膳。 玲珑手里陪婵儿玩着木头雕的鸠车,瞄了两眼王若嫣的背影,心中暗叹了口气。 母后对雍王无情,所想所做都极尽清醒冷静,不受任何情绪的左右,一心只为了自己和玲珑。 可眼前这位皇后,显然极在意陛下,若是有情掺杂其中,就难免要受委屈了。 玲珑暗想,既夏泓澈明明是个人人称赞的好皇帝,那应是也不会唯独在对待枕边人一事上厚此薄彼,想来左右也不过是为制衡多方势力罢了。 若是王若嫣谋的是凤位与家族荣宠,那便与刚成婚时的玲珑和邱瑾瑜一样,各取所需,总能把日子安稳的度下去。 可帝后之间的关系,早在一人对另一人生情时便已然失衡,也不知道这位开朗爱笑的皇后娘娘,能隐忍到几时? 第164章 君之道 玲珑一时也想不出答案,只觉得这事挺糟心的。 她做宋凌时桃花不算少,却都是些烂桃花,看着那些个宫女小姐对着自己含羞带怯时觉得无奈,也辜负了不少萌动的少女心。 但玲珑一直觉着,在这事上她的运气还不算差,与那些被她辜负了真心的少女们相比,她遇上的让她情窦初开之人恰是自己夫君,又与她两情相悦。 玲珑比邱瑾瑜迟钝些,除了因那时他奋不顾身救乘风而醋了一醋外,没遭过什么心上的罪,等她明白过来是对邱瑾瑜生了情,那位更是沦陷已深了。 许是因为邱瑾瑜给她灌输了永不纳妾的观念,玲珑代入思忖了一会儿,竟觉得自己没那么大度了,光是想想如若是邱瑾瑜因为旁的女子这般对待自己,就险些气得七窍生烟。 玲珑暗想着,如果邱瑾瑜的侧妃被他纵容至厮,头顶着颗大珍珠跑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她许是也就藏不住身手了,定要打得邱瑾瑜跪地求饶,用剑把那人簪珍珠的头发全削光才好。 越这么想,越觉得同情王若嫣。 小婵儿虽小,却也懂得看人脸色,捧起自己的鸠车盯着玲珑向后挪腾了几下小屁股,奶娘问她作甚,她说王妃娘娘怪吓人的。 午时将近,王若嫣起身了,玲珑见她双眼仍然无神,也知道她根本没睡着。 王若嫣说静泉着人来禀,说是陛下与王爷刚下了朝,一会儿就摆驾往长秋宫来了,命人去布了午膳的席面。 没把两个大男人等回来,倒是把下了学的公子宸先等回来了。 公子宸先去看了看妹妹,又来问了王若嫣与玲珑的安,许是因着母子连心,公子宸一眼就瞧出王若嫣情绪不佳,忧母心切也顾不了此刻玲珑在场了,握着拳头上前两步提声问道。 “可是宁贵妃又在请晨安时惹了母后不快?一会儿父皇来咱们宫里,母后莫再阻拦儿臣,儿臣定要问问父皇,宁贵妃屡次以下犯上,长蘅此前还推过婵儿,他管是不管!” 王若嫣沉了笑脸,正色同公子宸说道。 “皇子置喙后宫事乃是大忌,你还要跑到你父皇面前质问,可是忘了母后与外祖是怎么同你说的了?” “可是……”公子宸到底还是孩子,藏不住情绪,急切的还欲再行分辩,正赶上有个嬷嬷进屋通禀,便没再说下去。 “娘娘,外面的来报,说是看见圣驾拐上宫前道了。” 王若嫣抚了抚发端,又叮嘱了公子宸两句。 “一会儿见了你父皇,不可哭丧着脸,更不许提不该提的事。” 说罢又走到罗汉榻前,同正陪着婵儿玩的玲珑说道。 “玲珑,陛下与王爷回来了,随我一道去迎驾。” 王若嫣母子说话时她离得不近,却将一大一小两人压低声音的对话尽数听了去,面上未动声色,随王若嫣一起去接了驾。 席间也与昨日无异,王若嫣今日话虽少了些,却仍是笑意盈盈的,几人听着邱瑾瑜说了今日夏泓澈大肆褒奖严靖时,他瞄见严靖偷着抹了好几次眼泪。 严靖的官阶由从四品升至了正四品,严夫人也得了个诰命,官职暂且定了个通议大夫。 玲珑问及陛下打算将严靖安插到哪一部,又被夏泓澈把问题抛了回来。 “南枭王和王妃与严靖熟识,应是也知晓此人秉性如何,孤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再做定夺。” 邱瑾瑜挑着眉想了一会儿说。 “此人端正,正得有时候叫臣觉得烦,交与他的差事虽办得谨慎,却也磨蹭得紧,不贪钱,珑儿,还有什么来着?” 玲珑轻笑,也难为他这般粗枝大叶的人能总结出这么多了。 想着陛下这一问,若是答得敷衍许是会影响严靖往后的仕途发展,也关乎到严诗韵的婚事,玲珑颔首说道。 “回陛下,臣妾嫁去定安时日不长,与严靖交集亦算不得多。” “依臣妾看来,严靖在定安为官虽颇受赞誉,却并非什么惊世奇才,也没有什么能把满朝文武比下去的长处。况且他已年过半百,在朝中亦无人脉,怕是在何处都难以立足。” 邱瑾瑜听着不对味儿,明明是叫媳妇给自己帮腔的,怎得她反倒拆起自家的台来了? “珑儿,你……” 玲珑瞥了他一眼,邱瑾瑜便噤了声。 夏泓澈闻言倒是吊起了眼梢,饶有兴味的问玲珑。 “依王妃的意思,是说此人不堪大用,孤与南枭王提拔他,提拔错了?” 玲珑起身福道。 “臣妾不敢,臣妾话还未说完,此人绝非不堪大用,臣妾的意思是若把他放在对的位子上,或可发挥出他此前不为人知的长处。” 见几人都盯着她静候下文,玲珑也不卖关子。 “严靖在战后留任于定安,受王爷赏识,是因着他在后陈时为官便清廉,未与贪腐成风的前朝官场同流合污。” “严靖不通官场上人情世故,却一心想做大官,若他是个肯为此而变通之人,通过他夫人娘家在上京的关系,应是也早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再者,臣妾去到定安后亲眼见证了严靖奉王爷命开路修路,安置难民,指挥抗疟,城中运进运出的物资之多,开销之大难以计数,若严靖有心牟之,绝难叫人发现。” “可事后臣妾自他随身的手札上看过,便是连一石米的去处,也记得清清楚楚。” “臣妾与王爷曾笑谈过严靖慢吞吞的性子像头老牛,把他安置在兵部、刑部、工部都不妥,可若放在礼部、户部做些打点之事又恐埋没了其得之不易的优点。” “是以臣妾觉得,像严靖这种不懂转圜,不会为环境变换而改变自己本心,循规蹈矩,坚守底线之人,应当送去吏部。” “大国强盛,最惧由内而衰,历朝历代走向衰亡都少不了官僚腐败,层层盘剥官银,政令下达不畅之因。” “吏部选任天下官吏,若都是由严靖这般油盐不进,不为利益强权所折腰之人执掌,岂非是从根源上杜绝了那些靠着家世、钱财、走后门博取官职的投机取巧之徒的念想?” 第165章 宫墙 邱瑾瑜颇觉脸上有光,玲珑说起正事时一向能适时的提出些真知灼见,以通常会被旁人忽略的角度切入,说的话句句在理,字字珠玑。 王若嫣也再一次对玲珑刮目相看,她虽是个热情爽朗的性子,但也是自小受着封建礼教长成人的世家小姐,即便如今贵为皇后,仍时刻遵着后宫不得干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 此番虽是陛下主动开口问询的,但若让她直抒己见,以她自小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的学识见地,也决计说不出玲珑方才说的这番话。 夏泓澈一向平淡的神情亦有松动,本就是无意间的一问,却听到了一直想在众臣口中听到的切实有用之词,也觉颇为惊诧,对玲珑有了改观。 “王妃所言确有道理,孤会细细参详。” 听见夏泓澈认可了玲珑方才所言,邱瑾瑜朗笑两声道。 “臣这妻子最是古灵精怪,在定安时臣若有些想不通的,与她谈上一谈,便觉豁然开朗。”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年少,此番在陛下娘娘面前也不知怯场,若误打误撞说对了什么,能帮上陛下也是好事,若是说错了,陛下娘娘也莫要同她计较。” 玲珑亦颔首附和:“王爷说的是,臣妾说的都是自个儿的拙见,陛下与娘娘待臣妾亲厚,才斗胆作了答。” 此事过去没几日,严靖的调令还真就发下去了,听邱瑾瑜说,夏泓澈依了玲珑的建议,指了严靖为吏部侍郎,赐府邸。 期间严夫人递了封手书进宫给玲珑,欢喜之情跃于纸上,准备好好操办一场开府宴,只是他们夫妻如今在京中除了严夫人母家外没什么熟人,打算把定安那些家小都接来上京,待到秋社节大宴后,再行操办,届时请王爷王妃赏光莅临云云。 玲珑知道严夫人这是打算着叫严诗韵借着开府宴在人前好好亮一亮相,再在宴上与京中的官妇们透出风说幺女尚未婚配,借此机会为探探口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与严诗韵凑一对。 期间霍文公一家也抵了京,不过夏泓澈却以秋社节大宴在即为由,并未宣他们入宫觐见。 在宫中又住了七八日,白日里邱瑾瑜不得空,玲珑听他说是因为雍国边境动荡,陛下命他上朝听政,以备不时之需。 玲珑也没闲着,王若嫣需得操持秋社节大宴,相处几日下来得知玲珑锦心绣肠,便叫了她来帮衬自己理宫宴琐事。 “玲珑,你来帮我看看这个,年年都有人升官贬官,这座次图是年年都要改,真真是让人心烦得很。” “还记得陛下刚定下这个节庆的次年,是我头一遭操办宫宴,当时还怀着宸儿,陛下那时心疼我,说若忙不过来就全都扔给内务府。” 王若嫣说着话,忆着当年事,目光逐渐拉长,嘴角弯弯的,梨涡隐隐显现。 “宁妃主动提出要协理此事,我也是要强,就同陛下说我自己一人足矣,结果每日焦头烂额,时常忙碌到夜深。” “但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了,秋社节当日还是出了些岔子。” “往后就好了,有你帮衬着,你心思细,可得帮我好好审一审,有没有什么纰漏。” 玲珑与王若嫣各坐在罗汉榻的两边,中间的小桌上摊着各式的单子,玲珑执着笔在需得调整处勾着记号,听王若嫣轻声的念。 秋日里房中有些阴冷,宫人搬来了个小炉,上面烹着壶茶汤,一旁还烤了几个秋柿子。 王若嫣说着,玲珑听着,两个女人相伴着,有时一坐就是一天,倒也不觉着累。 玲珑也觉得这样很是惬意,刚结识时就因为王若嫣大大咧咧的性子和她两个可爱的孩子,没有什么生疏之感,相处了这些时日,更觉得王若嫣像个姐姐般亲和。 经过上次请安时吴美人一事,宁贵妃也没再寻长秋宫的麻烦,王若嫣似是也不大想提这些事,玲珑也就没再多问。 邱瑾瑜日日罢朝后都会来长秋宫接玲珑,王若嫣每每都会往他身后张望,其实若夏泓澈一道同来的话,会有人来禀,静泉也会隔着老远喊一声圣驾到,可王若嫣仍是会满怀期冀的看一眼,再失落的收回目光,调笑邱瑾瑜一刻都离不开王妃。 玲珑随邱瑾瑜告退时,刚巧赶上公子宸下学回来,邱瑾瑜伸手去抱却被公子宸躲了,说他长大了,王叔不能再以待孩童之道相待于他。 王若嫣脸上这才又绽了光彩,搂了儿子回了宫。 回去的路上,玲珑心想,还好她有一双儿女,不然在这深宫高墙之中,每日过着望眼欲穿盼着与君相会的日子,逼也要把人逼疯了。 邱瑾瑜还在滔滔不绝的同妻子分享着今日朝上听来的新鲜事,抱怨着哪个老不死的又对他翻了白眼,侧目一看,人家正堂而皇之的走神,根本没听自个说话。 邱瑾瑜抬手捏着玲珑下巴扳向自己,沉了沉脸色问道。 “今儿一天没见着我,也没见你多想我,那墙上光秃秃的,竟是比本王还要好看么?” 玲珑抓下他的大手,回头看了眼身后垂着头跟着的晴澜与一众宫女,把手指探进他指缝中交握着继续向前走。 “王爷,我方才是在想,宫墙这么高,又处处都是禁制,即便明知道自己思念的人就在面前这堵墙之后,却瞧不见他,亦不能出声唤他,只能盼着一个又一个明日,候着相见的机会,该是何等的煎熬与难过。” 邱瑾瑜抬起另一手弹了弹玲珑的脑袋,轻笑一声道。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只要在心里说想我了,我就能听见。” “这宫墙其实也没多高,别说一堵,便是我们之间隔着十 几堵墙,我也能翻过来寻你,不会叫你等到明日的。” 玲珑也被他这傻乎乎的情话逗乐了,却也觉得自己较王若嫣幸运多了。 邱瑾瑜虽不修边幅,却总能叫玲珑觉得心安,初入王府时梦魇仍时时纠缠,一身冷汗的惊醒,总能看见他宽阔的脊背、均匀起伏的胸膛,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第166章 庆典 秋社节当日,玲珑还在睡梦中就被隐约的鞭炮声吵醒了,这声音听着不近,应是宫外传过来的。 感觉到怀中人动了,邱瑾瑜也醒了,看了看天色烦躁的哼哼了两声。 “自打进了宫就没睡过个囫囵觉,好容易今日不用上朝了,又来放炮仗搅扰。” 玲珑把被他压得酸麻的腿抽离出来,软着嗓子抱怨。 “若不是妾身身子健壮些,早被王爷压断了气了。” 邱瑾瑜低笑两声道。 “不是故意的,睡着睡着手脚就自己缠上去了,如今养成了这毛病,怕是离了你连睡也睡不踏实了。” 玲珑把脸埋在枕头上勾着嘴角调笑。 “王爷之前不是还动不动就要跑去书房睡几日么,说是身旁有个喘气的不习惯。” 邱瑾瑜揽着玲珑脑后,在她额前吻了吻。 “回去就寻把利剑来,把书房那张榻劈了。” 夫妻俩正说着玩笑话时,外间响起了晴澜清泠的话音。 “王爷,王妃,该起了。” 今日是秋社节庆典,早朝虽免了,却得前往景和殿前观瞻祈福礼。 宫女们的头顶上都系了手编的麦穗状发饰,晴澜给玲珑递了条红彤彤的腰带,上面也坠着数条麦穗样子的流苏。 晴澜说这是为取个粮食丰收的好意头,愿年年秋日收获的粮食都吃不尽,恨不能插在发间、拴在腰上。 玲珑亲手为邱瑾瑜系上了红腰带,前往了景和殿前的广场观礼。 广场上聚集着乌泱泱的人,尽是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宫道两侧各架着八面一人多高的大鼓,每面大鼓前都站着个头系红绸,赤着上身的小伙子,瞧着个个年轻力壮,阳刚健硕。 邱瑾瑜说这些小伙子代表着勤劳朴实的农民,自古民间便有敲鼓鸣金庆贺丰收的习俗,便就把这一项传统引入了历年秋社节的祭祀大典上,以彰显朝廷对农桑的重视,对农民的重视。 他们能一举成事,全是赖着各地受尽压迫穷苦农民的人力物力支持,夏兆国建号短短数年,便能极快的铸就如今的和乐盛世,也与厚待农人,劝农薄赋密切相关。 邱瑾瑜携着玲珑站在了龙阶之下的最前端,左手边是一众黑色朝服的官员,对面应是些有诰命在身的官妇,甚至还有几个头发已花白的老妪,进宫观礼也属天子圣恩,个个脸上都润着红光,喜气洋洋。 玲珑在女眷队伍最尾瞧见了严夫人的身影,严靖今时风头正盛,她身边的几个妇人看着也对她很是热络,似是发现了玲珑正向她这边看过来,暗中摇了摇手中帕子。 玲珑回了个微笑,再回过头,才发现两侧队伍中有不少人正在偷瞄她,时不时的窃窃私语两句。 这倒是在玲珑意料之中,这算是她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在人前露面。 邱瑾瑜本就一直倍受瞩目,这厢又娶了她这个“美名在外”的凤阳县主,若说关于他们两人的谈资,可真是有太多让人津津乐道的了。 玲珑听见有人说,凤阳就是靠着把这位貌美的县主进献于南枭王为敲门砖,才在险被战乱波及之前归降夏兆的。 也有人说,陛下是看南枭王一直结不成一门亲,又有意拉拢凤阳,才下了一道圣旨逼迫南枭王娶了这位王妃的,以南枭王的性子,保不齐私下里还会对王妃拳脚相加。 还有人说,听闻这位王妃有点儿邪门,刚嫁过去定安城里就钻进去百来条蛇,又死了不少牲畜,这次定安疟难,她又率先发现了治疟的奇药,绝非寻常人。 这些都是些私话,是些关系要好的官员和妇人间的耳语,却被耳聪目明的夫妻两人各自听进了耳中,玲珑未动声色,邱瑾瑜的面色却是越来越黑,又不好发作。 玲珑觉得好笑,扬了头问他脸色怎得不好,可是受了风寒。 邱瑾瑜欲言又止,还是不想叫她知晓她正被那些人私下里评头论足胡乱猜忌,压下了脾气,说是早膳吃多了,有些胀气。 掌管祭祀大典的礼部官员不知死活的走到了两人面前,说王妃属女眷,不应站在王爷身畔,该去到对面,被邱瑾瑜吼了个滚字,吓得脸色煞白,讪讪走了。 邱瑾瑜身边站的是王家的老太师,看了这热闹后捋着胡须哈哈笑了几声,侧身同邱瑾瑜说道。 “王爷还是这般随性果敢,也难怪那些人总是参你的本了。” 邱瑾瑜满不在乎冷哼道。 “爱参就叫他们参去,本王现今是闲人一个,就是遵陛下旨意年年来凑个热闹,等到庆典一毕,就卷了铺盖回定安,眼不见心不烦。” “珑儿,过来见过王老太师。” 玲珑对着王太师盈盈拜了一礼,王老太师连忙也还了一礼,眯着眼睛看着玲珑说道。 “老朽与王爷乃是忘年之交,王妃不必对着老朽做礼,只是可惜了老朽这双眼睛不中用了,听闻王妃才貌双全,没眼福喽。” 玲珑听王太师谈吐风趣,看他长相慈蔼,也笑了道。 “老太师德高望重,该是要拜的,况且在宫中的这些时日,妾身多受皇后娘娘照拂,见了娘娘父亲,理应把礼数做全了。” 提及王若嫣,王太师脸上有所动容,连连点着头,过了片刻又试探着问道。 “王妃与皇后娘娘交好,老朽自然是开怀的。娘娘她……近日可好?” 玲珑一愣,如实答了,后见着礼官就位,殿门那边也有了动静,众人各归各位候着夏泓澈与宫妃们的到来,邱瑾瑜才低声同她解释。 “老太师恪守为官之道,曾言在朝一日,就一日不与皇后互通书信,只能在节庆典礼上或宫宴上遥遥看上一眼,或草草说两句问安的话,亲生父女连相互间的近况都不能得知,也是可叹。” 玲珑闻言心中亦有些凄然,嫁进宫里的女人,有些权势的还能偶尔传召自己母亲或姐妹入宫一见,可与父兄却是永远隔了宫墙,再不能一叙亲情了。 除非陛下开恩,特许宫妃出宫省亲,可像王若嫣母家那般的位高权重,若是来往太密切,怕是多少也会为帝王所忌惮。 第167章 公爷狼狈 玲珑望向帝后即将走出来的方向,眼中怅然,也不知道王若嫣嫁进宫中时是何种心境,被封为后,应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至上殊荣,若是为权为利,弃了旁的也算公平。 可若图的是与一国之君之间的夫妻之情,反舍却了父女手足之情,便不是那么明智了。 候了没多久,帝后自殿中走出,百官命妇朝拜,三呼陛下万岁,皇后千岁,后宫妃、公子公主们站在殿前两侧,听夏泓澈朗朗高声说道。 “众卿平身。” 静泉与礼官传了夏泓澈口谕,自此秋社节的祭祀庆典便正式开始了。 那十六面大鼓齐声被敲响,随之响起吹奏铜角的乐声,雄壮有力,在广场上空阵阵激荡,似有喧天之势。 接着广场中央涌上来一群扛着镰刀锄头的舞者,戴着表情各异的面具,跳了一段与农耕有关的舞蹈。 他们以极夸张的动作演绎了农民挥动工具锄地的过程,又绕着圈表达耕种完成之后的欢欣之情,其中还掺杂了些叩拜天地祈福风调雨顺的舞姿。 祈福舞毕,鼓乐声疾歇,夏泓澈走下龙阶,从静泉手中接过三支手指粗细的供香,自一旁熊熊的焚香炉中点燃,后立于祭台前端正了双臂。 “皇天在上,光沐后土,泽被百川,雨润万物。孤以一国君者,率百官命妇,敬拜上天神,下土灵,佑吾国沃土长丰,平芜千里。” “跪。”礼官喊了话,在场众人一齐跪倒,夏泓澈送了香,也于蒲团上跪下,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跪拜礼之后,宫女太监们端了一个个小碗,碗中盛的是一拳黄澄澄的黍米饭。 邱瑾瑜低声同玲珑解释道。 “我与陛下起事是在东北偏远困苦的平阳县,因着气候干旱,赋税繁重,那里的人种黍,这种黍米吃下腹去不易消化,也扛饿。” “我记得刚去到平阳县时我们都吃不惯这黄米饭,又黏又烫,放在口中嚼个几十下都嚼不烂,极难下咽。” “若是咬一口囫囵吞下去,又要被烫得腹痛,逼的我那年幼的弟弟一到饭时就哭闹,不肯好好吃饭。” “后来我师父没了法子,我们手里也没钱,他只能冒险潜进大户家的厨房,不偷鱼肉米面,只为偷些红糖猪油,拿回来叫我们拌着黄米饭吃。” 邱瑾瑜边说边笑,说话的功夫,饭也分到了两人手里。 “我们起事之初,也是靠着这黄米饭熬过粮草短缺,饥寒交迫的那段日子的,是以陛下便定下了秋社节大典上,邀百官同食黍米,不忘创世之艰,铭记百姓之苦。” “其实这饭香的很,可惜手头没红糖,要不给你拌一碗吃,极是香甜。” 玲珑用筷子挑了半天,那团米却黏作一团分也分不开,邱瑾瑜看她不会吃,乐了,用自己的筷子转着圈挑了一坨晶亮的黄米,放到嘴边仔细吹了,又送到了玲珑嘴边。 “小心着点咬,外面吹凉了,里面许是还烫着呢。” 黍米的香味扑鼻,色泽诱人,玲珑被邱瑾瑜说的有趣故事勾起了兴致,张口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饭团,可入了口才发现那团米牢牢黏在他筷子上。 邱瑾瑜笑着往外抽筷子,玲珑自是做不出把入了口的东西当众吐出来的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团黄米留在了嘴里,边嚼边拿眼神剜邱瑾瑜。 这口饭咽下肚,才发现对面几个一品诰命的官妇,正目瞪口呆的看向自己与邱瑾瑜,那几个老妪更是皱着一脸的褶子,不可置信的缓缓摇着头。 玲珑抿了抿嘴角,邱瑾瑜在这种场合上喂她吃黍米的确不妥,可转念一想,如今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此前她处处谨慎持礼,那群人背后说她的话也不大中听。 或许在这事上,她应该多学学邱瑾瑜的豁达,左右夏泓澈若是对他心生忌惮,也不会是因为这些芝麻大的小事。 况且这些日子在宫中住下来,她也看透了,邱瑾瑜就是这样的性子,走到哪儿都不愿受约束,便是她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循规蹈矩。 最让玲珑宽心的还属夏泓澈的态度,这几日夏泓澈时常赐宴,见面的次数多了,玲珑倒是真从未在夏泓澈对待邱瑾瑜的态度中,看出丝毫的虚伪试探之意。 玲珑自认察言观色剖析人心她还算是把好手,除非夏泓澈这人心思沉得无迹可寻,否则总是能寻出些破绽的。 想到这,玲珑觉得豁然开朗,又转着手中筷子挑了坨饭团送入口中,却被烫了舌头。 食过黍,祭祀庆典的几个大礼也就做完了,宫人们又呈上了小铰刀,把男子腰带上、女子发间的麦穗流苏、一一剪下,寓意着宫城中的人也参与了秋收。 皇家人离场后,众臣与命妇才渐渐散去,邱瑾瑜与玲珑刚商量着要回去小憩片刻,晚上再参大宴,就听着有人低声叫道:“南枭王留步!” 两人缓缓回过头,在人流中见着个身着低阶官服,衣裳很不得体的胖子。 那人碍着人潮不能快步上前,急得不行,玲珑见此人官帽的系绳勒得脸上都有些变形,上唇肥厚,问向邱瑾瑜。 “此人是?” 邱瑾瑜摇摇头,也懒得搭理,揽着玲珑胳膊扭头要走。 “不知道,甭理他,急着回去搂媳妇补觉呢。” 霍文公见两人转了身也急了,只得又叫了一声:“王爷贤婿!” 玲珑这才猛然忆起,这不是霍文公醉酒时唤邱瑾瑜的称谓么。 两人再度驻足,待到霍文公抹着涔涔的汗水站到他们面前时,玲珑才犹豫着开口问道。 “这……父亲为何如此狼狈?” 提起这事,霍文公险些掉下泪来。 霍玉瑶在临州一病不起,高烧了几日,眼见着秋社节临近,霍文公也急了,只能把病中的人抬上了马车,硬着头皮在节庆之前赶到了上京。 没与王府同行,人生地不熟的心里没底,好在城门处那些禁卫军听说他们是凤阳国公府的,待他们很是尊敬,还护送他们一路去了国邸。 第168章 解忧 霍文公本以为到了上京,进了国邸便能再与“女儿女婿”碰面,不管是进宫还是与京中贵胄相交也有底气。 可到了国邸一问,才得知南枭王夫妇受陛下特许,赐住了宫内,这下便两眼一抹黑的成了无头苍蝇。 抵京当日他便请见了陛下,宫里的人说秋社节将近,陛下忙于节庆诸事,无暇召见他,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国邸中待了两日,心中却更加埋怨霍玉瑶,误了他的大事。 国邸的吃穿用度确是按照他的爵位所供给的,并无怠慢,可霍文公一日见不着圣驾,见不着邱瑾瑜与玲珑,心里就越发没底。 他是个带着封地投诚的外臣,此次进京关乎着能否真正在夏兆国打开局面,雍国那头还埋着个隐患,手里握着他当时伙同叛军造反的证据,若不趁这次入京的机会巩固地位,搏得夏兆王赏识信任,日后恐再生祸端。 霍文公日夜忧愁,反观自己夫人,全然不关心他们一家老小日后的安危荣辱,只一味的整日守着霍玉瑶。 这还不算,嘴里还念叨着国邸给请的郎中都是庸医,这么久了也没见瑶儿的病康愈如初,时常去国邸厨房中指手画脚,说备给霍玉瑶的汤药、膳食火候太过、不够清淡云云。 国邸中的下人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这里时常有外地的侯爵入住,何况霍文公这个国公的爵位,又并非是当今陛下钦封的,而是为给他脸面保留了他在雍国的名号,更是没世袭一说,算不得多金贵。 眼下整个雍国都已翻覆了个底朝天,说到底他这雍王封的国公爷也没什么尊贵的了,不过是仗着凤阳距着暴风眼远些,还有两万兵力撑着门面罢了,若是没有夏兆国的庇佑,随便来一伙叛军,就能杀进城夺了权。 所以若没了与邱瑾瑜的这一层关系,凤阳国公府的处境就更加尴尬,霍文公看霍夫人到了上京还如此不识趣,只知道管她和她的宝贝女儿,气得胸口疼了两日。 秋社节庆典当日,国邸给他和霍夫人备了衣裳,霍夫人前日就说她不放心瑶儿,在宫中也谁人都不识,一个敬拜土地公的祭祀仪式,有甚好看的。 霍文公耐着性子与她讲了会道理,当时以为她听进去了,结果庆典当天早上就说浑身难受起不来榻,不去了。 霍文公起初还真的担心不已,到底是如珠似宝疼了半辈子的妻,亲自张罗了请郎中,又对家仆千叮万嘱定要伺候好夫人。 结果回房时瞧见霍夫人中气十足的问丫鬟霍玉瑶今日病况,越看越觉得霍夫人像装的,一气之下也不再多言,拂袖收拾入宫了。 时间紧迫,霍文公把朝服往身上套时才发现穿不进去,多年养尊处优纵口腹之欲,肚子大得衣裳前襟根本合不上。 把这事同国邸中管事的一说,人家才又找了身他能穿的送来,不过并非是从一品官员的朝服,而是身墨绿色的。 初次入宫,穿着上总要得体些,霍文公再没了选择,只能匆忙穿上赶去了宫门处,才被太监告知大典开始在即,他又一路扶着腰带小跑着到了景和殿前。 当时鼓声已开始震天的响,霍文公只能站在了队尾,呼哧带喘的匀着气,全身里外也被汗浸透了。 此刻站在玲珑与邱瑾瑜面前的霍文公,穿着低阶官员的墨绿袍子,一手拎着卡在肚脐下的腰带,官帽也歪着,还在不停用手背抹着止不住的汗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唉……说来……说来话长,呵呵。” 玲珑与邱瑾瑜相视一眼,看霍文公白得发虚的脸色,抹着汗的手都发着抖,也不好视若无睹再容他这样惨兮兮的晃悠着肥硕但柔弱的身子再一路跋涉走出宫去,今天这日子若是在宫里昏倒了,也是麻烦。 霍文公苦着脸,虽然不好意思,也只能如实低声说道:“玲珑,为父……想如个厕。” 玲珑叫人去通报了内务府一声,把霍文公带回了玉鸣宫。 霍文公自打被分封去了凤阳后,近二十年来还没遭过今日这种罪,刚巧玉鸣宫中正殿空着,便把他安置在了那儿,让太监给他备了恭桶,热水,换洗的衣裳。 眼见着霍文公提着裤子进了净房,邱瑾瑜用手掌覆着脸偷着乐,虽然这老头同他们家媳妇没什么真关联,但却莫名不讨邱瑾瑜的嫌。 又胖又憨,是个情种,也是个冤种,在家被妻子拿捏欺负,在外被人以皇位为饵骗走了大半生积蓄,抛去他将凤阳治理得稀烂不谈,倒也是个有趣的人,颇对邱瑾瑜喜欢看热闹的胃口。 回来的路上玲珑听霍文公说早上出来得急,早膳也没顾上吃,恭也没来得及出,夏兆皇宫又大,他跑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已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了。 这会儿不是膳时,玲珑只得叫晴澜在小厨房给他备了些简单的菜式,又和邱瑾瑜商量着着人跑了一趟内务府,叫他们速速改一身从一品的官服送来。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霍文公今日也出不了宫了,申时一至,赴宴的朝臣官眷又该二进宫了,眼下也没剩几个时辰了,总不能让霍文公还穿着那身满是汗馊味的低阶官服现身。 抛开他旁的身份不谈,如今名义上到底是南枭王的岳丈,丢的也自然而然是邱瑾瑜的脸面。 看玲珑吩咐妥当了朝自己走来,邱瑾瑜拉过她的手腕贴近低声说私密话。 “如今倒是觉得,与他实非翁婿是可惜了,不然我定与他相交甚欢。” 玲珑抿唇轻笑,刚要说话就见霍文公被两个小太监扶了出来。 胖人最是怕热怕汗怕粘腻,偏他还是个贵族出身的皇亲,更怕在人前失了体面,这会儿解了三急,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身心如释重负,打量起了玉鸣宫的布陈。 从前他便是贵为雍王表弟,也从没进过后宫,心中一边慨叹若不是因着女婿的关系,这辈子应是也得不着这么个机会,且还是把他安置在了一宫正殿之中。 第169章 变化 玲珑见霍文公出来,视线瞟向晴澜,晴澜会意,上前说道。 “请国公爷移步小厅,王妃特命奴婢们备了一桌膳食,给公爷垫垫肚子。” 邱瑾瑜见霍文公砸嘴的样子更觉好笑,拉着玲珑上前对着霍文公抬起一臂。 “岳丈大人,请。” 吃着热乎可口的饭菜,又顺了一口玲珑方叫人泡的新茶,霍文公只觉得舒服得快落泪了。 看着对面坐着耐心陪他吃了这顿的玲珑与邱瑾瑜,眼底再度发热,这几日霍夫人都是陪着霍玉瑶在房中一起用膳,已是许久没人陪他好好吃一餐饭了。 嘴角不自觉的扁了扁,脑中竟生出个想法来。 若是玲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该多好。 霍文公有些愧疚的偷瞄玲珑,听她又唤来宫女给几人盛了汤,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其实挺喜欢这个丫头,看着与瑶儿相像,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只是碍于两人不同的立场,他之前不得不帮夫人的腔,吓唬、威胁玲珑替他们保守秘密,利用身份为霍家筹谋。 霍文公并不是呆傻,也能看出来王爷如今很听玲珑的话,今日带自己回来玉鸣宫也是玲珑张罗的,又事无巨细的为他考虑了周详,解了他的窘迫。 若说玲珑替他们霍家在京贵圈中斡旋,确可说是因她兄嫂性命受着胁迫,可今儿这些事,算不得她的份内事,她帮了自己,霍文公还是感念的。 玲珑也不知道霍文公盯着自己眼中忽明忽暗的是缘何,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父亲喝碗冬瓜汤清清口,这会儿不宜进太多饭食,我与王爷也打算午膳喝些羹汤便罢,不然晚上宫宴再吃些油腻的,要积食胀气的。” 霍文公连连点着头应承,想着已是许久没人同他说过这些知冷知热的话了,嘴里苦巴巴的。 邱瑾瑜喝着汤,笑眯眯的问霍文公。 “可是国邸伺候得不尽心?岳丈怎得穿着这么一身入宫来了?” 霍文公如实说了缘由,又听两人问起霍夫人何在,蔫蔫的说了夫人抱恙,今日不能入宫参宴一事。 霍文公藏不住心事,喜忧都挂在脸上,邱瑾瑜宽慰了他两句。 “岳丈一会儿就在后面寝殿中好生歇一歇,珑儿已叫内务府加紧为你改了官袍,晚些时候随我们夫妇一道前去赴宴便是。” “本王稍后遣人去国邸知会一声,岳丈不是备了好些奇珍异宝要进献于陛下?午后叫他们送进宫来,晚宴上本王带你去拜见陛下,显一显那些个宝贝,也叫岳丈大人好好在人前露一露脸。” 霍文公闻言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圆润的双下巴巍巍颤动,开怀得又一连饮了好几碗冬瓜汤。 国邸之中,霍夫人仍守着蔫巴巴的霍玉瑶,看她食欲仍然不振又哄又劝。 “瑶儿,你可别剜为娘的心了,不多补补身子又怎能快些好?瞧瞧你这脸都瘦得愈发尖了。” 一路劳顿,一向身娇体贵的霍玉瑶当然没有玲珑那么壮实,在临州又被玲珑气得心中郁结,赶上秋日渐凉就病了。 不过这病的主因还是源于心中,这口窝囊气出不去,霍玉瑶的病始终也没好利索。 此刻霍家家仆来报,说宫中派人来取公爷欲献于圣上的礼单,问夫人那礼单子收在何处了。 霍夫人这才反应过来霍文公自打早间进了宫,到现在还没见回。 “公爷呢?怎么不自己回来操持?” 婆子说公爷被王爷王妃留在宫中不回来了,就在宫里歇一歇脚,晚间参了秋社节宴会再折返,霍玉瑶闻言来了精神,坐正了身子忖了片刻道。 “娘,去回了宫里来的人,就说咱们赴宴时亲自把东西送过去。” 霍夫人愣了愣,摸着霍玉瑶没什么血色的脸忧心忡忡问道。 “瑶儿,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进什么宫参什么宴呐,好生歇着。” 霍玉瑶不耐的拂了一把,皱着眉头答道。 “那祭祀大典我没资格去,这宫宴却是准许臣子命妇带着子女前去同乐的,我们进京不就是为着叫我借着大小宴会展露头角?如此良机,岂能不去!” 霍夫人虽盼着女儿高嫁,却也是真的惜之爱之,并不愿她硬撑着去抛头露脸。 可霍玉瑶脸色冷厉的叫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总觉得自己亲手养大的闺女,这半年里变了许多。 从前女儿是心高气傲,霍夫人也觉得是理所当然,她就是要给她的瑶儿最好的,吃穿用上从不敷衍一点,她自小便是天之骄女,她的女儿自然也配得起最好的东西。 其实她自小也看不上霍文公,觉得霍文公呆头呆脑,长相平庸,无才无能,不过是碍着他母家与雍王有亲,不得已与他凑了两小无猜的关系。 霍文公年少时每每见了她,就跟在她身后妹妹长妹妹短的,霍夫人面上与他亲厚,背地里却很是嫌弃。 后来雍王看上了她,自视孤高的霍夫人自然不愿委身于朝秦暮楚的昏君,还以为此生无望之时,霍文公挺身而出,冒着触怒雍王被赐死的风险求娶了她。 她对霍文公无情,可除了嫁给他这条路以外也没得其他路可选,只能认了命,随他去了凤阳,为他生下一女。 有了霍玉瑶之后,霍夫人才觉得已被糟蹋尽了的人生又有了新的奔头,想把她曾认为该是她所有,那风光肆意人生实现在女儿身上。 好在霍玉瑶天生美貌,没受霍文公那粗胖身材,无奇长相的影响,霍夫人更觉女儿是她生命的延续,对霍玉瑶百般疼爱。 她娇纵霍玉瑶,若府上庶出的弟妹顶撞于她,霍夫人都会当众斥责打骂,绝不善罢甘休,是以霍玉瑶性子是高傲了些。 可近些日子以来,霍夫人发现霍玉瑶话也少了,总是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以往霍玉瑶若是有些小病小痛,都是日日赖在榻上不肯下地,饭食也要由下人喂送到嘴边的。 可这会儿居然提出来,即便撑着病体也要入宫参宴,叫霍夫人没来由的生出种心慌来。 第170章 显山露水 围着霍文公转了这么会儿功夫,距着去赴宴也没剩几个时辰,玲珑便不打算午睡了,否则睡乱了头发,再起身时还要重新梳弄好一会儿。 说起来,霍文公与玲珑的血缘要较霍玉瑶更近一层,他算是玲珑的表叔。 宋氏执掌雍国江山多年,宗亲妻亲关系如老树乱根,关系与皇室越近的地位就越高,玲珑也见过不少,雍王喜玩乐,若是这些叔伯中有知情识趣,懂得投雍王所好的,还会时常被召进宫中伴驾。 霍文公虽然也鱼肉百姓,但就凤阳小住那些时日得知,他敛来的财帛大多是被妻女所挥霍,又被密信中的人骗去了大半,他自己除却贪嘴爱吃外,倒是没发现有什么旁的恶习。 与从前那些个獐头鼠目,满身酒色财气的亲戚叔伯相比,玲珑倒是觉着霍文公本性不坏,否则也不会为了救青梅竹马的霍夫人出虎口而豁出前程去,又被她欺负得只能在书房中造间密室独自惆怅。 玲珑知道邱瑾瑜也是真的不厌恶霍文公,他喜欢作弄人,作弄的却都是他觉得有趣之人,玲珑、鹊儿初时都没少受他的戏弄,霍文公更是几次被他灌醉了酒后出了不少洋相。 想到此处,掌上摊着本书坐在廊下的玲珑轻笑出声,邱瑾瑜剥着手中柑橘走近,塞了一瓣在她口中。 “看什么呢?这么好笑?” 玲珑被酸得襟起了鼻子,咽下后片刻才答道。 “《李娃传》。此前时常听韵儿念叨这话本如何如何,方才想着打发会儿时间,在书架上瞧见了,拿来翻翻。” “我粗略的看了几段,此书应是讲述了门第迥异的一对男女,相互爱慕却因身份世俗走上了一条艰难曲折的情路。” 邱瑾瑜大剌剌的在玲珑身畔坐下,支起一条腿眯着眼睛嚼橘子瓣。 “京城的柑橘当真是不如定安好吃,你接着说,然后呢,结局如何了?” 玲珑摇了摇头合上了书。 “我没翻到结局,打算闲暇时细细读一读,若是提前知道了结局,读起来便没什么意思了。” 邱瑾瑜啧了一声。 “都是些情情爱爱的无病呻吟,无甚好看的,你若是觉着这会无趣,为夫耍套拳给你看看,如何?” 玲珑双目一亮,惊喜的看向邱瑾瑜。 邱瑾瑜一见她这般神情,也立时明白了这提议提到了媳妇心坎里。 只是哪有女子对这些个这么感兴趣的,邱瑾瑜轻笑一声,摸上了领口的盘扣,欲除外袍。 玲珑连忙向他探去双手,替他解起了扣子,口中还以退为进说道。 “你最厌折腾麻烦,要不还是别耍了,省得一会儿出了汗还要换洗里衣里裤……” 邱瑾瑜见她脱自己衣裳的手压根就没停,笑着刮了刮她鼻梁。 “你既想看,就大大方方同我说呗,在你面前,我还能吝于展示不成?” 玲珑狗腿的替他脱去了外袍,听她话音也不难听出与方才百无聊赖翻动书本时截然相反,精气神十足。 “王爷入宫以来日日辛劳,一会儿又得赶着赴宴,这会儿确实不是时候。可从前便听闻王爷勇冠三军,武艺超群,可以一敌万,妾身自然是想亲眼一睹为快的。” 邱瑾瑜穿着素白的秋衣长袍,站起身转了转手腕,扭了扭脖子,面上故作深沉,心里已被媳妇夸得乐开了花。 “传言就是这般没谱,太过夸大,哪有人能以一敌万的……” “若说以一敌百倒是还差不多……” 邱瑾瑜边说边一跃而起,翻过栏杆,款款走上了偏殿门前方方正正的小广场。 扫视了一圈,除玲珑外,晴澜与几个扫落叶的宫女都在偷偷看向自己,邱瑾瑜想着左右他们不过是群不懂门路的,耍一套太繁复的太累,她们应是也看不出好赖,就想起了早期从师父那学来的一套八极拳法。 打定了主意,邱瑾瑜划开步子,口中朗声说道。 “古语有云,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我耍的这套拳,便叫作八极拳。” 说罢脚跟发力,行于腰际,贯上指尖,一拳即出,其中蕴含的爆发之力似是在透明的空中凿出了个洞,玲珑眼见着午后烈阳之下,他铿锵有力的每一拳都会激出些许衣物上的轻尘,心中大震。 这套拳在神州大地上传承了许多年,并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拳法,但却绝非是什么人都能打成邱瑾瑜这般境界的。 雍王宫中的武师也教玲珑打过,但后来她师承宦官姜明昌后才知道,她所学的八极拳不过是形,顶多也就能有个强身健体的效用罢了。 真正的八极拳讲求头、肩、肘、手、尾、胯、膝、足八个点的一气贯通,牵一发而动全身,八门至极,便是拳法名字由来。 没有深厚内力之人,亦或身体不够健壮之人,都学不得八极拳的精髓所在,都说八极拳是武学入门级的拳法,也是因为绝大多数人使不出八极拳的真正威力。 八极拳刚劲、朴实,动作迅却有力,寸截寸拿,硬打硬开,只是此刻邱瑾瑜没有对手,否则此拳由他使来,定是更有“挥臂云柱倒,跺脚震九州”的势头。 玲珑看得眼皮都不舍眨动一下,邱瑾瑜打完了二十四式,缓缓收了步子站直身子,长吁了一口气。 玲珑连忙小跑着过去,从腰间取下帕子,去擦邱瑾瑜的脑门,却并未寻着一滴汗珠。 邱瑾瑜笑了,握了妻子伸过来的手。 “没出汗,不用擦,我都没使力。” 玲珑闻言心中对夫君更加钦佩,习武的人都有这个通病,玲珑也不例外,以功法见高低,评长短,此刻亲眼见识了他的拳脚功夫,不由肃然起敬。 从前她对邱瑾瑜是单纯的男女之情,这会儿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同道之情。 不过玲珑心里也开始鬼鬼祟祟的发痒,想着上次在废弃小院中,他在轻功上逊了自己一筹,自己也被他拍了一掌,应是算作平局了。 如若能酣畅淋漓的战一场,能否倚仗着飞羽剑的飘逸灵动以巧获胜呢? 第171章 补偿 晴澜携了个小宫女端上了刚烹的热茶,邱瑾瑜捧起草草吹了几下喝了一大口,烫得咂了咂嘴。 “有凉茶没有?” 玲珑笑着接过茶碗,又徐徐吹了一会才递还给他,转头之际见着晴澜双目灼灼的盯着邱瑾瑜看,倒是叫玲珑多加了几分留意。 许是感觉到玲珑探寻的目光,晴澜垂头说道。 “王爷英武,奴婢佩服。” 邱瑾瑜刚被玲珑夸过,乐颠颠的也没在意,玲珑却觉得一向寡言少语的晴澜有些反常。 分明方才邱瑾瑜打的那套拳法看着很是普通,若非个中翘楚绝难看出门道,晴澜并非阿谀拍马之人,忽而这么一说倒叫心思细腻的玲珑觉得有些牵强了。 没待玲珑细细琢磨,便见着霍文公被几个宫女太监簇拥着向他们走来,离着老远便呼喊道。 “贤婿,玲珑!时候快到了,咱们无事便早些过去,我可是怕着又去迟了,翻来覆去的也歇不好。” 邱瑾瑜早在凤阳时就应承了霍文公要为他引见朝中重臣,今时也不好再推辞,对玲珑点了点头道。 “那便走,免得岳丈大人一会儿又要哭丧着脸了。” 这次参宴的服饰是玲珑一早在定安就备好的,今日上午的祭祀礼两人穿的都是内务府给的朝服,晚上的宴会便不用那么正式了,正是玲珑盘算了许久,好好为王府摆一摆谱的良机。 玲珑给自己备的是件白缎面坠着海棠花的小袄,肩袖衣领处卷了绒兔毛,下身是条百褶如意月裙,左右发间各簪了一根凤蝶鎏金步摇,看着不厚重,轻灵俏丽又不失隆重。 玲珑想着南枭王妃身份虽然尊贵,可她的年纪摆在明面上,若是刻意打扮得老成内敛,反倒不伦不类。 听晴澜说,邱瑾瑜历年穿的衣裳都是她去内务府挑的,玲珑翻看了一遍,大多是烟色、黑色、银灰之类的低沉颜色。 邱瑾瑜本就比玲珑大上不少,若是再让他穿这些老陈颜色的料子,更是要突显两人间差距,最后玲珑还是决意给他套穿上自家中带来的新衫。 这是身月白的锦袍,衣领腰间用的是乌金的带子,束发的金冠中间镶了颗水头极好的翡翠,收拾利落后玲珑掐着腰满意的点了点头。 “早知道浅色衫子这样衬王爷,就多做几身了。” 邱瑾瑜原还有些嫌弃颜色这么娘们唧唧的料子,听见玲珑不住夸赞,又见几个小宫女红着脸偷看他,挑了挑眉头揽着玲珑站到了铜镜前。 两人出身高贵,俊俏男女打小也没少见,可镜中的这一对,除却精巧的眉目与轮廓,还有着寻常人身上见不着的气度。 他们二人的长相都有异于常人,两双眼睛各有各的妙,玲珑眉宇间虽欠缺了些女儿家的柔和之美,但因今日上了妆更添娇俏。 邱瑾瑜在沧桑中摸爬滚打了十余载,性子又不羁桀骜,总叫人觉着有种生人勿近的戾气,今时穿上了身温润的袍子,倒是盖住了不少粗糙的硬朗,与玲珑站在一处,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邱瑾瑜也咧嘴笑了,美滋滋的抓起玲珑的手搭上自己的臂弯。 “甚好,甚好,走,爱妃。” 玉鸣宫门口的霍文公等得心焦,见着两人出来的一瞬也愣了一愣,背着手襟着下巴暗暗点了点头。 他又何尝不知道夫人与女儿自打玲珑回凤阳归宁后为何闹腾个没完,那时她们说抵死不嫁,他咬牙答应了,她们去城中绑人代嫁,他也默许了。 可当见着本以为是个煞神的南枭王,实际上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而作替身去“送死”的玲珑被养的风姿绰绰,成了响誉全国的正牌王妃,他们家那对傲睨自若自视甚高的母女,又怎能不懊悔不眼热? 他是看开了,路都是自己选的,昨日因种下今日果,他当时也没想到不久后不得不向夏兆称臣,只能说人家玲珑是个有福气的,他没那个命给南枭王当个真岳丈,可夫人女儿定是不甘心的,她们母女最能斤斤计较,又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霍文公给她们留着脸面,一直没把这话说出口。 若是当时嫁过去的是霍玉瑶,依她的刁蛮脾气,整日只知道对镜描眉贴花的见地,如何搏得王爷垂爱? 这道理浅显得不能再浅显,人家南枭王既全不似传闻中那般粗鄙无知,那他相中的也应当是玲珑这个人,不是什劳子徒有美貌的凤阳县主。 玲珑这孩子,相交愈深愈觉得她哪哪都好,出身虽低,却人如其名有副玲珑心肠,今日还不计前嫌对自己照顾有加,霍文公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她。 去景和殿的路上果然遇上了些到得早的官员,武将们注重军规军纪惯了,到得尤其早。 他们大多与邱瑾瑜熟识,还有不少是战时的副将,一见了面就围着邱瑾瑜不放,玲珑看时候还早也不急,就同霍文公在一旁静候他们叙旧,要不等到入了殿各落各的座,就不便再谈天说笑了。 霍文公搓着手,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同玲珑搭话。 “那……玲珑,今日……给你添了麻烦了。” 玲珑扭头,看他们一家私下里对自己颐指气使惯了,这会见霍文公面露赧色细声细语的同自己说话,玲珑还觉得有点不自在。 “父亲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女儿应该做的。” 霍文公听玲珑这么说,总是联想到上次她回凤阳时,自己同夫人把她按在屋里连训带吓了半日,再三威胁她秋社节时要事事为公府筹划,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玲珑也不过是个十六七,无辜被抓来顶包的孩子啊。 “玲珑啊,以前的事委屈你了,是我霍家对你不住,但如今事情已然成了这般,你也算是因祸得了福了。” “你是个好孩子,你身世的秘密往后我会带进土里,你就安心的同王爷好好在定安过日子,也别因这事生怨了,可好?” 霍文公觉得话说得还不够诚恳,又补充道。 “待到我返还凤阳,就买座大宅子给你兄嫂,再送些家仆田产,好生养着,你看……这样,可能平了你被掳进府代嫁之怨?” 第172章 救是不救 “你那母亲与妹妹,被我娇惯久了,说话不中听,胆大妄为,我也没什么法子,发妻亲女,我管束不住,是我的无能。” “不过她们也算因此得了教训了,瑶儿由嫡变庶,也走不到什么高处了,我想着此次带她入京,若能觅得个性子温和的青年官吏为婿,于她而言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如此我也算尽了为人父亲的责任,玲珑,你可否不计前嫌帮我了了这桩心事?往后……” “往后我定视你为亲女,咱们父女间还要多多走动。” 玲珑并未作答,垂眸思虑了片刻。 若说怨么,倒是谈不上。 被掳进国公府之前她也知道,留在凤阳不是长久之计。 霍氏这一家子也算她最后活在世上的亲戚,没霍夫人母女的胆大妄为,她也没有机缘与邱瑾瑜相遇。 起初被胁迫着验身,习学如何伺候男人的屈辱,的确让她愤然过,不过时至今日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和邱瑾瑜也没少使坏教训霍玉瑶。 让玲珑略觉为难的,是这家人如今在夏兆的处境,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出手、如何出手救他们。 从此前的密室信件中与邱瑾瑜暗部探听来的消息可以笃定,霍文公与雍国某支乱军首领有密切的关联。 凤阳自古便是为雍夏两国之间的一道险关,夏泓澈趁着雍国兵变、叛军突起之际,为南枭王求娶县主是第一步棋,雍国战火烧得最是邪旺时拉拢霍文公入自己羽翼之下是第二步棋。 如今夏兆军队已成功接掌了凤阳的守备线,自是不会再把凤阳城的统治权下放给一个与敌军有私交的霍文公手里。 只不过霍文公刚刚投诚归顺,立时动了他,或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凤阳,太有损夏泓澈的清誉,毕竟他坐稳皇位,多是仗着其父义勇大帝夏翊的名声。 玲珑估摸着,夏泓澈的下一步棋,许是就要做一个局,如果做得绝些,霍文公乃至霍家将面临的便是死局。 眼下时日还早,夏泓澈应不会这么快动手,但这一天,迟早都要来。 见玲珑不说话,霍文公又小心翼翼唤道。 “珑儿……?” 玲珑瞥向霍文公,看他喜形于色全无心机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削首的刀都架上了脖子,还浑然不觉。 雍国皇室之中挑拣遍了,怕是也寻不出第二个像霍文公这般单纯的人物,不过也是因为他为了挚爱不畏皇权,被发配到了边境,才自国难中得以保全了自己与家人。 只是玲珑想着,她那表婶表妹并非安分守己之人,若肯像霍文公说的,安安稳稳的嫁个小吏,不叫夏泓澈认为他们一家还有什么野心,或许她还可帮他们保住性命,在夏兆国安然终老。 怕就怕霍玉瑶不甘于此,并未听进去她此前敲打告诫之言,最终带累了霍文公。 玲珑看霍文公神情诚挚,想必他也是真不知晓巧月一家失踪一事,如此说来,霍夫人行事并不与他同心,那对母女应是还惦着以此胁迫玲珑为其谋求嫁入高门。 思及此处,玲珑开口问道。 “父亲既这么说了,我也再没什么怨怼了。只是此前从母亲与玉瑶妹妹口中得知,她们似是与父亲的想法有些出入,玉瑶妹妹她……当真安于嫁个普通官吏?” 霍文公皱了皱眉,想起她们就颇觉头疼。 “由不得她,她是个不懂事的,以她今时的身份,硬要去高攀什么权贵只能给人做妾。”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这做父亲的也有责任,她性子不好,我只盼着她嫁作个正头夫人,许是以后离了她那个矫情的娘,成了婚有了孩儿,慢慢的能成熟些,若是能有你一半稳重,我也就知足了。” 霍文公看邱瑾瑜与那几人差不多聊完了,连忙咳嗽了几声。 “先不说了,别叫王爷起疑了。” 邱瑾瑜将霍文公做贼心虚的神情尽收眼底,同玲珑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叫两人过来一起进了殿。 门口喊话的太监见了邱瑾瑜与玲珑便满脸堆笑的高喊:“南枭王,王妃到!” 后见着两人身边的霍文公,咔了几下眼,愣是没把人认出来。 “奴才眼拙,这位是……” 玲珑出言提醒:“是我父凤阳霍文公。” 太监这才又连忙提声喊了一嗓子。 “凤阳霍文公到!” 霍文公再度暗暗庆幸,多亏今晚有女儿女婿在侧,不然他若巴巴的进了宫赴宴,连殿外喊话的太监都认不得他,还得叫他自报家门,岂不是要颜面扫地了。 扬眉吐气的跟着邱瑾瑜进了殿,殿中引座的太监迎上了前,笑吟吟的说道。 “王爷来了!今年您的位子还是在陛下下手第一位,今年特遵皇后娘娘懿旨,给女眷们加了软垫,如此王妃跪坐着也不会硌膝头了。” 邱瑾瑜勾着嘴角瞥向身侧的妻子,俯首低声问道。 “这是你的主意?皇后大大咧咧的,心思可没这么细腻,偏你进宫这一年就在这些细枝末节处上了心。” 玲珑眨了眨眼。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王爷的法眼呢。” 邱瑾瑜看她今日这身打扮像只薄皮儿水嫩的蜜桃似的,嘴角还含着勾人的浅笑,真想上手揉捏,心猿意马之时,又听着引座太监说。 “呦,国公爷的座位是今年新加的,奴才这就去查。” 玲珑出言喊住了他。 “不必了,我记着呢,公爷的位子就在我与王爷身后。” 皇后身边的女官见着玲珑来了,也放下了手中清点的单子迎了过来,拜了礼后笑着揶揄那太监。 “要不私下里都传你这蠢笨东西是静泉大总管的亲戚呢,这座位图就是王妃娘娘帮着皇后娘娘排的,咱们娘娘说王妃记性可好,只看了两遍诸位大人的姓名官阶,就列出了座次。哪位大人坐在哪儿,王妃都一清二楚,还要你个现眼的去查名册?” “今年这宴厅也是遵照王妃的建议布置的,确实比往年更宽敞松快了,也方便宫女们上菜撤盘,奴婢当真佩服。” 那太监连连作揖陪笑道。 “姑姑说的是,奴才若非太过蠢笨,便去考科举了,哪还能入宫做了阉人呢。” 第173章 献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霍文公暗自心惊,玲珑方入宫几日光景,竟已经混成了皇后娘娘的入幕之宾,协理操办起宫宴了? 三人落了座后,女官又盛上了几个瓷盅,说是皇后知道王妃喜食长秋宫小厨房熬的花生酪,今日特叫人备了几盅,给王妃暖暖身子。 吃着皇后给开的小灶,霍文公更觉不安,向前倾着身子唤玲珑,语气越发的和蔼亲热。 “珑儿,劳烦你问问王爷,派去国邸取我那些礼品的人,可回来了?” 距着这么近,声音压得再低也逃不过邱瑾瑜的耳朵,只见他转过身笑着看向蛤蟆似匍匐在桌上的霍文公。 “岳丈大人是怕本王吞了你的东西不成?已吩咐下去了,只肖取来便直接送来殿上,叫你亲自献于陛下,本王不会抢你风头的。” 几人坐着吃了些宫人送上的干果,说了会儿话,期间还有些官员进殿后先行来拜见几人的,邱瑾瑜也一一为霍文公引荐了。 邱瑾瑜见那些人打眼看见自己时眼中闪过的震惊,又听着有几个胆大的当面夸赞他今日不同以往,更加丰神俊朗,心里美滋滋的,摸着下巴歪着身子问玲珑与霍文公。 “本王今日瞧着当真那么俊?人人都要来夸两句,说的词也都大差不差,听得都腻了。” 玲珑抿唇轻笑不语,霍文公今日跟着女婿受了不少官员的拜会,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笑得满面油光。 “那是自然,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王爷贤婿本就长得俊俏,只不过以往打扮得太老气朴素,今日这一身穿戴上之后,当真是容光焕发。” 邱瑾瑜闻言更加得意忘形起来,探出手拨了拨玲珑发间颤巍巍的步摇。 “这都是珑儿的功劳,这身行头都是她找人量体裁衣做的。” 玲珑拍了邱瑾瑜的手背一巴掌,看玲珑与王爷感情如此之好,霍文公开怀得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三人有说有笑的,倒是真像同享天伦之乐的一家人。 谈笑之间,天色渐暗,宫灯盏盏燃起,邱瑾瑜也兀自纳闷,眼看着大殿之内已座无虚席,时辰也快到了,宫宴都快开始了,可派去国邸的人还没见回。 随着静泉喜气洋洋的一声高喊,帝后自殿后走出,殿中人齐齐起身见礼,待到帝后落座,夏泓澈开口喊了平身入座,大家才又重新坐定。 霍文公起初还在啧啧惊叹陛下竟这般年轻,后又想起自己那些还没见着影的奇珍异宝,急了。 “王爷贤婿,这……陛下都来了,我那些东西……” 邱瑾瑜当时遣去的是玉鸣宫中一个管事太监,还给了南枭王令牌,按理说有他令牌也可以调动禁军二十人,总不至于在路上被人抢了。 被霍文公一直追问问得邱瑾瑜心烦,摆了摆手。 “不知道,左右又丢不了,若是被人劫了,本王亲自去帮你抢回来总成了?” 霍文公闻言脸上一白,哆嗦着嘴唇问道。 “这,这,上京城中竟是这般不太平吗?那些可是……可是我最后的……” 玲珑低声宽慰道。 “父亲莫急,王爷这话是吓唬你的,东西不会丢,更不可能被人劫走,许是今日进宫出宫的人多,耽搁在宫门处了。” 玲珑唤来了方才同他们说话的女官,在王若嫣那待了数日,与她也相熟,便托了她着人去问问,玉鸣宫的德全公公出宫办事回没回。 邱瑾瑜看她在宫中混得也如鱼得水,出言调侃。 “本王都使唤不动宫里的人,你才入宫几日,竟是在御前都有说得上话的女官了。” 玲珑却无心与他玩笑,摸着下唇喃喃道。 “晴澜说德全公公是个办事妥帖的,去了这么久实是有些怪异。王爷还真别不当个事,东西若是真丢了,妾身这儿可没钱赔。” 邱瑾瑜啧了一声,探出手去捏了捏玲珑腰间这段时日中养出的软肉笑道。 “把你抠的,养肥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我欠的钱你不帮着还,难不成舍得我去凤阳做长工还债么。” 还没待玲珑说话,龙凤座上传来夏泓澈的话音。 “南枭王夫妇今日穿得很是夺目,少见南枭王穿这样清浅的颜色,真可谓玉树临风,把孤给比下去了。” 邱瑾瑜哈哈笑了两声,提杯敬道。 “是臣欠考虑了,没顾及陛下感受,应当自罚三杯。” 王若嫣也与玲珑遥遥相对举杯,饮过酒后,邱瑾瑜听霍文公在身后时不时的清嗓子,暗觉好笑,后又提声说道。 “陛下,臣身后这位便是凤阳的国公爷,臣的岳丈,从前你们曾有过书信往来,应是无需臣多做介绍了?” 夏泓澈自是早就看见了两人身后坐着个身材臃肿的生面孔,也猜到了他身份,故意晾着罢了。 此前夏泓澈是想着,不论怎么说,凤阳的县主到底是他的亲嫂嫂,念在兄长面上,他暂时也没打算动霍文公。 可当从邱瑾瑜口中得知,霍家胆大包天行了寻人代嫁之事,把他们兄弟当作傻子时,就已经起了杀鸡取卵之心。 兄长钟爱如今这位王妃,可这位王妃并非出身凤阳霍家,如此说来,他要如何,也与兄长与嫂嫂无关了。 “哦?那倒是孤眼拙了,霍文公,起初为南枭王求娶王妃时你我便通过信,今日可算是得以相见了,只是孤怎么瞧着,王妃与霍文公长得……好像不太相像啊?” 陛下问话,霍文公立时费力的站起身答道。 “回陛下话,其实王妃的耳朵……耳朵长得还是很像臣的……”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了个传话的太监,走到静泉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静泉又问了夏泓澈的意思。 夏泓澈听着听着眉毛一挑,看向邱瑾瑜。 “你们玉鸣宫的奴才来禀,说是遵了你的吩咐前去国邸取了些东西,要献于孤?” 邱瑾瑜闻言点了点头,也没忘把话说清楚。 “确有此事,是臣这位岳丈,惦着进京觐见陛下,不好意思空手而来,把从前分封到凤阳时带去的奇珍异宝都带来了。” “依臣看,今日热闹,不如当众展开一观,也叫在座的都掌掌眼。” 第174章 玉瑶自荐 夏泓澈眉头一抬,虽然不知道邱瑾瑜为何还要这般给霍老儿脸面,但也没拆他的台,点了点头。 “那便呈上来。” 静泉脸上总是带着讨好的笑,长得也端正,玲珑听他私下里说话声与寻常男子无异,可每每传令时还真挺有总管太监的气度,嗓音也吊得高而洪亮。 “陛下有旨!呈凤阳国公府献礼!” 话音毕,候在殿外的人陆续走进大殿,让人讶异的是,为首的是个女子,穿了身娇艳的樱色罗裙,此时已值秋分时节,乍暖还寒,最是易感风寒。 宫妃们最忌惮生病,病了养几日倒是不打紧,只是为不过病气给皇帝,病了就要去了牌子,不得侍寝,不能面圣问安,有时匿了个十天半月的,便有可能就此失了宠,叫陛下再想不起来这个人。 是以天气一冷,内务府就给各宫备了炭火,宫妃们也一早就穿上了厚衣,在宫里这些时日,玲珑总有种冬日已近的错觉。 可是眼前这女子,衣服料子还是能透进光的薄纱,纤腰不盈一握,身段娇娆,一看便知外衣下面穿着单薄。 那女子款款走近,盈盈拜倒,语调千娇百媚,嗓音中还有些几不可闻的喑哑,柔柔弱弱,光听声音已让人觉着心生怜惜。 “凤阳霍氏值此秋社佳节献礼于吾皇,愿夏兆盛世长隆清平,千秋万代,愿吾皇圣体长康,福寿齐天。” 夏泓澈眸中一动,暗中瞟向邱瑾瑜,见他也一脸诧然,心中生出些玩味。 “平身。” “谢陛下。” 霍玉瑶站起身,一举一动都在夜深无人时想象演练过数十次,就连提裙摆的兰花指翘到什么角度都是精心编排过的,成竹在胸倒是没见丝毫怯场。 霍文公张大了嘴巴,缓缓扶着面前桌案坐起了身子,下唇开合了几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霍玉瑶喃喃。 “疯了……这真是疯了……” 宫中摆宴,依礼制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宫妃才有资格参宴,她们素日里变着花样争宠争惯了,见着这架势一个个的就冷了脸,窃窃私语起来。 宁贵妃坐在帝后侧前低一阶的位子上,挑着凤眼看了会儿热闹,咯咯笑道。 “原来这便是凤阳献与陛下的宝,的确珍奇。” 夏泓澈一臂撑在龙椅扶手上,神色淡淡,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抬起头说话。” 霍玉瑶等的就是这句话,依言缓缓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 近日里因病与刻意为之,霍玉瑶清减了不少,巴掌大的小脸上水眸潋滟,带着三分惧色,七分娇羞眨动着羽睫,额间还描了朵嫣红的落梅,当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臣女乃凤阳国公府次女,南枭王妃庶妹,名唤玉瑶,今日特奉家父之命,带宝入宫,献与陛下。” 邱瑾瑜低头抚着额角,轻微翕动着嘴唇低声同玲珑说道。 “这娘们儿这次是要把主意打到陛下头上了?” 玲珑一开始还真没立时就认出霍玉瑶来,上次在临州一见,到现在才不足半月,霍玉瑶却瘦了一大圈。 而且方才进殿时她一直端着双臂垂着头,脸上应是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今日也听霍文公说起霍玉瑶自临州一别便一病不起之事,玲珑还想着是不是自己上次拿她撒气撒得太过火了,若是把这心气高的表妹活活气死了,也实非自己所愿见。 原来人家是憋着这口气,静候良机蓄势待发呢。 玲珑轻叹一口气,事已至此,她也管不得这个野心勃勃的表妹了,这一家人脚上的泡都是自个儿磨出来的,今时霍文公迷途知返,她尚且可以念在血脉亲情上拉扯一把,但若霍玉瑶非要往漩涡中心里跳,她也没那么好的心一再阻拦。 夏泓澈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唇角始终持着极淡的笑意。 “霍文公一家有心了,那就劳玉瑶小姐展示一二。” 霍玉瑶甜甜应了声,招呼身后拿着锦盒的宫人上前,探出纤纤玉指打开了盒盖。 “陛下请看,这是樽镶金兽首玛瑙杯,这块玛瑙色泽通透,最难得的是兽角恰是异色,雕工精湛,栩栩如生,极是罕见,出自前雍国一位大师之手,如今流传于世的号称为他遗作的大多是仿品赝品,这一樽当属无价之宝。” 静泉亲自下了台阶接过了锦盒,又迈着小碎步递到了夏泓澈眼前,夏泓澈没说什么,只是点头摆了手,静泉又拿着盒子一一走过了众妃面前。 宁贵妃拦住静泉问道:“既说市面上多是仿品赝品,又怎知这一支是不是同为赝品?反正你说的那位大师是异国人,且早就不在人世了,岂非说圆说扁都由了你?” 霍玉瑶满心满眼都是夏泓澈,突然有个衣容华贵姿容绮丽的妃子发话刁难,问得霍玉瑶一时慌了神。 “娘娘……娘娘说笑了,以假乱真是欺君之罪,臣女万万不敢。” 宁贵妃咯咯笑道:“原来你还知道这坐着几个娘娘呢?本宫还以为你眼里只看得见陛下一人呢。” 夏泓澈这才有了些反应,轻声斥责。 “贵妃,莫要拿旁人玩笑。” 宁贵妃扭过身子,坐着对夏泓澈福了个礼,头上的东珠灿然得晃眼。 “臣妾知错了,叫陛下心疼了。” 夏泓澈轻笑,又转而对霍玉瑶言道。 “继续。” 霍玉瑶被吓得不轻,但见陛下为她解围,还是喜大过了惧,自以为夏泓澈已经对她有所青眼,又接着讲起了下一宝。 王若嫣一直坐在凤椅上,未发一言,倒不是因为她不愿后宫中再添新人,亦不是看不惯宁贵妃对着夏泓澈打情骂俏,而是心中对玲珑有不悦。 她以为她与玲珑这几日相处下来,已情同姐妹,可却从未听她提及,他们霍家有意把另一个女儿送进宫来。 为稳固家族荣宠地位,大多世家大族都会动把自家女儿送到皇帝枕边的心思,只要这女人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或能生养个公子公主,这一家也就一跃而上成了外戚。 王若嫣虽对这些已见怪不怪,可此人若是玲珑妹妹,她便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第175章 人人都有心事 失神之际,坐在王若嫣下手的两个嫔位的正说着小话,其中有一个突然惊讶的轻叫了一声道。 “哎呀,细瞧之下,凤阳这个庶女长得同王妃好生相像呢。” “你这么一说,倒好像真是,这庶女脸上这层粉厚的,也难为你能瞧出来她本来面貌了……” “凤阳那老公爷真是有福,得了一双貌美如厮的姐妹花,去年就听说南枭王妃的画像叫人惊艳,当时还以为陛下会自己留着,却没成想赐婚了南枭王。” “这下可是两全其美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人儿,多出来一个,还这般知情识趣,自己把自己送来了,啧啧。” “话是这么说,可陛下与王爷心里不会觉着别扭么?我可是听说过民间有男子错认过自己妻子双生姊妹的,最终闹得都没法收场呢。” “也不至如此,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又不是一母同胞,其实打眼看着相像,仔细瞧了后相差也甚远,这女子一脸狐媚之相,不若王妃长得英气。” “姐姐这话可是酸了,是畏了此等美人入宫后更难得见陛下的面了?” 王若嫣轻咳一声,打断了两女的低笑与调侃。 “身为宫妃,当众交头接耳嬉笑打闹,成何体统?” 被呵斥的两女立时跪正了身子,恭恭敬敬垂首道。 “臣妾失德,娘娘恕罪。” 宁贵妃出言笑道。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饮着醉仙酿,眼前又有美人献宝这么赏心悦目的画面,臣妾只觉得心旷神怡。” “皇后娘娘也要时刻注意身子,少动些气,咱们年岁渐渐大了,又生养过,哪能与这朵来自凤阳的娇花相比呢。” “臣妾可是要先行恭贺陛下,再得佳人了?” 夏泓澈眼中晦暗不明,探究的目光再度扫向霍文公。 “霍文公待孤之忠心昭昭,有目共睹,只是孤自问还算得个君子,话还需得问明白了。” “如此珍宝,霍文公当真舍得割爱送予孤?” 霍文公有口难辩,陛下定是以为他要连同女儿和宝贝一同献上,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解释得了,奇珍异宝是他备的,霍玉瑶是自作主张上殿搔首弄姿的,这话若说出去了,霍玉瑶这辈子岂不是就毁了? 霍文公愤恨的瞪了霍玉瑶两眼,哪知她根本看也不看父亲这边,脸上丝毫没有胆怯畏惧,反倒笑吟吟的很是得意。 就好像她已拿准了,这事父亲定会顺着她说。 霍文公的额头、手心、腋下又开始冒冷汗,他抬手擦了擦,费力的站起身抬臂揖道。 “臣……心甘情愿。” 夏泓澈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要礼贤下士,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理应给刚招抚的凤阳城主些优待。 但自从在邱瑾瑜信中得知此人在归顺之后还与雍国境内有所勾结,就已经动了杀心。 可兄长宠妻一事传得有板有眼,若以通敌之罪发落了王妃母家,定要害得他们夫妻失和,且通敌罪株连九族,就算他法外开恩赦免了王妃,日后也难免要被朝臣参奏斩草要除根。 邱瑾瑜曾言霍文公一家挥霍无度,便是在凤阳那样穷苦落后的地方也把自家人养得脑满肠肥。 夏泓澈原想着过几年拨些垦荒开渠扩城的银钱过去,送给霍文公贪一贪,再派个御史去捉个人赃并获。 可今次邱瑾瑜进京同他说了王妃实是被这家人绑来代嫁的,与他们并无关联,夏泓澈也没了顾忌,只想除之而后快。 如今霍家倒是亲自送上了门个好契机。 夏泓澈坐正身子,把玩着项上垂下的玉石珠串,漫不经心道。 “那就都留在宫里。东西都交由皇后,是摆是收是赏,都由她做主。人么……” “静泉,先给霍小姐记个采女,侍寝后再做封赏。” 王若嫣原以为她对这种场面已经麻木了,可此刻心中仍是针扎似的疼,然而却还得端着皇后的贤良淑德,端淑稳重,连阻他一句,问他一句都不能。 “臣妾……遵旨。” 相较于一向笑意盈盈,此刻却平静得有些反常的皇后,宁贵妃心情倒是不错,开口向夏泓澈讨了方才看过的一个琉璃宝瓶。 霍玉瑶伏在地上谢恩,兴奋得病容也褪了,脸上润着兴奋的红光。 夏泓澈赏了她恩旨,说既来了,就留下同乐,在玲珑侧后方赏了她个蒲垫。 霍玉瑶再起身时,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走到邱瑾瑜与玲珑面前做了个万福礼。 “姐姐,姐夫,父亲,瑶儿有礼了。” 霍玉瑶在玲珑身畔坐下,还没待夫妻两个说话,最先沉不住气的霍文公已经开始压低了嗓门对着霍玉瑶低吼。 “霍玉瑶!你是失心疯了!你可是我霍家的……次女,从小受的也都是诗书礼教,你怎能干得出来这样丢人现眼之事!” 这话霍玉瑶不爱听,更不爱叫霍文公在玲珑面前说,收了笑意侧目怒视了霍文公道。 “父亲自小也受了诗书礼教,不还是干出了弃故国改投他主之事吗?瑶儿只知道英雄不问出处,如今我已被封了采女留了牌子,父亲话语上该多加些斟酌。” 霍文公被气得不断喘着粗气,无力的手指哆嗦着指向霍玉瑶。 “你……你……你母亲呢?此事难不成她也同意了?” 霍玉瑶梗着脖子扬着下巴,瞥看着玲珑今日这一身清丽脱俗的装束,翻了个白眼。 “母亲自然是要比父亲豁达的,她亲口同宫里遣来的太监说了,由我亲自奉宝是父亲你一早就定下来的,我倒是也没想到,如此顺畅的就见着了陛下。” “父亲你把攒了数十年的好东西都拿出来,连府库都搬空了,千里迢迢运来上京,若就这么白白献了出去岂不浪费?” “由太监送上来也是送,由我亲自送上来我便可顺理成章的入宫伺候陛下,一举两得。” 霍文公越听越气,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大头金鱼,口中只低声念叨着“寡廉鲜耻”几字。 坐在前面的邱瑾瑜和玲珑听着身后父女两个吵嘴,心里也各有各的惆怅。 第176章 丑话 这事除了霍玉瑶自个儿觉得春风得意了,再没人出言恭喜她,霍家、王府、皇室之间本就错综复杂的关系,因着霍玉瑶的这一闹,更加混乱了。 世人皆以为美名远扬的是玲珑,今日霍玉瑶以这种张扬的方式露了面,穿着、语意上明目张胆着昭示着霍家把她献与了夏泓澈。 这种场合之下,就无异于逼着夏泓澈把她收了,霍玉瑶如此一个貌美的窈窕佳人,若是夏泓澈刻意推辞不收,便是给了霍文公的面门当头一棒,把他有多不待见霍家摊在了明面上。 通常情况下,君臣若不睦,佞臣或会试着往君侧送女人,以阻塞圣听,助己夺权。 而往往这些事都会做得含蓄些,叫皇帝在机缘巧合之下得见美人的惊鸿之姿,主动开口讨要,才能不引君王起疑。 霍玉瑶这般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等同于当众将野心宣之于口。 玲珑端坐着,耳中一直充斥着霍家父女的争论声,头皮上一跳一跳的烦躁。 她入宫总共还没多少时日,已经见识到了夏兆后宫中的暗流涌动,夏泓澈心思深沉,难以琢磨,王若嫣贵为皇后,有母族傍身,与夏泓澈乃结发夫妻,尚且过得小心翼翼。 像霍玉瑶这般性子,背景虚浮的,进了宫只怕连得罪了谁,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霍玉瑶得了手,最是盼望在玲珑面前可以再度以高踩低,见她不发一言,沾沾自喜的开口低声问话。 “没想到?只要我想,轻而易举就可以翻身,你从前沾的是我画像的光彩,如今我这真人现了身,便没有不为我倾倒的男人。” “你等着瞧,不需几年,你我再在秋社节宫宴上相见时,我坐的便是阶上的位子,你也需得跪我一跪。” 玲珑面无表情,唇瓣轻轻开合。 “陛下免了王爷与我的跪礼,除非你有朝一日能坐到佛龛上去,不然我仍是不会跪你的。” 邱瑾瑜正喝着酒想事情,不经意间听见玲珑施展了不开口则以,一开口能噎死人的能耐,偷偷扬了扬嘴角。 霍玉瑶气得秀气的鼻孔涨大了一圈,正想着该如何反驳,又听玲珑低声问道。 “你可知道一入宫门,是荣是辱,都再无退路了?看在你叫过我一声姐姐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后宫争斗,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霍玉瑶倒是满不在乎,自信满满。 “你不用吓唬我,自古后宫之中便是以圣眷为尊,论貌,你瞧瞧那一众妃嫔哪个能与我相较?” “论才情,我自幼便习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有才有貌,与你这个空有与我相似容貌和些许运气的空架子可不一样。” “今日只是初见,陛下就与我说了好些话,待到入宫侍寝后,我自是有信心让陛下钟情于我,只要有圣宠傍身,我还怕斗不过她们?” 玲珑不再多言,冷笑一声。 “那就在此祝玉瑶妹妹得偿所愿了,不过丑话我也要与你说在前头。” “你往后在宫中如何,都与我,与父亲无关,后宫争斗各凭本事,你母族有名无权,也帮不上你什么,还是免开尊口,给咱们彼此都留些脸面。” 霍玉瑶闻言也气得冷笑,脸上再没有半分方才对着夏泓澈巧笑嫣然的俏丽,看着因涂多了脂粉而白得瘆人的面色有些刻薄。 “笑话!若是指望你们,我早就被糟践到泥泞里了,上次你打我那一巴掌也是叫我清醒了,求人不如求己,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去搏!” 玲珑抿唇喝了杯酒润喉,无意再与她多做争辩,淡淡说了句。 “那就好。” 宫宴散去之后,回玉鸣宫的路上,邱瑾瑜仍然心事重重,按理说今日看了这么大的热闹,他定是要追着玲珑喋喋不休说上好一会儿的。 玲珑压下了自己的心事,挽着他手臂问。 “王爷如何看待今日这事?” 邱瑾瑜知道是自己寡言少语叫她看出来了,想着问问她看法也好,遣退宫人远远跟着,同她说了心中所想。 “霍玉瑶入不入宫的,其实实际上也与你我无甚关联,实话与你说,我已同陛下交待了你是如何被霍家强绑来冒名顶替一事。” 玲珑瞪圆了眼睛,还没待她发问,邱瑾瑜又连声安抚。 “你莫急,我已与陛下说好了,将错就错,此事不会累及你,亦不会改变你我之间任何,往后霍家人如何都与你无干,此番那霍玉瑶丢的是霍家的人,你我与陛下心知肚明就好。” 这事是杀头的大罪,邱瑾瑜若知情不报也是欺君,玲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告诉夏泓澈真相,更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夏泓澈把此事按下不发的。 原以为就算他打定主意与夏泓澈坦白,应是也会在那之前同她好好商议一番或告知一声的,却没料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此事说穿了。 如果夏泓澈震怒呢,如果要连同她一起发落了呢,邱瑾瑜曾说过要她毫无保留的信他,他竟是这样拿自己的命去效忠冒进么? 玲珑心里有些恼怒,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只得压下心绪问道。 “既然如此,今日之事更加与我们无关了,王爷为何还愁眉不展?” 邱瑾瑜并没发觉玲珑神情有异,叹了口气答道。 “陛下知道你与霍玉瑶长得相像只是凑巧,你也是因此被抓,可旁人却不知,只道你们是一对容貌相似的姐妹。” “如今你嫁了我,皇后也喜欢你,那日还同我说若日后你走了,她免不了又要孤单无趣,觉着天长日久,定能与你结为挚友。” “皇后待陛下是何等情感,想必这些日子以来你也能看出些许,今日与你酷似的‘妹妹’处心积虑到御前自荐,领路的德全还是咱们派去的,你说……” “你说皇后她……会不会以为此事是你我在背后推波助澜,襄助于霍玉瑶的?” “我与皇后是异性知己,你更是她相见恨晚的新雨,陛下要纳个与你模样差不多的入后宫,她心里能舒服么?” 第177章 夫妻拌嘴 这问题倒是叫玲珑一愣,暂时忘却了对邱瑾瑜所为的不悦。 玲珑确实有副玲珑心肠,但是在看待女儿家的心事上却算不得玲珑。 此前不管是扮农家女,还是扮县主,亦或后来做这个得时刻端着双臂迈着小碎步的王妃,于她而言都是不得不做的营生,但她缺少专属于女儿家那部分情感成长与变化。 揣度人性她是把子好手,可对于女子心底那些敏感复杂的情绪,她实是捉摸不透。 比如不能理解严诗韵怎么就对宋凌一见钟情了,再比如就连她自己是吃醋了都要二娘出言提醒,好在她与邱瑾瑜之间的感情纯粹,不拐弯抹角,不然她可能真的要被自己拧巴死。 此番这事被粗枝大叶的邱瑾瑜先提出来,玲珑不自觉的驻了足,也没了主意,呆呆问他。 “这……我没想过,王爷是如何想到这一层的?” 邱瑾瑜右掌在左手掌心上一拍,一脸的愁容。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哪次见皇后,她那眼睛笑得都跟月牙似的,打小就这样,我最是了解她不过了。可你再看看今日霍玉瑶抬了头露了脸之后,她虽没沉着脸色,可那明显已是极为不悦了。” “我偷偷打量了两眼,都觉着她脸上没什么血色了。” “后来陛下说要收了霍玉瑶入宫,她得意洋洋的冲咱们抛了个眼色,我这心里才咯噔一下。” “我以前说你们俩无半点相像都是哄你高兴的,她转过来那一瞬间,我就暗骂了一句,你们俩长得是真他娘的像,当时我就在想,谁能愿意有个人顶着与自己妻子相似的脸进宫伺候自己亲……” “咳……伺候陛下,这往后陛下见着你,我见着那霍玉瑶时,得是何等尴尬!” 玲珑听他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也开始换位思考起了王若嫣的感受。 邱瑾瑜的话不无道理,宫宴之前她们两人整日聚在一块儿,王若嫣还特意同玲珑说过了,让她给自家母亲和妹妹挑个好位子坐,这点便宜她这做皇后的还是占得起的。 今日这一遭看下来,明面上可不就是玲珑借着王若嫣与她的信任,安排了容貌相近的妹妹入宫争宠么。 德全只是派去办事的,自是不可能想到国公夫人会帮着一个庶女撒谎,德全手里还握着王府令牌,在宫中可随意出入,若同王若嫣说王爷王妃全不知情,连他们夫妇二人自己都不信。 可一切就是这么凑巧,被卧病在床的霍玉瑶钻了空子。 今晚有太多糟心的事情,玲珑喝了酒,见了夜风头也开始疼,心里烦躁得不行,并没察觉到邱瑾瑜话里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 “明日我亲自去同皇后娘娘解释。” 邱瑾瑜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如何解释得清?” 玲珑握了握拳头,加快了步子往回走,须臾之间便拉开了与邱瑾瑜之间的距离。 “如何解释?大不了就同娘娘坦而言之,左右王爷不是已经把妾身说与你听的秘密告诉了陛下?反正这欺君之罪多告知几人也不能再加重一等了。” “妾身那时与王爷坦言,是因为你是我夫君。王爷要忠于陛下不能与妾身同流合污,妾身理解,可为何知会都不知会妾身一声,好歹让妾身妥善安置了兄嫂一家再听候圣裁!” “豆子还那么小,若是陛下龙颜大怒迁怒于他们,你叫我情何以堪?” 邱瑾瑜看玲珑突然发了火,又把忧虑转回到了妻子身上,拉开步子跟了上去。 “陛下他不敢……不是,陛下他……哎呀珑儿,你听我给你解释,怎么好端端的发这么大的火,陛下这不是没追究吗?你是不是又来月信了……” 长秋宫外停放着龙辇,宫门口的红灯笼也高高悬着,今日是宫中大宴,亦是当月的十五,宫宴散去后,帝后便一同回了皇后寝宫。 沐浴罢了,夏泓澈醉意阑珊,瞟了眼王若嫣特给他备的紫檀椅子书案,听皇后宫里的说,椅子上包得严丝合缝的软垫都是皇后亲自量的尺,挑的料子与棉花。 夏泓澈一直觉着,在这儿坐着看折子比御书房舒坦,却不能没事就往皇后这儿钻,多见皇后两面,就要再多跑宁贵妃那两趟,他也嫌烦。 以往这个时候这书案上都会放一碗掀开盖子便冒着袅袅热气的参茶,今儿却没有。 酒意醺醺的上头,夏泓澈今日也不想再勤政了,他想好好歇歇,在最能让他放松的地儿歇歇。 踏进寝殿,找了一圈,才见着穿着与他同样明黄色寝衣的王若嫣,已卸去了那一头繁复的凤钗金钿,垂顺的黑发直至腰后,正站在窗边发呆。 夏泓澈从未对某样东西有过执念,但不包括王若嫣这一头秀发。 儿时懵懂,跟在她和邱瑾瑜后面喊着哥哥姐姐费力的追,旁的他都记不清了,也不记得王若嫣儿时的样貌,却唯独记得她那头又顺又亮的黑发,在眼前跳跃荡漾。 做了皇帝之后,他已宠幸过十几个女子,有时他觉得自己像青楼里的姑娘,不得不用身体换取前朝安定,后宫安宁,所以对这事,他一直都是淡淡的,床榻之上,从不与宫妃多语,甚至在挥汗如雨时都一声不发。 但对着王若嫣却不一样,尤其是见着她那俏皮的发梢随着身子摆动而摇晃着风情时,他就会生出来一股连他自己都心惊的狠劲儿,疯狂得想往死里弄她。 有时王若嫣会哭着求他,他才会从那种癫狂的渴求中找回些理智,重回那个温和淡漠的夏泓澈,抱着她温声细语的哄到结束。 今日饮了酒,夏泓澈觉得自己血液里又有东西在躁动不安,舔了舔唇瓣走上前,探出双臂,环住了她娇软的身子。 “这么晚了,皇后独自在窗边吹夜风,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伺候的?” 夏泓澈的声音不怒自威,殿中几个宫女闻声跪倒喊着奴婢该死。 王若嫣垂着眼答:“不怪她们,她们劝了,是臣妾不肯听,酒后昏沉,臣妾想清醒清醒。” 第178章 委屈 夏泓澈侧首同柱子边的两人吩咐。 “把窗子关上,你们便退下,一会叫水再进来伺候。” 说罢手臂上发起不容王若嫣抗拒的力道,揽着她往榻前走。 王若嫣垂了眼,顺从的任他箍着,口中问道。 “陛下今日新封了霍采女,不召她侍寝么。” 手中凤衣的缎子滑不溜手,包裹着王若嫣圆润的肩头,夏泓澈只觉得爱不释手,大掌顺着她肩上流畅的线条来回滑动。 “今儿是十五,该来陪皇后的。” 王若嫣心中刺痛,忽而站定了步子,轻推了夏泓澈一把。 夏泓澈松开搂着她的手臂,微醺的眼中有些情欲,却敛于他平静淡漠的神情之中,叫人难以察觉,好好审视起了眼前人。 王若嫣虽已年近二五,做了中宫这些年,穿着打扮上也要斟酌计较,在夏泓澈眼中却仍明媚照人。 成婚已逾数年,但即便生过两个孩子,却较大婚时笑靥如花的少女没什么差别,岁月并未曾在她容颜上留下什么痕迹。 只是一年年过去,她当年那肆意灿然得让人炫目的笑容,却是一年较一年婉约,瞧着不那么真切了。 与他在一处时,她总是笑着的,雪白的一张瓜子脸,柳眉弯弯,而此刻瞧着却神情寂寥,不肯与他相视。 夏泓澈一向清明的双眼因回忆而迷蒙,开口问道。 “若嫣,可是因为孤收了霍采女而不悦?” 王若嫣咬了咬下颌,艰难的开合唇瓣。 “臣妾不敢。” 相伴多年的妻情绪不佳,低声下气的口不对心,自是瞒不过夏泓澈的眼,顺势坐上了一旁的罗汉榻,开口却并非是安抚,而是道理。 “这些年间,孤前后纳过不少妃嫔,也没见你闹过脾气,后宫之中,便数你最识大体,今儿是怎么了。” 王若嫣低头苦笑,后又抬起头对上了这个让她心甘情愿奉献了一切的男子。 还记得那时候为邱瑾瑜饯行,三人都饮醉了酒,邱瑾瑜心绪不佳,难得醉得不省人事,夏泓澈与她坐在廊下说话。 夏泓澈问她,为何年近双十还不嫁人,王若嫣亦是弯着醉眼与他玩笑。 “小澈儿如今长大了,居然也会问我这种俗气的问题了。” “为何?从前父亲得罪了昏君,官阶一降再降,朝堂上倍受排挤,谁敢娶我?嫁与商贾,嫁作续弦人家都敢讨要大笔嫁妆,便是成了亲日后在夫家日子也不好过。” “此番你们一举成事,朝局地覆天翻,近些日子倒是有些眼疾手快的墙头草遣人上门提亲了,只是哪个媒人上门都要说一句‘小姐如今年岁大了,莫再挑拣了’。” “我们王家旁的没有,骨气还是有几分的,岂能这般任人指摘,我索性与父亲说了,大不了今生就不嫁了,也不去受这等窝囊气。” 王若嫣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夏泓澈扬着少年气尚未尽褪的脸,清亮的眼里像漾着盈泽,轻柔的话音如水般舒舒服服的涌进了耳朵。 “若嫣,我要登基称帝了,你来做我的皇后,可好?” 思及往事,心中苦涩翻涌得更加剧烈,王若嫣看着与记忆中那人相同的一张脸,宽阔的肩膀,挺实的胸膛,只是穿着寝衣坐在那儿,就已尽显帝王气度,不怒而威。 与记忆中那个略显单薄的少年,终究是不一样了。 王若嫣喉头酸得厉害,艰难的开口发出声响,在众妃入宫后,她总是格外珍视两人独处的机会,不愿说些可能会惹他心烦不悦的话,可今日却是憋不住了,这句话不问,她许是要被阻死怄死。 “陛下,臣妾斗胆问一句,此事,你事先可知情?” 夏泓澈觉得这问题问得没什么意义,浅浅皱了眉。 “知不知情无关紧要,事已至此,只封了个最低阶的采女,皇后又何故要如此在意。” 这话点燃了王若嫣胸口淤阻的怒火。 “陛下觉得是何故?瑾瑜与臣妾有总角之情,又是陛下亲兄,此番他带了妻子入京,臣妾待玲珑如何,陛下也看见了。” “可玲珑庶妹要入宫一事,却无一人对臣妾言。” “再者……霍采女长得与玲珑那般相似,陛下要臣妾往后如何面对后宫中人,如何再面对瑾瑜与玲珑?你们可有一人为臣妾想过?” 夏泓澈倒是没料到她会因为此事发这么大的火气,遥想上次她对自己冷了脸发了脾气,还是宸儿刚满周岁的冬日时,宫中起了风寒病,宸儿与长蘅年幼,都病了。 夏泓澈整日两宫的跑,那日来长秋宫看宸儿,夜里刚宿下,就听静泉来通传,说长蘅公主发了高热,哭闹不止,宁贵妃求陛下去看。 夏泓澈立时便起身披了衣服走了,留下王若嫣独自守着低烧啼哭的宸儿一夜,再见夏泓澈时便冷着脸,不怎么说话,后来问急了她她才痛哭了一场诉出了心中怨怼,夏泓澈还哄慰了许久。 只是自那之后,夏泓澈曾对王若嫣说过,他只哄这一次,王若嫣贵为皇后,便要有皇后的气度与城府,更要体谅他平衡后宫的苦心。 不仅不该耍性子哭闹,还要协助他以后宫事定前朝。 当时夏兆刚建国号,政局动荡。 王若嫣起初还不明白将面临的是什么,后来在夏泓澈示意与诱导之下,糊里糊涂的用计除掉了一个宠妃腹中的孩子,她惊惧得几夜睡不着觉。 那宠妃哥哥开朝后得以重用,却妄自托大,结党营私,私下里大放厥词,说皇帝年少坐不稳江山。 夏泓澈欲除之,自是不愿其妹生下龙子,夏泓澈在前朝周旋,王若嫣便在后宫中扮个明里受宠妃挑衅的窝囊皇后,暗里为他筹谋如何叫宠妃的胎落得旁人看不出端倪。 她处处为夏泓澈思虑,一心盼着他稳坐皇位,殚精竭虑为他打点后宫诸事,甚至不惜为他手染鲜血。 可如今这江山是坐得稳了,他却始终对她有所保留与忌惮,纵容宁贵妃与她各占后宫势力一端,唯恐她只手遮天。 王若嫣越想越委屈,眼里开始噼里啪啦的掉泪。 第179章 决裂 “陛下,有个问题搁在臣妾心里已久了,今日……今日也想亲口问问陛下。” “陛下心里,把若嫣看作什么?” 王若嫣边哭边说,极力压制着胸口的起伏,喉头的胀痛,她想平静的把话问出口,可却难以自持,控制不住的落泪。 就好像这些年为了他生吞进腹的委屈,此刻再也装不下了,逆着冒出了七窍,撞得她很疼,疼到让她有些癫狂。 夏泓澈眼中由最初的惊诧缓缓回归死水一般的平静,见皇后哭了,第一时间是生出了些上前抱住她为她拭泪的冲动,可冲动总会被理智压下去。 王若嫣与宫中其他女人不同,他希望她能时时与他站在一起,保持着清醒与冷静,与他比肩而立于巅的皇后,必须如此。 “你是我的结发妻子,你我自幼相识,若嫣,我以为你是懂我的,你也一直把这个皇后做得很好,但今日,你所想所为,出格了。” 不再用孤与皇后的称谓话语,于夏泓澈而言已是退了一步。 “正妻与妾室本就有云泥之别,更何况今日那女子不过是封了个采女,她长成什么样,于我而言并无差别,今日的场合上,我不能当众驳了凤阳的面子。” “你若是因此而哭闹,实是自轻自贱了,作何要将自己与一个采女相较?” “这后宫之中,永远都只以皇后为尊,你今日如此,是否太小题大做了。” 王若嫣闻言,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被抹灭,他说的话没有一句错的,句句在理,可也并非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他总是这般,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外露情绪,王若嫣明白,他身为帝王,确该如此才能稳得住朝纲。 可眼下,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啊…… 泪水还在不住的下落,王若嫣却笑了,笑得凄然,笑得讥讽,笑得夏泓澈心里也钝痛了一瞬。 “并非是臣妾小题大做,而是在陛下眼里,关乎臣妾的都算不得什么大事,陛下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臣妾都理应顺着附和着,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和心绪。” “可是陛下忘了,臣妾也是个人,是个女人,是血和肉做的,不是泥巴和黏土做的。” “也不怪陛下,有时候臣妾自己都忘了,得把手放在胸口上按好一会儿,才能摸着,原来这颗心还跳着。” “臣妾是陛下的皇后,是宸儿和婵儿的母后,便不能够有自己的喜和悲了吗?” “陛下知道,臣妾从前是最爱笑的,父亲也说过臣妾是个没心没肺的,就这样大大咧咧快活一生也好,可臣妾如今觉得笑得好累,笑得脸僵。” “臣妾每日最厌恶的便是清早妃嫔们来请安的时候,要叮嘱怀了孩子的,要平息起了争执的,还要受宁贵妃的唇枪舌剑,陛下可知道臣妾做这些的时候,都是强颜欢笑的?” “若陛下去哪个妃嫔宫里勤了,去哪个宫里少了,臣妾甚至还要花心思在妃嫔们的牌子如何摆放上,才能叫陛下您雨露均沾。” “陛下可知,一个妻子在为丈夫盘算今日宠幸哪个妾室时,心中是何等痛处,陛下又可知,您雨露均沾的那成百上千个夜,臣妾独自一人在这间屋子里是如何熬过来的?” 这些话一旦开了头,便再难收住,如倾泻而下的闸水,冲得夏泓澈懵了神。 王若嫣抬手捂了捂还在不住流泪的眼睛,平复了下情绪又道。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满是尔虞我诈的日子,臣妾竟已忍了这么多年。” “今年因着玲珑的陪伴,臣妾才觉着日子有了意趣,不必每日掰着手指头数距着下个十五的日子了。” “陛下觉得,今日只是收了个与南枭王妃长相相似的妹妹入宫,可臣妾却是受不得这种被夫君、竹马、闺中之友一齐戏耍的痛楚,日后每每在宫中见到那霍采女,都会叫臣妾忆起今日之耻。” 夏泓澈知道王若嫣或许会有怨,但却没想到她积怨已如此之深。 一直以来,他所了解的王若嫣是遇事一笑置之的乐观脾性。 依稀记得儿时他若是跌了,磕了,王家姐姐总是会抱着他拍后背,直至他不再啼哭为止。 或许也是因儿时姐弟间的情谊,他对王若嫣总有种莫名的依赖感。 每每身子乏了,心里累了,就想躲来长秋宫,王若嫣会悉心的为他打点好一切,笑着看他来,笑着送他去。 可一向爽朗大方,呵护照顾他、如姐姐一般的女人,突然在他面前大诉苦楚,哭得伤心欲绝,他还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若论情之一事上,夏泓澈如今虽有后宫佳丽数十,却不及邱瑾瑜那般“以一当百”。 他少年称帝,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稳固江山社稷而为,除了王若嫣是他自己开口求娶的以外,剩下姝色各异的佳丽都是旁人塞给他的。 他这前半生一直都在忙碌,国事政事已耗去了他近乎全部精力,并不曾真正把心思放在过女人身上,是以他便封了情绪,对待所有宫妃都是同一个态度,温和且疏离,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从前也有女人对着他哭闹过,他不仅不痛不痒,还深觉厌烦,然而此时…… 他有种莫名的慌张与无措。 夏泓澈当然不允许这种情绪出现在自己心里,他嘴唇用力的抿了再抿,攥着的拳头传来骨节摩擦的声响,夏泓澈才站起身。 他的语调平静得不像刚听完妻子发自肺腑的一番怨言,既无怒气,亦无悔意。 “皇后御前失仪,在长秋宫好好闭门思过一段时日,把自己的身份好好想想清楚,今日犯上的话,孤就当没听过。” “在你想通之前,不宜再教养宸儿婵儿,近些时日,就不要见孩子与外客了,既你厌恶妃嫔晨起问安,便也免了。” “皇后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着人去告诉孤便是。” 夏泓澈说罢便走了,只留下了王若嫣独自站了一会儿,又无力的蹲下,用双臂抱住了自己。 “哪怕……你与我吵一架也好啊……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冷冰冰的……” 第180章 鸡犬升天 夏泓澈前脚刚出寝宫,候在殿外的静泉正倾耳听着殿中声响干着急。 自一刻钟之前,殿中就隐约传出些皇后娘娘急切的话语声,听语气似是还带了哭腔。 可陛下方才下了令,叫大伙都退下,他也不敢冒然闯进去劝解。 听见陛下步子临近了,静泉刚站正身子低了头,等到人走近抬头一瞧才发现陛下只穿了身寝衣就出来了,惊叫一声。 “哎呦我的万岁爷,这都什么天儿了!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么!” “快,快拿披风给陛下披上!” 夏泓澈也不说话,披上了衣裳就径直上了龙辇,静泉试探着又问。 “陛下,咱们这是要去宁贵妃那儿?还是召幸今日新册的那位霍采女?” 龙辇上的人沉吟了片刻后才徐徐道。 “哪儿也不去,回清和殿。” 听陛下说要回寝宫,静泉吊高嗓门想喊起驾,可又突然想到若是此时高声喊了,三宫六院之中怕是都要知道本该留宿长秋宫的陛下竟趁夜离去了,那些妃子私底下免不了说皇后的闲话。 静泉平声静气的发了口令,抬龙辇的队伍才悠悠的动了。 静泉知道万岁爷与娘娘生了口角,心情不善,试着劝道。 “陛下与娘娘平日里相敬相惜,最是和睦,陛下也莫为此伤神了,哪家的夫妻不拌嘴呢。” 夏泓澈待人一向温和宽纵,今日却一反常态,斥责了静泉。 “这是你应该置喙之事么?明日自己去内务府领十板子。” 静泉哑然,这才明白陛下是真动了怒了,当即陪笑道知罪认罚,后又问起霍玉瑶之事。 “陛下,这事奴才还得问清您意思,要不也不好办,您若气奴才蠢笨,左右明日一起罚了便是。” “方才您一直与皇后娘娘相伴,奴才便没抓着空问,今儿入宫那位霍采女,奴才先行安置在掖庭了,陛下可要开恩赏她个独立的住处?” 夏泓澈冷声道。 “不必,采女宿在掖庭,合乎宫规,未曾侍寝受封之前,不必予她旁的。” 掖庭之中,霍玉瑶打量着三丈见方的简陋寝房,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娇小姐,还从没住过这么粗陋的地方。 掖庭之所以得了此名,是因着地处于东西两侧,如人身之腋下,护着帝后宫妃们的宫宇,住着的都是些宫女,罪妇,还有仅比宫女地位高出一些的采女。 奉命安置霍玉瑶的管事李嬷嬷听闻她是今夜宫宴之上被陛下钦点的采女,待她也很是殷勤。 “霍采女,这是老奴特地为你挑选的婢女,在咱们这儿算得上是最机灵活络的,灵心,过来见过霍采女。” 灵心入宫后就被分至了掖庭,在这也待了几年了,看着此前一起入宫的一个个跟了各宫娘娘,既体面又时常有赏领,宫中偶尔相见人家都趾高气扬的,只她还在掖庭做着粗活,早就眼红得快做病了。 如今终于盼着了个有望叫她鸡犬升天的霍玉瑶,看霍玉瑶长得极美,觉着此人日后最次也要升至个嫔位,便眉开眼笑的唤了声霍采女,还不忘说了好些吉祥话。 被嬷嬷宫女捧着夸赞的霍玉瑶,看她们态度恭敬殷勤,倒是盖住了几分因住处简陋的不快,大言不惭的夸口。 “好,你们若伺候得尽心,日后待我封了位份,自是少不了你们好处的。” 说罢自荷包中摸了两个玉镯,极大方的赏了两人。 李嬷嬷和灵心千恩万谢的接了赏,笑得合不拢嘴,又问了霍玉瑶可要吃些什么,她们立时就去准备。 “不必了,不日便要侍寝,我还得顾着些身量才好,你们备些花瓣香料来,我要沐浴焚香,随时候着陛下召见。” 这些东西掖庭自是没有的,李嬷嬷与灵心对视一眼应声出去了,笑着关上了房门,灵心才问李嬷嬷。 “嬷嬷,都这个时候了,采女要的这些个东西怕是不好寻呐,要不……您给婢子些银钱,婢子去小姐妹那买一些来?” 李嬷嬷斜着眼瞟灵心:“她是你主子,你叫我掏腰包?” 灵心哎呀一声,揽着李嬷嬷手臂俏声道。 “我的银子不是都孝敬您了吗?要不伺候霍采女这等好差事也轮不着我,嬷嬷只当是借我的,等日后霍采女受了封,我的日子好过了,还能忘了您的好不成?” 李嬷嬷眼珠转了转,撇了嘴笑道。 “行,数你嘴甜有心眼儿,今日这开销我就替你掏了,往后有什么有油水的好事,可不兴忘了嬷嬷我啊。” 当晚霍玉瑶肚子虽饿得咕咕响,却还是心情极好的哼着曲泡了花瓣澡,又光着身子在帐中熏了好一会儿香。 秋日的晚风刺骨,霍玉瑶穿着纱料的裙子一路走到景和殿,后又被太监引至了最偏远的掖庭,吹了许久的风,未愈的病体已是又虚弱了两分,但却因她心中一直喜悦亢奋而没觉着有碍。 睡前又折腾了这么一番,到了后半夜,便开始说起胡话来。 灵心虽是伺候她的宫女,但也无需向侍奉正经妃嫔那般吹着冷风守夜,是以也没人发现霍玉瑶病情加重。 待到第二天来叫门,喊了许久也没听里面应声,进屋撩了帐子一看,才发现里面人烧得浑身通红,嘴都白了。 玲珑与邱瑾瑜正在房中用着早膳,邱瑾瑜偷昵着玲珑淡然的面色,也知道她气还没消。 好话赖话昨日睡前也说了不少,可媳妇却不怎么买账,再说下去人家只回了句“乏了,想歇了”便堵了邱瑾瑜的嘴。 “今儿我告了假不上朝了,陪你接了婵儿与皇后娘娘,一道去御花园划船可好?” 玲珑舀着热粥漫不经心的吹着喝着,只轻声答了句。 “若皇后娘娘真气了你我,多半是不会愿与我们同游的,王爷还是自个儿去划,我去长秋宫求见,好好与娘娘解释解释昨日之事。” 这会儿恰逢内务府来送各宫的银丝炭,几个相熟的太监在宫门处说了些话,后德全来禀了晴澜方才听来之事,晴澜这才屏退了旁人,同王爷王妃说了昨夜之事。 第181章 兴师问罪 玲珑啖粥的勺子一顿,邱瑾瑜则是立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立了眉毛说道。 “你说什么?陛下禁了皇后的足?” 晴澜垂首,语气肯定。 “也没说是禁足,是德全从方才来送炭的太监那儿听来的,说今晨他们按例先去了长秋宫送炭,宫门闭着,门口还站了两个禁军把守。” “守门的说陛下有旨,皇后娘娘为彰秋社节祭祀之诚恳,特地自请闭门潜心礼佛、斋戒焚香,宫妃们的晨昏定省都暂免了,六宫诸事由宁贵妃暂代而理之。” 秋社节诸事繁冗,这说辞明显牵强,皇后怎会在这多事之秋把权力让与一直相斥的宁贵妃? 玲珑又问:“可说了长秋宫要闭宫几日?” 晴澜摇了摇头,邱瑾瑜也坐不住了,当即便起身要出去,玲珑喊住他。 “王爷去哪儿?这会儿正值早朝,难道你要硬闯大殿不成?” 邱瑾瑜听玲珑仍然关切他,戾气软了几分,耐心与她解释。 “我去找杨新之问问,他统领禁军,知道的应更多些,明明昨日陛下还与皇后相携而去,怎的一夜之间会生出这么大的变故?” 玲珑知道杨新之曾是他部下,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王爷再打听打听,公子宸与小公主如今何在,长秋宫闭门不出,那两个孩子……” 邱瑾瑜出了宫门,双目愈发的凌厉,方才的说辞是她糊弄玲珑的,他打的主意,便是直接去清河殿中等着夏泓澈下朝,欲兴师问罪。 夏泓澈在今日的朝上也无精打采,频频走神。 他自己亦不明白他是怎么了,昨日回到寝殿后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眼前总是晃动着王若嫣泪眼婆娑,一句句质问他的模样。 夏泓澈想不通,明明只是件不足为道的小事,为何会叫她现出那般肝肠寸断的哀痛神情。 今日早朝之上,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觉得疲累不堪。 下了朝,静泉便同他说了,王爷在清河殿中候了许久,等着求见陛下。 夏泓澈吩咐静泉去给他备了参茶,往往身心不畅了,就惦着去皇后宫中饮一杯那带着些许土腥气的参茶,今时长秋宫封禁,只得叫自己人去备了。 进了御书房,便见着邱瑾瑜盘着一条腿在他龙椅上坐着,面色不善。 清河殿中人都知道,陛下与南枭王相见时,附近不喜有人伺候,除了静泉大总管也没人敢靠近,此时殿内只有兄弟二人。 被邱瑾瑜占了座,夏泓澈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走到衣架子前脱起了朝服。 “不是称病告假了么?怎得不好好在玉鸣宫歇着,跑我这儿来了?” 邱瑾瑜把原本手中把玩着的玉尺一扔,拧着眉毛问道。 “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歇得住吗?你倒是说说,若嫣好端端的,怎得就突然礼上佛了?她压根儿也没信过那些东西。” 夏泓澈无甚在意的把龙袍挂在了衣架上,语气平平,似是在与邱瑾瑜闲话家常。 “昨日她酒后失仪,顶撞于我,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 “此时正值节庆,宫里宫外事多人多,她这般疯魔,不宜再在人前抛头露面,失了皇后威仪。” “若只有我们二人时,她言行反常出格我尚可包容,可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定是要被诟病德行有亏的。” “她心中有怨有气,叫她自个儿冷静一段时日也好,想想明白她如今这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便是咽进腹中也不能付诸于口。” 邱瑾瑜听他所言,倒似隐含了为皇后忧虑之意,心中怒气有所缓和,想了想又问。 “到底因为什么?可是因着那个霍玉瑶?澈儿,你这么做,若嫣她心里能好受么?” “我们三人是打小积起来的情谊,我最欣慰的亦是你们二人走到了一起,若嫣是你结发妻子,与那些个宫妃是不一样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们夫妻间私下里如何相处我管不着,可我却是眼见着若嫣一年比一年消沉了,笑起来眼里也不见亮。” “从前我打着光棍儿,不懂这些,但如今你兄长我也是有妻室的人了,怎么瞧着你们俩也是别扭。” “澈儿,若嫣可是你自个儿提出来要娶的皇后,你应当好好待她,女人如水似花,仔细着润养才能甘甜盛放。” 夏泓澈轻笑,转身言道。 “你这人变得也是彻底,去年还口口声声说着厌烦,今年却给我讲起夫妻之道了。” 邱瑾瑜见他似是没听进去,啧了一声。 “哥跟你说的都是经验之谈,你小子给我记在心上,你妃嫔虽多,但却不一定有我看得通透,女人并非越多越好,而是重在得着一个心意相通的相悦之人。” “虽然不知道你心悦的是若嫣还是那宁贵妃,但若嫣……心里定是有你的,你若对她真没情意,也该看在咱们自幼相识的份儿上,多给她些关切。” 夏泓澈点头应道。 “好,我记下了。” 邱瑾瑜听他应承,才勉强安了心。 “那……你打算关她关到几时?” 夏泓澈心中一滞,吸了口气又泰然自若的挺起胸膛说道。 “待到她情绪安稳了,我自会解她禁足,她处理后宫事务数年劳心劳神,趁此机会静养一段时间也好。” “想做个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明君当真辛苦,若有人能禁我的足,我倒真想得几日休沐。” 邱瑾瑜乐了:“想得美,来来来,龙椅还你,好好坐着,你哥我抛头颅洒热血给你打下来的江山,你就是觉着扎屁股也得坐稳了!” 说到此处,静泉禀告。 “陛下,王爷,参茶好了。” 得了陛下准许,静泉笑咪咪的捧了两盏茶进了屋,邱瑾瑜喝了一口,苦得皱了脸。 “这真真是吃得苦中苦,堪为人上人,陛下你怎么就好这一口?” 夏泓澈品着参茶,摇了摇头道。 “的确难喝,好的参茶回味悠长,后味有红枣的清甜,这一泡不得要领。” 静泉连声说着一会儿再着人去重泡,又试探着请示了另一事。 “陛下,内务府来报,说霍采女病重,近日里怕是不能侍寝了。” 第182章 代养公主 夏泓澈撇过头,尾音上挑着哦了一声。 “可传太医看了?” 静泉也摸不清万岁爷对这位霍采女到底是何种态度,都说他静泉大总管该是宫中最懂陛下心意的人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这万岁爷的心思,根本摸不透。 “传的是看顾掖庭的常太医,只说是风寒症反复。” 给宫女看诊的太医是太医院的末席,不过能进得了太医院的倒是都有些真本事的。 “吩咐内务府,药材膳食上多加些仔细,切莫让霍采女出什么事。” 静泉领命退下后,兄弟二人又说起了霍玉瑶。 霍玉瑶在邱瑾瑜这没落下什么好印象,昨日还害得玲珑与他第一次失了和,提到此人就满脸的厌恶。 “此女虽相貌生得与珑儿相近,可性情却是没一处相同的。” 邱瑾瑜同夏泓澈讲了霍文公夫妇间的冤孽,以及霍夫人是如何教养女儿的,把霍玉瑶养成了什么样的性子。 “如今她已纳入了后宫,你打算如何?这样的女子,万不可宠之纵之,否则非把这后宫搅得鸡犬不宁不可。” 夏泓澈笑笑,摇了摇头。 “你已对玲珑钟情,我也只能认下了这个嫂嫂。” “既认了这张脸为嫂嫂,我便从没想过要碰霍采女,却也不能任她一入宫便病死了,到时岂非会再讹传出什么话来。” “况且,此女留着还有用处。” “既霍文公与嫂嫂无亲,我已决意彻底夺下凤阳,此女野心昭昭,若性情又如兄长所说那般争强好胜,记仇善妒,往后总是少不了要做些事情出来的。” “期间若再发现霍文公与雍国人有联,也就能顺理成章的发落了霍氏,如此天下人也不会说我过河拆桥了。” 听夏泓澈说欲置霍文公于死地,邱瑾瑜竟生平头一遭生出了些不忍之情来。 “喊了他半年的岳丈了,想着他要死了,还真有点不舍,这老家伙,其实挺有意思。” 夏泓澈笑道:“现在动他们太早,还不急,你倒也不必这么早就开始惋惜。” 在夏泓澈这得了算得上满意的答复,刚想着要打道回府,又突然想起临走前玲珑的嘱托。 “宸儿,婵儿怎么办?长秋宫闭宫,他们住哪?” 夏泓澈已重新坐上了龙椅,开始翻动起今日早朝新收上来的折子,闻言答道。 “宸儿还不知情,我下了令叫他在国子监住一段日子,为习学四书奠定基础。” “婵儿……送去了静妃那儿。” 邱瑾瑜不答应。 “听皇后说婵儿因长姐长蘅跋扈,遇人胆怯怕生,最是依赖皇后。” “你要长秋宫闭宫是你们夫妻间事,你方才既应承了我,我也不多过问了,可婵儿是我亲侄女,我决不能不管。” “左右我与珑儿也不急着回定安,把婵儿交给我们夫妻带几日。” 邱瑾瑜也不含糊,得了夏泓澈首肯后便随着宫人去了静妃所住的洗梧宫门口。 门口的宫女听太监说了来意,又看了看人高马大的南枭王,二话没说便进去通禀了。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素净的宫妃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被乳母牵着的婵儿。 婵儿一边走一边呜呜咽咽的抹眼泪,两只大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桃子,见着邱瑾瑜的一瞬,便甩开乳母的手跌跌撞撞跑了去。 婵儿聪慧,知道这宫里身姿这般威武轩昂的男子,除了王叔也没旁人了,咧开嘴哭开了,扑向了邱瑾瑜。 邱瑾瑜利落的蹲下把孩子一把抱起,婵儿搂了他的脖子便不肯撒手,三岁的小丫头,臂上竟有力的勒得邱瑾瑜咳嗽了两声,可见其心中有多惊惧。 静妃对着邱瑾瑜做了个礼,看婵儿这副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叫人看去了,还以为小公主在她这儿受了多大委屈。 这会儿南枭王遵了圣谕来要人,叫静妃也舒了一口气。 后宫一夜之间变了天,陛下以宁贵妃需代理六宫事务繁忙为由,命静妃暂养婵悦公主。 稚女难养,且还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自打入了洗梧宫就哭闹不止,让静妃也颇觉头疼,养得好与不好,都要开罪皇后或宁贵妃其中一方,这会儿有人来接走这烫手山芋,自是求之不得。 “王爷有礼,小公主与王爷很是亲厚呢,如此本宫也可放心了。” 邱瑾瑜睨了静妃一眼,知道夏泓澈选静妃看顾婵儿,是因为静妃膝下无子,性子温婉,与宁贵妃不属一派。 告别了静妃,邱瑾瑜一路抱着婵儿,低声同她说话。 小丫头起初还埋着脸抽泣不肯吭声,后来情绪渐渐平稳了,才开始答邱瑾瑜的话。 婵儿抽抽搭搭的同邱瑾瑜讲述了今晨醒来就是在静妃娘娘宫中一事,她说想见母后,想要哥哥。 “婵儿乖,你母后这几日忙得很,你哥哥要在太傅那儿苦学一阵子,这几日你就跟着王叔与王妃婶婶如何?” “王叔教你练武,王妃婶子还会讲好些故事,我们二人日日都陪着婵儿,寸步不离,可好?” 婵儿知道王叔说的话是信得的,哭得累了,蔫巴巴的点了点头,又抱着邱瑾瑜睡了。 邱瑾瑜回到玉鸣宫时,日已西斜,玲珑等了大半日,坐也坐不住了,站在宫门口遥望着甬长的宫道。 终于远远得见邱瑾瑜高大的身影晃悠着回来了,玲珑迎上了前,距他近了才发现他身上挂了个双丫髻小娃娃。 “是婵儿吗?” 邱瑾瑜嘘了一声,一手托着婵儿,一手握了妻子的手往回走,又低声同他解释道。 “哭累了,刚睡着。我同陛下请了旨,近些日子,由咱们帮忙带着婵儿。” 玲珑扒着邱瑾瑜肩头看了看婵儿熟睡的小脸,上面还有干涸的泪痕,看着孩子红肿的眼皮,玲珑的心里揪了一揪。 她像婵儿这么大的时候,应是也不明白为何要面对承受这些痛楚。 乳母说公主哭了半日了,她想请御医却被静妃驳了,真怕小公主因此哭坏了眼睛。 第183章 夺心 邱瑾瑜拍了巴掌桌角怒道:“方才你怎么不说,我定当面问问那静妃不可!” 玲珑低声喊他:“王爷!公主还睡着呢,你安静点。” 玲珑看着战战兢兢的乳母,吩咐道。 “这事不怪她,她一个乳娘,哪里来的胆子当面说妃子的不是。你去看着公主,省得她醒来不见熟人又要惊骇。” 玲珑知道晴澜是夏泓澈登基前后入的宫,便随口问了她。 “静妃……很受陛下宠信吗?为何会把公主送去她那儿?” 晴澜屈了一屈膝,垂首作答。 “回王妃,静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宁贵妃是一起进的宫,其父是战时为护陛下而死的一名将领,后来受了追封,静妃也因此而受赏入了宫。” “若论圣宠,她自是不比另外两位娘娘的,但为人娴静,不参争斗,除了皇后与宁贵妃便属她资历最老,在宫中还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 “静妃娘娘身子不好,这些年一直没有生养,家中也只有个老母,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却是万万不敢揣度圣意的,不能回答王妃的第二问了。” 晴澜说清了静妃的底细,其实也已无形中道出了夏泓澈此举的缘由。 静妃出身普通,其父受了追封她才得以入宫为妃,是个干净的人,亦是个必须全心全意以皇权为尊的妃子,不涉及任何党争。 玲珑心中对夏泓澈的怨怒缓和了两分,不论如何,他还算没把婵儿随随便便塞出去。 “如此说来,也难怪今日她不肯传御医来了,若婵儿在她那儿住下的第一日就宣了太医进宫,岂非叫大伙都觉着她怠慢了小公主。” “王爷,可问清楚昨夜到底发生何事了?皇后娘娘为何被禁了足?” 个中曲折,邱瑾瑜也不便多说,这是他端着亲兄的架子据着人家龙椅问出来的,事不算大,说穿了也是为了大局,只得对着玲珑把话说得含糊。 “听说是昨夜起了些争执,可能与霍玉瑶有关。” “嗐,没事儿,娘娘与陛下一向相敬如宾,没准儿这次是陛下心疼娘娘操劳,寻了个由头让她闭门好好歇几日呢。” 玲珑忖了片刻,也不知王若嫣一反常态与自己有无关联,只是如今长秋宫宫门被封,她也不能去同王若嫣解释了。 夫妻俩还没说上几句话,内殿又传来嘤嘤的女童哭声。 过去一瞧,原是婵儿睡着觉时遗尿了,乳娘正和两个小宫女忙活着给她换衣服,换床褥。 小丫头因着此前被玲珑眼里闪动的寒光吓着过,更亲邱瑾瑜些,见着王叔来了就哼唧着要抱。 孩子虽小,但到底是个闺女,邱瑾瑜站在屏风外面不敢过去,玲珑吩咐晴澜备了水、小浴桶给孩子净身,又遣人去跑了趟内务府,叫他们多送些公主的小衣、鞋袜过来。 玲珑走上前,在婵儿面前蹲下,婵儿也不哭了,滴溜溜的转着大眼睛到处看着,再装作不经意的扫两眼玲珑。 婵儿觉得玲珑长得好看,孩子看待好看的人和物天然多几分亲近,可因为婵儿过于敏感的性格,也察觉出了玲珑身上与母后不同的凌厉,叫她有点怕玲珑。 邱瑾瑜站在屏风外面细声细语的哄婵儿。 “婵儿乖啊,听你王妃婶婶的话,王叔不走,就在这陪着你。” 玲珑在巧月家住着时,也不怎么需要她看顾豆子,伺候孩子的事巧月从不让她伸手,白日里豆子都是出去和二狗子他们疯跑,也不怎么着家。 她不会看孩子,儿时也没被温柔的对待过,她记得母后身边的嬷嬷若是对她照顾得太悉心了,还会被母后斥责,母后要玲珑事事都需会自理,不能依赖旁人。 面对着才刚满三岁,怯懦无措的女童,玲珑亦觉得头疼,但转念一想,她的女人缘一向不错,眼前的不过就是个年岁再小上些的姑娘,用公子凌那一套许是也能通。 乳娘刚给婵儿脱下肚兜,披了件裹布,玲珑起身一把掀了墙上挂的赤狐皮,抖了抖灰尘走到婵儿身边蹲下,用狐狸皮子把小丫头围住。 “暖和吗?” 婵儿好奇的伸手摸了摸,手上顺滑的触感让她觉得新奇舒服,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王妃婶婶,可,婵儿身上臭臭,脏了。” 玲珑一愣,随即温和笑着凑到婵儿颈间闻了一闻。 “好香,婶婶闻都闻不够。” 玲珑突然凑近,叫婵儿痒得发出一声轻叫,尔后又笑着躲,光了脚绕到了乳娘身后,把下巴搭在乳娘肩头对着玲珑笑。 玲珑起身一把抱起了婵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把婵儿放在了自己腿上,两手捂上了沾了地面凉意的小脚,放在手心暖着。 婵儿脸上红扑扑的,除了母后、哥哥、奶娘,还没人这样待她好过,她也不愿叫不熟的人近身伺候。 近些时候日日总在母后宫中见着玲珑,虽眼熟了她,却还算不得对她敞了心扉。 就这么一来一回间,婵儿也不知道怎么就不怕她了,还觉得她抱着自己时心中很是欢喜。 玲珑问她:“是谁人同婵儿说过脏臭二字?” 婵儿细想了一会儿,才掰着手指头怯怯的答。 “是长蘅姐姐。” 乳母一直跟着婵儿伺候,闻言同玲珑解释。 “上次宫中花园摆宴,几个公主便玩到了一处,咱们公主年岁小,话还说不清楚,就尿了一身。” “长蘅长公主说了咱们公主几句,她就记下了,后来若再遗尿,便会问奴婢臭不臭,公主现已三岁了,已是鲜少遗尿了,今儿许是离了娘娘受了惊吓,这才……” 玲珑看小婵儿嘟着唇瓣,脸上现出做错了事一般的愧疚,也大致明白了,为何王若嫣这般开朗活泼的性子,会养出个敏感瑟缩的女儿。 “婵儿。” “每个人年幼时都会遗尿,这不是什么羞人的事情,更不是你的错处,是不需要搁在心上的。” “一会儿婶婶陪你一同洗净身子,再抹上香膏,咱们一同香喷喷的去见王叔,可好?” 第184章 掖庭 玲珑见怀中小丫头缓缓抬了头眨动着大眼睛看她,又适时的挠了挠婵儿的脚心,婵儿立时便又笑了起来,一侧颊上还有个同王若嫣如出一辙的小梨涡。 也不知乳娘是不是为讨好玲珑,连声夸赞。 “提到长公主,咱们公主就要消沉好一会儿,哄也哄不好,在王妃怀里倒是好得快呢,可见公主多喜欢王妃。” 玲珑意味深长的笑笑,婵儿正是心智开化启蒙之时,也开始生出懵懂的虚荣之心了。 被身为长姐的长蘅公主当众羞辱,大人们会觉着这么小的孩子还不记事,殊不知婵儿已经因此而自卑、觉着羞耻了。 初时在长秋宫见到婵儿那次,她就发现这孩子不大愿意说话,只有在王若嫣与公子宸身边时才敢大胆张口。 后来又在不经意间听公子宸说过,长蘅似是时常欺负婵儿,便大概想通了为何婵儿性情这般内向。 沐浴时,玲珑也上了手,邱瑾瑜是男子,照料女娃娃的事上多有不便,要及早叫婵儿与她更熟络,才能更快适应新环境。 陪小丫头玩了会儿水,怕她着凉,又重新拿布帛和狐狸皮把婵儿包住搂在怀里,晴澜就带着人给小公主擦头发。 婵儿躺在玲珑软和又有力的臂弯里,眨动着似是沾了一层水雾的眼睛问玲珑。 “王妃婶婶,婵儿想母后与哥哥了。” “婵儿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 玲珑嘴角噙着浅浅笑意,见孩子愿与她说心里话了,耐心的同婵儿道。 “少则两三日,多则七八日。这几日,婵儿就在王叔王婶这住着,再回去见母后时,好好同她讲一讲在玉鸣宫的见闻,可好?” 婵儿莫名觉着王妃婶婶的话很可靠,懂事的点了点头。 虽然有乳娘和晴澜他们帮衬着,可玲珑还是觉着带孩子这事是顶顶的劳心费神。 婵儿在玉鸣宫住了三日,早晚睡前醒后,都哭闹着要母后。 有次入夜大伙都睡下了,婵儿又抱着晴澜给缝的布老虎跑来夫妻两个帐外哭,被睡得迷糊的邱瑾瑜拎了进去。 有玲珑和邱瑾瑜各一只手拍着后背和屁股,婵儿很快就睡了,自此便再不肯回自己房中了,就宿在邱瑾瑜与玲珑中间。 婵儿肉眼可见的较初来乍到时活泼了不少,最喜欢围着那张狐狸皮绕着两人膝头跑来跑去。 彼时夫妻二人曾畅想过的女儿梦,倒是提早成了真,有了婵儿在,玉鸣宫添了不少欢声笑语,那晚夫妻间的不快也就此揭了过去。 这几日时时要照顾婵儿起居吃饭,沐浴嬉戏,玲珑与邱瑾瑜也没敢再当着孩子的面细聊帝后失和一事,只是原本两人都以为不会持续太久的风波,却又卷向了新的高潮。 距着霍玉瑶进宫已有几日了,迟迟没听有她侍寝的消息透出来,霍夫人就逼着霍文公去找玲珑,探听探听霍玉瑶在宫中近况。 霍文公秋社节大宴当晚出宫后,与霍夫人大吵一架,盛怒之下甚至说了休妻之词。 不过最后还是架不住霍夫人声泪俱下的软磨硬泡,说瑶儿心气儿高,不愿嫁得还没原先躲掉的那桩婚事好,入宫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霍文公也是没什么脸皮,抵不住妻子几句软话,想着事已至此,只能把前路硬着头皮走下去,就给玲珑捎了口信,想请她去看一看霍玉瑶,可缺什么短什么,他们也好备了送来。 玲珑从邱瑾瑜口中得知,霍玉瑶自入宫那夜起就病了。 邱瑾瑜知道她也与自己一般厌恶这女子,说的时候是当个笑话说的,玲珑也懒得管她死活,只是两人如今到底担着姐妹之名,为了应付霍文公,还是得跑这一趟。 掖庭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自是不能带婵儿同去的,婵儿偏又离不开他们两个,最后决定由邱瑾瑜带着婵儿在掖庭外的紫竹亭玩一会儿,晴澜随着玲珑入了掖庭。 起初接待霍玉瑶的那位李嬷嬷来门口迎了玲珑。 李嬷嬷是掖庭中的老人儿了,也是亲眼见证过几个娘娘从掖庭飞出去跃上枝头的,依她的眼光,看着这霍采女入宫就重病,如此福薄,多半是没什么前程了。 可霍采女倒不算是全无娘家背景,毕竟是南枭王妃的庶妹,李嬷嬷怕开罪王妃,仍与灵心耐着性子照料霍玉瑶。 听王妃问及霍采女病情,李嬷嬷夸张的叹了口气。 “唉,老奴发现采女病了,就赶紧着人去请太医了,药也都按时喂着,不过……” 说着话,到了霍玉瑶住处,李嬷嬷又说。 “原来这儿除了霍采女还住着两个采女,一直不得陛下召幸,到了日子就只能去做了宫女,眼下这院子,就住这霍采女一人。” 毕竟是在宫中,房子倒不至破旧,只是这院子里满是尘土落叶,看着并无人悉心打理。 霍玉瑶的房门虚掩着,玲珑推门而入,里面并没见旁人,霍玉瑶的床帐覆着,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 “霍采女染的疾不是风寒症么?怎的房门就这样开着,吹了风岂非还要加重?” 刚吃过饭的灵心慢悠悠的走进院子,见着门前聚了几个人,在衣服上蹭了蹭刚剔过牙的手指,换上副谄媚的笑容道。 “嬷嬷,这位是?” 李嬷嬷连忙招呼她过来给玲珑磕头见礼,玲珑皱着眉摆了摆手。 “霍采女的病症如何了?” 提及霍玉瑶,灵心暗中不耐的撇了撇嘴。 那晚伺候霍玉瑶沐浴熏香,前后也就两个时辰的功夫,却把灵心折腾得够呛。 霍玉瑶穷讲究不少,灵心为满足她四处欠人情,原想着这一切都值得,待霍玉瑶承了圣宠她能千百倍的得回来。 可谁成想这姑奶奶娇气成这样,两三天的功夫病得都快要死了,灵心只觉得心疼自己浪费在霍玉瑶身上的银子。 “王妃娘娘,奴婢可是尽了心了,霍采女要是不成了,也不关奴婢的事啊。” “霍采女只身入宫,奴婢这几日为了叫她吃好穿好,还花了不少自个儿的体己钱呢……” 第185章 恶果 玲珑没吭声,眼下看来,这两人照料霍玉瑶绝算不上尽心。 不过这也无甚好责备她们的,采女按例本就不给配伺候起居的宫女,这两人应是看中了霍玉瑶前途光明,自己贴上去的。 只是却没成想这个宝押得不太准,还搭上了不少银钱。 玲珑向晴澜使了个眼色,晴澜给李嬷嬷和灵心递了两个小荷包,两人惊喜的接了,又听王妃说。 “这些银子就当是你们尽心照料霍采女的赏银,现在与我说说,霍采女实际情况如何了?” 李嬷嬷用胳膊肘杵了杵正跃跃欲试想打开荷包数银子的灵心,谄媚的笑着同玲珑说道。 “霍采女病了的次日已请常太医来看过了,开了方子,药也是按时喂的,不过……” “这热是退了又起,今日竟是连饭也喂不进去了。” “灵心不会说话,不过也不怪她觉着霍采女怕是不成了,看这情形……” “咱们也都有自己的活儿要做,不能成天成宿的在这儿守着啊。” 玲珑听完,进屋拨开了帐子看了眼霍玉瑶,三日不见,霍玉瑶本就瘦削的脸上身上几可见骨,昏沉不醒。 玲珑冷眼看着,轻声喃喃道。 “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非要来争这口气,若是因此而送了命,值么?” 玲珑拿出了自己贴身的玉牌,与邱瑾瑜的是一对,上面也雕着头栩栩如生的枭兽,上次她便是靠着这东西救了铄城数以百计百姓的姓名。 “晴澜,你拿着我的玉牌,叫太医院再派两个得力的太医过来瞧瞧。” 晴澜接过玉牌,却迟迟没依言而去,想了想终是低声言道。 “王妃,奴婢整日跟着您,也知道近期您与王爷生了嫌隙,长秋宫被封都与此女有关。” “她并非您胞妹,看着又是个……不安分的,咱们来看过,尽了探望之责,也就不落埋怨了,何不任其自生自灭。” 这话倒颇叫玲珑觉得意外。 她与邱瑾瑜每年只是进宫小住,晴澜作为玉鸣宫掌事姑姑,只需答对好他们二人日常吃喝起居便算是尽责了。 可听这几句规劝之词,竟是切实把她看作了主子,为她仔细斟酌了情势。 玲珑瞥了眼榻上奄奄一息的霍玉瑶,缓缓说道。 “多谢你肯与我说这些,她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也是自作孽,死不足惜。” “只是她前几日方在百官面前献宝入宫,若就这么死了,或会引人猜忌。” “再者……”玲珑想起霍文公在景和殿前是如何低三下四的恳求于她,叹了口气。 “她并非是个普通的庶出女,暴毙宫中,牵扯良多,去请太医,若当真是药石无医了,也要多请几名太医看过瞧过,细细写下病例方可。” 晴澜也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晴澜携了三个老太医回来了,其中一人头发胡须洁白若雪,晴澜说此人是太医院首座。 太医院见了南枭王府的令牌不敢怠慢,首座冯太医当即便叫了两个得力的随晴澜入了宫。 为霍玉瑶看诊了一番后,冯太医同玲珑说。 “霍采女确是风寒症不假,本是无大碍的,可似是几度受了寒凉、劳累,并未得以好好将养。” “她体内本就有病灶,却不知缘何瘦骨嶙峋,气血两虚,应是已饿了许久的肚子了。” “身子羸弱不堪,外邪已入肺,怕是……” 玲珑问道:“没救了?” 老太医摇了摇头。 “那倒不至,只是便是医好了,怕是肺腑上的损伤已不可逆,要累着霍采女一辈子了,日后若再不注重调养,恐久病成痨。” “王妃,掖庭一直是下官下属看管的,此番误诊了霍采女的病,下官惭愧,还请王妃莫要迁怒整个太医院……” 玲珑冲冯太医浅回了个礼。 “太医院是按例办事,我请老太医来掖庭为霍采女看诊才是僭越了,老太医肯施以援手救下我这庶妹,是医者仁心。” 送走了太医院的人,玲珑又唤来了李嬷嬷与灵心,敲打了几句,叫她们仔细些照看霍玉瑶,伺候好了还有赏赐。 出了掖庭,玲珑顺着宫道去了紫竹亭寻邱瑾瑜。 婵儿正披着狐狸皮子同邱瑾瑜玩着老虎捉狐狸的游戏,满园子都回荡着婵儿银铃般的娇笑声,玲珑也忽而就觉着在掖庭沾的阴冷寒意瞬时便散去了。 晴澜与乳娘带着公主去净手,夫妻二人就在亭中坐着候着,只听邱瑾瑜笑道。 “婵儿这丫头,这几日嗓门越发的大了,笑起来震得我耳朵都疼,整日披着你给的那皮子,像极了你这大狐妖养出的小狐狸崽子,把我这自在人缠得哪哪都去不得了。” “那狐狸皮子原是我前些年猎得的,皇后还同我讨过,我都没给,原想着今年入宫给你改个风领,这下可好,落到婵儿手里了,睡觉都要搂着。” 自打前几日玲珑恼了他的“出卖”,邱瑾瑜总是刻意说些讨好的话。 虽然婵儿的到来叫夫妻间的相处又恢复如常,可也因此彻底失了独处亲热的机会,邱瑾瑜还摸不准玲珑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怨气。 看玲珑没笑也没接茬,邱瑾瑜探过身子握住了她一手,包在掌心轻轻揉捏抚摸着。 “怎得去了一趟掖庭就不悦了?可是那霍玉瑶又气你了?” 玲珑摇了摇头,同他说了她遣人去又请了几个太医,确诊霍玉瑶患了肺疾,日后恐发展成痨病一事。 邱瑾瑜无所谓的哦了一声,想着左右霍玉瑶也活不到寿终正寝。 “报应罢了,当时她们母女仗势欺人,逼你代婚,虽时常玩笑说还要多谢她们,可这笔账,我始终记着。” “我这么记仇一人,本就没打算放过她们,你放心,就算没什么病痛,她们也没多少时日好蹦跶了。” 玲珑心头一惊,向邱瑾瑜求证道。 “可是陛下已经决意要动霍家了?” 邱瑾瑜也觉着没什么好瞒她,点了点头。 “只是可惜了霍老儿……对了,珑儿,还从没问过你,你原本姓什么?总不能那么巧也姓霍?” 邱瑾瑜言辞间又加了几分小心,试探着问道。 “这个……总不至说都说不得?” 第186章 长蘅 玲珑一顿,下意识的想把被他握住的手抽离。 邱瑾瑜感觉到她的退缩,眼疾手快的握了紧,有些不悦道。 “一说这个,你就想着避,我已应承了你往日事不再提及,只问你个姓氏,又作何要这般遮掩?” “以你我今日的情意,难道还不足以叫你信了我?你到底要我怎样?珑儿?” 玲珑暗咬唇内软肉,这次入宫之后发生的种种,叫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此前想着只要他们二人心里有了彼此,便可一直相安无事的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可如今看来,还是她太过天真了。 木思说的没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今她的第一层外壳已被彻底剥脱,夏泓澈已知晓她并非初时的画中人,一个背景经不起推敲的王妃,只要对巧月一家稍加盘问,便会知道她是个在雍国宫变后不久,凭空出现在凤阳城的女子。 她一直怕夏泓澈对邱瑾瑜起了忌惮之心,虽然如今看来,他们君臣情谊深厚,可若有朝一日自己这可疑的身份败露…… 邱瑾瑜若护她,难免被她牵累,邱瑾瑜若弃了她…… 她若真与邱瑾瑜说了实情,也无非就是两种结果,要么他陪她一同担了这罪责,要么把她交由夏泓澈。 两种结果都非玲珑所愿。 这宿命,她根本就逃不脱,甚至连告知他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能。 玲珑不说话,邱瑾瑜也气她又拿出闷葫芦的做派,渐渐松了紧握的手。 恰逢此时,婵儿被下人们带着回来了,见着玲珑就远远撒开两腿跑了过来,一头扑上了她膝头。 “婶婶,放纸鸢。” 昨日答应了婵儿陪她玩纸鸢,今儿却被霍玉瑶的事耽搁了,不想到了这个时候,小丫头还记着。 两人也没再当着婵儿的面继续别扭,陪她又在园子里玩了许久。 回去之后,玲珑写了封手书送去了国邸,说霍玉瑶那儿她已打点过了,无需忧心。 又过了几日,长秋宫仍没什么动静,夏泓澈每日下朝第一件事便是差静泉去问,皇后可有话送来,却始终没得到只言片语。 邱瑾瑜躲了数日的懒,这日静泉亲自来请,说是兵部提报了个改善军队编制的新策,陛下请他同去参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邱瑾瑜不在,婵儿开始哭闹想见母后,说婶婶骗人。 玲珑没了法子,带她去了御花园,应承她陪她玩秋千,到了那一瞧,才见着秋千附近聚了些宫人。 玲珑想着既有人占着就不过去了,可婵儿却不依,又哭了两声,便见着自人堆里跑出来个穿着嫩绿小袄的女娃娃,离着老远就昂着下巴喊了声。 “婵悦!” 婵儿哭声戛然而止,缓缓转过了小脑袋,看了一眼又转回身,把脸埋在了玲珑裙间,小手紧攥着布料不放。 那绿袄女娃又说道:“婵悦,见了长姐还不见礼?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玲珑闻言安抚的摸了摸婵儿头顶,向长蘅问了句安。 长蘅扬着精致的小脸,疑惑问道。 “你是何人,我没见过你。” 此时秋千那端传来一道慵懒女声。 “长蘅,不可无礼。此为南枭王妃,你理应唤一声婶婶。” 玲珑抬眼看去,秋千前面围着的一众宫人已经退开,只见上面坐着个紫衫宫装丽人,悠闲的荡着双脚,含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凝望着玲珑。 今日宁贵妃发间并未簪那颗斗大的东珠,穿得也很是随意,玲珑原以为此际她掌了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应是会变本加厉的招摇过市,却不想私下里相见并非如此。 玲珑遥遥冲她点了一点头:“宁贵妃安。” 玲珑弯身在婵儿耳边说了句什么,婵儿抬起头,扁着嘴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了句。 “宁娘娘,长姐,婵儿有礼。” 原不过就是个偶遇,见婵儿确实怕这对母女,见面礼也做过了,玲珑转身欲拉着婵儿离开,长蘅却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两人去路。 “婵悦,你近些日子去哪里了?怎得到哪儿都寻你不见?” 婵儿咬着嘴唇,皱着脸如临大敌的看着长蘅,小声答道。 “我住在王妃婶婶宫里……” 长蘅又上前两步,歪了头说话,颐指气使的像在发号施令。 “今日无人陪我玩耍,你来陪我。” 她说罢便来拉扯婵儿手臂,长蘅与宸儿同年,高出婵儿许多,长得又壮实,婵儿哼哼唧唧的往玲珑身后躲,长蘅便越捉越起劲。 婵儿身上裹着那件到哪都不离身的狐狸皮,长蘅一把抓在了狐狸毛上,惹得婵儿心疼得哭了起来。 “你……你莫给我抓坏了……” 玲珑抬起一臂,不动声色的挡了一挡身侧的长蘅,见她仍不肯撒手,小臂上运了些劲一震,长蘅立时被震退了两步,却不明就里的眨了两下眼睛。 “长蘅公主,婵儿既不愿与你同乐,便不该强人所难。” 长蘅受了训,也不反驳,就站在那绷着脸握着拳头看婵儿,似是有些愤然。 此时宁贵妃又拖着嗓音唤道。 “南枭王妃,你们寻来此处,不就是为这秋千来的么,过来坐坐,本宫这儿还备了些糕点和梨膏汤,歇歇脚润润喉咙也好。” 长蘅拦路,宁贵妃开口挽留,玲珑也不好再拒绝,遂蹲下抚了抚婵儿的脸蛋。 “别怕,婶婶怎么同你说的来着?” 婵儿懵懂的开口复述玲珑教给她的话。 “小草迎风而立,宁弯不折。” 玲珑满意的笑笑,站起身拉了她向秋千处走去,长蘅也紧随其后。 宁贵妃挥挥手,宫女上前用帕子拭了拭秋千上的浮尘,玲珑冲宁贵妃点了点头,才把婵儿抱了上去。 婵儿仍有些怕,抓着玲珑袖子不肯撒手,长蘅又凑上前,梗着脖子同婵儿搭话。 “你怎得胆子还是这么小,连个秋千都不敢坐!” 婵儿这几日被玲珑讲的许多寓言故事激励,也长了些心气,听着总是欺负她的长姐在婶婶面前笑话她,也来了脾气。 “我胆子才不小呢!” 第187章 死对头 玲珑此前听说婵儿时常受长蘅的欺负,也没往深想,现在看两姐妹见了面才恍然,长蘅也不过才五岁而已,若说是刻意为之未免太过牵强。 这长蘅看着是有些霸道,把婵儿显得越发娇小可怜,不过到底都是亲姐妹,婵儿总是要学着与她们相处,一味避着躲着,往后的年年月月里又当如何呢。 长蘅见这受气包似的妹妹竟然敢回嘴了,不怒反而来了精神,当即便提议道。 “那我们比谁荡的高!谁先哭谁就学小狗叫!” 宁贵妃出言训斥道:“长蘅,你们二人贵为公主,不可做有失体统之事,换一样做惩罚。” 长蘅撇了撇嘴,又对婵儿说。 “那就等到你输了再说!” 婵儿气得小脸通红:“我,我才不会输呢!” 长蘅跃跃欲试的坐上了旁边的另一架秋千,宫人在一旁的石头月桌上铺了软垫,摆了糕点梨汤,宁贵妃站起身招呼玲珑。 “南枭王妃,叫下人们看着她们玩,你我不妨小坐片刻。” 玲珑看了晴澜一眼,晴澜颔首上前,低声同她说道。 “王妃且去,奴婢有数,不会叫公主跌着的。” 玲珑仍不大放心,一步三回头的向月桌缓缓走去,宁贵妃已经张嘴咬了一口宫女递到嘴边的桂花杏仁酥,眯着凤眸舒坦的喟叹一声,看玲珑这般又咽下拭了嘴说道。 “王妃不必如此忧心,光天化日的,也没人会蠢到在这害人,有你宫里的人看着,禅悦不会伤着的。” “快来尝尝御膳房烤的酥饼,本宫只有嗜甜这么一个癖好,走到哪儿,这些个甜嘴儿的糕点果饮可是离不了。” “可就是总得控制着,不能多食,像这糕,一次也只敢吃那么小小的一口。” “生过小公子以后,我这腰上眼见着多了两圈软肉。” “不像王妃你,生得美貌非凡,虽已嫁做了人妇,可不难瞧出正值青春年少,脸皮儿嫩得像能掐出水来,腰身也就那么……” 宁贵妃一手拄着下巴,一手丈量着玲珑腰际,啧啧有声。 “瞧着也就不到两掌宽,叫本宫好生羡慕呢。” 宁贵妃挡了嘴,向玲珑这边儿倾着身子,话音却并未压低。 “也难怪王爷那般宠你,房中事挺勤?” 玲珑瞪大了眼睛看向她,被当面问及如此私密的事情,玲珑无懈可击的表情上露了一丝破绽,咽了咽喉头才说道。 “贵妃娘娘,夫妻间事,不应与外人道,还请娘娘自重。” 宁贵妃看了她正经的面色一会儿,后竟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到底是年轻脸皮儿薄,怎得这般不识逗呢,怪怜人儿的,难怪皇后此前那么喜欢你。” “不过……你这年轻轻的,城府倒是不浅,人前与皇后亲厚得像姐妹似的,人后……借着人家皇后予你协办宫宴之权,把自家亲妹塞到了御前。” “你可是坐的远没瞧见?皇后脸色沉得骇人呢,次日便传出长秋宫封门的消息,可见皇后真是被气狠了。” 玲珑闻言也沉了脸色,挺着脊背回了几字。 “此事我并不知情,贵妃娘娘未免有些以己度人了。” 听见玲珑隐含讥讽的辩驳,宁贵妃也不恼,笑了笑又道。 “是也不是,也无需与我解释,我不过就是个看热闹的。” “可惜皇后,入宫这么多年了,还是看不破参不透,与本宫相斗倒是个像样的对手,可一触上陛下的事,她就……” “倒是便宜了本宫这个偷懒的,只在宫宴上挑拨了三言两语,再一睡醒,代管六宫的旨意就送到宫门口了。” 玲珑原想着宁贵妃这人与皇后交恶,今日在御花园撞上了,她许是想从自己口中套些话,打算应付几句就带着婵儿借口离去的。 可听她话中也不乏自嘲之言,倒是勾起了些接话的兴趣。 “娘娘你,似乎很是了解皇后娘娘?” 宁贵妃嗤笑一声,拿起了块糕看了看,又愤愤放下,用帕子拂了手上碎屑,把手伸向了身边的宫女,宫女便把她养得白皙柔嫩的柔荑捧起,悉心的为她清理长长的指甲。 “我们一起进宫,眼见着这空荡的后宫渐渐充盈热闹,日日都见,想不了解都难。” “有时一想着要见她便觉着烦,可转念一想,除了她以外,后宫中也再没什么人值得一见了。” “这次她被关了这么久,倒还真叫本宫觉着不习惯,不用请安,不用思虑,初时觉着惬意,没两日便觉着无趣,不然也不会顶着太阳陪长蘅来荡秋千了。” 玲珑相信自己的眼力,宁贵妃说这话时,眼中并无轻慢鄙夷,绝非是后宫中斗得水深火热,巴不得对方横死的仇敌提到对方时该有的神情。 “宫中都道娘娘与皇后不和,我也就不在娘娘面前装傻充愣了。” “娘娘既知道我与皇后交好,又何故要与我说这些,若娘娘打的主意是叫玲珑暗中为你效力,是绝无可能的。” 宁贵妃一愣,看了玲珑好一会儿,噗嗤一声笑道。 “此前还真没瞧出来,你真真是个顶顶有趣的妙人儿。” 玲珑仍不苟言笑,静待她下文,宁贵妃也不再调笑,摆了摆手挥退了身边的人。 有两个宫女应是受了晴澜的命令,赖在玲珑身边不肯走,宁贵妃眉头一挑。 “王妃身边这两个小宫女好不懂事,是要违抗本宫命令不成?” 玲珑回首也说了几句,那两个宫女才做了礼退回到晴澜身边,玲珑遥遥看去,晴澜正看着婵儿玩耍,眼神却时时在瞟向这边,似是在忧心她的安危。 人都散开了,宁贵妃才出声问道。 “你的确有些本事,御下有方,进宫才几日,竟能叫玉鸣宫的这些奴才死心塌地的为你,视本宫如洪水猛兽呢。” 其实玲珑并不曾在玉鸣宫的宫人身上用过心思,打她入宫那日起,晴澜就对她的事极为上心,她还以为是因为邱瑾瑜的缘故,这么听人精似的宁贵妃一说,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第188章 意料之外 玲珑无心与她探讨什么御下之道,开门见山。 “贵妃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宁贵妃与玲珑相视,玲珑也顺势端详了她的长相。 宁贵妃自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难得就难得在她似是与生俱来的有种松弛感,举手投足间自然随性,也因此而叫人觉得慵懒娇媚。 眼尾微微上挑,狭长秀气的凤眼中总似含着两分讥诮,这样的女子,在异性眼里是尤物,在同性眼里,应是会又惧又忌。 玲珑见着那两片饱满的唇瓣润着光泽,缓缓张开。 “长秋宫封门,今日已是第九日了。” “陛下前日来我宫中用午膳,我问了他皇后这佛要礼到何时,他说这要看皇后自己的意思。” “陛下还真以为咱们在宫里住久了,脑子也被束住了呢。” “若真是皇后怕咱们搅扰了她礼佛,知会一声闭了宫门便是,总不会真有人会违抗懿旨闯了宫门。” “所以……本宫敢断言,皇后是宫宴当晚,冲撞了陛下,才被罚了禁足。” 宁贵妃消息灵通,玲珑也不是第一日才知晓,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宁贵妃就利用这个给皇后和吴美人轻而易举的下了个套。 “娘娘敢断言,也是因着握了什么确切的消息。” 宁贵妃咯咯笑道:“你不用套我的话,这事可不兴乱说,在宫中度日,总要促着自个儿学得耳聪目明些,否则可没人待见。” “我有些话,想叫你转达与她。” 玲珑不解:“既说了长秋宫尚在封禁中,我又如何能见得着皇后娘娘?” “那我就管不着了,你们家南枭王神通广大,与陛下皇后都相熟,禁军统领也是他的旧部,只要想做,总是有法子的。” 玲珑甚至开始怀疑,宁贵妃是不是在以此为借,又挖了什么坑给她和邱瑾瑜跳。 宁贵妃距着凤位仅有一步之遥,邱瑾瑜现在虽无实权,在朝野中地位却仍举足轻重,他站在王若嫣这边,自然是会保她到底的。 宁贵妃若有异心,此时确实是个翻身上位的良机。 皇后现在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再传出什么南枭王动用私下关系与其私会之类的闲话…… 宁贵妃见玲珑不语,也知道她是不信自己。 “你不妨先听听我要你带的是什么话。” “陛下是天子,布的是天下棋,咱们不过就是棋盘上一些微不足道的棋子。” “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始终还是看不清自己该走的棋路。” “她这路途较着旁人已算得上是四通八达了,还是看开些的好,陛下只一个人,一颗心,怀了这天下,能匀给咱们的又剩下多少。” “还是早早服了软,敞了宫门,把这六宫冗事接掌回去,为母家和孩子多盘算盘算往后,才是正经。” 玲珑讶然,万没想到宁贵妃要她带的话竟是规劝之言。 “你不是……” 宁贵妃料到她想说什么,出言打断。 “我知你疑虑,我与皇后不和,前朝后宫皆知。” “方才我也说了,这棋盘上各自都有各自的棋路要走,我们立于其上的用处,便是相争相克,永不停歇,才能叫掌局者安心。” “她若止步不前,总是要有旁的小卒顶上。” “同个知根知底的对垒,与我而言总好过再迎来个更难答对的对手。” 见玲珑不解,宁贵妃话锋一转。 “我了解皇后,她比我大几岁,初入宫闱时她倒是时时持着皇后的气度,话说得冠冕堂皇,出手也大方,我当时便觉着,此人很会笼络人心。” “可观察她久了,我才发现她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对大伙好,那时陛下最宠她,十日里有六七日都宿在她那儿,给她的赏赐也丰厚。” “她就那么巴巴的拿出来任我们挑拣,还总有人借故赖在长秋宫,因着知道陛下去长秋宫去得勤,想蹭个侍寝的机会,皇后也不撵人,见谁都笑,我当时就觉着,这大姐有点傻。” 宁贵妃看向那边仍较着劲的两个公主,眼神渐渐拉长。 “我们两人,一同入宫,一同生子,就像长蘅与婵悦,身边人的态度总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她们。” “即便我没同长蘅说过要敌视皇后与婵悦,孩子也多少能察觉到我与皇后之间的微妙,在与婵悦公主相处时总想立于强势的一方。” “得了,今日已与你说了够多了,我乏了,信是不信由你自个儿做主。” “以我的立场,也寻不到什么人方便给她带这些话的,今儿赶巧遇上你,就顺嘴与你说了。” “本宫懒散惯了,做不来管那些琐碎事的劳累活计,就回去等着王妃的好消息了。” 玲珑心中还有颇多疑虑未得解惑,见她要走,开口问道。 “既你心中是这么想的,那日为何又要利用吴美人的胎暗害皇后?” 宁贵妃站起身松了松手臂,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眨了眨凤眼。 “一是因着厌烦那吴美人聒噪,懒得自己动手教训。” “二是因着这是我的棋路,刚说过,王妃怎得就忘了?若不做事,岂不成了吃白饭的?” “长蘅!回宫了。” 宁贵妃走后,婵儿跑过来扯了还做着发呆的玲珑的裙角,倒是不见方才可怜巴巴的神情,似是玩得很开怀,脸上还润着苹果似的红。 “婶婶,婵儿教你荡秋千……” 夜幕下沉,静泉掀开灯罩挑了挑烛芯,试着同夏泓澈进言。 “陛下,今儿可要去后宫走动走动?这几日折子多,陛下您日日在清河殿拘着,有碍龙体啊。” 夏泓澈放下手中朱砂笔,自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抬起头,思虑了一会儿。 “摆驾长秋宫,孤去看看皇后。” 长秋宫尘封了数日的正门缓缓打开,院子里也没燃灯,皇后身边的女官提了灯笼出来,见了圣驾刚要跪,便被夏泓澈先开口制住。 “免礼,皇后……可睡下了?宫中为何不燃灯火?” 女官闻言垂了头,屈着膝头答道。 “回陛下,是娘娘说不必浪费烛火,宫中只她一人,燃灯无用,还晃得眼睛疼。” 第189章 承诺 “娘娘……可是睡下了?” 女官自是怕若说王若嫣睡下了,好不容易盼来的陛下又调头走了。 自那晚之后,他们做下人的眼见着娘娘整日魂不守舍,愈发憔悴,自然也是跟着心急的。 “陛下,奴婢伺候娘娘这么多年,最是了解娘娘不过的。” “长秋宫闭宫这些时日里,娘娘虽嘴上不说,但奴婢也明白,她一直都盼着陛下您来呢。” 夏泓澈沉吟不语,静泉暗中转了转眼珠子,出言道。 “万岁爷,外面风大,咱们先进去。冉棠,万岁爷整日念叨你们宫里的参茶,还不速去泡一盏来,叫万岁爷暖暖身子。” 有静泉帮腔,女官连声应承招呼宫女们点灯煮水,进去伺候娘娘穿衣,夏泓澈也就顺水推舟的迈开步子入了内。 “不必燃灯了,既皇后嫌晃眼,掌几盏柔和些的照明便是。” “娘娘在何处?” 冉棠为夏泓澈奉上了刚烹好的参茶,笑着答道。 “奴婢这就去瞧瞧,看娘娘可做好准备迎驾了。” 夏泓澈徐徐吹了吹茶汤,熟悉的草木香味升腾而起,心上身上便一起暖了,也就此软了神情。 从前虽忙于朝政、后宫花丛之间流连穿梭,心里却始终托着底。 只要他想来了,长秋宫的大门便时时为他敞着,前脚刚进殿门,就能见着皇后已按他的喜好备好一切。 此番小惩大诫禁足了皇后,长秋宫也成了这宫里唯一他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越是如此,心里竟越是牵挂。 自大婚起,夏泓澈纵使夜里不宿在长秋宫,午后罢了朝也总会来长秋宫用午膳,两人还从没隔了这么久的时日不见面。 今时马上要与皇后相见,夏泓澈竟隐隐觉得有些期许之情盘桓心间,轻轻挑了嘴角。 “时候晚了,告诉皇后不必梳妆绾发了,夫妻多年,自然些就好。” 话音刚落,王若嫣自帘后走出,只穿了一身素衣,长发披在脑后,未着一件配饰,脸上也未施粉黛,颔首在夏泓澈正前十步处远远站定。 “臣妾恭迎圣驾,陛下万福金安。” 夏泓澈见她这身打扮愣了一瞬,尔后提声说道。 “免礼。” 王若嫣谢过恩后,就在原地端着双臂,似个假人似的站着。 夏泓澈侧了脸,示着罗汉榻的另一端。 “皇后,过来坐着说话。” 王若嫣纹丝未动,轻声答话。 “臣妾有罪,德行不端,不敢与陛下对坐而言。” 夏泓澈眉心蹙动,定定看向她,良久,吩咐众人道。 “都下去。” 静泉带着一众宫人退出了内殿,冉棠与他一齐在帝后身边伺候了多年,倒是熟络,压了声音说道。 “你觉着,今夜陛下与娘娘能重归于好么?” 静泉襟着嘴角,仍是愁云满面。 “方才娘娘那神情,可不是还同陛下怄着呢么?你整日伴着娘娘,也不知道多开解开解。” 冉棠闻言也轻叹一口气。 “娘娘这些日子不让我近身伺候,有时一人在房中一待就是一整日,我就是想劝也……” 两人忧心忡忡的站在殿外候着,几盏宫灯幽幽,连了成片的光影,一直延伸至仍僵持着的帝后身边。 “皇后口口声声说着有罪,却又当着下人的面抗旨,看来闭门数日,并未参透孤想你参透的道理。” 再无旁人,夏泓澈开口指出了方才她言行中的错处。 “你是皇后,一言一行为天下,为前朝,为后宫诸人都看在眼里,你并非是个愚钝之人,此前也一直把这个皇后做得很好,怎得偏偏这次……” 见王若嫣仍垂着头不说话,夏泓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过来,坐着。” 王若嫣苦涩的勾了勾唇角,仍是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这是天子之命,不得不遵。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矮桌,桌上灯布后的烛火轻微晃动,照着佳人侧颜,棱角清泠的叫人心疼。 夏泓澈不由探过手去想握一握她宽松衣袍下的胳膊,王若嫣不由自主一下瑟缩,叫他又缩回了手。 “你……似乎清减了许多?” 说到这儿,夏泓澈才惊觉一向冬暖夏凉的长秋宫,今日格外阴冷,抬眼扫去,薰炉中并无火光。 夏泓澈站起身,走到王若嫣身边挨着她坐下,抓了她右手一摸,果然冰凉。 “寒露将至,为何不燃炉火?难不成是宁妃克扣了你宫中的例份?” 有那么些许发僵的指尖上传来他掌心温暖粗糙的触感,手上是渐渐暖了,心里却仍冷得发麻。 “宁妃便是想落臣妾的脸面,也不会做这等明面上的欺占。” “陛下看重她,不也是因着她是个聪明人,能与臣妾斗得有来有回,可以限制臣妾一人独拢权势人心,脱离您掌控么。” “是臣妾自个儿觉着,这宫宇这么大,一日要燃几十斤炭火才能彻底暖和起来。” “如今婵儿宸儿不在,寝殿只住着臣妾一人,当真不必浪费炭火。” “周围太暖,脑子就跟着昏沉,这样冷一冷,心也静了,头脑也清了,更易参透陛下想叫臣妾参透的道理。” 夏泓澈闻言眼神渐渐变得凌厉,握着王若嫣的手愈发用力,后咬了咬下颌又松了劲缓缓道。 “若嫣,你这么多年来为孤操持后宫事,含辛茹苦,孤都明白。” “可有些事,是为君者所不得不为的,若你觉得是孤亏欠了你,孤也承认。” “方才的话,若是由后宫中任何一人说出口,都无疑是大不敬之罪。” “今日你我既把话说到了这儿,孤便应承你,只要往后你不再耍性子,做回那个明理体贴的皇后,孤会加倍的疼惜你,往后这江山,也必定是由我们的孩儿所承。” “若嫣心中所盼,皆会成真。” 夏泓澈揽过王若嫣肩头,渐渐把人拉近,直至佳人入怀,心间自然而然漫起一股柔情,只想结束与她这几日间的别扭与拉扯,迫切的想回到从前面上龙凤和鸣的日子。 王若嫣呆呆抬起头,看向这个叫自己从小牵挂到此刻的男子,抖了抖唇瓣问道。 “陛下……知道若嫣盼的是什么吗?” 第190章 待发 夏泓澈的手覆上她侧脸,掌心抚过突出的棱角,深觉怜惜。 她未涂脂粉,面色有些苍白,形容难掩憔悴,眼中却闪动着期冀的水光,叫夏泓澈觉着有种破碎的美感,心头似有刺在扎,又痒又疼,亦有些情动。 “若嫣……” 夏泓澈落下一吻,吻在王若嫣的梨涡上,口中喃喃。 “我这几日总是想起来,说要娶你为后那时,你我相视而笑,这颗梨涡很是夺目,我才恍然想起,儿时的王家姐姐,笑起来便是如此……” 颊侧被他如清风般的两片薄唇熨贴,王若嫣眼中沉痛。 “你要娶作皇后的,确是王家女,并非若嫣。如今你要提防的,亦是王家女,恰是若嫣。你我之间,从来就无情真意切可言,又谈何所盼皆成真?” 夏泓澈动作一滞,缓缓抬起头,眼中温情尽褪。 王若嫣却笑了,眼角也沁出一颗豆大的泪珠,霎时滚落,连条泪痕都没来得及留下。 “陛下可是怒了?也好……六年深宫苦,见君一念愁,可笑,可叹。” 夏泓澈收回两手,渐渐攥成了拳。 “你这般疯魔,难道是不想要这凤位了不成?” 王若嫣笑道:“既陛下今时忌惮王家结党营私,便把这凤位让给旁人坐,臣妾的确倦了。” “中宫易主,王家威信势必大减,宸儿也不必担着那么重的担子长大,只盼陛下能予臣妾个清净地方,安然度日,不必再迫着自己照拂各宫妃嫔,替陛下算着日子该幸哪一宫的美人。” 夏泓澈双目灼灼,其中似是卷着条条火舌,这是王若嫣第一遭见了他盛怒的模样,竟觉着心里无比爽利,不愿退怯分毫,恨不能一次将心里积着的话说尽,看能不能把他气得发出怒火。 正当房中两人剑拔弩张得无声之时,一串零碎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顿于梁柱旁垂坠的帐帘后。 “孤说了,不用伺候,聋了还是不想活了?” 冷若寒冰的话音自夏泓澈口中发出,静泉打了个哆嗦,想也知道,娘娘和陛下这是又没谈拢,可军情紧急,也只得硬着头皮通报。 “陛下,奴才该死,却不得不扰了陛下娘娘,北境急报,似是有胡虏作乱,那边的守将等着陛下您拿主意呢。” 夏泓澈渐渐收回如同死死钉在王若嫣脸上的目光,站起身便走了。 静泉紧随其后,守在门口的冉棠急切着向静泉递送着眼色,静泉想着横竖也就是一顿板子,为了皇后娘娘和红颜知己受了也就受了,硬着头皮又问。 “陛下,皇后娘娘这边……可要撤了宫门处的禁军,把小公子公主迎回来啊?宫中近日里闲言碎语愈发的多了,总这么封着宫门也不是个事儿啊……” 夏泓澈翻身上了龙辇,沉着面色说道。 “皇后情绪不佳,不能叫她见人,若当真说了什么胡话叫人听去,便难以转圜了。” “孤与她……还有话未说完,待得空了再来寻她。” “还有,孤封你个大内总管,不是叫你日日跟着孤扯着嗓门喊话的,宫中若有人胆敢闲话皇后,即刻杖毙。” 玉鸣宫之中,玲珑方被婵儿缠着说了会儿故事。 这些日子以来,婵儿越来越亲玲珑,冷落了邱瑾瑜。 而他自己与玲珑,经历了前两次心生不悦,一直不得机会疏解,也有种无形的隔阂,只不过因着养育婵儿,面上看不大出罢了。 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邱瑾瑜还暗自以为着,是他与玲珑成婚后感情最是浓烈的那一段已经过了。 想着自凤阳归来之后,与她一起度过的一朝一夕,养愈内伤后于床笫之事上的荒唐,与她共乘一骑夕阳下赏景,听她头头是道的谈天说地,每一幕都叫邱瑾瑜怀念不已。 看着玲珑抱着婵儿亲昵的说着故事,也无人同他搭话,邱瑾瑜郁着心出了房门,随手抄了个架上列着的兵器耍了起来。 静泉奉命来请王爷,刚一入偏殿的门,就见着一杆长枪自空中劈下,吓得静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邱瑾瑜收了式,把枪立在身侧笑道。 “这么晚莽莽撞撞的跑过来,莫不是为了讹本王的?本王没钱予你,快起来罢。” 到了就寝的时候,有里外进出给主子备送热水的宫女,路过两人身侧时忍不住偷笑,静泉脸上一红,站起身拍了拍尘土。 “王爷还是那么喜欢作弄奴才,奴才如今已是大总管了,在那些个丫头面前出糗,哪里还有颜面……” 邱瑾瑜哈哈朗笑两声:“谁让你来得不是时候,本王心怀不畅,拿你寻寻开心。说,陛下遣你来作甚?” 房中玲珑刚把已经入睡的婵儿放回榻上,就见邱瑾瑜回来拿了外袍要走,出言问道。 “这个时辰了,王爷要去哪?” 邱瑾瑜顿住步子,转身同她解释。 “陛下传见,北境有胡虏侵扰,你先陪婵儿睡下,不必等我。” 玲珑送着邱瑾瑜到了宫门处,见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又怀揣着心事踱步缓缓走了回去。 此后一连数日,邱瑾瑜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夜不归宿。 长秋宫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起初哄慰婵儿的话也越发没了用处,时常哭闹着要见母后,有一日竟趁玲珑不察,偷偷跑了出去,后被宫道上巡逻的禁军送了回来。 白日里玲珑去长秋宫宫外瞧过,见着往日门庭若市的长秋宫死气沉沉,心里也焦急。 宫宴上一事已过去数日,眼下夏泓澈又被军机所误,玲珑怕久而久之,王若嫣会彻底失势。 且霍玉瑶的事,也一直没得着机会同她解释,倘若真如邱瑾瑜所疑,她是因着此事而与夏泓澈闹翻,玲珑日后也万不能安心的回定安去。 其实这宫墙于玲珑而言算不得阻碍,便是凤阳那数丈高的城墙,她也能借力于石砖上的突起翻过去。 如今却被一人多高的宫墙挡了路,见不得想见的人。 在宫中住了这么多时日,即便有婵儿作伴,日子仍是过得憋闷无趣,心里也始终因诸事堵着而郁结难纾,想劝夏泓澈借兵剿灭雍国叛军的事亦迟迟没有头绪,玲珑盯了会儿眼前牢笼似的宫墙,生出了些大胆的想法。 第191章 寻她 宁贵妃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和邱瑾瑜在一起久了,玲珑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受了些他的影响。 与其苦坐静候,不如主动出击,把这一件件压着的事情处理妥当。 这些事看似无甚关联,可若细想,确实都与皇后有关。 不论是想保下霍家,还是想取得夏泓澈的信任,若有王若嫣站在她这边,都可事半功倍。 王若嫣贵为皇后,地位尊崇,母家有父兄在朝,身居要职,若是说得直白些,夏兆国无她不可为之事,只看她想不想。 宁贵妃话里所指,是说王若嫣一直为情所苦,此番是为了赌气自甘蹉跎,玲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坐视不理。 养了婵儿些时日,也生了些舐犊之情,不忍看她们母女一直分离,况且她与王若嫣相识的日子虽不长,王若嫣却真真待她不错。 回宫盘算了许久,恰好婵儿跑回来同她说在后院树下见着几只已死去的秋蝉,甚是可怜,玲珑便顺势吩咐晴澜为她找来了一身束了袖口与裤腿的衣裳,亲自带婵儿去后院刨了土埋了虫尸。 晚膳前邱瑾瑜着了个太监回来告诉了玲珑一声,说今夜有新的军报送来,他要陪陛下一同等着,便不回来了。 玲珑也就此打定了主意,今夜就去长秋宫附近探一探,寻个机会溜进去,与王若嫣见一面。 睡前玲珑特地吩咐了,公主近日里也不起夜,殿里无需再放人守夜伺候。 婵儿通常是前半夜睡得沉,后半夜有时会醒,玲珑想着为保万无一失,从妆奁的暗格中拿出了木思给的那瓶洋金花粉。 握着瓶子斟酌了许久,玲珑还是没敢用在婵儿身上。 虽然那时木思说了,此次备的只是些寻常花粉,并无毒性,但玲珑想着孩子娇弱,若是因此而损了身子她是绝不愿的。 若一切顺利,动作快些,应是能赶在子时前回来。 早早就落了门,遣退下人哄睡了婵儿,玲珑静待着宫禁的时辰到来。 依稀听见宫道上走过第三波巡逻的禁军钝重的步履声时,玲珑在黑暗中睁了眼,轻手轻脚的离了婵儿,又替她掖好了被角,撩开了帐帘。 换上白日里那身干活穿的衣服,玲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动静,仔细辨了几个看门太监的方位,从殿后的窗子跃了出去。 这几日四处陪着婵儿游玩,玲珑也刻意记了路线,宫中守备虽森严,却不似定安那样布有暗桩。 玲珑走得小心,她轻功绝顶,耳力卓然,身量轻盈,周围到处都是宫墙殿宇,花园阴影,倒是不难藏身,若迎面遇上了禁军,也能悄无声息的避过去。 只是皇宫太大,她这样一路躲藏着往长秋宫而去,耽搁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要久。 宫中没有更夫,玲珑只能靠月亮的方位大致辨别时辰。 抵达长秋宫附近时,月已高悬,正后宫门处都有人把守,玲珑知道长秋宫西边是处小园子,叶落花凋零,夜里绝不会有人看守。 趁着上一队禁军刚巡过这条宫道后,小腿聚力,足下蹬地而起,筋肉经络酸酸胀胀的不适应。 玲珑咬了咬牙,心想这为人妇的日子过久了,连身子骨也娇贵了不少,这身矫健的功夫是真的钝了。 快步顺着宫道奔跑,抬眼瞄了墙沿,只见那身影像只敏捷的小豹,一跃而起上了墙头,又轻盈无声的落了地。 玲珑今日绑了邱瑾瑜教她的马尾辫,脸上覆的是偷偷自后殿帐帘上随手扯下的一块纱,身上是宫人翻花土时穿的绑腿紧袖衣裤。 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唯有一张小脸脱俗灵动,宛如夜猫一般,不停转动着黑亮的眼珠,打量着四周情形。 果然与玲珑料想的一般,白日里宫人们来扫了花园的落叶,夜里便再无人会巡视这些枯草枯木。 此前来长秋宫来得勤,也时常与皇后一起带着孩子玩耍,在凉亭中赏秋煮茶,对宫中布局还算得上了然于胸。 只是一路快走到主殿,也没见着几处光亮,一片萧瑟荒凉之意,远远看见几个宫人,亦是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半月过去,说长秋宫已成了冷宫也不为过。 玲珑在王若嫣寝殿附近寻着入内的良机,听着供宫女们出入的小门处有开门声,便凑过去听了听。 从里面出来两个小宫女,一个手里端着托盘,另一个与她并肩走下台阶,廊下昏暗,也没人察觉蹲在枯枝后面的玲珑。 “你说娘娘这样能行吗……夜夜不成眠,每日到这个时候还要喝参茶,我昨天白日里见着她眼下乌青一片,怪让人心疼的。” “冉棠姑姑日日都劝呢,但好像也因此被娘娘遣出内殿了。” “自打陛下前几日来过之后,娘娘便更加寡语了,此前冉棠姑姑每日还能与娘娘说上几句话,现在娘娘不叫人进去伺候了,就那么自个儿憋着,好好的人也要耗出病了。” “那天内务府来宫里送吃穿用度的福禄笑话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胡桃姐,你说咱们娘娘会不会……被废啊?” 两个宫女渐渐走远了,玲珑也无心再听下去,得知殿里现在无人伺候,便从那两人出来的小门钻了进去。 殿内的确昏暗,只留了寥寥几盏宫灯照明,偌大的宫殿内静得玲珑能听见自个儿的呼吸,静了心仔细探了一探,果然觉察到一道柔缓的气息,她还没歇下。 玲珑向寝殿中走去,见着自梁柱顶垂下的淡黄色纱帐之后,龙凤案边,正伏着一道倩影。 王若嫣两指握着根狼毫,在案上正画着什么,便是这殿中只她一人,作画时姿态仍挺拔玉立,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嫡女之风,端淑雅静。 方才那两个小宫女奉的参茶袅袅的散着两缕纠缠升腾的热气,被她身旁的灯光镀了层暖色,若非王若嫣气息轻弱,脸色灰白,玲珑许是还要觉得,她这禁足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第192章 指错 “娘娘。” 玲珑此来,就是为了与她相见,也不想再做遮掩,索性直接出声唤了她。 王若嫣笔下一滞,抬头望过来,玲珑撩起帐帘入内,在宫灯光圈边缘站住了脚步。 王若嫣双眸无神,见了玲珑莫名出现,竟不见什么惊讶之情,只搁下笔淡淡问道。 “你来作甚。” 玲珑握了握拳,兀自解释了自己来意。 “婵儿思念母后,臣妾亦忧心娘娘近况,想了些法子摸进了长秋宫,想来看看娘娘现下可好。” 王若嫣无力的笑笑。 “我这长秋宫到底是落魄了,说是封了宫,你竟还能大摇大摆的进得来。” “婵儿她自打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离了我这么久,我听冉棠说,是王爷向陛下讨了旨,把婵儿送去你们宫里暂住。” “她可听你的话?” 玲珑抿唇点了点头。 “平时很乖巧,只在想见你时会偶尔哭闹。” 提及婵儿,王若嫣眼中有些波动,复又垂下头拿起了笔。 “辛苦你为我照料女儿了,看也看过了,你回去。” 玲珑看她态度,立时也明白了她心中定是对自己有怨,遂急切开口说道。 “娘娘,关于我那庶妹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我与王爷是受了我父亲所托,才派了人去国邸取宝。” “是她自作主张借此入宫,叫她钻了空子,是臣妾不察,但臣妾绝无欺瞒娘娘之意。” 王若嫣又抬眼看了玲珑一会儿,片刻后方道。 “是我误会了你与瑾瑜。不过这些天我也想通了,我恼的并非是你们,而是我自己。” “我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发泄心中怨怼罢了,也好借故问他一问,放在心底许久的那些话。” “可我终究是高估了自个儿在他心中的份量,或许,我开口之前心中便已有了答案,不过是想再得个确切的答复。” 玲珑又上前几步,刚要说话,听见殿门处有响动,是有人进来了。 王若嫣止住话音,向玲珑瞟了一瞟她凤榻方向,低声说道。 “你先去躲一躲,长秋宫封禁,你私自闯入,乃是抗旨。” 玲珑听王若嫣愿为她遮掩,点了点头,走到里间藏好,便听见冉棠问。 “娘娘,奴婢方才听着殿内有话语声,可是您……” 玲珑偷偷看去,王若嫣仍描着画笔,漫不经心说道。 “怎么,如今我吟两句诗都不行了?说了许多次,不唤你们不要进来。” 那边没了话音,又劝了她几句早些休息便退下了。 屋里再度静下来,玲珑慢步走出,想了会儿说道。 “自玲珑入宫以来,娘娘处处维护照拂,玲珑眼见娘娘落难,不愿袖手旁观,娘娘可否与玲珑一诉心中苦闷,也好叫玲珑为娘娘想想解决之策。” 王若嫣闻言失了神,又看着玲珑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天没笑过,感觉已不怎么会笑了,过来坐,给你看样东西,你便明白了。” 这张椅子很大,平日里都是给夏泓澈坐的,玲珑走过去在她身畔坐下,才真切看清她方才在画什么。 那是座辉煌的宫宇,正殿之前有棵残存着几片叶子的银杏树,树下站着个没画脸的女子,看面向正对着宫门,不知在看什么。 “娘娘……这不是,长秋宫吗?” 王若嫣点点头。 “你再看看那些,就懂了。” 案角上还堆叠着一沓厚厚的画纸,上面的颜料已经干透,纸张凹凸不平的,玲珑随手一翻,最上面的几张竟是与她方才画的场景如出一辙。 只不过有的银杏树上覆着雪,有的刚长出嫩芽,有的已枝叶繁茂,有的已泛黄凋零。 那女子始终站在树下,连一步都没挪。 玲珑心中没来由的一疼,继续翻看下去,发现下面画的竟似是这女子与夫君相处时的点滴,只不过那男子一直都是背影或侧身。 直至翻到最后,见着一张铺天盖地的红,细看之下,才发现是帝后于景和殿前大婚的场面。 而最后一张,则是这对男女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坐在一处长廊上相视而笑,只这一张,两人脸上画了五官,少年清俊温润,女子浅笑盈盈。 “娘娘……你……” 王若嫣看着玲珑翻到了最初的那张画,目光柔和,勾起嘴角。 “这便是我同他的故事,只不过你看的,是倒过来的。” “长秋宫刚被封那几日,我心里难受,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总是想起与他私定了婚事的那日,就画了下来。” “然后就一边忆着这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一边一张张的画了出来。” “不怕你笑话,这几年我已刻意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了,反正身边有宸儿婵儿,能分去我大半心思。” “平日里宫中见不着旁人,唯有瑾瑜每年秋日里进宫小住,今年见了你们是如何相处的,我心里便开始不甘,把你们与我们二人作比。” “我想着,如果瑾瑜待你那样才算得上心里有你,那陛下他待我……” 王若嫣苦笑道。 “我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若是得不到这个答案,我便再不能做回从前那个笑脸迎人的皇后了。” 情感上并没受过这种苦楚的玲珑光是听着她说,看着眼前这些画,已觉得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呼吸不畅了。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的母后对父皇全无情意,只有怨和恨,她也不明白为何只讲权势地位心计的深宫之中,会滋养出这样一个为情所苦的女子。 “看来娘娘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王若嫣没答话,只盯着那些画作出神。 “既如此,玲珑就有话直说了。” “宁贵妃日前与我巧遇于御花园,当时她与我说了一番话,叫我带给娘娘。” 王若嫣不解的抬眼看向玲珑:“她?莫不是笑话我的话。” 玲珑摇了摇头,复述了一遍宁贵妃说过的“棋路”。 “娘娘付诸所有,只为求一个心明眼净的答案,可是忘了,您还有公子公主,还有老太师和一众亲人?” “您若还这般自苦下去,当真与陛下绝了情翻了脸,又置他们于何地?” “更何况……玲珑觉得,您求这答案的方式,选得错之又错。” 第193章 帮手 王若嫣听了玲珑的话,似有触动,却又不说赞同。 “她竟是这么说的?连她那样的人也会说这些大道理了?呵……不过我与她所求不同,又怎能相提并论?” “你说我错,我也知道这种激进的方式无异于是求个一拍两散玉石俱焚,可我又能如何呢?” 玲珑摇了摇头道。 “臣妾彼时读书,便深觉此言有理,现今也送与娘娘。”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臣妾虽没历过战事,亦没历过娘娘的人生,但臣妾是个愿意琢磨的,总觉着尘世道理追根溯源都能以一理通之。” “两军对垒,是将与将之战,娘娘与画中少年郎,亦是如此,既对手都是人,那这理便能说得通。” “娘娘现在选的这种方法,看似大张旗鼓,实则却未必能伤到敌将分毫,流连于形,便是兵战,损的是自家兵力粮草,伤的亦都是亲近之人。” 王若嫣不懂兵法,听得似懂非懂,又觉得有些道理,竟打起了些精神反问玲珑。 “那……依你之见,何谓攻心?我又该如何攻他的心?” 玲珑见王若嫣不再颓靡,坐正了身子诚挚说道。 “娘娘若信得着臣妾,臣妾愿助娘娘,觅得想要的答案,复现长秋宫往日辉煌。” 从长秋宫出来,时候比玲珑预计得还要晚些,玲珑怕婵儿醒了发现她不在,要闹得阖宫尽知,回去的路上步履明显较来时急了。 玲珑原以为宵禁后,过了子时巡守的禁军应是会少些,却不想这些人由原来的十人一队又变为了五人一组,叫玲珑行进得愈发艰难。 玉鸣宫在西,长秋宫在北,正中正是夏泓澈所居的清和殿。 来时玲珑为了避免经过清和殿把守的重兵绕了远路,眼下急着回宫,也不得不铤而走险抄了近路,倒是正巧撞见了在清和殿四周巡视的杨新之。 玲珑贴着墙根听着声音,便听到那杨新之说道。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王爷说了,眼下雍国不太平,北境胡虏又蠢蠢欲动,要加强巡守,谨防贼人潜入危害陛下!” 玲珑想起这事邱瑾瑜倒是同她提过,暗暗叫苦,原来害她这般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似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家夫君。 两项权衡之下,觉着还是被玉鸣宫中人发现她深夜不在房中更麻烦,若是通报了禁军一起寻她,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玲珑倒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听声辨位,脚下如清风般疾走疾停,好在这身轻功没白练,终是有惊无险的跑回了玉鸣宫宫前道上。 刚想一鼓作气跑回去翻墙而入,便察觉到身边小巷中有股骤然而起的气息,向她抓来。 能叫玲珑走近才有所发觉的,定是高手,玲珑不敢轻敌,抬臂反手向身侧袭去,却见着阴影中逐渐露出的是张熟悉的面孔。 “王妃,是我。” 玲珑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收回力道,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以手为爪擒去了晴澜咽喉。 叫玲珑意外的是,晴澜没还手,借着玲珑探过来的势头,拉住了她的手腕,把玲珑拽进了方才自己藏身的暗巷之中。 玲珑手上没松劲,仍扼着晴澜下颌。 想着若自己会武一事败露,身份之秘也再难藏住,心中纠结着要不要就此了结了撞破她秘密的晴澜,却因手腕被她制住,发不出全力,只得先出言探寻其来意。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晴澜看了玲珑一会儿,低声说道。 “我是来帮你的,至于其他的,待到安然度过今夜,我再细细与你说。” “你必须信我,我若想害你,你前脚出了宫我后脚就可以寻个由头捅破你夜出一事,我在这候着,是为助你。” “王爷回来了,你若再与我在此僵持,很快他便会发现你不在榻上,届时事情闹大了,便不好自圆其说了。” 玲珑闻言心头一惊,又见她指了指墙根处的布包。 “里面有你平日里穿的常服,你速速换上,随我走。” 玲珑将信将疑的松了手,仍提防着晴澜,直至依稀听见宫里传来邱瑾瑜的问话声,才把心一横,麻利的脱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了晴澜给她备好的及地素色月袍。 晴澜引着玲珑沿着小巷继续往里走,玲珑看见门口堆放的板车才大约猜着,这应是玉鸣宫运送果蔬生肉,丢弃废物的小门。 进了门,是小厨房后身,堆着满地杂物,玲珑见小厨房里燃着灯,还没等问,就听晴澜说道。 “莫慌,是我备的,一会儿若王爷问起,就说你听说他深夜归来,特地来为他煮了面。” 晴澜掀开锅盖,里面果然咕嘟咕嘟煮着一锅汤面,是邱瑾瑜曾赞不绝口的三鲜烩面。 晴澜端着托盘,跟在玲珑身后,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了偏殿,刚巧听着邱瑾瑜满是惊怒的话音。 “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王妃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要你们这群奴才是干什么吃的?速去给本王找!” 玲珑看了晴澜一眼,晴澜冲她点了一点头,玲珑才挑声唤道。 “王爷,妾身在宫中,又丢不了,作甚这般大惊小怪的。” 邱瑾瑜闻言向这边看来,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上下打量了玲珑一遍,轻呼了口气。 “你去哪儿了……我方才回来时,宫人说火房给留着热水,叫我沐浴一番。” “我这刚洗完回房,就见着榻上就躺了婵儿一个,屋里屋外找了个遍,也没见你,急死我了。” 玲珑看他一连操劳了几日,下巴上冒了些青灰色的胡茬,此刻正握着自己肩头诉说忧心之情,心中动容。 “婵儿最近睡得轻,有点动静就要惊醒,我就把下人都遣开了。” “方才晴澜来禀我,说你回来了,我就叫她带我去了小厨房,煮了碗你爱吃的三鲜面。” “也不知道你在陛下那儿吃没吃宵夜,若是你吃过了……” “没吃没吃,正好饿着呢,走,陪我一起。”邱瑾瑜闻言眉开眼笑,与方才对着几个太监宫女怒吼的时候判若两人,拉起媳妇的手回了寝殿。 第194章 亲近 两人一直不咸不淡的相对了数日,每日说的做的都与婵儿有关,这几日又赶上边关生变,连面都见不上。 其实北境往年也不太平,内战那几年胡人趁乱吞了不少夏兆的土地,做了许多劫掠物资,强掳女子的勾当。 只不过近些年夏兆国力渐强,胡人无力与整顿过后的夏兆守军抗衡,只敢偶尔骚扰些偏远村庄,也都被派兵驱赶镇压了。 今年胡人冒险入关,想来是因着今年干旱,庄稼收成不好,眼看要入冬,为了不饿死冻死,才搏命来抢粮食钱财。 所以这事说大也不大,冬日里自是不可能出兵与胡人对战,只肖做好边防部署,也就没什么了。 可邱瑾瑜却被夏泓澈揪着不准走,非说他经验老道,把他按在清和殿陪同参议。 今儿他是实在熬不住了,只偷偷同静泉说了一声就溜了回来,静泉还同他说,陛下已有半月未踏足后宫了,只在前几日晚间去过长秋宫待了片刻。 邱瑾瑜心道这是夏泓澈清心寡欲了,也要捉着他一起做陪,打算舒舒服服的沐个浴回去搂着媳妇侄女睡大觉,一撩帐子才发现媳妇没了踪影。 好在是虚惊一场,还吃上了玲珑亲手煮的面条,美滋滋的几口就把面汤也喝了干净。 邱瑾瑜抹了抹嘴,问身边端坐着的玲珑。 “这当真是你煮的?这几日可是趁我不在偷师学艺了?此前你炖与我吃的那药膳……和今儿这碗面可不是一个水准。” 玲珑怕他日后时常央着自己煮给他吃,便索性实话实说了。 “只最后那把葱花是我撒的。” 邱瑾瑜被她理直气壮的坦诚逗笑了,喝了口茶漱了口,边喝边偷偷打量玲珑。 他前些日子觉得备受冷落,倒不全是是因为婵儿“移情”于了玲珑,主要还是觉着玲珑不愿与他亲近了,总是心事重重,也没什么好时机陪她谈心。 玲珑也已经许久没有刻意做些什么来讨好他了,今晚这一碗面,倒是叫邱瑾瑜觉得两人之间又热乎了起来。 放下茶盏,邱瑾瑜试探着向她伸出了手。 “珑儿,过来让我抱抱。” 玲珑心里正捋顺着皇后、霍家、晴澜这些事的纷乱线头,听他出言叫自己,恍了下神抬眼,没听清他的话。 “什么?” 邱瑾瑜磨了磨后槽牙,觉着自从听了她的话,做了个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真心憋屈,师父从前就说过,有屁憋着不放,怕叫旁人听去,难受的是自己,与其如此,还不如叫旁人难受。 他向前探了身子,拽着玲珑手腕把她拉向了自己,另一手揽住了她的腰,玲珑只眨了个眼皮的功夫,就坐上了他结实的大腿。 还没待说话,脑后就被他大掌握住,他修长的指头甚至在玲珑的脸蛋上按出了两个小坑,腰上被另一臂勒得有些疼,惊呼刚发出了个前音,就被他堵回了口中。 微张的唇瓣缝隙瞬间被填满,邱瑾瑜方浸过清茶的唇舌还带有残留的茶香,没一会儿便把玲珑的领地也侵染了个遍。 最近两人没得空亲热,邱瑾瑜也已许久不曾这般霸道的吻她了。 这个吻又急又重,玲珑被他侵略性十足的唇舌和气息压得不由自主想向后仰,脑后却又有个牢笼般的大手按着,动弹不能。 听见怀中人发出了几声不适的哼唧,邱瑾瑜手上嘴上才松了些力气,挑着丁香拨弄纠缠。 直至偷偷睁眼看到,玲珑被他吻得双颊绯红,双睫颤动,才缓缓收回了小试牛刀的入侵兵器,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与她额头相抵。 玲珑轻轻睁开眼,小口匀着呼吸,两人距着太近,也不好抬眼看他,目光恰好落在他还流连于唇外的舌尖,心头又骤跳了几下。 邱瑾瑜哑着嗓子问她。 “珑儿,想我么。” 玲珑抿了抿唇,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夫妻间这些亲密事,若隔一段时日不做,再拾起来时也是会生疏害臊的。 “王爷说甚呢,不是今晨才见过。” 邱瑾瑜收了收搂着纤腰的手臂。 “我说的不是那种想,是那种想。” 玲珑不由自主扬了嘴角,眼神瞟开道。 “妾身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胡话。” 邱瑾瑜将她的娇俏模样看在眼里,心头似有根羽毛在撩拨,痒得要发狂。 “又装傻。不过本王也是贱,就是喜欢看你瞪着眼睛说瞎话懵我的模样。” “珑儿既不肯说,便由我说,这些日子碍于婵儿,不能与你亲近,连睡觉都要被隔在两端,连摸个手都摸不得。” “又觉着你近日里待我没进宫前那么热乎了,我这心里,一直都跟缺了块肉似的,空落落的。” “珑儿,你万不许变了心,也不许离了我,否则……” 玲珑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像个怨妇似的,觉得好笑,接了话头逗他。 “否则你当如何?” 邱瑾瑜看她看得双目迷离,一连说了几个否则又想不出后面的话,说得太狠辣还怕吓着她。 “否则……纵使你逃去天涯海角,我也会亲自去捉你回来,把你绑在东院榻上,日日对你如此……” 邱瑾瑜忍将不住,轻咬上玲珑衣领上露出的皮肤,自嫁入王府,养了近半年的肤色,终是一点点白了回来,也叫邱瑾瑜更加垂涎。 玲珑嘤咛一声,被他勾起的爱火欲火一起烧得旺盛,也觉着入宫以后,种种矛盾冲突之下,影响了他们夫妻间的感情。 今晚邱瑾瑜主动求欢,她自然也愿意与他共赴巫山,一尝云雨的。 若说身边这些人或多或少的被玲珑算计,她是承认的。 可惟有邱瑾瑜和她之间的这段情,汹涌得叫她难以保持清醒冷静,总是忍不住的想向下,再向下沉沦。 “王爷……我们去正殿,那里的榻空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像做贼似的心虚,又觉着新奇刺激,邱瑾瑜带着她从屋后东躲西藏的绕了值守的人,偷偷潜进了正殿。 正殿一直没住人,阴冷阴冷的,可却冷不下来两人燥热的身子。 第195章 相认 正殿内没人住着,自然也没燃灯,借着透过窗纸投下的月色看去,外袍衣裳鞋袜七零八落的褪了一地。 玲珑与邱瑾瑜都是久旱逢甘霖,尤其是邱瑾瑜,还没来得及上榻,将剥得衣衫不整的妻子按在柱子上就迫不及待的拎起了她一条腿。 “珑儿,你真暖和……” 邱瑾瑜怕她凉着,一边忙活一边还不忘自掌心一股股的度着她内力,玲珑被握住的股后发着烫,嘤咛之余心里还抽空念了一句。 向这种地方度内力的,邱瑾瑜怕是古今第一荒唐人了。 几经折腾,又上了榻,落了帷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浸得不能自拔的两人才听见有脚步声临近了。 玲珑捂了嘴,邱瑾瑜也停了动作,喘着粗气问道。 “谁?” 是晴澜的声音,自空旷的外间传来。 “王爷,奴婢在殿外叫了,您与王妃没听见,是小公主醒了,不见王妃,不肯再睡。” 邱瑾瑜暗骂了一句,“知道了,出去候着。” 听着人走了,邱瑾瑜才拧着眉毛又俯下了身,继续了方才未完之事。 察觉到他又开始动作,玲珑伸手推了推他肩头,费力的把话说得正儿八经。 “别……别动了,不是说婵儿醒了吗?咱们快回去看看。” 邱瑾瑜垂下头,把脸埋在她颈肩,嘬了口她颈上的洇湿,咸咸涩涩,倒是与此刻心境相符。 “很快……很快就好。” “珑儿,回定安后,你招个十个八个奶娘子进府来。” “若我们自己的孩儿也这般难缠,逼得我们夫妻行房都要像做贼一样,还得随叫随到,我是决计不肯的!” 这一夜过得仓促,哄睡婵儿后,邱瑾瑜与玲珑说了北境动荡与只能暂且隐忍不攻的缘由。 玲珑也假作无意间随口与邱瑾瑜提起,婵儿的生辰好像快到了,年幼的孩子遭逢变故,可否同陛下讨个旨意办个生辰宴,叫她见见父母兄长。 邱瑾瑜连声说好,明日面圣时就把这事提一提,左右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想来陛下也不会拒了的。 邱瑾瑜一连因北境诸事忙了数日,也没顾得上再同夏泓澈说道长秋宫之事,此番从玲珑这得了个不可多得的好由头,又夸了玲珑几句,夫妻两个低声说着话,直至天色见了亮才睡去。 早间邱瑾瑜去上了早朝,玲珑心里装着许多事,也没再贪眠,白日叫了人陪婵儿玩耍,带着晴澜去了宁贵妃的洗梧宫走了一遭。 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处小园,玲珑说道。 “走得有些乏了,你随我到那边亭中歇一歇脚。” 晴澜扶了玲珑在亭中坐定,倒是没用玲珑开口,左右看了看附近并无旁人,自行跪了下去。 “王妃心中疑窦,奴婢悉知,此处虽无人,却终究是在宫中,人多眼杂,奴婢就长话短说了。” “西州垆关邓氏佩妘,叩见公子。” 晴澜说着话,以武将之礼十指相叠渐渐拜倒,玲珑闻言脑中轰鸣一声,握着帕子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石桌边缘,险些被这话吓得从石凳上跳起来。 晴澜再起身时,一向无甚情绪的眼里漫了些水光,绷紧的下颌棱角坚毅,薄唇紧抿,神情动容。 “公子,可还记得佩妘。” 玲珑张了张嘴,压下心头翻涌,四处打量了一圈,才又看回晴澜。 怪不得,在玉鸣宫中初见她时便觉得面善,却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这会儿再看这张焕着真实情绪的脸,难在女子身上见到的硬朗与英武,才恍然明白。 “记得。” 西州邓氏一脉,自百余年前就一直据守垆关,垆关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关,位于雍国最西,关外是风沙漫天的荒漠。 垆字的取意,是说出关一步,便会只见黄沙不见黑土,邓氏祖上便是派去镇守垆关的将军,太祖皇帝为令其与其后人死心塌地据守此关,特赐了一道恩旨。 凡邓氏子孙,只要身具领兵守关之能,皆授骠骑将军之军职,若可传承十代,邓氏神主牌位便可享太庙供奉。 为了这个配享太庙的殊荣,邓氏也不含糊,多年里与关外的马贼,吐蕃流窜的恶徒斗得火热,一直据着不算多的兵力把垆关安守了百年。 只是西州荒凉,邓氏也逐渐没落了,到了邓佩妘这一代,只余了她与两个哥哥。 为保垆关安定,邓佩妘也自小承教习武,做了雍国建号数百年来第一个女将军。 原本无甚名气的西州垆关邓氏,倒是因为这位横刀立马,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声名远扬,而叫雍王留了心。 雍王贪恋美色,听闻邓佩妘之事,借故封赏,把邓佩妘与其次兄召进了昭阳城。 在宴席上,见了与众不同的邓佩妘,雍王当即便提出要纳其入后宫。 邓佩妘次兄求雍王收回旨意,也因此触怒雍王,被关押入狱。 邓佩妘抵死不从,雍王命人给她下药她竟以银钗自戳双股,也不肯受辱,最终一来二去,雍王没了耐性,便开始变着花样的折磨邓佩妘。 那年玲珑十岁,依礼于早朝后前往雍王寝宫请安,就见着了手脚被绑在架子上,受着鞭刑的邓佩妘。 玲珑此前虽知道雍王残暴,这些年宫里惹了他不悦的宫妃下人都没得什么好下场,却从没亲身撞上,脚下发软。 若是雍王不想她看见,自然不会召她进殿,这会来都来了,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硬着头皮请安。 “凌儿最是聪慧,来帮孤算算,还得抽上多少鞭子,才能把这贱人身上的衣裳尽数抽碎,叫孤一睹春光?” 玲珑僵着脖子扭头望去,只见执着鞭子的太监下手狠辣,手法刁钻,一鞭子也没挥到女子脸上,身上的衣裳却已褴褛不堪,早已衣不蔽体。 不过露出来的皮肉也都绽了开,也瞧不出什么春光了。 玲珑听见自己嗓中发出的话音又干又哑。 “父皇,此人犯了什么罪过?” 雍王心情似是不错,同玲珑说了此人乃是西州邓氏之女,玲珑才恍然,原数日前进宫受赏的西州女将军,几日间竟被折辱成了这番模样。 第196章 追随 那日魏后没陪玲珑同去,一向遵循魏后教诲明哲保身的玲珑也不知怎的就生出了股子勇气,不想看着这位巾帼英雄就这样被糟践至死。 玲珑佯作认真的问清了此人是如何触怒了父皇,听雍王说是因着她不识抬举,抗旨不遵,藐视天威。 “孤倒想掀了这层皮肉看看,里面的骨头是不是真这么硬。” “不过她若肯跪地求饶,孤还可予她个全尸。” 玲珑手心里已是冷汗涔涔,听着邓佩妘时不时发出的一声闷哼,从她当时的身高,刚巧能看见邓佩妘已被咬烂的嘴唇。 龙椅上的人,确实是她的生身父亲,也是她为自己,为母后,为忠臣良将,为千万雍国百姓,恨不能亲手刃之之人。 也是那一刻,玲珑彻底见识了这个昏君的残暴无道,纵是连邓氏这等历代为国苦守边关的忠烈之家,纵是邓佩妘这等身为女儿身仍愿披甲上阵的忠义之将,亦唤不起雍王的一丁点良知。 玲珑知道她若开口求情,或是会被雍王迁怒,况且以雍王那乖张的性子,定是不会听从于她。 “父皇,儿臣以为,此等不忠于君令者,万死亦不为过。” “只是此女不愿承圣宠,定是自视清高之人,若就这么打死打残了她,仍不能解儿臣心头之气。” 雍王眼看这邓佩妘都快被打死了,连哭喊一声都不曾,亦觉得无趣,这会听玲珑似有提议,来了兴致。 “凌儿说说,该当如何罚她?” 玲珑走近邓佩妘身畔,挥退了尚在挥舞鞭子的太监。 邓佩妘不愧是武将,受了这么久的刑,竟还没失了意识,满脸冷汗,费力的抬起眼看向面前金冠锦袍的少年。 玲珑盯着邓佩妘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她是女将,又视贞洁甚高,不若废去她一身武艺,送至妓馆,接连夺去她最为看重的两样东西,毁身毁心,以昭违抗圣旨之人该有何下场。” 雍王抚掌大笑:“不愧是孤的儿子,就按凌儿说的办,来人……” 玲珑抢先言道:“父皇,儿臣听闻此女武艺高强,为保万无一失,废其武功一事,就交予姜公公来办。” 雍王闻言更是赞许的点了点头:“看来皇后非叫你习武还是有些用处,便依你所言。” 玲珑再转回头,只见着邓佩妘眼珠突起,死死盯着她看,似是要把她的脸刻进脑海,死后亦要来找玲珑寻仇似的。 而此刻再在夏兆国以真实身份相示的两人,已历经了沧海桑田,邓佩妘看向玲珑的目光之中,唯有感激。 “那姜公公原是公子的人,并未废去佩妘武功,佩妘重伤昏迷之下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待到再睁眼,已被公子的人送出了昭阳。” “那小太监与我说,公子是冒了九死一生的风险救了我出来,找了具女尸顶了我,从此万不可再回昭阳,亦不能再回西州,世上此后再无邓佩妘。” “佩妘还未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请再受佩妘一拜。” 玲珑扶住她,轻声言道。 “莫要跪了,你先起来说话,被人看见你一直对着我行大礼也是不妥。” “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你口中所说之人?世上千人千面,有一两张面孔生得相似也不奇怪,况且,我是个女子。” 邓佩妘起身,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花。 “起初见着你,心中只是惊诧,暗叹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后打听了些关乎你的事,又日日观察你言行举止,就觉着不对。” “那日你前脚刚出寝殿,我就察觉到了,只不过我一直敛着气息,你没发现我。” “我是雍人,知道霍文公与那昏君有亲,虽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到凤阳的,亦不知你是如何说服霍文公收留了你的,但只要你活着……” “只要你活着,佩妘便愿誓死追随。” 玲珑却不敢去看她坚定的眼睛,撇开头说道。 “你其实不必如此,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我的生父,我救你一命,也不足抵他所犯的过。” “你既猜出了我身份,也该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仍然凶险,朝不保夕。” “我孑然一身,若有朝一日身份败露,是死是逃都看天意。” “你如今既在夏兆皇宫中做了一宫掌事,在此安然度日便好,也不枉我当年费尽心思留了你一命。” 听玲珑提及父兄,邓佩妘眼中一片荒芜。 “从前佩妘为不枉费公子心意,苟活于世,一是盼着能报答公子恩情,二是为了等着看昏君下场。” “我知道以我之力,此生难报家仇,当初听闻雍国叛军四起之时,也曾想过前去投一支军,亲自去报了血仇。” “可因着公子的身份,佩妘知道,若一旦入了伙,亦是与公子对立,尚在左右为难之时,便听说昭阳守备如溃烂之果,一触即毁,叛军数月之余便直捣黄龙。” “佩妘大仇虽得报,公子却也因此丧命,佩妘心中一直沉痛,直至见着你仍存于世……” “公子,佩妘并非被仇恨一叶障目之人,也知晓您在昏君膝下长成人有多不易,如今昏君已死,仇恨可泯,恩情却还得偿。” “若公子不允,佩妘便不知下半生该为何而活了。” 玲珑觉着有些难办,邓佩妘功夫不俗,若能留下也是份助益。 只是她是宫中女官,自是不能随便出宫的,就算逃出去也要被通缉,往后若带在身边总是不可能的。 “我会想办法助你出宫,待到那时,会给你指明去处。” “在此之前……你恰好可为我做件事情。” 果然邱瑾瑜出马,在夏泓澈那便没有摆不平的事情,婵儿的生辰是初十,玲珑给邱瑾瑜吹了枕边风,说为不叫两个孩子察觉父母失和一事,还是把宴摆在长秋宫最为稳妥。 因为摆的是孩子的生辰宴,多少也该布置布置,宁贵妃叫内务府给拨了好些东西,自初八起,因搬送这些东西,宫门也就此打开了,宫里便又开始传,皇后许是要东山再起了。 第197章 刺杀 婵儿得知可以回母后宫中过生辰后,兴奋了好几日,日日盼着与父母兄长相见。 自打上次在御花园一起荡过秋千后,长蘅倒是时常来玉鸣宫寻婵儿一同玩耍,长蘅身边的嬷嬷也就顺道给玲珑带了宁贵妃的话。 “我们娘娘说,禅悦公主生辰她就不去扫旁人的兴了,也会看好旁的妃嫔,不会叫她们去搅局,届时再给皇后备一份贺礼。” 玲珑对老嬷嬷颔了颔首。 “代我谢过贵妃娘娘。” 傍晚长蘅回到洗梧宫,央着宁贵妃带她去参禅悦的生辰宴,宁贵妃捏了捏长蘅被秋风扫红的脸蛋笑道。 “你同母妃一样是个爱看热闹的,不过这看热闹也有讲究,有的热闹不适合小娃娃看。” 禅悦生辰当天,长秋宫里外挂满了彩绸,玲珑把晴澜遣来了长秋宫,说她妆发做得好,今儿为皇后好好打扮一番。 唇上抹上口脂后,王若嫣抚着脸在铜镜中左右打量自个儿,出声夸赞。 “你手艺的确是好,从前玉鸣宫只住着王爷,倒是叫你这身本领浪费了。” 晴澜用手中篦子沾着发油,为王若嫣拢着碎发。 光洁的额头脖颈没了丝毫遮挡,肤色因在屋子中憋了近一月苍白得有些晃眼,晴澜又取了些胭脂揉开抹在了她额前鼻尖。 “娘娘从前的妆扮太显庄重,今儿的妆面是奴婢精心设计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或能助娘娘得偿心愿。” 王若嫣许久未曾打扮得如此娇艳了,想着一会儿要见夏泓澈,心中忐忑不定。 “王妃可有什么话带来?今日我该如何做?” 晴澜摇了摇头不语。 宫外传来喊话声,冉棠扶了王若嫣出门迎驾。 数日未见,夏泓澈心情复杂的下了龙辇,才瞧见宫门外站着个披了身明黄色褙子的明艳女子,视线相交的一瞬,竟看得愣了。 他原以为以王若嫣此前的态度,这次再见也未必能给他什么好脸色。 上次以脱簪待罪的打扮来见了他,今日估计还是要苦着脸色,憔着面容。 可眼前人却显然是做过了一番精心妆扮,气色也好,虽然不像从前那样见了他就笑,到是也没沉着脸色,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礼。 夏泓澈上前虚扶了一把,王若嫣退了半步起身道。 “陛下到得早了,婵儿与南枭王夫妇还没来呢。” “孤想先来……瞧瞧你,看看你近日里过得可好。” “牢陛下记挂,臣妾近日潜心礼佛,倒是真悟出了些道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臣妾从前执念太过了。” 还没待把话细说,公子宸与邱瑾瑜他们也陆续到了,便陪了婵儿在长秋宫门前燃了鞭炮,后便入宫开宴了。 席间很是和乐,两个孩子伴在皇后左右,诉说着对母后的思念之情。 乐师舞娘做着祝寿歌舞,宸儿背了近日所学,又听邱瑾瑜讲了些婵儿近些日子在玉鸣宫的趣事。 夏泓澈许是也觉着已许久未曾体味到这种温情了,眉目间松弛柔和,问了婵儿想要什么生辰礼。 婵儿说王妃婶婶给她糊了个大纸鸢,就盼着今日同父皇母后兄长相见,一同放飞呢。 孩子提了这要求,也不能拂了她的意,夏泓澈允了,一众人移步到了长秋宫正殿前的小广场上,又见着宁贵妃宫里人来送贺礼。 除却给婵儿的各种金银玉器外,还送还了凤印。 送贺礼的女官说:“陛下,娘娘,咱们娘娘说,今日既长秋宫宫门再度开启,便没道理再由她把持着凤印了。娘娘还说皇后礼佛这一月,她统管六宫事以来,发间生出了好几根白丝,求陛下与娘娘开开恩。” 夏泓澈闻言摇了摇头。 “六宫事的确冗杂,可也不至说得如此夸大,还是她懒散惯了。” 玲珑出言说道:“陛下不问后宫事,许是不明就里。臣妾初入宫廷时,在皇后娘娘宫里帮衬统筹节庆诸事。” “娘娘每日除却秋社节大小百余件事需得过问仔细,还得计数各宫娘娘公子公主月月的吃穿用度,翻看每笔账目,以防宫中上下克扣盘剥。” “依臣妾拙见,若非皇后娘娘如此操劳,皇宫每年的支出许是还要再多个两三成。” “想必宁贵妃是想效仿皇后娘娘,才会觉得如此疲累。” “臣妾在定安也要掌管王府用度,却深觉不及皇后娘娘这般细致,王府与皇宫自是无法相提并论,可想而知娘娘平日里需有多少操劳费神。” 公子宸绷着小脸不说话,倒是婵儿这几日在玉鸣宫把胆子养大了,扯着夏泓澈龙袍扬着脸说。 “母后也与父皇一般,时常伏案到子时,不陪婵儿睡……”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夏泓澈知道王若嫣管着后宫也是辛劳,却把这付出当做了理所当然,也从没想过有内务府帮着理事,王若嫣还会如此尽心。 王若嫣也从没在他面前邀过功,他也从不知道,这些年在看不见的地方,王若嫣给他省下了多少银钱。 正当夏泓澈看着王若嫣出神时,见她展颜对着婵儿笑道。 “还放不放纸鸢?” 夏泓澈自晴澜手中接过纸鸢,把线轴放到了王若嫣手里。 “你带着婵儿扯线,孤带着宸儿去放飞。” 宸儿惊喜的抬头看了母后一眼,便随着夏泓澈而去,静泉还在一旁小跑着规劝。 “陛下,让奴才替您放,您和小公子要是跑跌了跤可怎么好……” 大家都笑着看一大一小一太监绕着广场来回转圈,邱瑾瑜冲玲珑眨了眨眼。 “看我的。” 他飞身上前,运着周身气力,带起一阵疾风,随着人到了夏泓澈面前,风也顺势将纸鸢带起,晃晃悠悠的飞上了天。 耳边传来婵儿尖细的叫闹声,拉着王若嫣衣袍拉扯着线轴,王若嫣眼里却只余迎面走来,额前渗出了薄汗的年轻帝王。 “皇后,孤出了些汗,你拿帕子给孤拭一拭。” 王若嫣把线轴交到婵儿手中,两个孩子笑着跑到了邱瑾瑜身边,连声喊着王叔再放高一些。 王若嫣执着帕子擦上夏泓澈额角时,神情有些恍惚,接着便听见身边一道凌厉女声喊道。 “狗皇帝,拿命来!” 第198章 得手 王若嫣心中大惊,反应过来时晴澜已握着匕首刺了过来。 夏泓澈亦未想到伺候在身边的人会突然发难,下意识的去护身边的王若嫣,却被她抢先一步挡在了自己身前。 晴澜眸中一动,匕首未有一刻迟疑,转瞬之际便刺入了王若嫣胸前。 闻声发现那边动静的邱瑾瑜立时满眼惊怒,扔了手中线轴便飞身而去。 晴澜见状,也不迟疑,松了握着匕首的手,自胸襟处摸出药瓶,在邱瑾瑜掌风袭来之前退开数丈。 王若嫣大睁双目,向后仰倒,夏泓澈握着她肩头,任她瘫倒在自己怀中,脸上满是惊痛。 “若嫣!” 邱瑾瑜大怒,刚要再运起手刀向晴澜劈去,便见着她把手中药瓶往地上一摔,瓶身碎裂,药粉腾起。 这一幕叫邱瑾瑜觉得似曾相识,下意识的想要闭气,又见着晴澜反手向不远处的玲珑袭去,登时也慌了心,奋不顾身护去了玲珑身边,因此又吸入了些洋金花粉,脑中一浑。 长秋宫内大乱,宫人惊呼声四起,门外守着的十余个禁军闻声鱼贯而入,无一例外的闻见空中浓郁的花香,刚跑出不远就软了身子,七扭八歪的倒了一地。 晴澜不再恋战,见药效已起,纵身一跃跳出了宫墙。 邱瑾瑜虽觉着脚下虚浮,却还想再追,身边的玲珑向他身上一倒,扶着额角说道。 “好晕……王……王爷……” 邱瑾瑜扶着她晃了两晃,也软了腿渐渐坐倒在地,没一会儿也不受杨金花粉霸道的药力,紧紧箍着怀中玲珑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玲珑自他怀中悄悄睁开眼,自颈间摸出银月项坠嗅了一嗅,才费力的拨开他的手臂站起身。 玲珑先是去探了探王若嫣的伤势,看晴澜下手果然是知轻重的,刺入的地方看着凶险,却没怎么见血,也没伤着器脏心脉,放下了心。 此番虽有些冒险,但却能为她所谋之事大增裨益。 邱瑾瑜见识过洋金花粉的厉害,魏国一直附庸于雍国,此一举足以叫夏泓澈明白,雍国纵是现处内乱之中,仍不减对夏兆国这个强敌的忌惮,有行刺之心。 晴澜可因此事而“名正言顺”的脱身,人人皆会以为她是潜伏于宫中的细作,也无人再会去考究她的真实身份。 晴澜知道玲珑底细,放在身边或留在宫中,玲珑也不能安心。 借此机会卖皇后个顺水人情,留住夏泓澈的心,往后再行诸事,皇后也会为她助力,也算得上是一举多得了。 玲珑又起身去查看了一番两个孩子,他们距着摔瓶之处远些,却还是受了波及,正睡得香甜。 瞧着广场上一众横陈的人身,玲珑仍暗自为这花粉效力而心惊,不费吹灰之力,吸入之人甚至连呼救都不及便会陷入昏迷。 可惜此花稀少,听木思说化解药性的药草更为难寻,不然若用于战事之上,岂非能叫一国军队无往而不利? 玲珑估摸着再有一会儿,长秋宫中生变之事便会叫后殿宫人与宫前道上路过的发觉,又走回邱瑾瑜身边,掀开他手臂躺回了他怀里,闭上了眼。 宫中发生此等大事,偏知情人还都昏迷不醒,宁贵妃不得已又主持起了宫中事,传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入宫,着禁军封锁了帝后遇刺的消息。 接到消息的时候,宁贵妃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若是陛下与公子宸真有了个什么万一,总不能让她这还没出襁褓的公子去承皇位? 好在太医们会诊了两个时辰之后,都说昏迷之人确像是中毒,可脉象却又平和无异,倒是于身子无损。 听闻陛下龙体无恙后,宁贵妃又去看了王若嫣,被人发现时她胸口上插着把刀子,给她看诊的太医接了令时还以为这是件没活路的差事,后仔细查看了以后方发现这一刀没什么大碍。 “皇后娘娘胸口这一刀看着凶险非常,实则是只伤了些皮肉经络,臣已为娘娘拔刀止血,没有性命之虞了。” 宁贵妃闻言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只听玲珑说想叫皇后趁着公主的生辰宴与陛下重归于好,却不成想偏偏这个时候被人暗害。 把昏着的人都安置妥当后,宁贵妃又提见了杨新之,令其封了宫门,翻遍阖宫也要把刺客找出来。 天色渐暗后,陆续有吸入花粉少的宫人醒来,邱瑾瑜也因着内力深厚先几人一步悠悠转醒,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踉跄着步子寻玲珑。 玲珑被安置在他隔壁的房中,自打被抬进屋就只能闭着眼睛装睡,动也不敢动,身上都僵得发酸了,睡了一觉又一觉。 这一天过得于玲珑而言实在难受,连净个手都不能,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响,终是在快要装不下去之时把邱瑾瑜盼来了。 邱瑾瑜记得那怪异的花香,知道他们又是中了月苗人的花毒,拨开门口守着的太医和宫女,径直扑到了玲珑榻前。 “她可无碍?” 太医连连点头。 “王妃脉象蓬勃有力,身强体健,许是一会儿就能醒了。” 邱瑾瑜安了心神,就席地坐在玲珑榻前打起了坐运转起了气力,血气加速流动之下,残存的药效也极快被消耗殆尽了,再起身时双眼已恢复了往日里的炯炯精光。 邱瑾瑜又起身度了玲珑些气,猜着她也不会醒得太快,便又急吼吼的去瞧帝后情况,主持抓捕刺客之事去了。 玲珑怕叫邱瑾瑜看出破绽,等到他走了才嘤咛了两声,缓缓睁开眼睛。 经查证,当日晴澜撒了花毒后是大摇大摆出的宫,手中持的是南枭王妃的玉牌,无人拦阻。 顺着她行踪查下去,她竟买了马匹、衣裳、干粮出了城,去的似是临州方向,只是派兵去追时,她已走了四五个时辰,出了城之后的踪迹便寻不得了。 而王若嫣昏迷了整两天两夜,太医说是因着皇后娘娘近日里忧思不断,体虚神乏,又失了血,是以一直不醒。 夏泓澈那两日也没上朝,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第199章 巧舌善辩 在宁贵妃的襄助之下,玲珑与为皇后看诊的太医搭上了话。 玲珑倒是也没逼着人家欺君犯上,只是叫他在夏泓澈面前刻意提了一提,素日里为王若嫣请平安脉时,皇后就有情志失调之症。 被夏泓澈问及病因,太医如实说了,是因着常年心境低落,忧思愁苦,悲观绝望所致。 算着铺垫得也差不多了,玲珑以探望侍疾为名,求见了尚处在昏迷当中的王若嫣。 寝殿之中除了冉棠与静泉,也没旁人,夏泓澈坐在书案前批复着奏折,见玲珑来了也没抬头。 “太医说皇后需要静养,若非念着你与她交情不错,孤也不会允你入殿。” “南枭王妃说话走路轻巧些,莫扰了皇后休养。” 玲珑做礼应承后款款走到皇后榻前,见她睡中仍皱眉抿唇绷着神情,足见此前也是真的受了惊吓。 玲珑说要帮她,却只说了要借着给婵儿做寿宴帮她复宠,没告诉她晴澜欲假作行刺之事。 玲珑怕以王若嫣对夏泓澈的情意,会猜疑她与晴澜是真易意欲对夏泓澈不利,也怕王若嫣心生惧意演砸了,毕竟夏泓澈与邱瑾瑜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玲珑本是与晴澜商量着,若王若嫣没那个勇气舍生忘死护在夏泓澈身前,就让晴澜假作失手,在王若嫣手臂上划上一刀,毕竟生死之前,求生本能作祟,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保为先。 可王若嫣义无反顾,全无迟疑的为夏泓澈挡了匕首,倒是叫玲珑有些出乎意料。 玲珑端详着榻上这个柔弱的女子,心里疑惑着到底一人对另一人要有多深厚的情意,才会在生死关头下意识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离了雍王宫之后,玲珑无意间体味到了许多从前不曾触及过的情感,虽然大多时候她只是个看客,却仍是会为这些而深受触动。 玲珑收回目光,走到夏泓澈面前,福了福身子。 “服侍臣妾的女官有行刺之意,臣妾却浑然未觉,还被她偷了王府玉牌,是臣妾的过失。” “害得皇后负伤,臣妾有罪。” 夏泓澈知道玲珑颇有才情见地,却总觉得她怪异,言辞间有些敷衍。 “王妃不必如此自责,此人在玉鸣宫中隐匿数年,是宫中勘察不严,与你同南枭王无关。” 玲珑又转而言道:“臣妾与王爷在定安遭遇魏国细作一事,想必王爷已同陛下提起过。” “这两日王爷忙于追查刺客,许是无暇同陛下细商。” “臣妾觉着,那日刺客挥洒于长秋宫中的药粉,与当时魏国细作使的洋金花粉味道相近。” “不知陛下如何看待刺客来历?” 夏泓澈闻言终于抬头正色看向玲珑。 “王妃意思是,此人亦与魏国有所关联,是魏王派到上京潜伏于宫中的细作?” 玲珑答得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臣妾心中并无定论,只想将所知悉的事尽数上报于陛下。” “月苗人擅用毒草毒虫,行踪诡秘,若晴澜当真与月苗有关,日后他们如再有动作,便是把上京围成铁桶亦有可能难以设防。” 夏泓澈从邱瑾瑜口中得知了效力于魏国的月苗族一事,之前没亲眼见识过,还真没尽信世上竟有这么厉害的药粉。 “若刺客当真与月苗有所关联,妄图取孤性命,为何又要多此一举以匕首行刺?直接甩些剧毒不是更利落?” 玲珑暗道这人果然不好糊弄,遂又言道。 “宫中出入也是要盘查搜身的,此人又在宫中蛰伏多年,想来藏毒或制毒也不是易事,公主的生辰宴是临时定下的,她应也是觉着终于得了机会接近陛下,才动了杀心,来不及准备妥当。” 夏泓澈觉着此言有理,也觉着别扭,可细细品味一番,又寻不着错处。 “南枭王妃,说得倒像是洞悉了此人心中所想一般,难怪南枭王时常夸赞你才思敏捷,心细如发。” 玲珑只装作听不出他话中讥讽试探,还福了个礼。 “陛下谬赞。臣妾也是想尽尽为臣妇的责任,为陛下分一分忧。” “臣妾虽是后宅妇人,却亦是陛下子民,当为陛下安危思虑。” “臣妾是想着,给陛下提个醒,眼下雍国形势仍算不得明朗,魏国唯恐唇亡齿寒。” “陛下正值壮年,朝中尽是能臣,军中又有诸多真刀真枪拼杀出的精兵良将,如旭日东升般势不可挡,不费吹灰之力便以着联姻之契机收了凤阳。” “雍国那些乱军各怀鬼胎,玲珑猜陛下是想等到他们斗得精疲力竭之时,再挥军南下,付诸最少的代价,吞下雍国,一统南北。” “只是……如今这么看来,隔岸观火的魏国已是坐不住了,若再等下去,怕是他们仍不会轻易放弃刺杀陛下之心。” 夏泓澈越听心中越觉惊异,玲珑话里说的是忧心再有刺客行刺一事,却在简简单单带过的几句话里,把他于诸国大事上的盘算,轻描淡写的给说了出来。 夏泓澈眼中一厉,挥了挥手,静泉识相的带着冉棠和大殿里候着的宫人避了出去。 “王妃可知揣度圣意,乃是大罪?” 玲珑倒是没被他吓唬住,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无声跪下。 “臣妾想为陛下做些事情,只是臣妾身为女子,不能入朝光明正大的议事,今日在娘娘这面见了圣驾,心中焦急,许是口不择言了。” “臣妾想着对陛下坦言,总好过装傻充愣,眼见着陛下身处险境却闭口不言。” “况且……臣妾入宫以来,皇后娘娘待臣妾如同亲妹,臣妾实是不忍看着娘娘再为陛下安危而忧心。” “娘娘她……唉……” 夏泓澈听她说起王若嫣,又欲言又止,心中不耐,追问道。 “皇后她同你说过些什么?” 玲珑闻言满眼不忍,看了看凤榻方向,又对着夏泓澈说道。 “娘娘不允臣妾说出来,臣妾却实在心疼娘娘,娘娘碍着这皇后的身份与责任,实是压抑容忍了太多太久了,她为陛下做过些什么,枯等了多少个日夜,总该叫陛下知晓。” 第200章 捉襟见肘 夏泓澈眸色沉了沉,并没出言阻扰玲珑的话,定定盯着玲珑,候着她的下文。 玲珑抬眼在夏泓澈案上扫视了一圈,果然见着了叫王若嫣刻意压在了几本书下面的画纸。 夏泓澈应是事先并未留意到,眼下那书上还罗列了些折子。 玲珑想着,若不是这皇帝这般勤政,许是这一计还真做不成。 这出苦肉计是以王若嫣舍身负伤为引,但重中之重,还是在攻心之上。 玲珑不再持礼,利落的站起身,伸手去挪了画纸上的折子。 夏泓澈看着她如此,皱了眉头,刚要出言呵斥,就听她说道。 “臣妾僭越,陛下要打要罚臣妾都认,但还是请陛下先看看这些画作。” 玲珑知道夏泓澈也是个人前掩藏情绪,不愿叫人看穿心事的人,遂又言道。 “臣妾先行告退了。” 玲珑抬眼,夏泓澈果然看见那些画的第一眼就呆住了,她转身离去时,听着身后时不时传来声翻动纸张的脆响,心想着这苦肉计到此也基本成了。 接下来,就得看皇后能不能在玲珑走后把下一计行使完满了。 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便是三十六计中的第十六计,欲擒故纵。 苦肉计令夏泓澈心中生了愧,不论他对王若嫣有没有情,情深几许,也应是会因此而觉得亏欠她良多,日后定会加以补偿。 到了那时,便是施以此计的良机。 玲珑去看了宸儿与婵儿,两个孩子也已醒了,安抚了他们一会儿,玲珑又转了道去了趟洗梧宫,同宁贵妃说了会话。 宁贵妃仍心有余悸,说此事太过骇人,虽说她们妃嫔理应把护住陛下放在第一位,可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是谁都有皇后那个勇气。 又说皇后或会因祸得福,陛下罢了朝在长秋宫候着皇后醒来之事,倒是已传开了,历了这一遭,皇后于前朝后宫中的威信定是更胜从前。 从洗梧宫出来,便听见不远处的墙根下有两个宫女正在说话,一眼瞟去,倒是见着了个面熟的。 灵心手中握了根玉簪,正往洗梧宫的宫女袖子底下塞。 “香蕊姐姐,你就帮个忙,代霍采女给贵妃娘娘递个话。” “就说只要娘娘拉扯我们采女一把,日后定当投桃报李的。” 那名叫香蕊的掂了掂手里的簪子,低声问道。 “这簪子不孬,你跟的这霍采女倒是有些能耐,一个庶女出手能这般阔绰,不过这忙我们娘娘可帮不了,你收回去,我就当你今日没来过。” “宫里最近出了些事情,你们掖庭平日要刷洗恭桶,收取厨余糟粕什么的,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着么?” “依我看啊,那霍采女,没什么戏了,陛下此前一直忙于政事,这几日又一直宿在长秋宫,最近应是不会有召幸后宫的打算了。” “你那位霍采女,入宫已近一月了?保不齐陛下都把这人忘了,想要翻身,怕是难了。” “不是说她与南枭王妃是亲姐妹么?要不你再去找那边想想辙?” 灵心叹了口气又说。 “快别提了,姐姐这么一提点,我也不想再跟这厮耗下去了。” “那霍采女说什么都不肯去求南枭王妃,若不是看她赏钱给的丰厚,我也不愿来跑这一趟。” “不瞒你说,自打霍采女病愈之后,落下了个咳疾,就算能搏着个侍寝的机会,若在御前犯了病,怕不是要被卷了席子丢出去。” “要不姐姐帮我留意留意,能不能在洗梧宫谋个差事……” 玲珑渐渐走远,两人的交谈声也听不大清了。 如今该办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玲珑深觉有时做事的确要学邱瑾瑜,大胆放开手脚,才能舒服自己,难为旁人。 碰巧遇上霍玉瑶仍不死心的惦着往御前凑,倒是提醒了玲珑,还有最后一件未办妥的事。 玲珑叫宫人抬着步辇去往了宫门处,离了老远就见着禁军大小统领列着队挨着邱瑾瑜的训。 见了玲珑,邱瑾瑜收了凌厉的面色,问她跑来此处作甚。 众人正因为追查刺客去向不利,被骂得狗血淋头,见着步辇上下来了个风华绝代的美人,王爷变了脸,也就猜着了这便是宫里宫外为人所津津乐道的王妃。 玲珑同他说在宫里住了这么许久,他们又得赶在入冬前返还定安,想着先回国邸收拾收拾,见一见鹊儿她们,吩咐做些准备。 邱瑾瑜觉着也对,便遣人去知会了一声,国邸距着宫门不远,过了两刻钟,郭昂便带队来宫门口接了玲珑。 邱瑾瑜还忙于部署追查晴澜下落一事,没随玲珑同去。 到了国邸,见着乘风与几个丫鬟都候在门前,被他们缠着说了好一会儿话,鹊儿还哭了一鼻子,说一月不见王妃,想念得紧云云。 玲珑还打趣她脸上又圆润了一圈,看来这想她想得也不大纯粹。 借着去给父母请安的由头才脱了身,霍文公见着玲珑便满脸踌躇,讪讪的不好开口,直至霍夫人大言不惭的讨要钱财,玲珑才明白他们在秋社节庆典结束之后还盘桓于京城的真正原因。 玲珑原以为他们是放心不下霍玉瑶,却没成想是已经没了足数的路费。 凤阳被夏兆接管之后,国公府不好再独自把持着财政大权明着亏空公银,府中吃穿用度却仍然不减。 霍文公为讨好夏泓澈,搬空了府库里的珍宝,账上剩下的银子也不多了。 此次入京,排场也不小,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霍文公也算是孤注一掷了,想在夏泓澈那讨了好,再借着邱瑾瑜的脸面拉拢些人脉,行些贿赂,看看官员间有没有什么好的暗线能叫他分一杯羹,赚些钱财。 哪知道被霍玉瑶这么一闹,颜面扫地,也不好意思再登各个重臣的府了,白白浪费了邱瑾瑜为他引见了那些人。 霍玉瑶入宫后,迟迟等不到她侍寝受封的消息,霍文公本想早些打道回府,不在上京丢人了。 一问霍夫人,才得知剩下的那些银子,都被她给了霍玉瑶傍身,说是入宫后处处需要打点,竟是连一行人返回凤阳的路费都凑不齐了。 第201章 弃城自保 玲珑大致听明白了他们夫妇二人的意思,徐徐吹了一口茶沫,小口抿着。 霍夫人把话说完,等着听玲珑的答复,却见她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瞪了眼睛说道。 “你聋了还是怎的?不想拿银钱出来?你莫忘了我手里可还握着……” 霍文公不愿再听她以此颐指气使的胁迫玲珑,怒声打断。 “你住嘴!若不是你纵女无度,咱们国公府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还需得舔着老脸要玲珑接济!” 霍夫人听着霍文公竟开始向着个无亲无故的丫头说话,反对着自己冷声厉色,一时没反应过来,厉了脸色回嘴。 “公爷莫不是糊涂了?瑶儿才是你我的亲生女儿,我们万事当以她为先,你怎得还能帮着外人说话!” “这小贱人此前竟还当着下人的面掌掴了瑶儿,这笔账我还没同她清算,此番瑶儿入宫这么久了,却连圣上的面都不得见,可见她根本没在背后襄助!” “你住嘴!”霍文公忍无可忍,不愿听她指着玲珑骂得污秽,一拍桌角站起身抡了个巴掌过去,但打出了手还是没舍得使全力气。 霍夫人挨了打,脸上的神情与霍玉瑶那日被玲珑扇了一巴掌的表情如出一辙。 “公爷……你……” 霍文公痛心疾首,哆嗦着指着霍夫人面门。 “自年少时我便钟情于你,这半生极尽呵护,生怕叫你受了一丁点委屈。” “可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你眼中心里只有你自己同你的宝贝女儿,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就是你一手把我们一家推至如斯境地的!” 玲珑冷眼看着热闹,也不劝阻。 霍夫人在玲珑眼前丢了面子心中愤恨,但知道霍文公是真动了怒,捂着脸不再辩驳,忖了片刻说道。 “公爷,是妾身的错,公爷莫气坏了身子,妾身形容不端,先下去收拾收拾,你们先聊着。” 霍夫人走后,玲珑眼见着霍文公无力的又垂坐回了椅子上,良久才抬头对她苦笑道。 “又叫珑儿你看笑话了。” 玲珑方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只余下了她与霍文公两人,遂开口道。 “父亲,你们返程的路费我可以出,只是父亲可想好了,回到凤阳以后,又当如何。” “王爷不喜俗物,王府清贫,往后父亲若是指望着王府时时接济,女儿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的。” “况且国公府光伺候的下人府卫就有百余人之多,父亲回去后打算如何维系府中用度?” “女儿还是奉劝父亲一句,陛下注重官场廉洁,若还妄图行从前那些官官相护以公谋私之举,势必触怒天颜。” 霍文公当玲珑是凤阳平民出身,定是也知道他这些年从百姓身上搜刮了多少不义之财,面上讪讪道。 “这……缩减缩减用度,靠着俸禄度日总是够的。” 玲珑笑笑,后又沉了脸色,双眼耀动的寒芒,看得霍文公脊背一凉。 “父亲当真觉得,在凤阳的日子还能安安稳稳的度下去么?” 霍文公闻言一愣,磕磕巴巴的问玲珑。 “这,这话又怎么讲?” 玲珑无奈,索性直接把话摊开。 “凤阳归入夏兆,往后便是夏兆的国门,夏兆国力日强,以联姻之名拢了凤阳入局,父亲当真猜不到陛下日后想做些什么?” “现今陛下韬光养晦,等的便是个时机,待到万事俱备,凤阳就成了军事重地,又怎会任你一个投诚的外臣把持着凤阳大权?” “恕玲珑直言,父亲一无文韬,二无武略,半生养尊处优,除了食馔品茗,身无一长,在夏兆国无亲无功。” “此次进京,霍玉瑶当着众臣众妃的面逼着陛下纳她入宫,人人都道国公府野心勃勃,妄图以两女姿容为诱,争权夺利。” “若你为君,会任由这样一个于江山社稷全无威信用处,在百姓口中只会盘剥挥霍的公爵,霸着日后重中之重的地界到几时?” “若是夏兆大军当真南下,所有军资粮草都要自凤阳过境,这种地方便是分封出去,也只会封给陛下最亲信的人。” “还是父亲觉得,单凭着送些华而不实的琉璃器盏,书画宝卷,就当真足以叫陛下将你奉你为座上之宾了?” 玲珑这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虽然把霍文公说得一无是处,倒也都是大实话。 霍文公张了张嘴,一张胖脸涨得通红,细细想过她的话后又逐渐白得没了血色。 “那依你之见……陛下会如何?” 玲珑见吓住了他,又故弄玄虚的饮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至于陛下到底会如何,父亲倒是可以自己揣测揣测。” 霍文公苦大仇深的思虑了许久,哆嗦着嘴唇喃喃道。 “总不能卸磨杀驴……珑儿,你心思灵,快帮我想想,如何自救啊?” “眼下若是逃回雍国,也没活路啊……” 玲珑定定看向他,缓缓说道。 “弃了封地,方能保命。” “父亲可同陛下说,雍国战火四起,恐受波及,求陛下恩允你举家迁徙至上京,赐一方府邸,安享晚年。” “至于凤阳,可交由南枭王一并掌管,如此肥水也不算留了外人田,凤阳名义上仍属父亲封地,由亲婿接手。” “往后父亲在京,我与王爷在南境,同气连枝,既消了陛下忌惮,又能叫父亲在京过得体面。” “父亲意下如何?” 霍文公听得一愣一愣,玲珑方说第一句时,他也生出了几分不悦,凤阳本就是他的城池,就这么拱手送人他也不甘。 可若是把凤阳交予他的王爷贤婿,他自个儿挪到上京来享清福,倒是个好法子。 如此离着雍国越来越远,也能彻底摆脱了那姓姜的讨债鬼,若不是被他诓骗,自己也不至于落魄到要向玲珑讨借路费的份上。 玲珑见霍文公若有所思,也不再逗留。 “父亲好好思虑,玲珑先回去了。” “珑儿。”霍文公叫住她,眼中复杂。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202章 美人计 霍文公今时发现玲珑竟懂权术,从前种种,尚可说成天生聪颖,可今日这一番话,是绝非寻常百姓之女的见地。 玲珑扭头笑笑,轻飘飘的说道。 “父亲忘了,是你说的,往后你我亲如父女,相扶相依,我是霍家嫡长女,玲珑。” “往后女儿不能时时在侧,父亲还要记得多留个心眼,洁身自好,莫参党争,管束好那对母女,玲珑会尽力保全霍家安定。” 都说无事一身轻,这么许久了,玲珑头一回觉着把心头压着的事都给办了,身心竟是如此松快。 唯一让她过意不去的,是晴澜那桩事,把邱瑾瑜气得不轻。 平日里晨起离开,夜里回来都要抱怨几句,这次倒是主动的起早贪黑,大有不把晴澜缉拿归案不肯罢休的势头。 只是晴澜就像有人接应似的,沿路查着查着就不见了踪影,向各州府发了画像,仍全无半点音讯。 邱瑾瑜从前就在木思手里吃过一次亏,这次晴澜又当着他的面行刺,让他觉得脸面被月苗人踩了又踩,甚至去问夏泓澈要过虎符,说要踏平雪峰山,才可一解心头之愤。 只是夏泓澈心中的计较确实与玲珑估计得大差不差,他不想在夏兆蒸蒸日上之时再度搅入战火。 雪峰山远在十万大山之中,中间还隔着个多方混战的雍国,现在入局,还为时尚早。 最终缉拿晴澜之事只得不了了之。 王若嫣醒后,精神一直不济,太医说是被刺时受了惊吓,需得静养。 王若嫣自己提出来,说历了一次生死,想请旨回王家省亲,再去城外清音寺住一段时日,一来养神,二来也好为陛下祈福,驱邪避祸。 王若嫣护驾有功,这请求夏泓澈自是不得不允。 霍文公那日与玲珑相谈后,应是又仔细思虑了几日,才求见了夏泓澈。 玲珑这几天过得倒很是惬意,各类的种子已播了下去,就等着他们自己破土发芽,数着日子候着启程回家。 这日邱瑾瑜同夏泓澈议事回来,一直盯着玲珑若有所思,玲珑悠哉悠哉的喝着滋补的羊肉汤,一碗喝罢才向他搭话。 “王爷,娘娘带着婵儿出宫已两日了,陛下可有什么反应?” 说到这个,邱瑾瑜也被勾起了兴致。 “我与陛下相识甚早,自问对他了解颇深,倒的确是觉着他近日里有些怪异。” “你出宫那日,晚些时候我去了长秋宫探望娘娘,见着陛下时他双目赤红,一直在那儿呆坐着,我同他说话他也魂不守舍的。” “后来听说皇后醒了,我又去瞧,却见他在宫里那棵银杏树下站着吹冷风。” “我听冉棠说,是皇后的意思,叫他回去休息,处理政事,把他同静泉‘请’出了门。” “这几日也时常出神,昨日我与他下了三盘棋,竟叫我赢去两盘,真真怪也。” 玲珑抿唇轻笑不语,又叫宫女给她添了碗汤。 见玲珑笑得莫名,邱瑾瑜原想问她可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后又想着另一事比窥探帝后私密更为要紧,屏退了下人。 “珑儿,今日霍文公上表,望陛下在上京赐他座宅子,只享俸禄,不掌封地,请愿把凤阳划入我掌管的地界。” 邱瑾瑜说着,仔细观察着玲珑神情。 玲珑故作惊讶的抬了头,后又笑吟吟道。 “那敢情好,凤阳由王爷这般英明之人执掌,城西的百姓们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邱瑾瑜眯着琥珀似的眸子探着身子盯着她的脸看,啧啧言道。 “你今儿演得不好,叫我一下就看穿了。” “陛下也说,霍文公这步以进为退,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了,这么一来,他倒是不好再惦着砍人家的脑袋了。” “那日你出宫,便是为着游说他把凤阳交出来?” 在这事上,玲珑原也没想瞒他,收了笑意又装着心虚的讨好。 “你看,我就说王爷英明,果然瞒不过你。” 邱瑾瑜嗤笑一声。 “少拍马屁打哈哈,你这胆子是愈发的大了,又犯了老毛病,不与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陛下想动的人,你也敢保。” 玲珑站起身,走到邱瑾瑜身后探出水葱似的十指,按上了他两侧肩头,一轻一重的揉捏着。 “王爷这几日追查刺客下落,定是劳累得紧,妾身为王爷舒缓舒缓筋骨。” 邱瑾瑜舒服的哼哼两声,口中嘟囔道。 “你啊……每每被我发现闯了什么祸事,就这般卖乖,当真以为本王是个色令智昏的?” 玲珑噙着笑意为自己辩驳。 “王爷这话可是冤枉了妾身,那霍文公与妾身还算得上有仇呢,妾身如此,还不是看着王爷与他相交甚欢,猜着王爷也不愿见他就这么糊里糊涂送了命。” “不说玩笑话,日后陛下若真要处置霍家,我名义上仍是霍家女儿,就算陛下看在你面上保下我,说出去也不好听。” “霍文公鱼肉百姓,将凤阳治理得一塌糊涂,陛下自是不会容他继续在凤阳胡作非为的。” “我说服他交出凤阳,也为陛下和咱们省去了日后的麻烦,岂不一举两得?” “若这次我办的真是桩祸事,你定是一进门就要立着眉毛兴师问罪了,看你这态度,应也是觉着我这事办得还算得当。” 邱瑾瑜闭着眼勾着嘴角调侃。 “小狐狸。” “不过我也是真真好奇,霍文公那样的守财奴,竟心甘情愿的把凤阳城拱手让出,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玲珑手上揉着揉着,揉进了邱瑾瑜的衣领,被他捏了手拽到眼前看了两眼。 “平时没怎么注意,你这手现今也养得白嫩了,那晚主殿中昏暗,我也没瞧真切,今儿可否让我好好看看,身上可也是养得白皙了……” 玲珑顺势歪倒在他怀中,夫妻两个抱在了一起。 玲珑弯着唇角躺在他臂弯里双眼眨动得晶亮,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第三十一计名曰美人计,原是也能用于此处的。 第203章 上京事毕 临行之前,玲珑去了京郊清音寺见了王若嫣。 母女两个气色都比在宫中住着时红润了不少,婵儿也不嚷着无趣,十分乖巧的自己拿着个小木鱼玩耍,学着姑子们的样子敲得有模有样。 王若嫣看着笑着,同玲珑说道。 “经历了这一遭,反倒觉得看开了许多。” “宫中日子过得单调,心头总是绕着六宫内事、娘家、教养孩子等等理不完的事。” “如今任性了一回,把那些事情都甩手扔下,躲到此处,每日看看山水,陪陪婵儿,读读佛经中那些道理,倒是觉着前所未有的轻快。” “也不会时时都想着念着他了,你说的对,人这一生,是给自己活的,不是给旁人活的。” 王若嫣摸了摸胸前中刀的地方。 “这伤好得倒是快,每每低头瞧见这道浅浅的疤,就觉着这几年过得像做梦一般,许是人在梦里,总爱幻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要走的路是这天底下最艰难的一条路,注定不会为了某一人一景而驻足,他邀我同行,我跟他步履跟得倦了,总是盼着他能回头扶一扶我。” “现在想想,跟不起我不跟便罢了,左右瞧的都是他背影,是近是远又有什么分别。” 玲珑笑笑,开口说道。 “娘娘只管走自己的,累了就坐着歇脚,看淡诸事,便会觉着从前苦求不得的也没那么看重了,求的少了,得的自然就多了,再迈步向前时,也许会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在山水烂漫处等着您了。” 王若嫣颊边梨涡显现,拉了玲珑的手。 “每每与你相谈一番,都觉得心境更开阔几分,难怪瑾瑜总是夸你是朵解语花。” “想着明年才能再见,真是不舍,又许明年的这个时候你怀了身子,便来不了上京了。” “玲珑,你我一见如故,是我这些年里唯一交下的朋友,我们日后可要勤通书信,我还盼着你再为我出谋划策。” “陛下这几日日日都有手书送来庵里,其间还会夹一片我宫里那棵银杏的叶子,有时问及婵儿,有时问我身子。” “我听了你的话,只偶尔回他一封,写了些安好勿念之类的话。” “可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庵里,日后回宫当如何与他相处,我还是心里没什么底。” 玲珑用力回握了握王若嫣的手。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心之博弈,以无心胜有心,立于不败之地。” 从清音寺回来,玲珑又顺路去了严靖新府。 严靖在定安的家产已陆续运送到了上京,两个姨娘也一早就派人接了来,严诗韵的兄姐都已成了家,在定安也有各自的营生,倒是没一同跟来。 严夫人一脸惋惜,原一直盘算办的开府宴因为宫中诸事不断,只能挪到冬日里做了,玲珑不日就要启程返回定安,也是参不了了。 严诗韵一直捉着玲珑念叨,说不喜欢上京,还是想回定安去,严夫人一直忙于同各府夫人走动,为她张罗亲事,好像在上京的日子,只是为了等着嫁人。 玲珑眼看着王若嫣挣脱牢笼般的日子后焕发着怎样的神采,也不希望再见面时严诗韵也变成了个深陷后宅琐事争斗的世俗妇人,劝说她可找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做。 “可是王妃,我绣不好花,也抚不好琴,娘总说我一无是处,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严诗韵见了上京城中各家闺秀后,有些自卑,说起话来也细声细语的没什么气力。 玲珑随手翻了翻严诗韵书案上厚厚的一摞话本,随口说道。 “韵儿同我提过的几本书,在宫中闲来无事时我都读过了。” “书中所讲述的故事,的确叫人动容。”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途,只能体味到一种人生,可有了这些话本,也能叫咱们跟着书中人一道,历另一种不同的命运。” “韵儿心中有万千畅想,何不效仿这些话本的作者,把所想落于笔下,或往后流于世间的书作当中,也能有出自韵儿之手的。” 严诗韵从没想过这些,经玲珑稍作点拨竟如醍醐灌顶,双手轻捂着唇角转动着大眼睛喃喃说道。 “对呀。我要把我同凌哥哥的故事写下来,可比我看的那些话本要精彩多了。” “若往后真的有了名气,兴许他也能看到,知道我在等他,或还会再来寻我的!” 玲珑呛了口气,咳嗽了两声,便听见严夫人遣人来请王妃移步用膳。 今日邱瑾瑜不在,一家人放得很开,同玲珑说说笑笑,算是为她践了行。 席间几人又说起了临州驿丞秦沐之事,严氏母女对他多有夸赞,玲珑也就顺嘴问了严靖就任吏部后可还适应。 严靖说了些旁枝末节的小事,玲珑摇了摇头道。 “严大人既有鸿鹄之志,如今入了朝堂,便不该再秉着从前的为官之道,事事默守陈规。” “听夫人说,能入朝堂乃是大人毕生梦想,如今梦想得偿,总不该止步于仅在六部中挂一职终一事。” “当今陛下是开明之君,要的是敢于谏言的能臣,臣者,犹如君者之耳目,耳目清明,君心方能豁然朗阔。” “方才我们提到秦沐,严大人不也深觉此等人才受了埋没实在可惜?” “何不向陛下直谏,当今科举制度若能得以完善,予秦沐这等小吏一条上行之路,或能为朝廷提拔出更多如大人一般的贤臣。” 严靖眼中忽明忽暗,过了一会儿,竟起身向玲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老朽惭愧,王妃一席话,振聋发聩,是严靖眼界低浅了,这饭便由夫人同小女伴着王妃用,老朽这便去书房,拟明日递的折子。” 严靖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三个女子面面相觑。 次日朝上,严靖这折子到底还是没排上号递上去,因着凤阳划入南枭王封地的旨意落了。 为彰霍文公对夏兆国的忠心无私,晋为文国二等公,就连霍玉瑶也跟着沾了光,赐了封号姝,晋为才人。 第204章 恩师 阔别了众人,返程的路刚走了五六日,竟下了场清雪。 雪虽不大,天却着实一下子冷了,邱瑾瑜说这是好兆头,明年定是不会再旱了,为了避雪,宿在了路上的一座小村中。 给了银钱,村人虽不识得南枭王府的旗帜,却也知道这定是哪里来的大官,招待得很尽心。 民房简陋,灶坑中却燃着足足的柴火,炖了好些野味,吃着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村中不比城里,刚近戌时家家户户便熄了灯准备安歇了。 屋外冷冽,二娘在灶上给众府卫煨了个老母鸡,一直用慢火炖着鸡汤,隔半个时辰便盛一次,分给众人暖身。 离了京,远离了那些是非,夫妻二人之间也觉着前阵子那些不快与猜忌随着一同留在了上京。 身下的火炕烧得很暖,玲珑缩在被窝里,只露了个脑袋,脸被热意烘得泛着红。 屋里只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邱瑾瑜进屋抖了抖披风上的残雪,边解衣服边同她说话。 “在野外不比在城里,连宫里都出了刺客,不亲自盘看一圈,我总是不安心。” “今儿真冷,手都冻红了,珑儿给我焐一焐可好?” 邱瑾瑜除了外袍,坐在炕沿边上,把双手覆上了玲珑的脸。 可惜手掌太大,玲珑的脸太小,邱瑾瑜使着坏往她颈子里探,惹得玲珑打了个寒颤,晃了晃脑袋甩开了他。 “王爷上来躺着便是了,这土炕暖着呢,作甚还要来汲我刚养出的这点热乎气儿。” 邱瑾瑜憨憨的笑了两声,脱得只余条亵裤爬上了炕。 “天都这么冷了,王爷睡觉还不穿好衣裳,仔细着凉。” 邱瑾瑜倒是满不在乎。 “这身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淬出来了,哪儿那么容易生毛病,这样睡舒服。” “倒是你,是头一遭睡这种地方?可还习惯?” 雍国地处偏南,冬日里湿冷,宫中都是燃炭火取暖,还布有些暖阁,椒房,的确从未见过直接睡在烧热的砂石上的。 “暖是很暖的,只是硬得很,硌得腰上背上有些疼,怎么躺都不舒坦。” 邱瑾瑜笑了笑道。 “过了云岭往北,普通农户家家都睡火炕,那边锅里烧了晚饭,这边的火炕也就开始热了,吃了饭就可以进被窝睡觉了,有句俗话叫‘婆娘孩子热炕头’,说的就是冬日里一家人一起进被窝的温暖和乐。” 玲珑听他提孩子的事,把棉被边儿拉到了眼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邱瑾瑜用手肘拄着枕头,被子拉到胸前,油灯自两人头顶方向投来幽幽的光亮,照得他宽厚的肩膀与筋肉蓬勃的手臂上纹理尽显。 邱瑾瑜掀开自己的被子,大手拍了拍自己胸前的床褥。 “躺我怀里来,就不硌了。” 玲珑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脸上发着烫,还是打了个滚儿滚进了他怀里。 邱瑾瑜不知抓了个什么凌空弹向了油灯,火光骤然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两人也没再说话,只隐约能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后玲珑软着嗓子抗议道。 “我不在你这儿躺了,我回自己被子里去。” 邱瑾瑜手上嘴上正忙着占她便宜,颇为敷衍的问了句。 “怎么?不是你自己娇气着说硌着屁股又硌着腰了?我帮你揉揉还不成?” 玲珑轻喘着还嘴。 “你身上也没比这土炕软到哪去,你……你那里顶得我难受。” 今儿在村里住,沐浴什么的的确不便,邱瑾瑜也没想如何,松了手又故意挺了挺腰,吓得玲珑又赶忙钻回了自己被窝里。 听见邱瑾瑜吃吃的笑,玲珑咬了咬嘴唇,同他说道。 “王爷,我已猜出你那弟弟如今何在了。” 邱瑾瑜笑声戛然而止,玲珑觉着挺解气,但又知道他这般小心此事,是怕他的身份泄露,影响朝纲稳固。 “我原是可以装傻不说的,可你们露的破绽实在太多,拢在一处细想,便不难推敲出了。往后年年都要进宫,王爷以为能瞒我到何年?” 面前的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 “珑儿,我不与你说,是因着此事太过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你天生聪颖,自己看了出来,我也只能认了。” 玲珑瓮声瓮气的抱怨道。 “若是你早同我说了,刚入宫时我也不必那般提心吊胆了,总是忧心你在御前行事说话太过放肆,惹怒了陛下。” 邱瑾瑜笑着摇了摇头,想着既已被她识破,也索性不再有所保留,实话实说道。 “那算什么,那小子是我亲手喂大的,便是他的屁股我也敢打。” “你若想听我们兄弟的故事,我便细细同你讲讲。” 时候还早,睡又睡不着,玲珑当然想听听邱瑾瑜这一路是如何闯过来的,伸出手握了他的,连声道。 “我想,想听。” 邱瑾瑜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在玲珑看不见的黑暗中笑得满眼暖意,如今他终是得了个可一诉心中积压多年往事的亲近之人。 “我家是如何落的罪,你已知晓,我父夏翊一生都被困于‘忠义’二字之上,后陈主欲除他早有端倪,我师父几经劝说他举家私逃,他却不愿。” “还没同你说过我师父。” 邱瑾瑜说起了恩师生平。 他本名邱放,曾是少林寺中的一名武僧。 邱放天赋卓然,醉心武学,时常追着师兄弟比试功夫,后也因此被方丈赶下了山,说他胜负心太强,佛门并非他的归处。 邱放还俗后,仍是一心想同天下高手比试个高低,凭着一身精纯少林功法,难寻敌手。 后听闻当朝大将夏翊的事迹,都说他一杆长枪能横扫天下,邱放便径自寻去了战场,逼着夏翊同他比武。 邱放败了之后,就跟了夏翊,只是他自诩为江湖人,不参战事,只护夏翊一人,保他家宅安定,也就此在夏府做了名武师。 夏翊四方征战,邱瑾瑜的拳脚功夫都是邱放教授的。 第205章 身世 当日夏家惨遭灭门,若夏翊肯与邱放联手,或能活着逃出上京,可他却选了在圣旨 前弃剑叩首。 做了多年对手,邱放早已视为人忠厚正直的夏翊为挚友,可江湖中人与在朝武将所思所想终究不同。 邱放师承佛门,洒脱随性,不受世俗礼教的束缚,他敬佩夏翊忠肝义胆,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却也不能理解夏翊面对昏君佞臣迫害,明知功高盖主深受忌惮,却为着不落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宁愿以死明志。 当时,夏翊已弃了剑,却听身后一声暴喝,邱放两拳打死了提刀上前的两个禁卫军,拎起邱瑾瑜夏泓澈兄弟二人便跃起上了屋顶。 朝廷知道夏翊武艺高强,为防他奋起反抗不肯伏诛,还特备了一支金羽营。 “圣上有令!今日夏宅不可放出一人!放箭!” 邱放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未持兵器,面对铺天射来的羽箭只能费力的在屋顶上跳动躲闪,屋顶的石瓦在他脚下碎裂飞溅,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关键时刻,邱放怒喊一声。 “夏翊!你要两个孩儿也陪你一道殉身于此吗!” 这一喊似是喊聚了夏翊溃散的心神,重新拾起了地上的配剑跃起,跳上屋顶立于邱放身前,银光飞快划动之下,阻了向几人飞过来的利箭。 “邱兄,带他们走!” 两个异姓兄弟甚至没来得及说句死别的话,邱放便携着一大一小两个男童转身离去。 少年的邱瑾瑜双眼赤红,看着眼前光影攒动的一幕幕,父亲渐渐缩小的背影,仍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目之所及,生他养他的夏府之中,处处血泊,声声哀嚎,犹如人间炼狱。 邱放带着他们二人一路躲藏,官道城中有追兵,他们就走山路。 邱放凭借着一身绝顶功夫,带着兄弟二人以野果、野兽、鱼虾为食,邱瑾瑜也是在那时,练就了在野外生存的本领。 刚逃出上京的那两年,日子过得最是艰难。 夏泓澈幼小,邱瑾瑜也年仅八岁,难免要在附近乡村以野兽皮毛换些吃穿银钱。 悬赏三人的通缉榜一直悬着,期间自是有看出些端倪的,遇上过好心为他们遮掩的老乡,自然也遇上过为了赏金上告官兵几人行踪的。 邱放带着兄弟两个一路向着东北偏远之地走,几次被官兵追上,人少不敌邱放,人多也害他负过伤。 直至逃到了最远的平阳县,日子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平阳县偏僻闭塞,除了每年有来收缴赋税粮食的官员,鲜少有外人进入。 那时距着夏家被屠已过去了两年光景,后陈朝中佞官专权,疲于党争,追缉夏家余孽一事也渐渐无人上心了,三人就此在平阳县安了家。 邱放对外说,他们一家是不堪被贪官恶霸欺侮,才一路逃到了平阳,孩子的娘在路上染疾死了,留下他们孤儿鳏夫。 他们落脚的是平阳县下属的一个村落,村中人同情他们,还匀了两亩田给邱放耕种,平日里他也会在村中做些零工,倒是足够维持三人生活。 白日里邱放出去赚工钱,邱瑾瑜就在家中劈柴洗衣做饭,照料弟弟。 晚间待邱放回来,便会关起门传授邱瑾瑜武功。 而夏泓澈许是因为在年幼时风餐露宿伤了根本,邱放说已不宜习武。 夏泓澈渐渐长大后,性子却与那师徒二人截然相反,沉静安稳,邱瑾瑜教了他认字,他竟就能自行把家中为数不多的几本书参透后背诵出来。 邱放觉着此子身怀大才,不应埋没,便散尽了本就不宽裕的家财,把夏泓澈送去了县上的学堂。 邱瑾瑜很像夏翊,在学武一事上天赋卓然,从前在夏家邱放就教了邱瑾瑜许多,他不仅能极快领悟,甚至还能与邱放探讨些修习过程中自己悟出的心得。 邱放意识到这兄弟两个,各有所长,他本就一身江湖气,嫉恶如仇,见了夏翊如此憋闷窝囊的死去,便决心好好栽培兄弟二人,往后他们若想要报仇,也需得有与皇权相抗的本事。 此后夏泓澈学文,邱瑾瑜习武,邱放能教导邱瑾瑜,却教不了夏泓澈,于是便更加卖力的赚银子,四处搜罗各类书籍,供夏泓澈习学。 只是一个人若锋芒太露,实是难以掩盖得住,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兄弟两个渐渐长大成人,夏泓澈在平阳县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教书的夫子本是好意,觉着这样的麒麟才子踞于平阳这么个穷苦地方,往后必定受限于见识眼界,认为夏泓澈若得大家指点,必定是高中三元的苗子,便私下邀约了在州府公塾为官的同窗好友前来。 州府的人一来,打听了夏泓澈家中情况,也不知怎么就有人把他们三人与几年前那几个逃犯联系到了一处。 那一日朝廷派了一队人马探查虚实,邱放拼死护住夏泓澈逃离,于平阳郊外的松林中被乱箭射杀。 邱瑾瑜赶到时,那一队官兵也被邱放杀得人仰马翻,所剩无几。 邱瑾瑜第一次大开杀戒,以邱放教他的功夫屠尽残兵,同夏泓澈一起埋了恩师尸骨,兄弟二人也在坟前立了誓,灭门杀师之仇,他们要亲手报之。 彼时赋税严苛,平阳县的农户不堪其苦,那时夏泓澈仍年少,起义之事多由邱瑾瑜牵头操持。 邱瑾瑜遵了师父遗愿与叮嘱,以农户邱氏子之名辅佐被昏君残害的忠良之后起事,以诛昏君、杀佞臣为号,于平阳县起兵。 往年各地有些地方的日子实在难以为继,也偶有暴乱发生,起初朝廷并没当回事,想着一群农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叫临近的州府派兵镇压。 却不想这群人并非拎着锄头镰刀胡乱拼杀,专挑兵力薄弱的哨卡偷袭,攒够了掠来的刀兵马匹,再行攻城。 起初附近多地百姓仍不信平阳县能成气候,后见他们势头一直不减,又感佩于夏翊盛名,渐有跃跃欲试入伍之心。 夏泓澈以孱弱少年之身,带人四处游说,大谈当今世道不公,当奋起而反。 第206章 惊喜 起义军大势终成之时,是那年赶上天灾人祸,东北义军如燎原野火,难以扑灭。 朝廷深觉危机临近,朝中佞臣谏言当囤积粮草,以备一举歼灭叛军。 这道加重赋税的旨意一下,赶上西旱东涝颗粒无收的农户们怒火被彻底点燃,夏泓澈誓要推翻后陈统治,把天下土地还给农民的口号一呼百应,义军规模以朝廷难以预料的形势极速扩大。 后陈国境中无海,水域亦不较雍国多达,农桑是国之根本,农人也占有举国人口的十之八九。 再加上朝廷腐败无能,更加无力与来势汹汹的义军相抗,竟是在数年之间就被夏家兄弟二人逆转了优劣情势,被打得节节败退。 玲珑听邱瑾瑜徐徐道来,竟听得热血沸腾,本就被火炕烘得燥热的血脉更加蠢蠢欲动,恨不能坐起身拍着炕面叫好。 邱瑾瑜听她话音愈发激动,看了看已深的夜色,把她的脑袋重新按回了枕头上,轻声说道。 “你喜欢听,往后我慢慢讲与你,夜色深了,明日雪停了还要赶路,早些睡。” “一朝把故事讲尽了,往后年月漫长,再拿什么来哄你?” 玲珑眨动着晶亮的眼睛,又问了邱瑾瑜些战时之事,听着听着在他大手抚摸之下渐渐困了,缓缓睡去。 回到定安时,玲珑看着古朴的城墙,展了展僵痛的身子。 “终于回家了,在外面时倒无甚感觉,这一到了家门口,就觉着很是疲累,真想好好歇几日。” “也不知道府中城中一切可好……” 邱瑾瑜听她话说得亲切,心里也开怀,一手揽着玲珑肚子把她拽了回来。 “入冬了,还探出头去吹冷风。” “想歇就歇着,从前王府中没你当家,不也过得好好的。” 要说夫妻二人归来,最开心的还属豆子。 当时为免豆子缠着邱瑾瑜不让他走,连送行都没让巧月一家人露面。 巧月说豆子起初还嚷着再也不理姑姑姑父了,后来又天天问她姑姑姑父什么时候回来,每日玩也玩不尽兴了,总是坐在王府大门门槛上眼巴巴的盯着街角。 王焕的腿已彻底好了,因着一直有郎中为其施针通脉,也没落下跛脚的毛病。 只是季管事知道王妃私下里喊王焕哥,不敢叫他做府里的粗活,王焕没了法子,不愿意在府里干呆着吃闲饭,就偷偷去城西刚造好的冶铁作坊做了份工。 王焕知道这作坊是王府的产业,从前的徐县丞,现今的徐坊主待人也和气,得知他是王府的人还愿意教他熔铁炼铁,打磨工具,玲珑他们一来一回的功夫,王焕已经成了作坊学徒中的佼佼者了。 吃过晚膳,王焕搬来了他进作坊后打磨出的几样东西。 除了斧、锤、铲、锄、镰这些工具外,还有给豆子做的无锋小匕首,给巧月做的缝衣针,甚至给玲珑打造了一面铁镜。 邱瑾瑜看了后啧啧称奇,因着这些铁器色泽纯亮,做工精湛,棱角分明,较原先城中用的那些器物强上了不是一星半点。 王焕学了门新手艺,还是在各地炙手可热的冶铁锻器的本事,脸上润着红光,兴奋非常的说。 “铄城冶铁制器的功夫闻名于雍国,从前在咱们凤阳,打铁的手艺都是代代传承,绝不外授的。” “此番我有了这本事,也能为城里做些实事了。” 邱瑾瑜拎了把镰刀在手里掂量着。 “咱们定安附近矿脉少,便是有了手艺,矿石却不够。” 王焕闻言点了点头。 “那是,徐师父也这么说,这些原料都是自城中回收的一些废弃物熔了之后再炼的,据师父所说,若是能得着原矿,做出的器物便更加耐用轻便,更易打磨锋利。” “要不咱们问凤阳买些原石回来?” “我从前在凤阳的工队中做工,听工头说,凤阳土地虽贫瘠,却有些矿藏,只是咱们那偏远,有冶炼手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倘若真有这本事的,也没人愿意在凤阳那种地方掬着。” “是以前些年挖出来的几条矿脉,就都搁在那儿搁着了,我听说霍文公也不欲花人力物力在那些无甚用处的矿上。” “凤阳距着雍国诸城远,距着咱们定安倒还算近,只是这买卖原石,也定是笔不小的开销,听季管事说咱们府上没钱啊……” 王焕还在碎碎念叨之际,邱瑾瑜眼中的笑意已险些溢了出来。 玲珑尚在与巧月端看那面银光粼粼的铁镜,被邱瑾瑜提了起来抱在怀中一连转了好几圈。 玲珑闹了个大红脸,巧月立时捂了眼睛低叫了一声。 “哎呀王爷,你……你们回房再,我们还在这儿呢,这羞不羞死个人了。” 豆子围着两人一道转着圈跑,连声喊着姑父我也要我也要。 邱瑾瑜一手搂着玲珑,另一手拎起豆子,在两人脸上各亲了一口。 这倒让豆子颇为嫌弃,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又探过去给玲珑擦了擦。 邱瑾瑜笑得开怀,低声问玲珑。 “凤阳有矿之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玲珑原是想着给他个惊喜,凤阳发现矿脉一事,多年以前就上报了朝廷,只是凤阳偏远,矿脉又算不得多大,不值得山高路远的去开采运回来。 今时能物尽其用,也是玲珑从霍文公手里把凤阳城为邱瑾瑜讨来的缘由之一。 玲珑眨了眨眼道。 “不然王爷以为我把凤阳城讨过来做甚,便是往后陛下把凤阳收了回去,那也是朝廷的,矿脉要归去兵部。” “王爷此前说想造些精兵利器,却苦无能匠原料,我瞧着田间劳作之人手里用的农具也满是锈迹。” “原来惧着定安若行造器之事,恐为陛下所患,如今这顾虑没了,可还不得把好东西都往咱们夫妻衣兜里拢么。” 邱瑾瑜偷偷在玲珑腰间捏了一把,痒得她笑着发出一声轻叫。 “便是千年的狐妖也没你这般多的心眼儿!” 第207章 雨 诸事顺遂,定安入了冬闲时。 邱瑾瑜少时走南闯北,看天色的经验还算老道,今年冬日雪落得的确多。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虽然定安气候好,并算不得上真的遭了三年连旱的祸,但想着来年终是能迎来个丰收年,百姓心中也欢喜。 再加上今年王爷娶了王妃,快至新年时,街上喜气尤其浓厚。 这是邱瑾瑜同玲珑婚后的第一个年节,也是因着两人结合而聚到一起的众人共同度的第一个年,大伙都格外开怀重视。 玲珑忙于清算今年收缴上来的税银、邱瑾瑜当年的俸禄,税银算清之后,还要上交到上京大半,是以这活计也马虎不得。 往年此事是由严靖去办,递了账目给邱瑾瑜,邱瑾瑜便甩手给季管事,每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季管事一年间最最焦头烂额之时。 此前季管事虽知道玲珑有能耐,却不知道她竟能把繁复冗杂的账目算得又快又好,只一日间就算出了个数,季管事又带着几个账房推演了好几遍,得出的数竟分毫不差。 丫鬟们跟着巧月二娘张罗着阖府年节期间的吃食,王焕仍兢兢业业的钻冶铁作坊,唯有邱瑾瑜最得清闲,整日陪着豆子堆雪人,放爬犁。 今年王府上下算是好好打了番牙祭,二娘在上京时闲着无事,同国邸的厨子学了不少御膳的做法。 玲珑掌家之后,府库年终余出不少银钱,就连阖府的下人们年夜饭也吃上了十菜一汤,道道精致,盘盘美味。 到了守岁的时辰,丫鬟们又张罗着包饺子,这习俗雍国却是没有,巧月一家与玲珑跟着一起忙活。 豆子用巧月给的面团捏了个小人,又用炭灰给小人描了两道粗重的眉毛,硬说这是姑父,把大家伙逗得直不起腰。 玩累了,邱瑾瑜同玲珑回了寝房,一道回顾着两人奉旨成婚后共同面对的种种。 玲珑说想听邱瑾瑜吹叶笛,邱瑾瑜就笑着捏她的鼻子,说她愈发的会折腾人了,外面天寒地冻的,树都秃了,去哪儿给她寻叶子吹。 说到此处,邱瑾瑜又自怀中摸出了装有两人发结的那个荷包,里面留着的那枚叶子已经彻底成了干。 邱瑾瑜说这两样算得上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他都妥善收着呢,定要留到白发满头。 玲珑有些动容,觉着邱瑾瑜看着粗枝大叶,对待这些与她相关的小事上又很是仔细。 说到奉旨成婚这事,玲珑又同邱瑾瑜说为定安往后的生计着想,应当颁布条新令,但凡愿在适婚年龄成家的,可领到些官府予的补贴。 新婚夫妇每生养一个孩儿,也有粮食米面,钱财可领。 邱瑾瑜笑说玲珑红娘做得大方,玲珑又一本正经的同他讲了人口于城邦发展是何等重要,如今凤阳百废待兴,为长久计,定是要鼓励百姓多生孩子的。 提及生子,邱瑾瑜摸上玲珑腹部,兀自嘀咕着。 “这孩子可是嫌咱们不够勤勉?怎得成婚半年有余了还不见他来?” 每月都有郎中来给两人请平安脉,便是在宫中那段时日也没误过,都说他们夫妻身子骨健壮,并无隐疾,可玲珑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过了除夕,就是龙年了,这孩子若今年能得以降生,往后定非池中之物。” 玲珑抿唇笑笑:“都说虎父无犬子,王爷这般英武,孩儿定也差不了,只是若生的是个女娃,又该怎么说?” 邱瑾瑜神色傲然,挺着胸脯言之凿凿。 “那便是虎父无犬女,咱们可不能把女儿养成婵儿那般磨人的性子,她若整日赖着你我,又怎么再生老二老三?” 当年的除夕就在一片温馨祥和中既平淡又不平凡的度过去了,玲珑叫季管事给阖府下人都备了红封。 听鹊儿那没心眼儿的说,郭昂在上京时就总是来与念雪姐姐搭话,玲珑索性问了两人意思,做了主把念雪许给了郭昂为妻。 给两人办了场婚事,又给了好些赏赐,府卫们玩笑说王爷忒偏心郭昂,邱瑾瑜当即便遵了玲珑的意思,同他们说但凡今年能找着媳妇成了家的,全都有赏。 再开了春,定安周边的路也修得差不多了,邱瑾瑜便着许知州同凤阳那边的官吏通了气,着手开采矿脉,也下了令叫冶铁坊开始筹备改良兵器一事。 玲珑此前布下的局见了成效,积雪一化,便有过往商队为求购果干粮食而来。 官府手上有农户们签下的粮契,商贾们见着定安的农物又贱又好,都纷纷表示愿意与定安官府签下契书,往后凡是定安运去各个城池的东西,他们都尽数收购。 前两年余下的陈粮也没浪费,被玲珑以低价收了,随着搬运矿脉原石的车队发去了凤阳。 凤阳南边就是雍国,各路叛军一年交战之下,战火席卷至了各地,农田大多荒废,他们的粮草也因此而吃紧。 邱瑾瑜着人放出了风去,说凤阳城南门处愿向雍国兜售粮食,但价钱自是要水涨船高的,也因此赚了不少那些叛军的钱财。 玲珑的算盘珠子拨得叮当作响,如此也可把两地运送原石的银钱赚回,还绰绰有余,她在尽力为夏兆造势,只盼夏兆能早日出兵,逐个剿灭叛军,还雍国百姓安定。 只是这势头进了四月便不得不慢了下来,玲珑记得城外田庄庄主说过一句话,旱三年涝三年。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语成了真,自四月中旬起,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 起初雨势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百姓们还很是开怀,说春雨最是润土,今年只等着粮满仓了。 可这雨却越下越大,大有天破了个窟窿,窟窿越漏越大的势头,王府里人人都被这天气拐得蔫巴巴的。 二娘刚收了给玲珑洗好的小衣,递到鼻下闻了闻。 “这鬼天气连一日的日头都不得见,衣裳晾干了也有股子馊味。” 玲珑坐在书案前,看着屋檐下连成线的雨珠,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208章 洪灾 听下人们说,城中已有些地方有了积水。 定安虽是座古城,但严靖在职这些年,十分注重杜绝内涝隐患。 城中处处都挖了明沟,雨季来时,明沟会把积水输送至地下暗沟,再由暗沟排往护城河之中。 定安护城河的河水源于十余公里外的泪悬河,传说定安人的先祖选此地建城时,便是因着泪悬河河道平直,河水清澈,宜居宜家。 泪悬河有个凄美的故事,传说天上掌管灾厄的神女,因身具五戾奇丑无比,豹尾虎齿,不受众神待见。 她到定安布灾时与一村夫在山林中相遇,村夫不知其身份,把她带回家悉心照料。 神女对村夫生了情,只是她乃灾祸化身,行至何处便会把厄运带至何处。 不久村中牲畜尽亡,庄稼枯萎,村夫也生了重病。 神女不得已离开了心爱之人,只为他能一生平安顺遂,自此只能日日在云端垂泪远眺爱人娶妻生子,直至终老。 神女虽身具五戾之气,可她的泪水却清澈无比,她日日滴落的泪水,汇成了泪悬河,滋润着这片土地,养育了村夫的后人。 定安人世代饮着泪悬河水,种粮养牲,许是真像传说中一样,神女掌天下灾厄,却唯独不忍为祸定安,百余年间,定安鲜少发生大灾。 只是这次的连日降雨似是不大平常,城中已开始显现内涝之相。 起初以为是暗沟中瘀堵了些杂物,许知州遣人疏通后却仍不见内涝缓解。 玲珑同邱瑾瑜仔细研究了一番,才搞清楚是因着护城河水位逐日上涨,现如今水位已高于暗沟的排水口,沟中的水自然也就排不出去了。 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邱瑾瑜当即便下了令,在城外护城河边又挖了几条排水渠,水位下降后,城中积水也就渐渐退去了。 只是待到城中水患问题稍解后,并没有盼到雨势减弱,在一场暴雨之后,城外传来了泪悬河即将决堤的消息。 泪悬河是定安的母河,两岸尽是村庄农田,最要紧的是若河水自南岸一泄而下,势必要顺着引水渠冲进定安城。 邱瑾瑜命官兵速去疏散了沿岸村庄中的村民,只是这些村民尚可暂且安置于其余地势高些的村子中,定安城中数万百姓却无处可去。 洪水一至,定安百年辉煌将毁于一旦,无可挽回。 城中官员官兵严阵以待,邱瑾瑜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松散玩笑,亲自坐镇府衙指挥救灾。 城中官兵、男子一齐上阵,百姓负责运送沙石,官兵们前往泪悬河岸加固加高堤岸。 王府中的男丁也尽数派了出去,随军民一道为保家园同这猝不及防的天灾相抗。 玲珑整日站在廊下望着雨幕之下的定安城,一片蒙蒙,看也看不真切,心中压着块石头似的发闷。 她谋算人心、政局,自诩智珠在握,可在天灾面前,却深觉无力,除了尽人事听天命,便只能同城中万千妇人一样,候在家门前盼着自家夫君平安归来。 玲珑忧心的是,就算河堤不溃,疲于救灾的军士百姓的身子也受不住。 现今已陆续有在雨中劳作了多日的累倒病倒,送回城中救治的,若雨一直不停,再这样耗下去,情势迟早要失控。 正值忧心忡忡之际,府门处传来一声马鸣,玲珑眼中一亮,撑了把伞迎了出去。 裙裾被鞋底踩起的水花打湿,玲珑也全不在意,直至跑到府门处,见着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高大男子快步进门向她而来。 玲珑奋力的举高了伞,想遮住邱瑾瑜头顶,仿佛这是她现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邱瑾瑜推回了伞柄,玲珑瞬时被大雨打湿的脊梁又有了遮挡,还没待开口,便听见邱瑾瑜话音急切说道。 “珑儿,河岸那边顶不住了,我得过去。” “眼下人手都派了出去抗洪,没人护你。” “虽说这等凶险灾情之下,应是不会有人趁这个时候钻空子,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等着我回来。” 玲珑闻言心中一沉,知道他若去了前线,洪水冲破岸堤之时,前线人势必全无活路,纵使邱瑾瑜功力深厚,也绝无可能在洪水当前时全身而退。 “王爷……” 玲珑下意识的轻轻摇了摇头,不愿让他赴险,却说不出劝阻的话。 邱瑾瑜身为定安之主,军民的主心骨,在定安生死存亡之际确当挺身而出。 邱瑾瑜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亦是顶天立地的枭雄,这也是玲珑心悦于他的因由。 前几月两人仍如交颈鸳鸯般情浓意蜜,却不想这无异于生离死别之难来得如此突然。 玲珑忽而想起,雍王宫宫变的前几日,母后和二禧、嬷嬷还给她过了十六岁生辰。 母后说凌儿长大了,未来路途定是宽坦明亮,再无坎坷的。 一朝一夕间,最亲的人都与她阴阳两隔,她成了那个背负着一切,怀揣着无尽遗憾与思念的幸存之人。 老天垂怜,又予了她个相悦相惜之人,到了此刻,玲珑才惊觉自己心中竟是这般的恐惧离了他,失了他。 邱瑾瑜抬起手,想揉揉玲珑的头发,可手上尽是雨水,怕碰脏了她,不由在身上蹭了蹭。 湿淋淋的蓑衣有些扎手,邱瑾瑜无奈的打消了与她亲近的念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毅然扭头而去。 玲珑在雨中追了两步,心中剧痛,又渐渐顿住了步子,自王府渐渐闭合的大门缝隙中,见着他翻身上马,清喝一声疾驰而去。 邱瑾瑜一路踏着泥泞,率着郭昂与数十暗卫奔赴泪悬河岸,这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平时只匿在暗处,上次叫他们现身,还是围剿月苗细作之时。 郭昂策着马,还在试着扯着嗓子劝诫邱瑾瑜。 “王爷,您且回去,属下带着兄弟们去便是了!” 邱瑾瑜含着胸,身子随着奔腾的马儿起起伏伏,目不斜视。 “你小子刚成婚,把你派去前面顶着,本王在府里缩着,岂不得叫你那媳妇儿恨死?” 第209章 同去同归 郭昂这次倒是没以玩笑的口吻接邱瑾瑜的话,本就方正的长相端正了神色更加正气凛凛。 “属下们誓死追随王爷,肝脑涂地,为家为民!” 众人也一齐附和,竟是盖过了震耳欲聋的雷雨声。 “属下们誓死追随王爷!” 邱瑾瑜自最是了解这群人,跟着他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如今为护家园亲人,更是责无旁贷。 得了这一群生死同衾的兄弟,邱瑾瑜觉着此生也算是没白活,又挥了一马鞭带着众人向着水势最汹之处奔去。 邱瑾瑜这一去三天三夜未归,念雪记挂郭昂,也是整日魂不守舍。 主院中整日沉寂,府上唯余下了季管事、乘风这些个老弱,王焕原本也是要随着邱瑾瑜同去的,却因着被邱瑾瑜安排去了冶铁坊,协助徐县丞加紧打造沙铲等器具。 玲珑差念雪每日去府衙等着,能从运送砂石干粮的官兵口中收到郭昂捎回来的口信,方可知他们安好,再回王府通报。 这日玲珑在门前等念雪回来,鹊儿矮小,费力的踮着脚为她撑伞,口中还试着劝道。 “王妃,咱们回屋里等也是一样的,雨水这么大,你若着了凉可怎么好。” 玲珑不答,只是定定盯着街角,二娘又拍了拍鹊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劝,王爷涉险,王妃又岂能安坐得住。 见着念雪撑着伞快步走了回来,玲珑忙迎上前问道。 “如何?” 念雪强打着精神对玲珑福了个礼,苦涩开口。 “官兵说王爷他们有武艺傍身,都安好。” “只是婢子听说,堤岸边上有几个不慎被大水卷走的,救都救不得,眼下……就连王爷他们也都亲自上阵扛沙垒堤了,王妃……我……我怕……” 念雪说着说着,眼泪已控制不住的大颗大颗滚落,问秋上前拍了拍她后背,低声劝慰。 “莫在王妃面前哭,你这样岂不是要带累她一同忧心么。” 念雪连忙抹了抹泪。 “婢子失言了……” 玲珑被几人簇着回了房中,想了许久,对着众人吩咐道。 “去找季管事给我要身蓑衣,备匹快马。” 大伙也不知道王妃意欲何为,只得听令照做了。 哪只东西拿来,玲珑换上了身邱瑾瑜的衣裤,散了发髻束了马尾,抓起蓑衣就要往肩上披,几个姑娘面面相觑,二娘问道。 “王妃,您这是……” 玲珑目光如炬,坚定不已。 “他们儿郎在前以命抗灾,我们妇人也不能再这样无为枯坐下去,我去找送回来的伤患,问问实际情况,看看能不能想些法子。” 大伙跟着玲珑到了府门处,见她抬脚一踩马镫便一跃而起上了马背,鹊儿大睁着眼睛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乘风。 “王妃她会骑马呀?” 乘风揉了揉被她撞疼的肋下,无奈道。 “你才是王妃的贴身婢女,你都不知,我怎知晓?许是王爷在宫中教的……” 玲珑坐立于马背之上,连宽大的蓑衣亦掩盖不住勃勃英气,她侧目对着府前一众人发话。 “你们且在府中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马鞭一甩,一声清斥,便策马而去。 鹊儿看着,也不知怎么就觉着浑身跟着发起热来。 “王妃她……好精神啊……” 玲珑一路骑着马穿过大街小巷,街上一个行人都瞧不见,所有的铺面都落了门,便是连日日人声鼎沸的酒楼亦在雨幕之中涣着股沉重的死气。 医署中倒是热闹,要么是被大水冲来的树干石头撞伤的,要么是因着顶雨救灾发了高热的,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医官药童们各忙各的,也没人驻足打量突然而至的玲珑。 玲珑走着看着,寻了个被砸断了腿的,看着精神还算不错的官兵打扮的男子,出言问道。 “你可否与我说说,前线情况如何。” 斗笠遮了玲珑大半张脸,那官兵听着说话的是道女声,还以为是某家女眷,也不吝告知,叹了口气。 “不大好,王爷带人去了之后,大伙倒是提了几分精神抗洪,只是连日这么折腾下来,难免疲惫。” “再加上这雨一点也见不着有变小的迹象,春雨寒气最重,日日被这刺骨的雨水浇着,冻得手上都提不起力气。” “吃也吃不好,睡觉的雨棚也遮不住什么风雨,躺在席子上与躺在泥巴里也无甚区别。” “咱们私下里都说,怕是河堤被冲溃,是早晚的事了。” “眼下就是弃城而逃也是逃不脱了,只要这河堤一溃,方圆几十里都要被大水冲得什么都不剩了。” “要我说,还不如都撤下来,回家同妻儿父母见个最后一面,能死在一处也好啊。” “胡言!” 玲珑怒斥一声,吓了那伤兵一跳,抬眼一瞧,对上玲珑幽如深潭的双眸,更觉寒意顺着后脊梁攀上了后脑。 “王……王妃,小……小人……” 玲珑不欲与他多言,转身快步出了门,又骑了马返回了王府。 大伙还聚在府门处,倒是没成想王妃回来得这么快,只见她利落的下了马,两步跨上了数级石阶,对着季管事问道。 “季管事,你去清点清点,府上还有多少人手,再带着他们把府库都翻一遍,把能用来隔水的油布全装上车,把车轮子用铁链绑了。” “二娘,你带着府里的厨子,把府上现有的菜肉备齐,连夜都熬成汤水,寻些木桶盛放,再用布包上两层,也一并装上车。” “乘风,你持着王府令牌去一趟府衙,叫他们调了所有剩余的蓑衣雨鞋,全都送到城门处去。” “鹊儿,明夏,问秋,念雪,你们几个随我一道来,咱们,去助王爷!” 玲珑带着几个丫鬟到了城门处,守门的几个兵不敢违抗王妃命令,拉响了城墙上战时用于示警的绹铃。 绹铃声起,在唯有哗哗雨声回荡的定安城中格外清灵,陆续有不明所以的妇人撑伞走上了街,到城门处一看究竟。 玲珑见着眼前聚集了数十个妇人后,提气喊道。 “诸位!事急从权,城中男子皆为护吾等而奔赴泪悬河畔,尔可愿随本王妃同去前线,为儿郎们搭棚煮汤,共同抗洪,同去同归?” 第210章 险象 众人哗然,雨下得如同遮天帘雾,谁也没认出来人前这个身着蓑衣的人是个女子,更没想到此人竟是王妃。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没立时就做出反应,毕竟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城里女人大多只操持家事,连远门都没怎么出过,更别说是冒着风雨前去灾情最凶险之处。 玲珑也没把希望全放在这群妇人身上,但此事自然是人多力量大,前线的男儿见了自家妻妾前去,也可提振心气,奋力抗灾,若她们愿与玲珑同去,定有助益。 可见着妇人们一点点没了声响,玲珑暗暗叹了口气,刚想如此便罢了,却听着人群中有个身量娇小的妇人率先举着伞站出了人群。 “王妃,我愿同去!” 说话的是泥瓦匠高氏的妻子,刚过二十,小小的一人儿,长得也秀气,说话细声细气的娇滴滴的,平日里乡里乡亲时常取笑高氏讨了个娇媳妇,恨不能供在家里。 几个邻里谁也没想到常被大家伙笑话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生娃娃都费劲儿的高家媳妇竟第一个自告奋勇站了出来,也陆续有两个泼辣的妇人说道。 “高家媳妇都敢去,咱们怂什么,男人都在前面卖命呢,要是定安真淹了,家没了,男人也没了,咱们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下民妇之中倒是有不少人呼喊着附和,玲珑见此,欣慰的笑笑扫视了一圈,几个丫鬟脸上也跟着有了笑意,相互握着手臂跳了跳脚。 玲珑又说道。 “诸位!既如此,我便在此言明,当今事态危急,身弱有疾的,不宜前去,否则帮不成忙反要添乱。” “家中老幼无人照料的,亦不可同去,此一路难行,诸位还需考虑清楚了。” “劳烦大伙帮着奔走相告一番,叫城中大户小户悉知此事,明日一早,咱们还在城门处聚集,点清人数后便出发!” 这一夜间,定安城中不复数日的沉寂,各家各户中灯火通明,听说王妃要带人支援河岸,也纷纷被这股情绪所感染,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 城中官眷和几个大户捐出了不少肉菜,又听说王府在四处筹集防水的油布,纷纷把自家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这一夜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玲珑叫大伙都早些安歇,明日,她得带着一众娘子军,闯一闯那鬼门关,把自家的夫君给抢回来。 第二日一早,也不见日光,天色仍灰蒙蒙的,玲珑便率着一众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妇人们出了城。 路上确实因着连日阴雨泥泞不堪,但好在定安周遭的路刚被修缮过,道路宽敞,两侧挖了低渠,虽然路途难行,倒也还能稳住步子。 王府的马匹大多都被带去了河岸边拉送石沙,妇人们架着骡子拉的车,载着油布、菜肉,还有数十桶今晨刚熬制好的热羹,兼着风雨而行。 玲珑骑着马,凭着精湛的马术走在最前,做起了勘察前方路况的活计。 路面两侧矮沟中流水湍急,卷着不少残枝小石,为保众人安全,玲珑策马跑前跑后,见着有跌了跤或车轮子陷了水坑的便驱马上前帮衬。 走着走着,听着后面有个大嗓门的妇人喊着车轮子泞住了,玲珑便翻身下马,用缰绳套在车辕上,甩了马一鞭子,自己则跑到车后,和几名妇人一齐推起了车。 玲珑方一上手,几人便觉着车身一轻,后随着她运了些内劲暗推一掌,车轮便向前一滚出了泥坑。 玲珑身边的壮硕妇人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憨憨笑道。 “王妃可真有力气,看着干巴瘦的,可是比我这日日干粗活的还壮实呢。” 玲珑冲她回以个浅笑,又抬头向众人呼喊道。 “大伙再坚持坚持,就快到了!” 这会儿雨势见小,也能张嘴说话了,在玲珑带领之下有惊无险的即将抵达泪悬河畔,大伙心里也松弛了不少。 那壮妇人又对着大伙笑道。 “马上就能见着我们家那死鬼了,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另一道女声接话道:“肯定吓个半死,你们家那个最是惧内!” 壮妇人哈哈大笑了两声,中气十足。 “吓死他才好!他这辈子也休想摆脱了我,便是被大水冲下来了,我也得搂着他不叫他跑了!” 玲珑知道这是玩笑话,却还是提了声说道。 “大伙别怕,咱们定安上下一心,定能把此次洪灾平安度过去的!” “王妃说的好!” 妇人们此生也没体会过何谓熊熊斗志,这会儿心里都像燃了团火似的,更加期待着去到前方,与自家夫君团聚,协力抗洪。 殊不知此刻几里外的泪悬河岸堤边上,正历着一场“殊死搏斗”。 邱瑾瑜正沿着岸堤巡视,指挥着大伙用盛满着砂石的布袋子加固薄弱之处,便听着有人来报。 “王爷!不好了!东边怕是要垮了!” 邱瑾瑜剑眉一立,足下运劲飞起,向着东边而去。 确如那人所说,河水中许是冲过块边缘锋利的大石,划破了河道内侧的布袋,其中沙石融入河道,河水便开始疯狂撞击这处凹陷,眼见着已有水柱从缝隙中汩汩喷涌而出,许是下一瞬,便会彻底被冲溃。 一旦被河水冲出了道缺口,便会累及全线,辛苦了数日筑起的岸堤,垮塌或只在顷刻间。 等着沙石运过来的时候,守在这边的十数个男子没了法子,只能以双手去堵那些漏水的缝隙,用尽全力推着正在被水流拍打冲击的沙袋。 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在这九死一生之时,绝望的哭了出来。 “娘的!老子还不想死啊!” 被他情绪所染,身边人也有了哭腔。 “眼下想逃都逃不了了,我还想再见见我媳妇……” “我们家娃儿才一岁多,哪成想上次离家便是看他的最后一眼了……” “大家别松手啊,此处若被冲垮了,城里也要被淹,为了家中妻小,咱们豁出命去也不能泄气啊!” 第211章 与你在一起 十几个汉子强撑着险些崩溃的心智,为了家中老幼妻子强压下在大灾大祸前想要拔腿逃跑的求生本能,用自己个的肩膀,手掌,顶着、扛着沙袋。 即便隔着沙袋,亦能听到感觉到强劲有力的河水,像攻城槌一般一下下的撞击着他们誓死守护的城门。 手上不敢松劲儿,可不舍与恐惧交织之下,已有人闭上了含着热泪的眼睛,静待着决堤时河水泄出将自己吞没。 其中有个手臂细弱的青年,坚持不住手脚已有些打晃,又是一波水流冲击,青年人脚下一软,被身后一只有力臂膀揽了一把,后又见那大手代替他按上了沙袋。 “别一个个跟给自个儿哭丧似的!要死,也是本王死前头!怕个球!” 邱瑾瑜肩膀足有那青年人两个宽,像堵墙似的把他罩在身下,愣着神盯着邱瑾瑜青灰色的下巴看了好一会,又听他呵斥道。 “不是不想死吗,把眼泪擦了,大男人哭什么劲儿,你去催催,叫运沙石的快着点!” 青年人懵着神站直身子,抹了两把泪跌跌撞撞依言去了。 汉子们都在奋力推着沙袋,听见邱瑾瑜浑厚有力的声音费力扭头望来,有人认出了他身影。 “是王爷!” “王爷来帮咱们了!” “可……可就算是王爷,一人也看顾不过来这数十丈长的堤啊……” “谁说只有王爷一人!” 郭昂等人不及邱瑾瑜脚力,到得慢了几步,此刻也纷纷站上了岸堤,与老乡们并肩撑着沙袋垒成的危墙。 邱瑾瑜看了看天色,提了口气吼道。 “别放弃!雨见小了!只要我们顶住这一会儿,河水定然渐缓!本王已增派人手往此处运送沙石,这堤,塌不了!” “众将士听令!” 这话是对着暗卫们说的,亦是战时邱瑾瑜每每有军令下达时的开场白。 安稳日子过久了,也渐渐惯了做侍卫的生活,这一嗓子倒是喊沸了暗卫们的血液,那时随着邱瑾瑜浴血奋战的记忆如河水一般滚滚袭来。 “有内功的,全使出来,就把这沙袋子当做敌寇,拿大巴掌招呼他们!” 若说这内功能神到击退洪水,那自是天方夜谭,但他们的掌力倒确能起些作用。 气力打到沙袋上,再自内河道一侧注入湍急纠缠的一股股水流间,确能起到些改变水流方向的细微作用。 众人一起发力,若是此刻那掌管灾厄的神女还在云端看着,倒是真能看见这个奇景。 激流似是也怕了邱瑾瑜这蛮横的抵抗方式,拐了弯走了。 见着缝隙中渗出的水越来越少,大家伙脸上喜色也越聚越多,原本摇摇欲坠的沙袋墙又稳固住了。 运送砂石的后援一刻钟后到了,众人又在堤上加固了两道。 事毕,大伙连同邱瑾瑜都脱力的缓缓靠着岸堤瘫坐在地,九死一生也不过如此,虽没有战场上拼得血光满眼那么壮烈,却关乎着身后全定安人的性命。 可要说大家有多高兴,倒也没有,眼下只不过是度过去一个坎儿,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坎儿,他们身心俱疲,能撑到几时,谁也不知道。 便是邱瑾瑜亦深觉无力,带兵杀敌,总有活路可走,若实在战不过,大不了连夜跑了。 可此间,他的敌手是老天。 邱瑾瑜望了望定安城的方向,那里有他牵挂的女子,有他们的家,有他们的臣民,他纵是将这口牙咬碎了咽进肚里,也得为了他们撑着。 其实邱瑾瑜心里也怕,他怕这堤岸垮塌,他怕此生不能再与玲珑相见。 离府那日,甚至没能好好看一看她,摸摸她的脸蛋,把她按进怀里吻一吻,此时想来,邱瑾瑜颇为懊恼,仰起头把后脑靠在沙袋上闭着眼睛后悔。 若说此前同夏泓澈大言不惭的说他对玲珑情根深种,也加了几分夸大,他是喜爱她,却不知道这情到底深至了几许。 此刻才猛然惊觉,自己为了护她,竟是愿意把命给豁出去,如此说来,也算得上是情根深种了。 邱瑾瑜自嘲的笑笑,闭目养神之际,隐约似是听见玲珑唤他。 邱瑾瑜还道是自己相思成疾,生了癔想,可越听却越觉马蹄踏泥的声响黏腻,顺着耳孔不停的往脑海里钻。 邱瑾瑜睁眼,向声源方向看去,见着身边人也都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原并非是他的幻觉。 雨如幕帘,一个与官兵做着相同打扮的人自河岸边林荫路上策马而来,蓑衣罩着身量,斗笠遮着容颜。 可邱瑾瑜心头却开始跳得如同骤雨敲打在鼓面上一般,咚咚的响。 玲珑问了前面沿路的官兵,都说东边有险情,王爷半个时辰前赶了过去,她一路走一路寻,一眼便在人堆里瞧见了他。 纵使烟雨蒙蒙,纵使他满身泥污、狼狈不堪,玲珑也只瞧了一眼,便认出了他。 这一路上,她也幻想过数次再见他时应做什么,说什么,可此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亲眼见着他安好,绷着的劲儿也一瞬间松了,身上一软险些踩脱了马镫。 玲珑勒停了马,轻盈的一跃落地,向着叫她牵肠挂肚了数个日日夜夜的男子跑了过去。 邱瑾瑜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张了张嘴仍有些难以置信,刚挣扎着要起身,就被兔子一般窜过来的玲珑又撞入怀里,又坐了回去。 摸着扎手的蓑衣,把人从怀里提了起来,见着的确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一张脸,只不过眼下也沾上了他身上的泥污,却格外的娇娆好看。 “你……” “你来做什么!这里极是凶险,河堤随时都有可能溃塌,郭昂!速速差人送王妃回去!” 玲珑心中有些委屈,瘪了瘪嘴,敢情这么大老远跑过来,连句软话都没从他口里听见,张嘴就要撵人。 一把掀了碍事的斗笠,玲珑把脑袋埋到他胸前,死死搂上了邱瑾瑜的脖子,有些赌气的低喊。 “我不走,我要与你在一起。” “胡闹!” 邱瑾瑜鲜少这般疾言厉色的同玲珑话语,这次却是真的动了怒,想把她拉扯开,却无奈她搂得紧,又不敢真的用了大力气而捏疼了她。 第212章 相聚 岸边湿滑,满地都是沙袋中漏出的散沙,和着雨水脏污不堪。 邱瑾瑜身上挂着个玲珑,又不敢用力拉扯,想挣扎着站起身又碍着身下尽是烂泥,脚底手下打滑,根本使不上力气。 邱瑾瑜无奈的泄了气,面对妻子,竟是比方才对抗洪水更加束手无策。 一旁的郭昂得了令,却无从下手,眼看着王爷与王妃在泥巴里滚作一团,比比划划的很是无措。 看热闹的几个老乡经过最初的惊诧,方经过一场劫后余生,胆子也大了,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调笑。 “王爷好福气啊!” “是啊王爷,若我家那婆娘也有王妃这身骑术,能到此来看我一看,我就觉着此生无憾了。” “王妃真乃女中豪杰,竟只身跑来泪悬河与王爷相会。” 郭昂见着狼狈的邱瑾瑜,也咧开嘴同大伙一起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也觉着艳羡,不由想到了同自己成亲方一月的念雪。 “郭昂!” 郭昂怔了怔,也回身循声望去,竟见着河边小路上远远驶来一队人,清一色的穿着蓑衣,有个跑在最前的身影,一边挥手一边唤着他名字。 只是这人明显不较王妃那般敏捷,跑到一半便脚下一歪,摔倒在地。 郭昂心间剧跳,急切的施了轻功向那人飞奔而去,把人扶起来一瞧,不是令他魂牵梦萦的新婚妻子又是谁? 大伙正看热闹看得接连不暇之时,又听着那队骡车方向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妇人的呼唤。 “六郎!” “仟儿哥!” “死鬼!” 疲累不已的众人缓缓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架着骡车缓缓驶来的妇人们。 玲珑这才自邱瑾瑜怀里抬起头,狡黠的眨了眨眼。 “如今做都做了,王爷骂我也无济于事了。” “你们男子在此拼命,我们女子又如何能在家中踏实的吃睡?” “王爷,我们此来做了充足的准备,且让我们在后方为尔等操持吃住,抗灾也得吃好睡好,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与洪水相斗。” “我们女子虽……力弱,却可为你们摒去旁的后顾之忧,咱们万众一心,风雨同舟,此战必捷!” 邱瑾瑜看着玲珑灵动的小脸,飞扬的神采,眷恋无比的用手指拨了拨她脸上的泥渍,却因着手上太脏,反叫她看着更像只花猫了。 “珑儿……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善事,今生造了这么多杀孽,却得妻若此。” 方才河堤险被冲破时,他也惧了,心里也想过,若不能再与她相见,当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这会儿佳人在怀,虽无锦衣钗环,还泥泞满身,却叫他觉着比从前的每一日都美得让人心动不已,为她而跳动得更加欢快的心,一下下有力的撞击着胸膛。 邱瑾瑜收紧双臂,把玲珑紧紧搂在怀里,不舍得松开分毫,直至玲珑挥起拳头捶了捶他前胸。 “王爷……我喘不过气了……” 短暂的相聚过后,玲珑带着众妇人去了官兵们临时搭建的营地。 确如那伤兵所说,堤上的人手还嫌少呢,哪有闲人仔细操持这些吃饭睡觉的琐事。 妇人们也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战场,干劲十足,没怎么用玲珑分派,各自就各自找了自己的活计做了起来。 “不是我夸口,我家那男人啊,离了我真就活不了。” “有次我带着孩子回了趟娘家,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就追到了我娘家门口来问何时能回去。” “干农活他倒是麻利,可论照顾自己这事上啊,他自己都说,若是没了我,他怕是要把自己饿死。” 大伙一边说笑着,一边用油布把四处漏雨漏风的棚子仔细围了,又把沾满了泥水的草席子卷了,在上面铺了层隔水的油布。 另一伙在雨棚下面重新垒了灶,用带来的干草干柴生了火,把王府提前备好的汤水烧滚。 不到两个时辰,简陋不堪的营地变了样,萦绕着袅袅热气,二娘提了嗓门去叫换班下来的男人们,排着队打热汤,坐在雨棚下呼噜呼噜吃得喷香。 玲珑解了蓑衣,接了盆雨水浸了布,给在一旁坐着歇下的邱瑾瑜擦了脸。 邱瑾瑜看着她同那些寻常妇人一般忙进忙出,脸上始终噙着笑意。 玲珑看了看天色,落了棚子上的帘子,又叫鹊儿去灶房那要了些烧热的雨水,伸手便解邱瑾瑜的衣服。 邱瑾瑜握着她的手笑道。 “作甚?三四日未见,想我了?” 玲珑拍掉了他往自己腰上搂去的手,剜了他一眼道。 “你身上都馊了,快把衣裳脱了,我给你擦擦,这会儿雨小了,你也好好歇歇,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呢。” “抗灾一事,还不知要持续到几时,你也得仔细自己身子,方能持着精神。” 其实这对邱瑾瑜来说算不得什么,抗洪一事虽然凶险,但却远比从前战时在林中伺机候战,动不动就几天不能合眼要轻松不少。 只是这会有人心疼,有人照顾,邱瑾瑜也不愿再逞能,索性把两手往身后一摊,软了身子道。 “操劳了这么多日,我这个带头的总不能先喊累,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着浑身无力,胳膊都抬不起了。” “有劳珑儿了。” 玲珑不知道他这话说得有几分真切,也不计较,认认真真的给他脱去了上衣,沾着热水一寸寸的擦拭着他的皮肉。 这滋味倒是与床笫之上的肌肤相亲全然不同,玲珑觉着越擦脸上越热。 邱瑾瑜身上大疤小疤总共有十几道,这会细细看了,有刀剑伤,有弓箭伤,虽然都已经是陈年旧疤了,也叫玲珑觉着心疼。 “受这些伤之时,定是很疼。” 邱瑾瑜眯着眼睛,颇为享受。 “早忘了,那时一心想着报仇,不算什么。倒是这儿,眼下有些疼。” 玲珑急切问道:“哪儿啊?此行我还带了个郎中过来,要不要叫他进来给你瞧瞧?” 邱瑾瑜捉着玲珑的手腕缓缓下移,直至探入松散的裤带,玲珑才惊觉他是在逗弄自己。 第213章 侠侣 指尖被烫得瑟缩,玲珑一把抽回手,力气大得邱瑾瑜猝不及防,握都没握住,接着又被她狠狠在胸前拍了一巴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登徒子!真不要脸!” 虽说两人所处的这棚子有个帘子挡着,可外面喧闹得热火朝天,随时都有可能有人掀了帘子进来通禀灾情。 玲珑耳尖泛着红,啐了他一口。 邱瑾瑜哈哈笑着打趣她。 “这会儿又骂我登徒子了,方才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嚷着喊着‘我要与你在一起’……” 玲珑索性上前捂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浑话。 邱瑾瑜虽然说不出话,一双眼睛却灼灼的盯着玲珑看,大手在她腰后来回摩挲着,千言万语也不需说出口,绵绵的情意已把玲珑笼罩其中。 玲珑心下动容,经此一难,她也更加笃定了她对邱瑾瑜的情意,不知何时已深厚至如斯境地。 别说洪水,纵使去见他的路上满是荆棘、毒沼、火海,她也绝不会畏惧退缩。 玲珑渐渐松了手,抚上邱瑾瑜如刀锋般的鬓角,动了动唇瓣垂下头吻上了他的。 邱瑾瑜的呼吸倏地变得粗重,收了收手臂揽紧了玲珑的腰,两人正吻得动情,门帘被挑起,便听着乘风说道。 “王爷……” 分开已是不及,玲珑苦着脸闭上眼,脊背绷得僵直,邱瑾瑜自玲珑背影后探出头去问道。 “何事?” 乘风知道自己搅扰了两人,做了个揖。 “是岸边见着雨势小了,重新加固了工事,想请王爷去瞧瞧,可还有什么不妥。” 邱瑾瑜应声说知道了,乘风又落了帘子。 邱瑾瑜抬手摸了摸玲珑的脸,见她还闭着眼一脸娇羞,轻拍了拍红润的脸蛋。 “你瞪着眼珠子问我乘风是不是我养的娈童时连个奔儿都没打,还因为被他瞧见你我好事臊的慌呢?” 玲珑皱着眉扭了扭身子,欲从他臂弯之中挣脱。 “那怎么一样,在外不比在府上,我言之凿凿说要来帮你的忙,却与你在帐中行这事,岂不成了以公谋私?” 邱瑾瑜压着肩头低笑两声,又埋头在她胸前柔软上蹭了蹭,喟叹道。 “真不舍得离开你,一刻都不舍。” 还没待玲珑做何反应,邱瑾瑜松开了她,抓起外衣往肩上一披,两步便出了棚子。 “本王得去堤岸边巡视了,此处之事就劳烦爱妃张罗了。” 帘子在他走后又呼扇了两下,才重归平静的垂下,玲珑捂了脸缓了一会儿,才也跟着走出去,继续张罗着营地内事宜。 妇人们的到来,的确驱散了男人们心头的那股颓丧之气。 她们是男人们的妻子、母亲、妹妹,虽不是每家都有妇人随玲珑前来,但总是能见着几个熟面孔的,问一问家中境况,听一听家人捎来的话,衣裳,也倍觉温暖欣慰。 自打玲珑她们来了以后,大家休息时都能吃上热乎饭菜,虽菜式仍是简陋的大锅饭,却也被手艺好的妇人们做得颇有滋味。 大伙换着班休息,吃暖吃饱了,就在妇人们搭的干爽通铺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到了半夜再去堤上。 妇人们干活时叽叽喳喳的,倒是叫原本死气沉沉的营地热闹了起来,大家出入时脸上也都有了笑意,看天色也不觉着灰暗得没盼头了。 邱瑾瑜自傍晚时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玲珑又叫二娘热了些汤食,在骡子车上挂了个油纸灯笼,带着几个丫鬟寻去了岸边。 在岸边守夜的人更是不易,每隔个一里左右都搭设了个简易的棚子,夜黑风高中明着盏摇晃的油灯,官兵一队,时不时要沿着河岸巡视一圈。 玲珑带着几个姑娘一路走,一路拿碗舀汤分给大家伙暖身,打听了邱瑾瑜所在之处便寻着过去了。 夜已深了,几个官员仍围在邱瑾瑜身边,听他指着地图部署着加固防洪工事的相关事宜。 大伙也已听说王妃亲自带了城中妇人前来为抗洪助阵一事,纷纷同邱瑾瑜表达了对王妃的钦佩赞许之情。 邱瑾瑜听他们夸玲珑,颇为得意。 “今儿就到这儿,今日虽是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却也不能因此松懈,至此防洪一事才到了最为紧要之时。” “是,王爷。” 话音刚落,郭昂来禀。 “王爷,王妃带人来派汤水给咱们吃了。” 玲珑见了几个熟面孔,寒暄道。 “几位大人不辞辛劳,来一同喝碗肉汤暖暖身子。” 许知州与严靖年岁差不多大,邱瑾瑜原本体恤他,把他留在了城中主事,可他仍是放心不下,跟来了河边。 一碗脂香四溢的肉汤在寒夜之中更显得弥足珍贵,竟叫许知州润了眼眶。 “老夫还以为这次定安……遭不住这洪涝了,定安有王爷与王妃这等贤能之主,是百姓之福啊。” 邱瑾瑜对于夸赞的话,一向是不做那些虚伪的谦虚之词的,当即笑道。 “是王妃之功,是妇人们之功,自她们今日来了之后,这群爷们儿跟打了鸡血似的,看来咱们定安人甚是惧内啊。” 这些日子过得压抑,大伙难得为这话齐齐笑了,往回走时,邱瑾瑜拉着玲珑的手,向她问道。 “珑儿,此时此刻你我这身打扮,像不像一对行走江湖的侠侣?” 玲珑借着骡车上晃悠的灯光打量他,又看了看自己,歪着脑袋忖道。 “若是你我背后各背着把剑便像了。” 邱瑾瑜嗤笑一声:“给你把剑,我都怕你割着自个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玲珑暗暗咬了咬牙,心道我若出剑,怕是你连怎么被割的都不知道。 “王爷怎得还有闲情逸致取笑妾身?早早回去闭会儿眼睛,郭昂不是说四更天还要起身巡视吗。” 邱瑾瑜摆了摆手:“今晚只要雨势不再变大,我便也躲躲懒不起了。” 到了营地,玲珑刚要随着丫鬟们同去妇人们宿的通铺,又被邱瑾瑜一把拽了回来。 “哪儿去?” 玲珑不解的眨了眨眼。 “睡觉啊。” “不与自己夫君同宿?” 第214章 治水 玲珑怔了怔,问道。 “你不是同郭昂他们住一个棚子么?” 邱瑾瑜勾着嘴角笑道。 “若这点儿眼色都没有,他们又凭什么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叫他们去旁的棚子里挤挤就是了。” 玲珑不答应,掰着他手指欲挣脱,压低声音说。 “这不行,眼下条件这般困顿,人家夫妻都是分开的,怎偏你我独占一整间棚子。” 邱瑾瑜也不听她说,拖着人就往自己那棚子方向走,大有逼良为娼的派头。 玲珑恼了,抬起腿踢了他一脚,邱瑾瑜才惊诧的回头瞪着眼睛看向她。 玲珑一脸正气,执拗的与他相视,这一次倒是不肯退步妥协。 邱瑾瑜啧了一声,拉近玲珑软着嗓子可怜巴巴的问。 “真不行?我什么都不干,就想抱着你睡一觉。” 玲珑坚定的摇了摇头。 “灾祸当前,人人都忍着熬着,你我更当做好表率,与民同苦同乐,才好带着大家走出逆境。” 玲珑又抬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 “你几日没好好歇着了,我方才听你们说,水位降了一寸,今夜若不降骤雨应是没什么大变数了,你快去歇着,等明日醒了,我去给你剃剃胡须。” 邱瑾瑜不舍的拉过玲珑的手,在掌心吻了吻,又襟了襟鼻子。 “都是肉汤味儿……”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回身走进了各自的棚子。 接下来的几日,雨势又反复了几次,期间也不乏有些凶险,但好歹是在大伙齐心协力的奋力固堤之下把雨水最大的这几日度过去了。 看着波涛汹涌的泪悬河一日日的回归平静,抗洪一事也渐渐入了尾声。 这日大小官员齐聚营地邱瑾瑜的帐中,听他事无巨细的安排灾后事,玲珑方处理好把伤员病患送回城中救治一事,想着入邱瑾瑜的帐子倒杯茶水喝,见着内里一屋子的人愣了愣。 “不知诸位大人在此商议,是我想入内来饮杯茶水,唐突了。” 众人向玲珑见礼,邱瑾瑜摆摆手:“无妨,你且喝你的,不碍事。” 玲珑倒了茶水小口润着喉咙,边喝边听着他们说话。 定安是块宝地,长兄如父,况且邱瑾瑜的确是又当爹又当哥的把龙椅上那位带大,予亲兄的封地自然是最最安逸的。 只是此番发了水患,一朝被蛇咬,大伙似是也怕了,正七嘴八舌的说着往后当如何防汛。 邱瑾瑜亦赞同:“刚开春便发了大水,今年的梅雨季若来了,还不知会不会再涝,未雨绸缪确是重中之重,我们不能因着定安往年风调雨顺,就轻视了这些天灾。” 众官员深以为然,纷纷附和各抒己见。 玲珑听得心焦,觉着他们啰哩嗦说了一大堆,却都是些效仿前史的老办法,实际上并不适用于此。 “妾身在泪悬河畔看着王爷带大伙救灾,也有数日了,倒是看出些门道,不知王爷与诸位大人可愿一闻?” 邱瑾瑜素来知晓玲珑心思灵巧,于治邦、官场上诸事都颇有自己见地,却从未想到她竟还懂治水。 许知州等人也颇为惊诧,虽然从没听闻过女子能参议这些事,但经历了治疟、洪涝之后,大伙也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年少的王妃。 见王爷盯着王妃看得眼睛发直,许知州轻咳一声。 “愿闻王妃高见。” 玲珑放下水碗,走到众人面前,大伙自动自觉给她让开了路。 玲珑在邱瑾瑜身侧站定,看了一会儿桌上的地图,指尖按上了图上泪悬河上游的位置。 “诸位大人请看,泪悬河发源于西边的页山,水道平直,水质清澈,确是适宜灌溉、航运、水利发展的一条宝川。” “但若赶上像今年这样的大雨,这如一字长蛇般的河道也成了弊端。” “河道不堪大水通行,势必要涌上岸堤,此次我们在沿岸用沙袋垒高了岸堤,也才将将堪够叫洪水通过,若是我们来时那日暴雨再多下半日,怕是岸堤必被冲塌。” “王爷说的没错,为保定安此后百年不受洪水侵袭,当下便要做未雨绸缪的准备。” “若依长远来看,我觉着,需得将泪悬河分流而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治水的法子大多是围绕增高岸堤做文章,却从没听过玲珑所说之法。 “敢问王妃,这河水如此磅礴,河道亦是千百年自行冲刷而成,说要分流,靠着人力如何能做得到啊?” 玲珑手指沿着河岸移动,在汛情最险之处停下。 “并非是把泪悬河整体一分为二,而是在此处填造出一个河心岛,将河水分为两支,靠着定安的南岸这边是为内河,北岸那边是为外河。” “如此一来,形如一字的河体便成了弧形,我们亦可通过调整河心岛的大小来调整内外河河道的形状。” “我瞧着南岸有些小山,亦可在内河引出条分支流向定安,用以灌溉,有山峰阻着,便不必忧心雨水大时会冲毁了农田。” “再者,在外江岸边稍做填埋,把岸边河床垫高,如此外河宽浅,内河窄深,枯水时,六七成的水会流入内河,汛期时,水位变高,六七成的水又会涌入外河。” 此处抄的是都江堰的作业,帮助大家理解原理~ “水势大时,亦会自上游冲刷下不少泥沙,如此大部分的泥沙也会囤入外河,若有汛情发生,也自然会顺着外河河道溢出,不会殃及南岸。” “只是如此一来,北岸便不能住人了。” 玲珑说完自己思虑了几天几夜的构想,静候着看众人反应。 棚中一时鸦雀无声,这倒并非是因为他们不赞同玲珑所言,而是因为玲珑话说得简略,其中关窍却是没那么容易想通,一时没反应过来。 邱瑾瑜最先听懂了玲珑的畅想,脑中依着她说的法子看着地图预想了一遍,眼中逐渐闪耀起光亮。 后许知州一拍大腿,吼了一嗓子。 “妙啊!” 他见众人一脸似懂非懂,又重新推演解释了一遍玲珑所言,众人想明白了之后,恨不能拍掌叫好。 “王妃真乃当世女诸葛也!” 第215章 养虎为患 此后依着玲珑所献之策,待到河水退下去之后,便开展了紧锣密鼓的填河造岛一事。 邱瑾瑜命人造了百余个大竹笼,塞满石块,用船载了沉于河底。 只是这水利工事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建造完善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只肖建成,往后定安便不会再受洪涝之灾。 此前雨势太大,信鸽飞不起来,朝廷后来得知定安发了水灾,拨了不少赈灾物资。 后又听闻王妃发现了治水的良策,又遣了临近的诸城增派人手、砂石,以助定安早日完成改造河道一事。 夫妻二人也因着此次共同抗洪得了些心得要领,向夏泓澈建议全国增设官职“河堤使”,可由各州府官员兼任,在汛期监管江河水位,落实责任,以督促各地官员时时关注有无汛情前兆。 大劫过后,定安百姓自发的欢庆了几日,也吊唁了在此次洪灾中殉身的官兵和普通人。 邱瑾瑜下令在泪悬河畔立了块石碑,奉这些人为抗洪英雄,也好叫后人时时警醒,居安思危,铭记此次抗洪的经历。 经此一事,夫妻二人间的感情倒是更加深厚了,第一茬嫩叶长出来,玲珑便迫不及待的叫邱瑾瑜吹了首叶笛曲与她听。 邱瑾瑜也乐意吹,他原是也不会什么逗女子开怀的本领,除却耍刀弄枪外,也只会这么一个叶子笛。 不过他娶的妻恰好最是欢喜这两样本事,每每拿出来卖弄一番,都能叫佳人投怀送抱。 早春时节,邱瑾瑜上树摘了叶子,便随意的往树干上一坐,玲珑坐在树下邱瑾瑜新给她做的秋千上荡来荡去吹着风,享受着雨过天晴后的春意烂漫。 一曲毕,玲珑歪着脑袋看他。 “王爷吹的曲子却是越来越腻人了,我还当你吹的是去年那种肃穆磅礴的曲子。” 邱瑾瑜把衔于唇间的树叶拿下,笑道。 “你这丫头当真是怪,这首可是我特为你新学的,是当今城中最火热的曲子,每日酒肆里的伶倌儿都要弹上几遍,怎得你却偏喜欢听我打仗时学的那些个凄凉凉的曲儿?” “你不是一直嚷着想学?我还是把你教会得了,往后想听什么,自个儿吹给自个儿听。” 邱瑾瑜自树上一跃而下,从秋千上把玲珑一把捞起,又跳回了树干上。 邱瑾瑜本是想吓吓她,叫她惊慌之下紧紧搂上自己,可见玲珑一脸泰然,似是坐得不舒服,还扭了两扭屁股,邱瑾瑜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 一手圈过她肩头,一手把叶子递到她唇边,一步一步的教。 这会儿无事一身轻,玲珑学得也快,大致摸索清了怎么才能发出不同的音调,夫妻两个玩得正开怀时,鹊儿蹦跳着来了,唤他们用膳。 这几日为犒劳大家伙,二娘变着花样的做各色美食,说要把大家前段时间掉的肉给补回来。 只是玲珑这几日却没什么胃口,总觉着犯困,她当是前几日在河堤忙于救灾,吃不好睡不好累着了,也没放在心上,没吃几口就嚷着困了,回去歇下了。 邱瑾瑜原想着吃几口就去陪她,又突然收到凤阳那边送来的信报,只得叫乘风把厚厚一摞子信笺放在了书房。 路过寝房时,邱瑾瑜问了守在门口的鹊儿,听她说王妃已睡下了。 虽不想扰她,可总觉着不去瞧她一眼,这办公也办不踏实,蹑着步子走到榻边,撩开帐帘,依稀能见着呼吸已经变得绵长的人儿,低语了一句。 “越发的懒了。” 邱瑾瑜嘴上虽这么说着,仍是低下头寻着嘟起的唇峰轻柔的吻了吻,被睡中的玲珑反手甩了一巴掌。 邱瑾瑜懵着神站起身,舔了舔带了点血腥味的嘴角,不怒反笑。 “你这婆娘……” 玲珑翻了个身,又咕哝了两声背对着他睡去,邱瑾瑜也不再做逗留,亲了一口挨了一巴掌,也可心满意足的去操持公事了。 邱瑾瑜背着手,哼着小曲,嘴角泛着红悠哉悠哉的晃悠着步子去了书房,叫乘风去帮他泡了一泡热茶,翻动起了凤阳来的信件。 把凤阳收到手中后,许多事做起来都方便了许多,邱瑾瑜派了些人手潜入了雍国,时刻观察雍国动向,以稳固边陲。 此次自凤阳送来的信件中,便有派出去的探子送回的消息。 邱瑾瑜看着看着,舒展的眉头紧锁起来。 信中说到,现今雍国多路叛军已是死的死,降的降,那名为姜焕的乾天军首领基本已掌控了雍国大局,唯独与乾天军有一战之力的,是原本雍国南境一位手握重兵的武将,名唤罗信。 雍国多方乱军突起之时,这位武将也生了叛心,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实则是想趁着乱局自立为王。 昭阳是千载国都,雍王宫中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单国库中那百万两黄金白银,谁能握到手中,谁才有逐鹿群雄的资本。 罗信不满于在南境称王,一路率兵北上,同乾天军战得火热,只是罗信头脑不及姜焕,屡吃败仗。 姜焕身后不知有什么门道,不断招兵买马,乾天军越来越壮大,罗信的军队只能又退回了南境。 邱瑾瑜收到的信报中提到,乾天军势如破竹,似是有把罗信驱逐出雍国境内之意,罗信已被迫带兵退入了魏国境内。 待到雍国境内肃清,姜焕称帝之日,应是快到了。 只是近些日子,那罗信又放出风声来,说公子凌尚在人世,他已在魏国寻见了公子凌踪迹,号召天下握有兵力的军阀,共同抗击乾天军,扶公子凌登位。 对于这位公子凌,邱瑾瑜倒是有所耳闻。 雍王的昏庸无道,举世闻名,但据悉他这位嫡出的公子,却是歹竹生出了棵好笋,能文能武,谦谦如玉,在雍国的风评一直不错。 只可惜投错了胎,有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爹。 邱瑾瑜放下信,抱着臂沉思。 依夏泓澈的打算,是希望雍国这几伙势力斗得头破血流,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这罗信想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打算,号召多方共同对抗乾天军,本是好事。 只是……若这公子凌当真有传闻中那等才能,他们放之任之,若真由他长成了气候,岂非养虎为患? 第216章 寻迹 由此推之,此前魏国那些月苗细作想方设法破坏联姻,在宫中安插刺客意欲行刺夏泓澈的一系列冒进之举,便也能说得通了。 魏王是公子凌外祖,保不齐已与那罗信达成了盟约,共同为公子凌复辟做着准备。 夏雍两国迟早有一场恶战,他们这是双管齐下,忙于内乱之余,还在做着束缚夏兆扩势的谋算。 邱瑾瑜觉着摸清了这群人的筹谋,当即便落了笔,写了封手书给夏泓澈,觉着此事不得不防,或可先发制人,派一队人马暗中潜去雍国,探听公子凌一事虚实。 若能先发制人,当将此子扼杀于尚未成大器之时,届时凭雍国那群乌合之众,自然不足为他们所惧。 至于魏国……巴掌大的地方,纵使月苗一族行事诡异,身怀秘术,但据玲珑所言,月苗族人数稀少,若夏兆加强防备,想必这些人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几日白日里邱瑾瑜时常把自己关在书房,一群暗卫与郭昂进进出出的。 玲珑近日里总是犯懒,也不想打听他的事。 如今她会骑马一事也不必再做遮掩了,知会了邱瑾瑜一声,说想去城外跑跑马,邱瑾瑜也没阻拦,只说叫她带足人手随护。 玲珑叫了巧月,带着豆子,说去城外踏踏春,季管事点了二十好几个府卫,被玲珑减去了十余人。 玲珑说他们去的地方距着城门又不远,附近尽是农庄,带着那么多人手未免太过招摇,玩也玩不尽兴。 去到城郊,春意盎然,玲珑牵着马同巧月说着话,豆子就在路边草丛里钻进钻出的,折了几朵春花送给两女,逗得玲珑与巧月咯咯的笑。 二娘一直跟在豆子身后跑,许是因着喜宝过身,叫她对着孩子时格外小心宠溺,生怕豆子跌了跤踩了蛇,连声喊着慢点慢点。 巧月笑着看豆子躲着二娘的追逐道。 “二娘,你甭管他,这小子打小就皮实,上山下河的,哪里会怕蛇。” “有一次他们几个小屁孩钻狗洞出城,还逮了条蛇回来给我,差点没把我吓得一屁股坐到锅里。” 提及凤阳的几个小伙伴,豆子扁了扁嘴。 “娘,我啥时候能回去找二狗子他们玩呀?我想他们了。” 豆子说着话,拿黑乎乎的小手攥上了玲珑的手指头。 “玲珑,你陪我一道回去嘛,我给你披上红盖头,带去他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听豆子仍惦念着童养媳的事,玲珑笑着摸了摸豆子的头。 “我已嫁了人了,不能再嫁你了,豆子长大以后,再寻个年岁相仿、心意相通的姑娘做媳妇。” 豆子闻言搂着玲珑双腿,仰着头撒娇。 “我不嘛,我就要玲珑,你现在给姑父做媳妇,等豆子长大了,姑父也老了,玲珑再给豆子做媳妇,岂不正好?” 两个女人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巧月又训了豆子两句,豆子才又蹦蹦跳跳的跑去前面玩了。 玲珑见差不多到了地方,对巧月说道。 “我刚学会骑马,今日实在技痒,你且带着豆子在此处散散步,我去前面不远处策马跑一圈。” 说罢又转头同身后的一众府卫提声说道。 “你们不需跟着,我不走远,你们在此处看着我骑便是。” 鹊儿还是有些不放心,走近玲珑身边,还被晃了晃脑袋的马儿吓了一跳。 “王……王妃,您可千万小心呢,莫摔了跤。” 明夏打趣她:“咱们王妃的马骑得多好,大伙不是都看见了嘛,你那时还叽叽喳喳的追着我絮叨了许久,夸王妃厉害,这会儿又犯起瞎操心的毛病了。” 见鹊儿去追打明夏,玲珑不甚在意的翻身上了马背,双脚一夹马腹策着马小跑而去。 此处视野开阔,玲珑知道邱瑾瑜定是不会同意她单独出来的,她在众人观望之下骑两圈,倒是暂可把身后那群尾巴甩开。 此时已至四月末了,城外这棵榕树也已长出了新叶,垂坠的树枝如同万千流苏,将日光遮得七七八八。 玲珑看了看远处的一群人,在榕树下下了马,绕着粗壮的树干走了两圈。 自上次在临州一别,便一直没与木思再会过面。 她那时叫邓佩妘出京,往木思他们盘桓的方向依着记号寻去,木思见了她的玉牌,自会明白个大概。 如今已过去小半年了,玲珑也想知晓邓佩妘近况,便借着此次契机寻来了这里。 她与木思约定过,若往后有事相商,便在此处刻下记号。 在不起眼的地方,的确刻有个月牙形状的记号,看样子也是刚刻上去不久,只是叫玲珑心惊不安的是,中间还印有一枚带血的指印。 虽不知晓这血印代表着什么,但若这也是木思留给她的记号,应是有急于与她相见之意。 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中,邱瑾瑜这会儿倒是闲了,听见动静回了房,就见着玲珑在榻前呆坐着,眼神有些呆滞,与往日的灵动截然不同,倒叫邱瑾瑜觉着傻傻的很可爱。 “想什么呢?” 玲珑闻声回过神,扯了扯嘴角。 “没,出去玩了一下午,有些乏了。” 邱瑾瑜看了看天色,春日午后的日头还挺晃眼,索性关了窗,把玲珑绣鞋一脱,举着她双脚放上了榻。 见他也坐了过来脱起了靴子,玲珑忙往里挪了挪身子,咬了咬唇说道。 “你莫荒唐。” 眼下玲珑确实没什么心情与他亲昵,满心都是盘算着夜里该如何脱身去城外寻人。 邱瑾瑜回身似笑非笑横了她一眼,不耐的拍了拍玲珑的屁股。 “往里窜窜,给我腾点地方。” 玲珑无奈,只得依言给他让了个身位,邱瑾瑜一抬双腿,大大咧咧的躺下叹道。 “舒服!” 说罢又冲玲珑勾勾手。 “也不知是谁荒唐,总是想着那些,陛下为抗洪一事给了些赏赐,许知州他们约了我今晚同聚酒肆庆贺一番,不能陪你一道就寝了。” “这会儿咱们一道歇个午觉,快躺过来。” 第217章 求援 自看过那枚血指印后,玲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此时看着邱瑾瑜一臂枕在脑后,一臂伸向她的画面,也迫切的想去到他怀里汲取些安稳,撩起头发躺入了宽厚的臂弯。 搂着玲珑,没一会儿邱瑾瑜就睡了,玲珑虽觉着疲乏,可却怎么都酝不出睡意。 玲珑时不时的收紧攀在他颈侧的手臂,额头贴着他耳下轻轻摩挲,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仿似只有如此,才能驱散些许心头莫名的忐忑。 傍晚时分,邱瑾瑜穿着此前玲珑给他做的最得他欢心的那一套衣裳欣然赴约去了,送走了邱瑾瑜,玲珑唤来了二娘。 “二娘,今夜我有要事,需得出府一趟。” “此前我叫你做的事,你不曾多问,亦办得妥帖,这次……” 二娘自然明白,玲珑有些秘密是不欲叫王爷与旁人知晓的,遂言道。 “王妃想要二娘如何做,吩咐便是。” “或许这府上大多人,都是以王爷为尊,但二娘只知晓,当初出手相救我与喜宝的,是您。” 二娘几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叫玲珑心中颇为动容。 鹊儿虽是她的陪嫁丫鬟,与她最是亲厚,可鹊儿少不经事,心思浅亦藏不住事,远不及二娘成熟内敛。 这宅子当中,也只有鹊儿同二娘,不是因着她是南枭王妃,只是因着她是她,待她一心一意。 “二娘,此事还要劳你为我遮掩,一会儿……” 天色已黑,玲珑说今日疲累,叫了二娘伺候她安寝,遣退了旁的丫鬟。 寝房中灭了灯后,主院中守夜的护卫见着二娘端着盆污水出了王妃寝房,只扫了一眼便又转回了头。 玲珑不是事事都要人伺候操持的主子,自打她住进了主院,伺候她的丫鬟也够数,为了避嫌,无事时季管事也不叫旁的小厮入内了。 此刻几个丫鬟也已经歇下了,府中各处除了在明面暗处守着的府卫,二娘出来的这一路上倒是没撞见什么人。 府里的护卫也都知道二娘是王妃房里的人,并不曾多加留意,二娘就这么一路行至了水榭。 这水榭还是玲珑初入王府时,邱瑾瑜特备给她住的别院,只是满打满算下来,玲珑也没住过几日。 空置了这么许久,此处倒是成了王府守备最为薄弱之处,平时除了清扫的小厮,也没什么人来。 院中仍旧旷然,水中月与空中月交相辉映,便是月色也较旁的地方明亮几分。 身穿二娘衣裳的玲珑迎着月色缓缓抬起一直垂着的头,一双黑眸焕着清亮的光彩。 四下探了探之后,玲珑再度故技重施,跳出了府墙。 定安街上此时正热闹着,也无人注意衣着普通行色匆匆的玲珑。 此番去与木思会面,的确是冒险了些,但经过此前种种,玲珑也对木思有了些了解。 木思是个沉稳之人,也明白她的处境,若非有什么要紧的事,应是也不会给她留下带血的记号。 所以这一面,她得去见。 出府容易,可出城却叫玲珑有些犯难。 定安的城防守备自是比凤阳要严谨许多的,且此时街上人也不少,要悄无声息的翻出去绝非易事,思忖再三,玲珑还是决意大大方方的走城门出城。 在街边买了盏灯笼,一路提着走去了城门处。 城门左右各燃了只火把,大致能瞧见出入人的穿着,却看不大真切长相。 “这位大嫂,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你一个孤身妇人,这么晚了出城所为何事啊?” 玲珑垂着头福身。 “官爷,我家夫人今晨出城踏青时,落了个镯子在城外,我想着去寻一寻,若是耽搁到明日,一准是要被人拾走的。” 官兵又劝道。 “可是为了问你家夫人讨赏?原也不必如此拼命,夜黑风高的,虽说咱们定安周边绝无匪类猛兽,但你一个女人家,胆子也忒大了。” 玲珑忙跟着赔笑。 “看破不说破,官爷,我就去官道上寻一寻,不会往林子里走的,若是找见了,回头提壶酒来孝敬官爷。” 官差摆了摆手:“那便不必了,你快去快回,话说在前面,你若回来迟了,城门关了,我们可绝不通融。” 玲珑连声应着,见糊弄了过去,便埋头快步走了出去。 那棵榕树原距着城门也不算远,附近还有些农家田庄亮着灯火,玲珑想着她加快些脚力,一来一回间应是也不过半个时辰。 到了榕树附近,却没见着木思身影,玲珑左顾右盼找了几圈,想着既木思没来赴约,她便先行回去再做打算。 刚转身欲走,便突然察觉到头顶有一道原本摒着的气息漏了一息,玲珑心头一惊,顿住了步子。 “这全定安能发觉我匿于此处的女子,也只有你了。” 确认前来的女子是玲珑,木思从密布的树枝上跳了下来。 玲珑转身看向他:“你藏匿的功夫的确不俗,若非你故意卖了个破绽给我,我许是还真发觉不了你藏在树上。” 木思的脸仍匿在树下阴影中,月华自树枝缝隙间倾泻而下,落下一片斑驳。 “我是细作,做的就是隐匿行踪,传递消息的行当。” “此番约你相见,亦是为传达王命。” 木思言毕,单膝跪下,结了个月苗人特有的手势,月光与玲珑低持的灯笼照亮了他的脸,却尽是凝重。 “郡主,魏国有难,陛下有命,请您随属下回去。” 玲珑闻言怔然,开口说道:“我不是同你说过了……我不……” “郡主!” “魏国国力如何,您也知晓,如今罗信被乾天军逼入绝境,便把主意打到了魏国头上。” “罗信已得知了您有可能尚存于人世的消息,一口咬定公子凌现定匿于魏国,以救主为名攻打魏国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行。” “罗信声称若陛下不交出您,便不肯止战。” “魏国本就无堪以大任的武将,难以与罗信的精良之师抗衡,陛下恳求您救救您母后故国,若再这样下去,魏国便不复存在了!” 第218章 被围 玲珑闻言,脸色晦暗不明,良久才开口徐徐说道。 “公子凌未死,只是雍王宫清点尸首时的猜测,便是泄露出去,也只是传言罢了。” “罗信逼迫魏王交人,只不过是打不过乾天军,退而求其次欲侵吞魏国的借口罢了。” “魏王交不交得出公子凌,交出去的人是也不是公子凌,并不打紧。” “这些与我并无干系,我又为何要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去掺和那滩浑水?” 木思也知道玲珑心思敏锐清明,见她开口便要回绝,复又叩首道。 “雍国是您母国,魏国亦是阿瑜她的母国,您身上也流着一半魏国血脉,如今魏国罹难,还请郡主随属下回去,主持抗敌大计。” 玲珑不由冷笑:“魏王现在叫你搬出我母后来说服我,当真可笑。” “难道我们母女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助他稳固魏国江山么。” “当年他明知雍王绝非良人,甚至虐待残害妃嫔,仍能狠着心将亲生女儿送与他凌辱,十数年间不闻不问。现今又来与我谈什么祖孙之情,血浓于水,呵。” 提及魏后,木思脸上难掩痛楚。 “陛下他……当年也是为了举国臣民,不得不屈于雍王淫威,魏国弱小,雍王听闻阿瑜生得貌若天仙,许一城之地求娶。” “生为魏人,我们又何尝有与其抗争的资本呢……” 玲珑虽然知道当年魏国送嫁母后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一想到母后这些年来受过的屈辱与艰辛,仍是不能原谅将她亲手推入地狱的魏王。 “老牛尚知舐犊,难道一国安稳偏要系于一个女子之身?魏国纵使与雍国联了姻亲,这些年间不仍是仰人鼻息,过得小心翼翼?” “魏王他把心思全放在屈就、阴谋之上,之前还遣你来破坏凤阳与夏兆联姻,若是把这些心思放在好好强国育才之上,魏国也未必会在十数年间全无长进。” “他必然明白,那罗信根本不是为着什么公子凌而来,不过是寻个名目欲侵占魏国。” “若我是个无能之辈,便是此时流落夏兆沿街乞讨,怕是他也不会管我死活。” “他遣你来寻我,不过是惦着我能为他领兵固国,将那什劳子罗信驱出国境罢了,我若不济,他还可把我给交出去,换去苟且偷生的片刻安宁!” 木思见她对魏王怨念如此之深,也不知道再如何劝说,只得试探着又说。 “你此前不是与我说过,想要借夏兆之手解放雍国,报了阿瑜的仇吗?” “如今陛下若真把魏国兵力交由你手,你岂不是也有了手刃仇人的资本?” “我月苗族亦会唯你马首是瞻,这不比寄望于旁人要强上许多?” 玲珑垂眸,摇了摇头。 “魏国本就不善战场搏杀,凭魏国那点兵力,自保尚且困难,谈何报仇?” “更何况夏兆本就有一统南北之意,借刀杀人亦是顺水推舟,叫魏国将士为我一人之仇背井离乡白骨露野,我亦不愿。” “木叔,你起来。” 木思依言站起身,他明白玲珑虽年轻,却绝非是任由旁人摆布之人。 只是王命难违,让玲珑一直处在南枭王身边,担着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身份的风险,他也放不下心。 他盼着玲珑能随他回魏国,至少这样能时刻护在她身边。 “郡主,我劝你,也不全是为了王命。” “公子凌的传闻沸沸扬扬,你就不怕……” 玲珑打断他。 “我已想好了,若实在瞒不下去了,就与王爷坦白身份。” 木思惊诧的瞪着眼,急切说道。 “你疯了!夏雍两国乃是死敌,他们夏人巴不得雍国早亡,你是雍国皇室正统的储君,又素有贤名,若你横空出世,雍国乱象或会渐渐消弭。” “你真实身份若暴露,南枭王如何容得了你?夏兆国君如何容得了你?” 玲珑一张脸却平静得如同在谈论明日早膳吃什么,神情定定。 “我意已决,我应承过王爷多次,不再说谎骗他,如今我已看清了自己待他的心意,我会同他言明此前种种。”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与他发过誓约,从前许多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往后路途漫漫,我不愿再一直戴着张假面在他面前过活。” 木思情急,按上了玲珑肩头。 “你是被儿女之情蒙了心了,万一你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玲珑心中一阵阵翻涌,结果如何她也未有定论,但若再让她重新选多少次,她也不愿与邱瑾瑜分离,所以,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谈话谈得情绪激昂,也没察觉到数道匿在黑夜中的身影快速逼近。 林间树丛中,有一道耀动着银光的箭头,正指向榕树下“耳鬓厮磨”的一对男女。 这箭头便是出自城西冶铁坊的新器,邱瑾瑜的一众暗卫是最先一批换了新兵器的,头一遭使着新兵刃,拉起弓也觉着更有力气了。 利箭破空而出,射出的方向恰好对着玲珑的背影,这一箭速度极快,木思被箭头反出的月光晃了下眼,下意识的握着玲珑往边上一推,代她受了这一箭。 玲珑心中大惊,好在那支箭并没射中木思要害,只是射穿了肩头。 木思中箭后,被这箭上蓄的力道撞得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后又立时捂着血流如注的肩头,把玲珑挡在了身后。 “真是郎情妾意啊。” 暗卫自四面八方冒出,邱瑾瑜也骑着马缓缓向榕树下走来,暗卫们有的握着弓箭刀戟,有的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渐渐将大榕树围了起来。 玲珑眼见着那一团团火逐渐靠近,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又开始惊悸恐惧。 借着幽幽火把光亮,邱瑾瑜瞧了瞧被木思护在身后,看不大清脸的玲珑,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衣裳,冷哼一声道。 “本王还当这月苗细作不知死活的又踏入定安地界,是为了什么要事要人,原来是为你。” “你处心积虑接近王妃,跟在本王与王妃身边一年,到底所谋何事,坦白说来,本王便送你们这对亡命鸳鸯一口好棺材。” 第219章 被擒 二娘与几个丫鬟的春秋衣服都是玲珑那时亲自挑拣料子做的,邱瑾瑜今日也见过二娘的面,这身衣服、发髻样式他自然认得。 邱瑾瑜原来也对这个二娘起过疑心,毕竟是要放在玲珑身边伺候的人,不调查仔细他也不放心。 不过这么久观察下来,的确没有任何不轨意图,还会在他们夫妻闹别扭时对玲珑加以规劝,邱瑾瑜便打消了疑虑。 不想到底还是轻信了。 两方对峙之下,木思低声同玲珑说道。 “一会儿我帮你拖着,你伺机逃跑。” 玲珑心乱如麻,听邱瑾瑜话中意思,此次木思随她返回定安,应是一早就被他的人盯上了。 此番被他顺藤摸瓜抓了个正形,他似是还误会了自己与木思的关系,更加百口莫辩,听木思如此说,心中一时更没了主意。 要逃吗?还是索性同他坦白? 可是木思是魏国细作一事已是铁证如山,木思还曾险些害得邱瑾瑜葬身火海,她又该如何解释她与木思之间的关系?邱瑾瑜会信吗? 木思手摸向怀中,邱瑾瑜见状,眯了眯眼睛扬手发了令,众护卫都拿出了块面巾覆在了脸上。 “中了你两次花毒,还当本王不长记性?为了擒你与你城中内应,此时暗处遍布弓手,你若还敢轻举妄动,定在你花毒起效之前,就把你们二人射成筛子。” 木思只能松开了怀中染了血的药瓶,又将玲珑往身后藏了藏。 邱瑾瑜再度出言嘲讽:“还想逞英雄呢?今日你们是插翅也难飞了,乖乖束手就擒,我便不当着你的面收拾你身后那吃里扒外的东西。” “也不知道王妃得知你与月苗人勾结时,得有多伤怀,周二娘,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拿下!” 木思想着绝不能叫玲珑被擒,徒手掰断了仍嵌在肩头的箭身,自腰间拔出一柄小臂长的弯刀,迎上了先至的几个暗卫的剑光。 他擅使毒、追踪,打杀上却绝对不如邱瑾瑜身边这群由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护卫,更何况身上有伤,被围攻之下很快便落了下风。 玲珑也是第一遭见识到邱瑾瑜身边这群人的真正实力,他们绝非是毫无章法的发动攻势,而是更像在狩猎时相互配合的狼群,被他们盯上的猎物,在劫难逃。 这些人是邱瑾瑜身边最为精锐的手下,在抗洪时也立了大功劳,邱瑾瑜率着这些人起义时,能令全后陈闻风丧胆,便可想而知他们合力作战是何等犀利。 见木思不敌,玲珑知道此次被逮了个正着,避无可避,清斥一声道。 “住手。” 众人听见这道女声,手下均顿了一顿,邱瑾瑜也不可置信的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眼见着玲珑一步步自榕树下阴影中缓缓走出。 待到那一张美得不俗的容颜显露于月光火光交映之下,大伙渐渐停了手上动作。 “王……王妃?” 玲珑无暇与旁人话语,一双黑眸定定望着马背上的高大男人,抿了抿唇角唤道。 “王爷,是我。” 邱瑾瑜方才还在思忖,回去后该当如何安慰玲珑,先是晴澜,后是二娘,她身边屡出魏国细作,还都是她颇为看重信任的人。 可思绪被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打断,眼见着身穿周二娘衣服的人向他走来,可那张脸却属于那个让他爱到骨子里的妻子。 邱瑾瑜一时间觉着脑子发懵,手脚发木,开口竟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珑,珑儿……你怎会在此?”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再没了声音,围攻木思的人已将他团团围住,剑锋迫着他不能前进后退半步,木思只得捂着伤口,忧心忡忡的看着玲珑背影。 其实答案不需玲珑亲口说,也已呼之欲出。 她趁着今晚邱瑾瑜前去酒楼赴约,做了二娘的装扮私自跑出了城,与一个身为魏国细作的男子相会。 玲珑想解释,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便是真做了决定,同邱瑾瑜坦言,也不能把她身世之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出。 “王爷,此事绝非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我们可否先行回府,容妾身细细道来?” 邱瑾瑜心中这一刻闪过万千思绪,均是玲珑出现后发生在他身边的种种疑窦。 她来自凤阳,却并非是凤阳城中人,此前经历竟是半点也查不到。 她身具寻常女子,甚至男子都不及的气魄与才华,大到朝局后宫,小到他们府邸,她都能运筹帷幄。 她正直果敢,胸怀大义,却也因此而展露了锋芒,被邱瑾瑜全看在眼里,正是因为这些,叫他一头陷了进去。 只为了爱她守住她,应承她那些她给不出答案的问题,他都不再过问,对于她那些哄他骗他的小心思,即便被他看穿,他也乐得装傻。 邱瑾瑜喉间干涩得厉害,觉着自己像棵被雷劈过的朽木,正在一点点碎裂瓦解。 “你趁我不在府上,孤身跑来郊外,就是为了与此人私会?” “珑儿,告诉我,你们是何关系。” “还是城外田庄那一遭,便是你们合力为之的一场戏,为了助你博取我信任?” 邱瑾瑜觉着自己说这话时,心里滴滴答答的像在滴血。 玲珑与此人方才形容亲昵,便是没有私情也是熟识。 玲珑真正开始走进他心里,也是从郊外田庄那一事开始的,这么看来,一切的确都像是个精心布好的局。 玲珑知道此情此景之下,他误会自己是必然的,当即辩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王爷,我起初虽的确对你有过些算计,却绝不会与人勾结做局欺骗于你,城外田庄一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木思闻言也开口说道:“她说的是真的,放蛇下毒那事,是我一手策划,与她无关。” 邱瑾瑜见木思一心为玲珑撇清,又想起方才他与玲珑那等亲密,也不知哪来的一股邪火,被脑子里纷乱的诸事煽动得愈发熊熊,开口喊道。 “我们夫妻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给本王废了他双腿!” 第220章 穷图匕现 众人虽不明这情形,但他们都曾栽在过木思手中。 他们都是穷苦出身,没跟邱瑾瑜之前受尽压迫,跟着他学武,起事,自打那之后便再没受过什么窝囊气。 邱瑾瑜行事一向随性,看谁不顺眼就先打谁,后陈不仁,老天也似是一直站在他们这边,过程虽也足够艰辛,但他们基本没吃过什么败仗。 此前在城外遭了月苗人怪药的暗算,大伙一直都怀恨在心。 此番捉住了这个为首的,本就恨得牙痒痒,邱瑾瑜又下了令,大伙便摩拳擦掌的欲上手给此人些教训。 哪知此时王妃又喊了一嗓子,吓了他们一跳。 “不要伤他!” 玲珑上前两步,低声向邱瑾瑜求道。 “王爷,木思此前虽给你们下过花毒,却不曾伤人性命,可否暂且饶过他?” 邱瑾瑜本就醋意大发,听玲珑为他求情,怒火更是直冲脑门。 敢情她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开口便是想保下这人,木思……还叫得这般熟络。 “不曾伤人性命?晴澜刺杀那日,甩的不也是那诡异花粉?企图刺杀帝后,本王没直接叫人砍了他双足已是仁慈了!” 见一众暗卫都看着他们夫妻,左右为难不敢动手,邱瑾瑜又吼道。 “你们连该听命于谁都忘了?本王说打断他的腿!免得他再使出什么妖术逃跑,还磨蹭什么!” 围着木思的几个暗卫闻言不敢再耽搁,一齐上手擒了木思,把人按在地上,挥起剑柄作势要往他腿骨上敲下去。 玲珑见状,也不能再寄望于说服邱瑾瑜,为保下木思双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双足聚力一蹬,转身向几个暗卫袭去。 几人正忙活着按住不断挣扎的木思,谁也没设防背后,抬手正欲敲下去的那人被玲珑飞起一脚踹在了屁股上,狼狈摔了个狗啃泥,连剑都扔飞了出去。 玲珑趁他们愣神不备,穿梭于几人之间,身法迅如鬼魅,出了两腿踢翻了钳着木思的两人。 后又运起一掌拍在一旁大张着嘴不及反应的人肩头,夺了他手中长剑。 长剑在玲珑手中犹如一条银龙出洞,电光火石间便击退了木思身边的几人。 片刻之后,只见她握着剑立于木思身前,那凌厉的气势与往日巧笑倩兮的温柔王妃哪里有半点相像? 大伙都被玲珑突如其来的几招惊得呆若木鸡,个个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有两个提起了剑指了指玲珑,又讪讪放下。 邱瑾瑜更是僵在了当场,耳中嗡嗡的响。 脑中闪过一幕幕玲珑挽着他臂弯小鸟依人的轻声细语,柔柔的唤着王爷王爷,怎么也与此刻面前这个迎风而立,肃然持剑的女子联不到一处。 玲珑方才那几式身手,绝非是什么三脚猫的功夫,便是在他眼中看来,那轻功亦是迅疾如电,甚至造诣在他之上。 邱瑾瑜脑中念头一闪,想起了玲珑去严府做客留宿那晚,他在严府附近遇上的那个飞贼,在废弃小院中仗着绝顶的轻功,把他遛得怒不可遏。 邱瑾瑜手指有些发抖,用力的攥了攥拳头,又听玲珑冷着声对周围暗卫说道。 “不要动他。” 木思勉力撑起身子,看着玲珑背影喃喃。 “郡主,你……又何必为了我这贱命显露身手,这下,你又如何同他说得清楚了……” 玲珑用力抿了抿嘴角,望向邱瑾瑜,眼底一片怆然。 “我与他本就处于相对的立场之上,现在以这种方式揭穿,也是命运使然。” 邱瑾瑜向前挪了几步,压着胸口剧烈的翻涌,咬牙问道。 “你……会武。” “此前盘桓在严府附近,与我交了手的黑衣人,也是你?” 玲珑垂了垂眼,复又迎上他的视线,吐出了个简单利落的字。 “是。” 玲珑不想再加深邱瑾瑜对她此前举动的误解,想了想又解释了两句。 “那次是因着从前听木思说起过青蒿可治疟疾,我才……” “从前?!” 邱瑾瑜已被接踵而至的“打击”冲昏了头,根本听不进去玲珑辩驳之言,满脑子都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她瞒了他的,并不只是他想到的这几件事,他们之间,到底哪些过往是真?哪些仅是她叫他信以为真的假象? “如此说来,你们早在那之前就有了往来!” 邱瑾瑜怒极反笑,他甚至觉着,血脉之中因她而日渐消弭的疯狂与暴戾再度窜出,激得他几欲癫魔。 “霍玲珑,你满口谎言,便是被我将你与此人私会捉了个正着,还胆敢包庇于他!” 玲珑心中一痛,终是她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了。 为了瞒下身世之秘,而不得不对着他撒了一个又一个谎,事到如今,一事败露,其余的种种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 见玲珑不语,邱瑾瑜把心一横,下颌咬得咯吱作响,本就坚毅硬朗的脸色满是冷峻。 良久,邱瑾瑜冷冷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此前种种,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亦不再过问,你仍可以继续做你的南枭王妃。” “你剑术既如此超然,便杀了你身后那月苗细作,回来本王身边,今日之事,本王便当作没发生过。” 郭昂闻言出声劝阻:“王爷,此人杀不得,我们还需得从他口中盘问出些……更何况王妃她身怀此等武艺,若想对王爷不利……” “住口!” 邱瑾瑜怒吼一声,郭昂只得噤了声,他也不愿相信王妃竟与魏国细作有所牵连,亦知道王爷对王妃情深义重,只是眼下这情形…… 玲珑喉头酸涩,胸口钝痛,她没想到事情到了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邱瑾瑜的第一反应竟是为她遮掩转圜。 只是玲珑从他眼中看到的复杂情绪,与梦中一切被揭穿时看到的他如出一辙。 梦中的邱瑾瑜满眼的惊痛失望,对着她一字一句的反复说着:“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她还能再回到他身畔,他们还能装作相安无事的把从前的日子再幸福的过下去吗? 玲珑心底最深的恐惧,这穷图匕现的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第221章 命 玲珑忽而觉着像虚脱了一般,全身无力,握着剑的手抖了两抖,又定了定心神握紧了剑柄,缓缓答道。 “我不会杀他,也不会允你杀他。” “他是我母亲故友,王爷,可否看在你我夫妻情分上,放他一马?” 邱瑾瑜的脸色霎时间又黑了几分,略带讥讽的反问。 “夫妻情分?母亲故友?现在想起来你我是夫妻了?哪一家妻子会像你这般,对着自个儿夫君百般欺瞒,为旁的男子求情?” “你说他是你母亲故友,又是哪一个母亲?是国公夫人,还是王焕的亲娘,可我却记着,王焕说他是个孤儿,哪里凭空多出你这么个妹子,又哪里来的老娘?” “霍玲珑,你口中可曾有过一句实话?” 邱瑾瑜咬牙切齿的问完,见着玲珑又沉默不语,气得头皮上的青筋突突的跳,良久,邱瑾瑜又沉声说道。 “不对,你本就不姓霍,我甚至不知你到底姓甚名谁,我且问你最后一句,你我婚书上写的,玲珑,又可是你真名?” 玲珑被他接连几问,说得胸口、喉头、眼底一起胀得发痛。 真相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隐忍十六载,她不能拒绝自出生起就加诸在她身上的沉重命运,这担子压得她脊梁疼了那么多年,她多希望能把心中苦楚都诉与这世上曾与她最最亲密之人听。 可理智始终阻着她,她若当着数十暗卫的面说了自己真实姓名,她与木思才是彻底没了活路。 当今世上,想要公子凌性命的人,除了已入主昭阳的姜焕外,便就是唯恐公子凌再度现世,终止雍国乱局的夏兆国君了。 “我不能说。” 邱瑾瑜哆嗦着手指了玲珑半天,眼眶因着盛怒胀得通红,喑哑吼道。 “好……好一个不能说,本王先亲自斩了这魏国杂碎,看你还说不说得!” 邱瑾瑜原是没携兵器的,转身抽出了郭昂随身配剑,琅琅声响,剑刃出鞘,卷着滔天的怒火与劲风,向着玲珑身后的木思刺去。 “让开!” 邱瑾瑜刻意的避开了玲珑,却没料到玲珑自他身侧斜起剑锋,与他手中兵刃相接,两剑相触,发出略有些刺耳的嗡鸣。 玲珑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挑高了邱瑾瑜的剑尖,在她头顶划开了个弧度,化解了这一剑的攻势。 两剑剑身紧紧挨着,止于玲珑足下,两人四目相对,邱瑾瑜难以置信的涩然问道。 “你居然为了此人与我动手?” “是了……这也不是初次了,早在你去了严府那夜,便为了掩护旁人逃走,与我交了手。” “你可是觉着,把我像那夜一样戏耍、玩弄于鼓掌之中,很是自得?” 玲珑白着脸摇了摇头,没握剑的另一手想去探邱瑾瑜的衣袖,却被他一把拂开。 玲珑哽咽着嗓音,低声求道。 “王爷……我不想的,我有苦衷的,你放过他,回府后我再与你细说。” 邱瑾瑜双目赤红,衬得琥珀色的眼眸有些骇人,瞪着玲珑道。 “还打算用你那些谎话来诓骗于我?!” 邱瑾瑜抬手抚上了玲珑的脸,温热的触感一如平常,玲珑失了神,甚至不自觉的迎合着他的抚摸,眷恋他掌心的温度。 然而爱抚瞬间变为了钳制,下颌被他的手掌捏住,邱瑾瑜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冷水般兜头浇下。 “多美的一张脸,可惜,却只是副面具罢了,珑儿,夫妻一载,我竟不知你的本来面貌到底长什么模样。” 玲珑眼中一行热泪应声滑下,费力的开口,声音却哑得几乎听不真切。 “我对你……是真的……” 邱瑾瑜闻言笑了,却叫玲珑觉得陌生得紧,这并非是平日里他对着自己露出的那种宠溺温厚的笑容。 “是吗?可我却不会再轻信于你了,夜夜同床共枕的妻,姓名、身份都是假的,身怀绝世轻功剑术,与魏国细作关系密切。” “你好谋算啊,珑儿,叫本王做了整一年的痴儿,你这般折腾布局,便是为了行刺我夏兆国君么?” “去年进京未曾得手,可是盘算着今年再从长计议?” 玲珑满眼凄惶,明白他对自己误会已深,这其中错杂的关系,所涉及的种种原因、巧合,促成了今日的果。 若她是邱瑾瑜,定也会做出这般揣度。 可眼下别说她解释不清,就算邱瑾瑜愿听她从头至尾述说清楚,又能信她几分? 若是同他言明,她便是前雍国皇储公子凌,邱瑾瑜又当如何? 护了她,便是叛国叛君,往后自己的身份,亦会带累他陷入两难境地。 为今之计,只能先平息他些许怒气,保下木思的命了。 “王爷,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当真从未想过做过对你不利,对夏兆不利之事。” “你我夫妻一场,我不曾求过你什么,王爷说过,青蒿治疟一事,愿予妾身个奖赏。” “今日妾身便斗胆向王爷讨了这个赏,饶过木思一命,此后王爷欲如何处置妾身,妾身都认。” 玲珑知道若今夜邱瑾瑜不点头,她带着重伤的木思,便是拼了命也逃不出暗卫们的重重包围,只能寄望于邱瑾瑜对她仍残存几分怜惜。 玲珑扔了手中剑,剑身无力的滑落在地,激出一身脆响,在唯有火把偶然烧得噼啪的静谧中显得格外苍凉。 玲珑缓缓屈下双膝,盈着泪光的黑眸漆漆。 “妾身,求王爷了。” 邱瑾瑜盯着这双曾让他为之痴迷的眼睛,忆起那时他们为治疟而分隔两地,他像个毛头傻小子似的贪着黑骑马进了山,只为同她得个一夜相聚。 他问玲珑想要什么奖赏,还笑谈过要把自个儿的命给她,问她要是不要。 岂料今夜她是在今夜这样的情形之下,同他讨要那个口头之约。 那时的戏言,也一语成了真,今晚亲眼所见的一切,当真要了他的命。 第222章 重回水榭 一夜之间,王府中生了大变故。 季管事当晚知道王爷出府赴宴,一直没歇下,同门房一起守在大门处,谈着天等邱瑾瑜回来。 可等到到了三更天时,终于听见了府前街上有了动静开了门迎出去,见着的却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就连邱瑾瑜身边的暗卫都尽数倾巢而出。 王爷的马背上,赫然还载着个女子,待到一队人马在王府门前停下,季管事才揉了揉眼睛把人认清。 正当懵神之际,就见着王爷先行下了马,全然没顾及马背上还呆坐着的王妃,走出两步才回头冷声说道。 “还等着人抱?下马。” 季管事看王妃自个儿下了马,不由凑上前问道。 “这……王妃不是早就歇下了么?怎得又同王爷一道回来了?王妃你这衣裳发髻,看着怎么同二娘那么相像呢……” 邱瑾瑜脸色铁青,玲珑脸色煞白,季管事讪讪住了嘴,也猜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传令下去,王妃身子不适,即日起送去水榭静养,无本王信令,任何人都不得放进去。” 季管事张了张嘴,还没待说话,又听邱瑾瑜轻轻翻动着嘴唇,走到他身侧低声说道。 “把鸡崽子,还有那几个丫头,都送到水榭去。” 说罢,邱瑾瑜又站直了身子,朗声又道。 “还有,把地牢钥匙翻找出来,交于郭昂。” 季管事见着两个暗卫,押了个肩上负了伤的男子进了府门,连声答应着跟着去了。 邱瑾瑜又对郭昂言道:“你去主院,把那周二娘也捆了,扔进地牢中去。” 玲珑闻言,上前几步对着邱瑾瑜背影说道。 “王爷,二娘并不知内情,她只是听命于我,与我换了衣裳,一切罪责都在我,二娘是无辜的。” “无辜?” 邱瑾瑜嗤笑一声,侧目睨向玲珑。 “她助你欺瞒本王,谈何无辜?既你说的话真假难辨,本王便得从她嘴里撬出些真话来,看看你到底还瞒了多少!” 听他要对二娘动刑,玲珑紧咬着嘴唇,想要出言劝阻,可一想到以她今时的立场,已全然失了邱瑾瑜的信任,说得越多,他便越发气恼怀疑。 “王爷……是正人君子,不会因我的罪过迁怒旁人的。” 邱瑾瑜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了两声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玲珑一眼。 黄褐色的眼瞳在火把交映之下闪动着幽幽的光,锐利且焕着种野性,犹如狼群中为首的头狼,睿智冷漠。 “正人君子?你当只有你会做戏么?” “你莫忘了,本王是因何而闻名于世的。” 主院中因为邱瑾瑜的命令而乱作一团,几个丫鬟还惺忪着睡眼就被乘风叫了起来,出来时刚好见着二娘被两个府卫扭着手臂从屋里押着出来。 鹊儿不明就里,立时蹿了出去,挡在前面抖着嗓子问。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作甚要这样对待二娘!” 两个府卫相视一眼,相处了这么许久,二娘同鹊儿也与他们熟络,只是他们如今也是奉命行事,不能多言。 二娘冲鹊儿安慰的笑了笑。 “我做错了事,理应受罚,你快让开,莫要受了我牵连,我不在时,好好看顾照料王妃。” 二娘几句话说得鹊儿一脸懵,乘风忙上前拉过了她,低声说道。 “祖宗,你别跟着添乱了,王爷此番是当真动了怒,二娘那边……我会尽量照顾的。” 待到几个丫头被送至了水榭,鹊儿又见着院子里也站了一圈的府卫,门前更是由多人把守,心中又惊又疑。 “怎么……怎么把水榭围得同看管犯人似的,念雪姐姐,到底发生何事了,你去找郭大哥问问罢。” 念雪年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非是她们几个丫鬟能插得上手的,出言安抚了几人几句。 “咱们先把里外拾掇拾掇,候着王妃,旁的,先莫要多问了。” 念雪带着三个姑娘掌好了灯,在火房烧了热水,又把床褥铺好掸净了浮尘,便见着玲珑被十余个人护送着进了院子。 玲珑踱着步子,缓缓自廊桥而来,抬头便见着几个丫鬟迎了上来,个个都是一脸的忧心。 玲珑冲她们扯了个无力的笑,说道。 “我乏了。” 几人见了玲珑这身穿着打扮,却遵着此前念雪的告诫,谁也没多话,伺候她沐浴梳洗了一番,把人送到了二楼榻上。 玲珑打量了一圈房中陈设,还一如记忆中那般。 垂头摸了摸身下的床榻,思及便是在此处,同邱瑾瑜签了婚书,做了礼数,圆了房,心里又是一阵抽痛,手指收紧,抓皱了被鹊儿铺得平整的床褥。 “你们也去歇着,外面那么多人守着,也无需留人守夜了。” “天都快亮了……今夜劳你们随我折腾到此时,是我带累了你们。” 鹊儿咬着嘴唇,莫名觉得王妃口吻凄楚,神色黯然,忍不住出言唤道。 “王妃……” 明夏拉了拉鹊儿,轻轻摇了摇头。 念雪见状说道:“那婢子们不扰王妃安歇,先退下了。” 见玲珑不再说话,念雪向几人递了个眼色,纷纷跟在念雪身后出去了,唯有鹊儿仍放心不下玲珑,一步三回头的看了又看。 待到几人回到丫鬟房,鹊儿实在憋不住了,扯着哭腔问道。 “你们说,王妃她到底是怎么了呀,明明今儿下午还好好的,晚间送走王爷后就睡下了,怎得……怎得……” “还有王爷,为何又把咱们丢回这别院来了?就算真是想叫王妃来此处安养,也不必连夜搬来呀,还派了那么多人来看守。” 只是在场几人都答不上她的疑问,问秋从前在旁的人家做过两年丫鬟,踌躇了半晌说道。 “看着像王妃触怒了王爷,王妃怕不是要失宠了?” 鹊儿跟在玲珑身边时候最多,闻言涨红着脸辩驳。 “不会的!王爷与王妃那般恩爱,怎会说不好便不好了?明明今儿傍晚时我去叫起时王爷还搂着王妃不肯放手,能有什么缘由,能叫王爷一夜之间就不再爱重王妃了?” 大伙也想不透,只得摇了摇头,互相安慰着早些睡下,保不齐明日王爷便会来水榭寻王妃了。 第223章 夜会 只是一切并未如几个姑娘所愿,一连数日,邱瑾瑜都不曾露面。 除了念雪因同郭昂成了家,被准允回去与郭昂同宿,其余的丫鬟若无事甚至连个院门都不能出。 邱瑾瑜下了令,叫当夜在场的护卫三缄其口,不得再提起此事,念雪几番想同郭昂问个明白,他都不肯说。 玲珑这几日愈发的寡言少语,有时在窗边一坐就是半日,用膳也只草草的吃几口,便停了筷,再不就是不让丫鬟们陪着,说着困倦,想自己睡一会儿。 这日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玲珑只对着满桌菜肴坐下看了一会儿,便神色淡淡的说不吃了,欲上楼去歇午觉,被鹊儿拦了下来。 “王妃,您这样不成的,每日只吃那么少的吃食,身子怎么能受得了?” 玲珑也知道她与邱瑾瑜之间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几个丫头也会为她忧心,轻声答道。 “我吃不下,你们吃,莫浪费了这些菜。” 鹊儿见玲珑不听她的,咬了咬唇又说。 “若是二娘姐在这儿就好了,吃惯了她做的饭食,再吃府里厨子烹的东西,确实不好下咽了。” 谈及二娘,玲珑顿住了脚步,看了看念雪问道。 “你那儿……可有二娘的消息?” 念雪感念玲珑待她亲厚,还为她联了门好亲事,即便不知道玲珑到底是如何惹怒王爷才落入这般境地的,心里却还把她看作自个儿的主子,把从郭昂牙缝里抠出来的话一股脑说了。 “二娘被王爷关进了地牢,咱们来府上也有一年整了,竟不知道府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不过郭昂说,王爷只是关了她,问了她些事情。” “她……什么都不肯多说,又惹得王爷发了好大的火气,不过王爷倒是没对她用刑。” 玲珑闻言蹙了蹙眉心,那便是说,邱瑾瑜对另一人动了刑? 不过想也知道,邱瑾瑜只答应了她不伤木思性命,却决计不会养着他什么都不问的。 玲珑心里清楚,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邱瑾瑜冷着她,不来见她,虽是真的伤了心,却也说明对她仍有余情,才会只把她关在水榭。 “你们去帮我备些水,不需太热,我这心里焦躁,想泡个浴缓一缓。” 几人依照玲珑吩咐备了水,帮玲珑脱去了衣裳,又听她吩咐道。 “你们下去,我想自个儿一个人静一静。” 几人知道王妃心绪不佳,也能理解,走之前鹊儿仍试探着劝慰了几句。 “王妃,奴婢愚钝,却也能瞧出来王爷他待你是一心一意的,如今他虽气了你,但总归是只会气一时的。” “王爷素日里恨不能把王妃时时捧在手心里,又怎会真的与你离了心呢,王妃莫要伤怀,许是再过几日,王爷气消了,也就肯放咱们回去了。” 玲珑苦笑,鹊儿单纯,又不明个中因由,哪里会晓得她同邱瑾瑜之间的这些个误会与矛盾,已绝非是能化解得开的了。 见玲珑不语,鹊儿又嘱咐道:“那鹊儿下去了,擦身的干布就放这儿了,王妃可别在水中坐久了,仔细染了风寒。” 待到旁人都离开后,玲珑静静坐着,感受着温热的浴水一点点的冷下来,渐渐闭上眼浸入了水中。 夜里,邱瑾瑜亦难以入眠,站在窗边怔怔盯着手中叶片出神。 忽而房门外传来郭昂问询乘风的声音。 “王爷可睡下了?” 乘风说房中灯光早就熄了,应是歇下了。 房门被邱瑾瑜拉开,冷声问道。 “何事。” 郭昂见着邱瑾瑜面色冷峻,垂首揖道。 “是念雪回来同属下说,王妃她……似是着了凉,受了风寒,发了高热。” 邱瑾瑜闻言脸上表情有所松动,复又撇开眼问。 “可叫郎中去瞧了?” 郭昂点了点头。 “郎中开了退热驱寒的方子,可王妃牙关紧咬,药只灌下去小半碗。” 邱瑾瑜越听脸色越臭,烦躁的斥了一句。 “灌不下便掰开她的嘴灌,那几个丫头摆弄不了她,你们一群粗壮的还做不来?” 郭昂与乘风偷着相视一眼,心道若是谁入了王妃寝房撬了她的嘴,怕不是活得腻了。 “这……王爷要不要亲自去瞧瞧?” 乘风也出言附和:“是啊王爷,乘风陪您一道去瞧瞧王妃。” 邱瑾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下颌咬得用力,良久才道。 “她身子骨一向强健,又是个有功夫的,嫁入王府一年能吃能睡,连个喷嚏都不曾打过,怎得刚挪去水榭几日,就受了风寒发了热?” “原是道她是个不屑使这些个后宅妇人争宠的拙劣伎俩的,现在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不去,本王岂可轻易叫她拿捏了,她既不惜把自己折腾病了来迫本王去见她,本王偏不遂她的愿。” “本王已给过她机会,她却仍不肯说实话,现在又来示弱,我若就这么巴巴的跑过去,还有何颜面可言?” “晾着她,你们都下去,莫再来扰我。” 玲珑开着窗泡凉水,泡到被鹊儿发现时嘴唇都失了血色,鹊儿叫了念雪等人一起把她从浴桶中扶了出来,还没出半个时辰,玲珑便开始浑身滚烫。 近些日子本就总是觉着虚弱,玲珑不堪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与身上的不适,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里似是依稀见着了二禧、母后,甚至还有雍王,有她逃出昭阳城之后一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当然也有他,支着条腿坐在院里那棵大树伸展的枝干上,嘴里衔着片叶子,见着她便笑开了。 “珑儿,过来。” 尔后玲珑又觉着自己被吞入无边的黑暗中,浮浮沉沉,寻不到可以停靠之处,直至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温热,慌乱的心才渐渐平复。 房中只燃了一盏灯,光线极是昏暗,邱瑾瑜皱着眉坐在榻边,大掌覆着玲珑额头。 他听郭昂说玲珑病了之后,便坐立难安,直至夜深人静,府中人都歇了,才寻来了水榭。 外间有鹊儿守着,他就翻了窗,反正只肖不被她身边那几个丫头撞见,外面的护卫瞧见他如此,也不敢多说什么。 数日未见,原以为自个儿的心已被她伤透了,暂不想再瞧见她,反正她对着他的时候,也多半是虚情假意,谎话连篇。 可原都是他自个儿骗自个儿的说辞罢了。 第224章 如梦似幻 他早就看出来,玲珑绝非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子,却又不像大家闺秀,背后必定大有渊源。 可既她不愿说,对邱瑾瑜来说原也不那么打紧,玲珑心思虽多,所说所为却都是为着府里城里,也给他添了许多助益。 邱瑾瑜原想着,或许玲珑同他一样,确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提及的过往。 毕竟他身上流着一半胡人血的事,若非玲珑自个儿猜到,他原是永远不打算告诉她的。 不问前尘,只争日后朝夕。 玲珑的过往,邱瑾瑜并不那么在乎,也不敢太过执着于探查清楚,从每次被他察觉问及什么时玲珑的反应来看,邱瑾瑜下意识觉着,这个盛着玲珑秘密的盒子,不能打开。 这几日邱瑾瑜想了很多,却越想越气。 气自己,也气她。 他气自己没点志气出息,即便到了这个份儿上,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玲珑多半是魏国派来的细作。 这几日他想的却是,该怎么彻底断了她与魏国的关联,怎么压下这事,怎么留住她。 他对玲珑的气,有些复杂。 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中,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深谙一个道理。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却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不在乎玲珑最初的来历与来意,在他们成亲后的这一年里,从别扭懵懂到患难与共,邱瑾瑜自以为已与玲珑心心相印。 她若是真信他,同他说了原委,即便她一开始就是为着奉命刺杀夏泓澈而来,邱瑾瑜也愿意不顾一切保下她。 做他的王妃,还是做个踩在刀尖上的细作,但凡不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邱瑾瑜最气的就是玲珑自始至终没对他透露过分毫。 或许这说起来很荒谬,哪个细作应是也不会对着被自己利用的垫脚石主动坦白来意,可邱瑾瑜却固执的觉着,凭着他和玲珑之间的情意至深,她就该迷途知返,在他这儿一切都来得及。 邱瑾瑜甚至为了玲珑找了托词,去问了木思魏王是以何胁迫她听令的,是给她下了什么毒,亦或手里捏着她亲人性命? 但那木思说的话模棱两可,只说玲珑并非细作,问他旁的他却一概不说。 郭昂问邱瑾瑜是否要用刑,邱瑾瑜念及玲珑那晚奋力护他,没叫郭昂动什么大刑,抽了几鞭子饿了几顿,靠这些自然也撬不开木思的嘴。 而身处地牢中的木思,原以为他落入了南枭王手里,定是得不着什么好果子吃的,他不能出卖族人,不能出卖魏国,更不会出卖玲珑。 身为细作,生死祸福本就在旦夕之间,他已看淡。 不过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南枭王根本没折磨他,还着了人给他拔了箭头,敷了伤药。 南枭王开口问他的,都和玲珑有关,木思便也明白了,玲珑为何说什么都不肯随他走,看来这南枭王待她,的确是如传言中一般上心的。 木思将这两人的事看在眼里,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自己,眼看着阿瑜离去,含恨而死,他自己则日日在悔恨中煎熬,却又无可奈何。 若这样只能相互背离的命运无法更改,又何故要将本就无甚可能的两人凑到一处呢。 许是源于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情,木思在邱瑾瑜着人打了他几鞭子未果后气急败坏的离去前,叫住了他。 “南枭王,她心里有你,自是不会做出损害你的事,她有她的难处与迫不得已,你一味探寻真相,若反会使得你们之间陷入更艰难的境地,你又当如何呢?” “其余你想知道的,在我这儿都得不到答案,我奉劝你一句,你若真为了她好,为了你自己好。” “杀了我,此事便算是就此了结了,放她走,你们两人同路,走不远的。” 邱瑾瑜听得恼火,却也被这话惊得心头一凉。 自打地牢中回来,他便一直心神不安的琢磨着木思的这几句话,直至从郭昂那听说玲珑病了。 此刻坐在她身畔,看着她烧得酡红的双颊,即便睡着眼睫仍在不安的颤动,秀气的眉头皱着,邱瑾瑜只觉得心疼。 刚成亲时,发现她时常梦魇,他便提出来要握着她的手入睡,后来她才慢慢睡得安稳了。 结合她与木思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来看,玲珑似是背负着什么难言之隐,一直困扰折磨着她。 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连个真实的姓名都不愿告知于他? 摸上玲珑滚烫的脸颊,邱瑾瑜瞟见榻边矮桌上放着的半碗已经凉透的汤药,端起来一口含入了口中。 直至把药含得温热,他才掐着玲珑下颌俯下身子,贴上了她干燥的唇瓣。 玲珑睡中觉着有一股苦涩的暖流入喉,本能的想抗拒,被呛了一口,咳嗽着费力的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烛火耀动之下,他侧颜宛如刀削,更衬得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平日里被他霸道阳刚之气所掩盖的胡人独有的俊美,此刻尽显于玲珑眼前。 “王爷……” 玲珑开口唤了一声,嗓音因高热而变得干哑。 昏昏沉沉的醒醒睡睡,玲珑双眸含泪,原本清亮的眼瞳此刻亦有些浑浊,分不清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仍在梦中。 邱瑾瑜见她醒了,本想拂袖而去,可见着她可怜巴巴望向自己的一瞬,所有的怨与嗔皆随着这一声破碎的呼唤泯去了。 “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便是想诱我前来?” 玲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病牵出了长久以来她心中积着郁着的所有,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就连五脏六腑也是如此。 平日里她都是三思而后语,此时意识不清,说的是胡话,也是心里最真切的想法。 “王爷,我对你不起。” 玲珑哽咽着握住了邱瑾瑜的手,嘴里胡乱的说着不成句的话,一边说一边流泪。 邱瑾瑜哪里能扛得住她如此模样,一连吞咽了数下喉头,用袖口抹了她嘴角残着的汤药和不断滚落眼角的热泪,人也渐渐伏在了榻上,用手肘拄在玲珑身侧,另一手按上了她头顶。 “莫哭了。” 第225章 救主 邱瑾瑜听她口中喃喃,似是提及了二娘与木思,也知道她惦着他们被他关押一事。 “那日我那么说,是吓唬你的,我不曾动他们,你为保那月苗人,不惜……” 虽然不知玲珑说的话是真是假,可见她那般拼命的想要护下木思,过了气头后反倒不敢对他严刑拷打了。 他怕玲珑恨他。 至于二娘,搜了住处,又查了素日里与她有接触的人,确是没发现什么疑点,想来也不过是为玲珑跑过腿罢了。 这一局,他败得彻底,却又无可奈何。 邱瑾瑜拨着玲珑汗湿的发丝,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轻声呢喃。 “该拿你怎么好……” 许是因着有他的陪伴抚慰,过了一会儿,玲珑又沉沉睡去,邱瑾瑜捋平了她的眉头,却下意识的蹙紧了自己的。 外间有了动静,邱瑾瑜当即站起身翻了窗站上了栏杆,便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念雪数落鹊儿与明夏。 “我同问秋去打了桶井水的功夫,你们就把王妃自个儿晾这儿了?窗子也不关关好……” 明夏讪讪的辩驳。 “我们关好了窗的……许是今夜风大吹开的。” “我去净了个手,鹊儿看着药炉呢,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又听鹊儿惊喜说道:“呀,王妃方才是不是自个儿醒了,你们瞧这药碗里剩的药没了呢……” 邱瑾瑜当着院中一众府卫的面自二楼栏杆一跃而下,沉着面色出了院子,府卫们转了转眼珠,只装作什么也没瞧见。 邱瑾瑜心里仍然沉重得紧,他想着玲珑和那木思左右不过是被那魏王所驱使,甚至动了问夏泓澈要虎符出兵把魏王打服的冲动。 魏国是个小国,邱瑾瑜有信心一年之内就可横扫魏国,打得魏王那老儿跪地求饶,如此玲珑他们这群受命于魏王的人应当也就再没了顾虑。 这法子虽然粗暴,但却是邱瑾瑜自认为能化解他与玲珑之间所有矛盾最有效的办法。 魏王那老儿,日日怕着被他国所吞并,邱瑾瑜想着索性给他来个痛快的,叫他噩梦成真。 只可惜中间还隔着个雍国,现在动手,为时尚早,夏泓澈那儿没法解释不说,现在与雍国硬碰硬,也要多折损不少夏兆儿郎的性命。 邱瑾瑜长叹一声,愁得直摇头,他总不能就这么关着玲珑,直到南北真正一统的那日? “走水了!” 一道惊慌失措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长空,邱瑾瑜抬头一望,才见着王府高墙外原本漆黑如幕的夜空亮了起几团明黄。 府中已经休息的下人们也纷纷闻声走出,邱瑾瑜快步跑到王府门前,跃上瓦顶远眺,心中大惊。 城中火光四起,并非是独哪一座房屋走了水,火光源于各个方向,粗略看过去,竟足有十余处起火点。 季管事同郭昂等人闻声赶来,见着邱瑾瑜自屋顶跳下,同季管事吩咐道。 “安排府中下人护卫,尽数赶去城中救火。” “郭昂,你把暗卫拆了,留够人手看好王府,尤其是别院,剩下的,散出去救火。” 郭昂神色凝重,出言道。 “王爷,此时有人在城中纵火,会不会是那木思的同党,我们抓了木思,也打草惊了蛇,一直追查不到他们踪迹。” “他们定是冲着解救此人而来,这个时候削减王府守备,岂不……” 邱瑾瑜出言打断他道。 “本王明白,但城中火情更为要紧,暗卫一人能顶十人用,你带着他们出去,先救火救人。” “王府,由本王亲自守着。” 邱瑾瑜心中已有了计较,他少年为帅,也懂栽培一些探子细作用以刺探情报,或潜伏入敌后搅出些乱子。 只是这些细作探子一旦被擒,便成了弃子,是万不会派人冒险营救的。 此番若真是月苗人为救同伴所来,为的便多半是玲珑了。 如此看来,玲珑在魏王心中应是有着足以付出巨额代价的份量,也难怪她与木思无论如何也不肯吐露半点有关于玲珑之事了。 邱瑾瑜取了把长剑为器,集结了府中人手,严阵以待着月苗人到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阵阵诡异笛声自四周响起,邱瑾瑜令众人加倍警戒,以汗巾覆面。 其实同月苗人这样的对手相抗,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这一族人手段奇诡,上次是靠着暗处设伏才以弓箭迫木思被俘,若他们还有什么后手,当真是防不胜防。 他已下了令,叫城中近日加强守备,月苗人却仍然能入得了城,还纵火生乱,足可见其可怖之处。 邱瑾瑜与玲珑探讨起月苗族时,玲珑曾言,月苗族人稀少,那些毒药毒虫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故不能用作战事上,若非如此,恐当真能成一支奇兵,世无敌手。 笛声逐渐高亢,众暗卫竟惊觉有数不清的黑点自四方涌现,已有不察的被毒虫爬上了身,被啃咬过后便倒地不醒。 邱瑾瑜反应快,大喝一声。 “倒油!” 几个人闻令踢翻了提前放置在四周的几个油桶,地上的毒虫爬到油面上,便不动了。 见毒虫这招被破,笛声戛然而止,邓佩妘率着一群月苗人自屋顶跃下,握着手中长枪对邱瑾瑜揖道。 “许久不见了,南枭王。” 邱瑾瑜见了她,眯起的眼中有怒火蹿腾而起。 “是你。” 邓佩妘在宫中亲眼见过他与玲珑是何等恩爱,也不欲与他交手,开门见山说道。 “王爷以这种激进的法子抵抗毒虫,难道不怕我们一发火箭燃了王府么。” 邱瑾瑜冷哼一声道:“本王有把握,在大火燃尽王府前,屠尽你们这群妖人。” “更何况,你们此来是为救人,自是不会在府中放火,否则一不小心把要救的人烧死了,岂不成了笑话?” 邓佩妘抿了抿唇,试着同他商量。 “我此来,不欲与王爷为敌,只想求王爷开恩,放过我主。” “若王爷愿意放她与木思离去,我可说服身后这些人奉上解药。” 第226章 缠斗 邱瑾瑜捉住了她话里的怪异之处,遂问道。 “你意思是,你只奉玲珑为主,并非隶属于月苗?” “刺杀我朝帝后,是玲珑指使你为之?” 邓佩妘摇了摇头。 “以我身手,若真想杀距着那么近的人绝不可能失手,南枭王,有时眼见未必为真,但其中缘由,恕我不能如实相告。” “不论如何,你与她终是要陌路的,何不洒脱放手,念在曾欣然相伴的过往上,放她一条生路。” 邓佩妘在宫中伺候了两人个把月,他们夫妻如何恩爱都被她看在眼里。 只可惜两心错付,本应是逢场作戏,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真真是命运偏偏捉弄有情人。 在邱瑾瑜撞见木思与玲珑相见的那一刻,玲珑的秘密便已被揭开了一角,再难藏得住,他们两人也是走到尽头了。 邱瑾瑜冷笑一声:“我不管她从前是谁,干什么的,她嫁了我,就是我的人,轮不着旁人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邓佩妘心下无奈,听身后的月苗人同她说道。 “何苦与他们多费口舌,此番我们孤注一掷,誓要救出郡主与族长,切莫耽搁了功夫,待到城中火势得以控制,他们援军回防,更是麻烦。” “子虫已有了反应,依计行事。” 邓佩妘点点头,邱瑾瑜见这些人当着他的面密谋,大吼一声。 “还愣着作甚!” 众暗卫得令一起举剑向月苗人攻去,却见邓佩妘眉毛一立,手中长枪一横,只身一人向凌空杀来的暗卫们而去。 原本笨重的长枪在她手中武得虎虎生风,凭着长枪对剑的优势,竟接连挡下了两三拨攻势。 邓佩妘在院子正中站定,黑衣下摆迎风而动,手中枪头泛着寒光,被她击退的几个暗卫,甚至不自觉的松了松方才被力道震麻的虎口。 郭昂同邱瑾瑜道。 “王爷,此女不简单,属下去会会她。” 邱瑾瑜抬手制止,盯着被重重包围的邓佩妘,却不见其脸上有一丝惧色。 “我还道月苗人并不擅武,敢仗着些毒药小虫硬闯定安城,原是因着伍间有此等高手助阵。” “你去增援别院,切要护住王妃,莫让那些月苗人近身。” 邱瑾瑜说罢,拨开身前暗卫,径自走上前,试图从邓佩妘口中套些有用的话。 “好俊的身手,原以为你只是个不入流的刺客,还是我小瞧你了。” “本王也爱耍枪,要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只有此类兵器能做得到。” “只是长枪只适用于战场上,你一个女子,提着杆笨重的铁枪闯我南枭王府,是不是太过托大了?” 邓佩妘被雍王残害之前,也是个横刀立马的女将。 入了夏兆皇宫之后,得知南枭王年年会入京小住,便使了些手段做上了玉鸣宫的掌事。 邓佩妘因着未曾成就的沙场豪情而对邱瑾瑜心生景仰,大有英雄相惜之意。 她善使枪,听闻战时邱瑾瑜更是一人一枪立于阵前,敌军竟吓得不战而降,更叫邓佩妘对那场面心生向往。 在宫中看着邱瑾瑜耍拳时,就想着若能与此人一战,此生足矣,只是眼下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惭愧,我只会使枪,也足有六七年没碰过了,出宫后才捡起来。” “王爷,我敬你是个英雄,又与我主有过夫妻之情,我劝你一句,我们此来做了万全的准备,你们便是能拿了我,也抵不住月苗的千百种见血封喉之毒。” “你与你手下都是大好的儿郎,我亦不愿见你们命丧于此。” 邓佩妘一身正气,确不像危言耸听的狡诈之徒,邱瑾瑜边忖着她身份边道。 “笑话,本王此生也没吃过几场败仗,更不可能不战而降,你们闯我府邸,意欲掳我妻子,我若惧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毒药毒虫,任你们来去,岂非成了缩头王八?” 邓佩妘闻言,渐渐划开步子,枪身横陈,枪头直指邱瑾瑜,握枪的手缓缓张开,向邱瑾瑜勾了勾五指。 “既如此,邓佩妘便领教领教南枭王高招。” 邱瑾瑜同身边暗卫说道:“本王来拖住此女,你们去追方才四散开的月苗人,小心他们使毒,寻得良机遂诛之!” 众人领命而去,邱瑾瑜也松了松手腕走上前。 邓佩妘不解问道:“南枭王不寻把兵器?打算徒手与我打斗?” 邱瑾瑜轻蔑一笑,调侃道:“本王不讲究什么怜香惜玉,只不过是看在你是她的人的份儿上,让让你罢了。”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有着盘算,此人武艺不低,便是由他出手也没有把握能迅速分出胜负。 更何况她既敢率着月苗人闯入王府,应是也抱有破釜沉舟之心,并不好应对。 但巧就巧在她使的兵器是长枪,此女英武有力,虽能仗着枪法纯熟击退一众持剑的暗卫,却唯独怕的是至简的拳脚。 这便是邱放授以邱瑾瑜的精髓所在,武学相克之道,亦是邱放参悟一生才想明白的道理。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邱放此前一直执着于究竟哪一路功法招式是天下至极,直至在平阳县过了数年静谧日子,才想通其中关系。 拳脚怕锋利的刀剑,却最是克制无锋笨重的长枪。 只需应对不同敌手时懂得随机应变,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邱瑾瑜飞身而起,躲过邓佩妘凌空扫来的长枪,借力打力,上以拳招拆解邓佩妘钝重的枪式,下以腿法钳制她脚下动作。 两人过了数招之后,邓佩妘心惊于面对邱瑾瑜游刃有余的攻守兼备,她竟渐渐陷入被动,有兵器在手,却只能勉强不叫邱瑾瑜近身。 少林掌法闻名天下,从不外传,邱瑾瑜得的是邱放真传,内力深厚,掌风竟是比持有兵器之人还要凌厉,震得邓佩妘枪身阵阵颤动。 第227章 寡娘蛛 只过了几招,邓佩妘便心知肚明,若久战下去,她定不是邱瑾瑜对手。 她的任务,只是拖住邱瑾瑜,并非是要与他分个胜负,心念一转,转攻为守,再不出半式杀招。 反是邱瑾瑜,越战越是心焦,他本就心系于水榭之中,想着速战速决好去寻玲珑,却被邓佩妘所阻。 邱瑾瑜失了耐性,趁邓佩妘横枪抵住他攻势之时,双手握上枪身,以自己头骨为器,撞上了邓佩妘额角,登时便把她撞得眼冒金星,脚下也打了几晃。 邓佩妘在关外斩杀马匪沙盗也有不少,却从没见过邱瑾瑜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被撞得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 “你……” 邱瑾瑜抹了抹自己亦被撞破了个口子的额头,无所谓道。 “甚是无趣,本王无暇再陪你玩下去了,束手就擒。” 邓佩妘见四下仍没有动静,心里仍惊惧于邱瑾瑜这种疯起来连自己都伤的性子,想着绝不能放他离开,他行事不依常理,难以预料,若不把他制服,今夜他们许是逃出去也逃不远。 邓佩妘本是不愿伤邱瑾瑜性命的,也不屑用月苗人给的毒以暗箭伤人,只是…… 此次若不能平安将公子救出,以后怕是就再没有机会了。 月苗人已将手中现有的能限制住城中官兵与府中守卫的毒虫尽数用在了此次行动当中,邱瑾瑜又对洋金花粉有了防备,只余下些剧毒之物了。 邓佩妘把心一横,再度聚起精神向邱瑾瑜攻去。 邱瑾瑜低斥一声“自不量力”,迎头而上,握住枪头奋力一举,将邓佩妘连着枪一同擎起,又运起一掌袭去。 邓佩妘趁机打开了枪杆上的暗格,从中爬出一只通体赤红的小蛛。 这小蛛极是凶厉,循着味道便爬上了邱瑾瑜手背,张口就咬。 邱瑾瑜只觉得手上一阵刺痛,瞬时四肢便开始酥麻僵硬,想要说话却发现连舌根也硬了,口中不自觉的流了些涎水,应声倒地。 邓佩妘也是头一遭见识到月苗人养的毒虫竟这般厉害,上前查看了邱瑾瑜情况,发现他还没失去意识,只是全身上下唯有眼珠还能动弹了。 “月苗人的毒物果真厉害,南枭王,此番是我胜之不武了。” “为救主上,我应承了月苗人拖住你,他们手中握有子母寻踪虫,不论你把人藏到何处,那子虫都能循着味道找过去。” “这次……月苗人动用了手中所有奇药奇毒,只要制服了你,便再没人能阻止我们带走她了。” 此时邓佩妘听见远处有了响动,站起身望去,一队人搀扶着木思疾步而来。 木思见了地上瘫着的邱瑾瑜,出言问道。 “你们对他用了什么?” 邓佩妘指了指木思身旁的一人答道。 “是只红色的蜘蛛,他给我的,说此蛛只咬男子,关键时候可助我脱困。” 木思在地牢中住了数日,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闻言更是苍白了几分,惊怒交加道。 “你竟给了她寡娘蛛?” 那人垂首答道:“族长,您与郡主被擒,属下实是没有办法,唯有邓将军的身手才能缠住南枭王,属下就……” 邓佩妘又指着那人说道:“我答应与他们携手,是因他们应承我不伤城中百姓、王府中人性命,否则主子定是不依的。” “他同我说,他们用的毒都有药可解,我们也事先说好了,离去时把解药留下,莫非你们诓我?” 木思捂着肩头伤口,咳嗽两声,看着地上的邱瑾瑜道。 “万毒都有化解的办法,唯独这寡娘蛛之毒,自我们祖辈起便无可奈何。” “此蛛生于娑罗树上,生有剧毒,见着雄性野兽或男子便会附上去叮咬,释放体内毒素,尔后便会死去,故此得名寡娘蛛。” 邓佩妘闻言,揪起那诓骗她对邱瑾瑜放毒蛛的男子衣领,怒声道。 “你可知郡主有多看重此人,你竟胆敢诓我谋害于他!” 那人却一脸坦然答道。 “为救族长,不得已而为之,事后郡主要杀要剐都成,我把命赔他便是了。” 邓佩妘怒不可遏,一把把人甩飞了出去,却听着身后一道干哑女声颤抖着问道。 “你们把他怎么了?” 玲珑跌跌撞撞的落了地,身后跟着一众去别院寻她的月苗人。 许是因着一个多时辰以前被邱瑾瑜灌了半碗药,退了些热,但眼中仍然浑浊,强撑着意识辨清了情形。 得知邓佩妘正在前院同邱瑾瑜打斗,玲珑硬是在糊里糊涂的高烧中甩开了几个扶着她的月苗女子,运起轻功跑了过来。 当见着邱瑾瑜倒在地上的一瞬,玲珑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玲珑扑倒在邱瑾瑜身边,邓佩妘想伸手去扶,被玲珑拂开。 双手抚上邱瑾瑜脸侧,玲珑的视线却因着高烧和止不住的眼泪模糊不清,只能用喑哑的声音轻声唤他。 “王爷……邱瑾瑜?” 只是一向对她有回应的人这次却没了声响。 玲珑抬起头,对木思伸出手。 “我方才听见你们在说什么毒蛛,把解药给我。” 木思顿了顿,还是同玲珑说了实话。 “这毒蛛极为难寻,毒素可致人瞬间麻痹,不能动弹,直至心跳渐停,并无解药。” 玲珑如遭雷劈般顿在原地,呆呆望向邱瑾瑜,想看清楚他的脸,抬手胡乱的揉起眼睛,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公子……” 见玲珑的癫狂之态,邓佩妘只得上手按住了她两手。 “公子莫要如此,再这样揉搓要伤着眼的。” 玲珑对着她喃喃说道。 “是我骗着他娶我护我,他何其无辜,你们口口声声说着要救我助我,却害了他,害了我夫君!是何道理!” 这会儿有人来报,说城中火势渐消,他们该走了。 木思从未见过玲珑如此失态的模样,自己属下擅作主张动了邱瑾瑜,可事已至此,他们若再不走,便只有死路一条。 “郡主,我们得走了。” “寡娘蛛毒虽无解药,但或可用你项坠中的银月草一试。” 玲珑浑浊的眼中一亮,连忙把项坠拽了下来。 只是此时身边没簪子也没针,没法解上面的机关,玲珑索性徒手掰起了项坠缝隙。 养了近一年的莹润指甲无声断裂,指尖的皮也破了,足见她使了多大的力气。 直至剩下的那半枚银月草丹丸再现,玲珑抖着嗓子问木思。 “此前为救人,我用过一半,余下的这一半,可还能发挥原有的药效?” 第228章 诀别 木思盯看了玲珑片刻,这银月草何等珍贵,他也同玲珑说过。 这东西是他寻遍十万大山,依照族中流传下来的古书上记载觅得的,又炼制成了药丸。 他当时想着他既没有什么能给阿瑜的,便做了枚项坠送给她傍身,还险些为了寻银月草死在了山里。 如今这坠子流转到玲珑手中,木思当然是希望她好好留存着,以备往后当真遭了什么人暗算,可解毒延寿,却不料她竟已为了救旁人用了半颗。 而余下的这半颗,还要用在邱瑾瑜身上。 只是看玲珑双手染血,小心捧着半颗丹丸的模样,今夜若邱瑾瑜真有个什么万一,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银月草有避毒之效,是我亲身试过的,却没试过能不能化解这寡娘蛛之毒。” “这药丸是我参照族中秘术炼制而出,确能保药丸二十年不腐,只是眼下已过去了十八年,药效有无减弱,半颗药丸够是不够解剧烈的蛛毒,我的确不敢断言。” “若你想救他,便试试。” 玲珑本就因高热而神智昏聩,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更加搅得她脑中如同一团浆糊,唯有一个念头始终撑着她不能合上沉重的眼皮。 他不能死。 雍王宫宫变那日,心中感念复杂无比,有等死的绝望,有国破的哀痛,甚至还有些许即将从可悲命运中解脱的释怀,却从未体会过今夜这般的无助。 玲珑被眼眶中不断涌出的眼泪扰得不胜其烦,仿佛从前十多年的隐忍与压抑,那些不能轻弹的辛酸泪,都在今夜倾闸而出,收将不住。 咸涩的眼泪滑入喉中,玲珑哽咽着去掰邱瑾瑜的嘴,可他周身却因着麻痹而僵硬,竟是连这半枚小小的丹丸都塞不进去。 “你吃啊……你快吃……” 木思摇了摇头:“毒素已然入体,即便喂入口中他也无力咀嚼吞咽了。” 玲珑双眼如同泣血一般,红得骇人,忖了片刻便将那半枚药丸塞入自己口中,嚼碎后覆上了邱瑾瑜已经冰凉的双唇。 银月草独有的香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玲珑以舌为勺,一点点将已经成了碎末的药渣送入他口中。 邱瑾瑜的唇舌一向炽热,每每两人亲吻时都卷着玲珑缠弄得不知疲倦,此刻却行将就木,任玲珑怎么拨弄都没了反应。 热泪随之滚落在邱瑾瑜脸上,玲珑在自己舌尖上用力一咬,滚烫的鲜血瞬时溢了满腔,又从她双唇之间徐徐度入邱瑾瑜口中。 血卷着药渣,顺着邱瑾瑜喉咙流下,玲珑手指探上他的咽喉,片刻后终于感觉到喉结轻微的滚动了一下。 “郡主,咱们必须得走了。药已喂下,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知道你心系于他,可如今你与魏国有私之事已然露了相,他们查出你身份是早晚的事,定安,你不能再留了。” “况且今夜……咱们的人大闹王府,毒杀了不少官兵侍卫,眼下王爷也……” “即便你不走,你和他,也断无可能了。” 玲珑睁开眼,这些话她已不想再听了,什么魏国、雍国、夏兆国,那些恩恩怨怨,她是谁,该如何,不该如何…… 玲珑抚上邱瑾瑜的脸,想再好好看一看他,奈何失了血,头愈发的沉,身上一软,便随着邱瑾瑜一起瘫倒下去。 脸贴着冰凉的砖石,眼底倒是清明了两分,玲珑这才察觉邱瑾瑜虽早就僵成了块木头似的,双目却仍睁着,眼珠正也定定的看向她。 两人无声对望着,木思冲邓佩妘使了个眼色,她弯腰捞起了地上的玲珑,扛上了肩头。 “走!” 邱瑾瑜虽身中蛛毒,全身动弹不能,但凭着一身精纯的内力,一直阻着经脉中毒素的流淌,倒也没失了神志。 玲珑染了血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抚着他的脸侧,喉间还残存着她血液的腥热,直至眼见着她被人抱起带走,邱瑾瑜只觉得心头宛如刀割。 “珑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银月草起了效用,邱瑾瑜周身仍然僵着,口中却爆出一声低沉的哀吼,只是邓佩妘已扛着玲珑跃出了王府高墙,不见了踪影。 木思顿住脚步,上前摸了摸邱瑾瑜脉门,同身边人吩咐了句话,那人从怀中摸出了个瓷瓶,放在了邱瑾瑜眼前。 “南枭王,我感念你不杀之恩,我们主仆的确有亏于你,这药能解今夜他们施的毒,也盼着能平息你些许怒火。” “从此山高路远,不论是因怨还是因情,都莫要太过执着了。” “她此生不易,此前种种也是迫不得已,你们二人虽然有缘无份,但好歹相守过这一段时日,已是比这世上许多苦情人好上太多了。” “银月草起了效,你身上的毒会慢慢化解,告辞。” 木思对着邱瑾瑜行了个月苗人独有的礼节,后率着众人而去。 月苗人走后,邱瑾瑜又在原地躺了许久,府中弥漫着洋金花幽幽的香气,邱瑾瑜却觉着,除了手脚仍没有知觉,脑子却清明得很。 整整一年了。 去年的春日时,她坐着王府那粗滥的马车嫁了过来,今年的春日里,又离他而去。 定安的夜空仍然澄澈,依稀还能听见城中嘈杂的人声,可邱瑾瑜却觉得自己的心被整个儿挖空了。 这辈子,好像也没这么狼狈颓废过。 幼时家中生了变故,却也激励了他奋发而为,意气风发之年,报了家仇,扶持弟弟坐上皇位,放眼天下仍不可一世。 无忧无惧的南枭王做惯了,早已忘了失去是什么滋味,这一次,却是尝尽了。 也不知道木然的躺了多久,郭昂带着几个未被毒虫叮咬的暗卫寻了回来,那些怪虫如潮水一般不要命的袭来,叫几人现在头皮还酥酥的发麻。 “王爷!” 郭昂叫几人去周边守着,扶起了地上的邱瑾瑜。 邱瑾瑜此时仍口齿不清,但却能磕巴的说出话了。 问了郭昂府中情形,得知大多人都在此次夜袭中中了毒,昏迷不醒,又叫他去把木思留下的那瓶药拿下去给众人分了。 第229章 背驰 把邱瑾瑜扛到了榻上,郭昂跪地叩了头。 “属下无能,眼睁睁看着月苗人闯进水榭,带走了王妃,请王爷下令,属下即刻带人去追。” 邱瑾瑜的声音自榻上幽幽响起。 “城中府中乱做一团,如何去追,月苗人留了解药,我们才得以活命,莫说他们行迹难寻,便是追上了,他们再行祭出什么毒物来痛下杀手,你又如何抵挡得了?” 此时带着人手出去救火的季管事回来了,见着府中一片狼藉,急切寻来,见了邱瑾瑜这般模样,惊骇不已。 邱瑾瑜问了季管事城中火情,季管事禀告道。 “城中火点已尽数扑灭,只是说来奇怪,起火处多是些无人居住的草棚,要么就是在上次水患过后新挖的储水池附近,大致上未致什么伤亡。” 郭昂愤愤接话。 “有甚奇怪,本就是为着分散咱们府上人力而为,这群月苗人,当真狡猾至极!” 邱瑾瑜眼中晦暗不明,良久说道。 “这群人屡次做乱,却未曾伤人性命,今夜城中起火一事,先叫官府压下,对外只说是一处失火,火星随风飘散,才引发多处起火。” “王妃失踪一事,非同小可,对外只说王妃染了重疾,需长久居于别院静养。” “你们先下去操持诸事。” 郭昂忧心邱瑾瑜身体,又问道。 “可要叫郎中来为王爷把把脉象?属下恐王爷体内余毒未清,若是落下什么病……” 季管事不明所以,大惊失色。 “王爷中毒了?这……” 邱瑾瑜烦躁的闭了闭眼。 “下去。” 郭昂同季管事走后,邱瑾瑜又静静躺了一会儿,直至觉着能抬胳膊了,摸出里怀的发结,看着看着眼眶开始发酸。 若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或许不会选择那夜带人去捉拿木思。 今夜从晴澜说的寥寥几语中得知,宫中之事的确是受了玲珑指使,可如今想来,以玲珑那般缜密的心思、敏捷的身手,再加上晴澜从旁相助,在一群毫无防备的人面前,的确不该失手。 那晴澜连几十斤重的枪都使得,而挡在夏泓澈身前的王若嫣不过是个弱女子,晴澜便是徒手亦能扭断王若嫣的脖子。 然而最终王若嫣却只留下了点皮肉伤,当初他与夏泓澈还嘲讽过几句,说这个刺客,蛰伏深宫,数年磨一剑,当真不济。 刀刃从心肺之间刺入,若想不伤脉络脏腑,却是比一刀毙命还要难几分。 只是她们此举到底所谋为何,邱瑾瑜一时还想不通。 摸着了最要紧一件事的头绪,邱瑾瑜只恼自己近日被怒火冲昏了头,没有细细捋清其中利害关系。 玲珑所为,明面上的确都是当诛的大罪,就算他信了她没有弑君祸国之心,却没法同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人交代。 也难怪她那些手下会拼死来救,任谁看来,这些事败露,玲珑迟早都要被他拷问发落。 若是早知如此,邱瑾瑜宁愿被她欺瞒一辈子,只要她不做有害夏兆之事,他就愿意一直被“蒙在鼓里”,做个傻子。 而如今…… 事已至此,盛着玲珑秘密的盒子已被打开,他也没有了退路。 这一夜,邱瑾瑜彻夜未眠。 不过到底是心智坚韧远超常人的汉子,偷偷抹了几滴眼泪之后,便开始盘算着如何把人抢回来。 他没让郭昂去追,也是权宜之计。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虽然逃了,左右也不过就是逃回魏国。 玲珑与魏国细作有私交一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出来的,虽然这些众都是他的心腹,但也不能逼着他们永久瞒下此事,那是欺君叛国之罪。 这些时日,诚如玲珑所预见的,邱瑾瑜想了许久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确是进退两难。 …… 玲珑浑浑噩噩间被邓佩妘等人带出了城,满脑子都是最后与邱瑾瑜分开前,他那双耀着星光与火光的眼睛。 其中似有无奈、不甘、不舍,虽只是短促的一眼,却叫她肝肠寸断。 还有许多话想同他说,却又无从开口,玲珑明白,此一别,即便日后有幸再见,也许连相认都不能够了。 玲珑在邓佩妘背上被颠得眼泪还没来得及聚成珠,就破碎着飞洒入空中,哭得愈发头晕脑胀,也不知什么时候便彻底晕沉过去了。 再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 玲珑只觉得宛如大梦初醒,车窗外透进的阳光晃眼,全身更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难受得紧。 “水……” 喉间如被烈火燎过一般灼痛,身边人应声递了个水碗到玲珑嘴边。 甘冽的清水润过喉头,玲珑才觉着有了些说话的气力,又眨动了几下沉重的眼皮,入目的竟是熟悉的一张脸。 “二娘……” 周二娘听玲珑哑着嗓子唤她,险些掉下泪来,见她挣扎着想坐起身,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王妃,你可觉着好些了?你都昏睡了两天两夜了,期间还一直说胡话,吓坏我了。” 玲珑由她扶着,靠上了车壁,怔怔问道。 “我们现今身处何处?” 周二娘见玲珑仍有些茫然,轻声细语的解释道。 “那晚有人下到地牢来寻那月苗人,他们知道是我一直在背后助你,便把我也带出来了。” “他们说……王妃你醒时应是不愿见到他们,便叫我一直守着你,给你喂药擦身。” 二娘的话叫玲珑渐渐忆起了那夜种种,眼底登时便聚了泪意,抓着二娘手臂急切问道。 “王爷呢?王爷的毒可解了?” 周二娘连连点头安抚:“那月苗人说了,临走之际他摸了南枭王的脉,蛛毒已开始化解,休养一段时日应就无碍了,王妃你莫要再哭了……” “你昏睡这两日一直在哭,哭得奴家心里也跟着疼,瞧瞧你这眼睛里都没了光亮了……” 在周二娘心中,玲珑一直坚韧无畏,大事小情上一向胆大心细,游刃有余,除却在王爷面前偶现些小女儿情态,哪曾见过她这般黯然心伤,羸弱不堪。 第230章 三女成行 玲珑听她说邱瑾瑜无恙,泪意反而更加汹涌,扯着二娘衣袖不知所措,霎时间泪流满面。 “二娘……” 玲珑不知该说些什么,哽着喉头剧痛下意识哀哀切切唤着周二娘名字。 周二娘虽然不明白玲珑与这群月苗人之间到底有何隐情,却十分清楚她与王爷之间的情意有几多。 她刚被招进王府做工时,王爷与王妃刚成亲不久,也算是眼看着这小夫妻两个是如何由生疏到亲昵,从懵懂到情深的。 周二娘前半生过得苦,她乐意见得于她有恩的玲珑过得美满和乐。 只是没成想,玲珑也是个苦命的。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人命也不值个什么,尤其是女子,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周二娘自打嫁了人,就与娘家基本上断了联系。 刚成家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她那丈夫拿全数积蓄凑了彩礼钱,他们夫妻只得一起早出晚归的做工维持生计。 后来攒下了些银钱,开了个食肆,日子过得有了奔头,才慢慢察觉,那个每日同她为柴米油盐拌嘴的男人,已渐渐成了她最亲的人。 从前在家中做姑娘时,兄弟姐妹多,父母也不曾偏爱过她什么。 她与丈夫都是火爆脾气,时常吵架斗嘴,不过即便如此,也叫周二娘觉着幸福,因着这男人日日说的做的,都是与她,与他们这个小家有关。 有些好东西,只有得到过的人知晓,失去时有多难以割舍。 王爷同王妃的情感,在周二娘眼中是何等美满,她把自己此生落下的遗憾化作了祝福与期许,只盼着王爷与王妃能长久至白头。 可惜如今,她尝过的与至爱分离之苦,王妃也尝了。 周二娘轻轻环住玲珑,任她在自己怀中放声痛哭。 “王妃,你若难受,便再哭这一次,哭过之后,还得好好把前路走下去。” “王妃如今是奴家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往后王妃去哪儿,二娘必随侍在侧,你还年轻,人生的路还长着,一时间的愁苦总会被日子冲淡的。” 玲珑伏在二娘肩上,哭得犹如孩童,有生以来最快活的一段日子,那些欢声笑语,终是要生生从她身上剥离,永远留在定安城了。 车门外的邓佩妘驾着车,听见里面传来玲珑嚎啕的哭声,叹了口气。 待到心中悲苦释放出去些了,玲珑平复了会心绪,出言问道。 “你说我昏睡了两日,如今我们身在何处?” “王爷……他没派人来追吗?” 二娘摇了摇头。 “他们只说让我照顾你,旁的一句都不曾与我多说过。” 车门外的邓佩妘闻言,把缰绳扔给了一旁的月苗人,打开一侧车门猫着腰钻了进去。 邓佩妘看了看周二娘,开口问玲珑。 “公……主子,此人可信否?” 玲珑点了点头:“她是我在王府中的心腹,原为铄城百姓,身家清白,往后,便都是自己人了,不必避着她说话。” 周二娘对邓佩妘倒是颇为好奇,看着邓佩妘约摸大她几岁,举手投足间却飒爽利落,那晚眼见着她一手持枪一手扛着玲珑,却全不费力,叫周二娘叹为观止,还没见过如此力大无穷的英武女子。 “奴家夫家姓周,王妃她们都唤我二娘,见过……见过女壮士。” 邓佩妘爽朗一笑,抱拳说道。 “二娘说笑了,往后唤我佩妘便是。” 玲珑与邓佩妘也有许久未见了,遂提了提精神问道。 “那时在宫中日日见着你做万福礼,这会儿看你做武将礼,倒还真不大习惯。” “出宫后的这半年,你过得如何?” 邓佩妘听玲珑言语中有些调侃俏皮,暗觉欣慰,到底是少时便懂得韬光养晦胸有大义的公子凌,若是因着那南枭王哭嚎个没完,确是也不像她了。 “月苗人遮掩行踪的确厉害,我一直跟着他们,有你的信物,那木思待我也很是客气。” “在宫中住了数年,腿脚都软了,这半年我日夜操练,便是为着早日重拾旧日本领,不然日后又如何护得了主子。” 邓佩妘说着话,踌躇了半晌,虽然怕再勾起玲珑伤怀,但还是决定物归原主。 “这玉牌……给主子留做个念想。” 邓佩妘自怀中摸出用粗布包裹起来的玉牌,递与了玲珑。 玲珑探出已被二娘包扎好的十指,略有些颤抖的摊开了布,情不自禁摸了摸上面触手生温的枭首。 这块玉算是王府之中最为稀罕的一个物件儿了。 听季管事说,她嫁过来之前,王爷着人用前年御赐的一块和田玉给她雕了这块牌子,白若羊脂,盈润通透。 片刻失神过后,玲珑把玉牌重新包起,收进了衣裳里怀。 “佩妘,你同我说说眼下情况。” 邓佩妘点点头,遂又开口道。 “因着主子此前一直昏睡,咱们只得用马车载着走大路而行,现在仍处在夏兆境内。” “佩妘同木思商议过后,一致觉着雍国境内战火四起,不宜直接取道去往魏国。” “是以咱们现今正在西行路上,待到抵达垆江,便可顺着水路一直南下,再从雍国西南边境进入魏国地界。” 玲珑摸着下唇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们思虑妥当,虽然我本不愿去魏国见我那外祖,但如今天下,当真是没了旁的容身之处了。” 周二娘听得云里雾里,邓佩妘拍了拍周二娘的手背道。 “主子的身世,说来话长,往后我会慢慢说与你听的。” 玲珑苦笑。 “的确。” “佩妘,既取道垆江,不是距着西州不远?你可想回故土看看?” 提及家乡,邓佩妘眉心抽动,握了握拳。 “回去也是徒增伤感。” “那时应是为了让我长兄继续据守垆关,家中并未被连累获罪,可……我与次兄在昭阳出了事之后,听说我长兄便一病不起,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如今雍国内乱四起,西州本就荒凉,兵力稀薄,想必早已沦为那些马匪沙盗的巢穴了。” “况且,护送主子速回魏国才是要紧。” 第231章 弃车 玲珑闻言又思虑了片刻方道。 “无妨,我离开雍国已久,此次去往魏国,也该沿途查探一番各地情势,以便筹谋之后的事。” “你对西州周遭熟悉,我们便去西州走一遭,你长兄虽已身亡,但我记得你侄儿后来承了邓氏家主之位。” “如今虽不知你家中是否还有亲人留在西州,也不知道西州是否已被马匪占了去,但我们既途经西州,你也该回去看上一眼,若邓氏家祠还在,我也想敬一柱清香,代……那人叩头谢罪。” “只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承我奉的香火。” 邓佩妘神色动容,怅然说道。 “邓氏先祖并非不辨是非之人,主子,那人犯下的罪过,与你无干。” 提及此事,两人心下难免沉重。 尔后不久,马车渐渐停了,车门外响起木思的问话声。 “听人来报,说车中有交谈声,可是郡主清醒了?” 邓佩妘见玲珑点了头,伸手推开了车门。 木思向玲珑行了个礼,欲言又止了半晌,试探着问道。 “郡主……可还觉着哪里不适?咱们已赶了两日两夜的路了,前面有个小县城,我已着人打探过了,并无不妥,或可寻个郎中来为郡主把一把脉。” 玲珑见了木思,面色不善,但碍着这会眼前人多,并未发作。 “不必了,既是在逃亡,又怎能冒险进城,王府人强马壮,便是你们有隐匿踪迹的办法,也不无可能被他们追赶上。” “这马车不宜再坐,马匹可足数?” 木思点头:“两人一骑,应是足够的。” 玲珑又吩咐道:“这马车也不能就地弃了,一会儿你遣两个没有口音的女子,陪同二娘进城把马车卖了。” “二娘,你再为我买身男子衣裳,我身上这件襦裙太过惹眼,一会儿还得寻个地方烧了。” 邓佩妘闻言亦点头附和:“的确,主子本就生得容貌出众,再穿着这件华贵的衣裙,想叫人不留意都难。” 木思依玲珑所言,调拨了两个月苗女子随着周二娘进了县城。 挑衣裳的时候,两个月苗女人明显很是不耐,一直警戒的看着四周围,又出言催促周二娘。 “你们这般模样,哪里像是同姊妹一起上街采买的?若是不想引人瞩目,便松一松神,咱们是来买衣裳,不是偷衣裳的。” “这件好,衬咱们公子,欸,给钱。” 周二娘是从地牢里被提出来的,玲珑身上也没有银钱,邓佩妘更是跟着月苗人白吃了几个月的饭了,三人都身无长物,这花销当然只能伸手问月苗人要。 那两个月苗女人相视一眼,也说不过二娘这张嘴,只得悻悻上前语气生硬的问老板。 “多少钱?” 老板伸出两根手指。 “这位大嫂眼光真好,这件长衫刚好二两银子。” 月苗女人瞪圆了眼睛。 “这么贵!” 他们虽是奉王命潜入夏雍两国的细作,但开销用度上并不宽裕,魏国国力本就贫弱,国之命脉是诸多的盐井。 魏国的盐产量足,质地也好,可无奈因着只与雍国一国接壤,放在别处可值大把银两的白盐只能销往雍国,价格也始终被雍国压着。 雍国手若能松一松,魏国便能多赚些银子,若是有什么不顺雍国的意了,过税便要长几成,是以魏国人过得并不宽裕。 周二娘皱了皱眉,彼时王府也穷得叮当作响,可王爷在吃穿用度上从不曾亏待王妃。 这些月苗人对着王妃毕恭毕敬,竟是连买身衣裳都要心疼。 “掌柜的,我看你这衫子做工用料极是精美,往后我们公子穿的索性都在你这儿买了,你这头一回做我们生意,就给抬抬手让点价嘛,开个好头。” 掌柜原本听着人当他的面喊贵,不太高兴,却没架得住二娘的示好。 “呵呵,还是这位大嫂说话中听,成,就当给了你这个面子,给你抹个三百文钱。” 月苗女人在二娘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付了银子,出了店门,二娘又同她们二人搭话道。 “得了,别丧着脸了,一会儿卖马车时把这银子赚回来便是了。” 周二娘此前在市井混迹的日子也不短了,讲价溢价的本事自是炉火纯青,马车卖了个好价钱。 拎着沉甸甸的一袋子银子,周二娘拿出十两塞进了自己荷包,剩下的扔还给了月苗女人。 “这是我赚来的,我便自己留着了,省得再为王妃购置些什么,还得问你们要钱。” “不过我说呀,你们……这性子也太直了,这样当真能做得了细作?” 两个女子面露讪色,反驳道。 “我们族人自是不比你们中原人狡诈的,一筐甘草十文钱,走遍所有寨子也都是这个价钱,断不会有人为多赚或少付些银钱撒谎诓人的!” 二娘听着这话,觉着好笑。 这些人看着怪异,又是放毒又是养虫的,性子倒是单纯。 回去之后,二娘陪同玲珑进了林子换好了长衫,又绾了个男子的髻,腰带勒出窄腰,玲珑自林间走出时,看得几个月苗女子脸上都发起了热。 邓佩妘由衷赞道:“公子做这身打扮,与佩妘想象中那小小少年长大后的模样,如出一辙。” 玲珑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好容易习惯了穿襦裙,此番又穿回了长衫。” 木思吩咐了众人今夜就地歇息一晚,明日全部骑马赶路,早日抵达垆江江畔。 晚上露宿林间,二娘有些忧心。 “王妃风寒方见了好,林子里风这般刮……” 玲珑摆了摆手:“我是习武之人,此前病势来得凶猛是因着我心事过重,经络不畅,现在……已无碍了。往后人前人后,还是唤我公子,王妃那称谓……如今也不适宜再唤了。” 邓佩妘又向火堆里扔了把枯枝,笑着转移话题。 “二娘她不谙武学,不懂气力流转之道,说通俗些,都说练武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正是此理。” 周二娘冲邓佩妘感激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 “公子,今日进城我在路边买的,你快打开瞧瞧。” 第232章 记仇 玲珑狐疑的拆开,见其中竟包的是些果干。 二娘见玲珑盯着果干愣神,开口说道。 “我见着这里街边有卖果干的,也挺惊诧,可惜没寻见公子此前最喜食的桃干,这李子干,可是有些酸口的。” 玲珑回过神,分给邓佩妘尝了尝,酸得她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玲珑边嚼边道:“定安的果干都卖到这么偏远的小城来了,只可惜待到我们过了境,便吃不到了。” 周二娘拍了拍自己的荷包:“这一路上若再见着有卖的,定给公子备足一路上吃的,今日我从那两个月苗人手里抠出来些银子,咱们也不用仰人鼻息了。” “不过公子你也少吃些,这李子干最是倒牙。” 玲珑却吃得香甜:“我觉着酸得正好。” 第二日一早,众人整备了所有马匹,大伙都会骑马,唯有二娘略显无措,站在玲珑身边看她紧着马镫,搭不上手。 玲珑翻身上了马,对周二娘伸出手道。 “二娘,你与我共乘一骑。” 周二娘脸上一热,玲珑这扮相太过俊俏,平时坐着说话倒是没什么不习惯,这要贴着身子坐在一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邓佩妘走上前,揽了周二娘肩头往自己身边一扳。 “路途遥远,两人一骑挤得很,公子自己一马,二娘与我同乘便是。” 还愣神的功夫,周二娘被邓佩妘擎着腰举上了马背,马儿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吓得周二娘哎呦哎呦叫了两声,晃悠着身子还当自己下一刻就要被甩下去了。 身后突然一热,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人框进了怀里,周二娘立时便如同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搂上了邓佩妘脖子,紧闭着双眼哆嗦。 邓佩妘哈哈一笑:“看你是个爽利人,不成想骑个马吓成这样,你将我搂得这样紧,我也策不了马,咱们可要被大伙落下了。” 玲珑策着马儿走到两人身侧,轻声唤道。 “二娘,你坐正身子便是,佩妘不会叫你跌下去的。” 见周二娘惨白着脸战战兢兢的仰着身子紧贴着邓佩妘,玲珑莞尔。 “二娘她也是此生第一遭骑马,你多看顾她些。” “是。” 邓佩妘轻喝一声,马儿小跑起来,玲珑也夹了马腹跟了上去。 之前在定安时,玲珑总是盼着能无所顾忌的策马驰骋,如今不必再收着精湛的骑术,可以放肆的跑了,却没了那时的好兴致。 看着前面共乘的两人,玲珑想起邱瑾瑜数次带着她策马,招摇过市,林间疾驰,在夕阳下亲吻,胸口疼得呼吸一滞。 玲珑回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现在的每一步,都距着他越来越远了。 玲珑用力抿了抿唇角,若说活到如今这一十七载,还没有什么让她觉得如此不甘的,便是那曾仅有一步之遥的至尊之位,也不曾叫她觉得惋惜。 唯独与他之间这一段情,玲珑不愿就此认了两人注定离散的运数。 黑眸之中再次翻涌起炯炯的光亮,玲珑在心底默默说了句。 “王爷,你同我说过,往后纵使有千难万难,你我都一同携手度过去。” “只是有些事情,我只能独自面对,你若肯等我,届时我再以本来姓名,求嫁于你。” 只是话虽说得漂亮,玲珑心里却清楚,这一去经年,要经历多少物是人非沧海桑田,邱瑾瑜会不会恨她、怨她,会不会忘了他们这一年的过往,会不会移情旁人,都是未知。 事态已迫着她看清处境,再眷恋逗留,只会陷自己于危难,陷他于不忠不义。 邱瑾瑜自己尚且因为身怀一半胡人血脉,连认祖归宗都不敢,她已露显端倪的身世,会给他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走了,他便可以寻个由头说她病了,死了,也没人会再去探寻一个死人的过往了。 木思见玲珑驻足,上前言道。 “郡主,赶路。” 玲珑横了眼波扫向木思,缓缓说道。 “木叔,你肩上的伤,可能扛得住这般颠簸?” 木思摸着肩头,勾着嘴角笑了笑。 “我还当郡主还在生我的气,南枭王此前已着人为我敷了伤药,我月苗能辨毒草,自然也能识药草,他们手里有治外伤的药,无碍的。” 玲珑点点头,瞥了一眼木思身边跟着的男子。 “这会尚未出夏兆国境,我暂且不与他为难,待到上了船,带他来见我,他诓佩妘谋害南枭王一事,还需得好好清算清算。” 那男子一愣。 他们此前并未见过这位郡主的面,在王府初见她时,看她虽会些武功,却柔弱不堪,哭天抹泪的,对她甚不及对邓佩妘那般敬服。 此人原想着,既南枭王的毒解了,逃亡路上族长也无暇罚他,此事应就这么遮盖过去了,却没成想这位郡主还记着仇。 他们向来只听从族长一人之命,听玲珑口吻似是要做主落他的罪,也有些不服。 “郡主莫要忘了,您是咱们魏国的郡主,就算您曾委身于南枭王,也……” 木思闻言呵斥道:“放肆!” 男人讪讪住了口,玲珑淡着神色又道。 “你唤我一声郡主,也该知道你们陛下这般大费周折把我迎回魏国,是有多重视于我。” “你说的没错,我夫君是个臭名昭着,睚眦必报之人,我与他朝夕相处了一年,也养了不少恶习。” “你擅作主张谋害于他,今日又以下犯上顶撞于我,我都记下了,待到日后得空了,咱们再行分说。” 玲珑说罢,利落的调了马头走了,那男子又向木思说道。 “族长,我……” 木思却冷眼说道。 “我已同你们说过,郡主尊贵,我魏国国运日后都系于她一身,上船之后,你自去郡主面前领罚。” “倘若我再听谁口中有对郡主不敬之言,必惩之。” 弃车之后,一行人改行了山路,数日后抵达了垆江渡。 第233章 重利 邓佩妘先行下了马,又把周二娘抱了下来,周二娘双腿打着哆嗦,若没邓佩妘搀扶,险些瘫倒在地。 “我的天爷,可算是到了,这马再骑下去,我大腿里面这两大片水泡也要磨破了。” 玲珑也下了马走过来,同邓佩妘各一侧搀着她。 “难为你了,你此前从未骑过马,这几日奔波下来,确是要受苦的。” 周二娘疼得龇牙咧嘴,问两人道。 “你们当真都无碍吗?难不成这水泡专挑我一人身上长?” 邓佩妘这几日同周二娘混得熟络,笑了笑。 “我从前在关外追击沙盗时,都是在马上挥枪作战的,腿上这层皮肉早就长厚了。” “你这起的还是些水泡,早年间我腿上起的都是血泡,挑破了还得跨马上阵,早习惯了。” 邓佩妘自小生长在西州,家中只有两个哥哥,性子也养得偏像男儿。 此前在宫里时要掩藏着真实性情,如今随着玲珑走了出来,身边又有了可以谈笑闲话的人,也渐渐显露了大漠骄阳似的本性。 垆江渡虽是个渡口,但已接近荒废。 垆江发源于夏兆国西北边的天定山,流经雍国,于魏国入海。 早年间,雍国与夏兆国前朝关系还算过得去时,也做些贸易往来,垆江渡便是其中一条运人载物的航路。 只是国力相近的两国,都越来越想压过对方一头,关系逐年恶化,仁义不在买卖也断了,如今盛极一时的渡口,成了个普通的小镇子。 渡口附近只有些渔船,木思着人在镇上问了,能载下他们这数十人众的货船,唯有镇上的罗把头手里才有。 几人在渡口附近寻见了人,只是那罗把头听说他们要去魏国,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雍国那边儿打仗呢,又没得货可倒腾,这一去少说十天半月的,回来逆水行船更是耽搁功夫,纯属赔本买卖。” 木思闻言问道。 “所以把头不愿出航,是差在银钱上,那你且说说,要予你多少银两,你才肯送我们这一趟?” 罗把头本就不欲接这趟买卖,看这群人穿着也颇为朴素,想着索性一口叫个天价,把他们打发走便是。 “三百两银。” “什么?你抢钱呐?” 二娘从前是做小买卖的,对这些门道还算了解,听了罗把头所言便压不住火气了。 “我们这才三十余人,便是航程远了些,每人多付你几百文就是了,你要十两银子一人,这不是狮子大张口吗?” 那罗把头不耐的摆摆手:“没钱就走,别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二娘性子泼辣,哪能受得了这个窝囊气,仍打算同那罗把头讲道理。 “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你这人……” 罗把头握着杆烟袋锅子的手臂一扬,欲挥退拦路的周二娘,码头上栈道狭窄,二娘退了半步,也怕跌进水里,被罗把头烟袋锅子里面飞出的火星烫了脖子。 周二娘轻呼一声,罗把头也没回头,只是没走出两步,就被一只手掌按上了肩头,还没待做出反应,肩胛骨已被捏得咯咯作响。 罗把头软了腿,一边呼痛一边歪着身子转过头,便见着邓佩妘居高临下睨着自己。 “把人烫了,还想走?” 玲珑也摇着手中折扇,浅笑着翩翩走近。 “罗把头是个急性子,不过江里的鱼跑不了,我这儿却有笔错过了便会痛悔一生的买卖,我这阿姐脾气不好,还请罗把头稍安勿躁。” 罗把头这才明白这一男一女不好招惹,当即扯了个难看的笑。 “好说,好说。” 邓佩妘把人提到周二娘面前,手上又加了两分力气。 “哎呦,轻点轻点,这位嫂嫂,是老罗鲁莽,却当真不是故意的。” 周二娘觉着挺解气,用鼻音嗯了一声,邓佩妘才松了手。 木思趁这功夫低声同玲珑说道:“公子,咱们拿不出三百两银子……” 玲珑收了折扇一抬,示意木思不要说话,又看向罗把头。 “把头叫价三百两,是为叫我们知难而退?” 罗把头自邓佩妘身边挪开了两步,才敢作揖答话。 “公子,实在并非老罗刻意为难诸位,而是这货舱空着去空着回,还含着伙计们的食杂工费,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从前载人,不过是捎带手的赚点,现在没了货物往来,出一次船若没个百来两银的进账,我们还不若老老实实网鱼呢。” “况且雍国那段水域,途经西州,最是荒乱,若是无利可图,谁愿担着被劫杀的风险跑船啊。” 玲珑点点头。 “把头说的不无道理,如此我便许以把头重利,还是能叫垆江渡复现往日辉煌的长久之利,不知可否劳烦罗把头携我们走这一遭?” 罗把头见眼前这公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说起话来神态自若,虽穿着普通,却掩盖不住一身的贵气,倒是真信了几分他几分。 “请公子指教。” 玲珑一摇折扇,缓缓说道。 “我们这一行去往魏国,便是为着行商。” “魏国盛产白盐、珍稀药草,从前只销往雍国,且物美价廉。” “如今雍国大乱,这些好东西也没了去处。” “罗把头若愿送我们前去魏国,往后收购这些货物之事可由我等操持,再由罗把头运回。” “第一批货,罗把头只需出人力船只,待到运回夏兆卖出,再把货款付还。” “至于罗把头忧心雍国那段航线不太平一事,我们此行也可沿途探查一番,在西州停靠几日,我这些家仆倒是有些本领,寻常流寇水匪不足为患,往后我也可派人随航。” “罗把头若觉得此事可为,我们便可签下长契,月月往来。” “走了水路,我们这些马匹也再用不上了,就顶给罗把头,用于往后拉送货物使了。” “不知罗把头觉得,这可算笔好买卖?” 罗把头张了张嘴,魏国那些东西,放在夏兆自然是紧俏货,但这跨国的买卖,从前还真就没人敢做,中间隔着雍国的水域,也做不得。 玲珑见他瞪着眼珠子还在思虑,又说道。 “富贵险中求,若是罗把头甘于打渔,我们再寻旁人问问便是。” “成!我干!” 玲珑笑笑:“那这船费?” 罗把头咬了咬牙:“收你们一人五百文!” 第234章 立威 出行这日风和日丽,伙计们呼喊着号子拉动着船帆,罗把头亲自掌舵,闲置了多年的货船驶离了垆江渡,倒是引得全镇的居民都跑到渡口来围观了。 “许多年没见过大船出航,听说罗把头还特地把货船修缮了一番。” “南边兵荒马乱的,真是为了赚钱不要命了。” “就是,好日子过够了这是……” “你瞧为首的那公子真俊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公子哥。” 玲珑负手立于船头,髻上发带迎风飞舞,看着船只破浪前行,同身边木思说道。 “也多亏了垆江渡如今荒芜,官兵未多加盘查,你那文书诓骗他们倒是绰绰有余。” 木思应道。 “这几年混迹于各地,为掩人耳目,手上倒是积攒了些假文书。” “只是郡主,盐与草药都是我国至宝,您未经陛下允准便应承与这罗把头互通航运……” 玲珑仍眺望着两岸青山绿水,淡淡说道。 “我听母后说过,魏国山水秀丽,山珍异兽不计其数,可举国过得却清苦。” “魏国多山林,地形陡峭,城邦稀少,百姓多以部族为居。” “人口分散,素日里过得倒是与世无争,可你既说那罗信已打到了自家门前,若还不做战备,任你们把谁请来为帅也难以抵挡。” “垆江位处西隅,受雍国之乱波及较轻,若这条航线能得以疏通,能助魏国打破些闭塞的局面。” “你们若想抗击罗信,总得要银子、粮草、军备?” “公子凌并无通天之能,若是单单指望着以一人之力扭转颓势,绝无可能。” “魏王若想仰仗于我,便需得事事听从于我,否则,只能恕我无能为力了。” “木叔,想要击退罗信,你们月苗也得挑起大梁,我欲把月苗族锻为一把利刃。” “所以首要的,需得你助我在月苗族人中立住威信……” 众人齐聚于船舱之中,玲珑站在正中,浅绿色的衫子衬得她身姿挺拔颀长,如同青青翠竹,亭亭玉立。 定安水土养人,玲珑嫁作人妇这一年间,容貌出落得多添了几分柔美,就连她自己再度缠起裹胸布时才惊觉,确实较从前变大了不少,白日里勒着,甚至觉着胀痛难忍。 许也是因着她如今看起来削了些凌厉,也能察觉到木思这群属下待她并算不得心服口服。 当初在城外农庄,她和邱瑾瑜的人各杀了一个木思的跟班。 像月苗这种生活在山寨中的部族,人人之间许都沾亲带故,有旧怨的南枭王妃摇身一变成了他们魏国的郡主,想必也是一时间难以接受,却碍着王命不得不遵从。 玲珑听二娘说了进城买衫子时候发生的事,猜想月苗人生长于深山之中,心性应的确是单纯的,只是他们闭塞排外,只认死理,直来直去,对外人防备心也重。 这一路上,他们之间若是交谈,说的也都是玲珑她们根本听不懂的苗语。 赢得月苗人的忠诚,是玲珑必须迈出的一步,也是日后不必事事受魏王掣肘的底气。 他们既觉得中原人狡诈阴险,干巴巴的怀柔之策应是无用的,还得从立威入手。 好在木思心向于她,拿捏些没心眼的月苗人也不算难事。 给了邓佩妘寡娘蛛的男人被木思从人堆中叫了出来,这几日他过得也不轻巧,那日被玲珑几句话唬得夜夜不得安眠。 玲珑转身看向他,问道。 “你叫什么。” 那男人咽了咽口水,看着玲珑云淡风轻的神情,想着她不过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中原女子,也不会当众吃了他,应声道。 “勒乌。” “好,勒乌。此番把大伙叫来,便是言明一件事情。” “据我所知,我同木思族长被囚之时,是勒乌集结了大伙,制定了营救之计,也顺利的把我同族长解救了出来。” “诸位拼上了性命,冒险潜入定安城,与王府的一众高手搏杀,还有些兄弟没能活着逃出来,这份恩义,我都记下了。” “待到回到魏国,我会同陛下请赐月苗封赏,安顿好殒身那些兄弟的家里。尤其是勒乌功绩最甚,理应厚赏。” “你们这些年为家为国,背井离乡,昼伏夜出,也是不易。”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听说郡主因为勒乌私自给南枭王下毒一事放了狠话,言之凿凿要寻他算账,大家私下里还颇为勒乌打抱不平,怎么到了真章,又成了褒奖? 勒乌是个皮肤略为黝黑的青年人,闻言更是挺直了腰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玲珑话锋一转又说道。 “不过,我这人一向是赏罚分明,我同南枭王从前是什么关系,各位也都知道。” “我知道你们月苗毒物繁多,想要借佩妘之手暗袭南枭王,绝非必须动用那没有解药的寡娘蛛。” “是以,论功行赏罢了,还是要算一算未经我允许,便动了我的人的账的。” 众人只眨了下眼皮的功夫,便见着她身影一闪,虚实交替之间,便站到了勒乌面前,一手擒上了他咽喉。 玲珑手上并未发力,但这举世罕见的轻功造诣却叫一众人看傻了眼。 在场的除木思以外,还没人真正瞧见过玲珑的身手,便是邓佩妘亦惊诧得双目圆睁,玲珑这两步,竟是连她都没大瞧清楚。 邓佩妘知道此前雍王宫大内第一高手姜明昌与玲珑有私交,如今一见玲珑这一身足可睥睨天下的轻功,也大致猜到她这身功夫是如何练就的。 勒乌只觉得迎面而来一股凛冽的杀气,再定睛看清眼前人时,玲珑还缠着绷带的五指已扼住了自己脖子。 这一张脸,距着这么近看着更加如诗似画,只是寒潭似的眼睛叫勒乌后脊发凉,又听玲珑幽幽问道。 “我且请教你,这寡娘蛛之毒发作时,是什么感受?” 这双眼睛既叫人胆寒,又似有摄魂夺魄之能,勒乌在这命悬一线之际,竟鬼使神差的答了话。 “中过此毒的都死了,我也不知。不过看死状,死前应是会受麻痹窒息之苦。” 第235章 聚势 玲珑又道。 “这可的确是个痛苦的死法,偏偏中毒之人还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干瞪着眼等死。” “如此,便叫你也尝尝这滋味罢。” 玲珑手上忽而收紧,勒乌当即便凸了眼睛,呼吸受滞,没一会就脸色紫胀,本能的伸手掰着玲珑手指,却不能叫她松动分毫。 玲珑冷眼扫视了一圈,有人想开口为勒乌辩解求情的,却又被她眼中凛人的气势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平时见着玲珑时,除了觉着她容貌的确生得好外,并没看出她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可这会儿再看,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总觉着她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威严,不容置疑的霸道,看得众人周身发寒。 玲珑又忽而收回手,勒乌瘫倒在地,捂着颈部不住咳嗽匀气。 玲珑指尖又开始渗血,她却不甚在意,又持平淡的语气说道。 “我罚你,也是因着你自作聪明,南枭王是夏兆重臣,与夏兆王情谊深重,他若当真死在你手上,这罪过必当算在魏国头上,算在月苗族头上。” “届时夏兆王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发兵讨伐,踏平雪峰山,以魏国如今国力计较,便是螳臂当车,你险些犯下灭族灭国之罪。” “留你一命,又是因魏国正值用人之际,我看你颇有谋略胆色,往后若不再冒进,小心行事,或可有些作为。” “勒乌,你可知错认罪?” 玲珑说清了其中利害,勒乌才后知后觉自己险些铸成大错。 “郡主,小人……明白了。小人有罪。” 玲珑见他肯低头,知道他还不是个一味自大的,点了点头。 “若你们想让月苗往后越发壮大,便恪守本分,断不可再生出妄自托大,不遵我与族长命令之事,违者不再容情。” “我感念月苗相救相护之义,往后咱们便都是自家人了。” “我这人最是护短,今日对勒乌小惩大诫便是因着他动了我的人。” “往后若也有人欲欺侮于月苗,我亦会身先士卒,护在你们身前。” “我也会尽我所能助你们阖族谋求更安定的生活。” 玲珑本就口齿伶俐,赞许威吓承诺这一套话说下来,已把在场的月苗人震慑得没了声响。 他们一族世代居住在遍地毒虫毒沼的雪峰山中,日子过得很是穷苦,因着生存的环境不堪,族中人寿数都不长。 先人试过举族迁徙,只是旁的部族都不待见他们,认为他们满身毒物,炼制蛊虫,极为不祥,甚至不愿与他们以物易物。 若非木思只身前往魏王面前自荐,阖族得了魏王重用,族中老幼许是还过不上现在这样吃穿不愁的日子。 此番听玲珑这么说,倒还真是头一遭听族外人口中说着,为他们一族谋事,护他们周全之言。 不过他们脸皮薄,心性也简单,并不知道这种场合下应做什么反应。 木思见玲珑话说完了,以掌覆心,含胸行了个族礼。 “月神佑我族,郡主若当真愿助我族走出那幽冥之地,便是我们阖族的恩人。” 玲珑边看着指尖白布上洇出的血迹边道。 “那自是不难的。” 众人大喜过望,他们月苗数代人都盼着能得一处好地方安家,也纷纷自发的随着木思做了礼。 “谢谢郡主!” 恩威并施这一招,从前在雍王宫中做公子凌时便屡试不爽,玲珑看着一众喜形于色的月苗男女,又情不自禁想起邱瑾瑜时常笑她贼,懂得拿捏人心。 二娘见他们话谈得差不多了,上前捧着玲珑右手低声埋怨。 “公子这手刚长好些了,这又……快随奴家去后室拆了布重新包一包。” 还在地上喘粗气的勒乌挣扎着爬起身,递上了瓶药小心翼翼说道。 “指甲下的皮肉嫩,勒乌这有瓶去腐生肌的膏药,此前连族长都没舍得给,郡主若不嫌弃,便拿去用。” “都是勒乌逞一时意气,才惹郡主动了怒,郡主若不收,勒乌心中难安。” 玲珑动了动眉头,心想这勒乌倒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方才险些被自己掐死,被她三言两语就说得逆转了态度。 “多谢。” 勒乌揉着脖子憨憨笑了笑,把药瓶递给了二娘。 午时船上的厨子给大家伙炖了锅鱼汤,二娘尝过之后连连摇头,晚间问罗把头借了灶,做了一锅烩菜。 夜里船仍在水面上缓缓前行,甲板上挂了几盏油灯,大伙就围着炉灶一碗接一碗的添菜,一路上原本无话生疏的两伙人,加上罗把头和船员们,倒是因着周二娘的好手艺热络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几个月苗男子试着同邓佩妘搭话,后来也不知怎么聊起了比试腕力,就连罗把头几人也参与进去了。 玲珑见着气氛渐渐融洽,深吸了一口江面上徐徐吹来的风,独自走去了船尾。 解开随身佩着的荷包抽绳,里面竟收集了满满一袋的绿叶。 骑马赶路的这几日,每路过一株没见过的树,玲珑都会随手折一片叶子收进荷包。 如今也攒下了十几片形状大小不同的叶子,玲珑随手捻起其中一片,衔于唇间,试着吹奏。 觉着音色不对,便随手扔落江面,一连把十几片叶子都吹了个遍,却怎么也吹不出王府院子里那棵树叶子的调。 看了会江上孤零零的明月,玲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已经与他分别有近十日了。 也不知道他体内余毒清干净没有,现在在做什么,是在骂她,还是念她。 还有鹊儿…… 鹊儿不比明夏她们家就在定安,若是被邱瑾瑜遣散了还可以回家去。 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走,那丫头要哭成什么样子。 此前邱瑾瑜玩笑着说过,等到鹊儿与乘风长成人了,就做主给他们办亲事。 若鹊儿能跟了乘风做个管事夫人,下半生应该也有些福享的。 王焕如今有了手艺,就算出了王府,他们一家人应当也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了。 玲珑想着想着,揉了揉眼角,瘪着嘴回了船舱。 此时,南枭王府中,邱瑾瑜正坐在树下喝着闷酒,听着郭昂念暗哨飞鸽传回的信。 第236章 相伴 “凤阳如今受王爷直辖,量他们也不敢靠近。” “王爷,当真不给各州府发信令协查吗?天大地大,那群细作又懂得隐匿踪迹,光凭咱们自己的人手,实在难寻。” 邱瑾瑜下巴上乌青一片,这一年间,胡须长出来,都是玲珑给他剃的。 近两日乘风说要帮他剃须,也被他拒了。 “定安的酒酿的越发的没滋味了,乘风,明日你遣人跑一趟平阳,给本王买一车烧刀子回来。” 乘风偷着同郭昂相视一眼,东北苦寒,当地人冬日时饮烈酒驱寒,这烧刀子,便是最寻常的一种酒。 酒如其名,味道浓烈,喝下一口便像是吞了烧热的刀片似的,喉头胸口火烧火燎,早年行军时邱瑾瑜也是一日都离不了这东西。 “王爷,郎中说你这手脚发麻之症还得好好将养一段时日,特地叮嘱了我劝你少饮些酒……” “别婆婆妈妈的,不喝点本王睡不着。” 邱瑾瑜又转头同郭昂说起了寻人一事。 “叫各州府帮忙巡查,便难免会惊动陛下,等本王身子好些了,会亲自进京面圣,在此之前,还不能让他知道。” “不然……他们便走不出去了。” 邱瑾瑜同郭昂说话的功夫,乘风悄悄自两人身边溜走了,过了一会儿,跑来个提小灯笼的娃娃,一把搂上了邱瑾瑜小腿。 “姑父,你怎么又喝酒了。” 邱瑾瑜扭头斜了乘风一眼,乘风眨着清亮的眼睛,一点也没见心虚。 王妃走后,王爷在人前虽没表现得多悲切,却过得比从前更糙了,事事都提不起精神,白天在房中闷着,晚上坐院子里喝酒,谁劝都不听。 如今也只有豆子在王爷那还有“几分薄面”了。 邱瑾瑜耷拉着眼皮睨了眼噘着嘴的豆子。 “姑父喝的不是酒,是茶。” 豆子把灯笼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轻车熟路的顺着邱瑾瑜的腿往上爬。 这灯笼是过年时玲珑和邱瑾瑜一起给他做的,木框是邱瑾瑜亲自削了钉的,纱布上每一面是玲珑画的,是些憨态可掬的兔子,小猫小狗。 豆子极是宝贝这盏灯笼,有时夜里还要趁父母睡下之后,偷拿个火折子燃了灯,提出去晃悠几圈,也因此又挨了几顿打。 邱瑾瑜看了那灯笼几眼,又无奈的拎起豆子后襟把他提到了自己腿上坐着,豆子搂过邱瑾瑜的脖子附在他嘴边嗅了嗅,露出嫌恶的神情,夸张的捏了鼻子夹着嗓子道。 “噫,姑父骗人,臭死啦!” 这副模样豆子也是同玲珑学的,除夕时邱瑾瑜饮醉了酒,揽着玲珑没完没了的说这说那,玲珑当时也是这般反应,被豆子看在眼里,这会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邱瑾瑜的脸色霎时间便软了,抬起手掌呵了口气,拽开豆子捏在鼻子上的小手。 “净胡扯,一点儿都不臭,惯不同你姑姑学些好的。” 提及玲珑,豆子坐正了身子,满眼期待的问道。 “姑父,我想玲珑了,娘说她病了,要闭门静养,我能去看她吗?” 邱瑾瑜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同豆子解释。 “闭门静养的意思,就是谁都不见,连我都不见,又哪儿能轮得到你去?” 豆子瘪了瘪嘴,他年岁虽小,却也懂得察言观色,觉得可能是因着玲珑生病,府里人人脸上都没什么笑模样了,就连鹊儿姐话也少了。 豆子又伸手摸了摸邱瑾瑜脸上的胡茬,叹了口气说道。 “我见不着玲珑,心里难受,姑父也见不着玲珑,心里应该更难受。豆子陪你一同等着玲珑开门,姑父你莫再喝酒了。” 邱瑾瑜难得的笑了笑,抱起豆子往回走,口中说道。 “成,不喝了,姑父这几日搂不着个软乎的,总睡不踏实,今夜就搂着你对付对付。” 豆子自邱瑾瑜肩头探出两手去嚎道:“我,我的灯笼……” 乘风捡了地上的小灯笼,快步跟了上去。 郭昂看着三人背影喃喃:“还好啊……有个豆子陪着,王爷这段时日也能好过些……” 垆江上落了两日雨,江水充沛,倒是加快了不少行船的速度。 眼见着青山绿水渐渐变成了平原黄汤,邓佩妘同身畔的玲珑说道。 “公子,快到西州了。” 罗把头嗒嗒抽着烟袋,凑近玲珑身侧试探着问道。 “公子啊,咱们当真要在西州停船吗?虽说邓大嫂子力大无穷,但到底是个女人家,你们下船要真是遇上了歹人……” 罗把头走这趟船,可是押上了几年的积蓄,就指望着玲珑这棵摇钱树结果呢,实在是怕他们有个好歹。 邓佩妘闻言眉头一皱:“我又没嫁过人,胡乱叫什么?” 罗把头缩着脖子,讪讪磕了磕手中的烟杆,嘴里嘟囔道。 “那老罗可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都这把岁数了,总不能喊你邓姑娘?” “你!” 玲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命到底算好还是孬,一年前与母后挚友死别,一年后与至爱生离,应都算得上是人间大悲。 可她身边却时时都有些有趣的人伴着,倒也能冲淡些许伤痛。 看邓佩妘与罗把头这般,玲珑做起了和事佬。 “罗把头,到了西州之后,我会在船上留些人手,倘若真有人来犯,你也不必惊慌。” “我同阿姐会先行入城打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搭上些门路,毕竟往后你们行船,中途也要补给些青蔬清水。” 罗把头嗐了一声道。 “船上的蔬果确实所剩不多了,也是你家那二姐厨艺太好,我们从前跑船也就吃些咸鱼腊肉就点干粮。” “只是西州这地方……唉,那你们就进城问问。” 西州虽然偏远,但也算是座古城池,离着老远就能看见石砖垒的堤坝码头。 只是等船只驶近了,才瞧真切,许多地方已经缺砖少瓦,破败不堪了。 码头边停着的几条船,也破旧得连篷子都漏了洞,船身也腐了,就连套在码头上的绳子也快烂了。 第237章 西州 罗把头看着连连摇头。 “我十二三时倒是跟着货船来过一次西州,那时候这码头周遭还挺热闹呢。” “我当时听老船手说,西州那边就是关外,时常有马匪作乱,入城掳掠少女,偷抢财物。” “原来雍国的朝廷因为有垆江隔在中间,对西州这小地方的边防也不大上心。” “但彼时好像有一门武将一直据守在西州城外的垆关,倒是很有本事,保了这里数十年安定。” “不过后来听说是犯了什么过错,门第便渐渐没落了。” “那家人姓什么来着……” 邓佩妘随着罗把头的话渐渐握紧了拳头,周二娘也或多或少听她们二人说起了一些邓佩妘的身世,心中连连慨叹。 她原以为自己先后丧夫丧女,饱尝战争流离之苦,已算得上是凄惨了。 可陆续听了些玲珑与邓佩妘的故事,才知道与她们所经历的相比,自己这些苦楚反倒不值一提了。 她们三人同为雍国人,说到底,还不都是因着君者不仁,才致使雍国千万子民备受煎熬。 反观夏兆的百姓,过的才叫正经日子。 下船之前,玲珑嘱咐木思带几个人跟在暗处,他们一行人数若太多,太过引人注目,恐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邓佩妘把长枪背在身后,跟着玲珑一同入了城。 码头往城里去的路上,立着个同样老旧的牌坊,上面写着西州二字。 邓佩妘驻足在牌坊下,红了眼眶。 “想我离开西州时,也是同公子一般年纪,如今已近而立之年,确不曾想还有重归故土的一日。” 玲珑拍了拍她肩膀:“走,咱们进城看看。” 虽然来时已料到西州境况不佳,沿途所见却仍叫玲珑讶异。 她们这一路走过的应是西州城的主街,却是一个活人都没见着。 不仅如此,临街的铺面也一个没瞧见开张的,米铺的招牌还折了一半,在风中垂头丧气的摇晃着。 待到走到了城中心,眼前景象更是让人触目心惊。 沿街的房子或被烧毁,或大门被破开,里面无一例外都空荡荡的,只能见着些破碎的桌椅。 邓佩妘见着如斯景象,紧抿着嘴角,加快了步子带着玲珑向前而去。 邓家的宅子就在主街上,府门大开,内里一片萧瑟,荒草丛生,并无人迹,看样子,已是荒废了许久了。 邓佩妘进了门之后,便红着眼睛里里外外的寻,玲珑并未出言阻止她,独自进了正堂。 不出意料,正堂之中的东西也被打砸得不剩什么了,唯有两侧梁柱上的挂匾昭示着,这里曾住过怎样的一户人家。 【忠义当先,有进无退。】 玲珑走回院子里,见着邓佩妘正背对着她坐在府门门槛上。 听见玲珑走近,邓佩妘抹了抹眼泪站起身道。 “公子,府中已被洗劫一空。” “这群畜生……定是恨我邓氏入骨,就连祠堂也焚了……” 玲珑用力咬了咬下颌,后对邓佩妘说道。 “带我去祠堂看看。” 路过后院,便见着座已基本尽数化为灰烬的屋宇,玲珑走上前,自焦炭之中见着一尊只余了一半的牌位,拂去了上面的尘土,递到了邓佩妘手中。 上面依稀可辨的几字,是“……讳贤府君之灵位”。 邓佩妘的泪水再也忍将不住,哽咽出声。 “公子,这是我父的牌位。” 尔后,玲珑与邓佩妘在祠堂废墟前叩了三个头,以大礼相拜。 玲珑郎朗说道。 “邓氏先烈在上,吾以罪人雍成帝之女之名,代父为其曾对邓氏犯下之罪过,向邓氏满门忠烈叩首认错。” “邓氏家训,忠义当先,有进无退,固我河山,护我子民,是宋氏为君不仁不义,愧对于尔。” “吾今日在此立誓,定匡复河山,还百姓安定,助佩妘重建邓氏家祠,昭天下邓氏守卫国土之功。” 邓佩妘因玲珑的话心中激荡,抱着亡父残位喃喃。 “父亲,佩妘不孝,为苟且偷生离家十载,累得兄长早逝……” “若父亲在天有灵,便保佑我有生之年能寻见嫂嫂与侄儿,一家团圆。” 邓佩妘沉浸在伤感之中,玲珑却忽而感觉附近有一股气息,眼中寒芒一聚,随手折了根树枝,起身向那方向攻去。 绕到一棵树后,刚要刺去,才发现树根下蹲着的是个瘦弱的半大孩子,一身破旧衣裳,脸上也满是尘土,正惊恐的瞪着两眼看着她。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男孩看起来约摸十岁左右的年纪,听玲珑问他的话,咽了咽口水,方战战兢兢的答话。 “你……不是马匪?” 男孩见玲珑方才神情虽骇人,但长相清俊,同从前见过的那些凶神恶煞的马匪并不相像,他爹同他说过,若是迎面遇上马匪,必定被一刀抹了脖子。 但他还活着。 玲珑伸出一手拉了那男孩一把,狐疑问道。 “你是……西州城中人?” 男孩点点头,此时邓佩妘也寻了过来,看见是个孩子一愣。 男孩见邓佩妘身后背着杆枪,好奇的眨了眨眼。 “你们是跑江湖的大侠吗?能不能打过马匪?” 男孩同她们说,因为他娘病了,城中的药铺都被抢了,没处抓药,他就想来邓宅里找找,看能不能寻些遗漏下的药品。 从他口中得知,雍国内乱之后,有些权势能耐的,要么坐车要么坐船早就跑了。 关外的马匪得知西州城守备不足,便时常入城劫掠。 每次来的人倒是不多,但城中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根本无力与之相抗。 城中主街上最是繁华,也最早遭了殃,被抢得什么都不剩了。 男孩他们一家原本就住在小巷子里,那些马匪也不大稀罕抢这些贫困的普通人家,是以还能勉强过活。 男孩引着她们七弯八绕的回了家,推开院子的门扯着嗓子喊。 “爹!爹!” 屋中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低声咒骂道:“喊什么!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是想把马匪招来不成!” 第238章 怪病 男人看见两张生面孔,第一反应是儿子把贼招进家门了,随手抄起翻地的锄头,上前一把拉过男孩护在自己身后,强作镇定喝道。 “我们家没有值钱的东西,柴房里还有半袋黍米,你们拿了便走,莫要伤人。” 玲珑细看之下,发现男人握着锄头的手还在发着抖,眼中却十分坚定,仿佛她们若是有旁的歹念,就要与她们拼命。 男孩拽了拽父亲的袖子,小声说道。 “爹,公子他们说想来家中看看娘的病情,许是能帮上些忙。” 男人愕然,但仍没因此彻底放下戒备,玲珑出言道。 “这位大哥,我们姐弟乘船南下,途经西州,想着进城来补充些清水蔬果,并无恶意。” “在外面碰巧遇见了这位小弟,听他说家中有病人等着救治,就随他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男人张了张嘴,一把扔了锄头,激动得想上前拉扯玲珑,却又看他穿得端正整洁,收回了两手,下意识在满是补丁的衣服上蹭了蹭沾满炉灰的手。 “公子懂医术?当真能看得了内人的病吗?” 玲珑哪里懂医术,也就在定安发了疟疾那会儿临时抱佛脚翻过几本医书,邓佩妘对此更是一窍不通。 只是眼下城中寻不见旁人,方才随着男孩一路走来,看着有生活迹象的院子房门也都紧紧闭着,若想多问出些西州近年发生的事,还真就只能指望眼前这一家子了。 玲珑轻咳一声:“略懂些岐黄之术罢了,还是先看过大嫂病情再行细说。” 父子两个把玲珑与邓佩妘迎进了屋,房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窗子都用厚厚的纸糊着,还钉了木条。 一张简陋的榻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男人叫儿子去给玲珑她们倒了两杯清水,有些局促的站了片刻,又用袖子拂了拂一旁两张格格不入的太师椅上的浮尘,招呼着她们落座。 “叫两位见笑了,家里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就连这椅子都是孩子自外面捡回来的……” 玲珑与邓佩妘却不嫌弃,就着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水碗喝干了。 “在这西州城中能寻得碗清水润润喉咙已是难得了,多谢大哥。” “还劳大哥说说,大嫂得的是什么病?” 聊了几语,男人发现眼前这位公子谈吐不俗,虽然不曾嫌恶他们家中简陋腌臜,但自他举手投足间透出的贵气看来,也定是外地的大户,心中明白这是遇上贵人了。 “我名唤江帆,公子叫我大名就成。这是我儿子江浔。” “我家婆娘这病,约摸是半年前得的,起初就是吃不下饭,时不时的呕吐腹泻。” “那时也没当个事情,城里官兵跑了之后,马匪时常进城抢砸,这地也没法种了,鱼也没法打了,我们平日里吃的都是窖里攒下的东西。” “我们节衣缩食的,孩子他娘更是不舍得吃喝,有什么东西都紧着我们爷俩,说她她也不听,整日只吃些黍米饭,人也越来越虚弱。” “后来……” “江浔,把你娘的袖子撸起来,叫公子瞧瞧。” 江浔依言小心的拉开被子,挽起了妇人的袖子,上面竟生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因着屋内光线昏暗,玲珑想上前细看,忽然又想起自己现今是男子。 “江帆大哥,可否让我近着看看嫂子的胳膊?” 西州偏远,倒是没那么多讲究,江帆摆了摆手。 “都病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怕看的呀,劳烦公子。” 玲珑走近蹲下身子,近看之下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疹子,而是斑。 榻上的女人动了动身子,有气无力的唤道。 “谁来了?” 随着这一声话语,江浔急急叫道。 “娘又吐血了!” 江大嫂还不自知,玲珑抬眼看去,见着妇人嘴角流出一缕鲜红。 玲珑自问也算见多识广,饱览群书,却从未听说过这种怪病。 江浔拿了块布给江大嫂擦拭着嘴角,玲珑叫了江帆出了屋子。 “江大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回船上,看看有些什么能治嫂子病症的药草,明日再来拜会。” 江帆送着两人出了门,连声应着。 “你们切要小心啊,马匪夜里有时也来,我叫江浔送你们走小路回去。” 妻子的病求医无门,人一日日的虚弱下去,原本以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了。 今日忽逢贵人,这炎凉世态,人人自顾不暇,能有人愿意襄助他们,江帆已感激不尽。 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明日到底还会不会守信复返,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治妻子的病,但好歹是有了一线希望。 玲珑摇了摇头,指了指邓佩妘背后的长枪。 “不必了,城中既不太平,也莫叫江浔夜出了,我阿姐有武艺在身,寻常歹徒不足为惧。” 江浔上前两步,满眼期冀的望着玲珑。 “公子,明日你一定要回来啊。阿浔明日早起蒸好黍米饭,等着公子。” 玲珑摸了摸江浔脑袋笑笑:“好,明日一定尝尝阿浔手艺。” 回到船上,玲珑向木思问起了这个怪病。 “木叔,那妇人病症便是如此,你同我说过,你们族人深谙药性,可知这怪病如何医治?” 木思沉吟了半晌,皱着眉摇了摇头。 “寻常的病症我们自是懂得如何用药的,可我们一族毕竟不是专门行医的,天下之大,病种无数,这妇人的症状闻所未闻,我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医治。” “更何况我们离开雪峰山时也不可能带着各类药草,眼下城中连个医馆都寻不见,看西州附近遍野荒芜,现去采药应是也行不通的。”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之时,坐在船舷上边抽烟袋锅子边听几人上商谈的罗把头低笑两声。 邓佩妘心中本就不痛快,闻声没好气的斥道。 “你笑什么?那江家三口这般凄惨,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罗把头磕着燃尽的烟灰,故弄玄虚说道。 “我笑你们孤陋寡闻,这算得什么稀罕病。” 第239章 喜讯 邓佩妘对着他怒目而视,冷哼道。 “你个跑船的,日日都是在船上过活,现在落魄了,打交道的变为了江中鱼,怎么,这病症,你是在哪条鱼身上见过?” 罗把头自船舷上跳下,吹胡子瞪眼说道。 “嘿,今儿我还真就得治治你这嘴刁的婆娘,若是我说得出来这病的由来,你得同我规规矩矩揖上个一礼!” 邓佩妘抱着臂冷笑:“成啊。” 罗把头白了她一眼,玲珑言道:“此事关乎一条人命,两位还是先莫要斗气了,罗把头,你若真知道些什么,可否直言?” 罗把头清了清嗓子,还是愿给玲珑这位金主几分面子的。 “公子有所不知,我听你口中所述,与我们时常在水上讨生活船手经常得的一种病很是相近。” “也难怪你们不知道,这病的确古怪,咱们跑船的老舵手说,这病多生在跑长线的船手身上,唤作青腿牙疳。” “顾名思义,患病之人牙疳腐血,下肢青肿或生有大片红斑。” “若是严重了,便会烂手烂脚烂口,牙也要一颗颗掉光,可吓人啦!” 邓佩妘吼了他一嗓子:“说了半天,原来你也没亲眼见过!” 罗把头一扬脖子,得意的晃着脑袋道。 “我是没见过,可我晓得怎么治啊。” “从前垆江通畅时,我师父也跑海运,动不动在船上一待就是几个月,这种病极是常见。” “起初还有人说是因着那些人触怒了海神,遭了报应,后来上了岸就好了。” “久而久之,大伙就发现,这原不过就是因着行船时图方便,随船只带些适合贮藏的粮食腊肉,不食果蔬。” “上岸后只肖正常吃喝,此病就不药而愈了。” “虽然没人知道是什么道理,可老祖宗的话说得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古老的就教育小的不可厌食挑食,许就是因为这个呢。” 大伙听了罗把头一席话,面面相觑。 玲珑最先反应过来味儿,眼中一片清亮,扇柄一敲掌心说道。 “江帆倒的确是提及过,因为城中马匪成患,短衣少食,是以江大嫂为了省下口吃的给丈夫儿子,自己每日只吃黍米饭。” 罗把头悠然自得的又抽起了烟袋,神气得不行。 “我就说,我从小就告诫我家娃儿,绝对不能挑食贪嘴,这饮食上太过单一,身体定是要出大毛病的。” 二娘终于得着了个插话的机会,连声附和。 “这话没毛病,我从前是开食肆的,做菜的确要讲究个荤素搭配,这么吃人的精气神儿才能好。” “这么说来,明日自船上搬些蔬果过去江家,不就能治好那妇人的毛病了?” 罗把头听了这话掉了脸。 “那可不成,咱们船上这几十口人还不够吃呢,西州落魄成这个德行,咱们得不着补给,吃喝都得紧着点,哪还有多余的匀给旁人。” 邓佩妘闻言扯了罗把头的衣领。 “你这人怎恁得小气,那家女人病得都快死了,你方才不是说要几个月吃不到果蔬才会染病吗?我们到魏国的路程也不过才一个月,分他们些东西又怎么了?” 玲珑这次倒是站在了罗把头这边。 “天渐渐暖了,就算我们匀些东西给江家,也存放不住了。” “江大嫂不舍得吃,也是因着他们家中食物本就不宽裕,粮食咱们富余不少,倒是可以分给他们一些。” “但这果蔬……罗把头,北方冬日里也没新鲜蔬果可食,却没听说有人得此病症的,想来腌渍过的咸菜果脯也是有用的?” 罗把头呵呵一笑:“当然当然,公子聪慧。” 二娘拍了一巴掌:“那可正巧,咱们上船前我刚给公子备了好些果干,足够他们吃到今年开园了。” 第二日,木思遣了几个人把十坛子果干送到了江家,玲珑也同江家父子说了江大嫂染病的缘由,父子两个喜极而泣。 “恩公!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叫我们遇上了您,不然便是问破了天,也没人能知道孩子他娘得的是什么毛病啊。” 玲珑在屋中坐定,向江帆打听起了正事。 “江大哥,从前我便对西州邓氏之盛名心生敬仰,都说西州近百年间有邓氏镇着,马匪沙盗亦不敢造次。” “可这西州城如今为何这般荒凉,那日我们与江浔相遇的邓氏家宅,又为何人去楼空?邓家的人去哪儿了,你可知晓?” 江帆已对玲珑完全放下了芥蒂,叹了口气说道。 “我说么,江浔说遇见你们时,你们正对着个废墟跪地悼念。” “邓家啊,从前确是咱们西州土地公一般的存在,我还记着当年二公子和三小姐奉旨去昭阳领赏时,大伙还都说朝廷终于重视起咱们西州了。” “可也不知道他们在昭阳惹了什么麻烦,听说是落了罪,邓家大爷估计是受了打击,没几年就病死了。” “可怜邓家那遗孀,还得代夫披挂上阵,阻击关外的沙盗马匪。” “不过少将军倒是个争气的,十一二岁起就随母出战,也斩落了不少敌人首级啊。” “只是去年东边大乱,朝廷倒了,也没人再管咱们西州的死活了,最最可恨就是城中这些官兵,说垆关迟早被破,纷纷逃命去了。” “要不然,咱们西周城也不至被那些走小路绕过垆关的马匪破了。” 邓佩妘听了半晌,却又没再听江帆说下去邓家母子的事,急切追问道。 “那邓氏母子呢?他们可还活着?去往了何处?” 江帆狐疑着挠了挠后脑:“两位将军压根儿也没走啊,跟垆关守着呢。” “若非他们仍死守着垆关,这西周城岂非早就被马匪给占了,哪还能容我们继续在此处过活呢。” 邓佩妘呆怔了片刻,骤然起身就夺门而出。 玲珑见状,只得向江帆草草告了辞,想提着邓佩妘放在椅子边的长枪追出去,却无奈这枪身太沉,只得连拖带拽的出了房门。 走出几步,又见邓佩妘去而折返,讪笑着接过了玲珑手中的铁枪。 “公子,我一时欢喜过头了,把您落这儿了……” 第240章 垆关 垆关位于西周城再往西几里地之处,没了马匹,玲珑与邓佩妘只能徒步前去。 西州附近多为平原沙地,但垆关两侧有些连绵陡峭的石山,垆关便是依山而建,横亘于两山之间的缺口正中。 一关之隔,出关便是荒芜的大漠,倒是显得关内的破败也没那么苍凉了。 方近关口大门,便听见城墙上方传来一道略显青涩的男声。 “下面何人!城中百姓不得靠近关口,速速退去!” 邓佩妘声如洪钟,抱拳郎朗应道。 “我有要事求见二位将军,烦请通报!” 许是听说话的是个女子,城墙上探出颗脑袋,打量了片刻又刻意粗着嗓子喊道。 “将军军务繁忙,无暇接见尔等,莫再在此处逗留了,若还不走……” 那人拉弓搭箭,直指玲珑与邓佩妘。 “休……休怪我以军规惩治了!” 邓佩妘眉头一拧,放下了双手,厉声呵斥道。 “你是哪一营的人?谁教你以兵器直指百姓的?我看你才是当被军法惩治的那个!” 垆关之中军士从前都属邓佩妘统管,她虽为女子,却是邓家最是严守军规军纪,严明不阿的,是以军士们日常操练、军中法度都由她把持。 当时垆关守军人数虽不多,却被邓佩妘管束得秩序井然。 垆关的守军也大多出身于西州城,邓佩妘更是时常同他们述说,他们便是西州百姓的依托,手中利刃永远只许指向关外宵小。 如今虽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当时带过的兵许是都不在了,但邓佩妘见了现在的垆关守军违反她当时立下的规矩,仍是怒火顿起。 城墙上的人显是被邓佩妘气势吓住了,畏畏缩缩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应答。 “你……你少吓唬我!再不走,我就放箭了!” 邓佩妘一咬牙关,额上青筋绷起,大步流星的上前,根本不理会那人的威吓之言。 头顶的人嗓音竟开始发抖,隐有哭腔。 “你……你别过来!我……我真的放箭了!” 邓佩妘黑着脸,甚至不曾抬头看那人一眼,径直走向大门喊道。 “守门的听着,我曾是垆关的舞阳将军,开门放我入内!” 只是喊了半晌,门内却一片死寂。 玲珑原本是陪着邓佩妘来寻亲的,在一旁看着看着,也觉着垆关内不大对劲,这城墙上的人更是怪异,索性也走到了城墙下,抬头看了两眼,一跃而起。 垆关只是个小关隘,阻的是关外的马匪,面向西周城这一侧的城墙修得也不算多高,凭玲珑的轻功,跳上去也不怎么费力。 玲珑借着砖石垫了一脚,跃上墙头,才见着方才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不大得体的守军衣服,脸蛋上的皮肤被日头晒得爆了皮,黑亮黑亮的。 那少年忽而见着眼前多了一双脚,又抬头看去,玲珑背着光的身影遮住了日光,一双幽幽的眼睛正盯着他看,吓得脚底一软,瘫坐在地。 玲珑自墙头上半蹲下身子,对着少年笑了笑。 “你此前虚张声势,不让我们靠近,可是因着这城墙处只有你一人?” 少年眼底有泪光闪动,满脸的惊惧,吃力的拔出身侧的长刀,哆嗦着站起身指向玲珑。 “我……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普通百姓,你们这些马匪狡诈阴险,今日我拼了命也不会任你们进去的!” 玲珑跃下墙头,站在少年对面,缓缓说道。 “如若我是马匪,妄图入垆关对两位将军不利,我自有的是办法入内,你也瞧见了,这城墙根本拦我不住。” “而且我一眼便看穿,你根本不会使兵器,见我跃上城墙,应当大喊示警,叫人来抓捕我,可你却想用你那握都握不住的刀与我拼命。” “既周围无人,我大可以杀了你放我同伴入内为所欲为,可我却愿意与你在此慢慢分说,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并非歹人么?” 少年咬了咬下唇,转了转眼珠想了一会儿,手腕端刀端得发酸,却仍不敢彻底松懈,战战兢兢又问了句。 “你们……当真不是马匪?” 玲珑正色,用幽深的眼眸定定看着他道。 “当真不是,绝无恶意。” 少年看着玲珑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就安了心,被说服了。 两人下了城墙,玲珑帮他抬了厚重的门栓,大门开了条缝,邓佩妘才得以挤进来。 放眼望去,关中竟空无一人,邓佩妘急了,拉着少年胳膊问道。 “人呢?垆关之中为何只有你自己?两位将军呢?” 少年本就过了几天惊惧交加的日子,日夜不安。 今日被她们两人这么一吓,知道她们并非马匪之后,紧张了数日的心松驰下来,这会儿被邓佩妘一吼,竟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大将军与马匪打斗时从马上跌了下来,摔伤了腰,少将军说……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日前带着所有人去剿马匪老巢了,呜……” “垆关中只余些伤兵,还有我……留下看守大门,大将军说,绝不能叫人发现垆关之中空虚无人,我……我才……” 邓佩妘在前面健步如飞,她熟识垆关中布局,急急向着主将所在的大帐飞奔而去。 玲珑在后面提着那少年,问了他姓名,他说他是西州城中人,上个月才瞒着家里来垆关投军的,名唤赵小虎。 到了大帐附近,的确见着了些伤兵盘桓周围,见着两个生面孔,也大惊失色,作势要动手。 邓佩妘不想伤他们,又报上了自己名号,此时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拨开众人走上前,哑着嗓子问道。 “小妘?……真是小妘吗?” 邓佩妘眼中一亮,看清了来人后哽了喉头。 “黄老……” 两人相认之后,邓佩妘同玲珑介绍了此人,说黄老是垆关的军医,自她父亲在时就在垆关中务职了。 有黄老为邓佩妘做保,大伙才消了敌意,眼见着黄老带着他们进了大帐,又捉着赵小虎问这两人是打哪儿来的。 “我听说舞阳将军十年前就死在昭阳了,怎么十年后的今天又出现在这儿了?” 赵小虎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但跟在她身边那位公子,功夫好生厉害,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去帮帮少将军的忙……” 第241章 喜脉 “如此说来,这些年你竟一直隐匿在夏兆皇宫之中……” “大将军她啊,伤了尾椎,怕是以后连站起来都……唉。” 大帐中飘荡着股浓烈的膏药味儿,黄老引着两人往里走,连声叹气。 “少将军这次也是因为大将军受伤一事,失了理智,才决意带了垆关全数兵力出关剿匪,誓要为大将军报仇。” “自你兄长逝世后,大将军她独自撑着垆关,过得艰难啊,如今又……还好我的学徒之中有个女弟子,还能照顾大将军,不然这……” “不过大将军见了你定是开怀的,小妘,你能回来,也算咱们垆关十数年间头等的喜事了。” 黄老上了年纪,见着邓佩妘又欢喜,话多了些,看了看后面跟着的玲珑,试探低声问道。 “小妘,跟在你身边这位公子,可是……” “你的郎君啊?” 邓佩妘急着去见嫂嫂,也无暇同他解释,说话的功夫,几人驻足在了内帐前,黄老拦住了玲珑。 “公子随老夫在此稍候,大将军卧床,不便与外男相见。” 原本人家姑嫂相见,玲珑也不欲前去搅扰,便颔了颔首应下了。 邓佩妘轻轻把长枪放在地上,撩开了垂坠的帐帘,抖着嗓子唤道。 “嫂嫂……” 榻上的邓常氏这些年过得不比在夏兆宫中的邓佩妘,日日受着边关风吹日晒,此时又身受重伤,原只比邓佩妘大个几岁的邓常氏,看上去如同个老妪一般华发早生,满脸细纹。 听见这一声呼唤,邓常氏缓缓睁开眼,看了眼前人好一会儿,双目中似有疑问,又有不可置信,喃喃的小心问道。 “你是……小妘?” “嫂嫂!” 当年大祸临头却不自知,与两个兄长甚至连个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便天人永隔。 如今至亲都已逝世,大嫂与侄儿便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邓佩妘忍了十年的辛酸委屈尽数化成了滚烫的热泪,伏在邓常氏手臂上哭得不能自已。 邓常氏也激动非常,想要起身,腰腹往下却无甚知觉,挣扎了几下只得又无力的躺了回去,用另一手抚着邓佩妘头顶,哽咽着说道。 “小妘,我不是在做梦……你怎么……” 邓佩妘抹了鼻涕眼泪,同邓常氏说起了这几年的遭遇。 外面候着的玲珑与黄老的氛围便没有这么温馨融洽了,黄老装作来回踱着步子,实际上每绕一个来回,就趁机打量玲珑几眼。 玲珑方才听见他偷偷问邓佩妘的话,知道他是误会了她们二人间的关系,觉得有些好笑。 憋了半晌,黄老还是没忍住,咳嗽一声同玲珑搭了话。 “公子,年方几何,哪里人士啊?是做什么营生的?与我们小妘是怎么相识的?” 玲珑笑笑,想着反正闲来无事,与这老头儿玩笑两句也好。 “在下单字一个凌,周岁十七,凤阳人士,同佩妘相识于夏兆皇宫之中,至于营生……” 玲珑一时也没想通自己一直以来是以什么为生的,好像不论走到哪儿,都是靠着一张嘴骗吃骗喝。 玲珑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看在黄老眼里,却成了另一种猜测。 [此人与小妘相识于皇宫之中,皇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岂不是只有太监了么?] [他比小妘年轻十岁还有余,容貌生得这般俊朗,眉清目秀的,脸皮儿嫩的连一根胡须都见不着,莫非是小妘在宫中的对食?] 黄老被这念头吓得不轻,今日邓佩妘突然回来他自然高兴,只是看着邓氏如今人丁凋敝,他心里也难受,总是盼着邓佩妘能嫁人生子,把邓氏血脉传承下去的。 可她若是找了个无根的……老将军和大爷二爷泉下有知,怕不是要气得刨了土钻出来。 黄老也不敢笃定,他听说便是太监,也有净过身后再长出来的,抱着一丝希望,黄老同玲珑说道。 “哎呀……公子,你们这一路劳顿坏了,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现在左右也是无事,叫老夫为你把把脉象?” 玲珑倒不知道这老头儿脸色忽明忽暗的在胡乱猜测什么,抿了抿唇角揖了一礼道。 “有劳黄老。” 一老一少在并排的椅子上坐定,玲珑摊开手腕,黄老把三指搭了上去,闭了眼听起了脉。 玲珑看着他脸上神色变换,绷着笑意,等着看黄老发现她实为女子时惊讶的反应。 黄老原本舒展的眉目由轻蹙变为紧皱,最后竟骤然睁开了眼,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这反应属实让玲珑有点始料未及,便是发现她是女子,也不至于吓成这副模样。 “黄老,您还好?” 黄老坐正身子,摆了摆手,口中念叨着。 “无妨无妨,年纪大了,连个脉都能听岔了,定是听岔了……公子,你别动,再让我摸摸。” 玲珑又递了手腕过去,黄老这次倒是笃定了,没摸错,确是喜脉。 “这,这,这……” 黄老一时想不通这其中关系,懵在了原地。 恰逢此时邓佩妘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叫玲珑进去与邓常氏相见,见了黄老与玲珑这副模样,不明所以问道。 “黄老,您这是怎么了?干嘛捏着公子手腕不放?” 黄老见了邓佩妘,语无伦次的晃着玲珑胳膊说道。 “小,小妘,这,这公子怀了你的骨肉!” 这下邓佩妘与玲珑也一同傻了眼。 邓佩妘握上黄老肩头,连忙追问道。 “黄老!您说什么胡话呢?公子实乃女儿之身,是为了不引人瞩目才做这身打扮的。” “不过……骨肉是什么意思,您是说……” 玲珑也不自觉的加快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等着黄老回过神,说出确切的结论。 黄老眨巴了几下眼睛。 “啊……是这么一回事,我这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把我吓坏了,我就说这脉摸着怎么处处奇怪……” “公子……呃,这位姑娘她有身孕了,老夫摸了两遍,应是错不了,也是刚到能摸出来的月份,姑娘,这个月的月信是不是没来啊?” 第242章 破局 这次换了玲珑无力的靠上了椅背,红唇轻启微微抖动,心中剧跳难抑,眼底干涩不已,无意的快速眨动着眼睫。 这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她的确没大注意月信之事。 如今想来,上次来月信,好像还是水患后期在营地的时候。 玲珑发现自己来了月信,知道白日里邱瑾瑜的棚子里面是无人的,便钻进去扭头扯了裤裆看了,愁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月信一直不准,这次出来得匆忙,也没带月信布。 刚巧邱瑾瑜回来,听玲珑说了窘迫,当即把自己里衣脱下撕了递给了她。 那时水位渐渐消了,有一部分抗灾的官兵百姓已回去了城里,吃住也没那么紧张了,邱瑾瑜便把玲珑按在了自己棚子里。 他听玲珑说营地里白日有男子进进出出的,不好意思去河边盥洗月信布,打算等夜深了再偷偷溜出去。 可当玲珑挎着盛了血水污布的盆欲出门时,又被他一把夺了过去。 邱瑾瑜说夜里河边湿滑,这么漂亮的媳妇若跌进去就便宜了河伯了,代玲珑去洗了那东西。 至此,已过去了近两个月了…… 黄老还在边想边道。 “姑娘近日可有嗜睡、呕吐、胸胀、喜食酸辣等征兆啊?” 邓佩妘点了点头道:“全中。” “呦,这事闹的,老夫方才还以为……如此先恭喜姑娘,嗐,也不能叫姑娘了,恭喜夫人了,这胎摸着坐得稳啊,想必夫人与尊夫君身体都极是强健……” 邓佩妘看玲珑面色复杂,按了按黄老肩头,暗暗摇了摇头。 黄老看这样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毕竟没有哪家正经妇人会穿着身男装跑到垆关这凶险之地来。 “哎呀,我才想起来,药炉那边还给大将军熬着化瘀的膏呢,人老了,不中用喽……” 黄老刻意走出了蹒跚的步履,又躬着腰咳嗽了几声,嘴里念叨着出了大帐。 邓佩妘在玲珑身边坐下,忧心问道。 “公子,这孩子……” 玲珑垂着的素手渐渐攥紧。 “我要留下。” 邓佩妘知道,玲珑一向把利弊权衡得清楚,唯独在对待与南枭王有关的事上,也会冲动,想了想还是说了两句。 “公子,如今魏国情势不明,雍国那些旧臣藩王,还有那姜焕都在寻你。” “佩妘自当誓死护你周全,可你若怀着孩子,日后身子难免虚弱,此子降生之后或更会给你平添牵绊,公子,可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 玲珑下意识的以手掌覆住腹部,眼中一片坚定。 “他……与我身世一样坎坷,这孩子,是我们一载所盼,更是我们二人至亲骨血,我暂且违逆不了自个儿的命运,却定会守住它。” “倘若我连自己的骨肉都护不得,又罔谈什么天下大计,念什么光复山河。” 邓佩妘握住了玲珑紧攥的拳头,诚然说道。 “既公子拿定了主意,佩妘便必当舍命相随,永远护在你与小主子身前。” 玲珑对她笑笑。 “多谢你,佩妘。但现如今你已寻到了嫂嫂与侄子,在这世上也再不算是无亲无故了,莫再总是说要为我舍命了,我们都要为自己,为亲人好好活着。” 邓佩妘鼻子又有些发酸,收拾了下心绪,起身说道。 “公子,我已同嫂嫂说了咱们之间的渊源与在夏兆相认一事,我引你去见见她。” 玲珑随着邓佩妘入了内帐,邓常氏梗起脖子,吃力的唤道。 “邓氏长媳,见过公子,请恕臣妾不能起身相迎之过。” 玲珑上前两步,按下了邓常氏的肩头。 “将军莫要如此,雍国已亡,你我之间已无君臣之别。” “况且……是雍王害得你邓氏一家离散,该是我向你请罪才对。” 邓常氏闻言双眼沁泪,抖着唇瓣道。 “早就听闻公子贤名,我家大爷在时,便时常同我说,待到公子即位,雍国定是翻天覆地之变,也定会视及西州百姓将士之苦,派兵增援,一举清除匪患。” “可若非听小妘说起,臣妾也不知公子身世如此曲折,公子女扮男装十数年,背负得远比我们这些行伍之人沉重得多。”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说着话,身下一片湿热,有些许尿骚味自被子下面溢出,邓常氏羞愤欲死。 “臣妾已是个废人,在公子面前失德了……” 玲珑握了邓常氏的手,定定说道。 “国已不国,将军原也可携着手头兵力投靠一支叛军,搏个出路。” “可将军却仍守着垆关,护着西州,甚至为此堕马负伤,凌心中只有敬佩,谈何失德。” “大将军,方才从那名唤赵小虎的少年口中得知,少将军带了关中剩余兵力出关剿匪,此事大将军可知晓?” 邓常氏方被玲珑说得动容万分的眼中黯了黯,叹了口气道。 “嵩儿年少莽撞,见我负伤卧床,加之他自小便对那些马匪恨之入骨,垆关中兵力也撑不到几时了,便私拿了我的令牌,假传军令,召集所有兵力出关了。” “去年我们的确无意中发现了些端倪,对那些马匪老巢位置有了大致的了解。” “可马匪凶悍,盘桓于垆关外数十年,那马匪头子孤狼,也绝非等闲之辈,哪有那么容易剿灭。” “无奈我如今连起身都不成,他已带兵走了三日了,我却拦都拦不了……” “小妘……若是嵩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邓家就绝后了……” 此时的邓常氏全然看不出是个在垆关代夫驻守了十年的剽悍女将,身心的疲累绝望折磨得她形容枯槁,痛哭失声。 玲珑见状,叫了邓佩妘出来。 “佩妘,你先为大将军收拾收拾身上,换身干净床褥衣裳,我去寻木思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治大将军的腰伤。” “晚上,召集关中所有与马匪交过手的人,我们共同商议,看看能不能寻出什么破敌之策,襄助少将军剿灭匪巢!” 第243章 出关 木思看过邓常氏的伤势后,同玲珑说道。 “大将军这伤在骨头上,堕马时许是摔错了骨位,需得先以外力助其复位,再外敷伤药慢养。” 邓佩妘有些紧张的追问:“那……我嫂嫂,她还能再站起来,骑马带兵吗?” 木思迟疑了一晌,邓常氏说道。 “实话实说便是,我受得住。” 木思这才又继续说道。 “治愈之后,正常行路无碍,骑马打斗却断无可能了。” 邓常氏压下心中悲戚,安慰起了失落的邓佩妘。 “能再站起来,我已知足了,小妘,还要多谢你与公子的这位朋友。” 黄老的女学徒看着师父一脸的将信将疑,低声询问。 “师父,我看医书上说苗人‘百草皆药,人人会医,三千苗药,八百单方’,可神着呢,也不知道他们这月苗族算不算得上苗人。” “就连师父你都说,大将军这伤怕是医不好了,若他们真能让大将军再站起来,咱们也好好学学,日后好为将士们治伤呀。” 都说同行是冤家,黄老行了一辈子医了,他治不了的伤旁人能治,心里是又为大将军高兴又为自己不服气。 “哼……先治好再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公子和小妘面前夸口呢。” 木思看遍了黄老的药垆,说是还缺一味名为黑骨藤的药材,散了大半的人手去往西州附近山中寻药。 夜里,邓佩妘依玲珑所言,拢了拢关中老兵,齐聚一堂问询起了马匪动向。 “孤狼是近些年间马匪中公认最为凶悍魁梧的,故而被奉为首领。” “关外风沙大,马蹄印留不下,马匪便是仗着咱们寻不着他们踪迹,才愈发放肆!” “原本马匪也就在关外做些劫掠过往行人商队的勾当,自这个孤狼掌权之后,马匪们便如同疯魔了一般。” “尤其是朝廷倒台之后,西州城中也乱做一团,这群马匪与咱们大战了几次,见攻破不了垆关,便不惜冒险几人一队抄小路险路进城抢人劫财劫物。” “公子不知,那孤狼骑射功夫了得,又心狠手辣。” “我们几次随大将军与其交锋,若是他们自己人有被打落下马的,还没等咱们把人擒住,那孤狼便自己出手将人射杀,连个问话的活口都不给咱们留。” 玲珑听着几个伤兵七嘴八舌的述说起同马匪鏖战数年之间的事情,不由出言问道。 “既如此,你们又是如何得知马匪巢穴所在的?” 有个被布挂着条胳膊,包了半张脸的男子说道。 “是少将军!少将军劝大将军要么出关寻找马匪老巢,与其决一死战,要么带着西州百姓弃城逃了,两人拌了几句嘴,少将军就偷偷自己骑马出了关。” “咱们那夜睡得正迷糊呢,被少将军嚷了起来,说他在关外狼群口下救出一个女子,便是那女子说了个大致的方位,还说匪窝是在一处三面石山遮蔽之地。” “对,是主街上开染坊的张家姑娘,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若不是她死前说了姓名,我还真认不出来。” 邓佩妘眯了眯眼睛,压抑着怒火道:“那姑娘是从匪窝里逃出来的?” 说起这事,几个男人都不约而同低了头叹气。 “这么多年了,被马匪抓走的女子也没一个逃出来的。” “张家姑娘是被糟蹋毁了,得了花柳病,那些马匪嫌脏,便把她丢出来喂狼了。” “她也是命大,刚遇上狼群来了,就被少将军救下带了回来,不过这连病带吓的,没几日还是死了……” 邓佩妘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说道。 “从前他们只是劫掠财物,如今竟做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男人又说道:“舞阳将军有所不知,这孤狼最是喜好女色,马匪第一次入城,就是奔着城中蒋员外家颇有美名的四小姐来的。” 玲珑也由此想到了雍王,冷冷说道。 “越是心术不正之人,越愿以祸害女子取乐,此人还有些能耐,如若不除,任他们一再壮大,成了气候,定会为祸一方。” 问清形势之后,邓佩妘与玲珑屏退了众人,叫来了木思,共同商讨如何襄助于邓少嵩剿匪。 “佩妘,木叔,我思前想后,马匪熟知关外地形,更擅马上作战,即便邓少将军当真找到了马匪老窝,若我们没有兵力上的大优,便没有什么胜算。” “当务之急,是先出关拦下邓少将军,莫叫他冲动之下打草惊蛇。” “木叔,月苗人并不擅于骑马作战,眼下大将军的伤势还得劳烦你寻药救治,此番我与佩妘同去,你便留在垆关之中。” 木思闻言急切道:“公子,你要属下出手救人,属下自当遵从,可这垆关内外马匪闹得这般凶,你却要以身犯险,叫属下如何能放心得了?” “木叔。”玲珑望着帐外较中原更为高远的月色。 “中原有句古话,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我却觉得是错之又错。” “雍国内斗,边关大乱,我们若放任不管,马匪入关,垆江之畔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无力反抗的小村落被其荼害。” “关外马匪是西戎人的后代,不曾受过礼仪教导,粗野无知,与野兽无异。” “更何况马匪若再壮大下去,自垆江往上是边防严密,马匪惹不起的夏兆国,往东是多方割据的雍国,保不齐他们便会向南一路延伸势力,迟早波及魏国边境。” 木思被玲珑说得没了话,邓佩妘又插话道。 “公子说得没错,嫂嫂说少嵩养了只隼儿,可引我们前去与他会合,公子,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 玲珑与邓佩妘骑了关中马匹,挂了个命人自城中带回的包袱,连夜出了关口。 明月高悬,两人各乘一骑,追着天上不住鸣叫的鹰隼疾驰,邓佩妘问道。 “公子,你的身子……” 玲珑摆了摆手:“我问过黄老,无碍。” 第244章 战策 关外是空旷平坦的砂石地,邓佩妘说垆关的战马是经几代人代代驯化磨砺出的特殊马种,否则便是汗血宝马到了这地界,也跑不出几里地便会累瘫。 十里开外,邓少嵩率着的垆关众兵士,正在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商议着攻打匪窝的战术。 “少将军,匪窝大门有重兵看守,还设有多处哨塔,以咱们这些人手,若强行攻之,怕是……” 被几个副将围在中间的,是个昂藏七尺的男子,只是男子闻言自羊皮地图上一抬头,便不难瞧出其俊朗的眉眼之间有稚嫩未退。 邓少嵩双目犹如初次飞上天空的雏鹰,清澈无畏。 “西州百姓或死或逃,垆关已无新兵后继,我们若再不放手一搏,迟早要被困死在关中。” “垆关若被破,马匪定会入西州屠男霸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背水一战!” “倘若运气好,能诛杀那孤狼,群匪无首,即便我等儿郎明日皆战死在匪窝,也能重创他们一遭,为垆关与西州赢得个休养生息的两年光景。” 众将闻言,面露决绝之色,纷纷抱拳说道。 “末将愿随少将军死战到底,誓杀孤狼!” 众人正沉浸在舍生忘死的慷慨大义之中时,忽闻一道清厉的鸣叫划破了寂静的夜。 邓少嵩眼中一亮,咧了嘴角拨开众人出了简陋的帐篷,仰头看向繁星遍布的夜空,眼底也闪耀起灿然的星光,倒是显现了几分蓬勃的少年模样。 “阿俏!” 邓少嵩吹了个口哨,那隼儿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俯冲而下,最终稳稳落在少年端起的手臂上。 邓少嵩摸着阿俏毛茸茸的头顶,又惊又喜。 “你怎么来了?谁给你解的锁链?” 阿俏舒服的眯着眼睛,倒腾着小碎步迎着邓少嵩的手往他身边挪,疼得邓少嵩笑着抱怨。 “疼呢,你那爪子又尖又利,别把我胳膊当栖杆踩行不?” 正当一人一鸟享着重逢之喜时,有人来报。 “少将军,有两个人骑着马往咱们这边来了,可要拿下?” 邓少嵩挑着眉毛问:“就两个人?看仔细了?” “放哨的看仔细了,确实就两个。” 邓少嵩看了看阿俏,撇了撇嘴。 “你把人带来的?可是娘派来的人,想劝我收兵回去?” 前一刻还如同成了精般通人性的阿俏,歪着脑袋眨着圆圆的眼睛装傻。 邓少嵩宠溺的笑了:“我才走了三天,你就叛变了,没良心的,今夜就把你拔毛烤了。” “把那两个人赶回去,让他们告诉我娘,若阿俏日后是独自回去的,便着手带人收拾收拾,撤离西州。” “邓少嵩!你娘的话你不肯听,那姑姑的话呢?” 邓少嵩一愣,望向踏着月色而来的两道身影,负责夜里巡守的都尉跑在最前,一手稳着刀柄一手抹着喜极而泣的泪水。 “少将军,真是舞阳将军,舞阳将军回来了!” …… 邓佩妘离开西州时,邓少嵩才四五岁大。 邓家兄妹几个感情深厚,邓佩妘自然也十分疼惜这个侄子,在邓少嵩幼时,姑侄两个十分亲厚。 邓佩妘在昭阳被惩处一事发生后,幼小的邓少嵩十分悲痛,对皇室之人恨之入骨,听了邓佩妘说了同玲珑之间种种,也没因此给玲珑什么好脸色。 “好嵩儿,才及束发之年便长得比姑姑还高还壮了,不愧是我邓家的儿郎!” 邓少嵩听邓佩妘话中之意,是要以玲珑为尊,由她主持此次攻打匪窝大计,颇为不忿。 “姑姑,雍国已覆,咱们邓家这将军的头衔业已成了空谈,自是不必再遵循那愚忠的祖训了。” “什么忠义当先,邓家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不还是拜着他们宋氏所赐,就算他曾救过姑姑性命,我只能应承不向他再寻爹爹同二叔的仇怨,怎能把关乎弟兄们的生死的大事交由他手?” “嵩儿!不可对公子不敬!” 邓佩妘怒斥了邓少嵩,可桀骜的少年却仍绷着脸梗着脖子站着,连正视玲珑一眼都不愿。 “公子身怀经纬之才,有她运筹帷幄,才能多添几分胜算,我们此来,就是为了助你剿匪的。” 邓少嵩与邓佩妘久别重逢,也不好一直驳她的面子,便索性装作听不见,逗弄起了一旁的阿俏。 玲珑倒是觉得邓少嵩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有些那人的影子,邱瑾瑜曾说过,若年少时便能与玲珑相遇就好了,玲珑还笑他荒唐。 年少的他,应也是这般无惧无畏,狂放不羁,即便身处逆境也不肯低头,不屈不挠…… “少将军许是误会了,我不能暴露行迹,更不会代少将军指挥作战。” “只是依少将军原先的计划,是打算明日强攻匪寨,方才我粗略的算了算你手上的兵力,不过数百人众。” “可匪寨三面环着陡峭石山,易守难攻,入口许是还有未知的陷阱,马匪又精通弓箭,强行攻之,实为下策。” 邓少嵩听玲珑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他们全然没有胜算,也来了脾气。 “你说的这些小爷我当然都知道!可我们还有旁的选择吗?” “垆关中守军人数一年较一年少,我们耗不起了!几百的兵力,带着数以千计的百姓,便是逃,都无处可去!” “此役我邓少嵩拼死也要杀到那孤狼面前去,只要能斩了贼首,西州就还有救!” 玲珑也不恼,待他说罢才平心静气接过话头。 “少将军所虑无错,只是既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便不能只凭着一腔热血去以卵击石。” “要战,就要赢。” 邓少嵩冷哼一声道。 “你少大言不惭,那你倒是说说,以我们手头的兵力,如何攻下这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马匪窝子?” 玲珑想了想。 “方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攻下匪窝,断无可能,可若是只为诛杀孤狼,倒是有空子可钻。” “那孤狼既然贪恋女色,我们或可以此为饵,深入敌后,若能与其近身,或许能觅得一举将其击杀的机会。” “匪巢如同蚁穴,在外看来无懈可击,可若里面生了什么乱子,里面的蚂蚁想速速逃出去,从前的阳关道,便成了独木桥。” “届时,优劣情势,便该逆转了。” 第245章 强抢良家女 邓少嵩听玲珑意有所指,是想送内应入匪窝,冷笑一声。 “异想天开!那些马匪又不是傻子,孤狼确是个好色之徒,但你说的这计策,未免太过荒唐。” “能被送去孤狼身边的,自然得是姿色上佳的美人,孤狼身手好,壮如蛮牛,得是身怀何等高超武艺的美人能偷袭得了他?” “我们军中除了我娘与姑姑再无女子,姑姑如今也年近三十了,更是与什么娇柔美人搭不上边儿,难不成你要小爷我男扮女装去勾引孤狼不成?” 邓佩妘立了眉毛,轻斥一声。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玲珑失笑,觉得邓少嵩当真是与邱瑾瑜有些许相像,就连插科打诨的本领都不相上下。 “我去。” 当玲珑换上了此前着人去西州城中弄来的女子衣裳时,邓少嵩再没了话音。 “你……” 邓佩妘扶着玲珑坐下,十指翻飞,没一会儿便编出了个俏丽的发髻。 “离宫这么久了,倒还真没生疏了这绾发的手艺,少嵩,看看如何,公子这厢可算得上个姿色上佳的美人?” 眼前人眉若远山,眼似秋水,在摇曳火光之下宛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邓少嵩只觉得心跳加骤,喉头不住的滚动。 “少嵩?” 邓佩妘又唤了他两声,笑着摇了摇头。 “这傻小子都看直眼了。” 邓少嵩回过神,双颊微红。 “不想他做女子打扮,还真像模像样。” 玲珑与邓佩妘相视一笑。 邓少嵩定了定心,复又出言问道。 “你当真有把握全身而退?” 还没等玲珑说话,邓佩妘先行说道。 “公子师承雷鸣剑姜明昌,轻功又独步天下,只要多加些小心,那些草包马匪,自然奈何不了她。” “只是公子,我没同孤狼交过手,也不知他功夫深浅,你如今……也不宜太过勉强,若是遇险,还是尽早撤出来,佩妘在外面接应你。” 玲珑眼神坚定若磐,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香包。 “木叔那毒物虽已用尽,却还余了些洋金花粉,有这些傍身,定一举掀了那孤狼项上人头!” “佩妘,我此番既要扮作个落难小姐,脸上身上也不能太干净,还得劳你动动妙手,把我扮得凄惨些。” 趁着夜色,邓少嵩和邓佩妘送玲珑骑着马往匪窝方向去了,见人走远了,邓少嵩说道。 “姑姑,你是怎么把这小子扮成了个女人,还扮得这么像的?” 邓佩妘刚才与邓少嵩见面时,也没细说与玲珑在夏兆国重逢的那一段经历,这才反应过来邓少嵩还不知道,公子原本就是个女儿家。 “打小我就说你不怎么精明,嫂嫂还因此同我翻过脸,现在看来,我的确没说错。” “公子他原本就是女儿身,此中曲折,待过了这道坎日后得空再与你说。” “我们快调集人手做好准备,等公子发了信令,便向匪窝发起总攻。” 邓佩妘说罢先行转身走了,留下邓少嵩站在原地懵了会儿神,尔后才大张着嘴喊着姑姑追了上去。 玲珑按照邓少嵩所指的方向走了半个时辰,远远的见着一片石山,心知差不多快到了。 天色已近破晓,玲珑软软趴在了马背上,闭上了眼睛,任由马儿驮着她缓缓前行。 又走了约摸有一刻钟的功夫,听见由远及近的纷乱马蹄声,玲珑暗中勾了勾嘴角。 鱼儿上钩了。 “我就说我定没瞧错,三哥,你看看,真是个娘们儿!” “呦,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还有送上门的,我来瞧瞧,是什么货色。” 下巴被人粗硬的抓起,玲珑疼得轻叫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几个马匪长得一言难尽,一眼就能瞧出他们脸上的凶煞之气,玲珑看那为首的三哥惊喜猥琐笑道。 “嘿!叫得还挺怜人儿!让我瞧瞧模样。” 玲珑夹了夹嗓子,暗中狠掐了自己一把,颤抖着声音噙着泪花开口说道。 “大哥!你们可是西州人士?小女子是来寻亲的,昨夜遇上了狼群,家仆为护我骑马逃走,都……可否劳烦几位大哥送我去西州城,寻我的未婚夫君?” “我未婚夫君家是西州的大户,定不会亏待诸位的!” 几个马匪见了玲珑相貌,顷刻间便被她这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柔弱模样迷得张大了嘴,涎水险些都滴落下来。 “我的乖乖,三哥,这小娘子,长得可是比那蒋四姑娘还水灵呢。” 被他唤作三哥的那男子,咧着嘴迫不及待的在马上便开始拉扯玲珑,口中说着腌臜之言。 “小娘子,既是来寻夫君的,还大老远跑什么西州啊,哥哥我这有的是郎君,夜夜都可给你换不重样的。” 玲珑假作惊惧着躲闪,此时又有人出言说道。 “老三!如此尤物,岂有你伸手的份儿!还不速速把人带去献与首领!” 那人闻言讪讪收回了手,口中念叨。 “啐,这人到了大当家的那儿,也不知道过多少手才能轮得到咱们兄弟几个了,我偷着摸两把又怎么了……” “三哥,还是忍忍,听这女子话里意思,还是个雏儿,你要是碰了,大当家的不还得剥了咱们哥儿几个的皮……” 玲珑原想着,这几人要是想在她见到孤狼之前对她图谋不轨,大不了就杀了再演一次相同的戏码,但听着几人对话,心知他们已正中了自己下怀,遂接着哭喊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不要……我不去……救命啊!” 这几句还是玲珑从那时严诗韵推荐给她的话本子中学的,良家妇女被强抢时的一贯说辞,只是此时由自己口中说出,还是觉得头皮发紧。 玲珑就这么被几个马匪掳着,沿着一条小路进了山。 伏在马背上,口中还得不住的哭喊,玲珑边喊边偷着打量四周环境,心道这马匪窝的确隐蔽,也难怪邓家与这伙马匪纠缠多年,一直寻不得他们老巢所在。 两侧山崖极是险峻,路口风声呼啸,犹如鬼哭狼嚎,百步一岗,千步一哨,玲珑暗中庆幸,昨夜她与邓佩妘赶来恰好阻止了邓少嵩强攻匪寨,否则定是有来无回。 第246章 孤狼 马匪们一边跑马,一边呼喊着古怪的叫声,刚进了大门,就引来不少围观的。 “呦,老三,这是又得着什么好东西了,听声就数你叫得最欢。” “娘们儿!你们几个连夜跑去西州绑的?行啊老三,要说会讨大当家的欢心,还得是你啊。” “这身段儿不错啊,快叫哥几个看看脸。” 那老三也不知道拿了块什么破布盖在了玲珑头上,又馊又臭,玲珑本就怀了身孕,闻不得怪味道,险些被熏得吐了出来。 “去去去!你们也配看这等美人?我就这么跟你们说,今日这小娘子一献上去,大当家的必定要厚赏于我。” 众马匪起哄说要看人,吵得玲珑掏了掏耳朵。 “你们吓着小美人儿了!若是吓得她尿了裤子,还怎么伺候大当家的!” “她伺候大当家的,我伺候她洗下身!” 众人发出一阵阵猥琐狂妄笑声,玲珑在布下也捏着鼻子跟着冷笑。 尽情笑,过了今日,你们便再笑不出来了。 人声渐消,玲珑被那被人叫做老三的拉扯着进了一间房子,后听见他向前方话语道。 “大当家的!小的来孝敬您来了!” 头顶的破布被一把掀开,玲珑眨了眨眼,抬头看去。 这是间黄泥与木头造的房子,墙上挂着各种关外猛兽的皮毛,兽头双目空洞,幽幽的盯着堂间人,令人脊背发凉。 木阶之上,矗着个宽大的椅子,椅背上覆着张银背狼皮,狼头之下,歪着个脸上布满刀疤的壮硕男人,正慢悠悠的掀着眼皮向玲珑看来。 此人面貌狰狞,光是看上一眼就足以叫常人胆寒,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叫玲珑觉得熟悉万分。 这是一双全无喜怒的眼睛,有的全是狠辣与险恶,冷酷阴森,的确与其名号相符,六亲不认,不分善恶,仿佛世间人在他眼中,只是用来戏耍果腹的猎物。 这种眼神,与玲珑生父,那昏虐残暴的雍王如出一辙。 孤狼座下匍匐着个女人,浓妆艳抹,低垂着头,正木然的捏着他裸露的脚掌。 孤狼向前倾了些身子,眯着眼睛打量玲珑,忽而眸中一亮,一脚踢翻了身侧的女子,女子的头撞上了一侧的矮柱,登时血流如注。 可那女人却叫都没敢叫一声,又挣扎着爬起身规规矩矩的跪好。 带玲珑前来的那老三看着这情形,还咂了咂嘴巴,似是颇觉可惜。 孤狼开口,声音如同破锣一般难听,玲珑暗自皱了皱眉。 “打哪儿弄来的?” 老三得意洋洋的说了今晨是怎么在寨子附近把玲珑捡回来的。 孤狼赤着脚走下木阶,到玲珑身前驻足,老三识相的退开几步,口中说道。 “大当家的,小的跟了您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要不就说咱们大当家的您有艳福呢……” 孤狼挑着眉毛抬起玲珑的下巴,左右端详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斜眼看向老三。 “你没碰?” 老三被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摆手陪笑。 “小的哪儿敢啊!小的一向得着什么好的都是先想着您啊,这娘们儿如此难得,刚发现时便有人忍不住动手动脚的,都被小的喝止了。” 孤狼看玲珑一身打扮虽然狼狈,但裸露在外的肌肤却完好,冷哼一声。 “你是个有孝心的,今儿哪个动手摸了这小娘子,你就代我去剁哪个两根手指。” 老三一愣,硬挤出抹笑说。 “大当家的,这……都是兄弟,他们也没把这小娘子怎么着……” 孤狼探过头,附在玲珑耳侧嗅了嗅,玲珑只觉着一阵阵恶寒,若不是手中没有利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也不好逃出这只有一条小路进出的匪窝,真想此刻便手起刀落斩了这孤狼。 难听的嗓音犹如锯木头一样钻进耳朵。 “你想替你兄弟断指也成。” 老三吓得脸色一白,连声应承这便去。 临走之际,孤狼又喊住他,冲着木阶上那女子瞟了一眼。 “那个,赏你了。” 老三大喜过望,又扭头上前拉了原本跪在地上的女人走了,错身之时,眼尖的玲珑瞥见那女子低垂的眼中有泪珠滴落。 孤狼一把抱起玲珑,就在玲珑以为终于要得着机会动手时,却发现孤狼把她带向了那把宽大的椅子。 这大堂中,还有数名站岗的马匪,见状纷纷交换着看好戏的目光。 现在虽然近了孤狼的身,可她手中没有兵器,也没有把握能一举击杀这比邱瑾瑜还壮上一圈的男人。 若是与孤狼在此动手打斗,这些喽啰难免要出去喊人来,届时就算她轻功再好,也绝难逃脱重重包围。 “大当家的。” 孤狼闻声倒很是出乎意料,低头看向怀中女人。 “老子睡过的女人,不是哭就是叫,通常得给几个嘴巴才能老实,你倒是与众不同啊。” 玲珑装出一副强忍着惊惧眼泪,故作镇定的倔强模样。 “大当家的,小女子落难,即便没被拐进你们这寨子,在外面黄沙大漠中继续迷失下去,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我本就是来寻未婚夫君完婚的,如今流落于此,便是能再出去,名节也已经毁了。” “大当家的若真觉得小女子蒲柳之姿,能入得了您的眼,小女子还想恳求大当家的垂怜。” 孤狼眼中生出些许玩味,用手指顺着玲珑流畅的轮廓滑动摩挲,缓缓问道。 “有趣,你且说说,想叫我如何垂怜?” 玲珑咬了咬唇泫然道。 “我出身书香之家,自小读圣贤书,若大当家的欲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要了我,我宁愿自戕。” 孤狼哈哈大笑两声:“倒是个有脾气的,只是在我这待过的女人,个个起初都要死要活的,最后都让老子治老实了。” 玲珑见以死相逼这一招没用,又换了一计,手心摸上了男人那张满是刀疤的丑恶面庞。 “大当家的,小女子如今无依无傍,若能委身于大当家的,也不失为个好归宿,小女子愿意跟着大当家的好好过日子,给您绵延后嗣。” 第247章 盟友 “小女子只求大当家的给我个名分,别把我当个物件儿似的送与旁人,我的身子,也不愿叫除大当家以外的人瞧去。” “还请大当家的容小女子洗去这一身尘土,这是小女子的新婚之夜,我想把自个儿清清白白的交由大当家的,好好服侍您。” 孤狼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玲珑。 玲珑也不知道这个落难小姐奋力为自己争个最优出路的戏码她到底演得怎么样,但心里倒真是有些紧张。 从前不管是对着雍王还是对着邱瑾瑜做戏,好歹还有些底气。 于雍王而言,她到底是嫡皇子,只要她处处小心,雍王也不会无缘无故把她废了。 而邱瑾瑜虽然名声也不怎么样,但几番接触下来,玲珑发现他其实是个正直的好人,后来还暗搓搓使坏欺负过他。 但这一次,她面对的是个无亲无故,穷凶极恶的暴徒,只肖露出丁点破绽…… 孤狼勾着嘴角笑了笑。 “难得遇上个不是只会一味哭喊的无知妇人,我就给了你这份怜惜。” “美人这般姿容,的确不该就这么灰头土脸的承了欢。” “驼子!叫后面那两个贱人给美人好好梳洗妆扮一番,今儿我要与美人共度洞房花烛之夜!” 名唤驼子的这马匪有点驼背,引着玲珑往后堂走的时候还不忘恭维了两句。 “小娘子好生厉害啊,能说服咱们大当家的听了你的话,往后您若真当上了咱们正头夫人,还望多提拔提拔小的。” 驼子嘴上说着好话,眼睛却始终不规矩的在玲珑身上流转。 玲珑被他引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屋之中,最里摆着张木榻,木榻两端各缠了根胳膊粗细的铁链,拴的竟是两个衣不蔽体的女子。 两女见有人来了,吓得哆嗦,驼子同玲珑解释道。 “这是咱们大当家的养在房中伺候起居的,您尽管使唤便是。” 说罢又厉声呵斥那两个女子。 “你们两个没眼色的贱人,大当家的说了,叫你们伺候这位小娘子沐浴更衣,手脚麻利着点,扰了大当家的兴致,没你们好果子吃!” 驼子命人送了热水衣裳,便在门口斜眼看着,玲珑洗净了脸后对着门口说道。 “驼子兄弟,我要脱衣裳了,烦请你回避。” 驼子皮笑肉不笑的应道。 “那哪成啊?这两个疯婆子都打皮实了,最是不听话,要是发起疯来伤着您,我也没法同大当家的交代啊。” 玲珑眼波一横,顺着头发缓缓说道。 “我这也是为了驼子兄弟你好,我的身子,如今大当家的还没看过,却让你先看了去,你说,晚上我若说漏了嘴,他会不会更不高兴呢?” 驼子一愣,又吓唬了两个女人几句,才讪笑着关上了房门。 玲珑除了外裙,穿着小衣,任两个女人打湿了布给她擦拭着身上,暗暗打量起了她们。 “你们是从哪里被掳来的?” 其中一个女人面容姣好,闻言手上一顿,复又木然的擦拭起玲珑手臂上沾染的尘土。 玲珑瞟向另一人,见她神情呆滞,全无反应,狐疑的看了半晌,才听左侧那女人说道。 “不用看了,她已经被打傻了,旁人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你同她说多少句话,她也不会应你的。” 玲珑愤恨的咬了咬牙,低声咒骂道。 “说这群人是畜生,还算高抬了他们!” 见那女人又不搭话了,玲珑问道。 “你可是西州人士?” 女子凄楚一笑,继续着手上动作:“是哪儿的人又有什么所谓,反正被他们掳来的女人,过得还不如畜生。” 她看了眼玲珑,“你生得是美,可等那马匪头子过了新鲜劲儿,只怕也会沦落到同我们一般的下场。”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早早就毁了这张脸,不然也不会把马匪招来,白白害了全家性命。” 玲珑试探着问她:“你可是蒋员外家的四小姐?” 那女子闻言瞪大了眼睛,抖着唇瓣磕磕巴巴问道。 “你,你怎知晓?你也是西州人?” 玲珑没答她的问题,覆上了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 “我若告诉你,我是为诛杀孤狼而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蒋姑娘惊讶的捂了嘴,看着玲珑的细胳膊细腿,压下心头惊悸低声急切说道。 “那孤狼身强力壮,凶厉残暴,你一个女子,如何杀他?” 玲珑看着她,眼神坚定深邃,全无畏惧。 “这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想不想报仇?” 蒋姑娘被玲珑神情所染,当即涌出两行泪来。 “我做梦都想!孤狼带人绕了垆关入城,屠我一家十四口,辱我清白,把我当作畜生一般豢养在此处,我苟活至今,便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得着机会,亲手杀了他!” 玲珑抬手抹了她泪痕,低声说道。 “既如此,我便予你这个手刃仇人的机会,你只需照我说的做,今日必将让你报了血仇。” “我怕马匪搜身,身上不敢私藏兵器,那孤狼的确魁梧,若徒手与其相搏,并无把握立时将他制服。” “你可有办法,为我寻把利器来?” 蒋姑娘咬着下唇思忖了片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赌一把,用力点了点头。 她走到墙角处跪了下去,用指甲抠起了墙上一块松动的木条。 把木条拿下后,她又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了个巴掌长的短刀,捧到了玲珑面前。 “此前那些狗腿子给孤狼做寿,摆了三天流水席,我们也被带去……,他们大多人都喝醉了,我趁乱偷拿的片肉刀。” 玲珑把小刀拿在手中掂了掂,有把兵刃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蒋姑娘的心也随着玲珑掌中这把刀起起伏伏的,咽了咽口水说道。 “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即便真能杀了他,那群马匪也不会饶过你的,要不还是由我动手,你容貌生得远胜于我,他们不会舍得杀你,留着性命,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玲珑从容一笑。 “他们不舍得杀我,我可是舍得杀他们的。” 第248章 诱杀 夜幕降临,红烛燃起,马匪窝子里热闹非常。 众马匪纷纷恭贺首领新得了个绝色佳人,大肆吃喝了好一会儿,坐得玲珑双股都僵了,才听见门外驼子喊了声大当家的。 孤狼看着烛光下格外动人的美娇娘,眼中欲火跳动,磨搓着掌心走近。 “当真是个绝色的。” 玲珑一脸娇羞,抬起穿了红色绣鞋的一脚,踩在孤狼肩头。 “大当家的急什么,今儿是你我的好日子,我也得喝杯自个儿的喜酒不是?” 孤狼执着晦暗的眼色看了看肩上的脚,又顺着玲珑穿着红裤的小腿一寸寸的望向明艳动人的脸庞,兴奋得脸上红光大起。 “够劲儿!” 驼子奉上了两个海碗,斟满了酒,玲珑喝了一口便被辣得舌根疼,嘟了红唇同孤狼撒娇。 “大当家的,这酒太烈了,奴家喝不来,你代我饮尽。” 孤狼双眼一直盯着玲珑,接过她手中酒碗,含住了还印有嫣红唇印的碗沿,一饮而尽。 玲珑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却仍持着如花的笑靥,娇声道。 “夫君好酒量,奴家从前便盼着能得个如此有男子气概的丈夫,夫君,都说酒能助兴,更能催情,奴家再为夫君斟一碗。” 驼子看了看孤狼的脸色,见他未出言阻止,便又往玲珑手中碗里添了酒。 玲珑把酒碗递到孤狼嘴边,他顺势搂了一把,却被玲珑恰好站起身躲了。 “夫君,还有旁人在呢……” 孤狼眼中欲色越聚越浓,又饮了满一碗烈酒,竟直接夺过玲珑手中的酒碗摔了出去。 酒碗撞上了墙壁,登时摔得四分五裂,甚至把黄泥塑的墙砸出了个坑。 玲珑暗暗心惊,想这孤狼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竟是这般有力。 “滚下去,莫碍了老子好事。” “这两个贱人今晚就赏你们几个了,把锁链解了带下去,别跟这碍眼。” 玲珑哎了一声插话道。 “夫君,奴家是头一遭,看夫君如此健壮有力,也怕伺候不好,不若把两位姐姐留下,能从旁指教指教奴家,亦或同奴家一起伺候,叫夫君尽兴才好啊。” 驼子与另外两个守门的闻言瞠目结舌,他们原还以为这小娘们儿是个保守的,却没料到是个奔放至厮的。 驼子原还指望孤狼能立时扯了玲珑的衣服,叫他也饱饱眼福,却没成想这么早大当家的就赶人了,应了声往外退着,又见玲珑附在了孤狼耳边说了句什么。 孤狼心情大好,淫笑着提声吩咐道:“新夫人脸皮儿薄,不愿叫你们听见动静,把门关严实了都给老子闪远点,要是叫老子发现有听墙根的,便等着被抹脖子!” 驼子关了门,同另外两人往出走时,还啧啧的唏嘘了几句。 “这娘们手腕子真他娘的硬啊,往后还是小心着点,得罪了她,她这枕边风轻轻一吹,就得吹死一个……” 几人走后,房中静下不少,显得男人粗重急促的呼吸格外清晰。 孤狼燥热难耐的扯开了胸襟,露出满是黑毛的前胸,看得玲珑又开始想呕。 “过来。” 玲珑充耳未闻,仍站在原地拍着胸脯压着恶心。 孤狼鼻翼旁的横肉跳了两跳,目露不耐与凶狠。 “酒也喝了,人也散了,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惹怒了老子是什么下场,这两个贱人倒是能给你好好讲讲。” 那疯女闻言打了个哆嗦,一股水渍自腿间流下,孤狼抬脚便踹倒了她。 “晦气东西!” 玲珑见状,眸中一冷,走近孤狼,口中徐徐说道。 “夫君何必动怒呢,良宵漫长,我们有的是功夫,慢慢玩。” 孤狼脸色有所缓和,勾起嘴角松了裤带,眯了眼睛看着玲珑缓缓坐在了床头。 玲珑一手摸向榻边凹槽,一手探出水葱似的五指,向着他柔柔的勾了勾。 孤狼立时便向着玲珑扑了过去,却见烛光之中寒芒一闪,想要躲闪却不及玲珑手上动作迅疾,面中霎时传来剧痛。 但孤狼毕竟也不是个无能之辈,反应过来之后当即挥出一拳,砸向玲珑方才所在之处,却打了个空。 玲珑躲了这一击,又趁这空当横扫一脚,踢在了孤狼耳朵上,借着力道翻了个跟斗,一腿划开一腿半蜷着稳稳落了地,一堆黑眸熠熠,泛着凛冽的寒光,犹如直视猎物蓄势待发的豹子。 孤狼耳中嗡鸣,脸上伤口鲜血迸出,抹了一把被溅出的血模糊的半只眼睛,厉声低吼。 “臭婊子!” 这一刀,玲珑原是打算直接划破他咽喉的,可还是被他躲开了两寸。 一击没能索他的命,玲珑也不慌,似笑非笑说道。 “夫君,你本就满脸刀疤,多这一道也不多,何必如此小气。” 孤狼怒不可遏,起身向玲珑袭来。 玲珑知道在房中打斗,自己身法上的优势大受限制,论力量拳脚,她自然不是孤狼对手,只得挥舞着手中小刀,见缝插针的占些便宜。 因着室内狭小,她如今已无银月草傍身,不能把洋金花粉洒在房中,否则自己也要中招,但却在得了这柄小刀后,把花粉抹在了刀刃之上。 玲珑一边闪躲一边还击,孤狼皮糙肉厚,单凭这小刀自是杀不了他,只得在心中祈盼花毒快些奏效。 孤狼力大如牛,拳脚虽没击中玲珑,却将房中衣柜床榻桌椅打砸得七七八八。 蒋四姑娘拉着疯女抱着头缩在角落,也这才明白,以玲珑这身功夫尚且杀不了孤狼,若是她想自己报了家仇,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驼子几个虽然没在门外守着,但离着老远就听着孤狼房中阵阵巨响,原以为是孤狼兴致大起玩得开怀,后来听着又不大对劲,决意过去瞧瞧。 孤狼见玲珑如同一条泥鳅般滑不溜手,根本捉她不住,折腾了半天反而他自己臂上又被划了几条鲜血淋漓的口子,眼珠一转,突然发难向墙角的两个女子攻去。 玲珑见此,也后足一蹬追了过去,却被孤狼忽而掉转的拳头击中了手腕,小刀也被击飞,撞在黄泥墙上又掉落在地。 “贱人,你轻功的确绝顶,可没了兵刃在手,看你还能如何!就算你长了对翅膀,也飞不出寨子去!” 第249章 报仇 玲珑暗暗在背后转了转被击痛的手腕,心想如今这身手到底还是较从前钝了,又不由自主生出些对邱瑾瑜的嗔怪。 邱瑾瑜不同于她从小的锦衣玉食,是从真正的苦日子中熬出来的,每每见玲珑吃得少了就要碎碎念叨上一阵,直至她把盘中餐吃光,饭后夫妻两个总是少不了要一起扶着圆滚的肚皮散步消食。 在他身边的这一年,不仅身子重了,功夫也退步了,如今竟连一个不入流的匪首都能解去自己手中兵刃了。 她这一露破绽,也怕孤狼再以角落中的两个柔弱女子为挟,为激怒孤狼,玲珑笑着挑衅道。 “我既敢来,就没想过要逃,你这等外强中干之徒,率着一群乌合之众,也只敢欺负欺负孤儿寡母还有西州城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了。” “我可是听说,当年邓老将军在时,关外的西戎人被垆关守军追赶得四处逃窜,犹如过街老鼠呢。” “大当家的怎得气得眼睛都红了?奴家也没说错,仅凭奴家一人,就累得大当家的本就没法儿看的容貌又破了相。” “如此看来,闯你们这匪寨也不需多少人手,真真是嘴硬骨头酥。” 孤狼本就因捉不住玲珑而恼火,方才又被她哄劝着一连喝了几大碗烈酒,听了她口中之语气血翻涌得更加厉害,脸色涨得通红。 “找死!” 孤狼抄起断掉的桌腿,复又向玲珑挥来,脚下却突然晃了半步,玲珑眼中一亮,终于奏效了。 这一路上无事时,玲珑也向木思和勒乌问起过洋金花的药性。 月苗人与这花打了百年的交道,妇人们还会取少量花瓣烹入饭食,有止咳平喘、止痛镇痛之效。 而洋金花的花粉若吸入口鼻,会根据吸入多少之分出现不同程度的头晕、幻觉、昏迷,且孕妇最忌吸入此物。 而若药粉入血,毒性起效要较从口鼻入肺来得慢些,玲珑起初就做了两手准备,若一击不能割断孤狼的咽喉,便只能拖延片刻,静候花毒发作。 孤狼晃了晃脑袋,用力眨了眨眼皮,目眦欲裂的瞪着玲珑,知道中了她的算计,却也因此全然爆发出了骨子里的阴狠,欲与玲珑搏命了。 玲珑见他发了狠,索性借着闪过他这一击的功夫一跃而起,以双腿为钩盘住了孤狼的脖子。 方才动静闹得太大,为免惊动了外面的人,必须速战速决了。 孤狼体壮,即便被玲珑绞了脖子仍在不住挣扎,扳着玲珑小腿的手宛如几根铁条,陷入皮肉,疼得玲珑脸上一皱,却不敢松懈分毫。 玲珑骑在孤狼肩上,孤狼呼吸受阻,发了狂似的在房中横冲直撞。 始终缩在角落里的蒋四姑娘见状,眼前闪过一幕幕家人在自己面前惨死的画面,流着泪冲了过去,撞向了踉跄的孤狼。 孤狼喘不上气,又中了花毒步履不稳,被这一撞撞得倒了地。 蒋四姑娘扑在他双腿之上,奋力压着他不让他起身,被孤狼膝盖猛撞了几下腹腔,却仍死死抱着他下身不肯松手。 正当两人费力的摆弄着这健硕男人时,那疯女不知何时捡起了此前被击飞的小刀,也扑身而上,双手握着小刀对着孤狼前胸便是一顿猛扎。 孤狼喉中发出痛苦的低吼呻吟,玲珑绞首,蒋四姑娘缚腿,疯女以刀刺身,在三人合力之下,壮如蛮牛的孤狼渐渐停下了不停踢动的双腿,再没了动静。 玲珑呼了一口气,抬手握住了还在不断对着孤狼尸身落刀的女人胳膊,轻声说道。 “他死了。” 女人脸上身上满是拔刀时溅出的鲜血,闻言呆滞的看了玲珑一眼,闪动着疯狂的眼渐渐又没了光亮,松开了握着的刀柄。 蒋四姑娘挣扎着爬起,不可置信的又看了看地上已经没了气的人,忍着被孤狼踢踹而致胸腹上的疼痛,跪正了身子,向玲珑拜了一拜,哽咽着说道。 “多谢姑娘,助我报了血仇。” 玲珑咧嘴一笑:“能杀得了他,你们二人也功不可没。” 只是刚笑说了两句话,口鼻之中便吸进不少血腥味道,玲珑低头看了看孤狼前胸还在涌血的窟窿,再忍不住胃里的翻腾,歪头吐了出来。 蒋四姑娘连忙上前帮玲珑拍着后背顺了气,忧心不已。 “姑娘,你没事儿?可是方才打斗中受了伤?” 玲珑吐了几口,才觉着好些了,用袖口抹了抹嘴角。 “这畜生虽然难杀,却还伤不着我,我这是……有了身孕,你也别唤我姑娘了,我早已嫁人,就叫我玲珑。” 蒋四姑娘闻言险些惊掉了下巴,只是还没容再说,又听玲珑吩咐。 “我听着外面似是有人往这边儿来了,一会儿你们留在房中,还得做好下半场戏……” 驼子听闻今日大当家的把原身边最得他宠爱的女子赏给了老三,刚去看了会热闹,就听着孤狼寝房这边动静不大对劲,走近了又惊觉忽然一点响动都听不见了,就加快了些步子。 快到门口时,房中又突然传出女子的轻吟声,驼子不敢再靠近,站在原地又听了好一会儿。 直至听得口干舌燥,才转身低声抱怨着走了。 “娘的,这等好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啊……” 驼子走后,玲珑自阴影中闪身而出,匿在夜色中向寨子深处摸去。 诛杀孤狼,只是第一步,她还得趁机在距着匪寨入口最远处弄出些乱子,尽量削弱入口处把守的人力,好为邓家姑侄带兵杀入制造最优的契机,把伤亡降至最低。 时近三更,寨中突然吵嚷起来。 “马跑了!” “走水了!” “六子,六子死在茅房了!寨子里进来人了!” “快去禀告大当家的!” 玲珑匿在暗处看着寨中渐渐乱作一团,看了看手中握着方才杀人夺来的马刀,撇了撇嘴。 这些马匪通常都是在马上作战,想夺把长剑来用用却寻不见,也只能用这马刀先凑合凑合了。 玲珑拔出藏在鞋底的信令,燃了引线,小炮仗发出一声尖细的鸣叫窜上了天,在空中又炸了个响。 蛰伏在附近已久的邓少嵩振臂一呼。 “里面得手了!兄弟们,走!新仇旧恨,今日一并算了!” 第250章 善后 “姑姑!我幼时便想着,什么时候能与你并肩而战,今日终是圆了此愿了!” 邓家姑侄策马冲在最前,邓佩妘身披战甲,手握长枪,听着前方混乱嘈杂,提枪喝道。 “将士们!公子已为我们打了头阵,多年宿怨,今日是了结的时候了!” “不必手下留情,把马匪曾加诸在西州百姓身上的,一朝还与他们!” “杀!!!” 阿俏飞在前面,发出两声怪叫,邓少嵩闻声松开了缰绳,拉弓搭了三箭,向着阿悄报信的方向射去,竟直接把前方哨塔中的马匪射杀了。 “好小子!” 邓佩妘持着长枪长驱直入,气势如虹,入口处的人大多因寨中大乱而回守,余下的少许人手根本不敌突然杀入的垆关守军。 邓佩妘长枪武得呼呼生风,左右挥舞,疾驰之中枪身接连扫飞路旁阻上来的看守。 十年未曾提枪上阵,原以为早已忘却了战场上肆意拼杀的豪情,今夜却全然未觉手生,仿佛中间流离的这十年,只是黄粱一梦。 “有人杀进来了!” “大当家的死了!” 马匪们被接连不断地一个个噩耗吓得险些魂飞魄散,没了孤狼主事,连反抗都全无章法,被有备而来的垆关守军杀得节节败退。 “公子!” 邓佩妘战得正酣,提起气力喊了玲珑一声。 此时的玲珑也正忙着,前事做完之后,她回去了孤狼住处,接出了蒋四姑娘和疯女。 外面闹得哗然,众人都出去救火追马找人了,自然也马上会来人禀告孤狼,若是被人发现孤狼惨死房中,两个女人也性命难保。 戏已唱毕,也不必再敛着锋芒了,玲珑叫两女跟在她身后,大摇大摆从孤狼房中走了出去。 玲珑虽不擅长使刀,但出手没了顾忌,孤狼已死,剩下的喽啰更加不是玲珑对手,先后扑上来几人都被玲珑一刀毙命,其余的甚至都没大看清这刀是怎么挥的。 玲珑身上还算干净,刀上却满是血污,身后的两个女人被孤狼死前流的血溅了满头满脸。 这三个女子站在一块,仿似索命厉鬼,竟叫素来视女子为玩物的马匪们后背发凉,脚底发软,再没人敢上前。 玲珑进一步,那些举着兵刃的马匪便退一步,这么一进一退间,已走上了街面。 头顶传来一声鸟鸣,玲珑抬头看去,见着阿俏正在上空盘旋。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远处响起阵阵马蹄声。 迎着火光望去,见着马背上一个挺拔的男子身影,正向这边疾驰而来。 玲珑有一瞬恍惚,又自嘲的暗笑了笑自己,真是想他想得疯魔了,只是看见个相似的身影,竟会心跳加骤。 那人远在定安,又怎会深夜出现在此。 人影渐近,来人正是邓少嵩。 少年一踩马镫,飞身而起,足尖又一点马背,拔出了腰间配剑,跃过十余个马匪头顶,稳稳落在了玲珑身前。 “我来助你!” 玲珑眼馋的看了看他手中长剑,拍了拍邓少嵩的肩头。 邓少嵩错愕转身之际,被玲珑一把夺去了兵器,后又被她塞了把马刀在手中。 “你来的正好,那破刀我使不惯,换换!” 玲珑说罢,剑锋一立,自邓少嵩身侧如银蛇出洞般窜出。 邓少嵩怔了一瞬,玲珑如同美玉一般流畅的侧颜,黑眸中映出的零星光彩,自眼前一闪而过。 剑身银光所至之处,马匪一个个倒地,玲珑下手利落,身姿轻盈若羽,便是连马匪颈上的伤口都平整得没见什么血。 须臾之间,便料理干净了所有拦路的人。 许久没使剑了,玲珑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今日杀的皆是该杀之人,全无负担,只觉得痛快。 这口气憋了几日了,尤其是今日,对着这些面目可憎之人虚与委蛇,真真是憋闷得狠了。 再回过头时,看着瞠目结舌的邓少嵩和蒋四姑娘,玲珑轻咳一声道。 “事不宜迟,由我出手能省些功夫,少将军,走。” 天边翻起鱼肚白时,寨中混乱也重归了平静,东边山头上逐渐泛起了红光。 邓少嵩着人全面搜查了一遍整座山寨,清点了尸首。 此一战中,共斩杀马匪近五百人,也有些趁乱骑马逃了出去的,因垆关守军人数也有限,便没再出去追击。 包括蒋四姑娘和疯女在内,救出了二十余个女子,其中有十七人是被从西州城中掳来的,还有几个家住附近山村,也是被马匪洗劫了村子后抓来的。 其中甚至有几个女人,已被迫生了孩子。 许多女人已经有些精神失常,神情恍惚,只能暂且带回垆关休养。 除了人之外,还在寨中搜得了大量粮食财帛马匹,都是这些马匪多年作恶积攒下来的。 邓少嵩领兵又在山寨中盘桓了几日,运送了好几趟,才把这些物资都送回了垆关。 为防这些马匪再以此处为巢东山再起,东西搬空之后,邓少嵩带人烧了山寨,至此在关外横行了近百年的马匪之乱,也算彻底解决了。 邓常氏的伤势在木思调理救治之下也见了好,邓少嵩领人回到垆关时,见着邓常氏已能坐起身说话了,红了眼眶。 自匪窝里救回来的那些女人,大多家人都死在了马匪手里,有家能回的,玲珑着了人都送回去了,但还是有十多个女人如今已无家可归。 玲珑同邓佩妘商量过后,觉着如今邓家的宅子也已经空置了,不如暂时用来安置这些女子。 再回西州城时,街上已能见着人了,不再像座死城了。 叫玲珑意外的是,在邓宅见着了些自发前来的百姓,其中还有江帆江浔父子两个。 他们听说马匪被除,救出了些从前被掳去的女子,纷纷从家里拿来了些闲置的器具桌椅,想着能帮衬她们些许。 蒋四姑娘刚瞧见玲珑做男装打扮时还愣了一霎,把人认出来后欢喜的拉着玲珑说话。 玲珑问她为何不回自家旧宅去,她说眼见着家人惨死,回去也是徒增伤感,还不如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过活热闹些。 玲珑看了看跟在她身边的疯女。 “你……就打算把她一直带在身边了?” 蒋四姑娘点了点头。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样挺好,我们两个无依之人也能做个伴。” 第251章 要兵 西州一事平定,罗把头也几番叫人去催尽早启程,邓少嵩亲自来了西州码头,为玲珑与邓佩妘等人送行。 “嵩儿,你娘如今行动不便,垆关与西州诸事,还得由你带头操持,切记不可再冲动行事。” 邓少嵩偷偷瞟了瞟又恢复了一身男装立于江畔的玲珑背影,同邓佩妘说道。 “姑姑与她何不就此留在西州,现在四处打仗,魏国也不太平。” “西州虽然没什么好,但也就是因为这个,除了关外马匪外也没什么人惦记。” “留在西州,她……也不必再女扮男装,我护着她……和姑姑便是。” 邓佩妘嗤笑一声:“十个你加一块也打不赢公子,公子哪里需要你护着了?” “公子她……有她想做的事,还有……必须登上顶峰才能与之重聚的人,哪里能偏居一隅呢。” 姑侄二人的对话落入玲珑聪敏的耳中,缓缓转过身向邓少嵩走去。 邓少嵩心跳一滞,明明很想看她却又不自觉的移开了视线,待到玲珑走近才刻意压低了嗓音抱拳唤了一声。 “公子。” 玲珑笑了笑。 “邓少将军,关外荒芜,西戎自然不比关内开化,他们的后人也野蛮好战,自古关外每隔些年头都要闹次匪患。” “此次虽杀了孤狼,铲了匪窝,但保不齐日后还会再冒出什么豺狼虎豹来,西州如今也并非就可高枕无忧了。” “不过……诚如你所言,西州虽偏僻,但也因此远离了中原的纷争。” “如今西州已无官府,邓氏德高望重,百姓兵士均以少将军为尊,手中又有自匪寨得来的大把军备粮食,正是休养生息,壮大城邦军队的良机。” “从前的西州风沙大,气候干燥,有马匪为乱,自然不是个好去处。” “可如今匪患已除,西州却算得上雍国之内为数不多的净土了。” 邓少嵩听得似懂非懂,却又不愿在玲珑面前露怯,轻咳一声道。 “这是自然。” 玲珑知道邓氏一族都是武将出身,带兵打仗是专长,但在治理城邦一事上未必能考虑周详,还是尽量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眼下已经开春,少将军需得先带人把耕地重新划了分摊下去,农桑是人之根本,西州土地本就贫瘠,万不可浪费一亩农田。” “再者,着人修缮码头,再兴渔业与航运,船上那位把头是夏兆人,往后月月都会往返于夏魏两国,西州若需要购置什么,同他说便是。” “城中现余大半空置民房,世态安定,吃穿住行都不愁,慢慢自会有人前来投靠,届时少将军再征兵入伍,扩充军力。” “若少将军不偷懒,我估摸着不出载,垆关军或能成万人之师,到时别说关外那些蛮夷,就算是与对岸的那些乱军相比,也有一战之力。” 邓少嵩受了玲珑点拨,越听心中越是惊喜。 他并没有什么逐鹿群雄的野心,只想好好守护好这片故土不受外敌侵扰。 刚想再多问两句,便听着那罗把头在船上唤道。 “公子,再不启程,天都要黑了!” 邓少嵩闻言急切说道:“你就不能再多逗留几日吗?” 玲珑垂眸一笑,看得邓少嵩不舍眨眼。 “我们还有要事,往后你若还有什么事不明,可写书信与我,交由罗把头便是。” 玲珑说罢,转身上了船,邓佩妘拍了拍邓少嵩肩膀。 “嵩儿,西州就交与你了。” 邓少嵩站在码头上,眼看着货船扬帆渐行渐远,心里愈发觉着空落落的。 不过转身之际,少年眼中又燃起了炯炯光亮,看着百废待兴的西州城,心上的空缺渐被壮志再度填满。 船上,玲珑扭头问了正叼着烟袋看风向的罗把头。 “我们还需几日能抵达魏国?” “呦,这得看风力,少说也得十日。” 玲珑抿了抿唇角,想着无论怎么绕开那暴风眼,终归还是要入局了。 这边玲珑乘船一路南下,邱瑾瑜则已一路北上,夏泓澈接着信报时,人已快至临州城了。 朝堂上因此又收着了不少弹劾邱瑾瑜的折子,叫夏泓澈颇为头疼。 非年非节,又非战时,是最忌讳像邱瑾瑜这种战功赫赫,授有封地又有自己亲兵的异姓王侯频繁入京的。 这次夏泓澈碍于舆论,没再去宫门处迎他。 静泉把人迎入御书房时,夏泓澈正布好了棋局等着,见了邱瑾瑜愣了一愣。 “你此番入京到底有何要事?再急也不至赶路赶成这样。你就这副形容进宫来面圣,叫人看见又要参你藐视天威,不敬天子了。” 风尘仆仆已不足以形容邱瑾瑜此时的模样了,发丝纷乱,面容沧桑,胡子拉碴,身上的衣裳也蒙上了层拍都拍不掉的灰色。 邱瑾瑜未置一词,在夏泓澈对面坐下,一把握起茶壶,用拇指拨开壶盖,仰头痛饮起来。 一壶喝毕,邱瑾瑜打了个嗝,提声唤道。 “静泉,再打壶凉茶来,拿个大着点的壶盛,本王渴得很。” 静泉笑眯眯的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邱瑾瑜才把自己已经快粘在脚上的靴子脱了,向后一仰,松了松因连日赶路而僵硬的筋骨。 夏泓澈襟了襟鼻子,轻咳一声。 “你这是连着赶了多久的路?” 邱瑾瑜闭着眼睛答道:“我嫌进城太费时,一路上没怎么住驿馆,累了困了就在野外歇一脚。” 夏泓澈闻言落子的手一滞,把棋子扔回棋篓,蹙眉问道。 “到底所为何事。” 邱瑾瑜忽然睁开眼,一字一句说道。 “我要兵,南征。” 夏泓澈怔了怔。 “此前你我不是已商讨过了?虽然姜焕已握有雍国半壁江山,但多路王侯军阀不甘臣服于他,以拥护前皇储公子凌为由欲再起战事。” “我们此时介入,绝非最佳时机。” 邱瑾瑜盘腿坐起,双肘拄着膝头,缓缓说道。 “澈儿,当时我便不赞成你的意思,倘若真待到雍国大战将息,我们再行出兵,岂不成了小人所为?” 第252章 情殇 “你我起事之初,借的是父亲忠义之名,喊的是挽百姓于水火的口号。” “你有一统南北的志向,为兄的自当支持,但你如今思虑更多的却是如何以逸待劳,坐收渔利,无视雍国万民苦难。” “雍国乱战,少说还要几年才能彻底落定,百姓深受其害,到时我们发兵,战火还要再绵延数年。” “前雍王昏庸远胜后陈主,我定安收留的那些原铄城百姓曾言,宁为猪狗,不为雍民,可想而知他们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志在天下,现在的雍国百姓,往后也是你的子民,你又怎忍心看他们再受那群乱军荼害?” 夏泓澈闻言起身,负手行至窗前,良久才道。 “兄长可知晓,我朝如今根基尚浅,国库空虚,若此时出兵,需得多花费多少银钱粮草?” “我不知。” “但我却明白一个道理,从前师父说要在院子里种些萝卜,好留着过冬。可那时咱们手中银钱度日尚且艰难,若是勒紧裤腰带买了种子,咱们三人就要饿肚子。” “最后师父还是硬着头皮买了种子,所以咱们才过了个好冬,虽说也放了一冬的屁。” “澈儿,买东西不能总计较着贵还是贱。” “早一日攻下雍国,便能早一日坐拥其万顷良田,令百姓重拾生计。” 夏泓澈被邱瑾瑜的引喻逗笑,思及那段苦日子,寒冰似的眼瞳漾起暖意。 “哥,我听你的。” “不过……” “此前你虽与我意见相左,却并不曾这般坚持过,如今还特地为了此事跑了几百里路入宫劝说,莫不是被我那嫂嫂怂恿的?” “况且你若领兵南征,可是要与她分别数载了,你舍得?” 去年秋日时,兄弟二人为了伐雍时机一事各执己见,夏泓澈假意邀邱瑾瑜对饮,叫了个乐师唱了一曲,邱瑾瑜便不再提出战的事了。 那是一首妻子思念出征丈夫的歌谣。 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女乐师把歌谣唱得凄惨,邱瑾瑜听罢,连喝了两壶酒,回玉鸣宫去了。 今时再提起这事,邱瑾瑜垂着头,看不清脸色,过了片刻,夏泓澈才听他说道。 “她走了。” 夏泓澈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邱瑾瑜抬起头,夏泓澈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才出言问道。 “什么叫走了?” 面对至亲的弟弟,邱瑾瑜也不再端着南枭王的面子,哽着喉头说道。 “澈儿,这段时日,你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摧心剖肝之痛,我算是彻底悟了。” “有许多事,信里说不清楚,我承认此番我进京问你要兵权是为了寻回她,前尘种种,我与你慢慢道来,你也要应承我耐心听完,切莫冲动。” 两人这一叙,说了好几个时辰。 静泉讨巧的布了桌酒菜,邱瑾瑜细细讲述了他与玲珑之间发生的所有,以及他自己对此事的判断。 夏泓澈听得眼中忽明忽暗,思忖了许久喃喃道。 “这的确说不通,魏王派她前来,潜伏在你我身边,不为刺杀,反还在临走之前解了你的毒。” “她这一年所为,的确没有一件恶事,相反还助你平了疫情与水患。” “她到底是谁,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邱瑾瑜又灌了两口酒,抓了把盐爆花生在掌心边嚼边说。 “我便想这事想得夜夜难以入眠,却还是想不通,原以为你头脑比我活络,应是能串联起个因果,若你都想不出,那也没人能想得出了。” “不过这都无妨,我已打定了主意,打下雍国之后,便去叫魏王那老儿的号,叫他把人交出来,届时我再亲口问她便是。” 夏泓澈饮下一杯酒,复又问道。 “寻回她之后呢?她如此诓骗于你,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邱瑾瑜眉心揪了揪,叹了口气。 “她这一走,我去了半条命。” “日后的事,寻见她再说。” “总之,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就这么吃了这哑巴亏的。” “不过有一点,我可得说明白了,我这也不全是以公谋私,媳妇跑了,我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趁着年轻力壮把该打的仗打完了。” “也能顺路把人拐回来。” 若夏泓澈还是从前那个冷心冷情的孤高皇帝,许是不能明白邱瑾瑜的痛楚与执着。 只是今时已不同以往,他亦有了悔痛不及的人与事,王若嫣仍不肯回宫,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也会去长秋宫的那棵银杏树下吹会夜风,看着漆黑一片的宫宇出神。 “哥,喝酒。” 邱瑾瑜闻言饶有兴味的挑了眉毛。 “呦,你小子,明儿不上早朝了?” 夏泓澈心中憋闷,也不吭声,低头给自己和邱瑾瑜倒满了杯子。 邱瑾瑜嗐了一声,把两个酒杯都端在手里,一口一个喝干了便顺手扔去了一边。 “宫里的酒本就清淡,喝不尽兴,再拿个破酒盅倒来倒去的更是麻烦,你若想陪我,咱们就以壶对饮。” 夏泓澈一笑:“做皇帝的也想偶尔放纵一次,今日就陪兄长一醉解千愁。” 邱瑾瑜哈哈大笑两声,抄起酒壶豪饮起来。 “痛快痛快,好澈儿,没白疼你。” 静泉后又送了几次酒菜入内,直至见着邱瑾瑜酩酊大醉,歪在躺椅上鼾声如雷,酒量远不如他的夏泓澈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还伏在案前做起了画。 静泉推了扇窗,同夏泓澈说道。 “陛下,王爷身上这味儿大的,您也真能忍得了。” “陛下,奴才着人把王爷抬回玉鸣宫?” “陛下您这酒量见长啊,把王爷都喝倒了。” “陛下,您怎么不搭理奴才啊?” 静泉走近夏泓澈身边,看他恰好收了笔,画的正是长秋宫那棵银杏,树下站了个白衫少年,正翘首盼着什么似的。 “把这画,送清音寺,交予皇后,现在就去。” 夏泓澈说罢,一头栽倒在案上,撞得咚一声巨响。 “哎呦妈呀,万岁爷,您可别吓奴才啊!王爷,万岁爷,这到底是因为点什么喝成这副样子呀……来人呐,快传御医……” 第253章 无人受封 即便宿醉难受,夏泓澈还是硬撑着爬起来上了早朝。 宫里也传开了南枭王昨日入宫的事,百官看夏泓澈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想也知道定是为了招待那位而致。 严靖听着身边人窃窃私语,嚼的尽是南枭王舌根,气得怒目而视。 只是还没等言官参奏,夏泓澈便抢先说道。 “今日孤有一事宣告,孤已决意,不日发兵讨伐雍国。”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有喜形于色的,有皱眉摇头的。 要不要与雍国开战,这场仗什么时候打,谁去打,满朝文武一直各执己见,不成共识。 此时夏泓澈突然公布了决定,这也算是夏兆建号以来头一遭大战事了,户部尚书先一步端着笏板出了列。 “陛下三思,战事毕竟劳民伤财,今年各地频发水患,国库入不敷出……依臣所见,还是从长计议,再延缓个几年,待到国库充盈再……” “尚书大人这话说了几年了,国库国库,装的是咱们举国的钱财粮食,掏的又不是尚书大人的腰包。” “雍国朝廷此前一直欺压羞辱我国,陛下登基以来,更是屡屡挑衅冒犯,那年我国商队二十一人,连同货物一起被雍国无故扣押,最终只放归一人。” “雍国北地早先时本就是我国领土,此时不报宿仇,更待何时!臣愿率兵伐雍!” 文臣武将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静泉吼了一嗓子肃静才勉强压制住场面。 夏泓澈又道。 “此事孤意已决,无需再议。” “即日起,六部各履其职,筹备出兵事宜,兵部,联合各州府,点步兵五万,骑兵四万,弓兵一万,聚于凤阳,静候起征。” 兵部尚书领了命,又俯首问道。 “陛下,敢问主帅人选……” 夏泓澈又饮了一大口参茶,才提起一口气朗声说道。 “令南枭王邱瑾瑜复掌兵马大元帅一职,授虎符,代孤全权主持南征一事。” “南征部将,皆由南枭王代孤钦点。” 今日是大朝,李霁、方球儿、葛少奇等人也穿着朝服在百官末尾站着,听见邱瑾瑜再掌兵权,几人互相对视而笑,又向着大殿门口望去。 依照礼制,这会儿王爷该上殿受符了,只是观望了片刻,大殿门前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大殿之上,众臣面面相觑,静泉刚要开口喊南枭王上殿,就见着玉鸣宫的德全惨白着脸色从人群后面快步而来。 静泉眼珠一转,假作去端虎符,方一与德全接上了头,便听着他说。 “大总管,王爷他……喊不醒啊……我这都上手拉扯了,还被他踹了一脚,你看看这……” 静泉跺了跺脚,哎呀一声,硬着头皮去禀了夏泓澈。 百官就这么看着陛下和太监当众交头接耳了一会儿,静泉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陛下今日龙体欠安,这授符仪式择日再行,退朝。” 下了朝,夏泓澈也没回去歇着,径直去了玉鸣宫。 看着邱瑾瑜仍穿着昨日那身脏臭衣裳四仰八叉的横在榻上,夏泓澈拧着眉毛斥道。 “你们玉鸣宫的奴才是怎么伺候的,不知道给王爷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再叫他睡下吗?” 德全有苦说不出,但也真怕夏泓澈治他个渎职之罪,只得为自己和一众宫人开解了两句。 “陛下,真不是奴才躲懒,王爷他体格健壮,奴才们实在摆弄不了。” “昨夜奴才遣了宫女伺候王爷脱衣擦身,王爷醉中喊了两声王妃闺名,看清了人之后甩了一膀子,把宫女儿都甩飞了出去。” “奴才今晨也被王爷踢了一脚,这肚子上都泛起青了,再近王爷的身,奴才们性命不保啊。” 夏泓澈看着邱瑾瑜,无奈摇了摇头。 时近正午,邱瑾瑜才咕哝着醒来,昨夜释出了心中苦闷,也牵出了连日奔波的疲累,这一觉睡得倒是解乏。 方坐起身,便见着夏泓澈正与他同处一室,坐在案边翻看着奏折。 见人醒了,夏泓澈说道。 “已着人给你备了水,熬了醒酒汤,一会儿再理发剃须,明日上朝受封,万不可以这般邋遢的样子示人。” 梦中种种还萦绕在眼前,邱瑾瑜哑着嗓子嘟囔道。 “原以为她走了,没人会再管我这些,谁知来了上京还要被自个儿带大的亲弟弟嫌。” 夏泓澈嘴角噙笑,邱瑾瑜边脱衣服边问道。 “那霍玉瑶最近没闹什么幺蛾子?” 说到这个,夏泓澈眉宇间略显不耐。 “有宁贵妃压着,她不敢太过造次。” “太医说她伤了肺腑,有痨病之相,应是活不了几年了。” 邱瑾瑜用舌尖滑了滑腮肉,同夏泓澈商量。 “既然这样,反正凭她的位份,每年秋日也不配参与宫宴,你想个法子,叫她秋社节时代珑儿露上一面。” “她与珑儿相貌生得相像,届时再刻意妆扮一番,实在不成再戴个纱巾什么的,应是能骗过大多人的。” “南枭王征战在外,南枭王妃自当年年入京觐见,不然少不了要被人诟病,说她仗着夫君掌着兵权,妄自尊大了。” 夏泓澈闻言蹙眉抬起头问道。 “事已至此,你竟还关心她的名声如何?我看你不是没想好把她寻回后如何处置,你是打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她南枭王正妃之位。” “你对你自己的名声都不曾在乎过,今日封帅册授虎符这等大事你说不去便不去了,却心细如发到为她思虑至此,哥,你……” 邱瑾瑜脱尽了上身,露出筋肉蓬勃的脊背和一身的伤疤,扭头笑了笑。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邱瑾瑜仍有许多事想不通,也分不清玲珑曾对他说过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却在分别那夜的一吻中尝到了玲珑眼泪的苦涩,看到了她眼底的压抑的痛苦与不舍。 木思临走之际同他说过,玲珑此生不易,此前种种,皆是迫不得已。 刚成亲时他就好奇过,到底她从前经历过什么,才会养成那样的性子。 结合前后所知,倒是不难揣测,玲珑的前半生,过得定是极为坎坷。 他心疼,心疼她受了许多苦难,他气她,气她不肯叫他一起分担那些苦难。 明明都说好了,纵是万难在前,都要一起度。 邱瑾瑜闭眼浸入了水中,想空一空这满是那身影的脑袋。 第254章 祖孙 货船在垆江上又航行了数日,沿岸景色是变了又变,不由叫从未踏足过雍国以南的三个女人慨叹,大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 玲珑从前听宫里的人说,天下至宝皆藏于雍王宫之中,可到了今时今日,才知道天下之大,山外有山,读万卷书,的确不如行万里路。 玲珑从未见过开得那么艳丽的花,也没见过长得那么高的树,郁郁葱葱的,交错相接的树干之间又垂坠着数不清的藤蔓,遮天蔽日,就连在江上行船亦能感觉到湿润阴凉。 偶尔能遇见些在岸边饮水的野兽,有些玲珑从前在书画上看到过,但大多都叫不出名字,便是连山间的猴子,都见了不下五种。 船手们自江中网起的鱼也长得十分怪异,吓得二娘惊叫连连,死活也不肯操刀。 木思说,入了他们魏国地界,后面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大多都是被密林所覆的。 这些雨林中遍布蛇虫猛兽,便是土生土长的魏国人也不敢冒然入内。 下船之前,木思给玲珑几人发了驱避蚊虫的荷包,又千叮万嘱她们此物切不可离身,否则挨不了几日,身上的血都要被成群的蚊蝇蚂蟥吸干了去。 沿着水路倒是在江边见着了一些魏国百姓,他们穿着各异,见江上有船驶过,投来的目光也不大和善,甚至还有人对着船只扔石头的,边扔嘴里还喊着听不懂的言语,最终是木思隔空喊了几句,那些人才就此作罢。 据木思说,这些生活在林区的百姓,同他们月苗族一样,都是以部落为居。 几乎每一个部族都有不同的语言、服饰,就连信奉的神明都全然不同,朝廷也鲜少管束。 是以各个部族的风俗也不尽相同,越是偏远的部族越闭塞排外。 罗把头听了这话,忧心得不行,生怕玲珑应承他的买卖做不成。 只是这忧虑一在渡口停了船也就打消了。 这渡口与夏兆的垆江渡相比是小了不少,但远远的便见着码头上聚了不少人。 木思同玲珑说道。 “公子,属下日前已传信陛下,这是陛下派来迎您回王都的人马。” 罗把头这下傻了眼,路上也听玲珑说起过在魏国有亲戚,却没成想玲珑在魏国的亲戚是这等来头。 魏国没有太监,来的是清一色穿着月白服饰的侍从,为首的男子见几人下了船,在邓佩妘与二娘之间看了两眼,尔后对着邓佩妘跪了下去。 “属下奉命前来迎接郡主,郡主万安。” 木思与此人相识,上前低声提点。 “跪错了。” 玲珑回身同罗把头说道。 “罗把头,你们且在此处安顿下来,待我回去安排妥当,自会差人送来契书。” “还有,万望罗把头往后勿要与人说起我,若有人来问,只按我们最初的说辞答了便是。” “罗把头,生意兴隆。” “兴隆,呵呵,兴隆。”罗把头呆怔的应了两句,目送着玲珑上了轻纱罗帐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二娘仰头张着嘴看着以金箔画顶,碧玉为饰的马车,啧啧叹道。 “公子,不是说魏国不怎么富庶么,我瞧着这马车可比咱们王府的破车华贵多了。” 玲珑也在四处探看,并未答二娘的话。 邓佩妘用手掌扇着风,口中说道。 “在船上就觉着越往南行,天气越热,这身衣裳真是闷死人了。” 说着话,邓佩妘撩开纱帐,惊呼一声,指着车窗外喊玲珑与二娘看。 不远处的街上,竟赫然站着只庞然大物,上面还坐了个人。 邓佩妘与二娘没见过,玲珑却是认得的,这是只象。 早年间,魏国曾向雍国进献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象,养在马场,有专人驯养。 玲珑幼时很是喜欢它,时常借着练习骑射的由头,偷拿些果子去喂它。 据魏国使臣说,这种动物在中原不常见,在魏国却多得很,被魏国人视为祥瑞,他们驯化饲养象,用以运人载物。 后来雍王有一日来了兴致,带着玲珑去跑马,临时起意说要骑象,那小象被十来个太监用绳子牵着,却还是不愿乖乖听话,被雍王一怒之下下令杀了,还用它的牙做了一对觥筹。 木思策马跟在车边,见几人对骑象之人感兴趣,便同她们说道。 “等彻底出了雨林一带,还能见着更多,百姓养象,多是为了耕地运物,王都中也养有十数只,公子若是喜欢,回头也可以骑上一骑。” 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颇有意趣,出了林区,天地山水更显开阔,美景如诗如画,玲珑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每每母后说起故土时,眼中都有化不开的眷恋与哀思。 从这样仙境般的地方走出去,被关进一个时时惊恐,处处折辱的牢笼,永世不得返还,甚至死后都不能落叶归根,该是何等绝望。 玲珑也由此想到,终是快与她那外祖相见了。 魏国盛产金银玉器,王都也算得上是金碧辉煌,玲珑由木思相伴,一路走入大殿,便见着了上面王座上歪着个垂暮老人。 “平宁郡主到!” 魏王闻声缓缓睁开浑浊的眼,定定看向阶下身姿挺拔的玲珑,全无向他叩首见礼的意思。 木思见状,低声向玲珑递话。 “郡主,向王上行跪礼。” 玲珑遥遥与魏王相望,缓缓言道。 “我不欲受这平宁郡主的封号,亦并非魏国人,为何要跪。” “凌儿。” 魏王开口,嗓音沧桑干哑。 “即便不谈君臣,孤亦是你外祖,你我祖孙初见,该当拜孤一礼。” 玲珑冷笑:“宋凌自出生起,世间至亲便唯有母后一人,如今已过去一十七载,魏王才来认亲,未免太过荒唐。” “不若还是免了这遑论祖孙之情的过场,魏王不如尽早言明,欲如何利用公子凌之名,平国土被侵之乱。” 第255章 凤凰宫 玲珑开口便没顾及丁点情面,魏王却不甚在意。 “凌儿,孤一得知雍国生变,便遣了人前去探查。” “木思他们能在夏兆寻见你,此番又把你平安带回,让我们祖孙得以相聚,孤心甚慰,你母后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瞑目?” 玲珑冷笑一声:“一个弱女子,嫁与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如履薄冰十余载,死前受烈火焚身,死后仍要背负骂名,单论哪一样,她也瞑目不了。” 魏王沉吟了半晌,方出言问道。 “你待孤这般态度,原是为了你母后。” 良久,玲珑与魏王再相顾无言,片刻过后,魏王才轻叹一声道。 “罢了,你一路劳顿,先回去歇着,旁的事,容后再议。” “在王宫中,你也不必再以男装示人,孤已命人收拾好了你母后从前住过的殿宇,备了罗裙首饰,你且回去好生安歇。” 玲珑闻言,也不再多作逗留,转身出了大殿。 玲珑走后,魏王看向阶下垂首而立的木思。 “木思,你可知罪?” 木思闻言跪下,叩首答道。 “臣知罪。” 魏王又道。 “孤命你劝她随你返回魏国,若她不肯便暗地里强行将她带回,你却违孤旨意,一再拖延。” “最后到底叫那南枭王发现了端倪,你们月苗族人竟还胆敢私自行事,闹了那么大的动静。” “眼下南枭王已洞悉,她与我魏国有私。” “这下彻底与夏兆结下了仇怨,日后倘若因此再横生事端,你与你们族人如何担待?” 木思以额触地,恳切言道。 “木思办事不力,有负王命,但这与臣族人无关。” “是木思未曾发觉行踪已被南枭王所察觉,害得郡主身份暴露,一同被擒。” “他们也是迫于无奈,冒险营救,望陛下明察。” “请陛下治臣一人之罪,饶恕臣族人。” 过了许久,木思才听魏王声音再度幽幽响起。 “孤倒是颇为意外,你们一路南逃,竟未曾被南枭王的人追上,念在你们护着郡主成功返还,孤暂且不追究你失职之过。” “边关吃紧,眼下我国正值用人之际,你在凌儿那也算得能说上几句话,还应多从旁规劝,莫叫她再逞一时之气,误了军国大事。” 木思握了握拳,沉声应道。 “臣明白。” 玲珑携着邓佩妘与周二娘站在魏后曾经的寝宫前,邓佩妘轻声念道。 “凤凰宫……在咱们中原,只有中宫与太后可以凤凰自喻。” 二娘接话道:“在船上时,我听那几个月苗姑娘说起过,凤凰是魏国举国信奉的神鸟,他们相信凤凰能浴火涅盘重生。” “受到凤凰神庇佑的人,死后才能受凰火洗礼,再度转世为人。” 玲珑闻言,眼中黯然,带头走了进去。 宫中候着许多身着轻纱的宫女,齐声对着玲珑拜了礼。 “我不习惯叫生人近身,也无需你们伺候起居,有什么需要的自会传唤,暂且都退下。” 没了外人,玲珑怔怔走入殿内,细细看着殿内陈设,目光最终落在古朴的妆台之上。 五指轻轻抚过妆奁上的雕花,玲珑问向刚呈上服饰的宫女。 “这凤凰宫内的东西,可还是从前住着的那位公主用过的?” 小宫女听郡主同她问话,红着脸蛋怯怯答道。 “回郡主,自前婉瑜公主出嫁离宫,这凤凰宫便一直空置着,陛下有令,殿内一切不得变动。” “纱帐床褥是换过的,但也都是依着从前的颜色料子做的。” 宫女说话时,情不自禁偷偷打量了玲珑两眼,即便知道眼前人是女扮男装,仍是被她俊朗出尘的相貌身姿搅得心湖荡漾。 “郡主,这是陛下吩咐给您准备的衣裳首饰,都是依公主礼制备的,穿着许是较中原服饰繁琐些,这次可要奴婢为您穿戴?” 玲珑点点头道:“有劳。” 换上了一身月白的衣裙,手臂脚踝上佩环叮当,叫玲珑颇觉不习惯。 可看着镜中的自己时,心中又怅然起来,想着母后在自己这般年纪时,是否也穿着这身衣裳,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对镜梳妆? 小宫女见了女装的玲珑,脸上反而红得更甚,小声夸赞了句。 “郡主真美。” 邓佩妘和周二娘也被带去自己住处梳洗更衣了,玲珑百无聊赖之下,行至花园,逗弄起了树下两只孔雀。 木思到凤凰宫中来寻玲珑时,见着树下少女背影,仿佛与记忆中尘封已久的一幕渐渐重叠,不由自主忘情的颤抖着嗓音唤了句。 “阿瑜……” 玲珑转过头望去,见着木思正望着她失神,站起身说道。 “木叔。” 木思脸色灰暗了一瞬,复又扯出抹牵强的笑走上前。 “郡主做这身打扮,同你母后……很像。” “陛下召见,随属下来。” 玲珑跟着木思行至魏王寝宫,木思在殿外驻足。 “陛下想与你单独相见,郡主自行入内。” 玲珑缓缓走进去,魏王正坐在案前看着奏报,案上奉着一碗色泽黑亮的汤药,见玲珑前来,魏王咳嗽两声说道。 “来了,坐下说话。” 玲珑也不客气,撩了裙摆落座,此时不似在大殿上时距着那么远,也把魏王老态龙钟之相看得更为真切。 他胡须鬓发之中白丝多过黑丝,脸上已有深浅不一的沟壑显现,脊背略微佝偻,看面相已近迟暮之年。 魏王定定看了玲珑半晌,缓缓说道。 “你的眼睛,生得像极了你母后。” 玲珑半垂着眼,淡淡开口。 “难得魏王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她的样子。” 魏王压抑的咳嗽两声,待到气息平稳了才又说。 “孤有十八个女儿,婉瑜是孤最为宠爱的一个,她聪慧,美丽,有灵气,魏宫自上而下,没有不喜欢她的,那时宫中人都说,婉瑜公主一笑,百花亦要垂首。” 玲珑听着这话,心里愈发难受。 “我没见过她笑。” “我识得的她,与你口中所述的婉瑜公主,根本没有半点相像。” “自你把她献与雍王那日起,便亲手将你口口声声最宠爱的婉瑜公主,扼杀了。” 第256章 揽权 魏王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是啊。此前木思信报中说出你实为女儿之身时,孤也觉着惊诧,你母后竟有如斯胆量与缜密的心思,瞒了雍国上下一十六年,倒是与从前那个纯真烂漫的她相去甚远了。” 玲珑嗤笑一声道。 “魏王想必不知晓,雍王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妃嫔,莫说是公主,便是皇子于雍王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雍王喜新厌旧,失了宠的妃嫔,连同所生的公主,过得甚至与普通宫女差不多少。” “宫中屡进新人,待到住处匀不下了,那些雍王懒得再瞧一眼的妃嫔,说绞杀便绞杀,公主也可随随便便送与近臣为妻为妾。” “倘若母后不铤而走险,我们母女或是早就死在宫中了。” 魏王微怔片刻,端了药碗抿了一口,苦得皱了皱额前已有了纹路的眉头,口中喃喃,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服玲珑。 “你母亲毕竟贵为雍国皇后,你也是嫡出的公主,总是不会与那些普通妃嫔和其子女落得相同下场的。” 玲珑听着魏王压抑的咳嗽声,心中一片冰凉。 “在她之前,雍王已立过后,连结发妻子尚且不得善终,一个继后,又怎能只指望着个皇后的头衔。” “魏王把最宠爱的公主献给雍王,雍王把亲生公主随意赐予臣子、藩王,送去和亲。” “诚然,于帝王权术而言,利用联姻来稳固邦交,笼络朝臣的确是条捷径,但明知对方是个泯灭人性的昏君,还将女儿双手奉上的,论狠绝,应是魏王您更胜一筹。” 魏王的咳嗽越来越剧烈,玲珑又眼见着他从一旁锦盒中摸出粒丹丸服下,才勉强顺过气来。 “凌儿,孤是婉瑜的父王,更是魏国的国君。” “雍王名义上说是求娶,可我魏国事事赖以雍国,孤若不应,轻则影响民生,重则引战,孤怎可为护一人而弃子民?” “婉瑜她是魏国公主,自当为我魏国献身,这是每个皇家子女肩上的责任。” 玲珑被魏王的话触怒,倏地站起身,眉眼凌厉。 “莫要为你身为国君的懦弱无能找托词了,把一国运数强加于一个女人身上,当真可笑!” “无需再与我大谈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我今日愿来见你,便是想和你说明白,你我各取所需便是,不必再拿身世血脉,骨肉亲情来说服我心甘情愿为你所驱使。” “你想要的,无非就是把那罗信驱逐出魏国,我可以应承你,挂帅出师,替你守住国界。” “但你若打着叫我不求回报,无甚条件的为你卖命的盘算,是断无可能。” 魏王浑浊的眼中情绪复杂,定定看了玲珑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你想要什么。” “我要权力。” 玲珑转身侧目,目光灼灼。 “我要魏国三军,以公子凌马首是瞻,以我为尊,听我号令,助我平定雍国乱局。” “我虽不欲复国,但却也不愿放任山河被一群不忠不仁之徒所据,叫百姓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魏王沉吟了良久。 “我国自古便不擅战事,较之中原人也生得矮小瘦削,自保尚且困难。” “孤知道你曾被赞誉为不世之材,但你想借我魏国之手,东山再起,与雍国那些兵强马壮的人相争,未免太过自负了。” 玲珑昂起头,望向窗外,目光深邃坚定,姿态与远处火凤模样的雕饰极是相像。 “砧刀各用,我自是有我的把握。” “在这事上,你我处境倒是相似,我原是想借夏兆之力完成此事,但时局所迫,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而你。”玲珑瞥了眼案上已经凉透的汤药,还有一旁摊着的奏报,又深深看了看魏王。 “除了应承与我合作,也再没了旁的选择。” 自打同魏王谈成了条件之后,玲珑便一直闭门不出,凤凰宫中烛火时常一直亮至天明。 邓佩妘虽是武将出身,但却没打过什么正经战役,从前与关外马匪的争斗也不过就是百人间的游击,此番倒是陪着玲珑一道细细研究起了战术兵法。 二娘心疼两人,也知道他们吃不惯魏国的膳食,每日能为她们做的,也就是做些顺口的吃食。 夜已深沉,二娘煮了两碗小馄饨端着进了殿,便见着玲珑与邓佩妘各坐在灯下一端,对着桌上魏国地图认真研讨。 周二娘叹了口气,把馄饨各自放在两人面前,踌躇了一会儿打断了她们。 “公子,佩妘,先吃点垫垫肚子,吃饱了再说话。” 玲珑闻着香味,肚子咕隆着叫了两声,乖乖坐了回去,舀了一颗白胖的馄饨吹了两下,便塞进了口中,烫得连连呼气,却还是嚼着咽了。 “正好饿了,二娘,还是你做的东西好吃。” 周二娘心疼她,婉转出言道。 “奴家怀喜宝时害喜害得厉害,吃了就吐,不吃还饿,难受得死去活来。” “公子肚子里这个娃娃应当也是个省心懂事的,不怎么折腾娘亲。” “可公子毕竟怀着身子,自打……自打离开王府起,就一路颠簸操劳,还去剿了马匪窝子,现在又要备战,公子,奴家怕您受不住啊。” 玲珑一颗接一颗的咬着馄饨,嘬着里面鲜美的汤水,抽空自嘲了两句。 “这孩子想投胎到我肚子里也是不容易,它许是也观望了许久,却找不准个合适的时机。” “此前又是疟疾又是洪水的,它若来得早了,也要跟着我遭不少罪。” “而且我若挺着个肚子,西州那一遭,也定不能那么轻易就能端了匪窝。” “眼下……我这个不安分的娘也不能停止折腾,得赶在我大腹便便之前,把魏国边境之乱解决了。” 邓佩妘说道:“公子吃完便去歇着,佩妘一会儿再细细翻看一遍魏王给的军机军报。” “明日一早公子起身,佩妘定把魏国军中情况悉数讲与公子听。” 玲珑伸了个懒腰,吃过东西的确觉着困倦了,冲两人笑了笑便进去躺下了。 “有你们在真好。” 第257章 布战 筹备了数日,在动身去往边关的前一夜,玲珑传见了木思与勒乌。 二娘指挥着宫女忙进忙出的收拾要带去的东西,其余四人就坐在小厅议事。 魏国并不讲究中原的男女大防,勒乌初次坐在富丽堂皇的凤凰宫中,还被玲珑赐了座,手心不断搓着裤子,有些无措。 木思脸色略显凝重,仍想试着说服玲珑。 “郡主,你此去领兵迎敌,却不让属下随护在侧,属下实在放心不下。” 玲珑郑重其事同木思说道。 “木叔,此事只有你能办妥,我也只信你。” “咱们若想成事,不能只依靠公子凌的名号,雍国那些藩王军阀虽嘴上说着愿意拥护于我,但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推翻乾天军一家独大的局面,尔后再伺机揽权。” “魏国战力的确不强,但雍国各地的人马也算不上什么精锐之师。” “雍国腐朽已久,昭阳城的守备都松懈成那个样子,被乾天军动了些手脚便在一夕之际溃不成军,地方上的守城军又能有多大能耐。” “一群欺软怕硬的酒囊饭袋,为了充门面四处抓捕百姓充军。” “二娘原先居住的铄城就是因为男丁尽数被强行征召入伍,粮食钱财被他们尽数劫去,才成了座死城,百姓甚至不惜徒步几百里逃去定安求存。” “是以他们手中的兵力应只是个虚数,我们只肖在自己手中握住逢战必胜的筹码,便足以震慑他们。” “如此一来,只要打个几场胜仗,那些外强中干之辈中总会有些惧于与我们硬战的,主动前来投诚,也能叫我们省些力气。” “此战于魏国而言,同样至关重要。” “雍国往后的局势如何,我尚不能预见,但魏国人若想要自保,不再任人宰割,也需要练就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 “攻城容易守城难,魏国往后能否守住国土安定,你们月苗能否走出雪峰山,都要看你的了,木叔。” “我在前线,等着你的好消息。” “此番,就由勒乌带领月苗族人随我出战。” 勒乌闻言激动的一下站了起来,身子绷得僵直,咽了咽口水。 “郡主,我们只会做细作,不懂行军打仗,勒乌怕,怕护不好郡主。” 玲珑笑笑说道。 “又不是叫你们去冲锋陷阵。” “我要你们做的,也同做细作时做的事大差不差。” “你们可听说过自在营?” 说起自在营,邓佩妘眼中一亮。 “当然听说过,南枭王起事之初,便是率着自在营频频以少胜多,神出鬼没,叫敌军闻风丧胆,进退两难。” 提及邱瑾瑜,玲珑眉眼间现出一抹柔和,说起他往年事迹,还有些自豪。 “我时常缠着他同我讲战时的事情,也因此受了些启发。” “他曾言过,自在营所向披靡的诀窍,说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并不似世人流传的那么神乎其神。” “不过就是秉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几字罢了。” “出没无常,乍动乍静,避实击虚,声东击西,断绕四径,以极少的人牵扯敌军大半兵力精力,令其顾此失彼,腹背受击。” “月苗族人本就自小在环境险恶的深山中长大,不惧山中毒瘴猛兽,又擅用各类毒虫毒药,擅于追踪匿迹。” “若论战场上搏杀,你们许是并不比寻常士兵,可若效仿自在营骚扰敌后,却是无人能奈何得了你们。” “只要能牵制住敌军,我在正面战局上就占据了先机,足以弥补我们在兵力军备上的弱势。” 勒乌听得浑身没来由的燥热起来,每每随族长入宫复命,勒乌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人厌烦。 即便是魏国宫中人,也不大瞧得起他们一族。 他们来自最偏僻遥远的雪峰山,汉话说得不好,行的又是不能见光的细作之事。 那时宫中侍从以为勒乌听不懂汉话,当着他的面议论,说他们月苗人以老鼠为食,常年吸着山中瘴气,身上不干净,他们碰过用过的东西,定要敬而远之。 勒乌心中虽气恼,可他们族中现在吃的用的,都依赖于朝廷,自是只能忍着这口气。 此际听玲珑说要重用于他,行的是战场上足可制胜关键事,激动得心潮澎湃,面红耳赤。 “勒乌代大伙谢过郡主委以我们重任,只是……我们毕竟没做过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怕辜负了郡主信任。” 玲珑耐心的安抚他道。 “没有人会比你们一族更能胜任此事,月苗定会如同自在营一般,闻名天下。” 送走了木思与勒乌,二娘来催促玲珑与邓佩妘早些歇息,邓佩妘开口问道。 “二娘,你当真要与我们同去吗?你不怕?” 周二娘捏了枚绣花针,在发间蹭了蹭,开始缝起手上的布料。 “有甚好怕的,我周二娘活到现在,又跟了公子这么许久,什么风浪没见过。” “公子怀着身子,就算魏王派了些侍女与我们同去,但总归是没有我照看她照看得好的。” 玲珑抿了抿唇角,开口说道。 “二娘,这次不同以往,战场上刀箭无眼,我话虽说得满,但也没历过真正的战事,一旦兵败,你不会武艺,若是……” 周二娘哎呀一声,放下手中活计埋怨。 “你们二人莫再劝我了,我在这魏宫之中人生地不熟的,你们都走了,我自个儿留这作甚?” “更何况……” “我如今只有公子与佩妘了,对二娘而言,你们便是我至亲之人。” “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佩妘,要不你也教我几招拳脚功夫,兴许我也有着什么武学天赋呢,连王爷都夸我菜刀用得好,许是我学会了,也能助公子斩几个敌兵。” 邓佩妘同玲珑哑然失笑。 “二娘,你连魏国的鱼都不敢杀,骑了那么许久的马却仍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还是莫难为我了。” “不教便罢了,莫扰我,我这给娃娃缝着衣裳呢。” 玲珑笑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现在做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周二娘歪着脑袋答道。 “我每件缝两身便是了,公子之前爱吃酸的,这几日又想吃辣的,是男娃女娃还真不好说……” 第258章 一箭穿喉 这次负责护送玲珑一行的,还是自垆江之畔把他们接回王都的那人。 越往北走,地势越低,人烟也越发稀少,行了近十日陆路,抵达了位于魏国北境的平宁城。 早年间划分国界时,雍国占据了最为平坦肥沃的土地,平宁以南山峦叠嶂,平宁以北沃土千里。 罗信所率的五万兵力接连攻下了几座小城后,便一直停驻在平宁城十里外,隔三差五派人骚扰佯攻,并未大举攻城进犯。 玲珑猜疑,这是因着罗信不熟悉魏国地形地貌,不敢冒然倾全力深入魏国腹地。 魏国虽羸弱,但也并非是轻易便可被一口吞吃入腹的,罗信这般行事,应是觉着魏王老迈好欺,以武力压迫威胁其站在他这边,予他财力兵力上的支持。 届时再找个与公子凌相像之人,招揽其余势力,助他卷土重回对阵乾天军。 平宁城中普通百姓大多已被送走避难,城中仅余魏国的将士在苦苦支撑。 玲珑现在得知有了身孕,也不宜再骑马,便随二娘一起坐了马车。 城中几位将领收到信报,一早就候在了南城门处。 他们只知道魏王派了月苗人去带回了公子凌,却不知是打哪把人接回来的。 为防走漏风声,公子凌实为女子一事也不曾向下昭告,自昭阳被破,公子凌已销声匿迹整一载,若这身世之秘被揭穿,也会失了这名号的威力。 几个将领眼见着马车上走下来个白面公子,纷纷上前拜倒叩首。 “末将等见过公子,可算把您盼来了!” 玲珑上前虚扶了为首的一把。 “几位将军不必注重这些虚礼了,大敌当前,速速与我详禀城外动向。” 登上城墙,打眼便能见着一队人马在远处游离,玲珑一眼便认出,那些人身穿的是雍国军士的铠甲。 跟在玲珑身边的一个老将释道。 “罗信的探子,每日都会来咱们城外转悠,有时还会喊话,叫咱们陛下早日开城受降,交出……您,一同辅佐公子重回雍国。” 玲珑眯了眯黝黑的眸子,冷声说道。 “真是猖狂,为何不将其射杀?”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汗颜答道。 “公子,他们行动的范围在弓手射程之外,距着这么远,便是我们几人也对他们无可奈何啊。” “更何况……我们也怕因此而惹毛了那罗信,大举攻城……” 玲珑听他们话语间难掩对罗信的畏惧,暗叹了口气,魏国人被雍国压迫久了,当真是连半点血性都没有了。 刚说到这儿,罗信那一队人马又隔空喊起话来。 “城中人听着,我们将军有令,魏王若打算就这么一直拖延下去,明日便再行攻城,城破之后,所有人等格杀勿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传令兵扯着嗓子把这几句话喊了又喊,玲珑听得烦了,对身边几人摊开手掌。 “拿把弓箭来。” 魏王有令,玲珑来了掌的便是主帅之职,众人不敢违令不遵,城墙上负责戒备的一个弓手当即便解了背后的弓箭,递到了玲珑手上。 有个老将踌躇着说道。 “公子,离着这么远呢,别说不在射程范围之内,今日还刮着风。” “公子今日初至平宁,满城将士都看着呢,您这一箭射出去……终究是有损士气啊。” 玲珑置若罔闻,伸展了手臂眯起了右眼弯弓搭箭。 从前学武时姜明昌就时常同她讲,她天资虽高,但终归是个女儿身,力量体魄上总是略逊男子一筹的,是以练武一事上也要多动脑子。 骑射这门技艺,是她除剑法轻功以外练得最为娴熟的,也是花费了最多功夫的。 她臂力不足,便勤加苦练,练的并非是蛮力,而是为了积累大量听风辨位的经验。 若是邱瑾瑜那样强壮且内力深厚之人,自是可靠着箭上气力直接瞄上靶心。 但玲珑悟出的奥义则都是绕着一个“巧”字。 自她弓上射出的每一箭,都会随着当时的距离风向而变换角度,箭尚未离弦,便能大致辨别出最终落矢的方位,这也是十数载苦练造就的实打实的本领。 几个将领和小兵就这么看着玲珑对着空中射出一箭,甚至有人只看了一眼就默默撇过了头,心想着这回可是要在敌军面前丢了大脸面了。 哪知那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犹如白昼中的一颗飞星,银光骤然一闪,疾速破空而去,喊话那人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远处那队人中发出一连串惊叫,递与玲珑弓箭的那小兵瞪着眼睛跳起了脚。 “中了!射中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方才趾高气昂坐立于马上喊话的传令兵大头朝后仰去,玲珑的这一箭,恰好命中了他大张的口中,依稀能瞧见似是射穿了其咽喉。 “这……这……” 几个将领扒着城墙张望,惊讶得目瞪口呆,玲珑把手中的弓扔还给那弓手。 “弓不错,就是弦有些松了。” 弓手如同捧着至宝,万般崇拜的看着玲珑,语无伦次的接话。 “小的回去就重新紧弦,公子,主帅,您方才那一箭是怎么射的,能不能教教小的……” 玲珑笑笑:“这几日应是没空了,待到成功退敌,自是会去看看你们操练的。” 说罢,玲珑又看向远处那乱做一团的罗信亲兵,气沉丹田,朗声喊道。 “回去告诉你们罗大将军,他想见的人已至平宁城,念他忠心耿耿,明日便可前来拜见旧主了。” “凌,在此恭候。” 玲珑说罢,转身下了城墙,几个将领跟在她身后,急切发问道。 “公子,那罗信方才说欲明日攻城,咱们可要做些防御部署?” “公子,您约他明日相见,为何又要射杀他的令官?明日这……到底是战是和啊?” 玲珑暗暗用手护着小腹,一步一步小心的下着台阶,虽说于她这等身手而言不大可能跌下去,可也不知怎得,随着月份越发大了,反倒没了同孤狼恶战时的那种胆魄了,总是怕肚子里这个伤着分毫。 “你们把这罗信胆子养得忒肥,我若不吓吓他,他明日又怎会亲自来探一探虚实?” 第259章 原形毕露 第二日一早,玲珑还未起身,便被二娘轻拍着唤醒。 “公子,外面几位将军等候多时了,说是城外集结了不少敌军,都等着你拿主意呢。” 玲珑咕哝着翻了个身:“我还没睡好……” 二娘哎呀一声,没理会玲珑的呢喃,拢了帐子嗔道。 “怎得越发像个孩子了,有了身孕之后的确是更嗜睡些,但今日这等大日子,怎能赖在床上不起呢?” “奴家给公子熬了鸡蓉菌子油菜粥,公子快起身喝了,还得缠胸更衣去见人呢。” “奴家瞧着那几个将军急得眼睛都红了,您还躺得住,真是……” 听着有吃的,玲珑睁开了眼皮,一骨碌爬了起来。 二娘笑着整了整床褥,又提声唤道。 “祖宗,你慢着点儿,奴家原是今日才彻底反应过来,从前那个端淑的王妃呀,不过就是公子诓王爷,顺道把我们也一同诓了的。” 玲珑漱了口,用二娘提前备好的温水净了面,坐在桌边掀了盖子,捧着热粥小口喝着,听了二娘所言,竟扁了一扁嘴掉了两滴眼泪。 “二娘,我想他了。” 说罢玲珑又自己抹干了眼泪,小声嘀咕起来。 “这粥真香……” “二娘,我近日里总是觉着自己喜怒无常的,以前让我哭,我都得靠着掐自己才能勉强挤出几滴泪来,现在到底是怎得了……” 周二娘给玲珑又盛了碗粥,柔声哄道。 “前几日就发现你那枕头上有泪痕,这也没什么,奴家怀孩子那时候脾气还不好呢,没事儿的啊,有什么难受的你别自个儿憋着,同奴家和佩妘说。” “难为公子了,年轻轻的,还得怀着孩子扛着这些事。” 二娘这边正为玲珑缠了裹胸布又系上了昨日送来的轻甲,邓佩妘推门而入。 “公子,我实在是拦不住那群人了,城外的也遣人来喊过几次话了,您还是快点出去。” 玲珑慢悠悠的走出了房门,邓佩妘在身后跟着,还没走出几步,二娘又拿着两副软垫追了上来。 “差点忘了这个,昨儿晚上我给你们二人缝的,垫在靴子底,软乎。” 二娘当众给玲珑脱了靴子垫了鞋垫,又问了几句晚上玲珑想吃什么,她提前去准备。 众将急得团团转,看着三人形容亲昵,不紧不慢跟过日子似的,有人低声话语。 “要说公子今年也才十七?这身边不带几个年轻丫鬟,反倒……反倒跟着两个半老徐娘,这,这口味也忒刁钻了些。” “我听说身怀大才之人多少都有些奇怪的癖好,公子来自雍国,没沾染那些龙阳之道的恶习已是万幸,喜欢年岁大点的女子……也,也没什么。” 见玲珑走近,众人齐齐收声,恭敬唤道。 “公子,快随末将们走,那罗信已然等得不耐了。” 玲珑轻哼一声:“他口口声声喊着要侍奉旧主,自该让他候着,你们未免也忒沉不住气了些。” 再度踏上城墙,玲珑看着距着城门一里外严阵以待的几千兵士,提声问道。 “罗信何在?上前说话。” 片刻过后,上前回话的却是个令官。 “我们将军说了,你们拖延这么许久,莫想耍诈。” “你们把公子凌送出城来,或是把城门打开,迎我军入城,将军自会现身相见。” 玲珑知道,这是昨日自己那一箭吓破了罗信的胆,就连露个面都不敢了。 “罗大将军好大的排场,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不远千里跑到魏国来与本宫相会,这会却以臣子身份做起了君者的主,可是要当着我雍国将士的面,行以下犯上之举?” 玲珑自城墙上一跃而下,又骇得城墙上如临大敌的众人惊叫一声,纷纷扒上城墙,却见着玲珑毫发无损的翩然落在了城门前。 “本宫已出城,如此,罗大将军可否赏光见上一面了?” 过了良久,十余个盾兵护着个骑着马的男子出了方阵,在距着玲珑几十丈处站定。 玲珑轻蔑的暗笑了笑说道。 “罗大将军未免太过谨慎了,本宫眼下身无长物,更不会对着忠臣良将出手。” 盾墙之后渐渐露出罗信身影,见着玲珑的一瞬罗信大惊失色。 寻访公子凌原本就是他进犯魏国的托词,虽然确有流言说公子凌尚在人世,但罗信也万万没想到能在此处见着他真人。 作为南境手握重兵的大将,罗信每年自是也要入宫向雍王进献财帛美人,用以巩固地位的。 彼时宫中大小宴席上,也没少与玲珑打过照面,还屡屡对着玲珑溜须拍马,也算得上熟识。 看眼前人长相气度,罗信自是明白,这是如假包换的公子凌。 见玲珑身上的确未配有兵器,罗信眼中神色变换,试探着开口说道。 “既当真是公子的话,便速速随臣一道回去,我们这些旧臣苦寻公子已久,雍国乱战,还得公子出面主持大局。” 玲珑挑了挑眉毛说道。 “本宫已说服魏王出兵协助本宫清剿叛贼,罗将军既有心助本宫一臂之力,把你手中五万兵力交出便是。” “本宫欲整合手头兵力,亲自挂帅北上,匡复河山。” “既都是自己人,罗将军不妨随本宫入城,细细商议。” 罗信听玲珑大言不惭开口便同他讨要兵权,凶相毕露,他本就欲自立为王,哪会甘于把大权奉与玲珑,当即厉声喝道。 “魏国派此人冒充公子凌,居心叵测,野心当诛!被本将一眼识破,退!” 罗信一声令下,一众盾兵匆匆护着他退回了阵中。 玲珑看着热闹,对着罗信背影喊道。 “罗将军,我怎么就成了冒充的了?你忘了前年在昭阳,你还私下里同我说,欲把小女儿献与我为妃来着?” 罗信退去后,又拥上来一营弓箭手,箭头明晃晃的对着阵前单枪匹马的玲珑。 玲珑眼中一厉,收了玩味的笑意,冷声说道。 “罗将军,这忠良的戏可是演够了,要弑杀储君了?” 阵中又传来罗信令声:“此人是假的!给本将射杀他!” 羽箭迎面而来,玲珑也不慌,脚下轻盈一点,顷刻间原本站着的那块地方便落满了箭矢。 第260章 誓师 见罗信对玲珑动手,城门由几人合力拉开,邓佩妘率着一队盾弓兵一拥而出,将玲珑团团护住。 邓佩妘坐立于马上,长枪一横,立眉喝道。 “休伤我主!” “罗信,你以匡扶之名,行不义之事,竟还敢当着两国将士的面,欲加害于公子!狼子野心之辈,缩头乌龟,可敢出阵与我一战!” 罗信匿在后方,见出来叫阵的竟是个女将,还对他大肆谩骂,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怒道。 “哪儿来的疯婆娘!定是这冒牌货的同党,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此处除本将外,再无人识得公子凌面貌,本将说他是假的,便是假的!” 邓佩妘扬了扬下巴,握着长枪对着阵前一众雍国兵将抱了抱拳,郎朗说道。 “在下西州邓氏舞阳将军,曾受公子救命再造之恩,罗将军眼拙,认不出旧主,可我却万不会错认恩人,这位便是前雍国皇储,如假包换的公子凌!” 罗信的一众兵丁闻言,已有面露迟疑暗地里相视的。 罗信心中再度大惊,探着脖子又隔空打量了一番邓佩妘。 古往今来,各国各朝各代总共也没出过几个女将军,西州邓家曾经的确因为出了个骁勇的女将而名噪一时,不然也不会勾起了雍王的兴趣。 罗信见邓佩妘英姿勃勃,手中握着杆光泽凛凛的红缨枪,年岁也大致与邓家那女将相符,一时间心中慌乱已极,只得草草喊了两声。 “西州那女将早就死了,难不成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邓佩妘不甘示弱的还嘴:“那罗将军不也是单凭着一张嘴在这颠倒黑白吗?听说东部诸侯也惦着公子安危呢,总不能人人都与你一般昏聩目盲,待到他们见了公子,一切便得见分晓了。” 罗信自知理亏,看这架势也是伤不了玲珑分毫了,只得恨恨作罢,下了令带了兵灰溜溜的走了。 回到城内,众人围坐一堂,等着玲珑发话。 “公子,这罗信不承认您身份,今日也未曾表露态度,他可会再举攻城?” 邓佩妘冷哼一声道:“他心虚已极,依我看,不日便会退兵,再在此处僵持下去,他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玲珑摇了摇头。 “不会。”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若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也难自圆其说。” “他是借迎回公子凌为名目出兵攻打魏国的,现在魏国已把公子凌请出,他若不认,势必要将战事持续到底。” “他若认了,就得奉我为主,若我再度现身中原,情势便会再难为他所掌控。” “罗信野心勃勃,眼下我们是乱了他阵脚,待到他想明白个中利害,也知道我如今身在平宁城中,定会狗急跳墙,欲借着兵力优势把我按死在此处,不惜一切代价阻我回到中原。” 众将闻言,面露惧色,有个偏将试探着说道。 “公子,我们城中兵力仅有三万,若那罗信倾力攻打,怕是……” “说的没错。” 玲珑打断他道。 “是以不能给他稳住阵脚的时间。” “据我所知,雍国内乱这一年间,他们为争抢势力地盘,强征了许多兵丁入伍,是以他手中的五万兵力,不过是个虚数罢了。” “方才我看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兵,听佩妘以西州邓氏之名为我作保时,也不乏有面露惊诧的。” “但哪怕猜疑罗信是故意污蔑我冒充,也不会因此而生出叛心。公子凌毕竟是昏君之后,便是有些贤名也绝不足以叫那些兵将立时倒戈。” “但除却那些只忠于罗信的亲兵,旁的人嘛……” “只要军心有所动摇,罗信若兵败,便有可能将剩余的兵力招降过来,为我所用。” “传令下去,我们近日便出城迎击,先发制人,打他个措手不及。” 夜里,玲珑与邓佩妘同诸将商议到夜深才回房休息,方一进门,打着瞌睡的二娘便立时清醒了,连忙上前给玲珑脱去了轻甲。 “当真是遭了罪了,公子这里边的衣裳都湿透了,这么热的天,还得缠着厚厚一层裹胸布,外面又套着这轻甲,哎呦,快快脱了洗洗用膳。” 玲珑套了件小衣,便坐上了桌,舔着嘴唇掀开了一个个扣着罩子的菜。 “我饿坏了,先吃点,一会儿再洗。” 二娘笑着摇了摇头道:“往常王爷也总是这般,你还管他说他,怎得到了自个儿这,就不讲究这些了?” 玲珑脸上一红,挺了挺肚皮道。 “不是我想吃,是它想吃。” 邓佩妘也换了身清凉的衣服,擦着脖颈手臂同玲珑说道。 “公子,我有一事不明,你既说兵贵神速,要打那罗信个冷不防,为何又要等上三日再行出兵呢?” 玲珑咬着云腿片含糊不清答道。 “此战是我们率领魏兵打的第一战,至关重要,虽然我已派遣勒乌率着月苗人前去骚扰敌后,但在正面也得拿出些正经本事来。” “魏兵是被迫抵御,连年被雍国压着,士气不足。” “而且他们心里难免要有些怨怼,或许会有人觉着,是因为公子凌才给魏国招来这等祸事。” “是以出兵之前,我得激一激这些兵将,叫他们拿出些斗志来,军心不稳则士不振,战而无勇,谈何胜之。” 整顿了两日军备,几个城中将领各自点了出城迎敌的人数,诚如玲珑所料,军中已生出了些怨言。 出兵的前一日,玲珑召集了城中主要兵力,列队誓师。 “将士们,据我所知,魏国国土安定了已近百年,此番受雍国战火波及,亦并非我所愿见。” “诚然,城外敌军是打着寻回公子凌的旗号而来,但世人皆道魏国软弱可欺之言,并非是今时今日才开始流传。” “史上诸国纷争不断,大国侵略欺占小国,从没有一个国家单凭一再忍让求和,仰人鼻息便能够永保太平,偏安一隅的。” “如今雍王朝已覆,诸侯乱战不断,罗信在中原吃了败仗,便想着来魏国搜刮钱财粮草,实是欺人太甚。” 第261章 出师大捷 “我母亲曾是魏国的婉瑜公主,为保魏国百姓安乐远嫁雍王,痛苦一生。” “魏国已是靠着向雍国进献财帛女子,换取了多年表面的和平,实则处处受制于人。” “魏国盛产的草药、金银玉器,于哪一国而言都是至宝,却一直被雍国强征大笔关税、岁贡,换取根本不对等的粮食。” “忍无可忍,自无需再忍,况且如今我们已退无可退。” “身后便是山河秀美的家园,是手无寸铁的父母妻儿,自己的国土,自己的家人,也只有自己才护得了。” “依附于旁人,永远不比事事靠自己,此战有我挂帅,可保平宁无虞,可往后呢?若再有人来进犯,又当如何?” “要想叫天下知道魏国不是人人皆可欺,便得由你们自己握紧手中刀剑,亲手把侵略之人驱逐出去。” “便是遇上再强劲的敌人,也得叫他们知晓,魏国儿郎有血性,来犯者,必将付出鲜血淋淋的代价!” 玲珑话毕,双目灼灼看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良久仍是寂静一片,玲珑正觉心寒之时,忽而听着弓兵所聚的金羽营中传出一道年轻男子的喊声。 “公子说得好!来犯者,必以血偿之!” 玲珑循声望去,喊话的正是那日在城墙上递了她弓箭的人,脸上竟还挂着两行热泪,一手高高举过头顶,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把弓。 这一声呐喊莫名点燃了人群,众人振臂高呼着,彻底不见了畏惧胆怯,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是不甘,是不愿再一味承受屈服的倔强。 玲珑与邓佩妘嘴角上扬,魏兵若能觉醒,懂得反抗,这一仗,便赢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论是魏人还是雍人,即便有军令压着,也能分得清是非曲直。 魏兵倘若心中有了护卫国土家园的信念,自是要比身负对阵乾天军的败阵之耻,侵扰相邻小国的罗信军在战场上更为全力以赴的。 玲珑抬了手示意,人群又安静下来。 “将士们,本帅在此立下军令状,此战必捷!” “我们是在自家门前应战,对山水地形尽在指掌,占尽地利。” “罗信背信弃义,所说所为自相矛盾,你们操戈反击自保,是为人和。” “魏国炎热,敌军必定不惯,明日午时日头最盛之时,他们力疲气衰之际,便是优势尽在我军的天时!” 次日午时,平宁城门大开,魏军气势汹汹倾闸而出,直奔十里外的罗信大军驻扎之地。 而此刻罗信军营中,正因昨夜莫名潜入的一伙人而方寸大乱。 自打那日在城门处见了玲珑,罗信便下令加强了夜巡守备。 公子凌的能耐,他也多少知道一些。 每年宫宴之上,除了寻欢作乐,雍王酒意大兴时,也会向臣子诸侯夸一夸玲珑,显一显他养出了个何等优异的储君。 玲珑受了皇命,大谈兴国安邦之策,行军布阵之法,还被雍王逼着同武将比试过拳脚剑法。 虽然都是捡雍王喜闻乐见说的做的,倒是在腐朽已极的雍国朝廷中立住了个贤名。 如今罗信同公子凌针尖对上了麦芒,自知不能大意,却还是不知怎么就着了道。 原想着公子凌今时是同魏国那群窝囊废为伍,纵是有浑身解数也使不出,可容他从长计议,制定好攻城良计,将其扼杀于平宁城中。 却不成想昨日被一伙神出鬼没的贼人绕了后路,军营中还爬进不少毒蛇怪虫,咬死了近百人。 罗信睡梦中被吵醒,来人禀告军中乱作一团,发现有人潜入,可当他穿戴好出去指挥众人去扑杀蛇虫,追击潜入之人时又被告知,那伙人早就没了踪影。 罗信散了人手进山,折腾到半夜,却是连个人影都没寻着。 最后没了法子,只能下令全营戒备,以防贼人再次折返。 天亮之后,罗信精神萎靡的起身,召集了几个副将共同商议攻城之法。 帐中闷热,几个身穿铠甲的将领满面油光汗渍,不住的打着哈欠。 还没说出个眉目,便又有探子来报信,说平宁城午时将至前,便大开城门,守城军竟浩浩荡荡的出了城,向着他们驻扎之地来了。 众将与罗信闻言大惊失色,匆匆跑出帐外,下令吹号集结列阵迎敌。 待到被日头晒得昏沉困倦的士兵集结罢了,玲珑那边已布好了阵仗,只等着罗信入阵了。 罗信的主力军与平宁城守军正面交锋之时,有两支精锐步兵弓兵自两侧山中潜出,攻向罗信军侧翼。 两军面貌高下立见,罗信这边个个萎靡不振,有气无力,反观平宁守军个个怒目圆睁,喊杀声在林间阵阵激荡,气势如虹。 罗信军本就是匆忙列的阵,还有不少昨夜出去夜巡这会正在换班补觉的,听见号角声响硬爬起来迎战的,见了斗志昂扬的平宁守军,一个个猩红着眼睛,看样子恨不能把他们大卸八块的凶恶模样,惊渐成了惧。 玲珑所料不错,罗信军中有不少新征召的普通百姓,本就没历过什么战事,见了这群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的敌人,又见自己这方被打得节节败退,竟有当即扔了兵器掉头就跑的。 罗信坐镇后方,听着传信兵一趟一趟的禀着噩耗,心知此战获胜无望,留了两个副将指挥撤退,欲从后方逃回先前打下的那两座小城。 他手头满打满算有五万兵力,留了两万在那两座城中。 只是刚由一队亲兵护着走出去没几里路,就被邓佩妘所率的两千精兵阻住了去路。 邓佩妘也没同他再多一句废话,策马提枪便杀。 罗信这厢彻底被吓得魂飞魄散,为了活命还欲折返回大部队方向,又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勒乌带着一众月苗人拦住了来路。 罗信指挥亲兵冲阵,却见一众人马迎风而去,又迎风而倒,连马匹都一个个歪了脖子栽在了地上。 后面的人见状也不敢再上前,邓佩妘与勒乌所率的两队人就这么把罗信前后夹在了原地,进退不能。 第262章 公子无双 这边主战场上,罗信军听见撤退的号角,正抵挡着平宁守军攻势边打边退。 只是平宁守军已然杀红了眼,仍然穷追不舍。 玲珑立于半山腰上,俯瞰着下面战况,打到现在,已基本胜券在握,可心底却有些怆然。 果然欲攀山巅者,立于山巅者,脚下踏过的路,每一步都浸着士卒的血,而站得越高,看的的确越远,可入眼的不单只有风景的秀丽,亦有狰狞与疮痍。 不论是雍军还是魏军之中,都不乏有该死的恶徒,也有为求生存而不得已入伍的无辜人。 只是生逢乱世,各自都有各自的路要行,争端并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驻足而扭转。 玲珑又不由开始怀念在定安王府中的日子,与邱瑾瑜吵吵闹闹,听几个丫鬟唠唠叨叨,只需操心如何把王府这个小家,定安这个大家的日子过过好。 若是能远离是非争斗,同他们能永远把那样的日子过下去,该有多好。 玲珑随手折了片叶子放在嘴边,没事就练上一练,如今倒是能勉勉强强吹出一段调子了。 叶音萧杀,为眼前景象更添了几分悲壮。 “公子!” 几声呼唤打断了玲珑的曲音与思绪,是邓佩妘与勒乌前来复命了。 邓佩妘手中提着个布包,底部滴沥着暗红的血珠。 “公子,罗信首级在此。” 玲珑虽已不陌生于血腥杀戮,但还是因为害喜本能的皱了眉头,压住恶心喃喃说了句。 “也不知道这孩子眼看着我造了这些杀孽,会不会……” 邓佩妘知道玲珑是初历战事,难免心悸,宽慰她道。 “我嫂嫂是父亲手下副将独女,同我长兄也是一起杀敌杀出了情意。” “嫂嫂刚怀上嵩儿时,也跟着兄长一同出关杀过匪,嵩儿你是见过的,长得高大英武,秉性纯良正直。” “公子所为,皆为大义。你腹中孩儿,长大后定也是个好样的。” 邓佩妘瞟了眼手中的布包又道。 “况且这罗信本就是个该死的小人,他首级是我斩的,这笔孽债算也要算在我头上,便是到了阎王殿上,我也不惧。” 罗信身死,玲珑着了传令官骑着马拎着那颗人头边跑边喊。 “罗信已伏诛!罗信已伏诛!公子凌有令,不杀降卒!负隅顽抗者,斩!弃械投降者,恕!” 听闻此言,群龙无首的原罗信麾下兵将愣在了当场,反应快的立时便弃了兵器,高举了双手。 只是杀红了眼的平宁城守军对他们恨之入骨,仍有记着他们连下两城烧杀抢掠之仇的,并没有遵令罢手,欲挥刀向着已经受降的人。 一人刀刃方要落下,被只身下场的玲珑握住了手腕,那人仍在奋力挣脱,怒气冲冲吼道。 “为何拦着我!他们杀了那么多我国军士百姓,不是你说的,来犯者,必令其以血偿之!” 玲珑正色运足了内力提声说道。 “古语云杀降不祥,罪魁祸首已死,降兵数以万计,难不成你们要将其屠戮殆尽吗?” “倘若降兵中当真有为虎作伥,奸淫掳掠、残杀魏国百姓之辈,调查清楚后自当以军法惩处。” “雍军中也不乏有投军为求自保之人,言者无罪,降者不杀,这是军令!再有违者,同样以军法惩之!” 此人闻言,又看了看眼前满脸惊骇的雍兵,最终还是缓缓垂下了握刀的手。 此一战,解了平宁城数月之困,收复了此前被罗信占去的两座城池,招降敌兵两万余人。 据罗信副将交待,在雍国境内罗信原来势力所覆的地盘上,还余了些残兵,守着大本营,其中的粮草、兵器、马匹、财物自然而然也被玲珑收入了囊中。 玲珑还着人放出了风声去,说公子凌现身于雍国南境,借着魏国兵力大败罗信,接掌了其在南境的势力。 抵达南境之后,玲珑也没激进着再筹划北上大计,一是因着忙于恢复南境诸城秩序,派兵驻扎于各个城池,施行了些策令,鼓励百姓安定下来,恢复生产生计。 二是因着想叫手中兵将休养生息,磨合操练,以备日后战事。 三是因着,她的肚子藏不住了,隆冬将至,她也快要临盆了。 好在天气渐渐凉了,二娘给玲珑改了件不显腰身的斗篷,素日里外出或与众将会面时,玲珑就穿在身上。 只是身上臃肿了,却显得露在外面的一颗脑袋小得有些秀气了。 这日玲珑因为此前许下了承诺,便由邓佩妘伴着去往了城外的兵营,指点将士们操练。 此前与玲珑结下一箭之缘的那个弓手,如今也已当上了金羽营的百夫长。 他时常同手下的说,自己箭术突飞猛进,都是因为受了公子的亲自指导,军中人也因此都知晓了公子的箭术了得,日前联名给玲珑递了信,求她下次来军营巡视时,到金羽营看看大伙操练,从旁指点一二。 这半年来,玲珑已在军中建立了不可撼动的威望。 以往关于公子凌的传闻,都只是听来的,这回成了他手底下的亲兵,才真切明了从前听来的那些夸赞之词并非空穴来风。 公子如玉,举世无双,年少却沉稳,相貌生得风华绝代,素日里待人谦和,但如若发现军中人有欺压百姓、触犯军规的又杀伐果决,绝不容情。 原本被罗信盘剥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几城百姓,如今也大多安定了下来,南境的万亩良田,也都重新种上了粮食。 从前被强征入伍的兵丁,公子也予了他们自己定夺来去的权力,同时又在几座城中张了榜,写明了凡家中有从军者,免征佃租赋税。 军中之人,月有饷银,年有岁末。 “公子!” 金羽营众人见了玲珑,喜上眉梢,暗暗较上了劲,都想当着公子的面射中个靶心,得他两句夸赞。 玲珑自一排正在操练的弓兵身后徐徐走过,高声说道。 “莫要分心!握弓时眼里只需有自个儿的靶心!” “是!” 玲珑看着箭矢一支支离弦,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出言指正。 “公子,你是不是胖了?” 第263章 分娩 与玲珑算得上熟识的那人陪同在侧,憋了半晌才鼓了勇气问出了口。 玲珑轻咳一声遮掩道。 “确是胖了。” 那人搔了搔后脑腼腆的笑了笑:“小的也胖了,咱们军中伙食好,今儿皖城那边说是养的第一茬猪出栏了,给咱们这送了几头。” “今晨伙房就给炖上了,嗬,那香味儿,整个军营都能闻见。” “公子,今儿晚上留在军中,同弟兄们一同乐呵乐呵。” 此言一出,那一排练弓的兵齐刷刷的回过头,期冀之情溢于言表,眼巴巴的等着玲珑答复。 玲珑心下一软,也就答应了下来。 晚上金羽营中燃了篝火,众人依次打了菜,领了馍馍,席地而坐,边吃边看着玲珑傻笑。 几个将领也因为玲珑来了而齐聚于金羽营中,在空地上摆了几张桌子,几个兵蛋子给几位将军同玲珑上了菜。 玲珑看着自己面前犹如脸盆大小的一大碗炖菜,竟是比其余几个将军的碗生生大上两圈,不由问道。 “怎么给我盛了这么多?” “是我吩咐的!咱们看着公子近日长……壮实了不少,想着公子胃口定是极好的,公子难得留在咱们这吃一顿,可得叫公子吃饱了回去呢。” 玲珑讪讪笑了笑,又听一个络腮胡子说道。 “公子,末将这得了坛子佳酿,您规定着素日里不许咱们饮酒,今儿要不就给开了,让弟兄们一人抿上一口,也算提前庆贺了新年了。” 有胆子大的兵欢呼了几声,玲珑也不好驳了这面子,也就顺水推舟应承了。 “一人匀上一口,想来也不会醉酒误了明日操练,那便随你们。” “只是还要切记,当兵的,不可有一日怠惰,偷一晌的懒,在战场上挥的刀便可能比敌人慢上一寸。” 众人齐呼:“是!谢公子赏酒!” 几个将领笑得开怀,络腮胡子又朗声喊道。 “快,把你们碗中餐食速速咽进腹,一人倒上一口,咱们同敬公子一个!” 玲珑刚想推拒,已有个殷勤的上前给玲珑斟了满满一碗,他们自己则只舍得斟了半碗,玲珑抿了抿唇,对这额外的照顾颇觉为难。 “公子不擅饮酒,我代公子喝了!” 坐立于玲珑身畔的邓佩妘起身,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捧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倒是叫一众兵将看得呆愣了片刻。 大伙面面相觑,眼神中渐有暧昧之色。 “舞阳将军武的一手好枪,不想酒量也是如此生猛,当真是女中豪杰啊!” “舞阳将军也忒宝贝公子了,连一口酒都不舍得叫公子喝啊。” “公子,您这可不成啊,哪有叫女子挡酒的道理,今日弟兄们的酒躲得了,来日自个儿的喜酒可怎么躲?” 邓佩妘整日与玲珑形影不离,大伙也见怪不怪了,早就默认了她与玲珑的关系。 有人唏嘘有人艳羡,他们觉着公子如此出尘绝世,婚配一事上确实也是因为战乱耽搁了,但邓佩妘骁勇善战,也叫大伙好生敬服,虽然两人年岁上差了不少,倒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的真情了,也盼着两人成了好事。 玲珑暗暗扶额,心想这事还真是越来越说不清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了邓佩妘真正的姻缘。 今日来了军营,也一直没得着机会解手,这会儿有些忍耐不住了,便出言说道想去方便方便。 几个将领闻言当即便有人提出来要陪玲珑同去,被邓佩妘喝止,又低声问玲珑。 “公子,你身子重,我陪你去外面林子里寻个无人处。” 众人见状又开始打趣两人:“公子,将军,虽然咱们军中都是粗人,可你们两人一道去……也忒……” 玲珑看着大伙挤眉弄眼的,同邓佩妘说道。 “男女之防还是要守的,你就留下,我去去就回。” 玲珑不肯让人跟着,径直走出了军营,到了一处灌木后面,才掀开斗篷,露出了圆滚滚的肚皮。 “怪不得都说怀胎十月不易呢,孩儿,揣着你,娘这连解个手都要偷偷摸摸的。” 玲珑松了裤带,两手托着肚子缓缓蹲下,下身松快的一瞬,却觉着有什么东西也一起破了。 蹲了好一会儿,这手怎么也解不干净,玲珑想起二娘同她说起过分娩时的经验之谈,心中暗叫不好。 勉强站起身,提好了裤子,又盖好了斗篷,玲珑打灌木之后撇着两腿走出,强作镇定的走回军营,大伙见玲珑行路姿势怪异,不由出言问道。 “公子这是吃坏肚子了?今儿才新杀的猪啊,咱们怎么没事儿?” 玲珑咽了咽口水,按上了邓佩妘肩头,在她耳畔说道。 “佩妘,我们得即刻回去,我……好像要生了。” 邓佩妘闻言瞪圆了眼睛,腾的一下站起身,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打横把玲珑抱起,健步如飞的自众人面前跑了过去。 “公子身子不适,我们先回去了!” 大伙愣了好一会儿,络腮胡子才同身边人嘀咕道。 “哎,你说,找个能把自己打横抱起来的婆娘,得是什么滋味?” 马车一路快马加鞭的回了城,玲珑躺在邓佩妘怀里,额上已开始沁出汗水,还不忘嘱咐道。 “一会儿留下勒乌同他族人守在附近,其余人都赶远点,切莫叫旁人发现。” 二娘为了这一天,跟着城里的几个稳婆子学了许久的接生,月苗人也备下了不少助产的药丸,可到了这个节骨眼,大伙还是难免手忙脚乱。 玲珑咬着块卷着的布,疼得全身冷汗,却仍不肯叫一声,二娘指挥着几个月苗女子端水递布,浸着血污,觉着比自己生孩子时还难受。 “公子的命怎得这样苦,分娩的时候连叫两嗓子都不能,小祖宗,你既提早一月来了,就快些出来,莫折腾你娘亲了……” 玲珑紧闭着双眼,照着二娘的指示往下身一次次的使力,痛感一波波袭来,身子渐渐觉着没了力气,脑中却十分清明。 想着邱瑾瑜一次次揽着她,坐在树枝上,倚在窗边,夜里在枕畔不胜其烦的问她。 “珑儿,你说我们的第一个孩儿,是男还是女?” 守在大门处的一个兵掏了掏耳朵问另一人:“我怎么听着宅子里好像有娃娃的哭声?” “听岔了,许是城里哪一户人家的。” 第264章 圣女 孩子离体的一瞬,二娘执了把剪刀,利落的剪了脐带。 小娃娃许是因着初来乍到哭叫了两声,二娘惊呼一声说道。 “这嗓门亮的……哎呦,孩子,别哭别哭,这就给你包上。” 邓佩妘和几个月苗女人见孩子平安出生,几乎喜极而泣,相互握着手臂红着眼眶又哭又笑。 “呀,这孩子的眼睛……” 精疲力竭的玲珑奋力掀开眼皮,撑起身子说道。 “给我瞧瞧。” 二娘用事先备好的襁褓先给孩子草草包了包,递到了玲珑眼前。 小娃娃也不哭叫了,好奇的转动着眼珠打量周遭这个陌生的环境,许是因为只有玲珑让他倍感熟悉,眼神瞟来瞟去,最终便定格在了娘亲脸上。 这孩子竟生了一双金棕色的眼瞳,比邱瑾瑜的眼睛更加明亮灿然,睫毛又长又密,若非眼皮有些浮肿,当真可用顾盼生辉来形容。 “囡囡认得我,她盯着我瞧呢。” 这一刻玲珑深刻体会到了为什么都说母女母子连心,虽然是初次照面,她却觉得见着这孩子的第一眼,心底的坚硬便一瞬化为了柔软,笑得弯了眼梢。 “公子,这是个男娃,是小公子。” 玲珑见这孩子生得如此漂亮,便先入为主的以为自己生了个邱瑾瑜千盼万盼的闺女,二娘撩开了襁褓,玲珑愣了一瞬。 “奴家跟着城里的稳婆子这么许久了,也没见过像咱们小公子这样漂亮的娃娃,长得可是比小丫头还秀气呢。” “只是公子,孩子这眼睛怎么……” 玲珑抿着唇角又看向了孩子懵懂的小脸,眼中柔情越聚越浓。 “像他父亲。” 邱瑾瑜的眼睛生得巧妙,只有骄阳当头时,贴得近的人才能见着耀动的琥珀色泽。 二娘和邓佩妘虽然都伺候过他,但身为下人,也不敢以下犯上直视他的眼睛,是以也不曾察觉邱瑾瑜的眸色有什么异常。 二娘把孩子抱走,洗净了身上脸上的血污,又抱还给了玲珑,教着她怎么给孩子喂奶。 院子里勒乌与一众月苗人听见房中婴孩哭声,也知道定是玲珑的孩儿平安降生了,正齐齐对着夜空以月苗礼拜着天,见房门开启,纷纷围了上去。 在房中帮忙的月苗女人喜笑颜开的报了喜,又说了小公子生了双金棕眼瞳的事,大伙都面露惊异。 折腾了一夜,东方旭日初升,城邦上空的云海竟开始浮现七彩之相。 “郡主,属下求见,有要事相商。” 屋里刚给孩子喂了奶,又给玲珑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被褥打算歇下,二娘皱了皱眉走到门边小声回话。 “什么事晚点说不行吗,公子身子虚着呢。” “二娘,让他进来。” 玲珑坐起身,披了件衣服,看向红着脸进了屋的勒乌。 “郡主,此事重大,属下在外面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进来同您说说。” “我们魏国人信奉凤凰神鸟能带来祥瑞,传说凤凰降世,必生异象。” “方才小公子降生之时,天边竟隐现七彩祥云之兆。” “此前您同我说,想把这孩子养在我们族中。” “我们这近一年来,跟着郡主出生入死,族长与族人们也备受器重,得以为王上与郡主效力。” “只是郡主您也知道,我们一族毕竟……名声不好,难为旁人所接纳,但若是我们族中出了个凤凰神降世的孩子……” “或许便能够名正言顺的迁出雪峰山,堂堂正正的立足于世了。” 玲珑闻言道。 “这倒也无妨,只是我也需得与你言明,这孩子不过就是个寻常孩子罢了,他瞳色异常,是因着他身上流着些许胡人的血,并非是你们魏国人所信奉的凤凰神转世。” “此事不能外传,你我心知肚明便好,我们日后或还要历经战事,把他养在身边也是不便。” “若能因此在魏国受些优待,我也能放心些。” 勒乌见玲珑肯答应,立时跪了下来,咧着嘴笑道。 “谢郡主垂怜月苗一族!” “只是……” 勒乌看了看二娘怀中抱着的婴孩,又欲言又止的看向玲珑,玲珑见他这副样子调笑道。 “从前就属你性子最为秉直,如今倒也学得圆滑了,有话直说。” 勒乌跪在地上挠了挠头。 “只是凤凰神是雌鸟,若是降世为人也该是女子。” 周二娘哄着孩子,听得云里雾里。 “我怎么没大听明白呢,那这事还同咱们小公子有甚关系?” 玲珑垂眼想了想,才开口解释道。 “勒乌是想说,把这孩子当作女娃娃养。” 周二娘闻言瞪圆了眼睛:“那怎么成!” 勒乌爬起身,苦口婆心的同周二娘劝说道。 “二娘姐,我们魏国本就是以女子为尊,各个部族掌管大小事的都是德高望重的阿婆。” “郡主把小公子托付于我们月苗族,我们自是要悉心养育教导的。” “但我们族中最为高明的秘术,那些炼制蛊虫,豢养五毒之技,都是传女不传男的,且阿婆们挑选传人,都是宁缺毋滥,非极具天资者不传。” “我们族中老者只认死理,即便郡主有恩于我族,族中长老也不会为此破例。” “我是想着,这天下乱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到几时,郡主忙于战事无暇养育小公子,若小公子在我们族中能学得些自保的本领,往后行走于世间,也没人能伤得了他。” 月苗人的毒虫是何等厉害,玲珑是亲眼见识过的,只是后来与他们熟悉起来了才知晓,这些毒物十分稀少,并非是人人都养得的。 “若是这样,岂不成了骗师?” 勒乌叹了口气。 “不瞒您说,我们是随着族长出来历练了许久,眼界观念才渐渐开阔了许多。” “可我们大多族人常年生活在闭塞的山中,不懂变通,祖上传下来的秘术,已经因为选拔传人的严苛而失传不少了。” “勒乌觉着,小公子以圣女之名承袭月苗衣钵,又能助我族抬高声望地位,是件大大的好事。” 第265章 不忿 “王爷,前线信报!” 夏兆位于凤阳的大本营中,邱瑾瑜正率着一众将领参详探子送回的各城兵力详况。 筹备了数月,夏兆的十万大军于凤阳城外集结,深思熟虑过后,兄弟二人决定在枯水期正式发兵。 雍夏两国之间横亘着一条瀚江,正应了那句老话“井水不犯河水”,瀚江江水丰沛,也就成了两国之间一条天然屏障,从而导致两国多年间虽互相看不顺眼,谁也不愿先行大动干戈横渡瀚江出兵一战。 如今既下定了决心伐雍,又赶上今年雨水大,也只能先行造船点兵,到了江水水位降至低点时,再放船下水,兵分水陆两师,直取昭阳。 “王爷,当真要直接与乾天军硬碰吗?我们为何不从东边那些藩王所据的州府开刃?” 葛少奇身为军谋,担的就是此战的谋士之职,对于邱瑾瑜公布直面乾天军的决策仍抱有顾虑。 邱瑾瑜身穿赤金战甲,更显英武,骨节分明的两手握在沙盘边缘,炯炯的眼盯着位于雍国全境正中的昭阳城。 “雍国如今堪堪算得上成些气候的,也只有乾天军,要打,我们就直捣黄龙,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各有各的小算盘。” “任他们狗咬狗去,不值得咱们兜个大圈子跑一趟。” “待到中部被咱们收入囊中,再逐个料理。” 方球儿朗笑两声。 “还是跟着王爷打仗打得痛快,前年跟着朱老头儿去了一遭北疆,与那些胡人对峙,老头儿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且窝囊死我了。” 李霁也跟着摩拳擦掌,指着沙盘上一处城池信誓旦旦说道。 “王爷,许久不打仗了,末将这骨头都僵了,先拿这刈城开开刃,末将请为前锋,带着疾风营的兄弟为王爷开路!” 邱瑾瑜笑骂道:“你们两个莽夫,何时能学到少奇一半深沉?” “朱老将军是前朝老将,人家领兵打仗的时候,你们还在地里抠红薯呢。” “两国相邻,必有纷争,但此战与对阵胡人不同,雍国衰败至厮,我军势在必得,此际定叫你们战个痛快!” “但我也得提前跟你们说清楚了,此战一为平定雍国,二为一路南下打到魏国国门,越快越好,是以每战只为取胜,不得意气用事,更不得恋战,哪个若吃了败仗,误了本王的事,通通以军法处置。” 方球儿摸了摸圆润的下巴低声嘀咕。 “这话叫王爷说的,这打仗又不是打粮食,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干完的活儿,再快能快着哪儿去。” 葛少奇思忖了片刻,出言说道。 “王爷,末将听说,魏国那边最近闹得欢腾,说是前雍国的那位公子凌的确未死,数月前于魏国现身。” “听说公子凌率着魏国人,只用了短短几日,便将罗信斩杀,还招降了其剩余的兵力,占了他的地盘。” “王爷,这公子凌确非浪得虚名,有些本事,若他趁我们与乾天军相争之际继续发展势力,末将恐怕日后会影响陛下与王爷的大计。” 邱瑾瑜闻言有所动容,挑了挑眉垂眸说道。 “倘若他真能趁机在这么短短数年间笼络住那些各怀鬼胎的残部,就算他能耐。” “现在我们的对手是乾天军,没什么功夫去管个旧日皇储,此时趁他羽翼未丰,捏死他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我们若舍近求远,只是因为惧着一只雏鸟日后长成雄鹰,未免太过小肚鸡肠了,本王可干不出这种说出去叫人笑话的事。” “本王倒是还有些期待,若这公子凌当真非池中之物,日后许是能长成个像样些的对手。” “你们可还记得,举事次年,在安邑郡的那说书先生是怎么评断此人的?” 葛少奇点点头:“末将记得,那说书人说咱们陛下与雍国那公子凌同为身怀大才的真龙,公子凌甚至比陛下还要全才,只不过时运不济,生于昏君膝下,难承天道。” 提及此事,邱瑾瑜眼中有些不忿,冷哼一声道。 “本王倒想看看,坊间传言中能与咱们陛下比肩之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配不配做本王的对手。” “本王不欺负他,且看他能翻出多大水花来,若是连本王这个陛下的马前卒都答对不过,说明那些传言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罢了,真龙天子的称谓,就只有咱们陛下一人配得起。” 李霁与方球儿低头偷着乐,若说王爷待陛下的维护之心,他们几人最是清楚了。 当年那说书人的话,可把王爷气了个半死,差点掀了桌子吵起来。 动身前夜,邱瑾瑜只身入了凤阳城,去看了看如今已经闲置的国公府。 凭着记忆,邱瑾瑜寻去了西厢书房中的密室。 密室中已被清空,想必值钱的东西都被霍文公那老儿带去了上京,霍夫人年轻时的那幅画像也不见了。 走过那时同玲珑一道偷偷摸摸东躲西藏的树丛拐角,耳鬓厮磨过被侍卫捉奸的长廊,想着彼时还未定情,日日夜夜相互试探拉扯的一幕幕,心中思念泛滥得厉害。 他派出去的人已经打探到玲珑他们一行是顺着垆江水路南下,也听说垆江渡已经开始做上了往返于夏魏两国的生意,出征之前,他还遣人去购置了大批自魏国运来的伤药。 不难想出,这应是她那颗聪明的脑瓜顺手促成的买卖。 其实若他只身前去,顺着罗把头那条线摸去魏国,总该是能寻得她下落的。 邱瑾瑜甚至想过单枪匹马寻去那雪峰山,只是冷静下来之后,又知道自己不该意气用事。 装有同心发结的荷包他一直贴身带着,在长廊上寻了个地方坐下,把玩着与他自己微蜷的发丝缠绕在一起那缕头发,仍然乌黑柔顺,叫邱瑾瑜爱不释手,又摸又嗅,只是那上面已经早没了她的气味。 邱瑾瑜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觉着自己这副样子呆头呆脑,全然不像个明日便要领兵出征的兵马大元帅。 “珑儿,你等着我,你我之间这些千难万难,我亲自骑马踏平便是了……” 第266章 阿兰朵与不疑 “啊!!!” 邓佩妘闻声而来,见着周二娘没命的自房中夺门而出,立时将她拉住护在身后。 “二娘,发生何事了!” “蛇!蛇啊!” 邓佩妘自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门扉处探出一颗小脑袋瓜,正捂着嘴咯咯笑着,一双晶莹剔透的金瞳灿若骄阳,两根俏皮的发辫垂在肩头,发间颈上的银饰随着笑声叮铃震颤。 “阿兰朵!你又作弄二姑母!” 小丫头收了笑意,眨动着蒲扇似的眼睫乖巧的走到了邓佩妘面前,仰起头说道。 “大姑母,阿兰朵今日有听二姑母的话,一直坐着乖乖吃糕饼呢。” “是二姑母叠被子时,掀出了正在被窝里睡觉的蛇宝宝,不关阿兰朵的事。” 邓佩妘拧着眉头,训起了话。 “你知道你二姑母怕蛇,还故意纵了畜生吓她,是不是想叫你义父把你送回王都了?” 小丫头闻言也不再做方才那副纯真无邪的清澈神情了,嘟了嘴低声喃喃。 “蛇宝宝才不是畜生呢……” 通体银白的小蛇自他颈后探出头来,对着邓佩妘同周二娘吐了一吐信子,吓得周二娘尖叫一声揪起邓佩妘后襟埋着头发抖。 “阿兰朵。” 三人闻声向堂屋方向看去,只见说话的人一身素色长袍,丰神如玉,倜傥出尘,款款而来。 小人儿一脸惊喜,率先迎了上去,甜着嗓子唤了一声。 “义父!” 邓佩妘与周二娘也围上前,疑惑着问道。 “公子今日不是与冯都统去巡察海防了么?怎得这么早便回来了?” 玲珑垂眸看了会儿满脸殷勤的孩子,轻声答道。 “木叔代我去了,说叫我回来多陪陪阿兰朵。” 小娃娃闻言扯着玲珑袍子笑开了:“太好了!还是木爷爷最疼我!” 玲珑瞥了瞥二娘还没缓回来血色的脸,沉声又道。 “你随我进来。” 房门关上,周二娘对着紧闭的门扉求了两句情。 “公子,孩子都喜欢玩闹,不碍事的,你好好同他说便是……” 阿兰朵站在厅堂正中,心虚的偷睨着玲珑背影,又想亲近她,又怕因为方才吓唬二姑母的事挨打。 “义父……” 玲珑侧过身,斜睨着不安的绞着手指的小小人儿,硬了硬心肠说道。 “跪下。” 阿兰朵苦着脸瘪着嘴,应声跪在地上,犹犹豫豫的伸出了手掌。 直至戒尺落在掌心,啪的一声脆响,疼得他瑟缩了一下,却忍着没哭,也没收回手。 “我问你,我送你去月苗学本事,为的是什么?” 阿兰朵颤着嗓音,委屈巴巴说道。 “护人护己……” “说的不错。” 玲珑于椅子上坐定,缓缓言道。 “你不敢欺负大姑母,知道二姑母只是个不会武的寻常女子,待她便越发放肆。” “可你也该细细想想,你每每来我身边,都是二姑母照料你吃穿起居,你未起时,她便做好膳食等着,你睡下了,她才能去安歇。” “她至亲皆已故去,你有了本事,最该护好的便是她,你长大后,也该对她尽孝。” “可你呢?屡教不改,顽劣之至,以婆婆养给你护身的灵蛇,惊吓二姑母取乐。” 阿兰朵举着手,头越垂越低,耳根也臊得发烫。 “我错了,义父打我,一会义父打完,我就去给二姑母磕头认错。” “往后我再也不叫蛇宝宝吓她了。” “娘,你别生不疑的气……” 玲珑听了这一声娘,心底也抽了一下,手中的戒尺也不舍再落下了。 “不疑,言必信,行必果,你若日后有违此诺,必定重罚。” “一会儿用过膳,扎一个时辰马步,算是小惩大诫。” “练好了,我带你去海边挖蟹子。” 不疑惊喜的抬起头,眨了两下眼睛一骨碌爬起身,拍了拍膝上尘土两步凑上前,扑在玲珑膝上糯着嗓子低声撒娇。 “娘亲……娘亲待不疑最好了。” 玲珑不由扬起唇角,把他抱进了怀里。 “方才不是还说,待你最好的是木爷爷?” “还是叫我义父,你若叫娘叫顺了口,在人前说错了话也是麻烦。” 不疑搂着玲珑,紧紧贴着她颈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 “我记得的,娘,人前喊你义父,就像在旁人面前,我叫阿兰朵一样,只有在娘亲面前,我才叫不疑。” 玲珑叹了口气,抚摸着他脑后的发辫。 “是娘不好,不能时时伴着你,教导你,你都长到四岁了,我们母子相聚的日子算在一起也还不到一载。” “你自小在魏国被众星捧月惯了,到了娘这里不是挨训就是挨揍,心里可有怨?” 不疑直起身子,坚定摇了摇头。 “外太公说了,娘做的是造福苍生百姓的大事,等不疑长大了,也要带着蛇宝宝来助娘亲的力。” “娘,不疑不怨,娘说过,玉不琢不成器,娘叫不疑学的字,背的书,不疑也没偷懒,这就背给娘听。” 小娃娃背得有些吃力,磕磕绊绊,玲珑却听得很是欣慰。 虽然聚少离多,但母子两个的感情却很好,自打不疑记事起,木思便会寻个没有战事的空档,带着他来与玲珑相见。 这孩子眼瞳生得像父亲,精巧的轮廓却生得像母亲。 魏国不大开化,人又普遍生得皮肤黑黄,便更觉这个粉雕玉琢的圣女尊贵无比。 当初决意送孩子去月苗时,玲珑写了封信给魏王,说明了此事。 她原以为魏王应是会极力反对,却不想魏王在回信中说。 “凌儿,吾国诸部各有其信奉之神灵,唯凤凰皆尔。此子天生金瞳,伴祥云而来,若以圣女之身闻世,定有益于朝廷理划诸事。” “吾国闭塞,国策难行,孩儿若助孤定国安邦,孤定倾尽所有补偿于他。” 魏王已近风烛残年,四年前便已现油尽灯枯之相,这几年硬是靠着月苗炼制的秘药吊着一口气,玲珑也知道,他是没人能托付这个王位,不敢死。 而于玲珑而言,自是也盼着魏王能多在位几年,她那些庸碌的舅舅若承了王位,往后她与魏国间走动起来也成难了。 是以塑个举国崇奉的圣女,倒的确是个能解诸多忧患的法子。 第267章 替身 上京城国公府中。 霍玉瑶喝了口汤药,又牵出了咳嗽,拿帕子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霍夫人为其拍背顺气,又冲着屋内远远站着的几个丫鬟喊道。 “你们几个都是死人吗?王妃咳成这样,不知道上来递盆递水?”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纷纷去拿来了东西,一个年岁最小的被大丫头安排端了盆,战战兢兢上前,大气也不敢喘。 霍玉瑶就着盆把方才喝的汤药也吐了出来,才勉强顺过气,无力的瘫靠在椅背上,见着眼前端盆的丫鬟虽跪着伺候,却恨不能距着她越远越好的样子,眸中怨毒越聚越浓。 “连你这等贱婢也敢嫌弃我!” 霍玉瑶抡起巴掌打过去,却因着方才咳嗽的厉害脱了力,挥了个空,没够着丫鬟的脸。 小丫鬟举着盆垂着头,连声求饶。 “奴婢不敢……王妃息怒……”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你们几个,给我按着她,把我方才吐出的秽物给她灌下去!” 几个丫鬟闻言面露惊骇之色,还是霍夫人出言制止住了霍玉瑶的癫狂。 “好了!王妃说的是气话,你们都下去!” 待到丫鬟们都退出去后,霍夫人才坐在霍玉瑶身侧语重心长劝道。 “瑶儿,这可是在上京,你还当是咱们凤阳呢,若是如此虐待下人,传了出去,咱们公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霍玉瑶略显粗重的喘着气,冷声说道。 “毁也是毁南枭王妃的名声,谁不知道陛下体恤南枭王征战在外,特许王妃与父母团聚同住,我说什么做什么,自然都要算在她头上的。” “瑶儿,叫你扮作她,也是陛下安排的,你若败坏了她名声,传到陛下耳中那还了得吗?” 霍玉瑶满不在乎,与从前那个时时端着姿态的大家闺秀倒是不尽相同了,用手指抹了抹嘴角残留的污渍。 “我如今这副样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霍夫人闻言,无声叹息着摇了摇头。 在上京这几年深居简出,她也不愿刻意去逢迎那些官眷,霍文公日日奔波交际,也不怎么理会她了。 霍玉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原以为女儿得偿所愿嫁进了皇宫,她这半生夙愿也就算是了了。 可自打霍玉瑶封了姝才人,风风光光的被赐住了新殿,便再没了什么旁的消息。 直至次年,皇后结束了在庵中的修行,重掌了后宫大权,她做主免了战时宫中一切宴会,缩减用度,但秋社节的祭祀大典还是要照常举办的。 霍夫人兴致缺缺,随着霍文公入宫观礼,她知道以霍玉瑶的位份是不得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可却在命妇首位见着了她。 霍玉瑶穿戴着王妃的服饰发饰,以轻纱覆了半张脸,时不时咳嗽一两声,听人说是南枭王妃入京路上受了寒,还撑着病体前来为国为民,为前线将士祈福,实在难得。 可霍夫人却一眼就认出,那根本就不是玲珑,分明就是她的瑶儿。 虽然两女相貌体态生得相像,但霍玉瑶毕竟是她怀胎十月自小呵护着养大的,即便挡了半张脸,她也不会认不出自个儿的女儿。 自古武将被授了兵权的,其家眷都是要送到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正妻伴随凤驾,嫡子与皇子们同窗伴读,明面上是皇恩浩荡,皇家为出征在外的臣子照料妻儿,实际上却是为防止武将拥兵自重,萌生不臣之心。 但邱瑾瑜除了玲珑这个妻子以外,上无高堂,下无稚子,是以他执掌兵权的期间,王妃是理所当然要留在上京城的。 霍文公听说王妃病了,忧心不已,原想着等到庆典结束上前与她攀谈几句,可她却中途退走了。 直至宫中放出风声来,说要送王妃来国公府与父母团聚静养,霍文公才自圣旨之中得知玲珑根本没来上京,而是由霍玉瑶假扮了她在人前露了几面。 此事本来不应告知霍文公夫妇,但经太医诊断,霍玉瑶已有了肺痨之症,不能再留在宫中,便赏了她恩典,让她出宫将养。 霍玉瑶身份特殊,不然像她这样无宠无嗣的妃嫔,又染了痨病,自是要关到冷宫里去的,以防病症在宫中蔓延,危及帝后皇嗣。 霍文公夫妇不知其中原委,只知道好好的女儿送进宫里去,再见面却成了玲珑的替身,还染了不治之症,寿数不长了。 他们问霍玉瑶是怎么得的病,霍玉瑶也不肯说。 府里下人虽然不明就里,但见着她日日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病,来她面前伺候时也是胆战心惊。 霍夫人悉心照料了霍玉瑶几年,却也看得开了,她如今不想再求什么风光脸面,只想叫女儿好好活着。 “瑶儿,太医说了,你的病症轻,只要好好调理身子,敞开心胸,不再郁结着心事,慢慢便能好起来的。” “娘明日带着你出去看看山水,去庙里诵诵经,可好?” 霍玉瑶不耐的撇开头,厉着嗓音说道。 “我哪儿也不想去。” 母女俩正说着话,霍文公醉意阑珊的回来了,见着霍玉瑶没戴纱巾,挑了个距着她最远的地方坐下说道。 “瑶儿,你那病是有可能过给旁人的,在宅子里也该戴上面巾,你母亲年纪大了,若是被你传上了可怎么好?” 霍夫人亲自上前给霍玉瑶戴上了面巾,看见她眼底有愤恨之色,挑了个旁的话头。 “公爷今日回来得早,与几位大人聊得可尽兴?” 霍文公面露喜色,拍着自己大腿笑道。 “有王爷这样的女婿,他们都是捧着我说话的,听兵部的沈大人说,王爷已开始着手准备向昭阳发动总攻了。” “他们明日都有公干,今日也没人陪我这个闲人饮酒,只小坐了一会儿便散了。” 霍文公今日心情好,喝了酒话也变多了,同对面的母女二人念叨。 “听说姜……乾天军见正面斗争不过,便把主意打到了切断王爷粮草供给上。” “货船遭了劫,王爷那边粮草不足,明日他们兵部还得商议这运送粮草的线路。” 第268章 通敌 有关于乾天军的事,霍家人一向是三缄其口的,今日霍文公也是吃醉了酒,主动说了起来。 “要说这事还多亏了珑儿,要不是她劝我弃了凤阳,咱们也过不上如今这等高枕无忧的日子。” “现在这山高路远的,姜焕就是想要再拉我下水,也是鞭长莫及了。” “待到昭阳被王爷攻破,我与他曾经的那些旧事,也就一并被他带到土里了。” “陛下说王爷临走之前特地求了他,定安冶铁造器一事还得由珑儿主持,不舍得她两头奔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咱们家还是有福缘的,我被打发到凤阳时还以为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却不想因此躲过了灭国之难。” “这临老了,还做上了南枭王的岳丈,阴差阳错得了珑儿这么个好闺女,夫人,瑶儿,人要知恩知足啊,切莫再折腾了。” 霍夫人点了点头:“妾身如今只想伴着瑶儿把病养好,旁的,也不再肖想了。” 霍玉瑶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这几年来,只有在穿上玲珑衣裳现身人前时,才能得着众人殷勤恭敬的对待。 玲珑如今是风头无两,夫君重掌兵权,屡传捷报。 雍国疆域辽阔,水路纵横,战事虽缠绵了几年,但邱瑾瑜率兵一路稳扎稳打,水师沿着瀚江逆流而上,陆师全线拉开攻势,乾天军的势力范围已被压至了昭阳北边千里处。 一时间南枭王的骁勇再度为朝臣百姓所传扬,在京中养病的王妃也成了众官眷巴结的对象,只不过大都被霍家以王妃身子弱推拒了。 而宫中如同昙花一现的姝才人,消失得无声无息,也没人过问过一句。 霍玉瑶不明白,她只是行差踏错了一步,为何她与玲珑的人生,会相差如此之远。 明明玲珑只是因为与她生得相似,被捉来代嫁的,可自打那之后,命运似是一直都眷着玲珑,眼看着她一步步越走越高,自己却成了这副落魄样子,还成了她的替身,霍玉瑶心里怎能平衡得了? 霍夫人送霍玉瑶回了房,她的陪嫁丫鬟也是霍玉瑶的乳娘,乳娘听霍夫人劝慰霍玉瑶宽心的话,不由出言说道。 “夫人,小姐这病不见好,咱们不若试试旁的法子?听说鱼尾巷那边有个看事的先生,专破灾厄怪病。” “老奴听人说啊,这有的人生来就相克。” “南枭王妃进府之前,咱们小姐宛若春日娇花似的,从那之后,就诸事不顺,现在身子也出了毛病。” “她与小姐无亲无故,却生得那般相像,小姐的运数寿数,许就是被她占去吸去了。” “老东西,你胡说什么!” 霍夫人斥责了喋喋不休的乳娘,乳娘铺好了床,讪讪去备水了,霍夫人见霍玉瑶听了方才那番话,眼神发直,又低声同她说道。 “瑶儿,你别听你乳母的胡话。” “娘这两年一直在想,是我时时同你说,你有倾城之容,应当嫁得高嫁得好,离开凤阳那脏乱地界。” “同南枭王的那桩婚事,也是为娘的做主叫你躲了的。” “是娘不好,娘总是想着,要为瑶儿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婿,到头来却误了你。” “早知如此,还不如应下那万福商号少东家的求亲,低嫁又如何,只要你能过得好,娘此生才是真的无憾了。” 经过这几年,霍玉瑶心境变了又变,如今病痛缠身,更加偏激。 “呵,娘是觉着,我只配得起商贾之子了?” 霍夫人闻言握了她的手慌乱着解释:“不是,瑶儿,娘是不愿再见你为此事自苦下去了。” “瑶儿,待到战事一毕,南枭王班师回朝后,你也不用再留在京中了,到时让你爹去同陛下讨个旨放你出宫,娘陪着你,先把身子养好。” “不得不认,玲珑她是个命好的,可咱们也不必去同她比较什么,她越风光,咱们霍家也跟着沾光不是?” 霍玉瑶垂了眼,脸上的皮肉竟在细微的颤动,明明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此刻瞧着却有种难言的悚然。 “娘说的是,我这命,不认也得认了,我拖着个病痨鬼的身子,也伺候不了陛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夫人!”门外传来个小厮的问话声。 “有个人送来了封书信,说是给公爷的,可公爷睡下了……” 霍夫人打开房门,拧着眉毛训斥道。 “公爷睡下了,明日再呈与他看便是了,作甚要来扰王妃的清静?” 小厮面露难色,连连作揖。 “那人同小的说,此信十分重要,他在门外静候到三更天,若是公爷不见他,他就只能把这信送到宫门处去了。” “小人见那人凶神恶煞的不好惹,怕误了公爷的事,这才斗胆来请示夫人,可要小的着人把他轰走?” “交与我,父亲今日吃醉了酒,若真误了事也不妥。” 霍玉瑶自房中走出,一把夺过了小厮手中信笺。 小厮张了张嘴,见霍夫人并未出言阻止,躬着身子退下了。 霍夫人见霍玉瑶在灯下读着信,眼中忽明忽暗的,不知怎得就觉着有种不好的预感窜了上来。 “瑶,瑶儿……信上说的什么,是什么人大晚上来府上送密信?” 霍玉瑶自信上抬起头,思忖了片刻,一把掀了灯罩就着烛火把信纸燃了。 “是爹的旧友,那个叫什么姜焕的。” 信纸燃尽,霍玉瑶又对着烛火看起了染了蔻丹的指甲。 霍夫人大惊失色,吓得脸都白了,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说。 “不行,我得去告诉公爷,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你去也没用。”霍玉瑶叫住她,慢悠悠说道。 “他哪日吃醉了酒,是能叫得起来的?再说就算你同他说了,他也拿那些人没什么办法,要不然此前也不会吃那么多窝囊亏。” “门外那人说,若是不见他,便要再送封信到宫门处去。” 霍玉瑶转头看向霍夫人,轻嘟起挺翘的唇峰。 “若是在这两军交战之际,叫夏兆国的人发现我们霍家与乾天军的头头有私交,可就成了通敌之罪了。” 第269章 人心所向 霍夫人闻言捂了嘴,慌得额角渗出了冷汗。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不是说姜焕正集结这全数兵力准备同南枭王决一死战了吗?在这个节骨眼上作甚要派人到上京城来寻公爷……” 霍玉瑶倒是不见慌张,握了握霍夫人的手。 “娘,此事交由我处置。” 霍夫人错愕了片刻,强压下心头惊悸说道。 “你爹想同他们撇清关系,都躲到上京来了,咱们女人家又能有什么办法?” 霍玉瑶今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急于打破这叫她绝望的现状,甚至生出了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我现在不是普通的女人家,娘你忘了,我现在可是南枭王妃啊,我先去会会他,看来人想叫咱们帮他做些什么。” 与此同时,夏兆王军于昭阳西北向的军营外,聚了数十个赶着骡车而来的百姓,被外围巡守的哨兵带到了军营大门前。 郭昂看着一众风尘仆仆而来的普通百姓,一脸狐疑的问道。 “这些人……是来作甚的?” “郭统领,他们说是附近城镇的,想来见一见王爷。” 郭昂压着火气,低声斥责。 “王爷岂是说见就能见的?打发走便是了,你就不怕把乾天军的细作带回来?” 那哨兵还硬着头皮解释了两句。 “属下搜查过了,他们身上车上没带任何利器,那车上装的都是米面肉菜。” “他们求了属下许久,王爷不是说过,不得苛待雍国百姓么,属下也是没了法子,才想着先把人带回来,问过你再行定夺。” 郭昂面露难色的看着那群人,王爷的确说过,他们出兵与乾天军相争,在对待雍国百姓的态度上更要多加谨慎。 往后南北一统了,这些百姓也就成了他们自己国家的百姓,况且雍国人多年来受尽朝廷剥削压迫,又历了战火荼毒,可怜得紧,要待他们和善些。 这道理郭昂也懂,王爷背了这么多年骂名,便是因着早年间为报仇杀红了眼,杀了仇人后又屠了其亲兵数万余人。 只是如今对着这些打不得骂不得的雍国百姓时,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郭昂扯起嘴角,僵着脸笑了笑。 “诸位,求见王爷,所为何事啊?” 为首的几个男子,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互相推搡着似是不大好意思上前答话,最后还是有个发间已生有些许白丝的年长者上前回了话。 “这位军爷,咱们听说你们粮草被劫了,就发动了邻里乡亲的,凑了些吃食,想着给你们送来。” “这不,今儿我们赶了几十里路,天都黑了才走到。” 郭昂闻言十分惊诧,更加无措,连连摆手。 “这……怎好要你们的东西呢,你们过得也不易,王爷有命,留守城邦的兵将们若私拿了百姓一针一线,都要受军法惩处,这东西我们不能收,你们且拿回去。” 那人见郭昂不肯收,又急切说道。 “军爷,大人,我知道我们这些东西您许是看不上眼,也不够你们那么多人吃的,这些您先收下,我们回去再攒再凑,够数了就再送过来。” “我们……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报答王爷大恩了……” 那人说着话,声音哽咽起来,拉过了他身后一个年轻小伙。 “这是我儿子,几年前被乾天军硬绑去充了军,他姐姐只是拦了一把,便被那些畜生……公然调戏羞辱,摸了身子,第二日便投河自尽了。” “我儿被发去小城驻守,女儿又没了,乾天军每隔一月还要咱们交钱交粮,比原先那朝廷还要无耻!” “你们刚打来时,我听说诸城被你们攻破,还以为我这儿子定是回不来了,却不想……” “王爷如此英明良善,竟把他们这些能报的上户籍的,被强征入伍的都放了回来。” “他们,这些年轻的,都是曾被乾天军掳走,后来被你们俘虏又被免了罪责放回乡的,我们能得以团聚,都是仰仗着王爷的恩德啊。” “听说你们粮草被劫了,我们大伙都跟着着急,这些粮食,你们就收下,人是铁饭是钢,吃不饱饭,哪儿有力气把那天杀的乾天军灭了呀。” 男人正说得慷慨激昂,听着身后传来一道马蹄声响,转头一望,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踏月而来,在众人面前渐渐勒停了马。 “离着老远就听着老哥夸奖本王英明,早知道也不出去策什么马了,在这候着等着听夸,这心里便舒坦了。” 众人对视一眼,每下一城,邱瑾瑜都不曾进城露面,他们自然也不识得南枭王面貌。 当听着几个军爷对他行礼喊话,才反应过来此人当真是王爷。 邱瑾瑜下了马,那群百姓刚想围上去,又被郭昂与几个兵横了刀戟拦住。 邱瑾瑜挥退了郭昂等人:“摆这副样子给谁看?一群寻常百姓,不必如此戒备。” 邱瑾瑜又对着那群百姓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了,诸位就留宿在此,不过军营重地,不得胡乱走动,若有违者,便得被看管起来了。” 方才同郭昂说话的那男人见南枭王如此随和,不由壮了胆色上前又道了几句谢。 “王爷,今日带他们一道过来,也是为了另一桩事,不知道你们军中收不收他们这些曾在乾天军做过兵的……” 邱瑾瑜不由发出一声笑:“你们真是怕我军打不下昭阳,又送粮又送人的,莫忘了,乾天军与东边那位公子凌,才是你们同国的。” 几个小伙子闻言纷纷站了出来,向邱瑾瑜抱拳说道。 “王爷,这几年您带兵打到哪里,哪里才有安宁,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出身,不想管上面的人到底是谁,我们只知道,猪狗不如的日子是自己人给的,与家人重聚的安稳日子是王爷给的。” 邱瑾瑜笑道:“这话中听,不过本王放你们回乡,是为了叫你们重振家中生计,你们家里那些活计农田,都指望你们这些壮汉子呢。” “等粮食丰收了,猪牛养肥了,战事结束了,本王也是要从你们那里拿回些报酬的,现在不必急着给。” 第270章 千里之念 邱瑾瑜话说得磊落坦荡,把大伙逗笑了,那老汉历尽了人生疾苦,颇有感触,动容的抹了把脸道。 “人言可畏啊,从前听来的有关于王爷的话,都不是什么好话。” “如今得见了真人,才知道那原都是些诋毁之辞。” 邱瑾瑜摸了摸后脑,自嘲着笑说。 “也不尽然,本王一个大男人,传言总归不都是空穴来风,年轻时是有些气盛,行事不计后果,若是从前的我,许是也不会顾及你们那么多。” “是本王的妻子,时常谈及雍国百姓过了数十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又总是同本王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提及玲珑,邱瑾瑜眼神渐渐拉长,众人跟着他赶着骡车往军营里面走,听他念叨。 “她还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人心者得天下……” 众人也听不大懂那些文绉绉又拗口的话,看邱瑾瑜眼睛发直,老汉同郭昂低声搭话。 “王爷这是思念王妃了,听说王妃是原先我们凤阳出来的县主。” “看王爷这神情,他们夫妻感情定是好得不得了?这么说来,王妃对我们也有大恩呐,呵呵……” 郭昂大声咳了几嗓子,转言道:“你们都带了些什么?有没有猪油啊?好几天都没吃荤腥,大伙眼睛都绿了……” 安顿好了一众老乡,郭昂进了邱瑾瑜的大帐。 邱瑾瑜正打着赤膊绕着沙盘转悠,拿了块汗巾抹着身上,掀起眼皮扫了郭昂一眼。 “叫人盯好那群老乡,此际已近与乾天军的终战,虽然本王尚未与那姜焕正面交锋过,但也领教过此人的阴险狡诈。” “乾天军屡吃败仗,集了所有兵力据守昭阳,士气低迷,若就这么干巴巴的与我军硬战,便等同于坐以待毙。” “本王觉着,这姜焕定会再想出什么阴损招数来,咱们得严加防范。” “老乡们拿来的吃食,也得叫医官细细查验,非常时期,只能以小人之心度全局了。” 郭昂垂首说道:“属下明白,不过王爷这可算不上什么小人之心,若是真想防备到底,在军营外把他们轰回去便是了,王爷还是怕伤了那些百姓的心。” 邱瑾瑜眸色深沉,缓缓言道。 “这一战,的确比本王料想中的要久,姜焕这人并不简单,那时距着雍王朝覆灭,不过两载,乾天军竟壮大至此。” “咱们夏兆建号年头也不长,兵力财力本就不算雄厚,又要时时提防着北胡,也不能倾力扑在伐雍的战事上。” “陛下后来虽又追加了五万兵力与本王,但刨去这几年来咱们折损的将士,还要留人手守卫打下的城池,以防乾天军再去抢粮征兵。” “昭阳一战,咱们人数上已不占优了。” “眼下最为棘手的,还是粮草。” “姜焕派遣大批死士,不惜一切代价烧毁我们运输粮草的货船,眼下军中余粮所剩已经不多了。” “方才那老哥说的话糙理不糙,将士们吃不饱饭,仗就不好打。” 郭昂知道邱瑾瑜近日因为粮草短缺一事忧虑不已,遂出言宽慰。 “王爷宽心,粮草的事不是已经回禀陛下了么,水路就一条,咱们防不了乾天军的埋伏,陆路却有成百上千条,他们便是再想动什么歪心思,也洞悉不了我军新的运粮线路。” 邱瑾瑜点了点头,又顺口问道。 “东边那小子,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郭昂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王爷问的是公子凌。 “咱们与乾天军大战以来,乾天军的势力也在逐步缩小,倒是被那公子凌捡了些便宜。” “现在东南沿海一带,都被他所掌控,只是东海上时常有海寇作乱,他一直在带着沿海诸城抵御,看起来暂时还没有再向西扩张势力的意思。” 邱瑾瑜轻笑一声:“我们两军久战数年,正是兵困马乏之极的时候,他这人倒也有趣,不趁这功夫多占些地盘,也不来掺和一脚逐鹿中原,偏就为着护些与渔村小城与些海寇纠缠。” “海寇就像水蛇,左右也不过就是劫劫渔船货船,抢抢海边的渔村,这公子凌的贤德倒不是虚名,是个君子。” 郭昂附和道:“此人的确正直贤能,心思又缜密,咱们的探子进不去那边的城里,听说他们防范得很是严密。” “进出城门得拿得出通行文书,如若有前去投靠的流民,还得上报来历,平日里十里八乡也有人巡察走访,探子想寻个藏身之处都难,属下便叫他们撤出来了。” 邱瑾瑜不怒反笑,越听越觉着这公子凌有意思,又顺着思绪想到了南边,泯了笑意又问。 “南边呢?” 这次郭昂倒是反应得快,因着几乎每日邱瑾瑜都会问他这个问题。 “属下无能,仍未探到王妃消息,也寻不得雪峰山之所在。” “不过垆江那边的船倒是一直都在跑,垆江渡如今可真是热闹了,听说那把头还出钱翻修了码头,现在不少商号的大东家都亲自去了,只为能在船队货仓中多占点地方,多收些药草金玉。” 邱瑾瑜目光柔和,喃喃说道。 “这买卖背后的大东家是她,只要买卖还做着,就说明她应是安好的。” 郭昂又说起另一件奇闻:“还有一事,倒是与月苗人有关,听闻月苗出了个圣女,天生金眸,被他们举国奉为凤凰神降世。” 邱瑾瑜又是一声嗤笑:“今儿晚上听的笑料还真多,这魏国人也忒迷信了些,若是这么说来,北边的胡子岂不都成了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神只了?” “那些胡人眸色各异,想要什么色本王都能给他们寻来,早知这魏国人这般好骗,送个金眼珠子的胡女过去,同魏王讨回王妃不就成了?” 千里之外的沿海小城中,玲珑正端详着白日里海寇匆忙落下的一柄怪刀,阿兰朵把小脑袋搭在桌边,睡意朦胧的陪着玲珑,那条小白蛇也紧紧贴在阿兰朵耳后打着瞌睡。 一阵夜风吹过,卷着湿湿咸咸的海味,母子两个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 “娘,勒乌叔叔说过,打喷嚏便是因着有人在背后说了我们坏话,娘猜是谁,孩儿叫蛇宝宝去咬他。” 第271章 救夫 玲珑被孩子的话逗笑了,放下刀起身去关了窗,抬手招呼。 “该安歇了。” 阿兰朵从椅子上轻盈跳下,倒腾着小碎步把脖子手腕脚踝上叮铃作响的银饰一股脑的取下,只穿了条肚兜爬上了榻,钻进了玲珑怀里。 “你这孩子,这一点上倒是真真与你爹一模一样,睡觉时恨不能脱得一丝不挂。” 阿兰朵贴着娘亲胸前的绵软,俏声说道。 “婶娘说在旁人面前不能脱衣裳,否则便会叫人发现我不是小丫头了。” “只有在娘亲这的时候,才能凉快凉快,与婆婆同住时,睡觉也要穿着小衣小裤,孩儿都生痱子了。” 玲珑心中酸楚,拍着孩子圆滚滚的屁股蛋,柔声哄道。 “既如此,这次就允你多住些日子,不过切不可怠惰,婆婆叫你练的蛊术,娘叫你习的字,都不得荒废了。” 阿兰朵暗中撇了撇嘴,转了转眼珠,摇了两下玲珑的胳膊。 “娘,你再同我讲讲爹的事嘛。” 还没待玲珑开口,门扉上传来咚咚两声,尔后便响起了木思的声音,语气凝重。 “公子,可睡下了?属下有要事通禀。” 玲珑欲起身,只得把手脚都缠在自己身上的小娃娃拉开,阿兰朵却用小手捂着玲珑的嘴抢先喊了话。 “木爷爷,娘亲睡着了!” 说罢又低声求玲珑。 “娘亲,孩儿等了你一整日呢,好容易这会娘亲能陪孩儿了……” 玲珑无奈,听着他委屈的话音,越发觉着他这副样子同邱瑾瑜相像。 在王府的时候,邱瑾瑜也时常以“王妃睡下了”“王妃还没醒”为由打发来叫起的丫鬟,来问府上琐事的季管事。 “不疑。” 小娃娃后脊一僵,每每娘亲唤他真正的名字时,就意味着得见好就收了。 “娘,木爷爷这么晚来寻你,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娘快去看看,我可以搂着蛇宝宝睡的,蛇宝宝身上冰冰凉凉的,可舒服了。” 玲珑暗中一笑,在孩子额头上落下柔柔一吻,遂抽身而去。 木思与玲珑也没去议事厅,就在屋外纳凉的亭子中坐了下来。 “公子,此前你叫我派去上京盯着国公府的人,有来信了。” 玲珑黑眸一动,正色问道。 “可是姜焕的人去寻霍文公了?” 木思摇摇头:“霍文公现在春风得意,每日登门的客人不少,上京守备森严,咱们的人行动不便,不能一一探查来客的底细。” “反常的是霍玉瑶,她此前一直在国公府养病,闭门谢客,可日前却突然以南枭王妃之名,开始与兵部的几个官员家眷走动起来了。” “公子只吩咐了盯着霍文公,谨防姜焕利用他与霍文公的旧事要挟为其谋求不轨,咱们族人你也知道,死脑筋,又念着新养的认路的信鸽金贵,便没立时上报霍玉瑶的事。” “哪知半月之后,朝廷秘密向主力军分了三路向前线运送粮草,到了雍国境内后便都被乾天军提前设伏,毁去了大半。” “信上说,这事发生于十日前,公子,如此看来,会不会是霍玉瑶打着你的旗号,探听出了什么,又给姜焕通了气的?不然这乾天军又怎能如此料事如神?” “王爷那边这几日应是也要收着粮草折损在路上的信报了。” 玲珑搭在桌边的素手渐渐攥成了拳,皱眉忖道。 “我们远在东海,不明实际情形,也不好妄下断言。” “这几年东南方向的势力已近乎全部被我收服,西州也渐渐壮大,再往南是魏国的群山万壑,乾天军若败走昭阳,也没什么好去处了。” “姜焕这几年间,就是靠着些歪门邪路周旋抵抗,他应是也明白,他手中那群由反叛的原雍兵、土匪、暴民所聚成的军队,就算仗着有原先雍国的精良军备、火炮,迟早也敌不过上下一心的夏兆铁骑。” “因着他的后路,皆已被我斩断。” “他不是个愚笨的,用尽心力在阻断夏兆粮草一事上,这也是他能多几成胜算的唯一法子。” “我原想着,遭了两次劫,夏泓澈应是会在粮草运送一事上慎之又慎,不想还是走漏了风声。” “粮草不济,且不谈人,若是草料不够,这金戈铁骑也就成了软脚虾蟹,如何再与火炮一较快慢?” 木思闻言也不由暗叹了口气。 “如此说来,王爷这次,是当真遇了难处了。” “公子,要插手吗?” 玲珑抬起头,漆黑的眼瞳甚至比夜色还要浓厚几分,定定答道。 “自然。” “姜焕以诛杀昏君为名灭我家国在先,后又以暴戾手段祸我子民,我与他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 “此番王爷有难,我更是不能坐视不理。” 木思也知道玲珑虽然从不在人前提起,但却仍然十分在意南枭王的动向,他们二人之间这一段情意,玲珑看得很重,不然也不会在战时遭了那么多罪,硬是把两人的孩子留了下来。 “但是公子,以我们手头的兵力,怕是不足以出兵援手王爷的,这海寇不绝,我们若投身于中原的战事中,怕是不能两头兼顾的……” “这些兵力都不能动,还需得叫他们加紧造船练兵,我觉着这些海寇的来历不简单,万不可掉以轻心。” “木叔,我们砺了数载的宝剑,也是时候该出鞘了。” “此去也无需带太多人手,一切皆是为解王爷昭阳之困,木叔,你同佩妘留下,王爷见过你们面貌,由我亲自带着月苗与撼地营前去便是。” 木思错愕言道:“公子难道不打算与王爷相认?” 玲珑咬了咬下唇,略有惆怅说道。 “还不是时候。” “便是此次能助他灭了乾天军,也还有诸多后续事等着我料理。” “我尚且不知道,他如今对我……对玲珑持着什么态度,如果我表明身份惹怒了他,后面的事就谈不拢了。” “我还得以公子凌之身,同他与夏兆和谈。” “更何况,现在东海之上海寇成患,如若走漏了风声,叫天下人知晓公子凌实为女子,且还与南枭王有过一段前缘,日后又有何公信再号令三军,抗击海寇,笼络住魏国与西州?” 第272章 假象 玲珑嘴上虽侃侃而谈,分析着局势,但却抑制不住的心尖颤抖,手心濡湿。 阔别数载,到了重逢之际,玲珑也不知道自己在直面那人时,能不能持着平常心演好公子凌。 玲珑同木思聊了许久,也未曾注意到有个小小身影躲在门扉处侧耳听着墙角,匿在暗处的眼睛懵懂的眨巴眨巴,费力的思虑着他们二人对话的内容。 …… “你说什么?” 邱瑾瑜一声怒喝,拨开身前一同议事的众将,剑眉倒竖大睁着眼质问前来报信的郭昂。 郭昂面色沉重,垂首复述了一遍。 “王爷,粮草遭劫,那群人潜伏在山林、灌木,土堆之中,身上挂着火药筒,暗处还匿有弓手,以火箭火油引之。” “他们专挑路途狭窄处设伏,不计生死只为毁坏我军粮草而来,最终……只保下了两成。” 众将闻言,有人愤慨有人忧虑,方球儿先沉不住气骂道。 “这乾天军见正面不是爷爷们的对手,就屡行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那年见抵挡咱们不住,退走穗城时,竟还在河流上游投毒,咱们的军马拉稀拉死了多少,还有穗城那些百姓,也跟着遭了殃!” “战场上也没见乾天军有这等舍生忘死的战意,糟践咱们粮草时又是蛰伏又是自焚的,果然是些专行下流龌龊之事的歹人!” 葛少奇忧思着摇头道:“兵不厌诈,两军交战,这粮草本就是比兵器马匹还要贵重紧要的东西,我们又是在异国为战,运送粮草的取道便是咱们三军命脉。” “这姜焕心狠手辣,懂兵法,又懂操控人心。” “王爷说过,他是如何诓骗霍文公这种有名无权的贵族为其招兵买马,他步步为营,用尽浑身解数与咱们周旋这么多年,仍不肯放弃昭阳的龙椅。” “估计这群武艺高强的死士,也是他手中最后的底牌了,他这是打算釜底抽薪了。” 李霁恨恨以右拳打了自己左手手掌一拳,咬牙切齿附和道。 “这抽的分明就是咱们的软肋!粮草不足,大伙喝了十几日米汤了,一个个的瘦的脸都凹了,吃不饱饭,怎么打仗!” 方球儿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老子的肚皮以前硬的跟石头似的,都是实打实的精肉,我媳妇还总是嫌我压着她硌着她,这下好了,这就剩一层皮了。” “我看我也别叫什么方球儿了,往后都叫我方棍儿。” 葛少奇同邱瑾瑜说道:“王爷,乾天军能精准洞悉粮草运输的线路,想是京中出了叛徒,我们如今也不能指望着下一批物资运到了。” 邱瑾瑜眯着眼睛,没心思听大伙的咒骂抱怨,想了想又同郭昂说道。 “传令下去,把军中余粮盘算清楚,再过几日,就都发散下去,把军中养的猪羊都宰了,叫将士们吃饱肚子,不必再做长远筹划了。” “姜焕料定我们粮草所余不多,想是近日里就会有所动作,我们也得做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准备了。” 众人闻言,也纷纷收了戏谑之色。 他们鲜少在邱瑾瑜脸上见到这般凝重的神态,从前便是苦得啃野菜,睡泥坑,难得以几百人众拉扯近万敌军,他们也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挺过来了,便是因着邱瑾瑜这个主心骨。 邱瑾瑜从不说丧气话,若是有哪个惧了怕了,觉着无望了,邱瑾瑜便会对着那人后颈来上一巴掌,骂一句。 “怂什么,不想回去种地,再把全年收成都交给那群酒囊饭袋,就精神着点儿,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呢!” 所谓破釜沉舟,就是战前把渡河的舟都凿穿沉河,做饭的锅釜砸碎,住的房屋烧了,用以昭示有进无退,誓夺胜利的决心。 自己断了自己的退路,才有与敌人奋力一战的义无反顾。 “从前王爷还不是王爷,咱们也不是将军的时候,干起架来从不曾束手束脚,怎么现在反倒婆婆妈妈起来了?” “王爷说这么着,就这么着!这场仗打了这几年,都打到人家皇城脚下了,现在让我灰溜溜的回去,我还不干呢!” 众人连声附和,唯有葛少奇认真释道。 “我们这么多人,没有粮草,行军成难,退也退不得。况且那姜焕又怎会任我们安然退走?” “我们若一退,士气此消彼长,我们的将士长途跋涉,乾天军却可留守昭阳休养生息,给了他们喘息之机,终战许是更加艰难。” 邱瑾瑜沉声说道。 “少奇所言不错,我们一直留了一手,这次也可叫他们尝尝我定安冶铁坊所制的车轮炮的威力,未必就比他们的火器差上多少!” “姜焕料定我军饥肠辘辘,呈于他面前的是一头威胁他性命的凶兽最为虚弱之时,我们若不退兵,我就不信他能忍住不反扑。” “只要他动了杀心,就得主动出击。” 诚如邱瑾瑜所料,乾天军又等上了十几日,邱瑾瑜派了些人手出了军营,在附近挖了些野菜,又杀了些战马,做出已山穷水尽的假象,引得姜焕上了钩。 夏兆军营表面上看去死气沉沉,其实早已下达了军令,时刻备战,等的就是乾天军动身。 这一次,邱瑾瑜倒是把玲珑教他的演戏的本事,贯彻给了全军。 原本聚于昭阳城外的十二万乾天军突然出击,许是想效仿公子凌四年前出其不意以少胜多大败罗信的那一战,欲打弹尽粮绝的夏兆王军一个措手不及。 姜焕许是以为邱瑾瑜得着信报时会大乱阵脚,要么匆忙应战,要么卷着铺盖向北边几座小城退兵,要打要追,他都占尽先机,少说也能斩几万人。 可当乾天军大部队走到半路上时,收着了先锋军送回的急报,说夏兆王军并不似预想中那样手忙脚乱。 两军先锋于昭阳北边的长野交了手,夏兆的铁骑虽然不再像此前那样剽悍骁勇,人和马都单薄了不少,但乾天军的先锋仍然不敌,几乎被尽数剿灭。 第273章 交锋 乾天军所着的是原雍国的军服,精光闪闪的鱼鳞甲、护臂、披膊,就连马匹也身披精铁片所制的战甲。 队伍正中的人与其胯下战马装束更是华丽,腰束金带,赤红披风上绣了条金龙,迎风鼓动,昭示着其野心与想要企及的高位。 此人面相生得白面无须,两腮无肉,眼梢眉尾微微上吊,虽是一身威风凛然的戎装,却叫人觉着阴柔冷鸷,不寒而栗。 “主公,看来南枭王是有备前来迎战,咱们可还要继续进军?” 姜焕微微颔首,双目阴沉着盯看着前方,片刻后嘴角几不可见的讥讽上挑,开口说道。 “进。” “再虚张声势又如何,他们短缺粮草是真,战力远不如前,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烈日之下,乾天军后方三十六门火炮泛着熠熠的黑金光泽,幽黑的炮口森然的仰着。 “我且要看看,他们饿了几个月的骑兵,还能不能赛得过我这昭阳皇宫秘藏的陨星大炮!” 昭阳是千载皇都,宫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除却金银玉器之外,自然也有历代能工巧匠所制的神兵利器。 这陨星大炮,便是百年前一位匠人自雍国传统的简易火炮改良而来。 命名陨星,也是因着传说此炮炸响时,声势如同陨星落地,威力震天动地。 但又因这炮十分笨重,并不曾广泛应用,那匠人死后,也没人能造出相同威力的火炮,是以也唯有昭阳皇宫中收藏了三十六门。 彼时雍国一直无甚战事,这陨星炮最近一次现世,还是前雍王心血来潮想要看个新鲜听个响儿,才费时费力推了几门到郊外,也只有一众皇亲国戚与近身伺候的宦官宫女见识过此物的威力。 这几年两军交战,邱瑾瑜也知道在打造火器一事上,他们比不了历史悠久,传承了数代技艺的雍国。 定安冶铁精炼兵器一事,也才开展了几年而已,远不足供给他们全军的。 一开始在战场上见了乾天军的火炮,大伙还真被震慑住了些许。 只是后来打着打着,邱瑾瑜发现这火炮看着唬人,实则射程与威力并不怎样,方球儿与李霁带头策马全速冲阵,火炮根本难以命中,久而久之,大伙也就不再惧怕了。 此时长野之上,李霁正解了马鞍后挂着的长弓,自箭筒中取了支穿甲箭,在奔腾的马儿背上拉了弓,一箭射向了前方策马掉头逃跑的乾天军。 利箭破空而去,正中了落在最后的那名骑兵背心,人影一晃便趴倒在了马背上。 “能杀就用弓再杀几个!王爷有令,不可深追!” 李霁所率的疾风营刚开了个好头,把乾天军的先锋骑兵杀得溃不成军,只得仓皇撤走。 众人按照惯例,搜罗了交战地尸首的弓箭、兵器,李霁刚准备叫走,就见几个兵围着几具马尸不动。 李霁策马过去一问,才听他们请示,问能否把这几匹死马拖回去打打牙祭。 李霁怒斥一声。 “见着肉就走不动了?日前不是给你们吃了肉了?大敌当前,一个个的竟还惦着吃!” 几人看着马尸咽了咽口水,踌躇着说道。 “将军,就那点肉,分到我们碗里能有块皮有块骨头就不错了,只喝米汤吃干粮实在吃不饱,这打了一仗更饿了……” 李霁轰走了众人,回去禀了邱瑾瑜捷报,也说了心中忧虑。 “王爷,胜虽胜了,但弟兄们还是饿着肚子的,我疾风营的人,个个我都熟知,马也慢了,刀也钝了,不然也绝不会放走了那些残兵。” “末将忧心,这大战若开始了,大伙许是后继无力,难以支撑太久……” 邱瑾瑜仍在率着大军向长野进发,众将军各自领着各自的兵,得知疾风营大获全胜而归,士气大振,齐声呼喊。 邱瑾瑜咬了咬下颌,同身侧李霁说道。 “箭已上弦,既无力久战,那便速战速决,一会儿本王与你一道,带头冲阵。” 李霁闻言急切说道。 “那如何使得?王爷,您是主帅,怎能以身犯险?” 邱瑾瑜剑眉扬起,星目郎朗,定定说道。 “咱们都是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怎么打仗,如何应变已经用不着我这个主帅临阵指挥了。” “人挨点饿也饿不死,你我儿时赋税苛重,谁家没挨过饿?断粮草,断的不是吃食,断的是底气,断的是心气。” “本王带头冲锋,振的就是断了的心气,只要咱们上下一心,便没有打不赢的仗!” 李霁为邱瑾瑜的凛然大气所染,只觉着胸膛中的热流股股的往脑子里撞。 十多年前追随邱瑾瑜,从一个只会埋头种地,被官差打了耳刮子也不敢吭声的少年,到最终站上大殿受赏听封,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他原以为自己看重的一直都是开头和结尾,此刻才惊觉最叫他珍惜,觉得这辈子没白活的,是同弟兄们,同邱瑾瑜一起并肩作战时的壮烈与豪情。 “末将领命!多年没与王爷共同杀敌了,王爷,可别叫末将抢了风头!” 邱瑾瑜与他相视一笑,但这次却没逞口舌之能,只是探出一臂去重重按了按李霁肩头。 两军又行了两个时辰路,终是在午时日头最盛之际,在长野交了锋。 长野是片广袤的旷野,此时正值草长莺飞的季节,漫山遍野花香扑鼻,只是号角声与击鼓声交替在山谷中回响过后,花香便渐渐被血液腥味掩盖了。 邱瑾瑜那时对玲珑说过,自己可以一敌百,的确不是夸口。 他手持马刀,一人一骑,如狼入羊圈,左右搏杀。 邱瑾瑜内家功夫大成,普通乾天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对面许是也没想到夏兆王军的主帅亲自下了场,也不认得这个“臭名昭着”的南枭王,起初还有叫喊着迎面向他冲去的,却在两马错身之际,连刀都没来得及挥起,就被斩落了首级。 人在马上快速奔腾,挥舞兵器本就使不上全力,通常两个骑兵在战场上交手,也是以将对方击落下马为目的,要想一刀把人劈得首尾分家,在常人眼中是绝无可能。 是以后面的乾天军见了这一幕,又对上了邱瑾瑜那双淋了血的眼睛,在烈日下闪动着金光,竟吓得险些从马上跌下去,一股热流暖了裤裆。 第274章 自伤 李霁与郭昂跟在邱瑾瑜身后一左一右,护着他后路,拦了部分欲从侧面偷袭他的敌军。 三人之后,是浩浩荡荡的夏兆骑兵,犹如黑色的潮水涌上了岸,汹涌澎湃,最前的一股劲流瞬时便撕开了乾天军金色的军阵,势如破竹。 夏兆的骑兵除却马上的砍杀功夫不谈,叫乾天军最难以招架的是其天衣无缝的作战方式。 夏兆的骑兵又有轻骑重骑之分,轻骑擅长箭术,每人的箭筒中都配有三种箭翎不同的箭矢,用以远射破甲、射马、引火。 重骑人马皆覆重甲,擅长近身搏杀,一队人中各持马刀、钩矛、铁骨朵等不同兵器,分工明确,互相协作,钩矛可把敌人拉下马,铁骨朵近锤砸击打,马刀挥砍轻便。 轻重骑兵配合巧妙,后还有步兵弓兵助阵,他们大多是曾追随着夏家两兄弟打下天下的老兵,此番有南枭王亲自打头阵,士气正是如虹之时,倒是暂时忘却了饥饿疲惫。 队首的邱瑾瑜有着拔山盖世之勇,乾天军骑兵挡他不住,后面的步兵受了令持着长戟列阵冲了上前,欲以长矛刺向邱瑾瑜胯下战马。 李霁见状大吼:“为王爷助阵!” 众骑兵得令,纷纷拉弓搭箭,一阵箭雨袭去,前排的乾天军倒下一片。 邱瑾瑜也不含糊,抓起马身侧边了事环上挂着的长枪,扫飞了几个侥幸没中流矢的乾天军步兵,在下一波步兵压上前后自马背上跃起又落了地,枪杆一横对着李霁吼道。 “你带着疾风营继续冲阵!” 李霁见邱瑾瑜下了马,欲独自拖延住这些乾天军步兵,略有迟疑。 “王爷,若是敌军动用火炮,末将怕……” “此处聚着的大多都是他们自己的兵,火炮要射,也该是冲着咱们后方,你们且绕开继续突进,这是军令!” 郭昂也下了马,与邱瑾瑜的一众亲卫先行迎了上去,也冲李霁喊道。 “此处有我们护着王爷,放心!” 邱瑾瑜啐了一口,提枪脚下一蹬,跃过众人头顶又到了最前。 “笑话,打些虾兵蟹将,本王用得着你们护着?都紧着自己,哪个伤了残了,回去再打五十军棍!” 说罢枪身一横,运着万钧之力向前挥去。 这厢战得火热,报战况的探马见了邱瑾瑜横扫千军的气势,脸色灰白满头冷汗的回去禀了姜焕。 “主,主公,似是,似是那南枭王亲自打了头阵,咱们的人但凡上前迎战的,都,都死了,那南枭王同他身边那群亲兵一路下马打过来,地上全是咱们人的尸首……” 姜焕闻言狭长的眼突然大睁,惊喜非常,抚掌说道。 “好!他既自投罗网送上了门,也省却了我再想办法诱他现身了,传令下去,调准炮头,向着南枭王所在之处开炮!” 令官怔了片刻,出言提醒道。 “主公,那南枭王率着一小队人杀入咱们军阵,若对着他所在之处开炮,便是杀敌一百,自损三千啊。” 姜焕冷眼横扫过去,阴恻恻说道。 “只要他们主帅一死,夏兆铁骑就犹如成了丧家之犬,以几千人的性命,换此战必胜,自是不亏的。” “传令!” 令官不敢违抗姜焕命令,只得依言去了,火炮营的指挥使闻言也是大惊,略有为难道。 “向着近处放炮,也不好立时将准头都调好,这砸偏了的话……弄不好炮弹就落到咱们自己人头上了。” “况且这么多门炮,又这般笨重,也不能立时齐射。” 令官急得跺脚:“说这些废话有何用,误了主公大事,你我都没活路!你先调准几门,对着两军交战处射上一射,兴许这几弹就把那南枭王轰死了呢。” 邱瑾瑜这边打得正酣,郭昂与暗卫们武功高强,都是旧时邱瑾瑜手下最得力的兵,此前大伙都要护着主帅在阵后,这次终是得着了机会到了阵前杀敌,痛快得很。 前方的李霁已经带着疾风营的骑兵杀至了敌军两翼中段,后方的方球儿也带着一众重甲兵前来援手,只要渐成掎角之势把敌军主力三面包住,便可把优势再度扩大,届时便是胜券在握了。 大伙越战越勇,心里都暗喜着胜局已定,许是还有机会直接把乾天军灭杀在长野时,被一声惊雷似的炸响震了心神。 这巨响轰得人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不断,大伙都怔了片刻才恍然见着,前方不远的敌军阵中,尘土飞扬,不少石子弹片崩上了天,又四散着落下。 石子倒是没什么,但那炮弹炸开之后崩裂的碎铁片却宛如利刃,划到脸上就是一道口子,打到身上便扎进了皮肉。 “这是什么火炮!威力竟如此巨大!” 这炮弹没炸在他们身边,他们距着落弹处还有个十几丈的距离,却也受了波及,而前面被轰击的地方,已经开始有人哀嚎哭喊。 邱瑾瑜听着面前已经吓破了胆的几个乾天军喊道。 “怎……怎么回事?炮怎么落在咱们自己阵中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轰鸣,这次声音源头在邱瑾瑜等人左侧身后百丈处。 接连几声巨响,瞬时大伙所处的这块地方,因着漫天的飞沙碎石已难以视物,众人被不断落下的炮弹震得耳鸣不绝,身上也多了些或大或小的伤口。 邱瑾瑜运气大声喊道:“散开!这些炮弹是冲着我来的!” 只是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身边的乾天军已开始四散逃命,一众将士虽听不见邱瑾瑜的命令,却仍无一人像乾天军那样慌不择路的乱跑,他们把邱瑾瑜围在正中,为他挡着不时飞来的铁片。 邱瑾瑜咬着牙根,目眦欲裂,心中一片苍凉。 自打从平阳县走上这条路起,他没惧过,没怕过,这一刻,却是不得不承认,他惧了,也怕了。 方才虽一直占着优势,可邱瑾瑜却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没底。 他一直觉着这场仗若就这么赢了,未免也赢得太过简单了,从此前交手的经历看来,姜焕分明就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懊悔于他的自大轻敌,或是要累得这群弟兄,陪同自己一齐葬身于此了。 “珑儿,我许是见不着你了。” 火炮声和炮弹炸开的响声交错着震颤着大伙的心神,烟尘蒙着眼,五感几乎失了两感,自然也没听到空中又郎朗传来几声响彻天际的象鸣。 第275章 援兵 在长野东向侧翼交战的两方军士最早发现了异样,方才两军交战之初,声势同样浩大,喊杀声击鼓声马蹄声震耳欲聋,可与这会儿的动静相比,却是算不得什么了。 山谷旷野之间一时间竟好似开始地动山摇,还在拼杀的众人不由环顾四周,听见怪叫后向东方望去,才见着那边竟像是前来了千军万马,烟尘混着被踏飞的草杆笼罩着来人,根本看不出军服色彩,也没见着什么旗帜。 双方将士都惊惧非常,因着他们战前根本没听说自家还有援军,皆以为这是敌军的后手。 冲至乾天军中段的李霁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听见了王爷所在的方向有炮弹炸响,可却身陷苦战,不能前去护主,只得硬着头皮杀敌,继续向前破阵。 李霁想着,若他能杀穿乾天军侧路,或是能逼近敌军后方,威胁敌军炮营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开炮,也许还能在伤亡惨重之前挽救一二。 可此际东边的大军一至,他心中唯余绝望。 只是没过了多一会儿,李霁发现,敌军脸上的神情更加惊惧。 他是抱着与兄弟们一起战死的决心仍在向前进攻,而本就不敌他们的乾天军侧翼却已有了退缩之意。 “报!” “主公,东边有敌军增援!” 原本已稳坐钓鱼台听着陨星炮声声炸响,自觉胜券在握的姜焕听闻探子报信,惊得从临时休憩用的华丽战车上站起,瞪了眼睛惊道。 “来人多少?” “主公,沙尘飞扬的,连脚下都在震颤,援军定不在少数啊!” 姜焕也慌了神,眼珠不住转动。 “这不可能!四处都埋了暗哨,若有大军过境,又怎会不叫我们察觉?再去探!” 探子抹了抹脸上的冷汗,刚要再动身前去,却见着又一个探子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哆嗦着嘴唇指着东方。 “主公,我看清楚了,是怪物,怪物啊!” 奔腾声渐近,一个个壮硕的身躯也渐渐在烟幕下显现。 如同蒲扇似的大耳随着跑动奔腾不停煽动,石柱般粗壮的四脚跑起来却并不笨重,尖而长的獠牙莹白如雪,夹着根不住摆动的长鼻。 这些战象被特制的面罩遮住了大半视线,一是为着叫它们听从背上人的指令前行,二是为了护住它们最为薄弱的眼鼻处。 冲在最前的一头象身之上,除了训象兵之外,还坐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年轻公子,头发束成马尾式样,面上覆着个纯银打造的面具,背后背着一副弓箭,腰后挂了把轻剑。 公子对着训象人说了句话,指了指乾天军后方仍不时传来开炮声响的方向。 头象引着路,象群紧随其后,拐了个小弯,浩浩荡荡的冲了过去。 大象疾驰时的速度虽赶不上马匹,却也没差多少,乾天军与夏兆人绝大多数都没见过这种活在南边的巨兽,见它们气势汹汹的奔腾而来,仗也顾不上打了,本能着想逃。 许是火炮的响声叫头象觉着不适,跑着跑着扬起了鼻子,发出了一道低沉的吼声。 头象是象群中最为健壮的雌象,也是它们的“头领”,象群纷纷扬鼻低吼以示回应。 一头象的叫声就足以响彻整个旷野,百象齐鸣,震天动地,东边侧翼的乾天军见状,吓得如同过街老鼠,夺命似的向后逃窜。 李霁等人也渐渐停了手,因着眼前的敌人或死或逃,也没剩什么了,李霁当即命人举起了令旗,叫大伙停止向前。 “你们瞧见没,这群怪物,像是冲着乾天军后方去的。” 大伙杀得狼狈,满身血污泥泞,原本都已经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这会儿却被迫歇了下来,隔岸观火看起了热闹。 长野视野开阔,乾天军后方的弓兵、盾兵、炮兵也大致看清了成群结队的庞然大物正向着他们狂奔而来,望而生畏惊恐万状。 “主帅有令,阵前逃逸者,立斩不赦!弓箭火炮,攻东边!” 乾天军得了令,一众炮手又只能齐齐上阵调转炮口,奈何这陨星炮太过沉重,挪动起来费时费力,人又因着胆怯手脚发颤,一时半会根本指望不上。 “放箭!” 令官一声令下,箭雨铺天而去,转瞬便落入了象群,却根本无济于事。 战象皮糙肉厚,身上又披了战甲,寻常兵器可谓是箭矢不入,刀剑难伤,乾天军不死心的又放了几拨箭,却犹如石沉大海,连它们前行的速度都没得以减缓。 这么折腾了一番下来,象群已至乾天军外围,遵了军令仍留守在侧翼的兵搬来了拒马,想着能挡上一挡,却被头象一脚踏碎。 巨兽到了眼前,人才发觉与其相比自己有多渺小,就算想逃也来不及了。 象群就这么冲进了乾天军的军阵,上前阻拦的或被撞飞,或被踩死,还有索性抱了头跪在地上赌运气的。 “放箭!继续放箭!枪兵呢,列阵!” 乾天军的将领还站在高处奋力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抗击,然而下一刻却被极快的一箭射穿了颈侧,捂着脖子就大头朝下跌下了台子。 “姚将军死了!” 头象上的玲珑又搭了一箭,在人群中快速扫视着,忽而眼中精光一闪,锁定了目标,又出了一箭。 战象高大,在人山人海的战场上犹如个移动的了望台一般,玲珑坐在头象上冲在最前,一双凌厉的眼寻着乾天军中做了将领打扮的,一箭一个。 象群横冲直撞,向着陨星炮所在之处而去。 眼见着怪物近了,还在奋力倒腾大炮的乾天军索性都弃了炮车逃了。 邱瑾瑜这边许久没再听见火炮响声,四周溅起的尘烟也渐渐回归了平静,渐渐能看得清了,大伙瞧见附近尽是被炮弹炸死炸伤的自己人与敌军。 郭昂晃了晃脑袋,揉了揉耳朵问道。 “王爷,是属下听错了么,怎么仿似听着有人在吹喇叭啊?” 邱瑾瑜眯着琥珀似的眸子,试图穿过前方滚滚烟雾,分辨着情形。 “好像……有什么东西冲进了乾天军阵中。” 第276章 同门? 邱瑾瑜面露喜色,朗声说道。 “虽不知是哪来的一路人马,但看情形同是为诛乾天军而来,令官,击鼓鸣金!整顿再攻!” 夏兆王军后方再度响起冲锋的鼓声锣声,没了火炮的威慑,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很快又投身进了战斗当中。 被邱瑾瑜和玲珑夹在正中的乾天军主力却没什么心气了,之前是自家的火炮轰在了自己头顶,这会大后方又不知道生了什么乱子,从没听过的怪叫连绵不绝,前方的夏兆王军又挥戈杀了过来,眼前心惊,后背发毛,只能勉强振作心神抵挡攻势。 象群直接冲进了一字排开的陨星炮阵列,被阻了去路的象群有些狂躁。 几百斤重的陨星大炮要由十余人合力才能推动,却被天生巨力的大象轻而易举的用鼻子卷起,随意的抛向半空中,又落在人堆里,霎时便将几个倒霉的砸得断了气。 玲珑见最大的威胁已除,开始搜寻姜焕的身影。 这会儿乾天军后方已乱作一团,一众辅兵四散而逃,玲珑在人群中找了许久,才见着远处一驾有些眼熟的战车。 战场上嘈杂,玲珑自怀中拿出事先备好的叶笛,吹了一段短促的调子,尔后起身一跃,向着战车处而去。 其余象身上坐着待命的月苗人听见她的信令,也纷纷跳了下地,拔出腰上的弯刀,追随玲珑没入了乱局。 突然窜出了一伙人快速向着主帅所在处突进,路上也有不少姜焕的亲兵拦路。 玲珑素手执剑,穿梭在人群中迅疾如电,手中软剑柔软如绢。 莫说是乾天军,就连她身后的月苗护卫亦看不清楚剑招,能看见的只有一个个反应不及,捂着颈上伤口接连倒地的敌军。 玲珑所持的这柄软剑是后来命人特制的,刚拜姜明昌为师时,师父便为她选了以软剑为兵器,告诉她天下武学之多,确有强有弱,但必须选对兵器学对路数,才能竿头日上,精进不休。 软剑的剑术潇洒飘逸,轻快敏捷,动如海上蛟龙,空中飞凤,正与玲珑的轻功相辅相成。 也只有女子轻盈柔韧的身子,练得灵活协调的手脚后方能将软剑使出如此境界。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飞羽,正是玲珑自创的这套剑招的名字。 盔甲护不住脖子,而软剑的特点便是不砍不刺,却可轻易割断咽喉与关节处的韧带。 有玲珑在前,勒乌带着一众月苗人紧随其后,散射毒针,抛洒药粉,驱使毒虫,区区几十人众,竟是生生在精兵重重的乾天军后方几乎兵不血刃的开出了一条路。 “主公,那怪物上跳下来一行人,向我们这儿杀过来了,属下护着您先撤回昭阳!” 姜焕眼中恨意滔天,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起身解了颈上披风系绳,抽出身侧宝剑。 “撤回昭阳?我十二万大军若埋骨于此,昭阳又能保得到几时?” 筹划半生,本已将雍国大半河山握在了掌中。 他也知道雍夏或是早晚要有一场战事,却没料到原也该处在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之时的夏兆会突然出兵。 为了阻断夏兆粮草,他拿了不少雍王宫中价值连城的宝物威逼利诱,牺牲了手中最为得力的一群人。 这陨星炮,也是他最后制胜的法宝,只等着夏兆王军被逼入绝境,在昭阳外与他决战,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要南枭王一死,夏兆短时间便再无征战之力,而东南沿海一带的势力十年之内还成不了大器,阻不了他称帝。 然而多年苦心经营,最终却断送在莫名出现在长野的一队人马上,姜焕怎能甘心? 他们雍国人本就不如夏兆人强马壮,此战前段示弱,就是为了叫南枭王放松警惕,将手中兵力尽数倾出,再祭出陨星炮,便可奠定胜局。 可如今炮台尽毁,就算他下令撤兵,夏兆也定会乘胜追击,他们又有巨兽助阵,最终能活着逃回昭阳城的乾天军又能剩下多少? 没了人手,昭阳不过也就是座死城,便是敌军攻城不下,困也迟早要被困死。 若是要他再回到从前那种一无所有,被人随意轻视践踏的日子,还不如死在这里。 玲珑在人海之中穿梭,面具下的眼睛深邃凌厉,捕捉着仇人身影,直至前面不远处见着了个一身鱼鳞轻甲的年轻男子,才渐渐缓住了脚步。 姜焕冲来人扬了扬下巴,挑声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襄助夏兆?” 姜焕说着话,自上而下打量着玲珑,直至瞧见了她手中握着的软剑,眯了眯眼睛。 玲珑听他声音尖细,眉宇阴沉,总觉着似曾相识,反问道。 “这一路倒是见着了头一个敢出来叫阵的,你若老实说了姜焕何在,我可以不杀你。” 姜焕轻蔑一笑:“公子凌,好大的口气啊。想杀我,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玲珑心中暗惊眼前人便是姜焕,此时乾天军已然兵败如山倒,他却没逃,自己摆明了是来杀他的,他也不惧,玲珑看向他手中长剑,大概猜着了此人应是有些功夫的。 只是叫玲珑颇觉疑惑的是,此人张口便笃定了她的来路,她此刻蒙着面,他为何一口咬定她是公子凌? 玲珑越与此人对视,越觉得怪异,姜焕此时的神情犹如一条毒蛇,满目怨恨,似是恨不能将玲珑剥皮拆骨。 “我没得着空去杀你,你竟自己送上了门,受死!” 姜焕突然提剑向玲珑袭来,勒乌同几个月苗男子护主心切,当即便投了几枚毒针出去,却发现此人剑法身法竟如同鬼魅,剑锋上银芒一闪,便将毒针挡了回去,正中了两个月苗男人的心口。 玲珑大惊,这才知晓姜焕武功竟如此高超,当即扭头吩咐道。 “你们对付附近的杂兵,此人交予我,你们绝非他对手。” 玲珑只身上前迎战,同姜焕过了几招,也是这几招,叫玲珑看清了他的剑招。 “这是师父的剑招,是你!” 姜焕讥讽一笑:“是啊,是我,好师弟,好弟弟,今日匆忙,也没什么功夫同你叙旧了,还是速速送你去与那老阉狗团聚。” 第277章 重逢 玲珑看着姜焕面貌,已被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玲珑跟着姜明昌学了一阵子武艺后,得知他收有一个义子,叫德寿,比玲珑大几岁,宫中人都叫他小德子。 姜明昌教玲珑学武这事算是隐秘,为防止雍王发现他们有私交,两人都是选特定的日子,在一个传闻闹鬼的小院子里相见。 有那么一次,姜明昌带过来一个小太监,此人正是德寿。 姜明昌对外说的是指望着德寿给自己养老送终,但私下里却从不让德寿叫他干爹或义父,后来德寿便也随着玲珑一同喊姜明昌师父。 玲珑还记得那时姜明昌脸色不大好看,犹豫了许久,才允了德寿与玲珑一同学武。 只是玲珑不大喜欢这人,他明明年岁不大,却总叫人觉着心事重重,对待玲珑的态度倒是恭谨,但玲珑总觉着他时常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出神。 有次玲珑赴约去得晚了,撞见德寿求姜明昌授其剑法,却被姜明昌拒绝了。 “咱家答应教你些功夫,是为叫你往后在宫中能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会些拳脚,去哪个娘娘宫里当差人家都愿意要你。” “你想学剑,为的却不是自保,咱家这雷鸣剑便是带进土里,也不会传授与你,断了这念想。” “孩子,这天底下命不好的人多了,你已经……成了阉人,就莫要再做他想了。” 从那以后,玲珑也很少再见德寿来了,直到姜明昌重病,玲珑去瞧他时,才发现老太监身边根本没人伺候。 玲珑问起怎么不见他收的那义子在榻前尽孝,姜明昌才告诉玲珑,他方一病倒,德寿就偷了记着他半生武学心得的手札,逃了。 玲珑说要遣人为他寻回那叛徒,姜明昌却阻了玲珑,向她说起了德寿的身世。 原来德寿竟是个皇子。 德寿的娘是个宫中的粗使宫女,夏日里挽了裤脚袖子撑着船在湖心打捞落下的荷花瓣时被路过的雍王看上了眼,荒唐得光天化日下在船上的乌蓬中就把人给幸了。 这事不光彩,宫女也是最低贱的下等宫女,自然是不可能赏位份的,雍王事了就拂衣而去,宫女却因为此事珠胎暗结。 雍王妃嫔无数,宫中皇子公主众多,都是子凭母贵,位份低的妃子生下的皇嗣,也只比奴婢奴才高一等罢了。 宫女不敢上报内务府,怕被雍王下令杀了她了事,硬是瞒到把孩子生了下来。 雍王得知此事后,觉着这孩子来得晦气,但毕竟是自己的种,并没下令处死,又不愿把这丑事宣扬出去,最后便把孩子送去了太监所。 姜明昌在宫里的年头长,知道的秘闻也多。 他看德寿可怜,身上本流的是皇家血脉,却小小年纪就做了太监,太监所里的人也没好好养他,非打即骂的,姜明昌就认他做了义子,照拂一二。 姜明昌同玲珑说,德寿后来在宫里见着了他亲娘,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自打那以后性子就越发阴沉。 “随他去,他走了也是好事,他心中积怨太深,若继续留在宫里,怕是迟早会对你生恨。” “不管怎么说,论血缘他到底也是你宋氏的人,明知是个祸患,又不能将他如何。” 姜明昌对玲珑说了这些话后没几日就病故了,宫中太监纵使从前再风光,一旦老了病了,也就没人再会看顾一眼,玲珑着人暗中操持了姜明昌的后事,觉得事有蹊跷,下葬之前验了尸。 玲珑看着眼前姜焕,苍白瘦削的脸逐渐与记忆中那阴沉少年交叠,咬了咬下颌厉声问道。 “师父死于柳叶桃之毒,可是你做的?” 姜焕挑眉似笑非笑说道:“正是。” 玲珑见他答得坦然,全无愧色,怒极吼道。 “他收你为义子,多加照拂,授你武功,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姜焕不以为意的带着几分嘲弄看向玲珑。 “我接近他,就是因为他是大内第一高手,他对你倾囊相授,却不肯教我剑术,我不给他下毒,又如何得着那本剑谱,习得这等上乘剑法?” “我承了他的姓,就已经还清了那丁点恩情。” “宋凌,宋家人五年前已被我斩杀殆尽,就差你一个了,多说无益,你既满口仁义道德,我就用你师父的雷鸣剑送你上路!” 玲珑原以为当初叛军入主昭阳后,将与宋氏沾亲带故的人全部斩首是因为恨透了雍王同那些贵胄,却不料原来是因着姜焕个人对宋氏的仇恨。 雍王的儿子中,姜焕无疑是最凄惨的一个,生来就成了奴才,被阉割,被欺侮,要对着自己亲兄弟跪地叩首。 只是这罪过,皆源于那昏君一人,他却为此亲手屠戮自己血亲百人。 玲珑思及自己曾经的兄弟姐妹,虽然与他们之间并没什么深厚情谊,但这等血仇,还是该为他们报一报的。 “雍王欠你的,旁的宋氏子孙却不曾亏欠你什么,你害我母后挚友身死,残害我手足,今日便是剐你一百剑,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两人双眼赤红,脚跟蓄力,战意一触即发,正当此时,玲珑脑后却响起一道叫她魂牵梦萦的浑厚男声。 “本王还道是哪路好汉出手相助,原是大名鼎鼎的公子凌。” 玲珑僵着脖子回头望去,胸口剧烈的起伏。 邱瑾瑜脸上挂了点彩,是方才陨星炮炸裂时被铁屑刮出的细小伤口,身上也满是血污,只不过都是旁人的血。 他单手握了把长枪,坐立于马上,日光自他头顶落下,在他清晰的轮廓上打出一片阴影,却更显得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犹如焕着金光。 玲珑的喉头忽而变得干涩疼痛,下意识的不住吞咽,才能勉强稳住愈发急促的呼吸。 邱瑾瑜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头戴面具的翩翩公子,他方才过来的这一路,看见的尸首都死得极为干净,而眼前这罪首,身上亦是整洁如新,连杀近百人,却是连点血都没沾上。 邱瑾瑜眼中杂陈了许多情绪,玲珑也辨不出他到底察没察觉出什么。 两人对望的片刻功夫,姜焕见又来了个劲敌,想着先下手杀一个,趁玲珑侧身晃神之际提剑出击。 邱瑾瑜瞥见姜焕欲偷袭玲珑,剑眉立起。 “小心!” 随着警示的话喊出口,他提起了手中长枪径直投射了出去。 第278章 离间 玲珑只觉得一向活络的脑子这一刻犹如朽木,完全失了反应思考的能力。 耳中已听不见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喊叫嘶鸣,眼里是他生动急切的神情,他向自己投过来的长枪,磨得锋利的菱刃上强光一晃,刺得玲珑闭了闭眼。 她心里知道她该躲,可脚下却如同生了根,像阿兰朵做错了事听罚时那般不知所措。 邱瑾瑜射出的长枪自玲珑耳侧呼啸而过,长睫眨动了两下,盖了眼帘,每次再张开眼睛,都能见着那高大的身影距着自己更近。 随着那劲射而出的长枪之后而至的,是一个熟悉的臂弯。 等玲珑缓过神,有些呆怔的抬起头,看见的是邱瑾瑜棱角坚毅的下巴,胡茬已泛起了一片青色,想来已是许久没刮了。 玲珑微张着唇瓣,不住的吸气吐气,却是不敢再向上看了。 那两片曾在无数个日夜吻在她脸颊嘴角的薄唇轻轻开合,低沉的嗓音有些几不可闻的喑哑。 “专心应战,我来助你。” 姜焕的第一剑被邱瑾瑜突然射来的长枪挡了路,枪头直插入土,枪身还在嗡嗡震动,可见这枪上附着的力道有多刚猛霸道。 姜焕为避这一枪,收了攻势向侧面凌空翻了个跟斗,左手拄在地上稳住了身子,脸上却被邱瑾瑜枪头蹦飞的石子土块淋了一脑袋,灰头土脸的,瞧着也不再白净精贵了。 姜焕抬眼看着将玲珑半护在身后的邱瑾瑜,双目更显阴狠。 他从没忧心过宋凌会与南枭王联手,他们三方势力可谓是绝难共存,更谈不上结盟。 若以时局度之,他倒是该与宋凌联合起来抗击夏兆,先把外人赶出门外,再争其他。 可偏偏他与宋凌之间有着切骨之仇,自然是不可能合作的。 而宋凌看起来意欲复国,南枭王要的是雍国沃土,大家的心思都摊在明面上,图的都是同一样东西。 若他是宋凌,盼的应是乾天军同夏兆人打得越惨烈越好,如此才可坐收渔利,壮大自己势力。 而南枭王,应是也巴不得早点除了公子凌这个隐患的,是以他们就不可能成为同盟。 “南枭王,其实说到底,我们乾天军与你们夏兆并无仇怨,两国交恶,皆源于前雍国皇室以天子自居,目空一世。” “这宋凌虽然在这场战事中助了你,实是为了你我两军大战之时向我寻仇而来。” “你此番护了他,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若我是你,还不如趁此机会,先杀了他。” “就算此战我败了,战后你也不能把这等劲敌与他带来的那些巨兽放走?以我军现在的处境,已不再对你们夏兆构成任何威胁了。” “但宋凌可不一样,此人城府深重,工于心计,手握精兵,豢养怪兽为战,又与南边那巫蛊之国有交情,你与他同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姜焕双目森森,白面红唇,喋喋不休的说着离间之词。 邱瑾瑜不耐烦的收回落在玲珑脸上的视线,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屁!唧唧歪歪没完没了,静泉都没你聒噪!” “本王怎么看你也二十好几了,脸上却连根毛都没长,原是因着怕了,便计较着怎么挑唆我与公子凌相斗了,就你这点心思,也算个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但凡发现姜焕曾被阉割过的人都被他杀了,邱瑾瑜原是不知道姜焕的底细的,却无心插柳狠狠戳了他的痛处。 “方才离着老远就听公子凌说你是个忘恩负义,毒杀义父的畜生,也难怪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言论。” “公子凌今日救我将士于水火之中,这份恩情本王与所有夏兆儿郎都看下记下了。” “本王一向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今日不管于公于私,人,本王都要护着。” “而你么。” “只有死路一条。” 姜焕见邱瑾瑜不上套,又转而同玲珑说道。 “宋凌,你我联手,先杀了这南枭王,解了外患,我们再谈旁的,如何?” 玲珑被邱瑾瑜的体热烘得脑子仍有些发昏,撤离了他身边一步说道。 “多谢南枭王相救。” 正忙着叫骂的邱瑾瑜话音一滞,撇过头用余光扫了玲珑一眼。 玲珑不再看他,定了定心神,持剑言道。 “我若有心,方才便会静候到你们两败俱伤,再驱使象兵杀进战场。” “南枭王睿智,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姜焕,你想凭三言两语叫我们对彼此生出嫌隙,未免太可笑了。” 邱瑾瑜侧目看着泛着凛凛寒光的假面,出言附和道。 “公子说的是。” 说罢再转过头面向姜焕时,眼神却霎时变得凌厉。 “此等小人,无需再听他说些废话,人死了,便清净了。” 邱瑾瑜先行发难,疾步上前握住了还斜插在地上的枪杆,奋力一掀,枪头所指方向的地面上立时现出一条裂缝,枪头蛮横的破土而出,地上竟生生被他掀出了个沟壑。 邱瑾瑜单手握了枪尾凌空一扫,那沉重的长枪在他手中却轻飘若鸿毛,枪头直指姜焕而去。 姜焕见南枭王如此利落的向他出了杀招,也只得放手一搏,他身法也算敏捷,侧身后撤了两步便躲过了这一击。 哪知邱瑾瑜手腕一横,枪杆又向着他闪躲的方向扫去,这次姜焕避无可避,只得擎起剑抵住了枪身。 枪杆自剑锋上划过,铁器交锋发出铮铮锐响,姜焕运了九成劲力,才抵开枪身,向后一跃脱离了邱瑾瑜的攻击范围。 姜焕心中惊骇不已,因着只过了这一招,他便察觉到了邱瑾瑜枪上所蕴的浑厚内力。 邱瑾瑜啐了一口,冷哼道。 “雷鸣剑,不过如此。” 玲珑走上前,在邱瑾瑜身侧站定,轻声说道。 “家师的雷鸣剑闻名天下,精妙非常,此人是偷师,并未得师父真传。” 邱瑾瑜自知失言,咳了两声,讪讪说道。 “原来如此,是本王妄言了。” 玲珑又道:“我与他有家仇,师仇,国仇,王爷愿意援手助我,凌很感激,但手刃仇人这事,凌还是想亲自为之。” 第279章 大仇得报 邱瑾瑜闻言收了式,默默退到了一旁。 郭昂等人此时也突围而至,看着这副阵仗,也颇有眼色的没多话,提刀加入了月苗人同乾天军的混战之中。 乾天军大势已去,姜焕这些亲兵看着比前线那些只懂蛮力砍杀的小卒子强上些许,却远不是郭昂等人的对手。 邱瑾瑜环视了一圈,觉着没什么需他出手的必要,索性抱着枪站在一侧,等着看玲珑与姜焕的对战。 玲珑眼中焕起凛冽的寒光,肩头带着手臂一振,软剑颤动着发出阵阵清灵嗡鸣。 姜焕听玲珑说要独自与他决战,更加恼怒,若说他此生至恨之人,也非玲珑莫属了。 玲珑出身高贵,生来就被封为储君,读书习武却又极尽刻苦,宫中人谈及公子凌皆是满口夸赞。 姜明昌时常说,公子根骨奇佳,若苦修武学一道,定有大成。 如若玲珑是个愚钝昏聩的,姜焕心中或是还能好受一些,可两人越是宛若云泥之别,他心中便越多嫉恨,对玲珑的怨甚至超过了对雍王的恨。 交织着仇怨的两道视线凌空对撞,一触即发,两人同时蹬地而起,剑锋上的银光霎时便交错到了一处。 姜明昌的剑法是以迅为基,玲珑算是他的关门弟子,苦练的便是身法。 软剑轻盈,剑随心动,手中有剑若无剑,并不拘泥于招式,飘逸如行云流水。 玲珑身软体柔,剑式也一如她的人,以柔和的力道划出蜷曲的弧线,却道道透着杀机。 姜焕本就是仗着一本剑谱自学而成的雷鸣剑法,他虽然日夜苦练,后来靠着这套剑法战胜了不少江湖上人,以此网罗人手组建了乾天军。 但他的剑招未得姜明昌指点,只流连于招式,纵使练得再熟也难免生硬。 几招过下来,姜焕靠着空有其形的雷鸣剑剑招,对上玲珑变幻莫测的随性打法,招架得很是吃力。 玲珑凭着敏捷的身法,根本不去接姜焕的剑招,软剑灵活如蛟龙,只攻姜焕颈项要害,他明知玲珑意图,却没什么办法,打着打着剑招也变了形,只能一味的以剑锋护着脖子,身上也被剑气划出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姜焕见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玲珑割了脖子,只能用尽全力横挥了一剑,暂时逼退了她凌厉的攻势。 玲珑轻喘着气,开口朗声说道。 “雷鸣剑之所以得了个这般响亮的名字,便是因着剑式连贯施展起来时,剑光之快犹如雷电,剑身嗡嗡宛若雷鸣。” “师父的剑招,由你使来,当真是糟践了。” 邱瑾瑜灿然的眼珠子随着玲珑上下翻飞,看得胸中钝响。 从前每每听师父说起行走江湖,与各个大小门派弟子过招比武那段经历时,他都热血沸腾,比起行军打仗,坐镇一方,他更向往江湖。 只是自打走上了这条路,便一直疲于与朝廷斗争。 后来弟弟坐上了龙椅,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个王爷,管着定安方圆百里的封地,每年能出去放个风,也是去到上京被前呼后拥,再看着夏泓澈被前呼后拥,于他而言当真是无趣至极。 跟着师父练了武之后,交手的多是只会些拳脚功夫的将领,根本打不过他。 这么多年也就栽过两次,一次是在定安郊外田庄中了月苗人的花毒,第二次是中了月苗人的蛛毒。 正儿八经的见着可以称之为武学的,还就数今时今日眼前的这一幕。 姜焕被玲珑嘲讽,更加怒不可遏,双眼赤红,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决意要拼命了。 玲珑再起杀招,欲了结了他,却没料到软剑再度近身时,姜焕却没躲,反是用左臂搪住了剑刃。 剑身柔韧,顺着惯力盘住了姜焕胳膊,剑刃却锋利非常,瞬时便割破了护臂甲片中间的细绳,没入了皮肉之中。 姜焕眼中一片癫狂之色,不退反进,右手挥剑向玲珑劈去。 玲珑没料到他会牺牲一臂换取反攻的契机,只得松了手中剑,足尖向后用力一点,踉跄了几步,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又是那熟悉的臂弯揽在了腰后,稳住了玲珑身形。 “没事?” 玲珑险些被伤,又跌进了邱瑾瑜怀里,气息和心跳有些不稳,摇了摇头站直身子。 邱瑾瑜把枪举到了玲珑眼前,挑眉说道。 “你没了兵器,总不能徒手掐死他,用我的。” 玲珑不由仰头看了他一眼,又慌乱的撇开头,咽了咽喉头答道。 “我……不会用枪,也使不动。” 邱瑾瑜勾起嘴角暗笑,抓起玲珑右手握在了枪杆上,又自背后握住了她的腰侧。 “你只当我是个帮你扛枪的,这仇,还是你自个儿报的!” 邱瑾瑜说罢,运力带着她一同跃起,宽大的右掌包住了玲珑握枪的手,向着姜焕捅去。 姜焕左臂被软剑割得几乎依稀可见白骨森森,血流如注,脸上身上也有些许方才被玲珑剑气所伤的血口,狼狈不堪,见两人再度袭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瞪圆了狭长的眼睛,举了剑上前迎击。 邱瑾瑜鼻中冷哼一声,握了玲珑的手向后使了个寸力,长枪又向前窜了一截,在姜焕剑尖还没近身之前,枪头就没入了其胸前。 姜焕的眼睛仍死死盯着玲珑,直至口中不断呕出鲜血。 玲珑瞧着他口中仍念念有词,只是却听不见半点话音了。 玲珑看着他这副样子,开口说道。 “我原本是没想过找你寻仇的,雍王朝腐朽已极,即便我即了位,也逆转不了国运衰败之势。” “即便没有乾天军,也迟早会有旁的势力反叛,自古以来,朝代兴衰更替便是规律。” “只是你心术不正,只贪权势,不谋社稷,残杀皇亲,凌虐百姓,我岂能容得江山更添疮痍,落在你这等人之手?” “姜焕,我的位置,你坐不起。” 玲珑话毕,姜焕长剑落地,一直梗着的脖子也软了,垂着头再没了动静,身子却仍钉在邱瑾瑜枪头上。 第280章 试探 玲珑自生来起,便背负了太多,即便地位再尊崇,目标再明确,这错位的人生中却处处透着种绝望。 母后把一切都押在了她身上,她却无人可依,便是真盼死了生身父亲,留给她的,也是动荡不安的烂摊子。 后来这一眼能望尽的命运被强行改写,她被迫走上了另一条路,也在这过程中体会到了更多人间至味之情,有甜有苦,活得也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姜焕虽不是她人生起伏的源头,玲珑却觉着,有许多放不下的执念,随着此人身死,自她沉重的肩上卸下了。 “他死了。” 邱瑾瑜的话音喊醒了还在怔然中的玲珑,收回落在姜焕尸身上的视线,才猛然发觉她此刻几乎被邱瑾瑜搂在了怀里。 玲珑穿得单薄,邱瑾瑜坚硬的胸甲紧紧贴着她后脊,一手握着她攥枪的拳头,一臂按在她腰际,双唇正悬于她耳后,甚至能感觉到他鼻中呼出的灼热。 玲珑张了张嘴,压住心中慌乱,不敢做出太剧烈反常的反应,沉着声音轻声说道。 “多谢南枭王借枪。” 玲珑轻轻扭动了下身子,邱瑾瑜才缓缓松了手。 玲珑顺势转了个身,自他怀中抽离,两人对面而立,气氛有些怪异。 玲珑想着这是公子凌同他的第一次会面,还是该说些恭维的场面话,遂出言道。 “姜焕既死,胜局已定,凌先恭贺王爷大胜了。” “久闻南枭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确是骁勇盖世,英姿飒爽,凌心中感佩。” 邱瑾瑜侧目看了她一眼,抬起一脚踹在了姜焕腹上,尸身飞出了几丈,枪头也就此拔了出来,尔后他又面向玲珑说道。 “彼此彼此。” “公子今日神兵天降,助我军解了燃眉之急,本王当时正处在陨星炮轰击之处,若非公子那些怪物,怕是就被轰成肉渣子了。” 玲珑闻言睁大了面具后的眼睛,带着几分薄怒对上了邱瑾瑜的视线。 玲珑虽有气,却又不敢与他一直对视,只得撇开了眼,口中却忍不住说道。 “凌倒是不知王爷竟以主帅之尊带头冲了阵,此乃兵家大忌,若是主帅有了闪失万一,又叫麾下兵将如何再战。” 邱瑾瑜乐了,扬了眉毛出言调侃。 “公子方才还说对本王感佩之至,这转眼的功夫又教训起了人。” “本王倒是好奇,诚如那姜焕所说,本王若死了,这一战公子不就成了最大赢家,又何故要恼呢?” “这么不想本王死?” 玲珑自是对邱瑾瑜这胡搅蛮缠的无赖做派了解万分的,他最擅以戏谑之色行试探之实,玲珑觉着此时也不是同他磨嘴皮子的时候,抱了抱拳说道。 “南枭王说笑了,凌心中坦荡,今日前来,只想解夏兆王师之困境。” “乾天军主帅虽已被诛,但这会儿终究不是说话的时候,王爷,咱们还是先带着大伙把这场仗尽快收了尾才好。” 邱瑾瑜看着她,眼光幽长,片刻后答道。 “公子说的是,如此,我们便稍后再行叙话。” 方才勒乌与郭昂带着各自的人手由内向外杀开,给他们三人交战划出了很宽敞的一块地方,这会儿玲珑同邱瑾瑜再度放眼望去,见着已有不少乾天军缴械投降了。 周围已经肃清,郭昂想着上前与临时来帮手的这群人打声招呼,见上了面才觉着有几张面孔熟悉得很。 邱瑾瑜同玲珑走近,才发现两伙人剑拔弩张的。 “要不是见着地上这些毒物,我还当真认不出你们!五年前夜闯我们王府,拐走王妃的,是也不是你们!” 众月苗人当中,还属勒乌汉话说得最好,但却直来直去的不懂得转圜辩驳,开口就认下了。 “是又怎么样,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卸磨杀驴,我们随同公子千里迢迢赶来营救你们,这还没下磨盘呢,你就急着杀驴吗?” 玲珑听着这啼笑皆非的对话,偷睨了眼邱瑾瑜脸色。 “王爷,尊王妃的事……” 邱瑾瑜摆了摆手,提声说道。 “过往之事,容后再说,敌军主帅已被本王同公子凌斩杀。” “郭昂,着人吹响号角,余下的乾天军若还想负隅顽抗,便了结干净,跪地受降的,统一看管起来。” 玲珑向勒乌使了个眼色,一众月苗人纷纷走到了玲珑身后,玲珑对着邱瑾瑜抱拳说道。 “南枭王,战象不易管束,陨星炮之患既除,我便先行安排他们返回南境了。” 邱瑾瑜闻言眸中一动,喜怒不明说道。 “公子养的这巨兽,一头可抵千军,本王好奇得很,还想近着瞧一瞧呢。” 玲珑怔了怔,想了想又道。 “王爷也说了,一头战象足以对阵千人,夏兆王军本就断了许久粮草,又历经了这一番苦战,想来疲累已极。” “若凌这些战象仍逗留在昭阳附近,王爷,当真能安枕吗?” “此番是你我初次相见,王爷心存戒备,也是应当的,但凌助夏兆之心诚挚,日月可鉴,若试探再三,可是要寒了人心了。” 玲珑说罢,转身欲走,又听身后邱瑾瑜急切喊了一声。 “你不许走!” 玲珑愕然转身看去,邱瑾瑜收了收神色清了清嗓子。 “公子误会了,本王是个粗人,说话不过脑子,公子莫恼。” “本王说了,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之人,公子如此襄助本王,总不会只是为了报个私仇,等把战场上的事料理清楚了,还想请公子痛饮一番,聊聊这恩情如何偿。” 玲珑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不走,只是去做些打点。” “昭阳城中还留有乾天军守军近万人,昭阳护城河极深,若城中守军不肯受降开门,攻城又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凌会助南枭王拿下昭阳,到时再谈报恩之事也不晚。” 第281章 戏弄 按邱瑾瑜原本的算计,这场终战就算他们豁出去想要速战,也总归是不够兵力拦截乾天军后路的,两方拉扯之下许是最少也要战上几个日夜。 但因着公子凌携战象横空而至,直接把乾天军后方搅了个底朝天,仅一个白日就以乾天军大败收了场。 战后清点战死的将士,搬抬伤员,拾捡兵器,回拢战马,羁押战俘,重新扎营这些后续事,也耽误了不少功夫。 邱瑾瑜也没去歇着,带着众将领在战场上忙活了一整夜,安顿好了诸事,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大营。 众人又困又乏,都被邱瑾瑜散回去休息了,他自己刚回大帐解了被血和汗浸透的铠甲衣裳,便喊来了人问了公子凌的去向。 小兵说依照王爷的吩咐,给公子凌他们备好了住处,又端来了一托盘的伤药,说是公子凌献给王爷疗伤的。 邱瑾瑜掀了托盘上盖着的布,见着十余个大小不一的药瓶,上面还贴了字签,写明了哪些是用于外敷,哪些用于内服,功效为何。 邱瑾瑜握了个药瓶端详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字迹,挥退小兵后呆坐了许久,才一仰头倒在了木榻上,没一会儿便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玲珑再见着邱瑾瑜是在第二日的晚上。 虽然还没彻底占领昭阳,但大战之后缴获了乾天军随军的全部粮草,为了犒劳大伙,邱瑾瑜下令痛快吃喝,打打牙祭。 自午时起,军营中的伙房就忙得热火朝天,不少将士也去帮了手,大家一起杀鸡宰牛,摆了祭坛,奉上了各种牲畜的头,以慰在此战中身死的同袍。 军中大摆庆功宴,玲珑这个功臣自然要被奉为座上宾,就连勒乌等人也被安排坐在了上手位。 郭昂与邱瑾瑜的一众护卫看这群月苗人不顺眼,站在邱瑾瑜身后不住的翻着白眼。 方球儿等人不明个中曲折,倒是对玲珑他们十分热情,今日解了禁酒令,本就生于东北边的几个男人性情爽朗,自来熟的邀玲珑同饮。 “来来来,公子,百闻不如一见,从前我还当关于你的传言是你自个儿雇人散的呢,现在看来可真是我老方眼皮子浅了,公子确实当得起美名赞誉。” “老方敬您一个!” 玲珑知道自己酒量不成,却也不好当众说不喝,毕竟自己还有求于他们,好在大家坐得远,也没人看着她,端了酒碗假装抿了一口。 方球儿一饮而尽,呵呵的笑着又啃了一口肉。 葛少奇也端了酒碗站起身,恭敬向玲珑行了一礼。 “少奇也想敬公子一碗水酒,谢过公子出手相救。” 李霁也不甘示弱:“算我一个,要我说啊,最该敬公子的应是咱们王爷,咱们夏兆谁不知道王爷爱妻如命啊,刚出了新婚就与王妃分别数载之久,我可是没少撞见王爷捧着个荷包对月伤怀呢。” “这回灭了乾天军,南下的事就轻巧多了,王爷也能早日回去与王妃团聚了不是?” 玲珑听了这话,侧目看向邱瑾瑜。 “王爷打下昭阳后,还欲南下?” 李霁自知失言,魏国现在是与公子凌同穿一条裤子的,他这嘴一快,要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惹得公子凌与王爷当场反目可如何是好? 邱瑾瑜倒是泰然自若,咕嘟咕嘟痛快的喝着酒,抽空说了句。 “本王原是有些私人恩怨得去了结的,不过如今想来,倒也不是那么着急了。” 葛少奇连忙出言斡旋。 “我有一事斗胆问问公子,古时曾有一战神,便是因为生得太过俊美,上阵时需以假面示人,方能威慑敌军,都说公子生得倜傥非凡,今日却以面具遮了容颜,可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方球儿当即拍了拍桌子说道:“公子,这都下了战场了,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你把面具摘了,叫咱们瞧瞧你同咱们王爷谁长得更俊些呗!” 玲珑摸了摸银面,脸不红心不跳沉着说道。 “诸位也知道,叛军攻入昭阳时宫中起了大火,我虽侥幸逃生,却因此被毁了容貌,不便示人。” 这下几人都不再作声,方球儿讪讪说道。 “不好意思啊,我们真不知道……公子,你喝一个,我罚三个!” 邱瑾瑜坐在主位上,闻言呛了一口酒,咳嗽了两声说道。 “得了,公子生于南方,人家喝酒都是拿着酒盅小口的抿,像你们这种牛饮的法子,怕是难以招架,本王与公子还有要事相商,你们把他灌醉了,我们还如何议事?” “公子,且叫他们欢腾去,你我不如移步到我帐中,说一说如何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昭阳?” 玲珑被这几个汉子缠得头疼不已,也就顺着邱瑾瑜的邀约起了身,随他去了。 到了帐前空地,邱瑾瑜又改了主意,说酒后闷热,帐中密不透风,不如他们就在帐前吹吹夜风说话。 玲珑听他自说自话,也不管自己答应与否,就遣开了帐前所有守着的兵,负手站在他身侧,装作看着山间月色,等着邱瑾瑜开口问她正事。 岂料邱瑾瑜一开口,竟是想叫玲珑同他过几招。 “昨日看公子身法矫健,本王鲜少遇到公子这般高手,很是技痒,可否请公子不吝赐教几招?咱们切磋切磋武学,点到为止。” 玲珑暗中蹙了蹙眉,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十分不情愿,她不敢近邱瑾瑜的身,只要一靠近他,心里都空落落的直打鼓,生怕被他捉出什么破绽。 玲珑一臂横在背后,一手成掌刀之势置于胸前,轻声说道。 “请教南枭王高招。” 邱瑾瑜一双眼睛在月光映照之下泛着光,骤然窜了过来,吓了玲珑一跳,看他这架势犹如猛虎扑食似的,下意识退了半步,才又运了招式应对。 玲珑的拳脚功夫原本就不怎么样,答应了陪他过招,又不能一味使着轻功闪躲,原想着他也不会太较真,却不成想邱瑾瑜掌掌成风,叫她接招接得颇为吃力。 玲珑心里有些恼怒,也更加认真了几分,反守为攻,握了拳向着邱瑾瑜面门挥去。 岂料邱瑾瑜却没去拆玲珑的这一拳,眼看粉拳就要砸上邱瑾瑜的鼻梁,玲珑才惊恐的收了力道,可指节上的触感告诉她,打着了。 邱瑾瑜哎呦一声,捂了鼻子坐在了地上,玲珑惊慌得不知所措,连忙蹲下身子焦急的覆上了他的手腕。 “王爷,你没事?可是打断了鼻梁骨?你叫我看看……哎,我这就去叫军医……” 玲珑转身之际,被霸道的力量一把拽回,栽倒在了邱瑾瑜怀里。 玲珑四仰八叉的挣扎着想起身,腰上却被邱瑾瑜烙铁似的两臂环住,扭头看到的,是他挂着两行清血在鼻下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这是做什么!” 邱瑾瑜伸出两指在肩井穴上点了两下,鼻血也不流了,他随手抹了一把,又搂上了玲珑的腰,挑眉说道。 “公子何必如此惊慌?早就听闻你们雍国盛行龙阳之道,从前便有个雍国人怀疑本王二十好几迟迟不娶,便是因着喜好龙阳。” “那时本王还很是不齿,觉着此事恶心得很。” “如今见着了公子,才发现本王原不是对此道无甚兴趣,而是没见过公子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 “公子今年也二十有一了?身边无姬无妾,莫不是也是因为爱好此道?” “打了多年的仗,实是素得难耐,不如公子今夜就宿在本王帐中,咱们也好促膝夜谈至天明。” 玲珑被他一番话说得又羞又恼,既陌生又熟悉的亲昵叫她手脚也跟着发抖,脑子里热得失了沉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他才好。 “我……我容貌尽毁,你怎么,怎么还……” 邱瑾瑜贴着玲珑耳根,话说得又湿又热。 “美人在骨不在皮,公子亦是啊。” 玲珑胡乱的撑起身子,却摸着了个叫她脸皮一紧脑中一炸的硬物,用尽了周身力气拧起身子,甩了邱瑾瑜一巴掌,头也不回的跑了。 邱瑾瑜坐在地上看着她背影,摸了摸左颊,又舔了舔嘴角的腥味,勾着唇喃喃说道。 “下手还真狠。” 第282章 苦乐 次日一早,邱瑾瑜差人去请玲珑到主帐中议事。 玲珑一进去,见着的还是那几个熟面孔,帐中还飘荡着一股浓厚的酒味,想来昨晚这些人解了禁都没少喝。 几个将领打着哈欠,同玲珑打了招呼。 玲珑看了一圈,没见着邱瑾瑜身影,抿了抿唇问道。 “为何没见王爷?” “咱们也不知道王爷怎得打完了仗突然讲究起来了,外面的说这一大早的,王爷非要去河边沐浴,还叫咱们也洗洗换身衣裳再来见。” “你洗了?” “洗个球!觉都不够睡!兄弟这么多年了,谁也不嫌恶谁,从前少奇日日刮脸换衫子,还被王爷骂过,说战时干这些事纯属耽误功夫。” “都是群大老爷们,收拾得那么洁净给谁瞧?敌军能因为咱们打扮得体面高看一眼还是怎的?” “若是咱们军中有小娘子,那我就好好拾掇拾掇了。” “我看你是想媳妇想傻了!” “哈哈……” 几人玩笑惯了,一时忘了玲珑还在一边,李霁察觉到玲珑面上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说道。 “瞧咱们几个,把公子晾这儿了,公子莫要见怪,咱们都是粗人,没了婆娘在身边管着,难免过得糙了些。” 方球儿打着圆场:“对对,公子可同咱们不一样,看着衫子上连个褶子都没有,昨儿喝得痛快,我昨个连衣裳都没脱,倒头就睡了,对了公子,你与王爷昨晚聊到几时?” 玲珑垂下眼帘,后来又觉着多此一举,有面具挡着,想来这几个心性单纯的也看不出她在说谎。 “昨夜王爷饮醉了酒,言行古怪,不宜议事,凌劝他早些歇下便离去了。” 大伙面面相觑,李霁笑道。 “那可是奇了,末将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吃醉酒醉到撒酒疯的。” “是啊,咱们王爷酒品还成啊,怎得偏偏在公子面前……” 众人还在把这事当笑话说时,帐外响起邱瑾瑜浑厚的嗓音。 “做了将军以后挨不着军棍,一个个的皮痒了是?在背后嚼本王的舌根子?” 邱瑾瑜并未着军服,而是穿了身霜白的衫子,一改前两日胡子拉碴的模样,头发也束得一丝不苟,看上去竟像是年轻了十岁。 “哦呦妈呀,王爷这是跟哪倒腾的这套行头?” 邱瑾瑜扬着头,款款自众人中间走过,故作轻松的哼了一声。 “不就是本王的常服么,大惊小怪作甚。” “军服都叫杂役拿下去浆洗了,这身衣裳穿着才真是舒坦透气。” 邱瑾瑜又装作无意的扫视了一圈,视线在玲珑脸上顿了一瞬,又看向几个汉子。 “你们几个,仗都打完了,能不能收拾得利索些,这帐子里尽是你们身上的酒臭汗馊味道。” “真是叫公子看笑话了。” 几个将军扁了扁嘴,想着王爷可能是在外人面前要些面子,也不敢再拆他的台,只得抱拳承了令。 玲珑掀起眼皮淡淡看向他,又颔首说道。 “诸位将军都是性情中人,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的确不必太过计较旁的。” “倒是王爷,原是个风雅之人,想来昨夜是与凌玩笑罢了。” 邱瑾瑜听玲珑给了他个台阶下,眉头一挑顺着说道。 “昨夜本王酒后失态,承蒙公子大度了。” 众人听着邱瑾瑜与玲珑打的哑谜,听得心中痒痒,十分好奇昨夜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何事了。 只是邱瑾瑜话锋一转,又说起了进昭阳的事,大伙这才坐下听玲珑细说了安排。 昭阳的护城河深两丈,宽十余丈,城墙又高耸非常,此前每每雍王问起,工部尚书都信誓旦旦的咬定昭阳城固若金汤,永不陷落。 只是其实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千载皇都,实际上漏洞百出,为叫城池内外看着恢弘大气,美轮美奂,工部做了许多画蛇添足的工事,只为多从国库讨些银子出来。 当年的姜焕便是派人提前潜入了昭阳,夜里落了西城门的吊桥,叛军才得以鱼贯而入。 眼下劝降太过费时,城中余下的人想来也不会轻易相信姜焕主力军一日之间被歼,就算信了也未必肯开门投降,毕竟南枭王还担着曾经屠城杀降的恶名。 玲珑凭着自己对昭阳城的了解,同邱瑾瑜他们说了当年工部为讨好雍王,特造了一条直通皇宫的水道,专供雍王乘画舫游河。 他们此际倒是可以寻些水性好的,从这条水道潜进宫里,再伺机去到各个城门处,抛洒洋金花粉迷倒守门的,落下四门吊桥。 届时就算城内人有所察觉,也无力同时守住四路,到时不降也得降了。 经过此事,邱瑾瑜麾下诸将对玲珑更加敬服,有些对她原来还持有些芥蒂的,这下也没了说辞。 有了玲珑指的路,给的药,这事办起来倒是容易了许多,郭昂在暗卫中挑了些身手好的,连夜就撬开了昭阳城大门。 次日一早,邱瑾瑜给玲珑备了匹俊俏的白马,在队首给她留了个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位置,一道骑着马进了昭阳。 时隔数年再回故土,玲珑心中五味杂陈。 她选了这个法子帮夏兆的忙,也是希望城中一切能得以保全。 昭阳的街景一如记忆中那样繁华,只是街边三两成群跪着的百姓却面若死灰,瑟缩的看着队首骑着高头大马的邱瑾瑜和玲珑,噤若寒蝉。 玲珑暗中咬了咬下颌。 于城中百姓而言,昭阳这些年间几经易主。 时局动荡,他们只能接受命运的裹挟,被迫向着不同的权势下跪、磕头,在乱世的夹缝中苟活。 玲珑很清楚这种无力感,人在旋涡中挣扎久了,发现怎么折腾都是无济于事,就会彻底老实着随波逐流了。 但母后和二禧用命给她换来了上岸的机会。 她在王府过了这一生最安逸幸福的一段日子,定安给了她安定,她生来便日日苦着,有一朝尝到了甜头,才知道那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活着。 她想让她的子民也过上那样的日子,真的很想。 第283章 酒吻 曾经号称为人间天宫的雍国皇宫已不复昔日的琼楼玉宇,雕梁画栋,有不少亭台楼阁都在此前叛军攻入时烧毁了。 姜焕这几年忙于应付各路人马,壮丁大多被他抓去充了军,也没什么闲人用以修葺宫殿,那些残垣废墟就一直这么搁置着。 玲珑带着邱瑾瑜一路走,一路看,宫里也没什么宫女太监了,留守在皇宫中的乾天军也被肃清干净,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唯有玲珑这一队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宫墙之间。 玲珑心中凄楚,强打着精神带着邱瑾瑜去了雍王宫中的藏宝阁,整整七层的高塔,里面收罗的尽是金银玉器,稀世珍宝。 郭昂与勒乌等一众随从都候在了门外,此时只余他们二人。 邱瑾瑜这厢也算是开了眼了,口中啧啧有声。 “早就听说你们雍国富甲天下,不想竟是富庶到如斯地步,也难怪各路人马不甘屈于乾天军治下,都想来争一争这昭阳皇城的至尊之位了。” 玲珑推开窗子,看了会儿这叫她既眷又恨的宫城,徐徐开口。 “此塔是整座雍王宫最为高耸的建筑,站在此处眺望,可将宫城尽收眼底。” “都说身居至高之位,便可得享天下,目之所及,皆属龙椅之上一人所有。” “可雍王的下场,却是被乱刀砍死,死后还要受万世唾骂。” “今日我引你至此,是想同你言明,世人皆道公子凌再度现世,是为光复雍国河山,而我志却不在此。” “况且以我手中兵力,远不足与夏兆相抗。” 邱瑾瑜负手站在玲珑身侧,顺着她目光远眺,难得正经说道。 “这金碧辉煌的宫宇,原应名正言顺的由你所继,你当真甘愿就这么舍手给了夏兆?” 玲珑缓缓侧过头,看向叫她千百个日夜在脑海中描摹过无数次的侧脸,压了压心头翻涌。 “雍夏两国仅一江之隔,即便我这一世穷尽所有揽回了皇权,我的子孙又能守得住几世?” “雍国西有西戎虎视眈眈,夏兆北有胡虏蠢蠢欲动,如今东海又……” “邻国无久睦,只要国土相邻,就必生争端,雍国沃土千里,气候温润,这等宝地,只能握于强国之手。” “而今时今日的雍国,良田荒废,人丁稀薄,根本无力自保。” “百姓被压迫多年,又历经战火,已遭不起再受侵犯了。” “子孙事我们无法预料,若今后的雍夏再起战事,苦的还是百姓,届时或许西戎人和胡人亦会趁虚而入。” “我们汉人与他们性情观念截然不同,难以共存,到时天下大乱,国将不国,还谈什么雍人夏人。” “是以凌想同南枭王说的是,凌愿向夏兆俯首称臣,但求南北能够一统,合两国为一国,瀚江南北再无战火,成百年昌平之世。” 邱瑾瑜回望着她面具之下深邃的黑眸,印象中那个对着他笑得俏丽,精灵如小狐的女子,同眼前这个挺拔而立,超然若白鹤的公子渐渐重合。 她是真的站上了顶峰,也只有看尽了群山云海,才能蕴出这样的眼界与心胸。 只是她攀上顶峰的路,走得却是辛酸无比,无人帮衬。 邱瑾瑜暗暗握紧了袖口下的拳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和无澜。 “你就那么笃定,把自家江山拱手让与我国陛下,能得着你想见到的和乐盛世?你身怀大才,难道就不想亲手塑一个你想见到的明日?” 玲珑有些情难自抑,家国之情,儿女之情,她与邱瑾瑜之间的复杂情感早已彻底纠葛在一起,再难分得清了。 “我信你。” “你认定的人,错不了。” 日光射在邱瑾瑜那双琥珀眸子上,亮得夺目,玲珑自知方才这句话说得有些出格,撇开了头又道。 “凌如此做,也是有条件的。” 邱瑾瑜咽了咽喉头。 “你说。” “东海近年频频出现海寇,我带兵驻守沿海一带已有一段时日,察觉出这些海寇来头并不简单。” “我想向夏兆借水师一用,彻底平了东海之患。” 邱瑾瑜闻言,反倒松了一口气。 “既然往后要成一家人,就不必再说两家话,待本王班师回朝,向陛下禀明诸事,想来他也不会不允的。” 玲珑把心中的话吐尽,也松了松心神,向邱瑾瑜做了一礼。 “如此,此事便托付给王爷了。” 邱瑾瑜原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可玲珑情绪低迷,转身欲走,他也就此把话憋了回去。 自藏宝阁出来,日已西斜,邱瑾瑜提议今日宿在宫中,玲珑也没反驳。 众人挑了间宫宇安顿了下来,晚间郭昂去给玲珑送了吃食,却发现她不在偏殿中。 邱瑾瑜得知后,寻了许久,才在一处很大的宫殿前见着了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已被大火烧成了废墟的大殿前,一动不动。 玲珑察觉到邱瑾瑜走近,也没回头,只开口问了句。 “有酒么。” 邱瑾瑜没说话,解下了腰上系着的行军囊,抛向了玲珑。 “今儿晚上刚送来的,本王都灌进水囊里了,你也是会挑时候讨。” 玲珑转身接过,拧了囊塞狠灌了几口,被辛辣的烈酒呛得咳了两下,复又仰起头要喝。 邱瑾瑜上前握了她的手腕,蹙着眉心轻声说道。 “这是本王私藏的烧刀子,你这么喝,会醉的。” 玲珑轻笑:“难怪,这酒入喉,像吞了刀子一般撕痛,痛快。” “王爷,这是我母后的寝宫,那年叛军闯宫,我眼见着一支支火箭射向此处,照得夜幕通红。” “我逃了,与我相干的人都留在了这里,我却连他们的尸骨都寻不得了。” 邱瑾瑜见她如此伤怀,夺过了水囊。 “我陪你喝。” 玲珑眼中沁泪,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看向邱瑾瑜饮酒时觉着眼前模糊,可戴着面具又不能擦拭,转身想去夺回水囊,却看不清楚远近,扑进了他怀里。 这一次玲珑却没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立时跳开,只因这怀抱温暖得叫人不舍离开。 “再给我喝一口……” 玲珑仰起头喃喃的讨酒喝,下一刻便被两片薄唇封住了口,霸道顺滑的烈酒随着滚烫的热意滑进了唇齿间。 第284章 缠醉 隔着被玲珑烘得温热的银面,邱瑾瑜向前探寻得有些吃力。 被思念折磨了数载,朝思暮想的挚爱之人明明就近在咫尺,却总有着层隔阻碍着他们贴近,若即若离得叫人心焦。 玲珑心中大痛,再回昭阳,被她掩盖在风轻云淡外表下那些鲜血淋漓的疮疤一直在撕扯着五脏六腑。 二十年如履薄冰的日子,邱瑾瑜曾是唯一予过她温柔呵护的避风港。 她这条小船习惯了在汹涌波涛中沉浮,可一旦再见着了风和日丽波平浪静的港湾,便不由自主的想向他驶去,把自己的缆绳紧紧与他系在一处。 玲珑迷迷糊糊的想着,她原不是怀念定安的祥和安乐,而是因为那里有他,有他们的家。 泪水肆意从眼角涌出,腻在面具与脸颊之间,湿滑闷热。 双手也不自觉的向上探去,抚上了邱瑾瑜的颈侧,向上梗着脖子,想距着他近些,再近些。 感受到玲珑的主动,邱瑾瑜激动得心肝剧颤,胡乱的在她唇上吻着,突然烦躁的抬起头。 “把这碍事的破玩意解了……” 只是他方一松了托住玲珑脑袋的大手,就见着她头一沉,额头撞上了自己前胸,身子也开始不住的下滑。 邱瑾瑜连忙搂进了她腋下,把歪倒的人擎住,又腾出一手扶起玲珑的头。 玲珑虚睁着眼,纤长黑亮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耷拉着嘴角翕动着嘴唇,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邱瑾瑜只觉得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水,把她额头垂下的一缕碎发掖到了耳后,弯下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玲珑没喝过这样的烈酒,方才悲痛之下失了方寸,把邱瑾瑜水囊中的酒喝去了近半。 这会儿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不清,难受得紧,两手揪着邱瑾瑜的衣领,额头贴着他颈项轻声的哼唧。 邱瑾瑜的手臂不经意划过玲珑后脊,皱着眉低头低声说道。 “既要守这又要守那,却连自己身上的二两肥肉都守不住。” 邱瑾瑜与玲珑都没允人跟着外出,勒乌同郭昂等人自然也不敢去歇息,提了灯笼候在宫道上,想着出来迎一迎主子。 离着老远见着邱瑾瑜抱着玲珑回来,郭昂懵了神。 郭昂不明就里,勒乌却是知道内情的,况且他心中对邱瑾瑜有愧,并没多言,只是默默向邱瑾瑜行了个月苗礼。 郭昂指了指邱瑾瑜怀中的玲珑,磕磕巴巴问道。 “王爷,这……” 邱瑾瑜没驻足,仍是大步流星的向前行,随口解释了句。 “公子饮不惯本王的烧刀子,醉得厉害,本王要运功帮他发汗解酒,你们都去歇了。” 郭昂看着邱瑾瑜背影,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们兄弟之间若有负了伤的,醉了酒的,都会互相帮衬着搭把手,搀着扛着背着把人弄回去。 可今儿是头一回见着一个男子打横把另一个男子抱在怀里,怎么看这画面怎么觉着别扭。 那公子凌的脑瓜子恨不能插进王爷衣领去了,两人贴得严丝合缝,也没见王爷脸上有一点不悦之色,更是没叫他们帮手。 人家公子凌的侍卫都迎出来了,便是吃醉了酒也有自家人照顾,王爷与这公子凌相识不过两三日,怎得就熟络到这般地步了? 郭昂不由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都散了!守夜的守夜,睡觉的睡觉,你们两个,给王爷烧些热水送去。” 这座宫中原来住的应是某个妃子,床帐被褥都是藕色的,邱瑾瑜把玲珑轻轻放在了榻上,倒了杯凉水坐在她身侧,把人扶起来靠着自己肩头哄着她喝。 玲珑虽没昏睡过去,却迷糊得很,左推右拒的不肯听话。 “你别动我……我难受……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想吐。” 邱瑾瑜在平阳县过活时喝的就是粮食酿的烈酒,邱放说好儿郎就该千杯不倒,是以他们兄弟被练得酒量都不差。 邱瑾瑜没醉成这样过,他生来酒量就好,也不知道玲珑此刻是什么感觉,闻言无奈轻笑一声道。 “你是存心想叫我憋死,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你就这么对我?” 两个暗卫提了两桶刚烧开的热水进了大门,走到寝房外就见着粉色的纱帐垂了一半,掩住了后面两个人的上半身,却显得裸露在外的四条腿纠缠得更加暧昧。 暗卫不敢再看,报了邱瑾瑜一声就连忙退下了,关上了大门退到了外面墙角。 候在暗处的郭昂见两个人半张着嘴一脸的呆象,明显是受了惊吓,认真凝重问道。 “情势如何。” 两人如实说了见闻,除此之外还说听见公子凌哼哼唧唧,王爷柔声哄慰的话音,郭昂听完一屁股坐在了廊凳上,咂了咂口中的干涩,也成了那副呆滞模样。 “这下完了,全完了,入乡随俗了……” 房中,邱瑾瑜听玲珑口中渐渐没了声音,小心的把手探到了玲珑脑后,解了她面具的系绳。 玲珑细致的眉眼寸寸显现,烛火耀动之下格外生动明媚,脸上晕着酒醉后的酡红,饱满的红唇轻嘟着,因着不适喘息得有些粗重。 邱瑾瑜几欲落下泪来,随着他们分别的越来越久,玲珑在梦中的脸也越来越模糊,他得了空就会画一画她的小像,却总觉着画得越发不像她。 邱瑾瑜探出五指,悬在她脸侧感受着掌下散发的热气,仿佛能触及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玲珑拧了眉心,侧了侧头躲开了。 邱瑾瑜心疼的看着她脸上被面具硌出的印子,把人重新放平躺好,去倒了水拧了汗巾,走回榻前坐下。 玲珑已经熟睡,呼吸渐渐变得绵长,额头上也开始发汗。 邱瑾瑜伏低身子,一手拄在她身侧,一手执着汗巾细细的给她擦了脸,又动手解了玲珑腰带。 “也不知你这面具,是戴给外人看的,还是戴给我看的。” “珑儿,我早说过,你这双眼睛,瞒不了我。” 邱瑾瑜自说自话,汗巾擦拭着玲珑颈间的香汗,一路下移。 “更何况,你的身子,你的一切,早已烙进了我心里,你身上哪里有些细微的特征,怕是你自己都没我清楚,又怎么可能单凭遮了个脸,就叫我认不出你了?” 玲珑的衣领掀开了些许,露出了缠胸布的边缘,邱瑾瑜眉头一皱,索性扯开了衣襟。 第285章 王爷又中毒了 邱瑾瑜如此倒不是因着生出了什么邪念,他看玲珑一直发汗,只想把她照料好,叫她睡得舒服些。 见着了这裹胸布,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这么多年,她做公子凌时,就是这么糟践自己的? 邱瑾瑜知道,玲珑是最怕热的。 在定安天气热时,她总是嫌邱瑾瑜睡觉离她太近,搂她太紧。 现在到了气候较定安更加炎热的南边,她每日衣裳里都要裹着这么一层布帛,岂不是得捂出痱子来? 邱瑾瑜一边想着,一边鬼使神差的凑近闻了闻味道。 原以为这东西贴身穿着,应是会有些汗馊味,邱瑾瑜嗅了两下,却觉着出乎意料的好闻。 他发现玲珑身上的味道变了,说不上来,但他就是知道。 虽然她现在烂醉如泥,一身男子打扮,胸前也被勒得一马平川。 可邱瑾瑜却觉着,她较从前更加美丽,更加妩媚,褪尽了青涩与稚气,比世上任何女子都更有韵味,叫他更为她着迷。 只是闻了这么一下,方才还满心苦涩的邱瑾瑜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已是一眼都难以从玲珑身上挪开。 就连她睡梦中的一声咕哝,一个嘤咛,都仿似比当年春知给他下的那春药还要猛烈。 邱瑾瑜甩了自己一巴掌,他深知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玲珑也不会允他在这非常时期这么做,但许是爱意与思念的催化之下,邱瑾瑜已经鬼迷了心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甚至同不省人事的玲珑提前打起了招呼。 “好珑儿,你醒来莫要恼我,你我本就是夫妻,也没什么可恼的……” “为夫替你解了束缚,你也能睡得安稳些,我只是顺手摸上一摸……” 邱瑾瑜觉得全身燥热难耐,瞪圆了眼睛,摸上了她肋边的系结。 玲珑这结绑得死,邱瑾瑜手指兴奋得有些不听使唤,解了半晌也没得逞,不惜用牙咬了起来。 邱瑾瑜忙得专注,也没察觉地上有条银白小蛇无声的蜿蜒着爬了过来。 小蛇爬至踏凳前,梗起身子张开了嘴巴,露出一对尖长的毒牙,狠狠咬在了邱瑾瑜小腿上。 邱瑾瑜只觉得腿上一阵麻酥酥的痛痒,接着便周身一软,瘫倒在了玲珑身侧,又挣扎了两下,发现竟是连脖子都抬不起来了。 大殿的门吱呀着轻响,被人推开了条缝,借着宫灯散发出的火光,邱瑾瑜见着寝房门外探出颗小小的脑袋,眨巴了两下灿然的大眼睛。 见着人已经倒了,阿兰朵蹦跳着进了屋,走到邱瑾瑜面前得意的睨了他一眼,低头摸了摸一旁地上昂着头邀功的小蛇,又叉着裸露的小蛮腰神气的看向邱瑾瑜。 只是待到阿兰朵看清这高大男人身后躺着衣衫不整的玲珑时,立时便开始怒气冲冲的上前推搡邱瑾瑜,却根本推不动像座山似的横亘在中间的男人。 阿兰朵气得不行,抡着拳头敲打邱瑾瑜的后背。 “打死你,打死你!你这个坏蛋,你敢欺负我娘,早知道你这么坏,就该叫蛇宝宝直接把你咬死!” 邱瑾瑜看着眼前身着怪异服饰的小女娃,倒是放下了心。 他还当是闯进来了什么厉害的刺客,竟能瞒过外面的一众高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他同玲珑身边,还用他都没察觉的暗器放倒了他。 只是这小丫头不由分说,凶厉得紧,邱瑾瑜被挠痒痒似的拳头打得懵了神。 他发现这次同上次中的蛛毒不大一样,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还能说得出话,想着该赶紧出言稳住这怪孩子。 “女侠,女侠稍安勿躁,有话好说,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阿兰朵闻言停了手,将信将疑的问道。 “我不是女侠,我是圣女,娘说过,不能滥杀无辜,我且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已中了我蛇宝宝的软筋毒,没我的解药,你就只能在榻上躺一辈子。” “你要是敢骗我,我可有千百种办法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可听清楚了?” 邱瑾瑜见她小小年纪,口齿却十分伶俐,照她的说法,自己这会儿命悬一线,可邱瑾瑜却一点没觉着怕,还觉得这孩子颇为有趣。 “你是魏国圣女?” 阿兰朵挺了挺胸脯,颇为倨傲说道:“正是。” 说罢又扒着邱瑾瑜肩头,看了看里面的玲珑,见她只是睡着了,才呼了一口气,试着向上爬了两下,却被邱瑾瑜宽大的身子挡着,怎么也迈不上腿,只得作罢。 邱瑾瑜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孩子当真生了一对金眸,转着眼珠思忖了片刻,惊异着问道。 “你方才叫她什么?她是你什么人?” 阿兰朵方才情急之下,一时说漏了嘴,挠着腮帮子瞟了瞟别处。 “他,他是我义父,我方才也是这么叫他的。” 邱瑾瑜咧嘴笑了:“看来她没把撒谎的本事教给你,圣女大人,她明明是个女子,又怎么做你义父?” 阿兰朵抿了抿通红的小嘴,板起脸说道。 “明明是本圣女在问你的话!你……你看见了?你,你不许说出去,算了,娘说这事绝不能传出去,我还是叫蛇宝宝咬死你省事。” 邱瑾瑜连连喊道。 “别啊!圣女大人,你方才不是还说了不能滥杀无辜,我可当真是个无辜的。” “况且我同你娘的关系非同一般,你瞧,我们今晚原是打算睡在一处的,你若弄死了我,你娘可是要伤心死的。” 阿兰朵虽聪颖,但到底是个四岁的孩童,玩心眼儿如何能玩得过邱瑾瑜,被他三言两语便说得迟疑起来。 邱瑾瑜又道:“你看,你娘武功那么厉害,若她不是自愿,谁又能勉强得了她。” “我还知道,你娘右股下有两颗小痣,知道你今年四岁,你的生辰是在隆冬……” 阿兰朵张大了嘴巴,眨了两下眼睛惊讶道。 “你竟连我的生辰都知晓?是我娘同你说的?” 这原是邱瑾瑜的试探之词,他铭记着同玲珑分离是在那年刚刚开春时,若这孩子应承了他的话,便也就印证了那叫他欣喜若狂的猜想。 第286章 父“女”相认 阿兰朵用食指拨动着唇峰,似是在奋力思索,同她母亲思虑事情的模样如出一辙。 “你知道这么多呀……” 邱瑾瑜曾幻想过、梦见过无数次,再与玲珑重聚时,他会如何。 战场上一眼便认出了她,却碍于两人身份不得相认,这几日他一直敛着情绪,压抑着自己,陪她继续把南枭王同公子凌这场戏做了下去。 只是他却万没想到,玲珑还藏了个天大的惊喜。 邱瑾瑜瘫在榻上,心里的狂喜也抒发不出去,连想大叫两声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先后几次中毒,都是这样狼狈,一次措手不及,一次大悲,一次大喜。 下颌因着太过激动而有些颤抖,鼻子发酸,眼眶也憋得通红,哽咽着喉头涩然问道。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阿兰朵刚要顺口答话,眸中金光一闪,戒备着指着邱瑾瑜奶凶着问。 “差点就被你骗了!若是真如你所说,你同我娘交情匪浅,连屁股下面的痣都给你瞧了,你又怎么会连我的名字都不知晓?” 邱瑾瑜见这孩子这样聪明机警,只觉得欣慰,女儿家就是要像她娘这样聪慧,有自己的计较,往后长大了才能时时懂得审时度势,保全自个儿。 “孩子,我是你爹爹。” 阿兰朵渐渐收了旁的表情,呆呆看向邱瑾瑜。 这次央着二娘等人带他偷跑出来,就是因为那晚偷听到了玲珑与木思的谈话。 那时他们二人虽没明说什么,阿兰朵也听得似懂非懂,但唯一能笃定的,是娘亲此来,是为了救一个于她而言至关重要的人。 阿爹这字眼,一直搁在阿兰朵心底。 虽然在寨子里有婆婆,在宫里有木叔和外太公,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可他还是对别个有父母疼爱的娃娃艳羡得紧。 婆婆有个小孙女,比阿兰朵大两岁,与他最是亲厚,有时也会带着他一起玩。 阿兰朵那时候心智还不大开化,两个小娃娃在一处聊天时,阿兰朵说他也想要个阿爹。 阿姐对阿兰朵是凤凰神之女之说深信不疑,一本正经的拿着阿姐的架子语重心长的反驳。 “你是圣女,是凤凰神的女儿,你是从凤凰蛋里爬出来的,你没有阿爹的。” 阿兰朵为此事闷闷不乐了许久,直到两个月之后见了玲珑的面,夜里搂着阿娘的脖子,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娘,我真的没有爹爹吗?” 玲珑悉心的同他解释:“每个人都是被父母带到这世上的,你怎会没有爹爹。” “那我爹爹呢?我怎么从没见过他?” “他离我们太远了,隔着千山万水,不过纵是天涯海角仍有尽时,你爹也一直在向着咱们而来,你迟早会见着他的。” “娘,咱们不能去迎一迎他么,不疑好想见他。” 玲珑把他抱紧,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不疑乖,娘同你爹都有各自的事没做完,等你慢慢长大,学了书本,就会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事,远比我们一家人的团聚要紧。” “娘,我等着爹便是,那娘可否与我说说,爹爹是什么样的人?” 玲珑笑了笑,眼神变得柔和幽长。 “他呀,高大勇武,俊俏不凡,你这双眼睛就是像了他,他是个英雄般的人物,亲手改写了一国人的命运……” …… 阿兰朵左看右看,怎么也瞧不出来此刻瘫在眼前,半张脸被压得变形,说话还控制不住的流涎水的男人同玲珑的描述有什么相像之处。 “阿姐和婆婆都说,你们中原人最会骗人,你说是我爹就是了?” 邱瑾瑜哭笑不得:“你们母女这样厉害,做娘的能在战场上杀得七进七出一滴血都沾不上身,做女儿的一出手就毒得我成了个瘫子,我哪里还敢说谎?” “况且你娘就在此处,等她醒了,一切自有定论,我还骗你作甚。” 邱瑾瑜见小丫头仍在犹疑,举手投足像极了玲珑,越看越觉着爱怜万千。 他就喜欢女儿,女儿好,娘的贴心小棉袄,这孩子这样有孝心,机灵可爱,又有自保的本事,叫邱瑾瑜既惊又喜,真想立时跳起来把母女两个一手一个抱在怀里。 “丫头,你我的眼瞳生得相似,你好好瞧瞧。” 这句话是真的彻底打动了阿兰朵,他有些紧张的走上前,扳起邱瑾瑜的脑袋,扭得邱瑾瑜脖子生疼,心想着这不愧是玲珑生的闺女,手劲儿真是不像姑娘家。 阿兰朵借着宫灯的光,近着看向邱瑾瑜的眼瞳,看着看着便惊喜的笑开了。 “真的!你真是我爹爹!蛇宝宝,我找到爹爹了!” 阿兰朵松了手,邱瑾瑜的头再度垂下,撞得眼前一黑,缓了片刻又看眼前的小丫头举着小蛇手舞足蹈的,出言说道。 “好,好闺女,先……先给爹爹把毒解了。” 阿兰朵甜甜笑着,连连点头,从自己随身背的小布包里摸了粒黑色小药丸,塞进了邱瑾瑜嘴里。 这药丸一入口,邱瑾瑜便觉着又腥又臭,赶忙吞了下去随口问道。 “这药丸什么做的……怎么味道这么怪……” 阿兰朵把下巴搭在床沿上近着看邱瑾瑜龇牙咧嘴的,甜笑着说道。 “是蛇宝宝的臭臭,蛇宝宝是婆婆专门以我的骨血炼出的蛊王,它的毒只有我和它能解。” 这药起效得倒是快,邱瑾瑜这会儿已觉着手脚恢复了知觉,扯了扯嘴角又问。 “臭臭是何物?” “就是粪便,说来是有些难吃,是以搓药丸的时候,我还加了山楂和冰糖进去,爹如果吃不惯的话,这里还有我的臭臭做的……” 邱瑾瑜捂了嘴摆了摆手,这才发现胳膊也能动了,试着坐了起来调了一息,丹田处的内力也能运转了。 许是玲珑觉着这两人太吵,翻了个身捂了耳朵,邱瑾瑜对着阿兰朵指了指门口。 “别吵着你娘安睡,咱们出去说话。” 第287章 她的愿望 邱瑾瑜站在大殿门口,透过阿兰朵方才进来时敞着的门缝左右瞧了瞧。 狐疑着走回去,扬起笑意看着正踢腾着两腿坐在椅子上啃烧鸡腿的小娃娃。 “好吃吗?” 今晚的吃食是郭昂着人去城中酒楼买的,玲珑没吃的那份儿,这会儿都进了阿兰朵的肚子里。 小丫头扬起脸回以邱瑾瑜个明媚的笑容:“好吃,中原的东西好吃,爹爹,我们一起吃。” 邱瑾瑜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酥了,在她身边坐下,话音也不由自主的吊了起来。 “爹不饿,你自个儿吃。” “爹问你件事,你是同你娘一道来的昭阳吗?前几日打仗时,你在何处?” 阿兰朵抿了抿油亮的唇瓣,小心翼翼的抬眼看邱瑾瑜。 “爹爹,我是偷听了娘同木爷爷说话,知道她要赶来救你,便在她身上下了寻踪子母香。” “我知道娘是不会允我跟来的,便在她走后求了二姑母,她最疼我了,我装着哭得伤心,她便答应带我前来了。” “二姑母?……就你们两人也敢跑来这兵荒马乱的地界?” 阿兰朵摇了摇头:“还有些月苗的叔叔婶婶,今日也是我命令他们和勒乌叔叔的手下通了气,混在队伍中进了城的。” 邱瑾瑜心中惊诧,疑惑问道。 “你偷偷跟来,竟无一人来报你娘?” 阿兰朵略有些得意的晃了晃两条小辫子,冲邱瑾瑜眨了眨眼睛。 “他们不敢,在魏国我说话可比外太公还管用呢,西南边那些山寨子里的人,不听官差的话,却很听我的话,每年他们都派人来宫里拜我呢。” 这几年邱瑾瑜也派了些人手深入魏国,倒是了解了些许当地的风土人情。 魏国群山环绕,各个地方的人都有不同的语言,族名,平日里基本上是各过各的,十分闭塞。 唯一的共通点,便是举国皆信奉凤凰神。 邱瑾瑜这才大概想通了这其中关窍,正垂眸沉思时,又听阿兰朵试探着问道。 “爹爹,你能不能别告诉娘我来了,也别同她说我放蛇咬了你?” “若是娘知道了,又该打我的手板子了……” 邱瑾瑜看着女儿委屈的嘟了嘴,立了眉毛说道。 “打你?你娘经常打你?这般娇弱的女娃娃,做错事好好同你说便是了,怎得还能动手管教呢!” 阿兰朵放下鸡腿,邱瑾瑜连忙上前掏出了自己的汗巾,蹲在他身前开始细细的给他擦手。 “你还没同爹说呢,你叫什么名儿?往后爹管着你娘,不许叫她再打你,闺女是生来疼的……” 阿兰朵心虚的撇了撇嘴,还是老实交待了。 “爹,我不是女娃娃,我是男娃娃。” 邱瑾瑜慢悠悠的抬起头,嗤笑一声。 “这孩子,刚还夸你老实,不学你娘那样惯来蒙骗我,这会儿就同爹爹开起玩笑来了。” 阿兰朵哎呀一声,挣开了邱瑾瑜的手,坐正了身子。 “我真是男娃娃,不信你看嘛。” 阿兰朵掀开了膝上的裙摆,叉开了两腿,等了半晌却没听到邱瑾瑜说话,又从挡了半张脸的裙摆后面探出头去唤道。 “爹爹?” 邱瑾瑜瞠目结舌的看着孩子两腿间的铁证,久久回不过神。 阿兰朵放下裙子,又去拉扯邱瑾瑜的胳膊。 “爹爹,往后你可别拿我当女娃娃对待了,在旁人面前,我是阿兰朵,在爹娘面前,我叫不疑。” 邱瑾瑜怔怔咂了咂已经张得有些干巴的嘴,才又定定看向不疑。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我叫不疑,娘说她与爹爹成亲时盟了誓,我的名字,正是从那誓约中来的。” “不疑……” 邱瑾瑜不由自怀中摸出了装着同心发结的荷包,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那叫他终生不能忘怀的一幕。 身着大红喜服的玲珑在红烛火光照耀下,带着几分怯意同他解释着结发礼的寓意。 “诗中有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此同心同命,永世不离……” 邱瑾瑜事后想来,觉着刚成亲的那段日子,玲珑应是从没有过什么出嫁从夫的心思。 她所说所做的,不过都是为哄他高兴,好稳坐南枭王妃的位子。 邱瑾瑜也理解,以她当时的处境,既要瞒下自己真正的身世,又要扮好一个县主,还得应对他这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夫君,的确要加倍的小心。 是以邱瑾瑜觉着,在他们补过洞房礼之前,玲珑对他的嬉笑怒嗔或许都掺杂了些虚情假意,不过他也不计较。 玲珑被月苗人带走之前,邱瑾瑜气得狠了,盛怒之下也说了不少狠话。 他说她嘴里没一句实话,再也不会信她分毫了。 这一刻听见他们俩的孩子报上了自己的大名,邱瑾瑜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若她始终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身世,不管她当初来到他身边,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只要她想活下去,就只能骗了他。 可若这并非她的本意呢? 那时邱瑾瑜只觉着玲珑一直欺他瞒他,让他心如刀绞。 可若玲珑也不想如此,却只得迫不得已一直欺骗自己挚爱之人,她又该有多凄惶无助,担惊受怕着他发现真相的那一日到来? 她给孩子取名不疑,不就是盼着他们夫妻之间永无嫌隙,不离不弃么? “爹爹,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不喜欢男娃娃啊?” 不疑出声问道,邱瑾瑜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邱瑾瑜抹了一把脸,热泪却一直自眼眶滚滚流出,不疑瘪着嘴探出手去帮他擦起了泪。 “爹,你别哭了,你就当我没掀过裙子,把我当阿兰朵也成的。” 邱瑾瑜咧开嘴笑了,搂住他说道。 “好,好一个不疑!爹喜欢你,不论你是男还是女都喜欢。” 不疑脸上红红的,伏在邱瑾瑜肩头开心的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脖子。 “爹,我得回去了,我在客栈里熏了沉香叶,再过一个时辰药效过了,他们许就醒了,二姑母发现我跑出来了要着急的。” 邱瑾瑜带着鼻音问他:“不疑,你这一路怎么躲过那么多侍卫进来皇宫的?” 不疑拍了拍自己的腰包:“我这里面宝贝多得是呢,幻音蛊、迷心蛊、冰蚕蛊……我拿出来给爹一一瞧瞧……” 邱瑾瑜连忙把不疑抱得更紧:“不必,不必,爹这就送你回去。” 第288章 情蛊 邱瑾瑜生得高大,不疑如今的个头只长到他的膝上,两人拉着手倒像是邱瑾瑜单手拎着个小不点前行。 今夜邱瑾瑜宿的这间宫宇外没放人值守,郭昂跟了他多年了,也该有这个眼色。 邱瑾瑜在人前没刻意表现得与玲珑疏离,但凡不是瞎子的,看他们二人今夜这样,也应当知道要避避嫌。 但宫门处与四周都该是有人把守的,邱瑾瑜原以为守大门的暗卫应是被不疑用洋金花一类的东西迷晕了,走出了大门却见着他们仍笔直的站在门口。 邱瑾瑜一手提高了灯笼,挑着一边眉毛狐疑的对上了几个暗卫的正脸,这才发现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见了他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疑,你给他们下的什么毒?” 不疑歪着脑袋答道:“爹,不是毒,是蛊虫。” 说罢又指了指盘在他耳后的小蛇:“蛇宝宝听我的,它们听蛇宝宝的,婆婆说我现下还没有独自炼蛊的能力,想要驾驭驱使蛊虫,就得仰仗着蛇宝宝这个蛊王。” “我给他们下的是迷心蛊,蛊虫入体,会钻入心脉,叫中蛊之人迷眼迷心,不能感知外界。” “这个蛊不能在他们身体里留太久,蛊虫饿了会啃噬心血,这些叔叔就真成傻子啦,蛇宝宝,快把它们叫出来。” 不疑又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罐子,看得邱瑾瑜不由自主的开始挠头。 孩子背的这布包,也就跟他的拳头差不多大,怎得就能装下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蛇自不疑耳后懒洋洋得抬起头,缓缓张大了嘴巴,自它口中吐出一小团薄雾,邱瑾瑜弯腰拄着膝头看得津津有味。 不疑蹲在罐子边等着,还不忘给邱瑾瑜解释。 “蛇宝宝的气味咱们闻不出,那些蛊虫却是能闻得见的,它们这就该出来了。” 不疑蹲在罐子边上,还用小手向空中扇了扇灵蛇吐出的口气,过了片刻后,几个暗卫鼻孔中便陆续爬出了蚂蚁大小的蛊虫。 怪异的小虫认巢似的乖乖爬回了罐子里,见着几个暗卫眼中似乎有些神采了,不疑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站起身,揣好了东西,仰起头笑道。 “一会这些阿叔们就慢慢恢复神志了。” 邱瑾瑜连声夸赞着不疑厉害,父子二人又开始动身往宫外走,不疑时不时盯看两眼邱瑾瑜宽阔的肩头,忽的就不走了,翘了右脚可怜巴巴的撅了嘴。 “爹爹,这城太大,我跟着寻踪虫走了近两个时辰呢,脚掌可疼了。” …… 不疑骑坐在邱瑾瑜脖颈上,灵蛇许也是第一次站得这么高,一小人儿一小蛇都梗着脖子左顾右盼的。 不疑一直叽叽喳喳的同邱瑾瑜说话,邱瑾瑜握着儿子莲藕似的两条小腿,看着不疑脚上穿的这双绣花小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原来早就打算好了,也同玲珑畅想得清楚明白,生了女儿便精细的养着,还打算亲自去上京求个封号给他的小县主。 若是生了儿子,那他可就当起个严父了,把大儿子教好教硬实了,往后孩子生多了,也有个有担当的长兄帮忙教导着。 可如今…… 不疑咯咯笑着,两手摸着邱瑾瑜脸侧,小脑袋也贴上了他发髻,小嘴喋喋不休的说着如何如何喜欢爹爹的话。 邱瑾瑜暗叹了口气,这么怜人儿的孩子,相貌生得还这样漂亮,往后长大了许是比她母亲的眉眼还要灵动,怎么就不是个闺女呢。 倒不是说他当真不喜欢儿子,只是这与他想象当中虎头虎脑,能由他带着上山下河,骑马劲射的臭小子,太不一样。 即便知晓不疑是个男孩以后,还是忍不住把他当做女孩宠着。 只因这孩子生得既漂亮,嘴又甜,晃着两根小辫子爹爹长爹爹短的,哄得邱瑾瑜心里一直往外冒蜜汁儿似的。 这一路上父子两个倒是相谈甚欢,邱瑾瑜挑拣了些不疑大致能听懂的往事说与了他听,又说了说他与玲珑眼下的尴尬处境。 不疑这才晓得,原来娘亲还没认下爹爹。 “爹,那你方才还夸口,能管着娘不打不疑的手板子。” 说话之际已到了客栈,邱瑾瑜脸上讪讪的,嘟囔着把不疑放在了地上。 “你再容爹几日,今儿若不是你突然出现,许是爹我就……” 直接把她办了。 虽然后果也无法预料。 不疑转了转眼珠想了想,向邱瑾瑜伸直了手臂。 “爹爹,再抱抱嘛。” 邱瑾瑜无奈,只得又蹲下身子语重心长劝道。 “不疑,你眼下虽扮的是个女娃,但你也得时刻记着,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往后不好一直同爹娘这么黏糊下去的,要学着……呃!” 邱瑾瑜只觉得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摸着脖子拉开不疑,却见着他一脸的天真无措,眨着大眼睛。 “爹爹,你怎么了?” 邱瑾瑜抹了把方才疼了一下的地方,又看了看手上,自嘲着笑了笑。 “没事儿,许是今儿见你那些虫啊蛇啊的见多了,总觉着身上发毛。” 不疑背着手笑得乖巧:“爹爹别怕,不疑又不会害爹爹。” 邱瑾瑜走后,不疑跳着脚回了房,榻上的周二娘睡得正香,手里还握着把蒲扇。 不疑躺回周二娘身前,动静惊了她,恍惚着摇了两下手中扇子咕哝道:“不热不热,姑母给扇风风……” 不疑见她被沉香叶熏得迷糊,笑眯眯的躺在她怀里自言自语。 “二姑母,我今晚可干了件大事呢。” “阿姐偷偷教我养的情蛊,只一次我就养成了。” “这事除了我同阿姐,旁人都不知道,今晚我把它种给了爹爹,蛊虫与宿主情绪相通,爹爹睡下了蛊虫便会去寻娘亲的。” “这下他们定能和好如初了,我也不用挨手板子了……” 邱瑾瑜也不知怎么了,原本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认了不疑,他原是觉着十分亢奋的。 可送不疑到了客栈再往宫里回的这一路上,他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人也越来越困倦。 到了宫门口处,几个暗卫倒是清醒了,可见着邱瑾瑜五迷三道的回来,问他何时出去的他也不理,进了殿倒头就睡在了玲珑身侧。 第289章 梦 玲珑浑浑噩噩的睡到后半夜,忽而觉着身上燥热得难耐,不知怎的就开始发起梦来。 迷迷糊糊中,梦见的是个与现实截然相反的世界。 雍夏两国关系友睦,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嫡公主,奉旨同夏兆的南枭王联了姻。 南枭王端方有礼,亲自到昭阳迎了亲,母后拉着她的手又哭又笑,说这真是门顶好的亲事。 恍惚之间画面一转,又到了南枭王府的喜房之中,玲珑环顾四周,一切既陌生又熟悉,还有身边对她柔和笑着的男子。 玲珑盯着他的脸,痴痴问道。 “看你好生面熟,你我可是从前在何处见过?” 男人探出一手,极尽温柔的抚着玲珑的脸。 “珑儿,说什么傻话呢,你我已成夫妻。” 夫妻…… 玲珑细细看过男人鬓发,眉毛,嘴角,最终视线定格在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瞳之上。 “是了,我们是夫妻,我等这一日许久了。” “邱瑾瑜,你怎么才来娶我……” 邱瑾瑜笑开了,缓缓俯身过来,玲珑眼见着他的俊脸逐渐放大,献上了自己红润的唇瓣。 玲珑吻得动情,手上已经开始撕扯邱瑾瑜的衣裳,逮着了个空隙就探了进去,在男人精壮的身上不停摸索,口中轻吟。 “王爷,我好想你……” 玲珑轻车熟路把邱瑾瑜按倒在喜榻上,按照自己的心意对他上下其手,榻上的男人很是听话,任由玲珑摆弄,只是把双手搭在她两侧腰际稳稳的扶着。 玲珑睁着迷蒙的眼喘息着看去,见着的是男人散了满榻的长发,温柔满溢的双眼,里面只有她的身影。 “慢些,珑儿,莫急,我们有的是好时候。” 她的心已经空了太久,只有他能把这道空缺填上,玲珑不由轻叫了一声。 也是这一声叫喊,把浑身已汗津津的人儿从梦中拉了出来。 玲珑缓缓睁开眼,房中宫灯的灯油已经燃尽,借着外殿透进的昏暗光亮,她才发现她此刻正与有着熟悉气味的男人交缠在一处。 邱瑾瑜面中也晕着一片酡红,身上的衣服被玲珑睡梦中拉扯得凌乱已极,双唇被吮得又红又肿。 玲珑此时正半趴在他身上,手脚并用的缠着他半边身子。 邱瑾瑜的裤带不知何时也已经被扯开,玲珑的一手还探在裤腰之下。 帐中满是旖旎的酒味,玲珑一下没了睡意,腾得坐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怀也敞着,但缠胸布还裹得严实,同邱瑾瑜这副被玩弄遍了的模样相比,还算体面。 咬紧了下唇仔细回忆着此前的事,玲珑只记得她同邱瑾瑜讨了酒喝,邱瑾瑜还与她争夺水囊,说要陪她一道饮来着。 再后来的事,却是怎么也没印象了。 看眼下情形,玲珑也只能顺着往下想,他们二人应是双双饮醉了酒,只是邱瑾瑜一向酒量很好,却不知缘何仿似醉得比她还厉害。 玲珑拄在床褥上的手渐渐收紧,攥成了两个拳头。 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做了这种梦,还在梦外对着身边不省人事的邱瑾瑜做了这等事情。 梦里的前半段她还能理解,那或许是她盼望的和乐顺遂的一生,只是后半段…… 玲珑脸上热得发烫,虽说她已育有一子了,同邱瑾瑜也曾是对如胶似漆的爱侣,但如今这般情势之下,她自知还不是不顾一切同邱瑾瑜相认的时候。 玲珑从李霁口中得知,邱瑾瑜心里还有她。 可五年前她自知伤他伤得深重,甚至还差点害他中毒而死,若他还气她,恨她,欲向魏国寻仇,那她又如何再与夏兆和谈、借兵? 思及此,玲珑只觉得心里骤然一痛,也不知怎么,看着邱瑾瑜的睡颜,不由自主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好想上去再与他温存一番,诉一诉思念与衷肠。 玲珑只当自己酒意还没消,摸了摸滚烫的脸蛋才发现面具不见了,又在榻上摸索了一会儿,好在是在枕头边找到了。 玲珑拢了拢衣裳,又红着脸给邱瑾瑜整理好了身上,心中一直咚咚跳得厉害,越看他越欢喜,越不舍离开,又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子在他唇上落下柔柔一吻。 后知后觉的起身,捂了脸跺了跺脚,拔腿跑回了自己房中。 后来玲珑一直翻来覆去的躺到天明,满脑子都是梦里的画面同醒来时那幅香艳画面。 实在躺不住了,索性就起了身,用凉水擦了擦身子,转而又取了剑去庭院中舞了起来。 玲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自然知晓她有多看重邱瑾瑜,但她自小便隐忍惯了,也时时懂得权衡利弊,绝不许自己因一时的冲动毁了多年筹谋。 只是自打昨夜醒来起,便仿佛一时松懈,就要管不住这两条腿,只想去见他。 勒乌起得早,刚拎了桶打算去井里汲水,就见着庭院里握着把剑舞得上下翻飞的玲珑,看那架势竟是比找姜焕寻仇时还要奋力。 “公子……” 勒乌出言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玲珑收了式,气喘吁吁咬着下颌骨,腮帮子也跟着鼓缩。 “公子你昨夜不是……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 跟了玲珑这么多年,也渐渐明白了她对南枭王的情意,遂握了握拳说道。 “若公子同王爷是因为当年的寡娘蛛还有嫌隙,勒乌去向王爷请罪便是。” 玲珑烦躁的闭了闭眼,摇头道。 “此事与你无由,我并未同他言明身份。” “是我自个儿心里静不下来,想去京郊的草场跑跑马,若王爷起身后问起,就说我临走之前,想再逛一逛昭阳,叫他自行回军营去罢。” 玲珑跨了邱瑾瑜给她备的那匹白马,甩了一马鞭就自宫道上跑了起来,马儿嘶鸣了一声,倒是惊醒了邱瑾瑜。 这一觉睡得身上又酸又痛,邱瑾瑜也觉得莫名其妙。 见身边已没了玲珑的身影,邱瑾瑜扭着肩颈出去问了话,才得知玲珑已骑马出宫了。 勒乌向邱瑾瑜传了玲珑的话,昨夜今晨见邱瑾瑜都没因为过往事难为他,想了想说道。 “王爷,属下瞧着公子不大对劲,他不让属下们跟着,王爷若是无事,可否去瞧一瞧公子?” 第290章 情动 当年专供达官显贵狩猎行乐的行马场已荒废许久。 时隔数载,玲珑再度在此地策马驰骋,听着风声呼啸,也觉着心头的憋闷舒解了不少。 邱瑾瑜派给玲珑的母马性情温顺,与他自己的坐骑正是一对。 只不过马儿到了春夏之交的时节,情绪难免有些躁动,玲珑少时便开始习学骑射,也深谙马儿习性。 一人一马跑得累了,玲珑牵着它到溪边饮了些水,自己摘了面具掬了捧水洗了脸,又给马儿身上淋了一些。 “从前我陪母后礼佛时,背过一篇清心咒。” “要不我背来与你听听,咱们两个一道清清心中杂念。” 母马自是听不懂玲珑在言语些什么,仍自顾自的甩着尾巴,左顾右盼的找寻。 刚静下来没多时,玲珑便又开始觉着心头又刺又痒的难受,邱瑾瑜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只得又翻身上了马,拍了拍马脖子。 “好马儿,再陪我跑一会儿,咱们跑起来了,便没得精力再想那些了。” 邱瑾瑜寻过来时,正见着玲珑策马穿梭在一片绿意盎然之间,野花开得星星点点,耳中鸟鸣不绝,叫人心旷神怡。 邱瑾瑜打了个口哨,母马听见哨音,掉头向着邱瑾瑜而来。 玲珑离着老远便认出了他,顿时心如鼓擂,也更加烦躁不堪,心道这人真是阴魂不散,想躲也躲不开。 距着他一点点近了,玲珑竟觉着呼吸都有些不畅了,立时勒了马头,又甩了马儿一鞭子,向着另一边骑去。 玲珑的小白马显然极不情愿,四蹄虽还倒腾着,却是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看向高大健壮的“情郎”。 玲珑手中勒着缰绳,抿着嘴角低声说道。 “喂,有点出息。” 身后另一道马蹄声渐近,邱瑾瑜的马比玲珑的健硕不少,再加上母马别扭着不肯乖乖听话,没一会儿两马已并驾齐驱。 “公子似是不大欢迎本王前来?” 玲珑不敢看他,只得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攥着缰绳的指节却已用力的发白。 “凌心中烦闷,只想一个人出来跑跑马,空空心神。” “欸,这倒是巧了,本王打了这么许久的仗,也很是想好好松快几日。” “本王与公子一见如故,昨夜一道把酒言欢,今日何不再一道纵情驰骋一番,有什么烦闷的,咱们互相说说,也好相互开解开解。” 玲珑揪紧了眉头,她烦闷的源头正是他,又怎么同他互相说说,互相开解? 小母马闻着身侧“情郎”强烈的气味,纤长的睫毛频频眨动,黑又亮的眸子里映出的尽是公马矫健的身躯,油亮的皮毛,随风飘逸的马鬃,越跑越慢,也贴得“情郎”越近。 邱瑾瑜见状,又开口问道。 “昨夜你是何时走的?本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不若今晚咱们去酒楼,再品一品你们昭阳的酒,如何?” “既公子一会儿想逛一逛昭阳,本王便也随公子同去。” “本王听说昭阳从前是这天底下最最繁华奢靡之所在,十步一瓦,百步一肆。方球儿还同本王说过什么忘忧七绝,公子可知晓?” 两匹马这会儿索性不跑了,母马一直探着脖子亲近公马,反倒是公马一直向后仰头躲着,玲珑也终于愿意转头看向邱瑾瑜,眼里却带了几分薄怒。 “忘忧七绝,说的是昭阳最大的青楼忘忧阁中的七个花魁,琴棋书画,诗书歌舞无一不绝,王爷追到这儿来,原是想着叫凌带你去逛青楼的?” 邱瑾瑜张了张嘴,原想否认,眼珠一转又改口问道。 “有何不可?” “你我都是男子,也该知道这战事打起来,与妻妾分离数载的日子过得多难熬。” “本王原是很中意公子的,可公子似是对本王没这个意思,如此这事咱们各自就也别再放在心上了。” “这会儿既到了公子熟门熟路的昭阳城,带本王去狎个妓总成?” 邱瑾瑜见玲珑眼中怒火越聚越多,险些憋不住笑意。 “怎么?公子不好龙阳,也不好红颜,莫不是那方面有什么毛病?” 玲珑转回头,暗暗咬着口中软肉,低声咒骂道。 “无耻……” 邱瑾瑜啧了一声:“欸?我说公子凌,本王待你和气,却容不得你当面辱骂啊,本王耳力好得很,你倒是说说清楚,本王如何无耻了?” 玲珑只觉得想一想他与那些娼妓在一起寻欢作乐的场面,心上便犹如受烈火灼烧一般痛痒难当。 眼看就要忍不住即将迸发的情绪,只得又抡起马鞭甩在了马屁股上,想着离他远一点,先冷静冷静。 只是这会小母马也已经红了眼,尾根高高扬起,后蹄不停踏着。 玲珑这一鞭子甩得它更加急躁,现在这样子,便是套了绳子硬拽,也不能把它从情郎身边拽走,母马不悦的嘶鸣一声,高抬起两条前腿,欲把背上这碍事的甩下去。 邱瑾瑜眼疾手快,一跃而起抱了马背上失重的玲珑,跌向了身边足有膝头高的花丛里。 邱瑾瑜环抱着玲珑,没叫她跌着碰着一点,身下是柔软的青草和泥土,摔了一跤邱瑾瑜皮糙肉厚的也没觉着疼。 玲珑自他胸前抬起头,定定看着身下男人。 “其实你不管我,我也不会跌着的,你这一管,反倒叫咱们俩跌了一身泥土。” 邱瑾瑜双手搭在玲珑腰后,感受着她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觉着这么个躺法舒坦得紧,挑了一边眉毛笑道。 “公子实在不解风情,你骑的那小母马来了兴致,你却不管不顾的硬要拆了人家。” “你我借着这缘由,躲上一躲,给它们半个时辰的功夫。” 玲珑眼神有些呆愣,倒是邱瑾瑜从没见过的,只听她又喃喃说道。 “半个时辰,那么久……” 邱瑾瑜轻笑:“总得给我骑的那公马些时间准备准备?我瞧着它不大情愿,你那小白马倒是热情得很……” 话还没说完,玲珑忽而一手捂了他眼睛,另一手掀了面具,顺手抛飞了出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印上了邱瑾瑜还在分析两马情势的双唇之上。 第291章 夫妻相认 邱瑾瑜还微张着嘴,话音便被堵了回去。 玲珑这一吻急不可耐,并不满足于唇肉上的厮磨,灵活的小舌如她的剑招一般敏捷,转瞬便滑进了邱瑾瑜口中。 玲珑口中不住呼着热气,缠着邱瑾瑜吮得热烈,蜜津源源不断的自舌尖传递过去,再换取些许他特有的清冽味道。 邱瑾瑜还懵着神,她的吻便铺天盖地的袭来,眼前被她略有些汗湿的手遮住,却叫感官更加清晰了几分。 最初的惊愕逐渐转变为狂喜,邱瑾瑜一手勒紧了玲珑腰,把她人又往上提了一寸,勒得玲珑闷哼一声。 另一手又习惯性的想要抚上她脑后反客为主,毕竟他想这么干的心思,应是比玲珑还要强烈些许。 只是从前一惯被他摆弄的人儿,这次却强硬得很。 玲珑察觉到他的意图,两腿一叉压住了他的胯,又腾出一手捉了邱瑾瑜欲掐住自己后颈的大手,按在了他耳侧的地上。 邱瑾瑜热血上头,玲珑从未如此主动的与他亲热过,且这一吻可比昨夜那仓促的一吻要绵长炽热多了。 他迫切的想做些什么,却又不敢拂了她的意思,被玲珑按在地上的手掌渐渐攥成了拳,捋在她腰后的另一手不由自主开始上下滑动,手背上青筋凸起,隔着布料一一抚过肩头,脊背,腰身,又大着胆子向下寸寸延伸。 玲珑因他的抚摸呼吸愈发急促,吻得也愈发动情,唇齿相融间潋滟水声不绝,忘乎所以之际,玲珑抽开唇舌哑着嗓子呢喃。 “不许……我不许你去忘忧阁,不许你同旁人亲近……” 还没待邱瑾瑜作声,玲珑又覆唇而上,两人就这么吻了许久,将隐忍至今的相思之情尽数化进了这个恨不能将对方吞噬入腹的吻中。 直至唇上传来刺痛,嘴里尝到了些许腥气,玲珑才眨着蒙了层水雾似的眸子,瘫倒在邱瑾瑜身上,与他脸贴着脸小口喘着气。 只是这一吻也勾出了心底埋藏许久的深厚情意,即便激情自顶峰缓缓归于平静,仍是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的再轻吻一下他的面中嘴角。 原本钳着他手腕的五指也不知何时探进了他掌心,插进了指缝,只想与他贴得没一点缝隙才好。 邱瑾瑜被吻得飘飘然,鼻下直到下巴尖都因这一吻湿漉漉的,咂了咂舌尖上的痛楚,竟被她方才情动之下咬出了血。 “亲都亲了,这下可否把手拿开了?” “我想……看看你。” 玲珑虽然情难自已,却并非是失了思考的能力,贴着邱瑾瑜嘴角翕动着唇瓣轻声说道。 “我怕……” 邱瑾瑜嘴角上扬,出言调侃。 “我看这世上就没有你不敢为之事,你怕?我这舌头都险些被你咬下来了,这会儿又敢做不敢当了?” 玲珑咬了咬下唇,把心一横抬起头,缓缓移开了覆在邱瑾瑜双眼之上的手掌。 浓密的剑眉,深邃的眼窝寸寸显现,邱瑾瑜骤然睁开眼,一对琥珀眸子满是光彩,灿若骄阳。 两人无声对望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细细看着对方的眉眼,直至越看越觉得眼底发烫。 邱瑾瑜先抚上了玲珑脸侧,费力的吞咽了下喉头,喑哑着开了口。 “珑儿……我不是在做梦……” 这一声低哑的呼唤喊落了玲珑眼底倔强着不肯滴下的泪,玲珑用脸蛋蹭了蹭他掌心的粗糙与温热,哽咽着答道。 “我不知道……我也好怕这是个梦,我怕你怨我,恨我,气我,不肯再要我……” 邱瑾瑜用拇指拨开了眷在她眼角的泪珠,心里一阵阵的抽痛。 “傻丫头,都说夫妻吵架是床头吵罢床尾和,你我各自绕了大半个九州,还有什么气是消不了的?” “我当然要你,只要你,就是给我忘忧极乐七十八绝我也不稀罕……我还怕你只要你的江山百姓,不肯要我了呢……” 玲珑闻言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你早就知道了……” 邱瑾瑜忍不住将她搂紧,一手拍着她后背,一手抚着她后脑。 “你我夫妻整一载,日日同吃同睡,我又怎会认不出你?” 玲珑揪着邱瑾瑜衣襟,热泪顺着他脖颈间的沟壑汩汩的流。 “对不住,王爷,我又骗了你……” 邱瑾瑜吻在她额角,轻声哄慰。 “莫哭了,我都懂,原来在定安时,我不知你身世,的确想不通你为何要瞒我诓我至厮。” “可如今既已明了你原是……一切便能说得通了,珑儿,苦了你了。” “我只恨自己愚钝,若是能早些想通这些,及早探查清楚,为你我铺好后路,我们也就不用受这分离之苦了。” 玲珑哭得不能自已,只能无声的摇头,邱瑾瑜见她如此,也不敢再诉尽衷肠。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复杂的人,复杂的事,复杂的情,过去的经年,其中大半都是由玲珑一人背负的,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承载得了,释怀得了的? 为叫玲珑不再专注着伤怀,邱瑾瑜出言问道。 “我还道要陪着你把‘相逢对面不相识’这场苦情戏演下去许久,怎得你今儿突然间就这么豁得出去了?” “你方才按着我时,那力道大得……还叫我以为你欲在此处……” 这一招倒是管用,玲珑收了泪意红了脸,手上却一点没松邱瑾瑜的脖子,囔着鼻子答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昨夜……我做了个梦,醒过来之后就觉着难以自持,十分想同你亲近。” “我原来是打算着,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东海平定,随你一道回上京觐见陛下后,再与你详说过往诸事的,只要你还愿意听……” “可……可我管不住自己,时时想见你,想去寻你,实在没了法子,就牵了马跑了出来。” “哪知道你又追了过来,我……” 玲珑实在说不出口,昨夜她做了比今日更离谱的举动。 邱瑾瑜乐了,他一直觉着玲珑城府比他深沉多了,原来也没比他强出多少去,不过这也说明了,玲珑待他的心意,也不比他待她的少,自是让他心花怒放的。 “如此说来,我这精心打扮一番还是能诱得珑儿心仪不已的。” 两人说话之际,草丛外面传来两匹马儿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邱瑾瑜又出言调笑。 “敢情今日,我们这一人一马,真真成了送上门的了。” 第292章 公子神勇 邱瑾瑜想逗玲珑笑笑,反正他们如今已经相认,不急于分说那些冗杂事,遂顺着说了下去。 “战时公马母马都是分开饲养的,放进母马群里的,只有最健壮有力的种马。” “偏你骑的这一匹,只认我那匹公马,旁的种马若近了它的身,都少不了要被它踢上两脚。” “只是我那坐骑,素久了便没那个心思了,今儿却还是没耐住母马的缠磨,有趣。” 邱瑾瑜单臂枕在脑后,另一手揽着怀中玲珑,翘着二郎腿说着马儿之间的二三趣事,忽而觉着头顶有些异样感,随手一抓到眼前一瞧,竟是只铁甲虫。 邱瑾瑜顿时觉着浑身汗毛倒竖,虫子黑亮的周身与不断摆动的触角叫他后脊一阵阵的发寒,不由一骨碌弹坐起身,把怀里搂着的人也扔在了原处,一甩手把那铁甲虫抛飞出去老远。 邱瑾瑜惊魂未定的摸着自己头上身上,生怕还有些旁的虫子钻进了自己衣裳里,又抖了几抖袖子和袍子下摆。 他从前自是不怕这些蛇虫鼠蚁的,但所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先后被蜘蛛咬,被蛇咬,昨晚送不疑回客栈的路上又听他说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虫蛊,邱瑾瑜总觉着现在一见着这些东西就发毛。 后知后觉着在玲珑面前如此失态有些丢面子,邱瑾瑜讪讪扭过头,摸了摸鼻下。 “那个……你不是说想逛逛城里么,咱们这就走,不能这般纵容那两头畜生,回去这一路你还得骑着那白马呢,若叫它揣上了马崽子,便跑不动了。” 邱瑾瑜不大自然的瞄了玲珑一眼,却觉着她神情又有些怪异,细看之下,不由吞了吞喉头。 玲珑高高束着的发丝因着骑了许久的马,又与他在草丛中缠绵了许久,略显凌乱。 嫣红的唇轻启,肿胀得俏丽,面中也聚了两团薄红,刚哭过的眼中宛若荡漾着水波,眼神正直勾勾的盯着邱瑾瑜。 “珑儿,你……” 邱瑾瑜还没把话问出口,就被骤然跃起的玲珑又扑倒在地。 这次她没再去吮弄他还在隐隐作痛的唇瓣,而是径直咬上了邱瑾瑜的耳垂。 她似是也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咬得重了就连忙收了力,一轻一重间,不过三两个来回,已将邱瑾瑜撩拨得喘起了粗气。 玲珑手上也摸去了邱瑾瑜的腰带,她一直记得他腰结习惯的系处与系法,指尖轻盈一绕,邱瑾瑜便觉着腰上一松,一只小手便循着敞开的衣襟探入了里衣。 邱瑾瑜周身一紧,身上的筋肉也绷了起来,那只小手却很是机灵,专攻坚硬胸膛上的软窝。 邱瑾瑜喉间传出一声轻哼,遂握上了那只对他极尽轻薄的手腕。 “珑儿,你这样我是欢喜的,只是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太随意了……” “这儿太脏,又是土又是虫,许是还有蛇,不若咱们换个地方……” 玲珑头昏脑涨,方才听了那两声马鸣,一想到两匹马儿在做什么,她就觉着身心又开始燥热难当。 本来这一吻吻得过足了瘾,又哭了一场释放了心底的压抑,玲珑觉得躺在他怀里,既满足又安逸,一身轻松。 可这邪火来得急,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袭卷了她全身,昨夜梦里种种又开始在眼前浮现,忽而又开始觉着,就那么一吻,还不够。 玲珑含糊不清的破碎话音从耳根处灌进了邱瑾瑜脑子里。 “我想你想得难耐,等不了了,你就从了我,王爷。” 玲珑半坐起身子,宽了自己外袍,又动手解了腋下缠胸布上的系结。 束缚一圈圈的剥离,宛若青荷之上伸展而生的花苞,渐渐现出了叫人惊艳的粉嫩,期待着其盛放时的俏丽。 玲珑歪着头抬起一条手臂,一把扯开了束发的丝带,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铺洒在雪白的肩头胸前,如同给美景罩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黑纱幕,万种风情,尽在不言之中。 邱瑾瑜只觉着脑中轰隆一声巨响。 原以为他们二人阔别已久,相处起来或多或少要有些别扭,事要慢慢说,情要慢慢拾,今朝玲珑愿与他相认,已叫他惊喜非常,至于这方面的事,其实根本没敢肖想,不过是嘴上调笑一二罢了。 可玲珑非但一改昨日还与他持着距离的态度,还主动央求做这事,越来越叫他怔忡着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美梦一场。 邱瑾瑜还愣着的功夫,玲珑已把他里衣外衣掀了干净,绵软径直便压了下来,拥着他忘情的对着他下巴脖颈又亲又咬。 邱瑾瑜握着玲珑肩头,觉着既兴奋又莫名有些惊惧,强撑着理智试探着唤道。 “珑儿,你如此这般,叫为夫的有些招架不住了,你听话,咱们回城里找间客栈,在此处容易着凉……” 玲珑没理会他,握着邱瑾瑜手腕抬至了两人头顶,玲珑一手钳着他,一手扯过自己绑头发的红丝带,用银牙咬了一端,另一端飞快的缠上打了个死结。 邱瑾瑜瞠目结舌的看着她的举动,还没等说话,又被玲珑塞了团东西在嘴里,定睛一瞧,竟是她缠胸的布帛。 玲珑媚眼如丝,眸中一片迷离,情动不能自已,用手指点了点邱瑾瑜下巴说道。 “我进山寻青蒿那时,你不也硬迫着我同你在溪水中这般了?那时怎没听你说什么怕着凉的话?” “啰嗦。” 接着就是不知道该称之为酷刑还是享受的整一个晌午。 日头越来越大,草丛中也不再阴凉。 起初玲珑一直占着“上风”,邱瑾瑜每每欲起身,都被玲珑一掌推在胸膛上,只能乖乖躺着,看着眼前跳动的玉雪,纷飞的青丝,只能瞪着愈发赤红的眼睛,任她采撷。 邱瑾瑜见着她美眸半闭半睁,身上汗水淋漓泛着晶莹光亮,显得愈发粉嫩可人,再也忍受不住这炮烙似的折磨,用力一挣,扯断了束缚他双手的发带,拿下了堵嘴的裹胸布。 邱瑾瑜弹坐起身,如同盯了两个白面大馒头许久的饿死鬼,恨不能一手抓一个一起塞进口中。 “公子神勇,但也多少给本王留些发挥的余地……” 第293章 缱绻 日头西斜,邱瑾瑜自草丛中探出半个身子,裸露的胸膛肩头满是红痕,发丝凌乱,鬓间还插了几根草杆。 “珑儿,马跑了……” 草丛下又探出一双玉臂,自他胸前缠了上来,嗓音娇娆得犹如一汪春水。 “管它们作甚……” 邱瑾瑜神色一滞,扯出抹干巴巴的笑握上玲珑皓腕。 “真得回了,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我早上急着出来寻你,也没吃什么,这会儿肚子饿得不行……” 玲珑从他肩后露出头来,满面尚未褪尽的潮红,用脸蛋蹭着邱瑾瑜的颈弯处,嘟了嘟娇艳欲滴的唇。 “不想回,回去了我便得做回宋凌,不能这样赖着你了。” 邱瑾瑜心间一软,转身抹去了她额上的薄汗,又帮她捋顺了头发,抓过一旁凌乱的衣裳给她披好。 做这些的时候,玲珑一直眨着深邃的眼目不转睛的瞧着他,不由又环上了邱瑾瑜的腰倚进了他怀里。 邱瑾瑜搂着她哭笑不得。 “从前你我在王府做着正经夫妻时,也没见你这般黏我。” “若说你如此是因着我们久别重逢,前几日你却是冷静得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还是说,这样的你才是原本的珑儿?” 玲珑埋首在邱瑾瑜颈窝,捶了他胸口一拳,捶得邱瑾瑜咳了一声。 “不许取笑我。” 邱瑾瑜的肚子适时的惨叫了两声,玲珑这才依依不舍的坐正了身子,匍匐在被两人硬生生压出的草垫上抓拿起了腰带与缠胸布。 邱瑾瑜暗呼了口气,刚要穿戴,又见玲珑自己缠胸缠得费力,挪到她身后说道。 “我来。” 玲珑撩着自个儿头发,邱瑾瑜一圈圈的绕着她腋下缠得专注,手上边忙活着心里边犯嘀咕。 这几年玲珑瘦了,腰身更纤细了,该有肉的地方却比从前更加丰腴了。 只是邱瑾瑜见她到现在都没提及不疑的事,也不好先问,毕竟昨夜才刚应承了孩子,先替他保守他私自追来昭阳的秘密。 邱瑾瑜不禁挑了挑眉毛,心道这丫头,果然狡猾成性,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藏着事。 “王爷,你再缠紧些,这样不成,会叫人瞧出来的。” 玲珑的呼唤打断了邱瑾瑜的腹诽,拧着眉头问道。 “还紧?再紧些我都怕把你勒死了,缠着这玩意能喘得过气么?” “我习惯了,无碍。” 玲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邱瑾瑜心里又揪了一揪,也因此而联想到,她素日里都要这样委屈着身子做宋凌。 她离开定安之后的那一年,正是公子凌助魏国斩罗信名声大噪,陆续收复东南一带的时候。 若不疑是那年春日怀上的,那玲珑忙于这些大小事,岂不是还挺着肚子,又得有多艰难? 想到此处,邱瑾瑜停了手上动作,从背后抱紧了玲珑。 “索性别再扮男装了,就昭告天下,你是女子,是我邱瑾瑜的妻子,便不必再遭这些罪了。” 玲珑被这带了些孩子气的话逗笑。 “谁会信你?你的南枭王妃,还好好的待在上京城,日日抛头露面呢。” “我骗了王爷,王爷大度,愿意谅解我,可若天下人发现我骗了他们,公子凌的名号又如何再服众?” “或是到时候还会有人觉着,我这公子凌是假冒的,真人被恩将仇报的南枭王暗害了。” 邱瑾瑜知她自有计较,却还是心有不甘。 “那咱们还得在人前继续称兄道弟到几时?你往后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是不是东海平定后就肯随我回定安了?” 玲珑给的答复却不甚明了,略有深意。 “待到这天下不再需要公子凌这么一号人物时,我便能做回我自己了。” 邱瑾瑜浅蹙着眉,捏了玲珑的下巴对着自己,审视着她眼底。 “珑儿,你不会再诓我了?” 四目相对,玲珑的眼神立时又软了,喃喃说道。 “不诓你,往后再有什么都与你商量着来,王爷,我想……” 邱瑾瑜捂住她越凑越近的嘴,定定摇了摇头。 “这事不必再商量,就算是旱了五载的地,也不是这么个犁法儿,我不多问了,你自个儿穿衣裳,我去把马寻回来。” 邱瑾瑜裤子都没系利落,提着裤腰就跃出了草丛,遥望了一圈没见着马儿的影子,便运足了气力吹了个长哨。 过了片刻,远处才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响,隆起的小坡上渐渐显现出一前一后两匹骏马,前面跑得没命的正是邱瑾瑜骑来的那匹黑马。 两匹马跑近了邱瑾瑜才看明白,黑马是闻着哨声找回来的,那白马则只是一味追着黑马罢了。 白马仍在奋力的与黑马亲近,黑马却只是围着邱瑾瑜躲闪。 邱瑾瑜见他这一向健硕有力的坐骑,这会儿脚下虚浮,四蹄发软,摇了摇头叹道。 “咱们俩倒还真是同病相怜。” “不对,你饿了还能就地嚼两口草补补体力,本王可就惨了,连口饭都不给吃……” 玲珑穿戴齐整,唯独一头乌发还披散着,邱瑾瑜牵着马缰,向她招了招手。 还是那柄旧匕首,一如初时,邱瑾瑜解了上面的红缨,替玲珑绾起了头发。 只不过这一次,他手上不再像当年那样粗鲁,无比小心的顺起玲珑的每一缕发丝,生怕揪疼了她。 两人都噙着笑意,刚相识那会儿的点点滴滴无声漫过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束好头发,邱瑾瑜扳正玲珑身子出言调笑。 “你若当真是个男子,倒是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比我俊俏些。” 玲珑眼中难掩爱意,诚恳夸赞道。 “在凌眼里,王爷便是这世上头一号美男子。” 邱瑾瑜哈哈朗笑两声:“也不知该不该信你这些甜言蜜语,珑儿,你哄我开怀的这些话,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心话?” 玲珑仰头想了想,从前在王府确实有些拍马屁之嫌,可如今,她说的当真是肺腑之言,就是怎么看他怎么觉着好。 “王爷,我想与你同骑,到了城门处再分乘,可好?” 邱瑾瑜面露难色,看了看身后的马,摸了摸玲珑脸蛋。 “别了,我这马腿都软了,再叫它劳累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第294章 劝架 夫妻两个骑着马散着步回了昭阳,也正赶上了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夏兆王军接手昭阳守备时就张了榜,城中一切照旧,过阵子会有专门治理城中事务的官员前来,在此之前,免征一切赋税,搭棚施粥,只要没人行奸淫掳掠鸡鸣狗盗之事,夏兆军队都不会出手干涉。 但若有乱城中秩序者,便依夏兆律法处置。 军中都是兵,不是官差,但非常时期也只得担起了看守城门、在城中巡逻的活计。 这几日间,大伙也一直秉着军令,不与百姓为难,毕竟也没人想在这眼看就能回京封军功,领奖赏的节骨眼上犯什么错处。 两人正牵着马走在街上,商量着去哪里填肚子,就见着给百姓提供吃食的粥棚前聚了许多的人,人群中心隐约能听见吵闹声和哭嚎声。 邱瑾瑜与玲珑相视一眼,寻了个在外围看热闹的男人问了里面发生了何事。 男人不识得邱瑾瑜,揣着袖口嗐了一声道。 “还不是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这两日见夏人好说话,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连吃带拿的一日来十几趟。” “这不,叫人家发现了,硬说那几个兵打他们了,想讹些东西呢。” “都说咱们雍人文雅,夏人粗俗,可这么一瞧啊,正是相反,咱们昭阳的脸面,都叫这几个纨绔丢尽了。” “纨绔?”邱瑾瑜疑惑问道:“这几个人有来头?” 男人斜了邱瑾瑜一眼,狐疑说道。 “你是外来的?连这几人都不知道?” “他们不就是原来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么,呐,为首的那个抱着腿满地打滚的,正是先荣祥伯爵府的五公子。” “几年前乾天军攻占昭阳之后,杀了不少与皇室沾亲带故的,伯爵府的大夫人便是宋家人,嫡系那一门都被抓了,伯爵府也给抄了。” “这五公子,原是昭阳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没少仗着出身高贵干下欺男霸女的行当。” “只是伯爵府没了之后,养尊处优的富贵子流落了街头,身子早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吃不得苦。” “身上的东西当光了之后,就整日在城中晃悠,连乞讨都讨不到什么东西,哪有人会可怜他。” “他身边那几个,也同他差不多少,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 “这次夏兆人开了这个粥棚,可叫咱们缓了口气,我家余粮都被乾天军搜刮走了,孩子饿了几日肚子了。” “听说这儿可按人头领一碗稀粥两个馒头,今儿我就带着婆娘娃娃来了,谁知道又赶上这几个不要脸皮的在这儿耍无赖。” 探听清楚前因后果后,玲珑低声同邱瑾瑜说道。 “看来你没将我同你说过的话记在心里,若论行军作战,我确是不如你经验丰厚。” “但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便是因着人心复杂,不好管束。” “一味怀柔施恩,有时反倒会适得其反。恩威要并施,方能平衡人与事。” 邱瑾瑜面有讪色,撇了撇嘴。 “我只管战,至于怎么治世,那是澈儿该操心的,我不过是暂且代他稳住大局罢了。” “况且……我就是太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了。” “我从前杀心太重,也因此落得了个臭名声,你曾说过雍人受尽苦难,当年铄城百姓的惨相我也一直记着,就想着对他们好些。” “我麾下兵将,若发现有私下欺凌雍国百姓的,都是往死里打的,许也是我罚得太狠了,叫他们对着这些泼皮时反倒不敢硬着来了。” 玲珑心中一暖,觉着他这几年间也变了许多,行事不再由着性子,也会为自己,为大局多做些计较了。 “这事你我也不好插手,这几人也没犯什么大过错,若是抓了打了反倒容易落下话柄。” “雍夏两国人本就因多年敌对,多有误解嫌隙,偏帮哪一方都不好。” 邱瑾瑜眼底含笑,在熙攘人群中暗握了握玲珑的手。 “那依公子意思,该当如何?” 玲珑还未发话,又听那边粥棚前发出几声惊惧的惨叫。 玲珑与邱瑾瑜察觉有异,拨开人群到了前端,只听着一道清脆悦耳的童声侃侃说道。 “阿叔,你方才不是还说腿疼吗,这么快就好啦?” 粥棚前的空地上,站着几个系着围裙,脸上还沾有些面粉的夏兆士兵,既委屈又愤然的瞪着眼前人。 他们身前则是个身穿异服,岔着腿掐着腰的小丫头。 小丫头脚踝上盘着条银白小蛇,正冲着对面几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乞丐呲着牙。 为首的那伯爵府五公子滚了一身的尘土,自打混迹市井之后,老鼠倒是没少见,却没见过活着在地上爬的蛇,吓得一骨碌站了起来。 “你……你这怪丫头!是同夏兆人一伙的?” “你们大伙快瞧啊,我就说这夏人哪有那么好的心呐!他们发与我们的这些吃食,不还都是此前乾天军从咱们手里抢夺去的吗?” “我说了两句实话,他们不光动手打人,还放毒蛇来咬我,这等行径与乾天军有何区别啊!” 一个兵蛋子实在气不过,怒声吼道。 “你少在此处颠倒黑白!谁打你了!不过是推了你肩头一把,你就倒地喊着伤了腿。” “我们奉王爷之命布施,是为叫全城老幼,生活困苦的人都吃饱饭。” “你们几个人有手有脚,年轻力壮,不去劳作却每日守着我们这粥棚,没完没了的又吃又拿,还插队欺负旁人。” “若非王爷有令不得与你们为难,我非打得你这等败类满地找牙!” “我们夏人吃的都是自个儿种的粮食,我们至少不游手好闲,不丧良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吵了几句,期间不乏以雍人夏人自居之词,不疑捂了耳朵喊道。 “别!吵!了!” 吵得最凶的这两人顿时没了声响,倒不是因为他们多听这小娃娃的话,而是因着他们哑了。 两人惊骇着对着同伴开合着嘴巴,大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听不疑奶声奶气开口道。 “什么雍人夏人,你们不都是中原人吗?在本圣女看来,你们都长得一个模样。” “我娘说了,等到仗打完了,欲见天下大同,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人无差异,再不起烽烟。” “我娘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两位阿叔这就和好。” “不过怎么算和好呢……” 不疑又用手指杵着下唇想了想笑道:“就亲亲,往常我同娘亲和姑母们和好时也都要亲亲的。” 第295章 抓包 一开始众人还没闹明白这管闲事的大胆娃娃是谁家的,哪儿来的,帮哪一伙的,站出人堆后就开始自说自话,除了有条蛇怪骇人的,大伙也都没把她当回事,仍然各吵各的。 只是慢慢大伙发现,谁同她抢着说话,谁就变哑巴。 与那五公子为伍的一个跛子惊呼道:“我听明白了!是这小女娃做的!难怪她身边跟了条蛇,她定是会什么邪术的!” 不疑歪着脑袋忖道:“什么是邪术?我只会毒术,蛊术,不会你说的那个。” “我年岁小,嗓门也小,喊不过你们这群阿叔,只能先让你们发不出声,我才好说话呀。” 人群中开始骚动,有人喜闻乐见翘着脚看热闹,有人拉扯着家人催促着赶快离开,有人说这莫不是在唱戏,也有听说过南疆巫蛊之说的已同周遭的人讲起了神秘的苗族。 “哎呦,这么说来,我看这娃娃这身打扮,还真有些南疆那边的意思。” “南疆人可得罪不起啊,惹了他们不悦,你都不知道你怎么死的哦!” “这事我听说过!从前不是说有个小伙子想着去南疆挖金挖玉嘛,在那深山里就邂逅了个苗族少女。” “人家苗族可不与外族通婚,这小伙子想同姑娘成亲就只能入赘到人家寨中,可那山里的日子咱们汉人哪能过得惯呀。” “后来那小伙子以卖金玉为由回来了,便再没回去,还到处同人说这段经历呢,结果不出半年就得了怪病,什么郎中都看不好。” “最后听说他死时,肚子里钻出好些怪虫子,吓死个人了!” “哎呀你快别说了,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么一个无从验证真假的故事,倒是在人堆中给不疑树立起了不小的威信。 大伙看这小女娃生得极为可爱灵动,却又惧着她真如传说中一般那么邪性。 跛子眼见着几个同伴对着自己开口闭口却发不出声音,吓得快要哭了。 “你是谁啊……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不疑撅了嘴:“我毒的是你们嗓子,又不是耳朵,方才我不是说了嘛,吵嘴的两个阿叔互相亲一亲,我便把毒给你们解了。” 几个夏兆兵也看出了不疑身怀绝技,不知其来历,有没有同伙,意欲到底为何,几人相视一眼,两人去灶台后取来了兵器,另一人取了哨笛,叫了巡逻军。 不疑看在眼里,也不害怕,他想溜走也没人能拦得住,况且这几日间他已探听清楚了。 这城中的百姓,原是娘的子民,而那些威风凛凛的黑甲大兵,是爹爹的部下。 眼下他也不知道爹娘和没和好,但他想着,爹和娘应是不愿见着这两伙人争斗不休的,今日偷溜出来玩叫他撞上了,他就得代爹娘管管。 人人都说这昭阳城里如今是南枭王主事,不疑如今有了撑腰的,倒是觉着比在魏国时底气还足了,从小被众星捧月的长大,也促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至于我是谁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不过也可以小小的透露一些些。” “我后台很硬,你们惹不起,乖乖听话才是正经。” “而且……” 不疑狡黠一笑,对着小白蛇扬了扬下巴,小蛇抖了抖尾巴,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五公子肚子里也骤然开始发出呱呱虫鸣声,几人随之同时倒地抱着肚子打起了滚,痛苦得面目扭曲,却又喊不出声。 白蛇停止摆尾,那几人又立时没事了,惊惧交加的踢腾着尘土后退,恨不能躲不疑越远越好。 不疑背着手挺着小胸脯说道。 “我听那边的伯伯说了,你们几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最适合养我的懒汉虫了,方才阿叔们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就被它们咬了屁股,不然想给你们下蛊还不大好下手呢。” 几人中只有跛子还能开口说话,颤着嗓音问道:“什……什么蛊?我们会如何?” “这我倒不知,阿叔乃是叫我动用这蛊虫的第一人,究竟是如何发作的我也没见过,不过等到阿叔毒发我就有经验了,待到下一次放蛊,也可与人介绍清楚了。” “不过你们若不做懒汉,去找份正经营生,每日日出而作,日落歇息,这蛊虫便不会再发作了。” 跛子闻言跪地给不疑磕起了头:“小姑奶奶,小仙女,你放过我们,如今在城里,便是我们有心做工,也没人愿意雇我们了,你这不是要我们几人的命吗。” 不疑没理会他,走到几个夏兆兵的面前说道。 “几位阿叔,我看你们这里就挺缺人手搬粮生火的?” 几个夏兆兵面面相觑,这才明白小女娃煞费苦心所为哪般,也再对她没了敌意。 与五公子吵的最凶的那个兵,看着地上还在无声流着泪磕头的几人,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能开口说话了。 “你们几个,若是愿意,就留在这帮忙搬东西,煮粥蒸馍,旁的暂且应承不了你们,但温饱定然无虞。” “回头我们发军资的时候,给你们多要出几床被褥衣裳,总好过你们穿成这样露宿街头。” “小姑娘,他们在此劳作,是不是就不会毒发了?” 不疑拍了拍手笑道:“正是正是。” 五公子几人闻言抹了抹灰头土脸满是泪痕的脸,人群中有人出言喊道。 “女娃娃干得好,他们往后若是还不老实,就叫你那虫子咬破他们肚皮!” “你们也是时候该做些正经事了,在军爷这儿好好干活,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比做个街溜子强?” “是啊,许是还有机会再挣出份家业来呢,人得往前看,这天下都要改姓了,过往再风光也回不来了。” “这几个夏兆的兵还真挺好,愿意把这几个无赖往正道上带呢。”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得以圆满解决之时,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又竖起一指开了口。 “阿叔,我方才好像说了,你们要亲一亲才算和好,不亲我可是要不开心的喔。” 不疑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灿然的眼睛,明明笑得很甜,却叫人觉着有些威胁森寒之意。 众人一僵,还没待开口求她,就听着人群后面有一道压低的清朗声音唤道。 “阿兰朵。” 这回是轮到不疑全身一僵,捏着衣襟咬着下唇,慢悠悠的转过身,小心翼翼的喊了句。 “义父。” 第296章 靠山 玲珑沉吟不语走上前,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一对炯炯黑眸不怒而威,叫被盯看着的小小人儿心虚得不行。 正当不疑踌躇着该撒娇卖乖,还是跪地认错时,却瞥见了玲珑身后跟着的“救兵”。 不疑眼中一喜,刚要张口叫人,又想起这该是他们父子两个的第一次见面,只得咂了咂通红的唇瓣把这一声爹爹咽了回去。 邱瑾瑜心里觉着好笑,故作狐疑的上前问道。 “公子识得这小童?” 玲珑还未答话,几个夏兆士兵先齐齐抱拳朗声喊道:“见过王爷,见过公子!”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方才被邱瑾瑜搭话的汉子张了张嘴,拉着自己媳妇孩子低声叫道。 “快走快走,我这张破嘴,竟当面数落南枭王没见过世面……” 玲珑暗叹了口气,只得暂且先给了个明面上的说法。 “她是魏国圣女,名唤阿兰朵,是我的义女。” 邱瑾瑜一脸恍然的惊诧之色,向着不疑拱了拱手。 “难怪如此年少就身怀绝世技艺,本王仰慕圣女之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不疑接戏接得也快,咧嘴一笑,露了两排整齐洁白的小牙,伸出一只小手摆了摆。 “好说好说。南枭王名头也响亮得很呀,彼此彼此。” 玲珑视线在父子两人之间游移了两个来回,垂了眼皮没插嘴打扰他们互相吹捧寒暄。 此际正好被哨声引来的巡逻军到了,疏散了看热闹的人群,粥棚前又恢复了秩序井然,玲珑走到那几个仍畏畏缩缩听候吩咐的青年男子面前,出言问道。 “你是荣祥伯爵府出来的?” 五公子惊魂未定,被问及身世,见玲珑贵气不凡,还当是来寻他麻烦的,把头垂得不能再低。 玲珑到昭阳为邱瑾瑜助阵一事,并未声张,毕竟公子凌在雍国百姓之中有褒有贬,为免惹不必要的争议,也没刻意宣扬。 “回,回大人,小的确是伯爵府出身,但家里几年前就被乾天军抄了……我就是个庶出子,一切与我当真没什么干系。” 玲珑又看向他身边的跛子:“他们几个呢?也曾是官家子?” 从前他们几人的确是酒肉风月的狐朋狗友,但落了难之后相依为命的一起挨饿受冻,倒是生出了些真情谊。 几个人一连几日食不果腹,五公子这才出了这个馊主意,想着来此处试试能不能讹些米粮。 五公子怕连累其余几人,向玲珑作揖求道。 “大人,今日事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他家被乾天军洗劫时,打断了他一条腿,求大人别与他为难了。” 跛子欲言又止,还是鼓了勇气开口说道。 “今儿是我们商量好一道来的,大人,我们原先是混账,但今日事实是事出有因的。” “粥棚这的夏兆兵说了,吃食只能按到场的人头放。” “我们的弟妹能找到人家收留的都送养了,唯独留下了齐兄身患羊角风的幺弟,不好见人。” “我们几人没什么本事,就想着来多骗些吃食或是银两,大人,我们知错了……” “如今中了那圣女的蛊虫,我们自是再也不敢胡来了,求大人开恩,莫再计较我们从前的过错了,实在要罚,便罚我这个残废。” 玲珑听了几人所言,心知这些人从前是沾染了雍国贵胄间的不良嗜好,但这么看来,本性也不算坏。 “你们出身名门,当是会识文断字的,又可会算术看账?” “我,我会……”“我也会一些。” 这些人名声虽不好,却也受过诗书礼教,没什么大才,但清算些物资,做做账面,记记人数总是不在话下的。 距着几人最近的夏兆兵听了他们说话,边在面板上揉着面团边笑着插话道。 “那敢情好,咱们被派来此处时说是只管烹饭就成,可干了两天后才发现这事麻烦得紧,每日这么多人来领吃食,发着发着就乱了套了。” “我原还打算今儿说什么都得叫上面增派些人手过来,这下妥了,有了他们几个帮手,我们也能专心烧火蒸馍了。” 玲珑向着几个有些受宠若惊的人说道。 “昭阳被阴霾笼罩已久,如今终于见了亮,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人人都有长短,你们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肯自此脚踏实地好好过日子,养活你们自己同患病的弟弟,总是不成问题的。” “雍王朝已覆,乾天军已灭,于你于我,于所有前雍百姓而言,或可谓之新生,一切都能从头开始。” “但你们若往后再重拾以前的恶习,便是自己弃了这重活一遭的机缘,可记住了?” 几人神色略有动容,五公子带头向玲珑做了个规规矩矩的官礼,齐声说道。 “记下了,多谢大人提点。” 玲珑对着几人训话时,不远处的不疑偷偷拉了拉邱瑾瑜的裤腿,邱瑾瑜蹲下身子,两人说起了耳语。 “爹爹,娘亲可同你和好了?” 邱瑾瑜察觉这话中有玄机,眉头一挑。 “你娘今日怪异得很,莫不是你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不疑咯咯一笑:“我厉害?阿姐说这情蛊是族中女儿家之间秘传的,往后若遇上了心仪之人……” 说着话,不疑故弄玄虚的伸出两个拇指相对着勾了勾,又歪了脑袋问道。 “不过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啊?婆婆说这蛊我们小娃娃还不能学,是阿姐偷偷同族中旁的阿姐学了又教与我的,娘中了蛊之后,作何反应?” 邱瑾瑜脸上一红,咳了一声问道。 “敢情你自己养的蛊,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效用,就敢用在爹娘身上?” 不疑立时换上了副谄媚神色,又不敢当着玲珑面与邱瑾瑜太过亲近,用小指暗中勾了勾邱瑾瑜的手。 “我想帮爹爹嘛,此事爹爹也要帮我保密,还有,爹爹说了,会护着不疑不叫娘亲罚我的,可要说话算数,大人不能骗小娃娃的。” 邱瑾瑜暗暗回味着今日玲珑私下里对他千依百顺难舍难离的模样,有些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挑了挑眉尾笑道。 “你倒是会使唤爹爹,叫我既帮你瞒这又瞒那。” “不过在你娘那儿护住你应是不成什么问题,你这情蛊,确实厉害。” 第297章 真·不疑? “爹爹,可方才娘亲唤我的语气,显是有些气了,我今日这么做,可是做错了?” 邱瑾瑜用半边身子挡着玲珑所在方向,在膝下比了比大拇指。 “没错!惩治宵小之徒,就当以恶制恶,给他们些教训,再给他们个改过的机会,这就叫恩威并施。” “你做得顶好,人小胆大,不愧是我的种,是爹的好儿子。” 不疑得了邱瑾瑜夸赞,润得脸蛋红扑扑,又悄声吹捧道。 “我打听过了,眼下城里爹爹最大,有爹爹在,自然没什么好怕。” 邱瑾瑜笑得合不拢嘴,正当父子俩相谈甚欢之时,玲珑了了此间事,转身便见着一大一小两人正眉飞色舞交头接耳,不动声色款款走去。 邱瑾瑜同不疑见她回来,不约而同收了笑意,不疑还拍了拍邱瑾瑜肩头老气横秋说道。 “南枭王所言甚是,甚是,惩治宵小之徒,有时就是得以恶制恶。” 玲珑闻言,负手居高临下的在两人面前站定,银面上闪着日光,更显得空洞下的双目森森。 “王爷在教导个四岁的孩子以恶制恶?” 邱瑾瑜咽了咽口水,讪讪站起身,从前玲珑也不是没同他发过脾气,但他只觉得那时的她像只伸了毛茸茸爪子的猫儿,哄哄逗逗也就罢了。 可如今见过了她以公子凌的身份在战场上手起剑落,杀起敌兵来毫不手软的气势,又觉着她这利爪原是一直缩在绒毛之下的,不好惹。 邱瑾瑜此刻倒是体会到了,旁人说的惧内到底是什么滋味。 自家媳妇,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若是真叫她不悦了,麻烦的还是自个儿。 “没,没……凌兄,不过是玩笑之言。今日事能得以圆满解决,不是也仰仗了圣女威名么。” “圣女侠肝义胆,一身正气,人虽年幼,却知道路见不平当出手相助,还是凌兄教导有方。” 不疑看着邱瑾瑜撑着高大之躯,在玲珑面前竟端的是低声下气的姿态,皱着眉无奈摇头暗暗叹气。 爹爹原是吹牛的,明明他自个儿在娘面前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还夸口能保全旁人,看来求人不如求己。 心中计较清楚后,不疑仰起头,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软着嗓子说道。 “义父,我方才同阿叔们说的,是吓唬他们的。” “那蛊虫没什么毒性,不过就是会叫阿叔们拉两日肚子,把虫子拉出去就好了。” 不疑原以为如此说,娘亲便会宽纵他,也顺手给爹爹解了围,却不想玲珑语气越来越冷。 “那更是不该,你还年幼,怎可动辄满口诳语?” 邱瑾瑜见不疑绞着手指头垂低了头,硬着头皮近了玲珑身,拍了拍她肩膀。 “凌兄,本王已饿得眼前发黑了,可否寻个酒楼食肆,先填饱肚子?” “这都申时了,圣女应是也没用晚膳?不如一道前去?” 不疑喜上眉梢,又扬起小脸连连点头。 “我去我去!” 玲珑默许后,三人就近找了家酒楼,邱瑾瑜问掌柜的要了个雅间。 玲珑落座后便不发一言,那父子两人也不知道她在思虑什么,不敢贸然开口。 上菜的间隙,玲珑与小二耳语了两句,没过多一会儿功夫,小二便送来个托盘,上面还盖了条绸子。 “客官,您要的东西。” 小二走后,不疑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把从凳子上跃下,走到玲珑身畔扒着桌子看那东西。 “义父,这是什么宝贝?” 玲珑抬手一挥,绸布落地,上面竟赫然陈着一条戒尺。 不疑登时苦了脸,委屈巴巴问道。 “义父,你……又要打我啊……” 三人隔着一张月桌坐得远,邱瑾瑜见了戒尺,又听了不疑的话,险些一时情急之下蹿过去,屁股都抬起来了,又悄悄坐了回去。 玲珑的话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私自跑来昭阳,又独自跑上街头大肆喧闹,你自以为仗着会些不成气候的毒蛊之术,便可横行天下了?” “切莫忘了,你是个事事尚需由旁人照料的孩子。” “你如此肆意妄为,若是当真遇上了什么厉害的歹人,又当如何?” “你自己说,你该不该罚?” 不疑也知道这次犯的过错与往日里那些小打小闹不能相较,噘着嘴伸出了手,小声说道。 “孩儿知错,义父打便是了。” 玲珑也不迟疑,握起戒尺就要向不疑的手心落,却被骤然闪身过来的邱瑾瑜拦下。 玲珑抬头看向他,只见邱瑾瑜眉宇间聚了些怒气,愤愤说道。 “他做错了事,你好好同他讲清楚道理便是,圣女如此聪慧,又并非是不打不成的顽劣孩子。” 玲珑自若答道。 “这孩子唤我一声义父,我自是要好好教导他的。我们父女间事,王爷不该干涉。” 玲珑话毕,又作势要落尺,邱瑾瑜这回再耐不住性子,立着眉毛说道。 “不许打!实在要打,你就打我罢!什么你们父女,他明明是我的儿子,如何管教,我怎么就不能干涉了!” 许是这话吼得太有气势,玲珑同不疑都愣了,不疑呆呆看了邱瑾瑜半晌,咧开嘴哭着跑了过去,扑在了邱瑾瑜腿上。 邱瑾瑜也不由伏低身子把孩子搂进了怀里,足有不疑半个背大小的手掌柔缓的拍动着。 “爹在呢,爹说话算话,定护得住你。” 不疑哭了两鼻子,待到过了父子情深的冲动劲儿,低声在邱瑾瑜耳边说道。 “爹你舍身相救,孩儿感激,只是你这么一说,不就把咱们偷偷相会的事全说露馅了吗?” “娘若知晓我给她中了蛊,怕是真要打得我屁股开花,爹爹,你壮实,比我抗打,孩儿定铭记爹爹大恩。” 不疑说罢,自邱瑾瑜怀里钻了出来,又转而伏上了玲珑膝头,哀求道。 “娘,你要气就气不疑,别气爹爹,都是不疑不好,不疑只是个小娃娃,也没那么多心思,只盼爹娘早日和好,与我相认呐……” 邱瑾瑜僵着环在身前的双臂,缓缓抬起视线,见玲珑解了面具,一手抚着不疑脑袋,一手拄在桌上托着半边粉腮,正对着邱瑾瑜似笑非笑。 “王爷,菜要凉了,先吃几口垫垫,咱们再好好分说。” 第298章 再誓 “珑儿,此事说来也巧……不疑这孩子忧心你,央了个什么姑母带他来昭阳寻你。” “他找过来那时,正好见着你醉酒不省,还以为我是轻薄你的登徒子……” 即便眼前的是自己妻儿,即便邱瑾瑜脸皮再厚,说这些时脚趾头也忍不住一直抠着鞋底。 不疑深知这会儿只要不插嘴,便不会引火烧身,乖巧的坐在玲珑身畔捧着碗,玲珑夹什么,他便埋头吃什么。 玲珑淡着神色给不疑布了菜,又给邱瑾瑜盛了碗汤,后才自己夹了根青蔬放进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邱瑾瑜说得口干舌燥,单手端起碗喝了一口,被烫得咧了咧嘴,又放下碗小心着问道。 “珑儿,你在听我说话吗?” 不疑沉默着扒了许久的饭,暗中察言观色,凭他丰厚的经验能断定娘亲此时并非真的气恼。 他见邱瑾瑜应付得吃力,不免心中疑惑,按理说来,爹与娘相识相知得远比他要早要久,怎得却还没他对娘亲脾气的了解深厚? 玲珑也不搭茬,只是端了自己的汤碗,徐徐的吹凉了,递到邱瑾瑜面前。 “王爷还是那么莽撞,喝这碗,不烫嘴了。” 不疑抬起笑眼,试着在爹娘中间说和。 “娘,爹爹为什么叫你珑儿?娘也同不疑一样,有两个名字?” 玲珑浅浅勾起唇角。 “是。这是只有他能唤的小字。” 不疑给邱瑾瑜使了个眼色,又糯着嗓子同玲珑说。 “真好,在爹面前我不必做阿兰朵,娘也不必做公子凌,我们都能叫回自己的本名。” “娘,往后我们就与爹一直在一处,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玲珑放下筷子,半垂眼眸说道。 “我今日应承了你爹爹,往后凡事都要与他商量,不疑如今也懂事了,我便不能再事事代你们父子做主了。” “我不愿叫不疑也像少时的我一般,被身世亲情绑着,走一条自己不快活的路。” “此前你们父子分离,是情势所逼,现下你们既已经相认,不疑也多了条出路可选。” “不疑,你爹爹在夏兆国位高权重,你认祖归宗后,便是南枭王世子,不必再回魏国,也不用再扮女娃娃了。” “只是你若不再做魏国圣女,也就不能再在魏国随意出没,不能再见婆婆与小阿姐。” 邱瑾瑜搬着胯下凳子贴近母子二人,大喇喇的笑道。 “还做什么圣女,本来就不是个女娃,随爹一道回定安,比魏国那穷山恶水的好千百倍呢。” 这原是不疑做梦都盼着的一天,可一想到不再做阿兰朵,不能再回寨子,心里头就很是不舍。 “可,可我的蛊术还没学成……” 邱瑾瑜嗐了一声道:“还学什么蛊啊,爹教你学武,你那蛊虫再厉害,也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的东西。学好武功,往后才能保家卫国。” 不疑用力抿了抿嘴,仰头问玲珑。 “娘,那些偏远村寨的阿公们再入宫朝拜时若得知阿兰朵不在了,应是会伤怀的?” 玲珑点了点头。 “应是会的,魏国人大多迷信,他们奉阿兰朵为神女圣女,深信阿兰朵能给他们带去吉祥、繁荣、长寿。” 不疑似是很为难,东西也吃不下了,两手拄在凳子边缘垂头沉思了片刻,又同玲珑说道。 “娘,爹,孩儿想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做答复。今日出来,也没同二姑母招呼,他们许是在到处寻我呢。” 夫妻二人送不疑到了客栈,见着了急得直掉泪的周二娘,邱瑾瑜才恍然说道。 “原来他口中一直念叨的二姑母,就是你啊。” 周二娘见邱瑾瑜与玲珑一道送了不疑回来,神情松弛亲昵,眼中有化不开的浓情,猜出了七八分,当即同邱瑾瑜问了礼。 “周氏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玲珑扶了周二娘起身,又转身同邱瑾瑜说道。 “当年二娘也被一并带了出府,这几年我与不疑的起居都是她照料操持的。” “因着我们太过亲昵,东南那边儿也都传,说她是我的侍妾。” 周二娘捂嘴一笑:“公子惯会打趣奴家,先不说这个,小不疑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自己先回房了,可是又闯祸挨训了?” 玲珑凑近周二娘耳根低声解释:“他说他要自己想清楚,做个决定,应是能消停几日。” “我刚与王爷相认,应是会忙上几日,若有什么事,你遣人去夏兆军营中寻我。” 周二娘弯着眼梢笑得暧昧:“公子可真不害臊,还忙上几日……” 玲珑微红着脸咳了一声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要与他忙几日城里公事。” 一旁的邱瑾瑜听了玲珑方才说的玩笑话,又眼看着两人“打情骂俏”,俨然一幅风流公子在调戏美妇人的画面,不由出言催促。 “凌兄,本王还有要事欲与你商讨,趁早回营。” 夏兆王师扎营在昭阳城三里地之外,两人也不急着回去,牵着马迎着夕阳散起了步。 玲珑似是有心事,邱瑾瑜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今儿进城之前,不同我说,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玲珑这次履行了承诺,开口说的就是大实话。 “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孩子,从我们成亲不久,你就一直盼着这个孩子出世。” “生下他时,正是刚吞下罗信势力,借魏国之手重振旗鼓的关键时期。” “不疑天生金瞳,又碰巧赶上祥云凌空,我便借机把他送回了魏国,一是为着我分身乏术,如此才有人代我护他周全。” “二是为着……魏国闭塞,以为金眸女童便是凤凰转世,王令圣旨于他们而言,远不比圣女的一句话来得管用。” “我利用了不疑的威望,同魏王达成了协作,集举国多寨之力,练就了一支奇兵。” “我不同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万不愿叫自己的孩儿再受这样的委屈。” “我还当不疑仍守在东海边等我回去,我怕我同你说了,你便会不管不顾的抛下所有事,去东海见他认他。” “若我早知道他冒险跟来了昭阳,也不会再阻碍你们父子相认的,不过我确实没料到,你们两个竟是昨晚见过的……” 邱瑾瑜握了玲珑的手,有些急躁的把粗糙的手指探进了她的指缝。 “这不是孩子怕你揍他吗?不疑出生起我就没陪伴过他一日,他同我提的第一个要求,我总不能驳了。” “珑儿,我也不是有意瞒你的。” 玲珑抿唇轻笑:“王爷,看来咱们两个基础没打好,同心不疑的誓都发了两遭了,却还是因着种种事诓骗对方。” 邱瑾瑜举起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用漫着霞光的眼虔诚瞧着玲珑。 “这定是最后一次,往后不管是善意也好,不得已也罢,都不许再欺瞒彼此。” 邱瑾瑜说罢,落了一吻在玲珑手背上,玲珑也向着他倾了身子,吻在了另一侧邱瑾瑜的手背。 “一言为定。” 第298章 再誓 “珑儿,此事说来也巧……不疑这孩子忧心你,央了个什么姑母带他来昭阳寻你。” “他找过来那时,正好见着你醉酒不省,还以为我是轻薄你的登徒子……” 即便眼前的是自己妻儿,即便邱瑾瑜脸皮再厚,说这些时脚趾头也忍不住一直抠着鞋底。 不疑深知这会儿只要不插嘴,便不会引火烧身,乖巧的坐在玲珑身畔捧着碗,玲珑夹什么,他便埋头吃什么。 玲珑淡着神色给不疑布了菜,又给邱瑾瑜盛了碗汤,后才自己夹了根青蔬放进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邱瑾瑜说得口干舌燥,单手端起碗喝了一口,被烫得咧了咧嘴,又放下碗小心着问道。 “珑儿,你在听我说话吗?” 不疑沉默着扒了许久的饭,暗中察言观色,凭他丰厚的经验能断定娘亲此时并非真的气恼。 他见邱瑾瑜应付得吃力,不免心中疑惑,按理说来,爹与娘相识相知得远比他要早要久,怎得却还没他对娘亲脾气的了解深厚? 玲珑也不搭茬,只是端了自己的汤碗,徐徐的吹凉了,递到邱瑾瑜面前。 “王爷还是那么莽撞,喝这碗,不烫嘴了。” 不疑抬起笑眼,试着在爹娘中间说和。 “娘,爹爹为什么叫你珑儿?娘也同不疑一样,有两个名字?” 玲珑浅浅勾起唇角。 “是。这是只有他能唤的小字。” 不疑给邱瑾瑜使了个眼色,又糯着嗓子同玲珑说。 “真好,在爹面前我不必做阿兰朵,娘也不必做公子凌,我们都能叫回自己的本名。” “娘,往后我们就与爹一直在一处,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玲珑放下筷子,半垂眼眸说道。 “我今日应承了你爹爹,往后凡事都要与他商量,不疑如今也懂事了,我便不能再事事代你们父子做主了。” “我不愿叫不疑也像少时的我一般,被身世亲情绑着,走一条自己不快活的路。” “此前你们父子分离,是情势所逼,现下你们既已经相认,不疑也多了条出路可选。” “不疑,你爹爹在夏兆国位高权重,你认祖归宗后,便是南枭王世子,不必再回魏国,也不用再扮女娃娃了。” “只是你若不再做魏国圣女,也就不能再在魏国随意出没,不能再见婆婆与小阿姐。” 邱瑾瑜搬着胯下凳子贴近母子二人,大喇喇的笑道。 “还做什么圣女,本来就不是个女娃,随爹一道回定安,比魏国那穷山恶水的好千百倍呢。” 这原是不疑做梦都盼着的一天,可一想到不再做阿兰朵,不能再回寨子,心里头就很是不舍。 “可,可我的蛊术还没学成……” 邱瑾瑜嗐了一声道:“还学什么蛊啊,爹教你学武,你那蛊虫再厉害,也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的东西。学好武功,往后才能保家卫国。” 不疑用力抿了抿嘴,仰头问玲珑。 “娘,那些偏远村寨的阿公们再入宫朝拜时若得知阿兰朵不在了,应是会伤怀的?” 玲珑点了点头。 “应是会的,魏国人大多迷信,他们奉阿兰朵为神女圣女,深信阿兰朵能给他们带去吉祥、繁荣、长寿。” 不疑似是很为难,东西也吃不下了,两手拄在凳子边缘垂头沉思了片刻,又同玲珑说道。 “娘,爹,孩儿想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做答复。今日出来,也没同二姑母招呼,他们许是在到处寻我呢。” 夫妻二人送不疑到了客栈,见着了急得直掉泪的周二娘,邱瑾瑜才恍然说道。 “原来他口中一直念叨的二姑母,就是你啊。” 周二娘见邱瑾瑜与玲珑一道送了不疑回来,神情松弛亲昵,眼中有化不开的浓情,猜出了七八分,当即同邱瑾瑜问了礼。 “周氏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玲珑扶了周二娘起身,又转身同邱瑾瑜说道。 “当年二娘也被一并带了出府,这几年我与不疑的起居都是她照料操持的。” “因着我们太过亲昵,东南那边儿也都传,说她是我的侍妾。” 周二娘捂嘴一笑:“公子惯会打趣奴家,先不说这个,小不疑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自己先回房了,可是又闯祸挨训了?” 玲珑凑近周二娘耳根低声解释:“他说他要自己想清楚,做个决定,应是能消停几日。” “我刚与王爷相认,应是会忙上几日,若有什么事,你遣人去夏兆军营中寻我。” 周二娘弯着眼梢笑得暧昧:“公子可真不害臊,还忙上几日……” 玲珑微红着脸咳了一声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要与他忙几日城里公事。” 一旁的邱瑾瑜听了玲珑方才说的玩笑话,又眼看着两人“打情骂俏”,俨然一幅风流公子在调戏美妇人的画面,不由出言催促。 “凌兄,本王还有要事欲与你商讨,趁早回营。” 夏兆王师扎营在昭阳城三里地之外,两人也不急着回去,牵着马迎着夕阳散起了步。 玲珑似是有心事,邱瑾瑜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今儿进城之前,不同我说,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玲珑这次履行了承诺,开口说的就是大实话。 “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孩子,从我们成亲不久,你就一直盼着这个孩子出世。” “生下他时,正是刚吞下罗信势力,借魏国之手重振旗鼓的关键时期。” “不疑天生金瞳,又碰巧赶上祥云凌空,我便借机把他送回了魏国,一是为着我分身乏术,如此才有人代我护他周全。” “二是为着……魏国闭塞,以为金眸女童便是凤凰转世,王令圣旨于他们而言,远不比圣女的一句话来得管用。” “我利用了不疑的威望,同魏王达成了协作,集举国多寨之力,练就了一支奇兵。” “我不同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万不愿叫自己的孩儿再受这样的委屈。” “我还当不疑仍守在东海边等我回去,我怕我同你说了,你便会不管不顾的抛下所有事,去东海见他认他。” “若我早知道他冒险跟来了昭阳,也不会再阻碍你们父子相认的,不过我确实没料到,你们两个竟是昨晚见过的……” 邱瑾瑜握了玲珑的手,有些急躁的把粗糙的手指探进了她的指缝。 “这不是孩子怕你揍他吗?不疑出生起我就没陪伴过他一日,他同我提的第一个要求,我总不能驳了。” “珑儿,我也不是有意瞒你的。” 玲珑抿唇轻笑:“王爷,看来咱们两个基础没打好,同心不疑的誓都发了两遭了,却还是因着种种事诓骗对方。” 邱瑾瑜举起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用漫着霞光的眼虔诚瞧着玲珑。 “这定是最后一次,往后不管是善意也好,不得已也罢,都不许再欺瞒彼此。” 邱瑾瑜说罢,落了一吻在玲珑手背上,玲珑也向着他倾了身子,吻在了另一侧邱瑾瑜的手背。 “一言为定。” 第299章 坦荡兄弟 此后的几日,在对昭阳了若指掌的公子凌主持之下,开始了针对于昭阳城及周边村镇的清查。 战乱五年,乾天军疲于征兵夺权,为敛财给不少官员富户都扣了不服管制,心向前朝的帽子,杀了不少人。 除却衣食住行相关的商户、供他们自己取乐的青楼外,不少学堂、茶肆、书坊、瓷器丝绸坊都荒废了。 当年富丽奢靡名满天下的昭阳,如今也只徒留了个华贵的空壳,内里至少衰退了百年。 玲珑欲从清查人口入手,把有房屋的坐地户与流民都清算出个数目,重新开启衙门,能拿得出房契地契的,便先发张临时户籍,记录入册。 那些无人认领的房屋耕地,先由军方回收统管,待到夏兆派遣的官员到了昭阳,也不至于对着烂摊子焦头烂额。 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十分麻烦琐碎,昭阳即便今时落魄了,人口也仍在数十万数。 邱瑾瑜麾下都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武将,除却葛少奇外,还有十几个素日里掌管军中杂务的军官,都被邱瑾瑜调集到了一处,协助玲珑操办此事。 从前在王府时,玲珑若是要处理府上事务,邱瑾瑜大多是会躲出去的。 他嫌这些事太琐碎,听着就心烦。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两人久别重聚,又开释了心结,天下初定,曾隔在他们中间难以跨越的万水千山也再构不成阻碍,邱瑾瑜只想整日守着她,寸步不离。 若放在从前,玲珑自当是以正事为重的,她拎得可比邱瑾瑜清楚。 这些事都是不得不做的,尽早料理好,他们便能早日回京面圣,早日平息东海之乱。 待到西州、南魏的事都得了着落,他们才能全无后顾之忧的相守,卸下那些担子,一心一意的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只是这次,玲珑却发现她很难持得住心思。 大伙齐聚一堂,由玲珑带着把将士们走访记下各家各户的人名性别誊写入册,重新写了户籍单子,盖上邱瑾瑜的官印,再分发下去,便可算是夏兆王军认定的昭阳城居民了,可凭户籍单子定期到衙门领取助百姓恢复生计的物资。 这事刚刚开展,大伙难免有些手生,少不了对着玲珑问这问那,是以只得都挤在衙门大堂里办公。 邱瑾瑜闲着也是闲着,又不舍得玲珑,就自告奋勇也来帮衬。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刚成亲时两人也没觉着能腻乎到这般程度。 现下与十几个军官共处一室,还得扮着兄友弟恭的假象,也不知怎么反叫他们二人更觉心痒难耐,就连偷偷对视一眼都要脸热心跳好一会儿。 玲珑的位子正是在从前大理寺丞审案时坐的位子,这位子原是给邱瑾瑜坐的,他们“兄弟”二人当着众人面互相推辞了好一会儿,玲珑最后还是被邱瑾瑜拉着手拽了上去。 邱瑾瑜自个儿,则是坐在了一侧刑名师爷的座上。 每每相视,嘴角便不能自持的上挑,而两人头顶与两侧漆黑梁柱上挂的匾,堂而皇之写的却是: 「明镜高悬」 「光明磊落」 「襟怀坦白」 玲珑原以为,她是思念邱瑾瑜太久了,才一时收不住自己情绪。 哪知却是切实体会了一遭当年没体会过的少女怀春,就连瞧他一眼,都要欢喜许久。 “你帮我瞅瞅,这写的啥字儿啊,跟狗爬的似的,还有这个,‘此前从事收粪水泔水’,这贩粪水,该是归到工还是农啊?” 另一人也在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忙得焦头烂额,摆了摆手道。 “你问公子去,我没功夫帮衬你。” 那人持着两页纸,刚上了台阶,抬头见着的便是邱瑾瑜的冷眼,正上下不停打量着他。 “又来问?你自己那脑袋长了是做什么的?公子这儿也忙着呢,叫你们来帮手,你们反事事都要来劳烦他?” 那人讪讪拱了拱手,想着王爷坐这儿跟尊门神似的,闯不过索性算了,又听玲珑出言道。 “不打紧的,王爷,叫他过来,落籍这事若是留了错处,往后麻烦更甚,几位大人小心仔细些自是好的。” 邱瑾瑜拄着下巴,看着玲珑悉心同那军官讲述道理,此时虽有面具遮挡着她大半张脸,却仍是觉着赏心悦目。 尤其是那如同玉雕一般的小巧下巴尖,在纸张上轻盈划动的纤纤玉指,刻意压低却清澈柔缓的嗓音。 看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开始暗中磨搓起拇指食指的指腹,端起茶盏灌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头。 问话的人小心翼翼的从邱瑾瑜身侧走了回去,他也立时掀了桌上写了一半的户籍纸,走到玲珑案边,一手搭在玲珑椅背上,一手拄在案边,伏下身子把她半圈在了自己胸膛间。 “凌兄帮本王看看,这纸户籍,本王写得好是不好。” 被邱瑾瑜的体热笼罩,玲珑耳根发烫,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了他眼底的灼人情意,才抿着嘴角去拿他按在掌下的纸张。 “别闹,松手,我给你看看。” 玲珑小声说了话,邱瑾瑜才抬起大手。 玲珑两手捧着户纸,看邱瑾瑜写得还算认真,颇觉欣慰,看来他也并非是只坐在那儿对着她抛媚眼,还是干了些正事的。 “王爷的字好看,像行书,又略有不同,挥洒自如,又不失方正,一如王爷的人一般,正直果敢。” 邱瑾瑜朗笑说道。 “凌兄夸赞,本王不敢当,倒是这一处,本王觉着是不是写得太过啰嗦了……” 邱瑾瑜借着说话的功夫同玲珑凑得越来越近,用户籍纸挡在两人面前,哑着嗓子低声在玲珑耳畔说道。 “什么时候回?坐不住了,我命人把宫里的温泉池子清理出来了,想邀凌兄一道去泡泡,松松筋骨。” 玲珑握紧了拳头,心头剧跳不止,忽而水眸一横,一掌推在了邱瑾瑜脸上,尔后便见着方才来问话的那军官又折返了回来。 邱瑾瑜被推了个趔趄,站定步子见那人去而复返,对着空中踢了一脚。 “还来?滚蛋!就属你问得最多。” 军官被吓得险些跌下台阶去,只得悻悻走了,玲珑剜了邱瑾瑜一眼,起身理了理衣袍上的褶子。 “凌去净个手洗把脸,王爷若是想去泡泉,便自个儿去,整理户籍一事非同小可,耽误不得。” 邱瑾瑜看着玲珑背影,啧了一声又喊道。 “凌兄等等,本王与你同去。” 第299章 坦荡兄弟 此后的几日,在对昭阳了若指掌的公子凌主持之下,开始了针对于昭阳城及周边村镇的清查。 战乱五年,乾天军疲于征兵夺权,为敛财给不少官员富户都扣了不服管制,心向前朝的帽子,杀了不少人。 除却衣食住行相关的商户、供他们自己取乐的青楼外,不少学堂、茶肆、书坊、瓷器丝绸坊都荒废了。 当年富丽奢靡名满天下的昭阳,如今也只徒留了个华贵的空壳,内里至少衰退了百年。 玲珑欲从清查人口入手,把有房屋的坐地户与流民都清算出个数目,重新开启衙门,能拿得出房契地契的,便先发张临时户籍,记录入册。 那些无人认领的房屋耕地,先由军方回收统管,待到夏兆派遣的官员到了昭阳,也不至于对着烂摊子焦头烂额。 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十分麻烦琐碎,昭阳即便今时落魄了,人口也仍在数十万数。 邱瑾瑜麾下都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武将,除却葛少奇外,还有十几个素日里掌管军中杂务的军官,都被邱瑾瑜调集到了一处,协助玲珑操办此事。 从前在王府时,玲珑若是要处理府上事务,邱瑾瑜大多是会躲出去的。 他嫌这些事太琐碎,听着就心烦。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两人久别重聚,又开释了心结,天下初定,曾隔在他们中间难以跨越的万水千山也再构不成阻碍,邱瑾瑜只想整日守着她,寸步不离。 若放在从前,玲珑自当是以正事为重的,她拎得可比邱瑾瑜清楚。 这些事都是不得不做的,尽早料理好,他们便能早日回京面圣,早日平息东海之乱。 待到西州、南魏的事都得了着落,他们才能全无后顾之忧的相守,卸下那些担子,一心一意的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只是这次,玲珑却发现她很难持得住心思。 大伙齐聚一堂,由玲珑带着把将士们走访记下各家各户的人名性别誊写入册,重新写了户籍单子,盖上邱瑾瑜的官印,再分发下去,便可算是夏兆王军认定的昭阳城居民了,可凭户籍单子定期到衙门领取助百姓恢复生计的物资。 这事刚刚开展,大伙难免有些手生,少不了对着玲珑问这问那,是以只得都挤在衙门大堂里办公。 邱瑾瑜闲着也是闲着,又不舍得玲珑,就自告奋勇也来帮衬。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刚成亲时两人也没觉着能腻乎到这般程度。 现下与十几个军官共处一室,还得扮着兄友弟恭的假象,也不知怎么反叫他们二人更觉心痒难耐,就连偷偷对视一眼都要脸热心跳好一会儿。 玲珑的位子正是在从前大理寺丞审案时坐的位子,这位子原是给邱瑾瑜坐的,他们“兄弟”二人当着众人面互相推辞了好一会儿,玲珑最后还是被邱瑾瑜拉着手拽了上去。 邱瑾瑜自个儿,则是坐在了一侧刑名师爷的座上。 每每相视,嘴角便不能自持的上挑,而两人头顶与两侧漆黑梁柱上挂的匾,堂而皇之写的却是: 「明镜高悬」 「光明磊落」 「襟怀坦白」 玲珑原以为,她是思念邱瑾瑜太久了,才一时收不住自己情绪。 哪知却是切实体会了一遭当年没体会过的少女怀春,就连瞧他一眼,都要欢喜许久。 “你帮我瞅瞅,这写的啥字儿啊,跟狗爬的似的,还有这个,‘此前从事收粪水泔水’,这贩粪水,该是归到工还是农啊?” 另一人也在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忙得焦头烂额,摆了摆手道。 “你问公子去,我没功夫帮衬你。” 那人持着两页纸,刚上了台阶,抬头见着的便是邱瑾瑜的冷眼,正上下不停打量着他。 “又来问?你自己那脑袋长了是做什么的?公子这儿也忙着呢,叫你们来帮手,你们反事事都要来劳烦他?” 那人讪讪拱了拱手,想着王爷坐这儿跟尊门神似的,闯不过索性算了,又听玲珑出言道。 “不打紧的,王爷,叫他过来,落籍这事若是留了错处,往后麻烦更甚,几位大人小心仔细些自是好的。” 邱瑾瑜拄着下巴,看着玲珑悉心同那军官讲述道理,此时虽有面具遮挡着她大半张脸,却仍是觉着赏心悦目。 尤其是那如同玉雕一般的小巧下巴尖,在纸张上轻盈划动的纤纤玉指,刻意压低却清澈柔缓的嗓音。 看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开始暗中磨搓起拇指食指的指腹,端起茶盏灌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头。 问话的人小心翼翼的从邱瑾瑜身侧走了回去,他也立时掀了桌上写了一半的户籍纸,走到玲珑案边,一手搭在玲珑椅背上,一手拄在案边,伏下身子把她半圈在了自己胸膛间。 “凌兄帮本王看看,这纸户籍,本王写得好是不好。” 被邱瑾瑜的体热笼罩,玲珑耳根发烫,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了他眼底的灼人情意,才抿着嘴角去拿他按在掌下的纸张。 “别闹,松手,我给你看看。” 玲珑小声说了话,邱瑾瑜才抬起大手。 玲珑两手捧着户纸,看邱瑾瑜写得还算认真,颇觉欣慰,看来他也并非是只坐在那儿对着她抛媚眼,还是干了些正事的。 “王爷的字好看,像行书,又略有不同,挥洒自如,又不失方正,一如王爷的人一般,正直果敢。” 邱瑾瑜朗笑说道。 “凌兄夸赞,本王不敢当,倒是这一处,本王觉着是不是写得太过啰嗦了……” 邱瑾瑜借着说话的功夫同玲珑凑得越来越近,用户籍纸挡在两人面前,哑着嗓子低声在玲珑耳畔说道。 “什么时候回?坐不住了,我命人把宫里的温泉池子清理出来了,想邀凌兄一道去泡泡,松松筋骨。” 玲珑握紧了拳头,心头剧跳不止,忽而水眸一横,一掌推在了邱瑾瑜脸上,尔后便见着方才来问话的那军官又折返了回来。 邱瑾瑜被推了个趔趄,站定步子见那人去而复返,对着空中踢了一脚。 “还来?滚蛋!就属你问得最多。” 军官被吓得险些跌下台阶去,只得悻悻走了,玲珑剜了邱瑾瑜一眼,起身理了理衣袍上的褶子。 “凌去净个手洗把脸,王爷若是想去泡泉,便自个儿去,整理户籍一事非同小可,耽误不得。” 邱瑾瑜看着玲珑背影,啧了一声又喊道。 “凌兄等等,本王与你同去。” 第300章 郭昂顿悟 后堂转角处,两个结伴上茅厕的提着裤子扯着闲话。 “我见着王爷与公子往这边来了许久了,怎得没在此处?” “我还当王爷与公子双双吃坏了肚子,哎,你说,像公子那般的斯文人,怎么就与咱们王爷性情那般相投呢?我瞧着两人处得同亲兄弟似的。” “这事我可不敢苟同,我倒觉着,王爷同公子有些怪异,你说会不会是……” “战事打久了,成了断袖了?” “我看你是嫌活得久了,这话可不兴乱说,都说王爷爱妻如命,几位将军都是亲眼见过的,哪里会染上这种癖好。” “况且我听人说,前日在街上有人瞧见,公子的义女追来昭阳了,客栈还住着他在东海的侍妾。” “兴许那义女,就是公子同那侍妾所生的,只不过那侍妾比公子大上不少,怕传出去不好听,误了以后议亲,才谎称是义女的。” “想不到公子那般清风霁月的人物,也有这等风流韵事啊……” 直到两个嚼舌根子的走远了,匿在后墙根下的两人才缓缓探出头来。 玲珑脖子上挂着面具,双唇红肿,面色含春,扒着墙角催促。 “他们走了,王爷,我们出去。” 邱瑾瑜拦腰把人又搂了回去,贴着玲珑颈后喘着粗气道。 “人既走了,又急着出去做什么,再亲会。” 玲珑捉了他欲向自己衣襟里探的手推拒。 “不成,今日若不督促着他们把公事加紧办妥,日日堆积下去,我们几时才能动身离开昭阳。” “况且我们都出来这么许久了,你没听那两人已开始起疑了么……” 邱瑾瑜烦躁的咬了咬牙。 “一群大男人,背后却如同三姑六婆似的传你我的闲话,若不是指望着他们做活,我非把方才那两个提出去打几棍子不可。” 玲珑转身安抚着吻了吻他脸侧。 “你我确实该收敛些了,这话传出去实在难听。” 邱瑾瑜隔着衣裳摸了摸玲珑勒得平坦的前胸,郁郁说道。 “我自己的媳妇,想摸上一把还得寻来个无人处,当真憋屈。” 玲珑眼中一动,贴近邱瑾瑜耳根。 “今晚我去寻你……” 邱瑾瑜闻言虎躯一震,愣神的功夫,怀里一空,见着玲珑一边覆着面具理着发髻边快步走了,也握了握拳带着笑意跟了上去。 这见缝插针忙里偷腥的情趣,倒是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邱瑾瑜便觉得吃不消了。 自打不疑给玲珑中了那什劳子情蛊后,玲珑一改从前的保守迟钝,在这事上热忱得很。 前几日邱瑾瑜还觉得乐在其中,只是玲珑每晚夜深后来他房中,都是待到几近天明才走。 玲珑不戴面具时,是肉眼可见的越发娇媚,精神焕发,可邱瑾瑜白日里却是哈欠连天,无精打采。 这晚邱瑾瑜把自己梳洗干净了,躺在榻上静候着子时一刻玲珑前来赴约,几度险些睡过去。 邱瑾瑜叫郭昂去给他打了几桶凉水,又备了一浴桶的热水,凉水用来醒神,热水用以后半夜与玲珑一道净身。 郭昂日夜跟着邱瑾瑜,即便邱瑾瑜同玲珑刻意收了声音,也阻不住床榻每晚发出的吱呀声响,郭昂同几个值守的暗卫对此事已经心照不宣,每日当差当得如同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 郭昂想着这事不光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自己任劳任怨的跑了几趟,抹了把脸问道。 “王爷,这些可够用了?” 邱瑾瑜费力的掀着眼皮看了看,点了点头。 郭昂想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出言劝道。 “王爷,属下实在想不明白,当年王妃被掳走,您心神俱伤,足见你们情意有多深厚。” “这公子凌同月苗人那般亲近,许是王妃之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就算说他与咱们王府有仇也不为过。” “虽然他在战场上救了咱们,但……王爷也不该就此将王妃忘在脑后,与此人……与此人行这等不伦之事。” “此事终究有违阴阳伦理,属下斗胆求王爷,趁早与这公子凌断了干净,重归正道。” “叫魏国人尽早把王妃送回来,念雪她们姐妹几人,还日日盼着与王妃重聚呢。” 邱瑾瑜的瞌睡倒是被郭昂这几句话说没了,竭力憋着笑装作听得认真。 “你是委婉着说本王昏了头了,沾上了龙阳便把发妻抛诸脑后了?” 郭昂撇过头,愤愤说道。 “属下不敢。” “王爷又在拿旁人寻开心了?” 一道轻盈的脚步自房顶落了地,玲珑转身进门,烛火登时照亮了她的容颜,郭昂只见着她持着淡淡笑意开口说道。 “许久不见了,郭昂,念雪她们,一切可好?” 郭昂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巴,愣了片刻单膝跪地,动容着抱拳唤道。 “王妃?您怎会在此……” 郭昂细看之下,才惊觉玲珑穿着的正是公子凌的衣裳,扭头看了看在一旁笑意吟吟瞧热闹的王爷,又呆愣着看回玲珑。 玲珑虚扶了他一把,开口解释。 “此前多有不便,不能与你们相认,也怕知晓此事的人多了,秘密便藏不住了,瞒了你们,害你们为王爷忧心了。” 玲珑同郭昂叙了会话,听她问起王府中人境况,摸着后脑腼腆着笑道。 “之前乾天军四处拦截我们粮草书信,上次与念雪通信也足有三个月了,现在好了,明日我便再修书与她,告诉他们王妃回来了,他们定是要欢喜疯了!” “那我就不搅扰王爷与王妃说话了,王爷,方才是属下误会您了。” 邱瑾瑜坐在一旁拄着下巴昏昏欲睡,闻言才恍然道。 “这就走了?你与王妃也许久没见了,多陪她聊会。” 郭昂看了看天色。 “时候不早了,属下去把周围的人散了。” 说罢他又凑近邱瑾瑜身边低声说道。 “王爷,属下听说,遇仙楼有一道远近驰名的羹汤,于咱们男子而言最是补身,明日属下就去采办回来。” 第300章 郭昂顿悟 后堂转角处,两个结伴上茅厕的提着裤子扯着闲话。 “我见着王爷与公子往这边来了许久了,怎得没在此处?” “我还当王爷与公子双双吃坏了肚子,哎,你说,像公子那般的斯文人,怎么就与咱们王爷性情那般相投呢?我瞧着两人处得同亲兄弟似的。” “这事我可不敢苟同,我倒觉着,王爷同公子有些怪异,你说会不会是……” “战事打久了,成了断袖了?” “我看你是嫌活得久了,这话可不兴乱说,都说王爷爱妻如命,几位将军都是亲眼见过的,哪里会染上这种癖好。” “况且我听人说,前日在街上有人瞧见,公子的义女追来昭阳了,客栈还住着他在东海的侍妾。” “兴许那义女,就是公子同那侍妾所生的,只不过那侍妾比公子大上不少,怕传出去不好听,误了以后议亲,才谎称是义女的。” “想不到公子那般清风霁月的人物,也有这等风流韵事啊……” 直到两个嚼舌根子的走远了,匿在后墙根下的两人才缓缓探出头来。 玲珑脖子上挂着面具,双唇红肿,面色含春,扒着墙角催促。 “他们走了,王爷,我们出去。” 邱瑾瑜拦腰把人又搂了回去,贴着玲珑颈后喘着粗气道。 “人既走了,又急着出去做什么,再亲会。” 玲珑捉了他欲向自己衣襟里探的手推拒。 “不成,今日若不督促着他们把公事加紧办妥,日日堆积下去,我们几时才能动身离开昭阳。” “况且我们都出来这么许久了,你没听那两人已开始起疑了么……” 邱瑾瑜烦躁的咬了咬牙。 “一群大男人,背后却如同三姑六婆似的传你我的闲话,若不是指望着他们做活,我非把方才那两个提出去打几棍子不可。” 玲珑转身安抚着吻了吻他脸侧。 “你我确实该收敛些了,这话传出去实在难听。” 邱瑾瑜隔着衣裳摸了摸玲珑勒得平坦的前胸,郁郁说道。 “我自己的媳妇,想摸上一把还得寻来个无人处,当真憋屈。” 玲珑眼中一动,贴近邱瑾瑜耳根。 “今晚我去寻你……” 邱瑾瑜闻言虎躯一震,愣神的功夫,怀里一空,见着玲珑一边覆着面具理着发髻边快步走了,也握了握拳带着笑意跟了上去。 这见缝插针忙里偷腥的情趣,倒是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邱瑾瑜便觉得吃不消了。 自打不疑给玲珑中了那什劳子情蛊后,玲珑一改从前的保守迟钝,在这事上热忱得很。 前几日邱瑾瑜还觉得乐在其中,只是玲珑每晚夜深后来他房中,都是待到几近天明才走。 玲珑不戴面具时,是肉眼可见的越发娇媚,精神焕发,可邱瑾瑜白日里却是哈欠连天,无精打采。 这晚邱瑾瑜把自己梳洗干净了,躺在榻上静候着子时一刻玲珑前来赴约,几度险些睡过去。 邱瑾瑜叫郭昂去给他打了几桶凉水,又备了一浴桶的热水,凉水用来醒神,热水用以后半夜与玲珑一道净身。 郭昂日夜跟着邱瑾瑜,即便邱瑾瑜同玲珑刻意收了声音,也阻不住床榻每晚发出的吱呀声响,郭昂同几个值守的暗卫对此事已经心照不宣,每日当差当得如同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 郭昂想着这事不光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自己任劳任怨的跑了几趟,抹了把脸问道。 “王爷,这些可够用了?” 邱瑾瑜费力的掀着眼皮看了看,点了点头。 郭昂想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出言劝道。 “王爷,属下实在想不明白,当年王妃被掳走,您心神俱伤,足见你们情意有多深厚。” “这公子凌同月苗人那般亲近,许是王妃之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就算说他与咱们王府有仇也不为过。” “虽然他在战场上救了咱们,但……王爷也不该就此将王妃忘在脑后,与此人……与此人行这等不伦之事。” “此事终究有违阴阳伦理,属下斗胆求王爷,趁早与这公子凌断了干净,重归正道。” “叫魏国人尽早把王妃送回来,念雪她们姐妹几人,还日日盼着与王妃重聚呢。” 邱瑾瑜的瞌睡倒是被郭昂这几句话说没了,竭力憋着笑装作听得认真。 “你是委婉着说本王昏了头了,沾上了龙阳便把发妻抛诸脑后了?” 郭昂撇过头,愤愤说道。 “属下不敢。” “王爷又在拿旁人寻开心了?” 一道轻盈的脚步自房顶落了地,玲珑转身进门,烛火登时照亮了她的容颜,郭昂只见着她持着淡淡笑意开口说道。 “许久不见了,郭昂,念雪她们,一切可好?” 郭昂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巴,愣了片刻单膝跪地,动容着抱拳唤道。 “王妃?您怎会在此……” 郭昂细看之下,才惊觉玲珑穿着的正是公子凌的衣裳,扭头看了看在一旁笑意吟吟瞧热闹的王爷,又呆愣着看回玲珑。 玲珑虚扶了他一把,开口解释。 “此前多有不便,不能与你们相认,也怕知晓此事的人多了,秘密便藏不住了,瞒了你们,害你们为王爷忧心了。” 玲珑同郭昂叙了会话,听她问起王府中人境况,摸着后脑腼腆着笑道。 “之前乾天军四处拦截我们粮草书信,上次与念雪通信也足有三个月了,现在好了,明日我便再修书与她,告诉他们王妃回来了,他们定是要欢喜疯了!” “那我就不搅扰王爷与王妃说话了,王爷,方才是属下误会您了。” 邱瑾瑜坐在一旁拄着下巴昏昏欲睡,闻言才恍然道。 “这就走了?你与王妃也许久没见了,多陪她聊会。” 郭昂看了看天色。 “时候不早了,属下去把周围的人散了。” 说罢他又凑近邱瑾瑜身边低声说道。 “王爷,属下听说,遇仙楼有一道远近驰名的羹汤,于咱们男子而言最是补身,明日属下就去采办回来。” 第301章 选择 城中诸事紧锣密鼓的开展了几日,初见了些成效,昭阳百姓对夏兆王军越发信任。 这几年间世道乱,城中自然也出了不少趁乱行恶的歹人,欺行霸市的奸商,不少百姓遭了欺辱。 如今衙门重新开启,起初也没什么人敢来伸冤,后来是一个被人强占了田庄的老汉先行击鼓鸣了冤,夺回了祖产。 城中百姓见南枭王愿为他们做主,受了冤屈的人便开始陆续登了门。 管理户籍这事于邱瑾瑜而言终究太过枯燥,这下有了这门差事,他倒是也乐得惩恶扬善,便当起了青天大老爷的差事。 一连惩治了几个恶霸,百姓口口相传之下,没几日衙门口便呈了门庭若市之相。 葛少奇被迫做起了状师,整日坐在大门处奋笔疾书,为前来喊冤的百姓撰写状纸,再排着队进去同邱瑾瑜诉苦。 邱瑾瑜在太师椅上支着一腿,揪着眉头边读状纸,边听堂下妇人哭诉,弄清楚前因后果后也有些气不过,刚欲抡起巴掌拍桌子,又顿了一顿抄起了一旁的惊堂木敲了一响。 “岂有此理,李霁,你速速带人去把她说的这小子给本王缉拿回来,本王倒是要当面问问清楚,此事到底当不当真!” 几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如今临时做起了捕快的活计,倒是也不含糊,拎了挎刀二话没说就冲了出去。 忙了一整日,夫妻二人坐在一处用晚膳的时候,天已黑透了。 邱瑾瑜喋喋不休的同玲珑讲述着近日里遇上的案情,愤愤说道。 “我这辈子最恨欺凌弱小之辈,能亲手处置这些个混账,真是痛快。” “珑儿,你觉着我这判官,做得可还像样?” 玲珑掏出帕子给他擦了嘴角沾的饭粒,诚挚言道。 “从前季管事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也偶尔会拿出来揣度一番。” “我下令放铄城难民入定安时,季管事劝我,这天底下的苦厄度是度不尽的,若是为了救济旁人牵累了自个儿,实是犯不上。” “这话原是没什么毛病的,倘若他们不是我的子民,我或是也不会冒着触怒王爷危及自身的风险,伸出援手。” “我生长在皇宫之中,几乎每次去请安,都能撞见雍王残害宫人,我也一向为明哲保身,假作不见。” “但与王爷相知之后,听王爷说了旧事,我却明白了。” “王爷之所以能造就一支史无前例的农民兵,便是因着王爷的侠骨热肠,救下乘风,为郭昂报了血仇,鼓励几个将军奋起反抗……” “王爷嫉恶如仇,若遇不平事绝不袖手旁观,以诚待人,才有如今上下一心,战时行军有素,闲时淳朴敦厚的正义之师。” “王爷虽不善言辞,但所思所为,当为凌之楷模。” “若世间多得是王爷这样的好男儿,又何愁度不尽苦厄?” 邱瑾瑜同玲珑细说今日办了多少案子,的确是想听她两句夸赞,却没成想她夸得这么彻底,反倒有些脸热了。 “珑儿,叫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从前也总拍我的马屁哄我开怀,但如今你这拍得有点过了啊。” 玲珑抚着邱瑾瑜脸侧,笑眼盈盈不掩爱意。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王爷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邱瑾瑜握了她的手,夫妻俩正当眼神拉丝之际,勒乌来报了信,说是圣女来了。 不疑进门就嘟着嘴鼓着腮帮子,叫人很难不发现他不高兴。 这次也没见了爹娘就雀跃着扑上来,反倒是站定在进门处,双手交叉于胸前,规矩且生疏的行了个礼。 “孩儿有礼。” 邱瑾瑜见状乐了:“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小朵儿不悦了?” 不疑憋了半晌的正经霎时破了功,走到两人面前扭着小腰跺了跺脚。 “什么小朵儿!是阿兰朵,爹爹怎得把人家的名字唤得那么俗气!” 邱瑾瑜笑着一把把他拉进了怀里,看他气得小脸通红出言哄慰。 “好好好,是爹土,叫错了咱们不疑的小名儿。” 不疑闻言沉了沉脸色,正经的扶着邱瑾瑜两个膝头挺直了腰杆说道。 “不是小名。” “爹,娘,我想清楚了,阿兰朵是我,不疑也是我,我不想为了做世子放弃阿兰朵这个名字。” “如果做了世子,就不能再回寨子,不能再见外太公,不能再见婆婆,我不愿意。” 邱瑾瑜闻言就急了,玲珑按住了他胳膊摇了摇头,又沉吟了片刻同不疑说道。 “不疑,你可知晓,放弃世子之位,意味着什么?” 不疑点了点头。 “我问过二姑母世子是做什么的了,不就是能承袭爹爹的爵位封地吗?我又不稀罕。” “我不做世子,却仍能做爹娘的孩儿,往后娘亲生了弟弟,去坐那世子之位,不也是一样的?” “世子并非非我不可,可圣女却只有阿兰朵能做得。” “外太公说了,各寨的族长阿公们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后因着年年朝拜阿兰朵才渐渐熟识起来,各个寨子间也愿意走货来往了。” “阿兰朵出身月苗,现下魏国各地也不再轻视月苗族人了。” “娘,圣女可以游历四方,孩儿也能承欢爹娘膝下的,到时我学好蛊术,爹娘又能授我武艺,我有这些本事,往后也能护佑更多更多的人。” “况且……巫医说,外太公的身子,撑不了几年了,我还想回去多陪陪他。” 玲珑探出一手去,摸了摸不疑的脑袋。 玲珑始终不能释怀魏王以母后终身换取国之安定的事,她护魏国,也是图了魏国的兵力与各类秘术,况且那里毕竟是母后故土,有她热爱的如画美景,有她住过的寝宫,有她爱恋过的人。 不疑自小长在那里,魏王许是因为觉得亏欠母后和玲珑,也许是觉着不疑的金瞳能助他巩固皇权,他一直待不疑十分宠溺,不疑与他的感情也很是深厚。 魏王命不久矣,这事玲珑心中一直有数。 邱瑾瑜听了孩子一席话,也渐渐从急躁中平复了心绪,由衷同玲珑夸赞道。 “不疑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这既是他的心愿,那我也不拦了。” 第301章 选择 城中诸事紧锣密鼓的开展了几日,初见了些成效,昭阳百姓对夏兆王军越发信任。 这几年间世道乱,城中自然也出了不少趁乱行恶的歹人,欺行霸市的奸商,不少百姓遭了欺辱。 如今衙门重新开启,起初也没什么人敢来伸冤,后来是一个被人强占了田庄的老汉先行击鼓鸣了冤,夺回了祖产。 城中百姓见南枭王愿为他们做主,受了冤屈的人便开始陆续登了门。 管理户籍这事于邱瑾瑜而言终究太过枯燥,这下有了这门差事,他倒是也乐得惩恶扬善,便当起了青天大老爷的差事。 一连惩治了几个恶霸,百姓口口相传之下,没几日衙门口便呈了门庭若市之相。 葛少奇被迫做起了状师,整日坐在大门处奋笔疾书,为前来喊冤的百姓撰写状纸,再排着队进去同邱瑾瑜诉苦。 邱瑾瑜在太师椅上支着一腿,揪着眉头边读状纸,边听堂下妇人哭诉,弄清楚前因后果后也有些气不过,刚欲抡起巴掌拍桌子,又顿了一顿抄起了一旁的惊堂木敲了一响。 “岂有此理,李霁,你速速带人去把她说的这小子给本王缉拿回来,本王倒是要当面问问清楚,此事到底当不当真!” 几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如今临时做起了捕快的活计,倒是也不含糊,拎了挎刀二话没说就冲了出去。 忙了一整日,夫妻二人坐在一处用晚膳的时候,天已黑透了。 邱瑾瑜喋喋不休的同玲珑讲述着近日里遇上的案情,愤愤说道。 “我这辈子最恨欺凌弱小之辈,能亲手处置这些个混账,真是痛快。” “珑儿,你觉着我这判官,做得可还像样?” 玲珑掏出帕子给他擦了嘴角沾的饭粒,诚挚言道。 “从前季管事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也偶尔会拿出来揣度一番。” “我下令放铄城难民入定安时,季管事劝我,这天底下的苦厄度是度不尽的,若是为了救济旁人牵累了自个儿,实是犯不上。” “这话原是没什么毛病的,倘若他们不是我的子民,我或是也不会冒着触怒王爷危及自身的风险,伸出援手。” “我生长在皇宫之中,几乎每次去请安,都能撞见雍王残害宫人,我也一向为明哲保身,假作不见。” “但与王爷相知之后,听王爷说了旧事,我却明白了。” “王爷之所以能造就一支史无前例的农民兵,便是因着王爷的侠骨热肠,救下乘风,为郭昂报了血仇,鼓励几个将军奋起反抗……” “王爷嫉恶如仇,若遇不平事绝不袖手旁观,以诚待人,才有如今上下一心,战时行军有素,闲时淳朴敦厚的正义之师。” “王爷虽不善言辞,但所思所为,当为凌之楷模。” “若世间多得是王爷这样的好男儿,又何愁度不尽苦厄?” 邱瑾瑜同玲珑细说今日办了多少案子,的确是想听她两句夸赞,却没成想她夸得这么彻底,反倒有些脸热了。 “珑儿,叫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从前也总拍我的马屁哄我开怀,但如今你这拍得有点过了啊。” 玲珑抚着邱瑾瑜脸侧,笑眼盈盈不掩爱意。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王爷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邱瑾瑜握了她的手,夫妻俩正当眼神拉丝之际,勒乌来报了信,说是圣女来了。 不疑进门就嘟着嘴鼓着腮帮子,叫人很难不发现他不高兴。 这次也没见了爹娘就雀跃着扑上来,反倒是站定在进门处,双手交叉于胸前,规矩且生疏的行了个礼。 “孩儿有礼。” 邱瑾瑜见状乐了:“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小朵儿不悦了?” 不疑憋了半晌的正经霎时破了功,走到两人面前扭着小腰跺了跺脚。 “什么小朵儿!是阿兰朵,爹爹怎得把人家的名字唤得那么俗气!” 邱瑾瑜笑着一把把他拉进了怀里,看他气得小脸通红出言哄慰。 “好好好,是爹土,叫错了咱们不疑的小名儿。” 不疑闻言沉了沉脸色,正经的扶着邱瑾瑜两个膝头挺直了腰杆说道。 “不是小名。” “爹,娘,我想清楚了,阿兰朵是我,不疑也是我,我不想为了做世子放弃阿兰朵这个名字。” “如果做了世子,就不能再回寨子,不能再见外太公,不能再见婆婆,我不愿意。” 邱瑾瑜闻言就急了,玲珑按住了他胳膊摇了摇头,又沉吟了片刻同不疑说道。 “不疑,你可知晓,放弃世子之位,意味着什么?” 不疑点了点头。 “我问过二姑母世子是做什么的了,不就是能承袭爹爹的爵位封地吗?我又不稀罕。” “我不做世子,却仍能做爹娘的孩儿,往后娘亲生了弟弟,去坐那世子之位,不也是一样的?” “世子并非非我不可,可圣女却只有阿兰朵能做得。” “外太公说了,各寨的族长阿公们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后因着年年朝拜阿兰朵才渐渐熟识起来,各个寨子间也愿意走货来往了。” “阿兰朵出身月苗,现下魏国各地也不再轻视月苗族人了。” “娘,圣女可以游历四方,孩儿也能承欢爹娘膝下的,到时我学好蛊术,爹娘又能授我武艺,我有这些本事,往后也能护佑更多更多的人。” “况且……巫医说,外太公的身子,撑不了几年了,我还想回去多陪陪他。” 玲珑探出一手去,摸了摸不疑的脑袋。 玲珑始终不能释怀魏王以母后终身换取国之安定的事,她护魏国,也是图了魏国的兵力与各类秘术,况且那里毕竟是母后故土,有她热爱的如画美景,有她住过的寝宫,有她爱恋过的人。 不疑自小长在那里,魏王许是因为觉得亏欠母后和玲珑,也许是觉着不疑的金瞳能助他巩固皇权,他一直待不疑十分宠溺,不疑与他的感情也很是深厚。 魏王命不久矣,这事玲珑心中一直有数。 邱瑾瑜听了孩子一席话,也渐渐从急躁中平复了心绪,由衷同玲珑夸赞道。 “不疑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这既是他的心愿,那我也不拦了。” 第302章 不再孤独 不疑的大眼睛中焕起了光彩,他其实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却不敢直接来找爹娘坦言。 娘亲私下里待他温柔,可遇事十分严厉。 他也知道爹爹喜爱他,却怕爹爹不赞成他这个决定。 听爹娘说遵了他的意思,不疑开心极了,只是转而又撅起了嘴。 邱瑾瑜探出手指拨了拨红嘟嘟的唇瓣笑道。 “方才不是还呲牙乐着么,这又是怎么了?嘴上都能挂个油壶了。” 不疑撇开头哼了一声道。 “爹娘这几日都不曾去寻孩儿,还当你们把孩儿忘了呢。” 夫妻二人近日忙于公事与情致,的确是冷落了孩子,这一夜留了不疑宿了下来。 不疑躺在爹娘中间,兴奋得叽叽喳喳一会同玲珑说话,一会同邱瑾瑜说话,只是捱了没多久,就渐渐没了声响,睡沉了。 儿子睡熟后,夫妻两个便隔着他的小脑瓜,说起了枕边话。 “珑儿,我同你说过,我父母之间并无情意,我娘虽然是个胡姬,却长在中原。” “我外祖按照中原传统教养她,事事条陈,习学歌舞书画。” “后来她成了罪臣之女,更加谨小慎微,我爹是个武将,娶她只是为了保全她,是以我打小也没体会过何为天伦之乐。” “澈儿的娘同我爹倒是恩爱,只是我家获罪时他还年幼,也不记事,如此说来,他也与我差不多。” “此前一直有师父和澈儿相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后来师父身死,澈儿登基,我不得不与他天各一方,才慢慢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孤独。” “我想成个家,可我又怕娶回个门当户对的官小姐,是如同我娘那样的性子。” “我自知因为我娘,不喜欢那样的女子。” “我是个直性子,我不喜欢的人,我连瞧上一眼都嫌烦,若是娶回来又不能好好待人家,不是误了人家一生么。” “我原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与刀枪为伴,替澈儿守好江山,等到归去时也了无牵挂,一身轻松。” “但我没想到老天爷还愿意眷顾我,赐了个你。” “珑儿,你不知道,这一刻把你和不疑一起揽在怀里,我心里有多暖,多踏实。” “在王府时,我就觉着与你在一处的日子好得太虚幻,叫我心里慌,才做梦都想叫你给我多生几个孩子。” “我每日睡前不把你抱得紧些,都不敢闭眼,我就怕次日一早醒来,你就不见了。” 玲珑听着他半闭着眼,喃喃的念叨,心里却已翻腾得汹涌。 她又何尝不是呢? 玲珑尽量压制住喉头的酸胀,柔声回应。 “在西州时,为我诊出喜脉的老郎中说了,我的身子骨好,易生养。” “我急着把诸事办妥,也是想着早日随你回王府去,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 “王爷,此前我一直没同你说过,与你在王府的那一段日子,是我此一生最快活的时光。” “你护我,爱我,包容我,谅解我……” 玲珑说着话,摸着不疑额头,昏暗之下隐隐可见她眼中有清亮的水光漫起。 “给了我不疑,给了我一个归宿。” “我在昭阳活了整一十六载,却从不觉得雍王宫的青瓦红墙,琉璃玉柱有什么稀罕。” “我只想回去那个地砖缝隙中杂草丛生,梁柱斑驳少漆的南枭王府,那才是我们的家。” 邱瑾瑜闻言亦十分动容,他知晓玲珑这些年的苦楚,知道自己一时真情流露,又勾出了她的伤怀,遂话锋一转说道。 “咱们王府现在也没那么穷了……” “你在定安的那一年,为我,为百姓,为定安城做了那么多谋算,如今定安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道路四通八达,商队络绎不绝。” “珑儿,我们若再有孩儿,你可否给我生个闺女?” 玲珑破涕为笑,低声啐道。 “这事哪是我说得算的?” “从前听宫中嬷嬷说,那些宫妃们为确保怀的是皇子,都花重金去太医院求购什么‘生子秘方’,却从没听说过有人惦记着一举得女的。” 邱瑾瑜借着微弱月光,打量着怀里呼吸绵长,睫毛纤纤,珠唇挺翘的小娃娃,撇了撇嘴角。 “我刚见着不疑时,欢喜得都想把房子拆了。” “这孩子长得这样标致,若是个女娃娃,长大后定是倾国之姿。” “结果他掀了裙子给我看他的……” 玲珑捂着嘴咯咯的笑,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我看王爷就是偏心眼儿,满心惦的都是女儿。” 邱瑾瑜有些赧然的陪笑。 “行,我承认,我是更欢喜闺女多些,在宫里带婵儿的时候,我就觉着,原来养闺女同养小子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那小丫头,那么小,那么软,又会撒娇又会哄人,她一叫我王叔,我就心尖发软。” “那时我就经常想,若是亲自养育我们自己生的闺女就好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有几次做梦梦见得了个闺女,笑出声把自己震醒了。” 玲珑枕着邱瑾瑜手臂,搂紧了怀里的不疑,闭上眼睛噙着笑意说道。 “那我们母子先睡了,王爷继续做你的女儿梦。” 邱瑾瑜也凑了过去,把玲珑脑袋捞上了肩头,在她颊边亲了又亲。 “我就是想一想,你生什么我都喜欢,主要是因着喜欢他们的娘,往后不管生多少孩儿,谁也不能越过你去,你才是我最看重最宝贝的。” “王爷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这一套了……” “还不是同你学的……” 半月过后,夏兆派遣过来的管事官员和驻军到了,不过叫邱瑾瑜同玲珑惊讶的是,夏泓澈派来的人竟是老熟人。 “严大人,看来本王出征这几年你混得风生水起啊,这么紧要的差事,陛下都交予你了?” 严靖倒是习惯了邱瑾瑜见面就好打趣他,不以为意的捋着胡须笑道。 “下官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行恭贺王爷大捷之喜了。” 邱瑾瑜笑着摆摆手:“你在上京待久了,到底还是沾染上这些官僚做派了,这位是……看着有些面熟。” 秦沐上前揖道:“回王爷,下官曾在临州城与王爷有过数面之缘,那时下官还是驿馆的驿丞。” 邱瑾瑜剑眉一抬,颇为意外。 “想起来了,是你啊。” 严靖同邱瑾瑜解释道:“王爷出征后不久,科举改制,秦沐得以参入会试,入选吏部,此番陛下允下官提选几个副手,下官便把他带来了。” 第302章 不再孤独 不疑的大眼睛中焕起了光彩,他其实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却不敢直接来找爹娘坦言。 娘亲私下里待他温柔,可遇事十分严厉。 他也知道爹爹喜爱他,却怕爹爹不赞成他这个决定。 听爹娘说遵了他的意思,不疑开心极了,只是转而又撅起了嘴。 邱瑾瑜探出手指拨了拨红嘟嘟的唇瓣笑道。 “方才不是还呲牙乐着么,这又是怎么了?嘴上都能挂个油壶了。” 不疑撇开头哼了一声道。 “爹娘这几日都不曾去寻孩儿,还当你们把孩儿忘了呢。” 夫妻二人近日忙于公事与情致,的确是冷落了孩子,这一夜留了不疑宿了下来。 不疑躺在爹娘中间,兴奋得叽叽喳喳一会同玲珑说话,一会同邱瑾瑜说话,只是捱了没多久,就渐渐没了声响,睡沉了。 儿子睡熟后,夫妻两个便隔着他的小脑瓜,说起了枕边话。 “珑儿,我同你说过,我父母之间并无情意,我娘虽然是个胡姬,却长在中原。” “我外祖按照中原传统教养她,事事条陈,习学歌舞书画。” “后来她成了罪臣之女,更加谨小慎微,我爹是个武将,娶她只是为了保全她,是以我打小也没体会过何为天伦之乐。” “澈儿的娘同我爹倒是恩爱,只是我家获罪时他还年幼,也不记事,如此说来,他也与我差不多。” “此前一直有师父和澈儿相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后来师父身死,澈儿登基,我不得不与他天各一方,才慢慢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孤独。” “我想成个家,可我又怕娶回个门当户对的官小姐,是如同我娘那样的性子。” “我自知因为我娘,不喜欢那样的女子。” “我是个直性子,我不喜欢的人,我连瞧上一眼都嫌烦,若是娶回来又不能好好待人家,不是误了人家一生么。” “我原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与刀枪为伴,替澈儿守好江山,等到归去时也了无牵挂,一身轻松。” “但我没想到老天爷还愿意眷顾我,赐了个你。” “珑儿,你不知道,这一刻把你和不疑一起揽在怀里,我心里有多暖,多踏实。” “在王府时,我就觉着与你在一处的日子好得太虚幻,叫我心里慌,才做梦都想叫你给我多生几个孩子。” “我每日睡前不把你抱得紧些,都不敢闭眼,我就怕次日一早醒来,你就不见了。” 玲珑听着他半闭着眼,喃喃的念叨,心里却已翻腾得汹涌。 她又何尝不是呢? 玲珑尽量压制住喉头的酸胀,柔声回应。 “在西州时,为我诊出喜脉的老郎中说了,我的身子骨好,易生养。” “我急着把诸事办妥,也是想着早日随你回王府去,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 “王爷,此前我一直没同你说过,与你在王府的那一段日子,是我此一生最快活的时光。” “你护我,爱我,包容我,谅解我……” 玲珑说着话,摸着不疑额头,昏暗之下隐隐可见她眼中有清亮的水光漫起。 “给了我不疑,给了我一个归宿。” “我在昭阳活了整一十六载,却从不觉得雍王宫的青瓦红墙,琉璃玉柱有什么稀罕。” “我只想回去那个地砖缝隙中杂草丛生,梁柱斑驳少漆的南枭王府,那才是我们的家。” 邱瑾瑜闻言亦十分动容,他知晓玲珑这些年的苦楚,知道自己一时真情流露,又勾出了她的伤怀,遂话锋一转说道。 “咱们王府现在也没那么穷了……” “你在定安的那一年,为我,为百姓,为定安城做了那么多谋算,如今定安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道路四通八达,商队络绎不绝。” “珑儿,我们若再有孩儿,你可否给我生个闺女?” 玲珑破涕为笑,低声啐道。 “这事哪是我说得算的?” “从前听宫中嬷嬷说,那些宫妃们为确保怀的是皇子,都花重金去太医院求购什么‘生子秘方’,却从没听说过有人惦记着一举得女的。” 邱瑾瑜借着微弱月光,打量着怀里呼吸绵长,睫毛纤纤,珠唇挺翘的小娃娃,撇了撇嘴角。 “我刚见着不疑时,欢喜得都想把房子拆了。” “这孩子长得这样标致,若是个女娃娃,长大后定是倾国之姿。” “结果他掀了裙子给我看他的……” 玲珑捂着嘴咯咯的笑,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我看王爷就是偏心眼儿,满心惦的都是女儿。” 邱瑾瑜有些赧然的陪笑。 “行,我承认,我是更欢喜闺女多些,在宫里带婵儿的时候,我就觉着,原来养闺女同养小子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那小丫头,那么小,那么软,又会撒娇又会哄人,她一叫我王叔,我就心尖发软。” “那时我就经常想,若是亲自养育我们自己生的闺女就好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有几次做梦梦见得了个闺女,笑出声把自己震醒了。” 玲珑枕着邱瑾瑜手臂,搂紧了怀里的不疑,闭上眼睛噙着笑意说道。 “那我们母子先睡了,王爷继续做你的女儿梦。” 邱瑾瑜也凑了过去,把玲珑脑袋捞上了肩头,在她颊边亲了又亲。 “我就是想一想,你生什么我都喜欢,主要是因着喜欢他们的娘,往后不管生多少孩儿,谁也不能越过你去,你才是我最看重最宝贝的。” “王爷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这一套了……” “还不是同你学的……” 半月过后,夏兆派遣过来的管事官员和驻军到了,不过叫邱瑾瑜同玲珑惊讶的是,夏泓澈派来的人竟是老熟人。 “严大人,看来本王出征这几年你混得风生水起啊,这么紧要的差事,陛下都交予你了?” 严靖倒是习惯了邱瑾瑜见面就好打趣他,不以为意的捋着胡须笑道。 “下官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行恭贺王爷大捷之喜了。” 邱瑾瑜笑着摆摆手:“你在上京待久了,到底还是沾染上这些官僚做派了,这位是……看着有些面熟。” 秦沐上前揖道:“回王爷,下官曾在临州城与王爷有过数面之缘,那时下官还是驿馆的驿丞。” 邱瑾瑜剑眉一抬,颇为意外。 “想起来了,是你啊。” 严靖同邱瑾瑜解释道:“王爷出征后不久,科举改制,秦沐得以参入会试,入选吏部,此番陛下允下官提选几个副手,下官便把他带来了。” 第303章 故人有故 玲珑在一旁默声看着,觉着夏泓澈挑来昭阳主持事务的人十分合适。 严靖在治理战后城邦一事上经验丰厚,当年定安的大小事都是经他手操办的。 他心思细腻,处事严谨,不贪不奢,于仕途有大志,此前欠缺了些眼界,如今在上京历练了几年,给了他个这么大的摊子,他定是会竭心尽力的把差事当好的。 玲珑在夏兆打过交道的官员并不多,秦沐算是颇得她赏识的一个小吏。 当年她借严靖之口向夏泓澈谏言,改科举制,夏泓澈也采纳了,君者贤明,有心有才之人能得以重用,天下康定便指日可待。 严靖注意到了一旁亭亭而立的玲珑,秦沐也觉着此人虽遮着面,却风姿不凡,不由多瞧了几眼。 “王爷,这位公子莫不就是……?” 邱瑾瑜欣然一笑,刚欲抬手揽过玲珑,又觉着此举不妥,大掌拍在了玲珑肩头上。 “正是于乾天军陨星炮之下救了本王与数万将士的公子凌,凌兄,这位是严靖,严大人,秦沐,秦大人。” 玲珑双手交叠置于胸前颔首做了个礼。 严靖与秦沐有些惊诧,连忙还了礼。 “不敢受公子的礼,公子于我国有大恩。” 玲珑浅笑着不再多言。 官员驻军们既到了,大军也是时候该开拔班师回朝了,打了几年仗,终于见着了几个故人,邱瑾瑜来了兴致,说由他做东,宴请大伙吃个席面。 席间文臣武将坐了一桌子,严靖是跟过邱瑾瑜的,方球儿他们也不拿他当外人。 看一众文官放不大开,几个北方汉子就喊着要饮酒,推杯换盏几个来回,大伙便打成了一片,勾肩搭背着称兄道弟。 期间也有几人吵着要敬玲珑的酒,都被邱瑾瑜挡了,说公子的酒,都由他代喝。 起初方球儿李霁还不依不饶,被邱瑾瑜瞪了几眼,也只得见好就收,又去张罗与旁人对饮了。 酒过三巡,邱瑾瑜情绪高涨,与严靖也彻底拉开了话匣子,聊得不亦乐乎,心血来潮间就问起了严诗韵。 “本王记着,你那时一直为你家幺女婚事忧愁,今儿这么一说起来,本王倒是好奇,令千金最后花落谁家了?” 严靖笑意一滞,随即又释然的笑着摇了摇头。 “王爷离京数载,也难怪不知道了,小女韵儿一直未嫁,今时已过了议亲的年纪,偶有上门提亲的,也都是为娶填房的。” “陛下仁厚,知道下官在朝中经常因为韵儿未嫁一事被非议,曾指过一门亲事。” “但韵儿这孩子,瞒了我同她母亲,入宫求见了皇后娘娘,说是非她所爱者她不愿嫁,宁愿快活肆意一生,也不愿去后宅管家争斗蹉跎岁月。” “好在陛下和娘娘没与她计较,这亲事也就作罢了。” 邱瑾瑜闻言暗中与玲珑对视了一眼,又朗笑着说道。 “依本王看,严小姐才是豁达之人,当年若非陛下硬要指婚,本王原也是打算打一辈子光棍,躲个清净的。” “与自己无心之人朝夕相对,的确蹉跎。” 严靖苦笑着饮了一杯酒道。 “下官现如今也想开了,只要她开怀,我和她娘也不逼迫她了。” “下官的次女及笄时非说仰慕建安城一才子之名,便是做妾也愿意嫁去,现在每每回来省亲,都要在家中哭诉几日。” “于女儿家而言,能不能嫁得良人关乎着一生喜哀,她现在过得快活也好,我就是怕我与她娘过身之后……唉。” 李霁耳力好,在一旁拉着秦沐喝酒时听见严靖如此说辞,心直口快道。 “咱们少奇也没成家呢,这又随王爷出征五载,回去也该娶亲了,不是正好与严小姐凑一对吗?” 这话一说,几个没心没肺的跟着起哄,葛少奇红了脸拉扯他们莫要乱说,污了严小姐名节。 严靖也觉着十分尴尬,只能低头饮酒不再作声。 倒是一旁的秦沐,突然朗声说道。 “下官斗胆说一句,我觉着像严小姐这样的奇女子,并非必须以嫁人作出路。” “严大人谦和,不曾同王爷与诸位提及,严小姐如今,可是上京炙手可热的才女。” “出自她笔下的话本子,大街小巷都卖得火热,甚至连皇后娘娘都读过,还夸赞严小姐‘妙笔生繁花,花开花落间,又见一生情’。” “严小姐不拘于内宅,时常行走山水间,走街串巷见众生相,再拟于笔下。” “这样的女子,秦某敬佩,人之一生匆匆,严小姐却有诸多佳作流传于世,若总是以嫁人与否标榜她,才是污了她名节。” 秦沐饮了不少酒,说这些话时言辞颇为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倒是叫玲珑看出了些端倪。 秦沐言辞犀利,当年曾噎得霍玉瑶母女哑口无言,平日里一副清冷白面书生的做派,这会儿却为了维护严诗韵而面红耳赤。 在座的人也都没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处事大咧惯了,听了这话也纷纷打起了哈哈。 “秦大人若不说,咱们当真不知道严小姐这样有本事,严大人,我家娘子最喜欢读话本子了,往后严小姐若出了新作,可得记着给我留一本。” “回上京后,我定得去书画摊上买上几册,好好拜读一番,也好跟着严小姐涨涨学问,省得总被朝中那些酸腐的笑话……” 秦沐听大伙给足了严靖面子,许是也自知失态,端坐回去又自己斟了几杯酒灌了,面上红意才渐渐淡了下去。 众人回去歇息的路上,邱瑾瑜开怀得同严靖并肩而行侃侃而谈,玲珑落了单,便走去了秦沐身边,同他搭了话。 “秦大人。” 秦沐看清身边人,又恭敬做了一礼道。 “秦某失礼了,公子,不瞒您说,秦某曾读过您的诗词。” “哦?”玲珑笑笑,她早年间写的那些诗词歌文,都是写来哄雍王高兴的,其中大多是些歌颂赞扬雍王宫的奢靡辉煌,雍王朝昌盛繁华的内容,她自己都很是不屑。 “秦大人博学,方才所言中不难听出,对严小姐颇为赞赏,想必也是读过她作品的。” 秦沐半垂了眸色道:“是,她的每一本书我都读过。” 玲珑又道:“我见大人来时,带了不少书本,其中可有严小姐的书?可否容凌借阅一二?” 第303章 故人有故 玲珑在一旁默声看着,觉着夏泓澈挑来昭阳主持事务的人十分合适。 严靖在治理战后城邦一事上经验丰厚,当年定安的大小事都是经他手操办的。 他心思细腻,处事严谨,不贪不奢,于仕途有大志,此前欠缺了些眼界,如今在上京历练了几年,给了他个这么大的摊子,他定是会竭心尽力的把差事当好的。 玲珑在夏兆打过交道的官员并不多,秦沐算是颇得她赏识的一个小吏。 当年她借严靖之口向夏泓澈谏言,改科举制,夏泓澈也采纳了,君者贤明,有心有才之人能得以重用,天下康定便指日可待。 严靖注意到了一旁亭亭而立的玲珑,秦沐也觉着此人虽遮着面,却风姿不凡,不由多瞧了几眼。 “王爷,这位公子莫不就是……?” 邱瑾瑜欣然一笑,刚欲抬手揽过玲珑,又觉着此举不妥,大掌拍在了玲珑肩头上。 “正是于乾天军陨星炮之下救了本王与数万将士的公子凌,凌兄,这位是严靖,严大人,秦沐,秦大人。” 玲珑双手交叠置于胸前颔首做了个礼。 严靖与秦沐有些惊诧,连忙还了礼。 “不敢受公子的礼,公子于我国有大恩。” 玲珑浅笑着不再多言。 官员驻军们既到了,大军也是时候该开拔班师回朝了,打了几年仗,终于见着了几个故人,邱瑾瑜来了兴致,说由他做东,宴请大伙吃个席面。 席间文臣武将坐了一桌子,严靖是跟过邱瑾瑜的,方球儿他们也不拿他当外人。 看一众文官放不大开,几个北方汉子就喊着要饮酒,推杯换盏几个来回,大伙便打成了一片,勾肩搭背着称兄道弟。 期间也有几人吵着要敬玲珑的酒,都被邱瑾瑜挡了,说公子的酒,都由他代喝。 起初方球儿李霁还不依不饶,被邱瑾瑜瞪了几眼,也只得见好就收,又去张罗与旁人对饮了。 酒过三巡,邱瑾瑜情绪高涨,与严靖也彻底拉开了话匣子,聊得不亦乐乎,心血来潮间就问起了严诗韵。 “本王记着,你那时一直为你家幺女婚事忧愁,今儿这么一说起来,本王倒是好奇,令千金最后花落谁家了?” 严靖笑意一滞,随即又释然的笑着摇了摇头。 “王爷离京数载,也难怪不知道了,小女韵儿一直未嫁,今时已过了议亲的年纪,偶有上门提亲的,也都是为娶填房的。” “陛下仁厚,知道下官在朝中经常因为韵儿未嫁一事被非议,曾指过一门亲事。” “但韵儿这孩子,瞒了我同她母亲,入宫求见了皇后娘娘,说是非她所爱者她不愿嫁,宁愿快活肆意一生,也不愿去后宅管家争斗蹉跎岁月。” “好在陛下和娘娘没与她计较,这亲事也就作罢了。” 邱瑾瑜闻言暗中与玲珑对视了一眼,又朗笑着说道。 “依本王看,严小姐才是豁达之人,当年若非陛下硬要指婚,本王原也是打算打一辈子光棍,躲个清净的。” “与自己无心之人朝夕相对,的确蹉跎。” 严靖苦笑着饮了一杯酒道。 “下官现如今也想开了,只要她开怀,我和她娘也不逼迫她了。” “下官的次女及笄时非说仰慕建安城一才子之名,便是做妾也愿意嫁去,现在每每回来省亲,都要在家中哭诉几日。” “于女儿家而言,能不能嫁得良人关乎着一生喜哀,她现在过得快活也好,我就是怕我与她娘过身之后……唉。” 李霁耳力好,在一旁拉着秦沐喝酒时听见严靖如此说辞,心直口快道。 “咱们少奇也没成家呢,这又随王爷出征五载,回去也该娶亲了,不是正好与严小姐凑一对吗?” 这话一说,几个没心没肺的跟着起哄,葛少奇红了脸拉扯他们莫要乱说,污了严小姐名节。 严靖也觉着十分尴尬,只能低头饮酒不再作声。 倒是一旁的秦沐,突然朗声说道。 “下官斗胆说一句,我觉着像严小姐这样的奇女子,并非必须以嫁人作出路。” “严大人谦和,不曾同王爷与诸位提及,严小姐如今,可是上京炙手可热的才女。” “出自她笔下的话本子,大街小巷都卖得火热,甚至连皇后娘娘都读过,还夸赞严小姐‘妙笔生繁花,花开花落间,又见一生情’。” “严小姐不拘于内宅,时常行走山水间,走街串巷见众生相,再拟于笔下。” “这样的女子,秦某敬佩,人之一生匆匆,严小姐却有诸多佳作流传于世,若总是以嫁人与否标榜她,才是污了她名节。” 秦沐饮了不少酒,说这些话时言辞颇为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倒是叫玲珑看出了些端倪。 秦沐言辞犀利,当年曾噎得霍玉瑶母女哑口无言,平日里一副清冷白面书生的做派,这会儿却为了维护严诗韵而面红耳赤。 在座的人也都没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处事大咧惯了,听了这话也纷纷打起了哈哈。 “秦大人若不说,咱们当真不知道严小姐这样有本事,严大人,我家娘子最喜欢读话本子了,往后严小姐若出了新作,可得记着给我留一本。” “回上京后,我定得去书画摊上买上几册,好好拜读一番,也好跟着严小姐涨涨学问,省得总被朝中那些酸腐的笑话……” 秦沐听大伙给足了严靖面子,许是也自知失态,端坐回去又自己斟了几杯酒灌了,面上红意才渐渐淡了下去。 众人回去歇息的路上,邱瑾瑜开怀得同严靖并肩而行侃侃而谈,玲珑落了单,便走去了秦沐身边,同他搭了话。 “秦大人。” 秦沐看清身边人,又恭敬做了一礼道。 “秦某失礼了,公子,不瞒您说,秦某曾读过您的诗词。” “哦?”玲珑笑笑,她早年间写的那些诗词歌文,都是写来哄雍王高兴的,其中大多是些歌颂赞扬雍王宫的奢靡辉煌,雍王朝昌盛繁华的内容,她自己都很是不屑。 “秦大人博学,方才所言中不难听出,对严小姐颇为赞赏,想必也是读过她作品的。” 秦沐半垂了眸色道:“是,她的每一本书我都读过。” 玲珑又道:“我见大人来时,带了不少书本,其中可有严小姐的书?可否容凌借阅一二?” 第304章 大梦芳华 到了住处,严靖说自夏兆带来了从前王爷最喜欢喝的茶叶,邀他去再小坐一会儿,也好多问问城中境况。 邱瑾瑜不好推辞,给玲珑递了个眼色,就随着严靖走了。 玲珑跟着秦沐回了他的房间,小厮恰好在整理秦沐带来的书籍。 秦沐叫玲珑自便,去自己行李中翻找书本。 玲珑扫视一圈,见着桌案正中便摆放着一卷书,走近一瞧,书签上赫然写着《梦京华》三字。 看书衣这本书已是很旧了,书脊上还重新穿了线,书角处却压得平整,也没有污渍,想来是被人小心爱护的。 玲珑探出手,翻至扉页,赫然见着最右一列写着严诗韵的名字。 这本书字迹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玲珑仔细回忆了一番,从前也偶有与严诗韵写字作画的时候,越看越觉着,这字像是她的。 “公子!” 秦沐快步走近,怀里抱着几册书本,眼神始终盯在玲珑手下翻动的那卷书上,抿了抿唇。 玲珑看出他神色有异,浅笑问道。 “是凌唐突了,这本《梦京华》可是秦大人心爱之物?” 秦沐闻言周身一僵,遂淡然摇了摇头。 “公子手上这卷,亦是严小姐所着,还有这几卷,公子都一并拿去。” “那本《梦京华》是严小姐写的第一卷书,秦某在临州为官时,曾受过严小姐点拨,后来到了严大人手下当差,也偶尔会出入严府。” “严小姐刚写罢这卷书时,特地送了秦某一本手抄本,秦某感念严大人一家赏识,自然对这卷书格外看重些。” 玲珑说道:“原来如此,凌定好好保管,待到大军开拔前,定完璧归赵。” 秦沐摇了摇头。 “不必了,严小姐如今名声大噪,这《梦京华》的手抄本千金难求,太过贵重。” “秦某还想托公子,去到上京后着人把它送还给严小姐。” “秦某不胜酒力,便不留公子多坐了。” 秦沐酒后情绪一直低迷,玲珑被下了逐客令,接过书本告辞后就回房了,又叫勒乌给她添了灯油,梳洗了一番后穿着宽松的寝袍,坐在灯下再度翻开了《梦京华》的书衣。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窗处传来两声狗叫,看得入迷的玲珑也懒得抬头,随口说道。 “窗没落栓。” 窗叶吱呀一声打开,邱瑾瑜拄着窗框一跃而入,拂了拂身上沾的尘土。 “等了你许久,怎得不去寻我?” 玲珑翻动着书页说道。 “王爷今晚不该来的,诸位大人在此处同住,若叫人瞧见又是麻烦。” 邱瑾瑜在玲珑身畔的椅子上坐下,嗤笑一声。 “笑话!以我的身手,来去岂能叫那些书呆子瞧见。” 见玲珑置若罔闻,只顾着翻看手中书卷,邱瑾瑜心生不悦,想着莫非这情蛊死在玲珑肚子里了? “珑儿,你觉没觉着身上哪里不适?” “未曾。” “那……” “王爷!你能不能安静会儿!我正看到紧要处呢!” 邱瑾瑜讪讪住了嘴,起身就着玲珑用过的洗脸水,用她的汗巾擦了身子,又在她柜子里翻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裤穿上,默默爬上了榻。 百无聊赖的躺了半晌,见玲珑丝毫没有熄灯过来歇息的意思,邱瑾瑜实在憋不住了,腾得坐起身道。 “你再这般冷落我,我可要恼了。” “你到底看的什么?” 玲珑也看的差不多了,合上书卷,轻声叹道。 “人生如梦,梦落芳华尽,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确不必太过执着。” 邱瑾瑜拧着眉头试探着问道:“珑儿,你可莫吓唬我,你这是看破红尘了要出家做姑子了?” 玲珑轻盈跳了两步扑进了他怀里,拧了邱瑾瑜腰上一把。 “才这么几日你就厌了?盼着我去做姑子,你好另娶新人?” 邱瑾瑜低呼着告饶,玲珑才把侧脸贴上他烫人的前胸,幽幽说道。 “王爷,你我虽在分叉路背道而驰过,但我们的终处一致,纵使过程艰辛了些,只要在尽头能再与你相会,我便觉着有盼头。” “我原以为你我这一路走来,已经足够苦了,却忽略了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求而不得,只能揣着遗憾走上陌路。” 邱瑾瑜听不明白玲珑到底想说什么,挑着眉头问。 “说什么呢?谁陌路了?” 玲珑赤脚走下地,拿起那本《梦京华》又躺回邱瑾瑜胸前,翻动着书页说道。 “这书,是韵儿所写,方才我从秦沐那里借来的。” “书中讲述的是一个自小便与众不同,思想跳脱的姑娘,率性洒脱的一生。” “她历过青春懵懂,遇过春心萌动,强迫自己去逢迎权贵,扮作世人赞赏的淑女闺秀,只为能结一门好亲。” “后来她沉下心想通了她到底想怎么活,便彻底跳出了那个捆绑思想的牢笼。” “在找寻自我的路上,她遇上了与她心灵相契的男子,只可惜两人结识时,男子已有了发妻。” “两人互相鼓励欣赏,渐渐视彼此为知己,也察觉了对方的心意,只是这情却只能埋于心底,不能吐露分毫。” 玲珑说到此处便不说了,邱瑾瑜听得正来劲,摇了摇揽在玲珑肩头的手。 “怎得不接着说下去了,最后如何了?” 玲珑翻动书页,在末页处,有一道苍劲有力的笔迹题了句诗。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邱瑾瑜还是觉着莫名其妙:“你给我看这作甚?接着讲啊。” 玲珑啧了一声,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戳在了邱瑾瑜眉心。 “王爷真是呆子。” “我方才说的青春懵懂,是你,春心萌动,是我,那爱的不得的真真心上人,便是秦沐。” “这是韵儿写下了她自己的半生。” 邱瑾瑜还是听得云山雾绕,连忙追问道。 “严小姐从前惦记过我,这我是知道的,可这春心萌动与你有甚关系?” 玲珑抿着嘴角压了压笑意,神情带着三分邱瑾瑜许久没见的俏皮,覆上了邱瑾瑜的耳朵。 “从第一次在王府中摆宴那日起,韵儿便对凌……” 第304章 大梦芳华 到了住处,严靖说自夏兆带来了从前王爷最喜欢喝的茶叶,邀他去再小坐一会儿,也好多问问城中境况。 邱瑾瑜不好推辞,给玲珑递了个眼色,就随着严靖走了。 玲珑跟着秦沐回了他的房间,小厮恰好在整理秦沐带来的书籍。 秦沐叫玲珑自便,去自己行李中翻找书本。 玲珑扫视一圈,见着桌案正中便摆放着一卷书,走近一瞧,书签上赫然写着《梦京华》三字。 看书衣这本书已是很旧了,书脊上还重新穿了线,书角处却压得平整,也没有污渍,想来是被人小心爱护的。 玲珑探出手,翻至扉页,赫然见着最右一列写着严诗韵的名字。 这本书字迹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玲珑仔细回忆了一番,从前也偶有与严诗韵写字作画的时候,越看越觉着,这字像是她的。 “公子!” 秦沐快步走近,怀里抱着几册书本,眼神始终盯在玲珑手下翻动的那卷书上,抿了抿唇。 玲珑看出他神色有异,浅笑问道。 “是凌唐突了,这本《梦京华》可是秦大人心爱之物?” 秦沐闻言周身一僵,遂淡然摇了摇头。 “公子手上这卷,亦是严小姐所着,还有这几卷,公子都一并拿去。” “那本《梦京华》是严小姐写的第一卷书,秦某在临州为官时,曾受过严小姐点拨,后来到了严大人手下当差,也偶尔会出入严府。” “严小姐刚写罢这卷书时,特地送了秦某一本手抄本,秦某感念严大人一家赏识,自然对这卷书格外看重些。” 玲珑说道:“原来如此,凌定好好保管,待到大军开拔前,定完璧归赵。” 秦沐摇了摇头。 “不必了,严小姐如今名声大噪,这《梦京华》的手抄本千金难求,太过贵重。” “秦某还想托公子,去到上京后着人把它送还给严小姐。” “秦某不胜酒力,便不留公子多坐了。” 秦沐酒后情绪一直低迷,玲珑被下了逐客令,接过书本告辞后就回房了,又叫勒乌给她添了灯油,梳洗了一番后穿着宽松的寝袍,坐在灯下再度翻开了《梦京华》的书衣。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窗处传来两声狗叫,看得入迷的玲珑也懒得抬头,随口说道。 “窗没落栓。” 窗叶吱呀一声打开,邱瑾瑜拄着窗框一跃而入,拂了拂身上沾的尘土。 “等了你许久,怎得不去寻我?” 玲珑翻动着书页说道。 “王爷今晚不该来的,诸位大人在此处同住,若叫人瞧见又是麻烦。” 邱瑾瑜在玲珑身畔的椅子上坐下,嗤笑一声。 “笑话!以我的身手,来去岂能叫那些书呆子瞧见。” 见玲珑置若罔闻,只顾着翻看手中书卷,邱瑾瑜心生不悦,想着莫非这情蛊死在玲珑肚子里了? “珑儿,你觉没觉着身上哪里不适?” “未曾。” “那……” “王爷!你能不能安静会儿!我正看到紧要处呢!” 邱瑾瑜讪讪住了嘴,起身就着玲珑用过的洗脸水,用她的汗巾擦了身子,又在她柜子里翻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裤穿上,默默爬上了榻。 百无聊赖的躺了半晌,见玲珑丝毫没有熄灯过来歇息的意思,邱瑾瑜实在憋不住了,腾得坐起身道。 “你再这般冷落我,我可要恼了。” “你到底看的什么?” 玲珑也看的差不多了,合上书卷,轻声叹道。 “人生如梦,梦落芳华尽,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确不必太过执着。” 邱瑾瑜拧着眉头试探着问道:“珑儿,你可莫吓唬我,你这是看破红尘了要出家做姑子了?” 玲珑轻盈跳了两步扑进了他怀里,拧了邱瑾瑜腰上一把。 “才这么几日你就厌了?盼着我去做姑子,你好另娶新人?” 邱瑾瑜低呼着告饶,玲珑才把侧脸贴上他烫人的前胸,幽幽说道。 “王爷,你我虽在分叉路背道而驰过,但我们的终处一致,纵使过程艰辛了些,只要在尽头能再与你相会,我便觉着有盼头。” “我原以为你我这一路走来,已经足够苦了,却忽略了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求而不得,只能揣着遗憾走上陌路。” 邱瑾瑜听不明白玲珑到底想说什么,挑着眉头问。 “说什么呢?谁陌路了?” 玲珑赤脚走下地,拿起那本《梦京华》又躺回邱瑾瑜胸前,翻动着书页说道。 “这书,是韵儿所写,方才我从秦沐那里借来的。” “书中讲述的是一个自小便与众不同,思想跳脱的姑娘,率性洒脱的一生。” “她历过青春懵懂,遇过春心萌动,强迫自己去逢迎权贵,扮作世人赞赏的淑女闺秀,只为能结一门好亲。” “后来她沉下心想通了她到底想怎么活,便彻底跳出了那个捆绑思想的牢笼。” “在找寻自我的路上,她遇上了与她心灵相契的男子,只可惜两人结识时,男子已有了发妻。” “两人互相鼓励欣赏,渐渐视彼此为知己,也察觉了对方的心意,只是这情却只能埋于心底,不能吐露分毫。” 玲珑说到此处便不说了,邱瑾瑜听得正来劲,摇了摇揽在玲珑肩头的手。 “怎得不接着说下去了,最后如何了?” 玲珑翻动书页,在末页处,有一道苍劲有力的笔迹题了句诗。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邱瑾瑜还是觉着莫名其妙:“你给我看这作甚?接着讲啊。” 玲珑啧了一声,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戳在了邱瑾瑜眉心。 “王爷真是呆子。” “我方才说的青春懵懂,是你,春心萌动,是我,那爱的不得的真真心上人,便是秦沐。” “这是韵儿写下了她自己的半生。” 邱瑾瑜还是听得云山雾绕,连忙追问道。 “严小姐从前惦记过我,这我是知道的,可这春心萌动与你有甚关系?” 玲珑抿着嘴角压了压笑意,神情带着三分邱瑾瑜许久没见的俏皮,覆上了邱瑾瑜的耳朵。 “从第一次在王府中摆宴那日起,韵儿便对凌……” 第305章 情之所起 玲珑借着这个话头,与邱瑾瑜细细说了她嫁进王府后,他不知道的种种。 在郊外农庄是如何被木思认出,又胁迫木思帮着她把邱瑾瑜他们救出了火海。 府宴那夜扮作府卫赴了木思之约,在池塘泥泞中拔出了严诗韵。 为救治豆子,冒险出府寻人,与邱瑾瑜在废弃小院交过手后负伤逃回严府,得知严诗韵对她芳心暗许,又诓了严诗韵助她逃脱追捕。 去上京的路上,得知宋凌未死之事败露,她拒了木思邀她回魏国的提议,决意留在邱瑾瑜身边。 玲珑又细说了她与邓佩妘的渊源,之后的假意行刺又是为了什么。 邱瑾瑜原也知晓玲珑瞒了他许多,却不知竟有这么多! “好啊你,平日里惯会来说些甜言蜜语,哄得我色令智昏。” 邱瑾瑜佯怒着在玲珑的臀瓣上拍了一巴掌,听着响亮却是一点不疼。 “你说的这些事,我也并非从未起疑,只不过疼你疼进骨子里了,不愿想也刻意不去想这些事可能与你相关。” “况且就算我再机敏,也想不到那轻功卓绝的男飞贼,竟与那柔弱得上下马车都得抱着的娇妻是同一人。” 玲珑挑眉一笑:“妾身可从没央求王爷抱过,王爷自个儿倒是殷勤得很,妾身也不好拂了王爷的好意。” 邱瑾瑜略显赧色,小声嘟囔道。 “那时候你我也算不得多熟络,有这么光明正大亲近亲近的机会,还不得把握住了……” 想起“同床异梦”的那段时日,玲珑忽而觉着很是怀念,只是两人都是情窦初开,现在再回想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把他放进了心里。 “邱瑾瑜,你是从何时起,对我存了这份心思的?” “你说你不喜欢大家闺秀,可我自认刚到定安时,扮县主扮得还算得体,循规蹈矩,又是何时得了王爷青眼的?” 邱瑾瑜闻言怔了怔,这事他倒是从没思及过。 她刚嫁过来时,邱瑾瑜是想着娶都娶了,便尽量好好与她相处,起初也没觉着她哪儿特别,不过倒是很懂看人脸色,不讨人厌烦。 至于这心态从何时起生了变么,好像是从圆房次日开始的。 初次时玲珑僵得像块木头,他不懂如何摆弄女人,只得装着强硬粗鲁,找补些面子。 结果就是玲珑疼,他也疼,硬着头皮草草了了事。 邱瑾瑜虽然成家成得晚,却也不至于对男女事一窍不通,从前那群成了家的兄弟们私下插科打诨,时常以行房时的勇猛经久与否为笑料,有时还要较一较长短。 邱瑾瑜嘴上虽啐骂得难听,但事后也暗中丈量过自个儿,借着大伙一起在溪涧中清洗身子的机会暗中观察过,他的条件应是算得上上乘。 他记得当时还有个老兵“夸赞”了自己两句。 “大将军天赋异禀,往后若要娶亲,还得娶个身子骨强健些的,太过娇小的女子,怕是遭受不住。” 邱瑾瑜当时见周围无人,也没觉着这老兵说话有什么不正经的意思,遂随口讨教了两句,老兵一边往身上撩着溪水,一边低声传授经验。 “这阴阳调和之事啊,都说是鱼水之欢,那也得看什么水养什么鱼,要是把这溪中的小鱼扔进大江里,激流都能要了它的小命,哪还能有什么欢情可言。” “鱼配对了水,那自然是越养越美,越养越肥,将军往后若是有了妻妾,保不齐要日日为了争夺伺候您打得头破血流喽……” 也是这老兵的一番话,给邱瑾瑜树立了略有盲目的信心,他没吃过什么败仗,又怎能忍得下这等败阵之耻? 自打圆房那夜之后,邱瑾瑜便十分在意,在意到不论在做什么,都会想起那夜的尴尬,恨不能立时甩自己个嘴巴。 好像也是由着此事起,脑海中开始时刻晃悠着玲珑的脸,就连坐上恭桶时也不例外。 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因着在意了她,总是观察她的一言一行,也由此慢慢发现了她乖顺表面之下实是藏了心思的。 明明自己是被哄骗的那个,可邱瑾瑜却越发觉着乐在其中,不能自拔。 定安发了疟疾那时,一连与她分离了几日,才发现情深已入骨髓,疟疾有青蒿可医,他的病却已入膏肓,无药可救。 邱瑾瑜出着神想了许久,玲珑等得有些不耐,抽身背过去躺下,口中轻声说道。 “你不想说便罢了。睡。” 邱瑾瑜不由苦了脸,前几日刚与她盟了誓说两人间再无不实之言,可若直着与她说了情之源头是因为初次行房的败馁而起,往后在她面前还有何颜面可言了? 邱瑾瑜也躺下,从背后环住玲珑,在她耳后轻吻着说道。 “我对珑儿是一见倾心。” 玲珑反手一握,两条秀腿飞快一绕,轻盈的坐上了邱瑾瑜腰侧,掰着他手腕伏低身子说道。 “王爷说谎了,宁可破誓也要遮掩,莫不是羞了,说不出口?” 邱瑾瑜脸上一热,为不叫玲珑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想着干脆豁出去再卖一把子力气,分散了她的注意,只是玲珑擒着他手腕的方法十分刁钻,若非使出真功夫根本挣脱不得。 “珑儿,你弄疼我了。” “时候不早了,为夫的伺候你安歇。” 玲珑扑哧笑出了声,抬起另一手指尖勾起了邱瑾瑜的下巴,修得干净的指甲浅浅划过身下人的喉结,锁骨,胸口。 邱瑾瑜咽了咽喉头,身下开始发紧,却听着她清冷得如一汪潭水的声音悄然说道。 “今晚不成。” “衙门里客房一间挨着一间,我这间院子里还住了两人,若是传出动静去,如何收场。” 玲珑放开邱瑾瑜,翻身坐上了榻边,出言劝道。 “今晚你就回去睡,前几日太过放纵,这几日周围人多,你也好好养一养精神,省得劳烦郭昂整日往遇仙楼跑了。” 邱瑾瑜刚还回想过圆房时的尴尬,这会儿再听玲珑所言更觉无异于奇耻大辱,当即一骨碌爬了起来立着眉毛道。 “本王正值壮年,精神得很,哪里用得着养了!今儿就叫你试试厉害!” 说罢一把捞起玲珑按在自己怀里,三下五除二剥了她的衣裳,抱着人下了地,埋首于绵软间含糊不清说道。 “盘紧我,珑儿,仔细跌下去……” “咱们不碰那些木头疙瘩,便没什么声响,你若实在想叫,就咬我肩头罢,你不求饶服软,我可不会留情……” 第305章 情之所起 玲珑借着这个话头,与邱瑾瑜细细说了她嫁进王府后,他不知道的种种。 在郊外农庄是如何被木思认出,又胁迫木思帮着她把邱瑾瑜他们救出了火海。 府宴那夜扮作府卫赴了木思之约,在池塘泥泞中拔出了严诗韵。 为救治豆子,冒险出府寻人,与邱瑾瑜在废弃小院交过手后负伤逃回严府,得知严诗韵对她芳心暗许,又诓了严诗韵助她逃脱追捕。 去上京的路上,得知宋凌未死之事败露,她拒了木思邀她回魏国的提议,决意留在邱瑾瑜身边。 玲珑又细说了她与邓佩妘的渊源,之后的假意行刺又是为了什么。 邱瑾瑜原也知晓玲珑瞒了他许多,却不知竟有这么多! “好啊你,平日里惯会来说些甜言蜜语,哄得我色令智昏。” 邱瑾瑜佯怒着在玲珑的臀瓣上拍了一巴掌,听着响亮却是一点不疼。 “你说的这些事,我也并非从未起疑,只不过疼你疼进骨子里了,不愿想也刻意不去想这些事可能与你相关。” “况且就算我再机敏,也想不到那轻功卓绝的男飞贼,竟与那柔弱得上下马车都得抱着的娇妻是同一人。” 玲珑挑眉一笑:“妾身可从没央求王爷抱过,王爷自个儿倒是殷勤得很,妾身也不好拂了王爷的好意。” 邱瑾瑜略显赧色,小声嘟囔道。 “那时候你我也算不得多熟络,有这么光明正大亲近亲近的机会,还不得把握住了……” 想起“同床异梦”的那段时日,玲珑忽而觉着很是怀念,只是两人都是情窦初开,现在再回想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把他放进了心里。 “邱瑾瑜,你是从何时起,对我存了这份心思的?” “你说你不喜欢大家闺秀,可我自认刚到定安时,扮县主扮得还算得体,循规蹈矩,又是何时得了王爷青眼的?” 邱瑾瑜闻言怔了怔,这事他倒是从没思及过。 她刚嫁过来时,邱瑾瑜是想着娶都娶了,便尽量好好与她相处,起初也没觉着她哪儿特别,不过倒是很懂看人脸色,不讨人厌烦。 至于这心态从何时起生了变么,好像是从圆房次日开始的。 初次时玲珑僵得像块木头,他不懂如何摆弄女人,只得装着强硬粗鲁,找补些面子。 结果就是玲珑疼,他也疼,硬着头皮草草了了事。 邱瑾瑜虽然成家成得晚,却也不至于对男女事一窍不通,从前那群成了家的兄弟们私下插科打诨,时常以行房时的勇猛经久与否为笑料,有时还要较一较长短。 邱瑾瑜嘴上虽啐骂得难听,但事后也暗中丈量过自个儿,借着大伙一起在溪涧中清洗身子的机会暗中观察过,他的条件应是算得上上乘。 他记得当时还有个老兵“夸赞”了自己两句。 “大将军天赋异禀,往后若要娶亲,还得娶个身子骨强健些的,太过娇小的女子,怕是遭受不住。” 邱瑾瑜当时见周围无人,也没觉着这老兵说话有什么不正经的意思,遂随口讨教了两句,老兵一边往身上撩着溪水,一边低声传授经验。 “这阴阳调和之事啊,都说是鱼水之欢,那也得看什么水养什么鱼,要是把这溪中的小鱼扔进大江里,激流都能要了它的小命,哪还能有什么欢情可言。” “鱼配对了水,那自然是越养越美,越养越肥,将军往后若是有了妻妾,保不齐要日日为了争夺伺候您打得头破血流喽……” 也是这老兵的一番话,给邱瑾瑜树立了略有盲目的信心,他没吃过什么败仗,又怎能忍得下这等败阵之耻? 自打圆房那夜之后,邱瑾瑜便十分在意,在意到不论在做什么,都会想起那夜的尴尬,恨不能立时甩自己个嘴巴。 好像也是由着此事起,脑海中开始时刻晃悠着玲珑的脸,就连坐上恭桶时也不例外。 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因着在意了她,总是观察她的一言一行,也由此慢慢发现了她乖顺表面之下实是藏了心思的。 明明自己是被哄骗的那个,可邱瑾瑜却越发觉着乐在其中,不能自拔。 定安发了疟疾那时,一连与她分离了几日,才发现情深已入骨髓,疟疾有青蒿可医,他的病却已入膏肓,无药可救。 邱瑾瑜出着神想了许久,玲珑等得有些不耐,抽身背过去躺下,口中轻声说道。 “你不想说便罢了。睡。” 邱瑾瑜不由苦了脸,前几日刚与她盟了誓说两人间再无不实之言,可若直着与她说了情之源头是因为初次行房的败馁而起,往后在她面前还有何颜面可言了? 邱瑾瑜也躺下,从背后环住玲珑,在她耳后轻吻着说道。 “我对珑儿是一见倾心。” 玲珑反手一握,两条秀腿飞快一绕,轻盈的坐上了邱瑾瑜腰侧,掰着他手腕伏低身子说道。 “王爷说谎了,宁可破誓也要遮掩,莫不是羞了,说不出口?” 邱瑾瑜脸上一热,为不叫玲珑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想着干脆豁出去再卖一把子力气,分散了她的注意,只是玲珑擒着他手腕的方法十分刁钻,若非使出真功夫根本挣脱不得。 “珑儿,你弄疼我了。” “时候不早了,为夫的伺候你安歇。” 玲珑扑哧笑出了声,抬起另一手指尖勾起了邱瑾瑜的下巴,修得干净的指甲浅浅划过身下人的喉结,锁骨,胸口。 邱瑾瑜咽了咽喉头,身下开始发紧,却听着她清冷得如一汪潭水的声音悄然说道。 “今晚不成。” “衙门里客房一间挨着一间,我这间院子里还住了两人,若是传出动静去,如何收场。” 玲珑放开邱瑾瑜,翻身坐上了榻边,出言劝道。 “今晚你就回去睡,前几日太过放纵,这几日周围人多,你也好好养一养精神,省得劳烦郭昂整日往遇仙楼跑了。” 邱瑾瑜刚还回想过圆房时的尴尬,这会儿再听玲珑所言更觉无异于奇耻大辱,当即一骨碌爬了起来立着眉毛道。 “本王正值壮年,精神得很,哪里用得着养了!今儿就叫你试试厉害!” 说罢一把捞起玲珑按在自己怀里,三下五除二剥了她的衣裳,抱着人下了地,埋首于绵软间含糊不清说道。 “盘紧我,珑儿,仔细跌下去……” “咱们不碰那些木头疙瘩,便没什么声响,你若实在想叫,就咬我肩头罢,你不求饶服软,我可不会留情……” 第306章 鸠占鹊巢 此次前去上京,邱瑾瑜欲携不疑一同去,虽然公子凌初次赴京觐见陛下是件涉及军政的严肃大事,玲珑身边若是带着个娃娃前去的确不够庄重。 但邱瑾瑜想叫他在这世上唯二的血缘至亲见上一见,又同不疑说了小叔家有许多兄弟姐妹,不疑便成了最迫切着想回上京的那个,整日跑来问询何时启程。 昭阳事与严靖等人交接罢了后,夏兆大师载着自宫中觅得数不尽的金银秘宝,踏上了返京之路。 沾着不疑的光,玲珑也有借口不骑马了,陪同不疑一起坐了马车。 邱瑾瑜原还想着,回去这一路也不急,有玲珑在侧策马作伴,说说笑笑的看山看水,更是有江湖侠侣的调调了,还有些期待。 哪知妻儿一起钻了马车,他一个三军主帅,也不好去同人家“父女”挤在一起,烦闷得很。 车中周二娘连连感慨:“想上次陪你们一道进京,好像还在昨日。” “公子,你不是最喜欢骑马,你与王爷尽释前嫌,现下感情这般要好,怎得不伴他一道策马?累了再回马车里歇息便是。” 玲珑瞥了眼正趴在软榻上,与灵蛇一道观察罐中蛊虫的不疑,凑到周二娘身前低声说道。 “我不能找郎中瞧,也没好意思问那几个懂得看脉的月苗人,我自己也不能确定……” “算上今日,已逾癸水十日了。” “我也说不好,总是觉着,与当初刚怀上不疑时有些相像。” 周二娘捂了嘴惊呼一声:“公子莫不是……有身子了?” 玲珑脸上有些红,却仍坦然着说道。 “是我与王爷被重逢之喜冲昏了头,太不知节制了。” “初孕时不懂这些,又赶上西州有难,叫不疑在我腹中时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仗打完了,身边有王爷护着,我也不必再逞英雄了,能叫这胎坐得稳些才是正经。” 周二娘却莫名落了泪,一边自嘲笑着一边抹泪道。 “瞧我,天大的喜事,我反倒还扫兴了。” “公子,真好,您是苦尽甘来了,这孩子是带着福缘来的,王爷若知晓了,定是欢喜极了。” 玲珑握着周二娘的手摇了摇头:“还不知到底是也不是呢,先别告诉他。” 两个女子说罢,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疑正匍匐在软榻边缘,抻着脖子偷听她们说话。 “二姑母,娘,你们说的能叫爹爹欢喜的,是哪家娃娃?” 周二娘笑道:“这孩子,是忧心着你爹爹喜欢旁的小娃娃多于你了?” “不疑,姑母问你,若是你娘再生了小娃娃,你是想要阿弟,还是阿妹?若是你爹娘的宠爱叫弟妹分了去,你又会如何?” 不疑歪着头想了片刻。 “阿妹,那时爹见了我的小雀儿,很是失落呢。” “爹爹说不论我是男是女他都欢喜,分明就是哄小孩的,他定是欢喜阿兰朵胜过不疑的。” “娘,你就给爹爹生个阿妹。” 玲珑轻笑:“你们倒真是亲父子,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不疑又正色同二女说道。 “娘说过,要我学好本事,往后护人护己,爹那日也说,我是个有胸怀的,能为弟妹做好榜样。” “既然如此,我又岂能小气了去,若有了阿妹,我要比爹娘更疼她些,好好看护她长大,又怎会与她计较分了爹娘的宠爱?” 玲珑被不疑的话哄得开怀非常,探出两臂抱过他,脸贴着脸蹭了又蹭,惹得不疑咯咯轻笑。 周二娘看着,艳羡着赞叹:“多好的孩子,公子真是好福气。” 不疑闻言又从玲珑怀里挣开,爬上了周二娘膝头,周二娘轻叫着去扶。 “你这孩子,车中颠簸,爬来爬去的,仔细磕着了!” 不疑笑眯眯的仰起脸,搂着周二娘梗着脖子说道。 “不疑以后不仅要孝顺爹娘,还要孝顺大姑母同二姑母。” “二姑母也好福气,不疑也是二姑母的孩子,往后我要代喜宝阿姐,好好照顾二姑母。” 周二娘下唇抖动了几下,她原以为这世上除了她这个娘以外,不会再有人记起提起她那苦命的女儿了。 玲珑怕不疑的无心之言勾起周二娘的伤心事,遂握了她的手解释。 “他刚懂事时问过我,为什么你同佩妘没有自己的孩子。” “我便同他说了些你过去的事情,后来他仍时常问起我,关于喜宝阿姐的事。” 不疑抿着下唇把两只湿热的小手按在了周二娘两颊,小心翼翼说道。 “二姑母与喜宝阿姐分离,一定很难过……不过二姑母还有不疑呢,往后还有小阿妹,不疑也会教导小阿妹好好孝敬你的。” 周二娘强忍着泪水,笑得合不拢嘴。 “好,不疑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车内一片温情,车轮却突然停了,一道颇为煞风景的低沉嗓音自车窗外响起。 “公子,去解个手不?” 不疑眼中一亮,趴在窗前小声叫道。 “爹爹~孩儿想去……” 下车之前,玲珑嘱咐了不疑,方才说的小阿妹一事,先莫说与邱瑾瑜听,否则他非兴师动众的把军医找来不可,若是真怀了身子,这一路上他怕是也消停不了了。 不疑懵懂着点了点头,他虽聪颖,却还是不能明白大人所有的忧虑与顾忌,明明有了小阿妹当是件好事,娘却叫他三缄其口。 一路走了一月有余,这还是邱瑾瑜下了令,扔下了行军速度缓慢的大部队,由骑营护着车马先行了一步。 因着他实在受不了这等折磨了。 周二娘把玲珑同不疑照顾得无微不至,随行的一众将士无一不眼红艳羡的。 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周氏就是公子的侍妾,那精灵古怪又惹人喜爱的小丫头就是周氏给公子生的孩子。 见着那一家三口人在树下吃糕纳凉,李霁咬了口干巴巴的干粮,嚼得嗒响。 “那周氏蒸的点心可好吃了,上次我去给公子送水,她给我拿了两块,湿软香甜,回味无穷啊。” 方球儿咂了咂嘴:“公子这一路真舒坦,有侍妾白天夜里伺候着,还有个那么可爱的闺女伴着解闷儿,每日看着他们,就想我家婆娘同贼小子,想得心肝疼。” 葛少奇笑道:“嫂子如今也是将军夫人了,你还把人叫得那么糙。” 方球儿立了眼睛,粗眉一挑:“将军夫人怎么了?你是没见她撒泼,还同在乡下的时候一个德行!” 邱瑾瑜蹲坐在一侧的大石头上,听着几人闲聊,看着前面周二娘给玲珑递水,给不疑擦嘴,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画面,撕了一大块肉干塞进嘴里,嚼得咬牙切齿。 第306章 鸠占鹊巢 此次前去上京,邱瑾瑜欲携不疑一同去,虽然公子凌初次赴京觐见陛下是件涉及军政的严肃大事,玲珑身边若是带着个娃娃前去的确不够庄重。 但邱瑾瑜想叫他在这世上唯二的血缘至亲见上一见,又同不疑说了小叔家有许多兄弟姐妹,不疑便成了最迫切着想回上京的那个,整日跑来问询何时启程。 昭阳事与严靖等人交接罢了后,夏兆大师载着自宫中觅得数不尽的金银秘宝,踏上了返京之路。 沾着不疑的光,玲珑也有借口不骑马了,陪同不疑一起坐了马车。 邱瑾瑜原还想着,回去这一路也不急,有玲珑在侧策马作伴,说说笑笑的看山看水,更是有江湖侠侣的调调了,还有些期待。 哪知妻儿一起钻了马车,他一个三军主帅,也不好去同人家“父女”挤在一起,烦闷得很。 车中周二娘连连感慨:“想上次陪你们一道进京,好像还在昨日。” “公子,你不是最喜欢骑马,你与王爷尽释前嫌,现下感情这般要好,怎得不伴他一道策马?累了再回马车里歇息便是。” 玲珑瞥了眼正趴在软榻上,与灵蛇一道观察罐中蛊虫的不疑,凑到周二娘身前低声说道。 “我不能找郎中瞧,也没好意思问那几个懂得看脉的月苗人,我自己也不能确定……” “算上今日,已逾癸水十日了。” “我也说不好,总是觉着,与当初刚怀上不疑时有些相像。” 周二娘捂了嘴惊呼一声:“公子莫不是……有身子了?” 玲珑脸上有些红,却仍坦然着说道。 “是我与王爷被重逢之喜冲昏了头,太不知节制了。” “初孕时不懂这些,又赶上西州有难,叫不疑在我腹中时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仗打完了,身边有王爷护着,我也不必再逞英雄了,能叫这胎坐得稳些才是正经。” 周二娘却莫名落了泪,一边自嘲笑着一边抹泪道。 “瞧我,天大的喜事,我反倒还扫兴了。” “公子,真好,您是苦尽甘来了,这孩子是带着福缘来的,王爷若知晓了,定是欢喜极了。” 玲珑握着周二娘的手摇了摇头:“还不知到底是也不是呢,先别告诉他。” 两个女子说罢,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疑正匍匐在软榻边缘,抻着脖子偷听她们说话。 “二姑母,娘,你们说的能叫爹爹欢喜的,是哪家娃娃?” 周二娘笑道:“这孩子,是忧心着你爹爹喜欢旁的小娃娃多于你了?” “不疑,姑母问你,若是你娘再生了小娃娃,你是想要阿弟,还是阿妹?若是你爹娘的宠爱叫弟妹分了去,你又会如何?” 不疑歪着头想了片刻。 “阿妹,那时爹见了我的小雀儿,很是失落呢。” “爹爹说不论我是男是女他都欢喜,分明就是哄小孩的,他定是欢喜阿兰朵胜过不疑的。” “娘,你就给爹爹生个阿妹。” 玲珑轻笑:“你们倒真是亲父子,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不疑又正色同二女说道。 “娘说过,要我学好本事,往后护人护己,爹那日也说,我是个有胸怀的,能为弟妹做好榜样。” “既然如此,我又岂能小气了去,若有了阿妹,我要比爹娘更疼她些,好好看护她长大,又怎会与她计较分了爹娘的宠爱?” 玲珑被不疑的话哄得开怀非常,探出两臂抱过他,脸贴着脸蹭了又蹭,惹得不疑咯咯轻笑。 周二娘看着,艳羡着赞叹:“多好的孩子,公子真是好福气。” 不疑闻言又从玲珑怀里挣开,爬上了周二娘膝头,周二娘轻叫着去扶。 “你这孩子,车中颠簸,爬来爬去的,仔细磕着了!” 不疑笑眯眯的仰起脸,搂着周二娘梗着脖子说道。 “不疑以后不仅要孝顺爹娘,还要孝顺大姑母同二姑母。” “二姑母也好福气,不疑也是二姑母的孩子,往后我要代喜宝阿姐,好好照顾二姑母。” 周二娘下唇抖动了几下,她原以为这世上除了她这个娘以外,不会再有人记起提起她那苦命的女儿了。 玲珑怕不疑的无心之言勾起周二娘的伤心事,遂握了她的手解释。 “他刚懂事时问过我,为什么你同佩妘没有自己的孩子。” “我便同他说了些你过去的事情,后来他仍时常问起我,关于喜宝阿姐的事。” 不疑抿着下唇把两只湿热的小手按在了周二娘两颊,小心翼翼说道。 “二姑母与喜宝阿姐分离,一定很难过……不过二姑母还有不疑呢,往后还有小阿妹,不疑也会教导小阿妹好好孝敬你的。” 周二娘强忍着泪水,笑得合不拢嘴。 “好,不疑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车内一片温情,车轮却突然停了,一道颇为煞风景的低沉嗓音自车窗外响起。 “公子,去解个手不?” 不疑眼中一亮,趴在窗前小声叫道。 “爹爹~孩儿想去……” 下车之前,玲珑嘱咐了不疑,方才说的小阿妹一事,先莫说与邱瑾瑜听,否则他非兴师动众的把军医找来不可,若是真怀了身子,这一路上他怕是也消停不了了。 不疑懵懂着点了点头,他虽聪颖,却还是不能明白大人所有的忧虑与顾忌,明明有了小阿妹当是件好事,娘却叫他三缄其口。 一路走了一月有余,这还是邱瑾瑜下了令,扔下了行军速度缓慢的大部队,由骑营护着车马先行了一步。 因着他实在受不了这等折磨了。 周二娘把玲珑同不疑照顾得无微不至,随行的一众将士无一不眼红艳羡的。 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周氏就是公子的侍妾,那精灵古怪又惹人喜爱的小丫头就是周氏给公子生的孩子。 见着那一家三口人在树下吃糕纳凉,李霁咬了口干巴巴的干粮,嚼得嗒响。 “那周氏蒸的点心可好吃了,上次我去给公子送水,她给我拿了两块,湿软香甜,回味无穷啊。” 方球儿咂了咂嘴:“公子这一路真舒坦,有侍妾白天夜里伺候着,还有个那么可爱的闺女伴着解闷儿,每日看着他们,就想我家婆娘同贼小子,想得心肝疼。” 葛少奇笑道:“嫂子如今也是将军夫人了,你还把人叫得那么糙。” 方球儿立了眼睛,粗眉一挑:“将军夫人怎么了?你是没见她撒泼,还同在乡下的时候一个德行!” 邱瑾瑜蹲坐在一侧的大石头上,听着几人闲聊,看着前面周二娘给玲珑递水,给不疑擦嘴,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画面,撕了一大块肉干塞进嘴里,嚼得咬牙切齿。 第307章 欲擒故纵 叫邱瑾瑜更加窝火的是,玲珑也一转在昭阳时恨不能把他榨干的黏人态度,想与她亲近一二,说两句私密话都寻不得机会。 暗度陈仓这事孤掌难鸣,玲珑不上道,邱瑾瑜只能干瞪眼,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强行拉走。 夜里那三人也宿在同一间帐篷里,人家屋里有女眷,四处都有人巡守,邱瑾瑜也不能硬闯。 先后几次晚上着人去请公子来他帐中议事饮酒,都被玲珑以各种缘由推拒了。 是以只得加快脚程,化长痛为短痛,否则这样有苦说不出的日子慢悠着过下去,迟早把人怄死。 好容易才捱到了临州城。 虽然打了胜仗,三军功勋卓越,但全副武装的大军是不能靠近上京的,邱瑾瑜吩咐了在临州城外扎营,他带着一众将领入京给大伙讨封赏。 入京面圣之前,也该做一番休整,是以便理所应当的入了临州,住了驿馆。 重返故地,玲珑想起那时同鹊儿几个姑娘在这里嬉笑玩闹的光景,恍如昨日。 二娘也跟在玲珑身侧,附耳低声说道。 “奴家记得这儿,公子瞧那边那个假山池,鹊儿和明夏那两个丫头手挽手喊着要去喂鱼,鹊儿却是湿着鞋面哭着回来的。” 玲珑抿唇轻笑:“我也记得。鹊儿回来告了许久的状。” 二娘捂嘴咯咯笑了起来:“那两个丫头,真是对欢喜冤家。” “当时鹊儿那一身行头是你刚赏的,她可宝贝着呢,非说那池水腥臭,脏了她的鞋,洗不净了,要明夏赔呢。” 笑着笑着,二娘脸色有些怅然,又轻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想她们想得紧,那时嫌她们太闹腾,离了她们以后反时时觉着冷清。” “鹊儿十八了,明夏二十了,都是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嫁没嫁人呢。” “时间过得真快呢,一晃眼似的,我这脸上都长了细纹了。” 周二娘感慨着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玲珑浅笑着勾起了她的下巴。 “哪儿长纹了,我可没瞧见,这脸皮儿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滑嫩得很。” 周二娘脸上一红,按下了玲珑的手。 “公子注意着点儿,那几个将军看着咱们呢,一会儿又该取笑你我了。” 方球儿哈哈朗笑着走近,冲着玲珑挤眉弄眼。 “今日好容易进城了,好几年没闻见女儿香了,原想着叫公子同乐一番,看来是多余了。” 玲珑眉头一皱,看向被几个将军围着的邱瑾瑜,冷声问道。 “你们欲去狎妓?” 方球儿连忙瞪圆了眼连连摆手:“可不敢瞎说啊,公子,眼看入京了,要是叫我家那婆娘听见这等谣言,非把我家宅子拆了。” “咱们是想找个有淸倌儿的酒肆,看看歌舞对饮几杯,过过眼瘾罢了。” 饶是如此,玲珑面色仍然不善。 “既如此,凌便预祝诸位玩得尽兴了。车马劳顿,凌先去歇息了。” 玲珑拂袖而去,不疑捧着只花丛里刚捉的肉虫跑了回来,仰头同周二娘问道。 “义父他怎得先走了?二姑母,那边有许多我没见过的虫,你陪我再去捉一些嘛。” 周二娘看着不疑掌心通体翠绿,不住蠕动的肥硕身躯,险些眼前一黑。 “本王陪圣女去。” 不疑欢呼一声,扑上了来人袍子下摆。 方球儿狐疑的看向邱瑾瑜。 “王爷,不是您提议着要出去寻寻乐子吗?末将可打听好了,那地方火爆得很,现在不去就占不着好的雅间了。” 邱瑾瑜抱起不疑,脖子却一直忍不住后仰,恨不能离不疑掌心绿虫越远越好。 “本王不去了,本王对南疆蛊术心驰神往,欲同圣女讨教一二,你们去你们的,莫喝太醉了闹事就成。” 方球儿他们也不愿与邱瑾瑜同去,邱瑾瑜虽然随性,但于男女事上却太十分正派。 此前打下洛城时,有个富户家的小姐险些死在乾天军手里,被李霁所率的疾风营所救,大军驻在洛城的那段时日,小姐日日来军营外面等候,只为求李霁一面。 小姐貌美又痴情,众人都劝着李霁收了她,战事结束后带回上京,哪知邱瑾瑜因着此事发了好大的火气,把众人骂得狗血淋头,又着人用麻袋套了那痴情小姐,扔回洛城去了。 邱瑾瑜说,李霁与他家妻子是青梅竹马,夏兆建号后是邱瑾瑜做主为两人证的婚,眼见着他们夫妻恩爱,儿女绕膝,出征之前,李霁媳妇又怀了身子,泪眼婆娑着说等他回去。 “若是打了胜仗回去,你身边带着这么个女子,你家媳妇怎能受得住?” “她为你生儿育女,你出征在外,家宅子女事都要由她一个人大着肚子操持,望眼欲穿的盼你回去,你若见异思迁,当真猪狗不如!” 经过此事,众人也不敢再流露出风流心思,他们也发现,越是对自家妻子一心一意,时常挂在嘴边的,越得邱瑾瑜待见。 是以今日邱瑾瑜提出来去听清倌儿唱曲,还是在临近上京前,大伙都心里打鼓,怕王爷此举还有什么深意,玩也玩不尽兴。 这回邱瑾瑜发了话,大伙欢天喜地的窜出了驿馆,像是生怕王爷反悔似的。 不疑也许久没同邱瑾瑜亲近了,单手搂着他脖子,另一手晃着胖乎乎的肉虫子,尖声笑道。 “快走啊爹爹,去那边的泥坑里挖蚯蚓,喂蛇宝宝!” 周二娘攥着帕子,想去给不疑擦手又不好近邱瑾瑜的身,试探着问道。 “王爷,奴家……” “退下,不用你伺候,本王一会儿去带他清洗便是。” 陪着不疑玩了一会儿,邱瑾瑜频频走神,不疑嘟着嘴阴阳怪气说道。 “爹爹若是想去寻娘便去,人留在此处,心不在此处,没什么意思。” 驿馆如今大多房间都空着,玲珑边走边看,又回到了从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看过一盆一景,依稀仿佛见着了王府的一群人热闹着围坐在八仙桌边打着叶子牌,看着这些有念想的物件儿,玲珑觉着她好像与向往的生活距着不远了。 路不好走,也很长,但她挺过来了,路边荒芜的焦土,已经开出了野花。 噙着笑意看了一会儿,脑后袭来一阵疾风,玲珑也懒得回头,须臾间便被一双撸起袖子筋肉绷起的胳膊搂住了腰身。 只是那指尖的泥巴和勒在她腰上的力道叫玲珑皱了眉头。 “放开……” 邱瑾瑜还道玲珑因为方才喝花酒的事在与他怄气,迫不及待的扳过她脑袋堵回了话头。 第307章 欲擒故纵 叫邱瑾瑜更加窝火的是,玲珑也一转在昭阳时恨不能把他榨干的黏人态度,想与她亲近一二,说两句私密话都寻不得机会。 暗度陈仓这事孤掌难鸣,玲珑不上道,邱瑾瑜只能干瞪眼,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强行拉走。 夜里那三人也宿在同一间帐篷里,人家屋里有女眷,四处都有人巡守,邱瑾瑜也不能硬闯。 先后几次晚上着人去请公子来他帐中议事饮酒,都被玲珑以各种缘由推拒了。 是以只得加快脚程,化长痛为短痛,否则这样有苦说不出的日子慢悠着过下去,迟早把人怄死。 好容易才捱到了临州城。 虽然打了胜仗,三军功勋卓越,但全副武装的大军是不能靠近上京的,邱瑾瑜吩咐了在临州城外扎营,他带着一众将领入京给大伙讨封赏。 入京面圣之前,也该做一番休整,是以便理所应当的入了临州,住了驿馆。 重返故地,玲珑想起那时同鹊儿几个姑娘在这里嬉笑玩闹的光景,恍如昨日。 二娘也跟在玲珑身侧,附耳低声说道。 “奴家记得这儿,公子瞧那边那个假山池,鹊儿和明夏那两个丫头手挽手喊着要去喂鱼,鹊儿却是湿着鞋面哭着回来的。” 玲珑抿唇轻笑:“我也记得。鹊儿回来告了许久的状。” 二娘捂嘴咯咯笑了起来:“那两个丫头,真是对欢喜冤家。” “当时鹊儿那一身行头是你刚赏的,她可宝贝着呢,非说那池水腥臭,脏了她的鞋,洗不净了,要明夏赔呢。” 笑着笑着,二娘脸色有些怅然,又轻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想她们想得紧,那时嫌她们太闹腾,离了她们以后反时时觉着冷清。” “鹊儿十八了,明夏二十了,都是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嫁没嫁人呢。” “时间过得真快呢,一晃眼似的,我这脸上都长了细纹了。” 周二娘感慨着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玲珑浅笑着勾起了她的下巴。 “哪儿长纹了,我可没瞧见,这脸皮儿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滑嫩得很。” 周二娘脸上一红,按下了玲珑的手。 “公子注意着点儿,那几个将军看着咱们呢,一会儿又该取笑你我了。” 方球儿哈哈朗笑着走近,冲着玲珑挤眉弄眼。 “今日好容易进城了,好几年没闻见女儿香了,原想着叫公子同乐一番,看来是多余了。” 玲珑眉头一皱,看向被几个将军围着的邱瑾瑜,冷声问道。 “你们欲去狎妓?” 方球儿连忙瞪圆了眼连连摆手:“可不敢瞎说啊,公子,眼看入京了,要是叫我家那婆娘听见这等谣言,非把我家宅子拆了。” “咱们是想找个有淸倌儿的酒肆,看看歌舞对饮几杯,过过眼瘾罢了。” 饶是如此,玲珑面色仍然不善。 “既如此,凌便预祝诸位玩得尽兴了。车马劳顿,凌先去歇息了。” 玲珑拂袖而去,不疑捧着只花丛里刚捉的肉虫跑了回来,仰头同周二娘问道。 “义父他怎得先走了?二姑母,那边有许多我没见过的虫,你陪我再去捉一些嘛。” 周二娘看着不疑掌心通体翠绿,不住蠕动的肥硕身躯,险些眼前一黑。 “本王陪圣女去。” 不疑欢呼一声,扑上了来人袍子下摆。 方球儿狐疑的看向邱瑾瑜。 “王爷,不是您提议着要出去寻寻乐子吗?末将可打听好了,那地方火爆得很,现在不去就占不着好的雅间了。” 邱瑾瑜抱起不疑,脖子却一直忍不住后仰,恨不能离不疑掌心绿虫越远越好。 “本王不去了,本王对南疆蛊术心驰神往,欲同圣女讨教一二,你们去你们的,莫喝太醉了闹事就成。” 方球儿他们也不愿与邱瑾瑜同去,邱瑾瑜虽然随性,但于男女事上却太十分正派。 此前打下洛城时,有个富户家的小姐险些死在乾天军手里,被李霁所率的疾风营所救,大军驻在洛城的那段时日,小姐日日来军营外面等候,只为求李霁一面。 小姐貌美又痴情,众人都劝着李霁收了她,战事结束后带回上京,哪知邱瑾瑜因着此事发了好大的火气,把众人骂得狗血淋头,又着人用麻袋套了那痴情小姐,扔回洛城去了。 邱瑾瑜说,李霁与他家妻子是青梅竹马,夏兆建号后是邱瑾瑜做主为两人证的婚,眼见着他们夫妻恩爱,儿女绕膝,出征之前,李霁媳妇又怀了身子,泪眼婆娑着说等他回去。 “若是打了胜仗回去,你身边带着这么个女子,你家媳妇怎能受得住?” “她为你生儿育女,你出征在外,家宅子女事都要由她一个人大着肚子操持,望眼欲穿的盼你回去,你若见异思迁,当真猪狗不如!” 经过此事,众人也不敢再流露出风流心思,他们也发现,越是对自家妻子一心一意,时常挂在嘴边的,越得邱瑾瑜待见。 是以今日邱瑾瑜提出来去听清倌儿唱曲,还是在临近上京前,大伙都心里打鼓,怕王爷此举还有什么深意,玩也玩不尽兴。 这回邱瑾瑜发了话,大伙欢天喜地的窜出了驿馆,像是生怕王爷反悔似的。 不疑也许久没同邱瑾瑜亲近了,单手搂着他脖子,另一手晃着胖乎乎的肉虫子,尖声笑道。 “快走啊爹爹,去那边的泥坑里挖蚯蚓,喂蛇宝宝!” 周二娘攥着帕子,想去给不疑擦手又不好近邱瑾瑜的身,试探着问道。 “王爷,奴家……” “退下,不用你伺候,本王一会儿去带他清洗便是。” 陪着不疑玩了一会儿,邱瑾瑜频频走神,不疑嘟着嘴阴阳怪气说道。 “爹爹若是想去寻娘便去,人留在此处,心不在此处,没什么意思。” 驿馆如今大多房间都空着,玲珑边走边看,又回到了从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看过一盆一景,依稀仿佛见着了王府的一群人热闹着围坐在八仙桌边打着叶子牌,看着这些有念想的物件儿,玲珑觉着她好像与向往的生活距着不远了。 路不好走,也很长,但她挺过来了,路边荒芜的焦土,已经开出了野花。 噙着笑意看了一会儿,脑后袭来一阵疾风,玲珑也懒得回头,须臾间便被一双撸起袖子筋肉绷起的胳膊搂住了腰身。 只是那指尖的泥巴和勒在她腰上的力道叫玲珑皱了眉头。 “放开……” 邱瑾瑜还道玲珑因为方才喝花酒的事在与他怄气,迫不及待的扳过她脑袋堵回了话头。 第308章 狂喜 癸水一直没来,玲珑虽不敢笃定,但也怕邱瑾瑜毛毛躁躁的伤着可能已在她腹中落了户的孩子,抗拒着挣扎。 只是邱瑾瑜却会错了意,自成亲起,玲珑对他便十分顺从,当然许也是因着不敢公然违逆他的意思。 此番突然不肯配合了,反叫邱瑾瑜莫名涌起了些征服欲。 他自然也不是真的想强迫玲珑做什么,在他看来,玲珑只是同他闹了点小脾气,亲热亲热也就好了。 以这种方式化解两人之间的别扭,也别有一番情趣。 邱瑾瑜没理会她,抱得玲珑双脚离地,又抬起一条长腿踢在了虚掩着的门叶上,进门便将人往榻前拖。 玲珑心中气恼,气他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拉扯他的手臂,想躲他的热吻都不管用,眸中厉色一闪,扣住邱瑾瑜腕上脉门,向外一扭。 玲珑原以为动些真格的,他自会知难而退,也没想当真擒了他。 哪知邱瑾瑜却早有防备,借力暂时松开了玲珑转了个身,在没还手的前提下化了这一招,反擒了玲珑手腕缚在了她背后。 邱瑾瑜再度贴了上去,边吻着玲珑颈上裸露的肌肤边道。 “今儿可不能叫你在上面,不再装柔弱王妃了之后,惯在这事上与我较劲,你就乖些,这段时日可把我委屈坏了……” 邱瑾瑜的手探入前襟,惹得玲珑轻叫。 “你疯了!现在是大白天,驿馆里到处是人,你手上有泥土,别……” 邱瑾瑜热血上头,只觉着身下胀得难耐,一手覆上了玲珑还在抗议的嘴。 “好珑儿,那时在昭阳马场,我都从了你,今日你也该可怜可怜我……哪儿给你摸脏了,一会儿本王亲自给你擦洗干净。” “咱们轻些,轻些便是。” 玲珑还在唔唔的瓮叫,红了眼的邱瑾瑜刚要解自个儿腰带,又觉着腿上一刺,周身一紧,力气登时散了七八成。 脚下软得只能就近坐上了把椅子,又怕磕碰着玲珑,用手臂护着她任她跌坐在了自己身上。 玲珑狐疑着转头,见着的却是邱瑾瑜软得像根面条,头也歪在了椅背上,顿时急了,扶着邱瑾瑜脑袋惊骇着问道。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邱瑾瑜有气无力着指着脚边吐着信子的小白蛇,吐着沫子说道。 “你这养不熟的畜生,方才还吃了我那么多条蚯蚓,竟又跑来咬我……” 玲珑看见小蛇,沉着面色轻呼了口气,提声唤道。 “出来。” 不疑自被邱瑾瑜踢得摇摇欲坠的门边走了进来,脸上身上手上满是泥污,探头看了看邱瑾瑜讪讪说道。 “娘,这真不关我的事,爹方才说玩够了来寻他,他带我去梳洗。” “走到半路蛇宝宝就自己跑了,孩儿追都追不上呢。” “孩儿还当是娘遇了什么险,它才这般焦急,原来是爹爹在欺负娘啊……” 邱瑾瑜硬着舌头辩驳:“胡说,我疼你娘都来不及,怎会欺负她!” 玲珑无奈着轻轻摇了摇头,同不疑说道。 “先为你爹把毒解了。” 不疑自知蛇宝宝闯了祸事,连忙用黑乎乎的小手从布包里摸了药丸,踮着脚高举到邱瑾瑜嘴边。 “我喂爹爹吃。” 邱瑾瑜和着扎嘴的泥巴把药丸吞了下去,这才觉着浑身没那么虚了,缓了会气慢慢坐直了身子,盯着盘在不疑小腿上,瞪着漆黑的眼打量自己的白蛇。 “不疑,你不是说它最听你的话了?怎得这次却又跑来咬我,莫不是方才那泥里下了肥,咱们捉的蚯蚓给它吃傻了?” 小蛇呲了呲牙,不疑把小白蛇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不爱听邱瑾瑜说它,当即便不服气着反驳。 “才不是呢!蛇宝宝是灵种,最通人性了,它是感知到娘肚子里有了我阿妹,自然是会护着娘的!” 此言一出,倒是叫夫妻二人同时愣了,片刻后玲珑才追问道。 “你之前怎么没同娘说过,灵蛇能感知到这个?” “娘你也没问我呀,你只说不许提,怕叫爹爹知晓,会……会……敲锣打鼓!” 当时玲珑说的实是“大张旗鼓”,不疑成语用错了,倒是叫玲珑觉着或许歪打正着,要应了邱瑾瑜此时心境。 玲珑带着两分期许扭回头去看邱瑾瑜的神情,只见他大张着嘴,嘴边还挂着方才吐的白沫,眼珠越转越亮,嘴角也渐渐咧开了。 “当真?可当真?珑儿,你真有了?” 玲珑被他这傻样逗笑了,用袖口抹了抹他嘴角污渍。 “我原是也不确定的,原想着乔装在临州找家医馆号一号脉。” “这会儿既被小灵蛇认下了,那应就是了。” 邱瑾瑜闻言,自椅子上一跃而起,欲抱着玲珑转上两圈,可体内余毒未清,脚下仍然虚浮,差点栽倒在地。 玲珑凌空翻了个身,灵巧的落了地,还牢牢把邱瑾瑜接进了怀里。 不疑在一旁看得直拍手:“娘亲真厉害!” 邱瑾瑜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夫尊父尊了,躺在玲珑怀里激动得热泪盈眶。 “珑儿,咱们要有真闺女了,不是假闺女,我,我这心里……太欢喜了。” 玲珑心中也暗自嘀咕,不疑说灵蛇认了她腹中的是它主子的妹妹,那应就是个女儿,遂也柔了神色笑道。 “起初癸水没来,不敢同你说,一是怕猜岔了,叫你空欢喜一场,二是怕你知晓后太过声张,在上京露了馅。” 邱瑾瑜有些委屈,抽了抽嘴角。 “明明说好万事都不再欺瞒的,你怎得又食言了……” 玲珑眉头一挑,并无愧疚之色。 “你方才不也同我耍了心眼儿,假作要去喝花酒,想激我为你拈酸吃醋么。” 邱瑾瑜声音渐弱:“那不还是因着你一直不让我近身,我还道是……” 父子两个暗中相视一眼,各自心虚着撇开了头。 夜里大伙都睡下了,不疑听见窗外狗叫,拉开了周二娘搭在他身上的小臂,蹑手蹑脚下了榻出了房门。 “不疑,你那情蛊可是死了?怎得你娘又变回从前的性子了?” “许是死了的,这一路上蛇宝宝叫它,它都没反应,爹,死无对证,就当它不曾存在过就得了。” “你这孩子,亏一早我还当你蛊术多么卓绝,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 第308章 狂喜 癸水一直没来,玲珑虽不敢笃定,但也怕邱瑾瑜毛毛躁躁的伤着可能已在她腹中落了户的孩子,抗拒着挣扎。 只是邱瑾瑜却会错了意,自成亲起,玲珑对他便十分顺从,当然许也是因着不敢公然违逆他的意思。 此番突然不肯配合了,反叫邱瑾瑜莫名涌起了些征服欲。 他自然也不是真的想强迫玲珑做什么,在他看来,玲珑只是同他闹了点小脾气,亲热亲热也就好了。 以这种方式化解两人之间的别扭,也别有一番情趣。 邱瑾瑜没理会她,抱得玲珑双脚离地,又抬起一条长腿踢在了虚掩着的门叶上,进门便将人往榻前拖。 玲珑心中气恼,气他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拉扯他的手臂,想躲他的热吻都不管用,眸中厉色一闪,扣住邱瑾瑜腕上脉门,向外一扭。 玲珑原以为动些真格的,他自会知难而退,也没想当真擒了他。 哪知邱瑾瑜却早有防备,借力暂时松开了玲珑转了个身,在没还手的前提下化了这一招,反擒了玲珑手腕缚在了她背后。 邱瑾瑜再度贴了上去,边吻着玲珑颈上裸露的肌肤边道。 “今儿可不能叫你在上面,不再装柔弱王妃了之后,惯在这事上与我较劲,你就乖些,这段时日可把我委屈坏了……” 邱瑾瑜的手探入前襟,惹得玲珑轻叫。 “你疯了!现在是大白天,驿馆里到处是人,你手上有泥土,别……” 邱瑾瑜热血上头,只觉着身下胀得难耐,一手覆上了玲珑还在抗议的嘴。 “好珑儿,那时在昭阳马场,我都从了你,今日你也该可怜可怜我……哪儿给你摸脏了,一会儿本王亲自给你擦洗干净。” “咱们轻些,轻些便是。” 玲珑还在唔唔的瓮叫,红了眼的邱瑾瑜刚要解自个儿腰带,又觉着腿上一刺,周身一紧,力气登时散了七八成。 脚下软得只能就近坐上了把椅子,又怕磕碰着玲珑,用手臂护着她任她跌坐在了自己身上。 玲珑狐疑着转头,见着的却是邱瑾瑜软得像根面条,头也歪在了椅背上,顿时急了,扶着邱瑾瑜脑袋惊骇着问道。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邱瑾瑜有气无力着指着脚边吐着信子的小白蛇,吐着沫子说道。 “你这养不熟的畜生,方才还吃了我那么多条蚯蚓,竟又跑来咬我……” 玲珑看见小蛇,沉着面色轻呼了口气,提声唤道。 “出来。” 不疑自被邱瑾瑜踢得摇摇欲坠的门边走了进来,脸上身上手上满是泥污,探头看了看邱瑾瑜讪讪说道。 “娘,这真不关我的事,爹方才说玩够了来寻他,他带我去梳洗。” “走到半路蛇宝宝就自己跑了,孩儿追都追不上呢。” “孩儿还当是娘遇了什么险,它才这般焦急,原来是爹爹在欺负娘啊……” 邱瑾瑜硬着舌头辩驳:“胡说,我疼你娘都来不及,怎会欺负她!” 玲珑无奈着轻轻摇了摇头,同不疑说道。 “先为你爹把毒解了。” 不疑自知蛇宝宝闯了祸事,连忙用黑乎乎的小手从布包里摸了药丸,踮着脚高举到邱瑾瑜嘴边。 “我喂爹爹吃。” 邱瑾瑜和着扎嘴的泥巴把药丸吞了下去,这才觉着浑身没那么虚了,缓了会气慢慢坐直了身子,盯着盘在不疑小腿上,瞪着漆黑的眼打量自己的白蛇。 “不疑,你不是说它最听你的话了?怎得这次却又跑来咬我,莫不是方才那泥里下了肥,咱们捉的蚯蚓给它吃傻了?” 小蛇呲了呲牙,不疑把小白蛇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不爱听邱瑾瑜说它,当即便不服气着反驳。 “才不是呢!蛇宝宝是灵种,最通人性了,它是感知到娘肚子里有了我阿妹,自然是会护着娘的!” 此言一出,倒是叫夫妻二人同时愣了,片刻后玲珑才追问道。 “你之前怎么没同娘说过,灵蛇能感知到这个?” “娘你也没问我呀,你只说不许提,怕叫爹爹知晓,会……会……敲锣打鼓!” 当时玲珑说的实是“大张旗鼓”,不疑成语用错了,倒是叫玲珑觉着或许歪打正着,要应了邱瑾瑜此时心境。 玲珑带着两分期许扭回头去看邱瑾瑜的神情,只见他大张着嘴,嘴边还挂着方才吐的白沫,眼珠越转越亮,嘴角也渐渐咧开了。 “当真?可当真?珑儿,你真有了?” 玲珑被他这傻样逗笑了,用袖口抹了抹他嘴角污渍。 “我原是也不确定的,原想着乔装在临州找家医馆号一号脉。” “这会儿既被小灵蛇认下了,那应就是了。” 邱瑾瑜闻言,自椅子上一跃而起,欲抱着玲珑转上两圈,可体内余毒未清,脚下仍然虚浮,差点栽倒在地。 玲珑凌空翻了个身,灵巧的落了地,还牢牢把邱瑾瑜接进了怀里。 不疑在一旁看得直拍手:“娘亲真厉害!” 邱瑾瑜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夫尊父尊了,躺在玲珑怀里激动得热泪盈眶。 “珑儿,咱们要有真闺女了,不是假闺女,我,我这心里……太欢喜了。” 玲珑心中也暗自嘀咕,不疑说灵蛇认了她腹中的是它主子的妹妹,那应就是个女儿,遂也柔了神色笑道。 “起初癸水没来,不敢同你说,一是怕猜岔了,叫你空欢喜一场,二是怕你知晓后太过声张,在上京露了馅。” 邱瑾瑜有些委屈,抽了抽嘴角。 “明明说好万事都不再欺瞒的,你怎得又食言了……” 玲珑眉头一挑,并无愧疚之色。 “你方才不也同我耍了心眼儿,假作要去喝花酒,想激我为你拈酸吃醋么。” 邱瑾瑜声音渐弱:“那不还是因着你一直不让我近身,我还道是……” 父子两个暗中相视一眼,各自心虚着撇开了头。 夜里大伙都睡下了,不疑听见窗外狗叫,拉开了周二娘搭在他身上的小臂,蹑手蹑脚下了榻出了房门。 “不疑,你那情蛊可是死了?怎得你娘又变回从前的性子了?” “许是死了的,这一路上蛇宝宝叫它,它都没反应,爹,死无对证,就当它不曾存在过就得了。” “你这孩子,亏一早我还当你蛊术多么卓绝,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 第309章 元凶 同玲珑料想的一样,邱瑾瑜得知玲珑怀了身孕之后,恨不能鞍前马后的陪着。 当初玲珑怀头胎时他没在她身边,后又听玲珑说起当时不仅在大漠策马狂奔,还独闯匪寨暗杀匪头,更加心惊肉跳。 不过邱瑾瑜心里惦记是真,却不知该为玲珑做些什么。 从临州去到上京的这一路上,邱瑾瑜是再三叮嘱车夫,一定要行进得慢之又慢,切不可颠了车中人。 邱瑾瑜这急性子倒是不急了,骑着马跟在马车一侧慢悠悠的走,隔一会儿就要敲敲窗子嘘寒问暖一番。 方球儿几人被日头晒得满面油光,百无聊赖的咬着在路边随手折的草杆子,低声交谈。 “王爷可是有什么杀头的错处叫公子拿捏住了?从前咱们给王爷做马前卒的时候也没这般殷勤过?” “我听军中那几个内务官说,在昭阳衙门处理城中公务那段时日,王爷便整日跟着公子后面转悠,连人家去茅房都要跟着。” “起初还有人怀疑他们二人生出了什么不伦之情,可后来人家公子的美妾女儿都寻来了,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此看来,公子的确是拿了王爷把柄,不然咱们王爷何时对待旁人这么客气上心过?” “也有过,那年在王妃面前不也是如此?王妃眼神一冷,王爷都要抖上两抖……” “哈哈,这么说来还真是……” 邱瑾瑜自然知道那几人在笑些什么,也不在意,此时车轮碾了颗石头,颠簸了一下,车中不疑连连喊着撞到头了痛痛。 邱瑾瑜没好气的吼了驾车的勒乌一声。 “不会赶车一边凉快去,让开,本王亲自来驾。” 勒乌一向心气高,除了玲珑与木思外,谁的账也不买。 但几年前年轻莽撞时差点害公子成了寡妇这事,一直是他心头愧,此番再见邱瑾瑜这个苦主,勒乌一向是毕恭毕敬,一声没吭跳下了车,向邱瑾瑜行了个礼就回队伍里去了。 邱瑾瑜笑吟吟的坐上了车夫的位子,清斥一声驾起了车。 不明所以看热闹的几个将军这回却笑不出来了,方球儿还有些不忿。 “王爷毕竟是咱们夏兆的一等王爵,怎能不值钱到去给人驾车呢!这也忒丢份儿了,我去赶车,把他换下来。” 葛少奇喊住他道:“别去!王爷做事,自有深意,我瞧他乐呵得很,你这会儿去反倒惹一身不是。” 玲珑推开半扇车门,倚在门边给邱瑾瑜递了水囊。 邱瑾瑜看了她一眼,笑着接过喝了几大口,又低声与她说道。 “你回去软榻上坐着,别硌着磕着了。” 玲珑支起一条腿,找了舒服的姿势搭了条胳膊在膝头,同邱瑾瑜说道。 “快到上京了?此前有件事一直没得空与你说,现下倒是想起来了。” “你可知晓,乾天军决战前截取你们粮草一事,事有蹊跷?” 虽然战事已终了几月了,但提及此事,邱瑾瑜仍掩眉宇间的怒气阴翳。 “我自然知晓,只是当时战事吃紧,也无暇顾及后方。” “粮草屡次遭劫,若说乾天军在我朝没有内应,我更是不信!” “可陛下心思比我缜密,按理说最后这批粮草,他定会安排得慎之又慎,莫非这内应是兵部重臣?” “可兵部那些人,都是彻查三代身家清白的,不然也不会委以他们重任,这事我是知道的。” “乾天军要许多大的利益,才能叫他们不顾在夏兆的九族宗亲,犯下通敌卖国之罪?” 邱瑾瑜对着玲珑时也没什么保留,边想边念,把心底压着的疑问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玲珑听了他所言,心中猜测又笃定了几分,黑眸中的锐利锋芒尽显。 “若此人是王爷的结发妻子呢?王爷与王妃恩爱,满朝皆知。” “王妃与官眷走动来往时若随口问及前线战况,兵部这些官员与其夫人可会透露一二?” 邱瑾瑜起初没反应过来,握着马缰的手一顿,蹙着眉心缓缓转过头看向玲珑。 “你指的是……霍玉瑶?” 玲珑沉着面色点了点头:“我虽身在东海,却一直尽力差人打探你的境况。” “那时你麾下陆师水师两年间连下十余座州府,三十余座郡县,打得乾天军退出了瀚江沿线。” “两军实力高下可见,你若一路向南打下去,这场仗的胜负早已分明,变数只在年岁长短上罢了。” “只是我想着,据你我此前在凤阳调查到的事来看,这个姜焕是有些头脑的,他既不是草包,便不会傻到眼看着好容易握到手的江山再被旁人夺去。” “于是我便想到了霍文公。” “说到底,霍文公还是与他有些私交,我怕他抵挡你不住,会想到利用这一层关系。” “我便动用了木叔留在上京城附近的暗桩,一直在监视国公府动向。” “直至几月前,霍文公都忙于出入宴席,不曾有异,霍玉瑶却一反常态,主动与官眷们交际起来了。” 邱瑾瑜眯着眼睛,甩动的缰绳中都蕴了两分狠劲,马儿吃痛,甩了甩头抗议着叫了两声,车身也跟着晃了两晃,吓得邱瑾瑜连声吁吁哄慰。 “呦,打疼了,不是故意的,多担待,可别颠着了我的小桃儿。” 玲珑皱了皱眉:“小桃儿?” 提到这个,邱瑾瑜立时散了身上戾气阴霾,笑逐颜开边哄着马边道。 “如何,我给咱们闺女取的小名。” 玲珑闻言,锁着的眉头又紧了两分,还没待说什么,不疑从掩着的半扇车门边探出颗脑袋说道。 “爹爹,这名字有点土,我们山寨里都没人叫这种名字。” 邱瑾瑜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娘喜欢吃桃,蜜桃水灵又圆润,寓意多好。” 说罢又试探着问玲珑:“珑儿,你不会也觉着土?” 玲珑轻笑:“不疑的名字是我取的,这孩子的名字也该由爹爹取了,听王爷的,小名就叫小桃儿。” 邱瑾瑜美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同玲珑商议的事,转言道。 “此事过去已有数月,我想澈儿应是已彻查出了个结果,一切见了他后自有定论。” 第309章 元凶 同玲珑料想的一样,邱瑾瑜得知玲珑怀了身孕之后,恨不能鞍前马后的陪着。 当初玲珑怀头胎时他没在她身边,后又听玲珑说起当时不仅在大漠策马狂奔,还独闯匪寨暗杀匪头,更加心惊肉跳。 不过邱瑾瑜心里惦记是真,却不知该为玲珑做些什么。 从临州去到上京的这一路上,邱瑾瑜是再三叮嘱车夫,一定要行进得慢之又慢,切不可颠了车中人。 邱瑾瑜这急性子倒是不急了,骑着马跟在马车一侧慢悠悠的走,隔一会儿就要敲敲窗子嘘寒问暖一番。 方球儿几人被日头晒得满面油光,百无聊赖的咬着在路边随手折的草杆子,低声交谈。 “王爷可是有什么杀头的错处叫公子拿捏住了?从前咱们给王爷做马前卒的时候也没这般殷勤过?” “我听军中那几个内务官说,在昭阳衙门处理城中公务那段时日,王爷便整日跟着公子后面转悠,连人家去茅房都要跟着。” “起初还有人怀疑他们二人生出了什么不伦之情,可后来人家公子的美妾女儿都寻来了,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此看来,公子的确是拿了王爷把柄,不然咱们王爷何时对待旁人这么客气上心过?” “也有过,那年在王妃面前不也是如此?王妃眼神一冷,王爷都要抖上两抖……” “哈哈,这么说来还真是……” 邱瑾瑜自然知道那几人在笑些什么,也不在意,此时车轮碾了颗石头,颠簸了一下,车中不疑连连喊着撞到头了痛痛。 邱瑾瑜没好气的吼了驾车的勒乌一声。 “不会赶车一边凉快去,让开,本王亲自来驾。” 勒乌一向心气高,除了玲珑与木思外,谁的账也不买。 但几年前年轻莽撞时差点害公子成了寡妇这事,一直是他心头愧,此番再见邱瑾瑜这个苦主,勒乌一向是毕恭毕敬,一声没吭跳下了车,向邱瑾瑜行了个礼就回队伍里去了。 邱瑾瑜笑吟吟的坐上了车夫的位子,清斥一声驾起了车。 不明所以看热闹的几个将军这回却笑不出来了,方球儿还有些不忿。 “王爷毕竟是咱们夏兆的一等王爵,怎能不值钱到去给人驾车呢!这也忒丢份儿了,我去赶车,把他换下来。” 葛少奇喊住他道:“别去!王爷做事,自有深意,我瞧他乐呵得很,你这会儿去反倒惹一身不是。” 玲珑推开半扇车门,倚在门边给邱瑾瑜递了水囊。 邱瑾瑜看了她一眼,笑着接过喝了几大口,又低声与她说道。 “你回去软榻上坐着,别硌着磕着了。” 玲珑支起一条腿,找了舒服的姿势搭了条胳膊在膝头,同邱瑾瑜说道。 “快到上京了?此前有件事一直没得空与你说,现下倒是想起来了。” “你可知晓,乾天军决战前截取你们粮草一事,事有蹊跷?” 虽然战事已终了几月了,但提及此事,邱瑾瑜仍掩眉宇间的怒气阴翳。 “我自然知晓,只是当时战事吃紧,也无暇顾及后方。” “粮草屡次遭劫,若说乾天军在我朝没有内应,我更是不信!” “可陛下心思比我缜密,按理说最后这批粮草,他定会安排得慎之又慎,莫非这内应是兵部重臣?” “可兵部那些人,都是彻查三代身家清白的,不然也不会委以他们重任,这事我是知道的。” “乾天军要许多大的利益,才能叫他们不顾在夏兆的九族宗亲,犯下通敌卖国之罪?” 邱瑾瑜对着玲珑时也没什么保留,边想边念,把心底压着的疑问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玲珑听了他所言,心中猜测又笃定了几分,黑眸中的锐利锋芒尽显。 “若此人是王爷的结发妻子呢?王爷与王妃恩爱,满朝皆知。” “王妃与官眷走动来往时若随口问及前线战况,兵部这些官员与其夫人可会透露一二?” 邱瑾瑜起初没反应过来,握着马缰的手一顿,蹙着眉心缓缓转过头看向玲珑。 “你指的是……霍玉瑶?” 玲珑沉着面色点了点头:“我虽身在东海,却一直尽力差人打探你的境况。” “那时你麾下陆师水师两年间连下十余座州府,三十余座郡县,打得乾天军退出了瀚江沿线。” “两军实力高下可见,你若一路向南打下去,这场仗的胜负早已分明,变数只在年岁长短上罢了。” “只是我想着,据你我此前在凤阳调查到的事来看,这个姜焕是有些头脑的,他既不是草包,便不会傻到眼看着好容易握到手的江山再被旁人夺去。” “于是我便想到了霍文公。” “说到底,霍文公还是与他有些私交,我怕他抵挡你不住,会想到利用这一层关系。” “我便动用了木叔留在上京城附近的暗桩,一直在监视国公府动向。” “直至几月前,霍文公都忙于出入宴席,不曾有异,霍玉瑶却一反常态,主动与官眷们交际起来了。” 邱瑾瑜眯着眼睛,甩动的缰绳中都蕴了两分狠劲,马儿吃痛,甩了甩头抗议着叫了两声,车身也跟着晃了两晃,吓得邱瑾瑜连声吁吁哄慰。 “呦,打疼了,不是故意的,多担待,可别颠着了我的小桃儿。” 玲珑皱了皱眉:“小桃儿?” 提到这个,邱瑾瑜立时散了身上戾气阴霾,笑逐颜开边哄着马边道。 “如何,我给咱们闺女取的小名。” 玲珑闻言,锁着的眉头又紧了两分,还没待说什么,不疑从掩着的半扇车门边探出颗脑袋说道。 “爹爹,这名字有点土,我们山寨里都没人叫这种名字。” 邱瑾瑜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娘喜欢吃桃,蜜桃水灵又圆润,寓意多好。” 说罢又试探着问玲珑:“珑儿,你不会也觉着土?” 玲珑轻笑:“不疑的名字是我取的,这孩子的名字也该由爹爹取了,听王爷的,小名就叫小桃儿。” 邱瑾瑜美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同玲珑商议的事,转言道。 “此事过去已有数月,我想澈儿应是已彻查出了个结果,一切见了他后自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