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谈恋爱的救世主不是好动物》 第1章 重要字眼 天色渐晚,还未入夏的当口,林子里不时嗖出一阵冷风吹在颊上,每个人都因着赶路有些疲惫寒冷。 张秋池看着侧前方骑在马上的唐少雨。 唐少雨一直目视前方,额侧碎发随着风过起伏。 他面上淡然,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却因着表情显得干练不少。 这已经是他们彼此扶持成立佣兵团的第三年,近来他们接了几桩小生意,佣兵团内众人生计暂时无忧,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团里人手紧张,这两日有时间冲突的单子,他们不得不分成两队人马,各自行动。 他们这头要护送一批珠宝,从佣兵团驻扎的港口城市航海城,前往内陆城市樊城。 若不是二人足够熟悉,常年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眼皮底下,他定是同旁人一样察觉不到唐少雨藏在精神抖擞里的丝缕疲态。 张秋池驱马同他并排,温文低声道:“哥,前面有个镇子,赶一赶还来得及去歇脚。” 唐少雨明白他话中意思,按照这速度,今晚得露宿野外了。 这时代之下,权势争斗不止不休,匪患更是横行霸道。 好在前半段路程下来还算顺利,只遇到一伙武力值算不得强劲的土匪,处理下来并未耗费多大力气。 他淡淡点头,扬声道:“大家!加快动作!” 车马蹄疾间,张秋池却突然察觉到些不对劲。 周围太安静了,除了他们发出的噪声,别说有点个头的动物,连虫鸣声都寻不见。 倏然破空声验证了他的不安,他眼疾手快地抽剑而出,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踩马镫,轻盈地跃起半空,挡住了一支朝身边团员射来的暗箭。 团员还未及向张秋池道谢,埋伏在林中的匪徒已高声喊杀冲了出来。 张秋池稳稳落回鞍上,一扯缰绳便将马勒止。 一时间,四周尽是兵刃交接之声。 血液飞溅中,有人倒下,既有来抢夺财物的匪徒,也有舟行佣兵团的团员。 张秋池奋力挥剑,力求护住马车,同时和团员们齐心协力,互相照应。 他的剑招轻灵不乏迅猛,每一剑都刺向敌人的要害。 张秋池解决了面前两人,正要前去助唐少雨一臂之力,却见背后有人举起一把大刀,偷偷摸摸地向唐少雨发起了攻击。 张秋池来不及多想,纵身向前,挥剑挡住了这一击。 而同时,一把利剑从侧面刺向了他,他侧腹间顿时传来一股剧痛,鲜血喷溅而出。 所幸他身法灵活,那一剑经他略微拧腰躲闪,并未刺中要害,否则此刻肚子定是被捅了个对穿。 唐少雨听到张秋池的闷哼,加快速度解决了面前的敌人,回身襄助。 张秋池虽然被一剑刺中,但暂时还不影响他的战斗。 他知道,此刻不是包扎疗伤的时刻。 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如果不能尽快将这些匪徒解决掉,等自己失血过多,肯定会成为累赘,届时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而且对方的身手,属实不像一般流寇匪患。 他们方才那一手,是有意识的配合之下采取的战术。 张秋池猜测,大概是与这批珠宝主人不对付的贵族派来人抢夺。 值不值钱不要紧,最主要的是让珠宝的主人遭受损失。 背后偷袭的匪徒一刀未能成功,正与张秋池对峙不下。 这时,唐少雨解决了身前的人,回身一剑将对方的持刀手臂砍了下来。 还没等对方惨叫出声,唐少雨一剑划过,径直刺入对方的心脏,随即用肩膀狠狠撞去,将那人撞飞出去。 少年并未长开,身形比起对方来矮了一截,倒更显灵活。 长剑浸满鲜血抽出,淋漓喷溅,二人的脸上,身上瞬时染上了点点殷红。 那被撞飞匪徒的热血,如山泉般喷涌而出,在猩红晚霞中划过一道弧线。 张秋池感觉被鲜血溅上的脸颊仿佛被生命的流逝沾染,打斗许久的带来的热量,都不如这温度灼人。 唐少雨解决掉偷袭的匪徒后,立刻与张秋池并肩而立。 二人形同一体,无需言语,行动便默契无匹,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挡在马车前,共同对抗强敌。 他们两人与彼此和其他团员配合,在敌人围攻中渐渐游刃有余。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匪徒在他们面前倒下,如同秋收的稻谷,纷纷倒伏。 而他们身上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然而,张秋池却依旧在失血。 伤口并非致命,但如同被无形的冰冷巨手扼住了喉咙,他感到自己的力量逐渐流失,身体也开始逐渐无力…… 终于,一场艰苦的战斗结束,他们成功保住了货物。 张秋池的精神一松,一股无力和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在黑暗的深渊中漂浮,声音与色彩逐渐消失,仿佛被浓墨般的无边无际黑暗吞噬。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的名字在耳边,用同样熟悉的焦急调子回荡。 有人把他拥入怀中,这气味如此叫他安心,甘愿松泛下来,沉沉堕入混沌的梦境…… 旅馆内,唐少雨的房间。 向罗的抱怨如同连绵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这个跟随唐少雨许久的部下,此刻正焦虑的快要团团转。 “团长,大家已经停在这儿一整天了!再不出发,延误了交货日期,不光是和贵族的关系问题,还有大家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口碑,都会受到无法弥补的影响!!!” 唐少雨手中把玩着把精致小刀,语气古井无波,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我知道你的担忧,向罗。但是秋池还没有清醒,我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这里。” 向罗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将一叠信递了过去。 他声音低沉道:“我大老远跑过来,其实就是跟秋池有关。” “百里小姐又来信了,还不止一封两封,连着几封……” 向罗满面忧愁,似乎因着百里姝宁的难缠极为头疼:“我担心有什么变故,又不敢贸然拆开……” “您这样过分关注秋池,恐怕百里小姐那边儿,会因为您的关注,越来越缠着不放。” 他抱怨道:“贵族这些人,都有这个毛病。” 唐少雨接过信,却只是随手拿着,并未打开。 他目中深邃如海,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见他没什么表示,向罗紧了紧拳头,豁出去了似的继续道:“我知道团长对我们都很好,但是你不能只管他一个,不顾大家的死活,我们全都是打小儿就跟着你的……” “您不能耽搁在这儿,让我留下!” 张秋池在黑暗中漂浮,似乎越来越远。 然而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张秋池能听到他们的每一句话,甚至感受得到每一个呼吸声。 他努力挣扎着,试图抓住那片黑暗中的光明。 但身体却像被无形枷锁束缚住一般,无法动弹。 张秋池想起来告诉他们自己可以行动,不会拖后腿,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了,向罗。” “你先住下,让我想想。” “是,团长。” 唐少雨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像是微风轻抚枝叶的声音,柔和却又冷漠。 他们的对话仿佛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虽然短暂,却让人心生不安。 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会更加猛烈。 张秋池此时却并未意识到,自己在这场风暴中将要扮演的角色。 张秋池只知道他们在等他醒来,他知道他们需要他。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挣扎,他都无法挣脱那束缚他的混沌锁链,眼皮像是灌了铅,睁不开,身体像是被巨石压住,动不得。 他不知不觉又睡过去。 这次他睡得很沉,那些纷纷扰扰仿佛偃旗息鼓,一股脑地离他远去。 再次醒来,他自觉恢复了大半,疲惫似乎被一扫而空。 张秋池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烛火带来的光明,周围景象渐渐清晰。 他躺在一张大床之上,周围的布局简单,这应是旅馆的房间。 床边,趴着那个他熟悉的身影,正是唐少雨。 他的面庞依旧沉静如水,那双眼睛下面的淡淡黑色,却藏着他心中的疲惫和忧虑。 唐少雨的脸对着张秋池的方向,烛火之光在他脸上跳跃扭动,暖色的光华在他的面容上浮现,抚平了些许他面上的憔悴,显得温馨又暖和。 张秋池看着他,心中波涛汹涌。 他原以为唐少雨会留下封信之类的把他留在这,让向罗先照顾他,而唐少雨则先行运送货物。 但是,他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唐少雨的心中,竟然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的心跳加速,心中充满了喜悦、仰慕、依赖、珍视…… 所有的情感在他的心中翻滚,最后,他找到了一个最重要的字眼,“爱”。 这份爱,如同古老的山海秘境中的灵草,在他心中生长,如同他的心跳一般跳动不息。 鬼使神差地,张秋池悄悄坐起,俯身过去吻上了唐少雨的唇。 虽然伤口被他自己下压的动作压得有些痛,但他心中却涌起了无尽的甜蜜。 但是这样,还不够,他还想得到更多。 他细细密密地,做贼一般轻轻吻唐少雨的唇瓣,任凭幸福充盈他的心脏。 欲望一旦开了口子,就很难被填满。 第2章 百里姝宁 唐少雨猛地睁开眼,把张秋池吓了一跳。 他顾不得伤口疼痛,往后躲闪,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我……我……” 唐少雨却追上来,一把把张秋池按倒在床上,重新闭上眼,回吻着他。 唇舌交缠,室内的温度都被他们的热气染得升高。 张秋池因着对于这些并无什么深入了解,自然也不懂如何保障呼吸顺畅。 很快,他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张秋池伸出手想推开唐少雨,叫他停一停。 可唐少雨不声不响,只执拗的,继续深入追逐。 他一只手撑住床,另一只手渐渐靠近,摸上张秋池的腰,结果瞬间整个人像是变成木头般僵住。 那里缠着纱布,是唐少雨亲手包扎。 下头藏着的,是一道很深的伤口。 此刻正因着唐少雨失态般的不依不饶,有些血液渗出,浸湿了一小片。 唐少雨摸到的,自然是崩裂伤口渗出的新鲜血液。 仿佛是飘散的魂魄突然被强力拉回肉身,唐少雨的双眼猛然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张秋池那张熟悉到即便丢到人海中去,若是想寻,便也能一下找到的脸。 他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一般跳起,远离了那张床。 而张秋池则是一脸的不解和困惑:“哥哥?” 然而,唐少雨却像是失了魂一般,打开门就落荒而逃。 张秋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没有动弹。 他靠在床头,感觉浑身无力。 这家旅馆的住宿条件实在太差了,连床头靠背都硬得像块木板,咯得他的后背生疼。 明明以前出来护送,有个歇脚的地方就算不错,他从不挑剔这些的。 毕竟从前跟唐少雨一路颠沛流离,那般可称作食不果腹的苦日子都挨过来了…… 这会儿是怎的了? 脑中思绪并未在这种事情上过分纠缠,他懊悔不应该这么冲动。 他们俩都是男人,以哥哥的性格,定是不会与他纠缠不清。 明明他们可以相依为命,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不出意外,哥哥未来还会有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 而他可以永远在哥哥身侧陪着。 可是他突然察觉到自己并不单纯的情感,而且头脑一热,根本没有思考,就用行动破坏了这一切,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张秋池心中充满了深深挫败感,他觉得自己既卑微又可耻。 他烦躁地扯过被子蒙上头,整个人蜷缩在床上。 他想去追唐少雨。 刚才其实就想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唐少雨,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扭转这种可怖的局面。 唐少雨因为关心他,在意他而留下。 他却因为私情而叫对方困扰,可真是有够自私…… 已经明摆着发生了的事情,是谎言和粉饰太平都无法遮盖的丑陋疮疤。 思绪繁杂中,他突然想到了哥哥的梦想。 这种梦想,只有做为“王”才能实现,而成为王,他需要的就是王后和子嗣了…… 自己这样,仅仅属于在给他制造麻烦罢了。 张秋池不知是崩开的伤口让他得到的疼痛,还是被对方发觉做出这些事情的是自己而后的落荒而逃带来的心痛更多。 因为这些实质的痛感难分伯仲,让他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再次打开,张秋池能感觉到那股力道携着气流,涌入房内的呼动声。 他不敢去看来者何人。 更何况,唐少雨的脚步声,他早已烂熟于心。 张秋池隔着被子听到唐少雨比之往日,要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它夹杂着旅店老化过分,有的部分一下脚就嘎吱作响的木地板发出的噪声在房间里回荡,似乎要钻进他心里头似的。 唐少雨好像正在收拾东西。 张秋池在被子下的黑暗中想着,估计是为了照顾他,所以唐少雨准备在床边趴着就和一宿…… 所以随身物品什么的,为着方便就放在这儿了。 唐少雨刚才应是就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还没等张秋池调整好情绪准备说些什么,那道门又砰的一声关上,如同重锤般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头。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 翌日一早,张秋池一夜未眠,只为调整好心态。 他心情已然平静了许多。 他顶着吓人的黑眼圈,准备找唐少雨解释一番昨天的事情。 他不奢求能跟唐少雨在一起,但至少,要求得对方的原谅。 他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既然唐少雨排斥他,那他就努力不要给唐少雨造成麻烦和困扰,只做此前一般的兄弟,甚至只是朋友就好。 好在旅店老板大概是见到他被唐少雨带来,知道他们是同伴,所以张秋池并没有多费口舌,非常容易问到了唐少雨的房间号码,然后找到了他的房门。 原来唐少雨就住在他的隔壁。 张秋池深吸一口气,像再多用一点力气这房门便会倒似的,轻轻敲了敲房门。 里头没有回应,张秋池稍微用了点力又敲了一下,门却自己打开道缝。 门没有关严实,从门缝看进去,唐少雨好像不在房间里头。 难道是已经走了吗? 张秋池心中酸涩。 但是他很快想到,旅店老板并未提及唐少雨退房了。 这时,他通过自己缓缓随嘎吱声敞开的门扉,注意到桌子上有堆拆开的信件,乱七八糟地散落一桌。 看来还没走,只是出去一趟而已,信件这种东西他不会随便丢下的,而且他也没告诉自己要走。 张秋池叹了口气,侧身进门,准备帮唐少雨收拾整理。 他之前经常帮唐少雨收拾。 很多事情,他们都是依赖着彼此。 也是这种互相信任和帮助,让他们并肩行至今日。 至少张秋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得彻底大敞开来。 唐少雨见是他在,阴沉着脸大步走进,一把夺走张秋池刚整理好捏在手里的信件,冷冷地说道:“我有允许你进来吗?” 看着唐少雨那陌生的眼神,张秋池心中一阵刺痛,一时间手足无措,连话也说不利落了。 “不是的,是因为门没有关严实,我敲门就……门……我没有……”张秋池解释道,“我没……我是有事情……不是故意……” 唐少雨厌恶地抖了一下手中信件,仿佛张秋池摸过的地方沾上什么脏东西,导致信纸被污染了似的。 他随手把桌上散乱的文件拢到一起收到手中。 他随意抓着一打信件,神色淡然,“你不要跟那些矫情做作之流一样,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了作呕。” 听到唐少雨如此贬低自己,张秋池的心脏瞬间紧绷,只觉痛不欲生般难熬。 然而,他仍然试着解释,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有条理些:“我不是……我是想……我来向哥哥道歉的,我想……我是说,对不起……” “以后都不必向我道歉了。”唐少雨冷冷地移开视线,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明天会有百里家的马车过来接你,你跟着他们走。” 张秋池惊愕不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话是否有误:“哥哥,你在说……说什么?” “我真是瞎了眼,没想到你蠢成这样……”唐少雨满脸失望,转过身去,语带讥讽,“我早就该明白,当初就不应好心带你一起。” “我已经把你卖给百里姝宁了,明天她就会派马车来接你,明白了么?” “哥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张秋池勉强扶住桌沿,身体颤抖,望着这个他一直深信不疑且依赖,如今待他却形同陌路的人。 张秋池甚至觉得,刚刚经历这部分对话,是他还没睡醒的噩梦。 他实际上因为一夜未眠,这会儿不小心睡着,掉进了什么恐怖梦魇中。 就因为自己偷偷亲了他,所以他就对自己深恶痛绝了吗? 可是后来是他抱上来拥吻自己的,他明明也是…… 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是爱着自己的! 他的哥哥,不,现在是他深爱的人。 为何会用这样冷漠的神情看着他,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在骗我!!”张秋池的声音带着颤抖,更多的却是坚定。 他不相信这个站在他面前、满身冷漠的人,会是昨天还在悉心照顾他的哥哥。 他踉跄着靠近唐少雨,试图抓住他的胳膊。 唐少雨侧身躲开,眉头紧皱,像是在躲避什么脏东西。 “行了,早做准备。”唐少雨拿着信件,大步向外走去。 张秋池太过慌乱,扑了个空,并未控制力道的他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他心神皆震,最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唐少雨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么坚定,那么迅速,脱身而去…… 旅店的地面擦得不干净,有些不显眼的浮灰沾到了张秋池的衣服和手心。 他不想管那刚好了些就又崩开的伤口,甚至自暴自弃地顺势躺在地上,觉得死了或许更好。 其实父母离世那天,他默了那许久,也是想随双亲而去算了。 但是他不想死。 人能活着,怎么可能不想活着!? 父母的死,至今还没个说法! 他苦笑着,想若是那天没寻到唐少雨这主心骨,以他自己这点见识和能力,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那或许就不会爱上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疼痛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唐少雨没有再回来,甚至张秋池都没能再听到有什么关于唐少雨的动静。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当他有些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床上。 他抱着双膝,下巴搭在膝盖上,呆呆地靠在硬邦邦的床头。 张秋池就这么独自待在旅馆的房间里,看着天色由明转暗,复而由暗转明。 窗户没有关,但他不想去关。 他不想动,不想说话,甚至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他什么都不想……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想有关唐少雨的一切。 这种情况,是要逃走? 可是,如果哥哥气消了就会来接他呢? 万一他跑了,哥哥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张秋池水米未进,只是固执地想着唐少雨是否会后悔,会来带他离开…… 又是一日众生忙碌。 旅店里的其他旅客陆陆续续起床了。 外头时不时会传来人声、马蹄声、车轱辘的吱扭响声…… 不知道哪一辆是百里家派来的呢?他想。 有人推开门,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他好像没了电的玩具洋娃娃,半点感知反应都没有。 第3章 生理心理 张秋池只是下意识将唐少雨以外的人屏蔽了。 他最后的执拗,是唐少雨会突然出现,告诉他说的那些话是气话,他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有人在为他换上衣服,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但他听不进去,也不想听,只机械的随波逐流,任对方带着走。 …… 直到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张秋池接收到自己来了什么地方的视觉讯号,他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唐少雨是真的厌恶他了。 最后一面时,那种讥讽语气,那种连不经意扫过,都像是在瞧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眼神,如同一把寒冰利刃,深深地刺入张秋池的心脏,将他的满腔心思全部绞碎。 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姝宁说要买他当什么来的?…… 他的心猛地一颤——想起来了,是男宠。 周围的人声仿佛隔了道水幕传来似的,让张秋池听不真切。 他因着回忆起唐少雨言行,心思又转了回去,闯进了死胡同。 张秋池眼神呆滞,看着像是只会听从着带他来的人的指令。 实际上,他是不关心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的心已被绝望侵蚀殆尽。 【哥哥,我的哥哥,他真的已经舍弃我了。】 可是他不甘心,万分不甘。 他跟随指令,缓缓跪下,似乎并不在意尊严有无。 唐少雨的反应与作为,已然把他的尊严砸了个稀巴烂。 他都没有这东西了,在不在意,还重要吗?…… 百里姝宁笑得温柔,优雅地款步而来。 鞋跟与地面接触的哒哒响声,将步伐的稳定规律完美显现,回荡在宽敞的大厅里。 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温柔笑容。 百里姝宁只看了张秋池一眼,便伸出一只脚,用镶着熠熠生辉宝石的鞋子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张秋池眼中无神,脸上被鞋尖反射出的光影覆盖。 此刻的他,仿佛被五彩斑斓灯光打亮的橱窗中的商品。 百里姝宁就这么单脚站立,一只脚抬起张秋池下巴,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他一番。 然后轻轻地用鞋尖左右转了转他的脸,就像在审视一个精致的工艺品一般。 她收回脚,拉起了那截快要拖地的长裙,勉强调整了一下裙摆,才能蹲下。 百里姝宁端详着这俊俏的面容,不想放过任何一丁点儿的情绪变化。 她轻启朱唇,叹道:“天地间的世道人心,总是如此艰险,人性总是靠不住。” “只有权力和财富才是永恒的存在。为了金银财宝和城池土地,就算是亲兄弟也会反目成仇,更不用提你这条卑微的走狗了。” 说到最后,她甚至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只要金银足够,价码合适,总会有被抛弃的那一天。你说呢?” 张秋池只觉得她的声音仿佛闷在水中,明明听得见,却带着一股浑浊和迷蒙,让他有些晕晕乎乎。 但这女人是害得他无法继续留在唐少雨身边的推手之一。 张秋池因着听到这熟悉嗓音,当即便回过不少神来。 若是没有她,唐少雨大抵也能顾及些昔日情分,不会杀了他,将他赶走也是好的。 至少,他还有机会解释…… 哪怕只是多说上两句,让唐少雨明白他前思后想的那些东西。 他不奢求真的有些什么不同,只希望能继续在唐少雨身边。 没了父亲和母亲的他,早在与唐少雨走上山路时,就把一部分亲人情感寄托在了唐少雨身上。 这么多年的沉淀下来,他根本无法简单刮除这些感情。 不管是身为什么身份,做何等事务。 就算真的如百里姝宁所言,是狗腿子身份,也无所谓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还嘴、反驳,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蹦跶出了几个“呵哦呃”声。 百里姝宁看着他的反应,先是一愣,随后猛地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张嘴!” 张秋池人一直在烧着,这是他早前不关窗,还不睡觉磋磨自己,与伤口反复崩开,已然有些恶化,这些东西共同叠加起来的后果。 他现在能吊着精神挺到这大厅不昏厥过去,都算他身体硬朗,比一般人强之不少。 所以面对手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百里姝宁,他一时处于下风。 被迫张开了嘴,张秋池仍想要说话进行反驳,却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百里姝宁的脸色突然变得涨红。 她也因为常日惯以姣好示人的面庞做了此等表情出来,而变得看起来狰狞可怖。 因着气愤,她脖子上的血管搏动都更清晰了些:“管家!” “在,小姐。”管家一直守在门口侧面,听见主人的召唤,应声而入。 他稳步走到近前,神态谦卑恭敬,眼睛一直瞧着地面,背部微弓。 百里姝宁愤怒得几乎要浑身颤抖。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她摆摆手,挥退管家:“算了,没事了。” “是。”管家垂首应了,对百里姝宁的喜怒无常似乎见怪不怪。 他顺当的退回到门口,闪身出去,在侧面站定,继续任劳任怨的守在那里,随时听候吩咐。 百里姝宁则是恶狠狠地深呼吸了几次,情绪才逐渐的,到彻底冷静下来。 她用词简单,端得是言简意赅,问道:“你的声音?唐少雨干的?” 百里姝宁方才的情绪变化,自然是反馈到了手劲儿上的。 她那只手捏开了张秋池的下巴后就没松开,导致张秋池的下巴被捏得生疼。 但他没有反抗,只是低垂着眼眸,默不作声。 他不能反抗,因为是唐少雨将他卖来的,自己若是敢反抗,一定会牵连到他。 也许有一天,唐少雨会为当初的决定感到懊悔,那时他会向他道歉,然后带他回家…… 他是如此默默期盼着的…… 不然张秋池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继续撑下去。 父母是因为永远去了另一边,而无法来寻他。 可唐少雨还在这世上,且他是他唯一的亲人。 总会想到他,接他回去的…… 百里姝宁松开手,站起身来。 她活动了一下血液循环不畅的小腿,扬声吩咐道:“管家,去叫家庭医师过来看看。” “是,小姐。” 管家应声而动,很快便领着家庭医师走了进来。 这位医师很识时务,路上也已听管家说了大概的情况。 此刻进来后,他便鞠躬行礼。 眼见百里姝宁随意摆了摆手,顿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他就像是给大型动物看病的兽医,一言不发,好像张秋池听不懂人言一般,只粗暴地掰开张秋池的嘴巴,像是只随便看了看。 随后便请管家端着烛台,拿着一个带着长柄的小镜子伸进张秋池的嘴里左右晃动端详。 他还拿了根银质的,像是筷子一样的东西伸进来搅动,摆弄着张秋池的舌头查看,甚至伸到了嗓子眼扒弄。 他碰得张秋池有些想吐,而且他的手指似乎长期浸泡在药液里。 不,不光是手,他的身上也是这种药物的混合气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异味道,因为医师的靠近窜进鼻腔,让张秋池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检查完毕,他恭恭敬敬就差踏个正步地走到了沙发前面,对百里姝宁躬身行礼道:“小姐,他看起来一切正常,说不出话不是生病的问题……” 他后头半截话未尽数明朗诉诸,但实际意思已然传达给百里姝宁。 百里姝宁方才第一时间原以为,是唐少雨担心张秋池会乱说话惹恼自己,才故意毒哑了他。 但现在得到了这个答案,她却感到怒火中烧。 她看上的东西,居然因为要跟随于她难受到无法说话了? 不是生理问题,那不就是心理问题!? 她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朝那医生随意摆了下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那医师行礼告别,管家也跟着送医师出去。 只留下两个女仆,继续站立在附近,以及坐在沙发上的百里姝宁和跪在地上的张秋池。 百里姝宁慵懒地倚在沙发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张秋池的双腿跪得有些发麻,却不敢动弹。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 她站起身来,重新走到张秋池身前,道:“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来肯定或否定我的提问,听懂了吗?” “等等,我还要再加上一条。”没等张秋池有所回应,她又说:“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你知道的,以我的家族势力——” 百里姝宁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秋池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自己说谎被发现,那唐少雨也不会好过。 她似乎吃准了,自己不会叫唐少雨难看。 即便现在他的处境,就是拜唐少雨所赐…… 张秋池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 “知道男宠需要做些什么吗?” 第4章 我的弟弟 张秋池心头一紧,浑身更是僵硬。 他认命般的,再次点头。 百里姝宁微笑着,目光带着浓到快化作实质的恶意,将张秋池紧紧包裹。 她话锋一转,突然抛出了个与上一个问题好像完全不搭边儿的问题来:“你是不是喜欢唐少雨?哦,不,这个措辞不准确。” “都到了这一步上,已经不仅仅是什么兄弟义气和家人的喜欢了。” “都把你搞成这样,还不愿意叫他不好过,所以——你爱他?” 张秋池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起,看向百里姝宁,满脸惊愕。 百里姝宁并未因为暂时没有得到答案而生气,反而被这样的张秋池取悦了一般,生出些奇怪的喜悦表情来。 她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那让我来猜猜看,之前态度那么坚决的唐少雨,我前前后后去信那么多次,都不松口。” “这下突然决定把你卖给我……实际上——是因为你越界了?” 张秋池紧握着拳头,眼皮低垂,心如刀绞般的抽痛着,又是认命般的点了点头,坐实了百里姝宁的猜测。 “果然啊——”百里姝宁在他身边徐徐踱着步子,脸上透着明显的戏谑之色,“那你们做了吗?” 张秋池被她这直白的,近乎羞辱般的问话问得呆住了。 他从没想过这些。 他所抱期许并不多,只要能一直跟随着唐少雨,帮唐少雨完成所有想做的事情…… 他甚至于,一直觉得那是他存于世间的全部意义。 那日他只是以为唐少雨疲惫沉睡,才同游魂般轻轻亲吻了他。 若非唐少雨醒后像是混混沌沌,无意识的回应,他们或许仍能如常相处,至少不会发展成这样…… 或者,张秋池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恶意地想到,当时他没有反应过来拥吻的是自己,将错就错继续下去,也未尝不可。 张秋池因为百里姝宁的问题,加上自己的这个邪恶念头,呆呆地僵直了身子,半晌没有动静。 百里姝宁等得有些不耐烦,声音扬起:“主人的问话,须得认真倾听,好好作答!” 张秋池心中惴惴,但他作为佣兵身份活着许久,在刀尖上谋出路,用时间堆叠下来,也是行走惯了,这点恐吓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曾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恐惧虽然难免,但他却不会跪地求饶,更不会痛哭流涕讨饶求怜。 看百里姝宁似乎怒不可遏,张秋池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不会像条丧家犬一般讨好这女人。 伺候人的杂活儿,他能做。 但是要他做彻彻底底的男宠,用那种方式活着…… 他甚至有闲情逸致想,她若是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唐少雨是否会为他感到难过呢? “小薇,去把鞭子拿来。”百里姝宁眼睛盯着出神的,显然频道不在这儿的张秋池,对女仆下令道。 小薇恭敬地应“是”,从门口的储物柜里取出一根鞭子,小心翼翼地行至百里姝宁身边,双手奉上。 百里姝宁接过鞭子,正要扬起,却又犹豫了一下,满脸嫌弃地丢回小薇手里。 小薇手忙脚乱地接住鞭子,只听百里姝宁下令道:“给我好好抽打一番这条不懂规矩的小狗。” 小薇无法违抗,她只是一个仆人,在主人的眼里看来,她和马厩里头的马没有任何区别,没有说“不”的权利。 她举起了鞭子,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张秋池身上,鞭子和衣服摩擦的“啪啪”声在宽敞的大厅里回荡…… 百里姝宁有些看腻了,张秋池只是呆呆地在那里承受着鞭打。 她看得出来,小薇都已经有些累了,但却不敢自作主张停下来,依旧机械地挥舞着鞭子抽打张秋池。 毕竟她平日做的活计都是些伺候主人穿衣、泡茶之类的。 早上管家去接张秋池过来时,特意给他换的精美衣服经不起鞭子的蹂躏。 即便小薇力气不大,却也几乎是鞭下去,就会撕裂一道口子。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上身的英式宫廷风衬衫就被鞭子抽得像是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破布,条条道道摇摇欲坠挂在他身上,露出了下头被抽打得皮开肉绽的皮肤和肌肉线条。 因着生活方式,张秋池并非过分纤细的少年,身上留了不少疤不说,肌肉线条也十分流畅,透露着年轻健康的气息。 …… 张秋池被唐少雨带去落脚的旅店,距离百里姝宁所在这座城市并不远。 管家带着他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十个小时就来到了这座城堡。 路上张秋池有无数次机会逃跑,但他没有走。 实际上,他见到前来接他的管家时,即便神思涣散,却也发觉了自己好像讲不出话这件事。 张秋池在路上,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间,还颇为自暴自弃地想着:如果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也好,至少还能在这种微不足道的部分上留下点尊严,至少不必被强迫着说些讨好的话。 可能他的身体自己也知道这些,才会悄悄让发出声音的能力离开他的世界。 现在他在想的则是:这种力道,很难打死人的……他会努力熬着,等唐少雨来找他…… 他只能期盼这个了,不然实在无法继续撑着活下去。 百里姝宁掩面打了个哈欠,“好了,停。”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吩咐道:“去把鞭子洗洗干净,收起来。小芳,去泡杯茶给我。” 仆从们退下,厅里只剩下百里姝宁和张秋池,“现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见张秋池摇头,她似乎挺高兴,“很好,还算唐少雨识相,没送个玩过了的脏东西给我。不过你的脑袋里头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喜欢个男人——” 她说了这么多,张秋池没办法回应。 这样倒更像是她自言自语在唱独角戏。 不过,百里姝宁倒并未在意是否能有回应,“算了,这么复杂的东西,反正你现下也答不出来了,起来。” 张秋池挣扎站起身。 他的腿因着跪得太久又痛又麻,只是凭借着毅力才支撑着他站起来。 见他腿抖得厉害的情形,百里姝宁抱着双臂咯咯咯笑得开心,“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张秋池咬牙勉强跟上她,到沙发的距离对于平时的他来说只十几步而已,此刻却像是很远的距离。 张秋池犹豫着要不要真的坐下。 他身上虽说没有出血比较多的伤口,但他现在这副样子显然和精美舒适的柔软沙发格格不入。 这个女人的脾气阴晴不定,搞不好又要变脸。 百里姝宁很会读人脸色,她看出了张秋池的踌躇,以及这份踌躇的来源。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她干脆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完全不像第一次和张秋池见面时那副端庄淑女的模样。 她的语气轻快愉悦:“坐,我不会生气。” 张秋池正要挪到沙发上坐下,突然想起百里姝宁的要求,他对着百里姝宁点了下头,才缓缓坐下去。 腿上的麻痛感像是血管里钻了一群蚂蚁,来回窜动啃食着,让他很不好受。 即便是坐下,一时也无法缓解。 百里姝宁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拉了他一把。 张秋池闻到了她身上的香甜气息,应当是熏香,像是熟透梨子的甜腻气息,“哈哈哈,你还挺上道的嘛,这么快就能记住我的要求且好好执行,还不错~” 管家不声不响地返回,重新站在了楼梯口的位置。 张秋池稍微垂头,给了点似乎是回应的意思。 百里姝宁早在衣服烂掉时就注意到了他腰上缠着的绷带以及渗出的血迹,“你腰侧那道伤口,嗯——算了,管家,带他去处理一下。” 管家向百里姝宁欠身行礼,恭敬应道:“是,小姐。” 管家才刚送完家庭医生回房,这就又要把张秋池带过去。 张秋池起身,管家已经做出了“请”的手势,先一步向门口去了。 他的腿还不太听使唤,张秋池正准备紧走两步跟上管家,只听百里姝宁高声道:“等一下。” 管家瞬间停下,利落地转身,张秋池也跟着停下来,僵硬地挪动腿,转到百里姝宁的方向,“是,小姐有何吩咐?” 百里姝宁随手接过女仆递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是在回味茶的味道,沉吟片刻才道:“不是你,是秋池。” 管家很有眼色地后退一步,离着张秋池远了些。 百里姝宁两条腿交换了一下位置,胳膊撑在沙发背上,半侧着身子继续说:“以后你就不要姓秋了,随我姓氏,以后你就是百里秋池,对外的话——就是我的弟弟。” 张秋池咬紧了后槽牙,强迫自己露出一副顺从的神色,点了点头。 百里姝宁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称赞道:“很好,这顿鞭子挨得值得。不过,希望你能尽早为我开口,我的耐心可不太够。” 张秋池发出一声含混的“呃”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百里姝宁似乎颇为愉悦,脸上的笑都多了几分真切,“去。” “是,小姐。” …… 张秋池跟着管家向前走去,余光却在悄悄地打量着这座城堡。 第5章 众生 从窗户望出去,他看到庭院大得简直像一座村庄。 而这范围之广与环境布置,都显示出百里姝宁的奢侈和富有。 并非张秋池见识短浅,而是佣兵团与贵族交际,是不会去贵族家里的。 自视甚高的贵族,极其难得会有百里姝宁这样不按道理出牌,会“屈尊”到他们那种“破地方”去的人。 更不会请他们来家里。 需要的交流,不是传话,就是信件。 拥有附魔能力的人凤毛麟角,所以同此相关的通讯手段,也不常见。 即便百里姝宁不循道理来,也只仅仅去那一次罢了。 后头都是信件上门。 张秋池跟着唐少雨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不少。 他一路悄悄打量周围,心道——她不过是侯爵族裔,却能享受如此纸醉金迷的生活,再往上的那些所谓上层贵族,不知道还会多夸张。 这地方随处可见的东西,换成他护送过的那些金银珠宝,陶瓷丝绸之类的,怕是能堆成一座小山。 不过也拜她这份奢侈所赐,张秋池能在这个时间点,更加清晰地看到城堡周围的全貌。 明明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影影绰绰的暗色下,在这么宽敞的空间里行动完全不是问题,可此刻庭院中就是如此奢侈的,已燃起蜡烛来。 这些大大的加高烛台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制作之精巧,雕花之精美。 罩子内部四面糊上了防风的透纸,顶部特意加大,与雕花融为一体,还有引流槽,一般的风雨天气也能保障照明。 城堡里头的路设计得非常坦率,直来直去。 张秋池看得出来,这里实际上,投入使用的范围非常小,大概只有主建筑中央这座二层小楼,也就是他所处的位置。 因为通过窗户能看到的其他建筑里,连一丝灯火都未燃起,它们随着天色变暗一起蛰伏进黑暗。 百里姝宁可是奢侈到庭院这么大地盘都要点蜡烛照亮的主儿。 但凡那些建筑稍微有点用处,也不至于埋在黑夜里头。 张秋池默默跟着管家后头,到了似乎是家庭医生的办公用房间。 管家轻轻敲了两下门,得到了医生的回应后,门被推开。 立刻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儿从门内逸出,冲得张秋池忍不住打了两个发声听起来,有些奇怪味道的喷嚏,还带得他侧腹部有些隐隐抽痛。 腹部的伤口,经过这两天唐少雨之前的精心照顾和修养,实际上有小部分边缘已然结痂。 若不是发生变故,大抵是能全部结痂,且牢固些的。 只是活动时带来的轻微撕裂,并不会造成严重的出血,毕竟并没有人去故意撕开它。 可张秋池来来回回的,连主动带被动的折腾患处。 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这儿到底崩开过几次了。 好在方才挨鞭子时,受到鞭子“照顾”最多的部分是后背。 侧腹部因为他胳膊垂着的缘故,少挨了不少“疼爱”。 而且女仆在他衣服破了之后,好像因为发现他身上带伤,有有意避开的成分在。 医生和管家居然没有交流,就能行动起来。 他们像是张秋池一样也成了封闭语言,拒绝交流的哑巴,只以眼神和细微的肢体动作,来传递信息。 医生在给张秋池上药包扎完后,终于说了张秋池见到他之后,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最长的一段话:“伤口之前照料的不错,但是看样子患者自己并不是很懂照顾自己,让它接连受创。” 张秋池即便能说话,此刻也无意理会,便索性站在一旁,充当起背景板来,只闷声不响地听着。 还是管家代替他应了声“好”。 那医师指了指他腰间的伤口后,转而开始说起鞭子留下的那些痕迹。 刚才在张秋池那儿得不到回应,哪怕就是个随便哼唧一声,都没有,他便干脆换了沟通对象。 左右张秋池不能说,听了也算了。 他对管家说道:“鞭伤并不严重,后头来换药,再上几种药就会好。未来的一个月,我的建议是要卧床休息。另外,他在发烧,但是万幸,伤口并没有发炎严重的迹象,应当只是受凉之类造成的。搭配这两种药,每日午饭后每样一粒,很快就会好。” 管家接过医生边说话,边顺手包好的药,递给张秋池。 医生注意到张秋池站着的姿势有点怪异,不仅像是初生小鹿似的发抖,腿还有些略微外翻。 他眯起双眼,盯着张秋池的腿,问道:“他的腿怎么了?” 管家言简意赅:“刚才一直在跪着。” 管家此刻心下在意的是,张秋池身上会不会留下疤痕,毕竟这是自家主人买来的男宠。 若是留下疤痕,便有损男宠的“品相”了。 医生拖过来一张椅子,示意张秋池坐下。 张秋池配合进行简单检查过后,医生便转身朝着药箱走去,他打开药箱,翻翻捡捡拿出一瓶药膏,拿来涂抹在张秋池的膝盖上。 那药膏凉凉的,让他感觉有些舒服。 医生一边为他上药,一边道:“跟鞭伤一样,后头处理顺便上药就好了。” 张秋池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膝盖,发现已经肿起了老高,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看着被自己膝盖的惨状不禁有些自嘲,突然咧嘴露出个无声的笑。 张秋池这副表情把医生吓了一跳,医生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默默拿着药膏退回桌边整理东西,借此离他远些。 管家问道:“他的伤会不会留疤?” 医生一脸“别把我当傻子”的表情转回身说:“我用的是最好的药,很难留疤。” “辛苦您了。”管家对医生鞠了一躬,对张秋池摆手示意跟他回去。 医生把一堆刚才用过的带血纱布从桌上扫进垃圾桶,“客气,职责所在。恕不远送,我还要整理一下。” “好的。”管家轻轻合上门,带着张秋池原路返回。 灯光熠熠的大厅中,原本宽阔的空间此刻显得有些拥挤。 一群人站在中央,列队整齐成一字排开。 张秋池默不作声的,飞速瞥了一眼他们的衣着打扮——应是城堡里的仆人。 见张秋池来了,百里姝宁朝他招了招手,微笑道:“过来,秋池。” 张秋池从那群仆从身边走过,神色淡然,来到百里姝宁的面前。 百里姝宁优雅地起身,抬起一只手,推着将张秋池翻了个身转过去,让他面对着整整齐齐的仆人。 张秋池心下十分意外,因为百里姝宁的手劲儿完全不像个贵小姐该有的。 “这是我的弟弟,百里秋池。以后就随我住在这里,是你们的另一个主人。” 仆人们并无过多反应,只齐声应道:“是,小姐。” 张秋池注意到仆人的称呼——他们都称百里姝宁为小姐。 按照一般规矩来说,有头衔、封号或者爵位的,以示尊敬应当加上这些属性再行称呼。 若是上述皆没有,绝大多数会加上主人名字。 主人不喜欢和仆人亲近的,也会带上姓氏。 除非是仆人面对外客,不清楚对方名字或者地位,才可能会以笼统的称呼代之。 这是百里姝宁的地盘。 张秋池想,大概是百里姝宁极度不喜欢跟仆人拉近关系。 可能对自己的姓氏也,大概可以说是不喜欢?从而才取消这种看起来亲昵些的主仆称谓。 同时她又没有那些“桂冠”,自然就成了“小姐”。 管家接收到百里姝宁的示意,带着众人散去。 人来的突兀,去的也快,大厅很快安静下来。 张秋池不太明白百里姝宁这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他只是一介小宠,跟贵族养条猫犬陪着玩没什么区别。 而百里姝宁却让他跟了这大姓氏,还摇身一变成了主人? 但张秋池来不及思虑更多。 因为医生为张秋池上药重新包扎的时候,已经将他被鞭子摧残得七零八落像条条破布似的的上衣扯下来扔掉了,此刻他正光着脊背。 百里姝宁没有示下,自然也没人自作主张给他衣服穿。 他还从来没有在任何女人面前裸露过上身,除了很小的时候面对母亲时。 更何况这女人还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 虽然她很美,但到底是异性。 他此前只有跟一群糙佣兵们相处的经验,是以即便百里姝宁做了这些事,张秋池仍能从这种情况下感到些近乎羞涩到近乎羞耻的忐忑。 张秋池今年十五岁,还未长开的面容带着几分青涩。 百里姝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 舒适的座位稍微缓解了他膝盖上的不适,张秋池的精神也渐渐放松下来,因着这份放松和羞耻,他自觉面上有些发热。 百里姝宁轻轻地摆弄着他的发丝,黑亮如墨,面容虽然带着稚气,却不乏惑人之处,将来必定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 她轻声说道:“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跟着佣兵团押送,刚好我去那边作客。” 第6章 安寝时间 “我一眼就在那群人中相中了你,如今离近了瞧,果然不枉惦念许久。” 百里姝宁的手指在张秋池的鞭伤周围轻轻摩挲,看着那完好的皮肤由稍有缓和到再次紧绷,显然感到极为满足。 她低声道:“我今年二十岁,按照唐少雨的资料,应该是比你大五岁?” 张秋池木然点头,却不敢稍有放肆,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毕竟他打算在这里等待唐少雨会后悔,接他回去。 那么和这个女人相处,就是未来要面对的事情。 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不容摆脱抗拒。 否则他有没有命等到唐少雨,都不好说。 唐少雨于他来说,不仅如兄如父,还是把他带出混沌中的,天神一般的存在。 即便唐少雨伤了他的心,可他后来苟活于世这些年,都是赖着唐少雨的决策、陪伴、照顾和栽培。 就算不谈情爱,失去了情爱,他也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何处才是归所。 他虽然与这女子加上这次只算见过两面,却也能看出她虽然有些易怒。 但毕竟出身贵族,涵养端得极好,当着外人的面儿,不会做出不合贵族小姐身份的事情。 贵族们的面子活儿都是做的不错的。 “果然还是要耐心等等看呢——” 百里姝宁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张秋池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好静静端正坐着,不敢出声。 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因为紧张,大拇指的指甲反复在食指的指腹上悄悄地划来划去。 百里姝宁忽然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耳垂,似是在端详,“等你十八岁那一年,我会为你举行盛大的成人礼,到时候我会公开你为我这裔的招赘女婿,这几年你就暂时跟着我……” 张秋池如堕雾中,只呆呆地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女人不是买他来做男宠的吗? 之前让仆从们认他为主也就罢了,因为大概那是贵族间会拿来嚼舌根子的体面事,可以理解为给他个拿得出手的身份,不至于让百里姝宁受人诟病。 可现在怎么还要让他入赘做婿…… 这女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虽然张秋池满心疑惑,但他知道此时只能顺着百里姝宁的意思来。 百里姝宁显得颇为高兴,盈盈起身,朝着小薇和小芳吩咐道:“带他去换身衣服,然后领他到餐厅用饭。” 小薇和小芳齐声恭敬应了“是,小姐”,便一左一右,在前头引路,带着张秋池往楼上去了。 张秋池站起身,纠结了下,还是同百里姝宁微微鞠躬示意,而后在女仆们后头跟着。 很快,他被带到了一个极大的卧房。 里头的家具精致而考究,上好的木质家具在烛光下散发着精工雕琢打磨的莹润光泽。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犹如实质般钻入鼻腔里头的,甜梨的香味儿。 与那女人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这应是百里姝宁的卧室。 小芳在门口悄然站定,小薇领着张秋池来到衣柜之前,轻轻拉开柜门,为他挑选了一身衣物。 “少爷,您看这身可以吗?” 张秋池还没被谁这么尊敬的伺候过,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连连点头。 这柜子与旁边的柜子迥然有异。 因为旁边那柜子,显然是与这房间的其余家具一并打造的,风格都在同一频道上,非常和谐。 而小薇方才开启的这个,看新旧程度就知道是新打造而成,虽然风格类似,但未免有些刻意模仿的成分在。 张秋池凝眸扫视,但见里面皆是男子的衣衫,或丝或麻,或锦或绣,一应俱全,看样子都是崭新的。 张秋池深吸了口气,说服自己要尽快适应。 他看起来不卑不亢,颇为顺从地站在那里,任由小薇为他更换衣衫。 实则张秋池手心都有些冒汗。 他反反复复在内心念叨着:既然来到了这,那便按照这些贵族的行事方式来,那些不喜欢被人侍候的不适之感,都要忍耐。 他并不是那种易于冲动之人,此前对着唐少雨情难自抑的冲动之举,那也只是一次而已。 现下为着仅此一次的那份冲动,却是沦落到了这番田地。 只怕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如此苟且偷生了。 …… 百里姝宁坐在餐厅主位,见到张秋池来了,便伸出一根手指,屈指轻敲了两下身边的桌面。 小薇上前,将张秋池引导到那个座位上。 百里姝宁一声令下,小薇和小芳便开始将一道道美食的盖子掀开。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张秋池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坐在这里,用着眼前的食物。 抛开处境不谈,他从未有过这种奢侈,甚至是浪费一般的进餐经验。 一桌子二十多道菜,只两个人吃。 饭量小些的,怕不是一样一口就饱了…… 在那段与唐少雨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们往往需要去死人身上翻找食物和用品。 尸臭可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可若是不吃,那就是等着力竭而亡,同这些被他们翻捡随身物品的尸体一样,发出这种难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来。 他一边安静用餐,一边想着当初唐少雨偶尔找到肉干或果干这类有营养的东西时,一定要塞给他让他吃下去。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张秋池垂着头,视线悄悄落到对面百里姝宁优雅叉菜的白细手指上。 要是现在是哥哥在这儿就好了。 张秋池默默想。 他的餐桌礼仪是唐少雨亲手教导的。 张秋池对于唐少雨教给他的东西,百分用心,力求臻美。 是以即便将他置身于一群自小就受过训练的贵族之中,也绝对不会让人指摘失礼。 百里姝宁用得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专注地看着张秋池静静用餐。 一时间,空间偌大的餐厅内只剩下了餐具偶尔接触餐盘发出的细响。 饭后,百里姝宁并未离开餐桌,而是吩咐小薇沏茶来。 残羹冷炙被小芳领着的仆人轻手轻脚撤下,又换成了各色点心。 张秋池并未去动那些精美的,散发着甜腻气息的饭后消遣。 还是百里姝宁开了口,他才象征性的捏了块酥饼,慢慢吃进肚中去。 酥饼还带着点热气,里头属黄油的味道最为浓郁,却算不得不腻人。 制作它的厨子一定手艺上佳,经验丰富,知道如何配比才能叫食客食指大动。 百里姝宁就像真的把他当成了家庭成员一般,一边偶尔瞧着他,甚至还会提醒他点心渣沾到嘴角,一边自己用银质小叉子,不时挖起小块奶油送进嘴里。 张秋池就在这样诡异的和谐中,和百里姝宁喝了会儿茶。 他甚至有种奇怪的错觉,就是这样的生活,让他很向往。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太缺爱,导致骨头有些贱了。 于这样的大环境中求生存活,食能果腹已然算幸福。 外头所见之人,谁在并非亲友关系之下的人前不是自私自利,顾着自己先来的各有算盘? 这种纯真的人,要么早就死了,要么就是深宅大院不谙世事的少爷和小姐。 突然有人打了一顿不算难以承受的鞭子又给上了颗从未见识过的甜枣,即便知道这种行为故意成分很大,可张秋池就是心里十分别扭。 十五岁的他所有与人交际经验都来自唐少雨,几乎不存在独立面对生活坎坷的情况。 常日面对的那些佣兵团成员,大家都坦诚且宽容,玩笑间一起奋力生存,是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生死与共的关系。 与唐少雨接待客人,又是端着那套贵族礼数面皮。 他还从来没遇见过百里姝宁这样行事找不到更多确切道理,只有些似乎可以看透的表面,还分不清楚真几分假几成,且好像将一切尽在掌握,游刃有余的施以恩惠惩戒的人。 张秋池满腹心事,一会儿想着他不在近前,唐少雨在做些什么。 一会儿又偷眼瞧上眼百里姝宁看不出什么端倪的脸,揣测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张秋池跟着唐少雨这几年,加上大环境所驱使,也算早早懂了事。 在他突然神游想到“男宠”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不由十分害怕安寝时间的到来。 因为刚才去换衣服,他进入的卧室显然是百里姝宁的,里头新添那些东西,也在明明白白告诉他安排。 他宁可去睡马厩和楼梯下头,甚至天为被地为席,也不想跟算是陌生女人的人同床共寝,尤其是这种身份定位之下。 张秋池心神不宁的,正想着要不要找个迂回理由,甚至忤逆一下百里姝宁。 最多挨顿打,但凡打不死他,身上便多些会渗血的伤口,这样就能多躲一阵子。 虽不是什么妙招,但寄人篱下,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也只能使这种蠢办法。 百里姝宁却像似有所感般,挪动椅子站起身来,将张秋池一团乱的心高高揪起。 第7章 天降横祸 好在她的话是:“秋池,跟我出去走走。” 张秋池高高提起的心暂时落回原位。 不然张秋池都准备好一会儿到房间内,情况一旦不对,就开始“作天作地”。 面对女性时要有必要的礼节与涵养,尽量绅士。 这是些不成文但是又有迹可循的规矩,唐少雨曾教过他。 所以即便有能力在身,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动用暴力。 而且唐少雨也告诫过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的特殊之处。 纵使能使用附魔能力的人并非稀少到无迹可寻,也不可招摇。 没有足够牢靠依仗的优秀天赋,会带来幸运还是厄运,谁都无法预料。 张秋池点头含混发出个音节来应了,跟着起身。 他按照方才短暂所见,回忆了下房内布局和陈设摆件,心中盘算,“失手”撞翻又不会破坏掉的有什么。 百里姝宁的东西他赔不起,而且这可能会给唐少雨带来麻烦也说不定。 张秋池就这么半是走神,半是关注百里姝宁情态的,跟着她来到了庭院之中。 夜幕给城堡庭院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却又被烛火之光驱散不少朦胧,造就一番与白天完全不同的景象。 庭院中央的喷泉在月光下闪耀着微光,水池的水面反射出宁静的月光,交相辉映。 池水如同一个带着水波纹的镜面,将夜空中的星辰一同映入其中。 星与月汇聚一处,加上火光跃动,动静之中帧帧可作画。 百里姝宁微微俯身,随手搅碎了池子里头的一汪本就不完整的明亮。 城堡的塔楼在夜色中更加庄严,旁边的建筑的古老石墙在月光烛火辉映下的黑暗中潜藏,显得更加沧桑,相较主屋,无人居住的冷清带来了一股悲凉气息。 庭院四周的植被在夜晚显得十分茂盛,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庭院中的守护者,守望着这个四下寂静的夜晚。 张秋池回首望去,庭院最深处的了望塔上,好像一束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塔顶的周围,如同一盏指引旅人的明灯。 这是刚才在室内向外望去时,见不到的部分。 原来除了主屋,还有地方在用着。 张秋池目光转动,才知晓府中仆人居所。 原来是主屋侧面有些连通的平房,平日里于正面因着遮挡视线的缘故,无法观瞧。 方才在室内向外看,这里既属于死角,又属于主屋的一部分,自然也无意中被忽略。 百里姝宁重新行动起来,她随意甩甩沾湿的手指,鞋跟敲破了一片静谧。 夜色中的小鸟开始进入梦乡,但有些许晚眠调皮鸟儿的鸣叫声从树林中传来,和鞋跟发出的“哒哒”响声应和成一首婉转的摇篮曲。 百里姝宁走到这条环绕主屋的大路拐弯处,突然驻足,望向身边的张秋池,问道:“喜欢这里吗?” 张秋池点了点头,抛开所处的情境不谈,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地方。 清净,雅致,似乎与世隔绝。 这样的夜景仿佛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魔力,吸引着人们安然沉浸其中,不愿离去。 他的梦想,就是能这样和唐少雨一起生活。 也不必如此奢华夸张,只需遮风挡雨,三餐四季,常伴君侧。 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再次有些感伤。 他已经确实来到了这样一个类似的地方,但身边却不是唐少雨。 他甚至还做了名义上是百里姝宁的弟弟,实际上这城堡里的仆人应该都知道,他只是主人的男宠的存在。 百里姝宁似乎是倦了,带着他又默不作声的折返回去。 一路无话,果真和他猜测的一样,百里姝宁带他来到了换衣那间卧室。 小薇和小芳看样子是早有知悉,洗漱用具皆奉至室内候着,甚至还有他的份。 张秋池都已经瞄好了床侧面不远处地毯上的小几,琢磨着一会儿就打翻这桌子,再闹上一通,好顺理成章的“滚出去”。 结果百里姝宁只是跟他隔着快有海沟裂缝那么远的距离躺着睡觉。 全程有条不紊,像是自顾自的进行原本就有他在这里,且像是进行惯了的日常活动,连半句话都没冒出来。 甚至她躺下去没分钟,就呼吸均匀的沉沉睡去。 张秋池愕然。 他扫了一眼他们中间到底隔了有多远。 这张床四四方方,恨不得比来之前住的旅店房间还要大。 虽然看起来距离很安全,但是——百里姝宁就不怕自己不甘愿被囚足于此之下,杀人放火? 是该说她洞察人心的能力极强吗? 毕竟据他自己所总结,他们不过见了三面,她就做到把他脾气摸了个透? 还是该说她心太大了? 可她种种作为,根本不像脑袋空空的角色。 张秋池满腹心事,实在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心大到能自己睡得下去。 他看着已经被拉好的帐子的帐子顶,想了许久有关唐少雨的一切…… 还有,父母的脸…… 那是个一如既往的大晴天,溪水潺潺,花香鸟语,山下的村镇一派热闹。 大街小巷,人流如织,各色人等。 有欢笑,有悲伤,有精神抖擞,也有疲惫不堪。 犹如生命的真实写照,鲜活而生动。 正是这些丰富的情感,让这不起眼的地方仿佛拥有了生命,跳动着、活跃着,充满了真实感。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所有情感都随之化为恐惧和悲伤、愤怒和惊惶。 他傍晚回到家中,看到的不是父母其乐融融的笑脸和催促他快些吃饭的笑骂,而是被大火包围的房子。 烈焰像无情的杀手,正企图吞噬死去父母的躯体和翻倒一地,似乎还带着余温的饭菜。 张秋池手忙脚乱推开那些易燃物,已顾不上是否会被灼伤。 跪在双亲身旁,在惊惶的摇晃他们身躯许久都得不到半点儿回音后,他怔愣许久。 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深深望了父母遗体一眼,身体颤抖着,强迫自己转头离开这破碎的家。 方才走出去两步,他喉中溢出声悲戚来,又跑回去,跪在父母身边。 张秋池默了良久,嘴唇蠕动几轮,终归是念不出那些烂熟于心的祷告词。 似乎是明知结果,却又不肯死心,他又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的手因着常年劳作,并不细腻。 更多的是岁月的痕迹与粗粝。 他又去抓父亲的手,依然如此。 周围因着四处起火,气温颇高,这暖气烘着,入手并非冰冷。 这让他恍惚觉得,父母只是在同他玩笑罢了。 也许下一秒就会笑着起身,同他讲不要总是出去那么久,林子里有什么好玩的? 一截被烧塌下来的房梁,发出无力为继的惨叫声。 张秋池踉跄起身,在一团乱的家中寻了单布和被子,将父母遗体摆正、盖好。 他站在门口,咬牙将烧着的木制门扉扯下来,丢过去…… 跑到大街上,此刻的街上弥漫着更加浓烈的焦臭味和血腥味,里面还有掺着烤肉的香气。 这种带着罪恶的香气,让张秋池胃里翻涌,心紧紧缩成一团。 人们死的死,逃的逃。 追赶逃亡人们的士兵在杀掉最后一个村子里的人后循着逃亡者而去,徒剩满地疮痍。 这个年纪的他还不知道王权和信仰的冲突,但他知道,不过短短一小时,自己生长的土地就成了一片废墟。 他没能找到任何人,也没有什么神,要去找谁求救呢? 张秋池虽坚韧,可仍算个孩子。 这种天降横祸,让他失去了父母和周围的所有的熟悉人们。 惊慌后的强行镇定被现实的残忍击溃,张秋池眼眶中克制不住地溢出眼泪。 对了,有个人,他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带他找到些什么的! 不管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现在,张秋池急需一个可以稍微让他精神稍松,可以依赖的人,不然他一定,一定会忍不住发疯尖叫。 唐少雨虽然是外地人,搬到这里后却很受欢迎,大家都知道他。 他年纪不大,但是人很可靠又沉稳,跟老师一起住在镇子外头的小房子。 最重要的是,张秋池深知他有着一颗睿智的头脑,不仅在诸多难题上能给予周围人一些可靠的谋略,不光之于日常,亦或是大方向来说,都十分有效。 他还精通读书认字,是一位满腹诗书的才子。 张秋池一边拭干眼角的泪水,一边穿行在熟悉的街道上,然而此刻的景象却让他感到陌生。 他不自觉地祈祷着,希望唐少雨能够安然无恙。 即便他已经不信神了…… 小屋的院门破败不堪,仿佛被马蹄踏过,又或是被猛力踹过,斜斜地歪倒,仅剩的固定木门的生锈铁片勉强附着在门框上。 唐少雨跪坐在院子里,怀中紧抱着已经断气的,并不高大,甚至有些鬓发发白的男人。 这具冰冷的尸体正是唐少雨的老师。 唐少雨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更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然而,紧握的拳头和另一只颤抖着抚摸男人脸颊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情感,就像一只失去唯一亲人的野兽,在无声无泪的默默愤怒哭泣。 张秋池缓步走近,原本凄凉沉痛的心境,被唐少雨周围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浓郁。 他的父母,这会儿当是随着镇上那些火光,生于大地,归于大地…… 两人默默无言,一站一跪。 良久,唐少雨默默抱着老师的遗体,进了房内。 张秋池踌躇犹豫着是否要跟进去看看,这时唐少雨从破烂的房门走出。 他表情冷静,没匀给张秋池只字片语和动作表情,径直绕过张秋池走出一片狼藉的小院儿。 张秋池嘴唇微微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也没有丝毫犹豫抬腿跟上。 他没有其他去处,亲人已逝,整个镇子恐怕只剩下他和唐少雨两个活人。 他只能跟随这个看起来可靠的人。 第8章 是少爷 想到这里,张秋池不由得自嘲一笑。 活是活下来了,可他又被抛弃了。 就像当初他抛弃小巴一样。 小巴是他之前进山时,捡到的一条土狗。 可他要随唐少雨离开,一路上带着它,总归是惹眼而且不方便。 而且唐少雨十分坚决,没有理由的不让他带着小巴一起。 父母的仇还不知要如何报,找谁报。 生活也只是看起来稍微稳定了一点,就因为这一吻,变得支离破碎。 疲惫并不会因为主人的意愿就离去,更何况那些药物中也有使人瞌睡的成分。 张秋池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在胡思乱想中,被如潮倦意波波冲刷,睡了过去。 …… 百里姝宁的作息非常有规律,这是张秋池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观察得出的。 她好像因为不喜欢出门,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家里。 每天早晨,会由贴身女仆小薇和小芳过来帮她梳洗打扮,连带着,把他也拾掇好。 上午她基本会选择喝杯咖啡看看书。 中午用餐后,下午要么在院子里活动,享受下午茶时间,要么继续享受一些她感兴趣的娱乐。 在第五次日落之时用餐,张秋池不由得对这个女人生了点好感。 因为张秋池已然发现,原来那日晚间,她特意等他上完药回来才用餐的。 这种规规矩矩一成不变的模式,因着他改变了一次。 唐少雨之前也会这么对他,但是很少。 只不过把唐少雨拿出来和百里姝宁做做比较,他们在这情况中有共同点——即便做了,也不会告知他。 只做,不说。 张秋池想,大概很多人在这种时候,自诩成熟,没必要知会小恩小惠,弄得像是一定要求回报一样。 大抵是,那样可能会让他们觉得,十分下面子? 因为他们好像都不太需要什么明面儿上的感激涕零。 或者是觉得无关痛痒,甚至是觉得对方理所应当知悉,便将很多心思秘而不宣,最后导致双方脱离该有的协调。 若是小事,倒也无伤大雅。 他不算人情上狗屁不通的蠢才,是能慢慢的,甚至很快发觉别人对他的好的。 可若是赶上什么麻烦事儿,便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张秋池目前觉得,她对待下人虽然严厉,但也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非要总结的话,就像是一个张弛有度的严厉老师。 很神奇。 因为就像…… 举个例子,拿唐少雨监督他练习剑术为代表情景来说,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张秋池还是习惯不了和她一起入眠,每天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实。 几天下来,身上大小伤处是在好转,且十分迅速。 可他的黑眼圈,却颜色愈发重了。 当他第一次由小薇领着上楼换衣服时,他就明确知道他恐怕是要跟这女人同床共枕了。 因为给他准备的衣服放在百里姝宁的卧室里。 后来这个猜想也是得到验证,并且持续了这几天。 幸运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带他一起休息。 尽管张秋池有些惊疑不定,以自己充当男宠的角色,所需要做的事情居然如此简单——仅仅是陪伴而已。 然而他并没有愚蠢到去提出来。 毕竟这样还能够接受,总比强迫他做那种事情要强得多。 否则他定是无法接受,要鱼死网破才算了结…… 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有想做的事情,要等的人。 他就这样调整自己心态,尽量全神贯注地做着陪伴的工作。 没错,他也在努力说服自己,尽量将这现状,当成是一项工作。 就好像是百里姝宁的贴身随从一样。 …… 时间迅速流转,一个多月眨眼间便过去了,张秋池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那名医师不光用的药有奇效,所言还非虚,伤口愈合之后,竟真的没有留下一点疤痕。 按照张秋池原本经验,这种深度的伤口,没两个月都不见好透前的征兆。 只不过新旧皮肤之间,细细观瞧,颜色于深浅上有些不够协调。 假以时日,当是可光洁如初。 张秋池发觉,甚至当初随唐少雨打拼时留下的那些疤痕,被医师连带着一顿鼓捣之后,都有了些消退迹象。 至少,它们的崎岖好像不再那么明显。 他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 疤痕若是真的没了,自然能算做好事。 可它们又是他们相伴如此久的,如同证明一般的存在。 眼睁睁瞧着它们淡化下去,又会有种怅然若失感。 就好像他已经确确实实失去了唐少雨,连个念想,都不能奢侈留下。 张秋池坐在医师的办公室内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上,除了底裤还好好的在身上穿着,其他的衣物都堆在一旁椅子上。 犹记得他起初几回,还会十分难为情。 一回生二回熟,加上医师除了话越来越密实,也没什么异常,张秋池自觉脸皮厚了些,现在总算不会觉得面皮快起火了似的难受了。 医师站在他身侧,凑近了端详不说,还手里举着个样式奇怪的医用放大镜,偶尔透过它去瞧。 他一边若有所思,恨不得把张秋池每寸皮肤都瞧个仔细,一边猜测般询问道:“你以前是骑士?还是哪家的侍从?再或者是山匪?” 他流水般抛出一堆候选答案来,但很快,不等任何人回应,就自己摘出去一个,沉吟道:“不对,你这情况……还有那手上的茧子,得常年坚持挥剑这类行当,才能有。” “一两年嘛……搞不成这模样……” “那就不是一般侍从了,侍从不需要如此专精,一般来说,脑子没问题的主人也不会如此培养……” “挺好的皮肉,怎得斑驳成这模样。”医师似乎突然有所感慨,语气中带着些惋惜味道。 管家充当张秋池的发声代理人已然熟门熟路。 不知张秋池心里到底所思如何,但明面上的信息,管家可谓当得起“倒背如流”与“如数家珍”这类词儿。 他和张秋池皆是淡定听完医师的碎碎念后,他才“慷慨解惑”道:“小姐买他的时候,他在佣兵团做工。” 张秋池跟医师和管家也熟悉不少,现在除了要他讲话,他讲不出,却也至少能配合点头,以应和管家所言非虚。 张秋池发现,医师除了话密实起来,实则也没那么冷漠了。 且话极其多,还不在乎对方是否先回应,自己便能念个没完。 跟自说自话一样…… 这些话里有不着痕迹的八卦,也有悄然铺陈的关心。 张秋池从语言这门人类交际必需的小艺术中,也能总结的出,他们虽然走出门去,看起来仍冷漠,只顾手下活计便算结。 甚至于再多一个人在场,连讲话都要“清清白白”,能用字词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拉长到一整句话。 但是心地却都善良,张秋池未曾从他们言行中体悟到半分为难。 平常可归功于是看在百里姝宁的面子上,可私底下还能如此,就难得了。 毕竟他是“哑巴”,告状难度高,不好表达清楚意思,更是没什么资格告状的存在。 以及,百里姝宁待下人,是实打实的距离感十足——张秋池从未见过她处理下人事务,看样子全都是管家来负责。 不光是此前张秋池发觉的称呼问题,常日里体悟,他也能汇总出来这些微妙。 其实并非是高高在上那种瞧不起人的做派,而是百里姝宁像就是不喜同人亲近的主儿。 下头这些人的表现,很难讲是否悉数学的百里姝宁,还是应她所变化而行,由看眼色学习和管家代劳调教。 医师点点头,还不忘了夸奖一番自己的推论:“差不多。” “没能完全猜中的原因,还是少爷年纪太小了。” 管家适时带有提醒意味咬重了关键词发音,重复医师话中的称谓道:“是少爷。” 医师后知后觉自己的失误,手下一乱,但很快镇定:“是。” 这不过是个插曲。 医师转移到此次的重点上:“他身上这些伤疤,看起来都不新,有些棘手。” “这些天擦药,效果是有,但是不确定后续如何。” “比如这处。”医师点了点张秋池胳膊,“我看少说得三年开外了。” 管家问:“不能彻底去掉吗?” “还是交给时间,以我的能力,不借助那些魔法手段,用时间慢慢磨可以消去八九成。” 医师突然口风一变,玩笑道:“或者让小姐找找门路,去陛下的宝库里头偷那个东西,保证立竿见影。” “不过——最主要的问题是,它们留下的时间,最早的距今多久?” 管家原本是看着医师的方向,听了这话,把视线移到张秋池脸上。 第9章 发丝 张秋池伸出手,摆了摆。 他确实忘了。 摸爬滚打的活着还来不及,他哪里有矫情心思去记这些隔三差五就多一笔的道子? 不过他倒是知道大概,摆手后,又用手指比了个“三”。 然而,曾经那些伤痕在心中所留下的印记,却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 它们的来路不同,即便忘记,却或多或少,统统得和唐少雨沾亲带故。 在跟随唐少雨的三年里,它们已经刻骨铭心般地印在了肌肤上,永远铭记于灵魂深处。 医师喜笑颜开,道:“解决了,知道大概也成,不超过这个期限,我肯定能去掉它们。” ……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在百里姝宁这城堡里头,张秋池已然活得自如起来。 百里姝宁传授并带领着他学习了许多风雅的知识,都是在这表面上看起来堪堪稳定的时代里,只有贵族才得以耗费时间和精力去探索与享受的。 他原先光是要随着唐少雨摸爬滚打地打拼和照顾对方的生活,都要耗费完所有的精力。 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关注这些精神上的东西? 他的精神寄托,不管他自己是否明了,一直只是唐少雨而已。 琴艺、诗词、骑术、博弈、品酒、茶道…… 甚至是插花与刺绣,这些在这个年代被认为是女人才会有兴趣的技艺。 百里姝宁有几天里,对东方的旗袍情有独钟,尤其是那些栩栩如生的刺绣,更是让她痴迷。 但是成品货终究有限,即便有金银也难以叫人大变活人出来似的做出。 于是,她特地请来了从海外归来的裁缝来教授刺绣技艺,也顺便带着张秋池一起学习。 张秋池虽然不是那种天赋异禀、聪明绝顶的人,却也称得上勤能补拙。 许多事情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去琢磨,再加上有人去引导,他总能够慢慢掌握。 请来的裁缝同时教授的他们二人,张秋池一介男流,居然学的比百里姝宁快,这使得百里姝宁对他更加疼爱和纵容。 其实张秋池只是想全身心投入一些事情,好不去胡思乱想罢了。 城堡里的仆人们都是人精,看出了百里姝宁对张秋池日益渐长的宠爱,也纷纷对他恭敬有加。 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愿意与他多讲两句。 只有医师碎嘴子,会念念叨叨些无关紧要。 但也仅此而已。 而且此前他也领教到过,不如说,只需见面几次就知晓了。 这里的人也就两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或者可能私下里头话多些,否则都是个顶个儿的实干派。 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是这样相处的。 他们并非只是针对张秋池,而是都这样对待彼此。 只负责手里的活计,除了工作以外什么都不讲,人人都因着来之不易的生命而谨言慎行,封闭着自己小心过活。 张秋池偶尔会自嘲,自己倒是真的像成了个赘婿。 但是百里姝宁,她却变了。 她好像一日比一日不耐,总会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火。 大抵是因为,张秋池仍没有任何开口说话,与人交流的迹象,最多只停留在含混的那些语气词和比比划划上头。 若是想交流,还是得依赖纸笔。 这样不满堆叠起来的事情一开始并不明显,但时间却像沙漏里头的沙一般缓缓流逝,缓缓滋养了这些情绪。 渐渐地,百里姝宁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且有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趋势。 原本之前张秋池努力地想要发声时,她会表现得很开心满足,对张秋池也更包容。 但这种包容越来越少,甚至有歪曲的趋势。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人就这样像不伦不类的姐弟似的过了一年半,百里姝宁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甚至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张秋池的发丝已经许久没有打理了。 百里姝宁喜欢他头发稍长的样子,所以并没有让人给他剪得太短。 然而最近,头发已经长到披肩的长度,显得有些凌乱。 张秋池趴在桌上,目光投向庭院里的园丁,他们正在忙碌地打理花圃。 而百里姝宁则一边把玩着他的发梢,一边翻看一本小说。 上午的阳光并不烈,暖融融地洒在人身上,和煦得让人有种浸在温水里头的闲适慵懒感。 张秋池抓起笔,在面前的本子上写到:姐姐,我的头发该剪了,都像女人一样长了。 百里姝宁被推过来的纸打断了阅读,她扫了一眼纸上的字,淡雅的脸庞上挂着点笑意。 这透露着她今日心情不错。 她正要说话,却又生生止住,仿佛有什么难题困扰着她,让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的脾性现在让张秋池有些难以捉摸,就像是晴空万里之间突然涌现了一朵乌云,带来一丝阴霾。 百里姝宁“啪”地一声把书合上,厚重的书本拍击响声吓得张秋池肩膀猛然一抖。 他并非胆小之人,只和百里姝宁相处日久,先是慢慢接受了当下处境,默默等待唐少雨。 接着成了日复一日的失望,只有百里姝宁在这儿,也是日复一日。 他吃穿用度加上掌握的种种新知识,全赖百里姝宁给予,且样样俱是最佳。 他已经尝试,且接纳了百里姝宁,当对方是亲近的姐姐。 他所期待的是,百里姝宁某一日能看开。 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多的,在力所能及又不违背本心的情况下,让她开心些。 毕竟他已经被唐少雨填满了心房。 他的心很小,即便被伤,却也只能放的进去唐少雨一个人。 哪怕是被拒绝,他认为,好歹也要唐少雨亲口拒绝。 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被扫地出门。 他属实是一直介怀于此,无法放下。 他在实在无法用各种学习填补自己的时间里思考过很多次,多到数不清了…… 但终究,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个什么心理。 但大概,是不甘心。 不甘心连个拒绝都得不到,就这样分道扬镳。 而且,他的惊吓,也有最近百里姝宁脾气越来越古怪的缘故。 要说前一年,张秋池还能想些法子,让百里姝宁开心些,至少能会心一笑,暂时将不快揭过篇儿去。 但现在,他有些吃不准对方到底因为什么会不开心。 他突然又想起唐少雨。 时间从不会为谁驻足,人无力抗拒其流逝。 他越来越多的忍不住会去想——唐少雨是不是已经把他彻底忘了,再也不会来接他…… 距离成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不确定成年后,百里姝宁是否还会这样纵容他。 毕竟现在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一切起始之初,本就不是要他来做什么真正的少爷的。 即便没人提,他自己心若明镜——他不过是个宠物。 他要逃跑吗? 百里姝宁之前也算温柔体贴的女子,像是继唐少雨之后,圆满了他失去的家人一般,为他填补了所有丢掉的宠爱和关照。 她跟唐少雨的不同,在于金钱与权力。 她拥有的够多,自然也不必张秋池随她同甘共苦什么的。 张秋池只要在这,履行些无关紧要的配合,就足够了。 他活得实在太自在,完全不像什么男宠该有的模样。 张秋池觉得,这是自己苟延残喘于世上活到如今,过得最放纵的时光也不为过。 纵使一开始只是曲意逢迎一般的,除了亲密之外,都要遂百里姝宁心意的假模假式…… 纵使他的身份,一直藏着一层尴尬。 虽然她最近情绪越来越古怪,但是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对她缺乏她所期待的回应所造成后果,除了自己,他怪不得任何人。 这种等候自己深爱的人回心转意,和与对他无微不至关照他的人之间将就余生的抉择,让他痛不欲生,却无处倾诉。 即便对方抛弃了他,甚至把他彻底遗忘,但是三年的日日夜夜和生死相交,又如何能让他忘却? 百里姝宁眼中倒映着张秋池俊朗的脸庞,那带着距离感却乖顺讨好的神情时刻提醒着她,这孩子未曾把她放进心里过。 至少不是她需要的那种放进心里。 “不必再剪了,这样便罢。” …… 待他发丝慢慢长至一般女子的长度时,百里姝宁便做主将他的男装尽数丢弃,重新为他定制了一柜子裙装。 张秋池虽对此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接受了她的安排。 当初极端的忍耐建立于货品与买主的关系之上,可这一切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一开始如果说是极端的忍耐,现在他已经变相的自欺欺人地把百里姝宁当成了姐姐来看。 建立在一开始就是货品与买主的关系上的演化关系,总会有些难以改变的,如同封建阶级般顽固不化的历史遗留问题。 百里姝宁这一晚辗转反侧,终是不能入眠。 那沉闷的气氛在室内如雾般弥漫,而她的心中,则像是被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给塞满了,透不过气来。 她坐起身,看着床边的张秋池,那平日里不会多为她发出一个音节的男人,此时沉默地像个影子。 他的脸颊光洁,暖色系皮肤拉拢着烛光为其点亮贵气,却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声,如玉人摆件。 “百里秋池。”她轻轻道,声音却有些沙哑,“我今天已经和下人们交代过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不再是男人了。” 第10章 夜间药 张秋池也没有睡着,对面的女人翻来覆去的,他心中打鼓,无法安然入眠。 他微微点了点头,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深邃如海,没有一丝波澜。 “你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从不会反抗,也不愿意重新开始说话!心里一直想着那个男人是!?我告诉你,他不会来接你的!你就算期盼一万次,也是无用功!” 百里姝宁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愤怒,她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次次却都是因为张秋池而破例。 张秋池看着她,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亦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的字字句句像是利刃,层层划开他隐藏得最深的伤疤,疼得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去讨好她,也没有点头应和。 这一刻的沉默,就像是火上浇油,让百里姝宁的情绪瞬间爆发。 “给我下去跪着!”她厉声道,那声音在静谧的夜晚中回荡,仿佛要将整个城堡的屋顶都掀翻。 百里姝宁仅在张秋池初来乍到那日责罚过他,女仆的力量并不大,仅有的那点皮肉伤也迅速痊愈了。 当张秋池顺从地跪在床边地毯上,百里姝宁气得笑出了声,“好,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薇,把我的细鞭拿来!” 在门外候着,还未离开的小薇听到她扬声吩咐,应答道:“是。” 不久,小薇捧着托盘出现,带着鞭子敲了敲门。 “进来!” 小薇躬身将托盘举起,百里姝宁一把抓起鞭子,冷冷命令道:“滚出去!” 小薇再次欠身一礼,然后快步退出房门,轻轻合上。 \"咔哒\"一声,门板再次紧密关闭。 百里姝宁一扬手,将那根细长的皮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皮鞭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呼啸而出。 这一鞭她并未用尽全力,但皮鞭却是死物,仍尽心尽力代替主人拐了个弯儿,狠狠地抽打在张秋池的脊背上。 张秋池吃痛不过,却也没发出任何声音来,咬紧牙关,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百里姝宁本以为这一鞭子下去,张秋池至少也要哼个两声来讨饶求情,却没想他竟是这般的硬气,反倒是气得笑出声来。 她随手将皮鞭丢到一边,径自上床躺下。 皮鞭摔在地上,发出声清脆与沉闷交合的“啪嗒”声。 过了一会儿,她冷声道:“还在那儿跪着?等我请你上床睡觉吗?二小姐?” 张秋池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怨气,赶紧起身上床,躺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脊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作痛,但他的心中仍旧感到愧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并非不知道百里姝宁的心思,然而他能够给予的回应却十分有限。 对于这个女子,他只能当做亲人和朋友相待。 再多的,他无法给予,只能在罪恶的旋涡中浮沉。 他讨好着百里姝宁,希望活下去。 期盼着唐少雨,希望再见面。 有时,他甚至会厌弃自己,生不如死到想着不如一死了之。 可是他还没能再见一次唐少雨,他不甘心。 明明被拒绝过一次,而且下场如此惨淡,可他就是意难平,他要听唐少雨亲口去说,而不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丢下。 他用尽力气含混发音叫道:“姐。” 他话说不清楚,一声姐姐唤得,发音出来倒更像是“劫”。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有时想说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 就好像无论他表面掩饰得多好,内心深处仍抗拒与人交流。 他能暂时欺骗自己,却终究无法欺骗自己的身体,就像唐少雨的离开,带走了他所有与人开口的勇气。 他瞧着似乎是在投入到当下的日子和生活中去,却依然在内心深处渴望着唐少雨的到来。 他的爱少得拮据,一个人便能全部占有。 百里姝宁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少年,曾经与她一般高,现如同步入春日的柳枝,舒展出属于他的风华。 他如同拔节的竹子,一天天抽枝长高,如今已成了高大挺拔的大树,让人仰望而难窥其顶端。 百里姝宁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打他了。 她没有让人给张秋池治疗伤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旁观着它自己结痂脱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张秋池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伤疤,就像一只只深深浅浅颜色的蜈蚣,在他原本完美的皮肤上匍匐而行。 她想着,若是留下些痕迹,也好叫对方能够因着这些伤疤和曾经的疼痛想得起来她,哪怕是被强行剪除羽翼捆绑在牢笼中的恨意,她也欢喜得紧。 两个爱而不得的人捆绑在一起,终归是伤人伤己。 他们都是悲哀的得不到所求之人的可怜人,在爱和占有的旋涡中苦苦挣扎不愿撒手,执拗地沉醉其中,直至溺毙彼此。 百里姝宁极少提及唐少雨这个名字,就连气到头上来,也不过是以“他”代指,仿佛这个词汇在他们二人之间是个禁忌的魔咒。 一旦说出口,那镜花水月的完美假象便会烟消云散,终将不复存在。 她从没想过,她的爱竟会始于一见钟情,且如此难以得到。 原来金钱权力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她”本身就是个假货,只能躲在偏乡僻壤,扮演好百里姝宁的角色。 连自己都做不了。 张秋池越是如此心怀纯净之土地等待着那个人,她就越是嫉妒到发疯发狂。 百里姝宁想到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百里秋池,你知道你身价几何吗?” 她并没有期待张秋池会有什么回应,因此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还未与你讲过,你价值一座城。” “当初我为了让他松口把你送来,付出了一座城作为代价。” 她突然换了话题,意有所指:“对了,首都最近也掀起了风波。流落在外多年的私生皇子回到都城,用附魔的能力验明正身,大杀四方,收拢人心,多热闹啊——” “最近我就不带你出去了,外头乱得很。你就好好在家里陪我,专心处理那些前来聒噪的下属们带来的坏消息。” “哈——”百里姝宁似笑非笑的长叹一声,“这些哈巴狗一样的东西,上贡的时候没见多积极,收成都是悄悄做假账来交,恨不得腰包越鼓越好。一有点什么需要我出面解决的事情就摇身一变成了‘呱呱’乱叫的乌鸦,恨不得用弓箭射死还要继续叫唤几个钟为妙。” “还好,你成了哑巴,不会说些叫我伤心的话……但是又不好,你恨我?却讲不出来,还要假意迎合奉承……” “若是我们家族成了上位者的眼中钉,我就在被抓走之前带着你一起死。你会陪我一起死吗?” 张秋池伸出手,那一鞭子属实不轻,他只需要这样简单的抬手,后背上那道子就火辣辣的痛起来。 他默不作声的爬过去,轻拍已经背对着他了的百里姝宁的后背,像安慰友人那般贴心。 张秋池在心里回答道:“我会陪着你的,姐姐。” …… 今夜,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张秋池已经不是头一次发现医师会半夜到门口来送药了。 很奇怪,百里姝宁明明身康体健的,却总会大半夜的躲着人吃药。 他并不知晓那是什么药,因为医师都是送过来到门口,门都不进,百里姝宁就会将那药液一口喝掉,再由医师将空瓶子带走。 但日子久了,他知道规律。 医师大概每个月都会在夜深人静时来那么一两次,而那天,百里姝宁都会早早吩咐小薇或小芳不必值夜。 百里姝宁在数日忙碌之后,闭门谢客,不再接见任何人,也不再出门。 城堡大门还在进出的,只剩采买的管家和仆从。 她与张秋池似乎一同回到了往日的平静生活。 她在一旁静静看着,张秋池那曾握剑求生的手指,如今已变成了弹奏美妙乐曲的灵巧拨弄。 还有他在纸上落笔时那如娟秀的舞者,轻灵而挺拔,似一挥而就的字样。 在马匹背上的飒爽英姿,纵马自如,也让她百看不厌。 与她对弈时流露出的狡黠和得到胜利时不经意的小小得意情绪…… 真好,这是她塑造的百里秋池。 只独独没有做到她最期待的事的百里秋池。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过,每一个触碰与指尖弧度都像是抓住了一片丝滑的绸缎。 这双手时快时慢,指尖在琴键上一会儿缓慢地轻抚,一会儿飞快地跳跃,如同两只灵活的燕子在翻飞嬉闹。 他的十个指头像十个独立的生命,各自在琴键上舞蹈,却又协同着,奏出让人沉醉的旋律。 每个音符都像是一只蝴蝶,轻盈而准确地直飞入心灵。 张秋池目光专注,双眼闪烁着沉浸在音乐中的光芒。 他脸颊在玻璃窗打下的光芒中显得更加成熟,也更加清澈,像是天使和恶魔的低语交融纠缠在乐声中。 张秋池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和弹奏的动作微微摆动,仿佛是与钢琴的灵魂在深入沟通交流,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中。 弹到高潮处,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疾速飞舞,如同火焰在黑暗中燃烧,燃尽生命般地慷慨激昂。 张秋池的身体紧绷着,仿佛要将琴声中的每一个情感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百里姝宁此刻想到了那封来信,说是皇子们的斗争告一段落,家族没受到什么牵连,让她安心管理辖地。 第11章 当年那晚 实际上她并不担心这些,百里家说是权势大到有些碍眼,但若不是想不开去搅和浑水,杀鸡儆猴谁也轮不到他们家。 就算轮到百里家,那她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音乐忽然又变得柔和轻缓,犹如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 指尖在琴键上轻抚而过,如同羽毛轻轻扫过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音乐的尾声慢慢消失在空气中,他的双手也慢慢地从琴键上滑落放回大腿上。 那一刹那,他仿佛从音乐的世界中走出来,重新面对真实的世界。 一曲奏罢,百里姝宁轻笑赞道:“秋池的琴技越发精妙了。” 张秋池报以一个破云阳光般的开朗笑容。 “下个月就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可有何心仪之物?” 张秋池提起裙摆,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桌边。 他拿起桌上的笔,在铺开的纸张上头“刷刷刷”写了些字,又奔跑回来,将纸张递到百里姝宁的面前。 百里姝宁接过纸张,看清上面的字后,她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种颤抖如同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抖动得如同癫痫病发作一般。 那纸上写道:“我没有心仪之物,姐姐已予我甚多。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重新成为姐姐的弟弟。” 这一次,百里姝宁动了真格,将张秋池囚禁在了塔楼之中。 在塔楼的石牢之中,百里姝宁双眸空洞,却又有物在其中。 她正透过铁栅栏,冷冷地盯着坐在牢房中央跪坐着的张秋池。 她语气平静,并未歇斯底里,只像是在陈述事不关己的琐事:“我买你回来,是为的什么?” “我知道一开始强迫你过来,是我的错。但就算你是冰做的人,也该被我捂化了?” 张秋池还是头一遭见百里姝宁落泪。 她那如玉般的面庞上再无一丝冰冷,而是愤怒与悲伤交织,有一滴泪悄悄掉出来,也不知它的主人察觉了没有。 挺拔小巧的鼻子因着用力擦了一下要流出来的鼻涕,被蕾丝袖口摩擦得有些泛红。 贵族不论何时,就算是哭泣,也要保持着那份高傲和优雅。 “你并非不知,你们不会有结果,更何况他厌弃你至此,甚至把你卖给我。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尊重你从未提及逼问。” “毕竟贵族里头,会养男宠的男人也不在少数,我对这些往事并不在意。但是将近三年,你竟然只把我当成了个可以谋取温暖的姐姐?!” 百里姝宁越说越像是在发泄般地大吼:“这比你说害怕我的喜怒无常和占有,想要恢复自由身更加可憎!!!” “你啊你,百里秋池,贪得无厌的人……” 撂下这句话,百里姝宁叹息一声,似是自嘲,似是悲凉,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秋池呆愣愣地听着她鞋子在石板地面上头发出的“哒哒”回响逐渐远去,心中绞痛难当,却找不到任何立场来挽留。 是,他确是贪得无厌了…… 石牢里头昏暗潮湿,连个小窗都没有,不见日月,只有管家送来了厚厚的棉毯被褥以及饮水食物。 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躬身行礼,恭敬地把东西送进来轻轻放下,为张秋池铺好地毯,安置好被子,复而躬身行礼,锁上牢门走了。 张秋池只木木地瞧着管家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不知被关了多少时日。 这种死一般沉寂,犹如深涧下没有任何其他生命的清冷地方,最是能磋磨人。 这种时候,只有各种回忆,能填补他一些空洞与死寂。 这种昏暗潮湿的地方,像极了当年那晚—— 那日他跟上了唐少雨。 天空飘起了细雨,如同他此刻悄然哭泣的心。 渐渐被抛在身后再也见不到的小院被烈火吞噬,冒出滚滚黑烟,和四处起火的城镇连成一片炼狱。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雨势变大,如注的雨水将两人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同时浇熄了镇子上似乎不会停歇的火势,空气中满是雨水的清新气息。 唐少雨头也不回地走在山间,没过多久,他找了个山洞钻进去。 张秋池对附近的地势和环境十分熟悉,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漫步林间,摘些野果吃,看可爱的动物们追逐嬉戏。 这里并非深山,所以危险的动物并不容易出没。 正因为这种喜欢自然气息的性格,在外逗留时长,他才意外地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绝大部分人在面临绝境时,都会产生强烈的求生意志,正是这种意志,才能让人在绝境中继续前行。 所以张秋池并未觉得太过疲惫,反而是精神紧绷。 但他除了跟着唐少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唐少雨站在山洞中,发狠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回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张秋池吓得一抖。 他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头发里的水顺着额前流到睫毛、鼻子、脸颊、脖子、锁骨。 顺着后颈的发,钻进已经吸饱水的衣服里。 衣服已经不能再接纳更多,于是最后,它们便沿织物的纹理摔进泥土。 唐少雨情绪和精神状况很差。 刚才的镇定与冷静过后,是难以克制的情绪翻涌。 连带着,他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里面夹杂着愤懑和不耐,像是在发泄情绪,声音有些大:“你跟着我做什么?!我们很熟吗!?” 张秋池不敢说话。 他没有任何独自生活的经验,不跟着唐少雨,他肯定会死的。 张秋池想要跟着唐少雨,仅此而已。 他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唐少雨,生怕说要跟着他,会叫他不高兴,惹恼了他。 张秋池脚趾在鞋子里局促地抓着鞋底,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被唐少雨吓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其实要他说个所以然,他确实不知道。 只是这种情况下的人,像是找到了根救命稻草,便想着紧紧抓牢罢了。 唐少雨长出一口气,像是无奈。 他以天为被,地为席,双手环胸,随意躺在了地上,丝毫不在意被雨水淋湿的头发衣物是否会沾上泥土。 张秋池见唐少雨没有再说些什么驱赶他的意思,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寻了块靠近洞口的宝地,倚着坚硬的洞壁,抱着膝盖蜷缩成团,偷偷地观察着唐少雨。 夜色渐深,加上外面细雨霏霏,乌云密布,使得视物不清的山洞更显得黑暗而阴冷。 洞口仿佛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紧闭的眼睛,随时会睁开,用绿莹莹的光芒扫视误入自己领地的猎物。 黑暗中的唐少雨看了会儿洞顶发呆,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后闭上眼睛睡去。 四周的寂静如同深夜的湖面,只有洞外那单调的雨声像丝丝涟漪,打破了沉寂。 张秋池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偷偷地打量着唐少雨。 他知道自己必须睡觉,不然明天唐少雨离开,他就没办法跟上了。 可是,每当他闭上眼睛,总会浮现出那一幕——父母倒在血泊里,被火焰无情地吞噬。 那种烧焦的气味,仿佛现在还萦绕在他鼻尖,挥之不去; 那种恐惧的心情,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如影随形; 那翻涌出的黑烟,仿佛到现在还在熏灼脸庞,涌向眼睛。 他悄悄吸了下鼻子,揉了揉鼻头,强迫自己休息。 然而,在不断变换的梦境中,张秋池睡得极不安稳,时而像是在梦中,时而像是清醒着的。 他一会儿会梦到和父母嬉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会儿又会梦到火光冲天,眼睁睁看着鲜血淋漓…… 不知第多少次在梦中看到父母的尸体时,张秋池终于摆脱了这种像是魇住般的睡眠,猛地睁开眼睛。 还好,唐少雨还在这里。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显然也睡得非常不安稳。 雨已经停了,山洞里一片静谧。 许多虫子们爬出自己的巢穴,给破晓带来它们独有的演奏,像是在庆祝新一天的开始。 生命的行进就像这夜晚的雨,不论如何狂暴,总会迎来清晨的阳光。 张秋池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闷响,像是在抗议他的主人对他的疏忽。 他昨夜没能吃上晚饭,后来找到唐少雨,还跟着唐少雨在山间的土路上走了许久。 那条路简直就像是一片杂草乱石的海洋,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灌木丛们自由生长没有照顾到的石头堆。 张秋池悄悄地从地上起身,决定去森林里找些吃的。 他不知道唐少雨昨天有没有吃过饭,但是早上肯定是会饿的。 经过一晚上的梦境锤打,他不知道睡着觉时哭了几次,这会儿思维能力才稍稍有所回缓,但他也只能想到这一点事情了。 张秋池看了一眼唐少雨睡觉都皱成一团的眉头和微微苍白的脸色,轻手轻脚出了山洞。 他不敢走得太远,怕唐少雨醒来后就直接离开,将他孤独地遗留在森林深处。 张秋池害怕被好不容易跟上的人丢下。 他一边在树丛中寻找可口的野果,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唐少雨稍晚些醒来。 只要他带这些回去,让唐少雨稍微发现一点他的价值,说不定会愿意带上他,而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像是毫无用武之地的拖油瓶跟着拖后腿。 第12章 他的自由 他折了一片大叶子,将收集到的野果兜在里头。 在山洞附近的坑洼积水里,他找了一个石头较多的地方——因为围拢四周的泥土不多,沉淀后的雨水只要不大力搅浑,相比之下较干净。 张秋池小心翼翼地清洗好果子后,便返回了山洞。 唐少雨睡得并不沉,朦胧中他听到张秋池细微的嚼动声。 他飞快地坐起身来,锐利的视线扫向那个靠在洞壁上正啃着果子的少年。 唐少雨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地上摆着一片大叶子,上面摆放着许多经过精心清洗的野果。 之所以知道对方用了心,是因为这会儿还有水珠在果子上挂着,摇摇欲坠,如同水晶般抓取着一切光源,反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唐少雨的目光让张秋池心中一颤,手中的果子也忘了咀嚼,紧张而略带讨好地扯起了一个微弱的笑容。 唐少雨终于对他说出了第二句话,不再是质问,而是询问。 虽然张秋池无法揣摩出唐少雨言语中的情感色彩,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转变。 “这是你采摘的吗?” 张秋池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的。” 唐少雨沉默了片刻,这使得张秋池更加紧张,握着果子的手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唐少雨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缓一些,“给我的吗?” “是……” “你叫……秋池?对?” “是……” 唐少雨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如果你想跟着我,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的全名?” “全让我来猜?” “那我猜,你姓张?” 张秋池惊愕地猛然抬起头。 仿佛他的话语会烫伤他的嘴唇一般,说话结结巴巴的,语速却快得不像话,“我,我我我,我是……我是叫张……秋池,我……我想、想、想、想……跟着你。” …… 张秋池回忆到这儿,苦笑起来。 事到如今,唐少雨大抵是不会再想这些过往之事了。 他头几日还能胡思乱想,后几日就是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呆滞地或躺或卧。 就连进食都少了许多,甚至干脆忘记人活着是需要吃饭的这种基础常识,只在头晕眼花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些,随便咬上几口面包。 突然有一天,外头变得乱哄哄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百里姝宁是个喜静的人,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端庄的代言人,绝不会放纵家里乱成一团,平时就连下人们都是随着她一样寡言少语。 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必然不会让家中的吵闹,甚至可以算做是兵荒马乱之声持续如此之久。 张秋池虽心中关切,却奈何被关在塔楼里,寸步难行,只能囚于这一小片四方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终于渐渐消散。 张秋池倚靠在铁栏杆前,默默地凝望着走廊尽头的石头地。 这虽然是石牢,然而外面的石板地却打磨得极为光滑,尽管没有大理石那般光洁如镜且带华美纹理,却也透出一种朴实而高贵的气息。 他一定是疯了,这个时候还能看着地面想这些东西…… 这个念头只是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他的目光依旧执拗的紧紧地盯着目光所及的远方。 他额头轻轻地靠在栏杆上,沾染上了一些铁锈的痕迹,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的心绪如同被石牢的冷风吹过一般,化为一片担忧凉意。 终于,那熟悉的“哒哒”声响彻了塔楼的每个角落。 眼见百里姝宁安然无恙,张秋池的双眸瞬间亮起,其中闪烁着安心、期盼,还有——爱。 不过,这并非男女之爱,而是家人间的关切与呵护。 当百里姝宁转过走廊,望见了他,心中未免泛起一丝涟漪,却仍努力保持着一脸的严肃。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眼神里情绪平淡,不悲不喜。 百里姝宁此刻见了张秋池,心中最多的是安宁。 管家一手捧,一手扶着烛台,默默在后头跟随着,像百里姝宁的影子一般,默然无声却全心尽忠。 昏黄的烛光在石牢的走廊上跳跃,映照出百里姝宁修长的身影。 石牢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微弱的光,与烛光交织在一起,将百里姝宁的身影映衬得更加分明。 她没有去看张秋池那充满关切的双眸,淡然开口道:“百里秋池。” 张秋池连连点头,试图伸出右手去拉她的手。 张秋池发觉百里姝宁好像高了些,也或许是他之前日日相对,骤然多日不曾见,产生了错觉。 他无心思考旁的,只心忧外面的局势,新皇继位,对公爵而言绝非好事,但只要学会龟缩制衡,那便无关痛痒。 但是侯爵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即便百里姝宁此前轻描淡写,像是不以为意。 可张秋池知道,在他被囚禁的那些时日之前,新皇已在暗中打压这些侯爵,而身为百里侯爵的嫡系血脉,百里姝宁身处权利斗争的漩涡之中。 她乃是最早独立的长女,至今未嫁,坐拥广袤领地和财富。 不仅那些企图通过联姻来壮大声势的贵族男子对她垂涎三尺,最近新皇定是也对她虎视眈眈。 从之前上门那些家伙担忧的脸和聒噪的嘴巴里,张秋池也知道情况并不好。 百里姝宁正思索着是否该避开,张秋池却已抓住她的纤指。 通过指尖传来彻骨的冰寒。 这是张秋池的手指。 这里比她想象中更为寒冷,将他的手染得如同冰一般凉。 尽管外头正是炎炎夏日。 她悄无声息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管家。” 管家望着她递过来的另一只手,立刻反应过来,将自己手里从书房带了一路过来的纸张放在了她的手上。 百里姝宁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张纸,将写字的一面转过来让张秋池看清楚,管家将烛台凑近了些。 这是张秋池的卖身契,他是作为奴隶来到这里的,这东西自然应当在百里姝宁手里。 还未待张秋池作出反应,她就将那张纸凑近了烛台引燃。 那纸页在烛火中翩翩起舞,如落叶般飘落,被火焰热情地吞噬。 百里姝宁平静地看着那纸页在火光中扭动、蜷曲,化为了一缕青烟,最后只剩下一小片残破的纸角。 她轻抖了两下手腕,将那即将燃到指尖的纸页掐灭。 百里姝宁将手中残破的纸角展示给张秋池,低声道:“如今,你已经得到了自由。” 这期盼已久的自由,张秋池却无法为此感到欢愉。 他的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忐忑,仿佛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一定是什么出事了。 张秋池心中不安更甚,他下意识地打量着百里姝宁。 她一如既往地淡然自若,然而,她的情绪却冷静得有些过分,仿佛在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波澜。 他的目光不自主地落在她手中残破的纸角上,上面承载的是她的忧虑与警觉,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时候划清界限,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一只手比比划划,仿佛在描绘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可是张秋池没有学过手语,他知道百里姝宁教了他那么多,却唯独不教他手语是什么意思。 她清楚他的心情,只是固执地期盼着有一天,他能够为她打开紧闭的双唇。 但是自己叫她失望了。 这一切似乎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憧憬,她终究没有狠心彻底粉碎他的期待,但也有许多事情未曾向他坦言。 他们都不说,但皆清楚,张秋池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份对唐少雨的渴望和企盼,只有当这份桎梏被彻底打破,他的心灵才能得到解脱。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让他打开心扉,又或许是因为爱他甚至是自私心作祟,所以未曾同他说唐少雨的现状。 心中总有对着唐少雨的期待在,没有被彻底粉碎他的期盼,如何能打破心灵上的桎梏? 她在这种断尾求生之境中,突然释怀了。 强求的感情,从来不会善终。 他焦急地拉过百里姝宁的手,在她掌心潦草急切地写着:出了什么事? 随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焦虑与关切之情如潮水般,通过掌心流淌传达给百里姝宁。 张秋池凝视着百里姝宁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紫罗兰色的瞳中寻找出隐藏的秘密。 她微微一笑,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短短的沉默像是某种默契,亦或是什么讯息,让张秋池更加确定,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非常严重。 “没什么,你已长大,该还你自由了,我本就如此打算的,不必忧心。” “今日是你的生日,但家中有些乱,无法好好为你庆祝,而且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暂时不能放你出去,抱歉。” 百里姝宁将那张残破的纸片塞进了裙子侧面,平日里只拿来做装饰的口袋里。 然后伸出手来,穿过铁栏杆的缝隙,抚摸着张秋池的脑袋。 “从今天开始,你便不必再以我的姓氏为生了,我为你找到了新的姓名。从现在开始,你叫奉寻夏,记住这个名字,要习惯它。” “下面我说的这些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百里姝宁刻意忽略张秋池眼中那关切与急迫的神色,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起处理的那件事,依附于百里家的奉折木一家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被唐公爵视为眼中钉,前些日子遭到了清整。” 第13章 她的自由 “我再帮你回忆一下,加深一下印象。” “那天我们接见的来求助于我,不会说话的少年,就是奉折木家寄养在乡下的有自闭症的儿子奉寻夏,这孩子不喜欢与人接触,也不会讲话。” “其实这前后的事情你也知道,还见过他一次。我把他暂时安置在西面的小楼里,结果他还是没能挨过失去家人的痛苦打击,自杀了。” 百里姝宁条理清晰地罗列着能想到的一切问题,用平淡冷静的语气,缓缓叙述着,好让张秋池能跟上她的逻辑。 “他自杀这件事因为我性情惫懒,不喜外出,加上近期干脆完全不出去,所以并未流传到外头,你顶着他的身份,不会遭到任何怀疑。” “对了,他身边没有任何亲近的人,在乡下居住时也闭门不出,连吃饭都是由家里雇佣的村民放到门口,待下次用餐再收走使用过的碗筷。” “村民愚昧,以为他害得是什么会暴起杀人的疯病,是以没有与这孩子有过接触,不必担心未来有人怀疑你的身份问题拿这个来诈你。即便有人如此做了,你也不必承认,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记好了吗?奉寻夏?” 张秋池连连摇头,心中焦虑无比,只盼能在百里姝宁的手心再写上几个字,好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手已然被她抽了回去。 他急切地伸手去抓百里姝宁的衣角,百里姝宁后退两步,他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奉寻夏,你留在我身边,只因你的容貌和三年前我买下的那个男宠极其相似。” “那个男宠服侍我一年半时,因为我的残忍对待,终于没撑住,病逝了。” “尸体被抛入深山,连野狗和豺狼都来分食……” 张秋池来到这里后从未哭过,哪怕后来百里姝宁因爱而不得用鞭打来折磨他,被她打的周身是伤、痛入骨髓,也只会紧咬牙关,至多低低闷哼。 他昔日随伴在唐少雨身旁,也未曾展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在唐少雨的眼中,他一直都是那般坚韧且无所畏惧,像最忠诚的骑士,会奋力挥舞剑刃护卫珍视之人。 他也是如此回应唐少雨的期盼,认真在扮演着骑士。 可是他的国王,弃他如敝履。 此时此刻,张秋池因她这番话语,心中涌现出恐慌、恐惧、痛苦以及失控的情绪,难以抑制。 爱着一人的人时时事事为所爱之人所思所想,所以一直被爱强势包围着的人在拥有时,可以借着纵容肆意挥霍无度。 但发觉对方要放手永远离去时,总归会被即将离去的充盈宠溺挖走一块心去。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沙哑难听的呜咽和无法分辨话语的“呵啊”声。 “你要继续如此打扮,这是我的恶趣味,你是被我强迫的,知道了么?” “别哭了,你哭起来的声音可真是难听至极——”百里姝宁嘲讽道。 “对了,不必担心你的脸会被我以前的那些无意中见到过的下属们撞破,前几日我把他们召集过来,全都杀了——”说到此处,百里姝宁笑得扭曲起来,“哈哈哈,他们还以为我是要给他们好处,教他们卖命‘勤王’呢……” 百里姝宁做不经意状,将一只手悄悄背到身后。 她狠掐掌心叫自己保持理智和清醒,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释怀笑意。 “顺带一提,你现在说是自由身,但既然仍在我府上,就还是我的私人财产。” “如果未来哪天哄得我高兴了,你这金丝雀儿想去找那男人便去找,只要出了这大门,很容易就能查到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下落。” 她话中似另有深意,可张秋池这会儿已顾不得思考许多。 这种如同诀别般的刻意撇开,让他心神俱乱。 百里姝宁的步伐未有迟疑,仿佛丝毫不介意张秋池的泪流满面,以及他那极力挽留的可怜姿态。 她踩着精致的跟鞋,步履坚定地向外走去。 鞋面上挂着的流苏上固定着几颗红色宝石,随着光影变化闪烁微光。 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行进轻轻摇晃,若是在一个寂静的环境下,还能听到那宝石珠子轻击鞋面的细微声响。 金玉声振,奢靡流动。 张秋池整个胳膊都从铁栏的缝隙中伸出,口中不断发出呜咽的声音。 精工刺绣与装点的衣袖花纹被铁锈染成一片,花团锦簇之上脏兮兮的锈迹显得格外刺眼。 他曾经因为不知藏匿的爱意和莫名的勇敢而失去过一次,而那种即将再次失去重要之人的预感,让他想要拼命地让那个离他而去的人带上他一起。 张秋池含混不明地大叫了几声,终于喊出了那个在心中无数次叫过的称呼:“姐姐!” 百里姝宁突然驻足,她听到了张秋池的崩溃哭叫,还有,挽留。 她眼皮低垂,静静地听着张秋池一次次唤她。 起初,只是一直毫无意义似的重复喊她姐姐,然后是一直在唤她名字。 她听着这撕心裂肺中的执拗不屈,心想着真符他的性子。 若非要挑剔,只可惜,他叫的是百里姝宁。 “百里姝宁!——姐姐!……姐姐!!……不要,呃呵——不要走!!!” 嗓子许久没有派上用场,他多说一个词,仿佛就要背过气去似的。 “姐姐!” 张秋池听到了她停下脚步的声音,仿佛受到鼓舞,叫到快破音的刺耳难听哀求声和呼唤声回荡在塔楼里。 百里姝宁听到了他的无助、绝望,她竭力克制着回头去带他出来的冲动。 为了防着自己失控,她特意没叫管家带钥匙过来。 “求你!求你了!带上我!” 他的声音中充斥着浓稠的哀求与悲伤。 那卑微的声调,让百里姝宁的心像是被化为实质的一声声呼唤哀求狠狠地攥紧,抽搐着蜷缩成了一团。 她在今天在抵抗公爵的人马时,不知怎得冒出些隐秘的庆幸来。 还好他没与自己在一处,不抛头露面被人识得,至少还能保障最大的存活几率。 生总比死要美好些,他还没得到幸福,死了未免可惜,她不舍。 自己给予他的这些物质和单方面爱意,不过是金玉其外的腐败鸟笼。 “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走!” “呜呜呜……别走……姐姐,别留我一个人……” 百里姝宁默然不语,弯着腰将鞋子脱下,提在手中,然后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石阶上。 鞋子明明应当是合脚的,可这会儿竟是把她的脚上勒出不少边缘痕迹来。 她走路的动作轻盈而缓慢,像一只悄然行走的猫儿向下走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管家一直安静地跟在后头举着蜡烛为她照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读懂了主人的所思所想。 他面上神色未变,却也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细微声音,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张秋池在无人的塔楼里悲鸣哀嚎,恳求叫骂。 时而大笑,时而沉默。 直至夜晚降临,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沙哑着嗓子无声哭泣。 外头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百里姝宁定是自知凶多吉少,才会为他如此筹谋安排后路。 他被困于此,手指和指甲都因为去抠那门锁鲜血淋漓,残破的指甲盖着皮肤破烂,血肉模糊的指尖。 夜幕浓稠,主屋燃起大火,百里姝宁静静地坐在满地鲜血的大厅里,小薇如往昔一般,只不过这次是于身旁立侍。 她穿着考究,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披散在身周,发间缀着几个宝石夹子。 百里姝宁坐姿端庄,轻抿了口盏中茶。 若不是身处火场与血色中心,她就像是要接待某个重要的客人的贵族女子,端庄优雅。 百里姝宁的脸色与紫罗兰色的发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同在发光。 那姣好的皮肤及五官随着房子燃烧散发出的烟雾,变得越来越糊,甚至黯淡起来,让门口的管家看不清她到底是以什么表情淡然地坐在沙发上。 “管家,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管家和百里姝宁相隔的大厅中间是一片倒伏在地的尸体——皆是城堡里头的仆人。 他们的血液正黏糊糊地顺着地板向四周蔓延,将米色带着浅白纹路的大理石地面染成猩红色,三个人却像看不到似的。 管家依然恭敬,本分:“是,小姐。” 百里姝宁始终语气平静,目视前方。 她对面是大厅里的落地窗,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外头的风景,打理得精致的庭院里头今日也照旧被蜡烛光点亮,不受夜晚影响观景。 庭院如昔,仿佛那些入侵者留下的尸体鲜血跟随着被她遣散的军队一起走了。 “去。” “小姐保重。” 管家在地上胡乱摸了两把,将混在一起已辨不清是谁的血胡乱抹到脸上和衣服上,将原本整齐的衣服揉得又皱又脏。 他对着百里姝宁最后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咔哒”一声,大门被从外头锁死。 百里姝宁呆呆地望着那火光顺着易燃的窗帘和火油急速蔓延,呢喃着:“秋池,再会。” 她忽而笑起来:“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那么坚强,又固执的人,轻易可是……” “死不掉的。” …… 百里家原本是这王权世界中一方实力雄厚的霸主,却在新皇眼中成了如眼中钉、肉中刺般的存在。 他动不了公爵,还得借着公爵之手扫除这些势力过盛的家族。 侯爵们便纷纷成了待宰的羔羊,为的是被剪除后,腾出空位给新皇那些“自己人”飞黄腾达,做皇权的助力。 如此,这格局便能渐渐归拢为新皇和公爵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 不管多么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但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能叫公爵找到这些下头权势大些贵族的错处。 他们就像是贪得无厌的饕餮,瓜分着一个又一个家族的势力和地盘。 百里姝宁早就去信提醒过父亲,然而那个一直以来都沉浸在自己权势中的男人,耽于酒色,日日笙歌,似乎把她的劝告当成了耳边风。 百里家终还是被扣上了叛国罪的帽子。 反抗终究并非长远之计,一时或许可以看起来势均力敌,但同万众归心的皇帝陛下,或者是掌握所有老贵族话语权的公爵作对,能在双方铁蹄之下撑几日呢? 不过是将原本积攒元气拿出来,以一家子的命来博个自己面子。 百里姝宁有的时候也恨自己看得太清,以至于连鱼死网破,就要杵在这儿让那些贪心老狗恶心一阵子的想法都无法坚定下来。 反正,她也没什么顾忌的,至多只是舍不下他。 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作为长女拥有独立领地的她,若是不死就无法保全其他族裔。 虽说他们死了,那些人也不会叫家族里的人好过,但好歹能留下条命。 只要仍有血脉,家族就仍在延续。 百里姝宁原本是想白天见过张秋池后就动手的,总归也是要自由了。 但张秋池为她开口,声声唤她。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但她仍是恋恋不舍地站在塔楼入口,听着他的声音,直至他彻底沉寂下去。 她赤着双足,虽然脚掌寒意入骨,失去了魔药的身体像打散重组一般剧痛。 但心中却是暖和的,全然忘了该穿上鞋子。 不知不觉间,便拖着到了现在。 张秋池嗅着四周空气渐渐浓郁的焦糊气息,眼望对面窗子飘进来的浓烟,如同跌入儿时的梦魇。 那些翻倒在地的饭菜、浸在血泊中的双亲、面目全非的乡邻、血流成河的街道、焦香四溢的肉味、笼着浓烟的天空…… 唐少雨的小院子,唐少雨的恩师、冷雨抽打在脸颊、瓢泼大雨浸湿的衣衫、阴冷黑暗的山洞…… 乱石丛生的树林、带着钩刺的灌木、尸殍遍野的村镇…… 张秋池仿佛与外界断开了联系,只在自己的一方梦境中游荡辗转,人虽清醒,心却迷失不知所踪。 朦胧之中,石牢门被打开,他也被人推搡着拽出拉到庭院里,暴露在耀眼的阳光之下。 第14章 新的圈养 这半个月来,他未曾见过如此耀眼的阳光。 此刻张秋池双眼被这明亮刺痛,无法睁开。 他满眼是泪,那些眼眶无法储存的眼泪滚落到脸颊上,灼人得紧。 庭院路边那些摆放烛台的底座里,蜡烛早已燃尽。 而阳光之下,其实也并不需要这些蜡烛燃着。 他被人推上了一辆马车,这一路颠簸不定,走走停停了好几日。 期间有人撬开他的嘴,将食物和水分灌入,他只是身体无意识地配合着,避免被呛死、噎死。 他听到了有人在同他讲话,也有其他人在对话。 那些话虽然他字字都听得懂,但是好像连在一起,就有些不知所云。 张秋池像是智力退化了的孩童,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些话,有些是安慰、有些是咒骂、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 张秋池在无意识之中还记得,百里姝宁说的那些话。 她是在期望着,自己能用新的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浑浑噩噩之间,通过那些话语来源,他自然就想到了百里姝宁。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如同溺水之人被拽到岸上一般,疯狂地扇动着鼻翼,大张着嘴巴汲取着新鲜的空气。 他缓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具体身在何处,但脑子已然清醒了过来。 张秋池继续装作有些呆傻的样子,悄悄地听着周围这些士兵的对话,搜集着有用的信息。 他们是公爵的人马,而百里家族则犯了叛国罪。 百里侯爵反抗失败被杀,而百里姝宁抵抗成功了一次后,却让人解散了人手,最后自焚而亡。 那些族裔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还有一些被贩卖出去为奴为婢。 他现在正在前往国都的路上,不出意外,他要落到公爵手里。 之所以要留下他,也是百里姝宁自焚前实在把家里能喘气儿的活物全杀了,没个活口放了或有点身份的带回去好生将养着,难以彰显公爵的“仁慈”。 管家本是活着的。 他在逃跑的半路上,正好撞见被滚滚浓烟吸引,前来查探情况的士兵,被逮了个正着。 但他在交代了些“有用信息”后,竟是暴毙身亡。 原是掐着点儿服了毒。 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他该说的都吐出来了,这些人也不在乎他活不活。 报上去就当是出逃保命不成,害怕受罪服毒自尽罢了,激不起什么水花来。 甚至撞见管家出逃的,还能领个赏钱。 谁会为这么一个死人追根究底,查问动机呢? 张秋池现下手无寸铁,且长时间不曾实战过,他没有把握在不使用附魔的情况下逃走。 百里姝宁说是没拘着他,可也没真放任他出城堡属地范围。 可以摆弄那些刀剑,却也并非对战,较之原先来说,简直是强度低到不能再低的小玩闹。 若是被人发现自己的能力,后续麻烦必将接踵而至。 这也就是之前唐少雨特意避着人,带他在小院里头独自练习的原因。 他的能力太过拔尖,一旦暴露人前,势必要招惹不必要的觊觎和麻烦。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附魔的天分,且就算有这种能力的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过好的天赋,在这种平民如牲畜的大环境之下,没有足够自保能力的时候,暴露出来只能是负累。 这些士兵显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个个儿精神抖擞。 相比之下,他还穿着那身精致繁复却被沾得脏兮兮的裙装,身上连把削水果用的小刀都没有。 这裙子是那天百里姝宁自焚前差小薇送来的,虽不必多说,张秋池也会配合更换,但小薇仍是带来了个画蛇添足的指令。 是百里姝宁传的话,大意是必须换这身。 小薇这次门都没打开,只就着栏杆的缝隙将衣服与话送到,无视他所有疑问与挽留,匆匆离去。 百里姝宁虽说这些天把他关在石牢里,但该有的照料一点没缺,擦洗身子、更换衣服,甚至打扮也没落下。 小薇和小芳原本只是百里姝宁的贴身女仆,但自打张秋池来了后,似乎成了他们两人的共用女仆。 想到同百里姝宁的过往越多,张秋池越是不由得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虽说她一直在不着痕迹的希望自己接受她,但终归是对他极好,且从来没有真的在其他方面的事情上强迫于他。 百里姝宁的那些偏执,就像他肌肤上新添的这些,无法通过时间推移来消除的疤痕,顽固地烙印在他的心灵深处。 她留下这些疤痕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张秋池当真是一辈子,再也无法忘却她。 这些伤痛不提,更令他无法忘怀的是她的音容笑貌,怒骂训斥,温柔陪伴。 这些曾经无时无刻不充盈着他的生活,让他在这被抛弃的岁月里,得以好好地继续喘息度日。 即使只为了百里姝宁,不再为了那份为着唐少雨的,已经被时间消磨得差不多的执念,他也必须继续坚强前行。 为了那份她给的自由,也为了自己的仇恨,好好活下去。 百里姝宁的身亡消息,让他对唐少雨的出现,再无奢望。 张秋池自觉,也不是很在乎唐少雨到底如何了。 有的人,见或不见,也就那般模样。 甚至或许,是记忆中的更好些也未尝可知。 今天他通过周围那些士兵的对话中得知,自己来到了王都——启明城。 虽说这位新任国王在贵族之中因为权势与利益的纠葛之下而并不怎么受欢迎,但在平民中却是有口皆碑。 这些士兵们绝大多数都是平民出身。 对于那些拉近上层社会与普通人之间差距的政策所带来的好处,他们才拥有真正的发言权。 聆听着那些人的交谈,张秋池能够分辨出这位新王在果决杀伐的同时,对所有人怀揣的平等之心。 他应当是个好国王,好陛下这种人物。 一路顺畅。 半路时,张秋池被带着换乘了辆大概是早早便在路边候着的马车后,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庄园。 从外头观瞧,便可知晓,能在寸土寸金的王都能有如此居所,公爵的势力不可小觑。 马车被交接给庄园内的仆从。 那仆从将他迎下车后,交给两个女仆便驾驭着马车走向另一侧的小径。 其中一个女仆向前一步,“子爵,请随我来。” 张秋池得益于装傻还算到位,这会儿就算不应,只动,也没什么可诟病的。 因为奉寻夏本就不说话。 是以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随女仆行动,来表达愿景。 更何况,他哪里有拒绝的权力呢? 这座庄园浩大无匹,各种花卉与树木交相辉映,像是身处在一个浓缩的大自然中。 热爱自然风光的张秋池在此情此景下,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连续几天的奔波,他的目光被局限在狭窄而昏暗的马车车厢里,只有通过那扇小窗子才能窥探到外界的风景。 这种束缚和压抑的感觉让他倍感苦闷,仿佛整个世界都遥不可及。 尤其是,在这之前已经被关在石牢里多日不见天日。 只有个小窗在他使劲儿伸着脖子到头快卡在栏杆之中进退不得,将视线投过去的时候,可以瞧瞧外头,且还根本不分明。 完全只凭他对百里姝宁城堡的熟悉程度,来知晓窗外所见,是何去处。 再加上他刚失去已然视为亲人的姐姐,百里姝宁。 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常和无法预料。 那样优秀,永远张扬却又优雅的女人,永远消失了。 随着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化作一捧飞灰。 三年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个魔咒,与唐少雨的幸福时光,也不过三年。 女仆侧着身子在前领路,一边走一边继续说着,打断了张秋池沉浸在悲伤中的思绪。 他现在需要好好了解现下自身的情况,以便规划筹谋未来的路,自然是得细细聆听。 “子爵,您的领地虽已被并入公爵大人麾下,但您仍然拥有合法的继承权。如今您因公爵大人的慈爱恩赐,成为一家人,同享荣耀,共担责任,还请您牢记。” “这里是唐公爵大人的庄园,我们是公爵大人指派给您的仆人,您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我是艾薇,这是我的妹妹艾草,若子爵大人不嫌弃,您随意唤我们即可。” 艾薇猛然记起——这位新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她惶恐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神情紧张道:“子爵大人,小人失言了。我们会竭尽全力服侍您,请您大人大量,饶过小人方才的失礼之言。” 艾草原本在一旁搀扶着张秋池,见自己姐姐突然跪下道歉,也跟着诚惶诚恐跪在他身旁。 张秋池没有开口。 如今不能开口说话,实非他本意,而是必须如此。 否则一旦被人发现,他并非真正的子爵——奉寻夏。 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那便是真的末日。 暂且先不说罪责几何,要遭到什么刑罚,以他现在身处环境,最后定是难逃一死。 冒充贵族,可不是什么小罪。 这可是百里姝宁费尽心思为他冠上的拿来活命的身份,不光出于要求生的角度,就算出于为着她这份用心,他也不会蠢到主动开口说话暴露。 不过,艾薇的表现和来到这之后的情景,他也知道,自己这不过是换个地方,又开始了新的圈养生活。 他真的想笑出声来。 因为很可笑。 他怎得这辈子就是这样的命数? 明明心向自由,却每每不是自囚,便是阶下囚。 张秋池伸手拍了拍艾薇的脑袋,又摆了摆手,示意她看着自己。 艾薇颤抖着顺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就见张秋池优雅地笑着往前一指。 艾薇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子爵并没有因为她刚才的无意冒犯而生气。 她起身躬身行了一礼,无声地再次表达歉意,然后领着张秋池继续往前走。 张秋池见她不说话了,只是小心地瞧着自己,战战兢兢地带路。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她的嘴,意思让她继续告诉他需要注意的事情。 第15章 情人 张秋池对艾薇观感不错,毕竟都是“打工的”,他不过是身份高一点的摆件。 若是比一比当下这种情况,他倒是更羡慕艾薇些。 而且艾薇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小薇。 姐姐那里的人看着都冷,却如之前他所感一般,确实都是面冷心善的人。 艾薇很机敏,立马反应过来张秋池意思是要继续了解情况,需要叫她继续说刚才未尽的部分。 毕竟她之前也是子爵家的小姐,只不过因着贵族们的制度规则问题,地位低贱的她因为一些原因被父亲所不喜,所以被送到地位高的贵族家中做仆人。 在家中为她寻找到合适的婚嫁对象前,她需要去伺候那些身份地位更加高贵的人,好通过这种站队,为父亲谋求好处。 “身为前任百里侯爵的继承人,百里世家的小姐被非法扣押的您,并没有任何过错,反而遭受了诸多飞来横祸。” “因此公爵大人决定不把您指派给其他贵族公子或小姐们作为侍从,而是作为这个家族中的养子在这里生活。” 张秋池在心中暗道:果然,即使获得了新的身份,也只是那些地位高贵之人手中的玩物,被用来展示他们关爱之心的工具罢了。 奉寻夏这个一没领地(领地说是他还拥有继承权,可人在这儿被圈养起来,算哪门子的继承人),二没手下,三没权势,四没钱财的没落子爵。 对公爵来说,收养起来当个宠物养养,不会耗费太多精力,还能博个好名声让更多低级的贵族们对公爵的“仁慈”大加赞扬。 “您的监护人将由公爵府的长子唐少清少爷担任。不过勋爵大人不喜欢被打扰,这一点希望您好好记住,对以后您在这里的生活会大有裨益。” “对于您现在的情况,勋爵大人已有所耳闻。” “勋爵大人特意吩咐,您若是现下喜欢女装示人也没关系,等什么时候想要换回男装吩咐一声便是。” “待会儿就会有裁缝过来为您量体制作新衣,暂时定下的是为您分别准备好男装和女装,开销问题不必忧心,勋爵大人已尽数安排妥当。” “三天后公爵大人会送您去皇宫,您现下的身份不光是受公爵府照拂的子爵,公爵大人有意让您做陛下的情人,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张秋池一怔,但迅速调整好了表情,恢复初见时那副云淡风轻。 看来还要让他“物尽其用”,提供最大价值啊。 他的变化落在艾薇眼里。 这让艾薇不由得高看了一眼这个男人。 虽然他被强迫装扮成女子,但见她们过来迎接时,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局促,反而真的像一个贵族小姐,优雅从容地听着她传达信息。 且这一路上,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那聆听的姿态,纵然无法说话,却丝毫不显得生涩,仿佛这一切都驾轻就熟,应对自如。 完全不像普通子爵家庭出身以及传闻中那般脾气古怪,不喜近人。 而且,在听到这种有损男人尊严的安排后,他也能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并未表现出惊讶和不满。 张秋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来之则安之,他现在只剩想要活着的心愿,其他的已经无所谓了。 百里姝宁传授给他诸多技能,万般心思和世事,除了在唐少雨身上他还有些残存执念导致的执迷不悟在,其他方面都可算得人中龙凤。 他明白做国王的床伴对曾经的自己或者是那位真正的奉寻夏来说,都是极大的耻辱。 毕竟一开始,他去到百里姝宁那儿,也是这般心思。 然而现在看来,却是相对简单的事情。 只要暂时虚与委蛇一番,然后躲进所属公爵府势力的庇护下安分守己即可。 涉及到打探和权力斗争的问题,他可以让国王对他提不起兴趣来借口规避。 更何况他不仅是个男的,国王喜好男风与否尚未可知,目前他也没有接触到这类八卦。 且现在在外人眼里看来,还是个被女人把玩过,还当女人似的关在塔楼里头养的男人。 什么重口味的上位者能对这样的他,保持长久兴趣? 张秋池并不明了的地方在于,公爵此举,不仅是在恶心国王,也是在试探国王的心思。 他某次无意间,从国王一次与谋士的谈话中得知,国王一直在找一个黑发黑瞳的俊美少年,约摸今年成年。 在收到下头人的汇报时,这个黑发黑瞳,还被打扮成女子的男人,像是天降惊喜,正是他在寻找的最好“诚意”。 公爵想知道,国王找这个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思。 用这种“找平替”的方法,先试试看是不是这个方向上的“寻找”,再慢慢推论,找到这个神秘少年到底是什么角色与定位。 国王在意的东西,被他掌控在手里,那一定是价值不菲的筹码。 张秋池则想的是:如此一来,就算国王真的有龙阳之好,可没有宠爱,不被召唤,他只需要在公爵府邸隐忍不发,等着合适的逃跑机会即可。 他已经被这些人贴上了床伴的标签,等于成了国王的私有财物。 公爵不能随意丢了他或是杀了他,这样把送给国王的情人随意处置,会落下不必要的把柄和发难由头。 国王亦如是。 作为一个上任不过一年的统治者,再怎么样也犯不到跟他这个卑微的小人物过不去,将自己跟贵族中最顶端的其中一位的关系彻底搞崩。 他听说了国王对平民友好的政策,猜测国王与公爵之间必然存在不小的冲突,但双方仍在维持表面的和平。 国王所作所为,是在将贵族们的蛋糕分给平民,他们的关系定算不上好。 然而公爵还敢给他送情人,搞这种明摆着像是监控探听一般的动作。 说明双方暂时撕破不了脸皮——至少不是现在。 只要小心行事,他此刻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性命无虞。 再者说,国王会接受情人,无非也是为了势力间的制衡和权力的平衡。 国教信奉的是一夫一妻制,为了王权信仰,国王也必须要遵循此规则。 除了王后之外,国王的其他“配偶”只能被称为“情人”,并且不允许住在皇宫中,只有在国王想念她们时,才会传旨召进宫中。 这些情人可以与国王生子,但他们的孩子纵然享有很高的地位,却不能继承皇位,只有国王与王后的孩子才是合法的继承人。 许多地位显赫的贵族都会将一些合适的男女作为自己与国王之间的纽带,进献给国王以巴结他。 情人如果受到国王的宠爱,不仅是献上情人的贵族,连带情人本人还可以得到一些额外的赏赐和好处,甚至是提高身份。 由于这些情人只是扮演着“宠物”和“工具”的角色,所以对于他们的出身并没有太高的要求。 在他们是否能传宗接代都不再重要这个前提下,对性别也就没有硬性要求,只要他们会讨国王欢心就好。 现任国王的传闻,张秋池一路上听了不少。 据说,上一任国王和王后的结合纯粹是因为政治需要,因此两人之间的感情极其淡薄,各自都有情人,彼此互不干涉。 然而,王后和情人所生的孩子却使得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这对夫妻从互不干涉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 后来这个孩子据说是死了,但却在一年半前突然出现,还用强大的附魔能力证明了血统并不卑贱。 这让教会承认了他的继承资格——实际上不承认也不行了,他把所有其他有资格的竞争者统统抹除,赶尽杀绝。 他完美继承了母亲派系极少出现的强大附魔能力并且使用自如。 这位年轻的国王壮大势力前,曾创建了一个佣兵团,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后,又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扫清障碍成功登上了王位。 这个故事听起来就像是一部传奇小说,四处流传着各种版本。 张秋池一路上自然也听到了不少,即使不想听也难以避免。 当他清醒过来后,重新咂摸整合这些听到时并未被大脑处理过的传闻,倒真是一个逆袭的王者传奇故事。 张秋池点了点头,跟随艾薇绕过主屋,路过一个颇为奇特的建筑。 这幢房子前面的装饰比起园林式庄园的花园更为精细,宽广的前院甚至比主屋还要显眼,而它的顶棚则被覆盖成了一个阳光房。 阳光房所用的玻璃材质价格不菲,没有一定的财力是建造不出这种玻璃屋的。 而且阳光房的框架设计巧妙,看起来似乎有滑轨一类设置,可以推开周围的玻璃帷幕,让阳光房不必因为长期封闭而空气不流通,导致内里过于闷热。 见张秋池驻足观看玻璃房,艾薇体贴地说道:“这里就是勋爵的居所,他不喜打扰,所以您——” 然而还没等女仆劝阻,张秋池早已经顺着大开的门走了进去。 第16章 时限 这个地方被营造的太过吸引他,叫他这常年蜗居一处的心被瞬间拉走,一时不自觉便进了阳光房内里。 他的社交从小到大都不多,距离成年前的这三年,纵使跟百里姝宁学了更多人心言论,却也因着人际限制,没什么用场。 当张秋池见到这十分符合自己口味的地方时,自然就暂时忘却了那些条框。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从小打规矩中长起来的贵族,他是张秋池。 一个曾经恣意开朗,才满十八岁的少年人。 张秋池扯了扯自己的裙摆,然后蹲下身,探头去嗅一丛开得正好的雏菊。 一年半的着装改变,他已经适应了这些麻烦的裙摆。 他个子很高,做起这个动作有些滑稽,却带着别样的美感。 艾薇看着他英气的侧脸,全然忘记了刚才的劝阻。 虽然雏菊花的花季在春天,但是房屋主人的精心侍弄,却能让它在盛夏也绽放。 它的香气很淡,需要凑近才能闻到清新而若有若无的香气。 花语的含义张秋池很喜欢,是暗恋。 张秋池曾从书本上读到过这种花的另一种用途——占卜爱情。 那天他举着书本里头的插画给百里姝宁瞧了,在纸上写下没见过紫色的雏菊后,百里姝宁还特意为他移植了一些到院子里。 那些雏菊虽然今年春天开得如此娇艳,自己却再也等不到来年它们再次绽放了。 艾薇此刻如梦初醒,立刻便要拉着一旁的张秋池离开这个地方,却突然从阳光房连接着的大门之内走出一人,朝着他们这边打量过来。 唐少清看着眼前这出奇怪景致,原本准备斜靠在门上瞧会儿花的身子站直,走到他们面前。 唐少清又扫了那女子一眼,但见她衣物虽然贵重,却尽是污渍,十分狼狈; 而且身材高大,双臂搭在膝盖上伸着脖子踮脚闻着花香,动作放在如此骨架上,有些怪异; 不光身材如此不像女子,偏生一张脸也是长得俊气冷感,雌雄莫辨。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在这帝都之中也颇见过各家贵族的小姐,却从未见过这等奇怪的人物。 艾薇这时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忙躬身道:“勋爵。” “这位是?”他脸上虽然不露声色,但心中却已是转过许多心思。 艾薇看见他这脸色,心里发紧,但仍是强自镇定,完完整整为唐少清介绍:“回勋爵大人的话,这位是奉寻夏,奉子爵。” 唐少清现在主理公爵府中大多数事务,以及上报给国王的大事小情。 虽说不必他进宫去商议,一切他做好后还是要由父亲去实施。 但指派女仆给这位落魄子爵是父亲经手。 事务繁杂的他没什么闲心关注给国王送宠物的,在他看来是谄媚之举的行径。 父亲那些小弯绕,他并非不知。 他并不喜欢这种暗搓搓到快像阴沟里老鼠般的行事作风。 毕竟公爵府的能量,完全可以跟国王平起平坐。 且他们都姓唐,就算哪日国王瞧他们实在是不顺眼,他们取而代之,也并无不可。 更何况还有国教。 听艾薇这么一说,他顿时记起了这档子事儿。 唐少清语气有些不快,虽然情绪很淡,但艾薇听出来了,“你们带他来这儿做什么?” 艾薇拉过艾草,一同跪下,“勋爵大人恕罪,我们正带子爵去他的住所,经过这儿时子爵跑进来看花,我们未来得及提醒,请您责罚。” 唐少清看着眼前这个男扮女装的子爵,一时语塞,仿佛三观被撕裂一般,既想责怪又觉得不妥。 若是自己把他当初来乍到的女性一般,看在绅士应当有的礼节上,予以原谅,总感觉不对劲。 但当他是男性,叫人教他规矩,他穿成这样又有点说不分明的怪异。 最离谱的是这张脸,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男是女。 张秋池也回过神来。 艾薇说话很懂得均衡责任,既不全部推脱给张秋池,也不全自己大包大揽,而是摊开着说。 看似请罚,实则摘的清楚,也不说谎粉饰。 唐少清很大概率看在张秋池初来乍到的份上,会不做追究。 即便唐少清不快,以未尽职尽责为由责罚于她,她还能在张秋池那儿落个代主受罚的怜惜之情。 而且还顺便提醒了张秋池这位大人的身份。 听这位勋爵的语气,张秋池发现情形似乎有些不妙。 他随即站起身,恭敬的弯下身子行了一礼,就这样静默着保持动作。 初来乍到,在人家手下讨口饭吃,还是要夹起尾巴做人的。 他确实在多日的幽闭后看到这打理得如此好的花园有些冲动过头,此刻若是明知对方不快,还做太夸张的动作来表示歉意,只怕会事与愿违。 这种性子有些阴沉冷淡的人,在他面前不能喋喋不休,须态度谦卑恭敬,用合适的动作来传达歉意。 唐少清摆摆手,吩咐道:“艾薇,扶他起来,带他去住处。” 艾薇立刻起身,过去扶起张秋池。 张秋池感激地对唐少清略一点头,随着艾薇离开了。 唐少清随意坐在花团锦簇绚烂中的藤椅上,仔细思索着这个奉寻夏。 他总觉得,此人的来历有些扑朔迷离。 不过当他回到办公桌前头,特意翻出之前信件的备份,细细了解前因后果后,也就不再纠结了,反而是有一点点怜惜这个男人。 …… 张秋池在艾薇的引路下,来到了旁边的小楼。 这房子虽然不大,却也是个精致的二层小楼,就在勋爵的隔壁不远,隔着一大片用心打理的花木和鹅卵石小径。 艾薇微笑道:“子爵,这便是您今后的居所了。” 她轻轻推开房门,领着张秋池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明亮,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只见大厅里整齐地站着一排仆从,他们身穿服饰各自略有不同,但大体只有两种装束。 一种是一身短款搭配裤子的女仆装,简约干练,方便干活。 这种装束是给那些粗使仆人准备的,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而像艾薇和艾草这些地位明显高些的女仆,则是一身长款女仆裙装,优雅端庄。 他们的服饰虽然没有短款那么轻便,但共同点就是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整体上无论是行动还是外观都给人一种整齐划一的感觉。 这种秩序让他清楚一点,这里比姐姐那里更为严苛。 至少百里姝宁虽然统一了服饰,却并未将仆人们自我装扮的权力剥夺。 且姐姐还因着各方面缘故,对他宠纵,可这里不一样。 在这里,他就是真正的“宠物”。 张秋池默默观察着这些仆从,心中清楚,这些穿着稍微得体服饰的仆从的工作,其实比那些粗使仆人更加累人。 那些粗使仆人只需要付出劳力,而他们则需要劳心劳力,有时候还要面对主人的责难和惩罚,下跪道歉只不过是开胃小菜。 只不过从门口到他暂时住所的距离,艾薇就下跪道歉两次了。 张秋池在百里姝宁那儿没见过这类被使唤的“低等贵族”,此刻一路下来,心中暗自感叹:作为贵族中地位不高的家族中还不受宠的子女,他们的命运也和那些平民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身不由己。 随后,几个仆从原地行礼,各自介绍自己的职责和名字后,又朝着张秋池鞠躬行礼。 张秋池向艾薇摆摆手示意,艾薇便叫众人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这幢房子似乎刚刚经过了一番整理,家具什物新旧掺杂,风格颇有些不搭。 但好在是没有缺胳膊短腿儿的,面子功夫做的倒也不错。 张秋池并未太过在意深究这些细节,他跟着艾薇,边走边在脑海中勾勒出房子的布局。 艾薇已然一路领着他,走进卧房,她的动作干练而利落,介绍各个房间功能之类的话语简短却直击要点。 艾薇领他站在房门口,“子爵,公爵大人曾经吩咐过,面见陛下之时要您穿女装。但正如此前我在路上所说,三日后的朝见结束,您便可以自行选择穿着什么服饰了。” 她带着张秋池走进去,安排他暂时坐在床尾的软凳上。 艾薇从衣橱中取出一件裙装,又将支撑形状的架子取出,接着道,“之前公爵的士兵们提供了您的身高这类描述,我已经尽量按公爵的吩咐为您准备了能找到的合身衣物,希望您能暂时委屈一下穿这身。” “若衣物不合身,我会立即禀报勋爵,为您调换。” “沐浴完以后,约请的裁缝司世杰先生大概便到了,这位是国都内最负盛名和创意的裁缝,不论是男装还是女装,他都很在行。” 艾薇拎着衣物,引导张秋池走向浴室。 她一路上专心致志地关照张秋池,以免他感到不自在,避免以后张秋池熟悉环境了,会因为初来乍到的不周之处发生不必要的嫌隙,让她们日子不好过。 艾薇一直是侧过头走路,观察张秋池的反应,以至于脖子都有些酸痛。 艾薇解释道:“对了,关于这些衣物……”她扬了扬手中的裙装和束腰,“只是想让您先暂时不要忘记穿着女装该如何行动,才会让您这三天如此穿着。” 张秋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艾薇似乎在担心他的情绪,不住地就目前的着装问题反复地旁敲侧击,试图安抚他。 她一边向他讲明这身衣服的必要性,一边又以裁缝的事情为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还明确地告诉了他时限。 张秋池能感受到这个女人的一片善意和些微不安小心思,因此极力以动作作出回应,好教她放宽心。 更换新衣物之前,他得先洗去一身奔波带来的脏污。 从前他不觉得身上衣服脏了,有多么难以忍受。 可现在一切似乎快尘埃落定,只差去面见国王,反而有些闲裕心思去想。 张秋池自嘲,大抵是同姐姐待的多了,贱命也被养的金贵起来。 行至浴室前,里头东西早早备好,只等他的到来。 张秋池拒绝了女仆们的侍奉,示意她们退下。 他径直踏入了浴缸,开始自行清洗。 第17章 故人 身上的伤疤他并不觉丑陋。 这是百里姝宁的执念。 于执念一途,他们倒真可算做名副其实的姐弟。 浴巾在身上裹好,张秋池拉了一下门口的绳子。 立刻,艾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接着托着他的衣服走了进来,服侍他更换。 从前被伺候惯了,张秋池倒也没什么不习惯。 只不过,他一直不喜欢沐浴时有人在侧。 张秋池任艾薇帮忙穿衣整理,还被带着到梳妆台前绞干打理头发。 在艾薇拿起个小刷子要去够口红时,他伸出根手指按在艾薇手背上,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艾薇会意,并未就上妆问题说些什么。 她帮张秋池提了下裙子,张秋池便顺势站起身由着她帮忙,做最后的整理。 这套衣服宽松舒适,很适合居家穿着,并不是艾薇一开始找出来的那套华丽长裙,不会那般束手束脚。 他跟着艾薇来到大厅,只见一个穿着裁剪合体西装的男子带着个随从模样的人,垂手而立,微笑道:“子爵您好,我是裁缝司世杰,负责给您量体裁衣。” 张秋池微微点头,躬身回礼,立在那,好方便司世杰用软尺在他身上来回丈量。 司世杰助手般的年轻人拿着一根铅芯和本子跟在边上,一边记录着司世杰随口报出的数据,一边不时地抬眼看着张秋池,二人满脸都是赞叹之色。 张秋池从前在百里姝宁那儿没少接收到裁缝这种目光,只不过他见外人时,基本都戴着面具。 见过他面容的,无非就是百里姝宁城堡内的下人们,还有几个无意中见过的,百里姝宁辖地的那些下属角色。 不出意外,他接下来该夸自己是衣服架子了。 果然,司世杰含笑道:“奉子爵简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任何人将这种宽松的居家衣服穿在身上,都未必有这样的效果。” 张秋池不能以言语,只能以微笑回应对方的夸赞。 他配合着司世杰忙碌许久,又象征性的在司世杰捧上来的册子中随意选了几个成品款式后,司世杰才终于走了。 他跟着送到大门不远处,对对方挥了下手做告别示意。 艾薇带着张秋池回到了卧房,准备引他休息,她看得出来,张秋池脸上挂着的微笑里头带着的疲惫。 张秋池近日来一直未曾真正地躺在舒适的床上休息过,脑中也在不停地思考着,直到此时,方才显露出些许。 虽然来到这里之后,那些精美绝伦的庭院与花园也曾令他有些心旷神怡。 但是离开那片区域之后,他便失去了那种兴奋与精神,再加上洗了个澡放松神经,此时他确实已经感到十分疲倦了。 不过,艾薇并没有因为张秋池表现得看似游刃有余就忽略了细节上的叮嘱。 即便张秋池已经在浴室时,自己便会使用此物。 她带着艾草细心地为张秋池铺好床铺,又抓起床边一根由布条拧成的绳子,展示给他看。 “子爵,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拉动这根绳子,我们会在外面听候您的吩咐。” 张秋池微微点头,便钻进了被窝。 他一沾上枕头,眼前的一切就变得模糊起来。 艾薇和艾草放下帘子,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张秋池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缓缓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三日时光飞逝,张秋池对当下情况已然心中有数。 他在房子里百无聊赖地遥遥看着窗外风景打发时光。 经过精心照顾和良好休息的面色,看起来比刚来时好了许多。 夜幕降临。 由艾薇和艾草服侍他换上新做的衣服,精心打扮之后,他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唐少雨处理完政务,有些疲惫地坐在王座上闭目养神。 一名侍从上前禀报:“陛下,唐公爵那边送来的人已经到了。” 唐少雨沉默了片刻,吩咐道:“按老规矩,带那人去别宫,朕1这就过去。” 唐少雨因着距离和无需准备的关系,早张秋池一步抵达。 他站在落地窗前,想着一会儿便用“不喜欢”的老由头把人打发了,然后好好休息一会儿。 张秋池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表面却丝毫不露,犹如水平静的湖面。 实则心下在苦思冥想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让国王对他失去兴趣,如此他便可以自由自在的返回住处休息了。 近几日来,他借着有了纸笔,得到与艾薇和艾草交流的机会,旁敲侧击地询问了许多关于国王的喜好与生活习惯。 好在艾薇和艾草都是受过教养的,识字不在话下。 在侍从们看来,他仿佛是想讨得国王的欢心,实则完全相反,他是想着不要过多的引起陛下的兴致,在这公爵府的日子便可多些自在。 通过这些交流,张秋池心中也慢慢有了底,看来国王并不是那种贪恋美色之人。 那些流水般被送进宫里的男人和女人,都见过一面后便再无下文。 他也因此对自己的计划多了几分信心。 张秋池身着华丽的新衣,脚踩新制的高跟鞋,沿着长廊随着引路的女仆稳稳地走着,那“哒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中回荡。 四周除了一直在领路的女仆和每隔几步守在走廊尽头的侍卫外,再无其他闲人在场。 当他们行至一扇门前时,女仆轻轻推开了门。 张秋池一脚踏入,便见到了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虽然那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但那张转过来的脸庞,张秋池只需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唐少雨。 张秋池如遭雷击,愣了片刻,脑子不受自己控制的将诸多线索一一接连,当下唐少雨的身份,让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只想凑近些……再近些…… 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但此时唐少雨好像并未认出他来,只是以那冰冷淡然的目光看着他从暗影中步向光明。 张秋池哪里有心情去揣摩他眼中那一刹那的复杂情绪,他脑海中忙着念头电转,极力将诸多零散的信息梳理整合—— 原来唐少雨就是那个传奇色彩故事的主角。 可他为何能如此风轻云淡地面对自己? 这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认出自己来!!! 还是认出来了,却故作姿态!? 因为这个男人…… 若不是姐姐对他有真情在,他这辈子就等同于毁了!!! 张秋池这些年被百里姝宁调教得很好,心机城府早就非同一般少年,这份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贵族功夫,也是极为到家。 即便他自认为,不如那些打小儿浸淫规矩堆儿里长起来的人。 可他也只不过,偶尔才能露出些少年心性罢了。 不知不觉中,他除了些实践,已然融入这所谓的上层社会。 唐少雨亦对张秋池的异常浑无所觉,只是凝视着他的脸,缓缓地逼近。 要是往常,张秋池这般一言不发的来者,他用“刻板生硬”的理由便能叫人滚蛋,自己早早休息了。 那女仆也颇为惊讶唐少雨的表现,不过她并未失仪,只是静悄悄地躬身行礼,而后后退几步出门,将大门轻轻关上。 似乎是嫌张秋池这般如蹭似挪的走得太慢,他大步走近。 室内烛火被他身躯拦住,投下片阴影,却因他们彼此身量相近,并未有什么压迫感,只多了些距离拉近带来的若有似无暧昧。 唐少雨情不自禁似的,抚上他的脸颊:“你叫什么名字?” 张秋池此刻心境已然又惊又怕,甚至有些愤怒反感。 但此时扮演的角色貌似尚未暴露,毕竟唐少雨还要问他的名字不是吗!? 他强自镇定,开口模糊地“啊”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唐少雨并未察觉到这难听声音归属者的真正性别,只柔声道:“是无法说话么?” 张秋池点了点头。 唐少雨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 张秋池被领到床边,安置在床沿面对窗户这头儿坐下。 唐少雨则是站在他身前,重新打下一片阴影。 而后唐少雨伸出手去,一手绕过去解裙子后头的带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张秋池的肩膀,以示安抚。 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游移,渐渐向内而去。 他并未下流的去碰不该触及的位置,只轻轻抚摸过那些被遮掩住的疤痕。 这让他们彼此的心同时忍不住一抽。 张秋池身子都僵了。 怎么回事?! 他不是从来不会接受这些贵族们送来的人吗?…… ——————拓展课堂分割线—————— 1有关为何采用“朕”来作为皇帝自称,是因为西方大部分皇帝都是自称“i”或者“we”,还有非常…… 总之,就是自己管自己叫“皇帝陛下”、“凯撒大帝”、“凯撒皇帝”、“奥古斯都”、“沙皇”等等。 动不动拿中文管自己叫“皇帝陛下”,或者那些有迹可循的大哥,读起来会不咋舒坦且尬,甚至有博学的读者可能会出戏,跳到那些皇帝大佬们身上去。 “本王”这类听起来就矮了一截,跟王爷似的。 于是,我就遵循最常见的“we”这个正规的,在正式场合所使用的复数第一人称自称,庄重、古老且严肃的用法来行文。 它所表达的“我们”的意思,也是为了宣示自己是所有人权力加身的至高无上统治者。 一些翻译中,会将其译为‘朕’、“孤”等中国文化的皇帝自称,众说纷纭其正确性。但用起来和阅读起来,我想就用知悉范围大众化些的“朕”大概会舒坦不少,“孤”总有点“咕呱咕呱”的,错觉? 既然都把“朕”作为首选了,那么地位身份的问题要提前解析—— 只有整片版图的掌权者,才有资格称为皇帝,而藩属国,只能是“某某国王”。 欧洲历史,最早,有,且!只有一位皇帝——罗马皇帝。 其它的都只是国王而已,或者再往下去,叫“大公”。 再且,只有“教皇”承认和加冕的,才能是“皇帝”,此处对应“国教”设定。(有兴趣再详解的,可以去看看度娘,此处就不再继续占用篇幅聒噪了。) 我们这版图上在经历了各种大小战乱后,剩下来“两家”——占据东方版图的国家“启明”以及占据西方版图的国家“永夜”。 有的人会认为现在受过承认和加冕的唐少雨就是“皇帝”,而有的被整合的藩属国同志,又会拿“国王”来称呼唐少雨,认为“国王”就是最大。 最后就形成了我这种酌情折中的整合方式,将它们当成一个代名词随机掉落,而不是限制地位的禁锢。 反正就这两位皇帝或叫他们国王,再怎么称呼,也是他俩罢了。 藩属国这些位该当“王”的选手,则是跟着王、公、侯、伯、子、男这个爵位高低排列,放在公爵一列。 因为王爵是皇帝的兄弟来整的位置,藩属国嘛,表面兄弟,配不配你懂得。 总结:所以我才会简介中说自己是“非典型西幻”,因为没让唐少雨像自称“本大爷”一样的管自己叫“本皇帝陛下”…… 第18章 圣水 唐少雨并未察觉张秋池心中的疑虑,只是专注地摆弄他上身衣服的花边,并顺势翻开些许,好像是在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张秋池的寸寸皮肤。 背上用来固定上身衣服的带子已然松解,他又迅速将张秋池的上衣往两边拉了些,开始解他的束腰。 张秋池的伤疤全都集中在胳膊侧后方与背部,无一例外的鞭伤。 直到摸着光滑紧绷的腰侧,唐少雨才停下动作。 张秋池并看不分明唐少雨的表情,但他清晰察觉到对方忽而冒出的那些怜意。 唐少雨垂下头颅,侧过身去,从外侧沿着那几道伤疤错落,轻轻地由上至下吻着。 张秋池从未见过唐少雨待人如此怪异的,温柔? 他完全忘了该如何表现,也忘了万一国王是个好男风的,还好死不死没将他第一时间轰出去,他应该观察然后做哪种失礼数惹人厌烦的小动作,叫国王对他厌烦。 张秋池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似乎有些沉醉其中。 他唇间温度有些冷,可张秋池却从里头找到了些热。 他紧张的垂下眼,向另一边撇头,不去看身侧唐少雨的表情,避免露出端倪。 既然没认出来,就算了。 唐少雨的手指在他腰上轻轻游移着,将束腰的遮蔽彻底除下。 束腰上方是连着遮挡的,这下自然是一览无余。 可那灼热的手指却随束腰的跌落突然僵住了。 他原本以为这是个女子,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个男儿身。 也是,拥有这样线条明朗又十足男性气息臂膀与骨架的人,是女性的概率低到可怜。 这是生理随生物进化谱就的天来道理,不讲人的道理。 张秋池则心中微微一松,看来唐少雨对男人依然有着深深的厌恶,刚才只是误以为他是女子。 这样便可以放心了。 说实话,刚才他的确有些失神,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他一直深爱的人,那个他一直在苦苦追寻等待着的人。 他的温柔,曾经是他生命中全部的光彩,他曾经为之欣喜若狂。 然而现在,这些温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让人徒增笑料罢了。 唐少雨一定方才见面时,误以为他是女子? 现在发现他是男人了,唐少雨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他呢? 他可没少听到新国王杀伐果决的消息,心慈手软,自然也坐不上这高台。 就像当初抛弃他一样,说舍便舍,全无留恋。 张秋池将视线移到停下动作,转而来看他的唐少雨。 他默默地凝视着唐少雨的双瞳,那里头居然没有丝毫被欺骗的怒火,反而透着出人意料的温和。 那双幽如黑夜的眼睛,像恶魔的触须一般,除了些表面温存,无法窥见其底部。 而其中所流露出的温柔,更是如同鬼魅般纠缠不放,牵引着他向下沉沦,直至淹没在其中,无法自拔。 “琛。”1 唐少雨的眼中似乎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深沉,话语却像是某种含糊的赞美,让他微微愣神。 唐少雨似乎是怕他文化水平有限,听不懂,还好心添上句释义:“珍宝的意思。” 张秋池自然知道这些,海内外的文化,多数传播无非靠纸张或人力播撒。 他们这版图之上,目前就两个国家。 原始文化基本也就那些,这么多年串下来,不过大同小异。 贵族都以“博学广识”或“武艺超群”这类拔尖词汇加身为荣耀,自是不遗余力汲取不同学识和招数来充沛自己的外在形象与内涵修养。 那些海外来的新鲜东西,也在他们的“狩猎”范围内。 只是唐少雨骤然冒出这么一个字,他不知道是哪个“chēn”罢了。 此刻得了释义,张秋池有些哑然。 他甚至于,想嘲笑当年的自己。 那是什么形容词? 他曾做过那么多可笑的梦,美好得几近破碎,却从不敢想象出这样一个字能被唐少雨拿来形容他。 如今得到了,竟觉得这样温柔却残酷。 唐少雨的简短话语,似乎是对着他的影子而说,却又似乎不是。 看着唐少雨温柔似水的神色,他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眼神中带着的厌恶和沉迷。 唐少雨注意到了他怪异的眼神:“你这是什么眼神?” “讨厌我吗?” 他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为这少年“无法”说话。 唐少雨目光很快重新专注起来,像是真的拿他当做了易碎的珍宝,只轻轻爱抚着那些伤痕,并未行什么过分越轨之举。 张秋池就这样坐了许久,身上一直僵硬着。 浑浑噩噩的胡思乱想自我博弈间,他不知何时同唐少雨一起躺进了被子里去。 这床品的缎面,比公爵府安排那些好出不知几倍来,丝滑又亲肤。 床垫也十分柔软,躺下又不会过分塌陷,带着承托的力道。 唐少雨就这般静静地拥着他,如那初尝恋爱的羞涩少年一般,对爱人十足珍惜。 张秋池在唐少雨的怀里,也逐渐地放松下来。 他暗自松了口气且真的放松,是因为他发觉唐少雨并未存什么旖旎心思。 他不知为何,现在对唐少雨更多的是讨厌这种情绪。 但久而久之自我洗脑一般的日子,又让他无法发作,只心中跟自己较劲,难受得要命。 他觉得,唐少雨只是古怪的,将他当成了什么类似人小时候会喜欢的布玩偶,晚上还要抱着入眠似的爱不释手。 精神紧绷过后的松泛,让脑中那根一直拉紧的弦跟着和缓不少。 即使他自觉心中对唐少雨充满了厌恶,但唐少雨的气息却让他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他暗嘲了句自己真没骨气,便有意不再去想唐少雨,只闭上眼,任凭涌上睡意将自己包裹。 …… 二人皆是一夜好眠。 唐少雨坐起身来睁开眼。 他已经许久没睡如此之沉,甚至毫无防备了。 余光和热源让他将视线转移。 他看到了身边背对着他的,张秋池光裸的脊背,还有上头那些歪歪扭扭的疤痕。 他呆愣了一会儿,像是在醒盹。 他轻轻地掀开了一些被子,眼神迷离地盯着张秋池身上的疤痕。 许久后,唐少雨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将床周的帷幕拉上,又轻轻拉动了床头的绳子。 在外头守候的女仆长立刻推门而入,她眼睑低垂,恭敬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他从地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从中取出一把丢过去,女仆长手忙脚乱地接过。 唐少雨吩咐:“去库里拿一瓶圣水。” 女仆长表情紧张,忙关切询道:“陛下,您受伤了!?” 唐少雨扫了一眼帘子中的人影,低声道:“闭嘴,叫你去就去。” 听到这话,女仆长立刻想到了昨天被带来的那个女子。 虽说当时她只负责接人送到大门口,但是她注意到,女子胳膊上方,有些宽袖衣物都遮盖不住的疤痕。 而且陛下破天荒地把她留下了,难道说?…… 女仆长浸淫宫中多年,能爬到这个位置上,也是人精中的人精,怎能不会举一反三? 她立刻想要劝诫:“陛下,恕我直言,圣水只能用在皇室成员的身上,您是不是想——” 她没把话说全,只巧妙聪明地停在这处。 唐少雨的脸色很难看,斥道:“朕要如何使用,几时轮到你来教育?” 女仆长虽说有些劝诫生活作风方面的话语权,但实际上,她始终没搞清楚这位上位时间不长的国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不敢再多言,立刻行礼,带着钥匙退下去准备东西了。 唐少雨坐在床尾等待了片刻,随着女仆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端着一只托盘重新走入。 “陛下。”她欠了欠身,恭敬送上的托盘里摆放着一只颇为精致的小瓶子。 瓶中的液体如普通清水一般,看似稀松平常,然而它却拥有治愈绝大部伤病的神秘力量。 张秋池其实早已清醒,只是不知如何面对眼下的局面,索性继续闭眼装睡。 唐少雨打发走欲言又止的女仆长,拿着小瓶子回到床边。 床垫微微下陷,张秋池觉察到唐少雨的靠近。 他知道继续装睡已不可行,却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睁开双眼翻身,然后假装被吓了一跳躲开。 张秋池缩进被窝里头,只探出半截脑袋来,像只受惊的土拨鼠似的悄悄观察。 张秋池跟着百里姝宁学到的东西如浩海般广阔,此时看到了唐少雨手中的东西,加上方才的点名道姓,他自然知晓那是什么。 张秋池曾从一本皇家用品的图册上瞧见过这个瓶子,那是用来盛放“圣水”的容器。 圣水是由国教的第一任掌权者所创制的,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像他那样拥有超凡治愈能力的人。 因此,尽管后人知晓如何制作,但是因为无法仿制,圣水现如今的价值,不言而喻。 唐少雨拿这个东西来,到底意欲何为? “把被子拿开。” 见张秋池没动静,唐少雨贴过去,伸出那只空着的手,将他身上的被子一把扯掉。 ——注释分界线—— 1“琛”读“chēn”,汉典中释义有四种: (1) 形声。从玉,罙(shēn)声。本义:珍宝。 (2) 同本义。常作贡物;财富[treasure]。 琛,宝也。——《说文新附》 来献其琛。——《诗·鲁颂·泮水》 献琛执贽。——张衡《东京赋》 其琛赂则琨瑶之阜。——左思《吴都赋》 (3) 又如:琛贡(珍宝贡品);琛宝(珠宝)。 (4) 玉 [jade]。如:琛册(玉册);琛贝(珠玉);琛板(玉笏hu)。 (玉笏:古代君臣在朝廷上相见时手中所拿的狭长板子,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上面可以记事。 相当于备忘录,防止忘了要跟老大汇报点啥,或者老大说什么,记记小抄。 想想看,站那举手发言,老大点名要听。 结果老大跟同事都盯着等下文呢,哥们突然一紧张忘了,还得现想,会很尴尬? 再者散会了,哥们忘了开会说了啥,万一问的兄弟也“没好好听”,以讹传讹搞了半天做错老大吩咐,不是掉脑袋边缘疯狂试探的灾难么……) 第19章 昏君 张秋池局促不安地紧了紧双腿,登时起身,顺势抱住膝盖,以这个姿势蜷缩坐着。 “躺好。” 张秋池满腹疑惑,不太明白他拿这个要做什么。 可能是要给自己用的样子,但是他并未病入膏肓,不是需要这种东西来救命的场合。 现在不仅是寄人篱下在公爵府讨生活,他还得看着唐少雨的脸色,决定未来在公爵府是当个饭桶花瓶,还是得小心保障小命的安危。 现今被莫名其妙地留下一晚,虽除了相拥而眠,珍惜爱抚之外什么都没做,但回去肯定是过不了消停日子了。 张秋池不敢,也根本不想再同唐少雨牵扯。 既然唐少雨没认出他来,那对现在的他而言,简直是皆大欢喜。 可他现在没有拒绝权利,只得听从指令,认命般躺平在床上,看看唐少雨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张秋池身上不着寸缕,失去了被子的庇护后,有些局促。 他手指不着痕迹的扣紧床单,带出一片歪扭褶皱,犹豫着几次微微抬手,要不要挡一挡关键部位,接着又重新抓回去。 唐少雨把瓶塞一拔,将顶端氧化得厉害的软木塞子随意丢到地上,用手指沾了那瓶中倾倒出来的液体,涂抹在张秋池的伤疤之上。 张秋池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犹如晴天霹雳。 他这是,要用圣水给自己去除疤痕? 虽然刚才已经猜测到这种可能,但是当它实际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秋池受惊小鹿般跳着坐起来。 他抬起手,对着唐少雨使劲地连连摆动,做出拒绝的姿势,满脸写着抗拒。 这是姐姐最后留下的东西,他不能失去这些。 他已经一无所有,只能靠着对唐少雨那些厌恶中夹杂着不舍的思绪,还有对百里姝宁的怀念活下去。 唐少雨却以为他只是担心用了这药物会遭人非议,心道这人居然还有些见识,知道这是什么。 但他却不管这些,当下便跪行上床,强硬地制住张秋池,不由分说地为他涂抹起来。 圣水随着唐少雨指腹所过之处,肌肤如同植物抽芽焕发生机,所有瑕疵痕迹一扫而空。 张秋池并不配合地挣动着,却始终不敢真的动手反抗。 唐少雨如今已是国王,站在众生之巅,权力一途,基本无人能与其抗衡。 而且他的所有武力基础,都来源于唐少雨的教授。 所属同源之下,即便后天再如何改换风格,但一动起手,定会露出破绽,届时就会被唐少雨认出来。 先不说唐少雨会不会再次赶走,甚至这次是杀了他。 他自己却是一边厌恶着不愿被唐少雨认出,一边又痛恨着自己站在唐少雨面前,他却不识得自己,一边还古怪的心软别扭,无法对其大打出手。 张秋池不愿与他纠缠个没完,他本意早已敲定——只想找个无人识得他的角落,了却残生。 他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犹如一具失了灵魂的傀儡,任由唐少雨摆布,一动不动。 他不能暴露自己能说话的事实。 否则奉寻夏根本没有会说话这种设定存在,会穿帮不说,还会让他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感到难堪。 他反复安慰着自己,只要心中不忘记姐姐,这些东西确实无所谓。 张秋池不再挣动,闭上眼睛,告诫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少些周围视线关注,伺机逃走…… 有了张秋池的“配合”,“上药”工作就简单多了。 至少不会因为张秋池的挣动,浪费它们落进织物里头去。 很快,唐少雨用去大半瓶圣水,才将他的疤痕尽数清除。 这东西不愧是价值连城,无法复制的宝贵之物,所过之处,竟无一例外的焕发新生。 要知道那些陈年痕迹,此前医师可是日日不落给他上药,花了一整年才将它们彻底根除。 想到医师,张秋池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在百里姝宁城堡中的面孔们。 他望着眼皮合上中的一片黑暗中,不明显的血与橙色,有些出神。 唐少雨瞥了一眼剩下的圣水,又看了看眼前看似配合,却浑身透露着不情愿,甚至好像因为害怕,在紧闭眼睛颤抖着的张秋池。 唐少雨将瓶口抵住嘴唇,将剩余的圣水一饮而尽含于口中,随后捉住张秋池的下颌,吻了上去,将圣水渡到他的口中。 这样躺着被灌进水来,他条件反射有些想咳嗽,可喉咙打开,又被水注了满当,只得先行吞咽。 好不容易将一大口水咽下去,未来得及分析味道,又有一条湿热滑溜的舌缠上。 唐少雨再一次让张秋池出乎意料,措手难及。 脑中乱糟糟的情绪互相对峙,掐成了一团,好不热闹。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才好。 张秋池就这样在半是情欲,半是爱意的混沌中思考了许多许多…… 这种宝贵的资源,纵是皇族中人,也必须是极有价值继续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使用。 三代皇权交替,不过才启用过两次罢了。 且这两次都是在第一任国教掌权人尚在世时,因为禁得起使用后的及时补充才被拿出来,之后就没有人再动用过。 他竟然就这样,堪称草率地为自己用了一瓶。 好像个昏君一样。 这种仿佛不顾一切讨好似地作为,让他恍惚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曾经也是这么付出一切讨好唐少雨的。 唐少雨可真是个,疯子。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只当是别人送来的玩物,都能如此对待。 当初为何能下狠心,如此果决抛弃自己呢? 张秋池想不明白,只觉得恨意逞凶,越发浓烈。 神志被这种恨打磨的清楚不少,张秋池睁开眼睛,看着不知不觉中已然闭上眼,把他揽坐起来的唐少雨。 唐少雨一手撑在他腿侧,另一手则揽着他脖颈,掌控主导权。 目光向下扫去,唐少雨身上也有不少伤疤。 新的旧的,像丑陋的虫子附着在他原本健康的皮肤上,但他却没匀出哪怕丁点来给自己使用。 这个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张秋池只觉能摄取的氧气越来越少,不由得鼻息愈发急促,胸膛起伏也加快不少。 随之而来的,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才导致的心跳如擂鼓。 它们快失去固有频率一般,叮叮咚咚的闷响个不停,让他重新变得心烦意乱。 唐少雨终于放开张秋池,让他得以喘息。 他笑意如春之柔和,手下轻抚着疤痕已经消失的皮肤,似乎在唤醒长眠的生命,“你过去的日子定是如履薄冰,活下来很辛苦?” 唐少雨话里带着情人似的体贴和安慰语气:“不过,以后会好的。” 他引导道:“能开口说话了吗?试试看?” 看着唐少雨那双丹凤眼里头在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张秋池心中冒出些迟疑。 他借由喘息的时间,思考了会儿。 最后,他手按着喉咙,发出一串低沉含混的“呃呃”声。 唐少雨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这样不行么?……”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握住张秋池的右手,放在股掌之中一下一下的轻捏着。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又笑了起来,“不打紧,总会有法子的,今日你先好生歇息。” …… 待唐少雨走后,房间里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张秋池轻轻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赤着足一步步走到窗前,默默地凝望着窗外的风景。 过得片刻,一名女仆推门进来,见他已穿戴整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还是尽职尽责地为他整理起衣摆。 她躬身行礼,明明恭恭敬敬的语气却带了几分冷漠与程式化:“子爵,从今天开始,您便属于陛下了,不能再与任何人发生关系。” “若是背叛陛下,将会受到严重处罚,轻则健全不保,重则失去性命。” “您在陛下身边一日,就要恪守一日的规矩,不得违逆。” 说完这些,女仆特意稍候了会儿,像是在等待张秋池的应答。 张秋池一直被她盯着,只得点点头,表示知悉。 她回以一礼,才继续道:“陛下特意为您拟了封号,‘灵泽’。” “往后您可使用它作为您的标志,且您每个月的生活费用,都将由陛下额外供给一份,公爵给您的所有财物与陛下给的宠爱,您得分得清楚。” 这次张秋池十分配合,又点了下头。 都是仰人鼻息活着的人,没必要互相为难个不停。 既然她的职责是需要得到自己的应答,那便点点头,以示配合也不会缺块肉。 “陛下这一次是头一回留人,您作为头位享此殊荣的人,代表着陛下的眼光和内院的脸面,出门在外应当谨言慎行,还望您时刻谨记。” “如今您的地位今非昔比,虽然您只是子爵,但作为陛下的情人,地位仅次于王后。面对绝大多数人,只需保持良好的礼貌和教养即可,无需行大礼。” “这个范围,并不大,除了面对陛下与唐公爵时,按照礼制应当行礼,其余皆一视同仁。” 见张秋池再次点头,女仆利落地向身后招了招手。 后头走上前一位一直在她身后等待,托着托盘里盛着纸、笔、墨水的女仆。 她站在张秋池身侧,恭敬的将托盘举高到方便张秋池使用的高度。 先前说话的女仆再次开口,伸手五指并拢,示意道:“陛下交代过,您无法讲话,所以,若是还有什么我没提到,您想要了解一番的问题,可以写下来,我会一一为您解答。” 第20章 皇叔 张秋池摇了摇头,淡然的眼神像是对什么都不怎么关切。 女仆有些惊讶,但既然对方没什么要问的,她自然是乐得清闲。 她屈身一礼,又伸掌对着门的方向微微欠身一引:“既然您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话,那么就请随我来。公爵大人的马车已在外等候多时了。” 张秋池从善如流地起身,随着她出去。 皇宫内院之中,情人没有资格随意居住,除非是陛下亲自召见,否则他们平时只有在所属势力家中暂时歇脚。 这也能算是一种牵制关系,陛下,以及陛下心爱的情人,情人背后原本的家族势力,将情人送进宫的高阶贵族…… 殿中。 唐公爵昨日晚间,便和其他一样伸着脖子关注宫中消息的人一样,皆知晓自己送去的那位居然是被留下过夜了。 唐公爵原本将张秋池送到这来,只是想着不妨让他试试,若是能够多少作用便再好不过了。 运势好些,大概是被寻个由头,像前几位那样被轰出来。 要是他运势不好,惹恼了陛下被杀,那他还能少个扔在家里占地方的东西。 毕竟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米虫废物原本就是为着博得点好听名声,才叫人带回来,准备养在家里的闲人。 没想到却得到了意外之喜,这家伙居然有两下子,成了第一个承欢侍寝的情人,摇身一变竟是差一步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只可惜,男人终究当不了王后。 不能下蛋的鸡,就算是凤凰,也没用。 但利用总归还是趁手,毕竟现在人在自己手底下盘着,得仰自己鼻息生存。 唐少雨端坐在王座上,瞧着这站在最前头,一大早就过来收割好处的老东西。 他的修长手指屈起,手臂垂下,轻轻敲打着座椅的扶手侧面没有软皮包裹裸露出来的木质部分,仿佛在奏响一首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乐章。 手中的那张硬质纸在他手中犹如一只不安的小鸟,抖动个不停,似乎在发出哗啦哗啦的哀鸣。 他语气淡然,像晨曦中的薄雾,却带着股风吹不散的威严:“公爵,收的税不少。” 公爵垂着头,仿佛要把脑袋缩进宽大的衣领里。 他借着立起的领子和垂首掩饰了脸上的阴沉,语气恭敬,诚意匮乏:“陛下息怒。” 唐少雨没说话,只手一紧,将纸捏成一团,丢了出去。 纸团精准命中公爵的脑门,反弹到地上,发出轻微的细响。 周围的贵族们屏息静气,在这座大殿里尽力无限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像是被霜打的秋叶,默默地枯萎在自己的位置上。 公爵抬起头,勉强扯起一个虚伪的笑容:“陛下,国家的根基,源自于对国教的虔诚信仰。贵族们所享用的,理应是这个国度里最好的一切。” “而皇族所驾临之处,更应极尽奢华之能事。我们这些忠诚的臣子,也正是出于对陛下您的深深敬爱和为您着想,才不遗余力地追寻这些极致的享受。” 他话锋一转,说回了正题:“况且——关于税收,不一直是这样吗?” 唐少雨冷冷一笑:“一遇到什么问题就推到国教和信仰上,公爵这一招以退为进,真是使得妙极。” 他故意扯到了八竿子难打的到的信仰问题上:“既然公爵对国教文化如此着迷,那朕倒不如满足公爵愿望,送你去出使,再去学学海另一头儿的泱泱大国的文化,带回来与民同乐,岂不是皆大欢喜?” 周围几人纷纷劝阻:“陛下,您别这样说,国教是国家的根基。” “陛下您言重了,公爵也是就事论事。税收的问题现在也只能这样处理。” “是啊,陛下,咱们定的标准已经非常慷慨了,西方的国王比起咱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少雨却是又一声冷笑。 他这一声笑罢,下头方才还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叽喳,登时偃旗息鼓。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从那几位开口的贵族脸上一一扫过去,轻描淡写地嘲道:“哈——根基?就事论事?慷慨?” “我属实没想到,我们的贵族居然一个个都是只会做人不会做人的酒囊饭袋,真好笑。”他一语双关,讥讽完,才道,“罢了,先将这个提议存入档案,接下来说说其它部分。” “关于诸位所提的修缮事宜,朕反复琢磨,认为尚可归为情有可原之列。但粗略算来,所需金额简直令人发噱,以一个星期为限,重新拿出一份方案来。” “税收不是全拿来做门面,撑场子的,我的脾气——” 唐少雨没继续讲下去,只道:“同意这件事,你们就偷着笑。” 下头诸人才不敢应这话,只纷纷缩着脑袋当鹌鹑,连连点头哈腰。 “关于休战期间的休养,为让军队融入新鲜血液,在鼓励生育方面,朕思虑过后,决定通过季侯爵加倍抚恤金的提案。” “还有,选拔人才,势在必行。” “贵族的人口并不多,所以朕准备开放考试到平民阶层,让平民也有机会加入贵族。” “先别急着张嘴反对。”唐少雨手一抬,指向几个有发言意向的贵族,“你们也很清楚,即使将女人也计算在内,贵族也难以确保万无一失以及人手足够,毕竟内部刚刚统一不久,需要人手的方面实在太多。” 下头两排人齐声应“是”。 唐少雨摆摆手,满脸不耐:“今日便到此为止,都滚,公爵留下。” 国教信奉皇权,他们认为皇室是天选之子,只有前世与人为善的善人,才能出生为贵族。 而作恶多端之人,只能生做牛马平民,生来为贵族所驱使。 贵族理所应当享受最好的一切,而平民只配永远为贵族服务。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信仰产生,不甘平凡的人们创造或是信仰着那些其他的宗教。 这些宗教在国教眼里,是异端,是罪恶,是惑人心智的魔鬼。 铲除这些不同声音,自然是国教的迫切希望。 这种情况已持续多年,张秋池的故乡,就是因此遭难。 公爵却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一群人正要走,又被他这番叫停:“稍等,陛下。” “说。” “是,陛下。如今您已年届二十六,是时候考虑绵延子嗣了,恕我直言,之前那些有继承权力的,额,您的兄弟——” 公爵说得不清不楚,但话里的意思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那些有继承权的,早就让唐少雨清理得干干净净。 公爵之所以幸免于难,也只是因着与国教关系密切,加上掌控众多贵族的人心所向,唐少雨为着顺理成章继位和方便收拢权势,才暂时留下他一条命。 “朕会考虑。现在,其他人,滚。” 众人纷纷散去,公爵站在大殿中央,不卑不亢道:“陛下,您能顺利登基,不仅是因为您杀伐果决能力超群,更是因为国教鼎力支持。若非国教竭力襄助,您未必能走到今天。” “为了回报国教的付出,也请您务必保持对他们的尊重。” 唐少雨知道公爵指的是圣水的事情。 现在虽说宫里都是他的人,也没人胆敢传递消息。 可国教势力并未完全肃清,归属于他。 是以但凡跟国教沾亲带故,哪怕只是点儿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公爵。 唐少雨走下王座,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大可不必如此端着了,皇叔。” “是,陛下,但礼法不可废。” 唐少雨说完这话,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根本没理会公爵讲礼法这茬。 公爵只得没话找话,另寻继续话题的良机:“陛下,昨晚送您的礼物,可还满意?” “尚可。”唐少雨的回答中,没有流露出半点厌恶或欢喜。 公爵也沉默了片刻。 他将头埋得低低的。 再重新抬起头来时,他不再装出恭敬顺从的模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能让陛下喜欢,臣下与有荣焉。” “臣下早有耳闻,出身卑贱之人,总会对这些精美之物留连忘返……” “还以为陛下是圣人,如今仔细一琢磨,看来传言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唐少雨笑道:“皇叔成天将恭敬挂在嘴边,却似乎比谁都更加鄙视地位不高之人?” “不敢,只是臣下恰好有些微不足道的势力,陛下还需借助臣下来平衡贵族势力,故而臣下有时稍显放肆,陛下应该不会责怪?”公爵故意戳唐少雨的肺管子。 唐少雨双手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仿佛对公爵的指桑骂槐和不恭不敬毫不在意。 “无妨,你知道你这条性命,是靠着何物保下来的,朕便放心了。” “留你独自一人,你知道朕要与你说什么吗?” 公爵自然心知肚明。 提案既然没说作废,那唐少雨的心思肯定是势在必行。 他可太了解这位陛下说一不二的性子了。 他是个自私的人,只管自己生前事,甚至对子孙都根本不在意。 那些拥簇着他的贵族,也不过是他的筹码罢了。 所以只要他活着的时候能继续享受,那就是皆大欢喜。 他出卖起别人来,自然是不遗余力。 从唐少雨这儿得到足够的好处后,折中搞个结果出来,自己能继续潇洒快活,盆满钵满。 就算那些依附的家伙有不满,也会碍于陛下淫威不敢造次。 自己在中“斡旋”,这群人还得感恩戴德呢。 “是,却不知陛下要开出什么条件呢?” 唐少雨道:“三年之内,只要你依旧能把持住国教的风向,且所有贵族将辖地的赋税下调至原来的二分之一。” 说完了要求,唐少雨才提好处:“作为回报,你与国教之间的那些勾当,在这期间,朕不会去过问。” 第21章 两处禁地 言外之意,此前公爵捞到的好处,以及现在的权势过大问题,他不会为难,只互相制衡着维持和平,共同维护国家。 即便要斗,也得等到国家稳定下来,再分个高低雌雄。 这会儿一切皆不稳定,就算他们争出高下来,最后这王位能坐多久也是未知数。 毕竟这土地上还有另外一个国家的存在。 对方一直虎视眈眈,伺机待发,就等哪天吞并,一统版图。 “那些被迫卖身为奴的平民实在太多,于国家的发展壮大有所阻碍,朕希望你能协助朕,将赋税稳定在朕期望的水平上。” 公爵立时反问道:“陛下,虽然您的政策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但贵族们的利益将会受损,且不是小数目,不知陛下是否明白呢?” “嗯。” 唐少雨似乎早已有所准备,坦然站在高处,除了淡淡回应之外,没有半点表示。 “我不仅要顾及自己的利益,还要维系贵族们的权益,实是心力交瘁……” 公爵摆出了个苦相来:“陛下,您固然能从中受益终身,甚至庇护后代,但贵族们被迫与平民平起平坐,他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况且,您也需要我们这等人的支持,三年时间实在过于短暂了……” 公爵笑得如同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悠然自得地摆弄着他的宝石袖扣,提出了条件:“若陛下您愿意将时限延长至十年,那我必定会鼎力配合。” “您知道的,我已是风烛残年,没多少年可活了。但我只要一日尚存……” 公爵欲言又止,但其中意思,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唐少雨早已预见到公爵会如此反应,并未感到惊讶,只是似在感慨:“真是厉害啊,历经三朝更替的元老,比朕想象中还敢提呢。” “过奖了,陛下。” “十年是狮子大开口。”唐少雨像是在评价公爵的行径,并未反驳,却也没应允。 公爵笑眯眯道:“那陛下以为?……” 唐少雨并不跟他讨价还价,只道:“朕有些乏了。” 公爵心中暗骂,面上却不能过分显露,只能继续嬉皮笑脸:“那就不多叨扰陛下了,臣下这就告退。” 唐少雨淡淡一拂袖,竟真的走下阶梯,要往外走。 那动作行云流水,没半点犹豫停顿。 公爵眼看着他大步流星,都走到殿中,咬牙朗声道:“陛下!陛下留步!” 唐少雨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就这句话的功夫,又是好大一段距离行出。 公爵只得抬步紧奔,往上赶。 他一边快步追人,一边心里暗骂“到底是谁在提要求”。 最后还不得不端着笑脸,好不辛苦:“陛下!六年!六年总行了!” 他说完,还不忘了抓紧补充:“这是极限了!” 唐少雨终于肯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去瞧他。 只听他语气十分随意,好像真的是公爵在求着他一样,却又欲言又止,话留一半:“就照你说的办,但若是办不好……” 唐少雨心中早有盘算。 这些贵族说是以公爵为首,实则“孝敬费用”根本不如教会慷慨大方。 教会那些人不在乎钱财,被洗脑的够呛。 所以那些四处收上来的好处,简直就是公爵的私人金库。 一国之力的信徒,还是自愿提供价值的。 跟那些不情不愿有了庇护好处,还得藏藏掖掖给“孝敬费”的贵族抠门鬼,可不是一个体量和耗费心力能拿来比较的群体。 因为完全不需要比较!!! 前者既可控还大方,后者又难掌还抠搜。 前者都不需要公爵亲自下场去哄,他就能坐享其成。 后者还得天天转圜着连骗带哄,做不好平衡就是里外不是人。 任哪个贪财的,目光不短浅的,都要选前者? 更何况这群人本身就在公爵船上,跟陛下根本没那么一条心,万事皆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间,皆为权与利。 他就算让这些家伙大出血,他们也不能跳船不干。 他们在陛下眼中已然为公爵党羽走狗。 倒戈不一定被信任,且会两边倒的软骨头,到什么时候,都是最早被舍弃的那一撮。 再者说,被信任,不一定比现下处境舒坦。 更何况,陛下现在隔三差五的政策,就是日日在割贵族的肉,放贵族的血。 他们恨不得睡觉的时候做个梦的内容,也快成了自己的腰包被陛下彻底掏空。 说什么也不能把自己再割肉放血,心甘情愿爬到陛下的砧板上去当肥羊? 公爵适时接过话茬,保证道:“是,陛下请放心交给我,我的话语权您是最清楚不过的。” “灵泽此刻当是已随马车返回公爵府,朕不希望听到他过得不好的传闻。” 公爵消化了好一会儿。 直到唐少雨有些不耐,他才反应过来——唐少雨口中提到的“灵泽”是自己送去的那个人。(1姓名出处。2灵泽注释。) 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怎么还多了个称号出来? 他怎么没听说? 心中想的,不能在面上显出来的时候,自然要藏好:“是,臣下告退。” 公爵顺着走廊向外走,心下盘算着。 看来这次随意押宝,实际收获比想象中最好的获益,还要大! 情人没有被承认的光明正大的示人资格,只大家心知肚明其身份,对其尊敬有加。 但至今不存在,也根本没有什么称号之说。 而且大家都主要以地位尊称。 称号什么的,跟族徽用什么代表物属于一个性质。 说好听了是锦上添花,说得直白些就是没事找事,搞点文雅屁放一放。 只有闲的蛋疼的,才会没事真研究这个玩儿。 用的上的时候,也就拍拍马屁用,或者是拿来镶个金边儿。 说破大天去,都不如直接给块金子来的更好。 陛下却给他安了这么一个称号,这是认可他,并且让他可以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正式身份了。 …… 张秋池坐在华贵的马车上,与昨日夜间来时瞧见的黑沉沉夜色不同,白日里碧空如洗叫他心情都开朗起来。 回公爵府的路比之前庄园里那段要长许多,足够他好好看看外头风景。 车夫行的是一条僻静的小道,和煦的阳光洒下,不偏不倚照在光所能及的一切事物上。 马蹄踢踏,轻嗅入鼻的是空气清新,抬眸望去的是鸟儿在空中追逐嬉戏。 置身于此间穿行而过,让张秋池不禁微笑,用手指去触那暖暖的风流。 女仆见他归来,虽感惊愕,却仍尽职尽责,仔细伺候。 圣旨和封号紧随其后,送到了公爵府。 唐少清作为张秋池的监护人,接了旨意,去隔壁小楼寻。 艾薇和艾草却给了他个未曾得见子爵归来的消息。 他只好吩咐女仆们和自己一起四处寻找。 此时,从门口下了马车的张秋池正在院子里漫步。 他步伐轻盈,越行越远间,发现有一片被圈起的花园,与周围刻板的景致不太一样。 但未进入窥探,自是无法得知真情实景。 前来迎接的是在门口轮值的女仆,她们的消息哪有那么灵通,只不过知晓些细枝末节。 旨意的事情,连尚未归来的公爵都不知晓。 所以她们虽然事先知道张秋池的身份,却并不了解他的性格脾性。 亦是不知如何与这个身份不明的哑巴说话,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公爵府有两处不能让仆人们进入的地方:第一处是勋爵的阳光房,即使有事要找,也只允许几位地位较高的仆人穿过。 第二处,就是这片分割开的花园。 这些都是勋爵的禁地,不允许任何外人踏足乃至触碰。 张秋池被这处美景吸引。 这里的花草外观是圈起的花园,内里景致却并非像外面那些整齐划一、如列队士兵般的死板。 它们虽有界限,却又和谐共存。 很像他此前爱去的山间景致。 多年未曾有过相仿之地,即便有也无闲暇一观,这会儿的张秋池只想尽快抛却那些不快与烦扰,一头扎进去便罢。 张秋池不觉脚步轻快,想要深入,而不止于外围。 女仆们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倒不如说,任凭这府上哪位女仆来,头一遭得见他这情况,都得是次次来不及的那一分支。 毕竟她们接受的教导,就是跟在轻步缓移的主人身后,用恭谨端正的姿态跟进。 哪家的贵族小姐会这样风风火火的突然快步,像是跑一般的挪起来呢? 更遑论张秋池身高腿长,大步流星就够她们紧赶慢赶。 即便穿着高跟鞋,有了一年半的适应,叫他就这般跑起来,也是毫不费力的。 女仆们不能失态,只能加快步伐跟上。 低声轻唤制止,对于此时的张秋池来说,他哪里还听得到? 而高声呼喝,显然又不是她们这些仆从的地位能干的事情。 张秋池快步穿过这自然景致,发现了一处用自然石头堆砌的喷泉。 ——注释区—— 1唐少雨和张秋池,二人姓名出自——《夜雨寄北》唐·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因着李商隐是唐朝人,所以才给少雨冠以“唐”作为姓氏。 之所以没用诗人姓氏的“李”字,是因为个人更偏好“唐”一些。 贴贴盛唐,感觉更宏观许,毕竟他可是要一统所在版图的男人!(额,不是……就是犯中二病罢了……) 2唐少雨给的称号——“灵泽”的意思是滋润万物的雨水,也可用来喻指君王的恩德。 “灵泽”在文学中,常用来象征——恩泽、智慧和善良的结合。 这个词寓意着聪明、伶俐、润泽万物、深仁厚泽等。 跟秋池的性子与情节十分贴,几乎是想到就拍板了。 该词出处——《楚辞·王逸》:“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 原注为:“灵泽,天之膏润也。盖喻德政也。” 也有晋张骏的《东门行》:“旱天降灵泽,朝日辉华精。” 第22章 长子 只不过这喷泉只四周有些水流冲天而起,圈起的中间相比之下十分清静。 坐到喷泉旁大石上,他看着水光在阳光下闪烁,在这光影变幻下映出虹光。 雾气缭绕,水珠飞溅,不时洒在脸上、小臂上,带来丝丝清凉,这宁静而舒心的感觉仿佛将所有烦恼都一扫而空。 张秋池从清凉中捕捉到些暖意,才发觉是气温和自然鬼斧的玄妙原因,导致这大池子的温度不得显现——这竟然还是一处温泉。 不过只有中央处水温高些,四周则是沁人冷泉。 张秋池轻轻地闭上眼睛,仰头感受阳光轻柔的爱抚,心头涌起久违的欢愉。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几位女仆看到这一幕,有些不忍惊扰。 可规矩就是规矩,她们若是未尽职尽责,处罚无人能替。 她们正要进去叫张秋池出来,却见唐少清匆匆走来。 他目不斜视,无视惊慌躬身的她们,掠身而过,径直向张秋池走去。 正找不到人的唐少清现在心烦意乱得很,竟还有人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闯进了他的花园。 今日明明没有访客,真是见鬼。 他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引起了张秋池的注意。 张秋池侧脸望去,只见唐少清脸色阴沉,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耐烦:“你?——” 唐少清这会儿见他扭头暴露在视野中的侧脸,才认出了这是谁。 第二次见面,张秋池除了身上、发梢挂着些晶莹水滴,其余衣饰皆一丝不苟。 唐少清意外地发现他长得竟还不错,眼睛算不得大,却灵气很足,上过妆后的眼睛整体,有种倦怠颓废的感觉。 这样的慵懒与活泼,居然是一双眼睛可以同时传达出的讯息。 那些水本来会破坏绝大多数人的姿色,在张秋池身上挂着,竟为他添色几分不食烟火。 纵使那些水珠积聚,无法被阳光及时蒸发的部分已然将妆容毁了三分。 即便他颇为无礼,只得了个注目,但没得到回应,这仍让打小儿就高高在上的他有些恼。 唐少清心头无名火起——不管怎么说,奉寻夏好歹是个子爵,规矩总得知道。 这样老神在在继续坐在那,连个行礼都没有算个什么事儿? 就算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好歹对他这个名义上的监护人得知道站着回话? “怎么不说话?!” 张秋池并不想理会这个突然出现的傲慢勋爵。 他并不需要对这个人太过殷勤,做面子活儿,左右都得在这关着,关系好坏真的无所谓。 关系好些就能放他走? 或者,关系坏些他们就会让他滚去马厩吗? 都不会。 为了彰显“仁慈”,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他瞧着狼狈不是吗? 更何况他现在可以“恃宠而骄”,狐假虎威,没什么所谓的。 那天无意中遇见过一次,但是没有什么交流,如今更没什么非结识不可的理由。 如果对方并不好相处的话,张秋池真的不想虚以委蛇,徒增烦恼麻烦。 他站起身来,敷衍地行了一礼,然后便继续漫步而行,同时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在这三天里,他也曾听到过一些关于这个勋爵的传闻,都是从侍从们口中窃窃私语、互相八卦中偷听到的。 人几乎日日困在一处,相同的身份群体,总会喜欢聊些“上司”们的八卦来打发闲余时间。 有人认为他是一个严厉而苛刻的人,事事要求颇高。 有人却认为他对待下人并不算太坏,至少没有动辄打骂。 有人说他非常依赖他的姐姐,像个没主见的懦夫。 但也有人认为他独挡一面,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唐少清已成习惯地做高高在上的贵族勋爵,被人称颂赞扬,从小就受着别人的恭敬对待。 突然间有一个人对他如此冷淡,他禁不住觉得颇为有趣。 他调整了下仪态,跟在张秋池身后,轻咳一声道:“你要在这逛逛吗?” 然而,张秋池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唐少清也察觉到这一点,再次开口道:“你……” 这是他第二次面对张秋池开口刹车了。 因为他没同人尝试过与人真的平等相处。 最像平等关系的,还是他的姐姐。 但夹杂着长者关爱意味的亲情关系,跟这又不同。 “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他自言自语低声道,“难道是白痴吗?……” 不怪唐少清这么以为,实在是奉寻夏这个身份以前的表现,孤僻得紧,能记录下来的信息无非就是围绕着“自闭”来的。 加上此前有百里姝宁的“手笔”,真真假假的信息糅合到一起,会让他第一认知加上后续分析出现错误。 张秋池自然是听的到。 他心里头翻了个白眼——你才是白痴,你全家都是白痴。 “所以你看起来才,有些傻乎乎的吗——”唐少清又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突然加快几步赶上张秋池,语气中颇有些同情温柔的味道,“是不是不认得路了?”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我叫唐少清,是公爵府的长子。” “你可以叫我勋爵,不必加大人。” 张秋池忍不住想捂耳朵,但好歹是给这位勋爵大人留了些面子,只装作被一只蝴蝶吸引视线,脚步轻快逐蝶而去。 唐少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伸出带着淡淡花草清香的手,紧赶两步,颇为尴尬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避免张秋池继续乱跑。 他不着痕迹的动动脖子,实则是摇了摇头,让自己脑子清醒些:“奉寻夏,不,现在应该叫你灵泽。” “这是陛下为你取的封号,我这趟过来,也是为了这个。” “随你回来,陛下派来宣布旨意的人也到了。” 他担心张秋池听不懂,还特意又缓缓重复道:“陛下给了你身份,你现在的封号,是灵泽。” 这次张秋池没有拂他面子,听完便点头示意知晓。 唐少清被他这突然正常的回应表现弄得好似有些措手不及,缓了有两息,才松开手。 唐少清朝着他绅士地一鞠躬,摊开一只手掌示意方向:“先跟我回去,我们路上慢慢说。” 第23章 剪刀 他循序渐进道:“具体情况你应该已经在回来之前了解过了,我就捡着重要的告诉你。” 毕竟唐少清说的是正事,张秋池听一段重点,便跟着点头,视线也放到了唐少清脸上。 “从今天起,你便多了一重身份,陛下极为看重你,因此公爵府也会对你倍加优待。” “不仅在衣食住行方面,还有你想学习或兴趣方面的需求,都可以直言不讳。” 唐少清貌似有些尴尬,像是在竭力避免与他视线相交。 张秋池对他这莫名的腼腆,有些摸不着头脑。 唐少清说完正事,便一直没有说话,不着痕迹的向四周张望。 勋爵原来是这么…… 可爱的人吗? 开始还有些高傲,颇颐指气使。 然后又像是同情他一般,温柔以待。 现在则像发现自己不是傻子,觉得失礼了,在这里手足无措? 对于他这种操持内外事务游刃有余的人来说,这种像愣头青般表现,张秋池想想就啼笑皆非。 即便他感觉有点好笑,可面上仍是淡淡的。 行至小楼下,唐少清终于开口道:“抱歉,刚才失礼了——”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张秋池心底轻笑一声,微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艾薇和艾草已经在门前阶下等候多时,接到旨意的第一时间,唐少清便将注意事项告知心腹之臣,一层层通知下去。 她们现在已知道,她们将要侍奉的主人地位变得更加高贵了。 隔了一小段距离,她们对着前来的张秋池和唐少清行礼,齐声道:“勋爵大人,灵泽子爵大人。” 张秋池于门前停下脚步,冲着艾薇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唐少清也跟着停下,看张秋池对着凑近些的艾薇比划。 艾薇试探着问道:“您是要纸笔吗?” 张秋池点头。 “请您稍候,我这就去为您取来。” …… 艾薇举着托盘,张秋池提笔,从墨水瓶里头沾了些墨水,在纸上写道:“勋爵大人,我想认认公爵府的路,请问可以让人带我逛逛吗?” 唐少清跟着他的手指看向纸张,立刻答应:“当然可以,指派给你的女仆这些人,从到你身边那刻开始,便是你的私人财产了,你有任何需要代劳的事情都可以叫他们做,如果你的权限不够,可以随时差人找我解决。” 他又补充道:“恰好今日我闲着,可以带你四下看看,你想从哪里开始?” 张秋池又写道:“多谢您,但是我需要换身衣服再去。” 唐少清态度很是绅士,点点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他显然没有领会张秋池的暗示,又或许是领会了却装作不明白。 张秋池言下之意,是在委婉地赶他走…… 张秋池悄悄咬了下下唇内侧,僵硬地点头。 唐少清跟着张秋池到卧室门前后,倒是很有眼色地退至门旁等候。 张秋池走入寝室,艾薇与艾草紧随其后,关上了房门。 男子服饰与女子服饰分别挂在不同的衣橱内,他站在衣橱前,打开了放着男装的橱门。 他制止了艾薇欲帮忙的动作,背过胳膊解开后头的丝带。 那丝带如灵蛇般飘落在地,没了丝带的束缚,连衣裙随之滑落在地,堆成一叠。 张秋池伸手拉开了束腰上的活结,两手扒着边缘,用力地分开那些如鞋带般繁复交错,将他束缚在内的带子。 随着束腰滑落在地掉到裙子上,他的身体被从紧缚中解放出来。 张秋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体内那股令他难以呼吸的压抑感觉,此刻如冰雪消融。 终于能够畅快地呼吸了。 他并未急着更换衣服,只静静站了会儿,倾听着每一口氧气涌入肺部、每一个心跳在胸腔中回荡的声音,如同久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终于找到了出口,那般清晰、那般动人。 他抬起修长的腿,将束腰和连衣裙一脚踢到一旁,如释重负。 穿上贴身衣物后,他翻看了一下挂好的衣服,选了一条黑色的绸缎材质裤子。 张秋池随意套上,光滑的绸缎贴着肌肤,就像是抚过一汪清泉,凉凉的,顺滑至极,而且很合身。 制作它的裁缝没给它加什么多余的累赘饰品,只将布料剪裁得当,为它塑形。 腰部巧妙地运用了收束的设计,合理地将他的身材优势发挥到极致。 腿部则采用了宽松的设计,能让穿着者在行动时更加自如。 再加上张秋池的气质加持,只这样简单的一条裤子套上,他便散发出华丽而高贵的气息,像是天生光芒万丈的神只。 他转身望向落地镜,看到镜中的自己,原本已经舒展开来的眉头重新微蹙,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走到一直端着用来盛放纸笔托盘的艾草身前,他一手抓起笔,顺势蘸墨,另一只手五指展开,帮她托着托盘。 张秋池脑袋微垂,笔尖落下,沉稳有力地在纸上写道:请帮我找把锋利的剪子。 艾薇和艾草虽然已经伺候他几天,但见他这副上帝造物般的完美身躯时依然会脸红。 尤其是上头原本丑陋狰狞的疤痕一扫而空,少了些野性狂放,多了些养尊处优之人的细腻。 艾草应他要求退下去找剪刀,他则是随意抓了件衬衫,从下层抽屉里翻了双袜子,拿着这些东西向外走去。 没走两步,他把那双碍事的女鞋也踩掉,随脚踢开。 就这样,他赤着脚,光着上身,一步步走出房间。 唐少清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张秋池。 他脸上的妆仍在,长发如墨,但他的每一寸肌肤组合构成的线条,都在宣扬着他的性别。 张秋池好似并不在意唐少清那被惊到的表情,自顾自地赤脚下楼。 艾薇则是急急跟着,一副想捡鞋子又止住的模样。 她看着唐少清愣愣地跟在张秋池身后,急跑几步,将鞋子捡起提在手里,亦步亦趋地跟上。 张秋池就这样带着迷惘的两人转进浴室,将早上起床后被女仆捣鼓到脸上的妆容彻底洗净,又浸湿了擦手的毛巾,随意拧干后带上它和身后的两条尾巴,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 第24章 指尖太冷 张秋池满脸水珠,却并未拭去一滴,任由其顺着脸颊滑落。 它们汇聚在下巴最低处,像断线的珠子般,顺应重力感召,滴落至光裸的胸腹,缕缕蜿蜒,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以一种独特的角度照在他脸上,随着他的行进,光影交错,让他浑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表的轻松与愉悦,感染着每一个见此情形的人。 他站在鞋柜前头,随意选了双男士皮鞋,用空着的手拎上,以赤裸的脚踢上鞋柜的门。 一切动作像是随心所欲,却又带着独特的节奏感,仿佛这个流程已在他心中演练过无数次。 唐少清愣愣地跟着艾草站在一旁跟着,张秋池一举一动之间散发着的自在和轻松落入他眼里,让他也被这种轻快的愉悦感染得心情舒缓起来。 他从没见过这么随意行事一般,想到什么做什么,但是又不会惹他心生厌烦的人。 即便奉寻夏此刻并不算过分随意,只是轻松自在。 他应当对自己形象保有些权利的,唐少清想。 他突然觉得,奉寻夏就像一只轻灵的夜莺,被从金丝笼中放出后欢快地拍打翅膀,一步一步地实现着曾在笼中想象过的无数自由。 他扫了眼窗外盛夏。 奉寻夏这算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夏天吗? 想到这个浪漫的说法,唐少清不禁露出个笑意来。 艾草早趁机将手中东西转交出去,这会儿见张秋池拿了新鞋,便快步走过去,又把手里提着的鞋子递给门口的女仆处理,然后重新跟上张秋池。 张秋池仔仔细细擦干净脚掌,将毛巾随意扔到一旁,立即就有一直守候在楼梯口的女仆捡起来收好。 他正套着袜子,这时艾薇返回。 她手中已然多了新的托盘,里头盛着把金色剪刀。 没有得到新的命令,艾薇就静静站在一旁,随艾草一起,微微低头恭候着指令。 张秋池套上鞋子,在地上轻轻跺了两下脚,将之前挂在臂弯上的衬衫随意抛在沙发上,快步到艾薇身前,从她手中托盘上取走剪刀,折返到鞋柜旁。 鞋柜旁边立着一个嵌入墙中的大镜子,原本是方便主人出门前打理仪表的用途,此刻却成了张秋池的临时理发镜。 他对着镜子歪了歪头,左右转了一下,最后凝视了一番那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操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开始给自己剪头发。 一年半的蓄发,让他的头发已然披肩。 唐少清在刚才的短暂怔愣失仪后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待张秋池收拾完毕后一起出去逛逛,顺道识路。 虽然他的身体微微倾斜着在观察张秋池的动作,但那股居高临下的高雅气质却丝毫不减,这种放在别人身上别扭的姿势在他做来仿佛一道独特的风景。 张秋池现在身份今非昔比,想做什么已经不是女仆们可以置喙的了,更何况,坐在那儿的唐少清都没什么反应,女仆们自然很有眼色的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无所知。 他看着张秋池的一连串动作行为,心下思虑—— 看来奉寻夏是想恢复以男儿身生活的日子。 此刻他正在一层层撕掉外包装,将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着的自我释放出来透透气。 虽然以他的身份,应该劝止这种行为。 毕竟陛下可能喜欢的是女装奉寻夏,在一切尚未明朗之前,阻止这些变数发生才应是最明智的做法。 但是他见着对方那副像是满心欢喜的模样,唐少清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感染了,又或许是被迷惑了,竟然生不出半点开口劝阻的心思。 唐少清甚至刚才在想,如何着装是他的权力,现在则是在想,发型实际也是。 张秋池并不清楚唐少清内心的想法,他在剪发时实际上在暗自欣喜。 奉寻夏之前并未露面于外界目光之下,头发长一些并不引人怀疑。 当他得知家族的灾难时,跌跌撞撞地一路寻到姐姐那里,后来得知百里姝宁并不能帮助他立时复仇,而是在中间等待机会,最后心如死灰地自杀。 他现在假扮成奉寻夏,几乎寻不到任何破绽,就算会有性格方面的出入,也可以归结为遭受打击后造成的变化。 看到他打理完头发,一旁早已等候许久的仆人向他躬身行礼。 而后拿着刚才就准备好的笤帚簸箕,开始清理地上的头发。 不光是厅内随时听候吩咐的仆人们都这般有眼色,艾薇更是其中佼佼者。 她早在唐少清一言不发,只远观张秋池大刀阔斧将长发剪除时,就轻声快步去楼上梳妆台前寻了梳子来。 这会儿正用那方才用来摆放剪刀的托盘盛着梳子,站在不远处,恭敬举高到方便张秋池取用的距离等待张秋池吩咐。 张秋池轻轻拂去身上的碎头发,将剪刀放进艾薇手上的托盘,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需要梳子。 他边向沙发走去,边顺势抬起胳膊,将手穿进发中,用手指随意梳理了下它们。 他从沙发上捞起之前被丢下的衬衫,随意套上。 张秋池开始单手系扣子,另一只手向唐少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然后他又将手握成拳,伸出根手指,指向大门以示意。 唐少清心领神会,先一步起身带路:“走。” 张秋池一粒一粒地扣上扣子,自下而上,一边扣着,一边走到唐少清身边时,唐少清余光瞥见他肩头没掸净的琐碎发丝藏在衣服和肩膀交界处。 唐少清很自然地伸手帮他捡起,捏在指尖。 张秋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弄得一怔,人也定在当场。 但他立刻发觉,唐少清只是贴心的帮他捡去一根头发,便未多言。 唐少清的指尖,在这种盛夏中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它太冷了。 走出好一段距离,唐少清才发觉——自己竟然出门时没松开手丢掉那截发丝,而是掐在指腹间,一直捻动着。 唐少清悄悄松开手,任它随风而去…… 第25章 训练 游逛过程中,看似唐少清是在单方面解说,张秋池未曾言语。 实则他通过了些细腻的小动作,传达出他在专心倾听着。 这让唐少清的“导游之旅”变得不那么单调。 之后,唐少清更是破例允许张秋池进出他的花园和花房,亲自带领他参观了许多自己栽种的植物。 从小就非常喜欢森林自然的张秋池,不由心生几分真切的欢喜。 虽说之前百里姝宁待他很好,会移植很多花卉之类的讨他欢心,但到底是刻意了。 且花期过后,就会吩咐人将花铲除,恢复原状。 并没有像这里的植物经过精心,且并不刻意整理分界的照料,宛如自然生长一般。 这段“认路时间”过去,他们居然都找到了些…… 像是意犹未尽的滋味儿? 不过,他们当下还处于谁都不会明言真实感受的状态。 …… 送走张秋池后,唐少清得知公爵已回来,正在等他回去处理事务。 他踏进公爵所居住的主屋,打开接待室的门,见到了坐在桌子后头满面春风的公爵,也是他的父亲——唐一天。 进行了一些二人都觉得颇为无聊的日常繁琐事务交流,唐一天提到了张秋池:“今天陪灵泽逛得如何?” 唐少清十分了解他这位父亲,当即便说了真情实感。 只不过,他默默分出来说与不说的部分罢了:“他是个特别的人,性子并非之前了解到的那般瑟缩不近人。” 唐少清将这两次的会面结合起来,评价道:“反而是举止大方优雅、贵气逼人、外形出众,若是一直扮成女子不开口的话,倒真是让人辨不清性别,只当是个英气且生得高大的女子。” 唐少清明白,父亲想要了解的并不是今日这些琐碎的闲逛事情。 更何况,下人定是已经报上去了。 他赘述过度,会显得多余不说,还会暴露他今日生出那点,自己都琢磨不出来是因为什么的好感。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不着痕迹的捻了捻。 那根发丝的触觉,好像挥之不去了似的。 唐一天确实只想知道,这个得到了封号的奉寻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居然能够得到清心寡欲的陛下如此恩宠。 是的,唐少雨对于男女色之事,向来像是不屑一顾的姿态。 甚至现在已经开始有风闻揣测,这位陛下是否有什么隐疾。 国教制度下的一夫一妻制以来,情人还从未有过封号这一说,更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存在。 尤其是,这位头一遭留宿的,还是个男儿身。 若是换个人如此,唐一天定是要拿出来跟其他贵族们通气做文章的,但这人是他送过去的,他也乐得多一个“帮手”。 唐一天先是面不改色的冷嘲一声,说:“虽然还没见过他,但高大成那样的女子,当真少有。” 唐一天这话说的十足瞧不起张秋池似的,但里头信息不假。 别说在女子中,他身量大到夸张。 放到训练有素的士兵中去,那也是鹤立鸡群的。 唐少清一米八七的个头已经算身高腿长中的佼佼者,到哪儿都多出一截的惹人瞩目的主儿。 初见奉寻夏,穿着高跟鞋时只比他矮了一点。 若是排出去鞋子那些外物的介入,唐少清脑中过了下今日并肩而行情景,心想那也不差。 “不过这样也好。”唐一天摆弄着手中笔杆,不知道到底说的是张秋池的身量,还是别的什么,“能够识大体的人,总是让人觉得用起来顺手。” 唐少清那波澜不惊又略带傲气的性子,唐一天最是了解不过。 能得他如此评价,那就说明这个奉寻夏真的是个有两下子的人,并非简单的庸脂俗粉。 “是,父亲。”唐少清恭敬道。 唐一天吩咐道:“把他的待遇再提高些,以后他就由你全权负责。” “现下暂时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就这样养着,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其他的不必我多说了?” 他刚和唐少雨达成协定,暂时确实不需要奉寻夏来发挥什么作用。 更何况,一次的恩宠代表不了什么。 只要开了头一遭先例,其他人也不会坐等观瞧,让奉寻夏“一家独大”。 后头必定是仿着奉寻夏的模样,四处悄不作声寻来相似之人流水似的往后院送。 奉寻夏能做到什么程度,还得静静等待,以观后效。 唐少清应:“是,父亲,我会尽心尽力。” 唐一天手中一直握着一支笔,或是把玩,或是用笔尖随意戳着纸张,留下一个个墨点。 “虽说这种私底下的协定拿不到台面上来说……” 唐一天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 “但未来六年我们都能高枕无忧,不必忧心和那小子撕破脸。” 方才唐正添已提过他跟唐少雨关于纳税问题协议。 他们心里也大致猜测到,皇帝在此次转变中让步比往常更大些,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灵泽。 否则他不必最后特意提起这只“宠物”,还给了一个封号。 这是在敲打他们公爵府上下,收了好处就得好生照顾这位“灵泽”呢。 是以唐少清也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沉默不语地听着。 “对了,这个信物给你。” 唐一天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纯金打造的吊坠,状似随意放在桌上推向对面的唐少清。 “训练的事情,你也接手。” “是,父亲。” 想起今天和唐少雨的单独谈话,唐一天面容上的笑容愈发贪婪。 他因着心底压抑不住的得意,又强调了一次:“他现在似乎已经暂时抓住了皇帝的心,那小子那么冷血的一个家伙,居然还跟我提起灵泽,今天的交易能顺利进行,他功不可没。” 相比唐一天变得贪婪的嘴脸,唐少清面容上一直都未显露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应和道:“恭喜父亲。” “行了,你去,我要休息了。” 唐一天摆了摆手,唐少清微微一礼,转身朝外走去。 第26章 他的秋池 他心中明镜般清楚,能让皇帝态度稍有软化的,定然是奉寻夏。 他父亲和奉寻夏素未谋面,不知晓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魅力。 明明无法言语,却似将男女的优点集于一身,让人无法忽视。 他今日亲眼见识到奉寻夏褪去修饰,恢复那般朴素,却又散发夺目光彩的样子。 唐少清对父亲口中皇帝那副趋近神魂颠倒般的着魔模样,多少有些理解。 父亲和皇帝,他们双方,也算是各取所需。 若是少了奉寻夏,或许只是让事情更为僵持不下而已。 然而,即便皇帝做了让步,让他们的利益得到保障,他也无意和这位皇帝和平共处。 终有一日,他要将姐姐的仇恨尽数洗刷。 …… 唐少清随便吃了两口,就把餐具丢到一旁。 一想起姐姐,他就感到心烦意乱,特别是如今皇帝和他父亲达成协定长达六年的时间。 想到这些,他便烦躁不安,像是非得与人痛痛快快打一场,方才能宣泄这满腔的怒火。 唐少清起身下楼,朝着园子漫步而去,他此刻需要找个清静之处,好好静静心。 他踏入楼下的园子,一眼望见了坐在长椅上的张秋池。 张秋池眼睛一眨不眨,正盯着对面一处草丛出神,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长睫遮蔽上方投下光线,在眼侧为他添了处阴影。 张秋池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们现在算是“邻居”,张秋池来他这儿,不过几步路罢了。 唐少清此刻无心与张秋池周旋,正要绕过他前往另一处园子,张秋池却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疑惑地望了过去,张秋池指向了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唐少清猛地想起来,原本是说下午带他去另一边逛逛的,刚才脑子里纷繁芜杂,把这事给忘了。 “抱歉,我现在没这个心情,恐怕下午你得自己去了。” 张秋池眨了眨眼,唐少清瞧见他那副不解的模样,有些无措。 是刚才自己没收住火气,表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他误以为自己嫌他烦了? “我没别的意思,你——是有其他事情吗?” 张秋池不能开口说话,只得摇了摇头。 唐少清有些愣住,他一时之间忘记,奉寻夏说不了话。 张秋池察觉到了唐少清情绪不对,他心下思绪一转,便拉过唐少清的手,另一只手对他摆了摆,表示没关系,而后领着他朝今天上午去过的方向行去。 他对唐少清现在稍有了解,知道对方并非什么恶人。 至少对他没什么恶意。 既然自己现在聚焦目光脱身不得,还得在这儿耽搁些日子,那与唐少清走动频繁些,打好关系,就是势在必行的项目。 唐少清心情稍定。 因为张秋池这种无声陪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他想到姐姐从前在府里时,多数时间也是不说话的。 但她会一直陪伴着,倾听着,永远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心绪浮动。 父亲却不喜欢姐姐这样照顾他,说姐姐像母亲,把他宠成了软骨头,难堪大任…… 张秋池拉着他坐在池畔,打断了唐少清的回忆。 这是张秋池之前坐的地方。 他牵引着唐少清的手,领他感触喷泉旁空气中水雾的微粒漂浮。 他望向唐少清,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友善微笑。 唐少清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你。” “我……”唐少清欲言又止。 他不应该对一个外人多说些什么,那些情感未竟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然后化作一句:“要去那边看看吗?” 张秋池抬起手,用手指指向他的心口,然后将一直牵着的手拉到面前,在他掌心认真轻缓地,一笔一画地写。 唐少清一时未明其意,张秋池看着他的反应,又重复写了一次。 张秋池的触碰让他的手心有些微痒,他这次细细分辨,通过触感和观察,分辨出张秋池划出的字迹是:“不要悲伤、愤怒。” 唐少清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张秋池认真地继续写道:“会好的。” 唐少清这次没有再反驳。 他长舒一口气:“多谢你……” …… 另一边,唐少雨独坐在空旷的议事厅中,面前的桌上堆着一叠已处理的公文。 外头烈日炎炎,屋里虽然温度适宜,他却觉得彻骨的冷。 每当闲暇之余,他的思绪总是不由得飘向张秋池。 唐少雨扶住额头,闭上双眼,在心中勾勒、怀念、想象着张秋池的模样。 这一切原本不该这样的。 张秋池离开后,他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半。 还是遇到季纯一,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到底是为的什么才会如此。 四处打探后,他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张秋池已去世,尸骨无存。 只晚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天人永隔。 那时他狠心让张秋池离去,自以为能很快将他忘却。 但他错了,他无法忘怀。 过去的一年里,血腥争斗落下帷幕。 他努力的,试图用政务麻痹自己,剩下的所有空闲时间都投入了打猎和剑术之中。 那些其他的娱乐活动他不愿去碰,因为一旦让神经放松下来,他便会无法控制地去想念张秋池。 他的秋池。 尤其是现在看到很像张秋池的奉寻夏…… 就是这么一个他都不屑知晓姓名的人,只需要一面就将他注意力全盘转移。 而后清晨对着那斑驳脊背,从公爵先前递上来,他本不在乎的少的可怜的身世信息中努力回想,试图找到自己希望的名字。 甚至在想着,是不是张秋池大难不死,只不过失忆了之类这种老天爷作弄的可笑桥段。 不,他不是。 自己还为他取了新名字,叫灵泽。 他轻声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串成一串儿…… 奉寻夏像是小镇里那个张秋池,是随他三年磋磨的秋池,仿佛能够治愈所有的焦虑与暴躁。 在遇见奉寻夏后的短短一天之内,他内心深处的愧疚与痴狂便不可遏制地迅速滋生。 这让他极为少有的生出了“怕”这种情绪来。 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怕的是什么。 唐少雨猛然握紧拳头,“嗖”地站起身来,像是在发泄似的,大力抓起了旁边的佩剑,大步流星地出房门,朝着演武场走去。 第27章 西洋棋 他需要消耗掉体内多余的精力,以此抵抗那如影随形的思念与悔意。 唐少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这些心态他自己清晰明了是为什么而生,但他不明白自己因何会为了一个人如此简单就无法自控。 这种情绪在得知张秋池死讯后爆发过一阵,现在卷土重来,似乎毫无道理,却又有迹可循。 尽管别人无法察觉到他身上的这种变化,但他却无法欺骗自己…… 夜幕降临,晚间用餐时,暂时停止消耗体力的唐少雨,再次被那些关于张秋池与灵泽的混乱思绪所困扰。 十二岁的张秋池,十三岁的秋池,十四岁的秋池。 现在十八岁的灵泽。 这些面容在他脑中乱转,像坏掉的记录魔法石,只会反复跳动播放几个画面,毫无规律可循,却挥之不去,无论如何不肯消停! 当他躺在床上许久,却始终无法入眠的时候,唐少雨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拉动了床头的绳子。 长久以来的夜不能眠算不得什么,可一旦开了一晚好眠的先河,这种辗转反侧就让人突然无法忍受起来。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里,女仆长推门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唐少雨坐在床上,隔着帐子吩咐道:“明天,把会治愈魔法的那个祭司叫进宫。” 在这个阶级社会,不光人分三六九等,魔法亦然。 那些借助外力施展的,只能称之为附魔,譬如附魔箭矢、佩剑等,以增强使用时的威力。 而施术者与自然元素的沟通需要达到较高层级,才能做到施展无媒介的真正魔法。 这次女仆长没再多言,只恭敬道:“是,陛下。” 唐少雨重新躺回床上,借着这件事稍微平复了心情,不知道盯了多久的天花板,终才睡去。 朦朦胧胧,半梦半醒间,唐少雨无意识地想着:若是他在就好了…… 这几日,张秋池都未被召见。 他心中虽有喜悦,却无法完全沉浸在欢愉之中。 唐少雨没认出他,这让他感到愤怒。 明明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他一手造就! 而自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竟认不出来。 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从当年开始就那么执拗,一直想要活下去,还想着要报仇。 但是那晚见面后,唐少雨并未对他流露出厌恶之色。 反而是,夸张些来形容的话,他捉到了些像是隐忍着的欣喜若狂这种情绪? 张秋池闲暇时就对着镜子,一直盯着自己的脸。 他的变化算不得太大,只是年纪大了,长开不少。 但凡是当初相熟之人,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他来…… 自己被留下,跟长相这些,有关系吗? 或者只是巧合罢,中间还夹杂着利益网,怎么可能轻易就窥探到任何人的心底。 且唐少雨也跟记忆中的,大有不同。 具体是哪里,张秋池思来想去,觉得大抵是身份不同了导致的变化。 总归,他不想继续和唐少雨过分瓜葛。 这几日,一直被晾着,倒也自在。 捉摸不透这奇怪情况,那就走着看。 唐少清平时只需要处理一些送进府内来的事务,而后处理好,跟公爵汇报商榷。 他性子在外人看来孤冷高傲,不喜社交,是以从不参加那些上流社会的聚会。 反正他身份在那里摆着,社交对他来说,当下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而且,公爵目前仍很活跃,没有退隐,他一时半会儿也拉拢不到人组成自己的势力。 现在的贵族们分为两个派系。 一派是老贵族们,以“子承父业”的形式一代代继承下去。 一般都由嫡长子或嫡长女来接手,他们皆主动或被动的,以唐公爵为首。 另一派是新晋贵族们,他们是舟行佣兵团的老人或平民坐到小位置上后提拔而来。 他们或多或少的,都为唐少雨这位新王,立下过汗马功劳。 是以被新王提拔成为贵族,以曾经是副团长,如今是皇家骑士团首席骑士的向罗为首。 …… 唐少清闲暇时间颇多,张秋池也挺喜欢叫他作陪。 一大清早,唐少清就差人送来一套西洋棋。 他不会刻意讨好,常日里一举一动,十分自然。 这是张秋池在这新的牢笼里头,为数不多的能见到的行动随意的人。 倒不如精准说,只有唐少清一人能如此做罢了。 他也不会仗势欺人。 除了之前初见两次有过失态,后来相处之中都非常绅士,教养极佳。 他们有彼此陪着,原本都不怎么热衷娱乐活动的二人,倒也都开始从头一天的还有些拘谨,变成有点乐于跟对方做些打发时间的趣事儿。 可惜,安生日子不过短短三日,就已到头。 张秋池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西洋棋,将每一颗棋子都精心地按照规则放置好。 这时,一个陌生的侍女轻盈地走进了房间。 她先是恭敬地敲了两下敞开的门,见张秋池目光投过来,她才垂首躬身道:“灵泽,冒昧打扰您,皇帝邀请您进宫一叙。” 这个侍女是经常来往于公爵府和皇宫之间的,有时还会负责送来一些皇帝的信件。 因此她和门口那些轮值侍女都很熟悉。 所以,见到穿着男装的张秋池,她并未感到惊讶——早在门口下马车的时候,那些轮值侍女就已经提前友情提醒过她了。 张秋池本想着等唐少清过来,一起下棋喝茶,并不想理突然要找他过去的唐少雨。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从前在唐少雨面前就是这样,换了个身份居然还是这样。 从前他没明了自己心意的时候,就是千般讨好,万般迁就。 而等察觉了心意,却又被唐少雨直接弃如敝屣,连句正经的拒绝都没听到。 他发了脾气,一摔棋子。 被丢出去的棋子碰倒了一片刚刚摆好位置的棋子,叽里咕噜滚作一团。 张秋池几步走至桌前,取了纸笔,沾了些墨水,刷刷刷龙飞凤舞写了三个大字举给来传话的侍女看:“我不去。” 第28章 第二夜 侍女似乎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拒绝此等殊荣,一时间有些为难。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琢磨了一番该如何解释和开口规劝。 但是真要开口说,仍是有点不好措辞:“灵泽,您……那个……是陛下叫您过去,您不去的话,是不行的……” 张秋池很想骂人,骂遍唐少雨的祖宗十八代!!! 但此时此刻他身为“哑巴”,只能选择沉默。 而且—— 张秋池看了一眼侍女那苦相,就知道自己若执意不去,肯定也是不得消停。 更何况,自己不去,公爵府这头也不可能答应。 最后大概率是,不管是架着还是扛着,甚至是捆上,也得把他弄过去。 总归今天的好心情是毁了,不如就去一趟,看看唐少雨作什么妖。 大不了到那就装木头人,跟唐少雨耗着…… 讲道理,他这身份没有长期留宿的资格,终归是得走的。 他憋着气,紧握拳头,强压怒火重新在纸上重重落笔写道:“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侍女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原本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了许多。 她语气里带着感激:“多谢您的体谅,需要我帮您梳妆吗?” 张秋池摇了摇头,又指了指门口。 侍女心领神会,悄然退到门外,目不斜视地立在那儿候着。 张秋池咬紧牙关,心中暗骂不止:“梳妆!?还问我要不要梳妆!?” “我可是男人!!!” 他气冲冲地拉开衣柜,正要随手拿件衣服。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砰”的一声将衣柜门重重地摔上。 换什么衣服?!又不是没穿衣服!? 要去见唐少雨,难道还非得要他穿得花枝招展不成?! 于是,张秋池便这般出门了。 他临行前将一张纸条交给艾薇,算是给唐少清留个口信。 大体意思是,他回来之后,定要教会他下棋。 他的人设不能崩,现在他虽说冠上了个“灵泽”的封号,实际上扮演的仍是奉寻夏这个角色。 奉寻夏终日孤僻,不可能有兴致出门去,跟老师或者其他人学习那些兴趣爱好什么的。 可以展现出脑子里有书本上的知识,但绝不能叫人发觉有已经实践过的方向上的能力。 为着不露馅儿,他必须在别人面前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循序渐进,先从展露兴趣一隅开始。 唐少雨今日休沐,不必处理朝政。 本来休息一日,安享片刻清闲对一个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但这对于长期疯狂投入工作的这位年轻国王来说,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识过的一面。 周围侍奉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一点,且心知肚明——国王的休息,是为了等那个他赐名为灵泽的男人前来。 这回,张秋池被带到了唐少雨的寝宫。 比起上回所到之处,这里陈设显然精致了许多,处处透露着高贵华丽。 他对着坐在软榻上的唐少雨俯身行礼,唐少雨见了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拉他到身边坐下。 唐少雨从身旁拿起一根铅笔和一小叠纸,递到张秋池手中。 张秋池却无甚想说,随手将纸笔放在一旁,只端端正正地坐在唐少雨身旁。 唐少雨也没强迫他非要写些什么来与自己交流。 唐少雨亦是全程什么都没说,只一件件剥下他的衣物,甚至还躬下身去,亲手帮他脱了鞋袜。 张秋池坐在那里,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全身紧绷,心跳加速,紧张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终究还是得做这种事吗? 可是他不想用这种身份来,最少要让唐少雨知道他是谁? 没待张秋池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唐少雨却只是为他换上了提前放在枕头旁的睡衣,轻轻地把他放平,躺下。 张秋池不敢乱动,只得往里挪了一下,缩了缩身子,稍微将自己团起来些。 他自觉这样会让他稍微有些安全感。 唐少雨也拾掇好自己,抬腿上床,侧身躺着,拥他入怀。 他后脑靠着唐少雨的胸膛,能感觉到唐少雨胸腔里头的心脏跳得很快。 唐少雨身上的温度通过衣料们的接触,一点点侵袭过来,暖和的体温搅得气氛有些暧昧难言,让他愈发紧张。 张秋池心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唐少雨的心跳一起快了起来。 他们的心脏仿佛就在他耳边,齐齐砰砰作响,仿佛再努努力,它们就会穿破胸膛跳出,真的跳到他耳边来。 唐少雨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过快的心跳,轻吻他的发顶。 他声音像是溪水潺潺,温柔而低沉地安抚着:“别怕。” 张秋池没有回应,他只是僵直地呆在唐少雨的怀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唐少雨静静地想着,不过只是三日未见,此刻重新拥着他,竟还有些不真实感,似乎他们已经三年未见了似的。 他确实三年没见张秋池,以后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他们只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张秋池感觉到唐少雨的心跳声渐渐开始平复,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唐少雨睡着了。 他心头一松,一直紧绷戒备地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原本错乱的心跳也渐渐偃旗息鼓,不再闹腾。 大费周章差人叫自己过来,原来只是拿自己当抱枕睡觉的…… 张秋池瞧着对面的窗子发呆。 他不知道时间过得太快是好是坏。 本该难捱的,可又觉得并不算太…… 他分不清楚这是什么心情,一边唾弃自己骨头太贱,一边又有些不舍眷恋。 它们和愤怒、不甘、委屈搅和在一起,让人快要溺毙,却因着奇怪的求生意志还是什么,始终挣扎个不停。 日光悄悄挪动脚步,分秒不停奔向西方,而后换成月亮时而踩在云层上头,时而躲在云层后头。 月与云嬉戏,将明明暗暗洒在被子上。 他看着如此月色,在不知不觉中,也沉入梦乡…… 一夜好眠,张秋池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唐少雨的白皙肩胸。 不知何时,他翻了个身,和唐少雨面对面睡着。 第29章 常力不可为 那些肌肉鼓胀,昭示着主人的力量,却又并未剑拔弩张。 张秋池居然从这幅场景中,联想到了“温顺”这个词,并将其安到唐少雨脑袋上。 张秋池昨日一直保持那个姿势躺着,对着窗户也是在神游,刻意不去看唐少雨,直至入眠。 他都未曾注意到,唐少雨居然不着寸缕。 唐少雨一只胳膊,正紧紧搂着他的腰。 张秋池愣神中凝视唐少雨的脸,鬼使神差地想着:这个男人的脸仍然如玉般毫无瑕疵,只是比以前更加成熟了。 眉毛细长,如远山含黛,眼睛是略长些的丹凤眼,优美的弧度们合到一起,再加上纤密的睫毛…… 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惊才绝艳来诉,才能道清唐少雨这皮囊,脑中只冒出了句单调的——真好看。 之前自己女装度日的时候,需要时常打理眉毛,将眉毛修细些,才不显突兀。 若是换做唐少雨来—— 他不自觉无声地笑了起来。 唐少雨若是做起女装扮相,肯定更漂亮。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心头一跳——现在居然还能想这些。 张秋池轻轻抽身出来,想离着唐少雨远些。 离他太近,总不自觉扰乱心绪。 他很没有骨气,还总会很简单公平的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可偏偏,人心难剖。 就像百里姝宁一样。 最后变成了,又爱又恨。 更偏偏,他遇到的人,都不是一坏到底,或者圣人神只。 他们都各有好坏掺杂,复杂的像各色毛线被乱糟糟搅和成一团,难拆难分。 他分不清,实在是,分不清…… 他于无数次辗转间,也想过无数次,却总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大抵,人类就是这样复杂的动物。 他刚坐直起身,唐少雨就醒了。 刚刚睡醒的嗓音像是浓厚的醇酒,温柔缱绻中叫人目眩神迷,又灼人脾胃:“你醒了——” 唐少雨扫了一眼窗户外头的天色,月影朦胧,天色尚早。 唐少雨伸出胳膊,把他拉回被子里,贴得紧密,如寻常爱人难舍难分,挽留般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唐少雨轻抚他的脊背,指尖温热,掌心似乎握着团火焰似的灼人。 长期握剑的手上有些去不掉的茧子,随着主人的指使,带来粗糙触感,自然地安抚着怀中人紧张的肌理。 唐少雨压在身下另一根胳膊支撑着,微微起身后抽出抬起。 以一个圈揽的姿势,将张秋池彻底圈到自己领地中去。 他自然的,用那只手抚上张秋池的发顶。 唐少雨不自觉地想,若是张秋池还活着,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快同自己一般高了。 还好,他来了…… 他非常像张秋池,能叫他腐烂的爱有些出口,不至于疯狂地只知四肢百骸地乱窜,徒增折磨,无处安放。 唐少雨非常清楚,这对灵泽来说并不公平。 但他能看得出来,灵泽对他没有什么旖旎感情,而且有的时候表情复杂,很难懂。 恐怕,只是迫于安排,才不得不来到他身边。 所以他这两次不仅是自己的意愿,更是记着身不由己的灵泽来,没做旁的亲密举动。 只想着待他好些,让他陪着,互相抵消,仅此而已。 他也实在是无路可逃,只能悲哀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灵泽恢复男儿装扮后,更像张秋池了。 他轻叹一声:“我已经找到治好你的方法,你马上就能说话了。” 张秋池垂下眼皮,掩饰着眼中的情感外泄。 状似羞涩,实际上,是不想让近在咫尺的唐少雨看清他的眼神。 唐少雨之前疯子似的,为他用了那个圣水,还不死心,这是又有了什么新办法折腾? 张秋池惴惴不安地陪着唐少雨又躺了一会儿,任他手指四下巡视。 可这种晨曦初现的时刻,有些反应受不得自主控制。 张秋池不知不觉间越颤越厉害,手足无措。 他躲闪着想逃开,却又苦于全盘受制,无法脱身。 唐少雨自然是察觉了问题所在。 他本立起的指尖放下,与皮肤贴合,同掌心一起,时轻时重。 从背部由上到下,复由下到上,或拍或按。 他像是想要安抚张秋池表现出的无措不安,甚至,像是害怕慌乱情绪的显露。 他柔声问:“要我帮你吗?” 他短短一句话中,夹枪带棒的全是温存,犹如海妖低语吟唱,要水手用生命之火去兑片刻烈毒欢愉。 张秋池垂着头,轻喘着摇了摇,身体也微微弓着,如虾子般蜷起,离唐少雨远了些。 唐少雨并未多言,只拉动床头的绳子。 女仆长推开房门,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让祭司过来。” “是,陛下。”女仆长应声一礼后退下。 不多时,一个女人被侍卫推搡进来。 唐少雨似乎完全看不到祭司脸上的不情愿以及肢体上明显的抗拒。 “听说你是最好的治愈祭司?” 女人被押着,虽是抗拒与不情愿,但仍得草率躬身行礼,以示尊敬:“是,陛下。” “治愈魔法不仅能治疗魔法带来的伤势,也能对身体本身做些改变,我说的对吗?” 女人回应且解释道:“是的,陛下。魔法这个东西因着地区不同,称呼虽然变来变去,实际上都是超自然力量被掌控后的代称罢了。” “只要能被人所用,都可以或多或少随使用者心意做到一些常力不可为之事。” 唐少雨很清楚这点,毕竟他就掌握着这种能力,只不过每个人的能力各有分工和差距。 他只是试探一番这个人会不会胡说八道。 毕竟,他们是不会为皇族以外的人服务的。 就连贵族,也须得有足够“价值”,才能使唤他们做些事。 唐少雨很满意,微微一笑:“既然你很清楚,那我叫你来的用意想必你也清楚。” “帮灵泽恢复说话的能力。” “若是你成功了,我许诺,在这祭司位置上一日,你就是权利最高的人,不会有任何人取代你。” 女人叹了口气,满脸苦色:“陛下,您知道的?” 第30章 祭司 见唐少雨脸色阴沉,没有搭话的意思。 她自顾自继续道:“首先,我们只会为皇族服务,就算是贵族们想要些特权,也得要看皇族的意思。” “但即便是皇族,也不能要求我们治疗卑贱的人。” “如果您需要治疗他,找拥有能力的神父,更符合规矩。” 国教职务从大到小分别是教皇,首主教,主教,神父,修士、修女。 祭司直属教皇管辖,地位比首主教更高,不同职务对应与不同阶级对接。 “其次,我听说过了,灵——” 叫张秋池的封号对她来说,好像是什么恶心的事情一般。 她说到这里,明显的更加抗拒。 她轻咳一声,直接跳过了这截,继续道:“因着先天的原因,或者更确切讲,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不愿意开口说话。他没有任何疾病,您这样……” 还未待她洋洋洒洒将长篇大论说完,一把剑已经横在她喉间,打断了她的发言。 唐少雨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徒劳无功之类的托词。 但是还没试过就说不行,他不甘心。 只是让灵泽能说话而已! 他不信对方真的完全没有办法。 最少要先试试再说,不行的话再去找别的出路。 毕竟还有教皇那个老东西在。 她额头沁出冷汗,浑身发抖,垂眼看着闪烁寒光的剑刃。 唐少雨动作极快,抽剑走来不过瞬时,那把剑就已横在了祭司的喉间。 剑刃之上,雕琢着繁复绝伦的花纹,与剑柄之上的华丽纹饰相互映衬,仿佛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在剑身上绵延开来。 这把剑,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却也充满了无尽的杀机。 现下,祭司却无心去欣赏这把剑的锋利美感。 她的生命在这剑刃下岌岌可危,仿佛一只小兽在深邃的森林中匍匐前行,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危险。 然,她并未因此而放弃说服唐少雨。 作为国教的祭司,她拥有着尊贵的身份,不可动摇的尊严和高傲。 她不能让自己所信仰的教义受到半点玷污,卑贱的平民即使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能让她卑微讨好。 “陛下,皇族即便身份尊贵,也不可冒犯国教,教皇若是知道您如此作为,必……”祭司语气颇为无奈,却被送进半分的剑刃再次打断那些未尽之话。 那剑刃上几点血珠,似在冬日雪落中绽放的殷红梅花,鲜艳而醒目。 唐少雨一声叹息,像是有些烦恼措辞,但那声音仿佛从万丈冰渊中吹来的寒风,冷得听闻之人透彻心扉:“你们这些家伙都一样爱废话个不停。” 他似是在抱怨,或者是吐槽:“你这些废话,朕当初在杀那些老顽固的时候就听够了。如果要说,也烦你换个新鲜好听的说法——” “你知道吗?教皇之所以还在,那是朕想让他在,留了他条命在那苟延残喘。你若是喜欢那些教义什么的,朕不介意送你去陪陪那些爱说教义的老东西。” “不过念在你暂时有用,朕想问问你,若是你的家族其实并非纯正国教拥护者,而是异教徒呢?” “朕再想想,让他们信奉什么教更好些呢……” 唐少雨笑得像个阴暗的恶魔,有些扭曲的诡异之色。 旁边押着祭司的侍卫见他这副恐怖表情,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如就信奉西方王那套恶魔的玩意儿好了,毕竟与无所不能的恶魔做交易,确实能做到些常人所不能之事——” 祭司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也明了了这位年轻国王眼中的寒意。 她不畏惧死亡,为了国教献身,就是为了信仰奉献,她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但国王的意思,明显是要赶尽杀绝。 若是她不服软,不仅是她要死,还要连累家人受罪。 祭司咬了下后槽牙,语带不忿:“陛下,你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瞬时,屋内能够感知魔法的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庞大魔力的涌动。 感知到的和来者的速度几乎是同步,门扉轰然打开,侍卫反应迅速,却像是被定格了般无法动弹,只能转动眼珠。 “陛下。”来人声音不大,却能叫在场之人皆听得清楚。 他一身白袍,十指交叉置于小腹。 只观露于袍子外的皮肤,便叫人觉袍子的白不及他万分之一。 这么一比较,倒不是说唐少雨白皙肤色作假。 只不过唐少雨长年累月的奔波不停,打磨的健康了些,勉强,还能算做冷白皮那个坑里的萝卜。 而张秋池则是多了些偏麦色调,叫人见之随其暖。 这位“不速之客”,才是真的冰肌玉骨,不过如此。 那浑身跟顶好玉石雕琢出来的翡翠玉白菜的白菜帮子似的,没一点人气儿的透亮。 说好听,仙人之姿。 说尴尬,娘们唧唧。 他赤足缓步,轻飘飘踏着步子走到祭司与唐少雨身侧,弯腰以指尖弹了下剑刃。 剑身“嗡”一声轻颤,唐少雨顺势收回剑。 唐少雨看着眼前人,神色晦暗不明,一语不发。 “别为难她。”来者再次开口,扶着战栗不停的祭司起身。 他泛着银光的发丝长及腰,随着动作如丝绦,或说是水流更贴切,缕缕流动般摆动。 他抬起手,指尖于祭司脖颈伤处划过。 所过之处,竟瞬间焕发新生。 “您的诉求,我已知晓。”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傀儡般,没有人的喜怒哀乐。 “你也是,这个意思?”唐少雨昂着脖子,下巴点了点祭司的方向。 他极轻微的摇了摇头,抬手轻拍了下祭司肩膀:“去,孩子。” 祭司急急道:“教皇大人!” 教皇对她露出个安抚的弯唇,语气中带了些安抚意味,再次轻声道:“去。” 祭司本一开始因着教皇的到来,已然找到了主心骨般的喜出望外。 结果听到这个答案,又是不解,又是不甘。 但她仍乖顺听从教皇吩咐,挣扎着,躬身一礼后径自走向床前。 唐少雨意味深长的看了教皇一眼,只见教皇吩咐完,居然未离去,而是一同迈步,这情形,像是他要看着祭司为张秋池疗愈。 帘子被彻底打开,张秋池心有些乱乎无措,但面上仍表现如常。 他正欲起身行礼,唐少雨出声制止:“不必,你坐好。” 第31章 字字诛心 见其他人对唐少雨这话没什么反应,张秋池便从善如流跪坐正了些。 张秋池本以为接下来就是要行疗愈魔法的桥段,正垂首看着自己大腿等后续,可教皇却突然不着头脑的说:“抬起头来。” 张秋池在床上坐着,其余三人都在床前围着站成一圈面对他,这话只能是对他说的了。 唐少雨没什么表示,他只得抬起头来,望向教皇。 现下比先前那种隔帘观望不知清晰多少。 他只见面前人像是雪做的一般,甚至眉毛、睫毛、虹膜都是一派纯洁色彩。 教皇这次是真心笑起来,并非刚才那种安抚祭司意味,只勾了下唇的敷衍做派。 那笑如晨曦薄霜有了阳光的瞬间松动,将冷意驱散,却又清澈透亮:“陛下,会成功的。” 他看着张秋池的脸,却是叫着唐少雨,出口这话。 张秋池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那双白中带灰,似永远弥漫着散不尽雾气的瞳中伸出的无形双手,将所有心思揪出来暴露无遗。 张秋池心中一紧,思忖瞬间,便明白教皇的意思。 他这是看出来自己,是装的了。 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大抵是为了不让唐少雨再去折腾他们国教的人,在敲打他。 唐少雨像将声带挪去了鼻子发声一般,只淡淡哼出来个“嗯”。 唐少雨方才开始就端得是丝毫不在意祭司那些诅咒的皮厚样子,仿佛这种话只是在询他是否吃过早饭一般稀松平常的亲切问候。 即便教皇亲临,他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高傲姿态。 还有出口那些字字句句暗含威胁的话,落在张秋池耳中,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原来唐少雨有如此残忍的一面,教人背后发冷。 也是,张秋池垂下眼帘,不禁暗自苦笑。 自己当初不是也领教过他的无情吗? “做不好的话,也要接受惩罚。” 唐少雨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一直提在手里的剑才终入鞘。 祭司抬手间,掌心浮现出两道金色光华,宛如两道阳光般笼罩在张秋池身上,将他缓缓包裹起来。 除了刚才教皇轻描淡写那一手,张秋池还是头一次见到除了唐少雨以外其他人的“附魔”能力。 比起他们二人攻击性极强,操控冰与火带来的温度上的强烈感受,治愈就如同温暖的春日一般,让人如浸洋流,浑身都舒畅轻快起来。 张秋池感觉浑身的陈年旧伤在那一刻开始随着光芒的明暗起伏,逐渐被抹去。 他能开口说话,早在姐姐赴死之时,他就找回了失去的声音。 此刻是否佯装被治好,只在于他愿不愿意。 他在暖意中闭上双眼,内心有些纷乱。 如果祭司没有让他开口说话,那她是否…… 还有教皇刚才那句,模棱两可却直戳他伪装的话。 光芒消散,祭司退后两步。 还未待她汇报,教皇伸手一扯,把人护到身侧,率先道:“陛下,好了。” 唐少雨凑近些,伸出手去,捞到张秋池的手。 他紧握着张秋池手指,仿佛再离手掌心近些就会捏痛他似的,满脸期待:“灵泽,试试看,可以说话了吗?” 张秋池睁开眼睛,看着他满脸期待的模样,心中不知怎的,仿佛看到了曾经对唐少雨充满期待的自己。 他以前,应该也是这种表情。 他瞥了一眼显得非常不安的祭司和云淡风轻的教皇。 “是,陛下。”他许久不曾说话,嗓音沙哑,舌头也不太听使唤,但好歹是够用。 可还没等唐少雨高兴地再说些什么,张秋池紧接着说:“陛下,我可以说些真心话吗?” 唐少雨自是乐意至极。 他毫不避讳教皇和祭司仍在场,垂首轻吻了一下张秋池的手背:“当然,你想说什么便尽管说。” “陛下,如有可能,希望您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召见我了。” 张秋池将手从唐少雨掌中抽回,随意撑在身边。 他神情恬淡,语气亦然,仿佛只是谈论今日天气一般,单调带过。 唐少雨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掌,怔愣一瞬后突然暴怒,声音里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气:“都滚下去!” 教皇淡定的抓住祭司臂弯,拉着人往外走。 与此同时,定了许久不得动弹的侍卫们也能自由行动。 门被轻轻合上,屋里便只剩了唐少雨和张秋池。 唐少雨一把掐住张秋池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床上,满面怒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你、刚、才、说、什、么?” 因着愤怒到快爆发,他像是把那些字节都个个嚼碎了般,才从那薄唇中一点点吐出来。 张秋池喉结上下动了动。 唐少雨并未使上多大的力,他依旧能自如言谈:“陛下是耳朵不太好吗?” 他淡淡地扯起嘴角,露出个弧度弯弯,恬静又嘲讽的笑:“也罢,那我便再说一次。” “我希望您不要再召见我了。” 唐少雨费心费力重新让他开口说话,盼着的并非这些,他只想跟灵泽聊聊天,仅此而已。 他无法接受张秋池如此冷漠的话语和态度,整个人都在无声地颤抖:“何以如此?” 张秋池像是完全感知不到唐少雨的情绪,态度没有丝毫软化。 “陛下看来并不如传言中那般精明聪慧,我都说到这份上了……” 张秋池似乎是惋惜传言有误,语气却分明又带着些讥讽:“算了,我不妨直说。” “我讨厌您,厌恶您,不想跟随您。” “在您身边,让我很难受。” “这下够清楚了吗?陛下。” 他句句恭敬称“您”,却字字诛心。 唐少雨手猛地收紧。 张秋池一时缺氧,脸色缓缓涨红,却仍是表情冷漠,冷眼瞧着唐少雨的愤怒表情。 他的愤怒竟让张秋池心中生出了些痛快来。 早知道会这样,那头一遭过来时就该装作被圣水疗愈,一吐为快,好好欣赏一番唐少雨这扭曲的脸。 他手上移,改成用五指掐着扣紧张秋池的颚骨。 唐少雨另一只手捏住张秋池的双腕,举到张秋池的胸前按住,仿佛猎人捕捉到了猎物,带着狡猾而残忍的微笑盯着那张口出狂言的嘴巴。 张秋池正疑惑他怎得突然变脸,成了这么一副状似欢喜颠狂的变态嘴脸。 第32章 自知之明 唐少雨的吻就这样猛然落下,如狂风骤雨,让他猝不及防。 不同于之前的温柔缱绻,百般讨好,那激烈的研磨与侵略,似乎要将张秋池彻底吞噬嚼碎了咽下肚去。 而张秋池躲不过,也不能动手。 他的路数出自唐少雨之手,启蒙调教都由唐少雨一手操办。 纵使后期因着百里姝宁的缘故有所变化,却逃不过一个万变不离其宗。 一出手,唐少雨便能得知他身份。 这一点上次他就考虑过,所以这路数一定行不通。 现在看来,百分百的,还会让事态更加失控。 有唐少雨当初讨厌他到把他卖掉,给人做男宠这陈年旧伤横亘在前,哪怕他敢现在用奉寻夏的身份一吐为快,却又不敢暴露,只能被迫承受着无情的攻伐。 因着唐少雨疯狂、愤怒的不知轻重,张秋池舌头都被咬破,点点血腥气落在二人味蕾上,腥气带着些令人迷醉的甜味儿。 颚骨被捏得生疼,口腔无法闭合,这让他不能咬唐少雨的舌头反抗,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只腿一屈,试图用膝盖去顶唐少雨脆弱的地方。 唐少雨正沉浸在暴虐如火的情欲中,被他膝盖顶了个正着。 一股剧痛袭来,迫使唐少雨在被愤怒催化得水涨船高的欲望中放开张秋池。 张秋池随意揪起被子,擦了下自己满是二人玉液的唇和口周,手一甩扔了被子。 他没说话,只坐起身来静静瞧着唐少雨,嘴角上扬的弧度里带着几分不屑和得意。 唐少雨冷静几分,自知失态,却不死心:“既然不喜欢,这么恶心,厌恶……为什么还要——” 他问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灵泽是支配不了自己命运、受制于人还要寄人于篱下的傀儡。 问他为什么不拒绝进宫,未免叫人贻笑大方。 唐少雨话锋一转,化为一句冷冷的戏谑:“为什么不干脆自戕呢?” 张秋池突地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亦或看见了什么小丑的滑稽表演。 他笑得眼角都溢出丝丝晶莹泪花。 张秋池笑了会儿,似乎是笑够了。 唐少雨被他突然的笑弄得不明所以,只见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轻抬,伸出根手指随意挑着拭了一下眼尾的泪花:“陛下,你可真是——” 他甚至忘了要称呼唐少雨为“您”,但却没再说什么嘲讽的话。 只深深凝视着唐少雨的脸,仿佛要透过现在他的样子,去看曾经的他。 “凭什么让我去死?” 他借着奉寻夏的身份,讲出多年来自己的所知所感,所期所盼:“我这么多年费尽心力,委曲求全地活着,为了那些莫须有的期盼,为了见到每天日升月落,为了有朝一日的自在生活……” 张秋池似乎是沉浸到了那些美好的期盼中,神色渐渐软化温柔了些许。 “生命于我来说如此珍贵,不过是男人的一点不值钱的尊严,屈居人下,还不至于让我去死。” 他说到这里,又重新摆出一副嘲讽脸,嘲笑起唐少雨:“更何况,陛下这么恶心的人都还活着,我怎么能先去死呢?” 唐少雨自打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心中被愤怒填满难以自控情绪。 他真想用力扼住这个口无遮拦、不会逢迎他的男人的喉咙,让他永远闭嘴。 他想听的明明不是这些,他想听那些张秋池会说的话!!! 即便这个人不是他的秋池! 哪怕灵泽并非出自真心,只是曲意逢迎也无所谓。 虽然现下这个男人所说的话,明明也字字句句属实。 “住嘴。”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这两个字中所蕴含的愤怒情绪却空前强烈。 张秋池动作灵活似狸猫,一翻身下了床,随意趿上鞋子。 他侧着身子,对唐少雨恭敬一礼;“陛下,我就告退了,希望您能有自知之明。” 唐少雨见他款款而行,似要离去,手去抓床尾的剑,利刃出鞘,从后头横在了张秋池的颈侧。 破空声袭来,张秋池站定,并不躲避。 他斜睨了一眼剑刃,嗤笑一声,大步继续朝外走。 唐少雨握剑的手抖得厉害,门被打开,复又关闭。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再行阻拦,也未发一语。 只定定站在那,沉默良久。 最终只是垂下手臂,手掌松开。 剑刃脱离主人掌控,变成自由落体,接触地板,发出“铛”一声响。 张秋池趿拉着拖鞋,走向给情人准备的更衣房。 一直在门口候着他的女仆亦步亦趋跟在后头,随他来到门前。 他微笑着谢绝了女仆想要随他进去帮忙更衣的服侍,只自己开门进去,动手更换衣物。 他身着昨日来时那一身黑白相间的衣装。 简洁而利落的版型,更衬出他的高大挺拔。 不过短短几日,不再刻意修剪形状的眉毛重新长出了些。 和眼睛平行交错之下,有些漫不经心的温柔气息,少了几分冷漠之情。 门口的女仆昨日已然见识过他的翩翩风姿,然而今日再见他恢复之前的装束,仍旧不自主地红了脸。 她瞧着这位灵泽,竟是比国王还多了些,像是磨砺这些时间造物沉淀出来的稳重气质。 眉目棱角,皆可入画。 怪不得国王如此喜欢他。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一路行至马车候着的过道旁,远远瞧见个抱着一叠纸,低着头行色匆匆,仿佛满心只顾赶路的男人。 那男子一头栗色的短发,略带自然卷,宛如一只棕色小绵羊般惹人喜爱。 可他侧脸上能让张秋池看到的神情却严肃正经,带着几分精明狡黠,又跟狐狸似的。 他面容清秀,年纪与张秋池相仿。 张秋池见他去的方向,应是议事厅。 上次来的时候,跟在他身边这个长期负责皇宫和公爵府联络事务的侍女,曾为他详细介绍过附近的这些建筑。 他的记性还算不错。 一般来说,不复杂的东西,他只需听上一遍,就能够记下个七七八八。 张秋池上了马车,却伸手阻止她关上车门,邀请道:“上来。” 第33章 厌弃 侍女受宠若惊,恭敬地向他躬了躬身:“灵泽,这不合规矩。” “我说,上来。” 这次张秋池带了些命令意味,脸也板了起来。 侍女只得随他意愿,抬腿上了马车。 张秋池伸出一只手,将刻意装出的冷漠一扫而空,微笑着拉了她一把。 接下来的路程颇为顺利,张秋池看着那些之前欣赏过的,已经默默记下的风景,不知不觉间返回了公爵府邸。 依旧在府邸门口下了马车,他向车夫与那个送他的侍女道了谢。 身后跟随着两个门口候客的轮班女仆,他悠然走向自己的小楼。 刚刚见他开口说话,还是同他道谢,车夫惊讶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最后,仍是恭敬地回了他。 来送他的侍女在他更衣之前就发现了他已然能开口说话,况且一直候在门口,对门里头发生的事情大概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会治愈魔法的祭司来过,甚至教皇大人也来了一遭。 所以灵泽能说话了,她不觉得奇怪。 反倒是,若灵泽经过这一遭仍不能开口,反而有些奇怪了。 作为下人,命都捏在服侍的贵族手里头,没点察言观色的本事的人,都活不长。 陛下对这位灵泽非常用心,之前圣水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她也连带着愈发恭敬。 张秋池倒没有一时间提高身份就自诩不凡。 仍是那样平淡,散发着和气。 这让一路下来与他有过一点交集的侍女,对他观感十分不错。 另一边,被独自留在房中的唐少雨就没那么平静了。 他站在那个用剑架着张秋池脖子的位置,许久未动,愤怒如火山喷发。 浓烈的怨气和怒意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他像一头被侵占领地的狮子,又开始焦躁地四处乱转,只差没失态地大吼出声。 他站在窗边,眼看着张秋池从容不迫地上了马车,还顿了会儿,像是说了些什么,又和和气气地拉着侍女也上去同乘。 虽然看不到灵泽的表情,但唐少雨就是觉得,他像是在笑着同侍女说话! 灵泽是喜欢女人的!? 所以才对他抗拒成这样??? 甚至说了,那种不怕死的伤人话…… 他蹲着马步,弯着腰,伸着脖子贴上玻璃去瞧。 他忽而想到——灵泽怎么可以面对他的时候,那般无情冷酷!? 好歹他也是他需要虚与委蛇的人不是吗!? 对侍女都可以这么好!凭什么!? 若是此时有人抬头瞧这扇窗,就能看见他们的国王用一种极其滑稽的姿势,在努力分辨下头人脸上的神情。 唐少雨可以看到灵泽那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嘴角带着笑意。 那种弧度,两次相见,都没给过他半分!!! 渐渐地,车马消失在视线之中,向远处的地平线和园林中驶去…… 瞧见此景,唐少雨的愤怒如火上加油,这让屋中的一切都成了无辜的泄愤对象。 他站起身,一脚踢翻窗边的矮桌,桌子上精美的陶瓷水壶茶盏掉落一地,里头盛着的水将地毯染湿了一大片,连带着有些溅到了他睡裤腿上。 穿着拖鞋去踢上好梨花木制的桌子,让他脚掌有些疼,这更激发了他的愤怒。 唐少雨将椅子狠狠地抡圆了,砸向窗户。 窗户和玻璃们并比不得实木所制椅子坚固,被这么一撞,碎片犹如冰雹般纷纷散落,一些顺着被砸得敞开的窗框飞出窗外。 好在下面是一片花圃,没有伤及无辜。 只是可怜了花匠用心打理的花草们,被玻璃碎片和椅子袭击,砸得卧倒一片。 唐少雨心头的高涨怒意如狂风骤雨般汹涌,手背被刚才四溅的玻璃碎片划破,一丝丝鲜血从道道血痕中渗出。 他脑子里几个念头来回打转—— 凭什么!对女仆都可以那么好?! 温柔、体贴、甚至微笑着…… 他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背,他皮肤白皙,那些血珠挂在手背上头,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红色小花儿。 而他对灵泽这么好,却得到的是什么?! “讨厌”、“厌恶”、“恶心”?! 张秋池死之前,会不会,也是这般厌弃于他?…… 唐少雨的心神被愤怒彻底笼罩侵蚀,脑海中灵泽那与张秋池极其相似的脸像重叠在一起了似的庞若隐若现。 他沉默着走回床边,捡起刚才丢下的剑,眼中闪烁着狂乱的怒火,开始向着屋内的一切完好无损的物品挥舞…… 当张秋池路过唐少清的小楼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小楼前空无一人,唐少清仿佛并不在此。 他轻轻地踏上石子路,一步步走向小楼的大门。 张秋池推开门,探索着寻找唐少清的踪迹。 府邸内的下人们都清楚勋爵的忌讳,也明白灵泽仅用了三日就奠定的与众不同。 因此,当张秋池接近时,两个女仆并没有阻拦,只是远远地守在玻璃房的界限之外等候。 张秋池走进大厅,询问站在一旁的女仆:“勋爵在哪里?” 女仆见他进来,正十分有眼色的要领他去寻找唐少清,却突然听见他开口说话,脸上的惊愕之情如见鬼魅。 张秋池微微挑眉,瞬间明白自己的突然出声可能把她吓到了,于是又道:“我的嗓子已经治好了,带我去找勋爵。” 女仆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恭敬的姿态:“是,大人。” 张秋池跟着女仆走上二楼,只见唐少清正坐在二楼的客厅里,背对着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 他摆摆手,示意女仆退下。 女仆见状,默默地站到了楼梯口。 张秋池踱到唐少清侧面,轻咳一声:“在看什么书?” 唐少清乍一时间听到陌生的声音,微微一愣。 他抬首见是张秋池,不禁眨了眨眼睛,一副诧异的神色:“你……” 张秋池倒也明白他为何如此惊讶,那些仆人见他开口,也是这般。 他简明扼要地,忽略那些不快,同他讲了治疗的过程。 唐少清倒是接受得很快,神色如常:“挺好的。” “嗯。那么,你刚才在看什么书?”张秋池指了指他手中的书。 第34章 全都要学 “是历史方面的书,怎么,您喜欢这个?” 张秋池没应,反问道:“你之前都没怎么用过‘您’这个称呼,总会忘记。” 唐少清意识到,自己有时面对灵泽时,会有些失仪。 因为张秋池之前不能说话,总是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而且貌似很温驯,却又带着十足个性。 他可能,就总会不自觉以奇怪的姿态面对他。 察觉到之前的随意,他歉意道:“抱歉,之前有些时候,是我失礼了。” 见唐少清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局促的捏着书,将纸张都捏得有点皱巴,还带着真诚歉意在诚恳道歉,张秋池笑了:“我并非那个意思,现在我们大概算是朋友了?所以不必那样客套也行。” “朋友吗?” 唐少清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细细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又有点发愣。 “对,朋友。我可以叫你少清吗?” 张秋池笑得好看,声音也清冽如泉,带着种天生的纯澈。 唐少清鬼使神差就应了:“好,灵泽。” 张秋池状似抱怨:“这种制度真的很奇怪,封号跟名字一样挂在脑袋上……” 他小小吐槽后,重新笑起来:“不过没关系,只要我们知道就好。” 唐少清看他笑得灿烂,也被这种舒适的情绪感染,跟着笑起来。 他举起手中的书,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了,灵泽,因为你一开始是属于依附公爵府才被接过来的身份,时间紧迫,也没要求和安排你学些什么。” “但现在你身份地位不同,势必需要学习一些课程。” “你有没有感兴趣的东西想学?” 张秋池知道,当初确实是因为时间紧迫。 还有一样就是,公爵并没有觉得他能讨得陛下的欢心,只是随便送过去试探罢了。 连如何侍奉,都没有人告诉过他。 却不曾想,他出人意料地讨得喜欢,还弄了个头一份的封号来。 这就让公爵不得不正视他,培养他。 不然出去进行那些必要社交时,若是什么都不会,丢脸首先是丢的公爵府的脸。 张秋池并未将思绪沉浸在那些权势纷杂的弯弯绕里头太久,因为他不在乎这些权势之类的东西,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了。 对唐少清这种态度,以及拉近距离之类的行为,也仅仅只是为了日子过得舒坦些。 唐少雨那边得了他的臭脸和“不领情”,短时间估计不会再来烦他,至多可能是些后知后觉的惩罚。 至于性命,活在双方博弈下,他无需操心哪边会先动手。 至少要他“慷慨赴死”之前,他们会有动作。 这会儿悲春伤秋提前去想,属实浪费大好时光。 他确实需要一些事情来充实生活。 学习就是不错的选择,既能让他变得优秀起来,又不至于闲着空长无用的赘肉。 他之前曾在姐姐那里学了很多东西。 百里姝宁很有才,不愧是侯爵嫡女,下一任侯爵继承人,像是天底下没有她不会的东西似的,连带着张秋池跟她学了非常多有用的东西。 若不是权势斗争之下被愚蠢的老侯爵连累,她绝不会这么早就香消玉殒。 想到这,张秋池心里有些难受。 她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却唯独没给自己退路。 他不能表现出来自己受过教育。 奉寻夏可是一年到头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的角色,若是会的东西超过了自学的范畴,只会徒惹人怀疑。 这是不必要的麻烦,他必须尽力规避。 唐少清这个提议,倒是像给他这个打瞌睡的人恰到好处递上了鹅绒毛软枕,非常贴心。 这样他便可以不用藏着掖着都会些什么,装作学得快些的样子上手便是了。 唐少清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只当他是在烦恼要学些什么。 张秋池想着,看了眼唐少清。 他抬手揉了揉唐少清刚才被书脊磕红的额间那一小片皮肤,还凑过去帮他吹了一下。 张秋池又摆弄了下他被打乱的额前发,才收回手,回忆着自己学过哪些东西,好报给唐少清听自己要学什么。 在张秋池看来十分自然的亲近行为,却让唐少清身子僵得厉害,仿佛一架久未上油的轮子,迟缓得难以转动。 唐少清能感觉到张秋池指尖残留在他额上的一点儿温热。 这转瞬即逝的触感,仿佛和张秋池轻吹的暖暖微风融成一团,把二人连起了似的。 张秋池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上那些特殊的异样,只还当做是唐少清性情便如此不喜近人。 毕竟他连自己的花园都不让人进。 张秋池觉得他不过是孤僻惯了,对接触别人没什么经验,所以有些古怪。 他脑子里收拾了一番之前学过的东西,总结起来:“嗯——我首先想学魔法,在皇宫里头看了祭司的能力,很是神往。就算自己没有那个能耐可以施展,但了解也可以的。” “还有政治、战争、数学、哲学、地理、自然、历史、造船、天文、航海、农业、商业、绘画、诗歌、音乐、建筑学、雕塑、挂毯、瓷器……” “嗯——什么都想要学习,好像有点贪心……” 张秋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目前在我心里最重要的部分是——想学剑术、骑术、射箭、仪态以及修辞学1。” 唐少清吃了一惊:“这么多,全都要学?” 他有些担心灵泽学得太多,应付不过来是一回事,贪多嚼不烂最后皮毛都算不得掌握,就贻笑大方了。 作为“引路者”,他有责任带灵泽绕过那些坑洼,走走坦途。 张秋池笑道:“嗯,我的人生错过了太多,现在想尽可能地弥补并且抓住它们。”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坦然与坚定,让唐少清不自觉地应道:“好,我会为你聘请最好的老师。” 就让他试试看,不行的话再为他精简课程。 “谢谢你,少清。” 张秋池昨儿过去之后,到现在水米未进。 唐少雨跟个睡魔一样,拉着他就开始会周公。 因着脑子里想得太多,他自己都忘了喝水、用餐这类保障生命的基础活动。 这时候肚子毫无征兆地开始敲锣打鼓,表示抗议。 ——注释区—— 1修辞学:教贵族怎么交流说话的玩意儿,在贵族社交场上必不可少的说话艺术。 第35章 全心全意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抱歉,早上忙着回来,还没顾得上解决它的问题。” 唐少清并未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叫了旁边的女仆过来,让她准备些餐点。 女仆还未归,唐少清的贴身侍从便顺着楼梯找上来。 侍从拿着一叠待处理的公文,提醒道:“勋爵,是时候处理公文了。” 唐少清刚转头要同张秋池说话,张秋池就先开口了:“少清你先去忙,不必管我,我一会儿吃完也要回去看看之前你拿来的棋谱。” 唐少清柔声道:“好。” 唐少清在心腹的陪伴下,缓缓走向他的办公间。 阳光从窗户中洒落,照亮了一路行程和那张古老的黄杨木书桌。 那从他记事起,就在手下未曾止歇的笔墨和纸,它们似乎在低语着这个世界的运动轨迹。 他坐定,心腹侍立一侧,开始了他的公事。 那些贵族之间的繁文缛节,新旧贵族间的纷争,新皇的政策谋略,尽数呈现在这些公文中。 唐少清熟练而迅速地处理着,如同一个优雅的舞者,在那些纷繁复杂的舞蹈中,轻盈而精确地跳跃着。 最后,他拿起那枚沉甸甸的家族公章,印在那张已经填写完整的最后一张纸上。 那纸张在他的印章下,与桌面隔着接触发出轻响,仿佛在宣告着这一切的结束。 他轻轻地将公章放下,将一叠公文递给心腹,由心腹挨个放进信封用火漆封口。 “处理好不必急着走,”唐少清看着心腹道,“还有一些信件要寄送,我现在写。” 心腹点点头,恭敬地应道:“是,勋爵。” 唐少清独自坐在那儿,重新拿起那支雕花的银质羽毛笔,开始在一张精细的信纸上挥洒。 每个字迹都如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纸上跳跃。 不多时,一封信就写好了。 他细心地吹干墨迹,掏出那枚金色信物,将信放在一边,用信物下方被磨平,制作成印章的部分沾了印泥,印在信件下方。 做完这些,他对封好之前公文的心腹道:“你先去那边坐着等一会儿。” 终于将公事梳理完,他可以开始做下一件事。 唐少清取了一张纸,将张秋池想学的那些课程一一写下。 随后他沉吟片刻,脑海中搜寻着,浮现出数位可教张秋池的老师,略一琢磨,便将这些老师的名字及特长落笔纸上。 最后他提起笔来,一一修书,为张秋池聘请这些老师。 虽然张秋池想学的很多,但唐少清并不想敷衍了事,只聚精会神地为他操办此事。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全力以赴,想为这个男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即便只是让他得到些微不足道的充实,也是好的。 他们是朋友。 想到这,唐少清不自觉露出笑意。 …… 艾薇凝视着坐在露台的张秋池,有些失神。 自上次张秋池进宫已过了一个多星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朝局如此,老贵族全像毒蛇般伸长了脖子等着唐少雨犯错,好跟着咬上一口幸灾乐祸。 灵泽和陛下那点小摩擦,早变成了八百个版本满天飞。 而话题中心那位灵泽,此时正沐浴在阳光下,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棋谱。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着,阳光洒落在他的轮廓上,给他身周镀上一层金色,安静而美好。 张秋池已经快把这本棋谱研究透彻了,他摆弄着棋子,已经到了这本书记载的最后一局。 结束这轮,便再没什么可研究的。 那晚张秋池被宫里的马车带走以后,勋爵曾找过她,叮嘱过一些事情—— “原本将你指派给奉寻夏,是把他当普通子爵养在府里。但现在情况有变,他现在是‘灵泽’。” “所以——你要多花些心思,好好服侍他。皇帝对他很重视,作为带有皇家血统的贵族,公爵府不能怠慢皇帝的情人,你懂吗?” 艾薇顺从道:“是,我会全心全意服侍灵泽。” “好,你去。”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艾薇依旧静默望着那个安静的男人。 她原本以为,像奉寻夏这样的子爵,他的自闭性子会使他显得有些狭隘,或者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会染上一些因地位提升而产生的坏习惯…… 总之,就像是最难伺候的那种人。 她和艾草的父亲,便是子爵。 地位并不算高,但脾气却大得吓人。 而且他趋炎附势,最讨厌别人看不起自己。 然而,这个男人却完全不同。 他之前不能讲话,要求甚少,她尚且可以理解为这是他的性格使然,或者是因为不能讲话而产生的一些自卑情绪。 但现在他被治愈,能够与别人交流,带来的仍是只有温柔与善意。 倒不如说是,他太好满足了。 他不挑吃食,不挑穿着,对于别人的侍候也不热衷,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活着为了些什么意义。 不知不觉间,张秋池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随即将书合上,将其往棋盘上一放,压倒了几颗棋子。 张秋池走过艾薇身边,正准备下楼喝点茶,顺便去一趟唐少清那儿。 昨天唐少清告诉他,今天下午会把所有采购好的书本教具运到府邸里头。 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 有不满意的地方,也能当场提出来。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步伐更轻快了些。 就在这时,艾薇突然出声:“灵泽好像……” 张秋池听到了她的话,驻足同时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去:“嗯?” 艾薇吓了一跳,待意识到自己差点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她连忙跪在地上,“灵泽,请您恕罪,我并非有意想议论您。” 张秋池笑着将她拉了起来:“没关系,但说无妨,我倒是很想听听看你的意见。” “我好像什么?” 艾薇战战兢兢,仍不敢说话。 张秋池脸上带着微笑,春风般和煦,他轻声说道:“艾薇,抬头看着我。” 第36章 不喜欢 艾薇抬起头,看到了张秋池温柔的表情。 张秋池似乎并不在意对谁敞开心扉。 也或许,是经年累月的伪装,让他情不自禁缓缓道:“我大概能猜到你想的是什么……” “我自己,其实也很迷茫。” “不知道该同谁说这些……” 他目光放在艾薇脸上,却不知道透过艾薇的脸望向何处。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实际上,我好像除了生存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动力了。” “有时候我会质疑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明明失去了所有的爱,像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好像一无所有,但少清又给了我许多。” “虽然东西都是实质存在,看起来充实。但心里仍旧空荡,我好像学不会如何让自己快乐。” 说到这,他凄然一笑:“像个没有情感的木偶。虽然会说会笑,但灵魂却像无云的天空般空荡……” 艾薇瞧着英俊男人带着忧伤困惑的面容,听着这番话,有些触动。 她情不自禁许诺道:“没关系的,我会陪着您。” 张秋池说了许多,心下也释然不少:“多谢你的好意,那,以后就请你多关照了。” 艾薇真诚一笑:“是,大人。” “那我们,走。” “是,大人。” 张秋池端起一杯花茶,浅浅地品尝着,身旁的艾薇静静地侍立。 饮毕,张秋池带着艾薇,起身出门。 今日的唐少清似乎有些忙碌,没有太多交待就匆匆离去。 让张秋池略感疑惑,却并未深究对方要做些什么。 先不谈朋友间也有需要预留的空间,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在他心中算朋友的人。 即便唐少清可能是逢场作戏,他也希望尽量简单的与唐少清相处。 唐少清的小楼中,一层的一间房已被布置妥当。 那是唐少清特意清理出来,为张秋池精心准备的小教室。 那些过往的坚定原则,好像只是没遇到打破它的人,仅此而已。 沿着小径走过,两座小楼间隔并不远。 但张秋池发现,不仅仅是路上,连院中的凉亭也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不仅是流水般的,各色物件被送进了唐少清的小楼,更多的仆从正搬着桌椅之类往凉亭那边儿去。 他好奇地随口问:“艾薇,他们这是在忙什么?” 艾薇恭敬地回答道:“灵泽,再过两天就是公爵大人例行举办宴会的日子,公爵大人邀请了许多贵族前来共襄盛举,到时候一定会非常热闹。” 原来如此,张秋池暗自点头。 看来唐少清这几日间的忙碌,是有原因的。 艾薇因为需要贴身侍奉张秋池,被允许跟随张秋池进入唐少清的小楼。 唐少清的确用心良苦,他完全能从中看得出来。 他坐在舒适的椅子里,倾听着下人们详细介绍着那些书本、用具。 这些物品无一不是贵重精致,看得张秋池眼花缭乱。 而那些曾经他所说的东西,似乎唐少清都记得一清二楚,这让张秋池心中暗自感激欢喜。 他轻轻抚摸着崭新的马鞍和弓箭。 这些一看就是精工制作,上头的纹路和配饰都华美却不失格调,填充空白的同时并未过分繁琐累赘,完全符合他的喜好。 看着这些,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但是,这把剑—— 送来的人介绍说,这是剑术课需要用到的。 和弓箭、马鞍那些带铁用具不同,它通体木质。 他抽出剑来,轻飘飘的。 提在手里头,简直像是一团棉花一般。 他不喜欢这种没有实质般的感觉。 他渴望的是那种沉甸甸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真剑在手。 既可以一招一式地挥动,亦可以随心所欲地舞动。 那种实实在在的洒脱感觉,光是想想,都可以让他感到由衷的欢欣。 东西在艾薇的指挥下,渐渐被有序地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张秋池注意到门口侧边,放着个木箱。 他指着木箱,询问道:“艾薇,那里头是什么?” 艾薇顺着张秋池手指看过去,回答:“那个是皇室送来的礼物。” “礼物?” 见张秋池有些疑惑,艾薇反应过来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于是为他解释:“皇室的情人除了每月定额发放的花销,在每年生日时都会收到礼物。” “一般都由陛下手下的人为您安排,但是这些是陛下亲自选的。” “此前只知道您的生日在六月份,但六月早已过去,时间又赶巧,未到每月应安排花销的日子,陛下主张先送来两个月的,后续再照日子来。” “哦,这样啊。” 奉寻夏这人,人如其名,寻夏而来六月生。 张秋池的生日则是在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去了百里姝宁那儿之后,百里姝宁将过去的他抹除,带他一同过自己的生日——七月二十号。 张秋池兴致缺缺,并没有闲心去瞧唐少雨送了什么东西。 艾薇仍尽职尽责地继续解释,希望能让这些恩宠叫张秋池得到些被关怀之感:“不过,陛下真的对您很好~” “虽然您来到王都不足一月,但陛下吩咐按照两个月的份例为您送来了花销,礼物也准备了两份。” “而且,陛下还特意为您取消了每年只能送一次这个规矩,您可能会随时收到陛下的礼物——” “不过勋爵大人觉得您,可能不会喜欢,就让我们把东西随便放在这里了。” 张秋池点点头,冷淡地说:“嗯,我确实不喜欢。” 他默默心中追忆—— 往年的生日,总是在百里姝宁的陪伴下度过。 她赠我各种珍奇古玩、精美物件,或是极尽奢华的礼物。 然而,这些浮华之物,却不及我热切渴望着唐少雨的一次来访。 我曾怀揣着期待,渴望他能来接我,带我离开这囚笼。 然而,那一次次的期待,却换来了一次次的失望。 一次就好,为了我,来一次就好,哪怕只是见见呢? 我开始想,若是永不再见,或许更好些。 我十二岁那年。 失去了家人,无依无靠。 唐少雨的出现,让我有了一个新的家。 十五岁那年。 我被他卖给了百里姝宁。 我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再次陷入了孤独。 十八岁那年。 我失去了朝夕相处,当成姐姐看待的百里姝宁,同时好像也失去了继续等待唐少雨的那份爱意。 如今,我除了恨和自己都辨别不明的爱,已经一无所有。 我还爱吗? 我也不知道,也害怕看清和知道。 命运又扯着我身上的锁链,带我遇见了唐少清。 他虽外表冷漠,却对我呵护备至。 不管是因为我的利用价值,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他对我已经足够仁至义尽,把我当成友人,陪伴予我。 艾薇和艾草,也因为我的一些刻意表现,对我忠诚起来。 凭心而论,我已经过得足够好了。 但我却始终无法感到开心,总觉得自己心中空荡,如同失了灵魂和精神气的木头人。 我只会带着虚假的身份,伪善的面具,公式的笑容去欺骗任何遇见的人。 张秋池沉溺在回忆之中,眼前的景象似乎变得模糊而遥远。 艾薇见他神游过久,忍不住出声道:“灵泽,这箱子就放在这儿吗?” 第37章 喜怒无常 张秋池回过神,并未应答,只走到箱子前,静静凝视着它,仿佛要穿过这层木板,一窥内里。 许久后,他不自觉伸出手,摸上盖子。 虽然他对唐少雨送了什么不感兴趣,但是,好奇心驱使他去触碰。 手都放上去了,他再收回来,又会觉得十分别扭。 是以,张秋池暗自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打开箱子。 箱子并未上锁,轻易便被他掀开。 里头是一幅画,还有一套男装。 他没去碰那套男装,视线被画吸引。 画被纸包裹着,不知道上头画着些什么。 他伸手随意撕开,里头的画作便跟着他扯开更多,一点点显露出来。 那作画风格,他认得。 是唐少雨的画。 画里绘得正是如今的他,他在画中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唐少雨作画时看来很用心,每一点细节都不遗漏,绘得惟妙惟肖。 张秋池静静看着画,脑中回想着,这背景是在哪儿。 他想起来了。 这是头一晚过去,见到唐少雨时的地方。 画中他身上那身简单的睡衣,是那次穿过的。 第二次去,大抵因着自己提高了一截身份,才被安排拥有更华丽的丝质睡衣,比头一次那麻布的不知舒适了多少。 还是唐少雨亲自为他换的…… 张秋池把画草草重新裹好,贴着那身新衣放回箱子里。 他似乎是随意选了个方位,指着那头吩咐道:“艾薇,叫人把这箱子放到那边墙角。” “是,大人。” 刚才搬东西的侍从都走了,此刻没什么特殊情况,唐少清是不允许外人进这儿的,张秋池一时竟忘了。 眼见艾薇躬身弯腰去拖动箱子,他才想起来这茬。 暗道自己真是记性喂了狗,准备过去帮艾薇。 艾草却从外头急匆匆进来寻他:“灵泽,宫里来人了,要请您进宫一趟。” 张秋池一头雾水。 按理说,唐少雨若是知道些廉耻,大概率能相安无事好一阵。 大不了就是惩罚什么的,可也绝不会再主动来找他过去了? 这才消停几日,就又差人叫他去? 就不怕自己再恶心他一顿吗? “太后想见见您。” 艾草顺了口气,说完后头的话,他才明白过来,并非唐少雨找他,而是唐少雨的母亲。 …… 张秋池被带进宫里,却只被安排暂时在外围住下,并未被当时召见。 传话的女仆说,男性无事夜间不得于内院闲逛,太后要他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召见他。 那火急火燎的大晚上要他来是什么意思? 明天再来不一样??? 张秋池有些无语,却也只能照做。 …… 另一边,谋士季纯一离开宫里前,跟一个近身侍奉唐少雨的女仆闲聊着琐碎。 他随手收拾着桌面上的文书纸张,将它们排好顺序。 最后在桌上戳两下,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归置好,按日期码进柜子。 季纯一手下不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陛下今天又砸什么了?” 女仆站在桌子对面,似乎对今日所见仍心有余悸,嗫嚅道:“今天砸了餐厅的桌子。” “还是因为那个男人?”季纯一想到了今天,议事厅里同样被打烂的桌子。 他挑了挑眉,还有闲心苦中作乐,心中笑道——今天陛下大概看桌子不爽。 “我也不知道……” “陛下的心意……不过确实如您所见,所闻。”女仆面色不太好。 她这几天负责侍奉,恰好处在喜怒无常的国王。 这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丢命的差事,让她难免提心吊胆。 好在还有谋士关心关心他们这些下人。 “陛下恐怕真的是因为‘灵泽’,还在生气。” 女仆桩桩件件细数道:“之前为了灵泽大人动用圣水,还强迫祭司为他治疗,连教皇大人都被惊动,只为让他能开口说话。” “陛下做了这么多,治好了灵泽,却被对方说厌恶、恶心之类的……” “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陛下的心情。”在季纯一的无害笑容和倾听姿态前,女仆难免话多了起来。 季纯一附和着,对女仆抱怨道:“还真是,整天都没个消停日子过——” 最近贵族们闹腾的厉害,誓要逼着唐少雨选个王后出来,季纯一连带着也被烦得不行。 他正焦头烂额地,想着王后的合适人选。 正巧,好死不死的,他的国王陛下瞧上了个男人。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瞧上了就收入后宫,做个情人,隔三差五叫来作陪。 就算喜欢到要留在宫里养着,也不是不行。 但是对方却瞧不上陛下,还口出恶言。 现在好了,搞得现在陛下从阴阴沉沉,变成了更难琢磨的喜怒无常。 对于选王后的事情,更是拒不配合,但凡提起这茬都要大怒一场,真是叫人难办。 公爵那个老不死的,随便捡来的货色怎么这么会整事儿呢? 送走女仆,季纯一叹了口气,满腹无奈。 当初去面见这个男人的时候,是想着能追随一位盖世明君。 他屁股靠在桌子上,一手放到身后撑着桌面,对着窗外黯淡比划自己手指。 食指上的宝石戒指,随着那点黯淡,不遗余力展示着自己的火彩。 犹记那天。 第38章 这张脸 他拦在回住处的唐少雨面前,与他搭上话—— “皇子殿下,请问您是否有时间与小人一叙?” 唐少雨没做理会,绕开他,径自离开。 季纯一不死心,愣是处心积虑,花了半个月摸清守卫情况,然后趁着夜色,从窗户悄悄摸进了唐少雨的卧室。 他刚从窗户跳进来,还没站稳当,一柄长剑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月色下,剑刃寒芒更胜,闪烁着雪白的冷色反光。 唐少雨认出了来人,黑色瞳孔映着那道冷色剑光,凌厉又阴沉,“你又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见见未来的国王陛下。” 唐少雨只觉得这人魔怔了,像个神经病一样胡言乱语。 但凡知情人都知道,他是不被承认的皇子,是个野种。 见他兴致缺缺,并不搭话,季纯一眉头微微一皱,却也不气馁。 他自顾自地行了大礼,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季侯爵家嫡长子,名叫季纯一。” “您的事迹我多有耳闻,在见到您之后,我更加确定,您就是我想要找的那位明君。” 唐少雨脸上依旧一片淡然,仿若未闻,只手中长剑缓缓翻转,目光似乎落在了翻来覆去的剑刃之上。 “现今皇帝昏聩无能,不辨是非,皇子们也个个皆是酒囊饭袋,国家的未来堪忧。” “当今天下又有大乱之象,国家和人民,急迫需要一位文武双全的领头人。” 季纯一带着恭维意味的话讲了一大串,唐少雨依旧不为所动,只面不改色地继续把玩着手中长剑。 他不想轻易放弃,继续说着:“虽然我是贵族,但我觉得,人生而平等,不分贵贱。” 听到这话,唐少雨手中一滞。 季纯一捕捉到了唐少雨这一刹那的停顿,忙趁热打铁,继续游说:“难道作为一个有资格,有能力的人,您不希望看到人人平等,天下太平的盛世在手中诞生吗?” “听闻您之前的作风,我还以为您会是个懂得人间疾苦的人,怎么会对这些无动于衷呢?” …… 季纯一从回忆的深海中挣扎出来。 他已经走在长廊上,遥望宫门,归家的方向就在那边。 等等,他是否错过了什么细节?! 那天的男人…… 季纯一突然停下脚步,脑海中浮现出男子的面孔。 不会错的!!! 这么说来,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之前陛下曾让他寻找的人—— 那画像由陛下亲手描绘,而后交给了他。 他转身跑回办公的地方,从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画像。 他气喘吁吁的盯着那张脸,胸膛剧烈起伏,只觉又惊又恨! 太像了! 让陛下念念不忘的,这张脸! 陛下始终不愿相信对方已经逝去。 也是那天,他才知道,他尽心竭力辅佐的男人,原来并非是因为他的忠诚亦或是被民间疾苦打动,甚至不是为权力财富所吸引。 仅仅是因为他的提醒,想起与画像中人的约定,才会留下他,走上这条路。 陛下之前同他谈起这个人的时候,曾说了许多话。 他那些表情,是季纯一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饱含爱意而不自知的神情。 当时他就心中暗自发誓,就算对方没死,他也会悄悄杀了对方,不能让陛下被牵绊。 他若是活着,必定会成为陛下的软肋! 季纯一到现在还记得,属于那个已故人——秋池,他与陛下的约定。 那天,唐少雨神情温软,模仿着当初与那人约定时的语气,对他娓娓道来: “在无战火纷扰的国家,能和哥哥在欢声笑语中,共同过平淡幸福的生活。” “我的梦想是,人人都能得到你所说的那种幸福生活。” 时光荏苒,他发现自己已被唐少雨的独特魅力深深吸引。 他扪心自问,恐怕当初的选择之所以越来越坚定,也是因为这个人是唐少雨。 然而,季纯一是个有野心的男人,终究只能扮演臣子的角色。 他做不到自降身份,囚于一隅。 季纯一要看着他的王,他亲手托举着的王,站在这片土地的顶端,睥睨天下。 他竭力克制,一心只想成为唐少雨最出色的谋士,最锋利的剑,为他清除障碍,蹚平荆棘,助他一臂之力。 此前,他接到旨意后,并未真的去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秋池既然已经死了,就让他好好做个死者。 如果真的还活着,那最好永远别出现在自己或者唐少雨面前! 一旦秋池胆敢出现,他就势必要斩草除根…… 而这个跟画中人如此相像的“灵泽”,若是胆敢顶着这张脸,继续接近陛下的话,便不能放纵他活得太久。 绝不能让他影响到唐少雨统一大陆的大业! …… 张秋池现下的身份算是公爵府的一份子,就算只是为着彰显身份,外出也需要由贴身女仆陪伴。 此前不受重视,这种条款自然没让他享受。 现下因着多方原因,再确切说,其实都归咎唐少雨一人罢了,他可以带着艾薇和艾草一起住在这里。 外围不仅是等待召见之人的落脚处,亦是骑士较多的地带——他们为了守护皇宫的安全而在此轮班值守。 张秋池在房内听着,好像是有骑士在切磋,金鸣不断,心中不由得生出向往,想去看看。 不同于皇宫内院的深闺之中,皇宫外围的景色清新自然。 护城河河水碧绿,却如透亮的玉,甚至清可见底。 从张秋池所在的城堡窗口望去,还可看见之前经过几次的壮观吊桥。 他唤上艾薇,沿着小路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欲图散心。 可他一边走,一边又不由得满腹心事,在心中揣测太后的召见缘何而来,倒也有些心不在焉。 此处离演武场极近,按建筑位置来算,差不多可算是张秋池所居城堡的“邻居”。 不知不觉间,张秋池已走到了演武场边。 他反应过来,刚一站定,便找到了方才金铁交接之声阵阵的来源——是来自两个人正在场中比试。 张秋池不自觉移目望去,只见场中两人你来我往,斗得难分难解。 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形,让他瞳孔骤然放大。 第39章 钓鱼打窝 艾薇因着出身和所司事务,对有些头脸的角色自是烂熟于心。 见张秋池驻足,她贴心地为他讲解道:“场中正在比试的两位,正是前舟行佣兵团的佣兵与新晋的骑士。” “大人们如今作为皇家骑士团,负有守卫皇宫之重任。” “红发之人正是陛下亲封的侯爵——向罗大人。” “他现任皇家骑士团的团长。” 张秋池在刚才那一瞥之间,就已认出了向罗。 毕竟,当初相处之时,他那一头鲜亮的红发,如同炫目烟火般引人注目,让人过目难忘。 注意到他的目光,向罗突然回头看过来。 张秋池微微一愣,随即迅速转身,快步往回走去。 虽然唐少雨没有认出他,但他可不敢保证,向罗也认不出他!! 向罗一向心思缜密,感知敏锐,他若是留在这里太久,恐怕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向罗被那熟悉的容貌吓了一跳,但等他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就像他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但他的感觉,还有那张印在心底深处的脸…… 他随意地交代了几句,追了出来。 然而,那个刚才极像秋池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向罗环顾四周,全然不见方才那个熟悉的身形。 他大步走向大殿门前的侍从,沉声问道:“方才你是否见到一位身材高大、有着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睛的英俊男子?” 张秋池的长相与特征非常扎眼,在一众各色头发与瞳色的人之中,会让所见之人过目难忘。 “侯爵大人,您所描述的应该是灵泽。”侍从躬身一礼,恭敬道,“灵泽刚刚已经进入大殿了。” “好,我知道了。” 没有特殊理由,此等外眷或待召所居地,他不能随意出入。 …… 转日清晨,张秋池接到了太后召见消息。 他跟随侍女们穿过曲折的廊道,行了许久,最终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宫殿。 会客室内—— 一位气质高雅的贵妇人半卧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享受着女仆的肩部按摩。 若不是事先知晓年龄,说她今年未到四十岁,张秋池都不觉得有任何违和。 听到脚步声和引路侍女的通报,她懒懒睁开眼睛,斜睨了张秋池一眼,然后挥手示意无关人等退下。 张秋池微微一礼:“太后。” 她看着张秋池,目光如炬。 她漠然不语,来回打量了一番张秋池,才微微笑道:“很好,你坐。” 张秋池这才起身,缓步移动到侧面的客用沙发坐下。 见张秋池不卑不亢,动作优雅,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女人点了点头,脸上多了几分满意的神色。 “果然不错,只可惜是个男人。” 张秋池并未回应,她淡然保持着那个虚情假意的微笑,继续说道:“听说唐少雨挺喜欢你,你呢?” 张秋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您消息相当灵通。” “你倒是挺会说话。”太后微微眯起眼,脸上似笑非笑的,透着股诡异,“不过你这么机灵,我倒是想问问你,如何看待唐少雨现下的地位?” 张秋池笔挺地坐着,不卑不亢,语气平和:“是因为他有您的血统。” 政治婚姻下,作为上一任王后,虽说现在家族势力被儿子连根拔起,却并不妨碍她还享有“血统尊贵”带来的好处。 “哈哈哈,很好。”太后听了这个拍马屁都不着痕迹的答案,笑得玩味,倒是不那么像假面了,“你现在的身份很特别,对我来说很有价值,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秋池并未立刻回应。 他知道太后的用意和盘算。 被权力诱惑腐蚀过,又切身实打实享受过更好的,自是舍不得,自是不满架空现状。 且对权力热衷的“近水楼台”者,总会不甘屈居人下。 这些欲望拼凑到一起,庞大如海,永无止境,难以填平。 她看上了被唐少雨暂时青睐的自己,想借着他来与公爵勾结联手。 张秋池虽然人在府里,但艾薇已然对他多了不少忠诚,那些风闻,他可以说是字句不落。 在身份阶级地位固化的地方,口口声声对国王直呼大名,显然她对自己的儿子非常不屑。 “太后,我已经回绝他了。”张秋池垂下眼眸,避免去看那女人被权利腐化的狂热扭曲的美丽容颜,“更何况,我只是个玩物,做不了什么的。” 太后不屑道:“就是看中了你这个身份,否则你以为你有什么值得投资的本钱?” “不过,看来你的小聪明也就那么回事了……” 她半真半假的,抛出一些饵食:“实话和你说,他手底下那些所谓的忠犬正想着为他挑选一位优秀的王后,要是让他有了有权势家族的女人和子嗣,于我不利。” 女人转动着她的戒指,猫眼石在暗光下闪烁着,如同野兽警惕的竖瞳,“而且,我根本不能保证我比他活得更久,不是么?” 张秋池平静道:“您应该清楚,我讨厌他。” 太后摆出些好处来,却并未许诺确切,只道:“那是你的事情。” “不过是付出一些身体上的代价……再怎么说,等你的收益到账,这些不过过眼云烟。” 女人说到这里,突然沉下脸,语气也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还是说,我那好儿子真有这么大魅力,前两天你还不喜欢?这两天又喜欢上了?” 张秋池并未逃避她目光打量,只淡淡道:“没有。” “那就对了。” 她终于在此刻将饵食尽数抛洒,如钓鱼之人打窝:“我承诺,若是加入我的阵营,未来我得到了一切后,会尽全力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张秋池方才否认后便沉默不语,只听女人自顾自讲着野望和诱惑:“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确认一番你的价值,也让你对自己的魅力多些认知。” “我这儿子像极了我,我知道他那脑袋里头在想些什么,这样——” “要是他对你念念不忘,那就说明我猜得没错,到那时你再答复我是否要助力于我,如何?” 第40章 冷或热 张秋池瞧着她那执着描绘“蓝图”的痴迷样儿,感到有些可笑。 不过他不准备掺和这些权势斗争,也并不打算原谅唐少雨,与他牵扯过分。 现下能拖就拖,出门就当做无事发生。 日后的事,答应与否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 就算那时他还在这里,到时冷眼旁观装傻,也不是不行。 他摆出恭敬态度,状似认真回应:“是,太后。”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命运时刻被操控在别人手里,趁着还有本钱,做些打算总是没错。” 太后说完这些引诱张秋池转向的话,不待张秋池再做回应,便道:“好了,我乏了,你走。” 张秋池知道,她这是在用好处荼毒他的心。 哪怕他只有一丝动摇,那些撒下的种子便会生根发芽,长在他心脏上,抽取他所有为人的原则与良知,沦为权利欲望的奴隶。 …… 好不容易才从太后那里脱身,张秋池只想快些返回公爵府。 那里,暂且还能算作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想到唐少清,再看看陪在身边的艾薇和艾草,他不自觉面上松缓了些,笑意渐浓。 可是,遮遮掩掩得来的好处与安稳,让他感到疲惫又作呕。 他毫不在意外头那没有停歇趋势的绵绵细雨,吩咐艾薇去找人准备马车,准备立刻返回公爵府。 张秋池站在廊下,伸出手去接那些雨丝。 雨水打在掌心,带来一丝清凉。 他不由自主地想:唐少雨的心恐怕比这雨水更冷。 在权力的阴影下,亲情这种原本美好温馨的东西,变得何其丑陋脆弱。 那些被欲望切断纽带的感情,显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另一边,唐少雨正在进行例行的政务会议。 今天并无大事,那些贵族们早已纷纷离去,只有几位心腹留在了会议室内。 季纯一率先开口:“陛下,赵公爵的女儿明天就到了。” 这片大陆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割据、纷争和整合之后,最终只剩下了两个国家,一个位于东方,一个位于西方。 而季纯一所提到的赵公爵,正是东方国家启明与西方国家永夜交界地区曾经的主人,后来归顺启明国获封公爵,现已属于启明国的重要势力范围。 由于赵公爵的忠诚效劳,启明国的领土当下占据了整个大陆的三分之二。 然而,在同一片土地上,两个王者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 他们总会找到自认为合适的时机,全力扼住对方的咽喉,吞并一统。 当前,唐少雨继位的时间并不算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多。 在之前的夺位之战中,国家上层可协同元气,也受到了一定损伤,现在并不适合再次征战。 为了边境的安定和国家利益着想,与赵公爵保持良好的关系是势在必行的活动。 就像唐少雨和唐公爵的“和平相处”一样。 碰巧的是,唐少雨现下需要一位王后,而赵公爵家的长女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像瓢泼的人工瀑布一样,稀里哗啦地倾泻而下。 下了车,张秋池轻轻推开艾薇为他撑起的雨伞,将雨伞整个罩在艾薇头顶。 他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你们先回去,帮我泡杯茶。” “我想自己走走,没事的。” 他这一番话将所有出路都填上,叫艾薇和艾草不知怎么接。 艾薇抿了下唇,正待至少再劝阻一番。 但张秋池似乎早有预料。 他挥手示意她不必再劝,利落的跳下马车,钻进雨幕中大步流星走远…… 唐少清在窗前望着雨幕,正无所事事地发呆,结果看到张秋池冒着倾盆大雨路过阳光房。 他不禁怔了下,然后立刻去拿伞,匆匆下楼。 阳光房的玻璃帷幕,此刻全都被推开。 为了让花花草草享受雨水的滋润,上方的封顶扣子也被打开。 玻璃做的天幕大半打开,整个小园几乎都暴露在雨水之下,但又因为一部分庇护,免去了东倒西歪的结局。 张秋池就站在小路侧面,与花草一起淋着雨。 唐少清开门撑起伞,快步跑到张秋池身边,头上被隔绝的雨水不停地顺着伞沿儿滴落,形成了新的风景。 他因着急切,跑动间将雨水扑了一身。 这伞,跟没有也没差了。 张秋池余光瞥到有人影过来,他扭头看过去。 唐少清脸上露出浓重担忧之色,但他只是开口关怀道:“淋雨会伤身的,你的女仆呢?” 张秋池的眼睛不知是被雨水打湿了刺激的,还是被泪水冲的。 他眼眶明明泛着生动的红,瞳孔里却没什么生气,像是情感被抽干殆尽。 这样的雨天,站在雨水中不必伪装,他很喜欢。 张秋池的声音混合着雨声传来,清冽与冷意碰撞,带来一片死气沉沉:“是我不让她们跟着的。” “没关系,少清。” 他不知是冷的,还是真的在哭,声音里带着些颤:“雨水很好。” 张秋池轻轻推开了唐少清的手,从雨伞的庇护下走出。 他仰面阖眸,任由冰冷的雨打在他的脸庞上,一身哀戚。 唐少清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悲伤,只能默默地陪他站立了片刻,随后收起了手中的雨伞。 他轻声说道:“那我陪你一会儿。” 唐少清拉着张秋池的手,带他一起坐在了现下连屋顶都不齐全的阳光房的长椅上。 没有雨能永远下个不停,就像没有什么东西能保障自己的真正永恒。 雨势渐歇,砸到身上不再叫人觉得力道过重。 即使是在这种狼狈湿透的情形下,张秋池那修长身形仍是优雅的。 他将自己缩成一团,一只手臂环到前方,紧紧地抱着膝盖。 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并不会惹人嘲笑,充满了孤独和无助的身影,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唐少清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 可能是太冷,原本印象中冰冷的指尖,也变得温暖起来。 张秋池感受到了对方掌心指腹传来的那一点热,心中更加难过。 唐少清可以感觉到张秋池在哭泣,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通过张秋池冰冷的手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和悲伤。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陪着这个现在看起来非常脆弱的人。 过了许久,张秋池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少清,我曾经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 第41章 情愫 他才起了个头,又很快否定了那个说法:“不,不是喜欢,那是爱。” 唐少清被他突如其来的自白吓了一跳,但他没有问自闭的奉寻夏是哪来的这么一个人,只劝阻道:“你跟我说这些没关系,但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了,知道吗?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张秋池因为他如临大敌的架势,突然笑了起来:“没关系,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同人说说罢了……” 唐少清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我知道,我知道……”张秋池低头,用额头抵住膝盖,似乎是要给自己的思绪找到个支点,“少清,你有爱人吗?我还没听你说过有爱上过谁……可能——” 可能爱过谁的人,能明白这种情绪也说不定。 “抱歉,是我多问了。” 张秋池起身,手却还被唐少清紧紧抓着,只听他说:“没关系,但我暂时,还没有过。” “听你这么说,是想起曾经的爱人了吗?” 张秋池望着随他站起来的唐少清,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脸庞滚落:“嗯……只有我一个人的爱。” “当初,我很爱一个人,跟着他很久……但是他发现我爱他,就把我抛弃了……” “从那天开始,我好像对快乐这些东西,就失去了一些共情能力,没办法常常真心实意地发自内心再去微笑……”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笑,有的时候到底是真是假……” “或者,只是为了想要活着,伪装下去。” 唐少清转个方向,站到张秋池的面前,松开手,温柔地环住他,一边轻轻拍着他后背,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寻夏,这里已经是你的家了,不必有任何顾虑。” “所以,我会以家人的身份来照顾你,让你感到快乐。” “别再忧虑,也不必担心。” 张秋池听到这个名字,欲言又止。 最后他徒劳张了两次口,只能说道:“谢谢你,少清。有你在……” 张秋池下巴靠在唐少清肩膀上,找到了富有实感的慰藉,才像是想通了什么,重新道:“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和家人,我感到无比庆幸,万分荣幸。” 无声的泪水悄悄滑落,落在唐少清的肩头,化成星点的温热。 唐少清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与冰凉的雨水截然不同,它像灼热的火焰燎烧着他的心。 肩头上的温度,让他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并非厌恶,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或许还有些妒忌。 他并未深究,只是无声地陪着张秋池。 他的掌心轻拍着张秋池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狂风骤雨,来时快,去时亦快。 太阳的温暖逐渐驱散了阴霾和寒冷。 张秋池再次开口,带着化不开的鼻音,有些闷声闷气的:“我先回去了,那个……你也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他许久不曾这样发自内心想要关心别人,此刻说起这些话来,竟有些不习惯。 终归和百里姝宁之间,因为那些复杂纠葛,做不到这样自然相处。 “嗯,你去。” 唐少清望着张秋池的背影,目送他消失在青翠树丛中,只留下影绰残余。 他不知道这样目送他人除了礼节还有什么用处,但就是想要看,看到再也看不到为止,甚至有种跟上去的冲动。 只在短暂思绪间,他便真的望不到那背影了。 张秋池刚踏入房门,来不及换鞋,便迎面碰上艾薇和艾草。 这二人显然是因着担心他,一直在门口等他回来。 他并未说话,只是淡然一笑。 艾薇一直手提着双他的拖鞋,她将鞋子放在张秋池脚边,柔声说道:“热水已经备下,您是先饮杯茶,还是先沐浴?” “我先去洗一下,帮我拿套衣服。” 衣服悉数受了雨,现下贴在身上,十分不爽利。 张秋池在她们的服侍下脱下衣裳,自去沐浴。 艾薇和艾草守在浴室外头,等他洗好再替他换好衣服。 伺候这几日下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这种默契。 张秋池在厅内享用着清茶,而唐少清刚刚沐浴。 一位女仆正在帮他擦拭身体,而他的心思却飘向了远方,双眼紧闭,意识有些模糊。 他思索着诸多往事,家族的荣耀以及过世的姐姐。 最终,他的思绪回到了张秋池身上。 他睁开眼睛,望着不久前握住张秋池手掌的那只手,过了片刻,又抬起了另一只手。 这只手臂和手,刚刚在拥抱着一个人。 他流泪了,他说,他体会不到快乐。 唐少清抚摸着肩膀,那里,方才感受到了那温热的泪水。 女仆见状,误以为他觉得肩膀没擦净,便拿着布巾走上前来,想要为他再擦洗一下。 唐少清说:“不必再洗了,退下。” “是,勋爵。” 唐少清沉吟咂摸着那些话语,良久不言,直至浴水彻底变凉,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唐少清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感觉并不十分确定,也并未完全想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 他从未有过爱人,因此无法分辨这些情愫究竟是何物。 …… 张秋池的日子,抛开疲惫不谈,过的也算安然惬意。 每天就是学学各类知识,然后听着那群老师拍马屁他学得很快之类。 与唐少清的相处,也十分愉快。 张秋池试探着,将面见太后时那些话告知于他。 果然,唐少清像早有所料,只嘱了张秋池随意应下即可,不必上心。 但反观唐少雨,却仿若失了心窍似的。 或者说害了疯病更为恰当。 前几日还不明显,毕竟他一直都与人保持着疏远。 在那些与他并无深交的人的眼中,他一直是个难以捉摸的国王。 然而,他的举止变得越来越古怪。 第42章 少年 一开始还只是每天无名发火,周围的物件时不时就要遭殃。 这都还算小事,毕竟死物坏了,再换新的来便是。 接着,他开始每日留下一个贵族,询问他们与妻子相处的细节,让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最后只能猜测大概是舍不得灵泽,想讨好人? 这几天,他甚至在议事的时候心神不定,忽然冒出一句:“什么是爱人?” “你怎么看待你的妻子?” “你喜欢过男人吗?” “不是应该男人更懂男人的心思吗?” …… 诸如此类的问题夹杂着类似感慨的话,层出不穷。 这让季纯一很是头疼。 这日,唐少雨会议完毕离去的背影消失后,季纯一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向罗。 他领着人,脚步沉重地走进书房,眉头深锁。 向罗坐在一张铺着厚厚垫子的扶手椅上,安静如常。 季纯一则无法安坐,他靠着桌子,塌下肩膀,脸上满是愁容,无意识用手指在桌沿上挠着。 “向罗,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向罗不语,他已经习惯了听季纯一焦虑的嘀咕和碎碎念。 每次唐少雨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季纯一都会变得紧张兮兮、焦虑不安。 “陛下这样下去怎么行,那个人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公爵到底是从哪儿找出来的这么个人?!真是狡诈!” “我调查过,他的身世似乎毫无破绽——倒不如说,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如果他亲近陛下,那才是奇怪。” “但是陛下现在像是被迷住了一样,对方都直言不讳地说出那些话了……” “向罗,你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最长,你倒是拿个主意?” 向罗心中猜测,季纯一或许是知悉一些内情,只是不能讲给人听。 跟他抱怨只是来套话,好从中找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他静静瞧着桌面,等着季纯一继续说下去。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他明白。 只要自己不慌不忙,季纯一越说越多,总能让自己先一步从他口里找到有价值的信息。 季纯一这个人,他一直是不怎么瞧得上的,就是奇怪的觉得,像天生八字不合一样。 其实,他内心有些猜测,只是尚未得到证实。 不过…… 他得到了公爵的邀请函,而那个灵泽,现下就住在公爵府。 过几日宴会举行时他去一趟,自然就能找到机会证实那些猜想。 现在着急,无济于事,只徒增烦恼。 季纯一见向罗一言不发,像老僧入定似的只顾着发呆,又继续道:“向罗,你见过灵泽了吗?” 这一回,向罗终于有了反应,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 那天晚上,他指导新骑士实战对练时,他确实见了那么一瞬。 但是对方像是在怕着什么,很快便跑掉了。 这让他心中那个猜想更加丰满起来。 他其实一直,也不愿相信的…… 季纯一重新开始絮叨,打断了向罗的沉思:“我是不知道陛下曾经的情感史,还一直以为他是无欲无情那类的,但是这种情况——” 季纯一并没有真的抱怨,只是把话停在了嘴边,欲言又止。 现在唐少雨的情况如何,大家都很清楚。 季纯一觉得,他简直像是被魔鬼所迷惑,性情愈发难以捉摸。 最糟糕的是,那个迷惑他的对象,对他根本不感兴趣。 甚至对方是厌恶他的。 不过,季纯一这些日子来观察了一番,发现唐少雨确实是被讨厌了。 不管是那些仆从们的转述,还是唐少雨的状态来分析。 否则,他不会每天都带着一种郁闷的低气压,还总问些诸如别人如何看待爱情之类的问题。 他原本以为,让灵泽陪伴唐少雨一段时间之后,若是对方影响唐少雨太过,他制造一点小意外将人斩草除根,这档事儿就算完了。 现在看来,这个灵泽不仅不能出事,还必须暂时要好好供着,以作为唐少雨的定心丸。 他的心思抛去一边不提。 一个因为爱情而发疯的国王,是无法君临天下的。 尤其是,对方还是男人。 无法传宗接代,更是个破落户,无法给唐少雨提供任何助力,甚至现在还在起反效果! 那个画像中的少年,对唐少雨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仅仅是一个相貌相似的人,就能让唐少雨变成这鬼样! 幸运的是,他之前没有听从唐少雨的吩咐,真的佯装去找那个秋池,然后自作聪明搞个代替品送上去。 他早该对这个问题有所戒备的。 一个死人,唐少雨都弄出张画像来,隔三差五要他去找,这已经不正常了! 这问题,自诩聪明一世的季纯一左想右想,就是找不到答案,还觉得…… 古怪!太怪异了! 好像他无论怎么做,唐少雨都逃不开这个叫秋池的少年留下的阴影。 两人默然许久,各怀心事。 季纯一终是叹了口气,道:“不能再让陛下如此沉沦了。” “前两日陛下突然起了念头,想接灵泽进宫,然而他刚和我说完,又自己否定了。” “就算他不愿意,但能暂时稳定陛下心绪也是好的。要不就我做主,你去把他接过来?” 向罗却摇头,持反对意见:“他排斥陛下,你若擅自行动,只怕会令情况更糟。” “可是——”季纯一抓了抓头发,将一头打理得当的自来卷揉得像团稻草,烦躁道:“算了,还是先观察一下,之后再做打算。” …… 公爵府上下都忙碌着,就连隔壁的唐少清都进出次数多了不少。 张秋池的“教室”安置在唐少清这儿,所以他也成了进出频繁的其中一员。 他趴在窗口,将那柄木剑摆在阳光下瞧,思绪却随风飘远—— 唐少雨携十二岁的他,穿行于山林边缘。 四方战火纷飞,争斗不休,血染大地,尸骸遍野。 那些被判定所信仰非王权与国教的,无依无靠的城镇村庄,皆被血洗殆尽,惨不忍睹。 张秋池跟随唐少雨四处搜寻死者身上值钱的东西与粮食,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他没有询问唐少雨的目的地,而唐少雨也未曾提及。 但他明白,只要跟随这个男人,按他的指引行动,一切都会安好。 二人走走停停,不知行了多少日子,他们前行的路线周围,城镇逐渐恢复了平静,仿佛已远离了战争的中心。 张秋池腰挎一柄剑,这是唐少雨今天从战场死者堆中捡取的。 唐少雨嘱咐道:“我们快到目的地了,在这之前,要好好记住我现在说的。” 第43章 要好 越来越多逃亡的流民面孔,出现在附近。 之前,他翻出这把剑直接就递给了张秋池。 张秋池没有多问,只观察了偶有这种腰间挎剑的尸体,学着他们生前的方式,将其悬挂腰侧。 唐少雨要做什么,总有背后的深意。 张秋池顺从地点头,唐少雨见他专注听着自己说话,表情虽然严肃,却也带着些缓和引导意味,“我给你找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要我用它?”张秋池猜道。 “对,我会教你用它,还有尝试,看看你能否给它附魔。” 唐少雨很满意,果然,张秋池是个还算聪明的人,提点培养一番以后不会混得太差。 好歹张秋池没有认为是让他帮自己拿着,完全把自己完全当成依附讨好对象来看。 “我会努力。”张秋池一副认真的表情做下承诺。 唐少雨继续道:“很好,还有一点,以后除非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你非常确定没有第三个人,才可以叫我哥哥。” “那我要,怎么称呼……哥哥?……”张秋池没怎么直接叫过唐少雨的大名,一开始的话还不熟悉时,直接称呼对方为“少雨”感觉又太过自来熟。 于是张秋池就管他叫“哥哥”,唐少雨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来。 这样连日下来,张秋池也就一直这么叫了。 “现在,暂时叫大哥。还有,为了避免麻烦,你的姓要去掉,以后你的名字叫秋池。” “顶着那个“张”姓,你是哪里来的,别人都不用问,光听姓氏就知道了。” 在这片土地上,“张”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只在张秋池的老家遍地都是。 他们作为生面孔加入一个城市,即便四处涌入流民不少,可是这种可疑姓氏,难免会遭受关注。 还不如就叫“秋池”,虽然姓有些怪,但也没人会联想到什么惹麻烦的出处。 唐少雨不愧是在张秋池心中头脑最聪明灵活的人,他选择在“航海城”落脚。 在这座咽喉城市,佣兵团林立,不缺有钱的雇主,只要有能力,就不会发愁生意。 唐少雨凭借出色的规划能力,很快就组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小势力。 清洗信仰之下的遗孤不会少。 他四处物色,并且选了一些人加入,教他们如何用剑等等。 就这样通过几年时间,将小势力改头换面,变成了属于自己的佣兵团。 练习场隔壁的小院里,张秋池正依照唐少雨的指导进行附魔剑刃,然后利用附魔的剑刃练习如何攻击和打磨精神上的耐力。 其他人的练习声此起彼伏从墙外传来,但这并不影响张秋池的全身心投入。 因为使用附魔损耗的是精神力,需要用精神力调动元素,驱使它为自己所用。 拥有自己擅长的武器,就可以让武器通过附魔加持更加强大。 每个可以使用精神力来附魔的人,都能找到最亲和自己的力量,甚至可以攀升到魔法的高度,无需媒介。 副团长向罗手持一叠纸,节奏明快地敲打了几下院门。 闻听唐少雨略显提高声音的“进来”之后,他带着周启一同踏进小院儿。 张秋池收剑入鞘,立在唐少雨身侧。 “团长,这是您要的。”向罗递上纸张。 唐少雨点点头,淡淡应答:“好。” 向罗打趣道:“秋池又在开小灶啊~” 张秋池有些不好意思,还未来得及回应,周启夸张做捧心状接了话茬:“秋池天赋异禀,简直是我一辈子的偶像!” “要是我也有这种天分,就可以像秋池一样进步神速了——” 说到这儿,周启用冒着星星一般的眼神扫射张秋池的脸:“可惜,终究只能当无法实现的梦想来看啊——” “唔!羡慕羡慕!” 向罗和周启同唐少雨和张秋池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向罗和周启来自同一个小山村,一起逃命流亡,来到航海城。 在上街物色人选时,是张秋池询问唐少雨是否能收留二人作为同伴,这才有的如今现状。 所以他们与张秋池的感情十分要好。 常日里耍宝逗趣,总不停歇。 唐少雨翻看着手中的纸,头也不抬,只语气略带严肃道:“好了,别逗他了,快去训练。” 二人嘻哈模样,散漫无束,但一听唐少雨的吩咐,都正色齐声道是。 张秋池微笑着腼腆挥手,跟他们告别。 训练被打断,张秋池干脆坐了下来,稍微偷下懒,暗自瞧着唐少雨认真的样子。 唐少雨手持纸张,利落地将其卷成纸筒,伸过去轻敲了下张秋池的头,“不要偷懒。” 张秋池立刻起身,带着笑意:“知道啦,哥哥。” 他继续练习着基础的攻击姿势,挥剑、收剑,带起热浪和破空之声。 …… 练习结束,他们一起闲坐休息。 张秋池饮下一口清水,唤道:“哥哥——” 唐少雨正在闭目养神,轻应了一声“嗯”。 “今日我练习得十分用心,你觉得我有进步吗?” 张秋池眼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渴望能得到唐少雨的赞许。 然而,唐少雨却道:“马马虎虎,力度不足,持续能力差。不过,你韧性极佳,略有进步。” 张秋池听完这半是夸奖、半是嫌弃的评价,一时语塞。 他突然想起周启方才提及的“梦想”,于是他问道:“哥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第44章 梦想与葬礼 “你说。”唐少雨道。 张秋池比划道:“哥哥有梦想吗?就是周启来的时候,提到过的。” 张秋池想知道唐少雨的梦想,他很希望能为唐少雨做些什么,但却找不到根源。 可能只有做了,才会知道这种心情由何而生。 唐少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开始收拾东西,“我暂时未曾深思这个问题,你突然提问,我亦无答案。” 每次训练结束,他们都会稍作休息,然后一同回家。 张秋池紧随他的步伐,赶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之前与哥哥同行那阵儿,我倒是有过梦想来着。” “在无战火纷扰的国家,能和哥哥在欢声笑语中,共同过平淡幸福的生活。” 唐少雨驻足,不再行进。 稍顿几息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你心存善良。” 张秋池得到真挚的夸赞,喜上眉梢。 他们回到别墅,各自回到房间更换了衣物。 沐浴更衣后,张秋池和唐少雨一同用饭。 饭桌上颇为安静,只有餐具与餐盘偶然相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唐少雨手执餐具,突然唤道:“秋池。” 张秋池一挑眉,停下了将食物送往嘴边的动作,“哥哥,怎么了?” “关于你傍晚问我的梦想的问题,我想我有答案了。” 唐少雨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仿佛张秋池提到过后,他一直在深思这个问题。 他郑重道:“我的梦想是,人人都能得到你所说的那种幸福生活。” 人人都幸福吗?…… 张秋池反复品味咀嚼这段话,直至入睡。 原来唐少雨的梦想,如此宏大。 他好像无法代劳,只能跟着哥哥走了呢。 …… 唐少清倚在门上,望着正在窗前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张秋池。 张秋池一手撑着窗沿,侧脸在阳光下更显肤色白皙,发黑如墨,长睫纤密,鼻梁高挺,唇似花瓣。 因着此前三年同百里姝宁的生活足不出户,更是多了些温养出来的透亮。 现在并非之前初见那会儿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也不是女装时那种漠然英气。 取而代之的优雅姿态,让他看起来像是壁画中的拟人天使。 他注意到张秋池盯着发呆的目标是柄木剑。 心腹从身后走近,他侧身听了心腹耳语,最后看了一眼张秋池,转身离去。 …… 宴会如期举行,盛大隆重。 向罗心不在焉地与那些贵族们攀谈周旋着,时不时地以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在会场中扫视。 按照常理,公爵家举办的宴会,目前作为公爵家的一员,灵泽理应参加。 可是,为何却一直未能见到他的身影呢…… 终于,向罗在人群中找到了那抹与众不同的颜色。 黑色发色的人极少,有心去找,这特征总是扎眼的。 再加上他那独特的气质和身高在人群中尤为引人注目,一眼望去,向罗便知那就是那晚所见的灵泽无疑。 太像了。 不对,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的不同年龄段的模样! 他草草挥别几个过来攀谈的贵族,不动声色地靠过去。 张秋池眉头紧皱,刚才不慎吃到了一颗极酸的葡萄,正琢磨着该找些什么喝的来化解口中的酸涩。 突然,一股力道从手腕处传来,他腕子被人紧紧地扣住,力道有些大。 向罗担心对方跑掉,只能采取这种虽不礼貌却稳妥的方法出击。 “您好。唐突了。” 张秋池皱着眉,还未发作,待扭头看清了对方的脸,无法受控的浑身一颤。 近距离之下,向罗只瞬息便将这份肯定又增加到新的高度。 他试探道:“秋池?” 在与向罗他们相识时,张秋池便已听从唐少雨安排,去掉了原本姓氏。 原来的佣兵团成员,都以为他全名就叫秋池。 向罗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纵使那种身体传来的战栗转瞬即逝。 但他天生敏锐,张秋池丁点反应,都逃不脱他的观察。 他能肯定,这就是秋池! 可是,之前唐少雨明明告诉他们秋池已经去世了! 佣兵团全体,甚至还参加了他的葬礼! 不对!—— 他见秋池的最后一面,是秋池负伤,昏迷不醒。 一定是自己离去那天或者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向罗疯狂回忆着那些已经被时光和自己刻意想要遗忘之下,模糊的记忆—— 原本他已经在旅店住下,等待唐少雨决策。 可唐少雨没过多久又来寻他,遣他回航海城去坐镇。 因为信任,他什么都没问就走了,只当消息传达到位,唐少雨已对未来应对方案胸有成竹。 再接着就是唐少雨所言——秋池伤口恶化,因着感染无力回天病逝。 待团内人员都返回航海城,再去往那个镇子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个墓碑和坟包,并未得见遗体。 坟已立起,大家都太过悲痛,也没有人怀疑过将他们带出阴霾立于天地间的唐少雨,所以一切显得毫无纰漏。 后来百里姝宁再没来骚扰过,他们也只当是知道了秋池的死讯。 虽然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在百里姝宁手下地盘,但是听说过百里姝宁买了个男宠当弟弟,还取名…… 那会儿只当是百里姝宁没得到秋池,又不知道从哪搞了个人来当代替。 贵族们奇怪的嗜好很多,所以这件事当时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思及此,向罗不敢再往那个,让他觉得恶心的方向去想。 即便有那个可能。 他还是想听秋池亲口说。 向罗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期盼着,这件事,这些年,另有隐情。 张秋池不知该如何面对故人。 虽然起初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尽力平复心绪,迅速调整过来,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大人,您认错人了。” 他无法确定同向罗相认会生出什么变数。 唐少雨变化如此之大,自己亦然。 过往之人中,又有几人能如昨昔? 不能随意去赌,好不容易,有了几日表面上的安定…… 唐少雨那么讨厌自己,若是身份被戳破,他知道自己用奉寻夏的身份鸠占鹊巢,甚至还侮辱他,这次还有没有那么大命活着? 他现在能如此,全赖着奉寻夏啊。 已经吃过一次亏,再怎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向罗方才回忆厘清思绪不过几息间。 他毫不迟疑,也顾不得旁人是否注意到他们,当即拽着张秋池的腕子,朝一旁看起来僻静所在走去。 第45章 三人关系 张秋池面上不露声色,瞧着是顺从地跟着他。 实则手脚一直在跟向罗作对,暗自较劲向反方向用力。 对于蒙混过关,他心中其实完全没底。 毕竟团里的这些老人与他相识已有数年之久,彼此知根知底。 唐少雨不知何故,竟未能认出他来,但其他人…… 而且向罗这模样,明显是认出他来了! 这里人这么多,他总不能现在跟向罗大打出手来吸引注意力,好逃避可能来临的身份暴露!? 这宴会是唐少清操持的心血,也是公爵府的脸面。 再者说,奉寻夏一个常年蜗居小黑屋的废物,在这种场合跟皇家骑士团团长打架? 这不行。 至少只为了唐少清,也不行。 人在屋檐下,行路处处掣肘! 现下这情形,张秋池只觉得老天爷简直要逼疯人才知晓罢休! 他故意伸出手臂去,一路上趁着还能碰到几个桌子边沿,去扯桌布,让上头靠近外缘杯盏掉落。 但那群贵族眼观鼻鼻观心,跟看不到似的! 张秋池心急如焚——当初是唐少雨将他卖了! 佣兵团这些人,可能都知情! 又多加了这么一个可能性,张秋池却因着那些漠然的贵族毫无反应而毫无办法! 一路磕磕绊绊,耽搁不少时间。 艾薇和艾草被他留在小楼里,暂且无法寄希望于她们发现他不见。 只能期盼着唐少清没看到他,来寻他了。 向罗就这么强拉着张秋池,拐过路口,在一处林木葱茏所在,终于停下步伐。 他不松手,也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盯着张秋池的面庞。 猛地,他突然重新拽动张秋池的手腕,将猝不及防的人带入自己怀中。 张秋池正想说点不着边际的话,用以再拖延点时间,向罗却情绪激动地道:“秋池!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张秋池被他拥紧,看着对面的树木随风摆动细小枝桠,心中五味杂陈——看样子身份是瞒不住了。 与此同时,他也被向罗这一番话,打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遐想。 因为事情好像,在向罗眼中是另一回事。 他暗道:“向罗这是?……怎么会认为我已经死了?” “而且看样子,他根本不知道我被卖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需知道这些,但就是想求得答案。 唐少雨给不出他这些年的答卷,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沦为男宠。 他亦然,无心再去问唐少雨什么。 说他懦弱也好,矫情也罢。 只是这颗心,作为支配者,作为主人,他不想它再去追逐唐少雨。 将那些畏畏惧惧的前思后想抛诸脑后,他想在故人面前,选择相信和任性一次。 哪怕是死,也死在自己的名字之下。 算是这糟糕生命挣扎浮沉的解脱,也不赖。 他释然一笑,抬起胳膊放在向罗胸膛,将向罗隔开了些:“向罗,你……” 张秋池咽了口唾沫,长出一口气,打算从头开始:“你怎么认出我的?……” 向罗回答十分迅速,显然,这个答案对他来说不需要思考:“虽然你的外貌有些变化,但是我绝不会认错。” 张秋池心中一阵悲伤袭来——他和唐少雨曾经同生共死,相处的年月更久,远超佣兵团任何一个人。 向罗都能一眼认出他来,唐少雨却对面不识。 向罗强压着那些翻涌感情,不想吓到失而复得的人。 他无法先诉说衷肠,因为有个问题的答案,十分重要,如鲠在喉般不吐难快。 而且现在的秋池变了,在他缺席的时间里。 甚至以肉眼可见的方面都,变了。 向罗问:“秋池,这些天团……” 向罗差点因着见到死而复生,还长大成人的张秋池而叫错称呼。 现在唐少雨已经不是团长了,他是陛下。 “陛下一直——” “总之情况很奇怪,我猜,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向罗拐弯抹角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你和陛下相认了吗?” 张秋池因着向罗的表现,驱散心中那些不信任,身体肌肉放松不少。 百转千回的心思,其实有的时候,让其变得简单,只需要这样简单的,信任关系。 瞻前顾后,面面俱到,步步为营,只不过是因着独木难支,无法交付后背于任何人。 他并未回答向罗的问题,只道:“向罗,我原本不叫秋池。” “我的全名叫张秋池,是……他为我改的名字。” “以后……”张秋池稍顿了下。 他原本想说,恢复自由身之后,再见面,请向罗叫他的本名。 但向罗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未来。 相认已经足够任性,不能再让老友也跟着他这糊涂鬼一起。 “他没有认出我。”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向罗没有立时非求个答案。 左右张秋池回来了,待他愿意说,肯定会说的。 他对曾经张秋池和唐少雨二人的情愫有所察觉,是以并不愿将三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 他松开手,稍退一点,抬手爱怜地抚摸着张秋池的脸颊。 向罗正要跳过唐少雨的问题,转而询问张秋池怎么消失了这么多年,以及这段时间里在哪里做些什么,为什么不联系。 只听一个男声响起,迅速由远及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侯爵!请自重。” 唐少清方才找不见他,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灵泽是被向罗带走了。 而且看他们那个支支吾吾,事不关己的德行,定然不是灵泽自愿跟着走的。 他循着目击者指的方向赶了过来,就见到向罗正在抚摸张秋池的脸颊。 向罗那种眼神,唐少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出的。 总之,那里面的讯息,他一眼便懂了。 第46章 是梦是真 张秋池一直将向罗视为家人一般的存在,但后来因唐少雨的背叛,他刻意不去回忆触及这段感情。 此刻阔别已久的重逢以及对方态度带来的喜悦之下,他并未察觉到向罗的感情已经失衡。 然,唐少清作为二人关系中的局外人,却能清晰看出向罗内心的涌动—— 他对灵泽的感情,像是爱人般,带着满身炽热,甚至难以自抑。 唐少清随手脱下外衣,披在了只穿了件衬衫的张秋池肩头。 借着拉衣服整理,顺势把张秋池往后拉了点儿。 他面沉如水,警告道:“这件事我暂时就当做没发生过,但如果您再做出出格的举动,作为灵泽的家人,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唐少清将“暂时”两个字发音咬的很重,且不知不觉中,连礼节都抛诸脑后。 即便他因着身份原因,有些特权。 可任职中,还是“红人”的向罗,掌握实权。 再怎么说,他也须得叫上一声“侯爵”或者尊称“您”。 向罗并未理会唐少清,只视线追随着张秋池。 张秋池轻轻拉住唐少清的胳膊,解释道:“少清,没什么的,刚才是误会。” 他又后退一步,在唐少清视线死角,对向罗那边用口型说道:“请先不要告诉他。” 得到向罗的笑容,张秋池知晓他这是答应了。 唐少清的到来,打断了他们交换信息。 有些事,注定也不能在唐少清在场的时候谈。 毕竟张秋池现在不是张秋池。 看到向罗还盯着自己身边的人看,甚至旁若无人笑起来,唐少清眯着眼,脸更臭了。 向罗自是不甘落于下风,当即转移视线,跟唐少清玩起了小孩子心性般的“人盯人”。 张秋池瞧两个人的架势,大概就是若他不开口给个台阶下,估摸着得这样莫名其妙的互相盯着到宴会结束,于是率先开口道:“我先回去了。” 唐少清敏锐地察觉到张秋池话语中,对向罗的维护之情。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问什么,转头扭身对张秋池说道:“我送你回去。” 张秋池婉拒道:“我想自己走走。” 唐少清在昏暗中,用视线临摹着张秋池的脸。 即便光线晦涩,他也能因着这些天的熟悉,读出对方兴致确实不高。 他并未勉强张秋池,只应道:“好。” 张秋池并未再对向罗多说什么,只微微一礼,便转身离去。 唐少清和向罗不发一语,却似有默契,齐齐驻足原地,看着张秋池的背影渐行渐远…… 唐少清正抬步欲走,返回宴会,才行两步,向罗却突然叫住了他:“勋爵,您的眼神,并不像是一个家人应该有的。” 唐少清冷冷回首,盯着向罗的脸,分辨着上头的表情:“你想说什么?” 向罗微笑着:“没什么,只是希望您能够自重罢了。” 唐少清嘴角勾起一丝讥笑,转身离开,淡淡道:“这话更适合你自己留着。” 唐少清望着路的尽头,脚步不停,心中涌起阵阵涟漪。 此前他未曾拥有,自然也因为不太在乎,是以不能及早察觉。 但这次,他从向罗的情感中体味到了自己的情感…… 张秋池越走越觉得内心如同被沉重的铅块填满,让他步履维艰。 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日复一日地将自己排得满满的,就算打发时间,也是选择劳心费神的事情来做。 再加上今天与向罗的重逢,所有想回忆起来的、不想回忆起来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只让他疲惫不堪。 他回到小楼,屏退所有人,没有洗漱便一头栽进床铺,未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公爵府的宴会,以现在的局势,唐少雨是要“赏光”来一趟的,彰显皇恩浩荡与和谐,好让那些公爵这派的贵族们吃颗定心丸。 另外就是,他想来看看灵泽。 唐少雨不光姗姗来迟,还表现得兴致缺缺。 臣子们因着最近他脾气愈发古怪,更不敢在他面前晃悠,生怕惹他一个不高兴,被他一剑砍了。 他在会场中坐了片刻,便让下人引他前往灵泽所居住的小楼。 他踏进厅内,却被女仆告知灵泽已然安歇。 “无妨,我去看看他。” 女仆打开房门,却因他摆手噤声的手势被拦在门前,最后并未跟着进去,只将房门轻轻合上。 他缓步走至床边,目光锁在沉睡的男子身上。 张秋池睡梦间,只觉得似乎有人在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 那种触感,温暖而熟悉。 他下意识地认为,是刚才向罗摸过他的脸颊,才让他在梦境中产生了这种模糊的幻觉。 他的身体被这温柔熏陶得,好像疲惫至极。 张秋池只是微微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又重新阖上双眸。 他刚刚似乎能够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人的身影极像唐少雨。 这让张秋池感到无比厌烦。 真是够了,即便是梦境中也摆脱不了这个人的影子。 张秋池下意识在混沌中把这温暖和向罗挂钩,这才难得地沉沉睡了一觉,甚至直至日上三竿才清醒过来。 他精神饱满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窗外的阳光正好,犹如他的心情。 他心思一动,想着大概是交付于向罗的那点任性信任,没有付之东流,让他心态跟着好了不少。 虽然还有很多尚不明朗之处,但是那些事情对于现在的他,已经算不得太重要。 揭晓谜底,早晚而已。 就算一辈子都没有答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薇端来脸盆,帮他擦洗手脸。 他还是适应不了要人帮着清洁下头的部分,虽说这是他这种身份的男人每天必做的“功课”。 艾薇将东西放下,退出门去,张秋池自己清理洗毕,才又将人唤进来。 他一边任由艾薇用备好的干净布巾为他再次净手,一边问道:“怎么没叫我起来?” “上午还有很多想看的东西,这下时间要紧张了。” 艾薇道:“昨晚陛下过来,说看您很疲惫,得知了您最近辛苦后,特意吩咐我们不要叫您起来。” 第47章 活着便好 “哦……” 原来昨晚不是梦。 张秋池将唐少雨扫出思绪,突然想摸摸剑。 即便是木剑也好。 有武器可以摆弄一下,总归是多得几分安心。 他问艾薇:“我的木剑呢?我想看看它……” “那些从勋爵那儿带回这边来的零碎教具,是由艾草收着的。” “不过她已经把那把木剑扔了,因为之前清点用具的侍从说,您目前只能从学习短剑开始。” 张秋池闻言,眉宇间多了一丝失望。 他轻叹一声:“哎——那你把她叫来,我问问她。” “是。” 艾薇躬身告退,去寻艾草。 张秋池就又躺回床上,缩进了被子里。 他很不开心。 原本木剑就够差劲的了,现在连长木剑都没了,只能摆弄那种木质小短剑。 张秋池轻阖上眼帘,心绪随之落入黑暗之中—— 他想要真正的长剑,很趁手,有重量…… 能承载不少,大概是安全感那一行列的东西。 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张秋池依旧紧闭着双眼,淡然道:“你怎么自作主张,把我的剑给丢了的……” 他没听到回应,一边继续说,一边睁开眼睛找人,“怎么不回答我?你还能把它找回……” 他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来的人不是艾草,是唐少雨。 艾薇与艾草都远远地站在后面,神情满是惶恐。 张秋池迅速从床上起身,赤脚站在地上行礼:“陛下。” 唐少雨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张秋池全身。 在注意到未着鞋袜那双脚时,眼中不经意间泄出一丝深沉。 他关注点似乎停在了“自作主张”上,冷声问:“你说是谁,自作主张扔了你的东西?” 张秋池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望向了唐少雨。 待看清了对方的阴沉脸色,迅速的,又一次将目光落在地面之上。 他平淡道:“陛下,没什么。” 唐少雨面沉如水,表情更是差了几分,“你的意思是,我听错了?” “是的。” 唐少雨默了会儿,突然大步走过来,把张秋池拽直起身,搂进怀中。 张秋池暗道这人又犯什么疯病,未来得及脱身而出,变数又生。 因为此刻,唐少雨不仅低头啃咬着他睡衣盖不住的脖颈,还腾出只手来去把控他的下巴。 唐少雨借着钳制,顺势去寻那双唇瓣。 张秋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怀抱。 他扭动着,以手找手,意图将粘在脸上、身上那双手拉开。 自觉这样的拒绝信号不大管用,张秋池正要开口说些拒绝的话。 唐少雨眼明手快,放弃钳制他的下巴,也不再试图寻觅他唇舌,一把把他的嘴巴捂上,继续方才未尽的舔吻。 艾薇和艾草悄声退下,房门被轻轻地带上。 唐少雨的唇从他脖子游到后颈,又爬到耳边,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早知道就不让你开口说话了。” 他说完这话后,想到了自己当初,好像是苦思冥想着,如何治好对方时那副样子,突然笑了,继续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你现在是我的人,我想怎么做,都可以。” 感受到张秋池身子突然僵直,不再动作。 至少,像是不抗拒了。 唐少雨将语气刻意放和缓了些。 他循循善诱,如精明猎人最懂何种血食,最勾豺虎的魂儿:“不如你想想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我会为你做,我能做到的任何事。” 张秋池的鼻息随着呼吸节奏,洒在他小指上,而又不仅仅局限于此,更像是泉眼无声涌出地下水,有张有驰。 他鬼使神差的,又道:“还有,不要叫我陛下了,叫我的名字。” 唐少雨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儿竟是极快推翻了自己说法。 他思忖着,缓缓说:“直呼的话,不够亲密……” “你可以叫我少雨。” 张秋池听着他那些恩威并济中的你我之称,脑中冒出了个形容词——自以为是。 人在拥有无上的权力后,都会变成这样吗? 还是说,唐少雨只是像极了他那位太后母亲罢了。 给所有东西打上价码标签,以为只要有权力,就无所不能,无往而不利…… 唐少雨好像没什么耐心等他回复,亦或是自信不会被拒绝。 话才递出去,别说回答,连思考时间都吝予,便随心所欲起来。 唐少雨的触碰亲吻如寒风中暖流,带动着热量滚动。 可是现张秋池咂摸着,唐少雨却如一条无情的毒蛇,正在噬咬着他每一寸可以啃食的皮肤。 他已经拒绝过一次,目前看来是没什么用了。 如今寄人篱下的过活,终究逃不过要面对唐少雨。 唐少雨不再像此前那样,浅尝辄止。 他的目光中充满占有欲,仿佛要将张秋池彻底打上自己的标记。 虽然急迫,却也没忘了要做准备工作。 张秋池木然神游,又总被唐少雨强行于感触中唤醒,在清醒与沉沦中浮沉。 他并不贪图唐少雨说的那些“想要的东西”,它们无非是权势、金钱的浮华诱惑。 他曾只希望能过上平淡的生活,无拘无束。 然而,现实总是让他与这些梦想渐行渐远。 如今竟只剩了活着便好。 再忍一忍,忍一忍…… 待身上那些各色视线转移些,有出去的机会,再也不要管谁是谁,会如何…… 他想,他不应该和任何人建立联系。 因为他是那个带来灾厄不祥的人。 指节寸寸深入,弯曲扭动,越来越不知节度。 张秋池看着唐少雨那副,像是多怜爱他的神态,忽地笑了。 火热的温度传递不歇,直往他心腔里钻,把他蒸得也跟着体温上升,好似醺然欲醉。 唐少雨不知怎得,表情不再那般冷峻,随着越来越亲密的距离,紧贴交缠,显得温柔多情起来。 张秋池眼前渐渐爬上一片朦胧水雾,甚至只能通过接触,感知周遭变化。 可他就是知道,唐少雨的表情是那般宠溺深情。 像要把他拖进蜜糖罐里,浸泡在粘稠的枫糖浆里溺毙。 第48章 配不上 并没有预想的那么痛,张秋池有些哑然。 唐少雨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居然随身带着不知如何制成的脂膏。 香气四溢、粘稠却水润的脂膏盛在银制小盒里,带着股透亮劲儿,减轻了许多负担与不适。 脂膏的冰凉很快被火热取代,他也没心思再去思考些什么,只能随着波浪起伏间,随波逐流…… 唐少清作为这个家目前大部分事务的主理人,他的角色不仅仅是一个管理者,更是一个领导者。 他的责任和使命,驱使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确保公爵府每一个细节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保障体面尊严。 方才得知灵泽醒来,原本在他院中,不知为何留宿一夜后,仍赖着不走的唐少雨,立马就行动起来…… 他端坐在楼下,已然明了楼上在发生些什么。 唐少清周围,是他的仆从们,他们都忠诚于他。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目光之下,他亦如是。 他不能有分毫的失态,必须始终保持冷静和理智,即使内心已经难以平静。 唐少清就这样淡然的,坐了许久,许久…… 唐少雨瞧着他表情僵硬,欲言又止的几次作罢,坐在马鞍上居高临下问:“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唐少清抬头看唐少雨的脸,却只能看见刺眼的阳光。 他微垂首,询问道:“陛下,您觉得这是爱吗?” “你这是在以什么立场质问朕?” 唐少雨皱着眉,表情阴冷。 他不喜别人置喙自己的所作所为,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这么敏感的身份。 每次见到唐少清,名字里那个相同的字,总能提醒他公爵的野心。 唐少清察觉到了对方的怒气,仍是低垂着头继续说:“抱歉,陛下,我只是关心灵泽。” 唐少雨嗤笑一声,“呵,朕知道,他对你们来说是什么价值——” “但首先,你应该确认自己在什么位置。只是勋爵而已,就来问我你父亲都不敢问的问题?” 唐少雨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并非是要用灵泽来做筹码,做跟父亲类似的行为。 他只是太过关心灵泽。 而这个国王,明显是在伤害他关心的人。 “您误会了,陛下,我不是要试探您。” “只是灵泽他,也是个独立的人。” “您这样不问他人意愿的强取豪夺,对他来说不公平。” 唐少雨终于反应过来他话里头的意思,他一提缰绳,“朕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关心,而且,朕的人,更轮不到你来肖想!” 说完,他扬鞭驱马离去,留下唐少清和几个离得有些远的侍卫站在门口。 望着浩浩荡荡的侍从队伍跟在唐少雨马后,他根本就配不上灵泽,唐少清如此想着。 …… 张秋池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唐少清请来的老师陆续就位,让他每日里充斥着各类繁重课程。 今日,他的课程主题是雕塑类的初级课程。 唐少清担忧他并无美术底子,怕他在学习中遇到困难,便陪他一同听讲。 然而听过一会儿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忧虑是多余的。 张秋池上手的速度出奇的快。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掌握了老师所教授的基本技巧,而后便开始在黏土上展现出独特创意。 他的进步之快,令人难以置信。 仿佛他仅仅是听过理论,就能在实践中游刃有余。 他的双手在黏土上灵动飞舞,虽然失败两次,但最终,还是完成了一件别出心裁的小花瓶。 瓶身造型独特,仿佛是带有长柄的醒酒器,然其口径却宽大许多。 在瓶身的上端,被精心镂空出一圈圈的菱形小洞,装饰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单调,又丝毫不破坏瓶子的原本用途。 张秋池课程中使用的黏土都是老师刚才在教授配比时顺手做出来的,主要由陶土和瓷土为原料,自己配置而后塑形的小花瓶,让张秋池很有成就感。 之前他也同姐姐这样玩过这些东西,只不过没有完全上手而已。 原来完全由着自己心意来做,这种感觉是这样奇妙。 在老师将小花瓶带走烧制之前,唐少清问道:“你不准备给它上些什么颜色?” “不用上色,就让它保持本色。” 不出意外的话,花瓶再回到手里,应该是棕红色,张秋池觉得这个颜色就不错。 “好,就照你说的做。” 这几日,唐少雨忙于亲征事宜,无暇去打扰张秋池的清静。 张秋池自然落得清闲,由唐少清陪着,每日学习那些课程。 此次,唐少雨将率部下踏入波多城与永夜国接壤的群山之中。 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宜居住,两个国家都不怎么想占领这种地方,而且接壤处大战小战不断,也不会有居民愿意定居于此。 尤其是山脉深处,更是野兽群居,连打猎为生的猎人都不会轻易涉足。 近来,波多城一直受永夜国频频骚扰,对方的军队狡猾如兔,偶尔偷袭,打完就跑,藏匿于山脉之中。 这游击队似的四下偷袭打法,令赵公爵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差遣信使与他的女儿一同进王都求助——邀请唐少雨过来巡视领地,顺便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国王们一般都会在辖区内花费大量的时间旅行,一方面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宣扬自己的权威。 他们会在各处封地中享受献上的最好的食物以及最美的女人。 这种奇怪的规矩在唐少雨上台之后就被自然而然地取消了。 除非有身份贵重的贵族热情相邀,而且还是值得他亲自前去——比如打仗之类的事情,他才会动身前往。 唐少雨作战经验丰富,巡视领地,接受朝拜之后,便带着随行骑士团和士兵们浩浩荡荡地深入林中,将敌军如风扫残叶一般全部清扫。 跟这些老牌贵族比起来,民间发迹的唐少雨显然在作战这些方面有极大的优势。 在他看来,那些像是昭告天下自己躲避地点的敌军,简直像是还在咿呀学语的孩子似的不够格。 但这些贵族为首的家伙,竟是被这不入流的藏匿身形手段玩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还得求助他来擦屁股,收拾这群小鱼小虾。 不过,此行不仅解决了波多城的问题,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49章 海棠 季纯一与众骑士将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批敌军清理完毕,发现那敌方首领的脖颈间,掉出一条挂坠。 季纯一见了,眼眸不由一亮,这竟是一颗极为纯净的魔法石! 他一个跃身便跳下马,过去将那项链一把扯了下来。 这东西于不通魔法的常人无用,至多是好看的饰品。 但对掌握着能力的人来说,是珍贵的宝物——因为使用魔法而消耗的精神力,可以通过魔法石快速得到补充。 季纯一将佩剑掂了掂,笑呵呵地将长剑搁在那男人颈侧。 他左手里抛着魔法石项链,项链随着他的动作一会儿腾空,一会儿重新落回他掌心,“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男人早被吓破了胆,目所能及的周围全是手下的尸体。 现在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再有价值也不及活命重要。 他筛糠似的哆哆嗦嗦着说:“如果……我说了,能否,能否请您法外开恩,留小人一命……” 季纯一满脸纯善,无害地笑道:“当然,陛下可是非常慷慨。” 得了应承,男人忙不迭地说:“从这里一直向西,翻过三座山,可以看到一个盐水湖湖泊,那里是避世而居的鲛人一族的栖息地。” “那么深的内陆怎么会有鲛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不打算说实话?——” 季纯一似乎对他的答案并不信任,将剑刃稍稍送近男人的脖子分毫,利刃之下,皮肤表面瞬间沁出血珠。 男人赶忙求饶:“我说的都是实话,是真的!他们是不愿追随任何领袖的自由派,所以才会找到这么个地方隐居。” “您知道的,陆地上几百年战乱,直到现在还有两个国王,海里头那些有智慧的鲛人也是如此!” 季纯一听完这番话,剑刃不再收敛,他手腕一扭,剑刃瞬间利落划过男人的喉管。 男人瞪大眼睛,被自己争先恐后喷涌出的鲜血呛得咳嗽起来,但那咳嗽声因着喉管漏气,更像是灌满气的羊皮筏漏了洞。 他惊恐地,试图用手捂住伤口:“为——什……” 季纯一随手收剑入鞘,拍了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朗声笑着:“慷慨的是陛下,不是我啊。” 关于这群人跟鲛人部族达成了什么协定,他不关心。 不过既然鲛人们还能在那儿生活,那就说明永夜国那边对这群鲛人的存在不知情。 不然以那个国王的收集癖尿性,一定会将这些鲛人据为己有。 这个男人若不是为了保命献宝,估计也是想私下继续保持交易,利用这些魔法石的价值来谋求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利益。 唐少雨得了季纯一的消息,一同向山脉更深处进发。 果然,他们发现了一处浩渺无垠的盐水湖,有如一座小型海洋。 周遭的陆生植物受盐分所限,无法在此生长,留出了一片空旷的场地,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白沙与沙滩。 一些简陋的小屋点缀在沙滩之上,材质像是用特殊的土和珊瑚之类的东西堆砌而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竟会藏有一群鲛人。 季纯一带人把房子里的人都抓了出来,聚集在一片空地。 他还是有点意外的,这些鲛人没有一个想着反抗,不管表情如何,倒是个个表现得颇为配合。 这些鲛人特征与常人无异,但个个容貌出众,清纯至极,或是魅惑人心,各种容颜都有体现在那些姿态优美的皮囊上。 哪怕是在惊吓与恐惧之中,他们的美丽仍然能勾起人的怜爱之心。 许多士兵不由得被他们所吸引,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群鲛人。 唐少雨淡然站在不远处,对着聚在一处的鲛人们问道:“你们的领袖在哪?” 一个女子微笑着站起身走了过来。 她的秀发犹如黑绿色的海藻,顺滑如丝绸,随意披散着,在阳光的映照下更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女子的笑容娇媚迷人,两个浅浅的酒窝仿佛蕴含着能蛊惑人心的甜蜜。 她身姿婀娜,如绽放的花朵,飘逸婉约,款步上前,“远道而来的客人,您好,我是这里的话事人,海棠。” “我们并没有固定领袖,多数事宜都由大家集体商议后决定。非要论地位的话,我的话算得上有些分量。” “所以,请问您此行所为何事?” 唐少雨并不在意她那姣好面容上刻意讨好的狡黠笑容,他仍是神色淡淡:“那就直言不讳,朕是东边启明国的统治者,来此是想与你们谈一笔交易。” 海棠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头似乎盛满了深深的疑惑。 她语气轻佻,撒娇似的道:“原来是尊贵的皇帝陛下,可我们这偏远小民们,能与您做什么交易呢?” 季纯一此刻代为发言:“拐弯抹角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对您的族人亦是,陛下自然已知晓你们是鲛人,才会屈尊亲自过来一趟。” 鲛人在这个世界是特殊的存在,他们入海可生出鱼尾,游动速度与海豚不分上下,在水中的力量相比在岸上时更强。 当他们踏足陆地时,鱼尾可以由他们的意志控制,转化为便于行走的双腿。 然而,他们在陆地上时需要定期摄取海盐水,否则会因为脱水而力量衰竭,甚至死亡,这是他们为从海洋到陆地上生活而付出的代价。 他们天生就拥有人类渴望的魔法力量,所泣之泪就是精纯的魔法石。 对于鲛人自己来说,这些泪水凝结成的东西固然美丽,但毫无实际作用。 但人类可以通过魔法石中蕴含的力量补充因使用魔力消耗的精神力。 但是鲛人都生活在海洋里,人类想要得到他们的眼泪很难。 在鲛人的世界里,性别在成年前是模糊的。 因为每个鲛人都有两套身体构造,可以根据心仪之人的性别,在成年时选择转化定性。 如果他们一直没有心仪之人。 第50章 碍眼 也可以选择一辈子就这样过活,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鲛人在某些观念上与启明国的国教相似——他们是一夫一妻制的忠诚执行者。 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些动物特征而变得野蛮,反而更加纯粹优雅。 在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寿命中,他们的成人年龄为三十岁,这也是他们可以自主选择分化性别的年龄。 通常,如果双方都认定对方是自己的终生伴侣,他们会在成年后再次确定心意,并双双决定如何分配转化方向。 如果其中一方反悔,就得选择与之前约定相反的性别分化,否则就必须履行之前的相守誓言。 唐少雨并未怪罪季纯一插嘴,恰巧是他这番话,适时点破了他和海棠对着打哑谜的状况。 海棠收敛笑容,扫视一番簇拥在唐少雨身后的骑士和贵族,“既然你们知道了,那请说说是什么交易。” 唐少雨右手抬起,指了一下自己的胸膛,“朕需要你们的眼泪。” 海棠不屑地摆弄着自己的长发,语气有些不耐:“人类不都是这么想的吗?麻烦您说点不同的?” “只要不过分,我们会商量着来,给您一个答案的。” “朕说的并非奴役,而是交易。只要你们能提供魔法石,朕就可以保证派人驻守在附近城镇,守护你们的安全。” “朕会约束属下和子民,不来打扰你们的平静生活,你们可以一切如常。且会立法,如有违反这项规定者,株连九族。” “当然,现在朕暂时无法管束永夜国的人,只能帮衬你们,但是朕会统一整个大陆。到时候,你们这个世外桃源就会更加安全。” 海棠听完唐少雨说的这些,回头扫了一眼其它鲛人。 看见那些鲛人表情各异,她也严肃了许多,“但这些只是张嘴就来的口头承诺不是吗?您要我们如何信任总是欺骗我们的人类呢?” “而且,您似乎未提及我们需要提供的量!” “可以签订协议,朕也会将协议内容昭告天下,给予你们保障。” 唐少雨随手拂了下被风吹到身前的披风,将一直握于手中的长剑杵在地上,有些不耐烦。 他上次谈条件,还是跟公爵讨论税收。 “若是朕要强取豪夺,你觉得朕还会同你们在这说这些废话吗?” 海棠嗤笑一声,“陛下,人类没有我们鲛人强,不是吗?” 唐少雨随意一抬扶着剑的手指,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瞬间凝结出一团如同成年大象般庞大的冰球。 冰球重重地砸在白沙之上,将沙滩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被强力挤压而出的细腻沙粒,像是暴雨一般,迸射到空中后纷纷扬扬洒落。 “朕的慈悲并非无边,希望你们能够尽快给朕满意的答复。” “是要被立即带走,一辈子在水牢里通过挨鞭子流泪度过,还是像朕提议的这样,只需献上你们日常产出的魔法石,就能享有未来的安逸日子,这是一个不难的选择。” 唐少雨言罢,挥手让士兵们退后,将包围圈微微扩大。 海棠一颤,对上唐少雨冷漠的眼神,不觉脊背泛起一阵凉意。 她深鞠一躬,肃然道:“既然您已有诚意,皇帝陛下,请允许我们进行商议。” 一群鲛人低声私语了好一会儿,海棠才上前。 她紧绷着脸,没有了之前的狡黠笑容和敷衍意味,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正视。 沙滩上冒着丝丝白气的巨型冰球,已经在在场每个鲛人的心头打下了一层阴影—— 这个男人太强,只随意动了下指头,就有这么大破坏力。 他们并非集体反抗也无法脱身,而是面对这样的统治者,还有他身后其他没出手的人,找不到让全部族人全身而退的路。 若是一般的入侵者,他们还能躲在盐水湖底不露面,佯装已离开此地,但这种权势滔天的家伙,很难说会不会把湖翻过来。 “陛下,”她躬身道,“您所说的,我们商议过后,一致认为可行……但不知陛下是否有其他附加条件?” 唐少雨已经坐到了季纯一搬来的椅子上,他靠着椅背,开口道:“就像朕刚才所说的,为了保持长久的合作关系,你们需要一直住在这里。” “魔法石朕自然希望越多越好,但也不会强迫,希望你们能自觉。” “价格方面,朕会按照现在的市场价,以皇室用作军费的名义拨款给你们,至于那些钱的用途,你们自己看着来,朕不会过问。” 唐少雨说到这,露出个胜券在握的笑来,玩笑道:“啊,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建设或者尝尝人类的美食美酒之类的其他东西,可以修书给朕,朕会按照实际情况告知守军与你们协调。” 海棠再次回首,用眼神询问身后那些鲛人。 在得到他们纷纷点头示意后,她扭过头,恭敬地跪下:“愿唯皇帝陛下马首是瞻。” 后面诸多的鲛人跟着她匍匐在地,气氛总算平缓了几分。 见到唐少雨与海棠各自签着自己起草的协议,季纯一心中涌现出一股淡淡的欣喜,还有几分热烈的仰慕。 这位他寻到的圣王除了过于沉浸于逝去的爱人不谈,再无任何瑕疵。 季纯一悄悄紧握拳头…… 对许多人来说,意外逝去的爱人永远无法被取代。 因为在记忆中,那些已逝之人永远都是最美好的样子,深深烙印在尚存世间仍爱着他们的那些人心底。 碍眼…… 那些挡在他王脚下的人,都是这般,无比碍眼。 …… 夜幕低垂,唐少雨带着人马返回赵公爵的府邸,叫向罗继续负责后续整顿后,他踏入大厅。 赵公爵为他精心安排了这座城堡做临时行宫,还设下了一席丰盛的庆功宴。 甚至每位随行的贵族、骑士、士兵和仆从都按照地位高低,分别可以在厅内及院内用餐。 唐少雨的下方,一排年轻男女端坐,他们容貌各异,犹如一幅丰富多彩的画卷——这正是赵公爵献上的“礼物”。 第51章 孤儿 唐少雨心中暗自吐槽,这些贵族虽然在实战中显得软弱无力,弱智得如同牛马,但在讨好上级、堆砌面子等方面,却展现出了极高的才智。 但凡把这狗屁心思用到征战上一半,还至于成日里四处求援!? 这些青年男女都长着一头或长或短、乌黑如墨的秀发,眸色深沉如夜。 几乎每个人都带着那么一丝丝和灵泽相似的神采或者是特征,当然,也和张秋池有些共通的边角。 唐少雨看到这些“边角料”,心中不禁涌起对灵泽的深深思念。 实际上,灵泽的作用也仅仅是帮他回忆着,那个已经不在尘世中浮沉的人。 那个一直被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名字,如同一道阴影般占据他心头的高地。 他这一生到如今,已有二十余载,而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卖掉张秋池这般,每每想及,让他感到如鲠在喉。 那个时候的他,胆怯而懦弱,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 他以为把张秋池赶走,一切就会好转,然而结果却只是带来了漫长而浑噩的时光。 唐少雨如同行尸走肉般,日日重复过着以前的生活,毫无生气,甚至乏味,频频感到窒息。 直到他遇到了季纯一,那个充满野心的谋士。 季纯一的几句话如同一把火,点燃了张秋池悄悄播撒在他心底的种子,推动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了最高点。 斯人已逝,那就去圆满他们共同的梦想,这样就像自己也能为彼此的错过做些什么似的。 虽然张秋池没说,但唐少雨知道,他的愿望一定会随着自己更改。 自己同他说过那些话之后,他们的目标就一致了。 他从前,都是那般顺着自己来的…… 当他在顶端再次回顾,发现自己想要的竟然还是那些曾经触手可及,却被他无情抛弃的情感时,悄然神伤,埋下消沉的念头许久,且不知如何是好。 他曾经教授过张秋池很多东西,无论是兵器还是如何使用魔力亦或是读书识字,策略战法…… 如果张秋池想要逃,早就已经逃走了。 那群普通人,怎么拦得住他的拳脚!? 可结果却是,张秋池死无全尸,连个衣冠冢都建不成。 张秋池当时一定是在绝望地等待着他,被折磨了那么久也没有逃离。 唐少雨直到现在,都不敢深入去想那些细节,无尽懊悔每每涌上,便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他接连不断地接受着敬酒,一杯接着一杯。 往常,唐少雨只是随意应付一下。 只要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那些人就会看他的脸色而知趣地退下。 可这会儿,他竟然来者不拒,一一饮下。 那些贵族们还以为唐少雨是因为大胜而归高兴了,纷纷凑上前来称赞他并敬酒。 唐少雨喝了不少,最后又象征性地多坐了一会儿,便准备回临时行宫休息。 即便接了两杯酒,但他没有表示对任何下首的男女有任何的青睐。 公爵颇具眼力,对着身后招招手,悄声吩咐下人带他们离席。 向罗滴酒未沾,作为守卫皇家安全的骑士长,他须得时刻保持清醒。 虽说他跟随唐少雨年头最长,在外人眼里是最为亲近的亲信,但唐少雨对他好像始终有所保留。 可是向罗知道,唐少雨对曾经的张秋池,没有任何保留,他们关系亲密非常。 他送唐少雨进房,交由两位女仆引唐少雨休息。 向罗掩上门,站在门口,准备留在这儿守夜,以确保皇帝能够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没多会儿,侍女来来回回几趟出入,又送了些酒水进去。 向罗虽然并不赞同,却什么都没说。 毕竟,这可不是向罗的管辖范畴。 在外头妄言,只会招致无谓的麻烦。 他与至今仍和他并肩作战的老佣兵团同伴们,全都是唐少雨一手提携起来的。 他们从食不果腹的流浪儿,跟着唐少雨几年,一跃成为了地位显赫的贵族。 他还更不止于此,现下更是掌管着皇家的骑士团。 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都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犯错,好抓住他的痛脚,踩着他的脸,削弱新皇的力量。 唐少雨的各种政策对于贵族们实在太不友好,各方各面都损害着老牌贵族们的利益,拉近了他们和普通平民百姓的差距。 不仅仅是近期的税收问题,还有之前唐少雨操刀改革的奴隶买卖、土地拥有权、士兵抚恤金等等政策上的变化…… 这让养尊处优,一直吸着平民血的贵族们怎么肯善罢甘休? 女仆们来来往往,向罗却依然目光坚定,静静地站在门口,像走廊上陈列的盔甲一样,一动不动地守卫着。 向罗嘴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他的思绪难以控制,陷入了回忆之中。 现如今的灵泽,也就是张秋池,才是当初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现在他和唐少雨之间,似乎存在着很大问题。 那天张秋池临走前,特意暗示他来着。 就此看来,张秋池并不想让唐少雨知晓身份,且唐少雨也未发觉灵泽就是张秋池。 当初…… 他失去所有家人,成了孤儿,而后与周启随着难民队伍,逃难到了航海城。 每日饥一顿饱一顿,不知哪天就会饿死冻死。 城里难民太多了,根本不乏年轻力壮之人去码头做苦力活儿,抢都轮不到他这样年纪的半大孩子。 他也没有别的本领,只能靠着一些端盘跑腿的零活儿吃口饭。 他就是这样近乎绝望的情境之下,遇见唐少雨和张秋池的。 当时二人用一路从死人身上获取的财物,变卖后在城里换取了各种生活用品。 唐少雨还用这些钱买了座小楼,而后置办了一圈简单安顿下来。 同样是“孤儿”,他们与向罗的日子过得天差地别。 现如今他们已经改头换面,穿着一新,正在大街上闲逛。 张秋池就是那时瞧见并且注意到了他,张秋池指着他给唐少雨看:“大哥,你看他怎么样?” 第52章 恶心答案 唐少雨扫了他一眼,又瞧着向罗问:“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佣兵团?” 就这样,自己有幸脱离了那些暗无天日的苦日子,开始同唐少雨学习各种本事,跟随形影不离的二人东奔西走。 直到今日,拥有了如此之多。 可是他非常在意,此刻已经化身为灵泽的张秋池究竟是怎么回事,经历了些什么。 当时在他们眼中,张秋池是最小的弟弟,却一直最懂事,天分也高,而且好学。 若是他长大成人,一定像唐少雨一般出类拔萃…… 站在门内等待吩咐的女仆打开门,轻声唤向罗,把他从回忆里头扯出:“骑士长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向罗抬头挺胸,随着那扇已经缓缓开启的大门张开频率,踏步走进房内。 女仆恭敬地退出至门外,为他将门关上。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相处总是很随意,这个习惯是自佣兵时代养成的。 未用唐少雨吩咐,向罗便自觉却随意的,坐在了会客位沙发椅上。 对面的唐少雨端着酒杯,将浑身重量都压在沙发靠背上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带着几分颓废性感。 那种在外人面前的浑身锐气冷酷和棱角一扫而空,看来是喝得有些多了。 他的体温被酒精催得有些升高,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如同傍晚薄霞笼在上头。 唐少雨不谈所为何事唤他入内,向罗便先开口询问:“您这是怎么了?” 唐少雨并未将视线分给向罗,而是望着桌上的酒具,轻晃手中杯,“陪我喝一杯。” 向罗从这些酒具就能窥见公爵的讨好意味,它们崭新精美,一看就是精心备下。 它们个个颜色不同,用途大小不一,精美的色彩和透亮的器皿上头,还镶嵌了同色系宝石。 即便是烛光,也能将它们照得流光溢彩。 向罗随手捏起个蓝色的半透明杯子,将醒酒器里的葡萄酒沿着杯沿儿缓缓注入容器。 他动作轻缓,心不在焉。 唐少雨喝醉了,他当是可以装作不经意问问关于张秋池的事儿的。 向罗捏着杯梗,对着唐少雨举杯示意:“陛下,我不能喝,但同您举杯是可以的。” “随你……” 唐少雨又是一大口酒入喉,甚至有些粗俗地打了个酒嗝。 向罗有些担忧道:“您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再喝一点,嗝——”唐少雨眼神有些迷离,望着杯中酒液在颤抖着的手中摇曳生姿。 他突然低声道:“向罗,他——” 向罗心中一紧,目光落到了唐少雨脸上。 他紧紧盯着那张醉颜,不愿错过分毫变化:“您说的是谁?” 唐少雨却絮絮叨叨地开始述起往日之事:“往昔岁月,与如今时光……都是……这般让人心生厌烦……” “曾经谋生,每日挥剑、练习……” “那些跟随我的人,逝去的人,新来的人,咳咳……” 他说话之间,又想举杯痛饮,不料却被呛了一口,酒水从嘴角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在白色衬衫和敞开的衣襟上。 他长长舒了口气:“现在——” 唐少雨的肤色白皙如玉,酒水在滑如丝绸的皮肤上无法停留,全都涌向那件白色的衣衫,在摇曳的烛光下,映出一团红紫色的脏污。 他只是随意地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制止了向罗的起身动作:“不必管我。” 向罗看得出来,他已经是醉意醺然,连自称“朕”都忘记了。 他鼓足了勇气,正要开口询问张秋池的事情,唐少雨却自己说了:“我很想他……” “你会想他吗?” 向罗正在猜测着,那个“他”是不是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唐少雨却接着说道:“差点忘了,我还没说他的名字……” 他似乎沉浸在了什么回忆中,面带笑容,温柔缱绻之色渐渐浓稠起来:“秋池……是,是秋池,你会想他吗?” 向罗扯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脸,“我很想他。” 得到了向罗的肯定答案,唐少雨忽然露出个欣慰的笑:“也对,他那么招人喜欢——” 但很快,那个笑就扭曲着,变成了满脸自责和痛苦:“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卖了——” 向罗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若不是他理智尚存,这一手几乎要把酒杯杯颈捏断:“您?!” “您说什么!?” 唐少雨眨巴了一下眼睛,长睫瞬间给下眼睑投下片阴影,复而重回光下。 他似乎是反应过来,向罗对此并不知情:“啊,我骗了所有人——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向罗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唐少雨,心中五味杂陈,茫然不知继续作何反应。 唐少雨苦笑道:“秋池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在那个时候就死了。而是我将其卖给了一个女人,换来了那座城池。” 向罗动作停滞,愣在当场。 他不自觉手一松,原本被掌控在指腹的杯子瞬间滑落,砸在地毯上。 随着玻璃杯接触地毯,发出咚地一声闷响,酒水洒了一地,浸湿了一大片紫色的地毯。 地毯被酒水染得狼藉不堪,泅湿的痕迹如同被鲜血浸染过似的。 向罗怔怔的问:“百里姝宁?” 唐少雨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对向罗的反应与问话见不着,听不进:“张秋池,他是在被我卖掉一年多之后,不堪折磨死去的。” “孤零零的——” “尸体都被扔进山里,寻不到了……” 他之前就已经从张秋池的口中得知了姓名始末,后续被唐少清打断,未曾将事件全盘知悉。 这些日子以来,他刻意不去想那些事情,抱着一些可怜的希冀,希望这些事情至少…… 至少它们身后藏着的,不是恶心的答案。 但此时亲耳听到唐少雨的确认以及惊雷轰顶般的事实,他还是完全无法接受。 怪不得张秋池不愿透露身份! 原来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 第53章 愚弄欺骗 向罗心中乱成了一团,甚至在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这一切是否都是自己的幻觉和臆想。 他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所以,靠着门框睡着了?! 唐少雨似乎只是在自说自话,完全不在意向罗的反应,也不在意是否有人回应他。 “我很后悔……” “他那么小,才,才十二岁,就跟着我屁股后头转……” “我为他,改了名字。” “我带着他,去了很多地方……未来可能,不,没有未来了。” 唐少雨掌心用力,抓握着杯子,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宝石,试图用真实的触感,纾解噩梦般的现实。 他思绪乱跳,脑子也不清楚,分不明朗自己说什么,更遑论记得说过什么。 唐少雨重复道:“那之后……尘埃落定,想着去寻他,结果却打听到他尸骨无存的消息……” “怎么办,怎么办啊……向罗……我……” “其实,我也——” 他声音里头带了些哭腔和苦恼:“到现在我都不太明白,那些——到底是耻于承认还是什么呢?” “我是,可能是喜欢他的,但是男人之间怎么成——” “我应该是他的哥哥,不应该——” “明明是,我是他的大哥。” “他完全没想着逃跑,我,教了他很多的,我都……我都教他了……” 唐少雨越说,抖得越发厉害起来,像是在竭力压制情绪。 “灵泽很像他,真的太像……” “有的时候看见那张脸做出那些,那些我看不懂的表情来,他的眼神……” “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人……” 曾经的骄傲自制力在酒精的腐蚀下已消磨殆尽,唐少雨此刻再也无法撑起那冷静的壳子,话越说越连不成整段。 可他如今又言无忌惮,仿佛要将脑海中所有的所思所想一吐为快。 向罗在震惊混乱中沉浸了许久,将唐少雨那无序的“独白”与“回忆”整理出头绪。 可,为什么!? 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他凭什么,这么对张秋池!!! 唐少雨杯中的酒已经见底,他未将其喝完,便已瘫软在柔软的沙发中。 酒杯倾倒,剩余的酒水顺势流至他的裤子上,而后悄然溜进地毯的深处。 他的口中仍旧无意识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张秋池。 他反复地无意识轻声呼唤呢喃着,从张秋池到秋池,最后甚至叫出了百里姝宁为张秋池改的名字——“百里秋池”。 唯独没有唤灵泽。 即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唐少雨的心里仍旧清楚,张秋池已经离世,现在的灵泽只是他的替身。 他不是张秋池,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张秋池! 向罗仿若跌入梦的深渊,无力地坐下,仰头倚靠在沙发椅里。 而后略垂首,以手掩面,从指缝中长时间凝视着唐少雨沉睡的容颜,似乎试图在这张脸上寻找到某种像是谎言的蛛丝马迹。 直至他艰难地走到门口,向罗才如梦初醒——这不是恐怖的噩梦,这是冷酷的现实。 他腾地转身,三两步走回到唐少雨面前。 他顾不得自己的靴子会踩脏地毯,再或者什么该死的礼法教义,恶狠狠扯着唐少雨的领子,压低声咆哮:“你凭什么!?”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可唐少雨已然醉死过去,对他的愤怒再也瞧不见,听不得。 向罗恨恨的松开手。 无处借力的唐少雨重新摔回沙发中,却只是呓语着,拧巴身子找了个无意识中认为合理的姿势窝进沙发。 虽然他舌头都大了,但向罗听得清楚——他还在唤张秋池。 门开启又闭合,声音虽微弱,却将向罗从梦游般的精神世界里拖回了无情的现实。 一位女仆已经接替他进了房内。 此时的走廊,只剩他与另一位恭候在外的女仆。 他倚靠着墙,无力地缓缓滑坐下。 大理石地面的冰冷顺滑,让他有些无助,手指不自觉地蜷起。 另一位未进房间的女仆似乎在问他什么,可能是些关心他的话语——然而向罗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呆滞地盯着自己的靴子,陷入深沉的识海中。 片刻的思绪像纷飞雪花,在脑海中轻轻飘落,却又因着旁观者的有意观察,逐渐清晰起来。 向罗紧抿的双唇,如同北风中的落叶,干涩而倔强。 他不自觉地咬破了下唇,血腥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像是沉默中的风暴终将爆发。 唐少雨,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张秋池?! 到底是什么,让一切变成了如今这副令人难以忍受的模样?! 偏偏这人又醉成摊烂泥,连个缘由都不给就自顾自睡死过去! 向罗的心如同被狂风肆虐的海洋在咆哮,始终无法寻到平静。 此时此刻,他无法找到任何一个人来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那些人都在庆功,彻夜狂欢,只要侧耳倾听,便可以听到那些欢唱歌颂。 向罗只能用力克制住那股即将喷涌的情绪。 他的拳用力抵在地面上,仿佛这种冰冷传导,可以叫他稍微借着平复一下纷乱的心情。 明月高悬,白日未眠奔袭战斗,此刻还需守夜的人很少会有不困的时候。 然而就是这样的夜晚,他的精神却出奇地抖擞,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寻找着发泄的出口,愤怒地煎熬着创造它的主人。 他被唐少雨愚弄欺骗了,然而这还并非全部! 张秋池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受着痛苦,他却在步步高升。 他气愤自己太过信任唐少雨,以至于丝毫没有察觉到张秋池突然去世的不对劲。 更让他揪心的是,他没有能够先察觉问题,找到张秋池。 反而让张秋池成为了曾经的自己的替代品后,才后知后觉。 他的头痛得如同被锤子击打,心中欲裂的悲吼无法出声,只有无尽的苦闷和憋屈。 这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像是将向罗孤身置身于一个无法逃脱的深渊之中,没有回应,只有孤独和愤慨,让他无法呼吸。 这一晚的时间似乎流速慢得出奇,格外难熬…… 张秋池小腿后方搁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小凳上,用以借力。 第54章 最好 而司世杰正为他细致涂抹着石膏,准备进行脚模的制作。 唐少清尽显细心,几次三番地请司世杰来回奔波,为张秋池精心准备了各种物件。 这些可不仅仅是衣物、鞋子和领带这些基本的物品,更包括手绢、丝巾和袖扣等等一系列的细致配饰。 这次倒模,是为了定制一双真正合脚舒适的鞋子,好让张秋池不再需要每双鞋子都亲自试穿。 只要司世杰的手下送来图纸,他便可以直接选择自己喜欢的款式,司世杰就不必次次上门,可以直接做好,叫人送来或者自己乐意跑一趟来送。 张秋池坐在沙发里,目睹着艾薇和艾草领着一群侍女,各自捧着那些原本为他准备的女装和配饰,一步步向外走去。 她们是听了唐少清的吩咐,把这些东西丢掉。 张秋池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她们彻底消失在张秋池视线中这个瞬间,他仿佛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释放,一种从未尝试过的轻松…… 过往已剪除,除了与唐少雨这些不得已,他好像在唐少清这里,真的趋近自由了。 在姐姐那儿明明应当更自由,毕竟他至少在周遭人心中,还是秋池。 但百里姝宁每每都是赋予,却忘了询问他的渴求。 也是,那种畸形的出发点,怎么可能步入什么正常轨道呢? 唐少清则是,不如说是完全相反。 除了他做不到的部分,他都会用一颗玲珑心包容接纳,甚至全力以赴,让人不自觉全心信任,交付。 那座曾经相比起唐少清等主人的屋子显得颇为寒酸的小楼,近日来也增添了不少装饰品。 当初看似不错的家具无一幸免,统统被换成了更为低调,却难掩身价奢华的款式。 尽管小楼的面积并不算大,却在唐少清的细心打理下焕然一新。 他精心布置了一番,使得每个角落都充满生活气息。 不仅是家具,曾空荡的大厅都添了许多或雅致,或华丽的挂画和挂毯。 唐少清还不忘亲自挑选一些令人惊喜的小玩意,如烛台、摆件、碗筷刀叉等等,无不显现出他的细心与周到。 他以此方式,将生活悄悄艺术化,将实用与审美完美结合,与一腔无法明言的温存,全奉献给了心爱之人。 见张秋池喜欢学新东西,近期种种坚持表现,那份热衷不似作假,唐少清特意在张秋池的小楼内布置了一间小书房。 只不过出着些私心和空间问题,他没有将教学场所也挪过来,而是仍在他处。 其中的书架,由最珍贵的香木制成,高可触顶,后又差人将新购置的书籍分门别类,整齐摆放。 受限于小楼的面积,无法容纳过多的娱乐设施。 他将它们巧妙地分散开来,安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如棋桌、钢琴之类,恰到好处的安置,使得整个空间更为和谐。 卧室是唐少清最为花费心思的地方。 张秋池现下每日忙碌如陀螺,课程恨不能从朝阳初升排至日落西山,仅在用餐时稍得空闲。 因此,一个好的休息环境,他觉得对张秋池来说至关重要。 就如同田野需要雨露的滋润,疲惫的人也需要适当的舒缓来放松身心。 而且他瞧着那张床,不知怎的越瞧越是碍眼,多留一天都让他浑身不舒坦。 甚至最后将床替换,搬出去之后,他差人抬着丢到后院,又将那床劈成一堆木柴,眼瞧着它化为灰烬才舒坦了些。 唐少清做这些之前,都会同张秋池商量。 譬如,张秋池正看着航海图时,他举着家具册子凑过来,指着一排成品图问:“你要想什么样的新衣柜?” 张秋池起初一向怀着不欲多事的态度,何事都是得过且过,他已承了唐少清的恩惠过多,不欲再添麻烦。 然而,唐少清的热情令人无法抗拒,他忙前忙后,全心全意,浑然天成般自然动作。 所以当下,他只希望有一天,他能以自己的方式回报这份情谊。 “无须繁华,我钟情于自然朴实。”他轻声说着诉求,犹如低吟的风,在唐少清耳边掠过。 自这次开始,唐少清就像心上打开了什么口子,每每明明知悉他们审美还算相仿,却就是克制不住的,着魔了似的想问他意见。 唐少清精心挑选了柔软的床垫和极佳遮光效果的帷幔,其他床品也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尽善尽美。 它们风格淡雅,清新而精美,像是诗中的画卷,让人心生向往,不由自主的想贴近那些画意诗情多些。 原本的小衣柜,像过时道具一样被拆除丢弃,取而代之的是更大、更多功能的款式。 柜面上头雕刻着许多藤蔓花朵的浮雕,着色部分虽少,却似画龙点睛之笔。 小楼中的新旧更迭,宛如一部静谧的时间简史,记载着张秋池在公爵府的变化。 在司世杰离开之前,唐少清特意留下了一番叮嘱。 他的大意是无需担心花费的问题,只需给张秋池最好的。 司世杰也开心得紧。 出手阔绰的贵族订单以及身材完美的穿着者,为这样条件加持之下的人服务,已经不单单是用手艺和眼光来工作谋生所需,而是实打实的让他享受。 唐少雨铁骑如龙,得胜归朝之时,案头公务已如冬日雪松,松针密密麻麻地拥在一处,繁复无比。 雪花片似的公文,每一份都象征着一份责任,它们层层叠叠,堆积如山,让他接下来的数日定是无暇它顾下场。 相比之下,向罗和季纯一就清闲得多,每日只需处理一些职责范围的零星琐事。 毕竟还没到他们可以随同处理的部分,闲些也无妨。 季纯一稍作乔装打扮一番,以赠礼的借口,跟着自己派来的使者进了公爵府。 第55章 护心鳞 公爵府的路他很熟——毕竟他是陛下的谋士。 对于贵族的大小信息,甚至是隐秘私事,他都略知一二。 更甚可说,如数家珍。 这点路途弯绕对他来说,拿烂熟于心形容,并不夸大。 季纯一信步前行,直至来到张秋池的楼前。 唐少清那边他遣使者去拖住——用一些金银之类的赏赐流水单子,让使者跟唐少清去浪费时间核对入库。 他则是捧着个精致小盒子,从容地踏进了张秋池小楼的前厅。 女仆率先迎上来,询问得知了他的来意,恭敬的领他进了书房。 张秋池正在对着一本花艺书摆弄插花,一呼一吸之间,只闻得满室馨香。 旁边的花艺老师观着他动作,偶有交流。 季纯一谦卑地鞠躬,将一只精致的盒子轻轻开启,递到了张秋池的面前,柔声道:“灵泽,陛下遣我送这份礼物给您。” 张秋池却不想去探究,唐少雨这次又送了些什么。 唐少雨最近真的很烦! 就算出征,也不遗余力的耗费宝贵人力,遣人跑老远的路,最后送来些价值不菲的古怪玩意儿。 不对,也有普通的东西。 譬如一朵被魔力固定在盛放时刻,保存良好的永生野花。 只不过那些东西,无一例外,全被他叫艾草丢进那个箱子里头互相作伴去了。 他的双手和目光继续倾注在书本与花朵上,专注地调整着它们的摆放位置。 见他没有回应,季纯一又道:“灵泽,这其实是陛下在这次与鲛人族达成协作的象征。” “其意义深远重大,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您马上就能通过官方张贴和传颂,知……” 张秋池眉间微不可察的,浮现出一抹浅浅褶皱。 这种情形果真还是,又出现了。 如果自己不想去理睬,对方就会如流水般滔滔不绝地诉说,直到他收下这份礼物为止。 张秋池不欲为难不相干的跑腿之人,就算厌烦,他也只是淡淡打断季纯一的长篇大论。 他看都不看的应了,客气道:“就放在那儿,辛苦你了。” 季纯一虽有些不自在,然此次之行,重点却是要试探此灵泽究竟为人如何。 他自上次发现画像中人与灵泽极为相似后,深思熟虑了数次,终究觉得还是先考察灵泽的品性为上策。 若是对方好掌控些,能起到正向作用,那就没必要非叫陛下伤心,将人赶尽杀绝不是吗? 近几日随陛下班师回朝后左右闲着,他也曾四处乱晃,逮住一些公爵府外出采买办事的随从闲聊,从他们口中获得了一些情报。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底层人物的口径竟如出一辙。 他们对灵泽的评价都极高,皆称赞她待人亲切、易于侍奉、脾气修养皆属上乘。 然而如今这个冷傲的人,与他所听闻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不得不让他疑虑重重——是否灵泽在下人们面前所展现的,皆是伪装之态? 只是为了博取个好名声,图谋更甚? 然而,还有一点让季纯一颇为在意的是,按理说作为皇上的情人,灵泽在公爵府受到优待乃属常情。 毕竟,公爵心中那套小算盘是路人皆知的玩意儿。 但,唐少清的表现却很不对劲。 他只需要对灵泽好生供养即可,并没有旁的义务。 然而据眼线密报及现下打探,唐少清对灵泽未免太好了些。 简直就像是,对待真正的亲人一样。 张秋池的疏离感,如同秋水般凛冽,毫无遮掩。 因为他早已认出了这来客,那在匆匆交汇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栗色头发,那张透着狡黠,精明老道的脸。 这卷毛名叫季纯一,是唐少雨的智囊,一条狡猾的蛇。 他揣摩不透唐少雨派这条蛇过来送东西的深意,而他,也并不想去探究什么。 季纯一似乎并未因张秋池的冷淡而退缩。 他向前迈出了两步,跟在季纯一身后的艾薇正要出言阻止,却见张秋池将修剪了一半的花与剪刀轻轻放下,淡然道:“无妨。” 季纯一将那片串在精致珍珠链子的鳞片高抬。 从张秋池的视角望去,那鳞片流光溢彩,如同覆了一层薄膜的华美光泽,摄人心魄。 它窝在锦缎上头,倒衬得锦缎俗气了。 张秋池曾在这百里姝宁的藏书中,见过这神秘物品的描绘。 那是鲛人中王者的护心鳞,只有纯正王血的鲛人才能孕育出一片,且取下要承受蚀骨剜心般的剧痛。 据书中所述,它具有让普通人起死回生的神效。 又有传言,常人若是食用,便可化为鲛人,与鲛人一同享有长寿不衰的恩赐。 更有流言,它可将普通鲛人同化成王血拥有者。 那本书已然十分古旧,纵使妥善保管,墨迹也有些许模糊。 其上记载的,尽是关于魔法的奇闻轶事。 那些真假难辨的消息,编书者未曾予以分辨,只管往上头去堆砌。 因此,对于同一件东西,书中所述诸多传闻,诸多说法。 张秋池无法判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但书中所绘的简图,虽看似用心,却远远不及实物万分之一的真身。 他看得出来,这护心鳞是真货。 其价值,确实是无法衡量。 张秋池随意扯了下身后的椅子坐下,却并未叫艾薇为季纯一搬把椅子叫他同坐。 季纯一穿上这身服饰,扮演的不过是个跑腿的。 既然季纯一对身份遮遮掩掩,那张秋池估摸着,他想必并非只是准备来做个跑腿的任务。 并非单纯跑腿,那作为谋士身份,他打的算盘,一定不是什么好听的声响。 他就是故意要让这个来探听他情况,不怀好意的家伙多站一会儿。 “既然你非要送到我手里,想必是收到了命令。” “我原本是想等你走了再退回去,毕竟跑腿的人没错,我不想牵连无辜——” “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张秋池这般说着,打量季纯一的眼神里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狡黠。 第56章 坏习惯 “请你现在带着这东西,离开我的家。”他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季纯一误以为,张秋池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所以才会如此作态。 于是他开始解释起这鳞片的传说和效用,还提及了唐少雨与鲛人族的合作,以及这东西代表的重大战略意义,言辞中充满了对唐少雨敬畏和推崇。 最后,他还为唐少雨说着好话,语气充满谦卑恭敬。 甚至眼神里头,还装出了几分恳切,仿佛他所言统统发自肺腑:“陛下送您这个,定是满心诚意和爱意,请您务必收下,不要为难小人,拜托您。” 张秋池这次没有打断季纯一的长篇大论。 因为他清晰地注意到,季纯一谈到唐少雨的部分时,像狂热的忠诚者带着对渴望之人的滤镜一般。 装诚恳装的有些滑稽,反而是那种狂迷神色更能叫人深入心内。 他只是冷淡地看着,后来连眼神都吝啬于投向季纯一那张舔狗脸。 他已然看穿,季纯一的心思。 所以这种模样的人,居然是最好的谋士? 外界那些贵族,实在会夸大其词,人云亦云。 不管此行所图何,这个季纯一,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全心全意为唐少雨奉献,而不自知面上那些细枝末节,早早出卖自己心迹,将自己丢尽尘埃中任人践踏的表情。 张秋池的眼神宛如冷月,静谧冷淡,难窥波动。 季纯一把话说到这份上,虽然面上表现得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但他心里头还是有点底的。 因为人人都说,灵泽不会为难下人,很好相与。 他自以为是的揣测着,只要他摆出足够可怜的模样,还不至于把此行的真正任务搞砸。 可当他看到灵泽的冷漠眼神时,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心慌,那是一种…… 难以名状的惊惶。 灵泽年纪并不大。 但他的眼神却像是经历诸般风雨的人一样,看透了一切似的锐利如刀锋。 加之那种淡然的姿态,与唐少雨认真时,散发出的气场如出一辙。 这使得季纯一在此刻面对他时,不得不恭敬起来。 就像面对唐少雨时一样。 张秋池长久地沉默着,宛如一尊冷峻的雕塑。 视线从季纯一的脸上一扫而过,整个做派仿佛是在观赏一出乏味的喜剧。 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中脱离出来,漫不经心似的转而又锁定到季纯一的脸上。 那里头的情绪此刻从无视的的姿态变成了似乎看透人心的利剑,加之散发出的气场又如同冰冷的刀锋,深邃如渊。 却好像始终贯穿着无波无澜,无喜无悲的做派。 季纯一保持着恭敬姿态,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是好半天过去了,张秋池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完全不打算理他。 他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尝试换一种方式,或许灵泽是不吃这一套。 然而,不待他继续表演,张秋池的笑声如冰冷雪花,突然间在他的耳边绽放出冬日寒潮,带着凉意直冲头顶。 张秋池迅速起身,大步到他近前,一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像是在仔细端详他的脸。 张秋池飞速又细致地瞧了眼他状似慌乱的神情变化,轻嗤一声。 他静静看着季纯一,终于开口,似是嘲笑:“阁下的趣味还真是特别,好好的侯爵、谋士不做,做起跑腿的营生来了。” 季纯一这才发觉,自己这是早已被人看穿。 他眉头跳了跳,心中惊异——原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却不想对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可是他们根本没见过? 他扬了下眉毛,很好的掩饰了讶色,尽量笑得从容:“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姿态。” 季纯一发现灵泽的力气,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他试图后退一步,以自身的重量迫使灵泽松开拽着他领子的手,然而却失败了。 他只能状似恭敬道:“劳您解惑。” 张秋池松开手,踱步回到长桌前。 季纯一因为试图用身体重量迫使张秋池松手的动作一趔趄,差点仰面摔个四脚朝天。 他故意把整个掌心都抓在了季纯一领子上,方才把大部分手上粘的脏污都蹭到了上头。 他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不过又想到自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幼稚报复行为感到愉悦了些,又有点哭笑不得。 张秋池背对着季纯一,只笑了一瞬,而后随手拿起桌上提前备下,用来擦拭手上被花卉带着的泥土污染部分的布巾,开始擦拭刚才拽过季纯一领子的那只手。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动作却异常轻柔,如同在弹奏一曲宁静乐章。 方才在季纯一长篇大论加歌功颂德之时,老师就颇为无语的踱步出门去了。 其实张秋池也很想一块儿,但他是这场小丑剧的不可或缺一环,抽不开身。 张秋池一边根根擦拭手指,一边换了尊称,幽幽的看了一眼季纯一,声音轻缓,如梦似幻,带着一股难言的魅力:“您的姿态太过优雅,如云中白鹤,与普通随从有着天壤之别。” “而且面对我兴致不高的情况,还能继续舔着脸游说达成目的,这是谋士的坏习惯——” 说到这,张秋池给出了个评头论足似的结论:“总想着,继续游说目标,牵着目标的鼻子走,多知道些什么秘密——” “来送东西的人是固定的,职责固定,所以不会轻易换人,在这种情况下,您很突兀。” “最后,我有幸见过您一面,您这头发——” 解释完自己怀疑的时机,张秋池拉长了声音,似乎是在研究如何措辞才不失礼数。 最后,他故意调侃道:“很有特色,见之难忘。” 季纯一原本被他三言两语揭破挖苦,心中极少地感到了颇为惊慌和不爽,甚至是差点失态回怼。 第57章 讨好、嫉妒 但转眼间想到了重点,面上重新笑了起来,如春风拂面,满面桃花。 果然,唐少雨看中的人,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不说绝非凡品,也必有其出色的闪光点,定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这样也好,此人有眼力见,他便不必非要除去此人,少了许多背叛唐少雨的麻烦、负疚和烦扰。 季纯一心中不禁轻松了不少,连日来的盘算什么的迎刃而解,让他有了种解脱之感。 不过确实,他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把这头卷毛搞直了。 这种顶在脑袋上的突出特征,若是遇上像灵泽这样的聪明人,但凡被见过一次,不管下次如何乔装打扮,只要头发还在,简直是无所遁形。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魔力什么的支撑更多伪装。 “很难想象,传闻说您以前不会同人相处。” 季纯一先是恭维了一句,接着表情玩味,语气如同烙铁般直白热辣:“不过既然您如此聪慧,那对陛下也只是在使手段?” “故作高冷姿态,好让陛下时刻心系于您。” 他完全不在意是否会踩到对方的雷点,狡黠微笑道:“毕竟有了让帝王牵肠挂肚的资本,才能得到想要的,不知我猜测的对吗?” 张秋池原本是闲散慵懒的做派,仿佛只是在享受某种娱乐消遣。 但当季纯一如此揣测他用意时,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方才那点作弄人的愉快心情瞬间消耗一空,他轻蔑地笑着说:“也罢,我冒犯他不是一次两次,这次我就再说一遍。” 他并未对唐少雨行尊称,而是以“他”代指。 不过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张秋池口中的“他”是谁。 “我确确实实,讨厌他,懂了吗?” 他随手将项链连同精美的盒子一起丢在桌上,链子虽然被固定在盒子里,但为了摆放好看,并未固定结实。 张秋池这随手一丢,项链上的鳞片脱出盒子,链子扯着盒子一起,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次既然侯爵亲自过来送东西,还打扮成这样。” “东西我就不会将其送回或者是随意丢进库房了,请您安心回去复命。”张秋池语气不善说完这番话,便唤方才转身出去,实则候在门侧的艾薇,手指门外示意送人出去。 他完全不给季纯一再开口的机会,一边作疲乏姿态揉了揉太阳穴,一边吩咐说:“送侯爵大人出去,我乏了。” 季纯一没料到张秋池居然是来真的。 直到他被女仆领着送到院门口,他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方才进入的那间小书房的窗户,才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自己这是被下了“逐客令”。 而且他明白,看这情形,他以后和灵泽的交际问题不太好处理了。 自从唐少雨登基即位,他地位已然跟着有了质般飞跃。 除了做人方面他喜欢圆滑,所以看起来同谁都相处融洽这个算不得作风问题的小毛病,现下到哪里不是被恭恭敬敬的招待!? 他刚才才将思路从“此人如不除,必有大患”切换成“不必非要铲除这个人”,却又因为张秋池的态度被重新转换回了前者。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恐怕这是“情窦初开”,爱上灵泽。 而且,还爱得有点发疯…… 一副如痴如醉,不管不顾的架势。 这并非季纯一胡乱揣测或者根据些表现就杞人忧天,季纯一总结着这些日子,这份宠爱惦念已经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完全不在意对方恶言相向,而是满不在乎了一样继续讨好般行事,到哪儿都不忘了灵泽,做什么都想着灵泽! 恨不得要用这个封号组成个特殊语种,拿抑扬顿挫做区分,来进行日常交流! 原本收服了那群鲛人,让国家实力大涨,他跟着也十分有成就感——毕竟是他发现的那吊坠。 可唐少雨谈完正事,看到海棠奉上的信物,居然第一时间说出来的话是“灵泽戴上一定好看”,还满脸怀念之色! 他跟了唐少雨好几年,从未见过唐少雨这样着魔。 甚至是迷醉般地,无法管控自己的行为与理智! 季纯一阅人无数,自小从心计中摸爬滚打,坐到这个位置上,自认为看人有一套。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灵泽方才说那番话时,根本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要吊着唐少雨胃口故作矫情! 而是确确实实,带有一点也不在乎帝王的宠爱和利益之类的身外之物的情绪。 甚至装都不愿装一下,发自内心讨厌唐少雨给予的爱。 有所求的人不可怕,只要掌握他们的需求,便是随意驱使。 无所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变数。 他们无法掌握,无法揣度。 假使长此以往,爱而不得的唐少雨不知道还要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他一心想要追随的,是作为明君的唐少雨。 要爱的,也是那个高高在上万丈光芒中有自己出过一份力的帝王。 他可以好好地掩饰自己心意,一切为唐少雨优先着想。 甚至让他瞧着唐少雨去爱上任何人,他都不在乎。 但他决计不能放任容忍任何意外的人或事,毁了这样的唐少雨。 灵泽,必须得死…… 夜晚的降临带来了寂静的深夜。 张秋池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坐着,正抬着根胳膊,任由艾薇帮他拆掉袖扣,放回收纳小物件的抽屉里。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精美的盒子上,凝视了一会儿。 盒子里的项链被重新摆放整齐,恢复成了初见时固定的模样。 显然是艾薇知道,这是陛下赠送的礼物,而他还没有发话如何处理,于是便将之移到了这里。 唐少雨似乎很用心,这链子从新旧程度,以及极具匠心的设计年代和审美来推敲,一看之下就并非原装,而是专门重新搭配上去的。 项链整体只在鳞片两边对称穿着几颗珍珠,以做捧月。 虽说款式貌似简单,不挑佩戴之人性别。 但单从那闪烁的光泽和柔和颜色来看,便可知其难得和价值不菲。 启明城是广袤的内陆城市,藏在大陆板块深处中。 在这种地方,要得到此等成色的珍珠,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唐少雨不是贪财之人,并没有收集宝石或者是珍宝之类东西的癖好。 张秋池端详着盒子里盛着的项链,这玩意送过来,大抵同此前那些东西用途一样——是为了要讨好他。 不知谁提的馊主意还是唐少雨自己想的,居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他作为礼物,还为了个没什么用的破链子搞这么多花样儿,简直荒谬至极。 他不禁有些嫉妒,当下身为灵泽的自己。 唐少雨原来爱起人来时,是这样的。 如此深情,如此用心。 他还从来不知道,也没见识过…… 现在换了个身份知晓这些,只觉得既荒诞,又可笑至极。 艾薇拿了一件外套轻轻为他披上,温言关怀道:“夜间冷,您披上点衣服。若是暂时不想就寝,我去为您取本书来看?” 第58章 集市 “不必了。”张秋池轻轻拢了拢外套,朝着床边走去,目光有些回避,“把那项链收起来,放在配饰那个格子的最深处,我不想再看到它。” 艾薇问:“您不打算戴它吗?” 张秋池岂能不知她的忧虑,他知道艾薇只是忠心护主,担心自己三番两次拂了唐少雨好意,会导致今后在公爵府里处境艰难。 是以,张秋池并未嫌她多嘴,转而行以安抚,轻松地笑着说:“没关系,放那儿就是。” “有必要的时候会戴上的……” “我休息了,无事的话,你也去小榻上头坐会儿,顺便睡会儿。” “是。” 张秋池轻轻脱下鞋子,睡衣也懒得换,宽衣解带后就慵懒地把自己埋进了柔软大床里头去。 他的眼睛似乎停留在无尽的星空里,带着几分璀璨,沉默地盯着帐顶。 艾薇将项链轻放回首饰盒,走过来帮张秋池整理换下的衣服。 她手下一边收拾,一边想着找些开心的事情说给他听,叫他心情能够好些。 艾薇和艾草是艾子爵女仆情人所生的私生女。 子爵的家世,全仗着他妻子的家族势力维系。 加上为人自私自利,他对女儿们淡漠又无情,仿佛她们是路边的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野草。 且在他那陈旧的观念里,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而女儿们不过是他眼中无足轻重的存在。 而当她们的母亲辞世后,子爵更是将她们俩送到了公爵府,像献礼一样将她们送给了公爵做仆人使唤。 这种将不受宠爱的子女送到权势贵族府中服侍的贵族比比皆是,甚至已经成了没有明文规定的常态。 仿佛奴役其他比自己低地位的贵族,是他们的成功人士身份象征。 被送出的人,如同被束缚在贵族权力场的枷锁中,不仅需承受仆役的辛劳,还需准备随时被当作联姻的工具,或被安排嫁人,或被送入赘婿之列。 他们毫无选择的权利,而他们要做的,就是顺从安排。 尽管这安排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灵泽待她和妹妹温暖平和,无形又实际存在的庇护所似的小楼,让她们有了归属感。 这位主人丝毫不端架子,让人与之相处也不禁跟着缓和下来。 他的冷淡只是表象,实际上,他从未曾轻易责怪为难过任何一个人。 即使如今他“飞黄腾达”,身份地位有了极大的提升,也没有表现出那些暴发户似的傲慢与偏见,心如明镜般的广袤浅泽,清澈见底,一如初见。 所以,艾薇很是担心灵泽日后处境。 她心中暗自思量,如果灵泽真的失去了恩宠,即使在公爵府中有勋爵庇护,也难以避免那些恶意的流言蜚语的侵扰。 而灵泽目前的状态,更是让她感到愁上加忧。 灵泽丝毫不避讳自己讨厌国王的心情,甚至不愿去掩饰。 不过也是,一个曾也顶天立地的自由人,被迫失去自由骄傲,成了玩物似的情人,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与之牵扯的人呢? 但是以她的身份,这些不该说的,终究不能乱说。 她只能尽力照顾灵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回报这份温柔待人之心。 再多的,她没有能力达成。 艾薇提起了今日唐少清找她吩咐的话,想借着能够外出这个好消息,让灵泽高兴些:“灵泽,勋爵说您每天闷在家里,怕您每日学习太过辛苦无聊,特意同我交代过,若是您想出去逛逛的话,随时都可以,不必拘束。” 张秋池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期间由着艾薇把他扒出来,为他换上睡衣。 “嗯,那我明天就出去逛逛。” “你遣艾草去同少清传个信儿,免得明日他来陪我会扑空。” “是,灵泽。”艾薇见他有了些向往神色,不觉笑意渐浓。 …… 今日的张秋池如出笼小鸟,拥有整天的自由漫步时间。 常年日久的深宅生活,让他在尘世间繁华里意犹未尽。 那种封闭生活和自我折磨式的等待,使他视这一切为珍宝,午饭时间都不想回去,于是带着艾薇找了间路边餐馆,解决午饭问题。 就是这样简陋的地方,一顿普通的餐馆午餐,都如同一场盛宴般令他欢愉。 简单家常风味的肉菜和面包,张秋池吃得津津有味,就如同一个诗人,沉醉在大千世界的斑斓华彩。 张秋池渴望没有任何束缚,自由自在地度过此刻。 而且他要为未来离开打算,至少有朝一日去往自由的路上,不要在国都迷路。 之所以对唐少清态度转变,他想,其中也有些利用的味道在。 唐少清为人不论如何,终归是待他好。 与其交际,并不叫他觉得紧绷不适,还能图谋对方的“宽限政策”。 这不,今日外出的自由,是唐少清主动给予的…… 张秋池不想太过清醒的去衡量哪种心态占几分,他只是希望尽量保有些,距离。 这样就不会伤害别人太过,至少能被时光,擦去些痕迹。 同时,自己也不会太过难受。 他偶尔在实在无法填满的时间里会想,其实人大抵都如此自私,为着自己的“有利”,去行事说话。 冠冕堂皇之下,掩饰丑陋毒疮。 因此,张秋池并未带随从,只带着艾薇穿了低廉价格服饰,游走在集市之中。 他买了包酥糖拎着,在大街上的人群中穿梭,一边吃还投喂给艾薇吃。 艾薇开始时还有一些拘谨,但后来也放开了,任由张秋池喂食,跟着他四处逛游。 都城的集市众多,艾薇推荐他来的这里是最大的几个集市其中之一。 这儿如同一个迷宫,无数的摊位,琳琅满目的手工制品,生活用具,食品小吃以及各色商品玩物让他目不暇接。 他流连在一隅繁华里,为那些手工制品的精致而惊叹,为那些玩物的趣味而会心一笑。 虽然不免要听一些平民对唐少雨的歌功颂德,但实际上,他不得不承认——唐少雨这个国王做得很合格,最少是真的给了普通人一些幸福和安逸。 最后,张秋池甚至给艾薇挑选了几件不惹眼的小饰品,看着她带上这些“首饰”后熠熠生辉的笑脸,心中不禁感到温暖与满足。 “先生,您看!” 第59章 突发恶疾 张秋池瞧着她将那拿来规束领口的小宝石别针别好,露出个温暖笑意:“好看。” 公爵府规矩太多,平常艾薇她们,除了天生的东西无法统一,其余皆一模一样。 对于这些小饰品,他能看出艾薇确实喜欢。 之所以没买真正的首饰,是张秋池觉得自己这身份不合适。 再者就是,回去艾薇戴不戴都会为难。 这样,刚好。 张秋池的体力一向不错。 不说出类拔萃,平常也并非疏于走动的孱弱姿态。 但终归是,难以抵挡这久违的自由活动所带来的兴奋,以及持续不断的消耗。 他尽情地享受着集市的繁华与热闹,就像一个孩子在大草原上尽情奔跑时,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的感觉。 时光匆匆,夕阳已渐渐西下。 张秋池穿行漫步在市井之间,循着路找方才的糖铺子,打算再买点酥糖。 艾薇虽说平常的体力劳动繁重,却也不是粗使女仆,体力早就消耗一空。 张秋池体贴着她没了体力,后头基本都是叫她在路口等待自己。 然后他进去转一圈逛完,出来再寻她。 酥糖他上午吃过,再买是准备带回去,给唐少清尝尝。 唐少清的社交圈子,是决计不会踏足这种平民熙攘的地方的。 他所能接触到的平民,无非是府里的下人。 再者说,下人就算是无事之时,也没有谁会同高高在上的勋爵大人,讲那些小老百姓的日常。 所以张秋池判断,唐少清定是没吃过这类民间小吃之类。 其实这些日子,他在公爵府,吃穿用度一律仍都是贵族那一套东西,只不过在待遇所显露的价值上头有些差别。 就算一开始他还没表现出任何价值,也是被安排得非常到位,至少从面子上挑不出毛病。 虽与姐姐那儿相比,就算现下待遇提高,公爵府的奢华仍是稍显逊色。 百里姝宁惯是会享受的那一派,加上对他的宠爱,张秋池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 毕竟百里姝宁也算得上一方土皇帝,真要比较起来,比皇族生活的精致奢华更甚。 所以把从前在百里姝宁身边的日子,同现在的生活比起来,张秋池的生活质量实际上反而下降了些。 公爵府至少在铺张浪费上头,是远远不如百里姝宁的。 这也使得张秋池见到那些奢华贵重、价值不菲的饰物器皿、装潢陈设,或者是精美装点的餐点食物,再如是场面盛大的宴会,觥筹交错名利场面等等此类贵族生活里头的所谓高端时,没什么波澜。 而这种完全不像乡巴佬身份,没什么兴趣和热情的淡然表现,恰巧也让下人们和公爵父子都对他的心性多了几分高看。 张秋池领着艾薇,来到之前停放公爵府马车的广场。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腻歪。 皇宫的马车,横亘在公爵府的马车之前,挡住了去路。 早上送他来此的公爵府车夫,正立在豪华马车的一旁,拘谨地候着。 一天的好心情,没能得个好的收尾。 像燃尽的废纸,终成了一团飞灰,如他此刻心情似的跌到地上,被风卷着,和进泥土里——九成九的,是唐少雨遣人来了,召他入宫。 现在唯一让张秋池感觉松泛点的地方是——公爵并不打算和太后联手,毕竟唐少清没同他讲什么旁的要求。 是以,就算太后想通过他牵线搭桥。 一时半会儿没有共同利益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凑到一起去。 想想也是,公爵才跟唐少雨这头“卿卿我我”的打得热乎,还没出“如胶似漆的蜜月期”。 此时若过分亲近竞争力并不强,当下也没什么优势作为依仗的太后,对公爵府上下而言,实在不划算、不明智。 皇室、贵族以及国教这些家伙,对女人向来是充满偏见的。 若不是这样,太后也不至于苦熬了那么久,都已经把持了部分朝政一段时日之后,仍被自己的私生子如此轻易地夺权。 公爵之所以一直跟唐少雨针锋相对,连带着新老贵族间暗流涌动,也是因着血统的原因。 在血统上来说,唐一天和唐少清,都具有继位的资格和为之一争的能力。 只不过,对比唐少雨作为上代王后的尊贵血脉来说,差了些许名正言顺。 在唐少雨的父辈,国家还未展现出如此大统局面。 不过是因为唐少雨一把剑不讲道理,谁屁话多,能砍的便直接砍,毫不手软,才堪堪将一群人归成一团罢了。 国王和王后背后家族分别拥有两方最大的势力,因着联姻结合而凑到一起。 而父辈上头那一代,就更混乱了。 开国一代,想要登顶成王,总是要通过不断的纷争来各自巩固地位。 说是已统一百年,实际上大小争斗,从未真正画上过休止符。 倒是唐少雨的雷霆手段,确实让现如今的局势最起码,看起来一派和谐。 张秋池坐得离车窗很近。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熟悉,皇宫高耸建筑也在视线中逐渐放大。 风,带来了野花花香和今年过早袭来的凉爽秋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距离皇宫,越来越近了…… 唐少雨班师回朝不过几日光景。 张秋池原以为,这位国王会有许多堆积成山的朝政要务需要处理,而暂时无暇他顾—— 至少不会这么快“突发恶疾”,喜欢寻不痛快似地找上门来。 唐少雨才差人送来过不少礼物,那时候他还想过,唐少雨怎么也要再忙上几天,才有空来打搅他这难得的清静。 但窗外越来越接近皇宫内院的景色提醒着他:一切并非如他所想那般美好。 也是,世事常常,就是不愿尽如人意。 不过,当他的思绪飘到他们曾经共度的日子,他的心里便释怀了。 张秋池犹记得,那时候唐少雨处理事情的手段利落。 甚至在佣兵团里那些日子,一边指导他的剑术一边处理团内事务。 一心二用之下,还能保障处理事务的速度惊人,从无错漏。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沐浴更衣流程。 他被女仆长领着,踏入唐少雨的饭厅。 第60章 豌豆 张秋池被安排在了一张圆桌前落座后,女仆长悄然退下。 这桌子散发出的是新木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宛如春日阳光下穿过堂间微风,清新自然。 可,却与不远处的超长餐桌和内饰华丽格格不入。 唐少雨还未至,他百无聊赖之下,看着侍从女仆们忙前忙后地布置餐桌的忙碌身影。 她们配合上佳,摆放菜肴,装点鲜花。 为了防止美味佳肴在唐少雨到来之前失去温度,导致风味变差,他们还巧妙地加上了一层金制的盖子保温,精致而奢华。 这些皇室用品,连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物品都要镶嵌璀璨宝石,雕刻着精美的浮雕纹饰,宛如一幅细致入微的画卷,叫所见之人惊叹不已。 张秋池早已在百里姝宁那儿见惯了这类阵仗,没什么情绪波澜地淡定瞧着。 唐少雨随着仆从们由远及近的参见声,悠然步入室内,寻至张秋池对面落座。 若在长桌盛宴之上,张秋池至多只能屈居下首,且在进餐之际,需得仆从伺候布菜,实在是繁琐累人。 唐少雨如此安排,他们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两个人吃一顿——前提是唐少雨不同他搭话。 不过,看着唐少雨那张白皙的俊脸,张秋池有点没胃口用餐。 他现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情非常非常复杂,如丝如麻,乱成一锅煮烂的稀饭了似的难以平复。 尽管这餐饭的菜肴十分精美,香气四溢,且没有被冠以繁琐的礼节和规矩,它们却无法为此刻的他带来任何愉悦。 还不如中午那顿小馆子,让他舒坦。 不管内心如何纷乱,他仍是得冷静地接受,自己暂时没办法彻底躲开唐少雨这一现实。 今天出去一趟,也算是摸了摸路线。 张秋池心中默默思忖,都城太大,此次去的集市,距离城墙根儿还是太远。 路线嘛,往返一遭,也只趟了这一条。 下次当再扫听一番,去个远点儿的瞧瞧。 唐少雨的眉宇间洋溢着欢愉,那向来冷静的面容,也显露出些许生动和人气儿。 他的眼睛犹如狐狸追踪猎物时那般,闪烁透露出狡黠光芒。 他用公筷送了几块鲜嫩的时蔬牛肉,轻轻搁在张秋池碟子里。 张秋池只得继续保持,这个身份该持有的良好修养,以礼貌的言辞微笑表示感谢,随后安静地一点点消灭着食物。 张秋池暗道句“幸好”,唐少雨未再多说些什么。 这样,他就不必同唐少雨讲些再多的废话。 不然,肯定会因为不自觉口出恶言,搅了唐少雨的兴致,吃不消停甚至还要掀桌子。 唐少雨见他毫不犹豫将豌豆粒用勺子送进嘴中,眼中划过道不明显的暗沉之色。 他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肉,一边忽略唐少雨想与他闲谈的渴求目光,垂首躲避,再次努力捋着自己的思绪。 前些日子,为着有朝一日的自由,他一直在努力避免去考虑这些情感纷扰,强迫自己只想让生活充满色彩地丰富起来,至少要填满它。 但是,今天因着不能违抗国王的命令,以及不愿拖累旁人遭殃,不得不又被唐少雨拉过来,还坐在这状似其乐融融地共进晚餐,张秋池又不得不去再想想。 他确实对唐少雨感到厌恶,甚至是憎恶和恨意,因着之前的种种。 那些不可磨灭的伤害和记忆,如同一把锋利冰冷的匕首,极深地刺入他的心中,如影随形的时常搅乱心腔。 但是他却又无法完全克制,用理性否认对唐少雨的爱。 不论何时,这份喜欢和爱意仍在,或深或浅、或浓或淡,藏在心底。 经过如此长的年岁,直到他如今成人,都无法释怀。 唐少雨曾是他于黑暗中摸索徘徊时,恰到好处的一束光。 又曾是,推他下油锅翻滚挣扎的一柄勺。 张秋池曾想着,每个爱而不得后,却又仿若失而复得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纠结可笑,矫情不堪。 尽管曾经的依赖已随风散开,不知飞到何处归途而去。 但那份无法得到的爱,以及曾经的长期精神支柱,是无法轻易从他的生命中抹除的。 虽然现在自己身份还没暴露,可确确实实,是这副残躯仍存于世,与曾刻骨之人有了肌肤之亲、鱼水之欢,以及不明所以的感情纠葛。 这些浓烈情意,这种坐而共食的温馨场景,明明是他曾经梦寐以求,或是已经失去很久的。 张秋池满脑子都被杂乱无章的自我消耗情绪充盈饱胀,让他在无意识中忽视了实际的饱腹感,也忽略了一些对周遭实物的感知。 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动作,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碟子上的残菜汤汁,仿佛在那个瞬间,他被无形的思绪牵引,陷入了自己的内心迷宫。 张秋池无意识地想到太后,不由得庆幸——现下太后病了,正在四处寻医求药。 之前召他过去,同他谈的那些“合作”,如同被雪覆盖的幼苗,暂时被掩埋在遗忘的角落,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被掏出来。 不过唐少雨的死皮赖脸似的顽固纠缠,让他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像唐少雨那样骄傲的人,既然那次的变故已不再追究,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然而,实际随后发生的一系列情形和一连串状况,却让张秋池对他曾经的认知产生了彻底的颠覆之感。 这段闲暇日子,他同那些侍从女仆有意无意地闲聊,又听了一耳朵怪东西—— 都是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传言和八卦,至少张秋池作为当事人,是不信的。 但,却被说得有鼻子有眼。 无非就是唐少雨多么看中他,喜爱他,甚至性情大变之类,属实让张秋池觉得荒谬绝伦。 唐少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 第61章 护身符 自己现下的身份不过一介落魄子爵,要身份也是唐少雨擅自给他套上的“灵泽”更高贵些。 要权势,他更是半点不沾边。 连谈利用,他都不懂自己对唐少雨来说,到底有什么价值。 若是谈和公爵的合作,有没有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只要利益足够,纵使是天大的仇家,他们这些在权力漩涡中打滚的人,都能笑着握手言和,暂时收起手里的刀剑言笑晏晏。 张秋池不知道是该相信唐少雨已经疯了,还是该怀疑其他人疯了或者是谁的认知方向出了问题。 总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肯定自己还没有疯…… 唐少雨光是这样瞧着张秋池的脸,就觉得那些饥饿感如同被迅速收割干净麦穗的稻田似的,一扫而空。 他见张秋池看似是已用完饭食,默然发呆,做不经意随口状问了句:“吃饱了吗?” 张秋池正沉浸式做冥想状发着呆,听见唐少雨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飘来,有些缥缈之感,如梦初醒般心惊了一下。 看来他走神有些严重了…… 心跳很快恢复正常,张秋池面上没什么表示,坦然淡定道:“是,陛下。” 唐少雨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张秋池的身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张秋池没故作矫情,任由唐少雨引领着,行至楼下的园中被安排坐下。 有女仆恭敬地奉上香茶,张秋池心不在焉,点头以示谢意接下后,只浅浅饮了几口,便将茶盏放在一旁小桌上。 唐少雨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与张秋池并肩坐在秋千椅上,状似亲近,同望着月亮初升,夜色如水。 月色如银,悄悄洒在他们身上,给这个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浪漫色彩。 张秋池当然不会没话找话,他更愿意享受这份宁静,如抛却烦忧,沉醉在一首古老的绵长诗篇中。 夜幕终彻底降临,星子在浓墨夜色中愈发灿烂,如沙滩上的星点贝壳,洒落在无边浩瀚,熠熠生辉。 它们的光辉,柔和而明亮,同涧间清泉溅起迸射,绽放在阳光下般晶莹剔透。 如此久违的安静同处,纯情恋人般,又显得非常亲密的距离之下,如此和谐。 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变成过现如今这种糟糕的样子。 月亮与星星的交相辉映,似静又动,流淌出一种引人入胜的美感,令对此景所见之人心旷神怡。 然,这种舒缓闲适的氛围,并未持续过久。 唐少雨抚摸着张秋池的手掌,细心地探索着他的掌纹,仿佛在研读他的生命纹路。 每一次轻柔触碰,都像是微风拂过湖面,激起丝丝涟漪。 张秋池听到唐少雨像是在交代,亦或是讨好地说:“我把公爵的女儿送回去了。” 不知何时开始,面对现下作为灵泽的张秋池,唐少雨不再自称“朕”了。 总归,张秋池自己记不清了。 很可笑。 从前与唐少雨的点滴,他记得极为清晰。 就算抠挖掉一块脑袋,他大概也无法完全剔除。 他这个人的一部分,就是唐少雨造就的。 他想,却逃不掉,甩不开,忘不却。 张秋池知道赵轻语的事儿,未来王后候选人,架势大的很。 但他不理解,唐少雨同自己说这些是出自于何种用意。 是以,他并未搭话。 但这并不影响唐少雨继续找话题,试图与他多讲两句。 “怎么没戴上那条项链?” 张秋池知道,他指的是那片流光溢彩的护心鳞,“回陛下,我不喜欢饰品。” 张秋池没说谎,他确实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更喜欢剑一些。 装饰用途的饰品,或者是这些貌似很厉害的,具有什么别的意义的古怪挂坠,只会让他觉得累赘。 “戴上,就当是护身符。” “是。”既然是国王的吩咐,他现在曲意逢迎,随口应一下,下次便说忘记了也无妨。 反正他也不怎么在乎唐少雨怎么想了,他只是被自己的感情弄得有些困扰。 即便有时会庸人自扰地猜测,可架不住想的次数一多,自己也觉得无甚可无病呻吟的痛点了。 三年与三年,算得上两清。 张秋池草草回应,敷衍完唐少雨后,他们又陷入了谜一般的沉默中。 即便距离如此之近,却似“千山万水访君难”1。 唐少雨暗自估算,他们大约静坐了一个半个小时,足够让张秋池有时间消化些刚才的食物。 他带着张秋池起身,又在院子里头闲庭漫步了会儿,便打算按原本规划,领人去皇家图书馆转转。 唐少雨听公爵府派来汇报灵泽生活日常的侍从,说了最近灵泽的动向—— 他每日醉心于阅读和学习之中,对知识如痴如醉,废寝忘食。 且在很多方面,都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和学习能力,十分出色。 所以唐少雨想带着他去瞧瞧,皇家的书库里头有没有他需要的,或者是感兴趣些的书。 唐少雨那晚过后,心中便存了些愧疚。 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心湖中所居之人并非灵泽,而是他透过这张具有高度欺骗性的相似脸庞,常常恍惚间能瞧见的张秋池。 原本他无意,也没有打算做些什么,只是灵泽总能用那张脸和尖锐的话语,轻易让他失去冷静和理智。 后头一段时间加上出征事宜,被暂时搁置的儿女情长复又浮出水面后,唐少雨的愧疚感不减反增。 这种磨人的歉疚愈演愈烈,叫嚣着让他想办法,做些什么让对方开心些的事情,至少是要弥补一些。 毕竟这不是灵泽的错。 作为我行我素的至高权利拥有者,他现在已经极少会共情。 需要共情能力的时刻,也都被他拿来做捉人软肋,威胁人以达成自己目的之途了。 他原本初心所求。 ——注释区—— 1“莫遣桃花迷客路,千山万水访君难”这句诗出自唐代诗人戎昱的《送吉州阎使君入道二首》。 这句诗的意思是——不要让桃花迷乱了客人的道路,千山万水(形容路途遥远)去寻访你会很难。 第62章 抱枕 不过只是让灵泽顶着这张脸,偶尔见见,能稍微让他得些慰藉罢了。 至于灵泽,他不必知道真相。 只需要安心享用所有他想要的东西,而自己也会除了真心以外,竭尽所能地满足于他以做补偿。 即便,这种交易并不公平。 二人各自怀着或是不能,或是不便对他人言说的心事思绪,并肩漫步在园林中被连不成片的早菊簇拥着的石板路上。 秋意已渐渐侵袭那些盛夏花草。 翠绿姹嫣开始被黄红浸染,叫人可窥见,有朝一日彻底取代的雏形模样,显露出几分萧条衰败与寂寥凋零之感来。 带着冷意的微风轻轻溜过脸庞,裹挟不知名的花香扑鼻而来,让刚度过夏日的人得了点子凉爽和心旷神怡。 一路上,只有不时经过偶遇的仆从们对二人恭敬行礼,唤“陛下”,唤“灵泽”,匆匆而来,复又匆匆离去。 除了偶遇被破坏的宁静之外,二人间的气氛一度显得极为融洽和谐,仿佛彼此间从未有过任何嫌隙般的亲密。 唐少雨愿意老老实实地闲逛,一副悠然自得的作派,张秋池自是求之不得,不知不觉间,就随着唐少雨步入了皇室图书馆所在。 外观上,这栋小城堡般的豪华建筑看似小巧玲珑。 但一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接一个排列整齐的书架层层叠叠,宛如多米诺骨牌。 张秋池环顾四周,这儿因着背景底蕴与收集人数优势的差异,书籍的数量远比姐姐那儿丰富得多。 无数典籍浩如烟海,一本本排列在高耸入顶的书架上,每列尽头贴着书架尾端还摆放着折叠梯子,方便阅览之人取阅高层书籍。 这座房屋从设计之初就明确了其用途,建造的比一般房屋更高一些,足有一层半普通房屋的高度。 为了采光,利于所处其中之人阅读,房子四周墙壁上头半截采用封闭式的超大玻璃窗作为一段墙壁,从下缘直至顶端形成弧形。 整体建筑不仅具有极高的实用性,其优雅的设计和结构也充分展示了艺术美感。 唐少雨松开方才一直试试探探间牵牵放放的不安分爪子,笑得惑人。 尤其是今夜月华如水,洒在室内各个角落,烛光透过镂花防火罩,与跌入凡尘的月光交织成一片,像是彻底糅合在一起,映照于他面容上,更显得他五官挺括。 唐少雨领他钻进书架之间,讨好道:“听闻你喜爱读书,便想着带你来这儿瞧瞧。” 而后又柔声补充:“有喜欢的,尽可拿去。” 唐少雨说这些话时,颇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将最珍贵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献给心爱之人,只望着能博得美人一笑。 既然他如此懂分寸,且表现得体,知情识趣,张秋池断然没有什么非要找茬不可的怪癖。 张秋池身子轻转,面对进门开始最近的书架,专注浏览起这些藏书书脊上头标识的书名。 他一眼便寻到了一本,似乎是航海日志或者船长笔记之类的古旧书籍。 揭开第一页,却见里面是一幅手绘的海上路线图,饱含着时光的痕迹和未知的神秘感。 他来了兴致,随便翻动两页,被其中航海的专业知识和趣味盎然的描绘所吸引,倒是很想继续瞧瞧后头的故事。 他径自走到桌旁的烛台下,寻了把椅子来坐,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这些发黄的纸张。 果真,后头所述如开头般有趣,生动记载着所书此书的船长航海历程和那些生动有趣的旅途故事。 唐少雨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坐到了一旁一个不会妨碍他阅读的位置上,默默陪伴。 时间缓缓流逝,蜡油沿着蜡烛流下,身体力行地记录着过去的时光。 这本书并不晦涩难懂,生动有趣更偏向日记。 不过,它的内容并不算很多。 只记载了船长在目前船只所能航行的最远距离之内,所发现的一些小岛上的事情。 张秋池全神贯注地翻看着书页,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这本书,只有这个故事,只有船长的旅程。 看完整本,结束了这场精神航行,张秋池起身将书放回去。 夜色已浓,张秋池望着唐少雨,眸中映着疲惫的微光,轻声道:“陛下,我倦了。” 唐少雨从椅子上优雅起身,柔和的绒光在淡金的宫灯下缓缓舞动,如同情人缱绻难舍的眼波。 唐少雨再度牵起张秋池的手,出门一同没入深宫的幽暗处。 路上的景色不变,仍是淡雅的人工湖、摇曳的黄边绿叶树林,一切如诗如画。 唐少雨斟酌了许久,带了些讨好意味轻声说:“以后你若是想来这儿,可以随时过来,不必请示,我会吩咐下去。” 似乎是怕张秋池误会他的意思,亦或是表达不够清晰。 他这么说完,又赶忙说:“书你可以随便看,真的带走也没关系。” 张秋池的回应声清晰低沉,带着客套:“多谢陛下。” 唐少雨不再期待灵泽能唤他的名字,他的渴望已然沉淀,变为一次次退让。 他低落,却并非彻底绝望。 只因他的愿望已从繁复的交流转向了单纯的相见,只需与灵泽短暂的交汇,宁静的陪伴,便已足够。 张秋池原本随唐少雨一同洗漱完后,还以为要冷嘲热讽,甚至是打一架什么的才能避免发生一些少儿不宜部分的内容。 结果唐少雨那些欲望却像是初春的雪,消融在春日暖风里头,又恢复成了之前那样内敛—— 谦逊儒雅,自制守礼,言行中绝无越雷池的轻浮。 而他的极限,也仅仅停留在之前相同的,将张秋池当作抱枕来使用的范畴。 于是,他们两人就这样,一个是熊一样的存在,另一个则扮演着被熊紧紧拥抱的抱枕,度过了一个安静而,姑且能算得美好的夜晚。 就如此前张秋池曾假装自己已由祭司治愈,而后闹翻与唐少雨对话隐含的寓意——尽管不能如愿以偿,甚至喘息困难,他仍然会尽力自我调节然后继续生存,轻易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磋磨和苦难总会希望迎来结束的一天,但生命只有一次,一旦放弃,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想旁的事情了。 即便偶尔,他也会失去生的渴求。 张秋池平时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心理压力影响,反复用一些过去的事情折磨自己,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想归想,思虑归思虑,他一直是个坚韧的人。 虽然早来秋日还未至于寒冷到需要取暖的地步,但夜间,张秋池难免还是觉得会有一些凉意。 第63章 到底要谁 唐少雨恰到好处地,充当了一个“人体暖宝宝”的角色。 他太久太久,没有这样觉得有所依附了。 人非铁石,自求温暖。 这与一直端着冷硬面孔要强,并非一码事。 是以,张秋池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甚至还觉得有些惬意。 他们平日里都不是会睡懒觉的性子。 唐少雨这次比张秋池醒得早些。 张秋池醒来后,察觉到唐少雨稍稍紧了下胳膊的小动作。 只是张秋池不知道唐少雨一直沉默着,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去问,也没有兴趣知道,就这样一直持续这个姿势到了起床时间。 国王每日的作息钟点,比学堂的课钟还准确,犹如一座永不磨损的时钟,分秒不差。 稍有迟到,便似触犯了天地间的铁律,引人侧目。 他们两人全程无话,却又仿佛一对老夫老妻,共同生活多年,默契淡然地依照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行进。 清晨,由那位熟悉的女仆长带着几个女仆,照料着他们的主人起身、穿衣、洗漱、入厕等等琐事,然后二人在门前分道扬镳。 张秋池需得返回公爵府。 公爵每月总有那么几日,会因国教公事,留宿宫中教皇所在。 而唐少雨则踏着晨间朦胧,替父亲前往举行早晨的议会,今日他们恰好错开。 张秋池其实可以留在宫中,甚至可以多歇会儿再起身,没人会对此等小事多做置喙。 但唐少雨深知,灵泽必定不愿。 因此并未多说什么,只一言不发,直至门前与他挥手道别,分道扬镳,走向了各自的方向。 他无法抑制,悄悄地回过头去,远远地望着张秋池的背影。 那背影越行越远,却深刻如同烙印——其大小清晰与否,并不影响被刻印的人的感受。 如此反复几次后,唐少雨不禁苦笑着,在心中自嘲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期待他回过头来看你一眼吗?” 是的,他承认,他的内心深处,确实怀揣着这样的期盼。 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隐秘的,带着微妙热切情感的期盼,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而又真切。 真的走了心之后,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张秋池,还是奉寻夏了。 …… 隔日。 张秋池脸上洋溢着笑容,将前日为唐少清买的酥糖捧在手心,脚步轻快地走进餐厅。 昨天唐少清代理事务,忙进忙出的,张秋池便并未扰他。 酥糖昨日被他留在马车里,夜间已然冷起来,自是不必担心保存失当风味改变问题。 唐少清正在享用早餐,他今日的工作时间还未到来,因此清晨的时光总是如此悠闲。 看着唐少清进餐时的优雅仪态,张秋池笑着,挪动步伐,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 他举起装着酥糖的牛皮纸袋子,献宝似的,满脸得意,如同展示自己珍藏好物的收藏家。 唐少清发觉了张秋池身上散发出来那点调皮劲儿,没顺驴下坡去问那袋子里头是什么,反而问:“过来了?” “嗯。少清,你猜猜——” 张秋池两只手捧着,左右晃动,抖了两下袋子。 里头码放整齐的酥糖紧紧贴在一起,发不出声响来,只有袋子被抖动的纸张摩擦声。 他眼里闪烁着期待对方来猜测内容物的光芒,“这个里头,装的是什么?” 唐少清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了下唇角并不存在的污渍。 他盯了片刻张秋池手里的牛皮纸袋子。 沉吟片刻,唐少清猜测道:“是点心吗?” 唐少清猜错了,不过却也不算歪的离谱。 张秋池摇了摇头,笑意更浓,透出由内而外的快活来,他鼓励道:“不是,不过很接近。” “那我大概猜不到了。”唐少清说是这么说,仍是给面子的又抛出一个答案,再次猜测道:“难不成是馒头之类的?” “哈哈,也不是。”张秋池撕开袋子封口,掏出一块酥糖。 他轻轻一掰,那酥糖应声而裂,分成两半,里头的内馅香气扑鼻。 张秋池将糖展示在唐少清眼前,“你看,是酥糖。” 唐少清望着那酥糖,其貌不扬,硬要夸的话是朴实无华。 他坦诚道:“我从未见过这般的酥糖。” 张秋池自然明白,像他这样的贵族身份之人,平日里所接触的皆是精雕细琢的糖品,又何曾见识过这种看似平凡无奇之物。 那些贵族们自小受到的教诲便是,即便是最简单的小点心或面包之类,也要精心制作雕琢,美轮美奂,才值得他们张口品尝。 似乎唯有如此美与精致,才会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 对于平民的东西,他们几乎没有机会接触,也不会没事儿想着去尝试触碰。 它们和他们虽然在同一天空之下,同一片土地之上,共享一份阳光雨露恩泽,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彼此间毫不相干。 而这种情况,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表现得便越是明显。 张秋池将半颗酥糖递到唐少清面前,带着怂恿的语气劝人吃:“少清要不要尝尝?” 唐少清咽了口口水,这个糖看起来就不干净,颜色不黄不白的,只外头裹着一层糯米纸。 除了糯米纸和牛皮袋,连个单独的包装都没有,他甚至怀疑上头会不会有灰尘。 而且,糖上头没有精美的花纹装饰,一道道似乎能称作为装饰外观的条状沟壑也不整齐,歪七扭八如同随心所欲的平行涂鸦。 自他记事以来,还未曾尝试过如此糙砺的——糖果。 但是,这是灵泽给他的…… 张秋池并不在意唐少清犹犹豫豫,也不真切催促,只再次满脸真诚询问:“怎么了,少清?” 第64章 酥糖与姐姐 张秋池循循善诱,“很好吃的,我昨天尝过后,特意为你买了一份回来。” 他那张天生的冷脸,像冬日的窗玻璃,成日里头挂着霜花。 此刻明媚笑起来,如春雪初融,里头夹着的得意劲儿,有一种地中海教导主任抓高中小情侣在小树林谈恋爱时,一抓抓一串,成就感满满,大胜归来的即视感。 只不过他这张脸,杀伤力极强,叫人被捕归案也甘之如饴。 “我洗过手才进来的,你看——” 张秋池翻了下手,给唐少清展示他干净的手背,又翻回来展示修剪整齐的指甲和边缘带着点粉色的手心。 唐少清不禁再次咽了口口水,努力克制着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然后张大了嘴巴,一闭眼,将那颗糖整个叼进了嘴里。 他下口急,连着把张秋池的手指也含进了嘴里头,惹得张秋池笑出声来。 张秋池轻轻抽出手指,瞧着他含着糖像是含着什么毒药似的赴死表情,前仰后合地笑得更欢实。 他一边笑,一边指点道:“哈哈哈哈哈……少清,你嚼一下。” 唐少清从方才不小心舔到张秋池手指的羞窘中回过神,听话地嚼起来。 酥糖中夹着的花生香味越来越浓郁,配上那甜蜜的外衣,他竟然觉得这味道出奇地好吃。 看到他满脸的赞叹之色,张秋池也终于笑够了,神情舒缓下来。 他可以信任唐少清,可以的。 张秋池突然闭上眼睛,没头没脑的道:“少清,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将两个恭敬候命的心腹下人摒退,唐少清静静地聆听着张秋池的叙说。 张秋池低语沉浸在回忆中,眉宇间爬上些疲惫,却也夹杂着些坚定。 唐少清怜爱地望着张秋池的眼眸,做着最佳的倾听者。 他望见了里头岁月的故事,疼痛的痕迹,还有温暖的爱意,还有许多许多—— 从生活的村子里头那些悠悠岁月开始,直到遇见他之前,还有那些与唐少雨,与百里姝宁的爱恨纠葛、牵扯不断、风雨历程。 唐少清知道,张秋池愿意同他说这些隐秘往事、真实身份、他的所有…… 是因为信任,愿意将过往交付于他知晓。 相信他不会背叛揭发他的身份,真心实意将他列入可信任的人行列中。 这份信任或许是出于承认他朋友的身份,也或许,是类似家人之类值得信赖的温暖。 但如要成为他的爱人,唐少清自知,有些难。 他能做一切的,百里姝宁都做过。 甚至于除了限制自由外,她用所有爱意和外力来作陪,希望用它们凝成钥匙,打开张秋池爱的潘多拉盒子。 甚至最后死前还用尽一切方法,为张秋池安排好了所有她最后能做的事。 都做到如此地步,穷尽爱意和力量,她都没能得到张秋池的心。 依旧在张秋池口中被称为姐姐,是家人,并非爱人。 张秋池讲起百里姝宁的时候,脸上瞧不见那些缠绵情绪,纵使他口中的百里姝宁如此鲜活,感情丰富。 即便他脸上浮现出怀念、爱、悲伤、痛苦、迷惘…… 唐少清听得出,那些感情的纠葛,张秋池的无奈和痛苦。 如此多的情绪交织浮现,可如此繁复嘈杂的情绪里头,唐少清竟找不见半分对爱人的爱意。 曾经沧海难为水,张秋池恐怕已经再也爱不了任何人了。 不管他现在是否身为唐少雨的情人,也不管他是否苦于这身份所约束…… 唐少清并未对张秋池的过往评头品足,甚至连安慰的言辞也未曾吐露,因为他知道,张秋池不需要这些,更不需要同情。 张秋池只渴望清净平淡的自由生活,感受四季交替,享受生活纯真。 唐少清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他对张秋池的眷恋如潮,随相处日久之下,日益奔涌不息,上涨满溢,却不是那种不能得到就等于失去全部的执着。 他会争取,却不是一定要完全占有的控制。 爱并非只有占有欲。 不过,轻易放弃那也绝对不是他的作风。 唐少清静静等待张秋池情绪平复一些,才轻声开口说:“其实我也想同你说些事情……” “只是之前怕唐突,或者有诉苦开脱之嫌,才一直搁置了……” 张秋池大概猜到了唐少清可能会说些什么,因为他的语气里头一种不同寻常的隐忍情绪意味。 张秋池本觉得无非是些共情的,拿来转移话题的事情,用来达到安慰他的目的。 他却万万没想到,唐少清会同他讲起已故亲人的故事。 原来,当初唐少清的园子里,还有一个人可以随意踏足。 那是唐少清的姐姐—— 即便已经离开人世,却仍在他心中占据了极大位置的人。 唐公爵只在乎利益,将儿女们视为有血缘关系的趁手工具,棋盘上的可控棋子,对他们的成长和幸福漠不关心。 在这个冷漠的家庭中,唐少清与他的姐姐关系非常好。 母亲过早离世,长姐如母,他们在父亲的无视中相互依赖,同一对失了父母,刚学会飞翔的幼燕般早早学会离巢独立,相依为命。 被父亲丢进充满利益和冷漠的贵族交际中,唐少清只有在同姐姐交谈,或陪伴在旁时能得到些温暖。 唐少清的姐姐在非常早的时候,就经公爵之手,与曾经的皇太子缔结婚约,并且顺利成了太子妃。 原本这会是个美好的故事,可皇太子却是个沉迷酒色的混蛋,他的姐姐过得并不幸福。 当唐少雨手提长剑屠尽皇室,用血雨洗刷奠定了地位,唐少清的姐姐选择殉情而去。 唐少清知道姐姐是真心爱那个男人,可被姐姐抛下,独留世间,仍会难受心酸。 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唐少清明白,唐少雨确实有能力,也确实在做个好国王,却仍是选择在父亲手底下和老牌贵族们间活跃。 不光是家族根基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对唐少雨这个“始作俑者”有所迁怒怨怼。 “我知道成王败寇,姐姐的事情怪不得唐少雨,但……” 第65章 疥癣之疾 “总是……仍会心生怨恨。” …… 那之后,两颗心彼此坦露了最深处的秘密,深情厚谊更上层楼。 唐少清还会偶尔与张秋池一同出游,穿越在这王都的繁华与落寞之间。 只不过对张秋池的另外用意,他们都默契的只字不提,只望着当下。 对于平民区,原本只是不得不路过的时候匆匆瞥上一眼的唐少清,现下随着张秋池的步伐行动,也享受起沉浸在这带着市井气息街头巷尾中的感受来。 这是人间的温度,是热闹与生动,是透过他人或悲或喜的面孔,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脉搏跳动与真实。 他突然觉得,好像这样安定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最近张秋池被召去得越来越频繁,而唐少清能陪伴他的时间也被压缩了。 唐少雨找他,无非是一起消遣娱乐,带他玩牌、掷骰子、下棋、品茶…… 诸如此类,原本唐少雨完全不碰的娱乐活动。 渐渐地,这些开始不局限于夜晚,有的时候甚至是整天整夜地,唐少雨要他在身边陪着。 张秋池一一应付着,倒也慢慢习惯起现下的日子来。 只不过是偶尔遇见向罗,但见对方的神态纷繁,眉间笼罩着浓郁的忧郁。 张秋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来向向罗解释,却在某天被向罗先行寻到了单独相处的时机。 向罗站在走廊拐角,影子落到张秋池面前:“秋池。” 张秋池站在另一侧,垂首望着地上的黑。 “嗯。” “最近……”向罗憋了几息,才挤出来个十分蹩脚的开场白,“你还好吗?” 张秋池原本像是沉着的脸,听了他这试试探探,生怕说错话的语气,露出个舒心笑意来。 他张唇,便不自觉轻笑:“最近很好,你呢?” “我,我听陛下说了。” “嗯?他说什么?”向罗模棱两可的,让张秋池有些摸不着头脑。 向罗伸出舌头,悄悄润了下干燥的唇。 他又深吸一口气,才道:“那日在波多城,陛下,他饮酒后……” “我都知道了。” 虽然语未尽,言似不达意,张秋池仍会意其中信息。 但他却又轻笑出声:“都过去了,向罗。” “我不在乎的,他对国家来说,确实是个明君,能让更多和我们一样的人得到幸福。” “继续跟随他,我不过是因缘际会,死了又来讨人嫌罢了。” 向罗压抑愤怒道:“我不明白!” “到底是什么理由,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张秋池淡淡道:“我只是没藏好自己心思,妄想与他比肩同行。” “不要走我的老路……” 说到这,张秋池忍俊不禁道:“你肯定不会,是我过分联想了。” “你怎么会去吻他呢——” 张秋池都这么说了,向罗自然明白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他,也不该,他怎么能!” “他这是要你去死啊!” 向罗说到这,脑子突然闪过那晚片段,很快又懊恼自己嘴太快。 唐少雨当初,应该是想要张秋池知难而退,半路逃走,才会这般行事。 张秋池并未怨怼,反而是豁达道:“这点确实怪不得他,是我太执拗,自愿自囚,作践自己当个赌桌子上筹码,等着赌徒将自己赢回去。” “可这世上,十赌九输,谁能保证自己就是赢家呢?” “不过是不甘,不愿,孤注一掷,最后落得个倾家荡产,潦倒一生。” 向罗不禁向前一步,站到了张秋池面前,望着张秋池的面容。 他第一面见张秋池,还以为这般面相的人,是冷漠的。 可他口唇开合,带来的又是他人生的救赎。 日子久了,了解愈多,又是不同的心境。 张秋池一向用善意待人,只不过不善于表情上的变化。 现在的张秋池,已然又是,另外的模样。 他还是纯粹善良,却多了几分实打实的寡淡,少了几分天真与不做遮掩。 他长大了,他们皆长大了…… 从前总盼着自己有朝一日变成大人,拥有恣意潇洒的权力。 却不曾想,原来成熟的代价竟早早支付过给时间女神。 这代价,恰恰是这份权力。 一些经历让他,让他们,都不复曾经,无法追溯倒带。 向罗看了许久,像是要永远记住张秋池这张脸。 他轻声道:“秋池,若你有任何需要,只要用的上我,我都会为你,赌上一切。” 从前向罗还比张秋池高出一截,待此时,却是张秋池比他高了。 物是人非,情意却在。 张秋池伸出手去,左右开弓,揉了揉向罗的脸。 这是向罗以前对小时候的他,爱做的动作。 “啊,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好好敲皇家骑士团团长一笔大的~” 向罗情不自禁露出个笑来,任由他揉自己脸颊,吐字不清道:“听凭君便。” 逃跑的念头从初来乍到之时就存在。 其实现在找向罗帮忙,是最好的时机。 那会儿他失了先机,到了公爵府后既没有足够的机会,也没有足够的能力。 简称——无处可逃,无能为力。 而现在,不光是在唐少清身边,还是在皇宫这边的向罗…… 他有了能力和机会,却发现自己已经和周围的人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情感牵绊,这他体味着,眷恋到难以自拔和预想到割舍之痛楚。 艾薇和艾草等一众身边侍从身份低微,若是没“看好”自己,定是连活命都不成了的。 更不必提,唐少清已经和他成了互通心意的挚友。 现在暂时这样继续过下去,也无甚不可。 等到唐少雨哪天玩厌倦了这种戏码,他依旧能以堂堂正正之身,光明正大地重获自由。 即使要承受些许流言蜚语的攻击,亦,无伤大雅。 做不了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归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知晓他这躯壳里的灵魂,几分重量。 毕竟,现如今对他诸多揣测与蜚语已然不在少数。 这些流言蜚语于他而言带来的那些颜面损伤,无异于疥癣之疾,根本不足挂齿。 唐少清因国庆节的步伐悄然而至,无暇多来陪伴张秋池。 公爵将大多数事务交付于他,他正忙着投身于老贵族派系间的微妙互动和协助皇室筹备盛大庆典的宴请。 国王虽不必要亲自下场,但各种活动仍要进行。 近几日,张秋池以要专心学习为理由同唐少雨商量后得了几天闲暇。 实际上,他是想着出去逛逛。 第66章 一言难尽 因为艾薇提到国庆节会非常热闹,不仅摊贩们会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叫卖,还会举办一些盛大的庆典活动。 在这个时候,不仅是贵族们会聚首庆祝,平民们也会自发地举办假面舞会。 张秋池非常想去,毕竟他从未参加过这些活动。 国庆节的庆祝,作为国家的心脏——王都启明城,比其他任何城市都更加热闹隆重。 张秋池准备出行,消息不仅在他身边流通,唐少雨一直派遣心腹关注着张秋池那边的动向,自然无错漏。 他一边处理事务,一边得到了仆从传报:“陛下,灵泽出府了,准备去参加今日的国庆庆典。” 唐少雨手下动作停滞,沉吟片刻,对仍在等待他指令的仆从说:“去叫向侯爵过来。” 向罗得了传召,心中有些嘀咕。 因为通常来说,若无要事,唐少雨不会特意差人来回传话。 况且他才刚从议事厅与唐少雨见面,若有什么需要私下交代的,唐少雨应当会留下他。 这才不过一个小时,又把他叫回去,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 向罗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赶到唐少雨处理公务的厅堂。 大厅宽阔敞亮,里头却空无一人。 询问了门口轮值的侍卫后,向罗才得知唐少雨已经去往寝宫。 向罗无奈,只得又向寝宫的方向赶去。 路上,一个行色匆匆的侍从迎面走来,见到向罗,满脸喜色:“骑士长大人,陛下在寝宫等您呢!” 他伸出只手鞠躬示意,领着向罗往唐少雨寝宫的方向去,“陛下担心您不知道陛下去哪里了,特意派小人来迎接您。” 向罗没有说什么,只是趁着侍从望向他的时候,微微点头示意,以作回应。 当他随着侍从进入唐少雨的房间,他感到更加迷茫疑惑了…… 只见唐少雨独自立在一处,似乎是在苦恼着如何挑选衣衫。 唐少雨只穿了一件里衬和底裤,露出两条修长而匀称,肌肉线条清晰的大长腿。 只不过,上头有几道明显伤疤,十分破坏美感。 他身前远处立着一群女仆,恭恭敬敬地抬高手臂,手里举着各色衣衫。 唐少雨则是一直保持着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向罗不明所以——唐少雨换个衣服,把皇家骑士团团长身份,还正在值守的他叫过来干嘛??? 他又不是内侍,不管这活计啊??? 现在的陛下,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他出声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挑选衣服的唐少雨的思绪拉回,“陛下,有何吩咐?” 唐少雨见是向罗来了,喜上眉梢,当即招手,“过来,帮我看看,穿哪身好些?” 向罗有些无语。 不是??? 唐少雨大费周章,把他叫过来,还真是为了挑衣服?! 内心吐槽归内心吐槽,但向罗对近期神神叨叨、时而疯癫、时而正常的唐少雨精神状况,适应也能称得上良好。 毕竟他心知肚明,大概是什么缘故。 当初把张秋池逼走的是唐少雨。 害得张秋池几年可以说日日难受的,也是唐少雨。 现在在这里做这种古怪的类似找代替活动,作践张秋池的,还是唐少雨。 向罗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顺着他的意思,真的开始帮他挑起了衣服。 向罗一边扫视那些朴素的衣衫,一边在心中暗自沉吟。 他其实作为知情者,大概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当张秋池不在宫里时,仿佛唐少雨的魂魄也随着张秋池飘走了。 最后就总会做出一些,让人费解的古怪行径来。 但是向罗作为算知悉全盘的旁观者,联想到那些爱意纠葛,居然能循到几分道理可讲。 以前那些曾让其他人心头一紧,被留下审问似的咨询情感问题的事情,如今已变得微不足道—— 那些至少还有迹可循,至少能被人猜出来是因为谁造成的。 跟现在已经进化到了脾气更加阴晴不定,像深不可测的情绪黑洞似的,动不动就会爆发,任何人都捉摸不透唐少雨爆发点到底在什么地方相比较来说,之前简直只能称作初级阶段的毛毛细雨。 例如,原本正在议事的时间,他突然神游物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然后无缘无故地大发雷霆,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又或许,只是在路过花园时,随眼扫过之处。 可能是觉得碍眼,便让侍从们薅去一片花草。 原本秋天能绽放的花儿就已经比夏日少了许多,最多的只有菊花而已。 这样一来,原本打理整齐的花园里多了好几块秃地,着实扎眼。 诸如此类稀奇古怪的事件,多得不胜枚举。 听闻或得见之后,向罗唯有哭笑不得,一言难尽之感—— 觉得唐少雨属实可怜又可恨,在暗道活该的同时,又有些,不忍。 唐少雨素来是以理性自持的人,他当下举动,无疑是与他的形象大相径庭。 在以前,向罗简直无法想象,这等幼稚古怪的行为会与唐少雨有任何联系。 可事实摆在眼前,唐少雨就是这么做了。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唐少雨这些喜怒无常的举措,又有不一样的效果。 虽然唐少雨尚未做到草菅人命的程度,但他的行为举止已经足够让每天侍奉国王左右,和不得不面见国王的人们胆战心惊。 毕竟他以前扫除登位障碍时的果断和冷酷手段,已经深入人心。 这也是为什么,公爵为首的这些老贵族们最多只敢暗地里搞点小动作,用一些不会太过激怒唐少雨的手段,来谋求些利益,却不敢真正和唐少雨正面交锋冲突,真刀实枪地大干一场。 唐少雨说不准真的会一怒之下把人杀干净,求个斩草除根痛快了事。 他们可以为了利益冒险,但是为了利益不要命,那可就太不值了! 就算得到了利益,没命享受,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也变相地让唐少雨最近松快了很多,至少没什么不长眼的老派贵族再来使劲地讨价还价,乱找茬了。 他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这一圈各式各样的服装,找到了盲点,问:“陛下,这些衣服的制式,并不符合您的身份,您这是?” 第67章 彼此心愿 “啊——忘了说,我是想去国庆节的街头逛逛,与民同乐。” “但是穿着平常那些衣服不方便,到哪都太明显。” 唐少雨指了指那堆,相对于平时他衣着来说朴素了不止几个档次的衣服,“所以打算穿便装出去。” 虽然得了解释,但向罗仍是摸不着头脑。 不是,出去随便逛逛,像以前那样随便穿个便装不就可以去了? 为什么今天突然要挑选款式了,还让他来参谋? 向罗心很累,不过他对唐少雨的奇怪见怪不怪,没说什么,又站在那看了一圈被女仆们举着的衣装。 认真思考了一番后,他指着其中一套棕色的马甲加上长裤,“陛下,这身很适合您。” 这种看起来不怎么华贵的颜色,与唐少雨常日里惯穿的为着符合身份的类型差距太大。 向罗特意解释:“您的肤色白皙,穿过深颜色衣服显不出您的阳刚之气,这种夹在中间的,臣下以为会更合适,也会更显气质些。” “好,你也去换身便装,我在宫门口等你。” 向罗没忍住:“啊?” “‘啊’什么?” 看着唐少雨认真的样子,向罗摇头,“没,没事,臣下这就去。” 向罗最近总有种错觉—— 唐少雨似乎是回到了从前在佣兵团的日子似的。 除了新增的时不时的“犯病”之外,与他们这些老人相处,他很少会再自称“朕”,而是称“我”了。 不过向罗也能通过次数累积稍微总结出来,在正式场合或是那些并不亲近的人前,他仍是会自称“朕”。 只是当他与熟悉的人相处时,会表现得更加随和,不拘小节。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向罗无法判断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好去询问唐少雨本人。 毕竟,对方的精神状态确实让人捉摸不透,出招套路无法用常理论断。 …… 张秋池穿行在举行庆典的繁华主道上,人流如织,声如鼎沸,各色小贩和店主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看一看,瞧一瞧,五彩斑斓的香料在此等候您!独家秘方,手工研磨,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一个矮胖的香料小贩挥舞着手中的香料袋子,向行人吆喝着。 【尊贵的客人,看看这街上独一无二的宝贝!您见过如此精致的银器,如此华丽的丝绸,如此稀有的古籍吗?】 【庆典礼服大酬宾,半价出租!男女各式装束一应俱全!晚间舞会前恢复原价!复古风格,流行风尚,应有尽有!欢迎试穿!】 【新鲜的水果,刚从果园枝头采摘下来,新鲜得嘞!】 …… 张秋池今天把艾薇和艾草都带上了。 平素他总是选择带一个人,这样行动方便。 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时刻,他不想让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在府里蹲着留守导致闲着无聊。 他还特意让负责伺候自己房内的下人都放了假,将自己平日里给的生活开销取出一些,各自给了他们赏钱,允许他们回家欢度佳节。 张秋池并无什么挥霍方面的渴求,正常使用的话,皇室和公爵府两边给的花销根本用不完。 自从唐少雨上台执掌王都以来,王都里头五湖四海的人变多起来。 在启明城中,各种原本小地方的文化都融合得非常好,民众安居乐业,整个城市充满和谐景象。 张秋池在想到这点时,只觉得不愧是唐少雨,换其他人来,大概很难做到如今的盛况。 他懂得民间疾苦,武力强行一统虽然可以带来表面的和平,但真正的人民幸福,需要的是各种文化的融合和互相尊重。 这一点,正与另一边陪着唐少雨便服出行的向罗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罗向随唐少雨漫步而行,他目光游移,关注着唐少雨的一举一动和周遭情况。 唐少雨又在做非常奇怪的观察行为了…… 路上的人摩肩接踵,不乏很多如胶似漆的年轻情侣们。 唐少雨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去观察路过的每一对情侣,活像进入了什么动物观察频道的自然学家。 向罗真的担心这些情侣因为唐少雨疑似骚扰的行为,被扭送至负责庆典治安的自己手下面前。 那可就丢大人了…… 为了转移唐少雨的注意力,他不得不随便找个话题来谈论。 至少让唐少雨先不要再紧盯着那些情侣看个没完,就像在研究什么要紧国家大事似的目不转睛。 便服出门时,他都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来,叫唐少雨从前身份的称呼:“团长,您看,这些百姓来自五湖四海,现在却因为您的关系其乐融融地相处,共襄盛世。” 唐少雨终于稍微将目光从那些情侣身上移开,转向了几个身穿盛装的小孩子。 他们正嬉笑打闹着,朝点心摊位冲去。 周围的人不论年纪大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喜悦。 这种喜悦具有普遍性和感染力。 仿佛是生活中最底层、最真实的情绪,每个人都被它所感染,每个人都在享受着它带来的愉悦。 看到这一切,唐少雨突然觉得,他坚持的梦想是值得的。 虽然张秋池已经离去,无法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繁华。 但至少,他达成了彼此心中的愿望中大部分的建设。 他方才看了会儿那些热恋的情侣、平淡的伴侣,当下也找回了此行的真正目的,脚下步伐快了几分。 一个没注意,有个小孩子闷头乱窜,撞到了他大腿上。 第68章 黑暗料理 小女孩虽然穿的衣服并不新,衣装小脸却十分干净,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发绳,明显是新购置的物件儿。 她见自己撞了人,低声嗫嚅道:“对,对不起,先生……” 唐少雨蹲下去,拍了拍她头顶:“没事,走路小心些。” 小女孩低声应了,躬身一礼,便绕过唐少雨离开。 唐少雨方起身站定,就远远瞧见穿着朴素,带着两个女子,同她们亲昵挽着手臂走过路口的张秋池。 他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神色,阳光洒下,一时竟分不清是那碎光游移,还是他的笑容令他看起来容光焕发,迷人至此。 他与身边两个年轻女子谈笑风生,一副亲昵无间的模样。 艾薇和艾草就算随张秋池进宫,也只能在外围等候,是以唐少雨没见过艾薇和艾草。 但他猜测着,二人应当是侍女的身份。 只不过,灵泽未免表现得跟这两个侍女太亲近了些! 唐少雨有些吃味儿。 因为他还从未见过灵泽对他这么亲切地笑,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如秋日落花,凄美又绵长,又仿若调皮小兽的戏弄,指爪不痛不痒的挠人大腿。 尽管近些日子,二人已经多了许多相处时间。 但灵泽从来都是淡雅如菊,若即若离。 浅笑中带着客气疏远,叫他生出几许落寞。 虽说没再跟他对着干,说些叫他伤心或愤怒的话出来,却总是笑不达眼底,处处透露着回避意味。 唐少雨不自觉地开始尾随张秋池,跟着他后头看庆典的摊位和表演。 他瞧见灵泽对着表演魔术的摊位鼓掌,给赏钱;他也想得到灵泽的赞许…… 给侍女挑选购买耳坠,还亲手帮她们戴上;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想着要不也去穿个洞好了,让灵泽给自己挑选耳坠,亲手戴上…… 买了许多糕点和水果,应是准备带回府中;他也想吃,想吃灵泽亲手喂的…… 灵泽甚至还好心地扶着一个意外断了鞋跟的女人,去买新鞋。 他的鞋跟怎么不会断掉? 哦,对。 唐少雨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没有。 不对,他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这些想法,为什么会冒出来!? 向罗自然察觉到唐少雨带着自己在进行的,尾随行径。 他老早,便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捕捉到了张秋池的身影。 但是唐少雨这种酷似痴汉亦或跟踪狂似的行为,不管他们现在身份如何,不管放在谁身上亦或是同对方是什么关系,都太不体面! 他几次试图委婉提醒,每次都是刚说一半就被唐少雨打断,示意让他闭麦。 唐少雨看得认真,甚至入神。 他带着向罗像尾巴一般远远坠在后头,眼神像是被什么咒术粘在了张秋池身上,拔都拔不下来。 视线迫不得已稍微被挡住一下时,也像会拉丝似的,肉眼可见地黏人。 向罗在一边瞧着,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一茬接一茬地根本抖不干净。 向罗满腹疑惑。 据上次唐少雨喝醉了所述,以及张秋池后来告知他的离去原由。 向罗觉得唐少雨恐怕可能只是愧疚涌动,在张秋池先行剖白心意后,跟着误认为自己这算是爱的。 可现在这人的表现,又不太像完全是他想的那回事。 尤其重要的一点—— 唐少雨到现在,甚至不知道灵泽就是张秋池! 这也太荒谬了。 向罗答应了张秋池,不会泄露他的真实身份。 而且出于私心,他不想说。 但见着唐少雨这个样子,他作为当下的旁观者又会犹豫着要不要讲。 向罗清楚,张秋池无疑到现在还对唐少雨是爱的,只不过因着那些过去郁结,恨意浓郁,他还不能向唐少雨靠近。 而唐少雨则是到现在都不明自己的真切心意,更是没人能分辨得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自己的动机也不纯洁,他自打张秋池用小手指着自己,选了自己开始,心思就不干净了。 但是在他的世界里,成全大于拥有。 尤其是对方二人同他的关系。 他只能选择做个好朋友、好知音、好下属…… 人类是无法用自己创造的语言定性他们的矛盾和不确定性的,尤其是在情感上,它们纠葛缠绕,无迹可寻,比乱麻更甚。 二人各怀心思,一跟就跟到了中午。 张秋池领着两个侍女去用餐,唐少雨就挑了对面一家小馆子落座。 从外面考究而高雅的装饰就可以看出——这里的消费一定相当昂贵。 因此,除了唐少雨和向罗,这家小馆子再无其他客人。 如此一来,唐少雨便得以坐在靠窗的绝佳位置,尽情继续盯着在半露天棚子下用餐的主仆三人。 向罗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不必问唐少雨想吃些什么了。 向罗不由轻笑一声,也不问唐少雨要点什么,径自接过服务生手里的菜谱。 他清楚得很,让唐少雨这么一直看着,就算是店家送上什么古古怪怪的黑暗料理,恐怕这家伙也会面不改色地吃得一干二净且毫无察觉。 向罗指尖随意点了点最靠上的套餐,说:“就这个,请上两份,谢谢。” “是,请您稍候。” 服务生退下,向罗舔了下嘴唇,轻咳一声开口:“团长?” 他们出门时,为着方便,向罗还是像以前那样唤他“团长”。 唐少雨听到向罗唤他,敷衍地“嗯”了一声,丝毫没有把视线移开的意思。 “哎——”向罗叹了口气,“那个——您为什么只是跟着看,却——” 唐少雨并不惊异于向罗发现他正尾随灵泽。 毕竟他拉着对方跟了这么久,如果向罗没发现才是异常。 他知道向罗欲言又止的是何话,那未尽之语大抵是:为何不邀请灵泽同游。 唐少雨并未作声,向罗继续试探着言道:“近来,灵泽与您的关系亲密缓和不少,您若有意过去相邀,虽然会让他感到惊讶,但他应该不至于拒您于门外。” 第69章 少清之礼 虽然向罗这么说,让唐少雨听到耳朵里颇为熨帖。 毕竟向罗说的可是灵泽最近同他亲密了! 但他的神态却依旧淡然如常,只有眼神中难掩激动与期待,继续紧紧地盯着张秋池所在的方向。 向罗都不由得替他的脖子担心—— 再让他这么持续半天这种姿势,唐少雨估计能把自己的脖子扭落枕。 然后晚上回去为了不拧着脖子走路看着怪异,需要叫人来把他抬回去…… 唐少雨不理他,他自知多说无益,说也纯粹是自讨没趣。 今天抛开需要操心唐少雨不谈,从工作量上来讲,倒是能算得上偷懒放假了。 向罗干脆老老实实坐着看服务生上菜,准备干饭。 走了半天路,他饿了。 尤其是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唐少雨肯定还会跟在张秋池后头,做痴汉尾随的勾当。 既然如此,不如吃饱了,让五脏庙先得到安置,好应对下午劳心费力的“休闲”活动。 饭后,唐少雨起身出门才对刚结完账的向罗说:“我只是来看看国庆节有多热闹。” 似乎是觉得这么说还差了点味道,末了又补了一句:“熙事告成中外贺,与民同乐霈恩均。1” 向罗无语: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唐少雨的智商…… 确定没落在宫里,忘记带出来? 不能啊,脑袋里东西空了,还能活着喘气吗? 心里头吐槽归吐槽,但还是得硬着头皮答声“是”意思意思。 …… 张秋池一边瞧着那些热闹,一边把玩着今早出门前,唐少清挂在他脖子上的项链。 说是项链,这实际上是一把小匕首。 但设计十分精巧,可以挂在脖子上,不占用位置。 若是要取用,仅需要按着侧面的卡扣开关一按,便可立即弹出。 不过这样的使用方式,需要取用之人使些巧劲儿。 平时因着这层保险,戴着睡觉也不成问题。 张秋池想着早上唐少清的模样,不由得笑意渐浓—— 张秋池坐在沙发上,笑盈盈催促:“少清,你神神秘秘的,到底要让我看什么?” 唐少清将怀中项链取出,在闭着眼睛等待他的张秋池面前弯下腰,将礼物挂到他脖子上。 他温声道:“睁开眼睛。” 张秋池睁开眼,面前是放大了的,唐少清的面容。 唐少清的瞳漂亮澄澈,总让他看久了之后,有种被吸引的感觉。 即便他一头发丝已经是蓝色,可那双湛蓝眼眸,依然抢眼。 他一时间,竟看呆了。 唐少清也在望着他,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他正不自在的将手撑在沙发上,想挪动得后退些,说说有关礼物的事情,好驱散些这种奇怪的暧昧气氛。 唐少清却突然拉近距离,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将他所有话都填了回去。 唐少清眼中划过似是震惊,又像是难言的克制,紧接着迅速退后。 “抱歉。” 张秋池看着他这样避开,情不自禁又想到了那夜的唐少雨。 他如坠梦魇,一时间唇微微张开,忘了今夕何夕,只觉得浑身发冷。 又是这样的吗? 这到底,是什么诅咒!? 唐少清一时未能察觉到张秋池的联想,还以为是被排斥,赶忙道:“对不起,秋池,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下次会克制好。” “你别为难。” “我知道你现在没有这种想法,我可以等你……” 此刻的厅内只有他们二人,晨间曦色悄悄爬上窗台,为室内温度提升带来不可磨灭的功劳。 因着唐少清已然知悉张秋池的过往,以及真正身份。 再加上,唐少清不喜欢唐少雨给的那称号,也不想叫那假名。 所以,每每相处,便定要驱散下人。 且现下,连心腹都不允随意出入了。 只为了可以光明正大,唤他一声“秋池”。 张秋池不可置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 先不说,为什么唐少清突然从他自以为的朋友,变成这样。 与唐少雨截然相反的表现,就足够他好好消化一会儿。 他视线失去焦距,茫然了许久,才轻声道:“不是你的错。” “我只是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而且,我确实……” “确实没有想好,没有准备,我不知道。” 张秋池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刀鞘上头镶嵌的宝石。 很神奇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突然间豁然开朗。 但这种轻松的感觉,许久未曾有过了。 他很喜欢,但是又有些畏手畏脚。 可能还需要时间。 他这样想着,顺着艾草的兴奋声音和手指看过去,重新投入今日的行程。 只是,有一道奇怪的,还很熟悉的视线,让他不得不有些在意。 如火如炬,热情到人无法忽视。 已经盯了他许久了。 而且,在他感受到这视线,有意留意之后,发现还不止一个方向。 就像是,被包围了一样。 ——注释分割线—— 1“熙事告成中外贺,与民同乐霈恩均”出自宋代诗人文天祥的《明堂庆成诗》。 这两句诗的大致意思是:吉祥盛大的祭祀之事完成,国内国外都报以热烈的祝贺,与老百姓一起共享快乐,普遍地降下上天赐予的恩泽。 其中—— “熙事”指的是吉祥盛大的祭祀之事。 “告成”表示完成、成功。 “中外贺”指国内国外都报以热烈的祝贺。 “与民同乐”意为和老百姓一起共享快乐。 “霈恩均”则是指普遍地降下上天赐予的恩泽。 这首诗是文天祥在参加一次重要的祭祀活动后所写,通过描绘祭祀活动的盛况和百姓的喜悦,表达了诗人对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安居乐业的祝愿。 同时,也体现了诗人与民同乐、关心民生的情怀。 第70章 您长大了 远点的那个,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跟着,倒是不妨什么事。 可是近处这个,却是越逼越近,越跟越紧。 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实在让人很难忽略。 他正思虑着,带着艾薇和艾草,要如何甩掉这么多“尾巴”。 对方却主动迎上来了。 终于得以瞧见这位尾随者的全貌,张秋池却无法从记忆中找到这么一号人。 对方身材高大,肌肉鼓胀,衣服都被撑的轮廓分明。 一身服饰说不上华贵,却也算不得寒酸,属于中规中矩那一派,但气势却惹人注目。 张秋池不动声色的站定,将艾薇和艾草一边一个,用手臂稍稍往后拦了下。 艾草不明所以,问道:“先生,怎么了?” 二人的疑惑视线聚焦在张秋池脸上,却只见张秋池转头盯着一个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她们跟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强壮男子面带微笑,眼睛微微眯着,大步向他们走来。 那双绿色的瞳中盛满水汽,却丝毫冲不淡其中热切。 他对周遭所有好像都不在乎,只专注于她们中间的少年。 “主人。” “???” “???” “???” 面对这么一个高壮男子突然忠犬般表情对着张秋池叫“主人”,三个人皆是一脸懵。 男子见张秋池愣住,落寞之色尽显。 但他仍是道:“主人,我是小巴。” 说到这,他语气中已然带了可怜兮兮的味道:“还记得我吗?” 那如同被主人训斥的大型犬一般的表情,还有那双绿色的瞳孔,加上黄色头发,让张秋池突然联想到了什么。 该不会?…… 他试探着开口:“小巴?” 小巴立刻灿烂笑道:“是我。” 张秋池脑子里头叮咣作响。 无它,小巴明明…… 明明是条狗啊!? 这么多年没见,他根本不知道曾经的宠物是生是死。 突然冒出来变成了个人,还对着他口吐人言叫“主人”,这放到哪都是惊世骇俗的存在。 张秋池伸出手,轻按了下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他居然不知道从何问起了。 小巴的存在,只有老家的人知道。 若是假扮试探什么之类的恶意一途行径,那么现在,只有唐少雨可以做到。 但是,唐少雨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就算是有所察觉,用什么脑回路才会搞这么一出出来?! 不过,唐少雨现在的脑袋,还真…… 他若有所思的回身,却捉不到另一个视线的来源了。 张秋池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道:“找个地方叙话。” 为着国庆,许多供给吃食的店面,都在店前支起了临时小棚子,招揽客人的同时以应对增大的客流量。 若是想寻个地方坐下好好叙话,倒是不愁。 没消走几步,张秋池便找到了位置,率先落座——这是一个相对清静的摊位,见店家摆出东西便能知晓,他们主打的是高价享受,是以客人不多。 他吩咐道:“你们回避一下。” 艾薇和艾草并未行礼,毕竟这是在外头。 动不动就在平民聚集的大街上行礼,很是惹眼。 艾草默默坐到了远些的桌子前,艾薇则是去同来招待的店家交流,随意点些东西,避免打扰到张秋池。 她们一路上唤张秋池,都是以“先生”这个称谓来,实际上与唐少雨的“团长”称呼功效大同小异。 似乎知道张秋池不知道从何说起,小巴率先道:“主人,您长大了。” 张秋池一怔,想到他们确实六年未见,不光自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巴更是从四条腿着地的小土狗,直接成了个大活人。 他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是。” 小巴目光灼灼,一如昔日那小狗般,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主人。 “还好主人身上的气息,从来没变过。” “不过,主人一定很好奇我怎么变成了这样?”小巴笑得跟朵追着太阳转的向日葵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尖道。 “嗯,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可以讲给我听吗?” 小巴放下手,撑着下巴继续盯着张秋池。 他撇撇嘴,显然有些气恼:“当初我猜是那个小子发现我的特殊之处,才会不让我留下的。” “他就是想独占主人!” 说到这,他声音拔高,吸引不少视线投过来。 张秋池抬起一只手,遮了部分脸:“小声点……” “那个,等会儿。” “你,别叫我主人了,还是——” 张秋池与他分别六年中发生事情太多,现在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要让他叫自己什么好。 他从心眼儿里,是不喜欢唐少雨给的名字的。 奉寻夏又是个假名,正主早就与世长辞,现在跟小巴用这名字,也不合适。 叫原本名字,又会担心些麻烦找上门来。 所以张秋池说到这里,居然不知道哪个说出去才算对的。 但小巴显然是以为,张秋池这是嫌弃他了。 他虽然很急,却还能遵从张秋池意愿,真的将声音压低:“那我要叫主……什么……” 小巴本想着说主人,却因着张秋池吩咐,卡了个壳。 但急迫的心情很快让他把克制抛诸脑后:“还是说,主人不想要我了?” 张秋池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现在情况复杂,我也不知道哪个合适。” “算了,你就……” “叫我‘灵泽’。” 张秋池多方对比,认为还是暂且让他这样叫着好些了。 小巴忙不迭点头,连声应下。 “说说,你怎么……”张秋池有些难以启齿,但仍继续说完疑惑,“变成人了?” “主——” “额,灵泽。” “我原本就不是小狗的……” 张秋池眨眨眼,“那你?” “我是狼人。” 张秋池倒是知道这种生物。 只不过,它们只存在于传说中,比起鲛人这类拥有魔力石被人类趋之若鹜的种族,显然更像是杜撰生物了。 就同吸血鬼一样,在大众认知中,属于幻想产物。 张秋池舔了下唇,酝酿好半晌,才对眼里头一直在对他这儿使劲儿放光的小巴道:“我知道了。”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秋池小时候喜欢去山间野,而小巴,就是他偶然捡到的。 当时年纪小,加上喜欢小动物,几乎是没多想,就这么任凭小巴黏着回家了。 小巴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是因着它太过黏人,恨不得扒在人身上便不下来。 且当时小巴那模样看着像普通土狗,带回去之后,也没人说什么。 打那天开始,小巴便顺理成章成了张秋池家中的一份子。 那日小巴幸存下来,张秋池跟在了唐少雨身后,而张秋池身后,跟的则是小巴。 张秋池现在思忖,当初唐少雨也许不仅是认为带着狗不如放生。 第71章 确实不是狗 也可能,是看出了小巴身上的问题,才会如此行事。 小巴老老实实的将这些年做了总结,甚至连同底细,事无巨细汇报给张秋池。 张秋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听得认真。 原来狼人只要不注视月亮,就不会产生变化,是以可以选择生活在人群中,还是深山里。 小巴没有族群,原本随母亲生活在镇子后的山中,常年狼身度日。 母亲去世后,他自己山中日子孤寂。 因着常常见到张秋池,渴望拥有陪伴的心日益高涨,最后终有一日不再旁观,而是黏着少年,随少年而行,拥有了新的家人。 而与张秋池分离后,他知道张秋池绝不会消沉,而且唐少雨此人他觉得可信靠谱,所以在离去后,选择先为张秋池的父母报仇。 小巴的鼻子灵敏,可以做到常人无法所及的追寻踪迹。 但这样一来,他居然就因着这暂时离开,从此失去了张秋池的下落。 张秋池听到报仇此节,道:“原来你已经帮我做了这么多。” “主……灵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愿意为您做一切。”小巴绞尽脑汁,最终只能说出这表忠心一般的话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 张秋池早已心知肚明,那些杀害镇民和父母的人,无非是拿着异教徒当幌子,来大肆敛财的当地势力。 一开始他还因为家中有翻动痕迹,以为是匪徒之流。 但在随唐少雨去往航海城的路上,他就总结出来了。 匪徒根本没有这么大胆子。 即便有,也没这种血洗这么大区域的能力。 当地势力就算不管平民死活,他们总是爱财的。 平民死光了,谁来给他们纳税做苦力?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一个地方出现的情况了。 一路上,尸殍遍野连成血海,根本不是简单匪患之流所能造成效果。 每个地方,都会有这种人的存在。 仗着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行龌龊之事。 想想前一任皇帝的情况。 再想想现在的太后,张秋池不禁苦笑。 估摸着时间,那会儿他们正斗法斗得火热,恰好是没心思管下头的时间。 有了人杀鸡取卵开先例,得了好处,自然视人命如草芥的贵族们都开始有样学样。 他倒是觉得,这些贵族之间没大打特打瓜分地盘当真的土皇帝,都是给足国教面子了。 如此对比,唐少雨这个皇帝,确实是国家福音,平民之幸。 知道大仇得报,张秋池心中倏然松了一块常年绷紧的东西般,身体好像都跟着轻了不少。 他那时候,不是没想办法寻过仇人信息。 可苦于航海城距离家乡太远,赖以人力的消息的准确度,还比不上邻居八卦来得活灵活现。 加上那三年光是要摸爬滚打生存,就得耗费全部心力。 他甚至还是那次负伤,才有一点喘息机会发现自己对唐少雨的真正心意。 “谢谢你,小巴。” 小巴红着脸道:“不,别谢我了……我这都是,我应该这么做。” 张秋池心情跟着这种轻松好了不少,他问:“那你是怎么到了王都的?” “之前一直找不到主,嗯,灵泽……” “如果在山里待着的话,就更没有机会碰到,我就一直保持人类的姿态,生活在城市。” “不过一直都是辗转各处大城市,一点点寻您,这样过来的。” 张秋池眨眨眼,“小巴怎么这么肯定,我们不会找个地方隐居避世。” 小巴一脸得意,说:“我觉得以那个男的的能力,不会籍籍无名。” “这倒是,他确实……”张秋池顿了下,继续道,“明珠纵蒙尘,其光却存。” 小巴的方向其实没错,但张秋池那三年只有前头一年还算固定在航海城。 后头辗转,总是不经意间或许就错过了。 张秋池突然有些奇怪。 这点他之前没想到过,也或许是想到了忘记深思—— 姐姐明明是嫡女,还掌控绝大部分外在产业,过得如同一方土皇帝般。 为什么要在那么偏的地方生活? 她一年到头,不是非去不可的盛情相邀,是决计不会出门的。 但她的性子…… 说喜欢冷清,未免太过牵强。 张秋池回忆起他们一起在外围打猎的情景,还有百里姝宁的身手。 她根本不是那种喜欢待在房间里,长期静默着的人。 即便张秋池没见过唐少清的身手,但按照他心中天平和所见所闻所汇总,她的能力各方面,跟唐少清是一个梯队的选手。 小巴撇撇嘴,打断了张秋池的联想:“主人这次可不能再抛弃我了!” “我现在能长期以人类姿态生活,不会给主人添麻烦的。” 听着这推销自己一般的话,张秋池笑道:“还是更喜欢小时候的小巴,毛茸茸的,可爱。” “话说,当时非要跟我回家那会儿,你怎么不变成人?” “唔——”小巴脸上泛起层被麦色皮肤遮掩不少的红来,“我没有衣服……” “而且变成人,就不能随时随地跟着主人了。” 小巴方才还能记得要叫“灵泽”,这会儿又开始一口一个“主人”叫起来。 “原来你那个时候就这么机灵了。”张秋池提醒道,“是‘灵泽’。” 小巴肩膀微沉,情绪有些低落,沉声道:“总是想着主人,一时好难改。” 若不是小巴看起来就是个正常的健壮男子,张秋池都要错觉他脑袋上有耳朵耷拉下去了。 这让张秋池不免想到那时候的小巴,真的长得像土狗。 不是他神经大条或者不认物种,毕竟小巴加入他家庭的时间不算短。 小巴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周围都根本没人瞧出来小巴的与众不同,全当小巴只是条大型犬。 若不是现在知悉,他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到,小巴的尾巴一直那么僵硬,不会摇尾巴是因为确实不是狗这上头去…… “那你从今天开始,就一直叫我‘灵泽’,习惯了便好。” 张秋池明显捕捉到,小巴听他说到“今天开始和一直”这些关键词时,瞬间又来了精神,而且还呈翻倍增长。 如果现在他是狼的模样,估计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唔,大概那条一直僵硬着的尾巴,会像从前那般,扫帚一样开始扫地。 思及此,张秋池不禁朗声笑起来。 张秋池本就外貌出众,这会儿因着这清澈笑声,收割了一大批路过少女的视线。 甚至还有大胆些的,正大光明的打量起他来。 张秋池看这情况,是不能继续坐着叙话了。 他站起身,对小巴伸出手道:“我们边走边说?” 第72章 他不配 他倒不是喜欢跟人手挽手好朋友什么的,是他已经瞧见有三两结的姑娘们怂恿同行之人,对他这头比划。 看样子是要来搭讪的。 再不走,估摸着要被当成猴子围观,或者是被大胆的女孩黏上。 拉着小巴看起来,像龙阳之好些…… 额,实际上他可能确实算。 总之,能减少些麻烦事情。 小巴眼睛一亮,腾地起身,迅速递上手,却在临放到张秋池的掌心时,又迅速收回去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才飞快把手放上去。 张秋池看他手这个摆放姿势,哑然失笑:“你还记得这个啊?” “嗯嗯!” 小巴点头如捣蒜,瞧着张秋池的表情显然是“夸夸我”的意思。 张秋池自觉真是败给这单纯的狼人了。 现在小巴现在是人,总不能也做这种狗递爪子的动作。 那,太离谱了。 于是他道:“很棒,但是下次不行。” 小巴原本都喜笑颜开了,听到后半截立刻急切道:“为什么!?” “你现在可是人啊!”张秋池在短暂相会间,已察觉到了小巴的单纯性子。 真的不像狼! 他这忠犬模样,确确实实像条可爱又忠心的大型犬! 手腕一翻,张秋池换了个正常的牵手姿势,拉着他离开摊位。 方才有艾薇打点,店家没来打扰他们。 见二人起身,只象征性点了东西随便动了两下的艾薇和艾草站起来,跟在了后头。 “喔——对哦——”小巴先是低落的拉长声音应了,但很快又灿烂道,“那灵泽可以牵着我,我喜欢!” “好好好,牵着你。”张秋池当即答应,哄道。 但很快,他又觉得这个“牵”字安在小巴脑袋上,有点奇怪的歧义。 不过以小巴的纯净程度,他倒是没在意这个小问题。 他一边缓步带着小巴走,一边道:“刚才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主要是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靠什么生活,可以告诉我吗?” 小巴自豪的举起另一只手臂,给张秋池展示了一番自己饱满的肱二头肌在衣服下头的鼓胀形状,说:“我力气大,所以一般都是去做做搬东西的临时工作,偶尔也会去餐馆之类的地方做工。” “总是要变生活地方的话,长期的没办法做。” 张秋池沉吟道:“我现在在公爵府,身份已经变了,一会儿再同你细说。” “不过,你若是愿意随我回去的话,应该能在我身边用侍从的身份一起生活。” 小巴连连应道:“要要要,我愿意!主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张秋池轻笑一声。 今天他因为总不怎么显露心绪,显得冷漠的脸一直是缓和着的,叫人看着温暖。 尤其是当下和小巴相处,他笑得愈发频繁,总能因为小巴的单纯忍俊不禁,更凸出性子随和。 他容貌拔尖儿,是以当下的模样,十分惹人注目。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巴的脑袋,当初体型硕大,却只是到他小腹的狼,这会儿竟要他抬手才能摸到了。 入手发丝细软,柔顺,一如它的主人:“是‘灵泽’哦,小巴。” 小巴腼腆一笑,重复道:“灵泽。” 张秋池并不是随随便便答应小巴的。 毕竟小巴就是他的家人,这点毋庸置疑。 他现在要点个人做侍从这种事,还是能做主的。 他们就这样一行四人错开些距离,漫步街头,张秋池慢慢的,将这些年的经历同小巴讲述。 小巴不时的为张秋池心疼和鸣不平,让张秋池安抚小巴之余,生出些归属感。 对于那些过往,是痛还是快乐,他感觉那些情绪有小巴这样的人来分担,像是真的能减半了似的,不再那么强烈。 与向罗和唐少清不同。 向罗中间掺杂了唐少雨。 而唐少清与他的开始,是因着利益场的推动。 只有小巴,最纯澈,满心满眼都是他。 没有任何人能做到他这般赤子之心,全心全意。 张秋池恍惚间,回到了十一岁那年,小巴在他准备回家的时候,从草丛里窜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却只是黏在他身边蹭来蹭去,还将头低下钻他掌心。 艾草因着姐姐的带领,平常倒也没有显得不成熟,这会儿更是一同十分默契的只看路,并不多嘴去问张秋池和小巴是怎么一回事。 张秋池对两姐妹平时同他相处时的表现一直满意,这会儿更是觉得她们十分可靠起来。 今日出行有了小巴这“意外之喜”,张秋池心情更好了些。 之前无法离开的缘由带来的不快,也因为小巴的陪伴消失无踪。 少了迫切认路这些事情,还得知仇人已悉数伏诛,更让张秋池身心皆松泛下来。 就这样过下去。他想。 走着走着,小巴突然道:“我不想叫您‘灵泽’。” “为什么?” “那是他取的名字,他不配。” 张秋池哑然失笑,说:“现在得用这个身份。” “不要,既然主人说可以做侍从,那我叫主人也可以的?” 张秋池没想到小巴思路还挺清晰。 不过也是,小巴又不是真的动物。 “好,听你的。” 小巴欢快道:“主人!” 注意到周围又“唰唰唰”多起来的视线,张秋池忙不迭去捂小巴的嘴巴:“在外头叫‘先生’。” “这是什么特殊的称号吗?” 张秋池略略摇头,“不是,出行时不想那么麻烦。” 小巴悟性不错,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张秋池的用意:“先生。” “嗯。” 小巴紧了紧手,突然压低声音道:“先生,一直有人跟着我们。” “还有我讨厌的味道,但是想了想,又没刻意去记这个讨厌味道属于谁。” “总之,我的鼻子说,很讨厌!” 张秋池也随他压低声音,沉声道:“嗯,是有尾巴。” 第73章 面具之下 张秋池之前感受到的,最明显的视线,其中一个是小巴。 另一个明显的不知何时消失了,可能只是认识他的人路过看了会儿。 大抵是皇宫里头的人。 现在经过小巴提醒,他重新警惕起来之后,确实发现有几个不明显的,像是盯梢般的视线。 “不过不必理会,可能只是无聊的贵族。” 小巴应道:“好,听先生的。” …… 果然如向罗料想的那般。 一直到天色如墨,唐少雨仍然尾随着张秋池,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几乎不曾移开视线。 张秋池自从去了百里姝宁那儿,多年被圈养,绝大部分时间只生活在室内。 去过最远的活动地点,也就是百里姝宁的超大庭院外围。 那里连着树林,时常会有些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可供猎取。 所以,他对于他人投来视线的警惕性,也下降了很多。 敏感不再,是以唐少雨这边有意收敛气息的跟随,他并未能持续察觉到。 实际上,这其中一部分是因为唐少雨并无恶意的因素。 他的目光此时虽因着心绪波动有些直率,却被主人控制压抑到得当地步,最后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并未引起张秋池的不适。 另一部分是因为近期二人在皇宫中共同相处时,张秋池也早已被锻炼得,习惯了唐少雨含情脉脉似的注视目光。 他适应了几日后,现下相处间,对唐少雨这种视线已经能做到自动屏蔽,自顾自行事。 所以此刻唐少雨的注视,张秋池才会察觉不到。 像是超越了自我控制的麻痹一般,身体自动帮助主人选择了忽视。 夜色深沉,灯火阑珊。 小贩的摊位早已收起,店铺也闭上了大门。 但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在门前依然挂着五颜六色灯笼,或是留下了用防风器具护着的烛台。 这烛光火色在夜色中跳动,仿佛还有着生命,温暖而明亮,汇成一条灯光小溪。 因为今晚,还有最后一项热闹的活动,才刚刚拉开帷幕。 在一些庄重而喜庆的节日落幕之际,年轻的人们,尤其是那些尚在寻觅心中伴侣的少男少女,会于晚间不约而同齐聚于各个小广场上。 不光是已经心有所属的恋人们,会一起度过甜蜜时光。 还未找到另一半的人,也会戴上面具。 他们同熟悉或陌生的人共同起舞,在如梦似幻的甜蜜氛围中寻找着同自己心有灵犀的爱人。 在这种特殊的夜晚,如果遇到心仪的舞伴,他们还会赠予对方一些礼物。 这份礼物充当着定情信物的作用,以便再相识。 大多数是白日里准备好的东西。 来不及准备或者是迟迟确认不下来,最后无礼可送的,可能会选择交上自己的随身物件,将自己的心意悄悄地传递出去。 而有些大胆的青年男女,他们不仅会在舞池中互诉心声,甚至会当场表达爱意。 在这个夜晚,他们不再羞涩,而是勇敢地追求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纯洁的爱意低语,是许多人神往赴会来寻的天籁之声。 唐少雨眼见着张秋池带着半路冒出来的男人一同购买了面具,心知他这是要参加露天舞会,于是忙不迭地也买了一个面具,紧随其后。 他方才真的是用尽了这辈子的耐性,忍了又忍,没上前去找张秋池。 唐少雨的视线一直在张秋池的背影、侧脸还有跟那陌生男人牵着的手上打转。 在启明城中,一些营业时间长的酒馆、茶馆等地的半露天桌椅仍然对外开放。 那里成了年轻男女约会的圣地。 那些结伴而来的年轻人坐在舒适的椅上,品着茶水点心、酒水干果,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而耳畔则充盈着各种乐器奏出的悠扬曲调,似乎在诉说着情意绵绵的故事。 谱奏乐器的,有的是自发组织,也有的是街头艺人的即兴加入。 他们可能昨日还是素不相识,此刻却被乐理和节日气氛完美连接到一起去。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至。 凡愿跳舞者,便能步入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或带着自己的爱侣,或寻找那些此时此刻尚未有舞伴的人。 他们用面具遮掩自己容颜,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真实模样。 然而,这也为他们增添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感。 他们在音乐引导下翩翩起舞,或是笨手笨脚,磕磕绊绊间,惹人舒心一笑;或是舞姿灵动,飘逸而美丽,让人惊叹…… 受贵族习俗之浸染,纵然共舞之人为同性,众人亦觉若无其事。 故舞场之中,同性舞伴不在少数。 在这里,性别不再桎梏。 只有相看欢喜,彼此倾心的搭配。 通常,当一曲舞毕,若对方的举止、气质并未引起自己的注意,人们便会主动寻找或交换舞伴,以寻找下一个共舞之人。 所以当舞伴交换,小巴离开的时候,张秋池并没有感到惊讶。 他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来者的手。 对方见他所行男步,自觉却笨拙的配合起来。 一瞧就是没跳过女步,这是头一次。 张秋池心中轻笑,露在面具外头的下半截脸却并未失礼,仍绅士的微笑着。 然而,当他开始漫不经心地,将注意力从这个新舞伴似乎是紧张得有些抽动的手中移到对方脸上时,他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 即使对方戴着面具,他也认出这人是谁了。 纵使对方现在已经彻底长开,蜕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贵气逼人,他仍是能一眼就认出对方来。 这是他曾日夜思念期盼的人。 也是现在,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唐少雨则完全被张秋池吸引。 面具遮挡下,他没有注意到张秋池克制掩饰时,转瞬即逝的细微情绪变化。 第74章 叫人为难 他双唇微启,试图诉说什么。 但最终,他只能无言地凝视着面具后灵泽垂着眼皮,情绪不明却明显不怎么青睐他的双眼,心中泛起淡淡的涟漪。 那是一种隐秘的渴望。 希望时光永远停在美好的此刻,彼此不识,却能默契美好共舞。 烛光闪烁生辉,被广场周围的喷泉吸引,透过水花的折射,洒落映射在张秋池半阖眼眸中。 他黑色瞳孔中闪烁着火光,像是点点光辉,似星如火点缀夜幕般的微亮,却同时盛放着冷漠与深情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当唐少雨将视线转移到灵泽唇上时,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灵泽已经不再面带笑意。 他想,或许是因为已经认出了他,所以才收敛了笑容。 唐少雨心中一阵苦涩激起层层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沉重蔓延开来,将原本无处安放的心动同这些情感全部搅和在一起。 一曲毕。 他拉住张秋池的手,试图阻止对方去寻下一个舞伴,“别走,我……” 这些情感终究还是一同裹挟坠落,撕咬粉碎彼此。 而后相互交织着,让他的胸口变得沉甸甸。 即便心绪纷杂,大脑思考都不听使唤,他还是想挽留灵泽。 他分不清这是因为与张秋池相仿的脸,还是因为这是灵泽。 但他就是想要留下这个人。 不管他到底来自何方,心中将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上头。 张秋池不想去探究思考唐少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以及是不是跟着他过来,或者是来寻他之类的等等问题。 他今天本来过得很愉快,与小巴相逢,更是喜不自胜。 直到刚才没有见到唐少雨的时候,他甚至快要忘记了过往年月里的种种不快,是那般自在开心。 但是,唐少雨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就像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痛苦的源头,亦或是自爆程序开关。 让他再次感受到了那些让他头痛欲裂的情感纠葛和背叛的痛苦。 张秋池快步向人群的边际走去,而唐少雨不敢使劲拉扯他,多用一分力气都怕伤了他似的卑微。 这场面变得滑稽起来,一个被拽着的人反而牵引着对方前行。 “我爱你。” 张秋池听了这话,如同触电,后脑勺一阵酥麻。 这感觉一直向下蔓延,甚至连带让他的脊背都变得僵硬起来。 他曾经为了想听这话,多悲哀,多卑贱。 现在唐少雨却对着自己假扮的人如此情意难断,深情可见,叫他听得如此清晰。 真可笑。 他恨不得现在就告诉唐少雨自己到底是谁,好好嘲笑一番。 他同奉寻夏半点相似之处都无,这种隔着其他人身份的爱,他只觉得恶心。 他瞧得出来唐少雨情窦初开似的笨拙和怜爱,讨好又苦于不得其法的滑稽,占有却又恐慌伤了爱人的小心翼翼。 还有,那是真情实感的爱,但不是给他。 即便他现在就是奉寻夏,唐少雨见过的也只有他这个奉寻夏。 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愤慨和恶心。 张秋池喉结微动,咬了下后槽牙,憋回去那些胃中反酸,快溢出唇瓣的嘲讽讥笑和胸腔中的愤怒心酸。 他不能暴露,上次唐少雨因为他的感情曝光卖了他。 这次若是发现他不仅没死,还用假身份“愚弄”他,搞不好真的会死。 张秋池不想死,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牵挂羁绊。 他还想熬过这段,得上自由。 “陛下,这种地方不适合您,您是便服出行与民同乐的?” 他说的是询问的话,却完全不给唐少雨回答的机会。 张秋池望着唐少雨身后,远处人潮中快步来寻他的小巴,继续说:“国庆节的活动无非也就这些,公爵府门禁森严,无事的话就不陪您了。” 张秋池手下用了些力,想抽手走人。 唐少雨不想放,稍微紧了下手掌,疯狂开动脑筋,试图找点话说来留人。 今天张秋池穿得简单,什么配饰都没加,只有脖子上戴着条精致链子。 可那不是他送的。 他见到白日里张秋池将藏在衣服下项链掏出来把玩过,像是一把防身的小刀。 唐少雨脱口而出白天就在想的问题:“项链,怎么没戴?” “我当时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你,跟你一样。” “虽所属类目很少有人关注,却流光溢彩……” 张秋池凝视着唐少雨,幽幽地叹了口气。 正要重申他的归意,唐少雨却出人意料地率先取下自己的面具,还顺手把他的面具也解开。 两个面具齐齐跌落在地,发出微弱的“啪嗒”一声响,像是两颗石子落入湖中,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如此轻盈的撞击声,在繁闹的背景中并不会惹人注意。 但张秋池却听清了,清晰似在耳畔,带着回响。 如同一只小鼓槌,重复着那频率声响,轻轻敲打在他胸膛上,试图惹他关注。 他也看清了——唐少雨的表情。 他似乎是知道自己要说些推却之词什么的,看起来很无力,既无奈又伤心。 唐少雨看懂了对方眼里那些厌恶,没再纠缠等待答案。 他在悠扬温柔的舞曲中转身瞬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如同风中的落叶呢喃留恋树梢,微不足道,却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张秋池嘴角一撇,心里头暗自骂唐少雨矫情。 出乎张秋池意料的,小巴没有冲动,对唐少雨出手。 他本还快步上前迎小巴,却只见小巴目不斜视,像不认识唐少雨般,冷漠越过唐少雨,全心系于他。 但抓住小巴的手时,感受到那捏得死紧的拳头,他才知道小巴这是为了他,在克制忍耐。 小巴被他握住手,当即便松了拳头。 “先生,我知道那个讨厌的味道是什么了。” 小巴冷冷的扫了一眼唐少雨的背影。 “我也知道了。” 可真是,叫人为难啊—— 他这颗心,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忽而被唐少雨捏来揉去,接着又被小巴温暖的不成样子。 他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好。 抛开今天被搅了好心情不提,能见唐少雨同自己一般爱而不得那模样,张秋池不可控制地生出了几分切实的痛快感觉来。 刚才走得急,虽然没跑得太远,但他没带上艾薇和艾草。 第75章 娇态一面 这俩小姑娘一会儿寻不着他,定是要着急。 他回去寻人,把一直等在另一边舞池旁的艾薇和艾草叫到身边,一手牵着一个,一同去往马车的方向。 小巴并未跟两个女仆争位置,乖乖跟在张秋池身后。 他看着张秋池的影子时而在前,时而在后,随着光影变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距离马车最近的这条路上空无一人,四周一片静谧。 虽然秋意浓稠,但却不耽误秋虫们跟着国庆热闹一番。 它们趁着冬日未至,此起彼伏的点燃着自己的生命最后的光和声。 好在王都的街道,不算极其偏远,那种乱石荒草丛生的犄角旮旯,当下不管多晚,街角都会有一盏魔法石灯亮着。 唐少雨得了第一批魔法石,没拿来用作战争,反而是先拿来做研究—— 他用魔法石做了灯芯,修了半永久灯给民众做夜间照亮用途。 好在他最近表现得脾气古怪,虽然老贵族们气恼这行径,也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敢先拿这个暴殄天物的行为来找他不快。 唐公爵因着与唐少雨达成了“停战”协定,也懒得放着快活的数钱日子不过,非要找不痛快。 他们越走,越是觉得荒凉。 毕竟这样的日子,这个时间,若是习惯早眠的,早已跟周公打得火热。 不休息的人,基本都扎堆在各个广场或者摊位。 是以很快,只偶有几只秋虫在街角小草丛中有气无力地低鸣着,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烘托得气氛怪低迷的。 艾薇和艾草虽然受着体谅,白日里轮流行动陪伴张秋池,但也实在是累了。 毕竟她们不是粗使女仆,体力一般。 她们步伐沉重,没有多余心思同张秋池找话题,逗他开心。 一时间,秋意萧瑟之感更是因着沉默浓郁几分。 月与星的光辉被厚厚的乌云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有偶尔随着风吹云动,才能稍稍透出些微弱的光芒,使地面上的人们得以窥见那神秘的天外世界一隅。 张秋池瞧了一眼忽明忽暗的天—— 下午便是阴沉沉的,这会儿乌云堆积得如此之厚,恐怕是要下雨了。 四人一同走在街边的行人路上,张秋池只能听见鞋跟落在地面上,敲击而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他将唐少雨暂时抛在脑后,心绪缥缈之下,只留一份专心致志给予微风。 张秋池听着微风带来的轻响—— 那是树叶的声音,轻微的,沙沙声,似是生命的呢喃轻语…… 他突然停下脚步,但仅仅是一瞬,便继续镇定地向前走去。 张秋池状似抱怨,带着些不满语气说:“艾薇!艾草!你们走快些——” “叫马车过来接我!” “我刚才好像扭到脚了,现在走起来感觉好别扭,不想走了!~” 张秋池自认为是抱怨,实际上说出来的语气在其他三人听来,更像是撒娇耍赖的矫情贵族。 他从来没展现过娇态的一面,艾薇和艾草皆是不可置信地停下脚步,呆呆地盯着张秋池。 小巴见他们停下,也跟着站定。 这是那个平日里淡然自若的灵泽?! 他竟然会,这么撒娇?! 张秋池却像是没注意到她们的惊愕,松开牵着她们的手,自顾自地慢慢走。 她们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再次开口。 这次是语气不太好,提高了些声音并且带着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果然,刚才那样还是太不像自己所为,反而把她们弄懵了。 艾薇心中一抽。 她们服侍他已有数日,而张秋池始终如一地淡然亲切。 以至于,她们几乎忘记了那些绝大多数贵族的飞扬跋扈。 阶级的傲慢与偏见,对下人的苛刻和视如草芥。 率先反应过来的艾薇拉上妹妹,恭敬地应道:“是,灵泽。” 张秋池见她们快步走着,往马车那边赶,故意脚步更慢了些,与小巴并肩而行。 他沉声道:“小巴,你也去。” 小巴似是充耳不闻,却在无言中默默主动去拉张秋池的手。 唐少雨没有跟上来,否则他理应能察觉到那强烈的杀意,从而先行采取行动。 他故作懈怠之态,以另一只手抚着下腹,微弓腰缓缓向前走去,仿佛疲惫至极。 同时,他轻悄悄地挪动手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衬衣下摆之内。 脖子上挂着,藏于衣服后那把短剑,是唐少清为他精心准备的防身利器。 唐少清深知他不喜欢多人相伴,但出门在外,安全始终是首要考虑的问题。 因此特意设计并前往铁匠铺,定制了这把短剑赠给他。 唐少清破例为他请的剑术老师尚未抵达,所以剑术课程暂时不能开始,他只能先学习短剑防身术。 不然,他肯定会选择佩戴长剑出行。 这把短剑十分锋利,银质的剑鞘上镶嵌着一颗上好的蓝宝石,在各色光源下都能熠熠生辉。 张秋池的大拇指轻轻按在蓝宝石上。 那原本冰冷的蓝宝石被他的体温染得温热,他抚着宝石的圆润棱角,心里头镇定了许多。 艾薇和艾草离得远了些,身后的人跟得却越来越近。 破空声震荡着耳膜,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凶猛地袭向张秋池后脑。 第76章 凄美尾焰 张秋池却并不惊慌,他拇指移动,按下侧面卡扣,刀刃弹出。 他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优雅抬步,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风声逼近,他迅速抽出短刃,灵蛇出洞般的短刃刃尖,在暂时露出云层透气的月亮光芒下闪烁着寒光。 短刃拔出带过,不小心将腹部的细腻布料划破,如同一道被撕开口子的风景线,能窥见里头髂窝和腹部相连的隐约沟壑。 但此刻不是在意衣服走不走光的档口,张秋池一拧身,招架住了袭来的长剑。 与此同时,小巴正侧身准备擒拿对方胳膊,却发现张秋池更快一步。 他当机立断,配合张秋池这一挡,松开相握的手,迅猛转身,准备更进一步。 来袭之人一身黑衣,以黑布掩面,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看出来路的特征和多余的装饰。 对方不止一人,但动手的只有一个。 可能是对方觉得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养尊处优的宠物,也没拿小巴当一回事,是以没拿出应有的尊重来面对对手。 短刃和长剑相交,“铛”地一声嗡鸣震得人耳鸣。 与此同时,小巴的手像个铁箍子一般捏上了黑衣人肩膀。 一声压抑的惨叫和骨骼碎裂声在安静中极为清晰,且它们还在持续不断,愈演愈烈。 后头两个人见情势不对,各自抽出长刀长剑,要上来助阵。 那人竟是个有血性的,用另一只手代替被废的,生生继续硬扛。 短刃招架长剑本就吃力,张秋池此刻根本腾不出手来抵抗另外二人。 眼看二人势如疾风,长刀长剑如同死神收割性命的镰刀般,从两侧袭来,他将魔力附魔灌注到短刃上,腕上用力,竟直接砍断了对方的长剑。 小巴一脚踢在他膝盖弯上,张秋池顺势弯腰。 此刻已是进退维谷,但张秋池并未打算退缩。 他手中的短刃,狠狠地刺入了面前敌人的心脏。 而另外两人手中两把刀剑,则同时带着风声逼近了他的要害之处。 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张秋池。 张秋池陡然间周身烈焰腾腾,仿佛火凤涅盘,带着实质般的热浪,誓要焚尽世间黑暗,将小巷瞬间照亮,明如白昼。 那火焰似乎有了灵性,舞动着,瞬息之间将那两人卷入其中,裹挟着他们向侧面甩开。 小巴原本都捡起剑来,准备和张秋池背对背作战了。 见张秋池这一手,他眼中随着火光跃动也在冒着火花似的,目光灼灼之下的脸上,全是崇拜神色。 他们在火焰中尖叫着、挣扎着,却被烈焰无情地舔舐。 小巴像是情不自禁,喃喃唤道:“主人。” 听着尖叫声随着火焰的扭动而扭曲,张秋池浑身包裹着的赤红火焰渐渐消退。 衣服无一幸免,被烧灼干净化为灰烬。 它们随着微风轻拂打着滚,如同春季四月随处可见的杨树絮子似的,轻飘飘地荡向街道另一端。 不过,张秋池的头发之类毛发却完好无损。 不着寸缕之身,映着不远处被烧灼之人身上散发的火光。 可以让人肉眼清晰捕捉到他身材上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细节,一览无余的平滑肌肤上每一处都如同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火光给张秋池打上了一层橘红色滤镜,却暖不了他神情冷漠淡然。 小巴见张秋池周身火焰消失,一时对着他看呆了。 唐少雨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再来寻人。 他也清楚知道,若是今日再凑上来纠缠,定然是自讨没趣。 更甚,会让之前二人好不容易看起来和谐些的相处,变得再度尴尬。 他就是想着这些,发现了灵泽陷入危险之中。 还未来得及出声唤人,亦还未来得及赶到近前援手,却见对方瞬间用火焰击退杀手。 远远望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身躯,唐少雨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不是也跟着当时的思绪停了。 唐少雨终于认清了,这是谁…… 如此强大的魔力,如此具有标志性的巨大火焰,他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张秋池。 不必再通过什么去缅怀,去想象…… 一直以为只是外貌相像的人,居然就是本人!!! 而且,他是如此真实鲜活地站在那里!!! 所有的情感与思念在心中瞬间爆发,真要表达之时,又如同晨露之于荷叶,轻轻滴落,却一滴里头凝着千万雾。 唐少雨四肢僵硬,神色仿佛将醒未醒之人,在梦魇边缘挣扎。 唐少雨不自知地,以一种试探的步态,同手同脚地缓缓走向张秋池。 他的声音,颤抖而微弱。 生怕惊了对方似的语气,缱绻呼唤着那个深藏在他心底的名字:“张秋池……” 张秋池没有回应。 他弯下腰,捡起那方才松开手后掉在地上的短剑,将其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短剑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印刻的花纹依旧清晰,如同银白色的炼狱之花,冷光中带着凌厉。 【还好,没被熏灼得变难看,这可是少清的心意。】 【不过,看来它可以承受我的力量。】 【少清当是花了不少心思。】 收剑入鞘之前,他再次稍稍集中精神,给短刃附魔。 张秋池手中的短刃瞬间被一层炽热的火焰覆盖。 唐少雨不知何时脱力,屈膝跪于尘埃,痴痴地抬头,仰视着张秋池。 他用力一挥,两道火龙般的火焰带着刀光呼啸而出。 它们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凄美尾焰,划破并不浓厚的黑暗路径,射向那还在地上翻滚挣扎的两个黑炭般的人影。 它们没入那两人的身体,一团团火焰将他们由外至内像烟花似的彻底点燃,似乎帮他们把痛苦折磨也瞬间燃烧殆尽。 若不是现在张秋池赤身裸体——虽然美观,却于风化来说不是很雅观。 或者是把地点换成卧室这类私密空间,将两旁散发出肉香的焦炭去掉,他们此情此景,此等姿态,也不会显得如此违和突兀。 现已是秋日,可小巴却还穿着单薄衣物。 是以他刚才在张秋池捡起短剑时,短暂琢磨了一下,最后将上衣脱了,举在手中准备帮张秋池围一围,挡上乍泄春光。 可在他弯腰要将上衣系在张秋池腰间时,张秋池却躲开了。 这会儿见他还举着那上衣,张秋池笑道:“穿上,小巴。” “好,主人。” 小巴眨眨眼,十分听话,当即利落的将衣服套回去。 张秋池主动将自己与唐少雨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他走近两步,一伸手,就把唐少雨的外套剥了往下扒。 第77章 认错人了 外套到手,张秋池毫无心理压力,拿来围在自己腰间,充作临时遮羞布。 虽然这个时间点加上这个位置,不一定能遇见出来闲逛的人。 但保不齐会有人被刚才的动静惊动,胆子大的跑出来瞧瞧,一探究竟。 瞧见他光着个玉臀,定是会被吓到的。 焦尸吓不吓人他不想管,反正唐少雨在这,有人收尾。 他可不想做别人茶余饭后谈资里头,会偶尔在深夜小巷里出现的吓人暴露狂。 虽说要害部位暂时解脱,但这样的简陋装扮总不能真的拿来见人,最多能遮个羞罢了。 张秋池早看见唐少雨身后头跟过来的,不远处的向罗,还有那群装鸵鸟的侍从了。 张秋池表情上是没什么波澜,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有那么厚的脸皮。 张秋池转身,正准备离开,唐少雨却抓住了他脚腕。 他身上目前能让唐少雨不改变姿势,够得到去抓的位置,好像也只剩这儿了。 再往上够够,方便瞬间一手抓握的地儿,真抓上就不礼貌了。 张秋池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陈述事实般地说道:“松手。” 唐少雨却抓得更紧了,好像生怕他离开,但口中翻来覆去的又只会唤他名字和说“对不起”。 张秋池同他虚以委蛇,保持着良好的情感距离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次真的这么不耐烦。 他甚至突然想,要是趁着一脚把人踹开的空档离开,这个路数可不可行。 方才被他赶到远处的艾薇一边悄声安抚着艾草,一边不时偷偷看他这边,似乎是在等他。 哎,还要带上两个小姑娘,她们没自己灵活…… 唐少雨不知道张秋池在想什么,开始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说开了:“秋池,我不求着你……不奢求你能,原谅我……” 张秋池背对着他,没瞧见唐少雨满脸是泪的狼狈模样。 但他能听得出来,唐少雨反复念他真名和道歉声音中带着的那些情绪。 痛苦、懊悔、爱意、留恋、无奈、悲伤…… 与他曾经默默等待的日子何其相似。 可那都是曾经了。 “秋池,请你别走……别走……” “我,我会补偿你,你怎么样对我,我都认……” “当初是我错了,我一直,我不懂……” “不,不是那些,是我太懦弱……” “我也是,太爱你了才会那样,我一直活在后悔里……” 张秋池懒得质问他,只不作声,想抽走自己脚腕子。 小巴想蹲下去帮张秋池掰,张秋池却不想他跟唐少雨较劲儿。 太丢人了。 他默默拉住小巴的胳膊,拦了他动作,露出个带着安抚意味的,无奈的苦笑来。 唐少雨的话语中填满了无奈和悲伤,让人无法狠心忽视他的痛苦纠结。 那昔日的傲然已不复存在。 如同朝圣者低头,在心中膜拜的神只前。 喜悦的泪水洗尽铅华,哽咽中尽露谦卑。 张秋池在思绪中荡漾。 尽管唐少雨已认出他,且这份情愫并非为奉寻夏,亦非为灵泽所拥有,而是如一室烛火般,全部向他燃起。 但张秋池此刻只觉得,他们彼此间爱而不得的落魄模样,太过雷同。 他不愿再次走入重蹈覆辙的境地,亦不愿如此简单成全唐少雨—— 并非报复,而是因为他才下定决心要遗忘令他多年痛苦的感情没多少时日。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沉淀的不过是爱与愁。 这些叫他难受的东西,他是真的想要彻底忘却,重新开始。 就算真的再有所爱之人,也不要是唐少雨了。 唐少雨还在讨好般地,诉说着过往的相约:“我现在已经完成一大部分,当初我们的梦想了,我,你看……今天你看到了……” “我们的梦想,所有人都能幸福……” 唐少雨此刻同张秋池敞开心扉说出这些,揭露真心之下,才彻底意识到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是张秋池根本不重要,他没必要非得为了对方的一个提问,苦思冥想着,一定要试图思考出合适的答案。 也没必要,非得将自己的答案和对方的结合在一起。 他当时就是建立于满足张秋池的梦想之上,再去思考自己的回应的。 只是当时的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些。 后来也是只因为季纯一想到了此关节,找到了个大致方向而已。 其实,他未能及时明白自己对张秋池的感情是什么。 唐少雨原本随老师去到张秋池老家,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活着,仅此而已。 后来即便带上了张秋池,在航海城落脚为了体面生存而奔波劳碌,也是这样。 不过比起之前,多了一些争取。 这些争取体面生存的部分,也不过是为了让张秋池过得更幸福所生的干劲儿。 但是张秋池被他卖给百里姝宁后,他就不知道为什么,连活着都觉得只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过去的日子,热情似乎与他日渐远去。 若不是季纯一突然凑过来跟他“共襄大业”谈论及此,说了与当初他们约定时类似的话触动了那些回忆。 他恐怕还在那儿消磨时光,继续沉沦在迷茫中。 到如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谁,到底要如何活着,究竟为了什么而活。 他现在终于清楚明白的领悟到,自己如今到底失去了什么—— 是他的一生中,无可替代的挚爱。 现下唯一的万分庆幸,是张秋池还活着。 他还能有机会,去弥补过去的过失,争取自己的爱人。 “当初见到的时候,你怎么……” “不是,你不是奉寻夏,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秋池淡淡说:“您认错人了,陛下。” 唐少雨笨拙地,一再试图完整表达自己的爱意:“我爱你,秋池。” “别走,求求你……” “我一直在找你,真的!” “我不相信你死了!那之后,过了一年半……” “稳定了之后,我去找你了!” “可是——” 第78章 随风而去 “还好,你还活着……” “太好了……” 唐少雨翻来覆去的那几段话,絮絮叨叨的不说,言辞间还颇有些语无伦次。 若不是张秋池理解能力好,再加上这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儿,他恐怕会变成压根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木头桩子。 越听唐少雨讲话,张秋池心中越是无奈和烦躁。 他忍不住开始用小指掏耳朵,像是想用小指在耳朵里调整频道,找个安静的波段。 艾薇和艾草刚才没离得太远,被方才后头动静惊动转回来查看,只见到了张秋池用火焰击飞了两个人的情景。 当时她们就吓得说不出话,只站在那处呆愣地站着。 那几个急急跟着唐少雨屁股后头赶来的随从,更是骇得心神俱裂,不敢言语。 随从是出宫时就跟着的,只不过唐少雨只带了向罗出来逛。 方才唐少雨跟向罗返回马车旁时,侍从们就重新跟上了。 原本唐少雨可以就这样返回宫中,但他还没上马车,又抽风了似的,扭头一路狂奔去寻张秋池。 虽然唐少雨没交代去向,但向罗心知肚明—— 唐少雨百分百还是去找张秋池的,只能无奈地默默跟上。 侍从们不明所以,但是都见到国王了,总不能不跟着,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们真的希望自己别那么多事儿跟上来。 因为这场景看了,恐怕事后会被灭口。 就算活着,那也会天天做噩梦担心被灭口。 于是在这条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现在就成了这副诡异滑稽的独特场面—— 一边是一开始被吓得魂飞魄散,动弹不得,后来被唐少雨举动再次吓懵的艾薇艾草。 中间是一边哭一边道歉,甚至还抽噎着的唐少雨。 以及被他抓住脚腕子,满脸不耐烦的张秋池。 张秋池还拉着小巴。 另一边是眉梢抽动,不知该如何评价此情此景的向罗和一群不敢看情况,埋头鸵鸟状担心被灭口的随从。 唐少雨犹如打开了话匣子,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那些翻来覆去的老一套的试图挽留,其间夹杂着道歉,说着说着,到现在还语无伦次地提出些弥补的建议来。 张秋池只得别扭地转过身子,面向唐少雨——他脚腕还被对方握在手中,怎么拧脚腕子,他都不松开。 “唐少雨,够了!”张秋池实在忍无可忍的大声斥责后,又想起来,现下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二人。 他深吸口气,尽量缓和了语气,却难免清冷如冰:“松手,起来。” 唐少雨好不容易得了回应,不管对方语气如何,好歹是愿意同他说点什么了。 他立刻松手,听话的嗖一下站起身。 腿因着跪了半天,有点血液流通不畅,唐少雨难免趔趄了一下。 但他又怕张秋池走掉,也不管腿还僵着,竭尽全力控制它们蹭动,离张秋池又近了些,伸手抓住他腰间围着外套的袖子。 他狼狈地吸了下鼻涕,忐忑不安地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张秋池。 只听张秋池继续说:“我不会原谅你,但也不会继续让你来烦扰我的生活。” 张秋池言语神色淡淡,一针见血:“辩解什么的就不必再说了,因为你是个连自己的感情都认不清,只会逃避的懦夫。” “真可笑我竟然曾经对这样的你念念不忘,日复一日期盼你的到来。”说到这儿,张秋池竟然真的笑起来,原本冷峻的脸上多了些讥讽自嘲意味。 这神情落在唐少雨的眼里,如同将他丢进了刺猬窝里,刺得他浑身发痛。 “不过都过去了,我放下你,你也放过我。”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可能的话,请不要再召见我。” “我不稀罕。” 一道火焰自张秋池抬起手指的指尖溢出。 火苗跃动一下,如同丝带随风逐流,轻飘飘的飞出,轻而易举地燃断了唐少雨抓着的袖子。 “所有过往恩怨,就让它们随风而去。” “愿我们各自安好,不复相见。” 他步伐轻快,一手拉着小巴,另一只手甚至开始抛玩起唐少清送他的短刃,头也不回地离开。 似乎曾经那些过往,真的如同担子般能够卸下,他已经倍感轻松。 到艾薇和艾草身边,张秋池怕再吓到她们,将短匕收回鞘中,放缓语速轻声问:“吓到了?还能走吗?” 刚刚接受的信息量太多,冲击太大,艾草的脸上还残留着浓重惊愕未消。 然而艾薇作为姐姐,表现得更为成熟和敏锐,快速地回应道:“回灵泽的话,我们无事。” 张秋池看着她们仍在微微颤抖的肩膀,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笑意。 他安抚的笑着,松开小巴的手:“小巴,跟着我。” 虽然他不说,小巴定然也是跟着。 但这个时候,他觉得还是得说一声。 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做,连句话都不递。 最后让小巴觉得,有了艾薇和艾草两姐妹,自己就被忽略了。 然后,他如同以往一样,一手牵着艾薇,一手牵着艾草,向马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火焰的余温。 那是一种灼热温度,却不至于让人感到疼痛,反而带来一种轻柔的安慰与温暖。 刚才的张秋池,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高傲而不可一世的,像普遍矫情贵族少爷的做派,甚至还带了点小姐们的娇气。 这导致艾薇现在有些捉摸不透他心思。 所以,她今天准备按照规矩,带着艾草坐在前头,不去车厢里头凑热闹。 毕竟,以前是灵泽绅士体贴,疼爱她们,才会允许她们一起坐车,不必坐在前面忍受尘土飞扬,日晒雨淋,气温变化和露天颠簸。 现在她心里没底,不确定灵泽是否还会让她们一同乘车。 看着她们畏首畏尾的怯生生模样,小心翼翼动作,唯恐自己会生气似的,张秋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够了,才捂着笑得抽痛的肚子道:“好了,别那么怕我。刚才是特殊情况。” 第79章 匪夷所思 “你们没有自保能力,我才故意赶你们走的。” “来,上车,我们回家。”张秋池伸出手,对她们道。 艾薇虽然方才也有过这个猜想念头,但张秋池不明说,她也不敢妄自揣测。 他们身份不同,地位相差悬殊。 以她们的位置,揣测主人心意后擅自发言甚至行事,可是大忌。 如今猜想得到了证实,她心中不禁更加感激。 果然,灵泽与那些老贵族不同。 他具有宽容仁爱之心,悲天悯人。 如春日之和风暖阳,让触及之人感到亲切柔和。 她伸出手去,借着张秋池的拉力,上了马车。 紧接着,艾草也被拉上来,坐到了她身边。 回家吗? 是了,他待她们确实如同家人。 她们也有家人了。 他说的是“我们”。 他们三人的位置,这些日子下来已然固定—— 艾薇和艾草坐在一面,而张秋池坐在她们对面。 张秋池再怎么体恤,她们也不好去挤着张秋池坐着的。 所以小巴上来后,顺理成章的坐到了张秋池身边。 张秋池已经提前给他留了地方,把艾草拉上来之后,特意朝往常的位置旁挪了挪,腾出块地方来。 车夫扬起马鞭,驱使马车向着公爵府的方向驶去。 马儿上路,车轮滚滚转动,发出“噜噜”的声音,如同特殊手段复刻敲打出的远古乐章。 这头四人十分和谐,甚至更亲密了些。 然而另一边,唐少雨和向罗情况却犹如跌入了深渊,气氛再无昔日的融洽。 唐少雨在张秋池离去的方向凝望许久,陷入深长的默然。 他内心如同一台无声放映机,将过去的种种片段如同幻灯片一般在暗夜中映出…… 唐少雨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是个无可争议的,不折不扣的混蛋。 思绪重新开始流动,有序的清晰运作起来。 唐少雨思索琢磨着,如何补救同张秋池的情感和关系,搜肠刮肚的想着办法。 思索了会儿,他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唐少清先前的态度。 他淡淡地将那份疑惑从心底翻出,如今放到面前重新仔细地琢磨审视着。 当时并未过多在意,如今思来,心中塞的慌。 唐少清虽然一向同他不对付,真的恶言相向却从没有过。 可他却能为了张秋池,把绅士修养抛诸脑后,跟他当面对质。 唐少清对张秋池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像主人对待有用宠物那样的简单。 但如果换个角度来说,只是利用和表演,也不对,唐少清未免做得太过细致上心了些……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头猛然萌发,与此同时,脑子里冒出个人。 而这个人,也在当场。 唐少雨感到心脏跳动如雷鼓般传递至上,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心有所感,不管是唐少清,还是向罗,他们对张秋池的感情,同自己是一样的。 唐少雨倏地转身,去寻向罗的身影。 他现在算是彻底开窍了。 所以唐少清的所作所为到底所图为何,向罗从前那些隐秘的情意,在他面前,此刻统统无所遁形。 向罗察觉到了唐少雨的目光。 他坦然地回望,甚至还从容地走上前来,直面瞧着对方眯起的双眼,和那里头冷如冰霜的不善注视。 向罗规矩地一礼,神色如常,声音平稳,坦荡道:“陛下,是否要调查一下杀手的身份?” “按理说以灵泽……” “以,秋池……” “额,张秋池。” 收到唐少雨的不满眼神,向罗连着叫出来三个称呼。 第一下子是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唐少雨也知道了灵泽就是张秋池。 他们都同张秋池熟识,且唐少雨刚得知其身份。 作为“知情人士”,在他面前叫灵泽这称呼,就同在明目张胆嘲他“眼瞎”没什么区别。 紧接着是,张秋池的真名已然曝光。 以他的智力,听了这么半天还总结不出来大纲,梳理不通事情的来龙去脉,未免太不正常。 唐少雨占有欲强,他都知道了对方的真正姓氏后,还直接同从前一样叫“秋池”,有种不叫全名的亲昵感。 这在刚碰了一鼻子灰,睫毛上坠着欲掉不掉泪滴,脸上还挂着条条道道泪痕,甚至鼻子下头也有可疑水渍的唐少雨面前,无疑是在补刀。 会让现在心理脆弱,“小肚鸡肠”的唐少雨更不爽。 向罗心里暗道唐少雨在情爱上的性子,可真是别扭得要命。 但正事总不能放着不管,他很在意张秋池的安危。 他沉吟片刻,抛开私人情绪,重新组织一番思路和语言措辞,开始分析当下情况:“啊——那个,陛下……” 他差点根据原先习惯直接唤人,随即纠正过来,正色道:“按理说,以张秋池的当下地位和身份来说,不管是哪一派系,都不会抽风找杀手来杀人的。” “但是谋财的话,又有点太过——” 向罗思考了下形容词:“匪夷所思。” “贵族是不会自己拿着东西的,除了佩戴着的饰品之外,值钱的财物都应当在侍从和女仆身上,由他们负责保管。” “而刚才的情况显然是,两个可能携带着绝大部分财物,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仆他们根本不在意。” “而是目标清晰,直接对身上连个宝石袖扣都没戴的张秋池,出手就是奔着致命去。” 向罗总结道:“排除为钱一项,他们是职业向的纯正杀手,训练有素且目标非常明确。” “臣下认为,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通过筛查去找背后的人,才能究其根本。” 唐少雨自佣兵团的创立之际,便开始以这样的方式教导他们。 遇到事情若有思考的时间,他总是先叫他们自行整理思绪,继而向他陈述,最后由他进行“修订”。 这种习惯,无论他们的身份地位如何变化,始终未改。 只不过,唐少雨不再是佣兵团团长,而是一国国王。 他们这些最早跟随唐少雨的人,也不再是佣兵团的佣兵,而是皇家骑士团的骑士中举足轻重的领头羊。 训练的新人也从从事佣兵一途变为皇家骑士,且训练任务由原先的初代团员来做了。 唐少雨点点头,看得出认真,却显然心思并不全在这儿:“嗯,你来安排调查。” 第80章 标志清晰 “是,陛下。” 向罗躬身一礼,走回去遣刚才跟过来的侍从去通知自己的手下,叫他们前来收殓尸体。 点人的时候,那几个侍从都满脸带着诡异的期待之色。 他们眼睛里头闪烁着的光亮得吓人,无不紧紧盯着向罗的脸,几乎快化成了实质似的向他激射而来。 他懂。 如是换位思考,他也是这群侍从的其中一员,定然也想遗忘刚才围观到的那出世纪爱恨情仇大手笔制作舞台剧。 最好现在能抓紧跑路,若是唐少雨丁点都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就更好了…… 向罗随意点了两个看着快急哭了的侍从出列,忽略其他人的失望目光,走回去察看尸体。 三具尸骸,其中两具已成焦炭,不仅外貌无可辨认,连从随身物品来看,都再无半点可供追寻的线索,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特征和参考价值。 他上前检视后仔细查探,最终只在两具尸体的脖颈上,抠出了两条粘在烧焦皮肉上的项链。 项链被熏烤得漆黑一片,散发着同尸体身上一样,焦臭的油脂气息,已无法分辨其上原本的图案。 然而,向罗却觉得这形状分外眼熟。 来到那具被张秋池一刀贯穿心脏的尸体前,他正欲检查这具尸体是否也带着相同的项链,只听唐少雨坐在不远处的路边没头没脑的,不知道在同谁讲话:“为什么不问我?” 乌云一直积压着,层层叠叠堆了许久,此时终于不堪重负,开始漏出零星的雨滴,滴滴答答地砸到地上,将地面染出点点深色痕迹。 向罗的表现太过淡定。 按照唐少雨的视角来看,向罗当是认为张秋池早就死了的—— 毕竟唐少雨当初是这么同那些团员说的,还举行了个小葬礼。 而刚才全程下来,他只站在远处瞧着。 别说发表什么意见,连质问的话都未能冒个只言片语出来。 不管是从他对张秋池曾经的兄弟情谊来说,还是从唐少雨刚才发现的隐秘爱意去讲。 向罗的表现都太过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观着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人的闹剧。 向罗诚实道:“第一次见他,臣下就认出他是张秋池了。” “而后他只是向臣下坦言了身份,并要求保密。” “至于他……” 向罗顿了下,换了个委婉的表达方式:“离开的那些事,是上次同您出征,在赵公爵招待过后,您喝多了同臣下说的。” “而后臣下找他询问,证实了此事,以及那些后来情况,所以现在,臣下并不感到惊讶。” 唐少雨察觉到了向罗语气里带着的淡淡怨怼之意。 乍一听似乎恭敬有礼的话语,却似冬日寒风,悄悄从衣服缝儿里钻进去打旋,恨不得让人每根骨头都尝尝这彻骨寒意。 最早一批团员随他一同出行,在单独或几人相处,亦或是周围只有心腹下人时,并不会用那种明显疏离感十足的正式称呼。 唐少雨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并没有追究这份称谓与对方态度之间的微妙变化,非要论个子丑寅卯出来。 向罗都能一眼认出张秋池,他曾与张秋池共处多年,却对面不识镜中人似的滑稽。 他并非眼盲,而是心瞎了。 曾敏锐玲珑的心思,被之前得到的张秋池的死讯戳得不见天日,一味不自觉地逃避,拒绝敞开去看最真实的存在。 “我先回去了,这件事就全权交付给你。” “彻底调查杀手身份以及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和势力,不管是谁或者是藏在哪个角落,一个都不准放过。”唐少雨说话间仿佛冒着寒气。 “是,陛下。但,我还有话要说,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唐少雨站起身,仰头闭眼,任由密集了些许的冰冷雨水洒在脸上,带来透彻心扉的清醒和凉意。 他低沉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雨中响起:“你说,何时我们之间需要如此客气?” 向罗紧紧攥着拳头。 手里提着的项链链子,将手心烙出痕迹。 他手指的关节处已经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发白。 他深吸口气,似乎这些冷空气可以帮助他流动速度过快的滚烫血液降降温:“陛下,您配不上他。” 向罗句句不离尊称,却句句带刺,句句带着直击心灵的怜惜和愤怒。 怜惜着以爱之名饱受苦难的张秋池,愤怒着以爱之名胡作非为的唐少雨。 “就连我都能一眼认出他,陛下您却自顾自沉浸在曾经犯下的错误中,再次伤害了秋池。” “侮辱他、强迫他、践踏他,您不配拥有秋池的爱。” “被抛弃是您应得的下场,您的罪,万死难赎。”向罗的声音似是从海上波涛中而来,滚滚不歇。 “您可以拒绝他,甚至可以因为不接受他的爱,赶走他。” “感情原本无关对错,但陛下如此待他,还欺骗我们,简直不配为人。” 向罗骂了他,心中的闷气和郁结似乎都随之消散去一些。 唐少雨则是从头到尾只保持那个仰面朝天的姿势听着,如同一尊孤独的雕塑,天生被制成了那个姿势,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半句辩驳都没有。 那些静默无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承认他的罪过。 向罗没忘了正事,也不管唐少雨后续作何反应。 他蹲下身,但将尸体的领子一翻,便取出了藏在那儿的项链。 果然,同他刚才想到的一样。 向罗声音不高,却字句清晰:“陛下,希望您真的能改。” “秋池他……实际上心里还有您,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只是您伤他太深,恐怕努力,最多也只能得到原谅,而得不到他的接受了。” 这些并不算鼓励,也算不上完全是打击的话虽然有些尖锐。 但向罗没有做任何偏袒,所述指向皆是实情。 他用项链巧妙地重新将话题引到了正事儿上头。 向罗举起那个完好的项链,上头标志清晰。 他提高些声音,叫唐少雨看,“陛下,您看,这个。” 第81章 永远不会 雨势又在须臾之间变得大了些,如瓢舀般的雨水倾泻而下。 唐少雨睁开那双睫毛上沉甸甸地挂满雨水的丹凤眼,望向了向罗的手。 他眼皮和眼睑被泪水淹后又遭雨打,有些红肿,同深浓夜色与薄雾雨帘,搭配上那两道红,衬得面上皮肤白皙如玉,如同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无论此刻谁瞧见这张脸,都会不由怜爱。 水帘和黑夜让人看不清事物,随着向罗举着项链走到近前来,唐少雨认出了上头的图案标识代表的含义。 他缓缓道:“永夜皇室杀手。” 【秋池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他严肃起来,冷声道:“多派人手,查。” 永夜皇室血脉中,藏着一种特殊的力量。 相比冰火雷电或是特殊的治愈能力之类,黑暗的洞察和未知藏在不知名的地方,更会令人毛骨悚然。 永夜国不在乎血脉远近亲疏,只会选择黑暗魔法操控能力最强的成员来继承大统,作为下一任国王。 因为据说只有满足拥有黑暗魔法和皇室血脉两条,才能同魔鬼沟通和交易,保障帝国的长盛不衰。 同启明国会建立皇家骑士团保障皇家安全一样,他们也有属于皇室的保全力量,只不过他们是由杀手组成。 这任国王甚至很恶趣味的,让杀手团可以自由接受任何势力委派的任务。 …… 今日在外耽搁有些太久,且艾薇和艾草这一整天连消耗体力再加上惊吓,张秋池看得出来,她们已精疲力竭。 毕竟坐到马车上之后,她们全一副强打精神,坐着都恨不得摇摇欲坠的模样。 而且目睹了这种现场,对于她们来说,不做噩梦就算好的。 其实按照张秋池的性格,应留个活口,看看他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花瓶到底会动谁的蛋糕,以至于要下杀手。 可有艾薇和艾草在场,他又不得不谨慎,速战速决。 毕竟她们的距离,算不得太安全。 即便杀手可能意识不到他一个贵族身份的人,还会在乎两个仆人死活。 他不想有意外。 所以回府中后,他吩咐她们不必守夜,顺便又拉了几个仆人监督二人洗个热水澡放松,他才带着小巴上楼等待热水。 唐少清事无巨细,考虑到他身高腿长,特意找工匠给他圈了个浴池。 其实若不是在二楼不允许搞浴场,唐少清想的是接引自己外头花园里头的温泉,给张秋池弄个浴场出来。 艾薇和艾草可能是顾不上,再加上她们都不是多话的人。 张秋池直到最后坐在浴室矮凳上,今晚发生的事情,还有张秋池身份的问题,算上小巴,一共三个人,没有一个人问他点什么。 小巴亦步亦趋跟着张秋池,见张秋池坐下,他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要不是姿势不规范,简直就像一条守着主人的忠心狗狗。 张秋池本来一路沉默,现在心里头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难言复杂,脸上表情也恢复了常日里头的冷淡,结果看到这样的小巴,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摸了摸小巴的头发,再次心中赞叹了小巴的发丝手感一流后,半站起身把矮凳丢到一旁,也坐在了地砖上。 秋天的地面,即便是室内也有点冷。 张秋池清晰感知到丝丝缕缕凉意穿过织物,落到与地面接触的皮肤上。 他一歪身子,靠在了小巴的肩头。 小巴虽然穿得少,但是张秋池一早就发现,他的体温跟普通人不同。 今天拉着小巴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 小巴的身体就像是个移动的热源,大概就是,小暖炉。 张秋池脑中想到这个形容,笑着又靠近了些,汲取温暖。 他轻声问:“小巴,狼人都这么暖和吗?” 小巴思考了会儿,说:“我不知道,没有见过同类。” “嗯?难道不能闻到吗?” “能的。” “那小巴怎么不去跟同类一起生活?” 小巴靠着张秋池这边的胳膊迅速行动起来,将张秋池搂住:“主人,能不能说一次……” “不对,主人要答应小巴,永远不要再抛弃小巴了。” 【看来之前的事情,小巴一直很在意。】 【白天的时候,他就说过一次这话。】 【只是当时,我心思并未全在这上,确实没有好好承诺。】 张秋池不再懒散,而是也抱上小巴的腰,郑重道:“再也不会了。” “永远不会抛弃小巴。” 他轻轻拍着小巴的背,为他顺毛。 用水因着一直有灶温着,是以很快就烧热,几个仆人一起,或抬着桶或端着盆,从门口鱼贯而入。 张秋池松开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好了,洗澡。” 纵使他能接受赤身裸体叫人服侍穿衣,但他一直无法习惯有人伺候洗澡。 擦洗时被人碰到或者被盯着洗,张秋池会感觉身上一直起鸡皮疙瘩,而且层层叠叠的,像是没有尽头的一直冒出来。 原本洗热水澡,是为了清洗的同时放松,好去除疲惫。 这么整下来,不光没起到原本作用中的放松,反而最后让他更紧绷。 小巴顺势放下手臂,准备起身。 就见面前垂下一只手来——是张秋池。 他喜笑颜开,忙不迭把手放进张秋池掌心。 张秋池看着他那标准动作,当即笑得卸了劲儿,拉不动人了。 小巴有些地方,像是从来不会变。 这么说又不准确。 小巴好像除了姿态,什么都没有变。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得是念旧,但他很喜欢这样一直纯粹的小巴。 好像中间的时光都不曾存在,他们实际上并未分开如此之久。 他还是自己的小八,会一起进山疯跑,累了就躺在溪水旁,伴着溪水潺潺晒太阳睡个一觉。 直到夕阳都沉入地平线,然后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入睡。 小巴有自己的窝,但就是喜欢跟张秋池挤在一起睡。 还记得那年冬天,是他和小巴度过的第一个冬日,也是记忆中的最后一个。 第82章 太暧昧 和今年的天气很像,早来的秋日,早来的寒流。 明明还没到点燃炭火的深冬,晚上睡觉却很冷。 小巴似乎知道他冷,每每夜里就爬到床上来,任他抱着当暖炉。 他的毛发不长不短,出乎意料的保暖,总能把被子捂的热乎乎的,害得张秋池早上都不想起床。 只不过也有缺点。 小巴的爪子每次都把床踩脏,母亲看到了,总要唠叨几句。 最后张秋池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每天入睡前,带着小巴一起洗漱。 他洗脸刷牙,就给小巴擦擦毛和爪。 【以后,一定能和小巴过更多冬天。】 一群人来来回回,很快就把池水添到适宜泡澡的高度。 张秋池坐在池子边缘,伸手去捞池水。 他走神间隙,没有注意到水温问题。 还未调试过的水,温度有些高。 他整只手下去,当即被烫的站起来,闷哼了声。 小巴本都跟着他一块坐下来了,一看他模样,像脚下踩了玻璃,嗖一下弹跳起身。 他手忙脚乱,去来调试水温的女仆们手中水盆找凉水。 那手法也乱的很…… 总之,不冒热气的都要下手摸一把,瞧瞧是冷是热。 兵荒马乱了一阵,他一手托盆底,一手过来抓举着手看着他发呆的张秋池手腕。 这次他倒是慢了不少,倒不如说,跟在给张秋池的手做水转印似的小心翼翼。 这冰冷温度唤回了张秋池的思绪,后知后觉的,他才笑起来。 愉悦的声音在室内传播,又因着空间限制的关系,被打送回来,像是久久不散般飘荡耳边。 他手任凭小巴抓着,一会儿塞进水里头,一会儿又掏出来观察,甚至还趁间隙会夸张的为他吹吹。 张秋池趁着人都离开之前,对一个最后头的女仆招招手,吩咐道:“告诉艾薇,明天若是她早一步见到勋爵,不必隐瞒。” “是,灵泽。” “嗯,你们都下去。” 张秋池这个习惯已经被周围伺候的人周知,她们也不多言,只默默做好手头的活儿,接着有序离开。 张秋池突然想到小巴的去留问题,又道:“等一下。” 待落在后头几个人回首,他才继续说:“主卧隔壁房间的床,去收拾一下,今晚他会住在这儿。” 今晚仓促,暂且没有安排小巴居住的地方,那个房间刚好合适。 之前唐少雨来时,住的就是他隔壁房间。 那天之所以艾薇没能及早提醒张秋池,提供唐少雨还在府内这个信息,也是因着两个房间离得太近。 且唐少雨一早就出去,她们看见还以为是走了,这种事情就没成为第一时间汇报的选项。 加上张秋池吩咐要找木剑,一阵跑动,又给遗忘,才导致那天的小岔子。 小巴瞪大眼睛:“我不要!” “我想跟主人一起睡!” 张秋池有些错愕:“啊?” 原先小巴是狗,啊,不,是狼。 是狼的时候还好说,一起就一起了。 现在变成个…… 张秋池又重新扫描了一番这身高体壮,比他还高了点的大小伙子。 这样的姿态一起睡,显然不合理了。 小巴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他撇撇嘴:“主人都答应过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这个了!?】 【等会儿,不抛弃就是这样的意思?】 【额,要一整天待在一起的,意思吗?……】 张秋池温声细语哄道:“现在我们睡一起已经不合适了,小巴。” “……” 小巴不说话,只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来,一直盯着他。 这让张秋池实在有点…… 难以拒绝。 其实婉言拒绝的话,有很多可以说,理由随便寻寻,也能找出来一打。 但张秋池这会儿有点子不忍心。 【算了,反正小巴这么单纯,以前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天呐,我好像能看到他的耳朵垂下来,摆着僵硬的尾巴扫地,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望着我的模样……】 张秋池用还闲着的那只手捏了捏眉心,重新对站定的几个女仆吩咐道:“那就多准备一套床品,放到我房间。” 他们这段对话不多,但,“含金量”极高。 惹的几个女仆浮想联翩。 她们忙不迭应了,逃似的出了门。 门发出声轻响,重新闭合。 张秋池轻抽出手腕,将手收到眼前扫了下。 “好了,洗澡。” 他话音刚落,穿着单薄的小巴就把自己剥了个干净,还要动手来帮他。 这次换张秋池瞪大了眼睛。 【这么快?……】 【额——】 他只心绪一动的时间,小巴便把他衬衣扣子统统解决。 全程就跟变魔术似的,拇指和食指配合,仿佛只是随意挨个儿捏过去,丝毫不见停顿,行云流水一路下行的指,叫它们老老实实让行。 出门时候的外套早在进门时挂在门口,由女仆们回收浆洗。 他其实现在也是“单薄派”。 眨眨眼功夫都已经这样了,张秋池就没说什么,只看着小巴虽然粗糙,却十分灵活的手指帮他也“去皮”。 只是到坦诚相对的环节,小巴还不打算收手,而是直接弯腰去扶他的腰,另一只手顺理成章的去抄他腿弯。 小巴十分细心,或者可以说像谨慎过了头。 甚至是迅速下脚试了水温,才一点点把他放进水中去的。 方才瞬间失去了平衡,张秋池的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 此刻他已然是双臂环在小巴脖子上的姿势,以防自己掉下去,顺便下意识的,避免身体太过僵硬,来减轻些小巴的负担。 张秋池坐在水里,有些哭笑不得:“不用这么照顾我的,我又不是没有手脚。” 小巴欢快道:“不要紧!能为主人做这些,我很开心!” 任凭张秋池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不得不多想些。 毕竟,他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蠢材。 小巴乍一看可能是纯粹的忠犬,但是这种行为,又超脱了良好界限。 有点太暧昧了。 可这种事情,在此情此景,于这种相逢之喜不超过一日的情况下铺陈出来说,又怎么想都不合适。 万一只是小巴的单纯思路,导致这种情况发生,他这样难免有上纲上线之嫌。 人呐,总是无法拘泥于一种思路和行径,因着许许多多的变数,自己便也成了变数。 张秋池轻叹一声,靠在池壁上,感受着一天的活动带来的疲乏被温水缓缓化开的神奇舒缓感。 小巴对他情绪感知貌似很敏锐,当即凑近了些:“主人不开心吗?” 第83章 晚安,主人 “嗯?”张秋池心中刚填上一团事儿,还有些转圜不过来,“为什么要这么问?” “直觉,感觉得到主人心情不好。” 张秋池用力眨眨眼睛,被热水的水汽熏腾后,害他睫毛有些发沉的错觉。 “也不是,只不过最近平静了些时日。” 眨眼对于这份沉重好像并没什么效果。 张秋池抬起手,用食指侧面揉了揉眼睛,“事情接踵而至,又有些无措。” 他顺势张开手,弓起掌,将眼睛藏在掌心里,看着眼前像是刺破黑夜的破晓一般,从指缝间漏进来的光线。 唐少清连这些小细节都十分贴心。 明明唐少雨将魔法石普及到大街小巷照明是近期才有的事,他却比这还早的,拿这玩意来给张秋池做光源了。 不过想想也是,百里姝宁城堡中除了庭院里用火烛代替,室内也大多用的这些魔法石。 张秋池猜着,大抵是货源并不充足的缘故,否则庭院看起来的效果…… 那估计会更奢侈。 他们都属于家大业大,不缺金银钱财的主儿。 自然不会过分纠结、考虑消耗几何。 “主人想说的话,小巴会一直听着的。” 张秋池不由会心一笑。 他这个表达方式有些别扭,甚至像“货不对板”,但是里头暗含的关切之情却丝毫不打折扣。 比那些说的好听又用词缜密的话,说强上千百倍都绰绰有余。 小巴趁机凑过来,跪在张秋池面前,一只手撑在他上臂侧面的池沿,一只手抓了布巾为他擦洗肩膀。 原本张秋池还能通过指缝漏进来的光看到些不一样的颜色,当下被遮挡严实,竟是真的成了纯粹的浓墨。 他伸手按住小巴的手背,“别这样,我不需要这些。” 小巴没用他再多费口舌,大多数时间,端得是绝对服从的姿态。 小巴抽回手,重新坐在了张秋池身边,乖觉清洗自己。 张秋池在小巴面前,发觉自己不过短短时间,便能吐露真心;“可能是以前命贱惯了,哪怕能适应很多东西,还是无法习惯别人触碰太过的,类似侍奉这种方向上的事情。” 小巴眼神不转,手下动作也未见停歇,声音却带着坚定:“生命都是宝贵的,无分贵贱。” 张秋池没想到小巴还能说这种大道理般的话出来,怔了会儿,将笑声洒满池中。 水随着池中人动作,与魔法石碰撞出波光粼粼的透明光影,张秋池的心中,亦如此景。 今日张秋池实在是乏极,泡澡时间也有些过久,导致他没出池子就昏昏欲睡。 眼睛睁不开,惫懒之意像会缠人的藤蔓,从四面八方袭来,快将他卷进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小巴询问他是否要休息。 他囫囵应了,便随小巴为他擦干身体,带他出去。 接着又用最后一点因着他人代劳这种行动不自在生出的鸡皮疙瘩带来的尚存思考能力,浑浑噩噩给头一回来到这儿的小巴指路,被小巴安置在了床上。 沾上枕头之后,张秋池就再没了后续记忆。 室内早已经布置妥当,避光性良好的窗帘拉的严实,室内只有星点鲛人泪不遗余力的绽放微光。 相比浴室放置数量,卧房内显然是为了主人安歇,并未只求光明而忽略休憩。 小巴的眼睛在这种算不得明亮的环境中,像野兽一般散发出幽幽微光。 本就是绿色的瞳,在此刻更像是添了水头的美玉,瞳孔在其中,如同玉中髓,恰到好处点缀中央。 他近乎贪婪神色的,靠近张秋池的颈子。 深呼吸的同时,又极谨慎的放缓了吐息,生怕扰了张秋池安眠似的。 过了许久,小巴才稍稍离远了些,轻声道:“晚安,主人。” …… 唐少清扫了眼一直跟在张秋池身后的小巴,给张秋池倒了杯茶。 昨天的事情,因着张秋池的交代,艾薇已于晨间原原本本转述给他。 张秋池过往本领几何,他大抵上有个概念。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担心张秋池的安全问题。 他没深度过问张秋池能力,只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提议:“你不能再这样出去了,就算有能力,护卫也是必要的。” 张秋池靠在椅背上,接过茶盏,端着杯子,优雅的缓缓晃动。 他并未拒绝唐少清的好意,因为他不想过分暴露。 在这个时局下,想偏安一隅,最重要的是低调行事。 张秋池现下已经打算在王都扎根,有些东西势必逃不过,逃了也要找上门来。 那还不如大大方方接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更何况,身份在唐少雨那儿已然曝光。 唐少雨那做派,显然不是要轻轻揭过,而是难以叫他理解的错综复杂。 他不想搞清楚唐少雨之于他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想尽可能的安静度日。 他看着茶水的透亮红调,想着大概只是自己刻意不想懂罢了。 实则,心知肚明。 “嗯,不过我也实在没想到,会有人想杀我。” 唐少清倒是有些眉目:“虽说新、老贵族目前相安无事,但是我父亲同陛下的协定,会触犯到老贵族一派的利益。” “说不准这里头,会有些极端分子觉得是因着你的缘故构建起公爵府和国王的桥梁,继而想除去你。” “毕竟国王对你……”实在是太过迷恋。 张秋池喝了口茶,唐少清跳过这段,继续说:“剑术老师已于昨日抵达,你昨日不在府里,没见到。” “不过现下刚好,早上我听说昨日的事后方才去同他商量过,以后就顺便由他担任你的护卫,这样你出门有个帮衬,我也放心些。” “他曾经做过佣兵,作为没有魔力的人,实属实力不凡。请他那会儿我还担心因为他的出身缘故,你们会处不来。” “不过现在了解了你以后,我想你们应该能有些共同语言,相处起来也会愉快些。” 张秋池发自内心地露出个舒心笑容,“少清,多谢你。” 唐少清并不在意,只摆摆手道:“这不过是小事,原本也当如此。” 张秋池轻轻摇了摇头,将茶盏放下,起身要行大礼。 唐少清忙起身扶他:“你这是怎么了?跟我说什么谢,还要行礼?” 张秋池抿唇,方才的笑容还在,只是掩不住有些落寞神色,“少清,我可以抱抱你吗?” 第84章 面相 唐少清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他张开双臂,同张秋池轻轻拥抱。 张秋池头歪了些,贴在唐少清耳侧,同他耳朵贴着耳朵,“可能是我长大了,现在再去回首过往,只觉得人有得有失。” “有些东西,想要得到,付出等值代价已是万幸,甚至有可能血本无归。” “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付出的,所以只能感谢你,不光是因为那些有价值的馈赠,更是始于那些无价心意。” 唐少清不光给了他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尽心尽力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不求回报地将他放在心上,处处为他思虑周全。 还有互相倾诉的秘密与心声。 从前他将一切心思都放在了唐少雨身上,后来则是在百里姝宁强加的爱意控制中,抓着虚无缥缈的渴望虚度光阴。 所以唐少清这样的正向挚友,他万分珍惜,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述说表达感谢传达心情。 唐少清心跳加速,脸上偷偷爬上几朵红云。 小巴虽未言语,却悄悄皱了瞬眉头。 他抬起一只手,轻拍张秋池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波动:“秋池,我们能互相陪伴,足矣。” “好。” 静默了一会儿,张秋池才脱身出来,反手从身后捞小巴的胳膊,对唐少清道:“这是我的一位故友,无处可去,恰巧昨日撞见,可以让他留在我身边做个侍从吗?” 唐少清十分大方,当即应允:“可以。” 张秋池说:“不需要卖身契,就当雇佣关系。” “工钱的话,无需特殊,就按照平常下人的开,从我的份例里头取。” 张秋池心中早有打算,也知道唐少清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要留小巴,总归是说一句话,走个形式的事儿,“左右我吃用都赖着少清,那些钱就由少清支配。” 虽说那些杂七杂八的款项,唐少清无一遗漏都给张秋池整理好了。 但是张秋池自己也不管,无非是次次都给了艾薇,叫她代为打理。 开始他还会清楚记着,有了时间做试金石,慢慢交往下来,他对艾薇的能力和人品都十分放心,便彻底撒手不管了。 所以他的小金库,唐少清只需要找艾薇便能随意去动,不必经他手就能将各类款项问题解决。 反正他自己也不管。 不过,唐少清倒是次次都会同他说那些钱的去向,且每次只要是唐少清能代劳的部分,还等不及他知道,唐少清就全部做好了。 甚至除非必要,款子基本都从唐少清手里出。 譬如之前小楼的翻修和从司世杰那儿的定制。 这些都不是小数目,且只不过是开销一部分罢了。 张秋池眼界早不是当年,百里姝宁教给他的,远不止这些。 甚至之前他还有过和百里姝宁一起,处理那些下头地方交上来的账本经验。 这些事无巨细的价钱,早远远超过了他拥有的这可怜兮兮的一点。 之于杯水车薪说,不过如此,并不夸大。 唐少清知他心思,玩笑道:“那我若是悄悄挪走挥霍光了,秋池可别来哭鼻子。” “哈哈哈,不会的,少清持家井井有条,第二次见面我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是第一次?” 张秋池倒也没隐瞒,大大方方说了:“因为第一次还以为少清是高高在上的纨绔少爷,想着得过且过,不想交集,徒惹麻烦。” “你还真是诚实。”唐少清有些哭笑不得。 “那我下次圆滑些?”张秋池故意道。 “不,你对我这么诚实,是我的荣幸。” 张秋池装着若有所思,夸张的从上到下用眼睛扫描了一番唐少清:“这么一看,还是少清更圆滑。” …… 辞别了唐少清,他带着小巴往自己小楼的方向走。 看着小巴安安静静走在身边的影子将自己挡住,张秋池发觉,小巴出乎意料的,在融入人类社会上做的很好。 就算他事先没有交代,小巴也只是跟在他身边,且全程十分安静,真的像个侍从。 别看小巴说的那么简单,一笔带过。 张秋池却知道,生存并非易事。 在他们分别这些年里,小巴也长大了。 他突然想到了年岁问题,偏头问道:“小巴,你今年多少岁?” “之前了解到的,大概不能算你的真实年龄?” 小巴挠了挠头,表情认真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按照活了多少年来算的话,今年算是三十二岁。” “!?” 张秋池站定,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小巴的脸。 对于其他人的长相好坏,他从不关心,识得便是了。 毕竟这份好坏,是跟着大多数人的标杆来的。 对于一个人的真正好坏,基本没有实际参考意义。 至多也就是比较玄学的面相之说——对于各种特征,有着不同解释。 活像一副扑克牌被赋予了价值和定义一般,好像谁天生就该是如此。 小巴的睫毛算不得长,甚至跟他比较起来,像是秃了那系列。 但是在一般人中,也属于佼佼者了,粗且浓密,跟头发属同一色系。 黄色头发虽然并不如金发闪耀,却也有自己的光泽感。 额前碎发不过眉,将英气的眉毛露在外头,不过那眉并不是凹凸有致的形状,带了些许温和弧度,让他瞧着十分亲人。 一双闪烁着清澈讯息的眼睛,为桃花眼改换番风采,动人之中更多的是澄净。 绿色虹膜在常日里光线下,带了些暗色基底调,更趋向墨绿,只又不那么深沉。 鼻子算不得多么高挺,却弧度柔软,顺着鼻梁下去,如挥洒自如的画家一笔绘就之杰作。 永远带着点天生弧度的唇,像是海浪的层层浪花中截取片段,总是弯着些弧度,看起来笑晏晏的。 再往下去,就是下巴跟下颌所共同参与的线条。 它们之间似乎没有多余的脂肪参与讨论,只有明朗的皮与骨骼,中间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可那些温润流畅货真价实,叫人看着似乎便跟着软化了心。 狼人的寿命,张秋池从以前那些杂书中看到过描述。 第85章 剑术课 当时以为只是些简单的推测臆想,这会儿见到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张秋池倒是能将那些描述都对号入座进去了。 小巴的寿命,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一百五十年左右。 而且跟鲛人这种有考据的种族一样,容颜久盛不衰,会一直维持在成年时的模样,只在身为狼行动时,因着年岁增长,体型会变大。 这种增长体型也并非毫无节制。 就像一个人做十件事,天赋决定了他更适合哪一件一样。 体型这个东西,会在到达一定程度以后封顶,再无变化。 只不过,衰老,几乎是所有生命都无法逃脱的必然,会在狼化之后有所体现。 张秋池看着小巴的脸发呆时间有些长,直到小巴都凑近了,他才后知后觉这距离太过亲密。 以前是以前,那会儿小巴在他眼里是条,黄毛的大土狗。 就算带狗上床休息,那也是喜欢这宠物的表现。 现在不一样。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男人…… 但是,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个第一个人,是唐少雨。 而唐少雨,是个男人。 所以他现在才会下意识对所有人保持一个合理的社交距离,不要太过亲密。 他不明白这算不算得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恭谦有礼,这是贵族们摆在台面上的信条。 对现在的他来说,倒是刚刚好。 不必太过纠结,以现在所处的环境和自我身份,这是必要的选择,也是可以抚平些不必要的胡思乱想的必然选项。 他悄不作声的拉开距离,重新迈开步子,打开话匣子:“那小巴是不是可以活一百五十年啊?” “我看书上是那样说的。” “咦?居然有书会记录我的吗?” “哈哈哈,是。” …… 张秋池得了好一阵快活日子。 秋意日渐浓稠,虽说有些难免萧瑟会影响些人的心情,但他心情却好得不行。 虽说他现在已经不再藏着掖着那些学识,但实际上那些课程一轮下来,会浪费很多时间。 现在他同唐少清坦诚相待,没什么顾忌,所以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在已经掌握的东西里头。 唐少清同他一起坐在落地窗前,喝着咖啡瞧他写写画画。 而小巴也因着这些日子的熟稔,可以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等待张秋池。 只不过他的目光,仍像立于张秋池身后时,时刻跟随。 二人面前的棋桌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很大的硬质纸。 虽然没有画上格子,但纸上面整整齐齐错落写着三十门课程名称,后头写着对应的教授老师。 没有什么意外安排的话,按理来说张秋池每天需要上一门课。 之前他排得满当,上午和下午分别上一门课。 就算前头有段日子唐少雨缠他缠的紧,各种课最少也上过两三次了。 张秋池一边思索着,一边划掉再继续掌握下去也没用的课程。 比如哲学,在读完那些哲学家语录或者收录书籍后,听老师讲也无非是那些理解过的含义。 既然已经懂了含义,再去将时间放在思考人生哲理而不付诸行动,简直是无病呻吟。 再或者地理。 目前地图已经收录的部分,大部分主要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之类,也不需要在熟悉后还拿来重复学习。 毕竟地理不是详细地图,只是个大概分布情况罢了。 诸如此类的课程,张秋池一一从纸上划掉,然后将纸调转方向,“少清,我整理好了。” 唐少清看了一眼,张秋池去掉了大部分课程,只剩一些他也觉得比较重要的东西。 有的时候唐少清也对自己很惊讶。 在张秋池的事情上,上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和张秋池十分合拍。 就像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对彼此十分了解似的。 “虽然这个问题涉及到隐私,而且你也不太愿意展现实力,但是我得问问你。” “你对魔力的掌控如何?需要我私下帮你请个老师来吗?” 唐少清倒不是有意刺探,自己在张秋池身上未了解的部分。 只不过张秋池现下上的课全是些魔法理论向。 说白了,仅仅是旁观者对那些东西的第三方认知,并非掌控者的实际作想。 譬如什么能力对应的视觉效果这类,十分笼统的围观向表述。 有也仅仅是一部分愿意分享心得体悟的能力者留下来的只言片语,看起来跟精神病患者的臆想没什么两样,十分怪异。 张秋池并不忌讳唐少清知道自己的秘密,实际上要是他需要的话,会同唐少清提,毕竟他们现在有点相依为命似的感觉。 唐少清常年蜗居,打理事务,这点倒是跟百里姝宁十分相似。 外界交际早在前面张秋池便了解到,全盘都是由活跃的公爵掌控着的了。 唐少清不过每月在公爵留宿教皇处时,会出去代理。 “我的掌控力是他教的。” “而且精神力的锻炼,这些年没有松懈过,不必担心。” “更何况只是一些剑术方向的进修,少清不必忧虑。” 唐少清知道他指的是谁,不过他只关心张秋池的情况,对于那些过往之事没什么过分在意。 唐少灵的与世长辞,让他早早便懂了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他对张秋池,多数还是爱怜与心疼此类情感更多些:“好,下午的剑术课就在对面园子里头上,我已经叫人给你腾了地方。” “今一早我吩咐过,叫他们在你剑术课的时候,有事都汇报给艾薇,再叫艾薇去寻你。” “不过你的具体情况我没跟老师说,你现在对外的形象还不能变。” 张秋池自然知道这些,对于唐少清的处理方式,他一向信任且觉得万分周全。 他重新从底层抽出一张纸,在上头誊抄整理刚才留下的科目,应了声“好”。 艾薇敲了敲门,朗声道:“勋爵,有客来访。” 第86章 阴沟淤泥 唐少清蹙起眉。 他今日并未安排同任何人的会面。 “是谁?” “勋爵大人,是谋士大人,季侯爵。” 季纯一的父亲头几日离世,他承袭爵位,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侯爵了。 此前就算叫侯爵,也是大家都给面子。 实际上季纯一这侯爵帽子,深究起来,一直戴得十分滑稽。 因着他是皇帝身边红人,人人都愿意巴结和讨好——不管身处哪一派。 毕竟这种人要是一个不高兴,在陛下面前给他们吹吹“枕头风”,那后头的日子好不好过的,可想而知。 坐在贵族这些椅子上头的人,哪个能保证自己的屁股都十分干净呢? 愿与不愿,想与不想,生而便在这缸里。 就算自己不染色,也得随着这缸子的挪动,在里头晃荡浮沉。 生而在世,谁能保障自己永远能够随心所欲? 就算是现在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唐少雨,也不行。 唐少清起身,同张秋池说:“那我先去接待他,晚间用餐再过来。” “嗯,那待会儿我差人把整理好的科目表送去。” 唐少清躬身凑上来,轻轻吻了下张秋池的脸颊,“好。” 其实他们之间行这种礼节,十分诡异。 但张秋池被他这么绅士的举措给弄懵了两次之后,倒也习惯了。 因为这一吻不仅是简单的礼节,也不是拿他当女人看,而是包含着一种珍视的情感。 里头毫无杂念,只有单纯与诚恳,他并不讨厌。 所以现在他只是报以一笑,便重新投入进手下的笔杆与纸张中去。 …… 唐少清踏进会客室,季纯一起身迎他。 二人随意对着彼此点头示意,算是行过礼节了。 唐少清口气颇为不耐:“新上任的侯爵大人百忙之中,竟是连定提前约见时间都忘了。” 公爵府每日虽说大事小情现下并不多,可这也不代表是谁来都要接见的。 若是地位不及的贵族,来访前需要先递帖子约定时间,得了回复才可登门。 季纯一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上门来访,唐少清自是话里带刺,没什么好脸色相与。 更何况他跟张秋池正闲聊着,气氛轻松愉悦。 如果不是大事要忙,他断是不愿这么早跟张秋池分开。 毕竟之前张秋池把自己时间排得太满。 他要不是找理由、寻借口的陪着上课,一天下来也就擦肩而过见那么两面。 还务必得是蹲守在楼下大厅的情况之下。 就还,是因为他此前有小心思和先见之明,将上课地点安排在了自己这儿。 不然,他们话都没工夫多说。 大好的上午时光,这下全让季纯一这不速之客搅和了。 季纯一言笑晏晏,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勋爵大人说的是,但隐秘之事,递帖子申明恐留下把柄,是以才不请自来,望您海涵。” 唐少清率先坐在会客桌后的椅子上,示意季纯一落座。 季纯一理了理衣服下摆,知道唐少清这是有意听他继续讲下去的意思,大摇大摆地随唐少清的示意换了个位置,坐在唐少清对面。 “作为谋士,耳聪目明些,想来您不会怪罪,听闻您给灵泽请了剑术老师?” “是。” “恕我直言,勋爵。”季纯一清了清嗓子,“您不觉得,这是在舍近求远吗?” 唐少清不搭话,只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讲。 季纯一几不可察的撇了下嘴。 唐少清的眼睛透亮清澈,瞳色如同青空下的海洋。 看着漂亮又可亲,可那里头的带着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有屁快放”。 季纯一暗自无语,心中吐槽道:“真是优雅,骂人都用眼神来的吗……” 不过他皮厚,并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反正只要目的达成就好。 “长话短说,灵泽的课业,以后请您交给我来负责。” 他补充道:“陛下首肯过的,现在鄙人只是来通知您,传达旨意。” 唐少清不屑反问道:“灵泽加入了我的家庭,所以谁是他的负责人?” 言外之意,张秋池要学什么,找谁做老师,都是他说了算。 季纯一还不够资格在这里指指点点。 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跨过家人这个坎儿来越俎代庖。 季纯一眼见唐少清脸色越来越差,只见气氛压抑,丝毫不见惊慌。 于是,他也端正表情,收敛起笑容,“勋爵大人,先别急着发火,我只是想做灵泽的老师,教他一些需要学习的东西。” “不需要你的好意。”唐少清横眉,冷眼盯着季纯一的脸,着重强调了“好意”两个字。 季纯一脸蛋生得可爱,心性城府却同外表天差地别。 他瞧出来唐少清已经快赶人了,忙抛出“饵料”来,粉饰一番:“实际上鄙人此行是为了灵泽好。” “您若是将灵泽交给我培养,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他成为王后的。”只是尽力,最后成不成的,我不管。 唐少清确实是在找由头赶人。 但对方“一片好心”降低身份主动请缨来做老师,还得了鸡毛当令箭。 他要是随便赶走人,会让季纯一拿着编排他的把柄。 有父亲在这,他得多方顾虑,有的时候难免束手束脚,十分心烦。 而且这条不光是躲在阴沟里,甚至还要藏在阴沟淤泥中的毒蛇,说不好会不会因为在他这踢了铁板,挂不住面子,转而去针对张秋池。 季纯一这睚眦必报的“品德”,可是享誉贵族圈的存在。 连他的亲生父亲,都逃不过这茬。 虽然他无意多余的争斗,但也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与伎俩,让他和张秋池的愉快生活里头生出任何事端和不快来。 最近多了个尾巴一样跟在张秋池身后的小巴,已经够他烦的了。 唐少清差点失去形象管理,给季纯一一巴掌。 “老侯爵去世对你打击这么大?” 唐少清的言外之意是——你脑子坏了?灵泽是男的,怎么当王后? 季纯一解释道:“您忘了陛下赠的护心鳞了?” “顺带一提,我有幸随陛下出征,得见全程。” “那些传闻都属实,所以再大的问题,都算不得问题。” 他继续分析局势,试图用大局观来动摇唐少清:“您作为公爵的继承人,未来定是要掌控世袭贵族们风向的,而我作为陛下的智囊,也能很大程度上左右那些佣兵团为首的新兴贵族们动向。” 第87章 菟丝花 唐少清并不在意这些,愿意和平相处他自然是没意见,不愿意也有不愿意的法子。 跟季纯一牵扯上反而是与虎谋皮,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背刺,倒不如继续同先前一般行事。 “不瞒您说,我辅佐陛下,就是为着见到一统这片土地的王者诞生。” 唐少清漠不关心地听着,连眼神都快挪开了。 季纯一说起实话来,倒是真诚可见:“您别露出那种表情来嘛,这是鄙人毕生所愿,辅佐明君,得见盛世之光。” “而且陛下的情况,那些人瞧不懂,您自是懂的。”季纯一暗地里悄悄盯着唐少清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一边说,一边揣度着唐少清的意思。 “虽然我这么说您肯定会生气,但灵泽现在就像是恶咒一样。” “陛下离开他,就完全不是陛下了……” 季纯一叹了口气,摆足了无奈的表情:“这样的国王,我还怎么辅佐他,达成心愿呢?” 唐少清并不在意这些好处,“说到底,都是无关他本人,被强加上去的利益和欲望。” 唐少清冷冷道:“以他的出身和当下身份,被推上台去,会让他遭受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季纯一眨了眨他那双杏眼,拉长声无奈道:“但是——” “我觉得我诚意很足了啊,勋爵大人。” “要知道,若是公爵大人听了我的提议,一定会非常乐意配合的。” 他半真半假的道:“说不定直接将灵泽打包叫我一并带走,不必再送回公爵府了呢。” “我特意绕过他来寻您,已经是莫大的诚意了,不是吗?” 唐少清明白,若是此刻在这同季纯一相商的人是父亲,那他肯定会一口答应,而且还会变本加厉地想尽方法利用张秋池。 虽说不至于将张秋池“拱手让人”,但也属实差不到哪里去了。 “你方才说舍近求远?” 唐少清嗤笑声:“要知道,以公爵府的财力和人脉,聘请来的老师都是最顶尖的。” “一下子全交给你?” 唐少清这是让步答应了,让灵泽进宫接受季纯一的授课,但并不想彻底放手。 “当然不是,您太抬举我了,我可没那么全能。” “只不过我希望陛下的王后拥有相应的能力,像那些艺术类的课程,照常在公爵府进行。” “我想帮忙的部分是民生、政治和经济这类课程。” 唐少清无意识的将手揣进口袋里。 那里头放着那枚黄金所制印信。 若是公爵府都由他来定规矩,那就不必听季纯一在这儿聒噪,还不得不让步,甚至做这种讨价还价的,掉身份的事儿。 可他做不来季纯一这样。 季纯一这可是弑父一般的行径。 风闻多了,加上季纯一的家庭关系,路人皆知的属实差劲。 前一任侯爵在季纯一得势之后,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对外称病,接着就再没人见过他的面。 甚至前些天去世,连个葬礼都没意思意思办一下。 结合以季纯一的性子和过往作为…… 这里头说没事儿,谁信? 唐少清悄悄的,来回摩挲那枚印信上头朴实的沟壑,用触感描绘它的形状和模样。 季纯一还在继续说着:“家庭教师最多只会纸上谈兵教一些花架子,而我能教的远不止于此,至少可以让灵泽独挡一面不是吗?” “他总不能永远靠公爵府和陛下。” “虽然——你们看起来都很愿意让他依靠。” “可我见过灵泽,瞧得出来他不是那种可以圈养起来的性子。” “您这般自顾自的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帖,最后未必能落下好。” 唐少清知道他说的没错,至少以他对张秋池的了解,这样安排不会有问题。 随便换谁来授课,他都会跟张秋池商量一下,看看张秋池愿不愿去。 可这季纯一…… 他连想同张秋池商量的想法都没有,只一门心思想拒绝。 偏生又该死的拒绝不了! 唐少清垂下眼皮,看似在思考,实际上只是调整了下情绪。 他还不至于这点事情都要去想半天。 只在季纯一这种人面前泄露情绪,是大忌。 他的心思本就见不得光。 而且,季纯一似乎有所察觉,方才说依靠的时候,用了“他们”这个词。 哪怕那日一时冲动,跟张秋池言明,可张秋池现下身份摆在这。 皇帝的情人,除非是皇帝不要了,否则没有自主婚嫁的权力。 就算日后真的同皇帝分道扬镳,谁又敢去同皇帝的前情人谈情说爱? 这本身就是个死局。 一旦踏入这个身份,终生便是菟丝花。 甚至做一辈子菟丝花,都比被弃后万劫不复的下场要好的多得多。 唐少清望向季纯一天衣无缝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成日里都是笑盈盈的。 除非是涉及到唐少雨的一些问题,否则很少见到这人有什么波动。 每个月他代替父亲进宫议事几日这规矩,从他还未成年便开始了。 所以这些城府深的人,在他见多了之后,便也算不得什么难懂的课题。 季纯一活跃起来,还是在唐少雨登基之后的事情。 唐少清没费什么力气,便将这人归到了不可交集过多的行列中。 今日会面,算是知道这人以来,最久的一次相处。 有些东西,唐少清很轻易就抓住了。 季纯一在谈及唐少雨的方向时,那假笑面具里多了几分膜拜和狂热。 这种情绪铺垫着,权衡之下,张秋池去宫里倒也不算太危险。 毕竟季纯一肯定不会违拗唐少雨的意思,甚至刚才都说出了扶持张秋池的话来。 季纯一摸摸鼻子,“勋爵大人,您这是还有什么疑虑?” 第88章 油脂肥皂 唐少清太久不说话,不是沉默着不看他,就是盯着他眼珠子都不带动的看个没完,搞得他后背发毛。 “无事。”唐少清站起身,将另一只手也插进口袋里,腿向前倾了些,将大腿贴在了桌子上,“陛下的旨意,自然是得遵从。” “但灵泽的想法,我觉得陛下更为看重,待我问问他的意思,再遣人回信。” 季纯一看唐少清这架势,明显是准备轰他走了。 真是奇了怪了,公爵府这一个两个的,都那么喜欢赶人。 就说他是另有所图,可好歹也该以礼相待? “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鄙人万分期待,能做灵泽的老师。” 季纯一也站起身来,率先道:“告辞,勋爵大人。” …… 唐少清没去送季纯一。 毕竟已经得罪了,还不是一回两回。 这人也没让他失望,倒是不遗余力的每次都是招人厌烦。 上回季纯一乔装进来去搅和张秋池的清静,张秋池早跟他该说的都说了。 唐少清自是也从张秋池嘴里听完了全程。 唐少清想不通,季纯一这人是对唐少雨这帝王宝座的稳固热衷到什么程度,才能成日里不遗余力的“奋斗”。 季纯一前脚走,一直候在楼下大厅的艾草便寻来,递上了张秋池新研究的课程表。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 跟上午早些时间他们商量过的一样。 只不过大抵是要再改动了。 扫了眼落地钟,已经快到午餐时间。 这种事情拿到饭桌上说,别说张秋池,他都得恶心的吃不下饭去。 还是趁早。 这般想着,他就这么拿着那张硬质纸,跟艾草一前一后的,到了隔壁小楼。 张秋池正坐在楼下大厅侧方画架前头,手中画笔时轻时重,还偶尔换一支,蘸取其他颜色添到画纸上去。 艾草站到了楼梯侧方,静静候着,准备等张秋池撂下笔再汇报。 结果她刚站定,侧对面的门重新开合,竟是唐少清跟着来了。 她正行了礼要开口,只见唐少清快步走上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 临近饭点,因着厨房离他们的居所隔了有段距离,粗使仆人都去厨房忙活了。 所以一进大厅的明面上,现在只有艾薇和艾草。 最近因着小巴的加入,艾薇显然轻松了许多—— 因为小巴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张秋池,就连晚上睡觉都是一张床。 她的活儿明显是被代劳了。 不过她也不是彻底闲下来,毕竟还得操持张秋池这一方小天地的内外小事儿。 作为主人,总不能干杂务还得亲力亲为。 张秋池现在连检阅活动,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毕竟艾薇很可靠。 张秋池正沉醉于编织自己色彩的世界中,没有察觉到唐少清的到来,但小巴却第一时间发现了。 他看向唐少清,只略略点头示意。 唐少清拉开点距离,错着身子,站在张秋池身后不远处,去瞧张秋池的画纸。 张秋池手中画笔只是轻轻触碰画纸,却每一笔都带着自然流畅之美。 画作已经接近尾声,山峦的轮廓早已成型,山脉如同沉睡的巨龙,蜿蜒至张秋池笔下的地平线尽头。 他匠心独具,将每处细节都勾勒得栩栩如生。 山脚的树木挺拔而生机勃勃,一片片绿意盎然,或上或下的,还添了几只优雅身影的飞鸟。 远些的天空中层层云朵堆叠,却挡不住阳光穿透云层,在缝隙间撒下光芒。 张秋池仿佛抛却了所有烦恼,一心只专注于面前笔绘的美好世界。 过了好一会儿,张秋池才撂下笔。 他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侧着歪头唤道,“小巴……” 一回头,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过来的唐少清。 未竟之语因着意外,居然临场便忘了。 此时的他在唐少清眼中,面庞与身躯皆是一半清晰,一半隐约。 从窗户偷溜进来的阳光洒在他面上,造就了这种半明半暗的光影效果,使得张秋池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 他微一弯眉,本带着些慵懒气息的睡凤眼里头闪烁着舒缓光芒。 唐少清看着他这模样,跟刚小憩后伸懒腰的猫咪似的。 张秋池的声音里好像也填满了阳光。 他快活的调笑道:“少清怎么悄不作声的。” 虽然出口语气平直,除了些调笑意味,没带任何多余的,会叫人误解意思的曲折。 但唐少清莫名的捉住了里头的温暖和亲切。 还有,全心交付过来的信赖之情。 唐少清眼神不转,望着他的眼睛道:“有些事情得同你商量。” “嗯,你说。”张秋池站起身来,居然真的伸了个小懒腰,还左右动了动脖子,舒缓久坐的僵硬。 唐少清先是对他应了声“好”,又对不远处厅内候着的艾薇道:“艾薇,去厨房一趟,今天在这边用餐。” 艾薇遥遥道“是”,便利落的出门去了。 唐少清走近,伸手捞了张秋池的手,正待拉着他去沙发坐,张秋池却“嗖”一下把手抽回去,说:“我还没洗手。” 唐少清正因为他这突然动作一头雾水,就见他笑着将手举起来给他展示。 是了,方才绘画间,有些避免不了的滴落和触碰,让他手上花花绿绿的沾了不少颜料点子。 唐少清重新抓住他的手,“没关系,我跟你一起洗。” 牛油制作的油脂肥皂里头加了鼠尾草,恰到好处的比例让它的草木芳香气息丝毫不逊色普通的薰衣草,且多了几分热烈浓郁。 幽香阵阵中,张秋池的手在唐少清掌心被翻来覆去的清洗,总算是将方染上去不久的颜色洗去了大半。 它们沾染这双手的主人时间算不得长,却有些顽固的色块不肯乖乖就范。 唐少清知晓这些东西的习性,倒也没强求非得叫张秋池脱层皮下来,只随手抓过布巾,为张秋池擦拭手上残余水份。 布巾在手心和手背打了个滚,又被操纵着去汲取张秋池指缝间的潮湿。 唐少清从艾草手里收回那张硬质纸,将布巾递到她手里。 张秋池被这么捏着手擦拭时,觉得有些别扭。 第89章 太过久违 不过,那只是头几回。 现下适应几次,倒也习惯了这样的接触。 唐少清每每这个时候都认真得紧,心无旁骛般专注,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了他这双手了似的。 没有繁杂传递过来的,叫张秋池别扭的情绪,他自然接受的快些。 唐少雨最近不知在鼓捣些什么,沉默的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未曾听闻有什么大风吹草动,但也不想去主动关心唐少雨的动向。 只不过,这样的安静有的时候,比缠人还叫人不舒坦。 毕竟之前好一阵子,唐少雨成日里叫他去玩这耍那的,不亦乐乎,毫不在意他是否冷脸以对。 这是他期盼的结果。 就这样两两相忘,让过往恩怨随风而去,再也不必为此多思多虑。 日子这样过着,他很喜欢。 但那晚回来之前的唐少雨,显然不是简单放过他的意思。 这种久久沉默,可能待到爆发的时候比长期赖着不肯放手更扰人。 想到这,张秋池扫了眼被唐少清握着的手,又低头看了眼胸前挂着的短匕。 上头的蓝宝石澄澈如镜,毫无杂质,像极了唐少清的虹膜色彩。 都是一眼便能见底。 他不由得舒心展颜。 “少清。” 小巴在后头跟着,正在老老实实洗手,听到张秋池唤唐少清,视线从手上挪了过来。 “嗯?” “!?” 张秋池略昂起脖子,踮脚,在唐少清脸颊上轻印下个吻。 一个吻,僵了两个人。 男人和男人之间,会面时无论关系远近,招呼方式从来都只有握手、点头或者行礼。 唐少清此前也算是给张秋池的认知开了个先河,隔三差五的贴面礼,把他锻炼得不自在之感越来越薄弱。 习惯的入侵,就像春雨如酥,润物无声却深入土壤,唤醒所有于金秋寒冬沉睡的生灵。 不过他还是头一次主动这样。 唐少清应了他一声后,被他这简单的蜻蜓点水给冲得脑子都停了摆。 还是张秋池轻笑着,把震惊之后神游天外的唐少清拉至餐桌前。 他还十分绅士的为唐少清拉了椅子,将人引着半坐下。 接着又将椅子推回去,才坐在了旁边的位子上。 唐少清若不是手捏了那硬质纸许久,大抵是肌肉记忆还残存的缘故,怕是这会儿早不知道将它丢到哪里去了。 张秋池轻手轻脚将纸从唐少清僵硬的手中取出来,摆在了二人中间的桌面上。 此时,小巴也快步走过来,一言不发坐在张秋池身边。 房中火烧系统由楼下主壁炉支撑,早早便为着应对早来寒流燃起。 白日里阳光普照,算不得热到无法忍耐,可小巴这会儿竟觉得有些过热。 小巴落座后,就一直盯着木制桌子上头的天然纹理,像只是在安静出神。 这张桌子跟唐少清处理公事那张一样,都是黄杨木所制。 天然去雕饰,纯粹的木头有的时候比精雕细琢出来的花纹更有魅力。 这是天生的,如人类指纹一般独一无二的纹理。 张秋池在这种方向上没什么讲究,此前就拉着艾薇和艾草一起用餐来着,所以小巴这种看似十分特殊的待遇,并未得到什么关注。 张秋池喜欢这种热闹一般的,有人气的感觉。 即便艾薇和艾草什么都不说,能陪着他一起,他也舒心。 这样他就不是只有自己了。 唐少清也回过神来。 他歉意的对张秋池笑笑,更多的还是腼腆和害羞。 张秋池看得新鲜。 毕竟唐少清对他贴面礼的时候可非常淡定,心无旁骛。 就像这只是单纯礼节,没有更多的含义了。 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不仅仅是个简单的招呼类动作。 唐少清本来还想着这种烦人事儿不要拿到餐桌上来说,结果到了张秋池面前,把自己的思绪全丢到外太空去,只知道跟着张秋池走了。 唐少雨深呼吸了下,并未就此事发表什么看法,而是先将要紧事同张秋池述说。 张秋池听了个开头,便严肃起来。 待唐少雨简明扼要说完,他沉思会儿,才道:“没关系,就是折腾两趟,上个课罢了。” “既然他提出来,那就选民生、政治和经济去学。” “每周去一次,将三门科目压缩到一天,也不算麻烦。” 张秋池目光落在纸上,伸出手,用指甲在三门科目上各自划了道浅浅印子。 “时间的话,就交给少清来协调~”张秋池露出个调皮的表情,笑得唇角弯弯,眯着眼睛,“辛苦你啦。” 唐少清瞧他这表情,心内明了——他这是在无声宽慰自己。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身不由己,甚至于,心不遂主愿。 张秋池善解人意,很快就摘出来那些他并未表明的歉疚和自责来。 这也让他更想要,再多了解张秋池一些。 再,靠近一点。 哪怕是做去扑腾烛火的飞蛾,将本就不完美的翅膀烧灼千疮百孔,痛彻心扉,也无半分不愿。 这种为人所知,所在意的感觉,太过久违。 他都快要忘记,被人在乎和只需简单的表面语言就能互通心意,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张秋池好像简简单单就做到了。 千言万语难以述说他的思想与感触,最后都汇聚到一个字上头:“好。” 很奇怪,明明刚才他跟季纯一打太极时,还能收放自如,讨价还价。 不论是亏损还是盈利,都有富裕精力去对付。 可这会儿,居然只能冒出这么一个简单的常用词汇。 艾薇和艾草带着一众仆人进了门,同时也带来了食物的香气。 公爵府每日的伙食,跟宴会无甚差别。 而且对比之后,张秋池愈发对公爵府的规整程度叹为观止。 同百里姝宁一起时,不仅是仆从们的一些饰品问题,她不做追究。 就连用餐的时候,都没那么刻板。 第一顿饭时,就是统统一股脑端上来,想如何取用都随心。 公爵府却不仅仅是表面上这些装点永远合乎规矩范围内极尽彰显势力,连用餐这方面都严苛。 第90章 餐桌 端菜的仆从们显然个个儿都训练有素。 至少,张秋池吃了这么多顿下来,还没见他们出过任何差错。 菜品们被按照顺序排列好。 第一道菜,照常是煮熟或者炖烂的肉。 基本都是鸡肉、羊肉、鹿肉为主,隔三差五还会出现野猪肉、牛肉和鱼肉之类。 其中最难得的,不是野猪肉,而是鱼肉。 毕竟在水源附近居住,是大多数动物们的天性。 作为高级些的动物——人类,自然是无法避免离开水还能存活。 所以都城附近不是没有河流,也有开凿些取水沟渠,便利城内生活,甚至皇宫外围的护城河里还有鱼的。 但在贵族扎堆儿的地方,完全就是僧多粥少的情况了。 其实,若是贵族不那么浪费,倒是不至于。 这些人过惯了富足日子,每每吃过一顿的菜,就是泔水桶里躺着去了。 或者待他们用餐完毕,在倒掉之前仆从们食用。 规矩严苛的贵族府邸中,是不允许仆从将剩菜“打包”回家的。 更不必说他们其中大多数,都是卖身为奴的,身不由己的人。 甚至像艾薇和艾草这类地位高些的仆从,连回家都需要申请,还不一定允准。 这些肉被精心制作的酱汁、香草和香料激发出了更充足的香气。 艾薇姐妹已经被张秋池养成习惯。 现在不需要他开口,便乖觉坐到了张秋池对面去。 在他们的“家”中,于用餐时间不必将规矩挂在手中口下。 她们同张秋池一样,面前都是排列好待取用的餐盘里头盛着食物。 这边吃完,推到另一侧去,便有人来收拾。 她们在来公爵府之前,虽然过得辛苦,却也是贵族家的小姐。 是以该有的基础一样不落,于用餐礼仪上,皆是无可挑剔。 原本公爵府还走的老路数——会在这些肉下头垫上面包片。 原本这些又大又厚的面包片,在曾经的历史长河中是作为餐盘登场的。 但现在已然发展出各式各样的器皿来,这种餐盘上头还要垫上面包片来盛肉的行为,无疑是加剧了浪费现象—— 因为贵族们基本都不会食用作为餐盘功能的面包。 他们认为这面包已经不新鲜,所以仅仅只是餐具用途罢了。 张秋池就算拉了艾薇姐妹俩一起吃,都根本吃不完。 后来熟悉了,才向厨房要求,别再加这种面包片给他这边。 顺便,还减少了菜品分量,按照他们各自的饭量分开来,每人一份。 不过有些流程,是不能改的。 吃完第一道菜之后,势必要吃些水果或坚果。 这种行为被称为——清理味觉。 第二道菜的主角也是肉,只不过换成烤制。 烤的方法之下,就出现了很多张秋池觉得很奇怪的肉类。 譬如大前天端上来的烤孔雀。 是,就是会开屏的那种孔雀。 百里姝宁从来不吃稀奇古怪的肉类,所以张秋池真的是头一遭见到这玩意儿。 他还以为是吃了什么东西突发变异的鸡,用个占了半张桌子那么大的铁盘送上来。 甚至,周围还围了一圈韭菜、洋葱等配菜。 满满当当的,好不热闹。 这只奇怪的鸡和堆成山的配菜看得他眉头跳个不停,只得叫了几个还在屋内伺候的仆从一起吃。 起初几个人还都不敢,张秋池只得下了命令,最后才算是把这“小怪物”给消灭干净。 不过最大的“功臣”,还得是小巴。 小巴的饭量很大。 张秋池估摸了下,大概是三个自己的样子。 小巴这一身腱子肉,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算放松了很软和,都难免偶尔动作间靠上去会觉得硬邦邦。 然后不习惯与人同睡的张秋池每每都会突然醒过来。 之前与百里姝宁一起时,根本算不得什么同睡。 他们之间恨不得隔了条马里亚纳海沟。 睡觉的时候得是团成个球,像小孩子撒泼打滚耍无赖一般滚动,才有可能贴到一起去。 但他们睡觉时都十分老实,翻身是有,却并不会离原本位置超过一个身位。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们之间依旧是隔了很远。 目测下来,中间再睡三、四个成年男子,都属于毫无压力,甚是绰绰有余。 所以张秋池很好奇,小巴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天跟他同吃,同住,同行之下,还能保持身材的。 不过,以后这种过分大的肉类,张秋池这儿应该不会在宴请之外的时间再见到。 因为从大前天好不容易将那烤孔雀分了吃完开始,他就遣艾薇去了趟厨房,表示不要再在平常弄这种东西上桌了,根本吃不完。 第三道菜因着地域问题,有所差异。 有的地方是水果拼盘和甜点,有的地方则是将甜点改成了小菜。 水果拼盘就是各类应季水果,譬如梨子、苹果、香蕉、木瓜、西瓜等等。 而小菜就是些比主菜小些的东西,但,全是肉。 譬如主菜是烤鸡那样的大小,小菜则是烤麻雀,以此对比。 公爵府倒是不固定,也许今天是甜点,明天就是小菜。 主食基本都是在开场就端上来,放在桌子中央,随用餐人的习惯来用。 这个东西倒是一成不变——就是面包。 但跟垫盘子的那种不一样。 作为主食的面包,是越白越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贵族们不愿吃“盘子”的缘由之一。 张秋池不爱喝酒,所以他这边的餐酒一律都改成了当季水果的果汁。 他也不挑剔是什么,就算只简单配上果干茶、花茶或者红茶等等,都可以。 两个姑娘倒是很喜欢这类挤压产物,每次都会喝完一整杯。 张秋池见她们热衷,便吩咐仆从去厨房知会了声,能做果汁就做了端上来,不必拘泥哪种是否受欢迎。 所以隔三差五碰见新鲜口味,他们还会在餐桌上头聊聊心得感想。 秋天的应季水果常见的无非就是苹果、梨子、葡萄、柿子、柑橘类等等。 虽然不少,但每日换着来,也很快就让他们找不见新花样了。 厨房有个别出心裁的厨子,头几日搞出来个“新品”——石榴汁。 就是耗费石榴的量有些过分大,还没办法填些果肉进去。 可味道确实不错,得到了姑娘们的一致好评。 今天被送上来的是一杯杯绿乎乎的东西。 用餐过半,张秋池盯了好一会儿,对艾薇眨眨眼,“艾薇,你尝尝看这是什么?” 第91章 得寸进尺 他看着这像是猕猴桃,但是不太敢认。 无它,这杯玩意儿糨糊糊的,实在是喝跟吃比差不得什么了。 只能通过里头那些黑色的籽儿和黄色的絮状物,大概推测——这是猕猴桃捣烂了…… 艾薇笑着看了眼张秋池那一言难尽意味的表情,身先士卒抿了一口。 她表情未变,似乎是回味了番,给了答案并评价道:“是猕猴桃。” “太浓了,更像果泥。” 张秋池的小心思似乎逃不过她的“法眼”,艾薇举杯提议道:“灵泽不尝尝吗?” “还算不错。” 张秋池悄悄吐了下舌尖,也跟着抿了一口。 确实不错。 用餐时间过得很快,桌上很快就被仆从们清空,换了一批东西上来。 精致的茶盏与配套茶壶中盛放着果茶,因着壁炉并未火力全开,若是认真看能瞧见从壶嘴溢散出来的热气。 因着张秋池午休全随性来,并不固定,所以本该午休结束后才上来的茶被提前奉上。 若是下午他有闲心用个下午茶,再随点心一起便是。 以甜味为主基调,带了微酸水果气息的茶水在饭后能帮着清空胃,再搭配上暖融融的室内氛围,张秋池有些眼皮发沉。 唐少清谈起了方才的画作:“你那幅画的景色是哪里?” “老家的山。”张秋池露出个怀念表情,“这么多年过去,明明很多事物都忘得差不多……” “可那景色,居然提起笔来打发时间便信手拈来了。” 张秋池两只手抓着茶杯,似乎是在端详茶汤颜色,也像是在通过这叫人无法聚焦的热气去看些什么回忆片段。 “有些事情你以为忘了,实际从未忘记,只是被新的事物填满,一时错觉。” 张秋池应道:“是,它们藏在无法瞬间找出的角落里。” “今天没课程,下午醒后要不要去园子里泡泡?”唐少清不欲勾起张秋池的多愁善感,瞧见了他的惫懒神态,猜到张秋池今天是准备午休了,适时转换话题道。 别看张秋池一开始报菜名似的将一大串课程拿出来当成日常,实际上大部分他都无需再精进。 再过分精进,那无非就是学习如何教导别人同他一样精通。 若真到这地步,他也可以出去当老师了。 在各种专业角度来说,各门课程他都是合格之上的水准,直逼专业。 所以到现在,被一个个划去的课程越来越多,他日子过得也越来越闲。 可张秋池却发觉自己丝毫不觉得空虚。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人,再看了看对面两位品茶的女士,会心一笑。 他现在有家人了。 怎么可能还会觉得空虚呢? 充实满足都无法形容这份心情啊…… “好,下午见。” 上午唐少清本准备瞧瞧报上来的账目,结果未能成行。 这会儿他准备趁张秋池午休去处理完。 国家的财富情况对于王国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所以每一任国王都无法避免的要对此非常上心。 在非战时,其实是不靠人口那类附加税收度日的。 更多的是来自佃户、通行费以及租金等。 但各个小国整合之后,这种模式就变成了贵族们掌控自己的辖地,然后再转而将财富呈给国王。 有点像是孝敬费用的意思。 但这个比例是固定的,不会更改,所以贵族们要想腰包鼓鼓,就会压榨下头的平民。 于是在贪得无厌的情况下,被迫卖身为奴的情况才会像如今这般严重。 就像之前张秋池甚至不需要本人同意,便成了一纸判定且“合理合法”的奴隶状态。 此前唐少清已经给出了对策,也与公爵达成了一致。 所以现在对于上交账本的问题,贵族们都十分重视,公爵府也不例外。 唐少清回了自己的房子,张秋池喝着茶,又磨蹭了会儿,这段时间里,艾薇和艾草也去忙各自活计,桌子上只剩了他和小巴。 他打了个哈欠,带上小巴准备洗洗手去休息。 进餐厅旁的水盆里头的水常换常鲜,只不过牛油制作的鼠尾草肥皂一直坚守岗位,直到它彻底融入一盆盆水中为止。 张秋池才把手浸到水中,小巴的掌心便覆了上来。 他还未反应过来这是无意的碰触亦或是什么,小巴掌心就轻轻覆上他手背。 铜色盆子里头的水漾起涟漪,从掌心、手背和指缝内外落下,变成小雨淅沥。 在上方视角看着,水像是把时间的痕迹一起染成了铜色。 小巴高高抬起一边胳膊,便从并肩而立的姿势换成了将张秋池圈进怀中。 只不过他们身量差不算太多,小巴须得偏着头才能看清前头。 丝丝缕缕呼吸间的冷热交替近在耳边。 张秋池猛然回神,“小巴?” 轻唤中带了些试探意味,小巴却只淡淡“嗯”了声。 张秋池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做,或者说些什么。 毕竟他同小巴和他与唐少清是不一样的。 行动上大差不差,但这样暧昧中带有些占有和侵略意味的,张秋池还是头一遭体悟。 小巴却没因为他突然刹车不语而不继续。 甚至愈发仔细和…… 像得寸进尺一般。 小巴因着此前长期靠着双手劳动糊口,手比唐少清粗糙不少。 一些薄薄茧子随着小巴的手移动滑过。 就算眼睛看不到,它们也能通过接触传达给张秋池自己的存在感。 与这粗糙相对的是缓慢与深情。 每一次触碰,都像指尖轻勾,在张秋池心上打了个圈,顺便伙同其它手指轻轻捏了一把。 四只手的手指被小巴掌控,交缠到一起,张秋池愣愣的看着他的手和自己的手。 他们肤色差有些大。 第92章 云影共行 若是选个对比项来直观比对,唐少雨是健康的白。 他则是带了些昏暗,偏向麦色那边一点,不过,他只一只脚踏进去。 小巴则是直接站到了麦色里头。 这么一瞧,小巴的手也比他大了一号。 他那边天马行空着,小巴这已经引着他手指张开。 小巴的手指沿着他手背滑过,轻轻揉搓每一个指关节,像是冒险者探索未知丛林一般,带了些谨慎和试探。 在张秋池神游至尾声时,他已经一手捧起张秋池手掌,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张秋池掌心画起了圈。 张秋池手一缩,就要收回去。 他似乎早有预见,手臂一收,便又擒住了张秋池的双手。 这次他没再行暧昧难明举措,只最后带着张秋池的手到水中过了一遭,又从前头架子上拿了布巾为张秋池擦拭。 但张秋池惊觉自己呼吸居然随着布巾包裹和隔着布巾的小巴的仔细动作在微微加速,甚至心跳也在追赶这个频率。 周围太静。 静谧到仿佛只能听到彼此心跳、远处壁炉中并不热烈的柴火燃烧和呼吸交错。 小巴微垂眼皮,看了他的无措神色一眼。 张秋池正僵硬的迈腿,准备回卧室睡上一觉,好驱散下这种诡异的相处带来的奇怪心情。 即便他这会儿已经找不到刚才那点愈来愈浓稠的睡意了。 小巴却站在原地不动,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怎……” 张秋池没能说完,唇便被衔住,剩余的音节统统淹没其中,再也掀不起水花儿。 小巴的吻又笨又直,只才贴上时分像是温柔,后头倒更像是想吞人下肚的研磨。 张秋池脑袋登时“轰”的声开了锅。 之前那些错觉,终归用事实阐述了实情——那根本不是错觉! 他想退一步离开,小巴却如尝了荤腥的猛兽,步步紧逼。 盆子被碰歪,失去重心,“咣当”一声连盆带水摔到地上去,打湿了他们半截裤子。 张秋池扭头躲闪,急急道:“小巴!” “等会儿——” 小巴充耳不闻,也不作应,只顺势低头,一口下去又亲上了张秋池的脖子。 感知到湿热和小巴明显升高的体温,张秋池只得蹲下身去躲。 于是他就在无意中,脸跟小巴距离十分近。 甚至能清晰观察到那些与往日不同的变化。 现在已经是卡在餐厅门侧,被小巴限制了活动范围,退无可退,他只能又直身子。 不然就太尴尬了。 “怎么了?”小巴随他弓下身子,手臂也跟着下来,手一直按在墙上和门框间,两两遥遥相对。 “不是我,你这是……”张秋池才起了头,才发觉自己这个问题太无力了。 这种情况还能是怎么了? 张秋池长长叹息声,小巴又道:“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当然是我没有把你当成过,就是……” “可以这样的人。” “那不太一样的,你是我的家人。” “那我不要再做主人的家人了。”小巴认真道。 张秋池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理由。 就连刚才那两句,他都是硬挤出来的。 唐少清现在在他心中其实也是家人的存在,但是因为角色转换的问题,他没有太过不适应。 而且他们之间一直没有再进一步,彼此相处也根本没这个方向的事件发生过。 最多就是唐少清的贴面礼之类,亲昵的动作。 “别说傻话……”张秋池不敢看小巴那单纯却热烈的眼睛,用屁股靠着墙借力,将手解放出来,用以挡住眼睛和大部分脸。 这段时间恰好楼下大厅没人守着。 因为张秋池一直以来给足了仆从们松弛感,只要需要做的做好,他不会过分苛责什么尽善尽美,时刻侍奉之类的东西。 得知他要休息,且他又不喜欢卧室这种私人空间有人进进出出,他们自然是出去忙活餐后的清洗和其它杂务了。 巧的是唐少清今天要理账目,艾薇和艾草也都不在,全都跟着唐少清去隔壁了。 此情此景,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教学范本。 “张秋池。” 小巴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叫他名字,张秋池不由认真起来。 “我已经不是你小时候捡回来的狗了,我也是人。” “喜欢你,不想让别人靠近你。” 张秋池正消化着他这番话,结果刚拿出来的认真心思,鸡飞蛋打。 他这样半蹲着似的姿势,方便了小巴把他抄起来抱在怀里。 一个天旋地转,他就缩在了小巴怀里头。 在这种像是力量差距极大的姿势之下,小巴显得更魁梧了些。 他就在脑子里填满了思考他和小巴关系脱缰这种情况之下,被动回到了卧房。 还是冷空气的到来,让他又惊醒。 他已经衣衫大敞。 小巴解他纽扣的动作比之前更熟练,甚至他大脑都还没分析出来情况,便成了个敞胸露怀的仰躺姿势。 他力量不差,立时抓住小巴手腕:“等会儿!” 小巴充耳不闻,张秋池只得加大了力气,腰上用力坐起身来,一只手抓住小巴一个腕子。 好不容易暂时将越来越脱线的情况叫停,张秋池赶忙道:“先等一下!让我说完!” 小巴总算肯给张秋池一点反应时间。 他默默转移重心坐下,膝盖这面面对张秋池,老实下来。 张秋池语气中带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如窗外正饱受秋风摧残的落叶,在树梢枝头战栗:“小巴,不算中间分隔多年,我们相处之下,一直如云影共行。” “我一直以为,云归云,影归影,各自漂泊,各有方向。” “毕竟我们能行在这世上的长度,并不相同。” 他淡淡继续说着,情绪平稳许多,但全程话语间似乎另有深意:“现在虽说能长久相处,但我是无根浮萍,连自己都左右不得,以至于还没想过这些事情。” 小巴有些吃味道:“唐少清为什么就可以?” 第93章 问心无愧 张秋池哑然失笑:“他并未挑明,我也觉得还远远未到那地步。” “你是怎么瞧着我认为他可以了?” “小巴,我现在明面上不是张秋池,是奉寻夏。” “所以至少在摆脱这个身份之前,我不会——” 张秋池说到这儿,猛地想到小巴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巴现在老实着,他便松开手,一手搁在身后撑着床垫,一手去扶额头:“我知道了。” “抱歉,但那不是那种意思。” “我难免对少清生了好感,经你提醒才发现确实,心动几许。” 小巴咬了下唇,严肃又坚定的说:“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 “张秋池,花花绿绿的茶水有酸有苦,有涩有甜,我这辈子到现在也是这样。” “可是,能让我知晓它们滋味的人,除了母亲,就只剩你了。” “我只在乎你,想跟你看日月交替,潮汐涨落。” “我找了你好久……”小巴眼中冒出了些潮湿来,似乎是在回忆找寻张秋池这几年,语气中塞满了落寞,说着说着,竟还哽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故意不要我,只是没办法带、带我一起。” “他在你身边,我又不能强留下,叫别人看见我能变成人。” “那些自以为是,让我失去你足足六年!” 小巴越说越委屈,眼眶中蓄满了泪,大抵只需要眨下眼睛,它们便能滚滚而落。 “那是母亲叮嘱过我的……” “我当时只顾着这个,弄丢了主人一次。” “所以这次说什么,主人都是我的!” 张秋池还是头一遭听小巴说话间不仅仅是真情流露。 里头还带了些不明显的情话。 但到底这事情是他做得不对,于理有亏。 张秋池将小巴放在大腿上的手拉过来,缓缓按捏着他的指节,视线放到了他脸上。 张秋池专注的看着他,说:“小巴,以前的事情,厚着脸皮说的话,我们都有错漏之处。” “但就目前而言,在你面前,我一直以家人的身份自居。”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不管内因外由,说到底,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些变化。” “此前那些事情这些日子零零散散下来,我都与你说过。” “大抵是我骨子里头还存着那些怯懦,安于现状,不想再出现旁的变数了。” 说到此间,他颇有些自嘲意味的笑笑:“我还真是,不知不觉中贪恋过多,若不是你今日突然点醒,恐怕真就忘了分寸。” “他对你好,我看得出,多一个人对主人好倒是没什么。”小巴扁嘴道,“但是主人是我的,不想主人看着他的时候就把我忘了……” “啊?” 张秋池好一顿消化,才把他这话琢磨明白。 但小巴已经开始解释了:“虽然我讨厌别人跟主人亲近,但是主人不讨厌他——” 张秋池忙直起上身,扑过去捂他的嘴巴:“别说了!” “要是这么下去,那岂不成了脚踏两条船!” ……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但张秋池已经没了午睡的心思。 他带着小巴将湿了半截裤腿的裤子换掉,小巴甚至还利落的将床单也换了。 他们下楼,重新回到了画架前头。 小巴将心思吐露干净,倒也老实起来。 只不过这次他也拉了把椅子,坐在张秋池身边。 更近了。 张秋池重新整理了思绪后,只觉得说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无非是择一人终老。 他对于各种生活方式,都有了经验,倒是不觉得贫穷富有多重要。 张秋池将脚踩在椅子中间的横杠上头,胳膊肘拄在大腿上,看着那幅画问小巴:“小巴,我画的可还算还原?” 小巴毫不犹豫道:“一模一样。” 张秋池轻笑着,说:“答案给的这么快,我怀疑小巴只是捧场。” 小巴表情认真:“主人画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的。” “要是有机会,还是想用自己的名字活着啊——”张秋池感慨道。 “那我去杀了他。” “啊?”张秋池有些搞不明白小巴这思路,捋了捋,发现还是不通顺。 “杀了他主人就自由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秋池笑得前仰后合。 笑够了,他才凑过去拍两下小巴肩膀,说:“这不行的。” “为什么???” 张秋池为他解释道:“抛开能力不谈。” “他现在是一国之君,在他的政策之下,才有了平民们好不容易迎来的喘息余地。” “他这个国王做的,还是合格的。” “国家动荡,最后受苦的还是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 “喔。”小巴找到了重点,“主人你这么说的话,看来你也想过要杀他。” 张秋池一愣。 随即大方承认了:“是,想过。” 他怎么不想。 之前那些恶毒的话,半是真心,半是怕。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怕这种不算亲密关系的亲密建立起来。 但难免还是有了一次。 在情欲之中,他有过一瞬将这个想法翻出来。 但很快就被否认。 做好人可能一辈子都收不到回报,甚至可能被拿捏,欺凌。 但他自知天性如此,恶堕不彻底,定是逃不脱周而复始的纠结来去。 还不如就理智些,用理性来看待问题。 至少不至于折去一切,且问心无愧。 “与其说是告诉你理由,倒不如说是我拿来阻止自己的理由。” 小巴郑重道:“主人若是哪天想,我不会叫主人脏了手的。” “你可真是……” 张秋池话说一半,但语气里头全无责怪,只有些无奈。 小巴却不管这些,只又认真重复了一次。 …… 有了协调,课程时间很快敲定。 张秋池每周会有一天来到王宫,随季纯一学习。 他很快便又踏上了熟悉的路。 这次他并未停在外围,更不是此前那三处居所,而是转了个方向,被带到了议事厅。 第94章 死人就应该躺在泥里头跟垃圾一起烂掉 议事厅除了主体大厅之外,也有不同用处的房间。 张秋池没来过这边,是以全程默默记着路线。 在唐少雨之前,前两任国王一直沿用着老一套——没有固定日程。 但到了唐少雨这儿,就比较程式化了。 但也仅仅是——比较。 唐少雨继位后,将每种事务都泾渭分明,划好日期界限,总算是解决了一开始会议就炒大锅饭的现象。 其实公务,大致可划分为两类——国家事务和财产管理。 还有一种比较冷门的,不常见的任务——审理案件。 因为国王会被认为是王国的首席法官。 所以,对于所有案件,哪怕只是张三偷了李四簸箕里头一粒芝麻这种事情,都具有亲自审理和过问的权力。 只分国王收到请求后,觉得值不值当大张旗鼓的处理和愿不愿罢了。 有点像是中国古代的击鼓鸣冤类产物。 只要认为贵族们的处置不公,有胆量的,就可以去王宫“告御状”。 此前这种行为还仅仅只是个摆设,加上内斗严重这点,就算有胆量,那也没用——因为根本没人管。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外围守卫问题。 此前的皇家骑士团,他们都是贵族中人。 是以基本都各自有其派系,就算不站队,那也是黄鳝般滑溜的中立派——说白了,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见到这类人,知晓其来意后,通常会以劝退甚至武力驱逐,保障自己背靠“大树”的阴凉能够一如往昔般圆全。 现在不同了。 皇家骑士团皆是由流民或者平民做到佣兵,或者经过向罗筛选后成为一份子的人。 就算其中有些贵族“遗老”,那也属于会见风使舵的角色。 这个过程看起来,亦或随便说说听进耳朵里头去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不容易。 但在唐少雨动不动就持有正当理由杀一批的情况下,不说见不到反对票的小问题,人手不够也成了大麻烦。 贵族们除了奢侈体面的舒服生活,还在意的,无非就是门面和教养礼仪这些东西。 门面太丑,与让他们训练面不改色的吃讨厌的食物一样,让他们深恶痛绝。 作为国家的领导者,皇家骑士团人丁稀少,在他们看来也是丢了自己的脸。 就是这么奇怪的思维,但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之前的修建项目也是如此。 就算唐少雨的恐怖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但他们依然抱着为了国家脸面的一半冒死进谏的心和另一半被公爵推动的不得已继续开口输出。 甚至平民,也是这种思维。 在他们心中,这不叫浪费,这叫理所应当。 综上所述,所以,经过皇家骑士团处理后不圆满的案件,最后唐少雨会“闪亮登场”。 只不过向罗回回都能将问题解决,轮不到唐少雨罢了。 现下此模式中,这属于一个小变数。 之所以提到说“比较程式化”这项,是因为唐少雨喜欢偶尔“抽查”,所以才是“比较”。 就像学堂里头随性而为的老师。 他不说清楚留下的背诵任务是否检查,但却隔三差五的,摇奖似的选择检查的人,且抽查的内容不固定不说,选几个人也不固定。 可能随机似的抽查一个人很久之前布置过的课业,也可能直接上课来个集体大测验,让所有人默写八百年之前或者前一晚的任务。 这种方法十分有效。 至少没有贵族敢乱做假账,甚至用装傻来滥竽充数了。 他们每天“议会”时,除非老贵族一派收到公爵授意不得已而进行些无关痛痒的附和和打圆场,常日里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恨不得钻到议事大厅的地砖缝里头,等结束再出来。 毕竟唐少雨展示过的处理方式,足以令他们不寒而栗——绞刑都已经算体面了,不体面的基本在议会结束后,就剩冰冷的身躯被拖行出去。 此前一些不干不净的账目拥有者,但凡被唐少雨的火眼金睛揪出来,就根本逃不掉身死、抄家、驱逐这一整套娴熟流程。 就好像唐少雨不知道在哪里,早已经处理了千万次这种情况般丝滑。 一开始抱有侥幸心理的贵族,现在只祈祷唐少雨不要查登基之前的账目。 因为那会儿的账目,才叫纯正的一摊烂泥。 连作假都没法子做好,哪哪儿都是窟窿,粉饰都是极大难题。 刀子摆在桌子上,还算不得什么太大的威胁和压力。 但若是把吹毛断发的刀子悬在床上方,每夜入睡时都能在视线正前方望见刀尖儿。 挂着那把刀的绳子恰好还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断裂,将刀子送进脑袋里头。 那得心多大,多想死才睡得着? …… 用以临时课业的这间屋子,是唐少雨专门为张秋池准备的,甚至亲自布置。 论地理位置,就在唐少雨公事房间的隔壁。 季纯一在唐少雨口中得了这地理位置后,差点儿在他面前没绷住那张笑脸。 无它,唐少雨喜静,厌聒噪。 是以在离大厅最近的,属于他处理公务的房间这条并不笔直的走廊的四面八方,所有房间都是空着的。 常日里都拿来堆叠、存放些公文,按照重要和新旧程度各有其归属。 季纯一自认为已经足够特殊。 毕竟他跟唐少雨的办公房间只隔了一条走廊。 他是距离唐少雨最近的,有资格拥有房间的人! 此前的事情他通过那些侍从的嘴巴已经全盘知悉。 比相像更可怕的是,这个奉寻夏,这个灵泽,才不是什么情感寄托。 这个人就是本尊,让唐少雨随时疯癫的病原体! 他自以为摸清了情况——只要找绝不会失手的人把灵泽杀了,唐少雨很快就能恢复君主姿态。 再不济,就是叫唐少雨心里多一个想着的人。 画像中那个死鬼他都忍了,没道理不能再忍一个代替品! 可该死的老天爷就是会跟他开根本不好笑的玩笑…… 不过,他有的是办法。 死人就应该躺在泥里头跟垃圾一起烂掉才对! 爬起来,太碍眼。 但是没关系,他会把死人再按回去躺好,让逝者安息,好好迎接腐化…… 今天只有艾薇跟着张秋池来。 因为小巴虽然是侍从,从承担任务上来说,跟艾薇貌似没什么区别。 第95章 不想学了 但再往里面来的范围,只允许担任公职的男性进入。 他没有更高的合理身份,只能在外围候着。 张秋池原本以为,小巴会有意见。 至少得听到他哄两句,才不故作气愤。 结果小八今天居然表示,会乖乖在家里等他,连跟到外围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张秋池没在意,只当是给小巴放天假了。 口头上定了晚饭一起吃,他便启程。 不过好在,张秋池当下作为灵泽这个人,这个身份,好歹允许一位贴身女仆跟随,倒不至于张秋池像是“单枪匹马”。 艾薇跟在他身后,全程目不斜视,只随着主人步调行动。 张秋池在家中给她们的自由比较多,甚至于规矩礼仪上来说,主仆们皆已经属“没有半点教养”行列。 但张秋池晓得艾薇品性。 就算在自己那小窝里头,她在自己宠纵之下能“上房揭瓦”。 也不代表她出来就会失了礼数,叫人指摘出不当来。 其实,他们相遇之初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们息息相关的命运。 他好,她们就跟着好。 他不好,她们也跟着遭殃。 所以在适当范围内,不管是因为自己的脾性还是别的,张秋池自觉跟机灵的艾薇相处的很融洽。 甚至是默契的,家人角色。 若是见多了艾薇家中模样的人,今日再碰见,大概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认错了人。 今日按照唐少雨的规矩,若不是有有事的贵族来寻,他就会选择在公事房,用些陈旧议事档案打发完今日。 所以今天的议事厅相比往日,明显清静得紧。 前头引路的女仆进入条明显宽敞,且连同最主要大厅的走廊后,说:“灵泽,前面正数第二间,就是您的专用房间。” 外面的情景张秋池此前看过不少次,没什么新鲜。 议事厅不仅在外圈这些建筑中呈现众星捧月的模样,张秋池一路下来观察,发现里面亦然如此。 最大的大厅像是璀璨明星,被错落的走廊与房间层层叠叠包围。 共同构成了一个既统一风格,又像故意叠歪的千层饼,却层次分明的建筑内核,雄伟庄严中,又不失和谐与细腻。 内部装饰华丽而充满匠心细节,高大拱门和精细雕花窗户等距映入眼帘。 壁画和挂毯随处可见,叙述着古老传说和历史故事。 它们中间的彩色玻璃窗,利用光线创造出叫人身处其中就能不由自主感受到的神秘氛围的入侵。 “现在您经过的这几间,都尚未启用。”带路的女仆讲解道。 “嗯。” 见张秋池兴致不高,她说了半天的讲解都摔到了地上去。 甚至连个提问都没落到! 这样下去根本完成不了任务! 她只得装作进行介绍途中避免冷场的热心提示环节,继续道:“陛下不喜吵闹,所以靠近议事大厅这边的环形走廊内,没有设置除了陛下以外任何人的房间。” “灵泽还是头一个呢。” 张秋池又是听不出情绪的一个“嗯”从鼻子里冒出来。 女仆虽然尴尬,但好歹是把话送出去,那颗悬许久的心,也跟着平稳不少。 从这条走廊望过去,能瞧见大厅中心摆放着张巨大的议事桌,桌子周围布置有扶手椅。 它们的椅面整齐的归于桌下,每个椅背都贴着桌沿儿。 桌子上铺着的精细布料上头,能通过垂下后,在椅子间露出的部分分辨出绣着的是王国的象征。 这条走廊都走了一半,一行人突闻得急促脚步声从后靠近。 但这脚步声却停在了拐角,让张秋池这一回首什么都没瞧见。 可张秋池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指尖上随着不明显的曲指动作,像是掉下粒极小的闪烁微光的石子。 它藏身于玻璃投射进来的彩色光中,掩藏身形。 似掉落在地,却又有灵性一般轻飘飘的,并未与地面实质接触,最后悄不作声的粘在了紧跟着张秋池的艾薇的鞋后帮上。 那小点粘上去,当即就将鞋后帮一头撞出个黑点来。 其实若是离得近些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关窍——张秋池这是投出去一点火星,将那处烧出了个黑点来。 来到门前,女仆推开门后,便脚步轻移,闪身至门侧,微微躬身,等候张秋池进去。 艾薇与那位女仆几乎是同时动作,闪到另一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张秋池目不斜视,迈进门内。 门在身后重新紧闭,坐在屋内的季纯一便热络的迎上来。 季纯一嘴里说的,不用听都知道——是些官话。 张秋池随意听了开头的招呼,就懒得再听了。 纯纯没有营养的花架子。 他现在还是更在意门外的情况。 有着季纯一打搅,他无法知悉门外的对话,但他却能通过自己的魔力痕迹察觉到艾薇的移动。 他眼皮微垂,隔着道墙壁,似乎能看到艾薇似的,眼珠缓缓移动。 季纯一开场白落幕,连个敷衍都没听到,完全是在唱独角戏,且一看对方这模样就是在走神。 他心绪流转,面上不显,试探的伸出手去,在张秋池眼前晃了晃。 张秋池却立刻转身,打开门向外头走。 他这操作看得季纯一一头雾水:“灵泽?” 张秋池终于匀出些心思给他,“闭嘴。” 张秋池猛地回头,目光凌厉的盯着季纯一的眼睛。 他掏出的姿态,显然是从前做佣兵时拿来震慑他人的戾气模样。 他压低声音,吩咐道:“若你还想玩什么教授课程的戏码,烦请在这等我。” “若是不耐,就跟陛下汇报说我不想学了。” “秋池。” 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门外头就站了个不速之客,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竭力感知着那点魔力波动——不行,马上就要消失了。 第96章 久违称呼 只要超过十米,这种质量的捕捉,即便它是出于自己手笔,也不好捉摸到。 而且这种操作,对精神力要求极高,不能过分分神。 否则一旦断开联系,再有心找时,无异于大海捞针。 方才艾薇那个掩饰的很好的复杂神情,显然是遇到什么大问题才会有的。 否则以艾薇的个人能力,以及他们目前的关系,属实没必要瞒着他什么。 张秋池不想再跟堵着门的唐少雨再废话一次,干脆直接撞上去一般继续向外走,在唐少雨伸出手臂来时,一把薅住了他手腕子。 他冷声命令道:“噤声,走。” 季纯一和女仆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隔着门槛面面相觑。 还是季纯一先反应过来,大步跟了上去。 听到季纯一鞋底在廊内发出的回声,张秋池重新站定,侧身回首,冷冷扫了他一眼。 张秋池一字一顿重复道:“噤、声。” 他声音不大,动作也不多。 眼神中传达出的冷意,季纯一在别人身上并非没见到过。 但就是有种奇特的感觉。 季纯一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他分些心,微微垂首看着脚下路过的地面,猜着或许是对张秋池此人了解不足,认知过于片面,导致了现下这种“听话”。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理亏方呢。 毕竟想要人家的命不是? 他调停面部肌肉们,重新挂上了招牌微笑。 张秋池抓着唐少雨快行至最外层的房间时,在走廊转折前停下脚步。 唐少雨当即明白,张秋池这是来寻谁的了。 即便对方说话的声音不高,但隔了个拐弯的距离,依然清晰可闻。 “父亲,我想过了,您说的事情我无法答应,但您若是要我嫁过去,我会去的。” “只是妹妹她——” 男人不耐的打断了艾薇:“我已经跟伯爵大人说好了,怎好出尔反尔!?” “你们俩待在公爵府,一点作用都没有!” “难不成你以为,我真是要你这赔钱货去伺候人的?” “我可早就听说了,那个灵泽对你们俩都不错!” “只是让你帮着美言两句,又不是要你脱光了去爬床!” “这也不做那也不行!也不看看你们两个贱种是什么身份!” “别忘了,你们的——” 张秋池大步行进,从两方的视觉死角中脱出,凛音徐言道:“阁下又是什么身份?对我的贴身侍女这般没有规矩?” 过了走廊这个拐弯,他又从容不迫起来,冷漠的扫了一眼揪住艾薇领子的男人。 见到他和唐少雨,那男人忙不迭松开手。 原本被打断后的愤怒表情,因为见到来人变了又变,最后固定成个谄媚带着尴尬的笑。 他正待开口解释些什么,张秋池面露不耐:“艾薇,过来。” 艾薇方才先是一愣,这会儿已然转过弯来,默默走到了张秋池身边,错后站立。 她微垂着头,眼皮也耷拉下来,视线停在自己的鞋尖上。 几个人有的是因为被忽略,有的是因为横生枝节,总之——面色都不大好。 独独唐少雨,是个精神抖擞的模样。 他眼睛里迸射精光,活脱脱的见了带血鲜肉的大型食肉动物,其中再容不下旁的事物,旁的人。 张秋池被他看得一阵…… 大概是膈应这种奇怪的感触。 恰好,他也只是听了个囫囵,大抵猜测着算是个什么情况。 先拿唐少雨开刀,不过分。 张秋池语速不快,却沉稳有力,端起架子来不输任何打小儿骄纵的贵族少爷。 他对唐少雨直呼其名:“唐少雨。” 唐少雨没想到他头一个喊的是自己,喜不自胜,忙讨好似的丢了一堆方案:“是,你想怎么处置?” “是现在杀了这老东西,还是连那个对方一起?” “或者你不喜欢这样,我召人来进行公开审理,用刑法量罪?” “当然,小姐们的名声重要,我觉——” 张秋池早在刚才从偷听的地方走出来时,就松开了他,这会儿只觉得松的太早。 应该一直抓着,这会儿好不着痕迹的狠狠掐他一把。 “打住。” 张秋池言简意赅,唐少雨也十分配合,竟真的瞬间闭嘴。 周围一圈人神色各异,但皆是心神俱震。 张秋池心中明白,唐少雨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放过他。 他也没想过什么神迹之类。 这玩意儿,早在他十二岁那年就灰飞烟灭了。 他没有信仰。 倒不如说,信神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信自己的双手和脑袋。 今日恰逢其时,他打算先从唐少雨“开刀”。 反正目前需要解决问题的对方…… 他扫了眼艾子爵,心中暗暗给了个结论:酒囊饭袋,眼高手低。 “唐少雨,你之前说,一直对我心存愧疚。” 明知道张秋池这话断的头不头,尾不尾,显然是有什么大分量的伤人话要说,可唐少雨就是愿意一头扎进去。 这不仅仅是知道自己过往大错特错,带来的端正态度。 也是把现下的主动权,心甘情愿,毫无保留的奉上。 若是以往面对任何人,他会有千般冷漠,万分耐性,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可如今,他不想管什么高度问题,也不想琢磨无关紧要的面子云云。 他只想弥补,只想讨好,重新得到张秋池的青睐。 他渴望再次得见,张秋池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模样。 “是,我悔不当初,希望能得到一点机会,哪怕只是你对我真心实意的笑一笑,能坐下来聊聊过去未来。” 张秋池摇摇头,“你魔怔了,大哥。” 唐少雨听到这久违称呼,怀念的同时,心中难免一痛。 这是他自己挖的坑,怪不得旁人。 “是,可我离不开你。” 张秋池对他这直白剖明心意的话没什么表示,只淡淡继续说:“你眼界从来宽广,现在的模样却让我失望万分。” 他点评道:“不如初识那两年的万分一二。” “你口口声声说着愧对于我,但见到与我有相同遭遇的人,甚是就在你面前,你却只顾着情爱纠葛,对他们的苦痛无动于衷。” 第97章 如此秘辛 “这么看来,你对我的愧疚也不过如此。” “不过也是,毕竟你可怜的情感价值现下寄托在我身上,别人死不死的,你也不在意,至多给些简单粗暴的法子解决问题,拿来当天平上头可估算价值重量的筹码。” 唐少雨动了动唇,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现在面对张秋池,虽自己没什么自觉,但所有可看到他们相处的人,都能清楚察觉到他的卑微和讨好。 季纯一见到这样的他们,不觉将手藏在身后握紧。 张秋池像是完全没有面对之人身份的顾虑:“我不管中间那些年你做了什么,但终归是在以为我死了之后,见到我这模样的‘奉寻夏’,转而将情感寄托到这儿来了,不是吗?” 唐少清乖觉的应了声“是”。 但张秋池没给他的“可是”任何发挥空间。 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挡在了唐少雨的嘴唇前,看着唐少雨偏粉的唇,轻声道:“说到底,你骨子里头还是贵族的姿态和陋习更多些。” “自私自利,永远只会先想到自己,而不能真正共情他人。” “自以为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却忘了最基础的人情冷暖。” “当初你是在逃避?才会那样对我。” 唐少雨面色焦急,试图解释,但最终没能多说出什么来,只应了声“是”。 现在再如何解释,都太像是强词夺理。 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用“是”这个简单的词汇来肯定张秋池的说法。 “所以我就说嘛——”张秋池释然一笑,似乎是提醒自己,亦或是只在简单陈述事实,“为了可笑的逃避,又不想把事情做绝,冠冕堂皇的逼着我自愿离开。” “先是擅自为我冠上奴籍,叫我无法在逃跑之后重新缠上来,又端着深情迷惘的姿态自怨自艾。” “但你却完全没考虑到过我会等你……” 张秋池很快自己否决了这个方向,“不对,与其说是没考虑,倒不如说你在怕,怕我一根筋的自我感动,一定要等你回头解救。” “知我死讯后,又开始自顾自的用深情姿态自我感动。” “天下间哪有这么卑劣的‘好人’?” 唐少雨矢口否认:“我没这样想过,我是真的只想……” 他后半句说不出口。 因为那是“划清界限”。 可现在一切如愿,偏偏又不如愿。 如的是当初害怕面对真实心意的愿,不如的是发觉自己根本离不开这感情的愿。 张秋池说的毫无错漏,将他的心思寸寸都吃了个透,让他辩无可辩。 张秋池方才一笑的余温仿佛还挂在脸上。 他并未外放什么负面情绪。 像是真的完全不在乎了一般,他声音变得坚定清朗起来;“我知道我很懦弱,但我好歹有点子倔强和骨气。” “这些话我真的很烦要拿出来跟你讲。” 他认真说话的时候,那种澄澈带着少年特有的频率,叫人不自觉信任与跟随那份情绪:“你比我年长,这些道理理应比我知悉更早。”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开诚布公的方法说呢?” “我都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没道理你不懂。” “你只是连自己都不愿面对,一定要执着于自我感动,连带着不要我过安生日子,互相磋磨,不死不休。” 他用以玩笑的语气道:“有的时候真想杀了你。” 唐少雨毫不犹豫道:“那就杀了我。” 张秋池叹息声,不想就这里头的政治问题再拿出来嚼。 那些什么国家大义固然是紧要,实际上,他也是下不去手。 唐少雨给了他第二条命,而自己也算是偿还过了。 银货两讫,各自行去,虽有遗憾,却能潇洒。 张秋池的语气中夹了些无奈:“别厚着脸皮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好,我不会了。” 张秋池无奈道:“只口头答应我那么快有什么用?至少不要老是没事就折腾我跑过来?” 张秋池说完,不再看他,转而后撤一步。 “我知道了……”唐少雨显然情绪跌入低谷,但仍是顺遂他心意,给了他回应。 唐少雨不知道自己一贯原则到底所为何物,但现在他知道了。 以前他没有原则,只想活着。 或许能把活着就算作原则。 但现在,他的原则有了自己的独特姓名——张秋池。 他先是戏谑的看了眼艾子爵那满头冷汗,接着轻轻拉住艾薇近侧手,用宽而暖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另一只手下去托住艾薇的掌心。 面对战战兢兢,等着对面两尊大佛开口的艾子爵显然现下心理压力极大。 他听了一耳朵喜怒无常,常日里高高在上的陛下如此秘辛。 好死不死的,陛下居然如此听这个玩物身份的灵泽的话。 甚至挨训了半天! 话里话外那意思,傻子都知道两个人并非表面上的单纯关系。 打死他,这辈子都想不出来唐少雨能有这么一面! 张秋池通过接触传来的讯息,知道艾薇已经平静不少。 但她仍因为这些更具有冲击性的新信息将之前所见补全,以至于有些神游天外。 张秋池并不着急处理,只一下一下,反复轻拍着艾薇的手背。 好一会儿他才轻柔道:“好些了吗?” 艾薇浑身一颤,但很快因着对张秋池的信任,重新放松了些:“大人,我无事。” 说着,她就要抽回手去。 因为这样不合规矩。 不论如何,她的身份只是个女仆。 现下周围并不是只有张秋池。 有她的,父亲。 还有陛下、季侯爵以及另一位站得老远不敢过来的宫内女仆。 张秋池越是待她们好,她们就越是得表现得体,不叫张秋池丢了门面。 这也是她们在全心、全意、全力服侍之余,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张秋池却并未叫她轻易脱手,而是强硬的留下她:“不必顾忌那些俗套。” 艾薇现下其实很想依赖张秋池。 但是张秋池身边的唐少雨的视线,太灼热。 虽然烧人,却盯得她手脚发冷。 她可以清晰感知到那视线的落点——就是她被张秋池握住安抚的手。 “说说,艾薇,这是什么情况?”张秋池高傲的微微昂起脖子,用下巴点了点艾子爵的方向。 第98章 一桩好姻缘 还未待艾薇开口,艾子爵急急抢答道:“只是家事,灵泽。” 张秋池身高和气势皆远超艾子爵,他眯起眼睛,冷声道:“我有允许你说话吗?” 艾子爵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偷眼瞄了下他的皇帝陛下。 得,皇帝这模样,跟被勾了魂儿似的,满眼睛都是—— 额? 在艾子爵这儿瞧着,是死死盯着灵泽和自己家赔钱货交握的手。 那就好办了。 皇帝陛下对灵泽的占有欲和包容跃然纸上,他只要添把柴火,不愁讨不回她们再继续后头的交易。 他不信男人的占有欲会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头松懈,将东西随随便便拱手让人。 即便会表现出退让和忍耐,但得到后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陛下,这确实只是家事。”艾子爵自作聪明的将话题递给唐少雨,赔笑着,摆出个无奈表情,“就算是灵泽,也没必要过问这些,恕臣下要带小女回去解——” 唐少雨眼神如寒风掠过,锋利中没有一丝温度:“闭嘴。” 艾子爵心中“咯噔”一下,却也只好乖觉低头:“是,陛下。” 张秋池似乎对这“闹剧”没什么兴趣,只关心艾薇罢了。 他半分心思都没匀出来给其余的人,一直专注于等待艾薇开口。 艾薇心绪平复,缓缓叙述道:“灵泽,原本想晚些时候同您说,是因着很快不能再侍奉您,有些不舍。” “父亲为我和舍妹安排了婚事,准备让我们嫁给周伯爵。” 往常艾薇是不会用这种在某些时刻,会带有些贬义的词汇来形容艾草的。 她们自小相依为命,感情可以说好的不能再好。 张秋池听过的,没有旁人在时,艾薇都是称艾草为“妹妹”、“小妹”之类。 平日外出,就用人人都可冠以的指代或直呼其名。 她的意思自然通过这种变化传达过来,张秋池勾起个森然冷笑。 话是问艾薇的意思,眼神却搁在了艾子爵脸上:“是那个我知道的,‘美名远扬’,已经续弦十来次,都只是明面儿上次数的周伯爵?” 这个“美名远扬”说出来,在场的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甚是赤裸裸的直白讽刺。 这个周伯爵看着是个什么都不争的,老贵族中的典型中间派,哪头儿都不得罪。 甚至于连议会这种出头露脸的大事儿都不热衷参与,早早退居,偏安一隅。 实际上这个人却是个实打实的渣滓。 别看他高龄近知命之年,却对花季少女情有独钟。 张秋池说的续弦十来次,确实只是明面儿上的次数。 私下里头,恐怕把本人叫出来问问,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糟蹋了多少无辜女孩。 据风闻,这位周伯爵有些见不得光的“癖好”。 因为那些少女从来没有活得久的,纵使她们再年轻,再康健貌美亦然。 亡故的理由不是暴毙,就是久病而药石难医。 那些女孩不是像艾子爵这样送过去拿来讨好结交的“弃子”,就是农家平民。 她们生命的消逝,无法带来什么痛痒,以至于这种情况根本无法断绝。 其实其他贵族也都有豢养情人的状况,毕竟连张秋池现在的身份都是如此。 更别提,实况已然是甚至上任国王和王后早明目张胆“各玩各的”。 一国之君都这个“德行”,下头更是有样学样,甚至变本加厉。 对比起来,唐少雨简直是清心寡欲的选手。 否则也不会因为迟迟后位空悬和拒绝一切送来的情人,一度被暗戳戳解读为“不举”。 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毕竟张秋池是个男儿身。 老贵族们茶余饭后无聊时,于脑袋在脖子上头住得牢靠的时间点有心思八卦,也是臆想过他们的国王是否好男风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不举”,而后“另辟蹊径”…… 艾薇和艾草皆是艾子爵家中女仆所出。 身份本就差着一截,再搭上艾子爵还瞧着夫人脸色过日,自然对像是“耻辱柱”一般的姐妹俩谈不上半点上心。 之所以没抛妻弃子,不过是想留些脸面。 再加上这种不受喜的孩子,在他这儿还有别的“用途”。 艾薇努力保持着面上表情的平静,不过这份压抑与张秋池的表情无关。 她恭敬应道:“是的,灵泽。” 张秋池轻启朱唇,缓缓道:“艾子爵,确有此事?” 艾子爵一听他这明知故问,就晓得这是要被阻挠了。 “家事”理由已经用过,且连唐少雨也一副只听自己男人话的模样,他现在属实孤立无援。 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却不得不低头答道:“确有此事,灵泽大人。” “在下是想着,为二女谋求一桩好姻缘,而且早早定下……” “现出尔反尔,于情于理都……” 艾子爵即便都躲开张秋池眼睛了,可仍能感觉到这种看透人灵魂一般的视线,如冬夜寒星,清冷的光汇聚成一道撒下,令人不寒而栗。 张秋池轻蔑道:“所以是谁给你的胆子,不经我这主人同意,便随意将仆从支使出去?” 唐少雨没见过张秋池端起贵族姿态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居然看得不自觉脸上挂了笑容。 季纯一在不远处默默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您教训的是。”艾子爵硬着头皮道,“但现在已然定下,您和伯爵大人我都开罪不起,要不然您——” 张秋池方才还两只都停在艾薇手上的手,不过瞬间便统统离去。 除了唐少雨之外,在场他人,无人看清他是怎么将脖子上像装饰品般的挂饰变成夺命利器的。 至多也只能瞧见在他一只手握着把短匕,将匕首尖儿停在了艾子爵喉间咫尺处。 另一只手则是同时动作,大拇指随意勾在下装口袋边缘。 于此相对静止时,知晓方才不大的“咔哒”响声,是某个将饰品变成利刃的小机关。 张秋池面带玩味笑意,语气也像是开玩笑一般:“陛下,要是我威胁人的时候突然手滑了怎么办?” 第99章 信手拈来 他这般留时间,也是为了瞧瞧艾薇的反应。 他转头问话间,实际上侧目看的是艾薇的表情变化。 唐少雨不在意张秋池并未瞧着他,目光灼灼盯着张秋池的脸。 他更不在意只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张秋池才会这样正式的叫他。 即便之前也会叫,但这是不一样的。 他被张秋池所需要做些事情了。 不是那种听到耳朵起茧子,激不起波澜来的感觉。 它真诚又实在,可比聒噪的凡夫俗子们嘴巴里冒出来动听亿万倍。 唐少雨宠溺笑道:“我会亲自埋,确认秋池不小心撂倒的人死透,这样我们就是共犯了。” 艾子爵和季纯一现下倒是十分默契的,脑中升起两个大字:荒唐。 艾子爵不说出来,是因为刀尖指向的对象是他,而场中唯一能做主的,显然还想做帮凶。 季纯一则是理顺了所有要点,知道张秋池在唐少雨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他即便说点冠冕堂皇的规劝,也无异于对牛弹琴。 起不到效果不说,还会让唐少雨瞧他不顺眼。 以及,在软化和张秋池的关系上头有所不利。 就像架起筛子捉麻雀一样的道理—— 得叫麻雀吃了甜头,心甘情愿的一点点蹦跶到筛子下方去,才好拉绳捕获。 再说了,艾子爵这种人对他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 就算放在不是目前这种情况之下的档口,他也不会多此一举,非要拔尖儿冒头找存在感。 张秋池并未应答,只收回视线,重新直视艾子爵。 他瞧着艾子爵已经满脸是汗水,正一道道滑落,戏谑道:“听见了?” 艾子爵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是。” “嗯,你可以滚了。” 张秋池慢悠悠的晃了晃短匕,将它收回鞘内,看都不看行礼告退的艾子爵,径直拉着艾薇往回走。 一行人就这么开火车似的,跟着张秋池又回了房内。 这次艾薇没留在外头,而是因为被张秋池拉着,一同踏入这间临时教室。 张秋池环视一周,将艾薇安置在沙发上坐好。 见着唐少雨和季纯一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艾薇正待起身说些什么,被张秋池打断。 他轻按着艾薇的肩膀,安抚道:“无妨,你坐会儿。” “是,大人。” 中央的大桌上整齐摆放着纸张之类,张秋池倒也不见外,见季纯一已经站到桌旁,便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 季纯一清清嗓子,说:“您需要跟随我学习的课程现下只有三门。” “民生、政治和经济。” “虽然我觉得对于国家的王后来说并不够,但我们彼此不了解,操之过急也算不得什么好方案。” “所以,今天主要的目的是测验。”季纯一说着话,走到张秋池身边,捞起桌上一沓纸,放到张秋池面前。 张秋池淡淡应了声,便取笔开始浏览季纯一给出的题目。 唐少雨纵使是没得什么好脸色,连带着张秋池都把话说死,也像是定要将死缠烂打这方针贯彻到底。 他轻手轻脚靠近,坐在张秋池身边,瞧他在纸上落笔。 张秋池的作答速度太快,以至于他越看,越觉得时间流逝过分匆匆。 只是张秋池的字迹,变了许多。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风格,总之,不是他教给张秋池的。 此前启蒙时,张秋池跟着他习字,自然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了他的风格。 他的风格是偏潇洒些的,一笔一划虽书写时看起来流畅,但最后呈现效果却是硬挺锋利派。 张秋池也有这样的一些笔划习惯。 可现在这种字正腔圆的规整,显然风格变化巨大。 即便那里面还藏着他打磨过的痕迹,但也存余太少。 甚至若不努力分辨,只会当偶然的习惯中有神似。 他突然有些感伤。 曾经与他息息相关,浑身都是他的影子的人,已然于不知不觉中有了自己的模样。 而将这份本该一直与他缠绕着,属于他的美好感情撕碎,以至于难以复原的,竟也是他自己。 张秋池像是完全不会受唐少雨眼神影响,提笔作答间行云流水,仿若思考对他来说都是浪费时间。 在他这答题机一般的效率之下,墨迹未干的纸张被张张排开。 季纯一作为出题人,知道前面的题目简单,倒也没在意张秋池的速度问题。 可张秋池一直速度不减,他就有些惊讶了。 他踱步转过来,审视着上头的答案。 对于教学的任务,他自认还是上心。 至少没随便搞点东西出来应付,而是确实投入心血去编题了。 季纯一其实这几天也纠结得很。 他是欣赏有能力的人的,但偏偏这个有能力的人,是他最不愿容的。 这般上心,其实也存了点若张秋池是个“榆木脑袋”,那就给自己多了个理由继续针对他的心思。 这道理简单得很,无非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能起到左右唐少雨的作用的话,于他理念相悖。 那么除掉这样的草包,势在必行。 可他越是看那些出自张秋池手笔的答案,就越是心惊。 因为这三个科目的东西,说起来有些共通之处。 民生、政治和经济是一个相互依存并且相互制约的系统。 政治为经济活动提供制度框架和政策环境,经济的发展为民生改善提供物质基础,而民生的改善又可以促进政治稳定和经济繁荣。 所以他便将这些结合到一起去,整理成了一套题目。 讲道理,虽对他来说,这些东西是信手拈来,只有些关节需要考虑其合理性。 但张秋池这样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像是一通乱写,居然全部正确。 正确这个说法,实际上还是不够准确。 因为人之理念,有不同的路,既可以保守徐徐图之,又可以开放大刀阔斧。 但张秋池对于它们的论调,考虑十分周全,大局观不输唐少雨。 季纯一还是头一次见到除了唐少雨之外,与此一道同他不相上下的人。 “停一下,灵泽。”季纯一发现这些基础题目,对张秋池来说太过小儿科。 第100章 我拒绝 张秋池停下手中笔杆,昂起下巴看他:“怎么了?” 季纯一露出个甜甜的笑来。 他真心实意笑着时,比虚伪的时候看起来亲切得多。 且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让人发觉,他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青年人,实际上成熟对他来说,重要,也不算太重要。 “是我低估您了。”季纯一微一点头,表示肯定道,“您的眼界学识,远远比我预估的优秀的多得多。” “所以这些题目,您不必再做。” “我想跟您聊一聊。” 张秋池淡然道:“好。” “您觉得,城邦的政治经济结构是如何相互作用的?这种互动,如何影响民生状况?” 张秋池并未思考,清朗的声音紧随其后,仿佛早有腹稿:“城邦通常由城墙围绕,城内的政治权利常常集中在贵族和商人手中。” “此类城邦的经济基础,主要是手工业和贸易。” “而政治结构提供了维护交易秩序和保护商路安全的制度框架。” “其中更有民间组织的佣兵团,通过协助制度框架来谋生。” “若是能建立贵族、商人这类人群与佣兵团的纽带。” “加以合法政策支持,不光可以减少多余的自有武力中的不必要支出,也能带动一些平民中的青壮年发挥其价值,而不仅仅龟缩于手工业等这些实际上对他们来说局限了能力的活计。” “如果能够在这些维护之下,保障贸易与工业的稳健发展,那么民生状况便会随之改善。” “像是工匠和商人阶层的进一步崛起,能够促进社会结构多样化。” “只要保障相应的法案政策随之进步,繁荣会来得更快些。” “在这些的同时,经济的繁荣也会反馈给上层更多的收益,能进一步加强政治稳定性和城邦的坚固性。” 季纯一越听,面上笑意越浓。 待张秋池说完,他道:“您令我刮目相看。” 季纯一每日里面对着的那些贵族,倒也不是太菜。 但不如他的,他统统将其归类为——酒囊饭袋。 像张秋池这样的人到来,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的知己。 这些梗概也不是多难。 只不过他认识那些贵族们空懂一些皮毛理论,且鼠目寸光,将下层的崛起当做洪水猛兽,生怕地位尊贵减少一丝半分。 像张秋池这样顺便将正确方针也能瞬间摆上来的,属实是“珍惜物种”。 张秋池就像一条宁静溪流,于夏日阳光下悠悠穿过深林之中,始终保持着一种恒定调性:“多谢夸奖。” 季纯一自知,张秋池这样的人是不需要他再教什么了。 至多只是再搞出些五花八门的题目来叫他作答,其结果大抵也如此。 他转而向唐少雨道:“陛下,您以前可从未透露过灵泽这般优秀。” 唐少雨眼中从一开始深不见底的爱意和温暖,到后头听罢张秋池那番言论,已经又多了些惊喜的光芒。 他目光始终不离开张秋池半寸,“他一直是最优秀的。” 季纯一撇开视线,掩饰好嫉妒情绪的涌出,“臣没有什么能教给灵泽的东西,但我有个提议。” “让灵泽参与处理议案,暂时先不参加议会,陛下,您看如何?” 唐少雨自然是绝不会拒绝这种能多见到张秋池的机会,当即拍板:“好。” 张秋池扫了唐少雨一眼,“恕我拒绝,陛下。” 二人几乎是同步问道:“为什么?” “不想。” 季纯一悄悄看了下唐少雨的表情,心中有了方案,说:“灵泽,不瞒您说,现下议会的贵族们,远见卓识不如您一半儿。” “国家需要您这样的人来注入新鲜血液,去腐生新。” “即便只是些幕后参与的商议,我也很期待您的发言。” “今天艾薇小姐的遭遇,其实就是很好的例子。” “贵族一家独大,把持着多方命脉。” “只要身份的差距被用以不当之处,就连一些普通的贵族们都无法左右自己命数。” “更不要说平民的日子过得有多糟糕了,不是吗?” 张秋池一直瞧着季纯一的表情,方才那点儿变化,自然没躲过他的观察。 季纯一具体表现到底如何,他没见识过。 但唐少雨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 只分想不想做罢了。 但凡想,可能还没什么事情在唐少雨的世界里跟难如登天划上等号。 非要找茬,那可能就是什么死而复生之类的强人所难。 “我拒绝。” 张秋池懒得再同他们拉锯战,直接站起身:“看来我不需要再在这里学习什么了,恕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他一边朝门的方向行进,一边继续道:“艾薇,走了。” 艾薇迅速起身应道:“是,灵泽。” 唐少雨亦步亦趋跟上来:“我送你。” 季纯一张了张嘴,似乎是欲言又止,又或者是无语凝噎。 总归是什么都没能再说出来。 他望着三人离开的身影,心绪复杂。 那不是错觉,也不是抬举。 唐少雨的原则,真的有姓名。 那原则,姓张,名秋池。 张秋池都带艾薇上了马车,甚至马儿拉着车上了吊桥,唐少雨还在下头徒步跟着。 有他这尊大佛当“尾巴”,车夫手里的鞭子扬也不是,不扬也不是。 好好的马车,行得竟跟唐少雨缓步走路一般速度。 马车磨磨蹭蹭半天,才行了不到三十米。 张秋池只觉得额头装了个床垫里头的弹簧似的,还有个人在上头跳来跳去,不得安生。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紧接着,将头探出身侧车窗:“陛下,您该回去了。” 唐少雨好像根本没接收到他赶人的讯号,笑得一脸灿烂:“没关系,我再送送你。” “对了,秋池。” “啊?”张秋池无奈的趴在车窗上,与走着路的唐少雨对上了视线。 他胳膊长,这样窝在小小窗框上,显得有些可爱。 唐少雨笑得愈发像朵花儿,只不过讨好意味居多些,“能常来看看我吗?” 第101章 打理产业 “或者我去看你。” 张秋池扯着嘴角,“下次再说。” 唐少雨肩膀微垂,显然情绪低落不少。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确,他有的时候真希望自己能不识时务些。 或者,脸皮再厚些。 他像是再也端不起虚伪的讨好的笑,落寞道:“我知道了。” 他不再跟着,车夫便也不用再那么辛苦控制马儿的脚力和提心吊胆,当即驱车恢复常态之下的速度。 张秋池不想伸头出去回望。 因为他知道唐少雨还站在那儿,远远望着他。 他也不想坐正。 今天他让艾薇坐在了身边,也是因为这个位置方便躲开她的视线。 他望着窗外萧条,心里头说不出来的滞涩。 像是塞进去一团棉花,汲取了血液,变得沉甸甸,还将通路半堵不堵的糊上。 冷风吹到面上,好像将眼睛也吹得干涩,可他眨了眨眼,竟有些泪目之感。 眼前的世界模糊了些,他只得更用力眨眼,驱散些迷惘。 张秋池一直对自己还算诚实。 他知道,自己心里头还是有块地方,盛着唐少雨的。 年少的一腔爱意,就算饱受磋磨,也会有残存的,像是不甘般的心思苟延残喘。 唐少雨的话语姿态,不是没有触动他的地方。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不能放在天平两端去衡量轻重,最后得出谁更胜一筹的结论来。 …… 今天张秋池没心情午睡,恰好小巴代替唐少清给他递了信儿,邀他下午去园子里头温泉。 张秋池有些纳闷,怎得小巴突然还替唐少清递上话了。 他们之间相处,最大的优点就是坦诚。 小巴每每总不遗余力的,向他证实着这一点:“今天你出去,我去找唐少清谈了谈。” 张秋池讷讷道:“谈什么?” “公平竞争啊——”小巴理所当然道。 “……” …… 现下已是初冬,寒流势头像是与季节相汇,融为一体,并未再将气温拉低。 虽说王都地处不算深北方,但也需要御寒手段才能保障冬日的舒适。 唐少清园子里头的那处内圈温泉,外圈喷泉的池子设计十分巧妙,在如此气温之下,最适合无事闲暇时窝进去泡上会儿。 两处在平常季节共通,待到冬日来临,就会以池底预留的地基为基础,在其上垒起分界线来。 中间留有穿过原本冷水道的开口以及小径。 超过界限的温泉水,会从这里缓缓泄出。 今日唐少清因着邀约缘故,赶着开饭前过来。 可却紧随其后,来了位不速之客——正是上午才见过的季纯一。 季纯一大咧咧将外套交给方才放下餐盘准备出去的女仆,踏入厅内,拐了个弯儿,在盆子前头洗手。 他一边洗手一边伸头道:“又见面啦。” 唐少清和张秋池落座主位,恰好面对门口侧着身打招呼的季纯一。 唐少清看见这个几次三番不请自来的人就烦得很,“你又来做什么?” 唐少清正想着,以后要专门给轮值这些仆从吩咐一声,再看到季纯一过来,就直接把人拒之门外。 季纯一却似心有所感,“勋爵大人不要这副表情嘛,我可是每次都有要务在身的。” “不然怎么可能都这个时间了还来叨扰。” “我也是会饿的啊——” 季纯一并不在意没人再理会他,洗完手擦净,走过来坐到桌前。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道:“灵泽的用餐方式,真是……奇特?” 别看他面前有餐盘,里头也盛着吃食。 但是这显然是一人份的那种,而且仅仅是因为排列位置缘故,恰好在这个位子前。 再看一圈相对而坐这四位面前的情况,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个思路。 但这样,他这半路来的就没饭吃了啊! 张秋池抬起眼皮,看了下季纯一,又对等待着收餐盘的女仆道:“给季侯爵取一份来。” “是,灵泽。” “哎——”季纯一叫停道,“以后就没有灵泽了。” “是张侯爵。”他对张秋池眨眨眼,“陛下方才已经通知下去,恢复了您的身份。” “您将以初代佣兵团成员的身份,以原本姓名跻身侯爵,宅邸已经划好区域,就在王宫隔壁。” “陛下已经安排好后续事宜,您若是有什么方案或喜好,尽可以提。” “考虑到封地现下没有合适的,又不能叫您跑到偏远地方去,陛下决定将皇室财务全部交给您打理。” “新一批有备份的账本,我已经顺路为您带来了,您可以当做熟悉,边看边着手处理。” “比较古早的陛下都收拾过,您若是需要,可以去宫里取用。” 张秋池方才吩咐过后,就继续用餐。 他早了解到现下贵族结构情况,也知道早期佣兵团成员的“福利”。 像向罗和周启他们,都各自领了“侯爵”头衔,用以辅佐唐少雨。 而产业的问题…… 虽说多了个像是唐少雨妻子般的,为其打理产业,让人感觉怪异。 但真要掏出来论个歪理,也是可以论论的。 毕竟向罗他们还得承担守备任务不是? 他只不过负责了其他方向的问题,人才合理应用。 与其浪费口舌,不如随唐少雨折腾了。 左右他现在确实闲着,这些小事也算不得劳心费神,就当是给这头衔缴纳应有的劳力。 再者说,季纯一一个传话的,也左右不了唐少雨风向。 更何况,季纯一就是唐少雨的铁杆粉丝,加上还有些张秋池察觉到的狂热,像是爱意一般的心思。 跟他讲,无异于对牛弹琴。 季纯一百分百的,还得端出个为难姿态游说。 最后肯定会变成无意义浪费口水的情况。 这是他们之间的问题,暂且这样。 艾薇和艾草因着有外人在场,放下餐具,听了会儿便对了眼色,准备起身先站到唐少清和张秋池身侧去。 张秋池余光看到她们小动作:“无妨,你们继续。” 第102章 我也想要 “是,大人。”二人齐声应道。 只不过她们再开始用餐,显然拘谨不少。 季纯一没得到回音,并不恼,只笑着道:“话带到了,我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多谢款待。” 张秋池仍没理会他,只象征性点点头,表示听得到。 这一餐用的格外安静。 因着季纯一在场,艾薇和艾草为着身份原因不开口,而张秋池和唐少清则是没心思讲些什么。 季纯一倒也有眼色,任务完成便没再说话,只等着自己的份上来,接着将其消灭后起身告辞。 唐少清自是不必非得相送,现下张秋池跟他算是个“平级”,也是送不送不两可的情况。 待季纯一在门口走廊处取了外套离去,张秋池才率先将今日情况,包括艾子爵的事情同唐少清讲了。 唐少清将信息整合后,倒是乐观。 他点点头,赞同道:“这样也好,长期憋闷,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优解。” “是。”张秋池勾唇一笑,轻松道,“总归现在是不需要再做别人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唐少清询问道,“课程的事情,就暂且搁置?需要我去交涉吗?” “就先这样过着。” 张秋池眼珠微动,又补充道:“那边不必理会。” 唐少清轻咳一声,“你会搬出去吗?” 张秋池调笑道:“少清拐弯抹角的,原来是想说这个。” “那么,少清这话是站在勋爵立场上说的,还是自己想问?” 唐少清毫不迟疑:“当然是我想问!” “不会去的。”张秋池放下杯子,用指尖轻轻点着杯壁,“这里是我的家。” “嗯。”唐少清听到他这样说,不由得笑起来。 他着站起身,对对面的艾薇和艾草道,“离府最近的那条街上,我有处私产。” “你们的母亲是不是还在艾子爵那儿?” 艾薇最先反应过来唐少清的用心,眼睛一亮。 她忙拉着艾草手忙脚乱起身,又慌慌张张跪在地上:“勋爵大恩大德,我们姐妹铭记在心!” “行了,起来,跟我出去一趟,早点将事情解决。” 唐少清对张秋池露出个更温柔的笑,说:“更何况,这是托了你们主人的福,要谢也是谢他。” 张秋池眼瞧着她们转了个方向,跪起了自己,忙起身假嗔道:“你们这样跪着,我才是真要生气了!” 张秋池抱臂而立,落到艾薇眼中,并不显得盛气凌人。 这种故作的姿态中散发的安抚气息,反而叫她眼眶发酸。 唐少清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高,只不过回来时并未带上艾薇和艾草。 张秋池知道她们大抵是随唐少清心腹去接母亲了,并未询问,只随意点了个人跟着。 小巴却半路将女仆手中东西劫了:“我来。” 小巴长期跟个包办的老妈子似的,女仆们倒也习惯起来。 他根本没费力气,就将篮子收入囊中,跟在张秋池身后。 公爵府的院子虽然不如百里姝宁那儿偏僻开阔,依山傍水,但也小不到哪儿去。 因着彼此间与日俱增的了解与信任,他们很多时候都不必再用太多言语赘述沟通事宜。 不过路程间隙,今天的大事小情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互通过去。 张秋池踩着两圈池子中间新垒起来的小径,先一步到了池边。 这处园子就算搭上小巴,现下不过也就对他们这一行三人来说属于完全开放式场所。 之所以唐公爵未在范围内,是他不屑来此。 算不算进去的,都无所谓了。 他长期外出参与交际之类聚会,回来也只在主屋范围内走动。 对于张秋池,唐公爵属于一直不怎么上心的状态,丢给自己儿子便只听个汇报便算了事。 毕竟在他心里,张秋池好不好用,也就是个工具。 倒不如简单些总结,其实他将所有人都看作工具,包括自己儿子。 三人各自脱了衣服,泡进温泉中。 张秋池看看左边的小巴,再看看右边的唐少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这两个人,小巴跟他说是“公平竞争”,倒也不要真的就能瞬间默契起来。 因为这样看着,可爱之余那和谐中又带着奇怪的感觉,惹得他一直想笑。 笑意渐渐扩大,直到他忍不住。 于是他干脆向下滑了一截,将后脑枕在岸边,笑得水面以他为中心,荡漾出去圈圈涟漪。 唐少清侧着身子,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太阳穴附近借力,问道:“秋池,那些账本你打算怎么处置。” 张秋池笑够了,才对唐少清道:“打理账目这个东西我还算有心得,毕竟以前没少处理。” “不费力的话,做做无妨的。” 唐少清眼皮微垂,轻声应道:“嗯。” 张秋池又是好一顿笑,才道:“你在想些排外的东西。” 他伸出手,带着淅沥跌落的水珠,点了点唐少清的额间。 “少清,我不是担心你和唐少雨的问题。” “其实你若想,早就可以针对他了。” “毕竟每个月至少得见几日,不是吗?”张秋池指的是公爵每月因着国教公事,留宿宫中那段时间。 公爵不在,唐少清就负责起代理参与议会任务。 唐少清睁开眼睛,静静看了会儿张秋池的脸。 因着天气缘故,温泉池水正在源源不断挥洒热气。 它们像是会跳跃的天上云团,滚滚不息,抱成团,打着旋要将人包裹其中。 唐少清语气中有些感慨,而目光中裹挟眷恋:“全被秋池看穿了。” 张秋池浅笑盈盈,从容改换话题道:“我刚想起来。” “得赔给艾薇双新鞋子,唔——不对,给艾薇做了,就不能厚此薄彼,少了艾草的份儿。” 小巴终于能插进话题来,他立刻接道:“怎么了?” 张秋池脖子一动,转了个方向,“今天不是用魔力标了下艾薇的鞋子吗?” 他抬起胳膊,比划着笑道:“明显有个烧出来的小洞。” “嗯……”小巴沉吟了下,“我也想要。” “好好好,给你买。” 小巴却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要主人亲手挑的。” 第103章 热闹 “我没有需要出去花钱的地方,主人用我那份就行。” 在管理财务这点上,小巴倒是有样学样,跟张秋池一样,大手一挥就交给了艾薇。 艾薇现在俨然是他们这小家里的“大管家”。 张秋池知晓小巴意愿,点点头,算是应下。 …… 十二月这时节,已经不算初冬严格意义上的范围,但王都启明城仍可算作初冬。 无它,地处位置的天然效果之下,让一整个冬季都像是初冬那般温度。 没有意外的话,气温会长期在十度左右晃悠。 就是这样的季节,启明城接待了些“不速之客”—— 永夜国使节带着“停战协议”前来,欲与启明国建立良好邦交关系。 宴请已经进行了好几日,条条款款也在互相试探中定了部分。 因着特殊关头,向罗须得一直住在宫中。 张秋池表面上瞧着,因账目的事情,现在也会偶尔过来。 只不过实际上,他不是为了这个。 毕竟处理完之后,只需派遣人来回传递便好,实在不必亲力亲为。 且之前唐少雨铁腕手段深入人心,现在的账目可以说是“海晏河清”,谁都不敢做手脚。 他此前的“老师”是唐少雨和百里姝宁。 他们的能力自是不必多说。 这就导致唐少清请来的剑术老师,实际上还不如他。 这下没有几天,他的课程就全被一个个刷下去。 现在他天天闲着,觉得自己窝在小楼里都要长毛了。 所以张秋池的目的很简单——他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顺便跟向罗他们聚聚。 因向罗今日负责守夜,是以张秋池早早便来了演武场。 初冬晨曦中,演武场被一层淡淡薄雾笼罩,增上几分神秘与肃穆。 并没有太多观众。 放眼望去,偌大的场地边缘,立着几个皇家骑士团的骑士、艾薇和小巴。 张秋池现下脱离情人身份,已位列侯爵,自是可以带无官职的随从来协助理事。 小巴以这个身份,现下已然可以跟着他进宫来。 张秋池和向罗站在场中央,各自手持长剑,对峙良久。 张秋池深吸一口气,唇微弯,率先发起攻击。 他身形一低,长剑如电,直取向罗脚踝。 向罗迅速反应,向后轻盈一跳,便躲了过去,紧接着,他抓住时机反击。 剑尖随手腕扬起,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直取张秋池咽喉。 张秋池似早有预见,侧身一扭便丝滑避开,与此同时,剑已抬起直腰间。 张秋池趁势一剑横扫,带出凌厉剑风。 向罗早有防备,又是一个后撤,同时挥剑向下抵挡。 拉开距离后他们的剑只有剑尖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交鸣声。 张秋池不给彼此留丝毫喘息时间,攻势连绵不断,时而迅猛,时而轻灵,既有力量之美,也有优雅之韵。 二人如同舞台中央配合起舞的舞者,在剑光中如起舞般翩翩动作。 你来我往的情况并未持续多久,张秋池以一个刁钻的姿势扭腰,佯作脱战实则高抬剑尖,猛然下劈。 剑势如虹,待向罗格挡之际,剑尖已停在他咽喉前方。 向罗大大方方道:“我输了。” 张秋池收回剑,同他一起向演武场边缘走去。 活动活动筋骨,出些汗,让这个早上更多了神清气爽。 “今天仍歇在外围?”张秋池同他闲聊道。 “嗯,来使团住的地方不远。” “这样啊——” “我们几个今日都无需当值。”向罗远远对几个人招了招手,提议道,“中午要不要一起吃?” “虽然不能喝酒,但一起热闹一下,也不错。”似乎是怕张秋池推拒,他补充道。 他以一抹浅笑温柔回应道:“好。” 张秋池没让艾薇同行,而是特意叫她们去司世杰那儿取新装,顺便休息一天。 其实这活儿根本不必她们去做。 他是琢磨着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好叫两姐妹有机会多陪陪她们的母亲。 正好他也没打算这么早回去,同向罗他们聚聚不失为好选择。 那么就只剩下午时间需要打发了。 他是用过早饭才来的,向罗刚值完夜,夜里头自然也吃过些东西。 他再逗留一段时间,同向罗吃过早些来临的午饭,向罗肯定要休息。 就算到时候向罗再留,他也不会再待了。 念头于脑中闪动并不耽误他们走路。 不过几息,张秋池便与向罗并肩回到演武场边。 映入眼帘中的几个面孔,有熟悉,有怀念,有陌生。 有周启带头,气氛很快热络起来,一群人起哄,还轮流跟张秋池切磋了番。 有了喜欢的活动项目,人难免会觉得时光匆匆如流水,转瞬即逝难挽留。 张秋池总觉得还什么都没做,人就坐到了桌子前头,入目所及皆是生活气息。 一群人正热热闹闹的用餐。 而他也在其中。 虽然他在公爵府的家中用餐,现在也是热闹的。 但是唐少清和姑娘家们总归是没这么豪放,都十分优雅得体,谈笑听到耳朵里都是柔柔春风。 哪像现在这样,一群人呼喝嬉闹,好不热情…… 向罗出来送他们。 走在只有常青树绿着的路上,向罗本想去牵着张秋池的手。 但他用余光看了眼紧紧跟在张秋池身后的小巴,最后顺势将伸出的手抬起,只搭到了张秋池的肩膀上。 这样勾肩搭背的走路,从前他们在佣兵团时常有。 是以张秋池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只笑得灿烂,继续跟向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分别年头间,他们彼此不知悉的大事小情。 从起居生活到学习,又从见闻经历到时局。 路途将尽,迎面远处从吊桥上缓缓走下来个戴着兜帽的高大男子。 说是高大,跟张秋池身高却也相差无几。 本来这个季节穿长袍并不算“特立独行”。 张秋池今天也穿着斗篷出行的。 但这个人十分奇怪的,将袍子的兜帽拉得极低。 整张脸在兜帽耷拉下来的部分之下,只露出个古铜色下巴来。 此前张秋池的认知中,排序是这样的—— 唐少雨是健康白,在特定光线之下更显白皙。 第104章 必然中的意外 而他自己,比唐少雨多了些黯淡。 小巴和向罗则是在此基础之上,属于纯正的麦色系。 而这个人只看下巴和露出来的那小截脖子,当是正宗的古铜色。 好像天生就带了瓶橄榄油灌注在皮肤里,会慢慢渗透出来为皮肤增光添彩似的。 兜帽拉的低其实并不算什么过分惹人注目的情况,但他这显然太低,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能看清路。 所以,他们便不约而同多看了眼这人。 但没有通行证明或充分理由的话,是不可能通过吊桥前守卫那一关的。 是以他们并未过分关注,只擦肩而过。 但张秋池却于行出一段距离将要踏上吊桥前时,瞬间察觉到危险气息。 小巴已经反手对上,而张秋池则是条件反射般先抓住了连附魔都做不到的向罗。 胳膊、手腕与手协调配合,一闪身,他便站到了向罗身前。 小巴出手没留任何余地,庞大的自然气息带着绿色波纹,瞬息与一团电光相撞。 将其撞碎后,波纹不见颓势,如风过草原拂起的层层绿浪,席卷而去。 那人又是一片落雷般的电弧撒下,才与其中和般,堪堪化解在一步远的位置。 噼啪滋啦的响声消散,那人笑声阴沉,干笑了两声后道:“跟班都这么厉害啊——” 张秋池向回走了两步,拳头被他捏得发出两声关节腔液的移动声响。 他看的分明——那一手足够取人性命的电弧,是冲着向罗去的。 张秋池冷冷道:“暗箭伤人可不是绅士所为。” 不光是语气里头带着冰碴子,就连不招呼就对没有魔力的人动手,其实便也能看的出来张秋池确实动气了。 他面色阴沉,话音才落,人未站定便是一团火球带着尾巴光速飞出。 滚滚热浪于这样的气温之下蒸腾扭曲眼中所见,像是夏日被烤的冒出热气来,扭曲了眼中街道景色的沥青马路似的。 那人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火球速度极快,而他却不慌不忙的随意抬手,用掌心去接。 电光火石间,张秋池可以看到他并非是血肉之躯拦下火球,而是像有所准备一般的迅速,在掌与火之间构筑起了道电光屏障。 张秋池只小惩大诫的招式,威力并不足,是以元素之间只纠缠瞬间,便化作虚无。 那人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放到齐肩位置,将掌心对着张秋池这边摆了摆:“别动气,别动气嘛~” “我只是开个玩笑~” 张秋池不做表情时,本就显得漠然,现下因着怒意,愈显阴沉。 他边说着,边又抬手挥掌间送了几发更大的给过去:“好笑吗?” “哎——哎——哎——”那人夸张的,抑扬顿挫的叫唤间抬手,噼里啪啦间挡了张秋池又一堆火球,“抱歉抱歉,是我不好。”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文君。” “不认识。”张秋池出手速度不见慢,却将里头蕴含的杀伤力逐渐增大。 文君居然照单全收,跟方才一样的手法,一样的结果。 张秋池面上不显,但心中有些讶异。 这种对峙中,彼此的力量,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悉。 虽说他不知道别人的魔力强弱效果,但是这已经是他能做到威力的半数。 他知道自己很强,也仅仅是通过以前唐少雨的教导了解到——他的才能在佼佼者行列中。 天生的能力,是后天无法代替的。 所以才会有“老天爷赏饭吃”这类说法。 已经有两边儿的守卫注意到他们这里的情况,拖来拖去的,惹更多人看猴子一般上来围观,属实麻烦。 看不看的还无所谓,误伤就不好了。 张秋池已经有多少年没这样随心所欲的使用魔力。 这样愈发自如的释放,让他不禁喜色渐浓。 笑语晏晏,面色自然好看许多,他优雅的略一抬下巴,提醒道:“下面的,可不太一样了。” 威力的强弱和视觉效果有的时候并不划等号。 张秋池看似随意的一个火球,只有知其门道的人才知道它平平无奇的外表之下藏着什么。 另一种平替为——若是动态视力足够,便能看清因为裹挟力量其中运动带出的旋涡碰撞。 文君并未来得及说什么,毕竟时间流逝可不会等他发表感想。 其实不必预告,他也能感受到比之前细火慢炖来得猛烈的魔法元素气息。 他严阵以待,瞬间便用上了两只手,将电光迅速汇聚。 这次相撞像是义无反顾的小行星钻进了太阳的怀抱。 一刹那的璀璨后,文君所构筑的防线如被烈阳焚尽的冰雪,迅速消融。 张秋池猜到会是这样,但因着担心出手太狠,把控不好力度的话,把人搞残了不太好。 因为能进王宫来的,没有礼貌的生面孔,还是在这种关键时期。 所以,文君的身份并不难推测。 两边轮值守卫已然赶到,但他们瞧见了向罗,不约而同选择继续站在远处安全范围内静观其变。 不谈皇家骑士团守卫们的熟悉程度,就向罗那头标志性的发色和服饰在那儿摆着,自是不必到近前,才能认出身份。 张秋池并未收手,而是掐着方才的强度,故技重施。 可一道熟悉的魔力溢散的到来,将一攻一守的状况点了暂停键。 张秋池感受过,自然知晓来人身份。 心中却没忍住一抽搐。 倒不是别的,只这段日子熟悉下来,加入了王都的贵族生活。 那些此前张秋池并不算明确的讯息,有很多已然得到佐证与深入了解。 明明教皇这个人,一整年能露面一次都算稀罕事儿。 而且就算动身出来,必定是要戴上面具的。 可偏偏在这种“必然”里,出现了意外,还连着让张秋池遇见两次。 但总归,这回是戴上面具了。 象征着国教的烈日图样,以纯金锻造,精工制成面具,覆着整张面庞,更显得他白到快透明一般。 面具上方,露出了他那双没有情感,像是常年蒙着雾的银白瞳孔。 小巴知晓张秋池这番动怒,是因着对方的无理出手,还针对的是没有魔力的向罗。 所以他一直站在向罗和张秋池中间的一点上,代替张秋池负责起保障向罗安全的任务。 可这人身上气息怪异。 第105章 青年 大概形容一下,就像个身上打满了小洞的漏勺。 那些细小孔洞,一直在不着痕迹的向外漏着本该盛在里头的各色元素所组成的混合物。 最奇怪的一点是,它们掺和在一起,却并不会互相排斥。 人人都知道水火不容,这些元素之类要是被像这般随意塞到一起去,那效果更是爆炸级别的。 真的爆炸都算不得严重情况。 可这些泄露出来的元素,就像自然该如此存在于天地间,与天地万物皆是一体,此刻只是缓缓归家。 分崩离析,却又柔和到互不排斥。 他顾不得许多,急奔两步,便站到了张秋池身边。 教皇从文君身后路上,越过正在围观的守卫,不紧不慢走出来。 他指尖微动,打散残余的,还在纠缠着的电光与火花,步伐却不停,直至站到二人中间才停下。 张秋池扫了眼教皇的脚。 看来他是长期不穿鞋的。 文君能够使用魔力,自然也察觉的到这种挥发出来的强大感。 他不声不响的垂下了手,静静立在原地。 教皇声音空灵,像是从云端飘落,带着种不食五谷的超脱疏离感:“张秋池,过来。” 小巴伸手拦了下,紧紧盯着教皇,张秋池轻声道:“没事的。” 他轻飘飘拨动了下小巴的手臂,步履从容,走到教皇一步之遥的距离站定。 教皇见他过来,转身就走。 张秋池满头雾水,却也只能跟着。 小巴在后头急迫道:“主人!” 张秋池一边跟着教皇走,一边侧首,递了个安抚眼神道:“去马车那儿等我。” 小巴满脸忧色,但他知道张秋池行事自有道理,便也没再开口,只一步一回头的,往吊桥方向行进。 向罗被忘在了一旁。 他挠挠头,看守卫见教皇来了都各归其位,这里暂时也没他的事情,随即也大步赶上张秋池。 文君则是看好戏似的端着胳膊,不声不响的目送他们离去。 待三个人一前一后的消失在路尽头,他露在兜帽外的唇才弯出个弧度来。 他唇瓣开合,没有发出声音的说了句:“珍品。” 张秋池跟在教皇身后两步远,满肚子的不得劲。 文君随随便便对向罗出手这事儿上头,他还没教训到人,就被叫停。 现在还得奇奇怪怪的跟着这个叫停的,说话像打哑谜似的教皇不知道要去哪儿。 原本美好的半日,应该延续这样的节奏才好。 可偏偏有的时候就是点乱七八糟的事情得让人不舒坦一下。 好像这样才能算世界和平了似的。 张秋池就这样一边走神,一边走路。 行了许久,穿过外围建筑,又走过内院旁的小径,才到了一处偏僻所在。 王宫依山而建,后面的地方,张秋池还真没来过。 因为这是禁区。 除了教皇身边人,也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个皇族有资格踏入。 向罗眼看到了自己不能再跟的地方,轻声跟张秋池道别,张秋池才反应过来向罗一直在身侧。 他歉意道:“今天若不是送我,也不会出这茬子。” 向罗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笑着说:“无妨,遇见这种人也不是你的问题。” “而且我看的出来,他是冲我来的,倒是还得谢谢你拔刀相助。” 张秋池入耳他这形容,忍俊不禁:“改日再聚。” “好。” 教皇还是用那个频率缓缓走着,并未催促,却也没有等张秋池的意思。 他看着走得不快,实际上这几句话功夫,已经将张秋池与他的距离拉开老大一截。 张秋池快步赶上去,随教皇七拐八拐的走在林间石板路上。 这样的季节是有些翠色存在的。 它们在这种时刻,只属于常青植物。 青翠与枯萎交相辉映,倒也形成了个别样景致。 行了约莫分钟的样子,张秋池正百无聊赖的看着教皇光滑的脚后跟,先是琢磨了下,这样的天气他居然不会冷。 然后又想着今天他穿的长袍并未拖地。 最后又跳到思索叫他来到底所为何事时,教皇却突然停下来。 他见那双脚不再动了,跟着站定,视线向上看去。 原来是侧面小园子里头,正有个青年在练习挥剑。 十分单调的基础姿势——就是劈和砍。 张秋池那几年间,随唐少雨在那个小院儿的时光,多数时间也是在做这个。 基础的把控,永远是攀登更高点之前最好用的垫脚石。 且这种练习,对于心性和熟悉度的磨练,远比看到的要多得多。 尤其是在锻炼精神力方面,与一些高度专注的其他同类活动,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秋池一直明白,唐少雨做为他的启蒙导师和创造者,是最严厉,但也是最合格的。 所以他一眼便能看出来,这青年身体素质算不得佳。 怎么说呢? 姿势倒是无可挑剔,就是像永远找不到发力重点一样的,有些绵软。 他走上前一步,侧身瞧了眼教皇的眼睛。 这里头还是什么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来他停在这偷偷看人是个什么意思。 他曲指在教皇眼前招了招,又指向那边的青年,表达了自己想过去看看的意愿。 教皇除了有点像假人似的,没什么好抓住的情绪之外,按照之前与这次所见所感,张秋池倒不觉得这人有什么问题。 毕竟要真有问题,除非唐少雨打不过,否则现在站在这儿的就不是这位教皇了。 而且他们上次会面时的对话,也不会那么寡淡。 这个思路也不能算张秋池自己的看法。 是众所周知。 还有一点说来也不算新鲜未知项——他喜欢剑术。 之前没得到机会的时候,就天天望眼欲穿,想将真剑拿到手里。 后头那点儿课上的,又堪比饮鸩止渴。 唐少雨说的没错,那位佣兵确实跟他还算有些共鸣。 但是能力上除了外出实践多些,光谈剑术,他的两个“老师”都是金字塔顶端的选手。 男女皆全,刚柔并济,他作为还算好学的学生,自然更胜一筹。 现下好不容易放开了,还刚做完指导别人的活儿,那种热血沸腾的热爱余温还未尽数散去,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想去凑个热闹。 教皇并未说话,却横着挪开一步,将路让开。 张秋池却没急着走。 第106章 大厅 总归不知道教皇这是叫他来做什么,也可能就是闲得无聊,拉架之后“教育教育”他。 那不如被教育之前先做做喜欢的事儿。 他瞧着青年的练习还得有会儿,贸然打断人家并不礼貌。 他想了下,只伸手去捞教皇宽大袖子的边角。 教皇身形几不可察的略一僵,没有制止张秋池这行为,只抬脚随他去了。 他就这么拉着教皇,轻手轻脚的找了处园边长石椅坐。 他屁股坐在冰凉石面上,不由得眉头微蹙。 看了眼教皇还在他手里的袖边,又看了看这跟教皇气质相去甚远的座位。 张秋池松开手,把外头斗篷解开。 将右边那侧放平,又铺好后,他十分满意的又拉了拉教皇的袖子。 他没有出声,只笑着伸出左手,用一个别扭的交叉胳膊姿势,拍拍那块儿“高级座位”示意。 教皇轻轻笑了声,遂他心意一拉袍子,优雅的坐在了斗篷上头。 教皇那笑声里包含着的讯息,分明是拿他当小孩子在看,张秋池颇觉好笑。 大冷的天气要风度不要温度,某种程度上来说,教皇比他小孩子心性多了。 他这叫绅士! 他们就这样默默看着这位衣着华贵却不累赘的青年不厌其烦的练习劈砍,直至他停下。 从专注中回过神来,他弯下腰,随意抹了把汗后,弓着腿,手掌按在膝盖上借力,喘着粗气。 平复了一会儿,他才在抬起头时注意到一直坐在长石椅上头的二人。 他对教皇爽朗一笑,小跑过来:“教皇大人!” 张秋池本来想站起来,但他的斗篷那截在教皇屁股底下。 动了下欲起身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小问题。 教皇站起身来,抬起手轻拍下那青年的肩膀:“嗯。” 他注意到了张秋池,问道:“教皇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无妨,只是一会儿而已。” “这位是?” “国王的爱人。” 教皇语气淡淡,但听得张秋池浑身不得劲。 他从来没承认过自己的意愿与身份对等。 且现在他已经脱离头衔,别说爱人这种有深度的关系,就谈之前那种表面情人,都八竿子打不到! “教皇大人,恕我纠正一下。”张秋池接过话茬,平静的系着斗篷道,“我现在不是他的情人了。” “你好,我是张秋池。” 青年眨眨眼,调皮道:“哦~” 他这一声“哦”,说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架势来。 拉了好长后,他才在张秋池佯作拍去斗篷外侧灰尘,实则快默默捏紧拳头之前道:“早早听闻阁下大名。” “不过,现在算升级成爱人了也没错嘛~” “毕竟国王都将财政大权交给您了,那可是王后的活计。” 他说着说着,忙又纠正道:“不对,确实一直是爱人。” 张秋池本来还想跟他探讨一下,聊聊剑术心得什么的,这下被弄得兴致全无。 他现在甚至不想认识这人是谁了。 他离这神经病远了点,侧着走了两步:“教皇大人,叫我来所为何事?” “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我得回府了。” 教皇对他的说辞充耳不闻,只对青年道:“该用饭了,去洗洗你这一身的汗。” “好~” 青年屁颠屁颠儿的走了,这回换教皇拽着张秋池,出了园子继续向前行去。 看着自己落在教皇那白生生手中的斗篷,张秋池有些哭笑不得。 这明明是他刚干过的事儿。 而且!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如此随心所欲啊?! 如此一看,唐少雨那都不算毛病了。 帮其开脱责任,说句好听的话,他只是别扭之下做错了事情。 比这种自顾自的随便行动,还多了那么一丁点沟通和余地当加分项。 张秋池默不作声的跟上教皇的步伐,避免离得太近过分亲密,也避免距离太远,让自己的斗篷变形反过来把他勒死。 又是沉默的走了好半天,才总算来到了目的地。 张秋池看着面前的山洞,越往里走,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抽搐。 教皇还真是特立独行。 这明显是名副其实的山洞,只不过加了人工开凿和改造的部分,让其变成了居所。 穿过冗长走廊,还能听到越来越近的水声潺潺,以及感受到显然上升的温度。 只不过内部构造,对于教皇的身份来说,属实太过简单,甚至简陋。 目所能及只有个大厅。 除了有两扇不知道通向什么用途房间的门,其余各色用具统统堆在同一空间内。 张秋池挂好自己的斗篷后,被带到了一张餐桌前。 餐桌上早已摆放好吃食,只不过尽数被盖起来。 看来教皇这里的用餐时间是固定的,不管人在不在,都会将东西摆放好。 而且教皇应该是不喝各色酒饮的。 桌上只有个银质大肚水壶和两个配套的空杯子,没有餐酒之类的东西存在。 主人已落座,张秋池自是不必,也不会再站着多此一举询问来为难自己。 他跟着坐在侧面位置上,只见教皇随手一招,便将远处桌子上的纸笔慢悠悠的从空中移动,飞到这边来。 教皇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也不管墨迹干没干,就将其折成了个纸鹤,随手一丢。 那只纸鹤被扔出去之后并未跌到地上,而是像刚才作为纸张时一样轻飘飘,晃晃荡荡的向外飞出去。 与此同时,笔也缓缓回到了墨水瓶中去。 这种招数张秋池也是会用的,无非就是将精神力依托其上,充作引路人的角色来带领死物找到正确路径。 但这种行事方法,对于精神和掌控等多方面综合要求都高。 说一个贻笑大方的变数—— 第107章 永远留下 若是精神力的主人不认识路,那么在没有特定可供追踪的标记物的情况下,这纸鹤也会跟着主人一起迷路的。 张秋池捕捉到了一个很神奇的现象。 原本像是个漏勺的教皇,这会儿竟然不再漏东西了,而是变成了缓缓从周遭汲取各色魔力的情况。 也是,魔法这种东西依赖的是精神力,一直往外漏的话那也太不像话。 但这种不再泄露的情况,是从距离教皇居所越来越近后,相对就越来越轻。 且汲取的现象,更是在进入居所后到达了巅峰。 张秋池虽然觉得他这情况有些超纲,但有得有失这点,总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是以他并不过分好奇这些。 总归天下没有的午餐就是了。 教皇倒是出奇的大方,直接主动将张秋池的疑惑拿出来,像闲聊一般道:“感觉到了吗?” 他一边走向餐桌后的架子,一边继续道:“这些魔力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涌动内外。” 张秋池诚实道:“嗯,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若是不使用魔法的话,正常情况下,是根本无法知悉某个人是否拥有相关能力的。 “坐,椅子还是够用的。”教皇手里多了两套餐具,回到餐桌边说道。 桌子并不大,四周各摆放于下一把椅子。 张秋池选了侧面坐下,只听教皇继续道:“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体质,对于所有元素都可接纳使用。” “可,逆天之举,必承其重。” 在这种带有天然回声效果的地方,教皇的声音显得愈发空灵。 如天籁般轻缓却清晰,叫人不自觉便去专注聆听:“你大概会很好奇,为什么到这里之后,我的情况就有所好转了。” 看着张秋池认真倾听的脸,教皇将面具除下,随手丢到远处书桌上头。 并未发出预想中的磕碰声,它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托举,轻巧落在桌面的适当位置上。 张秋池想着合适的形容,说:“您魔力的表现方式很……奇特。” 教皇轻笑道:“是奇怪才对。” “能够得到一切固然看起来很好,可代价是留不住。” “它们会在我离开脚下的魔法阵后,弃我而去不说,转而抽空我的生命。” 教皇用足尖点了点地面,继续说道:“我总不能带着这片山移动。” 张秋池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教皇突然笑起来,如山涧中清泉流淌,纯净悠扬间带着飘渺和神秘。 笑罢,他才将最后一件餐具摆放好,迤迤然凑近,拍了下张秋池的肩膀:“饭前要洗手。” “我吃过了……” 教皇一怔,“这才什么时辰?” 张秋池简明扼要把早用餐的缘由说完,教皇点点头:“那也是要洗手的。” “……” 张秋池心想着——算了,随他去。 便跟在教皇身后,踏进了其中一扇门内。 原来将这里分割开来,是有道理的——这里是一处温泉。 而且与唐少清那处不同的是,这里的温泉有些矿物味。 若是同外间连在一起,水汽会侵袭破坏书籍等物这个问题不说,一直是这个味道也叫人“审美疲劳”。 教皇直接坐在了池子边,把脚伸进去,倒是时间管理的一把好手,将手脚一同洗了。 张秋池看他洗脚,又看了看这冒着热气的大池子,接着抬头看了看侧上方凿开的天窗,有些无语。 他悄悄叹了口气,也把手伸进池水中,象征性洗了一下。 外间有鞋底匀速落在地面上的走路声,紧接着,便有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大人,餐具拿来了。” 教皇一抬腿,那些水不光是顺应重力的感召,更像是有双手拉着它们往池子里钻。 他重新站起身来,应道:“好,你去忙你的。” “是,大人。” 张秋池在记忆里稍一翻找,便找到了这声音的主人——之前被唐少雨架过来为他“治疗”的祭司。 女祭司刚走,就又来了一位。 相比匀速行进,连脚步声都像打拍子的女祭司,这位显然是个狂放派。 因着空间的缘故,那时快时慢的脚步声更显混乱,回荡起来跟雷阵雨似的没个常性,惹人想捂耳朵。 最要命的是他嘴里还五音不全的鬼念着什么歌谣之类的。 那魔音贯耳,更像是另类的折磨手段。 走出门去,二人迎面便遭遇上这位“噪声制造机”。 正是方才在园子里的青年。 他笑得欢脱,活像只摇着长长尾巴的皮猴子,“教皇大人,我洗好啦~” 教皇略一点头,“吃饭。” 张秋池坐在桌前,因着根本不饿,便只是陪着,隔三差五叉片水果吃。 另外二人显然都是用餐有规矩的人,皆坐得端正,一举一动十足优雅。 教皇先一步用餐完毕,对比一下普通人,他吃的很少。 张秋池目测,他甚至还不如艾薇和艾草吃的多些。 教皇拿起餐巾,擦了下嘴,问道:“秋池,你喜欢王都吗?” 张秋池想了想,“还好。” “如果要你永远留在这儿呢?” 张秋池脑中浮现出周遭人、事、物。 那些树木花草,音容笑貌和闲适生活,让他不觉露出个舒缓表情:“也没什么不行。” 教皇一直看着他的脸,那些表情自然全被他收进眼中。 他神色中多了些释然:“那么,要是我请求你帮助陛下打理事务。” “带他,带这个国家继续繁荣下去,一直留在这里,你会答应吗?”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不必纠结你们的恩怨,只是单纯的帮助,你会吗?” 第108章 消失 教皇的眼中多了些张秋池能看明白的情绪。 那朦胧雾气中,是期待的讯息。 还有些渴望,也或许没到可以称之为渴望的程度的东西。 只谈大义,不谈私怨,这答案很好给。 张秋池肯定道:“我会。” 教皇露出个真心实意的浅笑来。 这还是张秋池头一次见他发自内心的喜悦跃然脸上,不由看得有些出神。 “唐澄云。” “啊?”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个名字出来,张秋池有些迷茫。 “我的名字。” 张秋池正对这个姓氏有些联想,唐澄云便解释道:“我和这群孩子们的爷爷是兄弟。” “!?” 唐澄云的目光转向另一边的青年,继续说:“他叫唐少阳,是陛下的弟弟。” “!?!?” 张秋池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信息吞下肚中去。 所以国教跟皇族,完全就是一家子…… 见张秋池讷讷的,显然是被这些讯息弄得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他露出个爱怜的表情来,“原本在兄长离世时,我就该一同化作捧黄土。” “但他那儿子太过不争气,我只能继续苟延残喘,为的是以防万一。” 唐澄云像是沉浸在回忆中,娓娓道来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好在从前因着还没能拥有这片地界时,我华发早衰,不爱与人面见。” “所以大家都以为教皇是由上一代教皇选了人继任,继续着这样的生活。” “殊不知只要我不离开这里太久,便能继续活不知多少年月。” “但这样的日子,太无趣了……” 唐澄云神色悲戚,浑身笼罩着孤独的沉闷。 唐少阳突然道:“大人,快结束了。” 唐澄云喃喃重复道:“结束?” 他清浅一笑,“是,秋池来了,是要结束的。” 张秋池下意识问:“为什么是我?” 唐澄云目光此时已不聚焦,神思却像是清晰的:“唐少雨这孩子很有做领导者的天分。” “但他也有软肋。” 张秋池默然。 他明白唐澄云的意思。 他也知道唐少雨确实在他身上,有些非比寻常的执念和欲望。 纵使他们的过往早被唐少雨亲手打碎。 可现在那个破坏者,如此卑微的,试图拣起所有碎片,将它们复原。 “您也说了,我是软肋,那让我离开,或者是消失,不才是正确的选择?” “你这心性,恰是我最看好的地方。”唐澄云赞许道。 “坚韧却又不乏柔情,待人接物皆能平等。” “你在陛下身边帮衬,能填补很多他没有的东西。” “他的手段你也知道。”唐澄云说到这,似乎是不赞同的略略摇头,“说好些是帝王雷霆。” “说难听些,就是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将王座安在枯骨堆上……” 说到这,唐澄云止住话茬,将话题绕了回去:“啊,这倒不是说他会被谁顶替下去。” “一个并不算特殊的特殊人类能拥有这样的强悍魔力,至少我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 唐澄云说完这番绕口令似的论调后,叹息声:“只是这样一路向上,走得越远,登得越高,就会越来越孤单。” “无人帮助他保障初心,很容易将原本做的还好的事情都变成坏事。” 张秋池思忖下,轻声道:“我懂了。” “那就辛苦你了。” 唐澄云并未问张秋池是否答应,好像在听到这句话时,他便知悉张秋池的答案。 “但是我不明白,您还能活很久,不出意外甚至比我们更久,为什么要?……” “只是一些个人原因。”唐澄云原本已经有了些人气儿的面庞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冷淡,“孤单太久,以为抓住了些什么,伸手到水中去,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疲惫了,这样的苟延残喘,倒不如不再喘息。” 他说的模棱两可,张秋池到底不是神仙,无法猜到到底是什么变化让他这般选择。 但孤寂,他是懂的。 天地间像是只徒留孤身一人…… 那种无孔不入的恐怖孤独,他也曾见过,感触过。 唐澄云话锋一转,说起了局势:“秋池,你觉得若是小天不再维系老贵族的力量牵制陛下,现在议会会是什么模样?” 张秋池反应了下,才意识到唐澄云说的是唐公爵。 “若是陛下太过顺利,政策推行太快,很容易会让老贵族派系因着利益迅速崩塌而不再拥护,内乱四起。” “永夜本就不是好相与的国家,若是内忧外患,迟早焦头烂额。” “有了公爵在中间做杠杆,反而给老贵族们一些底气。” “而且他们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自觉去做‘出头鸟’,公爵几次三番的与陛下唱反调还能高调游走,向老贵族们证明了他恰好是这只出了头,也不会真有什么事情的鸟。” “对于两边来说,都是好事。” 新贵族一派其实一直不解为何唐少雨独独留下唐公爵不做处置,反而还将人留在议会里唱反调。 其实这个道理十分简单,就是方才张秋池所述情况。 并非是唐少雨还顾忌什么亲情之类。 否则他也做不出来弑兄杀夫的事儿了。 这就像治疗身体本就不好的人的慢性病。 若是一剂猛药下去,自然有显着效果。 但随之而来的,是被强行透支的病人身体更加憔悴不堪,难以为继。 最后的结果甚至比不治疗还要糟糕。 病非一日突发的情况下,累积的病灶须得徐徐图之。 唐澄云问:“那要是小天突然消失了呢?” “消失?”张秋池对他这个说法有些摸不着头脑。 “死。” 张秋池脑中灵光一现。 原来是这样。 “您要让陛下掌控全部,但又担心他因为我的影响,再次使用以前简单粗暴的手段。” “所以要我在他身边,是这样的意思……” 唐澄云语气中带了些肯定与满意:“陛下眼光不错。” “我明白了。”张秋池坚定的望向他那双灰白瞳,“您放心,即便是讨厌他,我也会做的。” 唐澄云突然冒出些好奇心来。 他问道:“世界予你以痛,为何还要这般温柔待之?” 张秋池听他这拗口的文艺发言,不觉心下好笑。 唐澄云现在这番话,说的倒是有了几分老年人的色彩。 他毫不犹豫递出了自己的“答卷”道:“凡事有好就有坏,人心亦然。” “我得到的好与坏,是等价的。” “即便可能旁观者觉得我该如何,我也不愿为了那些明知是坏的东西,去动摇破碎本该美好的事物。” 唐澄云看着张秋池毫不掩饰的赤诚,眼睛微眯,似乎是要分辨他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只为了说出来漂亮。 他向后蹭了蹭,靠在椅背上,有些散漫。 好像将正事说完,他就再也懒得端着教皇架子或者装着冷漠,松泛许多。 “他。”唐澄云用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唐少阳,“以后会接替我的位置。” 第109章 温室花朵 “这孩子各个方面都不出彩,但是也不差。” 唐少阳撇撇嘴,抗议道:“您别这么直白……” 唐澄云递出个安抚的笑:“不必抗拒,你们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早点知道,也不是坏事。” “我知道嘛~” 张秋池点点头,认同道:“确实。” “哈?”唐少阳对张秋池倒是不撒娇了,“我也是全能型人才的好!?” “你这‘确实’是什么意思!?” “想打架吗!?” 张秋池淡淡道:“你打不过我。” 张秋池平常断然不会如此不给人留情面。 奈何唐少阳像个小机关枪似的,贵族崇尚的仪态在他身上跟被狗啃了一样,这缺一块儿那少一点的。 只有刚才吃着饭时候还算个人模狗样,这让张秋池不自觉就没把他当成个普通贵族人士相处。 唐少阳当即一拉椅子,气势汹汹一窜便站起来。 他撸胳膊挽袖子,显然是准备大干一架的姿势。 他十分嚣张的招招手:“这辈子打架我就服我哥一个!” 张秋池心中暗自吐槽——那是因为别人不好揍你。 “我今天一定要打趴你!” …… 唐少阳刚才叫的有多响,现在惨呼的就有多大声。 因着手头没有武器,他们直接就在大厅开阔处用拳脚来解决问题。 教皇全程只眯着眼瞧他们,并未制止,好像还有点期待似的。 结果唐少阳刚一拳出去,就被张秋池一闪身反手拧住胳膊,顺势给了他腿弯一脚。 “哎——” “你不讲武德!” “动手这么快,我根本还没反应!” “嗷嗷嗷——” “疼疼疼,你松手!” “我们再来!” 张秋池没为难他的胳膊,松开手道:“再来多少次都一样。” “你下盘不稳,随便挥拳,站都站不稳,浑身都是破绽。” 唐少阳面色涨红,念念叨叨的活动被张秋池刚“热情”招待过的胳膊。 张秋池一边向桌子方向走去,一边继续说:“还有今天你练剑的时候,发力的姿势虽然标准,但剑挥下去之后,力气越用越小。” “至少要保持一个均匀的力道。” “不然只徒有声势,并无实际效果。” 唐少阳一听这话,当即抬头,来了精神。 他大步追上来:“你跟陛下的点评一样!” “但是他不教我,还说什么先练个半年基础再问他!” 【果然是他的风格……】 张秋池突然想起了从前唐少雨陪他练习剑术时的情景。 那会儿他也是每天重复着十分枯燥的基础。 但因为有唐少雨在,并不真正觉得这些基础翻来覆去的练习会让人厌倦。 “手臂伸过来。” 唐少阳屁颠屁颠的凑过来,“唰”一下乖乖伸出胳膊。 张秋池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小臂上,“现在做一下你之前挥剑下砍的动作。” “好!”唐少阳应声而动。 张秋池指尖停在他小臂上,跟随他的动作移动了下:“果然,你小臂太用力了。” 张秋池方才观察的症结所在得到证实,他继续说:“用力是一个传导和协调的过程。” “由上至下,手腕也要算到最终效果的支配者中去。” 张秋池抬起手,“看,像这样。” 他握着拳,虚虚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他说的没错,你确实至少得再练个半年。” 唐少阳挠挠头,“我好像懂了。” “但是你们都说半年!” “实在太伤人了!” 张秋池这会儿也算是将唐少阳对上了号。 外头对于这位“老三”,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都避而不谈,所以张秋池一时间都快忘了还有这位的存在。 他本来就因为玩心大,不成熟所以以前备受忽略。 后来唐少雨光芒过盛,更是让他像被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其实这在某种方面来说,对唐少阳来讲也算幸事。 “你要是能听进去我的建议,专注协调,天赋好的话,时间大概能缩短一半。” 唐少阳听了这话,又自信满满起来。 他拍了下胸口,“三个月都长!” “我觉得我现在就可以了!” 张秋池无奈笑笑,重新坐在桌前。 祭司已经在唐少阳被他拧住胳膊“嗷嗷”直叫的时候过来,这会儿正在收拾桌面。 唐少阳见她忙活,忙不迭上去帮忙,还嘻嘻哈哈跟人聊起来。 这模样像是什么烦恼都无法在他身上长驻,只是过客。 【生在这样的环境,他这样的性格倒是不错。】 【至少烦恼会少些。】 唐澄云似乎是看透了张秋池内心所想,“他这样很好。” “嗯。”张秋池应和。 唐少阳跟阵儿旋风似的,刮出去又出溜回来,看得张秋池想咂舌:“唐少阳,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 张秋池只感恩自己还没来得及喝唐澄云倒的水。 不然他肯定要喷出来。 看唐少阳这模样,他以为比自己小的。 至少没成年。 结果就是这么个孩子一样的人,却比他大出去六岁。 是该说温室的花朵就是无忧无虑吗? 张秋池叹道:“真好啊——”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那种揶揄的语气!” “……” 张秋池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总之就是他人走出来,还带了个尾巴。 唐少阳跟他并肩而行,正跟他闲聊着王都好玩的去处时,他们正面遭遇了唐少雨。 唐少雨行色匆匆,显然是赶过来的。 向罗回去后越想越不得劲,但他又不能进去看看。 于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无法入睡后,去找了唐少雨说明情况。 他们的交流并未费什么力气,唐少雨当即从餐桌上撂了刀叉,直接往这边赶。 第110章 招待 他今天处理事务时走神在想张秋池,所以慢了些。 是以用餐也比往常延后了。 最后赶过来,见到的场面就是张秋池和唐少阳像是相谈甚欢。 唐少雨头都快炸了。 本来张秋池现在就跟他有隔阂。 现在还冒出来向罗、唐少清、小巴他们这群人,一直围在张秋池身边。 这是连自己这位半个弟弟都要加入竞争者队伍了吗!? 他十分委屈,说话就带了些怨妇味道:“秋池。” 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张秋池感受到了那股子怨气。 张秋池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得,唐少雨跟唐少阳不愧是一家子。 骨子里有还是有点血缘作祟的共同点。 “怎么了?”张秋池走上前去,看着唐少雨嘴角。 他手在斗篷下抬起,从上装口袋中掏出手绢,裹在指尖上,从斗篷中间伸出,去擦拭唐少雨的嘴角。 “你这是吃一半饭出来的?嘴巴都没擦干净。” 唐少雨一愣,感受到嘴边的轻柔动作,又傻笑起来。 张秋池正欲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拉过去。 他一只手隔着手绢拉住张秋池的手,另一只手环到张秋池身后,轻轻揽住。 他并未得寸进尺,也没用什么力气:“有些担心你。” “没事的。”张秋池因着方才与唐澄云的交谈,对以后自己的方向也有了想法,所以对于唐少雨这种类似示好的,不过分的亲密举动多了些包容。 讨厌这种情绪,好像随着状态的转变消失了。 他虽然还是不想跟唐少雨过分纠缠,但总归没那么抵触。 “只是跟教皇聊了聊。” 唐少雨对他态度的软化喜出望外,不禁露出更大笑意,甚至还把唐少阳拉出来当附加政策:“我看你跟少阳聊得开心,下午我们一块去打猎怎么样?” “小巴还在外头等我,而且今天答应了要看给女仆们做的新装,改天?” 唐少雨明明不多时之前还在被各种拒绝,且张秋池态度十分明确。 现在这种和平温馨的相处,让他不禁想欢呼雀跃。 这下,他对张秋池就更是有求必应了:“好,我送你出去。” “你……” 张秋池本来想说他还没吃完饭就四处跑不太好,要劝他回去。 但再看唐少雨那热切表情,话到嘴边卡了壳,一转就成了:“走。” 三个人就这么走出小径,穿过内外建筑,又走上最外围的石板路,踏上吊桥。 “就送到这儿。” 唐少雨摇头,眼中闪动着希冀:“我送你上车。” 张秋池无奈一笑。 【罢了,总归以后还要相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 【纵容一下这些小事,也没什么大碍。】 眼看着唐少阳要跟着张秋池上马车,张秋池、唐少雨和小巴不约而同的齐齐问道:“你上来做什么?!” 他们的语气不同,但出奇的将发言对到了一起去。 唐少阳眨眨眼,疑惑道:“我不是常出去玩的吗?” “你们怎么都大惊小怪的???” 唐少阳大大咧咧坐定,“还有啊,这小子是谁,怎么也跟你们一起问我啊!?” 唐少雨和小巴皆看向张秋池,显然是等他先说。 张秋池咬了下后槽牙:“这是我的侍从,但也是我的朋友,你对他尊重点。” “还有,我是要回公爵府,你上来做什么?” “行,你好。”唐少阳都没问小巴名字,敷衍的应了下,便理所当然道:“那我也是去公爵府。” “已经好多年没去过那儿了,也不知道唐少清是不是还天天那么死板,像写字那样带固定意思的过日子。” “我去瞧瞧他。” 唐少雨对他这个说法显然不认同,立刻砸场子:“他每个月来议会这几天,你有机会见。” “别去添乱,下来,跟我回去。” 唐少阳小孩儿脾气一上来,属于十头牛都拉不住的货色,他撇撇嘴,也不再叫正式称呼了:“哥,你也一起来呗?” “你那么厉害,事务肯定上午都处理完了。” 他眨眨眼,试图把唐少雨拉下水,游说道:“反正哥下午闲着也是闲着,睡大头觉或者翻那堆老掉牙的存货打发时间,不如一起呗?~” 这次换张秋池拒绝道:“你们都给我回去。” 唐少雨却手脚麻利,手一扒马车门,脚踩了下车夫放下的小梯子,就钻到了车里头坐好。 张秋池正待再赶人,唐少雨似乎跟他心有灵犀,早已看破他所思所想,率先探出头去扬声催促车夫:“走。” “我?……” 张秋池站在自己小楼前头,看了看门前得了跑腿侍从消息,在提前等着他的唐少清,又看了看身边围着这几位,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走向唐少清,闲问道:“她们回来了吗?” 唐少清侧身,将他先让进屋子,接着把跟得最近的唐少雨不着痕迹挤开,“没有。” “今天可还顺利?” 张秋池脑子里冒出今日各色繁杂,露出个苦笑:“就那样。” 唐少清伸手去圈他臂弯,带他向客厅窗边走去:“刚才侍从告知我你回来的消息,我便过来提前准备好了。” “喝点茶解解乏。” “好。” 张秋池这儿布置精致,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类型。 可却是断然无法一次性招待这么多人的。 看着窗边只有两个位置的小桌儿,以及抢先一步落座的唐少清,唐少雨率先发难:“唐少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少清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还以为陛下只是送秋池回来。” “抱歉,没注意到您还不走。”他换了个温和笑容,继续道,“您这是打算蹭个饭?” 小巴并未过多关注其他人,只自顾自踱步到后头沙发上去坐着。 唐少阳笑眯眯插话进来:“少清,你这样可比以前好玩多了。” 唐少清对唐少阳态度倒是好了些,“你跟着来做什么?” 第111章 尊敬兄长 “啊,跟未来的好朋友培养培养感情。”唐少阳先是对唐少清眨眨眼睛,又呲着个大牙对张秋池挤眉弄眼。 张秋池不知道唐澄云不明言的那些心思是什么,但也无意过多窥探人家私心问题。 唐少阳作为接班人,信息肯定比他齐全。 可别人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尤其是张秋池不想唐少雨知道。 这人现在是蹬鼻子上脸的“惯犯”,若是拿捏住他继续留在王都的心思,“恃宠而骄”起来只会更烦人。 他其实还有些事情,打算刚才在离开王宫前问问唐少阳。 但是被唐少雨的突然到来打断了。 唐少雨不知他心思,只继续跟唐少清掰扯:“是打算来蹭饭。” “怎么?勋爵连顿饭都管不起?” 唐少清温文尔雅的笑着,丝毫没有要让出位置的意思。 他像是故意的,不紧不慢说道:“那倒不是,您要去哪儿,我无权干涉。” “但……陛下日理万机。” “臣下只不过担心您回去要挑灯夜战罢了。” 张秋池对二人这含沙射影的你来我往颇为无奈,干脆正好将人统统赶走:“少清,我有些事想跟少阳说,还得麻烦你招待陛下。” 唐少雨得了丁点好脸色,果然如他所料,真的开始“蹬鼻子上脸”起来:“秋池,能不能也叫我的名字?” 张秋池也不说话,只眯眼瞧他,面上挂着浅笑。 唐少雨见他这样,忙道:“要是你不愿意,也没——” “少雨。” 唐少雨话才絮絮叨叨了一半儿,张秋池一声轻唤已然落地。 他久久没反应过来,还是张秋池等了好一会儿,对唐少清道:“麻烦你了,少清。” 唐少清欲言又止,神色复杂,拉着丢了半个魂儿的唐少雨,往另外半边儿厅里走去。 唐少阳笑嘻嘻的占据另外一把椅子,趴在桌上乐呵呵道:“你把人都支走,是不是看上我了?” 张秋池眉头微蹙,头疼的用指腹揉了揉眉心:“我真怀疑教皇大人是在同我玩笑。” 唐少阳当即反应过来他弦外之音,嚷嚷着说:“我哪儿不合格了!?” 张秋池摆摆手,诚实道:“发自肺腑,且十分抱歉的说,看不出来哪儿合格。” 唐少阳一撇嘴,正色道:“不与你争了,好歹比你年长许多,有话就问。” “你居然比想象中成熟些吗?……” 张秋池很少有这种肆意玩闹,轻松笑骂的时候。 也是托了唐少阳这个性格的福,他与之相处时间连半日都未凑满,竟是不知不觉间,颇为随性自在。 张秋池甚至错觉,他们像是相识许久的友人似的。 唐少阳坐直了身子,人凑近,声音低了些,“别打岔,我倒是好奇,你想问什么?” 他沉吟道:“看你样子也不是个笨蛋。” “照理说,你应该没什么……” 说到这儿,他恍然大悟,做了个虚虚一拍桌面的动作,轻声笑道:“你是担心唐少清?” “别瞎操心,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么宽泛啊~”唐少阳摇头晃脑,继续说着,“这是教皇大人和公爵的事儿,旁人管不了的。” “就算是儿子,没事跑上去管老子,那也太——” 唐少阳将话头停下,身子缩回去些,又挤眉弄眼的示意着另一边餐厅位置,张秋池看得有些忍俊不禁。 他收回笑意,认真的说:“我明白了。” “但是我还是会跟他知会一声,他插不插手全凭他。” “我不掺和。” 唐少阳思忖片刻,问:“你不怕我回去跟教皇大人讲?” “我自会告诉他。”张秋池说,“左右路途我已识得,传信过去便是。” “行。”唐少阳点点头,“那我就不管了,你们折腾你们的。” “反正我的活儿总归是跑不掉。”唐少阳说着说着,突然叹道,“大哥虽然爱好欺男霸女,虐杀奴隶,人废了点,脑子也差了点,做人还坏了点。” “四体不勤还五谷不分,尖酸刻薄又喜在自己身上奢侈浪费……” 唐少阳嘀嘀咕咕念到这里,好像因为不美好回忆而缓缓的越皱越夸张,快拧成坨疙瘩的眉头随着身上一抖,松下去一些。 他伸手隔着衣服挠了挠胳膊,貌似在挠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最后他摇摇头,嘿嘿一笑:“抱歉,我说谎了,那不是一点……”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 “好歹是同气连枝,骂他感觉像是把自己都骂进去了~” 张秋池早知道这茬。 此人之品性,简直是“有口皆碑”。 贵族和平民在他身上出奇的抛却所有阶级矛盾问题,空前的同仇敌忾。 属于见他路过,都要找个他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啐上一口的程度。 只不过,张秋池还是头一次见到和听到,作为大皇子手足身份的唐少阳也是这番不待见的言谈举止。 看来大皇子真是“众望所归”,把所有人缘都败光了。 张秋池见他活宝似的表现,安抚一笑:“我看的出来,你不是那种人。” 唐少阳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不知张秋池想说些什么的。 他问道:“话说~那你把人都支走是为了什么?” 唐少阳正经的时长总是短暂的令人发指,问完后,他“嘿嘿”一笑,挤眉弄眼着无缝衔接道:“我知道我很帅,又有才华又迷人,但是你是我哥的心上人,我们注定做不了一双人~” “嗨~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尊敬兄长呢~” “啊~大哥除外,他不算人。” 张秋池垂下眼皮,看了眼桌上摆放着的茶壶——里头盛着一整壶热茶水。 他现在很想把这个茶壶砸到唐少阳脸上去! 这人明明大了他六岁,怎么相处起来搞得像是比他小了六岁一样!? 唐少阳见他过了两息都不给反应,一边弯下后脊跟脖子,将脸贴到桌子上,试图去找张秋池的眼神落点,一边继续嘴欠:“被我说中啦?” “不要伤心嘛~” “笑一个呗~” “你看,做不成爱人,我们还能以后经常见面不是,我也不是那种——” 唐少阳在真真儿捕捉到了张秋池的眼神落在茶壶上后,不停输出的小嘴儿马上熄了火。 他舔舔嘴唇,“额——” “那个……那个啥……” “就是,谋杀国王的亲兄弟,可是大罪,比普通谋杀罪还严重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闭上嘴巴,“嗖”的直起身子来,做乖孩子状坐得板正。 张秋池抬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不说了?” 第112章 茶盏 唐少阳干笑两声,“不说了不说了。” “您有什么想问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秋池原本已经板着的脸再次被他弄得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才问道:“教皇不在意后代的问题吗?” 唐少阳瞪大眼睛:“啊???” 张秋池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陛下被我这样影响着,很难去觅良人了?” “教皇就没考虑过会绝后的问题?” “哦!”张秋池刚给了个好脸色,唐少阳就又开始笑嘻嘻,当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真实写照,“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唐少阳肯定道:“他不在乎的。” 张秋池一怔,“为什么?你们不是一家的?” “按理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唐少雨是有能力且冠着姓氏的人。 这一代确实没有再合适的人选,除非唐少清。 多方斟酌考虑,教皇的态度即便超前,也能属情理之中。 可放任唐少雨如此,未来当如何清算呢? 唐少阳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道:“他不想管再管那么远了。” “其实你们将国家稳定下来之后,下一代选谁做皇帝都无所谓。” 唐少阳耸耸肩,“只要他能够为国为民谋福祉,好好带领国家进步就足够了。” 唐少阳指尖轻点桌面,“我也觉得这种东西没那么重要。” “生前哪管身后事。” 说着说着,唐少阳突然冒出句感慨来:“他已经操劳够多,也支撑太多年了。” 他后头显然是还有未竟之语,却并未提及。 想必是不能再详说的部分了。 张秋池心中疑虑彻底打消,也不强求再刨根问底一番导致唐澄云现在态度的症结,只轻声应道:“嗯。” “确实是这样。” 张秋池不由得想到了唐澄云的处境。 蜗居在比内院还要偏的所在,终日几乎都只有自己,还无法去太远的地方。 他一定非常寂寞,却又无法诉说给任何人知晓。 可能再管一管子孙们的烂摊子,都算是最后的赠礼与亲情了。 张秋池握住茶壶把儿,站起身来,“走,去餐厅那边喝茶。” “小巴。” 小巴听见张秋池唤他,从沙发里起身,跟了过去。 一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还未来得及体悟什么,夕阳便已西下。 张秋池才走到餐厅与外厅的交界处,门口便传来了响动。 随着开门声,是艾草欢乐洋溢的笑声与呼唤:“主人主人!我们回来啦!~” 少女一路跑跑跳跳的,四下寻觅张秋池的身影。 “艾草,稳重些。”艾薇的声音紧随其后。 她提醒完艾草,又同门口守着的女仆说着什么,只不过这次声音很小。 待传到张秋池所在的位置时,已经无法叫人听清了。 张秋池举着茶壶站定,望向穿过走廊跑出来的艾草。 “主人你在哪儿??” 艾草见有生人在,愣了愣,随即躬身行礼。 这次她规规矩矩的道:“主人。” 张秋池随手将茶壶塞给唐少阳,安抚道:“无妨,没有外人。” 艾草虽然应了,但是仍拘谨起来。 看到艾草提着大包小包,张秋池笑道:“今天开心吗?” “回主人的话,开心的。” “别那么拘谨了,去跟你姐姐给大家分一下新衣,穿好后过来给我瞧瞧。”张秋池温声道。 艾草俏皮一笑,“好!” “小巴,去帮姑娘们拿一下。” “是,主人。” 虽然都是些衣服,但也架不住人多。 数量一多起来,重量也不可小觑。 到小楼前还有随行车夫帮忙,但搬到外侧佣人房还得姑娘们自食其力。 小巴闻声而动,张秋池便带着唐少阳去了餐厅落座。 唐少清和唐少雨看起来相处还算不错——至少表面如此。 两个人安安静静坐着,只不过距离有些远,各占据了餐桌的南北半球一角。 唐少清一直在关注着餐厅门口,而唐少雨则是在把玩着一个张秋池特意为艾薇姐妹准备的精致浮雕小茶盏。 唐少清此前备下器具都是方便张秋池宽大手掌使用的型号,个头偏大些。 张秋池拉姑娘们用餐之类几次之后,发觉她们拿着加大号器皿之类的模样很是别扭,便叫艾薇采购了适合常规使用的类型。 但这个过程也不顺利。 艾薇只依着标准,挑选了些中规中矩,价钱自然也低些的—— 张秋池看着艾薇将箱子里的东西件件取出,越看越是无奈。 他站起来,踱步到艾薇身侧,居高临下观察里头未被取出的部分,问道:“艾薇,我们的财政状况最近很差劲吗?” 艾薇手下暂时停住,“没有啊,主人。” “那你怎么尽买些?……” 张秋池轻笑着,伸出手捞起一个陶制碗,对着窗外的光线打量。 虽然它们制作精良,但是对于公爵府上下用具的标准,只堪堪达标罢了。 “艾薇啊——” “主人,我们……” 艾薇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了些淡淡忧伤味道,“您已经待我们足够好。” “死物之类的,代表不了什么,您的善良,远比它们更珍贵。” 张秋池故意嗔道:“我说的是体面问题。” 艾薇噗嗤一笑,手下重新动作起来。 只不过这次她是将摆出来的东西,一件件往回收:“那为了主人的体面,我得买些更华美的款式。” 张秋池红唇微张,笑意浓浓,“要最好的。” “啊,对了。”他随手拿起个艾薇方才摆在桌上的碟子,递了过去,“让艾草挑,捡她喜欢的来。” “是,主人。” …… 张秋池落座于往常惯坐的位置上,随手翻开桌上倒置的茶杯。 第113章 蕾丝边 看了眼分布过散的几人,他心下无奈,却也没说什么。 他随手为手中杯子灌注些魔力,控制它们落到二人面前。 唐少阳坐在张秋池身边,看张秋池故技重施,掀开壶盖,将茶水也用这种方式分装好,笑吟吟的好奇问道:“你用了多久能这样的?” 唐少阳比比划划方才张秋池做过的动作。 张秋池稍作回想,说:“若指的是这样精准的操控,大概在锻炼精神力之后的半年左右。” “那我们差不多啊~” “差不多是怎样?” “我用了一年半~” “……” 张秋池无言以对,默默为冷了些的茶水们加温。 唐少阳又赞许道:“这样倒是很方便。” “你的属性是什么?”张秋池不免好奇。 唐少雨插进话来,抢先作答:“同我一样。” 唐少阳点头应和,“没错,我们都延续了母亲那脉的能力。” “这样啊——” 此时气氛倒算的上和谐,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小巴帮着搬了东西,便悄然返回。 张秋池提前留了他、艾薇和艾草的那份茶,甚至还用魔力保温着。 他端起茶杯,附着内外的熟悉气息才悠然散去。 此前太后找过张秋池“共襄大业”,所以张秋池心中还剩了个小疙瘩。 尤其是现下这桌上,有两个都是她的儿子,只父亲不一样罢了。 他想到此节,便问道:“太后最近如何了?” 唐少阳耸耸肩,“不知道。” 其实要说他大哥为什么那么糟糕,其中也有他这位太后母亲的手笔。 且其间种种,放在一般家庭中尚且属于要分裂的境地。 搁置到他们这样权利至上的环境中,只会让亲情更加寡淡。 再者说,自打他出生以来,就是唐澄云照看着的。 跟他不负责任的二位双亲,唐少阳便更无所谓如何了。 所以唐少阳不是故作姿态——他是真的不关心。 唐少雨倒是强些,总归知晓情况:“没有几天了。” 张秋池淡淡应了,并未多事去问为何不动用圣水,好歹是为人续个几天命,不至那么痛苦。 人情关系尚得有来有往,亲情亦不是长期丢在冰水里头泡着还能滚烫如初的东西。 教皇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唐澄云,但拥有这种能力的“第一任教皇”,在大众视野中已经故去。 他估摸着,唐澄云这是多方考虑,避免后代过分依赖。 也算是种独特的关爱了。 即便有所依仗,但依仗是有次数限制的东西,才会让人懂得珍惜。 小楼大门被打开,只听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艾薇走在最前,艾草紧随其后。 再后头,是列队整齐的两排女仆。 她们都是属于张秋池这儿长期侍奉着的人,经过艾薇的筛选调动,现下已然各司其职,每日将内外打理得井然有序。 艾薇带了头,一群人便齐齐行礼,从地位高低,由上至下同在坐的都恭敬打了招呼。 张秋池站起身来,小巴便自然而然跟在他身边。 “起来,让我瞧瞧。” 张秋池扶了一把最前面的艾薇,端详了下。 艾薇今天还戴上了头一次出门时,自己给她买的那些小饰品中的胸针。 崭新的衣装不再区分长短款制式,清一色的连身长袖裙装,还搭配了前面带口袋的防脏污围裙。 白色与棕色交织,将简单的羊毛纺织面料构建成保暖又漂亮却不累赘的一条风景线。 在同司世杰确定图纸时,张秋池存了些私心,给她们这套衣服加了些蕾丝边在臂弯处做装饰。 蕾丝虽然不是主流的衣物材料,但却是象征贵族和特权的装饰品。 它们一般用亚麻线、丝绸,甚至金银线来制作,工艺复杂精细。 其虽然轻盈、通透和优雅,能起到很好的点缀和装饰作用。 然而却因为制作过程的复杂和除了亚麻线之外的材料都昂贵奢侈,最终也只有贵族才能消费的起,属于一种特殊的奢侈品。 唐少清终日同张秋池在一块儿,自然是知晓此事,是以对女仆们身上出现这种东西并未有反应。 唐少雨看到后,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神色总归并不难看,只像是沉思。 唐少阳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只扫了一眼,便抓住重点。 他挪开椅子站起身来,踱步到艾薇身前,低头端详下,才道:“秋池,你还真疼她们。” 他指尖并未接触衣料,只凑的近了些,指了指带着金色纹理的蕾丝边:“这是金线做的,而且手艺精良,价值不菲。” “嗯。”张秋池面带笑意,淡淡应道。 “可这样她们干活的时候就不方便了啊~” “该不会她们都是你的贴身女仆?” 唐少阳说到此处,揶揄的用胳膊肘捅了捅张秋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啧啧~” 张秋池斜睨了他一眼。 收敛起笑容的张秋池纵使不是有意,神色也总是显得淡漠冰冷。 这是他天生的特质。 唐少阳被他这气场激得躲了下,跟他拉开点距离。 “艾薇安排得当,每个人都有协同分工,所以我这里不会有要穿简单衣服玩命做活儿的人。” 张秋池转过身,挪开一步,好让后头的唐少清能看清对面全貌:“少清,你看成效如何?” 唐少清早就站起身来,只并未靠近。 他隔着桌子,笑颜温柔。 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像是煮熟后方过完冷水捞出来,去了壳的水煮蛋般温润:“秋池的眼光总是最好。” 张秋池不禁一笑,宛如春水初生,洗去清冷,播撒无尽温暖与心醉。 他对后头列队整齐的女仆们道:“你们去忙。” 她们应声而散,奔赴往各自操持手中活计去了。 张秋池招招手,道:“少清只备了茶,你们要不要点心?” “奔波一日,应该会饿?” “对了,你们母亲状况如何,上次请的医生可还尽责?” 张秋池这会儿像是个长辈一般,随口便是关怀招呼。 第114章 照旧 艾薇和艾草见落座的皆是贵族,踌躇着跟上,却并未像从前一般落座。 她们身份不同,加上公爵府的后期“培训”,对在坐的人自然皆知悉其各自名号。 张秋池之所以连着说好几句,不等她们回答,也是抱着催促一番,以这种急迫来作伴,好叫她们别太拘谨的意思。 他随手将唐少阳用过的杯子推到对面去,一手拉一个,安排了一个又一个,将二人按下坐好。 又把她们坐着的椅子往里推了下,他才落座。 小巴比较自觉,不用张秋池动作,自己便找了个宝地坐下。 唐少阳虽然自觉转了个弯去对面落座,嘴巴里却唠唠叨叨的,活像个被情人抛弃的怨男:“张秋池啊,你怎么对我就没那么温柔?” “真是的,对女士就这么绅士。” “真正的绅士才不是你这个样子,搞差别待遇!” 张秋池并不理会他那絮叨,只远远唤值守餐厅门口的女仆道:“小芸,去厨房看看今日有什么点心,取些来。” “是,大人。” 此前人员齐整,都未曾端上点心,这会儿张秋池开口,当然是准备给艾薇和艾草吃的。 艾薇不想让人觉得张秋池有失贵族身份,忙低声道:“主人,我们不饿。” 张秋池拍拍她放在大腿上的手背,“没关系,这么多人呢,不会浪费。” 唐少阳胳膊拄在桌上,以手掌扶着侧脸,含混不清抱怨道:“那刚才为什么不给我们吃。” 唐少雨按着额角,伸手给了唐少阳一个暴栗:“安静。” 唐少雨这个变化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张秋池察觉到了。 他已经不会再急吼吼的失态,而是一副只做陪伴就完满了似的模样。 不过,跟唐少清之间要么无话可说,要么互相含沙射影,已经是避无可避的情况。 艾草的肚子适时发出声肠鸣音来,惹得张秋池开怀大笑。 那份毫不掩饰的欢欣如同轻快音符,跳跃于空气中,编织出一曲美妙乐章,叫所闻之人皆无声欢畅。 艾草红着脸,声若蚊呐,“抱歉,主人。” 她们二人现在跟小巴学的,常日里叫主人一个比一个顺口。 张秋池起初还会错愕,但小巴为她们解释,说这种称呼更有归属感。 虽然他不明白这种奇怪的归属感是怎么个生成原理,但她们喜欢怎么喊,他倒也不会刻意去纠正,便这么将错就错下来了。 总归贵族们也有不少这般行事,他这也算不得独树一帜。 “无妨,我倒是更好奇你们今日情况。” 艾草性子比之姐姐腼腆不少,总是羞怯模样,她说话也是如此,细声细气,却并不会惹人厌烦。 张秋池每每都觉得,会有种不自觉冒出来的十分怜惜。 是以他对艾草总是温柔些。 “今天早上出门之后,我们去裁缝铺取了新衣,您和小巴的我和姐姐送去后头浆洗了。” “姐姐说这次的新衣服不怕下水,可以洗洗再收进衣柜里,这样您穿着也更贴身些。” “然后我们去了集市,给妈妈买了些平日的用品。” “我给您买了东西,就是不太值钱,但我觉得您应该喜欢。” 张秋池耐心倾听着,适时问道:“是什么?” “山楂。”艾草低声道,“很新鲜的那种……” 她这怯怯糯糯的模样,弄得唐少阳都不好意思再出口调皮。 一时厅内居然十分安静,只有方才二人的你来我往间的轻声细语和壁炉内的柴火偶尔噼啪。 唐少清瞧着窗外的日光移动,无声起身,去壁炉前头拨弄柴火。 下午最热的时间点快到尾声,柴火再如此温吞烧着,屋内气温便不会继续保持在最舒适节点上头。 “那晚饭时我可要多吃些。”张秋池嘴角轻扬,眼中闪烁着明亮光芒。 艾草心性比之姐姐,多了些逆来顺受一般的好摆布。 但对于张秋池来说,她更像是需要关照与呵护的小兔子,惹人怜意。 “好。” 张秋池耐心道:“然后呢?” “然后我跟姐姐一起……” 点心在张秋池同艾薇和艾草聊琐碎日常,以及小巴的不时加入中端上。 今天是散发着甜美气息的传统蜂蜜点心。 有唐少阳这么个不甘冷落的在,倒是强行把唐少雨和唐少清牵线搭桥。 只随意谈话间,他们却也难免试探彼此。 二人还有各自活儿要做,毕竟已临近晚饭时间。 艾薇望了眼外头夕阳,对张秋池道:“主人,快到饭点了。” 张秋池“嗯”了声,扫了眼今日的两位“不速之客”,问道:“你们还不回去?” 唐少雨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直直的瞧着张秋池,语气中也带了点奇怪的,像恳求又像撒娇耍赖孩子般的味道:“我可以留下一起吗?” 唐少阳忙不迭附和:“来者是客,你总不能不管朋友兼并客人的一顿饭!” “给女仆穿金线做的蕾丝服饰,不要说你缺钱!” 张秋池眯缝着眼睛,瞪了眼唐少阳。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唐少阳这个叽叽喳喳的毛病,确实还存在个增幅触发开关。 那就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得不时的“鞭策一番”,才能让他老实点。 唐少阳不知怎得,好像对张秋池没什么大表情时像冷脸般的表情有些畏惧,当即抬手把自己嘴巴捂上了。 但他貌似不太甘心,隔着手还在嘟嘟囔囔。 只不过这倒更像是无意义发声,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要面子一般的行为。 “艾薇,多准备两份。” 二人齐声应下,便准备动身。 张秋池突然想到重点,对刚站起身来的姐妹俩嘱道:“不必琢磨什么规矩,你们照旧。” 艾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不妥”云云,但还是应下。 今日的饭桌上格外热闹,不光是餐具偶间触碰声多了些,人更是快将椅子占满。 桌面上的位置不够将饭菜排开,艾薇便安排了备下至今一直在吃灰没有用武之地的长餐车。 男人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是不喜饮酒的,倒是出奇的跟张秋池这儿的规矩合了拍子。 张秋池不喝酒,还是因着唐少雨的缘故。 第115章 点灯 酒精会影响精神的专注。 所以唐少雨除非必要或者气氛驱使,否则不饮酒。 自然而然的,就给张秋池也培养成了这样。 唐少阳则是打襁褓里就跟着唐澄云,唐澄云既不喝酒,也没有饮料方面的嗜好,只一杯清水。 唐少清长期操持偌大公爵府,喝酒会误事。 他一向自律,自然也不喝酒。 小巴虽然混迹石井,辗转多年,却并不热衷酒液。 他同张秋池一样,喜欢自然气息,所以更青睐各色果汁。 艾薇和艾草都喜甜,更是对酒没什么感情。 所以最终,他们面前都放了杯果汁。 虽然冬天万物萧条,但是水果还是有的,尤其王都地处算不得过冷苦寒。 今日艾薇安排的是橙汁。 后厨现在对于将各种水果钻研成汁水状颇有心得,对于曾经比较常见的类型就愈发得心应手。 最先对橙汁赞不绝口的是唐少阳。 配比得当的果汁,在杯子底部堆着厚厚一层果肉。 为了更适宜入口,还加了些砂糖进去。 此刻它们彻底融为一体。 唐少阳举着杯子问恰好坐在他对面的艾草:“小姐,这是怎么做的?” 艾草低声将制作流程说了,他笑吟吟道:“回去我也试试做做看!” 唐少雨对他这话突然起了反应,立刻道:“不要拿来给我,我在秋池这儿喝就行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唐少雨默默收回视线,继续一边偷眼看张秋池用餐,一边草率对付自己的五脏庙。 “哎——”唐少阳长长叹息一声,“哥你就是这样总拒人于千里之外,才会不招女孩子喜欢~” 唐少雨沉声道:“很好。” “啊?” “什么很好???” 唐少阳原本对着杯子研究里头的内容物,听了这话看过去,只见唐少雨一直在看张秋池。 那视线跟实质的光线一般,直直钉过去,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张秋池脸上才好。 他顿觉牙酸,好像橙汁的酸味儿这会儿才叫牙龈后知后觉发掘出来了似的。 他神色复杂,拉起个苦笑来:“哥,不知道为啥,我突然发现你真恶心……” 唐少清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忙解释道:“不是那种贬义的,只是你钻空子偷换概念,还一直拿含情脉脉那种眼神盯着秋池看……” “嘶——”说到这儿,他肩膀耸动下,“我只能想到这个词了,抱歉。” 他灵光一现,补刀道:“不对,还有个词。” “变态。” 唐少雨放下手中餐具,推着唐少阳的脸转正,冷声一字一顿道:“吃、你、的、饭,弟、弟。” 唐少阳眼神一亮,摇摇头,不怕死似的对着盘子念叨:“今天突然觉得跟哥亲近不少,看来秋池的魅力确实很大。” “不过,他那块头那么大,比我这英俊高大又帅气的美男子还高了一点~” “啧啧,那一拳下去,估计十头牛都不够他打的。” “额,还有啊,也不温柔。” “长得倒是英气~” “但是他那张脸怎么回事嘛,只要不做表情就吓死人的阴沉~” “嗷!——” 唐少阳正念叨着,又吃了唐少雨一记暴栗。 这次唐少雨使了点儿力气。 他皱着眉,摸摸脑袋,“不说就不说了嘛~” “总这么暴力,真是的~” 看着面前的盘子中食物从边缘开始缓缓结冰,唐少阳瞪大眼睛:“哥哥哥!” “别别别!我错了!” “我还没吃饱!” “……” 张秋池现在除了跟皇家骑士团这些人吃饭时还能感受到这种吵嚷气氛,其余时候几乎都是慢条斯理间温和交谈。 乍一时间在自己的小家里头也这么热闹…… 他品了品,是喜欢这样的改变的。 用餐时间已过,张秋池看着桌上狼藉在女仆们的巧手下渐渐消失,对唐少清道:“少清,去散散步。” 不是询问,是肯定语气。 这份需要单独交流空间的心思传递过去,以唐少清现时与他的默契,自是可以好好接收到:“好。” 唐少雨一直关注着张秋池,这头的对话当然悉数落入耳中。 虽是不知张秋池单独叫唐少清出去所为何事,但这种时候学会沉默,才不失为最好的相处方式。 张秋池与唐少清并肩而行,走在公爵府偌大的外院中。 他们默默行路间,只有鞋底与地面的接触,以及不时路过仆从的招呼动静。 这个季节动物都不怎么爱活动,只偶尔夜鸟啼个半语一声。 唐少清向来是有耐性的人,这一点张秋池心中澄明且颇觉难能可贵。 很多人和事的留下的轨迹不尽圆满,大部分时间里头,只是少了点熬过去的耐性罢了。 不知不觉间,就逛到了唐少清的园子里头。 唐少清拉住向另一个方向行去的张秋池,向池子那边儿走。 他有一双标准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时恍若眼睛在微笑。 那里面闪烁着迷人光芒,似乎有什么秘密待人察觉,亦或倾诉传递。 低语间,唐少清眉毛轻轻上挑,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去这边。” 张秋池并未反对,轻声应许后迈动步子,随他频率而行。 夜色已浓,这种偏僻的,没有人工灯光所在,单单凭借月与星,并不能让人好好视物。 唐少清适时点了盏灯,在二人面前漂浮前行,照亮路途。 这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灯火,而是魔法所造就的神奇。 唐少清的魔力,是血脉相传之下,一度作为正统的金属性。 别看唐少雨和唐少阳都冠着“唐”这姓氏。 他们一个干脆就不是上任国王的儿子。 另一个则是与自己兄长一样,拥有的是母系血脉中,冰的魔法。 张秋池走在金光点点照亮的小径上,看着身边唐少清的侧颜。 他神情放松,面部自然,流露出种淡淡笑意,带着温柔与魅力,让人不自觉生出想与他一同踏入任何未知里去般的安心。 第116章 水到渠成 那双唇并未紧紧闭合,而是留下丝缝隙。 仿佛在轻声细语,惹人被诱惑,从而靠近,想要仔细倾听里头发出的,是否是天籁之音。 他们很快来到池边,唐少清却并未停歇,侧着身子,拉着张秋池走过其上垒起小路。 站在温泉边上,唐少清用力一拽,将措手不及的张秋池拉下了池中去。 水花四射,与自然光和金光相互辉映,如腾空珍珠,捧捧扬起,扑簌簌落下,溅起层层涟漪。 张秋池错愕起身,莫名其妙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向唐少清。 唐少清正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是拽着他上臂,还保持着协助他站起来的动作。 张秋池实在是迷惑了。 唐少清为人一向沉稳,彬彬有礼,连遇见生厌之人,与其为难时都做得不明显。 若说做贵族绅士有标杆范本,亦或是教科书。 那他绝对是要排在前列的佼佼者。 张秋池疑惑的去看唐少清的眼睛,却不由得怔住了。 那汪蓝色中总是明亮的,现下多了些深邃与星芒,倒真像是摘了夜空中闪烁星子填进去一般。 那里也总是温柔的,专注的。 现在它与眉毛一起形成迷人长长弧线,偶尔挑起至惯常不怎么移动的位置上,仿佛在低诉剖白心事。 这眉梢含情,唇边含笑之情态和周遭氛围,让张秋池嗅到了些难喻的眷恋与暧昧。 从方才唐少清选定路线开始,他们之间的静,就像陷入了一言不发的沉默沼泽之中。 唐少清或许是在等他先说些什么,亦或者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什么。 只不过心中纷乱,有口难言。 唐少清身躯如水波荡漾般,徐徐而来,将略微紧张的心跳与呼吸暗送秋波。 熟悉的唇瓣轻贴脸颊,张秋池不由得微微战栗。 明明是现下常日里再寻常不过的贴面礼,他却品出了比魔法火焰更炽热的烈性来。 并非一触即分,唐少清唇瓣轻移,如初生小动物试探行走一般滑过面颊皮肤。 按照以往脾性,张秋池定是选择躲开的。 可今天不知是温泉水太暖人,还是那份炽热熏染,教人欲醉,再或者是新的立场导致心房敞开。 总之,他那些原则像是被烤化了,随着水变成一团透明,随波逐流。 唐少清此前成日里耽于事务,性子也是喜静不喜动的,只有些固定的保障康健活动做。 就算现下多了张秋池,他也只不过在此之上,增加些许走动量罢了。 是以他并不如张秋池这般肌肉微微隆起,更多的是骨肉分明,显得有些孱弱。 但这并不代表他手无缚鸡之力。 唐少清只消稍稍用力,便有些薄肌在失去放松的皮肉掩饰下,悄然浮出水面。 作为下一任公爵府话事人,他自然得有些手段。 保命就在其行列中,占据头部位置与份量。 鼻尖萦绕着属于唐少清独有的花草清香,张秋池微微阖眸,轻叹一声中带着些微颤抖,略略昂起颈项。 狂喜的唇顺理成章一路向下,带着从头顶、发梢滑落的水,悄然钻进领口中去。 热气如雾,从池中上升,与周遭冷空气相撞,争夺出一片温暖地带。 雾气中,唐少清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轻快,带着些难掩颤抖,寻扣与绳结,如收到心仪礼物的孩子,等待揭晓潘多拉盒子里头的秘密。 水中衣物浮沉,人亦如是。 摸索、探寻、交织与接纳间,滴答与低喘与微风缠绵,归于虚无…… 张秋池坐在唐少清大腿上,发丝凌乱,依偎于他怀中,慵懒随性的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寻了个舒服姿势微微扬起。 唐少清借着光,能看到那些薄红由额头开始直至脖颈、胸腹再到水中,向下描绘出一幅深浅错落的晚霞。 “我是厄运吗?”张秋池呼吸渐稳,突然问道。 唐少清盯着他喉结滑动,呈“”状向后支撑在池子边的胳膊上的肌肉不自觉耸了耸。 他没急着安抚张秋池,而是反问回去:“想到什么了?” “啊~——”张秋池拉长声音,歉意一笑,解释道,“之前有过的一个想法。” “觉得自己就是个灾难源头,无论到哪儿,都有人要倒霉。” “那你听好,小秋。”唐少清歪头,吻了吻张秋池湿漉漉的发侧,郑重道,“你不是。” 张秋池低低笑出声来,笑罢,他才道:“就知道你会是这个答案。” “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再询问,再确认……” 他神色茫然,眼皮扬起些,木木的瞧着藏在水汽中的远方。 好像他可以穿过这片迷雾,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此刻正被什么新鲜风景吸引了视线,有些呆愣似的。 这年头虽说因着国教缘故,奉一夫一妻制为顶端铁律。 但倒是并不排斥情投意合之人的“水到渠成”。 所以对于这样的展开,他们都没什么过多负担。 毕竟现在张秋池是自由身,想如何,愿如何,都不是别人能置喙的部分。 身份的恢复,像是将镣铐锁链从他身上统统剪除,让他多了些随性自在。 今日一趟,张秋池算是把自己后半辈子都交代在这王都里头了。 主动与被动相互作用,他视野愈发开阔,心境也变了又变。 既然要做好人,顺便追追梦,还是要做到底的那种,他不欲日日太过为难自己。 至少在感情上,别再同以往一般因为他人缘故而瞻前顾后,自囚于室。 渴望就去拿到手中,失去也不怨天尤人。 唐少清捕捉到了他心态上的变化。 倒不如说,“越界”的第一吻得到回馈时,他就有所察觉。 张秋池的循规蹈矩,是建立在良善本性之上的多方推手之下呈现结果。 而这,并不代表他是随人肆意拿捏的性子。 唐少清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一点。 而且,之前因为唐少雨和艾子爵等人,闹出来那点五花八门小插曲。 他通过各自叙述,已然知晓张秋池并非“软”,而是柔中带刚的这么个性子。 若是论“硬”,那他也是硬起来吓人,剑指咽喉的做派。 唐少清保持着那个略略偏头的姿势,与张秋池亲昵磨蹭着彼此发丝,“小秋,不必过分思虑。” 第117章 关系转变 “哈哈哈……”张秋池开怀大笑。 笑罢,他说道,“不是你想的那种,只是头一次这样随性,感觉有些不真实。” “以前他教我许多,自然也包括如何做人。” “待人接物之上,难免会在画好的圈子里打转。” “如何思虑周全,如何韬光养晦,如何锋芒毕露……”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我就是我,只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就是最好的。” 唐少清声线沉沉,带了些微沙哑:“恭喜你长大了,小秋。” 他唇色红润,不知是久久不去的血液升温,还是温泉池水浸染的,如熟透樱桃的汁液一般,带着鲜红的透亮。 那双唇瓣开开合合,轻声中带着缠绵缱绻诱惑,“所以——” 吐息而出的丝缕热气像是从头皮钻入了四肢百骸里头百转千回,惹得张秋池浑身发软。 “是大人了,就再随性一些?……” 张秋池抬起手,带起串水花,将唐少清欲图向下的吻隔绝在手背之外:“叫你出来是有正事要说。” 唐少清当即住嘴,温柔应了声“是”。 张秋池便正色,将今日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张秋池不太能确定他们的父子关系是否真有那么夸张。 但总归是一起生活几月,彼此心性都颇有了解,以及事实状况,心中有数。 唐少清的表现并未超纲,在张秋池意料之中。 他淡淡道:“他们的恩怨,还是看他们如何处置。” “我明白了。” 果不出张秋池所料,唐少清是不打算管的。 “不过——”唐少清轻笑一声,说,“我倒是还真的知道他们的秘密。” 张秋池不好奇这些八卦秘辛,只站起身来,去水里头捞他们的衣服。 他从水中趟过,长臂一伸,将离得远的、近的衣服一件件抓到手里头。 唐少清捞起颈项间悬着那枚黄金印信,展示给张秋池瞧:“这是调动公爵府私兵的信物,来往信笺也必须盖上这章,才能使唤的动人。” 张秋池回首扫了眼,品到了唐少清的弦外之音。 现在唐少清手掌命脉,且不打算替他父亲扫清障碍。 这讯息其实刚才就已经得到过一次,唐少清此举,无疑是再度申明,向他表态。 掂着沉甸甸的衣服,他并未就此发表看法,只笑盈盈道:“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唐少清瞧着他举起衣服下头在稀里哗啦的“下雨”,知道他指的是“突袭”的事儿。 他迤迤然起身,“那我们怎么回去?” “明知故问……”张秋池轻飘飘瞪了他一眼,毫无杀伤力的假意瞪视,倒更像是调情。 “你做之前不就已经想好了吗?” “小秋总是这么聪明。” 张秋池将吸饱了水的衣服丢到岸上,手一撑地面,人便如一尾出水鱼般破水而出。 他半弓身子,对唐少清伸出手。 唐少清看着他掌心间带着的水光蒸腾挥发,与温泉雾气融到一起去。 它们会同这些雾气一起,撞上那些冷空气,消失踪迹。 这般想着,他只觉世间烦恼忧愁,只要在张秋池手中,皆会化作这些终将消失的水滴,不复存在。 感受着重新穿好的湿衣服散发出被魔力烘烤着的热量,唐少清不由道:“小秋真厉害。” 张秋池面上一热,“话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叫起来了……” “不想跟别人一样。” 唐少清难得这般说话,张秋池听得十分新鲜,不禁愈笑愈发真切,直至像是有些放肆般的上气不接下气。 唐少清不自觉解释道:“说实话,今天听他们一口一个‘秋池’的叫你,觉得涵养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为了所爱之人争风吃醋,未免不算绅士所为。” 唐少清抬手去抚摸张秋池面颊,像是有些委屈。 张秋池好容易止住大笑,却忍不住调笑道:“少清,你这莫不是中了唐少阳的毒了?” “不是。”唐少清道,“也可能是。” “有时候随心所欲一些,再坦率一点,未尝不是好事。”他语气中多了些羡慕意味,“只不过,我做不到他那样。” 唐少清突然郑重询问道:“小秋是喜欢那样的吗?” “我瞧着相识不足一日,你们便十分亲近。” 身为刚刚随心所欲过后的一方,张秋池听这话未免有些羞耻。 “才不是……”张秋池嗔道,“走,衣服都烤干了,我再烤下去,你便熟透了。” 拽着唐少清踏上小径,侧着身子行路间,他才道:“而且那不是亲近,是错觉!” “唐少阳那性子,估摸着只要他本人不讨厌,跟谁在一起都像是亲近?” “那倒是。”唐少清赞同道,“赤子之心还生在这般环境下,无忧无虑,总能惹人羡慕和不排斥。” “少清这样也很好,不必羡慕他人。” “而且我觉得,只要做好自己,任何人都无需羡慕别人的生活方式……” 唐少清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是,这样就很好了。” 与心仪之人共度良宵,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像类似国庆这般大型节日,都有类似“找伴儿”这般的自发舞会。 他们自然也不会将感情划分到简单的一次定终生范围内去。 更多的是以此为媒介,加深感情,作为调剂。 毕竟对方在大环境人文风情之下,要是不接受关系转变,更遑论再进一步的精神交汇了。 所以最终回到小楼时,他们没什么畏首畏尾,怕人看穿似的藏来掖去,耻于见人。 张秋池和唐少清将外套交给门内候着的女仆,穿过走廊,在客厅只见到了唐少雨。 “少阳呢?”张秋池走到桌边,接过了候着他的艾薇递过来的茶杯。 唐少雨说:“他有门禁。” “嗯?”张秋池抿了口茶,疑惑道,“他都多大的人了,谁还给他门禁?教皇大人设置的?” 第118章 恻隐之心 “是,他总出去夜游不归,找不见人,所以教皇才对他设了限制。” “到时间不回去,要挨罚。” “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倒是尊敬教皇大人。”张秋池自然而然的道,像是在普通闲聊,“不过也正常,毕竟是教皇大人瞧着他长起来的。” “不过,我倒是好奇会罚他做些什么。” 唐少雨悠然一笑,说:“整理图书馆。” “是之前你带我去过的那处?”王宫藏书处不少,但张秋池只去过最大那处。 “对,那里藏书浩瀚繁杂,加上时有更新,得常常维护。” “教皇想罚他的时候,就叫他打扫加上重新整理抄录名册,还得再写相当数量的读后感。”唐少雨舒缓展颜,用手比划了下厚度。 张秋池瞧着他手与手的间距,说:“看起来确实不少。” “虽然中间有上几年未见,但我猜现在门禁惩罚仍是这个。” 想了想唐少阳那闲不住的性子,再对号下皇家图书馆的清静,张秋池会心一笑,“那对他来说恐怕是酷刑。” 他大抵也猜到了他们不会自行离去,只不过没想到唐少阳在某种程度上,还算个“乖宝宝”。 他问艾薇道:“怎么没见小巴?” “主人,他上楼去了。” 侧着身子瞧了眼落地钟,张秋池吩咐道:“你们也去休息。” “是,主人。”艾薇应道。 她并未立时离去,而是拿起托盘,做会客厅里头最后的整理工作。 现在因着小巴跟张秋池同寝,守夜的工作就更不需要女仆们做了。 更何况,其实张秋池也没什么夜间活动,无非是到了时间便休息。 “你也该回去了?” 唐少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眼睛,金色的虹膜与烛火辉映,熠熠生辉:“太晚了。” 张秋池不说话,他便继续道:“最近随来访使节团来了不少生面孔,不太安全。” 笑话,谁能威胁得到他的安全!? 而且皇家骑士团又不是摆设。 早在唐少雨上马车的时候,就有附近守卫跟上来了。 更是饭后同唐少清出去时,他远远瞧见了皇家骑士团盔甲装束的皇家骑士,正排成两列远远候着。 回来时没瞧见,张秋池估摸着,是被唐少雨赶走了。 为的是“顺理成章”留宿。 张秋池心下早有对策。 既然决定留下,要做与自己曾经理想中符合的部分,总归以后相处日子少不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真的原谅唐少雨。 但毕竟是他们共同造就的如今局面,一股脑的将责任推到谁的头上,绝对是错的。 张秋池没再理会唐少雨那点小心思,对尚未离去的艾薇吩咐道:“艾薇,将上次陛下住过的房间收拾一下。” “是,主人。” 唐少清这会儿也站在桌边,他自己取了杯茶,正啜饮着。 见张秋池安排妥当,他放下茶杯,询道:“小秋,今天我能住在你这儿吗?” 张秋池一怔,“可是没有房间了啊……” “之前我给小巴安排了个外间,只不过他一直没去住。” 虽然句句未明说,但在场的人,个个都能听得到唐少清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张秋池有点儿为难。 毕竟若是早说还好,事到临头了叫小巴挪位置,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唐少清忽而话锋一转,“还是等改天~” 他这语气和来回变换的想法,着实奇怪。 但还没等张秋池分析明白他这变卦来去是要做什么,他便笑盈盈的挥手,凑过来奉上晚安吻,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秋池摇摇头,对今天唐少清的古里古怪颇为无奈。 也许在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改变是必然的。 他靠在桌子上,看到唐少雨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刚刚唐少清到底做了什么。 唐少清不能明目张胆的叫唐少雨“滚蛋”,所以才故意说要留宿,实则并非硬要留下来。 只不过是在变相的“示威”。 小巴跟他一间房,唐少清不是不知道。 而且在他不在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私下达成了“公平竞争协定”,彼此的关系不说能够上“闺中密友”,也远比同唐少雨好的多得多。 唐少雨在小巴那儿就是个不受待见的——毕竟当初“放生”小巴,是唐少雨的要求。 在唐少清这儿,因为唐少灵和自己的缘故,亦然。 张秋池咂摸着唐少清这些小九九,哑然失笑。 没想到唐少清不仅有温润如玉,叫人难以模仿的绅士面,犯起坏来也是独树一帜,不声不响的使劲儿捅人刀子,还专门儿往心口扎。 唐少雨见他表情变化,怎能不知张秋池大抵想到了什么? 但他现在万分被动,进退不得,只能吞吞委屈,盼着张秋池对他还有些旧情跟怜惜。 在张秋池身边,不管有没有其他人,他都已然被忽略,只能纯做个摆设。 对张秋池的身边人更是不能下重手,要提心吊胆着,不去碰张秋池的雷区。 地位云云现在套在他脑袋上,更像是舞台上小丑顶着的红鼻子,看着有用,实则是供人消遣娱乐的东西。 张秋池轻叹一声,直起身来,走到唐少雨身前。 他现在总有一种看着唐少雨,像是看着曾经自我般的错觉。 且不止一次两次。 唐少雨回望他的眼睛。 张秋池的眼眸深邃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将一切虚伪撕破,暴露在那潭黑沉池水中。 这样的视线触碰,也让他能轻易从唐少雨那对金瞳中,读到了不甘、不舍、愤懑、委屈…… 太多情绪,太过复杂,他们皆是如此。 “大哥,你的眼睛。”张秋池指了指自己的瞳孔,问道,“本来就是这样的颜色吗?” 再度相逢时,唐少雨的瞳色便是金色了。 只不过一直以来,张秋池都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至于现在才拿出来问,张秋池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抵是动了恻隐之心。 唐少清毫不犹豫,几乎立刻响应:“是。” 他眼中微微闪动过道光华,稍纵即逝。 像是在一边回忆那段过往,一边同张秋池述说:“老师带我逃出王宫后,为了掩人耳目,找到魔药商人,买了可以改变瞳色的药。” 第119章 天然容器 “原本说好的是可以永久变化,但后来夺位时,随着动用魔力次数增多,没多久便恢复最初模样了。” “嗯。” 有关魔药的知识,张秋池倒是确实知道不少。 这种利用魔力制造的药物,依托于两种东西的平衡,发挥不同效果。 若是作为“载体”的人本身就拥有魔力,很容易在动用本体魔力时,将魔药的平衡效果击溃,从而失效。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听完唐少雨这话之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怪异之感。 可反复琢磨,他也找不到源头。 这些知识不必唐少雨普及,他自是知晓其中原理。 只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叫他烦躁。 唐少雨缓缓说完其中关窍,就见言谈间已经坐在身边不远处的张秋池在发呆。 他并未介怀“听讲”对象的不专心,而是悄悄靠在靠背上,默默看着张秋池的侧脸。 烛光将室内点亮,像是将房间永驻在了黑夜的黄昏中。 张秋池侧脸的线条,硬朗又流畅,总显得十分严肃。 这样似乎触手可及的心上人,叫他心中冒出些温吞情愫。 难言的怦动驱使他试探着靠近。 一寸一息,分秒点滴。 这张脸虽然无法迎合所有人审美,但是在他心中竟如此臻美。 眼中纵使因为发呆,失去大半光彩,又蒙上冷气,却依然残存暖人余温。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唐少雨贪婪的呼吸着有张秋池在身边的空气。 有一股不知是真实存在,亦或他妄想的清香。 独属于张秋池的气息。 真可笑,他当初忙着欺骗自己,居然没察觉到张秋池从来都是张秋池。 就算改换再合理的身份,人的血肉总是难再修整的。 明明是自降生起,每分每秒都在做的事情。 可当下的呼吸,叫人眷恋无法自拔。 只想贪婪的渴求更多,更多…… 张秋池突然猛的扬起拳。 拳头带着风声,瞬发而至,停在唐少雨的鼻尖。 他面色阴沉,在反应过来后稍作和缓:“抱歉,忘了你在这里。” 张秋池收回手,“方才走神了。” “警惕是好事。”唐少雨倒是希望他失手。 如果因为张秋池受伤,他可以卑劣的,默不作声的索求更多。 张秋池并未承他话茬,他今天确实忘了点事情。 恰好唐少雨在这儿,就问问他好了。 “大哥,你知道使团中有个叫文君的吗?” 唐少雨记性十分好,加上因为上次张秋池被袭击的事件中,有杀手团的参与,他一直关注着,当即便找出答案:“他是永夜杀手团的首脑。” “这次负责护送使团,进行交涉活动。” 张秋池点点头,“明白了。” “秋池是怎么知道他的?”唐少雨敏锐道。 此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张秋池说不说的,唐少雨知道也只是迟早的事。 张秋池将事发始末和盘托出,唐少雨沉吟道:“你和他们有过节?” 张秋池笑道:“怎么可能。” “在姐姐那儿时,她从不带我出门走动。” “抱歉……”唐少雨意识到自己掀开了张秋池的“伤疤”,有些手足无措。 张秋池轻轻摇头,释然的拍了拍唐少雨的肩膀:“大哥。” “你知道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吗?” 唐少雨眸子一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硬扛着,不愿就此结束。 这个称呼之下的关系,再好也不过是异姓兄弟。 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张秋池坦然的收回手,懒散的窝进柔软中。 “其实在她那里,我过得很好。” “没关系,都过去了。” 张秋池并未留给唐少雨回应时间,而是直接将话题拐了个弯,重新带到文君身上:“现在知道他的身份,就没什么顾虑要琢磨,总归不过是你死我活。” “无关之人的心思,猜来猜去也是无用。” “不过——”张秋池提醒道,“大哥,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进境如何,但那个‘文君’,我交手下来,没有探到底。” 唐少雨讷讷问:“你这是……” “在关心我?” 张秋池歪着头,身子微微倾斜,将颊侧贴在靠背上,看着唐少雨的脸,认真道:“是,大哥。” 唐少雨自嘲一笑,“我明白,我会注意此人。” “嗯。” 说完与正事关联的事情,他们之间好像就再也没了话题。 冗长的沉默,将唐少雨的心包裹得密不透风,难以搏动,拖拽着向深渊而去。 而他的光与救赎,近在眼前。 他却没资格碰触,只能仰望,渴望被解救。 张秋池主动开口:“你怎么不好奇小巴的事情?” 唐少雨眨眨眼,愈来愈沉闷的表情像春日柳枝绽出新芽,当即有了些生命力气息:“你若想说,会告诉我。” “而且,他那个名字,已经够明显。” 他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在从记忆中找寻着小巴的眼神,“还有那双眼睛,带着恨意……” “我怎么会轻易忘记这样记恨着我的生物。” 张秋池唇角微扬,笑吟吟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你的——”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位置,继续说道:“都这么好用。” 看着唐少雨神情回暖,张秋池继续道:“你要我‘放生’的时候,是不是就察觉到问题了?” “嗯。”唐少雨应道,“他身上的气息不是普通的动物。” “具体我也描述不出,像是魔法的天然容器一样。” “但他这样的动物要是出现在城里,难免会有其他人察觉到,带来麻烦。” 张秋池手一抬,站起身来淡淡道:“不必解释的,我明白。” 他头也不回,朝楼上走去,“晚安。” 唐少雨柔和了眉眼,温声道:“晚安,秋池。” 张秋池掀开帷幔,坐在床边,将衣服丢了一地。 小巴从他身后缠上来,瓮声瓮气道:“主人身上有别人的臭味儿。” 第120章 老黄历 张秋池仰倒借力,向下一拉,顺手把裤子也丢到了那堆衣服上头去。 他调笑道:“你是狗鼻子吗?” 小巴手按在张秋池背上,像批改作业的老师,一点点指出错漏。 从脊椎向下,到尾椎骨,他一边用温热指腹轻轻点触,一边像重绘案发现场般严肃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全都是唐少清的味道。” “真是一点也瞒不了你。”张秋池将手撑在床上,笑道。 小巴指腹加重力道,在张秋池腰上留下片片红色痕迹,从张秋池肩侧探出头来,蹭蹭挨挨张秋池的耳朵鬓角,又巡视到唇边。 他在张秋池唇边轻声道:“这里也有。” 言罢,他轻覆上去,像小狗舔水般,重复着描绘张秋池唇瓣的动作。 扫荡深入交汇间,张秋池轻声哄道:“唔……好……” “好了,小巴……” “别——” 上牙床被舔舐得又痒又麻,张秋池浑身发软的推拒,倒更像是欲拒还迎。 小巴乖乖停下攻伐,端正坐在一旁。 张秋池苦笑着摸了摸小巴的脑袋,“要跟你说点正事。” 点亮室内的鲛人泪所散发的,是与烛火截然相反的冷色光。 少了些旖旎味道,却多了些清明与亮堂。 “嗯。” “我准备留下来。” “刚才主人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小巴语气中带了些控诉意味,“要是不打算留下,主人就会选择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 “才不会让他得手……”小巴咬牙切齿着,像是恨不得立时去隔壁将唐少清拉出来决斗。 张秋池主动抱上小巴精壮腰身,抬腿爬上床,连同小巴的有意配合,将人安置回被窝里头去。 “好啦好啦,时间不早了。”张秋池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小巴的上臂。 张秋池一边哄人,一边掀起被子,把自己也埋进柔软中去;“我们休息,明天起来又是一团乱事儿。” “主人要去唐少雨那里吗?”小巴将胳膊伸过去,揽住张秋池的腰,问道。 虽然之前小巴没这样亲昵过,但张秋池心下明了,他一直是想这样做的。 只不过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一直都在隐忍。 是以这次张秋池没多说什么,只放纵小巴愿抱便抱了。 “嗯,既然决定要好好留下做些事情,帮那些与我有同样遭遇的人,要走的路就还很长。” 张秋池浅浅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惆怅即将到来的“学习”时间,“那些存起来的老黄历,得好好拿出来存到脑袋里才行。” “那明天,我陪主人去?” 这样离得略远,张秋池瞧小巴伸着个胳膊,很是滑稽,便自发靠到他身边去,“你愿意的话,当然是好的。” 小巴向下挪了挪,方便张秋池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还帮着张秋池找了找最佳姿势。 “晚安,主人。” 张秋池却推了推他,“睡觉之前要洗漱。” …… 张秋池懒懒散散被小巴带下楼,坐在餐桌前,打了个哈欠。 他微掀眼皮看向唐少雨,握着盛着七分满热茶杯子,感受着掌心中的温暖。 张秋池不认可道:“陛下,今天不是休息日。” “没关系,昨晚我叫他们带消息回去了。” 张秋池没再理会唐少雨的任性,默默在三个男人的环绕下将自己的早饭问题解决。 换了杯茶,张秋池轻出口气,对唐少清道:“少清,今天我准备去看看库存议案。” 唐少清恬淡一笑,“那我在家里等你。” 张秋池心绪微动,被唐少清言辞间的温暖融化了心灵。 简单的话,普通的词汇,却像洋流过境,带走所有寒冷孤寂。 他笑得缱绻,带着几分眷恋:“我会早点回来的。” “好。” 艾薇和艾草今早悄不作声的选了远离中心的位置落座,张秋池后仰脖子,越过身边的小巴看过去,“艾薇、艾草,你们休息一天,回家去,晚上若不回来也没关系。” 二人齐声应下,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对着精致的小茶盏中飘起的雾气坐得端正。 唐少阳不在,好像少了很多热闹,更多的是温馨与安适——只要忽略几位男士们的古里古怪。 张秋池倒不是不喜欢热闹,只一直热闹着,难免会进化到吵闹上去。 凡事都讲究个适度张驰,才让人舒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稍作停顿后便由远及近:“陛下!” “陛下~——” “陛下!!!” 一头栗色羊毛卷的青年穿过走廊,轻车熟路来到餐厅,吵吵嚷嚷着唤唐少雨。 “陛下啊,您在这怎么不吱个声呢~” 唐少雨略一蹙眉,“我不是通知过,今天不必议会,让你们专心接待事宜?” 季纯一歉意笑笑:“今天臣下也想躲懒,便不请自来了。” “不过陛下不必担忧,臣下自是安排好后续事宜,才动身来此。” 季纯一自己“送餐上门”,张秋池倒是觉得时机不错。 毕竟季纯一是除了唐少雨以外,对那些议案最烂熟于心的人。 有他帮忙的话,张秋池接下来的行动要简单许多。 其实他不来,张秋池也打算找他去的。 张秋池站起身,“侯爵来得巧,我正打算寻您。” “您找我?”季纯一略显诧异。 “嗯,准备去翻阅下老议案。” 季纯一并未追根究底张秋池意欲何为,倒是颇为愉悦道:“您能有此觉悟,我十分欣慰。” 张秋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侯爵用过早餐了吗?要不要再吃些?” “不必不必,我们这就动身。” …… 挥别唐少清,张秋池便带着小巴,同唐少雨和季纯一回了王宫。 熟悉的议事厅和熟悉的房间,张秋池坐在桌后,面对着堆成小山的老议案。 季纯一来来回回跑得不亦乐乎,将桌子上的议案越堆越高,简直快将张秋池淹没。 唐少雨则是站在一旁,在季纯一筛选过后,为张秋池再进行一次精筛。 一时忙碌起来,张秋池心无旁骛,专注于过往这些年中的那些老黄历。 第121章 不认识 他记性不错,且脑子足够灵光,那些近两年部分的变迁,基本都在之前的处理中成竹于胸。 现在需要补全的,其实也不是什么老掉牙的古代选手。 只不过是一团糟的,属于上一任国王的烂账。 有了这些打底,才能结合现下情势,更好去分析和预先安排走向,同唐少雨相互协调,一起为未来发展做规划。 一直关注眼前唐少雨做好的部分,实际意义并不大。 不时的交流和纸张翻动的声音汇聚在房间内。 这份专注,恍若将时钟都拨快了些。 他们午时用餐都未出去,只叫女仆将饭食挪到此间来用。 日头西斜,室内有女仆进来点燃烛火。 张秋池抬头看了眼窗外,不欲再久留下去。 不知不觉间,他被唐少雨和季纯一像面包中的果酱似的,夹在了中间。 “我该回去了。”张秋池将手中翻阅完毕的议案存档放到看完的那叠顶端,起身道。 唐少雨挽留道:“吃过饭再走?” 与此同时,季纯一也附和道:“是啊,忙了一天,赶着那么早回去做什么?” 张秋池颇觉奇怪。 按理说自己的感觉没错,季纯一的种种表现也符合他的猜想——季纯一确实是仰慕着唐少雨的。 不说爱那么深刻,至少是将唐少雨放到了顶端上去,当做一切行为的优先级讨好对象。 季纯一不唱反调或者规劝也就罢了。 甚至也不装作充耳不闻。 居然做出了一起挽留自己这种行径来? 是想表现一番,还是说,季纯一真的大度如此? 这人又确实不太像是这样的性子。 张秋池思绪流转,心中大体有了个轮廓,但不过是猜想…… 他扪心自问,现在对唐少雨只是心态复杂,并未上升到什么高度去。 “不必了。” 季纯一却热情道:“侯爵大人总过来,却还没一次留下用个晚餐。” “今天就别推辞了?” 他对张秋池眨眨眼,笑得十分可爱。 他这张脸,平时的欺骗性属实极高,尤其是刻意笑得温软,一副无害模样的时刻。 不了解他的人,恐怕头次得见,会以为他真是头棕色小绵羊呢。 “更何况,有关之前税收的乱象,您今日已经了解颇深,还差这一点儿就捋完了。”季纯一拍了拍面前剩下的两叠议案,“您今日看完,也是方便我收拾。” “麻烦您行行好,别叫我明天翻找的同时,还得归纳。” 张秋池扫了眼剩余量。 确实,季纯一的话没错。 他轻叹声,“算了,那就这样。” “小巴。”他唤道,“你回去传个信,叫他们不必等我,我晚些回去。” 小巴从沙发上起身,应了声后,便退出门去。 此处建筑并非为用餐所建,是以并没有配备餐厅这类场所。 张秋池不欲走来走去的耽搁时间,便要求还在这儿解决晚餐问题。 这回另外二人都没了异议,还是由唐少雨决定菜色,叫女仆下去置办。 新的一册议案还未看完,女仆们便麻利的将菜品备齐。 季纯一起身告罪道:“抱歉,陛下,我去方便一趟。” “嗯。” 唐少雨没什么反应,他的注意力全在张秋池身上,只淡淡应了声。 张秋池不着痕迹的抬起眼皮,扫了眼季纯一笑眯眯的眼睛。 季纯一注意到他的视线,递过来个眼神。 “我也去一趟,回来吃过再看。” “那我——” 张秋池将唐少雨后半截话掐断,“大哥,你能帮我把那些看完的收回去吗?” “我不知道它们各自安置房间,而且现在只有你稍微闲一点。” 唐少雨果然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忙不迭道:“好。” “我等你回来。” “嗯。” 张秋池跟在季纯一后头,一前一后出了门。 走出好远的距离,大步流星行走间,落下张秋池一个身位的季纯一才道:“杀手团的事情,是我做的。” 张秋池并未激动,淡然跟在后头,平静道:“哦。” 季纯一驻足,转过身来仔仔细细看着张秋池的脸,似乎是想找到些有关愤怒的情绪。 张秋池不躲不闪,同他对视。 他来来回回的,看了好一会儿。 那张脸上像是一潭死水,除了冷冰冰的平滑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失望的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人都不会生气,真没意思。”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随手解决便是,他们太一般了。”张秋池像是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对于杀手的态度也十分轻松。 季纯一不由感慨:“你果真不是俗人。” 张秋池冷漠道:“多谢夸奖。” 季纯一纳闷的问:“你就不好奇我这般费劲儿把你单独叫出来为了什么?” “你要是想说,自然会说。” 张秋池话里意思十分明确。 季纯一要是没事儿找事,大可不必拐弯抹角,费这么大周折,只为了告诉张秋池自己是始作俑者。 这饵料给他喂上来,不是有事相求,就是有更大的雷埋在后面,等着他一脚趟下去。 其实,张秋池之前就大抵有所猜测。 就算永夜杀手团的嘴巴都严实,信息保密度高。 那也不至于在唐少雨手底下过了这么久,一点眉目都没有。 答案几乎是板上钉钉——这个雇佣杀手的人,一定足够了解唐少雨,拥有在唐少雨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的本事。 这么一缩小范围,都不用排除法,直接就能选定对象了。 其实这也仰仗于,张秋池足够信任向罗。 不然这人选,其实是有两个的。 季纯一干笑两声,面上露出些尴尬之色:“不愧是我看好的人。” “既然这样,我们就边走边说。” 季纯一重新迈步,向外行去。 随着优雅迈步,他继续说道:“话说你跟那个文君是怎么回事?” “不认识,打过一架。” 季纯一听他这轻描淡写,无语道:“行。” “他几天前遣人来送信儿,约我面谈。” “我还以为是什么使节团的事情,结果过去反而被他要挟了。” “他希望我在有机会的情况下,把你留在王宫里。” 季纯一说到这,轻声嗤笑了下,才继续道:“他还给了我一瓶魔药,说是能让人无法使用魔力。” 第122章 自投罗网 他说到这儿,从衣服内侧的暗兜里掏出个小瓶子。 “不过这东西不保证效果,对于魔力强大的人,生效时间不算长。” “嗯——根据他的描述,是要让你喝至少半瓶下去,才能保障一夜时间用不出魔力来。” “他好像是拿自己做的实验,啧啧啧——” “真变态。” 那琉璃小瓶子里头盛着绿乎乎的液体,随着季纯一的晃动,展现出粘稠的质地来。 “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知道了。” “哎——”他长长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无奈,“我想了好几天,才下定决心要跟你说的,你别这么冷漠嘛~” “好歹也是风暴中心的焦点人物,给点反应?” 张秋池已经与他并肩而行。 他斜睨了一眼季纯一手中把玩着的小瓶子,悠然道:“你已经有所应对策略,而且对我有利,所以,我没什么要反应的。” “想要我配合做什么,不妨直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季纯一笑着,突然面色一沉,恨恨道,“但我生平最讨厌的,也是聪明人。” “尤其是,比我聪明。” 他变脸如翻书,很快又欢快笑起来:“好在我们彼此彼此,还暂且算是一边儿的。”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然你这样的人,总是让人头痛。”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出建筑。 门口儿有守卫轮值,他们便不约而同沉默下去。 待再次行出一段距离,四下无人,季纯一才道:“我从那个文君那儿套了话出来。” “对你感兴趣的,似乎是他们的国王。” “我猜着,大概是对你的能力有兴趣?” “不管这些,总之他的意思是,要我用这个。”季纯一隔着外套,反复戳弄着方才收到暗兜里的瓶子,“让你失去反抗能力,后面的就不归我管了。” “嗯,知道了。” 张秋池稍停顿了下,最终还是说道:“多谢你的提醒。” 季纯一笑晏晏问:“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张秋池明知故问道。 “嘶——”季纯一有些恼,“我都给你‘剧透’到这个份上了,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这还是要看你怎么选择,不是吗?” “以你的能力,不管我在哪,只要需要饮水用餐,你都有办法下手。” “唯一需要解决的,无非就是嫌疑问题。” 季纯一为难的挠挠头,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这人可真是不领情。” “不过好歹有礼貌,还知道谢我。” 他昂起脖子,做无语望天状。 这般动作还一边走路,看起来十分滑稽。 “我可是用了好多天才说服自己,让你留在陛下身边的。” 季纯一撇撇嘴,继续说着,好像并不在意张秋池是否回应:“你要知道,我可从不与人分享。” “我喜欢掌控和独属的感觉。” “等会儿!别以为我现在对你观感就好了。”季纯一话锋一转,“你要是做的不好,我随时还会再下手,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这样走路不看路,甚至连前头都不看,很快就得到了“报应”。 季纯一脚下踢到一块儿略微凸起的砖石,人一趔趄,前胸就被张秋池揽住。 张秋池扶着大脑宕机的季纯一站定,悠悠道:“我知道了。” 他另一只手伸出,摸到季纯一怀里,将那瓶子掏出来,看都不多看一眼,便单手挑开瓶塞子。 瓶塞应他动作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响。 与此同时,张秋池一昂脖子,将瓶口贴在唇边,张嘴一口将里头液体闷了。 末了,他还对石化的季纯一舔舔唇,似乎是在回味魔药的味道。 他评价道:“挺好喝,像青草汁。” “还有吗?”他倒转瓶子,对地面倒了倒,似乎魔药的味道让他意犹未尽似的。 季纯一先是一脸惊讶,紧接着变成错愕,最后停在了气急模样。 他一把推开张秋池的胳膊,竭力压低声音。 奈何里头全是愤怒不解,听着倒更像是咬牙切齿:“你是猪脑子吗!?” “还是你有自信,不动用魔力就能保障安全!?” “之前你们交手情况,我都听说了!” “你们不是不相上下的吗!?”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歹那是敌对国,统一大陆的绊脚石独此一家!”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唔?——” 张秋池嫌他聒噪,抓着他张嘴的机会,随手将瓶子又倒转回来,就着趁手的姿势,将瓶子底塞到了他嘴里去。 季纯一手忙脚乱的将瓶子从嘴里拿出来:“张秋池!!!你搞什么!?”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张秋池早就想摸摸看季纯一这一脑袋自来卷了。 毛绒绒的,看着就可爱。 某种程度上来说,张秋池觉得季纯一这人其实要是不长期端着那精明狡黠的假面,也挺可爱的。 至少面容清秀,还有双大大杏眼,看起来像是半大少年,跟二十三岁这个年纪不怎么挂钩。 就是有点自傲自负,还有点,大概是嘴硬? 总归在大事上头拎的清,不会因为私情私怨行差踏错。 他毫不客气的伸出大掌去,借着身高优势,肆意揉弄着季纯一的栗色头发。 一边揉,他还一边安抚道:“好了好了,又不是有毒。” “你都这么直白告诉我,肯定是调查完成分了,我这是信任你呐——” 张秋池瞧着季纯一那气到失语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好叫他安心些:“我身体好得很,这种东西不至于要命。” “既然是他们国王要见我,而且让你给我下这种东西,那肯定得叫我全须全尾的过去,” “说说看,你‘得手’之后,怎么联系他们?” 张秋池好整以暇的模样忽的一顿,催促道:“快点,带路,边走边说,这东西里还加了点催眠成分,我挺不住多久了。” 季纯一一愣。 张秋池这意思是要去自投罗网! 还是要他带着去!!! 他发呆就会浪费时间,张秋池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他再浪费。 一整瓶子下去,他的精神力显然正在对抗药效,正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他这主人有点浑身不爽利。 他掐了下季纯一脸颊,试图叫人回神:“快点儿,在哪儿接头,带我去!” 第123章 失去魔力 “不然我要是半路倒下,你搬不动的。” 季纯一心一横,咬着牙要拽他向议事厅走,却被张秋池喝止:“季纯一!” 他低声道:“别现在闹脾气。” “我没事,现在去解决问题,嗯?” 季纯一打死不动,气鼓鼓骂道:“你这是想害死我!” “我有把握,现在,带我过去。” 看张秋池那表情不似作假,季纯一气得快发抖,但只能强行忍住。 他眉头皱得死紧,快能夹死只苍蝇。 思索利弊,不过两三息的时间。 季纯一使劲一拉张秋池手腕,沉声道:“跟我来。” 季纯一即便已经走得很快,可药效不等人,张秋池仍是觉得他这小腿儿拨愣得不够快。 他反手拽住季纯一胳膊,弯腰间将另一只胳膊伸到季纯一腿弯下,两只胳膊相互配合,倒腾一下便一手抄腋下,一手抄腿弯,把季纯一抱在怀里头。 他大步顺着这条小径继续走着。 再往下去,就是王宫围墙根儿了。 他并未低头,是以没有看到季纯一的脸色。 张秋池问道:“是这个方向没错?” “再往前就是围墙,是要用什么方法联系?” 季纯一磕磕巴巴好几次,才说出话来:“是……” “用小烟火,我带着了。” 张秋池现下腾不出手来,他一抬下巴,示意方向:“那边没错?” “嗯,是,是……” 张秋池脑子现在有些混沌,但仍是嘱道:“唐少雨要是问起你,你就说如厕出来就找不见我了,等了一会儿,以为我自己回去了。” “这种话不用你教我!”似乎是因为被小瞧了智商,季纯一说话带了些气声。 “你身上怎么热成这个样子?” “好好好,不必担心。”张秋池低下头,对他安抚一笑,“端了他们在王都的老窝,我就会回来的。” “啊,你要是见到小巴回来,记得悄悄嘱咐他一声——” 张秋池马上自己否决道:“不行,还是算了,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眼瞧着距离围墙不算太远,现下的距离也算安全距离,张秋池站定将季纯一放下。 “好了,打完信号你就跑。” “不用你嘱咐我也知道!” 张秋池一笑,拔腿狂奔起来。 季纯一面露挣扎之色,但张秋池确实显得游刃有余。 他一边说服自己,张秋池应该留有后手,一边从外套兜里摸出小烟花来,又掏出万次火柴。 只不过他手有些颤抖,眼看着张秋池跑到围墙根儿底下,一个下蹲就坐在地上躺下去,他都没能擦燃火柴。 好不容易将小烟花放了,他拔腿就往回跑。 但他还是没忍住,回首去望张秋池躺下的方向。 他一边快步往回跑,一边不时回头,在心里头骂个不停。 但没骂上几句,他就想不到要骂些什么了。 【你可不许在被我宰了之前就死掉啊!】 【只有我才能宰了你这个死人!】 【都是为了陛下……】 【对,都是为了陛下,你就是他的绊脚石!】 【要不是看在你有价值的份儿上,我早就把你大卸八块……】 说服了自己,季纯一才能不再回首,只朝着目的地跑去。 【你可得活着回来,我还没杀到你……】 张秋池躺下便不再抵抗滚滚袭来的倦意。 他胳膊垂在身侧,下头是枯萎的草皮,躺着倒也舒服,软绵绵的,像是天然的地毯。 沉沉睡去前,他朦朦胧胧见有两个湿淋淋的人翻过围墙,带着一身水站到他身边。 那装束他认得,跟之前刺杀他的人装束一模一样。 看来是杀手团的人没错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一直泡在护城河里头隐藏身形。 临陷入彻底黑暗前,他没忍住露出个笑意来。 真是的,这样他也会浑身湿透啊—— 张秋池再次恢复神智,是被身上奇怪的,像虫子爬一般的痒意给扰的。 那点药对他来说,也就那么一会儿作用。 催动自身魔力外散,可以打破魔药的平衡。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魔药这种东西才会像是鸡肋,并不为人所热衷钻研。 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小手段都是毛毛雨,根本无关痛痒。 这个原理,在唐少雨的瞳色上就有体现。 它们原理相同。 张秋池抱着季纯一狂奔那会儿,便在其效果未彻底发挥之前,用自己的魔力碰撞之下顶去大半。 这也是季纯一为什么会说他体温高的缘故。 张秋池并未睁开眼睛,只默默恢复着精神力。 他以前在百里姝宁那儿,其实钻研过这些。 能算做小有心得的行列。 那些鼓捣出来的魔药,他自己也没少为了实验实际效果往肚子里灌。 毕竟不能随便拉别人给他当小白鼠不是。 姐姐自戕那天,他曾疯了一样想要破门而出。 可身体空空,像是魔力的存在不过他的一场妄想。 直到去往王都的路上,他才逐渐恢复。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如何做到的。 但总归是未卜先知,将他安排得清楚明白…… 所以他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东西喝下去的。 他几乎是尝到,就知道这玩意只有压制精神力发挥,能达到暂时让人失去魔力的效果。 里头还加了点儿安神效果的草药,味道确实不错。 而现在,他总算想起来同唐少雨说到魔药的时候,自己那种奇奇怪怪的忘了什么事情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他忘记了从前姐姐每月在用药的事情。 提到百里姝宁,之前他因为些爱屋及乌的心思,有打探过百里家残余势力动向。 当下百里家还能安于一隅,说来还得感谢季纯一。 第124章 助兴的好东西 照唐少雨那公报私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模样,公爵府定是要将百里家连根拔起,彻底榨取干净价值才肯罢休的。 是季纯一为着大局着想,劝阻唐少雨后,留了百里家本家一条生路。 只将外部势力归拢,与公爵府一分为二各自取用。 残余的本家部分,都交给了百里夜,且由他承袭爵位。 百里夜是百里姝宁的孪生弟弟,身体孱弱,常年在本家大宅里将养着。 除了照顾的佣人以外,根本没有外人见过其真容。 现在张秋池听着递来消息所述,百里夜挑起大梁后倒是活跃不少,至少会面客了。 只他迟迟不像其他贵族般,来王都定居,只固守本家一城,像是独善其身的做派。 百川城就在王都的隔壁,离得近,好把控。 现下同各方关系普普通通,没有交好方,也没有嫌恶方。 所以乍一看起来,甚是不惹眼。 张秋池并未能沉默太久。 那种奇怪的痒意挥之不去。 从头钻到脚,无处释放。 最终只能打个转儿,再原路返回,往脑袋里钻。 所过之处难言的怪异,完全不是意志力可以持久对抗的东西。 旁边还一直有个人死死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脸看出个洞来透透风才好。 那眼神他不睁眼都能感受得到,存在感属实过分强。 还有他身上的衣服。 果不其然,已经湿透了,这会儿正紧紧贴在身上,像是有些黏糊的潮湿憋闷。 这群人真是一点人文关怀不讲,还真把他扔到水里头“偷渡”。 也不怕他昏迷着,导致看不到他反应情况,最终绑架的半路给他淹死。 护城河可一点都不窄,又不是小河沟子。 那可是引了城外不远处河流的活水所铸的半人工屏障。 他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转动眼珠扫了圈所处环境。 这地方他有印象。 他现在已经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选手了。 公爵府皆由唐少清打理,他自然可以“横着走”无人置喙。 所以他认得出来,这处是专门拨给来访使节使用的皇家馆驿中的房间,规制还蛮高的。 若不是他浑身湿潮,丝绸制酒红床单搭配上那些软绵床品,躺下去睡一觉起来,定是十分惬意。 盯着他那位也算得上“老熟人”了——杀手团头子,文君。 之所以头一次见到他的脸,张秋池就能将人对号入座,还是托了文君这肤色的福。 这种优异的古铜色皮肤,张秋池还真没见过第二位拥有的。 他腰一挺,小臂撑着床坐起来。 张秋池对文君勾唇笑笑,调侃道:“若是想切磋,您大可直接寻我去演武场,必叫您尽兴,怎得还用上这种下作手段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也不知道是方才缺氧导致的后遗症还是什么,张秋池突然觉得空气中的氧气含量稀薄不少。 文君丝毫不见恼意。 红瞳像是藏在橡木桶中的红酒佳酿,启封后被纯净的玻璃杯所接纳,带着醉人诱惑光泽,将光芒洒落在张秋池开合唇瓣上。 他笑吟吟反道:“是吗?~” “当然~”张秋池尽力平复呼吸,故意学着他的语气说。 文君的发型和张秋池的有些相似,越过眉毛,堪堪卡在长睫之上。 这还是张秋池见到的,第二个这种发色和睫色的人。 头一个是大祭司。 只不过大祭司可能因为是后天原因,光泽感更盛。 而文君的颜色,更倾向于稍暗淡许的色调。 纵使乍品他这模样像黑白交错,放到一般人身上,定驾驭无能。 可架不住他俊美无俦的脸,硬生生将这些融合成完美一体。 张秋池没什么多余心思再做欣赏。 文君这好整以暇的模样,显然是给他又加了什么料吃。 但他从没尝试过使用过同类型效果的魔药,遍寻记忆也找不到这是什么玩意儿。 文君笑眯眯的问道:“不好受了?” 张秋池以魔力对抗收效甚微,轻喘道:“你还真是谨慎,这是又加了什么东西?” “一点儿助兴的好东西~” 文君原本由站改坐,坐到床边,这会儿又离得近了些,似乎在观察张秋池的脸色。 “别那么努力,真叫人怜惜。” 他伸出手,张秋池瞧着这手的落点方向,偏头躲开。 这人简直是有病! 再怎么迟钝,张秋池也知道这感受到底代表什么了! “说说,大费周章的,到底想怎样?” “你早就料到,季纯一会如何行事,甚至只是推演过后,便将各种应对方案提前布置好了,不是吗?” 张秋池说完并不算太长的一段话,就觉得肺里像塞了个风箱,跟随他呼吸加快的频率在呼哧作响。 文君一转身子,将鞋子踢掉,盘坐在床上。 他眼中闪动着渴望的光芒,如狩猎至尾声,追活蹦乱跳猎物到热了眼睛的雄狮。 文君那种狂热虽然并不通过表情呈现,但是却犹如实质,从视线中清晰传递,“果然是珍品。” 张秋池不明所以:“什么玩意儿?” “我喜欢收集有价值的好东西。”文君面上露出淡淡满足,像是沉浸在自我世界中,陶醉不已,“不觉得这种将其归为私属品的过程和结局,很有意思吗?” “你病的不轻……”张秋池双唇微张,半晌无语,才能挤出这么句评价来。 “但——”他很快将思绪捋顺,似笑非笑的看着文君道,“季纯一给我下药之后,原话说的可是你们国王对我感兴趣。” “而且据我所知,有这种癖好的……” 张秋池说到此处,便将话头儿止住,只坦然与文君对视。 “珍品就是珍品。”文君赞叹道。 似乎是为着张秋池的大胆猜想感到欢欣至极,甚至情难自禁。 他居然还为张秋池鼓起掌来:“跟那些凡夫俗子,简直云泥之别。” 张秋池忽的笑了。 与他这般笑靥全然无法对号入座的,是出手的狠辣决绝。 受着药物影响,无法集中所有精神力来最大化效果,火焰却仍然同凤凰高歌般冲天而起,将室内熏灼焦黑。 周遭像是被用一桶黑色油漆草率泼洒,造就的纯黑世界。 第125章 容器 若是靠近些仔细观察,便可清晰看到它们并非只单纯被熏黑。 倒更像是瞬间炭化模样,最终得以保留“全尸”。 可窗子玻璃等易碎制品以及张秋池身下的床就没那么幸运了。 玻璃窗爆裂开来,碎片飞溅。 原本的床同它们上头铺盖着的一切现在张秋池脚下,随着织物们化为飞灰的同时,变成了一地粉末。 只有那些灰烬残骸的痕迹与形状,能够粗糙证明它们前一秒的存在。 一团不显眼的墨色,在这般纯粹的黑中像是普通黑烟。 张秋池看着那团像是有生命活力的黑墨悄然退却,不动声色却心下警惕。 看来有关永夜国王族们黑暗魔法的传闻是真的。 此前交手时接触到的,不过是毛毛雨。 这才是文君,不,是何君问的真正手段。 “这种穷乡僻壤的苦寒地方,有这样的火焰……”何君问神情陶醉,喃喃道,“可真叫人爱不释手,更想拿去赏玩了——” 一条亮光四溅的电蛇像活物似的顺着何君问的指尖钻来爬去,方才的忽然发难,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未曾伤到。 张秋池冷眼瞧着被这动静惊动,渐渐聚集在走廊的异邦人在门已经无影无踪的门口人头攒动,却安静如鸡的场面。 何君问似乎也忌惮张秋池的“怪力”,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一般,不再动手,也不继续说些什么。 张秋池懒得同他太极拳。 无论从哪个方向讲,他们都不是能坐下来把酒言欢的对象。 撑死就是这次拉锯着的谈判桌活动,给所谓“友好”留下些余地。 张秋池未着寸缕,被这么老些视线瞧着属实有些烦躁。 即便门口能看到那几位,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去,他也没发觉再有除了何君问之外的人继续盯着他不放。 可何君问那带着猎奇一般诡异的光芒视线,就足够他难受的了。 他没什么需要同人客气的,当即又是团团火球凭空而生,刺破黑暗而去。 这次他半分情面不讲,出手已然全力,火花崩裂,将整个室内化作团火海。 何君问身后有人急急呼道:“陛下!” 何君问却毫无反应,只迤迤然站在火海中。 火舌跳动,随着被打散吞吐着一切可燃物——纵使已经所剩无几。 它们在张秋池的心意之下,试图舔舐何君问,却同何君问挥出电光碰撞,噼啪作响间偃旗息鼓。 何君问身遭围着一团墨色雾气,浓稠像墨汁,始终在尽职尽责守卫主人领地。 所有火花都没能对何君问造成实际效果上的伤害,甚至连他衣角都触碰不到。 但张秋池知道,看似轻松之下,何君问也消耗不轻。 他们不过彼此彼此。 但那诡异的黑雾,几个回合间他始终看不破到底是什么东西。 门外之人早已无声退去,不知去向。 身后突然传来响动,有人从下头跳起,逆天的踩在窗框与窗台上蹲着身子探进来,抢在张秋池无差别动手之前急迫道:“主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秋池将火焰调转方向。 火蛇灵活丝滑,拐了个弯儿,悉数顶到黑雾上。 何君问眉梢微挑。 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像唐少雨一样察觉到小巴的与众不同。 他身边的黑雾似有所感,像是激动兴奋的倏然聚拢。 黑雾在何君问和张秋池的僵持间隙,居然缓缓变成了个混沌人形。 失真的沙哑嗓音响起:“这个容器,很好。” 何君问似有不快,“关键时候,你出来做什么?” 黑雾随意分出一团,持续抵挡着火焰的奔袭:“帮你。” 何君问不再言语,但张秋池发觉黑雾脱离何君问之后,自己已经能对何君问造成更大压力。 看来单独拎出来,他比何君问强了些,方才僵持不下,不过是黑雾的功劳。 果不其然,他们分离开来成为两个个体之后,张秋池顿觉轻松。 小巴踱步到张秋池身边,眯着眼睛盯那团黑雾。 相比何君问和张秋池正“激情四射”的挥洒魔力碰撞,他们更像是来逛菜市场的。 只随意观瞧,如同事不关己的参观者,只偶尔掺和进去插一脚。 黑与绿的碰撞,藏在火焰与雷电的边缘,不时溅起些彩色光芒。 何君问不耐道:“你知道这是在哪儿吗!?” “再不用全力,别说容器,回去都得麻烦!” “知道了。” 小巴不屑道:“我们差不多,但是那小子跟不上趟,你没戏——” 被指名道姓“不行”的何君问轻嗤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却发觉身边火焰陡然涨高。 一个反应慢半拍,他上衣的衣角便和发梢一齐烧起来。 好在有黑雾的照管,他不至于太狼狈。 小巴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侧脸去看张秋池的面容。 张秋池像刚泡过澡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上缕缕划下汗液,还翻滚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不动声色勾住张秋池手指,浑不在意那热量是否会将他灼伤。 张秋池收到讯号,知道今天除了僵持,已然没有其他结果,无非是引来更多人罢了。 但他仍是想再坚持一会儿。 毕竟这是自家地盘,闹起来对他们有利。 何君问乔装打扮成使团一员,钻到眼皮子底下来,还把身份暴露在他面前…… 这次若是顺利,就能不费什么力气便将版图统一。 但是这药太过分影响精神专注,他已然感到疲惫。 纵使按照常日里的能力高度来衡量,他比何君问强出一大截,可状态也是致命伤。 门口突然闪进来个人,但在接触到火焰边缘后又瞬间退回去,站在圈子外头伸头探脑,像是为难要不要说话。 何君问沉声道:“慌什么?” 那人一身衣服显然是杀手团成员,身侧还挎着柄长剑。 “陛下,我们拦不住了,您不能再耽搁……” 第126章 燥热与清凉 何君问面露不耐,深蹙眉道:“知道了。” 他现下十分狼狈,身上大大小小的烧伤加起来十多处。 离开了黑雾的庇佑,只有些分神照看,他并不是张秋池的对手。 本来还琢磨着靠拉锯战不近身解决问题,这下得速战速决。 他疾退几步,挥开不弃不舍的火焰,反手从杀手腰间抽出对方的长剑。 瞬间附魔,他后脚跟用力一踩地面,先是一跳,紧接着欺身上前。 张秋池手无寸铁,唯有颈上长期陪伴着的短刃。 他当机立断,按动机关抽出短刃来,侧身一手抓住小巴胳膊借力,另一手以短刃接触长剑剑身。 短刃带着寒光,与长剑刃接触,一路滑行至下迸射出点点肉眼可见火花。 最终,他们彼此力道将冷兵器们卡在一个着力点,他抬起脚就去寻何君问的小腹。 何君问近身功夫不赖,反应极快的撤回力道,躲闪而过却并不收手。 他一边挥刺一边还有闲情逸致说话:“本来不想伤到你的,但现在情况紧急,可别生我的气。” 张秋池不语。 武器的长与短,不同情境下的优劣甚是明显。 在这样能够让长剑好好挥舞的地方,显然短刃并不占据优势。 何君问行云流水般的变化招式,刁钻又狡猾。 张秋池心一横,将包围圈缩小,以更多附魔灌注于短刃之上,生生以魔力蓄长一截短刃刀身。 何君问一惊,躲闪不及,被张秋池这手奇袭划破前襟。 若不是张秋池状态不佳,此刻火焰铸就刀刃恐怕已经没入他胸口。 他将闷哼咽回去,急退几步回到黑雾身边。 紧接着,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并未追击,已是强弩之末的张秋池。 十足不甘的愤懑,从眸中犹如实质流淌倾泻出来。 何君问吐出口浊气,毫不留恋的退出战圈,闪出门去。 张秋池自知现下追也是无用,倒不如跟小巴合力把这诡异的,有自我意识的黑雾解决。 而且按方才那杀手汇报的情况来分析,唐少雨当是在赶过来。 若是快些,再快些…… 他越是情绪不稳,操控能力便越是同他唱反调。 他也知道这东西急不得,全神贯注才能与其共鸣。 但奈何药力翻滚,他相当于腹背受敌,内外皆要用最大耐性去应对。 时间流逝在他脑中已然失去概念,只剩平衡思绪与精神,卯足劲儿对抗眼前问题。 眼前越来越花,身体也越来越绵软。 可面前的黑雾人形显然已有颓势,像是消耗过度,越发能透过他看到后面门口的灯火光线。 张秋池强打精神,又挥出一道火线,试图协助正与黑雾缠斗的小巴,再削弱些对方的防御强度。 可黑雾却在即将与火线接触的瞬间崩塌散去,凭空消失无踪。 张秋池一怔,快步走上前去查看。 小巴并未阻拦,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像是永远跟随主人步调行动的忠犬。 一点东西都没留下。 张秋池甚至找不到有关自己魔力留下过的痕迹。 他喘息愈发沉重,尤其是这种神经纵使可以放松,却又万分不甘的档口。 “小……” 名字还未唤出口来,他就瘫在小巴眼疾手快伸过来的臂弯中,喘得厉害。 身上像着了火,燥又干热。 挥之不去的,渴望甘霖的嗓子涩又粘滞,只要张开口,就是含糊不清的呓语般的调子,无法连接成段。 唐少雨姗姗来迟。 可现下,不该是他出没的时间段。 若是顺利,被惊动或是季纯一估算过后,卡着时间传递消息,唐少雨应该去劫何君问了才对! 张秋池实在无法相信脑中冒出的猜想。 他艰难的从嗓中挤出调子来,“你……怎么?” “过——” “来,不该……” 唐少雨会意,马上道:“我担心你,所以没亲自去追。” “你放心,向罗他们——” 后头的话张秋池已经听不下去。 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他何苦为难自己,非要再这般压榨所剩不多的气力要自己又好气又好笑!? 张秋池颤抖着手,拉了拉小巴的前襟,“回。” “好,我们回去。” 小巴温声回应,将自己虽然被方才战斗糟蹋了边边角角,却依然保暖效果良好的斗篷单手解下,反手一卷,把张秋池裹在里头。 张秋池因着魔力迸发与药物影响缘故,实际身上很热,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只这样赤身裸体的出去,不雅观是一说,自己都会觉得怪异万分。 其实,张秋池是可以控制魔力走向不去把衣服烧光的。 但近几次动用魔力,只上次还算小打小闹。 其余时刻一次比一次情况紧急,不得任何掉以轻心,他便分不出精神来去管衣服不衣服的事情了。 张秋池放松身体,将其全部依托在小巴身上,方便小巴将他抱起,顺便借机稍缓过分紧绷的神经。 唐少雨目光一直随着他默默移动,直至他与小巴消失在走廊尽头。 小巴抱着他一路飞奔,张秋池却是顾不得什么非人类的速度如何如何了。 躁动的血液们奔腾不息,欲念失去了主人有意的强行控制,愈发难以安生。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小楼,又是如何被小巴安置在熟悉大床上的了。 重新恢复些清醒,他从带着水雾般的迷蒙中看过去,小巴正重新打开袍子,将他摊平。 室内暖融融一片。 若放在往日里,这般条件自是惬意。 可今天,张秋池只觉得室内燥热的要人命。 每一个触碰都带着清凉感,让他不自觉去寻觅更多。 他微弓起身子坐起,侧着将脸贴到小巴的胳膊上。 往日里明明在充当着火炉角色的人,这会儿所及之处,竟比他更多了许凉,叫人舒缓。 “张秋池……” 听到小巴这样唤他,张秋池惫懒的抬起眼皮,从喉咙里挤出个淡淡的疑惑声音。 他体力并未过度消耗,只精神力挥霍一空。 放松后的间隔时间稍稍足些,张秋池的脑袋便能找回许思绪转动来。 “你身上很热。”小巴低下头,闭上眼睛,用面颊磨蹭张秋池的发丝,“这里也是。” 张秋池早知道自己兄弟不雅观的问题了。 第127章 操碎了心 而且它已经在那儿半升不升很久。 好在这种尴尬情况,何君问作为始作俑者,没宣之于口拿来当精神攻击。 多少剩了点儿绅士风度。 张秋池强迫自己离开带来清凉的源头。 他转过身去,躲了下小巴点下去的开始作怪的手,就准备把被子拉起来。 这种时候就算会弄脏,也比当着小巴的面儿强多了。 有层东西挡着,至少不会羞耻过度。 小巴却极少的强势起来,手臂不依不饶跟上。 不松手也就罢了,甚至还加大幅度。 张秋池气恼道:“小巴……” 往日清澈的嗓音带了些撩人心弦的波折,这声唤反而更像极了羞急。 小巴贴上张秋池的背,严丝合缝将胸腹肌肉跟张秋池的背肌吻到一起去。 另一只胳膊环上,热气同呼吸频率一道喷洒着同他咬耳朵:“主人,这种下三滥的药,自己做不成的。” 张秋池当然早早知道了这并非魔药! 毕竟他是反馈药效的人啊! 魔力再强大,也是管不着草本植物的事儿的。 所以他现在又倦又热,只想快点解决问题然后睡觉! 方才唐少雨那一出,他若不是这般境地,定是不管打不打得过,都得好好“教育”一下他这神经病行为的! “为什么?” 小巴哑然失笑,哄道:“是真的,主人。” “让我来?” 嘴里说着征询意见的话,那语气也不似作假。 可他的行为,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 他手指灵活,由上至下,激起层层涟漪。 张秋池压根没想过,要同时与两个人“婚前试爱”这种展开。 至少,他目前为止还想的是和唐少清未来如何发展等等。 小巴这边,他多数时间只当做了类似黏人小宠来看。 不然,他也不会放纵小巴跟自己同寝。 他还想躲,一张嘴却成了变了调子的哼唧带喘。 小巴顺势得寸进尺,戳戳按按的去寻觅…… 再睁开眼,张秋池只觉得浑身酸软,提不起劲儿来,像头天练习了整整一日挥剑似的。 隔着窗帘,能瞧见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太阳挂在当空,在窗帘上留下明显比周围亮的轮廓。 张秋池意识渐渐回笼。 他望着窗帘发了会儿呆后,突然意识到昨儿夜里自己做了什么。 他缩了缩身子,将半张脸藏到被子下头。 张秋池只觉面皮像易燃的干燥草料堆起了火,温度直线上升。 小巴说的果然没错,那个药不是自己能解决的类型。 他当时抵抗着,在小巴手底下逃出,自己解决一轮后,发现收效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反而是小巴只用一根手指,就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效果。 他实在受不住,挣扎着准备去找唐少清时,小巴居然直接把他按下去…… 张秋池赶忙掐断这段过分旖旎的回忆。 小巴适时带着洗漱用品打开门。 即便有了亲密的一晚,他仍同往日般任劳任怨,好像那些鱼水之欢不过南柯一梦。 小巴一边帮脸色爆红的张秋池擦脸,一边道:“主人在生唐少雨的气?” “他分不清主次。”张秋池闭着眼睛,轻叹一声,将话头转到了季纯一身上,“季纯一真了解他。” 小巴耸耸肩,不置可否。 他耳朵比人类灵光不少,张秋池也从未避讳过他,以至他现在是多方中信息掌握最丰满的人。 将布巾放进盆子里洗,他手麻利动作着,将传来的消息提炼给张秋池:“谈判宣告流产,那个何君问跑了。” “意料之中。”张秋池沉吟道,“他们那拉锯的德行,就不像是要来好好谈判的,更像是别有所图。” 张秋池分析道:“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算盘,倒也算得上将问题甩到明面解决。” “最近你要小心些……”刚想提醒小巴有关对方提到的“容器”问题,张秋池忽的笑了。 小巴每日都同他在一起,分开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 头日里也是得了自己暗示,小巴才离开那段时间。 不然后头他也不会来得及时。 小巴会心一笑,“我会的。” “昨晚唐少雨那边如何?”张秋池问道。 “唐少雨昨晚安排的向罗去追,但皇家骑士团只有个周启有魔力使用天赋且有一战之力。” “另外几个生瓜蛋子,唐少雨应该明白草率派去会叫人送命,没叫他们参与。” “杀手团有两个,加上个何君问,他们拦不住,多少都受伤了,正在王宫内祭司处接受治疗。” “主人要去看看吗?”小巴问。 张秋池略一摇头,“祭司的能力我有所了解,更何况还有教皇,我现在去不去意义不大。” “过两日再说。” 小巴知道张秋池这是暂时不想见唐少雨的托词,但并未戳穿,只道:“昨夜,公爵跟教皇,都死在了王宫内教皇住处。” 张秋池一愣,“这么快?” “是。” “唐少清今天要去操办善后事务,还有其他老贵族的交接维护,他托我跟你说一声,最近不出意外只有晚间回来。” 张秋池接过牙刷,坐在床边应了声。 他刷着牙,面色沉重的凝视前方地板。 思索一会儿,他随手将用完的洗漱用具随手放回小巴推来小车的篮子里头。 站起身来,张秋池正欲出门下楼,小巴又说道:“教皇昨日杀了太后。” 张秋池又是一愣,消化完这条信息,他似乎有些无奈:“教皇还真是操碎了心。” 小巴并未给予什么评价,一手推车,一手挽上张秋池手臂,“饿了?” “虽然过了午饭时间,但主人那份我留下了。” “嗯,谢谢。” “主人,不要再同我客气了。” 张秋池偏头看了眼小巴的表情。 果然,表面看起来没有变化,但那眼神里头缱绻更浓,比之往昔,更热烈,更粘稠。 他心绪微动,凑到小巴脸旁,轻轻落下一吻:“好。” …… 外头新旧更迭,忙忙碌碌。 张秋池小楼内却一如往昔,时光静好。 战争暂时没有任何发起迹象,唐少雨也有了冷静时间,倒没去做先动手的一方。 第128章 大可不必 谈判之事在各方心知肚明的情况之下不了了之。 唐少阳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新一任教皇。 仪式举行那日,张秋池带着小巴和艾薇,还特意去了一趟,选了些常规礼物奉上,走走聊表心意流程。 仪式结束,刚好可以去看看向罗他们的情况。 不出张秋池所料,祭司的能力还是靠谱的。 负责场馆内治安的带队人,便是向罗。 看着向罗盔甲边缘露出的绷带边儿,张秋池并未行劝阻,只简单粗略聊了聊情况。 只是这几日忙碌过后,季纯一却成了公爵府的常客。 季纯一因着那瓶魔药和之前刺杀事件的缘故,本被唐少雨丢进了地牢里头。 还是张秋池参加仪式发现季纯一在这种重要场合缺席,最后才去把人带出来的。 唐少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小巴就有了意见。 可张秋池比他更快发难。 把出气都快比进气儿多的季纯一丢上马车,吩咐送回家之后,张秋池盯着小巴道:“他的事你没告诉我。” 小巴眼神躲闪,沉默了下,说:“主人,我错了。” “我知道你是想要他受到惩罚。”张秋池又好气又好笑他这态度,拉住他手腕,带他向马车方向走去。 “并不是怪你的意思,我也迟早要跟他算账,不过时机未到。” “你让他这样就得到惩罚,那我的部分怎么讨?”张秋池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现在还有需要他出力的地方,贸贸然把他丢地牢里去,这几日我也未曾露面,事情就全落到了唐少雨头上。” “他——”张秋池觉得这样说出来,会有心疼唐少雨的嫌疑,于是止住话头,换了个方向道,“你知道我现在的志向,不过是想做个能为国民出些力气的普通人。” “我知道的,主人。” 他们未再多言,只默默打道回府。 …… 只隔了一晚,季纯一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恍若前一日那个奄奄一息的模样,不过是周围人的错觉。 他甚至自己送上门来,带着帖子,不等回复便强行跟着报信的女仆进了门儿。 开始那两天他只进门,坐在那儿,只喝待客茶,也不说话。 他不说什么,张秋池自是不理会他。 过了没两日,见张秋池是个自顾自做事,完全忽略他的做派。 他又主动去王宫里帮忙搬账册和从唐少雨手里匀出来的,属于张秋池处理的任务云云。 张秋池看着他笑盈盈一脸讨好的再次捧上来一打打记录,叹了口气,终于对他开口道:“季纯一,你若是想着弥补过错,不必在我这里蹲着。” “去忙活你该做的事情。” 季纯一忙不迭点头,解释道:“我收拾过了才过来的。” “你看,这些。”他举了举手中册子,“我都是按照以前那样,筛选过后才拿给你。” “不是这个意思。”张秋池无力道,“你就没自己的事情要做了?” “跟到唐少雨身边去转,总归是我放你出来的,他也不会说什么。” “这些。”张秋池抽出他手中的记录档案,拿在手中抖了抖,“照旧让仆从们送来。” 季纯一从他这番话中找到了不予追究的讯号,笑得纯良无害,更像只小绵羊了。 张秋池瞧着他那小算盘摆在脸上的模样,哑然失笑:“你别误会了,只不过是目前需要你,而且惩罚给的差不多……” 张秋池话语未尽,但后头显然不是要和解的意思。 只情势需求,暂时还需要季纯一的推手方便行事,才会不予追究。 季纯一自知这点破事儿多数起源于之前他雇佣杀手,才导致何君问对张秋池有了好奇心,最终发展成这德行。 所以他态度在张秋池眼中看来,算是正常。 只他自己心知肚明,对张秋池已然心态变化翻天覆地。 最开始是因着唐少雨的缘故,十足厌恶。 但又会考虑多方元素之后,权衡行事。 唯一的冲动,恐怕就是想斩草除根。 当见识到张秋池的本事后,又五味杂陈,于次次相处中,反而生了奇怪的崇拜出来。 他慕强心理其实很严重。 从对待唐少雨这件事上,其实就能管中窥豹一二。 他在地牢里那几天,其实百无聊赖之间琢磨了一通,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喜欢唐少雨。 那种一见钟情,到底是否错觉? 最后他没找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把唐少雨拿出来跟张秋池对比了一下。 季纯一悲哀的发现,其实自己对唐少雨确实并非喜欢。 若要谈以后,他厚着脸皮代入了一下,居然觉得张秋池更好。 倒不是张秋池的能力比唐少雨强。 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像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但就是这种微妙的差距,让他觉得跟张秋池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近些。 季纯一还是比较喜欢能偶尔占据一下高地的那种成就感的。 否则他至今为止往上爬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和价值的笑话。 “没关系,总归回去要看向罗他们的脸色,在你这儿反倒自在些,你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及时知道。” “谢谢,但大可不必。” 张秋池走到桌边坐下,将装订好的纸张翻开,开始浏览这几天的事务。 现下因为唐少清接手老贵族一派,唐少阳承袭教皇位置,倒是让局面出奇的和谐起来。 譬如之前有关税收的问题,现下进展顺利到超乎想象。 原本唐一天压来压去,缓慢推行的情况一扫而空。 随之而来的是唐少清的雷厉风行,有序实施。 唐少清在大是大非面前,与唐少雨总不谋而合。 加上他会考虑张秋池的心思,最后便成了个更加契合的模样。 张秋池一页页翻过去,最后拿起插在墨水瓶中的笔来,在最后一张简略写下个人建议。 季纯一厚着脸皮拉了把椅子,安静坐在张秋池身旁,在他落笔时,凑过来看。 第129章 不会再犯 待张秋池放下笔,将其挪开到一边去晾干墨迹时,他又伸着脖子,看着字迹仔细琢磨了下,道:“对他们你倒是一点儿不留情面。” 张秋池懒得同他再讲,只耸耸肩,翻开新的来继续梳理。 “对比下来,你对我可真不错。” 季纯一逃过一劫,完全是因为唐少雨越俎代庖所致。 他这话一说出来,搞得反而像是张秋池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张秋池斜眼珠子扫了他一眼,冷淡道:“你可以自己回地牢去。” 季纯一满脸堆笑,“那儿太冷。” “这种天气,若是地窖倒也罢了。” “偏生地牢四处漏风,冻得我回去之后烤了一宿火才能动起来。” 季纯一并非不知张秋池心思,只不过现在像是“逃过一劫”又“发现真爱”,让他不太想过分迂回。 从前为了形象还是志向等等那些东西,他装模作样足够久。 现在他就想任性一番。 哪怕张秋池一点也不知道,还当他是故意来搅人清静的。 他甚至还觉得,这样暗戳戳的看着和陪着张秋池,十分得趣儿。 不,简直是有意思的要命。 …… 忙活好一阵子,唐少清才又恢复了些许往日自在,能常常同张秋池蜗居或出行。 只不过他现在成为公爵,定时定点的议会召开避无可避。 他们都习惯了现下无所事事的季纯一日日过来,跟在张秋池后头转悠。 眼瞧着距春日不算太远,又重新休整一番的议会,已然呈现出全新风貌。 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明面上已经拧成了一股绳。 艾薇和艾草穿着一模一样的裙装,只配饰各有千秋。 她们端庄落座在窗边小桌旁,优雅的捏着点心品尝,不时轻声交谈两句。 艾子爵被处置,艾薇作为长女,有承袭爵位资格。 在张秋池推动之下,有关女人承袭爵位这件事并未费什么力气。 总归也不算开先河,只女性当家人比较少罢了。 她却不愿离去,而是与艾草继续留在这里。 充当着管家角色的同时,等同是将新的子爵府贴在了张秋池手下。 张秋池与唐少清稍作合计过。 佣人房是不能继续叫姐妹俩去住了——显然不合身份和规矩。 左右公爵府地皮充裕,最终决定直接在张秋池小楼旁清整出一片空地来。 这几日,正有不少聘请来的工人穿梭忙碌,让常日里静谧的公爵府多了些吵闹。 太阳缓缓向西移动,随时光流逝,也将温度丝缕抽去。 距离姐妹俩不远处的棋桌两边,张秋池正在和季纯一对弈。 阳光转过来,刚好透过细密的窗纱,柔和洒在精美西洋棋盘上。 黑白两色棋子已然摆放整齐,如严阵以待的士兵,候着他们的王行调兵遣将。 不光是卧室,每个功能厅里头都布置有壁炉。 且在熔铸铁技术已然成熟发达的现在,已经有别出心裁的工匠琢磨出了栅栏式的金属管道。 其间注水,通过导热、散热为室内提高温度。 再搭配上“火烧”系统,室内一派温暖,如每年气温最适宜踏青的春夏交接那段日子一般。 张秋池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目光垂下看不到的瞳孔中,却是认真专注。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锦袍,带着中世纪风格的长袍衣摆随着偶尔动作轻摆,宛如蓝天上随风飘扬的云朵。 先手是掷骰子定的,张秋池率先沉稳移动了e2的兵一格。 这是西洋棋中,最基本的开局。 季纯一面带笑意,比起张秋池的面无表情带来的随意感,笑意中反而掺杂着晦暗难明的心思,无法叫人解读知悉。 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轻巧的推动棋子底部,将d7的兵挺起一格。 他们的布局看起来都小心翼翼,试图先一步摸清对方的策略。 随着时间推移,棋盘上局势愈发紧张。 张秋池频频通过兑换棋子来打破僵局,而季纯一也在巧妙的化解攻势。 但张秋池大开大合,杀进杀出,总能找到布局中的微小漏洞,然后毫不犹豫的冒险尝试。 季纯一微微蹙眉。 张秋池每次都能果断决绝的发起攻击,瞬间击溃防线。 让他尽管竭力,却回天乏术。 如潮水般汹涌,顷刻吞噬淹没的那种铺天盖地。 令人如被巨蟒缠绞窒息,难以招架。 看着张秋池用一个pawn(兵)将死了自己的王,便不再动作,季纯一苦笑道:“我又输了。” 骑士、主教和剩余兵力步步逼近,形成了强大的攻击阵型,在棋盘上的空格上逐渐逼近王。 牵制、双将和制造威胁层出不穷,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光是招架就足够消耗力气,更别提反击。 纵使在外人看来,这局紧张刺激的智慧较量足够精彩,将精心策划和深思熟虑充分展现在方寸西洋棋盘。 但季纯一自知不如张秋池这般懂得放开手脚,十局九输,每每心服口服。 张秋池其实也不轻松。 季纯一像个缜密的机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滴水不漏。 同他一样,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尽量避免破绽暴露。 想要在试探中找到机会,并非易事。 张秋池重新伸出手,将那颗决胜负的兵从棋盘上拿起,随手放在一旁。 “是你每次都太谨慎。”张秋池淡然道。 季纯一哈哈大笑起来。 他怎么听不出张秋池的弦外之音?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以后不会再犯了。” “最好。”张秋池没什么多余表示,挪挪椅子站起身来,准备洗手去餐厅。 唐少清虽然上午会去议会,但每次结束后,基本全照之前的习惯行事—— 但凡不是忙到焦头烂额,都会来他这儿吃中饭。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不再来一局?”季纯一不禁挽留道。 “该用餐了。” 张秋池话音方落,门口处走廊便传来开门动静。 他跟唐少清似乎有了种无形默契,每每都能恰到好处的与彼此对上号。 他转身迎到门口,只见唐少清正将外套递给门口候着的女仆,露出里头的简单亚麻上衣和加了羊绒的朴素长裤向他走来。 第130章 学院 一条简约腰带将他腰线展露无疑,更显高大。 唐少清的服饰什么类型都有,但都出奇的简约。 就算有奢华的款式,也是正式场合需要的,不失贵族身份及风范的穿着配饰。 譬如唐少阳的继任仪式上,唐少清穿的就是符合身份的深红色丝绒外套,上头还有精美刺绣和图案,用以彰显尊贵地位。 配饰选择的是十分常规的宝石戒指。 一般来说,他这样的地位,还会有其它的。 譬如项链、手链等。 因为身份从勋爵变为公爵,他在正式场合还需要佩戴冠冕,象征身份。 冠冕对比起唐少雨的虽仍有规制上的差距,却也是金银珠宝俱全,闪烁着耀眼光芒。 唐少清没对唐一天留下的冠冕做符合自我喜好的改动。 毕竟要不是有“孔雀开屏”嗜好的,没人会整天戴着这累赘玩意儿招摇过市。 所以,它还是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奢华款式。 他一边对张秋池身后跟过来的小巴点点头示意,一边对张秋池道:“今日没什么大事,回来便稍微早些。” “猜到了。”听到唐少清平和温暖的声音,张秋池不由会心一笑。 唐少清走近些,一触即分的轻吻,像已经过了无数次这样一天的平凡爱人。 唇上瞬间温凉带着柔软与浓稠爱意。 张秋池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弧度,“今天用了餐厅里头的炉子。” “今天做的什么?” 张秋池现在,偶尔会用餐厅角落算不得大的小厨房鼓捣些吃的出来。 “大麦浓汤。” 这是一种经济且营养丰富的汤品。 大麦在潮湿、温暖的状态下发芽后熬煮,分离出大麦水,加入蜂蜜调味。 张秋池比较喜欢这类汤。 主要是它既不需要磨面粉,避免了磨坊主的征税,也能恰到好处摒弃磨粉过程中的自然损耗。 最后做起来也不必时时刻刻看着,就能达到需要的效果,且可以根据各自口味决定加蜂蜜量的多少。 季纯一正好瞧见这幕。 他心里头怪别扭,但每每又没立场去说什么,便假装没看到,自顾自先去洗手。 小巴何等敏锐。 他不动声色瞟了眼季纯一背影,又转回视线来,在张秋池身后同唐少清交换了个眼神。 张秋池先入为主,一直当季纯一对唐少雨“芳心暗许”,自然根本想不到这玩意儿还能临场发挥换个路线。 但他周围常常围着这两位男人,能迅速发现“同类”。 唐少清报以弯唇,“我还没尝试过这个。” 唐少清的反应并不叫张秋池意外。 毕竟贵族们都是越精细越好,若不是机缘巧合等难度颇高的项目,很难尝试的到这类东西。 张秋池发觉,自己在那次投喂过糖之后,便多了这么个像是“癖好”般的习惯——投喂唐少清。 甚至最近因为感情升温,愈发乐此不疲起来。 “那就快些。”张秋池微笑着招呼道。 饭食还未到上桌时辰,张秋池便到灶前去取汤。 艾薇随意一拨裙摆,将头发挽起跟着忙活。 艾草则是到柜子里取了蜂蜜罐子出来,摆放盘碟。 待一群人悉数落座,面前便都摆放了一碗冒着徐徐白烟彰显自己热量的大麦浓汤。 屋子里一直弥漫着淡淡麦香,在这种挥发的时刻愈发浓厚。 唐少清还未品尝,便赞道:“很香。” 张秋池对他这种好话比行动还快的行径习以为常,现下并不会再有任何类同催促模样的应对,只看顾好自己手下的活动。 唐少清并未去舀蜂蜜加进汤去,而是拿着勺子在碗与汤交界处偶尔将其按下,取一勺原汁原味的来喝。 气氛温馨舒适,张秋池心中暖洋洋的。 或许是天气渐渐转暖,也或许是当下的生活应对起来足够轻松。 一切问题好像都得到了解决,所有烦恼过的东西,悉不复存在。 已经有女仆穿梭忙碌,开始端上餐点,提前置于桌上。 唐少清闲谈道:“小秋,之前他一直在拨款推快进度的学院,过两日就要举行第一批学生的切磋了。” 张秋池自打得知后,便一直关注着此事进度。 说到底,魔法之所以并未被大多数人掌握,主要原因还是出在贵族身上。 在老派贵族们心目中,卑贱之人是不配拥有“眷顾”的。 就算有,那也无足轻重,比不得他们身份高贵。 实则很多人并不是不具备天赋,而是被出身地位所埋没。 日日疲于赋税,哪里会有人想着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 能觉醒意识的人少之又少,同时具备天分的便更少些。 唐少雨上位后,推行力度最大的无非就是改善民生政策。 基于政策之上,这种类似在平民中翻捡具有潜力的人吸纳培养,在进步意义上也属里程碑般远望了。 算起来,过几日便是学院培养人才满一年的日子。 大抵能算做“开张日”或“纪念日”这般具有精神价值意义的东西。 张秋池目光飘渺,望着前方桌面。 拥有不聚焦眼瞳的人,条理却清晰如鉴人之镜:“头些日子我去逛过,收效观着不错。” “在他手下,但凡有些天赋的人,都能很快发挥价值。” “我很期待。” 张秋池毫不怀疑将来盛世之景。 这些人都是唐少雨用教他时得到的心得,重新规划后培养出来。 比之当初他们一个初做老师,一个初做学生的情况不知高出几个档次。 更不要说,里头还夹杂着季纯一的手笔。 这种通过实力和人品等方面考量后选拔出的人才来成为国之栋梁,唐少清不存疑议,同唐少雨是一个想法。 所以原本贵族们中还能隔三差五冒出些抗议声音来,现下也只剩背地里不满了。 近期因为打交道多到恨不得日日相见的地步,唐少清和唐少雨的关系显然有所缓和。 不说破冰,在处置大事小情上头,也算得上无言默契。 唐少清听完,知晓张秋池这是不打算去凑热闹,倒也不强求,只道:“作为带有皇家血脉的公爵,出席这事儿避不掉,未来几天……” 第131章 百里姝宁? “不然就别出去走动了?” 张秋池从他像是晦涩难明的话里摘出来满腔关心,微微一笑,说:“好。” 何君问那头儿迟迟没动静,但这不代表他能不作幺蛾子。 张秋池并不是担心,反倒有些期待。 王都的日子说到底,太过闲适。 他并不是那种喜欢被圈养起来的性格。 时光如驹过隙,一切运转仿佛都在正轨上。 但何君问那边显然是坐不住了。 不过几月光景,他就频繁发兵试探。 此前那种打游击的骚扰行为一扫而空,这下是真的来敲锣打鼓闹事儿。 被当成软柿子捏的赵公爵一封接着一封求救信发来,作为保护伞,唐少雨不能置之不理。 随着求救信一起来的,还有赵轻语。 她正像只翩翩蝴蝶般四处飞舞,与各家打好关系。 张秋池不止一次参加宴会时,目睹到对方的卖力。 天气渐热,外头葱茏益浓。 他坐在宴会场中,同唐少清对着一幅画改动。 小巴则是坐在一边,不时送到张秋池嘴边一块水果,偶尔低声说上几句。 毕竟能够常驻王都的,在家族中能力都属佼佼者,所以周围的贵族们教养方面都算上乘。 即便会拉帮结派,也不屑于过分巴结,大多只是路过招呼,随意攀谈。 赵轻语款步而至,“公爵大人,侯爵大人,日安。” 最近赵轻语同张秋池搭了好几次话。 有关张秋池的力量,现在已不是什么秘闻。 二人各自应下,赵轻语捡了块空地落座,继续道:“侯爵大人,上次同您商榷之事,您可有眉目?” 赵轻语初来那几日,唐少雨已派兵遣将去支援。 连带着周围需要仰赵公爵鼻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贵族。 这些能量加起来,并不是小数目。 按理说若不是永夜以举国之力进犯,不至于叫赵轻语这样继续火烧眉毛似的四处交际。 张秋池虽觉得有些不合理,但各种可能性都有。 他恰好也想去前线出力,自然不会驳赵轻语面子。 “下月择时出发。” 赵轻语感激一笑,温声道:“多谢您襄助,公爵家会铭记您的恩情,无论何时来访,必奉您为座上宾。” “不必客气。” 送离赵轻语,唐少清说:“他可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这话你是替他说的,还是自己想说?” “皆有。”唐少清见张秋池面上神情不似生气,像是早有预见般游刃有余,自知心思瞒不过他,继续道,“何君问在暗,你在明,大张旗鼓过去,情势不利。” “没关系,我和小巴足以应付,再点几位学院里优秀的学生,绰绰有余。” 唐少清是没办法跟着去的。 那群老贵族没了他,恐怕要像没了妈在的婴儿,乱成一锅粥。 唐少雨现下也不能任性不坐镇。 所以,张秋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说为什么皇家骑士团也得按兵不动,主要是最近何君问开始启用在启明国都安插探子。 这群人隔三差五的,就要冒头出来。 平民、贵族他们来者不拒,像随机点名一样搞恐怖袭击。 虽说抓了不少,但令人头痛的牵制着皇家骑士团动向。 若说为什么启明国没有这样安插探子以备不时之需的能力,还得“归功”于上任国王和王后。 他们的精力全放在跟对方斗上头,完全没长远计划过这方面问题。 唐少雨能把局面救到如今这样,已是逆天。 但苦于人手问题,也只能做到这样。 总不能让皇家骑士团正事不做,都跑前线参战,或者去永夜当探子? “那我让私兵跟着你。” 张秋池不赞同道:“不行。” “不必担心唐少雨那边,他知道也好,不知也好,我这么做只是想多层保险。” 唐少清说的没错。 唐少雨就算没有确切知悉公爵府一直以来豢养私兵一事,定也有所察觉。 毕竟人就在眼皮底下,加上老公爵是个不安分还玩不过唐少雨的,答案显而易见。 “我是担心你。”张秋池摇摇头道。 唐少清一怔。 他有些不确定道:“是我?” 张秋池瞧着他惯常带着亲和意味的冷静自若表情皲裂,露出里头更多柔软,笑着凑过去轻轻吻了下他面颊。 “是,我担心你在王都不安全。” 就目前已知的一圈人中,唐少清很不幸,同何君问和周启一样是垫底的。 何君问之所以能看起来有一战之力,完全是赖着那团不明黑雾支援。 而周启所依赖的,则是佣兵生涯的打拼带来的阅历。 天赋能力已到此地步,再无精进,只能说在中游。 现下论能力,张秋池、唐少雨和小巴才是一个层次的选手。 他们若是做了对立方,拼尽全力之下,唐少雨至多只能在曾经自己教授过张秋池的剑术上占点便宜。 要是去掉这个词条,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唐少清讷讷的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像恍惚了今夕何年。 张秋池才转过身来坐正,就像是被钉死在原地般僵住。 他“蹭”地起身,慌慌张张留下句“你们在这里等我”便离开座位,向大门方向快步走去。 唐少清和小巴面面相觑。 眼神交汇,他们得到了一致讯息——对方不知道张秋池急匆匆的要去做什么。 但王都内暂且还没有能威胁到张秋池的人,所以二人都不担心。 而且小巴是可以找到张秋池味道的存在,他更是心中有底,并不过分忧虑。 走到最后,张秋池甚至已经跑起来而不自觉。 他终于在拐过四五个走廊后,追上对方。 如近乡情怯,又或者是不敢置信,他低声试探道:“百里姝宁?” 张秋池并未敢叫对方“姐姐”。 不管是因为多方考虑,还是因为对方穿着男装,身量也高出一截来看。 终于,在张秋池翘首以盼中,那张一闪而过的侧脸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您认识家姐?”他紫罗兰色头发被窗户里溜进来的阳光照得鲜亮,声音里带着磁石般的吸力。 两者组合,莫名让张秋池觉得有种蛊惑质感。 张秋池暗道是自己糊涂了,应道:“是,您就是百里侯爵?” 第132章 狡兔三窟 “初次见面,正是在下。” “您可以不必这么生分,按照爵位,叫我名字并无不妥。” 张秋池从善如流应了,与百里夜辞别。 正说完告辞客套的话,垂眸瞬间,他余光瞥见百里夜袖口的刺绣花样与王都中流行的并不一致。 照理说,各花各有各花好,不同的喜好代表不了什么。 可这图案让张秋池心中一紧,步伐便停滞。 他情不自禁道:“你袖口的刺绣,很别致。” 百里夜粲然一笑,举起手来用另一只手抚摸着那精致花样。 那是一团荆棘将玫瑰刺破,包裹缠绕的景象。 “我更喜欢紫色雏菊花,可惜今日未穿那件。”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府邸一叙?” 百里夜笑得真诚热情,张秋池望见他那张和百里姝宁八分相似的脸,还有那双充斥着善意的紫罗兰色瞳,不自觉便应下。 一路静默,他随百里夜坐上马车匀速行进,车子直行到王都外围才停下。 重新脚踏实地,就见面前一幢带着历史气息的奢华小城堡坐落栅栏内地皮中央。 百里夜热情道:“院落不大,还望莫嫌,因为寒舍是祖上传下来的,改建之余保留了原本面貌。” 【怪不得在王都还能拥有这样的城堡,原来如此。】 “感谢您的招待。” 百里夜眯着眼睛,温柔道:“不必客气,既然是家姐旧识,您……” 说到这儿,他恍然道:“瞧我,这样生分。” 他伸出手来,轻轻拉住张秋池手腕。 百里夜比张秋池矮了一截,如此性格和体型摆在这儿,张秋池对他并不戒备,顺着他心意随他一同踏入院子。 “不应该再称呼‘您’了,我们就随意些?” 张秋池被他唇边弧度感染,跟着舒心释怀不少,“好,百里夜。” “还是直接叫我‘夜’?”百里夜不赞同道,“我想叫你秋池。” 张秋池没想到他还有些小孩子心性,纵道:“夜。” 望见百里夜满足的侧脸,张秋池心下好笑。 被他拉着进了门,张秋池随意扫视一圈。 果然,这里的陈设之类多数都比较古旧。 但却都保养得当,看得出来是专门遣人用心打理过的。 门前候着的女仆在他们进门时收走外套,现在张秋池只穿着件长袖衬衫。 那种温度传递的感觉就明显了许多。 百里夜不知是手,亦或是浑身都如此冰冷。 冷意顺着手腕爬上来,让张秋池有些别扭。 唐少清的手也是冷的,但并非如此冰冷,熟悉了些之后,更多部分属于微凉的舒适感。 他想着传言大抵无误——有关百里夜身体状况的问题。 百里夜似乎很高兴,连声音调子里都充斥着开朗与欢快。 他朗声唤守在楼梯下的两个女仆:“粉黛!墨星!” “侯爵大人。”二人齐齐行礼应道,又对张秋池行礼,“大人。” “去备茶。” “哦对,还有点心。” “今天厨房做的是酥饼?” 粉黛回道:“是的,侯爵大人。” “快,拿些来。” 他又对墨星道:“还有,再拿两个靠垫,我们就在客厅。” “是的,侯爵大人。” 百里夜一拍脑门,叫停二人,说:“等一下。” 他拉过张秋池,将人往前稍微推了一点,“这位是张秋池,张侯爵,以后他来,就当做是我一样照顾。” “是。” 张秋池诧异了下。 并不是百里夜的自来熟导致的。 自来熟的人他没少见,尤其是现在身份变化,这种情况他可以说已经应对烂了。 他真正惊异的是百里夜的手劲儿。 刚才还因为百里夜的掌间温度,得到的确认信号,这下又因为不输自己的力气有了些怪异感。 张秋池不动声色随百里夜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百里夜方才落座,突然又站起身来,“哎呀,我忘记问你,喜欢什么茶?” “都可以。” 百里夜却连连摇头,“不行,我得去让粉黛用我最好的茶叶。” “秋池,稍等我下,我去看看。” “好。” 张秋池坐在沙发上等待的同时,恰巧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壁炉上方挂着的油画。 画中绘的是两男一女,两长一幼。 根据已有了解和年幼之人的容貌,张秋池猜测这是百里夜和父母亲的画像。 没有百里姝宁。 对于百里姝宁跑到那么远去经营领地这件事,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家族荣光磨砺,因为那块儿地盘富得流油。 也有说她不受宠爱,是变相流放,因为地处确实有够偏僻。 但其中道理,恐怕也只有百里家这几位核心人员知悉了。 百里夜返回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直在同他闲聊琐事。 一会儿询问他是否觉得自己爱喝的养生药茶太苦,一会儿又问王都里头好玩的去处。 但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在询问张秋池的事情。 他分寸掌握得当,不逾矩的同时显得十分亲密。 张秋池并未察觉什么不妥。 就好像他是要同自己真心相交,并非因为姐姐的的缘故。 他甚至都没提到百里姝宁。 稍顿品茶时分,张秋池指了指画像,问道:“这幅画里怎么没有百里姝宁?” 百里夜沉吟下,说:“这个得从头说起。” “方便的话,洗耳恭听。” “没什么不方便的~” 百里夜说:“我祖父是个谨慎的人,喜欢‘狡兔三窟’。” “他知道百里家作为侯爵风头过盛,势必要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当初母亲生下我时,祖父便已经安排好一切。” 百里夜说到这,别有深意的轻轻用食指指尖敲起了茶杯,似乎是在听上好瓷器的回响。 “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那是因为,姐姐本不存在啊~” 百里夜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来。 那笑容里藏着隐忍不发的东西,张秋池辨不大分明这团复杂。 像是什么猫科动物对猎物的恶意,却又并非单纯恶念,更像是耍弄毛线团的猫咪。 还有带着宠溺味道的光芒闪烁中,藏着些挣扎。 百里夜并不在意张秋池的沉默,反而意味不明的赞赏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第133章 百里夜 “对任何人,都这么善良。” 张秋池越看,越觉得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中,有些熟悉的东西。 离奇的猜测因为百里夜这番遮掩却又明朗的述说,在脑中生根发芽,瞬息枝繁叶茂。 每月一两次夜深人静时分的药。 同样的荆棘玫瑰,和同样熟悉的刺绣手法。 还有他口中的紫色雏菊。 闲谈之中的游刃有余,像是极其了解他一般…… 百里夜淡色的唇吐出深情语调:“百里秋池。” 张秋池慌忙站起身。 不知所措间,他只得及只喊出了声“姐姐”,便软倒下去。 意识在彻底消失前,他看到百里夜温柔笑着接住他身体。 可那笑脸中递过来的情绪却如此阴暗,像庞大身躯的艳丽毒蛇缠上躯体般冷冽刺骨。 张秋池再睁开眼睛,并未过去太久。 外头日光西斜,但距离夕阳西下还有段时间。 看来药的剂量并不算大。 张秋池只对魔药试过“以身试法”,对于普通的药物还是失策了。 对于其他人的话,他可能还会选择不吃不喝来规避危险之类。 但百里夜披上一层足以迷惑人的皮相和性子,让他想起百里姝宁时,就不自觉信任起来。 张秋池突觉好笑。 他跟百里姝宁。 不,确切说,从来应该都只是百里夜。 就算重来一次,像现在这样。 都无论如何,永远会掉进囚禁者和被囚禁者的怪圈中去。 手脚腕上的禁锢虽然已经染他体温变得温热,可那种存在只需要稍微感受下,就知道是被锁起来了。 百里夜的视线一直停在他脸上,瞧着他醒转,却并未开口说些什么。 张秋池喉结上下动了下,开口道:“百里夜……” 他原本想问问对方,许久未见的日子里过得好不好之类,但开了口却发现这些好像没什么必要。 他有眼睛,能看到现在的百里夜,自然知道的。 那些心理层面的东西,以他们的过往算到现在,说出来又尴尬。 百里夜似乎能看穿他心中所想,轻笑着上来,居高临下看着张秋池。 他一只手摸上张秋池的面颊,另一只手撑在张秋池脑袋侧面。 “我在这儿。” 他们现在彼此心知肚明当下境况。 无需叙旧,无需解释,无需任何言语上的信息交互。 张秋池任他摸着脸,并未躲开,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只像是模棱两可说了句“太好了”。 百里夜却不依不饶,“什么太好了?” “你没死,太好了……” 百里夜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多了几分怜意。 他低下头,张秋池却躲着他,转到一旁去。 “呵——” “我还以为,若是我死了,你活着的话会追悔莫及想想我。” “看来还是自作多情了。” 张秋池看着眼前的暗红色床单,“我想的是姐姐。” “你总是会自欺欺人。” “话说,怎么不跟着唐少雨?” “我还以为你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会迫不及待投入他怀抱中去。” “他还是不接受你?” 明明传闻以他的能耐,并不是不知。 以他的眼界,并不是无法分析出内里。 可他就像是故意这般开口询问,如一无所知。 现在的百里夜,张秋池觉得有些陌生。 从前那些相处,虽然百里夜用的名头不同。 但是也从未在指点教学以外,说过如此多的“无意义”的话。 有,也只是在发怒这种时刻。 “我们的事,现在同他无关。” 百里夜品了品张秋池这话的深层含义,肯定道:“是你倦了。” “差不多。”里头复杂弯绕,张秋池作为另一方不可或缺的存在,至今也无法分清到底对错在哪个节点能分明。 或许感情这种事,永远分不了对错。 他也不想细细追究这种问题,尤其是面对的人是百里夜。 他们之间才真真是更加剪不清,理还乱。 “那我们不聊他。”百里夜指尖下移,立复弯曲,轻巧挑开颗颗扣子,“知道从前缘故了吗?” “你说的是这个?”张秋池转过头来,用眼神扫向自己胸膛。 上方正放着百里夜的手。 他好像在感受着张秋池的心脏跳动频率,眼帘低垂,视线落在下方。 “嗯——”百里夜尾音上挑,带着些暗示意味。 “知道了。” “说说看。”百里夜指尖重新滑动起来,带起张秋池一身鸡皮疙瘩。 张秋池轻叹声,不自在的耸耸肩,“当时年纪是一回事,你不喜欢用假身份。” “尤其那是‘姐姐’。” 百里夜轻笑着,指腹下压却并不停下,一边游弋一边道:“你看,你从来都不是个笨孩子。” “但每每又做蠢事。” “我只是不想……” 百里夜打断他,“别说那些善良人性之类的话,听着可笑。” “如果良善有用。”说到这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张秋池静静瞧着百里夜前仰后合的张扬模样,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此前他跟作为百里姝宁的百里夜相处时光中去。 张秋池知道,他是想到了自己的例子。 但他不必宣之于口,只消这般打个头儿,他们还有什么无法意会的? 其实翻来覆去的,被唐少雨卖掉这件事,不止成了一个人的结。 “怎么不反抗?”百里夜欣赏着张秋池的面颊渐渐泛起红晕,呼吸急促的模样。 张秋池张口间,克制着其它杂声泄露,艰难道:“这次……” “我想跟你,好好……” “哈——好好,的相处。” 奇怪,太奇怪! 怎得每次都要吃上一轮这种亏!? 这些药虽然各有千秋,但是殊途同归,都想用罪恶的欲望轻拨他神智的弦。 恨不得用这理智弹奏高歌一曲才好。 张秋池又是好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终归无奈。 百里夜撑着的手前移,改换手肘支撑,靠近的同时,用腾出来的手轻轻按压张秋池颈侧跳动着的血管。 感受到心脏泵到主要通路中去的血液流速加快,他手掌上移,拨动张秋池的脑袋,低头用牙齿时轻时重的去啃那条搏动着的血管。 第134章 人生极乐 将张秋池的颈侧啃出不少牙印后,他才说道:“留下来陪我。” 是要求,并非恳求。 “别任性。”张秋池急促呼吸,眼中迷蒙,只有残留的思考能力还能支撑他说些符合内心思想的话来。 “论任性,不及你。” “百里夜,别……我不能……” “嘘——”百里夜沉声道,“别说什么家人的话。” 他笑着后退,一扯张秋池的裤管,“那是自欺欺人。” “我该拿你怎么办……”张秋池喃喃道。 “别想那么多,满足我就好。” “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乖一点。” “要是实在想不通,就当还我人情,我无所谓的。” 张秋池皱着眉,手翻转过去紧抓床单,艰难道:“不对……” “别想对错,哪有对错?” “既然甩不掉我,不如就这样糊涂下去,也算好事不是?” …… 张秋池正有些昏昏欲睡,外头却传来吵嚷骚乱的连锁反应声。 百里夜眯着眼睛,盯视张秋池半开半合的眼睛,好像要从这缝隙中读取张秋池的一切思想。 他用指尖点戳自己留下的痕迹,手腕用力时轻时重。 前一秒还像缱绻情人,下一秒又像恶毒敌人。 “什么时候留下的口信?” “或者,是有我不知道的办法么?” 张秋池哑着嗓子,说:“我没有,但这不能说。” 百里夜默了下,起身走到窗边。 他打开窗,扬声对楼下外头拦着唐少清和小巴的仆人道:“让他们上来。” 而后便不管下头作何反应,径自关了窗,走回床边。 他站在那儿顿了下,接着随手解了张秋池手脚腕上禁锢附着魔力,又弯腰打开全部锁,扯起被子把张秋池裹在里头。 张秋池全程任他安排,一言不发。 “你还是这么招人。” 张秋池无意隐瞒同谁亲近疏远,便没有否认,只顺百里夜意思给了个确认的音节。 但他紧接着继续道:“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你当然不会。”百里夜笃定道。 “别这种表情,你那点心思瞒不过我。” “这世上没有家人会做这种事,我们注定做不了你期待中的家人关系。” 张秋池坐起身,靠着床头望向百里夜。 他仍是那般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有些隐秘的阴暗。 “我明白,我明白的……”张秋池转回头,瞧着被面。 这颜色并非单纯的红,细细观瞧,倒更贴极了干涸的血液。 带着焦黑的边角的颜色。 百里夜别有所指的道:“人总是渴望事事如愿,却每每得失不尽人意。” 张秋池释然一笑,“其实刚才允许你这样做,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百里夜唇微张,好一会儿,却是欲言又止。 “别把我想的那么懦弱,我只是贪心而已。” “取舍之时,我也有自己的主见。” 百里夜好奇道:“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张秋池轻笑着伸出手,扯动了下连在墙上的长长锁链,抖落出一阵稀里哗啦响声。 他声音伴随着铁链声钻入百里夜耳中,“答案不是在这里?” “呵——” 张秋池伸了个懒腰,爬出百里夜刚为他盖好的被子,半弓着身去捡旁边和地上的衣服,“但按照你的想法来,我们只有两败俱伤这一条路可走。” “你爱我,所以还是想试探一下我的底线。”张秋池笃定道,“不然也没有这么长时间拿来让我在外头闲晃了,不是吗?” 百里夜颇为感兴趣似的打量着张秋池的一举一动,“真让人惊喜。” “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张秋池穿衣动作很快,只消这几句话功夫,就站到地上去穿鞋子了。 “这些年不止你有秘密,我也有。” 看了眼被唐少清,以及被唐少清胳膊拦着才没踏进门中的小巴,张秋池对百里夜露出个温柔的笑。 他走到百里夜身边,低头吻了下百里夜的鼻尖。 紧接着,他凑到百里夜耳边低声道:“哥哥,我们都逃不开的话,就纠缠到死。” “但是别用我们都讨厌的方式。” 百里夜并未转身,也没阻止张秋池离去,“你长高的真快。” “是哥哥的功劳。” ……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 张秋池身边环绕着的人越来越多。 他不时会想,自己现在是否算达成了部分心愿,但在处理公文时,又觉得差的还远。 现在只有他偷得些半吊子的幸福了而已。 还有那么多人濒临一无所有。 他经历过,所以对于安定这个词执念颇深。 现在张秋池已经脱离唐少雨的影响。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 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上加难。 人们总是需要一个领头羊,亦或是更常规的说法——救世主。 来作为一个指引方向的作用。 他可以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甚至可以是虚无缥缈的神灵,只靠笔者虚构灵魂与真实笔尖塑造鲜活翻飞。 他并不渴望做什么黄袍加身的英雄。 只渴望力所能及,做愿做、想做的,足矣。 少年鲜衣怒马,纵情山野,行想行之路,高愿高之歌,便是人生极乐。 最近他步入大众视野中较为频繁。 没辙,唐少阳的体量,一时间做了教皇,也难以成为独当一面的主心骨。 一方面是实力问题和他长期闭门不出,出门全靠偷溜的行事风范。 还有一方面,这种让民众有所依仗的感觉,需要恰到好处的时机和展现实力的完美流程,才能够显现。 人为制造这种万众归心的戏码不是不可行。 可若是失败了,将面临的代价和反噬,任何人都无法承担。 与其弄巧成拙,不如静待时机。 一些各方或正或负的,有意识的传闻散布,将张秋池推上神坛,成了可以比肩唐少雨的存在。 尤其唐少雨还将各种权限一分为二。 现下,张秋池除了不称皇称帝之类的繁文缛节加持,几乎是另一半国王了。 但只有亲近之人知道,他没这个闲情逸致。 张秋池跟唐少雨坐在桌前,一同翻开刚抵达的纸卷。 前线情势危急。 第135章 狂热粉丝 送来的最新消息表明,就在前日,赵公爵领地周围两家贵族都已失守,被洗劫一空存储钱粮。 而派遣去的援兵,并未得到有效分配,而是集中在赵公爵地盘。 看着那张轻描淡写却承载沉甸甸人命的轻飘纸张,张秋池和唐少雨几乎是同步气笑了。 之前送出方针中,张秋池不是没提供方案和应对政策。 但凡听上个只言片语,都不至下场如此难堪。 这种愚蠢的做派,倒真是不意外中又十足够量。 “哥哥,让我去一趟。” 唐少雨并不意外张秋池主动请缨,但依旧忍不住拐弯抹角的挽留:“向罗暂时抽不开身,但周启能去。” 唐少雨说的没错。 周启常日里耍宝逗趣看起来没什么正形,做起正事来,不输向罗。 更何况,要真说不着调,唐少阳才是金字塔顶尖的“王者风范”。 可能是打小儿就跟着向罗屁股后头转的缘故,导致周围人都只看到了向罗的出众,并未关心他的光彩。 某种程度上,他们这样倒是有些像唐少雨和张秋池的相处模板。 张秋池摇摇头,“王都这边,向罗需要周启的协助,贸贸然变动是自乱阵脚。” “我早去几日,或许能早归几日,无伤大雅。” …… 若是放在以前,各个小国之间的战争,说起来好像场面壮观恢宏,实际上不过是千百来人的事情。 搁到那种圈地为王的小势力上头,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内核加上真刀实枪的以命相搏。 但现在对峙双方的体量,早早定义这厮杀惨烈的基底。 所以他们心知肚明,张秋池这话,不过是拿来稍加安抚。 里头的深层含义,是无需再谈,他意已决。 辞别唐少雨,带着小巴踏上归途。 草长莺飞已过,生机勃发日盛。 之前唐少清发现他喜欢这样趴在马车车窗沿儿上看外头之后,便悄悄将他原本配备的马车换掉。 这还未上工几月,处处瞧皆是新色的马车,窗口比一般的都大了不少。 刚好能让他这般伸展手臂,将下巴搁在手背上观望沿途景致。 其实走来走去的,无非就是这一条路。 但这种舒缓开阔的心境,没有平替。 小巴坐在一旁,偏着头看张秋池头顶的发旋。 这样静静行了半程,张秋池坐正回来,窝在软垫堆砌的舒适座位中,掏出胸前链子上坠着的东西来把玩。 原本链子上只挂了唐少清赠予的短匕,这会儿又添了一样。 那片属于不知名鲛人王者的护心鳞,被张秋池捏在手里摩挲。 说是鳞片,但这种光泽和手感,像极了玉石,却又远超庸脂俗粉之流。 张秋池拆了唐少雨后头加上去的珍珠链子,将它跟匕首合到一处。 与其说是和现在小心翼翼的唐少雨和解,倒不如说,他此举是和过往的,执拗的,不成熟的自我和解了。 慢慢行着,总会得到相守的人到底是谁,这样看起来貌似简单的答案,他竟用了这许久时光才顿悟。 小巴不留痕迹的扫了眼张秋池的指尖在鳞片纹理上来回打圈,旋即将视线投到车窗外去。 天暖了,花卉便争相斗艳。 他目光流转,驱使魔力行出,折了一枝不知名的小野花。 粉色的小花儿悄悄飞到张秋池胸前,落进他上衣左胸口处口袋中。 长度适宜的花茎恰好触及口袋底部,将盛放的生机用浅薄香气诉说。 张秋池垂眸看了眼,会心一笑。 “它真美。” “你也是。”小巴总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老实直白却惹人羞的话来。 张秋池发出“呵呵”的愉悦声,并未就形容他不该是“美”这样的词汇深入交流。 他松开手中鳞片,抬手将手枕于脑后,眯着眼睛懒懒道:“又是一日晴。” 左右是不急着赶路,车马便行的慢悠。 不多时,后头传来马蹄急促。 临到近了,才有个女声响起:“侯爵大人。” 马夫没得张秋池令,自是不会停下。 于是来人便停在和窗子并驾齐驱的位置,策马缓行。 张秋池闻声,勾起浅笑望向来人:“赵小姐,日安。” 赵轻语略微垂首,回以一礼:“前方有变,方才急匆匆寻了陛下,才知您已有对策。” “感激之情,实难口述。” 跟赵轻语客套了一会儿,距离公爵府就不算太远了。 他象征性的邀请赵轻语进去坐坐,又果不其然被婉拒,便回了自己小楼。 议会上午便结束事务,这会儿唐少清自是在府内。 他们之间相处起来,便更加自然些。 只不过今日多了个不速之客。 有张秋池的插手,季纯一自是闲得发慌,便得了更多空子来叨扰。 小巴是个闷不住话的老实人,自然是跟张秋池有什么说什么。 那日从百里夜那儿回来,晚上沐浴时更是叫张秋池哭笑不得的上手恨不得把他里外都洗干净。 张秋池对于季纯一这天崩地裂的魔幻转变,起初还有些质疑。 但当一切都悄然发生变化时,必然要为其找到一个合理性节点。 于是他不得不接受,唐少雨的狂热粉丝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狂热粉丝。 两个在他小楼蹲守的人得了消息,倒是十分淡定。 季纯一调皮笑笑,满不在意道:“谋士去哪儿都可以。” 他这意思,是要跟着一起了。 张秋池没有理由阻止,也实在不想乱里添乱,再加上季纯一这么一个喜欢玩小手段的,把本来就一团糟的关系再弄得更水深火热。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将目光投向唐少清。 果不其然,唐少清还是恬淡模样,只关怀道:“东西都着手备好,你瞧瞧还有缺的,知会一声艾薇。” “我去做正事,又不是旅游。”张秋池说是这么说着,却使足了嗔怪语气,并不认真。 他这把嗓子如此使唤,有种不搭调却又诡异和谐感,听得唐少清不觉展颜愈甚:“有备无患。” 今晚张秋池还是头次有骑虎难下之感。 第136章 无所遁形 季纯一自是留不久的,这儿又不是他家。 但小巴和唐少清可是实打实的住在这儿。 一个夜夜同床共枕,另一个就隔了几步路,住在隔壁小楼。 唐少清有主屋不挪,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为何事,最终便也算不得什么要紧问题。 眼瞧着都三个人一齐洗漱还泡了澡,唐少清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张秋池心中升起个不太好的预感。 他默不作声的继续往常正常之下该处理的大事小情,将自己捯饬好,走到卧室门前。 张秋池余光瞥见小巴默默在隔壁房间前停下脚步,打开门又望了眼他这边,道声“晚安”便不给他反应时间钻进去了。 他根本没想到,小巴会有这么“大方”的展开。 所以张秋池也从来没想过要和谁过夜这个问题。 毕竟小巴永远占着位子呢! 而且小巴十分规矩,从来不行什么自作主张的逾矩行为。 这是他目前为止,觉得最好的安排。 要进一步的去筛选斟酌之类,张秋池根本没考虑过! 但唐少清却一反常态的,像是有些强硬起来。 他扶着张秋池的肩膀,打开门将人送进去,连带着自己也闪身进门。 那话里,还加注满了冠冕堂皇,往常淡然随性的嗓音中多了些低沉调子:“我们也休息?” 张秋池脑袋宕机。 直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唇覆上,他才后知后觉小巴和唐少清到底现在“要好”到了什么地步! 他一直觉得,爱情这个东西,是无法由三者构成的。 毕竟人类九成九都是自私的。 说到底,爱情发展成婚姻这类关系,作为配偶存在,这种在大部分人类中属于顶天的人生大事,当然是全部归属自己才算“合格”。 这并非什么无法理解的世纪难题。 它就是一个不能、无法、绝对不可以共享的东西! 所以这两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公平竞争的话,这样也可以的吗? 唐少清忙活半晌,发现张秋池人都躺下了,还在神游九天,惩罚性质般下口重了些许。 张秋池闷闷哼一声,总算从思考人生哲理中脱身而出。 “怎么了?” 不知不觉间染上欲念的声音更加诱人采撷,唐少清眉宇间皆是流连,“没什么,专心些。” “嗯,我只——呃——” …… 张秋池睁开眼时,外头正麻雀叽啾的欢实。 唐少清总是体贴的,并不过分索取,甚至从来都站在付出最多位置。 他望着唐少清睡颜柔和,不自觉出神,且开始用视线勾勒描绘唐少清的眉眼轮廓。 越是亲密无间的时刻,这种传递过来的珍爱之情便浓厚非常。 张秋池捕捉到唐少清眉梢上细微波澜,浅笑唤道:“少清。” 唐少清见被发现装睡,大大方方睁开眼,“早安,秋池。” 他手一撑,便坐起身来,跟张秋池交换了个早安吻。 张秋池从昨晚便好奇着小巴和唐少清之间这种“慷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即问道:“你是怎么和小巴达成共识的?” “什么共识?” 唐少清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他的理解能力,不可能会不到张秋池言外之意。 张秋池小小白了他一眼,知道这是要他多说些,倒也慷慨:“犹记得小巴同我提及,你们是协定公平竞争。” “所以这种也算公平竞争?”他意有所指,掌心轻拍床单。 唐少清少见的眨巴起眼睛来,海水蓝的透彻带着些顽劣孩子般的灵动流转。 他不疾不徐陈情道:“为了说服他,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否则近水楼台先得月,日日霸占之下,我连同你多相处些时间的机会都没有。” 张秋池不说话,只眼中闪烁着求知欲,期待唐少清的后续。 唐少清面容舒缓,宠溺的继续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手段。” “就是诚恳罢了。” “或许此前我们就都互有知悉,小巴并非单纯的人类。” 张秋池感慨道:“想不到不知不觉间,你们把彼此的老底都摸得透彻。” “其实,除了百里夜,我们对你来说都算开诚布公。” 唐少清特意点出百里夜的名字,张秋池一时也不知他是有意亦或无心。 他试探道:“你觉得百里夜?……” 唐少清望着他眼睛,唇瓣轻启:“无法琢磨。” 张秋池沉吟道:“果然。” “怎么?” “我跟他……”张秋池欲言又止,像是有些苦恼。 唐少清适时为他解除了烦恼根源:“要是说身份的话,不光我,其余人或多或少也用自己的方式查探过。” “毕竟他对你来说,好像不一样。” 唐少清重新抬起方才交换早安吻时扶过张秋池面颊的手,伸到张秋池耳侧去,捻动夜间睡觉时,脱离组织群体的调皮发丝。 指腹间触感真实,叫人心安。 “同我们比起来,更复杂些。” 张秋池有些别扭,倒不是因为头发落到了唐少清手里。 毕竟他们再亲密些的亲近,可是负距离,比这深入多了。 这种不自在感,是唐少清突然用这种不着痕迹的套话方式来同他进行交谈导致的。 唐少清察觉到不妥,趁着张秋池斟酌时抢道:“别多心,是我太过在意他身份疑点。” “其实复盘七七八八下来,我们心里大抵都有数。” 张秋池当然知道有关百里夜身份的小伎俩,一旦摆到台子上来就会无所遁形。 毕竟作为标记物的自己,此前人生轨迹太过单调,且目前他已然恢复原本姓名。 那么这会儿再冒出来这个同他关系不清不楚的百里夜,还挂着这姓氏身份。 但凡知悉些大致情形,不必过分玲珑心思,只需稍加推断揣测,鬼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嗯。”张秋池暂且不知如何表述这个问题,只能淡淡应下。 但很快,在唐少清给足了耐心和空隙时间之余,他便从死胡同里转出。 唐少清这属于些无伤大雅的,可归类为小习惯行列的问题,其实算不得有意。 是他自己这会子有些过分敏感。 …… 能有余力叨扰他的,皆知晓他性子与实力,是以出发还算顺利。 第137章 生命之源 目前军队的基础已经被唐少雨从“征召”制改成了“服役”制。 从前的征召制,一部分是义务强制服役使然,一部分完全靠自觉。 但在人民生活并不富足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劳动力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至于剩下的,完全都靠佣兵来填补空缺。 而佣兵肯定不会像义务参战和自觉参战的选手那般有底气或者觉悟,刀尖上舔血的人,为了钱才能有动力。 军粮的来源无非就是三种情况—— 首先当然是按照骑士法的,自备。 其次就是国王准备与购买。 最后自然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抢。 综合此前的乱象,导致服兵役的贵族个个儿偷奸耍滑,只盯着王宫这块儿油水大的挤破头。 以至于最后很多在国王征召之下选择充耳不闻的,割据领地的大贵族。 这也是之前唐少雨看起来貌似轻而易举,只凭一把剑就夺位成功,甚至把一群人强硬捏成一团的缘由之一。 但凡这些贵族们出力,都不至于让这么大的事儿看起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般游戏了之。 张秋池坐在马车里,在队伍中段随着兵马前行。 其实他原本是想像常规情况之下般骑马的。 但看着唐少雨这提前配备,还有候在马车下头,显然是准备与他同乘的海棠,只得作罢。 海棠是上月来到王都的,几乎和赵轻语是前后脚。 她带着不少鲛人泪,或者说是人鱼泪来履行之前同唐少雨的交易。 此前都是由长期驻守当地的骑士兵卒来送,海棠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恰巧此回赶了正着。 这个世界的鲛人和人鱼早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俨然变成同一种族。 但其中自然就因着“血统纯净”这种简单粗暴的理由,一直没办法彻底团结起来。 此也是海棠他们这些并不看重这些东西的鲛人或人鱼,亦或混血出来自立门户,避世而居的缘故。 其实说到底,他们之间的差异,实在无足轻重。 他们的身体构造和转化机制,甚至是成年年龄、文化等等皆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鲛人的鱼鳍和鱼尾更具有粗犷美感,而人鱼们的则是更加华丽多彩。 听起来很幼稚,但这就像肤色歧视一样,他们中都会存在相当一部分瞧不上对方鱼鳍和鱼尾风格的选手。 此前唐少雨来到海棠他们居住那个内陆湖泊时,之所以是当他们全是鲛人,主要是拿那些可见的特征来判断。 实则这族群中,已然是融合过的整体。 张秋池跟海棠并不熟络,坐在一处只不过是面对面的各自找事情做。 车上备了不少书本,张秋池一看便知哪部分出自谁的手笔。 剩下的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吃的和零碎玩意儿。 小巴坐在他身边,隔三差五的同他闲聊两句。 海棠不知不觉中,也言笑晏晏插入话题,漫长路途中,倒也算不得无聊。 出发时算不得壮大的队伍,也因为路过各个领地,渐渐成了人头攒动盛景。 这次出征并非全然为了自保,还有见机行事扩张领土深意,所以规划兵力远超击退永夜国骚扰这般分量。 路途过半,今日是个阴雨天。 细雨如酥,浇灌着那些旺盛的自然生机。 海棠望着窗外,若有所思道:“侯爵大人,您听过‘潮汐’这种说法吗?” 张秋池思索了下,想到曾经在书中读到过的,有关海棠族群的那些神话传说。 “‘生命之源’?” “您果然博识。” 海棠如此说,张秋池知道自己大体方向并未意会失误,便顺着继续道:“生命起源于大地,最终又会化作养料,归于大地。” “这是美化过的版本。”海棠拨了拨耳边垂下的发,“其实,大地的说法太过局限。” “就像我们会称之为‘潮汐’一样。” “实际上,应该是天地万物,皆在循环之中。” “嗯。” 海棠忽的一笑,浅浅梨涡浮现嘴边,“传说中,存在一种特殊的人,他们不为潮汐所接纳。” “‘遗留者’?” 海棠意外之下,语调有些高:“咦?您居然知道这个?” “之前在神话传记中有所涉猎。” 海棠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张秋池便自然而然继续说下去:“我看到的描述是,遗留者不为生命之源所吞噬,永远会被排斥在轮回之外,像是被命运抛弃。” “写那本书的学者很有意思,他的见解是,所有争斗终将偃旗息鼓。” “而世界的终焉,是回归潮汐,再临新生。” 海棠似是点评:“那他也算是窥破生命本质了。” 小巴听着他们文绉绉的话题,有些转不过弯来:“‘遗留者’一直活着,不存在新生的说法?” 海棠笑道:“自我新生与回归本源,从根源上讲不可谓不是殊途同归。” “……” 小巴没那么多弯绕,对人生哲理的认知简单粗暴。 张秋池知道,这对他来说就像对牛弹琴。 并非贬义。 这种简单纯粹,未尝不是好事。 张秋池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巴的手背,宽慰道:“有些问题不必一定要追求答案,这样过着就很好。”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海棠略一点头,应承道:“确实如此。” …… 路途漫长,加上吸纳兵力以及处理事宜,到达赵公爵领地时,“无事一身轻”的赵轻语自然因着稍微熟悉些,成了接待人。 说到底,赵轻语不过比他们出发早了那么几个小时,却因着路途无其余事早早“归家”。 此前永夜国得了大甜头,最近双方正处在微妙的对峙期。 所以在赵公爵领地,还算安生,一切甚至能称得上井然有序。 按照规矩走了几乎已经算作程式化的流程,张秋池才暂且有了私人空间。 海棠跟赵公爵这地头蛇混得还算熟络。 而季纯一一路上恪尽职守,没来张秋池跟前乱打转不说。 第138章 难掩快活 帮着处理不少大事小情后,这会儿已然各自落脚。 张秋池洗去一身风尘仆仆,站在窗前看着赵公爵府庭院。 赵公爵这儿就是典型的城堡式建筑,古色古香中带着奢靡气息。 他人不在王都,消息却是极灵通的。 为张秋池一行人安排的住处虽不是行宫核心地带,却也在行宫之内,和他的住处不过一径之隔。 方才暂且收集了下信息,最近永夜国虽说消停不少,却也没彻底安生。 外围的几个贵族势力,仍日日提心吊胆。 毕竟这回是玩真的,何君问也不讲究什么收编势力,就是要把地盘儿清空。 这样隔三差五的,总能在赵公爵无能之下被清空一片。 最后人手不够,自然会选择放弃属地。 那么原本丰饶的地处,就成了无主之地。 之前若不是那两家属赵公爵左膀右臂,张秋池寻思着,他大概只会接着缩在自己的城堡里,一封封往王都发求援信。 最后接着把派来的骑士和士兵堆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儿,只派遣少部分给实在无法忍受失去的地盘。 真是愚蠢到一定地步了。 何君问明显是要拿他开刀,好搞得人心惶惶,慢慢把他们这边的士气磨衰,最终能以小部分损失换取咽喉之地的归属权。 一旦到了那天,他再怎么缩着也无济于事。 赵公爵跟赵轻语之间的关系,张秋池瞧着是有点子微妙在的。 赵轻语说是独女,可瞧着赵公爵之前毫不犹豫就将她送去王都准备当联姻工具来看,他对这女儿不怎么上心。 但瞧着原配故去多年,他不续弦也不纳情人再生,又像是痴情加上爱女的主儿。 可做起事情来,每每又蠢的要命。 张秋池真不知道他这算傻人有傻福,还是什么了。 张秋池懒得配合赵公爵搞什么接风洗尘那套,这会儿自是不必出去。 他准备待夜深人静,和小巴还有海棠一起,去探探情况。 小巴和海棠一个是能揪出任何藏匿在暗处探子的,另一个属于老马识途。 有他们在,今晚很难无功而返。 路上他探了海棠口风。 他们这支属于厌倦争斗,所以才跑到隐秘偏僻的福地避世而居。 就算跟唐少雨达成了“友好”贸易关系,那也是不愿参与任何争斗的中立派。 若是哪天何君问把他们揪出来,在打不过的情况下,他们绝对会跟何君问也“友好”起来。 “小巴,我们夜里要出去一趟。” 小巴询问道:“要去探探情况?” “嗯。”张秋池点点头,“一会儿还得瞧瞧情况,见机拉上海棠一起。” 小巴皱皱鼻子,面上露出些难言排斥:“她身上都是鱼腥味儿。” 一般人闻不到这种味道,小巴路上不提,张秋池自然也不知道。 他哑然:“那你路上怎么没跟我说?” 但凡小巴提一嘴,他都带着小巴下去骑马了。 他其实也不怎么想像娇滴滴的贵族少爷似的,干什么都要坐马车代步。 只唐少清和唐少雨两个人肯定能得着消息,为着不遭他们念,他才老老实实窝在上头。 还有一点就是,他早早便想好了到这儿之后的动向,跟海棠同乘,混熟络些好方便找人帮忙。 话才问出口,张秋池脑中念头闪过,瞬间知悉缘由。 小巴是知晓其中他的算盘,所以按下不提,又不想离他太远,便生生忍了一道儿。 小巴瞧他表情变化,故作不满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张秋池揉揉他的脑袋,那一头黄色的头发,一如既往的柔软好摸。 “抱歉,那我们两个去。” “不用,反正他们都扎堆儿住在一处,但凡离得近些就能闻到。” “若是才她一条鱼我就受不了,那需要时若是离得近了,我岂不是要脆弱的晕过去?” 张秋池被他这说法逗笑,忍俊不禁道:“不要紧,总归不过锦上添花。” …… 他们对着地图规划了下路线,不多时便到了饭点。 张秋池带着小巴下楼,恰巧碰上海棠。 “海棠小姐。” “侯爵大人。” 楼下大厅内已备下酒菜。 铺着巨大地毯之上的桌子摆着丰盛的饭菜,却不见太多仆人。 张秋池琢磨着,这是赵轻语的手笔。 她在王都内交际来去,对他喜静这人尽皆知的性子大抵有所耳闻,自然回来之后便告知赵公爵,予以实施。 加上海棠这避世而居的头儿都在这,最终成了这种安静局面,并不算意外。 季纯一已经再次出发,外出安排布置带来的兵力,并未归来用餐。 作为国王的谋士,他之前来时便扮演的此角色,倒也轻车熟路。 仆人们打点好后,悉数退下,大厅内一时只剩下三人。 张秋池并未落座,而是端着餐盘,捡着肉取了满满一大盘。 小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最后,盘子被他托到了小巴面前:“我们上楼用餐,地图还有大半没看呢。” 他们方才早将地图看了一个个儿,甚至规划好路线后还闲待了会儿。 哪门子大半没看完? “好。”小巴接收到张秋池的讯号,欢欣到就差掏出尾巴来摇一摇,以示难掩快活。 他腾出一只手,到桌子另一端准备拿取餐具。 张秋池重新托起了个盘子,这才开始拿取自己的份。 海棠站起身,走到张秋池身边,略微弯腰挪动一盘菜。 张秋池猛然间头皮一紧,却来不及再做其它反应。 海棠的纤细手腕已经从他胸口伸出,手指紧紧抓住藏在衣服下,与匕首挂在一起的鳞片。 第139章 手铐、脚铐 暴涨的指甲轻而易举将银质链子捏断。 匕首跌落在地,随掉落在地的铜制餐盘几乎同步发出“当啷”一声清脆响动。 鳞片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在无法看到的衣服之下,悄悄化作一滩绵软,钻进张秋池破裂的心脏。 距离死亡咫尺,张秋池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像是被一层看不到的透明墙将一切隔绝。 张秋池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纵使他的神志努力想要让身体行动起来,做些什么,却是徒劳无功。 即便他知道被挡在外头的小巴在喊着什么,也看到藏在地毯之下的魔法阵迸发出炫目光芒将他和海棠吞没。 疼痛亦是如此真切,他却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只能感受到海棠抽离的手,还有那硬生生被镶嵌到心脏上的鳞片是如何变得绵软。 周遭画面开始扭曲,所处空间像是跌进太阳中似的,只能再瞧见炫目的光芒。 张秋池的思绪停驻在分辨出这是传送阵后,便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落入无梦的沉眠中。 …… 张秋池猛的惊醒,喉咙中发出战栗的长长呻吟声,如同溺水的人终于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般的鼻翼扇动,胸口剧烈起伏。 眼前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腥甜气。 他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清晰起来。 张秋池呆滞的,像木偶失去操纵者似的僵住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这种必死的情况下又这样重新睁开眼睛的,但胸口的隐隐作痛在提醒他记忆无误。 充盈的血腥气证明他此刻正在个密闭空间内,渐渐恢复的视力将周遭大体状况反馈给大脑。 这是间暗室,只有角落放着一颗黯淡到快无光的鲛人泪。 大抵是放在那儿许久,自身的能量快消耗殆尽,是以并不能提供太多光明。 原来这气味并不全然属于他。 张秋池看到了不远处的尸体。 那头富有光泽的黑绿色头发,在没什么光线的黑暗中,汲取反射了些光芒。 只不过带着些灰败气息。 那是死亡的味道。 之所以他判断海棠已经成了尸体,是因为她的双腿已然变成鱼尾,且胸腔毫无起伏,离开身体的血液在地上绘出副地图,几乎接近凝固。 不管是什么生物,如此大的失血量,都是必死无疑的。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总归他身上带着热量,这不是什么死后世界之类的地方。 地上的海棠,像离开花枝的衰败花朵,失去供养的凋零残破花瓣已经冷却。 他抬起胳膊,试探着摸上自己的胸口。 那里被开的大洞已经不复存在,心脏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健康跳动。 只能隔着或失去衣服庇护摸到些残留凹凸痕迹——那是海棠手指伸出的地方。 想到这儿,那种被贯穿胸膛的痛感再次袭来,让张秋池感到一阵眩晕。 太阳穴处好像有把小锤子一直在敲打,搅得人浑身难受。 张秋池抬手用大拇指按压太阳穴,试图将这种感觉驱逐出大脑。 抬高手这会儿,他才察觉到自己腕上套着手铐,还连着条锁链。 他感受和触碰了下——跟之前百里夜使用过的如出一辙。 手脚皆失去自由。 只不过给他套上这锁链的人,想的真的是把他锁死。 这上头加了魔法禁制,将他的魔力遏制到遍寻不见,无法挣脱。 似乎是要验证他刚复温思绪带来的猜想,一片昏暗中传来开门响动。 门外光线通过大敞门扉钻进室内。 一时盛起的明亮刺痛了刚适应昏暗的眼睛,张秋池眼中含着几滴泪花望向门口。 何君问迤迤然迈着步子走进来。 他心情似乎很好,还哼着小调。 路过海棠的尸体时,他像看不到一般抬腿迈过。 何君问抓举着个托盘,上头摆放着木质盘子和餐具。 里头的食物正散发着诱人香气,勾的精神和身体刚遭受不同程度创伤的张秋池饥饿感萌出芽。 没有引子的时候,尚且因为环境的陌生无暇他顾。 但这种生物对于生存所需必要品的渴求,会在恰当时机唤醒主人的渴望。 饥饿感很快枝繁叶茂,让口腔中冒出些津液来。 它们像是催促般的,争先恐后表达需求。 何君问也不嫌地上脏,笑盈盈席地而坐,将托盘放在地面,向张秋池这边推了推。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秋池无力垂下眼皮,颤抖着手去拿碗。 他刚在鬼门关前头转了一圈,身体虚弱,刚到手的碗险些翻落在地。 何君问适时扶了一把,轻笑出声。 他代替张秋池扶着碗,顺手将托盘放到一边,从上头拿起木勺。 何君问一手扶着张秋池的手固定碗,另一只手舀了一勺粥到嘴边吹了吹,最后送到张秋池嘴唇前方。 张秋池动动手,却无法将手从何君问掌下抽出,便不再动作,只张嘴任凭他将勺子送进嘴里。 他们就这样重复动作着,直到一整碗粥都落进张秋池肚里。 何君问随手将勺子放进碗里,紧接着用方才执勺的手将碗拿走,丢到一旁。 木碗跟木勺划出道弧线,在空中解体,各自跌落在地。 何君问扶着自己膝盖蹲下,伸手从衣袋里头掏出把金光闪闪的钥匙。 他另一只手抓起张秋池手腕,将钥匙填到锁孔里。 “咔嚓”一声轻响,锁链大部分便跟手铐分了家,孤零零托着条尾巴留在张秋池腕子上。 何君问如法炮制,将其余锁链悉数打开,又把手铐和脚铐残留的锁链部分锁到一起去。 他做完这一切,翻动着锁链,似乎是在检查牢靠性。 在“哗啦”响动的金属声中,何君问笑着解释道:“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委屈你不自在些。” 恢复了些力气,张秋池哑着嗓子嘲道:“你最好睡觉的时候也不要闭上眼睛。” 何君问耸耸肩,捏住张秋池下巴,打量着他溅上主人血后凝固,像是泼墨点缀的纸张般的脸:“我可不是猫头鹰。” 听着何君问玩笑意味语气,张秋池终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何君问表情轻松,红色虹膜中却闪烁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激动光芒。 活像见了腐肉的秃鹫。 张秋池不再说话,何君问也不逼他说些什么,只伸长胳膊,把张秋池抱起。 连着手腕和脚腕的锁链太短,极大程度限制着张秋池的动作幅度。 纵使他现在没什么体力活动,它们也在尽忠职守,把手脚悉数困在极小的范围之内。 第140章 御宸、命澜 张秋池只得费力将四肢并拢些,避免被手铐和脚铐抻得太难受。 双手被迫放在胸前,张秋池不自在的拧动下身子。 何君问笑道:“不必这样别扭,若是背的话,我怕被你勒死。” 他说着还掂了下张秋池,似乎是在确认怀中人的重量,带动锁链发出些碰撞的叮铃响动。 “还真瞧得起我。”张秋池只觉得简单几个动作就把他刚恢复的气力挥霍一空,说话都有气无力。 何君问诚实道:“我又打不过你,自然得时刻小心小命。” 他抱着张秋池,向外走去。 这次他没跨过海棠的尸体,而是绕了下。 张秋池垂着眼皮,便能将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个房间的地面上绘着个魔法阵。 猩红的颜料,也或许是人血将地面扭曲出狰狞的嘴脸。 以海棠为中心,周围已然糊成一片,分辨不出原本图案。 张秋池此刻已然知道海棠的死因。 虽然魔法阵这种东西失传已久,只存在些零星记录。 但是这场面,很好猜测发生何事。 海棠像是从刀子铸成的荆棘丛中爬过,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么这里应该距离赵公爵领地非常遥远。 而她身上的反噬伤痕,就是最好的佐证。 张秋池默不作声借着垂下眼皮的掩护,打量周遭环境。 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个塔楼,而他方才所处的位置,是第一层。 塔楼外围有旋转而上的石梯,通向高高的塔顶。 鼻子还可以嗅到空气中的海水咸腥味。 何君问一直抽空盯着张秋池,他注意到了张秋池的小动作,“别看了,宝贝。” “这儿是我的王宫。” 似乎是炫耀当下作为胜利者的优势,他补充道:“我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张秋池懒得理他的胜利者宣言,一言不发。 只被拆穿心思,他便不再掩饰,大大方方观察起来。 看来加上何君问,这几任国王都没有没事儿就鼓捣自己家造型的癖好。 因为建筑风格丝毫没受外来文化影响,统统还是这片大陆比较常见的模样。 树木葱茏,城堡高耸,小径幽深。 不时还有几只调皮鸟儿,在空中追逐嬉戏间路过上空。 但一路上行了约莫十分钟,却没见一个仆人。 身体看着是没事儿了,但失去的血液可没这么快再生。 只这么一会儿,张秋池便有些疲乏。 总归何君问看起来并不图他性命,估摸着是把他当成收藏品那类的玩意儿了。 因为何君问说的可是代表金银财宝的“宝贝”,并非那种亲昵暧昧的爱称“宝贝”。 这二者之间的差距,不说天壤之别,也不是一个层面的等量含义。 加上这人“名声在外”,响当当的收集癖患者。 还有两次交锋中,显而易见的变化和正确答案,张秋池当然没什么压力负担。 毕竟不是人人都会喜欢男的啊! 不能因为小概率事件和作风问题,把一切同性当成恐怖分子。 大概就是这么个逻辑。 他只是恰好掉进了这个奇怪的,大抵“窝点”性质的怪圈里。 张秋池强撑精神。 这会儿还没摸透情况,而且他人丢了,赵公爵那头是个怎么回事还不明朗。 赵公爵若是叛变,咽喉要塞落入永夜国,对启明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正用各种需要操心的问题填充着大脑,保持清醒,何君问已经带着他进了座城堡。 按照规制来看,这应该是他的居所。 里头除了刚进来的他们以外,空无一人。 拐了个弯,何君问踢开道门,张秋池却见到了奇怪场面。 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正中央地上开了个大洞。 像是斜着挖下去的地窖。 但是地窖绝不会这么奢侈。 不光用石条拼接、柱子支撑,墙壁上还镶嵌着不少鲛人泪做自然光源。 看发光情况,应是常换常新。 且根据感觉来说,越往里空气中显然湿气越重。 张秋池正腹诽着,何君问该不会是像童话故事里头讲的什么龙一样,把财宝堆成一堆然后躺在上头睡觉。 就在他已经脑补出自己被垫在下头当床垫时,何君问停下脚步。 他偏过头,只见整个空间又像是个空荡房间。 如出一辙的,中央有个“大洞”。 只不过这次是个水池。 水池里头像是活水,无人拨弄可瞧着水波荡漾。 但池子周遭却没有任何循环水源的设施,且不存在引流排水的沟渠。 水的模样也有些奇怪。 要叫他表述的话,水中像是生活了一群会游泳的萤火虫,正在喧闹嬉戏。 斑斑点点碎芒游溯其中,映着周遭鲛人泪的柔和明亮,如瑶池仙境般,只差了些朦胧雾气做缀。 张秋池正打量着,水下升起团影子。 他认出了这团黑雾。 它就是之前附着在何君问身上那种东西。 可是张秋池现下虚弱,无法用除了肉眼之外的方式来分辨它是否与上次所见是同一团。 似乎是为了帮他分辨清楚,亦或是黑雾有所察觉,它发声道:“以后让他们跟着你。” 这声音醇厚悦耳,若不是张秋池眼看着是一团黑雾,还会以为是什么翩翩君子。 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生命体? 黑雾话音方落,一眼望不见底的池子冒出两串气泡,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从里头仰面站起。 他们瞧着都是少年模样,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发型。 一个长发,一个短发。 除了肤色,他们的发色和瞳色与何君问一模一样。 “好的,父亲。”何君问恭敬道。 何君问这一嘴父亲,叫的情真意切,张秋池寻不到半点含糊和磕绊。 二人前后脚开口道:“御宸1。” “命澜2。” 他们开了口自我介绍,张秋池便从声音中将他们做了进一步区分—— 御宸声线有些低沉,像是钢琴的低音区。 而命澜的声音明朗,如同枝头欢乐小鸟。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是否露出了不该有的表情,只听黑雾像是同他解释道:“我名开璘。” “你从人类的传记书籍中读到过有关我的记载。” ——注释区—— 1御宸:(含义:帝王)。 御:帝王专用的词语,如“御驾亲征”。 宸:指帝王的居所,也用来借指帝王。 2命澜:(含义:生命)。 命:指生命。 澜:大波涛,象征生命的波澜壮阔和无限可能。 3开璘—— 开: 含义:起始、扩大、发展、沸腾、举行、设置、建立。 寓意:朝气、大展宏图、性格开朗之义。 代表着积极向上、勇往直前的精神,象征着个人有着无限的潜力和能量,能够不断开拓新领域,实现自己的梦想和目标。 “蟾影枝开三岛树,桃花风弄十洲春”。 璘: 含义:指玉的光彩,引申为有文采的样子。 寓意:妙笔生花、有才能、学识宽广之义。 它代表着一种才华出众、学识渊博的品质,象征着个人在文学、艺术等方面有着卓越的天赋和造诣,能够创作出优美的作品,赢得他人的赞赏和尊重。(造鱼怎么不算作品呢~) “璘侍吾十年,气宇迥超绝”。 第141章 眷族本能 张秋池从前的确从一些当时还是百里姝宁的百里夜的藏书中,看到过开璘这个名字。 据记载,他是人鱼一族的始祖。 割下自己的血肉,创造了与自己相像的人鱼。 在与鲛人族群合并中,一击毙命鲛人族当时的统治者。 最终用此强势作风手腕,统一了海洋智慧生物,将其归为一体。 只不过毕竟是两种说一样又不太一样的生物,根源分歧严重。 在开璘死后,无人武力压制,便内乱至今。 他一直以为,“开璘”这个名字对于海洋智慧来讲,跟人类杜撰的神明属于同一种存在。 只不过是人鱼族群拿来“自抬身价”的,幻想产物。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自称开璘的,“东西”? 他给了自称“开璘”的黑雾面子,听不出情绪波澜的淡淡应了声。 这会儿功夫,御宸和命澜已经凑到跟前来,上下打量一番张秋池。 何君问看了眼活蹦乱跳的二人,问道:“父亲,之前那种不是挺好的?带出去也方便。” 开璘说:“之前遗漏了重要的一点。” “但凡生命,都会存在或多或少的自我意识。” “而且它们活的越久,学习的越多,便更容易观察到这种变化。” “它渴望成为自己,脱离我。” 何君问若有所思,眉头微蹙,“所以您干脆给了他们躯体……” “不过是虚假的壳子。” “我明白了,父亲。” 似乎是为了迎合开璘的“虚假壳子”形容,御宸和命澜在围着张秋池看了会儿之后,便不再有其它证明存在自我灵魂的表现。 但学习能力着实不错。 他们安静下来后,全身皮肤之上浮起层透明薄膜,竟是慢慢变成了与张秋池同样的装束。 但张秋池的衣服胸口处破了大洞,上头还染着大片干涸血渍。 他们并未把这种一看就知道并非衣服正常情况下该有的模样也复刻过去。 所以张秋池才得出了“学习能力”几何的结论来。 张秋池为着出行方便,自是没穿过于繁琐的贵族服饰,只穿了身轻便衣服。 纯白色的长袖立领衬衫,搭配条略微收束腿部的裤子和长靴,显得他身高腿长。 何君问跟张秋池一样高。 或许是肤色带来的天生力量感,加上他确实比张秋池强壮一些,这样抱着张秋池,也不过分违和。 张秋池倒是没太关注到这点。 毕竟头遭见面,何君问裹得严实。 第二次,张秋池则是奔着想要对方的命去的,哪有闲情逸致琢磨这有的没的。 现下则是更无心“欣赏”。 观察到两个少年的不同于常人之处,以及这种像“造人”,只还不知真假的手段,张秋池对于黑雾身份的怀疑打消不少。 理论上来讲,魔法是可以做到这种类似衣服效果的。 只是覆盖一层遮羞物罢了。 非要塑形,也不是不行。 但实际上实践起来,区别很大。 首当其冲,便是魔法造物不光是颜色和外观与普通衣服无法一致。 剩下便是没有强大魔力维持,随时会失去这“衣服”。 这是张秋池无法做到的,且现在目前他见过的最强的人,是唐少雨。 而现在,他跟唐少雨能力相当。 甚至于,在魔力上比唐少雨强一截。 这是有过实践证明的事实。 此前去演武场跟骑士团切磋时,唐少雨中途加入多次。 唐少雨就算加上剑术一道,也不敌他。 他已融汇两家特长,输了几次后,恢复不少手感和总结经验成长。 唐少雨后来便无法再从经验之谈和曾经教授上占到便宜。 “让他过来。”开璘吩咐道。 何君问看了眼张秋池的表情,仍是那副淡定模样,没什么波动。 开璘很少会跟人这么多话,只在必要问题上会讲两句。 今天愿意理他,其中能找到些像是炫耀力量的意味。 有些像交配季节时,展示力量寻求配偶的雄性。 纵使他想“收藏”张秋池,却也不得不屈服于眷族本能。 开璘的话语对他来说,有一种无法忤逆的不可抗力。 何君问抱着张秋池走到池子前。 张秋池尽量放松,好继续保持至少表面上的冷静。 毕竟现在的情况让他一头雾水,完全找不到切入点。 开璘似乎是后知后觉,唤道:“御宸,去取把椅子。” 御宸速度很快,应下便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去,又迅速返回。 他拎着把椅子,将其摆放在水池旁。 方才离得远些,张秋池没什么感觉。 可现在靠近了,这水带给他的感知,叫他十分不舒坦。 貌似很温暖,但其中又夹杂相当一部分让他想要远离的抗拒感。 就像被狮子盯住的小鹿,于低头啃草间隙猛然警觉。 想要立刻逃跑,却发现身体不知何时动弹不得。 被何君问放在椅子上后,开璘又把其余三个人都轰出去。 一时间,空荡的地下空间里头,只剩下张秋池一个会真正喘气的活人。 第142章 海沟 开璘的声音带着种难言魔力。 他对张秋池循循善诱道:“抬手,把它放进去。” 张秋池腕上连着的链条不够长,他抬起只手后,有些无措。 但很快,他似是迫不及待,将双手浸入。 张秋池不知自己这是哪里来的信任,也不知道开璘具体所指,但就是莫名相信开璘并非要害他。 水中传来的信息让他脑中瞬间嗡鸣一声。 张秋池好像掉进地狱的行刑场中一般,被各种尖叫呻吟的痛苦之声团团围住。 他听不懂那些讯息,只能感受苦痛。 如同时感同身受其中每个个体的仇怨与哀恸。 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冰凉。 如藏身水中的水蛇,滑溜但并不黏腻,只寒可彻骨。 张秋池被凉意安抚,不少遭恐怖声音侵蚀的恐慌与不适减轻大半。 他不知道现下是谁在同他交流,只知道对方要他帮助。 而他不知要拒绝,甚至是忘却此选项,愿满足这个声音的一切需求。 那醇厚悦耳之声吩咐道:“找到我,我就在这里。” 水中没有倒影,张秋池看着水面,讷讷问道:“找到……什么?” “你知道的,我永远是最瞩目的存在。” “最?瞩目?……吗?……” “是。” 张秋池懵懵懂懂的,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换了个地方。 这里像是水下,但无边无际的光明,一眼望不到头儿。 周围荧光星点跳动,有规律的,像是在随波逐流。 而那些让他不适的声音,就来源于此。 【最瞩目的吗?】 他试着迈开步子,脚下空空荡荡,并没有路。 但却能让他照自己的心意随意行动。 张秋池如蹒跚学步的稚童,磕磕绊绊前进着。 它们都太像了。 他没头没脑,根本找不—— 才想到这里,张秋池突然从路过的光芒中发现一条光带。 它与众不同。 说只是殷红如血的颜色和姿态区别,可张秋池莫名知道,自己要找的就是它。 他急急忙忙跑起来,跟上它盘旋的脚步。 它对他的到来似乎也有所察觉,像是在等他来寻,居然真的停下。 待张秋池靠近,它又如同从水中游了一圈上岸的小狗,抖了抖毛发上残留水分似的,抖了抖又扭了扭。 跟在吸引他注意力似的。 张秋池试探的伸出手去,它便乖乖缠上指尖。 冰冷。 冷到比毫无防护的伸手到盛满冰块的冰桶中去,还要刺激神经。 简直让他禁不住战栗。 张秋池这才惊觉,自己手脚上的束缚早已悉数消失。 但他也只能这般发觉到了。 他脑中即便有所思所想,有自我在为所有行动规划。 可身体偏偏不再完全受自我支配一样,对现下的诸多疑点与需要斟酌的任何事情选择全盘接收,并且去执行。 张秋池将手凑近些,想要近距离观察它到底是什么。 它却突然跳起,钻进他眉心,消失不见。 张秋池一怔,只觉头痛欲裂,冰冷蔓延…… 再睁开眼睛,面前的世界又变了。 同方才的光明相比,这里像是空洞的死寂世界。 于是所有光芒,哪怕再渺小,都成了这片空间中最抓眼的存在。 一点红光吸引他的视线。 张秋池步步走近。 周围不时路过一只长相奇特的鱼,龇牙咧嘴的长相,属实说不上可爱。 甚至还有两条脑袋上伸出条触须,挂着个忽明忽暗的小灯笼的品种。 离得近了,红光也展现出更多可供分明的模样。 张秋池看到它,才找回些思绪。 这就是刚才缠到他指尖,又钻入他脑袋里那条闪烁红光的物什。 按照他感受到的时间流逝,算不得什么可用天来计数的长度。 可却换了好几处,由远及近。 或许他对空间感知有误,但光看环境变化,也足够多了。 他原本想好好琢磨一下当下境地,稍作休息。 毕竟他身累,心也乏得紧。 但那抹红色却并不安生。 张秋池离得不过近些,它就像是激动,或者兴奋一般,闪烁频率愈发快,且能观察到扭动姿态。 如同召唤般,张秋池被它的嗡鸣频率搅得不堪其扰。 “到底想如何啊?” 张秋池自言自语,半带抱怨的向前走去。 他突然一怔:“不对,我是……” “是谁叫我来找东西的?” “要这个吗?” 离得更近,周围的生物不知何时再也不见踪影。 只剩无尽黑暗与这抹红光。 张秋池目光再度同它对上时,已全然忘却方才思忖。 待彻底靠近后,它外观又有所变化。 方才是像丝绦般的流动姿态,不知不觉间缩成一团,变成颗鱼卵模样。 东西在眼皮子底下,那种飞速转变尽收眼底。 张秋池就这样静静瞧着它变成个小小人形,又光速变大,成长。 越来越像人,却托着条长长鱼尾。 鱼尾流光溢彩,如浮空带着层华美光泽的空气织就薄膜。 张秋池看呆了。 不知是为着生命的诞生,还是因为他的鳞片太过眼熟。 再或者是那张鬼斧神工的脸。 之前他以为何君问那张脸就是俊美无俦,再无瑕疵可言。 可现下眼前男人带着神性光辉的容颜,让他觉得这词汇仿佛就是为他量身打造,且无法形容那种深度。 张秋池就这样愣愣的瞧着他睁开眼睛,探索世界。 他好像看不到张秋池的存在,而张秋池试图触碰或同他讲话,都失败了。 张秋池就在一旁看着他,每日捕猎那些奇形怪状的鱼类生物。 他用獠牙啃噬那些战利品的模样都如此优雅,像处在金碧辉煌大厅宴饮的绅士。 他距离出生地越来越远。 渐渐的,他活动范围愈发大,慢慢向上行去。 张秋池这才发现,他们地处的是处海沟。 只不过深不见底,终日无光。 跟着他第一次浮上水面,周围空空荡荡,一望无际,皆是海水。 他似乎是有些落寞,又钻回水里,躺在珊瑚中,趴在绿藻堆就的天然地毯上,用指尖和路过游鱼嬉戏。 一条小鱼的背鳍锋利,像把小刀子似的,将他同它亲昵的手指割破。 一缕血飘散脱离。 第143章 鳞片 在海水中,它居然在脱离主人身体后变成一尾长相奇特小鱼。 他此前在海中来去自如,捕猎食物时从未受过伤。 那些海中霸主不管是体型大小,不是见到他屁滚尿流就是被瞬间捕获。 根本不存在,甚至没有反抗机会。 他满面惊喜,张开口冒出一串“咦啊”声。 他开始做更多尝试。 一开始只是小鱼。 在周身环绕眷族鱼群越来越多时,他也好像渐渐不满于此。 张秋池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徒手将自己完美身躯撕破,试图创造更多,更完美的存在。 他终于在无数次支离破碎和迅速愈合后成功。 张秋池看着同他大差不差的,与他成长过程中幼年体差不多模样的人鱼,回忆也被唤醒。 张秋池终于知道自己浑浑噩噩,追随他的时间里遗忘了什么。 也知道自己到底在旁观谁的记忆。 张秋池低下头,看着自己同这些人鱼并不完全相同的身体。 种种过往十八年中经历人、事,终于许久沉寂后返回大脑。 所以开璘是要他在这里,寻找开璘的过往记忆。 之前海棠三番五次的试探,并非闲谈,是发现,并且为了确认他是什么东西。 他就是那个被生命循环排斥的“遗留者”。 一切环环相扣,如醍醐灌顶,让张秋池瞬间清醒。 终于清明,张秋池准备旁观完开璘的回忆。 毕竟他不知道脱离之法,且现在应该还在那间地下室。 只不过眼前的虚幻,让他浑噩,不知身处何地罢了。 但同处之人身份已经确定。 有如此能力的存在,能做出、做到什么超出人类范畴的事都算不得奇怪。 简直像真神一样。 张秋池此前以为自己距离极限并不算远。 但此刻在开璘面前,他才知道这“不算远”的距离,究竟还有多长的路要走。 张秋池围观开璘作为天生力量顶端的存在,开疆拓土,甚至上岸学习人类语言。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年代的人类部落,还是族群什么的,除了些大体能够判断种类的模样,其余一切都十分陌生。 总之没有他们现在生活如此舒适。 但人类很聪明。 开璘学到了很多东西,甚至将其用在对海洋世界的统治上。 所以开璘到底是怎么死的? 似乎是为了帮助张秋池解疑答惑,开璘的回忆按下快进键…… 在终焉,他明了何为真正生命循环。 就算是开璘这样的,媲美…… 不。 他就是神般存在,也会迎来生命终结。 张秋池从一道炫目光芒中,回到了地下室。 他还保持着原本动作,将戴着手铐与相连铁链的手浸在水中。 不,这次他知道了。 这并非是水。 它们没有将他的手浸湿,只是让他触碰罢了。 它是货真价实的“潮汐”。 只不过不知因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能叫人观察到。 也或许,只是因为他的特殊能看到罢了。 瞬间,他耳畔再次听到那种,能将人撕裂开来的尖叫声。 张秋池猛的将手拿出,急促喘息着捂住自己的头。 在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这段时间内,水池中点点荧光聚积,已经堆叠成团团片片,连接成型。 开璘看了看自己的鱼尾,将其分割开来。 鳞片渐渐收回,缩到皮肤之下。 他一抬腿,便从里头跨出,站到了地上。 同方才御宸和命澜做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并未行观察流程,身体便覆上层衣服。 潮汐退却,消失无踪。 原本的水池,如今成了干枯的,石条堆砌的空荡荡模样。 但也不是彻底干涸。 下头中央位置有个小池子。 像俄罗斯套娃一样。 那里池水满满,却黑乎乎的,有些像芝麻糊。 不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用的。 开璘弯腰抚着张秋池头顶,将张秋池的头发归纳掌心揉捏。 “做的很好。”开璘赞赏道。 他并不在乎张秋池是否回应,另一只手摸到链子上一扯,便将张秋池腕上束缚除去。 他又蹲下身,故技重施。 张秋池手脚此时重归自由。 就连身上的不适,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悉数消失。 张秋池腕上一痛。 还没反应过来,脚腕上又是如此。 低头再瞧,手腕外侧多了两道红痕。 开璘简直是在暴力破拆。 但现下最奇怪的是他身体变化。 他肉体强度,就在今天早些时候,还不是这种模样。 所有人类在没有魔法和外物加持的情况下,都不能凭空达到这样的高度。 要想的事情太多,可如今并非最好时机。 开璘居然死而复生。 是他刚才做了什么吗? 可他明明只是看了部传记小说的原版一样的,跟着转悠一遭而已。 开璘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在他突然想到这点时,“好心”开口解释道:“鳞片。” 张秋池举起手腕,对着开璘亮了亮那道痕迹:“海棠?” 开璘高傲的略抬下巴,并未直接回答。 但他却也算给了肯定答案:“不过那些记载传闻有误。” 他把张秋池拉起来站着,自己坐到了椅子上去。 开璘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那副神情以及深呼吸的模样,似乎是在感受什么,神情陶醉。 他淡淡道:“这些并不重要。” “我猜你想知道的,大概是我怎么活过来的?” 张秋池只需要他说出这个名字,自然就能更清晰将一切串联。 海棠是开璘指使的,目前发生这变故,完全是因着开璘的缘故。 张秋池扫了眼开璘,坐到石条池子边缘的高处。 “是。” 既然开璘这么大方,像多少年没跟人说过话了似的,他也不介意多听些信息。 毕竟他现在想做的事情…… 或许可以这么说—— 他一直以来希望的太平盛世的前进路途,不管启明国是选择与永夜国彻底撕破脸皮还是和平相处,都绕不过何君问。 而何君问同开璘的关系还未明确,他的确需要这些信息。 要达成所愿,就算是与神为敌,也在所不惜。 他的性子总是这样执拗。 像是为了目标一定会孤注一掷。 第144章 剥夺自我 不论是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挡在面前,都会勇往直前面对。 在感情上,之所以在唐少雨之后,一直无法肯定要去谁那里索取,亦或是如何确认方向,多也是托了这个性子的“福”。 归根结底,情爱之事在他心中,还是不及这些重要的。 张秋池之前就是发现了这点,才会表现出摇摆不定的模样。 他其实只是在失败一次之后,对于这些东西并不再那么看重罢了。 有便是有了,没什么不好。 若是没有的话,那也没什么所谓。 他还有更想做的事情,还有更大更远的心愿等待达成。 没抵达终点之前,或是没有出现发现这点的人之前,张秋池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会再过分涉足此间了。 开璘语带笑音:“我觉得你能猜到。” 张秋池久久出神不语,自然没有发现开璘已经坐直起身,正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开璘居高临下伸出只手,用虎口圈住他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 张秋池有些莫名其妙。 这人…… 姑且算他是人,张秋池实在想不到该如何描述面前的开璘。 因为他在开璘的回忆中,看到开璘不光会捕猎那些生鱼下肚。 甚至还会吸取血液。 更夸张的是,开璘从海里瞧着打渔人当范本,摸索着找到将鱼尾化成腿的法子。 上了陆地去“学习”时,不光融入人群去饮酒、用饭等,还离谱的“品尝”了人类的血液。 话说回来,这人太过自来熟了。 可方才同何君问说话时,他语气十足高傲,完全不是这样。 张秋池也捕捉到些许刚刚何君问发觉的,开璘那种公孔雀开屏炫耀尾羽的架势。 可他与开璘这是第一次会面,没有过往相处,只有些开璘记忆作为参照。 他也只能联想到这种形容了。 张秋池仍不说话,视线也落到一旁。 开璘手下用力,将他下巴掐出条红痕来。 从指缝中,能看到那之下皮肤上的红渐渐扩散。 可想而知,他是用了力气。 张秋池缩脖子想躲开,却不如他力气大,宣告失败。 他眯缝着眼睛,本就狭长的弧度,现下更显危险。 开璘一字一句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张秋池敷衍道,“现在能告诉我吗?” “呵——”开璘轻笑声,如金声玉振,还带着浑然天成的混响效果。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张秋池的脸。 似乎要从张秋池的表情中找到什么:“死后归于潮汐,自己便不再是自己,而是维持世界生机的一部分。” “有机会重返现世,但那就不再是自我。” “那你是如何做到的?”张秋池早知道这些,他追问道。 “我?” “呵——”开璘轻笑一声,“我的意识足够强大,才得以保留。” 张秋池内心腹诽,足够强大,还不是丢了绝大部分记忆,导致要留在潮汐里。 “说到如今这样再临于世,这是你的功劳啊——”开璘有些得意,语调不禁更加张扬起来,“我找了太久,太久……” “在潮汐中日夜等待……” “无数眷族,在为他们的真神追寻你的踪影。” “而如今,终得偿所愿。” 张秋池经他这么一说,猛然惊觉何君问同开璘到底是何等关系。 记忆片段飞逝,并不算完整到细枝末节。 大抵其中很多,是因为开璘自己都遗忘了,或者那部分干脆就在意识体的开璘身上。 尤其到后面,简直像走马观灯。 任凭他记性好,也无法一时间接收刻录另一个人的人生,将其烂熟于心。 更何况,开璘的“人生”根本算不得短暂! 何君问这不就是开璘的“眷族”吗?! 开璘不光能做海底那些,他创造出生命的“神”。 他还能做一切染指他力量的生命的“神”。 使用过人鱼泪中力量的人,必然会为他所制。 因为人鱼就是他血肉造物,说到底,所有人鱼都是他的“子女”。 但外貌不会有任何变化。 而眷族不同。 眷族是经过受血的生物。 比人鱼后代以及和人鱼结合过的鲛人与开璘的联系更为紧密,开璘驱使起来也更为自如。 他们会拥有与开璘相似的红瞳白发,特征明显。 但终归都是开璘的“工具”罢了。 在开璘眼中,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说到此处,就不得不提一嘴,为何鲛人泪现在跟人鱼泪的效果大差不差。 在开璘暴力整合统治之后,两个种族其实早就融合。 现在自称血多么纯的“纯种鲛人”,他们只不过尾巴的风格更像祖先而已。 说到底,都会因为血脉或是此等类似血脉缘故对开璘顶礼膜拜。 但是开璘这段话莫名其妙,像是胜利者的炫耀。 张秋池无法会意这跟他复活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他根本答非所问。 “你跑题了。”张秋池提醒道。 开璘这次,是真的露出丝疑惑来。 他还以为,开璘不会似笑非笑之外的表情呢。 虽然现在也是似笑非笑。 但他察觉到开璘气场略有变化。 毕竟,那种趾高气扬的味道淡却了些。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但开璘仍是好心解答问题:“潮汐会剥夺生命的所有自我,我也不例外。” 张秋池沉吟道:“所以,我作为‘遗留者’,不被剥夺自我的情况下,找到你被潮汐吞噬的记忆,就等于帮你找回了身体。” “孺子可教。”开璘赞道。 他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张秋池下颌周围露出来部分。 上头有不少张秋池的血。 现在它们已干涸,因为他的动作,翘起边角扩大,有些碎屑沾到他手上。 开璘终于松开钳制张秋池下巴的手,踱步坐回椅子前。 “按理说,遗留者不会归于潮汐,那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找不到其他人。” 开璘盯了会儿手上残留的血液碎屑,伸出舌头舔了口。 他舌头跟人类比起来,长出一截。 这模样让张秋池蹙起眉头,浑身不自在。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蜥蜴。 没那么夸张,可以拉如此长,却也十分形象。 “因为这只是个人类中流传着的传说,其真实性并不可考,而我只能寄希望于此。” 张秋池不知道把这样的人带回现世,算不算自己的错。 第145章 打哑谜 “那你倒是挺诚实。” 张秋池说完这话后,一时间有些迷惘,不知道再讲些什么。 他深垂下头,默默看着自己的手背。 手掌侧面的颜色有些奇怪。 张秋池注意到这点后,翻转手掌。 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和手指内侧无一例外,遍布像是淤青似的斑点。 见他在看自己的手,开璘说道:“只有你不会被潮汐召回,所以借用了些你的血液。” “已补偿过你。” 后头的话开璘似乎不屑说。 但张秋池明白,自己那些虚弱一扫而空,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自我变化。 如果真是,那这种速度太过逆天,也完全不属于他。 那就是说,这副身躯是拆了他的血才做出来的? 那他今天身体里的血液们可真是,损失惨重。 他不禁露出个无奈苦笑来。 张秋池转念一想。 也是。 若不是他的零件,开璘无论如何是无法自行脱离潮汐的。 就算强行出来,也会被限制或者强行拖回。 毕竟开璘能成为意识体,在潮汐中来去,已然逆天。 而他这种不被接纳的身体,加上开璘的真正自我意识,才造就了如今能再临大地驰骋的开璘。 那部分张秋池不知道的记忆,或许就是还是黑雾形态的开璘所保留部分。 如此说来,一切都是合理,但却又超出常识范围的天方夜谭。 他走到开璘面前,注视着开璘的眼睛:“那我现在可——” 问话戛然而止。 张秋池从开璘那透亮红瞳中,看清了自己的脸。 他还是那模样,发色却不对劲。 在开璘眼中,并不能好好分辨本色到底如何,可它绝不是原本模样了! 包括他的眼睛。 刚才直奔主题,他人来的路上虚弱着。 甚至得提着精神,否则随时会睡过去。 旁观开璘回忆,他本就是不存在的存在,更别提能观察到自己的模样! 后头根本没闲情逸致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更是没多去关注谁的眼睛。 方才满盈的水池,只不过是潮汐的具象化产物,它无法映照任何东西。 刚才在开璘回忆中见到小巴,他都忍下来,只默默记住。 此刻却是无法再接受,任何再在承受范围边缘跳舞的消息了! 压倒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张秋池深吸口气,久久盯着那双红瞳中的自己,似乎是在同自己的倒影讲话:“我可以走了吗?” “确实可以。”开璘恶质笑笑。 张秋池看他这模样,知道这事儿还算不得完。 果然,开璘见他不搭话,也不行动,补充道:“可——” “情况有变。” “你还要什么?” “需要你。”开璘谆谆善诱道。 张秋池厌烦道:“我可不记得你好男色。” 开璘居然被他噎住了下,才说道:“我对这种事没兴趣。” 张秋池自知失态,但却不怎么想管这些。 是以他并未过多表示歉意,只简单告知,传达到位就好。 “抱歉,遇到男风之流太多,有些应激。” 此处又不是什么贵族圈子。 为了方便行走,老得融入其中,天天装着多么“高雅”。 说到底,这种所谓的条条框框之下强行标准的“高雅”。 他在同百里夜饰演的百里姝宁学习“深入精华部分”时,就已经想吐槽了—— 这些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他唯一觉得顺眼的,不过那几个人罢了。 在那些回忆中,张秋池确实从未见过开璘有任何…… 怎么说呢? 就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毕竟他是把自己撕开了,弄成手撕鸡…… 不,是手撕鱼一样繁衍后代的,怪物。 讲道理,开璘这种怪物一般的,又像神的存在,不需要配偶或者情爱,确实正常。 张秋池觉得自己说话都像唉声叹气了:“那你想怎样?” 开璘并未理会张秋池的道歉,只像提示似的说:“你离答案很近。” “什么?”张秋池一头雾水。 开璘这个人真的奇怪的要死!!! 道歉的话能这样回答吗?! 他真真儿!活久见!!! 且以张秋池的了解,他根本不爱说话!!! 这会儿要叫张秋池再评价起来,开璘就像不会跟人交流的两岁小孩!!! 万事打哑谜!!! 但凡脑子差点事儿,身处其中都要让他给迷糊的够呛!!! “你自己猜。” 张秋池真是再也忍不住了! 别看那些贵族也都喜欢打哑谜,他们好歹是正常人逻辑!!! 言辞之中有迹可循,只不过艺术包装罢了!!! “我猜你——!” 张秋池脾气上来,虽说没骂出口些脏话,却也下手了。 加上本来就没觉得开璘这种人能成为友好相处的对象,直接用开璘刚给他治好的活蹦乱跳身体对“好心救助者”发起攻击。 细细追究起来,他初见唐少清时,也多亏唐少清身份和为人做派没那么叫人火大。 不然他觉得,百里夜当初教导他那套快刀斩乱麻作风,他绝对会对当时属于不相干之人的唐少清用上。 其实他后头在处理贵族事务时也用过——以艾子爵这位代表人物为例。 他动起手来,跟百里夜不遑多让。 父母教导,叫他学会良善。 而唐少雨不仅教他如何生存,也让他对深入追求情爱退避三舍。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男人和女人都能够喜欢。 不对,这次算已经知道了。 海棠那般姿容,一路上简直是视线收割机。 不光是男人,女人都会不自觉看出神。 而海棠路上同他搭话相处,其中不乏刻意有些讨好的言谈。 以及处处妥当、毫无遗漏的优雅举止。 他却一点想法提不起来,甚至不琢磨,都不会联系到这方面上头去。 若是说因着正事,导致没了这份闲情逸致,却也说不过。 毕竟他对小巴并不存在这种情况。 甚至会因为小巴不喜海棠身上的气息,稍稍“任性”些,在规划中将这位“本地土着”排除出行动计划。 第146章 离不开我 百里夜教的则是杀伐果断,除了家人留有余地以外,一切皆为刍狗。 如此种种经历拼凑,最终得到的,才是如今说着简单,却十分复杂的他。 开璘随手挥散那团火球。 然,因为瞧不起张秋池的能力,他手背被熏出一大块黑来。 大抵因为他是冷血动物,皮肤已经不是常人的白皙可界定颜色。 若是让还没发火的,几分钟之前的张秋池评价,就是冰肌玉骨中的巅峰模板。 所以这坨薄薄染上的黑色煞是显眼。 他不怒反笑。 这回张秋池瞧着,居然是真心实意的笑? 怎么回事? 所以开璘这鱼,喜欢挨打啊??? 张秋池没来得深想,只觉得是开璘除了自己让自己受伤,还没挨过别人的打,所以有些新奇时,开璘说话了:“莫气。” “留你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更何况,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张秋池心下一惊,“为什么!?” 他先一步向台阶方向走去,“我们边走边说。” 张秋池对开璘到底是何想法摸不着头脑。 现在启明国和永夜国关系紧张,善了两字说着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 而何君问作为永夜国的国王,又是开璘的眷族。 先不管鱼都挂了的开璘爬起来,究竟所图为何。 但目前鱼在永夜国,自然该算到永夜国阵营。 这对张秋池乃至启明国来说,跟好消息这种形容可是八百竿子打不着的。 开璘这会儿才算正常解释,并非方才那种哑谜状态。 “鳞片与你融为一体,所以,你才能从潮汐浩如烟海的‘养料’中寻得我所在。” 他居然也是会说如此长的话用以解释的,那刚才为什么都在如此行事? 像是试探什么一样。 果然靠猜谜语似的琢磨,还是无法完全知悉。 方才张秋池只想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开璘。 而开璘提到鳞片,只不过带有炫耀意味。 谁曾想,他这简单的二字,竟真的包含答案。 开璘迈开腿,拾阶而上。 张秋池跟在错后一格的距离,瞧着他那两条长到过分的腿,在台阶上一阶阶跨上那小碎步观感,颇觉好笑。 他鱼尾太长,自然变成腿之后,也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遇到常人所用台阶,变成这副滑稽模样,不可谓不是情有可原。 “同那些眷族相比,你算是我最亲近的眷族。” 成了开璘的眷族,对张秋池来说,简直是新一轮的“惊天好消息”。 他刚才对于外貌变化有了猜测,但也仅限于认为——是鳞片带来的后遗症。 不至于像食血肉,甚至本身就是开璘血肉的延续产物一样,成为真的眷族。 如此一说,他倒像是也喜欢自欺欺人的人似的了。 而那“记载有误”,是因为这鳞片只有一枚。 根本没人试用过其真正效果,所以开璘才有的此结论。 张秋池正同他一起走着,听见这话,终于神经再也受不住接二连三堆上来,似不死不休要与他纠缠到底的压力。 茫茫黑雾袭来,如沙暴席卷,将他视野染成纯黑色。 身体也无法再好好行动,失去主心骨的躯体在趔趄两下后仰倒软下…… 再度醒转,他人躺在宽大床上。 而眼前,是上方高高帐顶。 永夜王宫地处位置,常年风由陆地而来,向海面吹去,是以空气润而不潮,温度适宜。 这种情况下,挂个帐子,倒是不会出现每天都湿漉漉的情况。 床上,也是干燥舒适。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这一断线,是个多久。 但失去意识前那些事情,他没用几十秒反应,便悉数回忆起。 他登时翻身起床,赤脚下地去寻镜子。 好在这卧室摆放着巨大落地镜,他不必费什么力气,便能瞧见自己如今模样。 身上那些脏污已尽数消失。 他低头看了眼手掌。 掌心那些淤斑也一扫而空。 甚至胸口上之前被掏出的大洞原草率愈合边角,都只剩了浅粉色淡淡痕迹。 可与开璘如出一辙的发与瞳色,甚至变白不少的皮肤,都似乎在无声向他宣判死刑。 张秋池脑袋里一团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了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无法抑制的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将年少的糊涂账同自己清算。 好不容易在新的生活中确定未来方向。 好不容易拥有了朋友、家人,以后还会得到相守之人。 一切像是都在过了独木桥后,上了康庄大道马不停蹄…… 可就在这种时候,老天爷跟他开了个不好笑的恐怖玩笑。 如今的他,回去也是定时炸弹。 再说难听些,不就等于无形中的细作? 张秋池骤然想到开璘那句“离不开”的话。 再回首那些简练,却在明了含义后字字诛心的词句,张秋池再也受不住,只觉眼眶酸涩难忍。 以前的他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怀揣一丁点希望,就能坚持下去。 哪怕是再可笑的念头,都能执拗到八匹马都拉不回。 可今昔不比往日。 这是无可辩驳,已板上钉钉的现实。 他从与父母幸福生活的无忧无虑,经历到同唐少雨的摸爬滚打,相依为命。 同唐少雨酝酿出家国天下的理想,又惨遭背弃,辗转到百里夜的纠葛难分。 原本到了王都后,得知那时境况,他对未来已经不抱什么期待。 只想着伺机脱身而去,偏安一隅,了却残生。 偏偏上天给了机会,将唐少清、艾薇、艾草、小巴等等,他们新的旧的一股脑送到眼前来。 他真的以为可以的。 可以实现理想。 他甚至天真的以为遭受的痛楚,能够拿来兑换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幸福。 纵使有些残缺,他也完全可以接受。 此前在同开璘交谈时,那些坚定自我的想法,这会儿竟然显得如此可笑。 张秋池胡思乱想着,突然抓住个念头—— 开璘。 如果他滚回潮汐中去,那一切都不会继续往坏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隔着帷幔,张秋池听到两个不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个开朗声音悄声道:“御宸,你说哥哥醒了吗?” 第147章 人在屋檐下 “不知道。” “我猜醒了~”命澜又问,“那——你觉得,哥哥见到我们,会不会开心呢?” “不知道。” “啧——”命澜似乎是被御宸什么都说不知道这个说辞弄得不耐烦了,抱怨道,“就不该问你。” 御宸总算说了句不一样的话出来:“我很高兴。” 帷幔被命澜拉开,张秋池并未动弹,还是裹成一团的姿势。 他轻巧迈步,一屁股坐到床边,毫不见外的伸手便去扯张秋池的“壳子”。 身下压着的布料受了力,张秋池自然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他反手扯住薄被,坐起身来问道:“什么事?” “该吃饭啦,哥哥。” 张秋池一手压着已经滑落到腰际的被子,另一手抬起来按了按太阳穴。 方才闷了会儿,脑子里乱作一团。 加上此前和如今骤然起身,情绪起伏间,他有些偏头痛。 御宸还好些,与开璘只有个三分像。 命澜这模样,简直是八分。 他看到凑近的命澜,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张秋池腾出按太阳穴的手,手指后仰,掌心贴在命澜额头,把热情的少年推远些。 “叫我秋池就行。” 命澜眨眨眼,疑惑道:“哥哥不喜欢我们吗?” “……”张秋池哑然。 但很快,他想到二人的情况。 简单说,就是外貌十八岁,心灵才三岁啊。 他今年也不过十九岁,但碍于自己各方面都比他们成熟,只得哄道:“你们很好。” 命澜却在这种敷衍上头足够敏锐,“是哥哥认为的好吗?” 御宸虽然不说话,却也一直在盯着张秋池看。 张秋池光着膀子窝在那儿,居然被两人小狗眼看得心中生出了些不好意思来。 张秋池无奈道:“是。” 张秋池心绪一转。 命澜的逻辑虽然有些幼稚,但智力却合格。 简单的哄一句,不说明白的话,还知道追问。 那也就是说,可以套些话。 “为什么一定要叫我哥哥?” 命澜理所当然道:“哥哥比我们更早得到父亲的力量,自然是哥哥。” 张秋池暂且接受了他这简单粗暴的理论,以成为眷族的时间来分先后这思路来看,沉吟道:“可我到的时候,你们都有身躯了,怎么可能比我晚?” “不是哦,我们这样的要多少有多少。”命澜摆摆手,几乎是有问必答。 他甚至举一反三,将老底出卖了个干净,指着自己道:“父亲只需要随手从潮汐中捞些作为养料存在的我们,便能放入现世。” 那么之前不存在躯体的黑雾,就是这样的存在。 这岂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军? “开璘为什么不多造一些?” 张秋池不太理解这个思路。 既然有能力,为什么才这点跟班。 看模样,开璘也不像没有任何野心,无欲无求的存在。 否则也不会有人鱼和鲛人的统一了。 “那有什么必要吗?” 张秋池被命澜这个答案弄得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他试探道:“是在精不在多的意思?” 命澜摇摇头,“不是哦,父亲已经是最强的存在,并不需要我们。” “只是何君问用着趁手,我们是拿来给他帮忙的。” “……” 张秋池霎时无语。 感情是自负的独狼做派啊—— 而且看他对之前黑雾随意处置抹杀的态度,是不喜欢“工具”有自我意识的心态。 “那你们知道自己是谁吗?我是说,在被捞起之前?” “不知道。”命澜摇摇头。 也是,进了潮汐,就像成为了海洋大地最常见的一部分组成。 说难听些,是生命的“肥料”。 “那现在呢?你们不是都有名字了……”张秋池试探道。 “名字是父亲为了方便称呼取的。” 简直像单纯拥有了智慧的人偶一样。 足够听话,不会因为自我情感违背指令。 甚至现在同他,都快有些一问一答的趋势。 御宸催促道:“命澜,父亲在等。” 命澜轻快跳起,站在床边,“哥哥,我们快些!” 他这般说着,又伸出手臂去扯张秋池的被子。 张秋池赶忙护住“遮羞布”,苦笑道:“我还没穿衣服。” 这间屋子里头有衣柜,命澜环视一周,当机立断,窜到柜子前。 他也不管屋子原本主人到底是谁,毫不客气的拉开柜门开始翻捡。 掏出来的衣服堆成一座小山,他又两臂并拢,搂起“小山”,堆放到床边。 命澜对瞠目结舌的张秋池邀功道:“哥哥你看,穿哪件?” 张秋池只能僵硬的道了声谢,随便抽取了两件款式简单的衣服套上。 命澜像打劫似的把衣服全翻出来,从内到外倒是能凑齐一套出来。 何君问推门而入,朗声道:“宝贝,怎么还不下来。” 张秋池对他这个称谓感到万分不自在。 这感觉就像自己真成了他的藏品似的。 但他“人在屋檐下”,没找到杀死开璘的方法前,还是“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何君问身上,肯定能得到更多有效信息。 张秋池在同命澜交谈间,方松泛不少的表情,再次恢复冷漠情态。 他象征性应道:“穿衣服。” 命澜和御宸对了个视线,并未说些什么,但也没给何君问让路,仍两个门神似的围在床侧。 张秋池斟酌了下,装做好奇语气询道:“何君问,之前跟在你身上的黑雾呢?” “不是说过吗?死了啊。” 对付何君问,或者想从他嘴里听到有用信息,果然比同命澜和御宸交流时套话困难的多。 “哦。” 何君问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秋池披了件带木耳边的衬衫,并未系上扣子。 而是转站到地上,将内外裤子们都提好。 他不紧不慢道:“他比你强大不少,所以有些好奇。” “既然开璘出不来,你是怎么料理掉他的。” 张秋池纯粹是在通过有限信息推论,然后拿话出来套话。 毕竟后头何君问三人都不在地下室,那段时间对他们来说是空白的。 第148章 余兴节目 所以,张秋池和开璘独处的时间内,除了二人,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而以开璘的地位脾性,绝不会在张秋池说之前,出现知悉的第三人。 他也是在赌。 试图找到和开璘类似的黑雾弱点的蛛丝马迹,用以对付开璘。 何君问伺机挤到床边为张秋池腾开空间下地的二人当中,瞥了眼张秋池神色,才道:“简单啊。” 他轻描淡写总结道:“支开他做点事情,然后搞个陷阱,等他回来再把他扔进潮汐里。” 张秋池心念微动,自嘲真是糊涂了。 是啊,他怎么把潮汐这个什么活物都能吃下去,粉碎成养料的“大号垃圾桶”给忘了? 事赶事的,居然忽略了一直将开璘困在其中的潮汐。 那么其实只要将开璘现在的躯体毁掉,让他再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就不会有什么太多遗留问题存在。 开璘重返现世,还得依赖他的身体才行。 只要他不出岔子即可。 至于像黑雾、御宸和命澜这样的存在。 张秋池瞬间便有了判断—— 不足为惧。 当时他并非全盛姿态,都能得以抗衡何君问加上黑雾。 小巴赶到时,甚至已经是轻松。 只要状态在线,他有把握单打独斗也能手到擒来。 而且以开璘沉寂多年,也自负自傲的并未创造除了给何君问当保镖之外的存在。 就连御宸和命澜也是接替黑雾的工作现捏的来看,开璘是不会弄出什么大军来的。 说中二点,命澜他们都知道,开璘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无敌”。 想到小巴,张秋池心微微一抽。 小巴的实力,绝不止一直看到的模样。 所以他为什么要隐瞒? 还是说,有什么难言苦衷。 以他此前能从海棠身上找到不同于人类的气味这点来判断,小巴不可能察觉不到何君问和黑雾身上的猫腻。 张秋池暂且将心思藏在肚里,一边扣扣子,一边带头先向门外行去。 “那你还挺厉害的。” 何君问言笑晏晏跟上,赶在前头一点领路,回道:“彼此彼此。” 张秋池见他殷勤,扫了眼这件衣服的袖子。 他举起手,理理袖口褶皱,“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万事俱备。” 这带了点嘲意的话,听得何君问侧首追问:“何出此言?” 张秋池拨弄袖口纽扣,将它摆弄得在走廊路过的太阳光下流光四溢,“你看,连衣服都刚刚好。” “若如此说来,确实。” 何君问并未否认,张秋池垂下手臂,随走路间微微幅度,“你就这么信任开璘的能力?” “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猜得到呢——” 张秋池略略摇头,“洗耳恭听。” “传闻都是真的,只不过换成了眷族和他们的主人。” “你不是叫他父亲?” 何君问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张秋池,并未就此再做任何回应,只多错开半步,行路间距离他更远了些。 张秋池唇畔浮起丝若有似无的笑,不动声色继续跟着何君问。 他人还在一楼,所以一路行的都是走廊。 何君问这儿同他初始观感一致——风格古早,十分规整。 各种古色古香陈设摆件、挂画挂毯,琳琅满目。 乍一观瞧,哪怕对此道一窍不通的人,都能从它们造型和气息上头嗅到价值不菲的味道。 越是跟何君问走,空气中散发的鱼腥味和血腥味就愈发浓稠,简直要把鼻子冲出个洞来,变成四个鼻孔才好。 张秋池微微皱了皱鼻子,不动声色继续跟上。 终于来到最开始的大厅,张秋池见到一副难言的恐怖景象—— 陈设什么的都还是那些,只大厅与饭桌侧面交界的空地上,淌了大片血,像地图似的蔓延开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装潢豪华的屠宰场,正在为庆祝节日晚宴杀牛宰羊。 若说只有两种方才闻到的味道还好,可此时再加上桌上的丰盛饭菜,混合成了叫人头昏脑胀的恐怖气味。 而这血腥场面的始作俑者开璘,坐在一地血中间。 他面无表情,指甲变得长长,身体也恢复成了人鱼的模样。 开璘正用锋利的指甲,对着自己尾巴鳞片皮肉之下的骨头,进行暴力拆取。 鱼尾被从中间打开道长长沟壑,鳞片掉在旁边,肉向外翻卷着。 被他拆出来的骨头堆在手边,已经堆成了座小山。 肉屑被他用魔法操纵分离,每截白骨都干干净净。 这些骨头仿佛具有自我意识,被丢到地上就开始滚动着,试图再次连接到一起去。 它们大部分早些时候被扔到地上的部分,已经成功找到伙伴,现下连接成功。 开璘早早听到从走廊传来,回荡在大厅的脚步声。 他望向站到餐桌前的四人,对张秋池招了招手,“过来。” 张秋池在佣兵团时,没少接触血腥场面。 刚杀完匪徒就找块儿地方啃干粮的情况,也并非不存在。 但那些,都是情势所迫之下为了谋生。 跟这种几乎自残的行为,完全不同。 而且谁也不会没事儿在吃饭的时候,拿这种场面当“余兴节目”。 他忍着胃里的抽搐,走到那摊血边儿上。 开璘扫了眼张秋池还赤着的脚,都快成无骨鱼尾的华丽长尾居然支楞起来,撑起身体。 他瞬息来到张秋池面前,拉着张秋池的手就把他往那摊血的领地里拽。 开璘力气大的离谱,张秋池在虽有戒备的情况下,只一个趔趄向前踉跄一步。 但脚下是光滑的地砖和充当润滑剂作用的血。 他没穿鞋子,脚下又滑溜黏糊,这下更像是投怀送抱,身子跪着向前倾倒。 开璘扯了把他后,就迅速躲开,并未搀扶。 周围没有借力点,张秋池跪在地上,膝盖生疼,手也按在了血泊里。 刚穿好的衣服,还没到十分钟,就又毁了。 还没等张秋池发作,开璘便又凑过来,提着他后脖领子,把他拽起。 张秋池站稳后,甩开开璘的手,也不说话,就静静盯着开璘的眸子。 第149章 以我为尊 这次的星点接触,张秋池发觉,开璘没那么冰冷了。 他思忖着,或许开璘本质上还是一种鱼。 鱼是冷血动物,体温会随水温变化。 而当开璘这种姑且称为鱼类的生物来到岸上,体温自然高起来。 张秋池方才感受着,跟室温没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神一样的存在吗?”张秋池扫了眼开璘垂在身侧那只手的手背。 他刚才就看到了,开璘手上被他熏黑那块儿,扔在那摆着。 张秋池故意嘲道:“我这点小伎俩,居然也能伤到你?”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却是第一次在人类身上受伤,自是得留下纪念。” 张秋池知道他说的第一次出自哪儿。 也是那条同他嬉戏的小鱼,给了他做“造物主”的灵感。 提到这点,不得不说,开璘还是挺有统治者才华的。 原本人鱼和鲛人,不管哪个族群的沟通,全靠那些高低调子的“咿咿呀呀”。 最依赖的表达方式,以表情为主。 他们也没有姓名的存在,全靠鱼尾特点来区分谁是谁。 还是开璘上了陆地,发现了人类的“奇妙”之处,如法炮制来语言和姓名等文化。 开璘的名字,就是开璘自己进入人类社会中混迹后自取的。 开璘不接茬,只用这种说辞打发。 但或许这是他的真情实感,可张秋池暂且就无法刺探到,自己跟开璘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差距。 他只得转了个直白频道,“你想复活,图的什么?” 开璘瞧他呼吸不畅,都不愿说叫自己松开他领子的话,也不强求。 只耸耸肩,又提起张秋池彻底离地,放到他原本落座的地面旁。 衬衣的质量还不错,经了这会儿高压,居然线还没崩开。 开璘重新将尾巴摆好,“一开始只不过想确认自己到底是谁,拿回残缺记忆。” 开璘扫了眼站着的张秋池,闷声提醒道:“我不喜欢被人俯视。” 张秋池咬了下后槽牙,终归席地而坐,洗耳恭听开璘究竟能给出什么答案来。 开璘露出了个似是满意表情,这才娓娓道来:“但我发现,只有你得到这份记忆,再配合你的血肉,才有让我复活的效果。” 说完,他用鲜血淋漓的长指甲指了指张秋池,才继续说:“等到重新脚踏实地,感受呼吸,我才发觉行走世间,并不无聊。” 开璘若有所思,“大概这就是失去了,才明白有多好,想要再次得到和掌控。” 也就是说,取血这事儿,是开璘实验了下猜测是否正确,自己的血是否有效? 张秋池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的掌侧,而开璘并未催促,甚至重新开始忙活起拆自己骨头来。 仿佛他并不在意张秋池会如何回应,只有把自己剥皮拆骨才是现在的大事儿。 张秋池猛然想到—— 也对,根本没人做过这种逆天而行的举动。 且没有人拥有他这般能力卓识,更不会这么疯狂。 所以纵使开璘看起来很随意,却只是如同潜伏在草中等待猎物的毒蛇般伺机待发罢了。 这位猎手,早就将各种可能都悉数罗列。 在开璘的世界中,不存在任何意外。 如果有,开璘也会荡平它。 既然直白问话有效,张秋池便进一步试探道:“你会帮何君问一统天下吗?” 开璘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 他手中稍缓,嗤笑一声,“哈?我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拥有者。” 张秋池微微侧过脸,斜睨了何君问一眼。 他故意继续深入问道:“你要做王吗?” 开璘理所当然道:“无需谁认可这个身份,我就是天生的王。” 张秋池心说,那我们就是不死不休,毫无转圜余地了。 若开璘不帮何君问,或者自己没有这种想法,他们大抵还能维护个看似和平的表面模样。 可他这脾性,怎么可能偏安一隅,享受享受“安度晚年”的生活。 开璘却突然感慨道:“我还以为,经由最珍贵之物转化的你,会对我毫无遮掩呢。” “果然,这种情况并不存在,只窥得片刻,便再无法共通心灵。” 张秋池思绪中,有一扇久久闭合的门于此刻猛地打开。 他终于彻彻底底弄明白,之前开璘打哑谜的交流方式所图为何。 之前的猜测或有其正确性,但最根本的—— 开璘是猜测,且想证实自己的鳞片对他到底有什么效果。 说到底,就是鳞片是否跟其它方式带来的眷族不同,是否能让他成为开璘听话趁手的“玩具”。 以及,开璘上来一照面就非常肯定,他在书中有见过开璘存在的描述,到底为何如此肯定。 他们之间大概存在某种微妙的联系。 所以开璘才能做到根本同他是头一遭见面,却像是自来熟一般。 甚至觉得张秋池能毫无压力会意自己意思似的,半遮半掩的讲话。 张秋池并不接受他这种说法,“每个生物都是独立的个体。” 开璘随手放到身边一块剔干净的尾骨,又顺手将地上自行拼接七八大的骨头提溜起来,“不,他们都该以我为尊。”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见张秋池一脸鸡同鸭讲的表情,开璘似乎是有些无奈,“我虽然不屑统治,却也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 “人类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他像是故意顿了顿,才恍然大悟模样道:“哦,是成就感。” 张秋池手撑地面,站起身来,“成就感并非剥削所得,而是给予。” 开璘并不赞同,“那是你,并非我。” 张秋池小心翼翼在地面上行走,头也不回的说:“我知道了。” 开璘似乎可以察觉他所有小心思。 甚至是方才故意在何君问面前,对开璘提出这种问题的用意。 开璘笑盈盈的提示道:“不必费心费力想什么别的,没必要。” 他现下十足张扬。 张秋池猜着,大抵是试探已过。 开璘没必要再继续用打哑谜的方式来判断,自己到底“不受控”到何种地步。 开璘也有足够信心,甚至是自负,拥有能够永远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能力。 第150章 五味杂陈 就像是真的父亲,在看着自己可爱的孩子犯了错,以为自己装的天衣无缝,却面红耳赤在说着离谱谎话一样。 张秋池有些挫败。 开璘比他的阅历要多得多,跟开璘比起来,他确实稚嫩。 简直是无所遁形。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不妨都告诉你。” 张秋池强作镇定,回首望去。 开璘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恍惚那些露出过的不同表情,不过昙花一现,像是错觉。 开璘嘴唇开开合合,将残忍的真相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而出:“张秋池,你是我的回忆载体,就连另一半身体都已属于我。” 张秋池只见开璘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 他不知道开璘指的是那片,已经融入他身体的该死鳞片,还是别的什么。 但很快,开璘给出了答案:“那确实是我心脏上拔出来的,仅此一片,无法再生。” “它终于找到归属这件事。”开璘笑意森然,“还是托了你的福。” “否则明珠蒙尘,它就算留存世间再久,不过只是块鳞片。” 张秋池定定看着他的得意模样,悄悄攥紧拳头。 居然比他想到的,还要严重。 真相在他的猜测和开璘的“大方”中层层剥开,一层之下更比上一层残酷。 开璘颇有兴致的欣赏着张秋池快无法强装镇定的模样,还在添油加醋,继续给张秋池“普及”道:“只要你活着,我就能无数次再临。” “而你。”开璘玩味道,“遗留者。” “我无法选择死亡。”张秋池接上话茬,冷漠的替他说清了话里含义,“倒不如说,新生不欢迎我的到来。” 张秋池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捡着开璘的痛点挖:“其实你想得到的是我?” “以为将那玩意儿塞到我的心脏里之后,就能抹杀我的灵魂,入住我的身体,彻底摆脱潮汐吞噬。” “这样才是万全之策。”张秋池对开璘粲然一笑,“说到底,现在在这里的你,仍是个失败者,不是吗?” 开璘毫无被激怒的表现,甚至应承道:“没错。” 张秋池不再回应,慢慢走出开璘搞得一地狼籍范围。 他突然想到什么,站定身子,头也不回的问道:“你的血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开璘自然知晓他指的是什么。 毕竟他以前的血,流出来就能变成各种存在过的、不存在过的海洋生物。 像这样剜出来的骨头,更是能变成些“大家伙”。 “用潮汐里头能量捏的,能做成这样已是极致。” 张秋池侧脸笑道:“那力量岂不是打了好几个对折。” “放心,够用。” “最好是这样。”张秋池冷冷道。 开璘像是若有所思,沉吟道:“威胁过我的人,你应该都见过才是。” 张秋池知道他指的是他上岸之后,遇到过的那些较为张狂的人。 他们无法像海洋动物们般,感知到开璘的可怖,只能瞧见他总是高人一等的姿态,从而想要打压。 他们或许有底气云云作为依仗,但再如何嚣张,都比不上开璘。 且开璘足够强大,对生命存亡足够冷漠。 没有任何仁慈。 或许对他来讲,仁慈就是杀戮也说不定。 张秋池只能旁观那些记忆,知晓其事。 连他这身体的主人都不知道开璘所说的“载体”,是在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 或许,他整个人都是也说不定。 毕竟现在血管中流淌着的血液,一半是开璘造就结果。 张秋池突然想起,以前在唐少雨的王宫,那时的唐少雨还未认出他,问过他“何不自戕”的那句话。 具体原话,他早就忘了,只还记得大概意思。 他自嘲笑笑。 若是当时唐少雨一怒之下,那剑从他颈侧砍下,可能就没如今这些事。 他或许从哪里被潮汐遗弃爬起来,只以为大难不死,能找到个避世而居的福地。 命运弄人,他今日切身体会,更觉五味杂陈。 张秋池懒得再同开璘无意义斗嘴,扭过脸来,环视一周。 他找到备好水拿来净手的盆子方位,直直走向盆前,撩起水来洗手。 衣服他是不想管了,但也不想只穿里裤坐在那儿吃饭。 对于性子并非放荡不羁的他来说,那太奇怪。 张秋池现在知道自己死不掉,开璘也不会放他出去蹦跶,反而自在起来。 毕竟坏消息已经够多,简直比人生过去十九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得多。 张秋池觉得,这种情况下再疯狂为难自己,并不明智。 有这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宰了开璘。 他擦着手,突然想到过往十九年里,加起来的坏消息真的没现在恐怖吗? 别的他已经因为不再放在心上,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了。 但父母的离世,一直让他心痛难以自抑。 之前其实还有百里姝宁的死来着。 但百里夜活蹦乱跳的来了,甚至想再升个级,把他锁起来,向禁脔的方向差点儿一去不复返。 若不是百里夜足够明朗他性格与能翻起的浪花,权衡利弊能力在线,暂时接受如此相处,恐怕又少不得折腾。 现在想想,百里夜装女人时的死遁剧场,带了些诙谐和好笑。 他撕心裂肺时,百里夜悄然遁去,换了个身份。 说到底,他们之间因之前横亘了唐少雨这大号鱼刺,还是少了不少信任。 不管是他自欺欺人的“亲人”关系,还是百里夜执拗到扭曲,甚至还让他假扮女人的“爱人”关系。 而百里夜之所以当时没带上他,他是明白百里夜良苦用心的。 金蝉脱壳并不保险,很有可能败露。 那就得变一辈子通缉犯,还得是欺上瞒下等等罗列罪名之下,被推到悬赏金额顶端的最“尊贵”之人。 而百里家最后剩那点儿产业,也得被吞吃干净。 百里夜是不想带他冒险。 才大费周章给他弄了个“打同情牌”,只要好好装着就能吃一辈子闲饭,甚至有心想跑的话,只要摸清路数就能随时“远走高飞”的身份。 他其实早早就发现了,一直也心知肚明。 第151章 浓烈鱼腥 百里夜跟唐少雨根本是一种人。 只不过他们的表现方式不同,性格和成长环境又都不一样,所以才看着哪哪儿都不像。 后来的发展方向又各有千秋,愈发显得完全不同,甚是背道而驰。 其实他们都喜欢自顾自的安排好他,以为自己做的非常棒,却忽略了他本人的意愿。 他们还都喜欢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来对待他,然后一个个的只做事不“邀功”,甚至不稀罕多讲两句。 也不知道他们以为他足够聪明,永远能够意会到。 还是二人就是觉得所有的好都是小恩小惠,不足挂齿。 提出来,反而会让他们觉得丢面子和很羞耻。 张秋池像城堡的主人似的,自如踱步到餐桌前头,拿起餐盘开始觅食活动。 张秋池倒是希望自己闻久了这混合味道,鼻子暂时失灵。 但鼻子十分坚挺,根本没有半分要举白旗的意思。 他也只得认命。 东西必须要吃,否则打架都没力气。 到时再想“早当初”,那可没用。 他先是招呼御宸和命澜道:“御宸,命澜,你们吃饭吗?” 命澜猛猛点头,抢答道:“哥哥!我要!” 御宸也道:“哥哥,我要吃饭。” 张秋池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开璘是神经病”的念头来。 他这俩“儿子”,一个像活猴儿似的精灵,一个像闷葫芦似的憋闷。 虽然他这想法很无厘头,御宸和命澜也不是简单的普通“儿子”。 但这种情况之下,如此念头,难免有种苦中作乐的意味。 这让张秋池心头稍微松泛了些。 他目光扫向大厅空地上的开璘。 开璘看样子是在做一把自己尾骨拼出来的长剑,目前已经能看出完工模样。 现下大概是收尾工作。 因为他正用魔力重生被他撕的一团糟,要是没有侧面鳞片支撑,简直就是一滩被野狗啃噬过的肉似的尾巴。 原本流光溢彩的鳞片,上头几乎全是斑驳血渍。 看起来既华美,又诡异。 张秋池又看向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娃”,“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拿饭,吃饭啊?” 他怕俩人是第一次吃饭,所以不知道怎么做。 张秋池只得一边用叉子实操演示,一边又道:“你们想吃什么,像我这样拿。” 张秋池做完示范,看都没看何君问一眼,漫不经心问道:“何君问,我昏倒之后,过了多久了?” “一天。” “那他们俩都没吃饭吗?”张秋池甩出疑问。 “吃了。”何君问言简意赅,好像突然只会蹦两个字这般说话了似的。 张秋池有些无语。 何君问方才路上的表现,可不像是开璘的“忠犬”。 至少,在发觉自己意图时,提供了有效信息。 否则以他的脑袋灵光程度,张秋池很难在刻意暴露一些意图之后,还能继续听到他讲表面上轻描淡写,实际上却属于隐秘的,不利于开璘部分的话。 或许,是刚才开璘的言辞,让他有所畏惧也说不定? 但好歹何君问还能戳一下动一下,总比突然成了木头强。 他也不知道这俩白捡来的弟弟怎么想的,而且好像还不能用常理对他们进行判断。 但总归是他示范完,他们就开始规规矩矩复刻,端了盘子取食物。 要是不跟他屁股后头,他拿什么他们下手哪个,张秋池觉得就更好了。 可能真的像了解到的部分一样,他们的外观和内核不成正比,还需要学习实践。 他们一顿饭没结束的功夫,开璘身上居然再瞧不见丝毫受伤模样,只有些血液凝固于皮肤表面,像刻意贴上去用以装点的玫瑰花瓣。 鳞片缓缓钻进皮肤之下,并行两排尾骨分离,他重新将鱼尾变成腿,大步走过来。 张秋池看了眼地面。 地上血液其实早已凝固。 只不过是开璘一直在那孜孜不倦的放血,才导致一直未干透,将好好的光滑地面染得一塌糊涂。 偏偏始作俑者没任何自觉,甚至又给地面用脚踩出了一幅新地图。 开璘甚至缺少在人前至少要穿条裤子的自觉,大喇喇拉开椅子,坐到桌前。 张秋池欲言又止,最终选择继续吃自己的饭。 当开璘掀开那头儿一直盖着,张秋池也没去擅自打开的盖子,张秋池才知道一直挥之不去的鱼腥味是哪儿来的。 原来不是开璘变成人鱼的模样之后,尾巴上真能散发出媲美死鱼尸体的腥味儿。 也不是他鼻子突然变得灵光,能“一览众山小”。 而是那盖子下头,都是鱼。 但全是生的。 何君问说:“父亲,昨日仓促,并未得鲜鱼来。” “今天的都是一早渔夫们出海所得,我叫他们买的港口货。” 张秋池正喝着杯水,好驱散些浓烈鱼腥味带来的反胃感,听了这个“他们”,悄悄多留了个神。 何君问这儿一个伺候的人都见不到,却能保障目所能及的地方并不脏污。 而且周遭一直存在隐匿暗处之人。 张秋池想不知道都不行——他们的气息太惹眼了。 这哪儿是杀手,简直是大大方方站在角落里找个好位置,露出影子来告诉大家“我在这儿呐”的小朋友。 张秋池知道这么形容不大礼貌,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都怀疑身手好的那一批,全被何君问派到启明王都去当探子搞事儿。 而剩下的永夜杀手团,则是在何君问王宫里头兼职打杂工作,就有穿着杀手团那身乌漆麻黑服饰的人轻手轻脚走进来。 几个人分工合作,片刻间便将地面清洁光亮。 甚至收尾那位,还带着专业工具,跪在那儿给地面抛了个光。 张秋池眉梢微微扭曲,心道还真是这样。 空中突然飞过来个东西,张秋池一激灵,忙后仰躲了下。 一条收拾干净的生鱼精准落在他的空碟子里。 他看向这张桌子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的始作俑者,脸上写满了疑惑。 开璘言简意赅:“吃。” 张秋池脸快皱成个“米”字,闷声道:“多谢好意。” 他正起身欲走,脚却不听使唤了。 第152章 脱水衰竭 张秋池拧动脚腕,见物理无效,便燃起火来去灼那团将他脚按在地上的黑雾。 较劲了许久,开璘再次开口。 这次他不再是简单扼要的命令:“张秋池,尝一口。” 张秋池不为所动,继续跟困住脚的黑色雾气斗争。 黑与红碰撞来去,一会儿是黑色渐浓,一会儿又是红光旺盛。 “很好吃。” “尝一口就好。” “试试,不喜欢可以丢掉。” “你会喜欢的。” 张秋池正要再说拒绝的话,却突然觉得面前的生鱼并不难以下咽了。 好像跟生鱼片这类没什么区别似的。 他鬼使神差伸出手,左手持叉固定,右手执刀,寻了鱼腹,斜斜切下片鱼肉。 刀刃锋利,并未耗费时间,鱼片便进了张秋池的口。 张秋池直到将肉咽下去才猛然回神,惊慌失措又疑惑的望向开璘。 开璘则露出个宠溺的温柔笑容来,语气愈发像循循善诱的恶魔:“喜欢吗?” 张秋池张了张嘴,默了下,才说:“不讨厌。” 张秋池重新将视线放到那条鱼上。 这是条普通的小黄鱼。 它并不是那种鲜切鱼片中有姓名的食材。 甚至在人类食谱中,它根本没有这种食用方法。 刚才那种腥味儿,这会儿像是转化成了什么珍馐美味的诱人香气,惹人犯罪。 张秋池深吸口气,问道:“这是什么?” “嗯?” 张秋池愤愤道:“你对我——” 刚才他就像是被魔鬼操控了似的。 对开璘说的话从开始的抗拒,到后面居然变成理所当然的信任! 但他愤怒上头,将要控诉质问时,突然想到什么。 张秋池深呼吸好几次,才重新道:“因为我是眷族吗?” “差不多。”这次开璘不再散漫,也不再敷衍,“但你很不听话。” “可惜鳞片只有一枚,无法让我比较用在其它人身上的效果。” “或许——”开璘眼中闪烁过一抹探知的流光,沉吟道,“我以为最好的,实际上效果最差。” “也或许,根本是你的问题。” “哈?我的问题!?” “你连个招呼都没打,叫人把我心掏了!还弄到这儿来一顿鼓捣!”张秋池怒极反笑,“随随便便把我弄得人不人怪物不怪物的!还有脸嫌弃控制不了我!?” “开璘!扪心自问!难道不是你的问题!?” 开璘在得逞后便松开对张秋池的制约。 张秋池猛的站起身。 未被挪动的椅子被他小腿肚上缘儿一撞,向后摔倒,发出“咚”一声闷响。 对张秋池的怒目而视和剑拔弩张的炸毛姿态,开璘像是完全没有自觉。 这一声闷响和开璘好整以暇的沉默让张秋池渐渐冷静下来。 他可真是气上头来人傻了! 居然跟开璘这种唯我独尊的人讲道理! 这跟对牛弹琴有区别吗!? 开璘恰到好处递出话来:“吃饱了?” 张秋池并不领情,狠狠瞪了开璘一眼,转身便往大门走。 开璘又从他身后远远道:“别把自己搞太狼狈。” “不劳您费心!” 张秋池出来一通乱走,随便寻了处长椅坐下。 午后阳光正好。 暖融融的铺在身上,好像能把一切烦恼悄无声息间蒸发。 这长椅大抵是按照何君问身量定制的,就像方才张秋池坐在餐桌前察觉到的一样——它们悉数大了一号。 他苦中作乐的想着,这大概也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张秋池闭上眼睛,仰头通过眼皮望向太阳。 眼皮上一些血管因着强烈日光,在视野中一览无余,甚至还能观察到些静与动。 这会儿没人来烦他,他便放松了些,将后脖颈靠在长椅椅背边缘,顺势又把胳膊搭在上头借力。 昏昏欲睡间,他觉得身上有些痒。 这感觉集中在腿上。 他没去理会,想着大概是刚才沾到的开璘的血在作祟,让衣服贴在身上时不太爽利。 可那种感觉愈发强烈,甚至麻痒间还带着痛,喉咙里头也烧灼起来,在叫嚣着需要水分的滋养。 张秋池大喘着气坐直,弯腰挽起裤脚去看自己的腿。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张秋池只觉五雷轰顶。 他对于眷族的了解,还是从昨天的开璘记忆中那些片段得来。 而真正的眷族会如何,开璘根本不在意,所以记忆中自然不会重点着墨这些。 张秋池思绪飞转,暗道糟糕。 按照他这身体变化来说,眷族是会和人鱼一样,需要盐水才能在陆地上用双腿来去自如。 否则就会变成鱼尾,甚至发展到因脱水衰竭而死。 怪不得出门之前——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居然如此严重。 因为裤子而无法连接到一起去变成鱼尾的腿,走起来本就不快,甚至无法跑动,结果思绪也戛然而止。 在短短两天里,他就昏死过去三次。 甚至他过往十九年里的昏倒次数,都比不得这两日来得密集。 …… 再睁开眼时,张秋池发觉自己正泡在水里。 水的咸味儿钻进鼻腔,沁脾微微凉意丝丝缕缕通过皮肤传递进来。 张秋池长出一口气,像是获得新生般,每个细胞都快活的恨不得要打滚,倍感舒畅。 “醒了?” 张秋池被放在池子边一处凸起石台,后背则靠着石壁,脑袋后还枕着块石头,帮着他保持脖子的直立状态。 听到这熟悉的欠揍声音,他方才觉得舒服些的身体好像又不大好了。 开璘用最快的速度适应了张秋池的冷待,开始变得话多起来。 而且像是一次比一次厚了许脸皮,张秋池不搭话,他也能说得下去。 张秋池不由得想起了季纯一和唐少阳。 论聒噪,他们是天平两端不相上下的人类。 只不过分了品种。 一个含蓄的聒噪,一个实在的聒噪。 “让你吃鱼,是为了你好。”开璘从身后探头,显然是站在那儿等着他醒。 也不知道是一直都在,还是恰好过来的。 开璘那张脸说实话,张秋池头次见觉得鬼斧神工,还带点儿神性光辉。 可现在怎么看,怎么想啐上一口。 第153章 星点猩红 碍于素质,他按捺住这有些粗鄙的想法,想转个身躲开开璘的脸和视线。 至少不要直视。 他觉得再多看两眼,自己得长针眼。 因为现在的开璘,还是没穿衣服! 他们俩这位置,尴尬的要死。 见鬼了!!! 偏生还那么壮观!!! 若说动物的羞耻感不像人类那样,张秋池是能接受的。 但开璘以前在人群中行走,是穿衣服的! 算了,这是人家的后花园,爱如何如何。 他动腿协助转身,却只拱了一下,没任何反应。 张秋池手撑着石台底部,用力一拧身子。 终于,在他侧翻到水中后,他总算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东西了。 长长鱼尾破水而出,又摔回水面之下,溅起高高水花。 水如瓢泼雨,淅沥沥又跌回池中。 张秋池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好一顿扭,才把上半身“救”出水面。 他这身体是头一遭有尾巴长出来,甚至把原本的腿搞没了。 张秋池根本还没适应。 再加上这玩意长在身上好像他天生就是这般,身体连点排斥的意思都没有,导致他刚才像大脑断线了似的,翻身一次失败还翻。 张秋池有些尴尬,面色略涨红。 但面前是开璘,他不是很想表现弱鸡。 怎么形容呢? 就是争强好胜心上来,有的时候就是莫名会犟。 尤其是让张秋池恨不得杀之后快,但正面刚刚不过,需要知悉弱点对症下药的开璘。 他装作没看到开璘,手尾并用,像长了两条胳膊的蚯蚓似的蛄蛹,试图离开璘远些。 开璘一副好心被糟蹋了的模样,在岸上不紧不慢踱步追上张秋池,说:“上桌之前,它们都提前用盐喂过,里头有更多盐分,比厨师们精烹细调的东西更适合你。” 张秋池当时受着他影响,对于味道感知已经变成了开璘的形状,怎么可能察觉得到那鱼咸不咸什么的! 张秋池奋力爬到池子角落蹲下,双臂抱着小腿,将自己团成一团,眼睛露出水面瞪开璘。 张秋池肯定道:“你早……咕噜……” “唔——咳咳咳——” 张秋池一开口,就喝了满嘴水。 他没有水下如何呼吸的经验,但身体却如鱼得水,一时间协调失当,栽了跟头。 张秋池缓了口气后,只得放开手臂,直起身来,继续道:“你早就知道我,出去会变成这样。” 开璘也不否认,甚至还出口承认:“是,所以叫你别太狼狈啊——”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见开璘这种人! 之前在镇子、佣兵团、百里夜那儿等等…… 这一大圈地方转过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开璘这么奇葩! 张秋池气呼呼道:“你之前说的‘补偿’是什么?!” 张秋池本意是想看看开璘有没有办法,让他去掉这种奇怪体质。 用开璘说的那个,他到现在不知道是什么的补偿兑换一下。 至少! 不要晒个太阳就变成秋收晒谷的状况。 “呃——”开璘斟酌了下,似乎在认真思考,“它们息息相关,恕我不能做到。” “什么意思!?” 见开璘一副认真思索表情,张秋池只觉得这辈子的教养,算是被这条鱼在短短时间内给挥霍一空了,“说人话!!!” 开璘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好在他跳跃能力在线,跳到的位置比较远,而那处池水较深,不至于倒栽葱,让脑袋和池底亲密接触。 池水高高迸射而起,水雾在空气中和阳光结合,得以观见短暂虹光。 开璘再次冒出水面时,身后鱼尾卷动,破开刚要平静下来的水面,向张秋池缓缓游动而来。 不时冒出的鱼尾似乎比太阳光还要耀眼,亦或是与阳光相互成就,才能迸发出如此炫目华彩。 张秋池扭着头瞧见他靠近,又是好一顿扑腾,才把自己翻了个面儿,能直视开璘。 开璘尾巴太长,靠近岸边就像张秋池一样快要搁浅。 但他使用尾巴的经验,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是最丰富也不为过。 毕竟他在饭厅那会儿,尾巴里骨头被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还能充当腿来使唤。 开磷尾巴扭动姿势有些像蛇,丝滑摆动不过三两下,就到了张秋池面前。 尾巴立起,支撑他像是在水中站立着。 张秋池开始靠躺着的位置便是池边,这会儿不过是挪到池子角落。 何君问这儿大概是运了其它地方的土来,用以栽种虽然可以适应气候,但却水土不服的树木。 日头方向恰好被茂盛树叶遮挡,在树叶拦不住的光线下,开璘露出水面的那截尾巴随水面波光粼粼一起闪耀碎光。 偶尔因为细微摆动缘故,恰好将光线折射到张秋池眼中。 张秋池略昂起头,躲开扰人的折射光。 开璘盯了他好一会儿,躬身靠近,抓起他一根胳膊。 在张秋池欲图抽回手臂时,他低声道:“别动。” “让你看个东西。” “乖一些。” 张秋池手臂一僵,略略颤抖着放松力道。 开璘俯首靠近张秋池手臂,在他光洁手臂上咬下。 尖锐獠牙刺破皮肤,血液慌忙逃窜,却悉数落进开璘口中。 痛感让张秋池瞬间清醒,他瞪大眼睛,“你?……” 开璘抬起头,唇边沾染上些张秋池的血。 瓷白皮肤与正红色唇色,再衬上遗漏星点猩红。 张秋池更深层次体会到开璘的脸到底有多诱人—— 简直是对所有拥有审美动物的通杀。 这也是他头一回认真端详,并非草草掠过开璘的面容—— 发丝如冬季初雪,纯净冷艳。 丝丝缕缕被水浸透,正向下滑落,顺着额头、脸庞、鬓角、颈侧处处留痕。 入鬓长眉间距并不长,与眼睛恰到好处的距离,衬得他双目狭长,却不显得眼睛过小。 眼窝略低,同发色一色系的睫毛长短适宜,不过长的同时,又能在眨眼时恰好盖住卧蚕位置。 颧骨高而优雅,线条流畅,鼻子高挺精致,鼻翼微微收缩,让他面容就算细细端详也并不会觉得阴柔,而是显得更英气和立体些。 第154章 一窍不通 下巴线条分明,悄然上扬弧度赋予他一种天生的自信感。 脸型精致立体,呈现出完美的对称性。 一双红瞳像置身烈焰焚身红宝石,璀璨热烈。 开璘伸出舌尖,轻舔嘴下遗漏甜美。 张秋池反应过来,从开璘股掌指下抽回胳膊,扫了眼上头整齐的窟窿。 未来的及说什么,他便发现伤口居然以惊人速度,肉眼可见的止血,甚至有愈合趋势。 他恍然大悟—— 所以开璘此前说的补偿,是这样的补偿!? 见他似有所悟,开璘一转身子,同他坐到一处。 “眷族虽然不比我,却也能拥有非常人体质。” “若不是过分废物,总能保命。” “是我的鳞片修补了你的心脏,才能让你活着到这儿。” 要放在以前,张秋池可能还会觉得需要用盐分来维持人类形态换取“强身健体”挺不错的。 但现下在得知自己被潮汐遗弃后,张秋池觉得开璘此举简直同脱裤子放屁别无二致。 张秋池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一言难尽看向开璘侧脸。 开璘原本目视前方,被他这么一瞧,也像张秋池一样转过头来。 “怎么?” 张秋池见他好像给了自己多大“恩典”一样的表情,终还是没忍住,将有点不大干净的想法说出:“你不觉得,你这是在脱裤子放屁吗?” 开璘一挑眉,像是咂摸了下张秋池的意思。 开璘问道:“你的意思是,反正死不掉,受伤这种事儿就无关紧要?” 张秋池反问:“不是吗?” 开璘嗤笑:“没想到你还挺……” “嘶——”开璘卡壳下,好像绞尽脑汁才翻出个形容词,“豁达?” “……” 张秋池久久无语,手撑着池底,挪动屁股,暗骂“神经病”,离开璘远了些。 “麻烦你收回这种鸡肋,它害得我……” 说到这儿,张秋池用心感受了下重新组合的肌肉如何发力,将自己鱼尾抬起,冒出水面来。 跟开璘如出一辙的鱼尾搅开片水面,荡出圈圈涟漪。 纵使乍看一模一样,但它仍是与开璘鱼尾有些小区别。 不光是长短问题。 开璘的尾巴像是永远浮着层华美霓虹。 而张秋池的尾巴,则像涂了层不怕侵蚀的珠光粉,给人观感细腻又柔滑。 张秋池放下尾巴,继续道:“变成这样。” 开璘脑回路清奇:“嫌不好看?” “我说的是‘麻烦’。”张秋池重重咬字,将麻烦二字“点亮”。 “我都告诉你‘息息相关’了。” 开璘一副你应该明白的表情,害得张秋池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已经证实过我甚至不如普通眷族好操控,有必要继续这样?” 开璘收敛起刻意装出的人畜无害表情,恢复原本姿态,懒散道:“一日眷族,终身为仆。” 张秋池轻叹声,不再纠结身体变化问题。 “那我要怎么变回去?” “唔——感受下你的尾巴。” 张秋池奋力控制那条像轮子坏了还坚持上路马车的尾巴,却也只能做到像刚才那样让它从水底上来,昙花一现般冒下头。 开璘像是十分为难的模样,“你这?……” 张秋池剜了他一眼,重复着感受和控制的过程。 太阳逐渐向地平线靠拢,张秋池在水中泡着,不知不觉间居然出了一头汗。 虽然现下是人鱼,但他还有作为人类的一半,不至于像开璘一般简单粗暴的随周遭温度变化改变体温。 开璘饶有兴致看他那半身不遂病人似的努力模样,颇为得趣,甚至是乐在其中。 他并未再说话打扰张秋池,到最后,只专注的看着那条与自己相仿的尾巴浮浮沉沉。 卷曲扭动的模样,十分—— 这个词大概是可爱。 开璘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况,毕竟以前他从不关心眷族的事儿。 如何使用尾巴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与生俱来,所以开璘无法共情张秋池辛苦半天还笨手笨尾的辛苦。 张秋池只因为是特殊工具,所以多不少相处。 加上他还用得上张秋池,耐性大抵也充盈些。 开璘看着张秋池尾巴灵活不少,脑中突然冒出自己创造出第一条人鱼时,那种看着小玩意儿一点点长大的成就感。 他已经多久没有过这种情感了? 活的太久,随波逐流的也太久,他已经完全忘却。 甚至在他存在时那个人类世界,已经覆灭过一次。 到张秋池这儿,已然算得上是全新的人类。 命澜健步如飞,跑得跟阵儿风似的来到池边:“哥哥,该吃饭了!” 张秋池发现自己跟这俩,呃,孩子。 好像以后只剩吃饭这件事儿上才能多互动一下。 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当即应道:“好。” 开璘有些玩味的眯着眼睛,说:“你还挺受欢迎。” “他们不亲近你,你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张秋池当然不会放过嘴炮的机会。 要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始作俑者就是开璘。 他并不会因为一时相处貌似愉快,就把原则抛诸脑后。 这点在唐少雨身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纵使唐少雨低声下气,千般讨好,万番迁就,也不能再改变张秋池的决定。 哪怕是使用强硬手段。 如果是强硬手段,那张秋池只会遇刚则刚,浑身带刺儿。 张秋池正欲图起身,结果一个打滑,又溜下去。 他望向自己的尾巴,又重新看向开璘:“所以——” “我要怎么弄出腿来?” 这池子里头是运送来的海水,所以绝不存在摄取盐分不足的问题。 但张秋池对怎么把腿搞回来,还处在一窍不通的状况。 开璘笑而不语,张秋池直接选择更好问话的命澜下手:“命澜,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命澜刚要开口,开璘却阻挠道:“闭嘴。” “滚回去。” 开璘话音方落,命澜便真的毫不犹豫开始执行起来。 控制张秋池做些什么固然费劲,但对开璘麾下其它人来说,开璘就是圣旨。 只需一声令下,无论多么不情愿,都会登时转变心态,变成心甘情愿。 就算要他们将心脏挖出双手奉上,也违抗不得。 但这种控制有所限制,并非随心所欲。 第155章 不好骗 张秋池将自己的状况和命澜这活生生的例子中的差距对比了下,暂时将腿的事情搁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这种命令的,但有关命令的详情,他需要心中有数。 否则开璘若是被他扔回潮汐中,万一这次开璘还是没被潮汐“回收”,那么是否还能控制他做什么。 要是把他搞到潮汐里再造个躯体出来,就算能杀开璘一次,也架不住隐患天天环伺身周。 “开璘,你叫他们做起事情来,怎么就那么爽快?”张秋池故意语意不明,像是颠三倒四般嘲道。 开璘听出弦外之音,将胳膊拄在岸上,歪着身子对张秋池说:“若是能抽出你的灵魂,应该可以做到。” “一个人无法同时存在两副躯体。”张秋池沉吟道,“就算你暂时得到,也不能保障长久。” 这是自然常识,开璘自然知道。 就算得到现在张秋池的躯体,成功入主,那也会在张秋池被潮汐排斥,重新得到躯体后枯萎。 万物皆有其循环规律。 有些法则,是注定无法更改的东西。 它们不像王朝更迭那些规矩、律法、人文等等。 若是被破坏,世界都有可能荡然无存。 开璘想要生,便不会作死去毁坏最重要的秩序。 “所以呢?”开璘凑近了些,死死盯住张秋池的眼睛。 这双眼睛染上他的痕迹,比从之前销毁的黑雾中看到的,更动人,有个性。 纵使如此,张秋池却自我坚定,近乎无懈可击。 他用自己最珍贵的鳞片做媒介,都没能让张秋池属于自己。 如果是共用,当时的他大概都可以接受,左右不会有人比他强大,绝对会是他占上风。 可偏偏是被排斥了。 张秋池,对他来说太有趣。 就像阅无数珍奇的商人,某天突然捡到一块石头。 石头被磕碰掉落外皮的位置之下,藏着从未见过的宝石光芒。 他欢欣鼓舞,欣喜若狂,恨不得立时将它带回家切开,一观风采。 他不禁想要纵容,再纵容些,好再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拥有如此意志。 “你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开璘尾音上扬,侧身贴得更近,追逐着张秋池的逃离视线。 “我会告诉你的,sweet heart。” 开璘调子缓和,一如既往的不慌不忙,却带着难言魔力。 就像有只无形大手,在通过语言轻柔撕扯,想要剥去张秋池的理智。“别担心,交给我。” “都可以说出来,没关系。” 张秋池知道,他这是又要用那套老路数来像催眠般控制自己。 张秋池不由得心生慌乱抗拒,用刚学会拍水的尾巴一卷,翻了个身就要往水池中央去。 若是往日的他,还会尽量保持镇定。 但现在他已经被控制过,且有种旁观自己做了荒唐事的感觉。 若是不由自主将心思和盘托出,机会便更渺茫。 慌不择路的张秋池完全忘记,水中可是开璘的天下。 其实无论哪个方向,都是无路可逃,退无可退。 开璘只尾巴一甩,便撵上他,一把抓住他尾巴与尾鳍交界最纤细之处。 开璘像是拉绳子似的,无视他鱼尾滑溜,扯着他身不由己后退。 没用几下,张秋池便被开璘抓住腰,擒到面前来。 张秋池眼神躲闪,偏着头不去看开璘的脸。 开璘低低笑道:“跑什么?” “没……” 开璘一只手下滑,轻轻抠着张秋池腰际与臀部交界处鳞片。 似乎是在惩罚,他隔三差五,便会下手重些。 张秋池咬住下唇,脑子里糊成一团,千方百计想要找个脱身之法。 “这样,让我猜猜看——” “你刚才提到了‘控制’?” 开璘凑到他耳边,说话间的气息喷洒在张秋池耳廓,“那就是想看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张秋池不语,开璘正待再说什么,只听有人声由远及近,唤道:“父亲。” 开璘冷淡扫了眼何君问,扯着张秋池靠近岸边。 “最好有要紧事。” 何君问一噎。 刚才他离得远,但他走得快,瞧见些零星片段。 但开璘比他更迅速。 他不好判断真实情况,却心中揪起个小疙瘩。 “是鱼,再不吃就……不……不新鲜了……” 何君问脑子里盘旋着方才情景,难得一见的说话居然磕巴起来。 开璘看了眼垂着头,还没掌握用尾巴站立的张秋池搁浅坐在浅水中,唇角弧度悄悄变大许。 “叫几个眷族过来。” 很快,池子前头就站了好几个统一服饰的人。 张秋池甚至能通过些小特征,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来打扫过大厅的人。 开璘随意一指一个站在最边缘,腿上绑着短匕的眷族,“你,给你身旁的人一刀,插哪儿都行。” 应声,手起,刀落。 张秋池看得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 开璘的脑回路,总是让他觉得超脱常人思维。 “你住手……” 张秋池猛地起身,抬手扬起胳膊,捂住开璘的嘴巴。 他无奈道:“你让他们先离开,我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开璘爽快应下,待四下无人,张秋池说:“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控制眷族的极限距离。” “我也不知道。” 见张秋池终于看向他的脸,开璘才解释道:“而且严格说,那不算控制。” “只是眷族天生而来的服从本能。” “其实我若不这样下达指令,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张秋池得了想要的答案,却心累不已。 开璘这个思维,跟他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鱼年纪大了,也精明的很,不好骗。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套在贵族中玩得滑溜的手段以及人类交际的套话策略,并不好用。 甚至可以说是烂招儿。 看来对开璘,还是直来直去的问,效率更高。 这人自负,也不会藏着掖着,甚至可能会兴致勃勃。 张秋池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去捂开璘的嘴巴时,居然是用鱼尾站起来的。 第156章 父亲地盘 他低头看了眼,又动了动尾鳍。 无意之下,他居然也能自如掌控尾巴了。 “嗯,我明白了。”张秋池指指自己的尾巴,“那我要怎么让它变回我的腿。” 开璘理所当然道:“你已经可以自如控制,完全可以摸索到门槛。” 似乎是担心张秋池太笨,他还贴心补了句:“它们其实和控制尾巴,是一个道理。” 张秋池一挑眉。 他如法炮制,闭上眼睛,尝试将鳞片们和重合到一起去的骨头想象成原本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差不多了之后,他再低头一看—— 熟悉的双腿总算回来。 可,居然这么简单!? 似乎是看穿了张秋池的想法,开璘也收回鳞片,重新用腿行走。 他先一步上岸,见张秋池站在那儿不动了,疑惑道:“怎么了?” 张秋池完全忘记了裤子和上衣的事情。 他现在收了尾巴,不光袒胸露怀,就连…… 张秋池抬起手,将脸埋在掌心中,瓮声瓮气道:“我的衣服……” 开璘十分不理解他这羞耻心是怎么回事。 毕竟整个永夜国王宫,不存在一位女士,甚至明面上没几个人。 也就路过的鸟啊什么的动物,可能有公有母。 所以对于人类来说,都是男人,这样没什么关系? 开璘想到这儿,简直想要学着人类的模样一拍脑门。 那些八卦他听过,就是忘了。 张秋池是个好男风的,觉得别扭应该,很正常。 他贴心道:“等我。” 张秋池乖乖蹲回水里去,等了不过两三分钟,开璘便带着衣服回来。 用魔法烘干身上水份,再次穿戴整齐,张秋池只觉得松了口气。 刚才没注意,这会儿再看开璘,居然也正正经经穿好衣服了。 张秋池突然觉得,这人其实有时候—— 啊,不是。 这鱼有时候,也挺正常的。 当他坐在桌前,再次收到经由空中快递掉到盘子里的生鱼时,只觉得自己刚才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有此结论。 这鱼哪儿正常了?! 张秋池盯着那条鱼,命澜还在一边咽下去口生鱼片,好心问道:“哥哥怎么不吃了?” 御宸破天荒插入话来:“哥哥吃饱了吗?” 张秋池叹了口气。 这俩孩子真单纯啊…… “我——” “我等会儿再继续。” 既然它是简单高效的防变秋收后被晒干稻谷手段,自己也不会觉得难以下咽,就试试看接受。 看着不雅观,但想想他也不是矫情的娇养少爷。 只不过吃个生鱼。 他这般做了下心理建设,斜斜切了片鱼肉送进嘴里。 没有蘸料什么的佐味,只是单纯的加大些盐分类似腌的准备程序。 也没有了开璘的循循善诱,张秋池居然并不觉得排斥。 甚至老实说,很好吃…… 开璘似乎早有预料,笑晏晏道:“早说过不会骗你。” 张秋池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最后只能点点头,轻声应下。 一夜各自安眠无话。 张秋池今天准备“得寸进尺”些。 启明国那边儿暂且还不知什么状况,他被海棠以生命为能量送到遥远的永夜国王宫来,首当其冲,要急疯的人就是在场的小巴。 还有他的亲人、朋友、恋人…… 这样莫名其妙人间蒸发导致的连锁反应,张秋池光是想想,都头疼的要命。 何君问从早上开始就不见踪影,而命澜和御宸一早便寻上门来,像两只黏人小猫儿似的,围他脚边打转。 在何君问这儿他不知道能拿什么来做点消遣,而且现下还有盘算。 他便问命澜和御宸,是否能带他去找开璘。 出乎意料的是,二人并不知晓开璘去向。 张秋池也不知该如何委婉询问这事儿,只能由远及近:“你们跟你们父亲之间没有任何感应手段吗?” 张秋池话音刚落,就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为他想寻找开璘指明方向。 他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就是知道”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竟如此深信不疑这种像是直觉之类的玄妙产物。 张秋池撇撇嘴。 死马当活马医! 万一自己现在真的具备这种功能呢—— 二人连个眼神都没对,齐齐应道:“没有。” 他们跟在已经踏上“征途”的张秋池身后,命澜问道:“哥哥,为什么你不叫父亲父亲呢?” 他这拗口的“父亲父亲”把张秋池问得有点大脑宕机。 但很快,他就搬出何君问,反问命澜:“说到这个,我倒是好奇你们为什么不管何君问叫哥哥。” “唔,还有其他人。” 命澜理所当然道:“他们不配。” “何出此言?” 御宸说:“哥哥比他们重要。” 命澜使劲点头,表示赞同,口中还复述了一遍。 果然,这些鱼的逻辑真的都很奇怪。 但随便拎出来的简单粗暴理由,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所言所行的出发点。 可能是他确实塞进去那片鳞之后,在这个族群中“尊贵”起来了? 那还真是“谢谢”开璘这老帮鱼啊! 果不其然,命澜继续补充道:“我们是由父亲身体的一部分做成,而哥哥是父亲最重要的东西。” “他们不过是些残羹冷炙。” “这样……” 跟随那种冥冥中的指引,张秋池找到距离昨日的池子并不算太远的另一处池子前。 跟此处比起来,昨天那个水池简直就像个小脸盆。 水面并不平静,因风过境,层层涟漪你推我我推你的,随风过痕迹向尽头而去。 张秋池略一犹豫,便除去衣物,将腿伸入水中。 他还未尝试过主动这般,并不丰富的经验让他花了会儿功夫才成功。 张秋池向前一扎,便钻入水中。 翻身坐在水底,露出半截胸膛,张秋池问道:“你们不来吗?” 命澜和御宸摇摇头。 命澜解释道:“这是父亲的地盘儿。” 张秋池眨眨眼,只得说:“好,不必等我。” 他拧动腰肢,腹部昭示他体魄的肌肉在水面一晃而过。 重新没入水中,只能通过视物还算清晰的水流包裹,瞧见他的光洁后背和快被鳞片遮盖住的腰窝。 第157章 口腹之欲 深入后,张秋池才发现这儿并非只有岸边看到那圈大小。 像是一圈圆套着一圈,里头是更大的空间。 张秋池游了不远,便觉得愈发得心应手。 遇到一层阻隔石墙时,他下潜一段,如离弦的箭向上冲起。 跃出水面,张秋池重新呼吸到空气,竟不再觉得水下呼吸和陆地上的区别有多大。 他循着感觉,终于见到了开璘的身影。 这处并不算太深,水下遍布茸茸绿藻,而开璘正仰躺在上头。 发丝未被压住的部分随水波摆动,尾巴并未完全下压,后半段略浮起,也在跟水流韵律起伏。 腹鳍偶尔跳动,有点像是睡着的小猫耳朵不时抽搐下。 好像是能清晰捕捉到周遭所有动静,在张秋池靠近些后,开璘缓缓睁开眼睛。 他坐起身,一手搭在打弯儿的鱼尾顶端,一手撑着手下水藻。 开璘在水中的声音与陆地上的不尽相同,却带着股神秘色彩:“过来。” 张秋池摆动尾巴,手臂破开水流,向开璘靠近。 他并未离得太近,停在了自认为还算合理的社交距离。 “我——” 张秋池还是头一次尝试在水下说话。 那种被压迫挤动的感觉,让他才冒出一个字就卡了壳。 开璘饶有兴致的看着张秋池用手按住胸膛,尝试发音的模样。 在“嗯嗯啊啊”了好一会儿之后,张秋池才能将字连成词汇。 只不过还是有些磕绊:“我想……要……找你……商量……事情……” 开璘双臂环胸,尾巴像只是随意一拨弄,就起身游在水中:“说。” 他凑近些,张秋池觉得这样说话太麻烦,指了指上方,“我们……上去……” 开璘似乎就是要为难张秋池似的,“就在这儿。” 张秋池心下叹息,没办法,只得再次在这种被水挤压着的情况下开口:“我想要……传信回去……” “朋友们……会着急……” 开璘并未为难,倒不如说,自负如他,并不在意张秋池与谁互通消息。 他留下张秋池,也不过是需要张秋池做“移动储备血包”。 毕竟他不知道,之前用张秋池的血造出这副身躯到底能支撑多久。 而张秋池想要杀他的小心思,他早有察觉。 可实力摆在这儿,他毫不担心会出现任何不利自己的意外。 但他不想让张秋池如此简单得逞。 “好啊。” “不过——”开璘话锋一转,“我需要你付出些代价。” “要什么?” 开璘扫了眼身处环境,一伸手臂,拉着张秋池向上浮起。 张秋池瞧他是要拉着自己浮上水面,并未抗拒,只摆动尾巴,协调开璘步调游动。 越是向上,阳光能达到的深度越是衬得水流透亮。 一点夺目光斑,连同周围光芒,形成一道柔和而朦胧的丝绦,将上方的开璘身周挂上圈儿光晕。 在半是因为开璘遮挡的黑暗中,张秋池视线可以将那些身躯轮廓线条流畅优美尽收眼底。 他甚至能看到开璘起伏胸膛的频率。 再向上一点,便是昂着的下巴曲线。 在水流波动中和视角原因,开璘面容模糊,张秋池只能瞧着他下巴在光线映照下不断变化光影。 有时明亮如镜,有时暗淡朦胧,但都无损它臻美品质。 这种时刻,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了这段上升的时间。 水中游鱼不多,多数皆是成群或落单小尾鱼。 而且它们像有灵性般,并不会太靠近张秋池和开璘身周。 开璘率先破水而出,张秋池紧随其后。 开璘把他扯上来后,便松开手。 那手掌不下反上,掌住张秋池后脖颈。 不待张秋池问些什么,他便凑过来,轻声道:“该收费了。” 颈侧一痛,张秋池脖子便被他咬住。 下意识抗拒将开璘推开,颈侧的伤口便像破了水管似的。 血液们争先恐后从破洞钻出,在水面上下了场小小的“阵雨”。 张秋池忙捂住伤口,“你干嘛!?” “你不是要联系旧相好的吗?” 开璘抿抿唇,悄悄将张秋池的血卷入口中,“总要有代价。” 张秋池蹙眉。 但反应过来后,他略微昂起脖子,“那你别浪费,快点!” “失血过多很难受的。” 开璘毫不诧异他态度变化如此之快。 不变才不是张秋池的智商。 他觉得,大概就是这样。 张秋池绝对会“识时务”。 如难耐巨蟒,用尾巴缠住张秋池的尾,攀上去拿来张秋池捂着伤口的手,接替以唇。 他不再以尾划水,还连累得张秋池无法摆动尾巴,二人便这样交缠着又从水面滑落水中。 他们没有鱼鳔,自然无法通过鱼鳔来浮沉。 开璘本来是觉得浪费,不想被水流分去“口粮”,才带着张秋池上浮。 可这会儿他忘了这些,只顾口腹之欲。 不知道是因着张秋池血的功效作用让他产生这种类似“珍贵”的感觉,还是此前尝过,真的觉得好喝。 总之他就是莫名这么做了。 方才接替水来充盈肺部的空气被重新挤压出去,张秋池又扬高些脖子,微张唇中逸散出串泡泡。 它们从大到小,争先恐后上浮,直到彻底消失。 血液被抽离,张秋池并未感到太过不适,即便开璘像是个索求无度的“饿死鬼”。 沉底过程比上浮慢些,毕竟没有外力加持,只有体重做码。 快重新落到那些绿藻上时,开璘才“用餐”完毕。 他并未松开张秋池,而是用舌尖反复舔舐张秋池脖侧那些利齿刺开皮肉。 张秋池脖子上痒痒的,但这是在水里,没东西堵着,水一直浸泡,伤口无法愈合,会一直失血。 尤其他现在身体在水中久了,已然和水温近乎如出一辙的体温,不分彼此。 纵使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愈合能力真强到在水下都可以让伤口止血,但他清楚自己绝达不到开璘那种怪胎的程度。 开璘虽然鱼脑袋里头回路有些怪,但终归在人类族群中混迹年头不短,不至于无法理解人类。 第158章 肥的流油 所以他并未反抗,只任凭开璘缠着。 身体被开璘缠着,落到绿藻上,大部分冲击力都由开璘接收,张秋池只能感觉到身体震动了下。 张秋池就这样看了许久开璘的长发在面前随水波扫来扫去,有时甚至扫到眼睛上,让他不得不闭眼。 水中静谧,对时间流速也没什么好手段感知。 张秋池只知道是过了许久,开璘才松口。 但那条尾巴却纹丝不动,将他捆了个结实。 他身高一米八,但比起开璘还是差得远。 虽然缠绕没几折,却也足够将他束缚。 站到开璘面前时,他粗估开璘比他高了两头。 多了快四十厘米的尾巴,自然比他“优越”不少。 开璘口中冒出几团空气,“可以了。” 张秋池几乎是迫不及待弓起身来,去摘还不松开的那条尾巴。 开璘收回尾巴,侧身看张秋池急不可耐从他怀里溜走。 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水中搅动画圈。 “再见。” 张秋池道别后便立刻游开,一手捂着脖子,另一只手摆动划水。 回到岸上,只见两兄弟像两条小狗似的蹲在地上,并未离去。 甚至见到他出现,还齐刷刷“嗖”一下抬起头来,扯出个不熟练的笑容来。 诚恳有余,雅观不足。 倒不是他们生的不好。 以开璘为模板,只要不出现把眼睛安到嘴巴的位置那样的大错误,怎么都不会叫人吐出“难看”或“丑陋”这类词汇当做评价。 而是他们的面部肌肉,确实很僵硬。 虽然平时不做表情,也会拥有像开璘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是了。 这让张秋池怀疑,开璘并非真的时时刻刻在似笑非笑,大抵真是天生的这般表情。 由此结论——他的似笑非笑,等同于没做表情。 而真的表情流露于面上之后,绝对在似笑非笑这个选项之外。 扫了眼日头,张秋池坐在水池边,一边收回鳞片,一边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他们字句不差,整齐到令人怀疑是否训练过:“该吃饭了。” 张秋池嘴角抽搐。 这俩孩子好像还真只剩吃饭能做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稍等我一下。” 张秋池抬起腿,踩在岸边地面起身,将方才被脱下的衣服们重新套回身上。 他边向他们走,边招招手道:“走。” 命澜和御宸又是齐声应了,一左一右跟在张秋池身边。 今天开璘并未来,饭桌上只剩他们四人。 张秋池一见何君问,还没坐下便开门见山:“我要写几封信,帮我送出去。” 何君问扫了他一眼,将视线放回手下,“好。” 何君问不询,他便也不会多说,但他得确保信确实送出。 “要送到。” “好。” 因为开璘不在,命澜和御宸肉眼可见的活跃起来,尤以命澜为甚。 能多些活络,可有效舒缓心情。 张秋池没去扫兴,而是好心情的教了二人不少东西。 他突然想到,唐澄云教导小辈时,是否也这样姿态。 但唐澄云看起来冷情冷性。 倒不如说,是真正的理性机器。 一切为了王国而生,而一切,又为了王国而逝。 可观唐少阳性子,又属实不像唐澄云能塑出模样。 他笑着摇摇头,将这些思绪扫出脑海。 坐在窗边桌前,他将一封封“对症下药”信件封好,有几封落到了命澜和御宸手中。 墨迹已干,随便装填也是无碍。 不过,他们就算会写字,也想,却无法代劳帮张秋池写信,但封口还是能做的。 毕竟口述叫他们写这种私密信件,属实太过考验下限。 尤其是给唐少雨那封,像哄孩子似的拐弯抹角阐述利弊,还再三保证不会有问题。 不知曾几何时起,他们之间的“主从”位置竟然天差地别起来。 忙活完后,距离两个“报饭”机启动还有不少闲暇。 交流多了,张秋池自然对他们也了解不少。 别看像是什么都要学习,且一次就能上手的样子。 实际上,他们是拥有些开璘的阅历的,只不过存在于躯壳中的意识崭新,作为新个体的他们并不知悉。 且对于这副身躯来说,是头一次实践,才会像是什么都没接触过的单纯少年。 他先挑了优雅又不闹腾些的活动问道:“你们喜欢绘画吗?” 二人想都没想,齐齐摇头。 张秋池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他并不死心,又问了一大圈。 结果他们居然连动起来的活动都没兴致。 这就让他有些费解了。 “你们自己想一下,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又是整齐划一的摇头。 他们甚至还只措辞不同的表达了统一观点——就是只要张秋池做的,他们都喜欢。 这叫什么爱好!? 张秋池在他们这一尘不染的人跟前儿,只能败下阵来。 带着一叠信件,总算在询问爱好的屡问屡败中找到何君问。 见到何君问,他突地心中念起。 这儿有个羊毛蓬松,就差把“肥的流油”四个字挂在脸上的羊可以薅,不让他出点血岂不可惜? 更何况何君问在他的立场属于敌方阵营,他才不会心疼半分。 “何君问,你的藏宝库在哪?” 何君问浑身一僵,刚捏到手里的信也被他捏得拧巴了下身子。 “你问这个干嘛?!” 瞧见何君问虽然竭力克制,却显然紧张起来的肌肉群,张秋池勾起个纯良无害的笑:“没什么,想稍微参观一下。” “不做别的,只是看看武器。” 何君问一针见血:“你只能拿一样!” 张秋池连连点头,甚至举起指头来发誓,认真道:“我只拿一样!” 第159章 心狠手辣 他至今只有唐少清送的那把短匕陪伴在侧时间最长,甚至睡觉时也不嫌弃硌得慌,挂在脖子上。 有时起床,身上就多了那刃鞘上头的纹路转印。 在不挑剔的情况下,他几乎没有用得时间长的长剑。 现在,连那把短匕都遗失在赵公爵领地。 小巴肯定会帮他收着,但一时半会儿是取不回来的。 所以见到何君问这连人类都能当做收藏品的收集狂魔,他自然不会放过。 何君问随手举起那叠信件,叫了人来吩咐送信,便走在前头带路。 “走。” 张秋池明了,让收藏家忍痛割爱不亚于割肉放血。 他好心情的安抚道:“左右我是个活藏品,你就把我当移动展示架也没问题。” 何君问头也不回,只晦涩难明道:“希望你的价值不会太低。” 张秋池垂下眼皮,望着何君问随着走路间一摆一动的裤脚,若有所思。 但旋即,他笑吟吟应道:“请君静候佳音。” 他面上是春风过境,心中却嘲的是何君问此举,无疑同驱虎吞狼无异。 虎留他尚且做走狗工具。 而狼却是,只管自己饱饥啊—— 张秋池没想到何君问藏宝库的位置居然,这么心大? 还是该说他对安保们的能力十足自信? 何君问藏宝库这个位置,简直是大摇大摆在明面儿上头—— 就是进了城堡大门那个他们用饭大厅右侧,一直紧闭门扉的所在。 甚至连锁都没上。 何君问推开门,张秋池还以为在更隐秘的地方,是以毫无准备的被金碧辉煌刺痛眼睛。 各种各样的架子、柜子。 有的错落有致,有的则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列成一打打,一列列。 不光有贴在墙面上的,还有立于地面款式,统统合金打造,摆放有序。 因为纯金的受力久后会变形,所以大抵才会选择这样掺进去,做成合金,变得金灿灿的又不失实用。 之前唐少雨带他去过王宫内的公库和私库,甚至公私不分的叫他随便取用。 张秋池不禁好奇道:“你这是私库?” 这遍地是钱和珍品收藏的模样,让张秋池不禁觉得唐少雨对于私库的需求,跟何君问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何君问疑惑道:“我这儿不分这个。” “……” 好家伙,感情是“都是他的”的意思。 “行……” 何君问蹙起眉,再次疑惑道:“启明国不这样吗?” “分公库和私库。”这次轮到张秋池摸不着头脑了,“永夜不分公私库吗???” “分啊,但是我不分。”何君问理所当然道。 “……” 张秋池再次沉默,只能再憋出个“好”,以作回应。 路过大堆金银财宝和玉石挂件之类的藏品,张秋池随何君问左绕右绕,躲过那些容易被碰到的东西,看着越往里面去的,属于越不好变现的玩意儿。 张秋池不由得好奇道:“你收藏人的话,也放在这儿?” 何君问淡淡道:“还没收藏过人。” “真荣幸……” “到了。” 何君问拐过一个弯,指着面前一片武器道。 这块儿显然是收藏长剑划分出来的区域,目所能及皆是长短不一、款式也天差地别的长剑。 长剑看似都一样,实则分类起来品类繁杂。 甚至会因为使用地区人的习惯,只在微妙地方有所区别的长剑都拥有不同的名字。 “多谢。” 张秋池望着琳琅满目的长剑,道谢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他随手拿起架子上一把法兰克骑士剑,抽出剑身来观瞧:“你居然知道我喜欢长剑。” “嗯。”何君问不咸不淡应了声,才道,“之前交手发现的。” 张秋池将剑放回架子上,又摸上一把沃林福德构形剑。 “不得不承认,你倒是少见的精明人。” 张秋池此言不是无的放矢。 他见过的贵族,全部工于心计在榨取劳力、财力以及做面子活儿上头了。 真聪明的,没几个。 不过想想也是,能杀出重围当上“首席走狗”的,能差到哪里去? “彼此彼此。” 这种剑的特点就是罕见的“沃林福德构形”柄头,可能是从原始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武器发展而来。 张秋池并不喜欢这些造型,倒不是不好用。 只是更热衷简单粗暴,使用起来趁手的款式。 他将剑摆回去,一点点从架子这端转到另一端。 张秋池突然又问道:“何君问,话说你怎么没有后代?” “而且,就连议会都没有。” “这种统治方式,在我看来有些奇怪。” 何君问不屑道:“就算绝后,开璘也会找到新的继承人。” “行——” 何君问继续说道:“只要手段果决,利益到位,不需要议会这种只是为了看看手底下的狗,为了狗盆里残羹冷炙龇牙咧嘴的步骤。” 张秋池不由赞他:“你这手段,倒是值得学习。” “只不过,不放在眼下瞧瞧,总难免有些——” 后头张秋池没挑明,只卡在此处,眼与手下不停,这会儿又走过一段去。 “没关系,杀掉便是。” “心狠手辣。” 何君问突然笑起来,“就权当你是在夸我了。” “是夸奖。”张秋池点点头,认同道。 他确实是在夸奖何君问。 此前一开始上手,纸上谈兵是一回事。 可真到了议会那群人面前,张秋池想砍人的心,不比当初的唐少雨少。 这还是唐少雨砍过一部分之后,他能看到的。 张秋池根本无法想象,就是这么群贵族,说酒囊饭袋都高抬一半儿人绰绰有余的词,居然支配着大多数人的性命。 简直是儿戏! 于是他也毫不客气的砍了。 这群吸人血的水蛭,不砍了留着等过年吗? 其实要说为什么他之前在启明国王庭跟另一半儿皇帝似的,也归功于他跟唐少雨如出一辙的砍人做派。 头一天去议会,他还能忍一忍。 但第二天他就觉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倒不是有人针对他。 贵族们人情世故打磨的都有一手,尤其是坐在这张桌案周围的,更是摆弄其中的佼佼者。 张秋池是听了个老牌贵族中,稍微有些发言权的家伙冒出一句—— “低等人鼓励生育没有问题,好多些劳作贱民,但绝不能给予自由权利”的时候,直接拔出唐少雨的剑,走过去削了个脑袋下来。 他本来是想用唐少清的,但议会有规矩—— 除非特准,不允佩剑。 第160章 实力如何 而唐少清目前还没得到这类“殊荣”。 毕竟他是文派。 纵使有武力值,却一裤兜子老贵族拖后腿,没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 更何况,就算有,老公爵之前以为自己寿命还长着,怕儿子爬到自己头上去,也根本没给过机会。 甚至是有机会,都被当做好处卖给别人,把亲生儿子顶到一边儿去。 否则以唐少清的能力,再怎么说,也不会在都二十三岁了的时候,才接手私兵的训练和拥有调用权。 周围一片哗然,好不容易平息下来。 在周启带着人把尸体拖走,仆从更换带有旗帜的桌布,清理桌子地面。 在老牌贵族纷纷表示他草菅人命,要求唐少雨和唐少清将他逐出议会,剥夺权利时。 他们居然觉得理所当然。 周遭之人自然又是好一顿瞠目结舌。 开了先例,又砍了几个老公爵去世后冒出来的“出头鸟”,他成功接班唐少雨,成了新一代的“议会阎王”。 甚至,他比唐少雨更“嚣张”,更“肆无忌惮”。 唐少雨之前还会因为新、老贵族制衡关系,给留些面子。 只杀几个无关紧要,来议会更像是凑份子的立威警醒。 而他在唐少雨和唐少清之间,等于黏合了四分五裂的贵族,让贵族们因为利益驱使的党羽化状况趋近于无。 再观双方代表,更是一个人会在他砍了人之后一个说“别生气”,另一个帮着擦干净张秋池不小心溅到身上的血,还得说被砍的人血脏,下次他来做…… 看完了大半,张秋池突然眼前一亮。 他握起那把银质剑鞘的长剑,抽出剑刃。 一时间,张秋池竟然无法通过肉眼判断简约光洁的长剑是何材质。 相对于这片区域内被何君问收藏起来的长剑,它看起来显得非常朴素。 唯一抬高些身价的,就是剑鞘上镶嵌着的那枚红宝石价值不菲。 他抽出长剑,细细通过室内燃着火烛和鲛人泪的光观察,扬声问道:“这是什么金属锻就?” “我还从未见过……” 剑身带着些不起眼的红光,但需要转换位置才能看清。 一闪而过,煞是惹人注目。 叫人越是看不清,越是想翻转着,找到合适角度去观瞧。 何君问之扫了一眼,便将这把剑的来历娓娓道来:“是一个村子修建水渠时候,地里头翻出来的金属块。” “被拿去卖给铁匠铺,又被铁匠想方设法锻造成长剑,献给管理那片的贵族。” “贵族花钱弄了个剑鞘,这才又被献到我手里的。” “我瞧着材质特别,就没扔。” “你若喜欢,尽管拿去,反正它不值钱。” 张秋池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有了趁手武器,张秋池又喜欢,自然想找个地方让它派上用场。 他看向本来是开璘造出,要做何君问跟班,如今却莫名成了自己“跟屁虫”的命澜和御宸。 又对何君问讨价还价道:“你也送他们一件?” “无人对练,这剑再好,也是无用。” 张秋池指腹摸上剑身,入手冰凉,愈发觉得爱不释手。 何君问当即道:“不行。” “不是小气。”似乎是知道张秋池大抵会如何再要求,他解释道,“这剑我试过,但凡与其对垒武器,都会被砍出些或大或小缺口来。” “这样啊——”张秋池点点头,“那你怎么不自己拿着用,放在这里明珠蒙尘,岂不可惜?” “魔力傍身,武器要不要无所谓。”何君问理所当然道。 张秋池露出个满肚子坏水儿,狐狸般的了然笑意来:“哦——” 瞧见张秋池意味深长的表情,何君问自知比不上张秋池,面色瞬间涨红。 之前若不是有黑雾,他确实连状态不佳的张秋池都比不上。 “你不想要就放下!” 张秋池忙不迭收剑入鞘,将剑抱在怀里,急匆匆向外头走。 他一边走还一边说:“一国之君岂能如此没有信誉?” “应了便是应了,方才也说了‘不值钱’,怎得突然抠门起来?” 路过被噎的何君问身边,他还不忘了提醒:“麻烦国王大人再寻两把结实武器。” “我想跟御宸和命澜比划比划,试试它。”张秋池举起剑来,“是否如您所言这般无往不利~” 何君问有些来气,但终归抬腿跟上带着两个“跟班儿”大步走远的张秋池,不大情愿应了声“行”。 出了城堡大门,其实外头院子就是大片空地,直到通外头小路。 不说一览无余,也是目所能及。 毕竟是敌对国,张秋池对永夜国的了解不少。 纵使算上童年颠沛和佣兵生涯,他也就逛了一半儿启明国罢了。 永夜国王宫的地理位置蛮神奇的。 离海不远不近,却能恰好发掘出地下暗河。 而暗河的水源,正来源海中。 掘开后开凿,才造就这片王宫内的小海洋池。 而托了暗流的福,王宫才需要圈出这么大片地来。 好在山势陡峭,几乎直上直下,并不需要费力将其排除到王宫占地范围之外。 所以最终连后头靠着那座山,都成了部分屏障。 何君问朗声叫了暗处人出来,又询了御宸和命澜想要什么,便着人去准备武器。 张秋池便顺嘴问道:“你王宫里怎么不放些好手?” “他们就是最好的。” 似乎是觉得张秋池这话有些贬低自己能力的意思,他立刻又道:“你觉得有问题?” “不是不是——”张秋池后退一步,对何君问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我觉得他们比你之前带去启明国那部分差了些。” “一样的。”何君问面不改色,淡淡道。 闻言,张秋池心中多了些底。 不是这里的杀手团太弱。 而是成为眷族后,他不光有了身体上的变化,感知也更加敏锐些。 得到这个结论,他更想试试自己现下实力如何。 说不定真能解决问题。 虽然他并不崇尚一切由拳头做主发言,但是连用药都讲究个“对症下药”。 无法改变的东西,暴力破除永远是最好的“良药”。 今日用餐时,开璘并不在场。 而何君问果真是不想理会张秋池表现都趋近于明目张胆要对开璘不利的模样。 张秋池赌的没错。 第161章 你没病吧? 何君问这样的人,倒不如说,哪个拥有自己领地的,像“王”般高高在上的人,能忍受得了被迫日日屈居人下呢? 就连一些小动作,都会让他们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最好的例子,无非就是启明国上一任国王和王后。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般内斗带来的后果? 他们只是不屑其他人生死,认为只要自己一揽大权,便随时能让枯木逢春。 殊不知枯木都得尚存生机,才能谈获得救赎的机会。 一些旁敲侧击的谈话,更是让张秋池明确了这点。 且通过何君问,他得知原来受血的眷族中,还存在普通和高级的差别。 之前他的了解,仍存在不足与偏差。 虽然外貌都会因受血变化,但普通眷族不需要额外补充盐分。 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生出鱼尾来。 力量自然也比高级眷族们差的多得多。 这大概可以归类为“天分”。 而使用过人鱼泪的人类,会对开璘这位始祖顶礼膜拜和听些话之外,没有任何其它加持,连外貌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毕竟开璘的血在加入了鲛人这一族群共同繁衍后代加上时间推移后,被稀释的快要归零。 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么多鲛人特征如此明显,分裂出来自称纯血鲛人的选手了。 而现存的人鱼和鲛人混合后,各自认为自己是其中什么物种的海洋生物们。 于他们而言,力量是天生而来的产物。 而对开璘的“朝拜”,也不过是天性。 张秋池并不担心何君问两面三刀。 装的话,何君问若是真的能做到这般,也是天才了。 如果何君问真有诈,张秋池不介意挑战下自己,连何君问一块儿料理。 看见堆在面前地上成了刀山的武器堆儿,张秋池很满意。 不愧是杀手团的兼职仆从,这么快就能把各般武器搜罗齐全,且样样质量上乘,绝对耐用。 若是保养得当,跟随一般寿命主人一辈子也不在话下。 命澜和御宸同时看向他,张秋池眨眨眼:“看我做什么?” “选武器啊?” 他们这才走上前两步,像是随意,一人抽了一把出来。 看他们如此干脆利落,像是就在等他发号施令似的,张秋池颇觉头痛。 他们这样不像开璘的“儿子”,反倒像是自己的。 御宸选的是把阔剑,加宽剑身若是力道足够之人,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而命澜则是选的把长剑,与张秋池手中那把雷同。 张秋池对他们举了举手中剑,抽剑出鞘,“来试试!” …… 开璘没事儿不露面,张秋池倒是乐得先磨蹭几日,慢慢寻开璘弱点,再下手才万无一失。 张秋池、命澜和御宸不过用了一个星期,就把那堆兵器搞得统统报废。 坚挺些的,就是大大小小缺口太多,无法使用。 不坚挺的,当场便报废,直接成了两截。 何君问还算守诺,而且出手大方。 送信直接到启明王都,甚至还派的所剩无几的探子去的王宫大门口,诚意十足。 也可能就是故意要恶心恶心唐少雨? 不过这都没关系。 何君问这样派人过去,张秋池就收到了带回口信。 是唐少清的。 他不用想都知道为什么是唐少清。 唐少雨现在有点,虽然他这么说不大好听,可是确实是有点疯癫。 不光将时光回调,把他们之间的态度换了个个儿。 甚至变本加厉,底线原则都抛去一边。 也或许是知道他的底线原则从不会背离轨道。 毕竟他当初就是那模样。 好在信去的及时,何君问有什么事情,也不避讳他处置。 恰逢他在一旁时候,便能听一耳朵。 唐少雨总归是没发起疯来,启明国目前尚在正轨。 而骚扰目的已经达到,他人都在这儿,何君问便不再有所行动。 何君问一开始,确实是要跟唐少雨这边儿撕破脸皮开战,不死不休的。 但张秋池不大明白,怎么如此简单就偃旗息鼓。 支走命澜和御宸,张秋池开门见山:“何君问,你不是很想得到启明国?” 何君问将笔放下,手指交叉,搁在还未书写字迹的空白纸张上,“想。” “那怎么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把你弄过来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 “收集版图也没意思?” 何君问毫不犹豫道:“对。” “你不了解我。”何君问挪挪椅子,站起身,向张秋池走过去,“我喜欢简单的掠夺,讨厌长久的麻烦。” 张秋池坐在小桌前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伸出根手指摸摸鼻尖。 根据何君问藏宝库里那些武器他只见杀手团来打理过一次,而何君问只负责逛,他猜测道:“统治新的版图,很麻烦。” “可能会出现费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之后,想甩甩不掉的情况?” “是也不是。” “啊?” 何君问走到张秋池对面,落座后学着他姿势凑近,认真道:“张秋池,我发现你真的有种魔力。” “怪不得那些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张秋池向后躲开,靠在椅背上,无奈摊手。 他并未就何君问那些措辞不当问题发表什么意见:“这跟你又没关系。”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呢?” “你……”张秋池撇撇嘴,“你没病?” “看脸色,不像什么不治之症……”张秋池沉吟道。 何君问并不在意张秋池的挖苦,像叙述故事般娓娓道来:“一开始,只是瞧上你的魔力。” “想把你弄来,叫开璘做成工具用。” 张秋池点点头,插了一嘴:“我知道。” 若现在还不知道何君问一开始存的什么鬼胎,那他就白在这混一个多星期了。 “结果却兜来转去,关注中被开璘发现你的特殊。” 何君问声音渐沉,调子平和,如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只单单望着张秋池。 第162章 魔法阵 张秋池的肤色迭经变迁,现下终于因着开璘的插手,预计未来都要定格在素皙了。 儿时因久曝于日,颇有状若黔猿风范。 随唐少雨一路下来,更是有些夸张起来。 还是安定在佣兵团之后稍显改善。 然日晒雨淋免不掉,仍是一眼康健之态。 后头又在百里夜那儿蛰居三载,若不是勤于练体,恐怕要成个肥白臃肿体态。 再后头这近一年,又有返回健康肤色的趋势。 毕竟不再日日苦闷着了。 何君问并不十分清楚这些细节,只探听囫囵加上些个人猜测。 此刻他只觉得张秋池面容婉娈如好女,却不失英气,其目炯炯,其眉俊逸,引人瞩目,夺人心魄。 “你知道吗?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在眼前打转,却永远不能抓在手心……” 张秋池现下靠坐在椅子上,比雷同他方才趴在桌儿上姿势的何君问高出一截。 他微垂眼帘,望着何君问的脸庞在透进的阳光下,宛如涂了层蜜的烤鸭皮般光泽照人,然却无油腻之感,他似是在品评道:“只是心怀不甘罢了。” “可能是。” 何君问忽的展颜,也坐直了。 他盯着张秋池并未妆点,却浓淡适宜的唇,愉悦道:“但若不尝试,永远不知道这是什么,不是吗?” 张秋池苦笑着,暗含威胁道:“别叫我非要打断你的腿才舒服。” “你不是喜欢男人的吗?”何君问若有所思,“而且还有——” “闭嘴!”张秋池喝止他觉得马上就要变得“淫词浪语”起来的话头儿。 张秋池并不耻于承认这些,毕竟是事实,但他绝对不想再搞点什么瓜葛出来。 生活已经足够丰富! 再丰富那就不是丰富了,是灾难!!! “我是喜欢男人!” “但你不行!” 何君问满意的点点头,“没问题就好。” “你他姥姥的在想什么!?” “我再说一次!你不行!” 见张秋池炸毛到连脏话都飙出来,何君问反而在刚严肃起来点儿之后又笑了:“跟开璘这般周璇,都没吐出半分没教养的话来——” “看来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秋池叹了口气,捂着脸,闷声道:“没有,你别乱填补。” “那我行不行,你试试看?” 听着何君问这有歧义的鬼话,张秋池一脚踹翻桌子。 何君问好像对这种激怒张秋池的下场有所预见,躲得飞快。 只见桌子撞上他方才坐着的扶手椅,已然滚做一团“叮咣”飞到距离并不远的对面墙的挂画脸上。 挂画被冲击落地,同反弹了下的桌椅一起惨兮兮躺倒,再次发出声不小的响动。 何君问摇摇头,点评道:“你还是那么火辣。” 张秋池已起身揪住何君问领子,何君问欲躲开快落到脸上的拳头时,命澜和御宸打开门,命澜还吵吵嚷嚷道:“哥哥!哥哥!” “快来!” “看看这个!” 张秋池拳头想收已经来不及,但还是在克制之上又少了些力道。 而以何君问的能耐,这一被分神,原本一半一半概率落到脸上的拳头偏移稍许,打到脸侧…… 何君问捂着腮帮子,站在一旁,看着命澜献宝似的,举起一根小树枝。 树枝上头有个虫茧,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的。 他有些不知如何评价好,只得沉默。 张秋池认出这是蝴蝶的茧,但同好几种蝴蝶的都很像。 “这是蝴蝶的茧。” 命澜满面春光,“可以吃吗?” 但随即,他又否认了这个答案:“不对,这东西我有感觉,不能吃。” 张秋池用指腹轻轻蹭了下树枝上头的茧,温柔道:“把它放回去,能变成蝴蝶。” “说不定哪天你看到的蝴蝶,就是它变的。” 命澜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应下,又旋风似的带着御宸跑了。 “再准备一批兵器?”张秋池像看不到何君问高高肿起来的后腮帮子。 他下手有分寸,这下不至于打掉牙,只是皮肉伤罢了。 更何况命澜这搅和,导致他下手其实更轻了些。 张秋池思索道:“命澜更喜欢普通长剑,御宸则是钟情阔剑,还得是越宽的越好。” “别的就不要了,他们也不喜欢。” 何君问一边后腮帮子肿着,虽然自我修复能力强,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这么快消肿。 这导致他说话时的模样有些滑稽:“你刚打完我,就要我做事,没有这种道理。” “那我道歉。”张秋池走到书架前头,对何君问的控诉充耳不闻,“但这是你应得的。” 何君问气结。 他只是觉得挺喜欢张秋池的,甚至以他的身份,还低声下气求个交往席位,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恕他不能接受! 可打也打不过,好好说也不行,他一时居然束手无策。 他生着闷气走到自己桌后头,坐在椅子上用目光表示自己的愤怒。 张秋池老神在在瞧着那些书脊,对身后视线恍若浑然不觉,何君问就在椅子上久久盯着他,像是置气。 隔了会儿,何君问猛然发觉——自己这行为很幼稚。 他瞬间更加坚定,自己这不是收集爱好导致的问题,就是喜欢张秋池这个人。 何君问心中突然升起些隐秘庆幸。 还好当时开璘并未成功,否则,他就永远见不到这样的张秋池了。 若是能得到他,那自己不妨推波助澜。 反正,又不是真心想服从开璘…… 张秋池浑然不觉何君问百转心思,只当人是在自尊受挫,有些抹不开面子。 他递了话茬道:“你那儿有什么魔法学类书吗?” “以前没怎么看过魔法阵这方面的知识,想做做了解。” 听到张秋池类似给台阶下的话,他直接借坡下驴,扬着个笑脸拉人去了藏宝库里头找。 …… 张秋池坐在树荫下,背靠大树,翻动手中书籍。 而命澜和御宸则是四脚朝天,对着郁郁葱葱神游九天。 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说是不许外人涉足,专属开璘的池子实际上就在张秋池第一次涉足水域不远处。 甚至中间只隔了不算太长的条小径。 而现下他们所处位置,正是开璘那个圈套着圈的池子对面。 命澜突然道:“哥哥,我们去旁边那里?” “我想在水里待着。”命澜遥遥指道。 他抬起眼皮,从书中世界暂离,望了眼眼前波光闪烁。 “你和御宸去。” 张秋池罕见的并未满足命澜的合理要求。 第163章 闲云野鹤 命澜也不抱怨,应了声“好”后,并未动弹,而是乖觉阖眸小憩。 张秋池被他揪出书中世界,暂时分神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将书随手放在身边,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对还睁着眼睛发呆的御宸道:“御宸,我下去一趟。” “好。” 命澜并未睡着,登时睁开眼睛,“哥哥要去哪儿?” “去开璘那儿。” 命澜才热络起来的神色瞬间冷却,却仍是好好应下。 张秋池不想在事成之前随便夸口,便只是走到二人中间,弯腰各自摸了摸他们发顶。 “很快回来。” 这种时刻他们眼睛总会立刻亮起。 果不其然,张秋池见二人满血复活模样,哑然失笑。 他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像个带着两个不懂事弟弟的辛苦哥哥了般。 好似有些辛苦,却甜蜜。 张秋池钻入水中,随着游动,将尾巴解放出来。 他闭上眼睛,循着感觉破开水流,向目标地游去。 虽然掌握了游弋关窍,但张秋池并不急于抵达,在海水愈发深邃的幽蓝中,掠过还未累积出形状的珊瑚礁。 色彩斑斓的不成熟珊瑚礁,是岁月赋予衰亡者以新生命的证据,静静诉说着过客与以往。 光影在其间穿梭,斑驳陆离地映出张秋池麟甲的珠泽。 身着斑斓华服的小型鱼群,轻盈扭动,摇曳生姿间与张秋池擦肩而过。 张秋池终于睁开眼。 开璘像是把这片绿藻地当成家了似的,日也在,夜也在,眷眷不舍。 他游到近前,还未用唤,开璘便睁开眼睛瞧他。 此处濒临尽头,属此片区域中最深所在,若不是百日日盛,恐都不见星点光芒愿远道而来,照明视野。 托了开璘的“福”,现在黑夜对于张秋池来说,虽不及白昼那般一览无余,却也是如鱼得水,差距可量。 跟开璘交际几番,张秋池觉得算大概找到了同他相处的窍门。 “为什么不让别人下来?” 开璘目光涣散,并不认真,却也好好搭上张秋池的直白脑回路:“不配。” 张秋池大概想到了。 也知道他会这么直白。 “我有特权?” 开璘思索下,才说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让你来闲逛需要‘特权’这种理由吗?” “……” 张秋池坐到他一旁,偏头看着他理所当然,甚至对自己想法颇为不解的表情,无语凝噎。 “那我能带上命澜和御宸吗?” “不来里面,只在外头浅处。”张秋池解释道,“陪我看书太过无趣,他们又整日里无事。” “随你。” 开璘答应的爽快,张秋池畅快不少。 其实若开璘没有这么孤傲,不像定时炸弹似的随时会粉碎所有人,再或者能好好沟通…… 思及此,张秋池不禁暗嘲自己多愁善感。 “开璘,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开璘这几天就像归隐居士,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这让张秋池不禁想确认一番,开璘到底如何想的。 一国之主为他驱使,他又有充分能力与狂傲…… 人类最美的是心,最丑也是,最复杂亦然。 它跳跃恒久律动,却也变得最快,难以捉摸。 张秋池早已不想琢磨过多对错虚度光阴,也不愿过多矫情世事无常人心之变,只无愧于心就好。 再多的,他无能,也无力去支配。 “现在?” “嗯,现在。” “自然是做些不曾做过的事情。” 张秋池思忖道:“你还有什么没做过的?” “交配。”开璘理所当然道。 “……”张秋池知道他确实没有过配偶,毕竟这鱼不走寻常路,“还有吗?” “好玩些的,也只剩征服人类了。” 开璘说的是实话,但却简单到歧义颇多。 “我会阻止你。” 张秋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根源上就背道而驰的人,他是无法与其强行共情的。 他渴望的是四海升平,人人皆有所幸福依仗。 一旦被征服,被奴役,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拭目以待。” …… 那日之后,开璘就像打开兴趣开关的顽劣孩童,日日跟在张秋池身边。 甚至还把命澜和御宸打发去跟着何君问处理每日事务。 这王宫与其说是何君问这国王的,倒不如说就是开璘的后花园。 张秋池已经四五天没见到三人出现了。 张秋池趴在池边,对着本魔法阵进阶书津津有味。 何君问不愧是收藏家中的收集癖巅峰,连这种不知道哪个年头的孤本都能搞到手。 启明国王宫那些藏书室内也有些,但都七零八落,前言不搭后语,看起来天书一般不连贯。 这里的虽然不多,但好在是集齐一套,前后连冠,且珍贵稀有。 他可以根据书中指导做出完整魔法阵来。 而且这种东西不需要什么材料,只需要排列无误,甚至随手捡来石头都可作数。 缺点也明显。 驱动靠发动者源源不断供给能量,而且还不能挪位置。 所以才会被历史所淘汰,现在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有这个时间,对他们来说,确实不如磨砺下精神力,使用魔法时挥洒更自如些来得靠谱。 张秋池随手摆弄着从何君问那儿扒来的暖石炉中的小石头,将它们排列阅兵,演练布阵。 开璘见他随手打乱完成一局,说:“这东西有那么好看吗?” 张秋池正准备演练下一个,看看缩小版发挥如何效果,是否与书籍记载一致。 他头也不抬,翻过一页,巡视那些描述,抽空说:“很有意思。” “你没尝试过吗?” “都是些小孩子把戏。”开璘不屑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用。” 第164章 人间蒸发 开璘确实有狂傲资本,张秋池点点头,“嗯。” 开璘其实想跟张秋池表达些亲近来的。 但他从未做过,不得要领,导致现在居然因为张秋池轻描淡写而品出些焦躁感。 开璘也只是看命澜和御宸那没脑子的模样并不遭排斥,便有样学样跟在张秋池边儿上。 这种感觉,粗略讲,一是联系紧密的天生使然。 张秋池就是他的一部分,他们会渴求与彼此结合才是正常,在他看来没什么问题。 二是他确实对这个人类有些好奇心。 那些不着痕迹的小花招,自以为完美的起舞翩翩…… 还没人对他如此不坦诚过。 从来都能将眷族心思盘在股掌之间,却有个鹤立鸡群的存在…… 无论是谁作为永恒的统治者存在,都会想要深究的? 最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从来都是唯我独尊,无法无天的主儿。 愿意怎么做,完全取决于心情。 愿意给好脸色就给,不愿也无人置喙,且不会因为他怎么做,其他人出现别的反应。 以前初出茅庐到陆地上走动,开璘的信条同在海洋中生存如出一辙。 就是简单粗暴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几时需要这么费劲了??? 开璘也来了自尊脾气。 见张秋池如此冷淡,他自是做不来拿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当即一转身,甩着尾巴拍起片水花钻入水中。 开璘带了脾气和故意成分,张秋池就遭了殃。 这一尾巴甩起来,像局部阵雨,带着充沛盐分哗啦一下浇了张秋池一脊背。 头发自然也无法幸免。 不过好在他肩宽背阔,把书保护下来。 否则张秋池真的要跳起来,去跟这狗鱼打一架! 他收了书,将它推远,又用魔力给它撑了把小伞。 左右被烦,他没心思再研究。 因为着急并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拉长学习时间甚至行差踏错。 张秋池看了眼天色,转身没入水中。 张秋池并未理会开璘,径直越过他向深处游去。 从地下暗流中穿梭,张秋池寻着今日猎物。 能够改变的,就去打破。 无法改变的,就去适应。 他已然能放平心态,把捕猎进食改成这般状态。 大些鱼类大抵会因着天生畏惧缘故,并不从此间进入外头池中捕猎,所以张秋池已经能通过几次光临轻而易举划定范围。 坐在水底,他以指甲剥开鳞片,一点点啃着鱼肉。 张秋池的指甲已经能像开璘那样收放自如。 这东西的领悟,跟尾巴有些类似。 但归根结底,是生物的谋生手段。 求生欲是众生所向,皆怀揣愿景。 就算会被各种缘故淡却甚至乍看抹除,却永远会藏在某个角落等待后知后觉。 不速之客带着不停向海水溢散血液的猎物靠近,张秋池都不必分心去看,都知道是谁。 纵使不愿承认,他也明白—— 他与开璘之间千丝万缕,如同被绑定的米与水,丢到锅子里纠缠,遭柴火烘成了碗米饭。 缺了哪一环节,都不是此种现状。 这种联系让他们永远知道彼此方向,无需言谈,只需感受,简单直接,永不错漏。 一条体型优越的肥美大鱼被开璘拎到面前,张秋池不明所以看了眼一路腹腔容物被开璘随手丢弃,到这儿已然收拾了个大概的鱼。 后头还有些“尾随者”对开璘随手“恩赐”大快朵颐。 最后他将嘴里东西咽下,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给你的。” 张秋池疑惑更盛,只得道:“谢谢。” 张秋池记忆中的开璘,进食时带着野性美,就连撕咬都像什么小众艺术。 因无心关注旁的,在同一餐桌上时,他也没好好瞧过开璘姿态。 就像因为那些记忆,他对开璘已经了如指掌,无需过多观察,只徒劳浪费时间似的。 此刻的开璘难得斯文起来,静静摆动欣长鱼尾,一副安然陪伴模样。 张秋池象征性撕下些鱼排上肉来,慢慢装进肚中。 水可以通过这种交换胃内容物过程排出,他现在习惯不少这种奇怪的构造。 只不过仍是习惯不了内急问题。 他抓住那条鱼尾巴,拎起来道:“我们回去吃?” …… 回到岸边,张秋池一扬手,便将开璘带来猎物甩上岸。 新鲜的鱼像还有些“余温”,被丢到岸上还在偶尔抽搐,甚至弓身窜一下,给自己翻个面。 张秋池坐在池边,变成腿行走去树后找裤子。 他虽然不喜欢,但是可以适应。 就像以前适应别人伺候他换衣一般。 他赤脚蹲在鱼边上,“命澜和御宸呢?” “不知道。” 开璘鱼脑袋回路非常人能媲美,张秋池也不纠结他怎么脸有些臭,对着地上大鱼脑袋犯了愁。 “天气太热,没人吃的话容易坏掉。” “等你吃完,拿去喂里头小鱼。” “刚才你甩那些下水,我瞧见后头不少跟着来吃的。” “……” …… 张秋池总算把这几本加起来比墙还厚的魔法阵书籍看完,却久久不见何君问回来。 不仅是何君问,连带着御宸和命澜都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 说实话,被两个“小孩儿”缠上几天,刚适应下来,两人便全遁走消失,着实会不爽利。 而且这还是永夜国地盘儿,可以通过何君问动向,变相得知启明那边儿情况如何。 何君问那天的混账话言犹在耳,若是无事,他属实不想跟何君问再那般重复一次“推心置腹”过头的情况。 倒不是说何君问问题很大,只这种情况放在身上,让他头大如斗! 他好像永远能遇见馋他身子且想缠他身子的人! 不管到哪儿!!! 简直像什么会通过他来传播的病毒一样!!! 上次因为送信的缘故,双方暂且保持在个相对平静状态。 如今又过了几日,他也不知外头如何了? 张秋池对正把玩那柄骨制长剑的开璘扬声道:“这都几日了?他们三个怎么还没回来?” “想他们?” “这倒不是。”张秋池并未应承。 第165章 归家小鱼 毕竟他一点也不想何君问这个收集狂魔。 只是对两条单纯小鱼有些许挂念。 但现在,他需要何君问。 “那我叫他们回来。” 不是?! 张秋池瞠目结舌…… 感情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只是把人赶走了? 这老鱼的鱼脑子,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弯绕。 “那——”张秋池顿了顿,“你赶他们走做什么?” “放心,不是去宰你那些老相好。” “只嫌弃他们聒噪而已。” “我知道你性格。”张秋池道。 “哦?”开璘对他这个说法很好奇,追问道,“说说看,我如何?” “你天下第一,无人能敌,自然瞧不上小手段,也不屑用。” “不合意,毁了杀了便是。” 开璘似乎没听出来张秋池故意挖苦的味道,甚至满意点了点头,“还算精准。” 张秋池并未怀疑开璘的说辞,现在也不会再去试图分析开璘深层意图。 如果要现在的他来选,从认识的人中挑出一个绝对不会说谎且最坦诚直白之人,那绝对是开璘蝉联每次比较后的冠军宝座。 因为他现在既不隐瞒,也不屑隐瞒任何信息。 而且他看样子确实是想周遭安静些的——连杀手团留在王宫里打杂的人,都生生缩水半数。 开璘随意吩咐,便有个眷族杀手离去寻人。 到晚间,三人果然一齐归来。 命澜小百灵鸟儿似的扑陵陵刮进屋,蹦跳起来令人有他脚不沾地错觉。 “哥哥,好想你!” 命澜每次的表达都简单直接,而御宸则腼腆之余被他带得坦率直言。 果不出张秋池所料,御宸紧随其后,复述表达思念之情。 安抚好两个“小家伙”,张秋池若无其事的带着二人到外头比划,好像他叫人回来,只是没人陪着切磋手痒罢了。 对他们来说,就算夜色再浓些,也是无碍,毕竟能力摆在这儿,暗中视物如探囊。 更何况,还有大敞门内星点灯火予以光明。 月色已稠,将张秋池的瞳照亮,装点润泽其中神秘与肃杀。 命澜和御宸看着没什么威慑力,实际上却比想象中棘手得多。 张秋池估算着,他们两个加起来,大概跟现在的开璘划等号。 但具体还得找机会证实。 剑身闪烁红光,稍纵即逝,如眼花错觉。 三人对峙并不久,命澜便按捺不住,扬起剑来做了个起手式:“哥哥,小心啦——” “尽管来!” 张秋池洋溢自信的模样光彩照人,喜悦之情似乎要冲破胸膛,将其颜色泼洒,叫世人皆知。 凌厉剑光与破风之声齐奏,张秋池不慌不忙转身,侧着躲开阔剑。 长剑与长剑碰在一处,发出声令人牙酸的金鸣。 随着张秋池和命澜博弈力道,如猫爪挠了什么金属表皮的锅子,嘶啦啦拖出长长尾声。 张秋池以一敌二,闪躲间长剑如电弧,身躯似灵蛇,搅动出一条银龙翻腾。 缠斗并未持续太久。 随着命澜瞧着张秋池刻意偏移开剑峰扫到颈侧,识趣的退出战圈,御宸独木难支,也没用多会儿便被挑飞了阔剑,站在那儿尴尬的挠头。 开璘站在大门口观战,身后烛火将他影子投在身前。 本就非常人所能及的身高,影子再被这般映出,像极了几百年高龄后被时光掠夺最后生机的枯朽树干。 他优雅扬起胳膊,一团黑雾托举此前新制骨剑落于掌中。 这种异形剑能配以剑鞘,属实难得。 且有剑鞘包覆,乍看之时并不会觉得内容物造型会有多奇怪。 他利落抽剑出鞘,动静吸引了张秋池视线。 开璘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秋池冁然而笑,提剑纵身,遇强不退反进,主动来寻。 纯银打造剑鞘“叮啷”落地,上头镶嵌鸽血红摔了个面朝地。 月光似是安抚,洒落其上,却被乍观朴素却连贯优美花纹分割,不能面见。 二人剑尖寒芒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在主人挥动起手时交汇。 开璘将张秋池各个角度招式悉数轻描淡写接下,骨剑在他手中似乎有了生命似的,无需任何繁琐,能随心所动。 以骨所铸之剑竟也能在交错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甚每次碰撞,都激起一片火花,仿佛是在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火药。 张秋池主动进攻许久,却寻不到开璘破绽,哪怕分毫。 反观他气喘吁吁,开璘却连滴汗都没冒。 仍是不紧不慢,璘豳之雅。 这种差距悬殊之感,最是摧磨意志。 但凡有所自我怀疑,就等同投降。 步伐辗转,他们从门前战到路上,掀翻不少所过之处物什。 循着二人路线,可见灯台被削去半截。 长椅中间被劈砍出条沟壑,只互相依仗,这才没彻底倾倒。 地砖不时遭上一下,条条道道像是巨型食肉动物用爪子狠力划过。 终于,张秋池剑被挑飞,直直插到后方树干里,这才算了结。 “再来!”张秋池来了斗志,浑身血液正叫嚣沸腾,怎肯轻易结束。 开璘却垂下剑尖,转身便走向自己那方池子,“改日再续。” 张秋池快步跟上,屁股后头重新缀上两条刚“归家”的小鱼。 “再来一次!” “开璘——” “我这才刚到兴头上……” 开璘目不斜视,面上挂着笑,“你现在正兴奋。” 张秋池瞧着他那半张天生的似笑非笑脸,“我知道!” “有什么关系!?” “就是要兴致来——” 张秋池全神贯注在“讨价还价”上,并未注意到了什么地方。 “滚。” 张秋池还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被打断的话便又要续上。 结果刚张嘴,就这么被开璘轻而易举的揽住他腰,抱住就往水里跳。 张秋池被开璘制在怀中,面对着即便刚才剧烈运动,体温也没有丝毫上升迹象的胸膛,有些怔愣。 开璘方位与力道把控到位,此处深度合适,但他仍是让张秋池保持趴在身前这个姿势落入水中。 直到湿淋淋的衣服悉数躺在岸上,他才回过神来,对手脚麻利的开璘质问道:“你干什么!?” 第166章 悄然终焉 开璘只用一只手托着他,然丝毫不耽误手下麻利。 他手忙脚乱挣脱,站在快到胸口的水里,突然间冷静下来。 倒不如说,刚才那瞬间的海水凉意,已经让张秋池清醒。 他闭气沉入水中,两条腿拢到一起去,片刻睁开眼,面前的开璘已经用尾巴立在水里头等他了。 太久没这种被压着制裁的情况,遇见此情此景,比棋逢对手还要叫人流连忘返。 尤其开璘全程像招猫逗狗般漫不经心,所有手段在他看来,好似都同小兽撒娇无异。 张秋池也总算明白,开璘如此性格如何来的了。 再冒出水面,瞧见背靠朦胧月光的开璘,张秋池“久违”的又品出次开璘身上的神性光辉。 月魄如练,静静被开璘承迎,亦或是月色在讨好他般,宛若一袭银色霓裳轻裹其身。 久久不言的开璘寂然伫立,宛若与皎月合为一体,更显皎洁神圣。 眼神如霄汉中最为璀璨星宿,熠熠生辉,如静谧雄浑的无声隐形涌流,令人不觉惊艳。 那双眼睛就这样凝视着他,好像能将他全盘解读,算无遗漏。 张秋池就这么不知不觉间,被开璘带回他常常休憩那片绿藻地。 再次回神,他已经手覆上柔软藻类。 那些软绵绵的小东西纵使被压迫,却也调皮的勾着人手心儿痒。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在水下也会如开璘这般,继续散发璀璨光芒。 并非单一色,而是辞藻语言无法企及的并不复杂却绚丽色彩。 明明应该只是单独的红或荧光。 刚好洒落肩胛骨的银丝被水流带动飘逸,不时轻巧摆动的尾像银河星子闪烁,似乎觉得自己得到视线过少,勾着人去瞧它。 张秋池唇微启,低声有些郁郁道:“刚才你是好意,我不该不领情。” “抱歉。” 开璘好似毫不在意,“不是好意。” 张秋池眸光闪烁,诧然道:“啊?那是什么?” “休息时间,不想再陪你玩。” 张秋池一噎,旋即尾巴一甩,平躺下去转身一气呵成,不再瞧开璘。 亏他以为开璘是好心,觉得上头无益于切磋,才会如此行事! 结果竟是这般缘故!? 虽说他存了试试开璘现下深浅的心思,但后头可是打起万分认真行事! 见他真生了气,不似作假,开璘才愿意好言:“你我差距过大,如此行事只会让你累死过去。” 张秋池更是气结。 果然,不会说话的鱼,说了人话也这么不中听。 就正常说一句切磋什么的点到为止不行吗? 但这样的诚恳,难免比较起来让他有些奇怪的感觉。 怎么说呢? 听惯了蜜糖里头淬刀子的话,这种直白的反而有不同观感。 就像回到佣兵团友人们身边,那种直来直去的热烈环境。 张秋池想了会儿,觉得自己大抵在贵族里头混久了,也学出矫情毛病来。 但,总要结束的…… 这么想着,张秋池闭上眼睛,在水波中听着那些传到耳中窸窣,不知不觉渐渐落入无梦的温暖中…… 一切像是又恢复到了何君问他们没被支走时的模样,只多了一项跟开璘舞“情意绵绵”剑活动。 张秋池又去何君问藏宝库搜刮不少不起眼却坚固的“破石头”。 见他拿的都是藏品中的下等马,何君问也没多说些什么,只当小出些血讨好一下张秋池。 他的贼心可是没死过。 但凡有机会,何君问都得“骚扰”下张秋池。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来了这儿一个来月,张秋池不知是因为日子拖的太长,还是气温教人心生烦躁的缘故,每每见到何君问贱嗖嗖的,就想动手。 他也这么做了。 其余三人自是不管,只管瞧个热闹。 何君问在遣人送过一次信,带了口信回来之后便不再帮忙。 张秋池知道这是拿通信来讨价还价,好叫自己松口。 都知道何君问算盘,他当然不会没事儿提起来,自己往刀尖儿上撞,徒惹不快。 带着命澜和御宸泡在池子里,张秋池沉下水,将那些坚固却黯淡的宝石镶嵌在池底。 随时日累积,张秋池渐渐将它们组合起来,离得远远观瞧,拼接起来模样乍看像肖像画。 却又因为错落扭曲,似乎是张秋池这作画者不愿它们好好排列的放置地点,凑近些看有些诡异。 看过了魔法阵那几本孤本,张秋池又翻到何君问收藏的魔药学。 何君问在岸上品茶小憩,张秋池趴在岸边。 张秋池手中书接近尾声,没过多会儿,他便将消化完这本上册,用魔力送到何君问摆到这儿的小桌上,替换下册,准备继续征程。 张秋池身后是仰面朝天,不时用手臂和长尾拨水的命澜和御宸。 他们好像只要泡到水里,就能彻底安静下来似的。 真的很像餮足小鱼。 张秋池方才沉浸在书中,并未察觉什么。 但这会儿他感觉到,同开璘冥冥中联系惹眼不少。 他取书动作稍缓,又将下册送回桌上。 何君问扫了眼他动作反复,“怎么了?” “没事。” 张秋池仰首向天,望向苍穹蔚蓝。 曦光透过眦睫,于那双幽邃的睡凤眼上勾勒出一道迷离轮廓,使其虽算不得大却愈发显得深邃难测。 皓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那双绛色的瞳眸相映成趣,宛若一幅绮丽丹青。 他启唇轻吐,声如寒涧涓涓泠泉:“此等苍穹,令人神怡心旷。” 张秋池还是头一次在几人面前流露出此等清泠独特韵味,好似深林幽谷中的清溪,洗涤人心。 或许终焉悄然而至,让他心轻,身也飘。 张秋池笑容在阳光中愈发璀璨,如同晨曦初绽,既温暖又夺目。 他静默,仿佛万物也皆为他而静默,唯有他清越笑声与皙然容颜在空气中流转。 开璘破水而出之际,映入眼帘的正是此刻的张秋池。 原本命澜与御宸在他到来之时,皆会自觉上岸与何君问聚首。 此刻,他们却是稍许迟滞,才摇曳着尾鳍游向岸边。 何君问手中杯把紧握了许久,直至命澜与御宸的身影掠过,遮挡瞬间视线,他才惊觉自己有些许失态。 开璘亦在此隙间穿梭而近,他轻启手拨弄下张秋池腹鳍,语调不觉柔和:“在想什么?” 第167章 回归潮汐 张秋池倏地笑得灿烂,将手搭在开璘肩上。 “你看,今日一片云都见不着。” 开璘顺着张秋池另一只手指向天空望去,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身下光芒骤然炽烈,胸口处剧痛蔓延如潮涌。 张秋池飞速抽离范围,连自己都不可置信居然如此轻易。 是该说开璘过分自负,还是他太过卑劣呢? 张秋池浮在远处水中,暂且搁置那些无用想法。 将手中顺着指缝流淌残余血液和刚才短暂浸泡过海水的心脏,以魔法所生火焰瞬间蒸干焚尽。 这是他经历成为开璘眷族后,再度变强的具象化展现。 此前在饭桌上,唯一一次因为开璘非要他吃生鱼,不放他离去而小小动手时,他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使用起来自然有所差异。 毕竟魔法依赖的有天分,也有精神。 但日子久了,再迟钝,也会有所感知。 他将手掌凑到近前,轻轻一吹,方才没有被微风带走的灰烬悉数飘走。 不留纤毫。 周围冒出好几个一直在暗处的永夜杀手团杀手,齐齐冲向张秋池。 即将失去主人的眷族口中溢出野兽般嘶叫,似乎打定主意不死不休。 张秋池向岸边行去,到浅些水域时换做以尾立于水中。 他正待进行收尾工作,却听开璘喝道:“停下!” 那声音中气十足,真不像被掏了心脏该有的模样。 “我要亲手杀了他。”从带着抹蓝色的清澈水面向下看,可以看到从尾巴开始,重新变成黑雾的开璘兴奋道,“张秋池,你真的很有意思。” 有了支配者的话,他们不管甘愿与否,悉数静静退去。 张秋池其实并不在乎这些杀手,左右都很弱。 且身份对立,他们还都是开璘留下隐患,他完全没负担。 他望着胸前大洞中孜孜不倦喷涌血液的开璘,露出个欣然表情, 张秋池笑得灿烂,对开璘说:“多谢夸奖。” 毕竟开璘已然这般,这话听到张秋池耳朵里,倒更像是不咸不淡的放狠话。 开璘以手指撑额,在掌下笑得开怀。 张秋池瞧不分明他表情,只能看到开璘一直非要用魔力烙印在手背上那团熏黑。 身体飞速消失的开璘再次命令道:“命澜、御宸,杀了他。” 张秋池还以为这鱼出尔反尔的如此快,极速后撤,欲图先躲避再伺机而动。 命澜和御宸要下水来,得先换成尾巴才能发挥水中作战实力。 他却见他们并非是要针对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两把剑,一宽一窄交错袭来,何君问似是不可置信,大声道:“父亲!?” 何君问哪儿是命澜和御宸的对手? 张秋池自是不会帮何君问,但他叫住了命澜。 “命澜,你过来。” 立场在这儿,而且他们属实算不上朋友,至多带了互相利用色彩。 他能帮着叫离命澜,让何君问一对一,已然仁至义尽。 若是命澜选择继续坚定执行开璘意愿,他便会上去同命澜缠斗,至少何君问面对的场面算得上公平。 其实若不是何君问对他执迷过深,还生了些情愫。 加上何君问本身对开璘就是不甘屈居之下心态,也不会如此局面。 张秋池想到这,觉得这个想法不怎么合理。 因为开璘本就不在乎何君问是死是活,只不过永夜国皇室他们,是好用的走狗罢了。 哪天一个不听话的表现,他随手就会抹除其存在。 何君问和开璘,永远都不会存在“善终”这个结局。 何君问似是不可置信张秋池居然只是如此,于缠斗间望向张秋池。 一眼间,张秋池读到了许多。 但他并未理会,只瞧着命澜迅速脱了裤子,腿上也冒出鳞片来。 张秋池赶紧趁他没跳进水里之前道:“命澜,你还是在那儿等我!” 命澜反应很快,没两下就都快做好起跳姿势了,一听这话,生生刹了车,向后趔趄下才站住。 池子边缘处水并不深,他越靠近边缘,尾巴沉下水面的部分便越多。 来到池边,张秋池双手一撑,便坐在岸上。 他尾巴垂在水里,问道:“命澜,你和御宸会被带回潮汐吗?” 张秋池虽然瞧着散漫,却一直关注着开璘那边儿情况。 开璘脖子之下悉数消失,就连那些证明他肉体存在过的血液都像凭空蒸发了似的。 他最后说了句“留下陪你”,便闭上眼睛,面上仍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残余部分继续化作丝缕黑雾,随风飘散,再不见踪迹。 御宸与何君问打斗动静并不小,此时的张秋池却觉得,像听不到那些魔法与兵刃交接之声。 只有安静的世界和闭上眼睛,彻底消散的开璘。 张秋池觉得自己也是有些狠辣在的。 他知道何君问肯定不敌御宸,只貌似“慈悲”的给了个看似公平的机会。 何君问被阔剑划破喉咙,几乎要头身分家。 张秋池闭上眼睛,不去再看,却也听到何君问用支离破碎的喉咙“呵呵”喘息,像是在说些什么。 张秋池猜着,可能是诅咒。 命澜十分“贴心”的,不想何君问咽气太慢徒遭折磨,或者只是觉得何君问扑腾起来太烦人,顺手帮了他一把。 命澜和御宸也是身不由己的苦命壳子,张秋池对他们并没兴趣下手。 他之前以为不需要他说,开璘在目前用不上他们的情况下,就自主让他们跳进潮汐了。 能回归潮汐,对他们来说,大抵也是幸福。 终于不用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属于自己,还要奔波于世间。 何尝不算最好的结局。 可开璘居然让他们留下,还用的是“陪”。 张秋池不知道开璘这算是太过自负还是什么。 但拥有了些自我,且并不忠心的上一位附着在何君问身上的黑雾,可不是这么网开一面的情况。 第168章 一语成谶 开璘可能是觉得,这次潮汐也会同之前那样无法吞噬他。 不过没关系,他早已经想好要如何做了。 既然他是记忆载体,那么只要把这身躯也焚尽就好。 会被潮汐厌弃,这会儿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他现在还不想死呢—— 也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再爬起来。 他真的很想,早些回去啊—— 想到那些熟悉的人,张秋池不觉面容舒缓,唇角微扬。 命澜和御宸在各自完成任务后,便站在原地。 像是在发呆。 但张秋池听到了。 或者说是感受到。 那种眷族失去自己父亲的悲怆。 纵使他们各有魂灵,却无法断绝联系。 就像他一样。 就连现在,他都能继续通过那种联系感受到开璘归途。 那是遥远的未知,但却也显而易见。 开璘要去融入潮汐了。 【再见,再也不见。】 …… 张秋池并不关心永夜国失去君王,这些贵族们会如何折腾。 左右还有其它继承人上位。 但他确信,任何一个,都比不了何君问。 倒不是自负,是他相信开璘眼光,且何君问的表现值得这个评价。 命澜和御宸帮着给何君问弄了个坟堆,张秋池则去后院儿厨房将所有柴火都堆到处空地上。 潮汐会不会真的排斥他,他没试过。 但只有这种方法最保险。 “哥哥,你要做饭吗?”命澜问。 张秋池柔和笑笑,最后摸了摸命澜和御宸的头顶。 他们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点。 他自己也因为许久未打理,之前才收拾整齐的头发,又悄悄与眉交界,难舍难分。 张秋池指着后头料峭山势,平静交代道:“等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埋在那边山上。” 他们反应过来张秋池到底要做什么之后,御宸比命澜更急。 他因为抢着说话,有些磕巴:“哥!哥哥,你不要,我们,我们了吗!?” “不是啊。” “我又不会真的死。” 命澜急迫道:“可是会痛!” “痛吗?……”张秋池喃喃重复间,似乎是在再次询问自己是否拥有欣然赴死的勇气。 抛却,意味着可能到来的新生。 凭心而论,他是不想成为这样像动物似的人的。 是开璘不顾他意愿,才会如此。 他自嘲一笑。 要是开璘真的派眷族来同他谈,那他也根本不会答应,不是吗? 没有强买强卖的作风,也就没有如今境地了。 “会!” “可能你们无法理解,但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命澜和御宸对视一眼,再次齐齐抗拒道:“不行!” “如果你们真的还想跟着我,这次就听话?” 这是张秋池第二次,拒绝他们的要求。 第一次是为了合理留在开璘的专属地盘,他未应承同二人去隔壁池子待会儿。 若追究的话,好像两次,他们都是合理要求方。 而他对比之下,作为哥哥倒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放了狠话才算将二人安抚,至少不会再阻挠。 张秋池站到堆成塔状柴堆中间,突然想起之前季纯一搞来的那两个杀手。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切埋下隐患。 他心下腹诽季纯一才是最会找麻烦的人,却并未真心实意罪责,笑着点燃柴火。 有了精纯魔力做引,张秋池瞬间置身火海。 之前他不为火焰所伤,是因为控制得当,可以与其共存。 其实他大可以把自己点了。 但失去魔力供给,他就会不怎么雅观的,变成块和之前被他结果两个杀手一样的黑炭。 想想都太…… 火焰升腾,先是逐渐升高,形成火光一片盛大,又从橙黄色缓缓转变成蓝色和白色。 高温强烈,燃烧炽热。 张秋池一直随身携带着那把何君问那儿淘换来的长剑,入水不方便时,也会跟衣服放在一起。 他不像开璘似的,可以将自己身体一部分做成的东西塞进潮汐,拿潮汐当储物柜。 张秋池抽出剑,倒转剑尖,缓缓刺进心脏。 唐少雨的自戕论,在冰冷剑尖将血液放出时又一次被张秋池从脑子里翻捡出来。 他自嘲的咂摸了下,自觉颇有一语成谶的戏剧化色彩。 曾经感受过的剧痛再次瞬间传遍全身,随着剑尖深入加剧,甚至让张秋池无法呼吸。 生命好像通过伤处迅速流失,身体无力,他意识开始模糊。 没有恐惧、绝望和不甘,只有些走马观花似的回忆。 小巴、唐少雨、百里夜、唐少清、司世杰、季纯一、向罗、何君问、开璘、艾薇、艾草、唐少阳、周启、唐澄云…… 与上次被海棠袭击不同,他更多感触到留恋与不舍这种情感充斥思绪,像要把所有人再看一次似的。 烟雾弥漫和噼啪声响中,只有命澜和御宸在这儿陪伴。 开璘的话在此刻像是预言。 他们紧握双拳,直至看着火焰熄灭。 …… 两年后。 周围太过黑暗,被包裹其中,只觉憋闷不爽。 他是谁来着?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想要呼吸,他知道自己需要呼吸。 谁能帮个忙,太难受…… 太难受了…… 张秋池这般想着,手不停想要向上伸去,却动一动都艰难。 他发了狠,浑身绷紧用力。 终于在拨开面前黑暗时,也得以自由,能坐起身来。 这会儿他才发觉,自己被埋到了土底下。 身处其中时并不觉得,但呼吸到新鲜空气后,被翻动的土冒出些土腥气,让他不由得捏上鼻子。 坐在那儿发了许久呆,他也只想起自己的名字来,还有个很模糊的名字,不知是谁。 不觉间他适应了这种味道,手已经放下,垂在身侧。 张秋池从土里把自己的腿刨出来,又摇摇晃晃站起身。 一声轻闷响动,将他视线吸引。 这东西是从他身上掉下去的。 方才没注意到,张秋池颤巍巍弯腰,差点儿跪下才将它拿在手里。 第169章 忘个干净 是一把剑。 剑鞘裹着泥土,氧化变黑的表皮看起来粗糙又可怜。 这是他的? 陪葬品吗??? 突然想到自己可能是被什么“好心人”或者干脆是家人以为死了埋在这儿,张秋池不由得露出个笑来。 很奇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像是劫后余生? 张秋池迈开腿,有些不适。 怎么说呢? 这双腿感觉别别扭扭的,走不好路。 他思前想后,浑浑噩噩走出去好一段距离,都没能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张秋池知道,人不是植物,埋在土里肯定不是活着,那绝对是死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用满是干结泥土的手挠了挠头,却发现从自己头上开始掉大大小小的土渣子。 张秋池自觉得找个地方洗洗。 绞尽脑汁,他凭着没丢的,大概算做“生存本能”的东西,总算找到条小溪。 走出这么远,快行至林子尽头。 极目远眺,外头是片开阔地带,已能看到车马与人踏平的路和袅袅炊烟。 对着水面找了个角度,张秋池端详了下自己的面庞。 他对于自己的容貌并无太多认知,此刻亦无探究容色的念头,只是欲以识得己颜。 那面容,陌生又带着一丝熟悉。 忽地,他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名字——开璘。 张秋池对于自己在轻轻念出这个名字时的情感并无确切把握,但此人似乎对他至关重要,需铭记于心,不容有丝毫遗忘。 头脑尚有些许混沌,加之一路跌撞奔波,先前在坟坑中坐起,发呆不知多久稍得的喘息早已耗尽。 此刻,张秋池只想尽快洗净尘埃,寻得同类所在。 他抱着那柄剑,缓缓步入水中。 张秋池逐步深入,最终驻足于溪水及腰之地。 他心中自有对此的浅显了解。 尽管不知这知识源自何处,但思绪自然会涌现——溪水之深,大抵不会超过一米。 溪水清澈,轻轻拍打着腰际。 张秋池品出了些如鱼得水的舒缓。 虽然莫名觉得仍是少了什么,但现在还算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掬起水,浇在头顶,让水流顺着发丝流下,带走发间泥污。 张秋池闭着眼,睫毛上缀满晶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突然察觉好像有个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睁眼朦胧望去,只见对面树干上不知何时靠了个人。 男人的瞳深邃神秘,像紫色的夜空星辰,平静如泓之下似乎又藏着无尽澜波,仿佛随时可能迸发。 同色发丝在那棵相对附近朋友来说,树叶稀疏拦不住太多阳光的树下,泛着淡淡紫光,显得温柔静谧。 挺拔优雅的身姿靠在树上,身着贵气考究。 却并不死板的将所有配饰都要挂在身上,只袖口刺绣着别致荆棘玫瑰图样。 张秋池拨开眼前过长的头发,视野清晰起来。 男人如同一座静止雕塑,静静伫立,仿佛时间在他身边都已凝固。 张秋池这才看清更多。 男人的目光紧睨在自己脸上,仿欲将万般情感尽注其中,却又于临界之际将它们全然收回。 其嘴角微翘,形成一几不可见的弧度。 似是对重逢的讥诮,又似是心海深处难以自抑的欣悦。 其指节于不经意间微颤,乃其唯一泄露情感之所。 其紧握拳心,似在竭力自持,不使那些难言之情溢于言表。 其喘息稍显急促,然旋即复归平静,仿佛刚才之态皆为幻象。 “你好?”张秋池无法确认此人与自己是否结识,偏生他还光看着自己,也不讲话,便只得用个简单招呼试探道。 树下男人眸子微瞪,沉默良久。 张秋池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垂首间,这才发觉自己一丝不挂。 突然冒出的自己可能真与对方认识,他窥探到情绪大概是针对自己的想法被羞耻顶掉,他忙转过身去,却发现自己尴尬的在用屁股对着人家。 他往岸边急跑几步,蹲在水里头,只露出胸膛之上的部分悄悄观察对方。 男人忽的露出个灿烂笑容,“秋池。” 他直起身,大步走进溪水中,迅速靠近张秋池。 张秋池迟疑瞬间,男人便到了眼前。 他对张秋池伸出一只手,亲切道:“秋池,我是百里夜。” “你不记得我了?” 张秋池看了眼百里夜瘦弱手指和苍白的手掌心,轻咬下唇,踌躇了几十秒,闷声道:“嗯。” 似乎是看穿了张秋池的窘迫,百里夜脱下那件只打湿了下摆和袖口的衬衫,举着对张秋池道:“我们先到对岸?” 张秋池直觉自己同百里夜渊源不浅,否则也不会无故只是靠近就心中纷乱又觉得亲近。 他点点头,有些怯生生应下,便跟着自觉先把衣服搭在手臂上转身向岸边走去,不再看他的百里夜。 百里夜就穿了单薄两件儿,匀给他上衣,变成了赤膊。 两个粉点刚才在眼前,他差点扎进水里去。 百里夜的上衣,张秋池根本穿不下去。 因为百里夜纤细身躯所着合身衣物,对张秋池来说,围在腰间当个遮羞布刚刚好。 百里夜看他把自己裹上,伸手拉上张秋池手腕:“去我那儿。” 张秋池点头应允,他却不急着动,从兜里掏出防水纸裹着的烟火。 烟火使用特殊材质,魔力驱动后白日里都不显黯淡。 很快,便有几个粗朴装扮的大汉跑向他们。 百里夜略一侧身,往前一步横到张秋池面前,将几人视线挡住部分,吩咐道:“去叫粉黛拿一身秋池的衣服,套辆车来,要快。” 领头的男子称“是”,他们便四下散去。 表面上看林风飒飒,只剩他们二人,实则张秋池能感觉到他们只是躲到暗处去了。 百里夜温柔一笑:“秋池,许久不见。” “抱歉……我不记得你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 张秋池留了心眼,只道:“我也不知如何形容,就是把人都忘了个干净。” 百里夜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两年前具体发生什么,但为秋池爱人,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 “爱人!?” 百里夜宠溺道:“是。” “我们都是男人啊!?” “是谁规定男人就不能相爱的?” 张秋池被问得哑口无言,但暂时仍无法接受。 第170章 摄取盐分 百里夜通情达理道:“没关系,以后我带你慢慢想。” 张秋池不再说话,百里夜也未搅他安静,默默陪在一旁。 因为百里夜一直没放手,张秋池的别扭从四周安静下来开始,持续到现在。 百里夜似乎察觉到手心里通过肢体传来的抗拒,松手转身,微抬头望向张秋池的眼睛。 那些过长发丝垂在面上,几乎挡住半张脸。 他爱怜伸出手去,将张秋池的乱发拨到耳后。 “两年前你来信,都只是安抚,并未提及发生何事。” 张秋池潮湿头发在他手下缕缕并到耳后,“但以秋池能力,我自是知晓不简单。” “拼凑出来,才发现秋池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张秋池问道。 “善而不滥,坚韧不拔。” 听起来有些太高尚,好像爱人眼中的完美伴侣。 那双紫罗兰色瞳孔中蕴含情谊真切,张秋池不由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初见所见复杂难言细节,可能只是分别太久导致的。 “冷不冷?” 如此天气林子里头虽阴凉,却也远远达不到冷的地步。 见张秋池摇头,百里夜手向下,以手指指腹爱抚张秋池的脸庞,时轻时重。 没几下弄得张秋池闹了个大红脸,又要后退。 百里夜瞧着纤弱,力气却不小,反应也迅。 张秋池猝不及防被他拉一趔趄,因为弓身,脑袋也落到百里夜双手之下。 刚才并不觉得,这会儿离得太近,他注意力又被百里夜吸引,鼻子后知后觉,捕捉到甜梨香气。 这味道有种让他安心的感觉。 身体不自主放松,一股热气顺着百里夜手掌传递过来,熏蒸得他方才那些强撑着的疲惫都淡化不少。 他彻底忘了逃离,只继续保持弓身姿势。 隔了会儿,张秋池抬眼去看百里夜,却由于姿势问题,只能看到百里夜从腹部开始向下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 百里夜手一僵,“想起什么了?” 张秋池笑道:“刚才脑子乱着,忘记问你,我怎么连个坟堆都没有。” “你不会死。”百里夜语气坚定。 “虽然你还没告诉我,但是我想起来自己也会用魔法了。”张秋池指尖动了动,“而且好像还不差。” “秋池乃是瑾瑜璇玑。” 张秋池耳根泛红,正不知如何回答好时,远处车马声渐近。 百里夜松开手,嘱道:“在这里等我。” 张秋池乖觉应下,百里夜迅速向声音方向赶过去,又很快回来。 他手里提着个篮子,上头盖着块暗红色绸布,并瞧不见里头是什么。 张秋池正想着是衣服,百里夜就随手扯下盖布,从里头拿衣服递过来。 张秋池会意接下,轻声道谢。 百里夜轻声道:“不必同我言谢。” 语气缠绵还带着些拉丝感,张秋池这下连嘴都张不开了。 见他局促,百里夜笑着凑近,随手将篮子放在地上,于纽扣钻入扣眼之间从下向上与他汇合。 百里夜蓄意以指节轻叩张秋池的指节,稍触即逝,令张秋池面色绯红如霞。 衣服轻简合身,有了正经遮蔽物,张秋池只觉得脊梁都轻松不少。 百里夜携他行经小径,转过树林,已见有辆马车静候其间。 驭者与侍女恭候于车前,见面行礼,百里夜拉着他踩着放下小梯上了车。 车夫一扬鞭子,便驱马儿拉起车来。 在平稳行驶中,百里夜掠过那些彼此间的龃龉,将他所知自唐少雨起之诸事,一一道来。 他甚至未加掩饰地,提及了其他人与张秋池之间的关联。 欲尽述这些,所需之时辰不短,纵是百里夜已力求言简意赅且张秋池理解能力上佳。 所以最后马车在院子内又停驻良久,张秋池才和百里夜一同下来。 此处是座小楼,方才百里夜同他讲到过,收到信件便和小巴暗自来永夜王都寻他之事。 而这儿正是百里夜二人的落脚点。 开璘已逝,那些杀手团眷族自然也不会再效忠新王,四散而去。 百里夜就是钻了这空子,捉到个“解甲归田”的杀手,顺藤摸瓜又逮住好几个,这才将张秋池在永夜王宫事迹拼凑完全。 此前突然出现在上任永夜国王身边的两位白发少年眷族——命澜和御宸。 他们就生活在这儿,几乎寸步不离。 每周只有两日不在此处,而是前往山前永夜王宫内,不知去做什么。 百里夜就是直觉他们有问题,却两年之中趁着二人不在时间将山翻遍也没能找到,据说已经变成一捧骨灰的张秋池的任何痕迹。 就算张秋池真的死了,以那两个少年的依赖程度,绝不会放任骨灰离自己太远。 不过他倒是摸清命澜和御宸到底是去做什么的了——摄取盐分。 而对御宸和命澜来说,王宫是最近的,不必离开太久所在。 这让他更加坚信张秋池就在这儿,甚至每天独自到唯一通向山下这条水源尽头等待。 百里夜心思深沉,甚至通过拷打眷族时,将小巴的细微表现尽收眼底。 百里夜刚领着张秋池进门,院子大门就发出大力推开造成的惨叫声。 一个黄发男子飞速冲进来,还大喊着“主人”。 张秋池开始还以为是找百里夜有急事,正待开口,却见那人疾步至自己跟前,面呈几欲泪下之态。 那双清澈如水的墨翠之眸对他放出可怜兮兮的光。 有过百里夜的“补课”,张秋池似有所感:“小巴?” “主人……你……太好了,你还没死,不是不是,你没死太好了!”小巴猛的抱住张秋池,语无伦次道。 张秋池不觉失笑,“先放开我,你快把我肋骨压断了。” 他如此说着,却突然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张秋池有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之前也没事儿老是晕厥一样? 他身体有这么脆弱吗??? 眼前的世界有些奇怪,张秋池抬起手来,才发现自己躺在水中。 第171章 没有缺点 猛的坐起身,张秋池后知后觉这就是百里夜说的,他身体上的变化。 小巴一直在身旁守候,见他转醒,忙不迭凑到浴缸旁:“主人,你醒啦~” 张秋池将头发拨到脑后,“嗯……” 他转头看向小巴,才发现有个人无声无息站在小巴身后。 那双腿长的不似常人,却在他想要抬头看清那人脸时,突然消失。 张秋池不由打了个冷战,再定睛寻找,恍惚方才只是错觉。 名字就在嘴边,可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如何将其诉诸于口。 他几次欲说话又紧闭双唇,看得小巴焦道:“主人?” “没……没什么……” 张秋池甩甩头,小巴扶了他一把后坐起身,他直观看到自己的腿变成了鱼尾。 他甚至还有一对腹鳍。 凭借本能,张秋池尝试一会儿,便重新站在地上。 衣服就在对面架子上挂着,用小巴准备好的清水冲洗,又蒸干身上水份,穿戴整齐出了浴室。 他能从细节感觉到这里的两个人的用心。 首先就是刚才泡着的浴缸。 那尺寸显然是为了他才订做得如此大,甚至能让他整个泡进去躺着丝毫不拥挤。 …… 张秋池坐在太阳下头,正跟小巴聊着过往,尝试找回记忆,门口在外候着的佣兵拉开铁门,有辆马车随着马蹄踢踏声驶进院子。 是百里夜的马车。 百里夜见张秋池心情不错,一边随手将手中信件交给匆匆跑出迎上来的墨星,一边笑道:“秋池,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在听小巴说我们重逢时候的事情。” 百里夜扫了眼小巴,“别晒太久。” 张秋池这几天也是头一回坐在廊下迎着太阳多坐会儿。 他很喜欢这种暖融融的感觉。 像是太过久违,有些不舍。 “为什么?” “我曾经有几个眷族朋友,他们告诉我,他们有朋友因为晒太久脱水,变成了鱼干。” 百里夜笑着说这话,尤其表情如此温柔,张秋池听着看着,像是母亲哄孩子不要吃糖一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捂着笑痛的肚子站起身,“那后来呢?” “眷族恢复能力不是很强吗?”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他们把朋友抬回水里去,泡一泡就又活过来了?” 百里夜纡徐抬手,拉着张秋池走向屋门,说:“很遗憾,他们的朋友死了。” “唔,那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百里夜大拇指轻轻摩挲落到手中的指节,“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启明。” “你吃的太少,路途还长着,今天再没胃口,也多吃些。” 张秋池有些犯难。 他轻揉眉心,惆怅道:“不是他们的问题,我好像……” “我不知道怎么说。” 张秋池左思右想,最后坐到餐桌旁,才伸出一点舌尖,用手指指了指它,“大概是死的时候味觉坏了?” “所有东西吃下去都不太对劲。” “昨天的鱼你吃了半条。”百里夜若有所思,“所以我今天带了点新东西。” 墨星双手托着个长盒子走到一旁,躬身道:“主人。” 百里夜接过打开盒盖,将开口对着张秋池:“前几日我叫人把它拿去修复,现在物归原主。” 张秋池垂眸望去,盒中铺着绒布,上头躺的正是他的“陪葬品”。 原本氧化还粗糙起来的银质剑鞘光洁如新,哪还有半分之前不值钱的样子。 “原本一般隔日就能好,但现逢战时,城中铁匠铺子都抽不出身。” 张秋池抽出截剑身,将另一端搭在桌子上,指腹轻抚剑身,爱不释手。 “谢谢你,夜。” 百里夜板起脸,提醒道:“我说过——” 张秋池欣然学着他语气抢着接道:“不必对爱人言谢——” “你还真知道。” 张秋池收剑入鞘,翻转剑身,翻来覆去看上头烙印花纹,“跟你袖口装饰是一样的。” “真好看。” 他望向百里夜衣袖。 一圈儿紫色雏菊花将衣袖占领,缠绕盛放。 “嗯?你不是喜欢那个独特花纹的吗?” “就是被荆棘缠绕的盛放玫瑰那种。” “我都喜欢。” “不,倒不如说,我喜欢的并非是什么花朵。”如此应答后,百里夜又否定道。 张秋池想了想,“也对,就算喜欢花,大抵也不及爱花那些细腻女士们来的热切。” 百里夜意味深长展颜道:“是,更多属爱屋及乌。” “嗯。” 张秋池这才发现,剑鞘上的装饰与他印象中不同。 他指着上头的紫水晶,“夜,我记得它是红色的。” “修复的是剑,剑鞘是新的。” “侯爵都那么有钱吗?”张秋池指腹按上那硕大紫水晶,“它都大的有点累赘了。” “不必为我节省。” “这倒不是,我是想着,我也是侯爵,肯定也有钱。”张秋池笑笑,将百里夜放在一旁的盒子拖到面前,“等回去就可以还给你了。” 百里夜面色微沉,却又瞬间恢复如常,柔和道:“很不幸,你没什么钱。” “啊?” “是个花架子啊?——” 百里夜见到现下日日里开朗的张秋池,只觉得希望他永远不要,不要想起那些没用的东西才是最好。 不知张秋池是潜意识中都不在意了,还是如何。 面对那些曾经踌躇甚至纠葛,入耳之后竟分毫不受影响。 “你不是。” “其实,只是没有受封赏的机会。” “论产业的话,算是中规中矩。” “只比我差了些。” 张秋池最后恋恋不舍看了眼那把剑,合上盖子,“我在你眼里是不是都没有缺点?” “本就无瑕。” 盒子被放到一边,张秋池将心思分出更多些,就有新话题打开:“我刚才就想问你了,今天出去买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张秋池鼻翼略略鼓动下落,抽了两下,“马车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 “是新东西。” 张秋池恍然大悟:“你刚才说过,我看到这个还以为,只是长剑的事情。” “墨星,去看看能端上来了吗?” “是,主人。” 墨星和粉黛打头儿,几个女仆成对进入餐厅。 一人手举托盘,另一人则只跟在一侧并肩而行。 第172章 见不得光 待到穿插在落座三人身侧,空着手的女仆便将上头餐盘挪到桌上,餐具安置。 盖子揭开,摆放满桌的放眼望去都是清一色的生鱼片。 鱼头被摆放在一侧,好叫人分清各自品种。 “试试看,秋池。” 张秋池手指狠狠掐住桌沿,却因为颤抖无法听从理智控制而发力甚少。 他像是只是单纯想借助这个姿势来维稳情绪,而其本身,没有丝毫实际意义。 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他此刻情绪波涛。 百里夜淡色的唇抿成条直线。 他轻轻挥手,示意女仆们离去。 大厅中静谧许久,只能听得到张秋池的喘息声愈剧,长时不歇…… “百里夜。”张秋池嘶哑唤道。 百里夜笑得勉强,“我在。” “呼——”张秋池长出口气,仰倒在扶手椅中。 他闭上眼睛,低诉又像恳求:“你们先出去一下可以吗?” 一直沉默着的小巴在桌下悄悄紧了紧拳头,一声不响站起身来,率先走出饭厅。 百里夜紧随其后,从容不迫缓步而行。 快接近饭厅拱门时,他头也不回低声道:“随时唤我。” 张秋池并未叫他们等太久。 他站在拱门边,对门外一蹲一站二人道:“鱼再放下去就要臭了。” 三人还是刚才的座位——张秋池坐在中间,百里夜和小巴则分坐两边。 张秋池看了眼挤挤挨挨的碟子,再次起身,调换其中几个碟子的位置。 百里夜这儿的厨房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张秋池挪到自己面前碟中鱼,显然各自缺失一片。 恰好,它们是人类不会生吃的种类。 这是这几日下来吃的最安静一餐。 无欢声,亦无笑语。 为着以冰取冷,安度炎夏,餐厅窗户暂且关上,顺带把外头动静几近隔绝。 而桌上三人沉默冗长,便只余偶间叉尖与瓷碟底接触动静。 用餐结束,他们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却也不去看对方面容神情。 终于,张秋池双唇轻轻开合。 那声音压低弧度听入耳中,旁观之人品味起来,他似乎是恐怕高些后会惊了谁似的:“我今日便走。” 小巴立刻焦急道:“去哪?” “总之不能再和你们待在一处。”张秋池并未直接回答。 他目光扫向窗户,玻璃外的太阳,已经过了中线。 那态度分明是并非要同谁商酌,更像是心意已决的通知。 百里夜目不斜视,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茶杯,眼中闪过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他侧过身,目光柔和坚定:“秋池,你知道的,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不必如此粉饰……” “怎么叫粉饰呢?”百里夜语气温柔,用更加满是关切和不舍的目光将张秋池团团围住,“可,你真认为这是最佳选项吗?” 张秋池循着投来视线望回,轻轻叹了口气,“或是我杞人忧天……” “可我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不妨事,现在坐在这儿三个,不过我一个人类罢了。”百里夜满不在乎,又殷勤解释道,“这里不过临时落脚,东西算不得好。” “找到你那日,我便传了消息回去。”百里夜桩桩件件似乎没什么关联,却叫及时会意的张秋池听的头大。 百里夜最后从容不迫的安慰道:“待抵家,你会满意未来生活的。” 张秋池瞬间被他调动思绪,像是关键词触发般急切询问:“你都给谁传信了?!” “所有人。”百里夜满面春风和熙,不紧不慢的模样,好像他们谈论不过芝麻绿豆般小事儿,并未涉及到分道扬镳上头去,甚至沾亲带故都未有分毫。 “不愧是‘姐姐’的‘尊重’,永远天衣无缝,不给人转圜机会。” “我更喜欢你叫我‘夜’。”百里夜像是没听懂张秋池的弦外之音,赞道,“前几日不是唤得很流畅了吗?” 张秋池并未正面回答,反而问道:“准备定居王都?” “是。”百里夜承认的很干脆。 “有机会的话,会去看你。”张秋池淡淡道。 “张秋池,还要我等继续等吗?”百里夜眸光似水,张秋池竟看出几分小巴的影子来。 就在他以为是错觉时,百里夜“嗒嗒”掉了几颗圆滚滚泪珠。 百里夜带着哭腔,说:“你要走我拦不住,但我跟着,你管不到。” “不要学小巴那样撒娇,这表情并不适合你……” “秋池,你这是区别待遇。” “一起走?”百里夜随意掏出手帕擦了擦泪痕。 他换上副认真神情,变脸比翻书还快,诚恳提议道:“寿数和是否还为人,这种小问题没什么好在意,若其他人心有排斥,大不了断绝交际便是。” “总归我是永不会舍你而去,死也要带你一起死的。” 张秋池对他的糖衣炮弹环节无动于衷,“以为谁死了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此前是我不好,但如今再无后顾,往后自是不必忧心。”百里夜认真郑重道:“我也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死’。” 张秋池说:“我不会用死遁,更何况,老底都在眼皮底下摆着,死也是无用。” “我还真怕你跟唐少雨这对‘天造地设’的疯子,对我尸体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秋池果真懂我。” “话说回来,秋池的脑筋一如既往灵光。”百里夜赞许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自己说的‘朋友’。”张秋池提醒道。 百里夜丢开茶杯,手肘放在桌上,将脸凑上去:“秋池,纵使你有媲美神的能力,却也不是神。” “你或许会杀错人,也或许会救对人。” “对对错错,真真假假,只要在世上捱着,便脱不去总要有所缺憾。” “但唯独不变的是,我会纠缠你到我真正死去那一刻。” “姐姐缠人难办,也不是一两日。”张秋池叹息道,“再者说,我也没想过要做什么神。” “知道就好。” “不过,你现在真的是救世主,秋池。” 张秋池蹙眉,“百里夜,你又做什么了?” 第173章 穷尽之时 “别用‘又’这个字嘛,听起来多刺耳——”百里夜大呼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做,倒是那些阴魂不散的狂蜂浪蝶,为了你都要把永夜国拆散架了——” …… 张秋池听百里夜轻描淡写叙述完启明国众人过去两年的丰功伟绩,虽然觉得荒谬,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这也是他之所愿。 从大体方向上出发,没什么问题。 就是叫他感觉怪异了些。 “被你这么一形容,我好像是什么祸国殃民的罪人,哪门子的救世主?” 百里夜支着脑袋,点评道:“话不是这么说,要不是因为你,这仗得拖拉到年头来计。” “最后还肯定会因为开璘的缘故,叫启明国成战败方。” “说实话,瞧不上归瞧不上姓唐的,可在启明国大旗下,我才有这些舒服日子过,还能有机会一亲芳泽。” 说到这儿,百里夜似乎是为了证明所言不虚,突然袭击了口张秋池的唇。 亲完后他也不管张秋池恼,继续道:“好了,救世主,麻烦你救救我。” “要是心疼你叫你走脱,还且有得闹。” 百里夜又把唐少雨搬出来当筹码,状似分析,实则不容推拒,“单一个脑子里都是美人儿的国王,就得把刚稳固的局面又拆烂的。” “闭嘴!” “哈哈哈,你不是美人,是英雄。”百里夜偷亲下之后,好像上瘾了似的,又啄上去。 张秋池这次躲得快。 一偏头,便叫百里夜扑了个空。 “百里夜,两年未见,你怎么变成这样……” 百里夜不羞不恼,神色微动:“要了脸面,可就没有便宜了不是吗?” “……” 见张秋池哑口无言,百里夜反倒笑起来,“秋池,别叫我用旁的手段。” “我其实也很想对你好些的……” “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张秋池无奈道:“装做诚恳,不代表里子也诚恳,姐姐。” “你总这么唤我,叫人错觉时光倒流……” “姐姐也有浪漫心思的时候。” “只有你才行。”百里夜怅然若失道,“你已经成了药,是毒心蚀肺,又是药到病除……” 张秋池有意转移话题,“说说看,目前永夜国情势。” “头日我瞧见外头行人皆惊弓之鸟,似是在储存粮食,打算闭门不出。” “你这儿的人跟以前虽不是一批,却像从未变化,皆是一问三不知,还要躲我远远的,好像多说两句我就要吃人似的。” 百里夜似乎是这样拧着身子久了,有些疲累,抬起条腿搭在椅面。 张秋池早察觉到百里夜偶尔会有这种“不端庄”的时刻,并不意外他这姿势有些四仰八叉,看着有失贵族信条。 “是秋池光芒太盛,他们不敢搭话罢了。” 张秋池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再临说这种场面话的场景,如今有些恍然隔世感。” “是啊——” 二人沉默了会儿,小巴先是看了眼百里夜,才说:“主人,你身上气息变了。” “我现在也是鱼腥味儿了吗?”张秋池调笑道。 “不难闻!”小巴赶忙道。 张秋池转过身,胳膊一伸,将小巴揽过来,又把脸侧着埋到小巴颈窝。 “我还以为小巴永远是最诚实的。” 他明显感觉到小巴身体瞬间僵硬,心跳也频率加快,如小锤擂鼓。 “你知道了?” “嗯。” 他们于无形中共识所在同频。 感觉到小巴的踌躇无措,张秋池说:“夜,能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吗?” 百里夜欣然起身,毫无留恋似的头也不回向外走,只感慨道:“若是秋池无事求我时也能这么称呼就好了——” 张秋池并未回答,待知晓百里夜走远后,才直起身,同小巴拉开些距离。 “说说看。”他注视着小巴那双在辉映之下像常青树般翠色瞳,又在短暂注目后很快移开,“就从你到底多少岁开始。” 小巴踌躇着,苦恼道:“这个……是真的忘记了……” 似乎怕张秋池不再信任他,小巴赶忙竹筒倒豆子似的解释:“自从母亲死后,我一直生活在那座山里,不关注,也就分不清年月……” “开璘如此强悍,尚且要遵循自然陨落。” “你是如何行走世间至今日?” “这……其实……”小巴踌躇着,面上露出挣扎之色。 张秋池早有预料,“是无法向任何人说明的隐秘缘故吗?” “你若直说,我便不追问更多。” “但当初你不该骗我。” 小巴像是对张秋池提问,又像是在告知自己:“我们未来是不是,永远无法像昨日那般无话不说了……” 张秋池并未回应。 小巴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直面内心深处无人知悉的隐秘恐惧和痛楚。 他双拳紧握,好像要从那冰冷手心里汲取到丝勇气,“主人,其实我并非自然存活下来。” “原本我早该死去,回归潮汐,成为其中一点……甚至无处可寻的养料。” “跟人鱼一样,我也是被创造出来的物种。” “但母亲只养育了我以做陪伴。” “生命总有穷尽之时,就像主人知道的,连开璘都无法避免。” “可母亲不同,她是特殊的。” “‘遗留者’这个词汇,就是在母亲恩泽人类时,人类对她的其中一个称谓。” 张秋池点点头,沉吟道:“可你告诉我,她已逝去。” “是的。”小巴目不斜视,望着张秋池沉声道。 “这跟开璘传达给我的并不同。”张秋池认真道,“跟我自己感受到的,也不一样。” “主人,你死后到复活前,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对?” “且在初醒之际,记忆也如同散落星辰,不知踪迹。” 张秋池只觉得答案近在眼前,可因为雷同知之甚少的缘故,又不得要领,如雾飘渺。 他不解道:“所以,到底有什么不同?” “母亲死后在潮汐中等待重生时,拥有自我意识,甚至能在特定地点出现,而且复活后,也不存在记忆丢失的情况。” 第174章 违背母亲 张秋池点点头。 这些开璘也能做到。 不知道永夜王宫那处可以说是空荡的地下室,是否还留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或线索。 有什么东西,是眼睛无法捕捉到的吗? “我只能猜测,主人是被什么影响到,或者天生如此。” “唯一的变数,是开璘。”小巴将心中猜测尽数道来,“或者是天生人类之躯比不上狼人和人鱼强悍。” “接下来,就是我为何如此的秘密……” “也是母亲为何本能永生,我却永远失去她的缘故。” 小巴神情悲怆,声音哀伤。 张秋池看着有些不忍,但也只能等。 小巴暂时不言,他便静静候了许久。 终于,小巴说:“母亲是真正的神明,诞生于所有大地生命的信仰之中,” “比起开璘这种自私的伪神,她爱自己的孩子与信徒。” “在我寿命将近时,她选择离去,将一切作为遗产慷慨留下。” “此前并非有意隐瞒主人,而是我的卑劣与恶心,让我无法开口。” 张秋池挪开椅子起身,“更多不需要知晓,只如此便够了。” 小巴垂首,拉住张秋池小臂。 他摇摇头,坚定道:“不,事到如今,必须要说清。” “张秋池,求你,别因为这个否定我的感情。” “如果今天就这么算了,你心里一定会连我们的初见都当做我精心编织的骗局,是别有用心。” 张秋池不肯定,也不否认。 他长长叹息一声,“你说。” “我想先从你把我带回家这件事说起。” “随你。” 小巴润了下干枯的唇,仰面露出个讨好的笑,好像张秋池并未刻意不看他的脸,而是也同样在对着他笑似的:“母亲死去后,我便一直在母亲信徒最多的镇子附近山上定居。” “很久以前的镇民信仰她,不会去山的深处,担心惊扰。” “我延续了母亲的事业,威慑那些野兽,将它们活动范围限制在一定区域。”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你。” “不过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像你这么喜欢在林子里转悠的小孩儿,我还是头一次见,所以偶尔会去循着气味找过去看看你。” “那日你正在溪边晒太阳,发现了一只逃出虎口的鹿力竭,淌过溪水后倒在石滩上。” “你没因为担心后面有追逐它的野兽放任不管,而是去找了止血草,还撕了衣服下来为它包扎。”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事情,也许你自己都已遗忘。” “可我看得时间长了,却忍不住想接近。” “人心难测,上一秒虔诚的信徒,下一秒可能就想将神变成工具……” “在母亲身边,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就连被人为生而良善的孩童,亦会趋利避害。” “刻意跟在你身边后,我才确认,有的人生来便不同,而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敢坦诚,其中一点是因为当初我有能力救人,却选择冷眼旁观。” “因为母亲的遗言是叫我永远在山中居住,不要插手任何人类的争斗,去破坏本来的,属于他们的命运。” “你已经是例外了,主人,我不能再违背母亲。” 张秋池平静道:“重逢之时我没问你这件事,就是知道你可能有苦衷。” “否则你都有能力替我报仇,怎么可能没能力救下几个人呢?” “这不符合基本逻辑。” “我今日如此的缘故,是日久堆叠所致,怪你,也是自怪,错不全在你。” 小巴拉着张秋池小臂的手僵硬的抽搐下,“为什么不问!?” “再见已是难得,我想着若未来哪天你愿说,就会告知。” “本不必如此,像今日这样好像难堪般逼问才能知悉……” 小巴良久才挤出句“对不起”。 其中充盈无尽悔恨与痛苦。 他失魂落魄般说:“其实,母亲的死,过错全在我。” “我活到如今的秘密其实很简单。” 小巴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心情与隐秘传递给张秋池:“母亲将自己的灵魂撕碎,藏纳肉体,而我……” 他哽咽着说:“我将它吃下,成了不伦不类的遗留者。” “不死不灭,能力却也永远止步在这儿,无法通过任何方式增长。” “或许这就是‘天赋’桎梏,也或许是对我的惩罚……” 张秋池终于将视线放到小巴脸上。 其中真相令人惊讶万分,甚至无法想象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切症结在荒诞事实中土崩瓦解,激起层层涟漪,叫人啼笑皆非。 小巴在他并未关注时早已泪流满面,如今说完话,就像被捅漏的鱼鳔,再也充盈不起来。 摸摸放下的手臂向上看去,能看到他双肩颤抖,像是所有力量与勇气在这一刻被尽数抽空。 张秋池面对这样的小巴和小巴身上的沉重秘密,心中五味杂陈。 “能为珍视之人赴死,心中或许是安宁的,并不苦痛。” “因为对她来说,无尽时光同你相比无足轻重。” 张秋池弯下腰,轻轻拍着小巴的后背,温柔安抚道:“纵使是我这无关之人的冒昧揣测,我想,这大概也是你母亲的想法。” “我先出去,若是需要,随时唤我。” …… 张秋池有些恍惚出了门,见到下午的热气蒸腾庭院,只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转身回房,他才发现属于自己的床上坐了个人。 刚才留心过,所以张秋池知道这人绝不是百里夜。 而且那种咸腥海水的气息,与百里夜身上浓郁到快觉腻人的梨香天壤之别。 神智瞬间清明,张秋池不动声色装做浑噩模样继续走近。 手抓上帷幔,猛的拉开,后头却空无一物。 张秋池一步就迈到床边去。 没有。 这儿什么都没有。 刚才是他的错觉。 他想,大概是这种断片似的沉眠,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开璘是他亲手杀的,那心脏焚毁的炽热感犹在手心,好像他自己的魔法也能随时不受控,将主人焚烧殆尽。 脚下踩到滩水,张秋池方才并未理会,这会儿再低头。 第175章 司伯爵 哪儿有什么水? 他太过疲惫。 倒不是身体,是灵魂好像很重,重到只想倒头就睡。 现下再没什么好担忧的问题,张秋池也从不是苛待自己的人,当即倒进床里,沉沉睡去。 …… 再醒外头仍是天光大亮。 张秋池走出房间,揉揉眼睛去看大厅的挂钟。 过去三个小时了。 走廊另一侧房间里传来些响动,夹杂着偶尔对话声。 张秋池听出声音主人,信步去寻,不过二十多步,就来到声源处。 推开虚掩的门,浓烈血腥气扑面而来,而张秋池也看清了内景。 这间屋子像个缩小的行刑场,从肉体到心灵,无一不磋磨。 棺材酷刑、铜牛刑、巫师的缰绳、酷刑椅、开花梨…… 琳琅满目,如同专卖商店般一应俱全到快找不到下脚位置。 中间空出块儿地方,百里夜正坐在个橡木制哥特风扶手椅上。 椅子色彩深沉,金与深红交织,扶手和靠背处还镶嵌有象牙装饰。 就是这样一把外部甚至还装饰彩绘玻璃鸟类图案,雍容华贵的舒适椅子,放在如此格格不入的地方。 张秋池看不清百里夜的脸,因为百里夜面前正用机架吊着个壮硕男人。 遮掩之下,只恰好将椅子两边的特点展览给站在门口的他。 墨星正在转动手柄,伴随机器声,机架上的男人像是惨叫也没了力气的状态,有一搭没一搭的才用破锣般嘶哑声音呻吟。 张秋池走过去,站在百里夜侧对位置,问道:“怎么了?” 百里夜对他莞尔一笑:“混进来一只老鼠,不妨事。” “大体部分都问干净,不过是些娱乐活动。” 张秋池瞥睨其眸,转身出门,穿过走廊返回饭厅。 小巴不知何时离去,而那精美盒子还在原处。 张秋池抱起盒子,轻抚木头的体温,带着它回到刑房。 盒子被他随手摆放在门转手靠墙一个架子上。 下头未被挪开的,并不算新的铁具们碰撞盒底,发出排斥声。 张秋池随手将盖子放在一旁,盒盖又压上了一堆铁具。 他提着剑走出几步到男人身后,剑刃利落出鞘,没入后心又飞速收回。 张秋池手腕低垂,用些巧劲将剑尖一甩,又收剑入鞘。 百里夜见自己的“娱乐活动”没了后续,懒懒道:“墨星,下去。” 墨星松开手柄,对百里夜和张秋池各自无声行礼后悄悄退出门。 门被关上,张秋池随手将剑抱在怀里,寻了处侧对百里夜的架子靠着,不声不响看着百里夜。 百里夜一挑眉,露出个和善浅笑:“休息好了?” “嗯。”张秋池淡淡应道,“还没问过你,永夜王都这儿是怎么回事?” “不先问问他吗?” 张秋池并未顺着百里夜手指去看已气绝的男人,“随你。” “还真是冷淡。”百里夜冁然而笑,“之前所言非虚,没有任何隐瞒。” “但你确实威胁小巴了。” “我认为它并不包括在永夜国这摊事情的范围内。” 张秋池不欲同百里夜口舌之争,“麻烦你直率些。” “好。”百里夜爽快道,“既然是秋池要求,我自是照做。” “那我叫你不要想办法追踪我,让我自由离去,怎么不见‘照做’?” 百里夜像是没听到张秋池说些什么,自顾自道:“我们现在暴露了,这位是何君成那儿来的。” “这小东西有些头脑,只不过没搞清楚自己实力。” “你可是连开璘都宰了的人,怎么可能为他所用?” 张秋池从记忆里头翻了翻。 对这个名字,他有个大致印象。 何君成是何君问最小的弟弟,平时又乖又软,所以何君问对何君成还算不错。 至少待遇优渥,又活得无忧。 “我记得你说过,这位‘乖宝宝’在何君问死后将众兄长于一夜之间暗杀干净,自己坐上王座。” “嗯。”百里夜评道,“狠辣有余,智商不足。” “向罗和唐少雨到哪儿了?” “禹城。” 张秋池估算了下距离,点点头,说:“这里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你——” 外头有人轻轻敲门,张秋池便不再继续询问。 得了百里夜允准,墨星推开门,垂首低声恭敬道:“主人,有客来访。” “是谁?”百里夜被搅了兴致,面色瞬间阴沉。 墨星回道:“司伯爵,还带了几位消息灵通的贵族。” 百里夜倏忽展颜,“秋池,随我去瞧瞧。” 二人走到大厅相连另一侧会客厅,只见里头已经坐下七八位衣着光鲜的贵族。 被众星捧月簇拥着,看不清面容的那位,显然是墨星重点提到的“司伯爵”。 张秋池看着那小半截侧脸,眼熟之余,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迎面的瞧见百里夜,忙低声示意中间被围着那男人。 待司伯爵转过身走出人群,张秋池才认出这张脸来——司世杰。 见到张秋池,司世杰愕喜交加,“张秋池!” 司世杰看着弱不禁风,扑上来的冲击力却不小。 张秋池稳住身形,啼笑皆非的将司世杰从怀里扒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还成了‘司伯爵’?” 司世杰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说来话长,要不咱们坐下谈?” 他没忘记对旁边的百里夜客套:“侯爵大人,太久没见秋池,一时有失礼节,望您海涵。” 司世杰起了个头,几个贵族开始转移目标,又开始对着百里夜点头哈腰。 “侯爵大人,日安。” “多有叨扰,望您海涵。” ……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奉承话响个不停,百里夜不耐的按住太阳穴,摆摆手:“行了,都闭嘴。” 百里夜另一只手指指门厅入口处的墨星,“你们来这儿,无非图保身家性命。” “此事无需多言,跟我的侍女登记一下就可以滚了。” 跟着司世杰来的贵族当即“闭嘴”,只一个个春光满面又去簇拥墨星。 好像百里夜是要挨个白送他们什么天大好处,晚半步都是要打对折似的。 只不过在听到司世杰唤张秋池名字后,他们总像是无意般悄悄扫视眼张秋池身形面容。 第176章 介绍人 司世杰拉着张秋池坐在沙发上,跟来了自己家似的顺手去摸旁边推车上的茶壶。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其实我原本就是永夜国子民,之前去启明国,不过是为了发展生意。” “跟贵族交好上门做做杂工,也图的交际。” “不然也不会认识百里侯爵了。” “说到这儿,百里侯爵的审美简直天下无出其右。”司世杰适时马屁收尾道。 “确实如此。”张秋池应道。 司世杰拍起马屁来的模样,张秋池见的多了。 毕竟他头一遭见司世杰,还被夸了‘衣服架子’。 他猜着大概每个人经过司世杰手底下,耳朵都得来听上这么一遭“洗脑”式轰炸的好话。 张秋池后头几乎是见司世杰一次,就要听一次类似的夸耀。 他已经对这人的夸张做派形成免疫,不怎么感觉尴尬。 他顺势接过放在托盘中递过来的茶杯,只听司世杰继续道:“我能说的也就这些。” 【这是要把皮球踢给百里夜了。】 张秋池心中思忖,目光转向百里夜。 百里夜并未落座,只走近后定定站在对面。 司世杰何等眼力,当即干笑两声,带着自己的茶杯火烧屁股似的挪到对面去坐。 司世杰忙着远离张秋池,并未注意到百里夜对张秋池露出个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 张秋池差点没忍住伸手挠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但碍于门口那些贵族目光不停,只得端坐。 百里夜随意似的将手插进本该作为装饰的裤袋中,抽出把小飞镖来,看都不看一眼那群偷瞄的贵族便甩脱出手。 一个正偷看着,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的贵族中了“头号大奖”,哀嚎惨叫满地打滚,想捂住眼睛却又无从下手。 “粉黛,把他扔出去,地板擦净。” 守在另一边闲着的粉黛当即应下,走到满地打滚那人身边,弯腰扯上腕子就把人往外拖。 剩下几个贵族早就装聋作哑,安静下来,甚至自发远离了那倒霉货,给粉黛腾出位置来。 惨叫声随拖曳地板上的长长血痕渐渐远去,却无人过问一句。 好像百里夜随手扎的不是谁的眼睛,而是一只扰人的苍蝇。 百里夜侧身对张秋池笑道:“这下就安静多了。” “嗯。”张秋池没什么表情变化,只低声应了,便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什么什么的?” 张秋池长叹声,无奈道:“明知故问。” 百里夜恶意笑着凑近,在张秋池耳边轻声说:“秋池,现在吻我一下,就都告诉你。” 似乎是为了增加“筹码”,百里夜补充道:“无所不应。” 果不其然,百里夜瞧见张秋池眉如新月一弯。 并非是喜悦促就,而是雷同嫌弃的模样。 他正要畅怀大笑,张秋池却凑上来掰他脑袋,把他按在阴影中。 紧接着,温凉双唇覆上不说,还有什么东西钻进来撬动防线。 百里夜活到现在,任何事情上都没如此被动过。 如今倒是好好体会了一把被动的微妙感…… 张秋池懒懒挪了下,恢复原本姿势。 对面的司世杰像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好像看到的不是什么普通的热吻场面,而是活春宫。 他脖子拧得快成了麻花儿,就差吹个连贯的轻松口哨装路过了。 张秋池伸出手,轻轻捏了下百里夜后颈皮肉:“现在,说。” 百里夜回过味来,忽的脸色爆红。 他轻咳一声,才道:“嗯,那个……” “你问我什么来着?” 张秋池听着这“纯情发言”,有些错愕的看了眼百里夜。 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好像真有点糊涂了,才道:“司世杰带这群永夜国的贵族来你这儿干嘛?” 百里夜这才重新找回思绪,又是清清嗓子,才说:“你也知道,现在大半永夜国改朝换代,唐少雨一路杀神似的砍过来,没了何君问的烂摊子人人自危。” “大家都不想死,那我就做做善事咯——” 张秋池立刻会意,替他说了个清楚明白:“唐少雨一贯秉承的是‘彻底服从’政策。” “所以在他手底下过一遭,不死也得脱层皮,要么就是有足够实力。” “纵使如此,肯定也挺不住多久。” “若是提前找到‘牵线人’,付出代价绝对比直面唐少雨要少的多,至少小命暂时能自己留着。” “毕竟早早归顺的地方,唐少雨就懒得再进去‘做客’走流程了。” 百里夜嘉许道:“确实如此。” “司世杰路子野,结交广泛,自然是最好的‘介绍人’。” “你早早便盯上他,静待良机,抛出橄榄枝。”张秋池指指司世杰。 “我猜着,大概是在他的家族面临铁蹄,乱成热锅上蚂蚁的时间点。” 司世杰不是聋子,但对面两个都是惹不起的大爷。 他也只能接着装走神,扭着已经酸痛的脖子对墙上挂毯装傻,祈祷那些狗东西嘴巴利索点,赶紧交接完毕。 “你们珠联璧合,一个介绍,一个牵线,给了没头苍蝇般的这些贵族们提前归降的机会,顺便赚些外快,发发死人财。” 百里夜点头称赞,顺便提出些小要求:“秋池说的很对,但若是措辞都像‘珠联璧合’这般悦耳就好了。” 张秋池并未理会他的指摘,靠到沙发背上,静静啜饮杯中茶。 他心想着,百里夜的有些习惯,多年如一日不变。 就譬如花茶这东西。 之前那三年里,他就发现茶室里头除了各色花茶,遍寻不见任何其它种类的茶叶。 如今恐怕还是如此。 心念一动,他问道:“之前的女仆,她们?……” “你应当明白。” 百里夜未明言,但其间意思,在座皆非蠢人,自是明朗。 眼见气氛僵硬良久,门口的贵族登记完都脚底抹油,这会儿已然彻底没了“同伴”。 司世杰露出个并不怎么赏心悦目的笑,告罪道:“二位,对不住,突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先告辞了,改日再叙。” 第177章 挥之不去 他似乎怕任何一个人客套挽留,连珠炮似的说完,便连回头摆手带脚底生风的跑了。 面对百里夜已经够考验心脏,现在的张秋池气场亦不容小觑。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真真假假掺成一团,他不是没听一耳朵,自然知道张秋池其实骨子里八成也是个“杀神”一样的货色。 当初他刚认识那个淡然却总散发着善意的张秋池,好像被调包了似的。 可总归,他谁也不能得罪。 要是还没眼力见儿,坐在那看不该看的,听不该听的,得罪还其次。 说不准俩人下一秒打起来,他就是殃及池鱼的典范。 事情了结就迅速抽身跑路,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司世杰跑得太快,张秋池也只来得及道别,连叙旧都没叙上。 他无奈的摇摇头,坐直从百里夜腿上方探出身去,伸手将离得近些的推车拉过来,把茶杯归位。 此时的会客厅,只剩他们二人。 他们不说话,环境其实也算不得多安静。 百里夜置办这住处在城中属黄金地段,生活便利。 自然而然的,总有些路过的喧扰声无法避免。 沙发后头远处窗子皆开着半扇以作通风,少了它们的隔音,入耳动静便更多些。 “秋池,不谈私心,你留下来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洗耳恭听。”张秋池说是这么说,却补充道,“现下倒戈大小贵族繁多,新王又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解决内忧外患,吞并已是板上钉钉,我不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 “接下来如何治理,是唐少雨的任务,不是我的。” 百里夜欣赏道:“你倒是什么都不贪,来得洒脱,去的也干净。” “但是——” “秋池啊,你唯一骗不到的人,就在这里,怎还总自欺欺人呢?” 张秋池不语,百里夜便笑吟吟用指头去勾张秋池的手。 他一边摆弄着两只手互相交错,一边道:“若你真是无所谓,那干脆今晚就过去把那小子杀了,简单粗暴。” 百里夜像是自言自语,并非需要张秋池回应是或否,当即替张秋池道:“但你不会。” “有他在,内乱还差着些火候,至少不是明面,平民活命的机会多些。” “否则妇孺皆兵,四处热闹起来,再来个瘟疫什么的,你不忍。” “让我猜猜看——” “你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唐少雨打进来,差不多了再封个公爵。” “让何君成领块儿地方干活,跟那个赵公爵一样,是?” 张秋池感慨道:“不愧是姐姐。” “秋池,我不知道你是否考虑过。” “人活于世,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杀戮掠夺。” “贵族固然有更多罪状,可那些平民也非良善至极。” 百里夜细数道:“玩虫逗鸟,吃肉穿衣,或许还有伐木割草,采石逐玉,甚至杀人放火。” “这一身从上至下,哪点干净通透?” “有谁值得谁去救呢?” “或许情义使然,暂有真心维系之人,可人心多变,谁又能说自己一辈子都要如此一成不变?” 张秋池并未同他计较这种问题的对错,只婉约诘问:“那你的真心如何?” “秋池,你这是避重就轻。”百里夜有些啼笑皆非,“我自然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只要你肯。” “避重就轻的是姐姐才对。”张秋池恬淡笑笑,“姐姐自己尚且不能冷硬到底,还要来劝我。” “不过,我知姐姐用心良苦。” “不必担心。”张秋池亲昵的主动凑过去,垂首用额头贴上百里夜面颊,“我心中有数。” 张秋池忽然笑起来,喷洒气息落到百里夜颈项上。 “夜。” 百里夜只觉得被张秋池呼吸带得心绪翻涌,躬身低头比张秋池更矮了截,试探着去寻张秋池的唇瓣。 张秋池并未躲开,却只给了一触即分的机会。 他轻轻推开百里夜,说:“我还得去寻小巴。” “今天叫他说了些不愿挖掘出来的回忆,到这会儿还没出现,不知去哪儿了。” 得了回应的百里夜像是要知无不言。 他立刻道:“之前抓住他把柄,一直叫人以随从名义跟着。” “到这会儿没有消息,应该是躲到哪个角落伤心舔毛去了。” 张秋池咂咂嘴,“能不能别欺负他。” “小巴被我带出山里之前,活得很单纯,对于人类生活的阅历也停在不知道多少年前。” “虽说不是真的笨蛋,却也没你精明的……” 百里夜宠溺道:“秋池这是在对我提要求吗?” “可真少见。” 张秋池无奈道:“是,拜托你——” “我答应你……” 百里夜再次纠缠上来,密密实实啄吻渴求已久的野望。 门与窗扉被魔力扫上,齐齐奏响一声独属于碰撞噪音的礼炮。 阒室幽晦如昼隐,宛如渊池蓄静泓。 唯待夜幕深沉时,盈满皓魄月华呈。 …… 百里夜终归还是没能得手。 下午耽搁时间太久,转眼便到饭点。 张秋池说走就走,理理衣服便往饭厅去。 遗憾的是,对比起张秋池,他能力不足。 百里夜亦知道对张秋池来说,用强的会适得其反。 那还不如学着那条蠢狗对张秋池摇摇尾巴来得效果可观。 张秋池悄悄捏起衣襟,轻嗅上头沾染梨香。 淡化许多的甜味,残余气息清新怡人。 想到刚才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张秋池有些烦躁。 开璘的影响他不知道是否对自己来说真的有那么深刻。 可能是开璘留下痕迹浓重,也或许是共情了开璘过往经历缘故。 张秋池老是能频繁觉得开璘站在哪个角落。 挥之不去,无孔不入。 他想,大概过些日子,淡忘这条老鱼就好了…… 张秋池并不对小巴已经坐在饭桌前感到意外。 其实下午睡过那会儿,张秋池便理清思绪。 小巴已对他坦诚至此,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他们之间只是需要短暂的保留时间,仅此而已。 说是欺骗,但小巴从未对他造成过任何伤害,甚不遗余力回护,从来都在担任任劳任怨的角色。 第178章 破烂大门 或许换到别人身上,会因为小巴当初对父母的见死不救迁怒。 但张秋池失去过太多,甚至自己也死过一次。 对于得失,像是淡化不少执念。 想到这,张秋池不由得浑身一颤。 他不知何时起,变得竟如此? 类同冷淡似的心境。 好像是从与唐少雨重逢,亦或是百里夜假死开始,这种漠然就渐渐萌芽…… “秋池?” “秋池……” 张秋池不知道百里夜唤了他几次才回过神来,看他神情,有些许焦虑。 张秋池望向他躁动不安的手,“怎么了?” 百里夜担忧道:“你突然站在门口一直发呆,怎么叫都不回应。” “只是出神了。” 百里夜以为是看到小巴的缘故,并未多言。 张秋池坐到小巴身旁椅子上。 椅子常日里都由仆人们收归桌下,甚至摆放间隔都要鼓捣一致,让它们看起来更美观。 而小巴身边的椅子提前拉开,他们不必多言,便知其中含义。 与其说是这样的细节像他们之间无需赘述和揣度,便更上一层楼的默契。 倒不如说,这把椅子就像彼此彻底敞开的心扉。 张秋池能感受到身边人蓦的亮起眼神,转身面对小巴,只见小巴对他抬起手。 熟悉的手势,让他恍惚回到年幼少时的单纯陪伴与温暖。 如曦阳暖心,顿颦笑生辉,张秋池伸出手,掌心朝上去托住小巴的手。 此前因为张秋池要求,小巴早不再做这种像犬类递爪子的动作。 现下再现,令张秋池油然而生不少久违与感慨:“小巴,还不曾知晓你本名。” “之前在开璘记忆中有见过你,但不过惊鸿一瞥,并未深入。” “不是开璘对主人说的吗?”小巴愕然。 张秋池眨眨眼,恍然道:“不是。” 二人相视一笑,谁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餐未尽兴,外头突然吵嚷起来。 还夹杂着不小的什么东西轰然倒地声,以及连串儿惨叫呼喝。 张秋池和百里夜对视一眼,从双方眼中找到了同样信息——闹事的。 百里夜目前所作所为,就是在永夜国本就快散架的高台下釜底抽薪。 难免会有忠心耿耿的派系,想对百里夜不利。 他们默契放下刀叉,三人不紧不慢转出餐厅,走向大门口。 门扉轰然倒地,甚至有一扇飞到里头来。 张秋池眼疾手快,拉了把并肩而行的百里夜,顺势将人护到自己身后,以防碎木屑飞溅伤到他。 门口站着二人,一高一矮,正好收回一人踹一边门板的脚。 “把哥哥——”一人才高声起个头,见到张秋池,又立马拐了个弯,“哥哥!!!” 借着还未落幕的天穹光,张秋池也看清来者何人。 张秋池张开双臂,接住乳燕回巢式扑上来的命澜。 御宸不甘落后,也跟着挤出个位置来。 张秋池哭笑不得看着胸前扎着的两个脑袋,“好了,好了。” “你们吃饭了吗?”把两个人扒出怀里,一手牵着一个,张秋池问道,“这里有鱼,我还没怎么动。” 看着猛点头的兄弟俩,张秋池忍俊不禁道:“你们这是吃过了的意思,还是要吃鱼的意思?” “要吃!”二人异口同声道。 张秋池看了眼破破烂烂的大门,又望向外头。 小路上躺着十几个百里夜雇来负责护院的佣兵。 还有群来的晚些的,一边偷眼看着这边情况,一边犹豫着不知该先管地上的同僚,还是进来瞧瞧情况。 院子里头站着的、躺着的,热闹得像菜市场似的,却没人敢发出什么动静来。 果然,外头铁制栅栏造型的大门也烂了。 他对百里夜露出个歉意表情,尴尬道:“看来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是先赔偿。” 百里夜原本还带着丝笑意,听了这话,那点笑意霎时消失。 “秋池,你若这样分,那之前三年的费用烦请到时一并结给我。” 张秋池无奈道:“夜,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只是没把我当自己人而已。”百里夜讥讽笑笑。 如此气氛,哪还能捕捉到半分前一时丝毫温存缱绻。 百里夜不等张秋池再解释,送了张秋池一记眼刀。 以他们对彼此了解,其中含义再清晰不过——百里夜现在不想听。 百里夜对从后院赶过来,站在大门口等候吩咐的粉黛和墨星略一招手。 他依次指过两边的门和地上的残兵败将,冷冷命令道:“收拾。” 张秋池看看两边牵着的御宸和命澜那两张天真无邪的脸,又看看旁边温柔笑着的小巴,再看看百里夜负气大步走回饭厅的背影,无力又头痛。 张秋池长长叹了口气:“先跟我进去。” 他用眼神示意小巴,自己没将他忘了,这才拉着两个人走。 他被百里夜易燃易爆炸的模样弄得现下有些草木皆兵,甚至细些思虑,自己确实存在问题。 这对他和百里夜来说,是个死结。 百里夜要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而他希望结束一切后再行思虑甚远之事。 他们拿着相悖的念头当做底线,摩擦在所难免。 往日里小巴一定会支持他,所以他都是坦诚以待,做什么事情时不必交代,自然如水到渠成。 虽然现在好像没变,而且他和小巴之间关系更加紧密,但就是心有余悸似的? 他觉得必须得用直观表现,来让小巴知道更多些自己的情绪。 重新回到餐桌前,位置的安排又成了灾难。 身边是贴得紧紧,还两眼放光的两条小鱼。 而原本座位两旁,是已经坐下的小巴和百里夜。 张秋池只得从餐车上带小鱼们取了备用餐具,坐到百里夜和小巴的对面去。 这个解决方案,可能,大概,也许可以…… 御宸今天比往常活跃,见着张秋池端到面前的鱼没急着像以前似的下嘴,“哥哥,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跑了?” “是不是不想带我们一起……” 张秋池一头雾水,“我从土里钻出来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记号之类。” 第179章 马前卒 命澜邀功似的抢道:“我们听哥哥的话上了山,在旁边搭了木屋守着哥哥,想着哥哥要是从原地复活能住。” 他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亲热。 百里夜越听他喊,下手切割牛排的动作就越重。 张秋池不时偷眼瞧他,十分担忧那盘子还能承受多久摧残。 “哥哥若是不在这儿复活,我以为也会回来寻我们……”命澜那语气委屈巴巴,表情亦然。 像是在控诉张秋池把他们抛诸脑后,到现在没想起来这茬。 “啊?”张秋池拼命在回忆里挖掘,“我没看到木屋啊……” 御宸闷闷不乐道:“哥哥只顾往前头走。” 命澜补刀道:“前几日下过雨,我们才能找到些断续脚印,哥哥根本没回头看一眼的迹象。” “……” 张秋池当时脑袋混混沌沌,能跌跌撞撞不摔一身青的走出去已是不易,根本没想到回头看。 而且失去记忆,当然也忘了这两条小鱼的事儿。 百里夜听着看着他们又是撒娇的表情,又是抱怨的语气把张秋池注意力全都吸引,更加烦躁,没好气道:“他失忆了,刚刚都想起来。” 命澜立刻将矛头对准百里夜:“就是你把哥哥拐走的?!” “那个跟班儿的都告诉我们了!” 张秋池忙把命澜按在椅子上,对百里夜苦笑道:“夜,他们有些特殊。” 眼瞧着御宸要接替命澜的“事业”,张秋池手忙脚乱把御宸也按回椅子上。 百里夜给了他面子,并未发作,大打出手。 张秋池赶紧问:“命澜,你说的‘执事’是谁?” “何君问的弟弟的跟班儿的。” 张秋池消化了下信息,还没来得及再问清楚些,小巴贴心翻译:“他们说的应是‘乐瞳’。” “百里夜这儿没有能保证不暴露行踪监视能力的人,所以长期以来都是我盯着山中动向。”小巴解释道,“在摸清他们俩规律之后,才用了佣兵轮换。” “他们每周都要去一趟王宫,为了进食和摄取盐分而停留两日。” “何君问死后,何君成在乐瞳的帮助下暂时坐上王位。” “而现在王宫里,只有这么一个执事。” 御宸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是这样。” 命澜微眯起眼睛,锐利目光死盯着小巴,像见了天敌的野兽:“所以是你拐走哥哥的?” 张秋池一伸手,把命澜脑袋转过来,岔开话题,却也将谈话领回重点线路:“那个乐瞳你们怎么认识的?” 命澜瞬间换了副表情,眉眼弯弯道:“我们去那里的时候碰见他,他人还算不错。” 御宸为他补充:“至少不像其它人似的来赶我们走,还招待我们。” 命澜点点头,表示赞同御宸观点,“他是何君成的人。” 御宸又无缝衔接进来:“为了以后方便,我们帮他把竞争对手都消灭了。” 命澜和御宸的语言表达能力,一如既往的有些奇怪。 但还不至于听不懂。 命澜没有要继续补充的,又将矛头对准了小巴。 他先是指着小巴问:“哥哥,他是谁?” 张秋池突然又被他把话题扯回去,还是这么“锋利”的问题,现在有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还不能沉默太久,只得报了一串真实想法:“家人,朋友,喜……喜欢的人……” 百里夜抢道:“那我呢?” 张秋池看百里夜那脸色,像是吃了几十种毒药似的。 他干巴巴重复道:“家人,朋友,喜欢的人。” 这次张秋池说的流利多了。 得了一样的答案,百里夜表情没任何变化,但总归是不再散发冷气,脸色也没更坏。 张秋池不由得松了口气。 命澜和御宸又不依了,齐声道:“哥哥,那我呢?” 张秋池苦着脸,闷声重复道:“家人,朋友,喜欢的人。” 这个公式一成不变,但其中含义对百里夜和小巴来说是一回事,对两条小鱼来说又是另一回事。 两条小鱼肯定是不懂的,张秋池便也没改动。 否则他都不必思考,都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场景多么“盛大”。 一时间几个人都得了满意答案,倒也没再吵嚷,张秋池总算松了口气。 但今天好像就是什么水逆的日子。 这顿晚饭才又重新在“其乐融融”中续上,外头就又来了客。 墨星站在饭厅门口,“主人。” “嗯。” “有客来访。” 百里夜头也不回,说:“没时间。” “主人,是现任国王和他的执事。” 墨星话里意思很明白—— 现在还在他们地盘上,这两个人亲自上门,有些棘手。 她们下人赶不动,否则也不会来找百里夜了。 毕竟她们知道规矩。 贵族之间上门之前,除非先前有约,否则一定要递帖才会被接待。 不是人人都像季纯一那样从前凭借脸皮厚加上“红人”身份,无人敢开罪便大摇大摆乱串的。 “人在哪儿?” “带了一队骑士,已经在大厅候您。” 百里夜脸色居然在听到这种并不算好消息的消息好了些,他对张秋池勾起个玩味的笑道:“秋池。” 百里夜只消这么叫他一声,张秋池便知百里夜心思。 命澜和御宸这天真性子,被人当不要钱的马前卒使唤了。 甚至到现在被卖,还要帮人数钱。 一行人又回到大厅,命澜和御宸显然跟何君成和乐瞳熟稔,见了面就打招呼,还跟表现得有些腼腆拘束的何君成关系不错。 张秋池看了眼小巴,四目交汇,小巴便停在走廊与大厅交界处,靠在罗马柱上不再往前去。 大厅足够宽敞,对着摆放的几组沙发后空间自是不小。 张秋池看了眼服饰。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就是何君成,而站在沙发侧面靠前的青年,是乐瞳。 后头还立着排骑士。 乐瞳应付完两条小鱼,对百里夜和张秋池露齿一笑。 他丝滑的谦恭行礼,动作标准到再挑剔的贵族也找不见错漏。 “二位贵客,晚好。” “远道而来,未能尽早招待,国王陛下今日特意登门造访。” 若让百里夜开口,绝对是两条狐狸对着开始摆尾巴的场面。 第180章 举手之劳 所以张秋池当即伸手,轻轻握住百里夜撑在沙发上的手背,干脆利落的打开天窗:“我不喜欢废话,有事烦请快些。” 乐瞳漂亮的红棕色眼珠不着痕迹的在张秋池和百里夜脸上掠过,“何公爵此行乃是为了议和。” “诚意。”张秋池淡淡道。 乐瞳不卑不亢道:“您知道我们已退无可退,只求个安稳度日。” “毕竟,早在启明大举进攻,连下处地盘时,这群人还在因为谁承王冠撕咬的像没教养的野狗。” “这是注定的结果。” 张秋池嗤笑道:“那你找我们做什么?” 乐瞳语气诚恳道:“名单。” “你还要利用他们为你杀人?”张秋池立刻明了,乐瞳是早知要如此,刻意隐忍不发。 乐瞳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将所有“背叛者”绞杀。 也或许…… 张秋池看了眼对面端坐着,像个真的洋娃娃似的可爱少年。 “别说那么难听嘛,那是个误会。” 乐瞳始终保持着温和做派,似是抱怨道:“怪也只怪他们太不优雅——” “喜欢互相攀咬本来与我无关,可动我的主人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百里夜捕捉到他那股子若有似无的无奈味道,提醒道:“我不做慈善。” “当然,尊贵的客人。” 乐瞳后退两步,伸手将沙发挡着那个骑士手中提着箱子提出。 他双手托举箱子放到何君成面前矮桌上,将皮扣打开,转过来面对张秋池和百里夜。 乐瞳介绍道:“这是小人整理的藏宝库册子,想必张侯爵看后便知诚意如何。” 他将箱子向前推了推。 张秋池感觉到手下百里夜的手指悄悄拱起,指节轻巧扫了下他手心。 张秋池有些无奈,但终归是纵容百里夜的小心思。 而且说不准王族的配合,能尽快结束战乱四起,人心惶惶的局面。 他随手捞起箱子里那打厚度快冲破箱子的纸,放于膝盖,靠在沙发上开始慢慢翻看。 百里夜像是对好处没有半分感觉,只对认真的张秋池兴味十足,视线始终停在张秋池专注的脸上。 命澜和御宸早早跑到张秋池那侧坐下,跟百里夜如出一辙的对着张秋池看个没完。 张秋池忍着全部视线落到自己脑袋上的不自在,终于看完那厚的像城墙似的,分了好几部分装订的本子。 “差不多。”张秋池终于看完,将它们堆回箱子里头放在百里夜面前。 何君成一直乖顺坐在那儿,听到张秋池此言,也没什么反应。 还是乐瞳干笑两声,说:“您也不能全拿走?” “不然呢?”百里夜反问道。 “公爵以后还得靠这些过活,更何况,想获封,还得看国王陛下的意思。” 百里夜点点头,“那就八成。” “……” 乐瞳总算挂不住云淡风轻的表情,出现一丝皲裂。 张秋池知道那是无语。 他其实也有一点。 但从前见识过百里姝宁的爱财和挥霍,对于百里夜变回原本身份后依旧我行我素的做派,张秋池倒是并不觉太过意外。 要是哪天他没这爱好了,反而不大对劲。 张秋池适时劝道:“夜,别太为难他们了,七成。” 乐瞳表情更扭曲了。 就算何君问能搜刮,那也架不住百里夜和张秋池这么盘剥的啊! 乐瞳知道他们这一唱一和的,大抵是在试探自己底线。 而且他们都不是笨人。 自己代理发言后,没有任何一个把何君成提溜出来询问意见。 他不管别人怎么理解,但属于何君成的东西,能保的一定要保。 “两位贵客,我们的底线最多只能四成,这是实话。” “想必您们心中也有估量,就别为难我们了。” 百里夜轻笑一声,“成交。” “粉黛,去。” 百里夜端的是言简意赅,粉黛来了之后一直在小巴那边门内侧候着,耳朵机灵自然知道怎么一回事。 她躬身行礼后悄然退下,没过多会儿,带着个薄薄小册子返回安静大厅。 百里夜随手将粉黛奉上那几张纸甩到桌子上,“拿走。” “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百里夜粲然一笑,“说谎的人可要吞一千根针。” “恰好,我很喜欢看这场面。” 别看他说得像小孩子之间的单纯约定,在座的可没人敢当他是比喻的意思。 注意到百里夜的视线,乐瞳错了下身子,将何君成挡在身后。 “您放心,今晚便可。” “不过公爵这儿人手紧张,还得劳烦您找些信得过的人过来。” 百里夜又唤墨星来,同乐瞳稍作后续商酌,此事也算完满告一段落。 乐瞳带何君成临走时,突然问道:“张侯爵,不知您是否有闲情接受个人委托?” “没有。” “听闻您从前佣兵出身,现在手段更是出色。”乐瞳奉承道,“不是什么难事。” 乐瞳抱着何君成,由身边一个骑士拿着名单。 乐瞳腾不开手,便转过去用下巴示意,“我们能力有限,这么多有点不好处理。” “而且方才少的那部分,其实昨日在下便雇人送去唐公爵府上,以作您酬劳之用,并非藏私。” “你倒是摸的门儿清。”张秋池不咸不淡道。 这个乐瞳满腹算计,做事滴水不漏。 看似诚恳有加,实则是心思通透。 张秋池再看此时的主仆二人,何君成靠在乐瞳怀里的模样,像极了被狐狸叼在嘴中的洋娃娃玩具。 “主人没有自己的助力,只能借些东风。” “更何况,这对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百利而无一害。” 张秋池并不理他口花花,转身看着一脸瞧好戏模样,在等他一起的百里夜边走边说:“我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 乐瞳紧赶两步,又撵上张秋池,“侯爵大人,在下承认手段不干净。” “但主人年纪尚小,此前又一直被照顾的好,几乎从未没见过外头那些腌臜。” “否则他也无法跟单纯的命澜他们做成朋友了,不是吗?” 对于何君成,张秋池之前在何君问那儿那些时日,有过三言两语了解。 第181章 大开眼界 但那仅限于何君问嘴巴里冒出来的,并非他亲眼所见。 “你这是想拿同情弱势之人的说辞来绑架我?”张秋池嗤笑道,“名单你若嫌弃拿着烫手,大可叫人放下。” 张秋池神色疏离,像遗世独立的独鹤,“更何况,年纪小?” “若我记得不错,他今年可都十九岁了。” 何君成牙齿轻咬下唇内侧软肉,悄悄抬起手拉了拉乐瞳的领子,微微摇头。 乐瞳略垂首,将张秋池头一遭看到的表情显露给何君成。 温柔如晨曦中的第一缕光,慈爱似长辈手心的温度,怜惜像深夜凝望大地明星,爱意则如贯穿心灵的旋律。 乐瞳这是把何君成当自己儿子养了?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事儿,当事人都表现的没什么问题,他没有那种多嘴的毛病。 命澜在一旁听着,不知能听懂多少,却主动请缨,“何君成,没关系,哥哥没时间我们帮你!” 御宸也跟着点头,又是好一顿捣蒜似的上下杵。 命澜和御宸对人之善恶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的区别天分,这点张秋池早早心中澄明。 能让他们俩愿意主动提出要帮忙,说明何君成秉性可圈可点。 何君成声若蚊呐对二人道了谢。 好容易今晚见到头回笑的脸,又恢复到有些怯生生的腼腆模样。 “算了,将离得远的后半部分名册抄录一份送来。”张秋池说,“回去路上我会过去看看。” “是,多谢您的慷慨相助。”乐瞳显然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张秋池会这么给命澜二人面子。 见乐瞳抱着何君成带着一队骑士进入夜色,百里夜突然道:“秋池,你觉得他们那样如何?” “什么如何?”张秋池都转身走了,听见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疑惑的又转回来看他表情。 羡慕? 张秋池品到的情绪就是‘羡慕’。 他完全不知道百里夜在羡慕何君成和乐瞳什么。 张秋池试图跟百里夜对上频道:“羡慕他们主仆关系好?” “你不是有墨星和粉黛吗?” 百里夜轻叹一声,无奈道:“没事了。” …… 一顿晚饭吃的一波三折,几人都没胃口再用。 张秋池问了两条小鱼,才知道他们来之前刚被乐瞳喂饱。 只不过是想陪他才又坐到了餐桌前头去。 张秋池刚啼笑皆非的把两条鱼劝到空房间里乖乖睡觉,又和小巴匆匆洗漱,准备换身衣服出门,打开房门却见百里夜坐在床边。 房内烛火将他身形勾勒在并不厚重的床幔上。 走到近前,张秋池问:“还有什么事情没解决?” 他想着,百里夜这个点还不回去忙活自己一亩三分地,估计有什么要紧事。 也许跟何君成有关。 百里夜一言不发,仍坐在那儿不动。 “是你还有事情没做。” 张秋池并未打算瞒着他,老实道:“嗯,准备去一趟王宫。” “说说。” 张秋池将心中所想,加上此前他们并不知悉那两月的细节部分讲了一遍,顺便也是给自己理理思绪。 百里夜将鞋子留在地上,人上了床:“早去早回。” 张秋池没想到今天百里夜这么好说话。 但转念一想,他这样纵容自己的次数算不得少。 对于他这种控制欲强的性子来说,如此表现已经是违背本能,只为了希望他们之间关系融洽而“忍气吞声”。 张秋池走到床边,轻轻拥了下百里夜,哄道:“很快就回来。” “你若困了,就早些睡,不必担心占了位置。” 百里夜突然又来了脾气,说话的语气里头全是冰碴子:“这张床不够大?” 张秋池一愣,松开他瞧眼那神情,不知道自己哪儿又捅到了百里夜的禁区。 不知道百里夜的生气点,他只能老老实实道:“够大。” “呵——”百里夜气笑了,“那你就给我睡在这!” “哦,好。”张秋池讷讷应了,又恍然道,“可是小巴——” 百里夜直起身来,一把按上那双不会说他想听的话的嘴,“我说了,床够大!” “不然你就现在选选,要跟我们谁一起!?” “不了不了……”张秋池后退一大步,后背撞到了小巴怀里去,连连摆手道,“我们早去早回!” 张秋池和小巴走到门口,正巧看到墨星。 粉黛不在,被百里夜派去“督工”搬运财务了。 墨星正指挥着几个长期在后院听候吩咐的仆人收拾大门。 大半夜的装新门太吵,所以现在她们做的只是清理干净。 被踹飞的门板已无影无踪。 张秋池带着小巴逛街似的,顺着小路向王宫走。 说是他带小巴,实际上他根本不认识路,于是小巴就担任上不时提醒,以防越走越歪的任务。 盛夏的虫鸣声多到聒噪,此起彼伏的像是永不停歇。 在再次指了方向后,小巴干脆伸手拉着他走。 两只手自然而然牵在一起,在午夜的清冷中同频向前。 今夜无月,云层低低,将天穹星辰也悉数藏匿于厚重云霭之后。 城内除了王宫,再无其它城堡建筑,它们大抵集中在城市边缘,甚至外头山中。 所以周围除了平房,也就是些二层小楼错落。 路过些斑驳苔藓和藤蔓,嗅着带有海水气息的空气,那些虫鸣在这种时刻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 行至后半段,张秋池已经能远远分辨出建筑群。 “若要不惊动人去寝宫,该从哪儿进去?” 小巴低声道:“靠近林子那面。” 张秋池看着面前的小矮墙头,对永夜王宫的安保措施再次感到“大开眼界”。 夸张说,他一抬腿就能踩到墙头上。 就这样的墙头,能挡得住什么? “看来这几任国王对自身实力很有信心。”翻过墙,张秋池干巴巴评价道。 小巴轻笑声,不置可否,准备带张秋池去寻藏着地下室的寝宫。 张秋池却先他一步,反客为主,拉着他手,边走边道:“到这边我比较熟悉,走。” 第182章 受到刺激 小巴一直不多,所以张秋池也没发现他这一路上些微不对劲。 可踏入王宫范围,他刻意警觉起来时,就捕捉到小巴的踌躇似的不自在。 他带小巴闪身找了棵大树背面站定,压低声音问:“怎么了?你有些心不在焉。” 小巴目光闪躲,却也只持续那么一瞬。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来,在黯淡中,张秋池待看清那物件后,微微垂首。 一条银链带着把熟悉的短匕,重新垂于胸前。 张秋池抚摸着链子,顺着向下摸上花纹。 与它日夜相伴甚久,这把短匕的每一部分都熟悉到阖眸可绘。 “你还替它换新链子了。” 小巴说:“是唐少清。” “之前的断成几截,我带回去之后,他便着人打出条新的换上。” “后来他负责留守,所以临行前,把它交给我,托我还给你。” 张秋池抚摸着那颗蓝宝石。 它已经沁染小巴的体温,变得不再冰冷。 张秋池并未询小巴为何不早些交给他,将短匕藏在衣服下。 是人都无法避免会有私心,有的时候选择轻轻揭过,未尝不是好事。 “走,只是我不知道何君成——”张秋池顿了下,纠正道:“乐瞳。” “他如何安排的安全措施。” “按照主人叙述从前何君问的作风,现在算不上有变化。”小巴说,“只是寝宫庭院外围有骑士巡逻。” “但不知他们是否将藏宝库东西搬出,现下还有无滞留。” 望了眼乌云密布,张秋池并不能通过星月来辨时辰。 小巴适时道:“乐瞳已经将东西挪过位置。” 小巴带着张秋池一路像逛自家后花园似的畅通无阻,来到寝宫院内。 来做梁上君子,肯定走不得正门,而且地下室那间房间有窗,他们可以直接从那儿翻窗而入。 站在焕然一新的房间里,张秋池反复确认好几次并未寻错地方,才终于确定——乐瞳把这儿填平了。 哪儿还有什么地下室,这儿已经变成个普通房间。 张秋池扶额道:“看来还得找乐瞳。” “好在现下卖了他个人情,问些事情倒也方便。” 左右绕不过乐瞳,张秋池直接推开门,带着小巴去寻人。 才刚拐了个弯,走廊尽头的大厅便无异于尽收眼底。 而他们要找的人也在。 张秋池突然后悔,不应该都这个点了图省事直接来找乐瞳。 但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这个时间在大厅做这种事情!? 察觉到视线,乐瞳登时抬头,直直望过来,恰好跟来不及撇开头的张秋池对上视线。 张秋池赶忙转身,顺手想拉着小巴,结果他们心有灵犀,两只手在空中抓到一起去。 他偷着对小巴露出个尴尬神色,惹得小巴同样尴尬之余差点笑出声来。 张秋池猛的想起百里夜那句“那样如何”。 原来百里夜早看出来这主仆二人是个什么关系,在暗戳戳试探他如何看待! 乐瞳脚步声渐渐靠近,张秋池努力扯出个不算尴尬的平淡笑容,就像他从前在贵族堆儿里交际时做的一样。 这种时刻他不得不承认,开璘对他的影响确实很大。 加上命澜和御宸,他在那段时间甚至都忘记如何控制表情与情绪外露。 简直像随心所欲。 再四目相对,张秋池若无其事道:“来找你问点事情,问完就走。” 乐瞳阴恻恻一笑,活像见到闯入领地的狐狸打量即将要被生吞活剥的猎物:“请讲。” “这儿之前有个地下室。”张秋池指了指走廊拐弯,“被你填平了?” 乐瞳缓缓吐出口浊气,“那里头是开璘的尸骨,此前只有王族中‘被选中的人’才被允许接触,然后脱胎换骨。” “留着那种东西是祸患,被我烧光后顺便填了,有什么问题吗?” 张秋池心念微动,拉着小巴退了一步,准备原路返回,接着跳窗回去。 “没什么,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乐瞳在后头提醒道:“记得关窗。” “那个——”张秋池顿了顿,不好意思回头,解释道,“其实没看清,就是看到有腿……” “我知道。” 张秋池拽着小巴逃也似的一路狂奔,直到快回到小楼,才稍缓步伐。 他们交换了个表情,张秋池却发现些端倪。 小巴的体能按理说从来不差,怎么这会儿面色瞧着不大对? 张秋池犯着嘀咕,最后走近燃着烛火,却外头大门和屋子大门都不翼而飞的小楼里,才发现小巴这是脸红。 “小巴?”张秋池边走边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并不觉得这是何君成和乐瞳影响的。 怎么说都说不通。 当场因为尴尬,他自觉其实脸色也不大好。 只是端着表情,装着没事儿人罢了。 但这股劲儿早过去,他担心是小巴有什么意外情况,才多嘴问了问。 “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太尴尬。” “那我们去睡觉,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 “好。” 二人轻手轻脚推开门,室内烛火早灭的只剩一盏守夜。 百里夜静静躺在床上,约摸是已经睡下。 张秋池自觉先上去,躺到中间。 小巴紧随其后,占了另一边位置。 半梦半醒,只差临门一脚入睡间,张秋池正脑子里糊涂想着百里夜到哪儿都会准备大到出奇的床时,腿上蹭到了个东西。 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张秋池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否则也不会立刻惊醒! 他努力将声音压到最低,翻身看向面对着他的小巴:“小巴?……” 小巴嗓音沙哑,充斥克制与欲望:“主人,这段时间里我不太能受到刺激。” “没事的,我忍忍就好。” 张秋池最后一点困意四分五裂。 小巴是狼人,那么这好像无厘头的话就完全可以追溯出根源。 所以小巴以前也是这样悄悄忍耐着的…… 张秋池脑袋里头像进了一窝马蜂,“嗡嗡”叫个不停。 他之前太粗心。 得了这个念头,张秋池缩了缩身子,钻进将他和小巴盖到胸前的薄毯里。 第183章 上佳消遣 …… 张秋池嘴巴都合不拢,正浑身冒汗发愁的档口,空气突然变得再次畅通无阻。 而百里夜手里抓着毯子,似笑非笑道:“好吃吗?” 张秋池瞪大眼睛,被这么一吓,本来冒出点儿头来的旖旎瞬间无影无踪。 身体比主人反应速度要快,张秋池跪坐起来,还没结结巴巴说完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再次哑口无言。 因为百里夜下一个动作,对张秋池来说属于超纲题。 张秋池还没转过弯来百里夜这么大方,居然准备离开而避免尴尬时,百里夜坐在床边,弯腰从下头暗格里掏了什么东西上来。 盖子在他不紧不慢逼近间被随手拧下扔掉,在空中画出道弧线,“叮”一声躺在地上。 百里夜微微昂首,悠扬语调送出词汇:“就刚才那个姿势,趴回去。” …… 张秋池再睁开眼,外头暮色余晖正透过窗户同他报时。 他从开得并不大的窗户缝隙送进来的空气中,嗅到霏霏细雨后的气息。 果然,昨夜那云,瞧着就知道是要有场雨的模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他靠近窗户这侧。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无关紧要。 残留的回忆像连锁反应,只要冒出零星片段,就能串成一串儿。 张秋池满脑子现在只剩下“荒唐”两个大字。 身上还搭着一只手。 他坐起身,脑袋有些晕眩。 “主人。” 好了,这下他不必看身边留下的是谁了。 “嗯……” “我——” 张秋池才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很别扭。 喑哑有些,但倒也不是受伤什么的。 毕竟他现在愈合能力惊人。 对于如今这副躯体来说,此系列问题不过过眼云烟。 属于自己晚一步发现问题,伤口都长好了再也不用发现的地步。 张秋池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下后重新开口:“我们去吃点东西。” 毫无节制的体力劳作加上睡觉时间,他早已饥肠辘辘。 脚踩到地上之后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站起来的瞬间,他就知道什么叫纵欲过度了。 腿莫名自我适应良好并不常用的摆放姿势,导致重新拿来用以行走之后僵硬生涩。 小巴察觉到张秋池的不自然,殷勤转过来扶他。 张秋池也不扭捏,当即把全部重量交托于小巴代理。 “小巴,你是怎么做到的?” “主人指的是?——” 张秋池嗔道:“我发现,你不管到谁那儿,都能打成一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巴扶着张秋池迈开步,“但他们的心情,我是懂一些的。” “说来听听?” “雄性动物在争夺配偶时,往往难以独占强大独立的雌性。” “而优秀的雌性即便不会主动散布求偶气息,也会有雄性蜂拥而至,也许是觊觎,又或许是渴望征服……” “如果是真心渴求结合,并不会在意雌性对其他人的眼光。” “只要雌性对自己并非弄虚作假,就足够促使雄性赴汤蹈火。” 张秋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门口传来百里夜的品评声:“果然是动物。” “人类不也是动物?”小巴反问道。 “不过我至今仍有些好奇。”百里夜耸耸肩,并未就此言论再深入。 他对小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按理说动物的占有欲更强些,会不惜一切代价,撕咬所有竞争对手,直至独占或死去。” “我不会这样。”小巴说。 “……”张秋池挪开步子,离二人远了些,“你们一口一个雌性安在我脑袋上???” “只是比喻。”百里夜抢先积极响应道。 “最好如此。” “这几日城中秩序差强人意。”百里夜说,“不过,重金之下还算能称心,秋池的鱼不至于没得吃。” “何故?” “永夜杀手团体量庞大,并非明面活动那一批眷族。”百里夜解释道,“何君问从前不是只对何君成好些?” 张秋池若有所思道:“所以剩余并非眷族部分的杀手,现在在何君成麾下。” “怪不得能一夜间扫除全部王室成员。” 百里夜继续提供信息:“昨儿个夜里头,王都这边儿但凡位列名单之上,不管是赶过来忙着和我缔结‘友好关系’的,还是山中别墅住着的,都被人——” 百里夜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动作倒利落。” “所以咯,今天城内外自然人心惶惶。”百里夜露出个看好戏似的表情。 好像瞧着别人家里乱作一团,于他来说是趣味上佳的消遣。 说到昨夜,刚沉寂下去的回忆又冒出来突袭。 张秋池想到乐瞳和何君成的隐秘关系,自然脑中浮现出昨晚无意撞破情景—— 何君成被乐瞳压在沙发里,只能看到侧脸和扶手遮挡不住的腿…… 张秋池赶忙转移注意力,将脑袋中的废料扫出。 为了掩饰不自然的脸红,他大步向外走,一边先行着一边问道:“今天准备了什么甜点?” “樱桃黑森林慕斯和梳乎厘。” …… 张秋池用小勺挖着带有巧克力碎和樱桃碎的蛋糕,吃了几口,糖分便成功为大脑补充不少能量。 普通的黑森林慕斯蛋糕特色是上面覆盖的巧克力碎片和点缀樱桃,内部有樱桃果酱和奶油夹心。 顾名思义,加了“樱桃”二字做前缀,自然是将樱桃和巧克力碎片一样当做覆盖物。 只不过分了界限,防止互相妨碍风味。 思绪在这种清闲时刻有机会多动动,张秋池问道:“夜,你打算何时启程?” “这不是要先问你昨夜收获如何吗?” “已经知道了。”张秋池吃完一口蛋糕与樱桃,继续道,“我预感还算准确。” “那儿放的是开璘尸骨,一切就都说得通,没什么需要再琢磨的疑点。” 百里夜爽快道:“既然如此,自是随时听候秋池吩咐。” “……”张秋池差点被刚要咽下去的蛋糕噎到。 他飞速将嘴巴凑近小巴递过来的杯子,喝下口柠檬水顺顺气。 长舒口气,他才说:“夜,你别去学小巴。” 第184章 直切主题 “怎么?”百里夜玩味道,“你不是就喜欢他这样的?” “你们不一样……” 瞧着张秋池无语凝噎,百里夜忽的放肆大笑起来。 张秋池和小巴对视一眼,默默摇头,接着对付面前的蛋糕。 百里夜笑够了,才将身边盖子揭开,又推过来一盘。 “尝尝这个。” 光看表面,里面盛放着的梳乎厘没有一个重样儿的。 正值蜜桃初熟季,根据经验来讲,张秋池觉得那个蜜桃梳乎厘十分诱人。 换了个新餐具,又饮了口茶,张秋池才将它取下送到嘴里。 “永夜国这边口味略寡淡些。” “确实。”百里夜赞同道,“不过也称得上别有番风味。” “有关变数,给唐少雨送信过去了吗?” “怎么可能让秋池操心这些小事?” 想到昨晚的小插曲,他又道:“派个人去知会一声乐瞳,名单的事不必再操心。” “怎么?”百里夜笑眯眯盯着张秋池的脸,似乎要从张秋池表情中找到“多管闲事”的缘故。 “昨天看到了点儿尴尬的场面……不怎么,绅士……” 百里夜一挑眉,猜测到什么,指节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仿佛在为他的内心独白伴奏。 他笑的轻松自在,却又带着些许玩味,“秋池这下明白了?” “是……” 百里夜不再逗弄张秋池,稍稍正色道:“那我们先去隔壁作客。” 把索命比作“做客”,百里夜不合时宜的“才华细胞”总能叫张秋池啼笑皆非。 “谁家的客人会要主人的命?” 百里夜含蓄笑道:“我们这样的客人啊。” “话说——”百里夜语气中多了几分探究,“秋池真的是长大了。” “好像昨天满心仁爱的小天使,扑腾着小翅膀飞不动突然掉进沼泽里,再爬起来就成了手持镰刀,翱翔天际的黑羽裁决使。” “夜,我听得有些牙酸。”张秋池认真道。 “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百里夜不再敲击桌面,改用手指尖画圈,“不过,我倒是更喜欢恶魔。” 张秋池玩笑道:“我要是会生吞活剥人的恶魔,夜还愿意跟我一同上路吗?” 百里夜像是被他这话勾起什么回忆,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张秋池思来想去拿不准他走神到哪个频道时,百里夜突然挪开椅子站起身。 他将手抬起,手背向上,“你愿意跟我走吗?” 张秋池忽的忆起,那块藏在记忆深处中的拼图—— 那日一大清早就上门了位客人。 这位贵族女子穿着精致繁复的裙子,色彩鲜艳不说,还绣着复杂图案,每个细节都体现了工艺的精湛与独特。 裙摆宽大而华丽,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随她步伐轻轻摆动,又随着她优雅地坐下略微收拢,含苞待放。 裙子的材质是华丽的丝绒,既显现出华贵,又让人感受到她的优雅气质。 紫罗兰色长发如瀑流淌肩上,几颗精致钻石镶嵌发夹固定发间,犹如夜空中闪烁星星。 颈上一条精美的项链,每一颗宝石都如同明亮眼睛,闪耀着独特光彩。 妆容精致,嘴唇上涂抹口红颜色恰好与裙子相配。 眼睛上着层淡淡眼影,使她眼神更加深邃神秘。 “唐团长,早。”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语气中像是满是客套恭敬,面上却寻不到一丝真挚情感。 唐少雨略微一点头,算是答应了,随即冲张秋池一摆手,道:“上茶。” “不知今日上门,所为何事?”唐少雨直切主题。 跟这些贵族客人打交道,他一向都是有事谈事,谈完就着手安排。 不过多客套,也不会拖泥带水。 张秋池小步上前,低头轻轻将茶盏从托盘转移到桌面上,而后退回到唐少雨的身边,双臂抱着托盘,微微垂首。 女子淡然一笑,屈食指勾杯把,无名指和小指轻按住桌面,另一手将盏托拿起。 她动作优雅,一手持盏托,一手勾杯柄,低头轻嗅那香气。 片刻后,她轻叹道:“唐团长真是有品味。这花茶可是近期贵族间备受赞誉的东方工艺所制。” “多谢您的赞誉。” “果然如此,看来风闻中的消息不假,这样便好办得多了。”女子似乎通过初次面见的细节敲定了什么。 她微笑着,话中带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 唐少雨只是低头品茶,没有立时接话,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他浅浅地喝了一口茶,心中叹息——这女子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也真是不嫌累。 这些贵族的臭毛病,果然麻烦得紧。 “你有话就直说。”唐少雨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女子仍端坐在他对面,不羞不恼,端得是满分的好教养。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不知唐团长知道吗?最近我的朋友们之间,非常流行豢养男宠。” 她一动未动,只是静静地伸手将茶盏归回矮桌,接着不紧不慢地拿起之前放下的小折扇打开,轻轻地扇动了两下。 半遮半掩的容颜,让人无法看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能看清那双漂亮眼眸。 紫罗兰色,罕见又漂亮。 “那您应当去一些专门场所,我们这儿是佣兵团,没有这种业务。”唐少雨冷冷道。 “不不不,我此行是想问问看,”女子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唐团长是否能够成为我的男宠呢?” 唐少雨言辞无误,既不倨傲也不谦卑,只是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淡,“若您是来寻欢作乐的,恐怕来错地方了。” 那女子闻言,咯咯娇笑,有些娇媚地摆了摆手,“真是的,唐团长真是会说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刚才的话只是玩笑,谁知团长大人如此不解风情——” 她话锋一转:“实际上,我是专程为这个孩子而来的。” 她那纤细如玉的手指,如同切换话题时的自然般,轻轻一转,指向了张秋池,“不知唐团长能否忍痛割爱,将他卖给我呢?” 第185章 自欺欺人 “啊——当然~”女子淡然一笑,轻轻地合上了扇子,“以他这样的资质,在价钱上我自然是舍得付出的。” “不过,我想在这次谈话过后,再专门为唐团长奉上报价。”她眨眨眼,暗示道,“一定会让您满意。” 唐少雨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了她的提议。 他条理清晰,列举道:“首先,他是我的团员,我无法将他作为货物卖掉给任何人,否则无法向其他人交代。” “其次,他也是我的兄弟,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多年互相扶持才有了今日。” “最后,这种事您问我有什么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无法答应这个要求。” 女子似是预见到他的答复,并未显露不悦之色,只是柔媚地浅笑,“无妨,我亦未寄望于一时之功。” “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女子将矛头对准了张秋池。 她伸出手,手背朝上,那是个类似邀约亲吻手背的姿态。 张秋池不知道是否应该答话,而唐少雨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唐少雨当即起身,手臂拦在张秋池身前,将人往后藏了藏:“他不会答应的。” “哦?”女子轻嗤一声,“团长还真是草莽出身,就算再怎么装点打扮,也没有规矩。” “我现在是在问他本人的意见。” “唐团长教养的手下不会回答贵客问题也就罢了……” 说到这里,女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难不成,他是唐团长的身边人?” 唐少雨脸色难免难看了些,硬邦邦道:“看来我这儿没您能消遣的东西,若无旁的事,请恕我无礼送客。” 她轻拍了几下衣衫,似是掸去并不存在的尘土,随即起身淡然道:“倘若唐团长有回心转意的时刻,请寄信给我。” “以唐团长您四通八达的消息网络,我想无需多做自我介绍,因此方才未提及。” “然而现今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请您牢记我的名字,我叫百里姝宁。” “百里”这个姓氏,唐少雨是知道的,张秋池亦然。 那是一个大家族,在爵位等级排列制度下,他们算是名副其实的中上等马。 这爵位之制,从高到低却有王、公、侯、伯、子、男之别。 这女子正是百里侯爵的族裔,且血统纯正。 那天之后,他们过了颇为平静的一阵儿。 其实他们当年日常,不过那般日日流水账中夹杂着随时丢命的隐患。 他们都早已习惯,并不厌倦为了生活奔波。 所以那阵儿唯一让唐少雨感到有些烦心的,便是隔三差五便寄信来甩出价码来讨人的百里姝宁。 这女子虽然聪明,却也没到让人难以应付的地步。 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纠纷。 只是纠缠来去让唐少雨有些不耐。 为了维持佣兵团的生计,他不得不耐着性子一次次回信,以免冒犯了这个难缠女人。 他自己倒是其次,只若是被记仇上,搅得还是佣兵团众人。 在地位阶级上来说,他们一介佣兵,远远不及贵族身份高贵。 哪怕对方是最低级的男爵,亦如是。 别看贵族们满口话吐出来都是彬彬有礼,谈吐间将教养二字缝补得天衣无缝。 实则谁能瞧得起佣兵这种“打杂的”呢? 张秋池想到那会儿唐少雨对百里夜来信感到烦躁的模样,笑着站起身。 他并未顺百里夜的意垂首吻上手背,只也伸出手,轻轻握住。 “愿意。” “别再试图自己离开了。”百里夜语调低低,像是带着心情余韵,“我们都需要彼此。” “即便是伤害,也是快乐的痛苦。” “纵使是死亡,也是甜蜜的黑暗。” 张秋池温润嘴角微微上扬,漾起抹春风拂面般笑意。 他眼中闪烁着柔和光芒,轻声的、几乎是呢喃般说:“苦楚欢愉本就是双生花,彼此相伴相生,宛若昼夜更迭之序。” 百里夜有墨星和粉黛随着,若想动身,随时可走,无后顾之忧。 他与唐少雨几人随时通着消息,张秋池便趁临走前亲手写了几封,由他帮着送出。 左右其中内情百里夜半遮半掩的告诉过不在此处的几人,他无需太多笔墨于此上。 烛火下,桌前三人。 张秋池提笔写着,百里夜看着,二人不时说上几句。 内容大抵是张秋池询问百里夜都藏着掖着什么并未告知其他几人部分,然后将其写下。 小巴则是将信纸一张张挪到面前,用魔力加快墨干速度,然后将其叠好分装,以火漆封口。 百里夜提醒道:“你养着那两个女人,隔三差五就跟着凑热闹来信。” “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无非就是出钱之类的。” “我开始还瞧,后来就都堆起来了,等有事回信时顺便叫季纯一写点什么,安抚两句。” “她们也是我的家人。”张秋池头也不抬,认真道。 “嘁——”百里夜很不给面子,“你不过是拿她们当了小薇的替代品,少自我感动,秋池。” 张秋池笔尖被手带的用力一顿,方才写好大半的信纸就叫墨水洇湿,像在纸上开出团墨花儿。 他随手一捏,将信纸团成团,放到一旁,“开始是有些。” “但过了那几日,不再自欺欺人了。” “她们不同。” 张秋池面庞浮现一抹暖阳,恍若春风吹拂冰封化解,瞬间绽放温暖。 “夜,你总是嘴巴冷硬,实际却是最心软那个。” 百里夜嘴角绷了下,又笑得漫不经心起来,“秋池,你愿意如此看待我自然是好事。” “但我也教过你——” “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就要试试看别的路数。”张秋池“贴心”接话:“比如示弱。” 百里夜表情微妙,眸中闪烁而过些许意外,又带着些喜悦,“看来你记得很牢靠。”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秋池是心甘情愿总上我的当?” “不,我只是纵容姐姐罢了。” 百里夜嘴角又是一绷,“不要再提这个称呼。” 第186章 魔力刻录 “好。”张秋池早有所料,答应的十分爽快。 将笔插回墨水瓶中,张秋池拄着下巴,看着小巴封上最后一封信。 他感慨道:“真想早些回去。” “很快的,秋池。” 泡过澡,张秋池走出换好的新大门,坐在门前阶上,感受微风过耳,望着繁星满天。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道影子渐渐将他笼罩。 原是小巴也一身轻便出来,“主人,头发还湿着。” 张秋池抓住小巴摸到头上的手,“陪我坐会儿。” 见小巴坐下,视线却还停在他湿漉漉发丝上,张秋池笑道:“没关系,夏天这样湿着头发吹吹风,很惬意。” 小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如此陪着。 墨星和粉黛这个时间点还在忙进忙出,他们坐在这儿就显得有些碍事。 张秋池瞧着两个女仆已经来回三趟搬东西往马车上送,问道:“在准备明天路上用的东西吗?” 二人齐声应了“主人”,墨星才说:“是的。” 张秋池看着快塞满院子的将近十辆马车,按了按额角:“所以,这些马车明天都要行在一处?” “是的。” “知道了,忙你们的去。” “是,主人。” 张秋池轻叹一声,带着小巴去寻百里夜。 墨星和粉黛也管他叫主人这事儿,还是那天被百里夜捡回来之后确认的。 她们一直这么叫着,这种时候再改,百里夜又要疙瘩。 张秋池一边走,从衣服中顺着链子将匕首拉出来。 他将镶嵌宝石那面指给小巴看,“小巴,你知道魔法阵吗?” “有关宝石的我并不知道。”小巴挠挠头,“倒不如说,人类研究出的这东西,我因为能力足够,所以……” 张秋池苦笑道:“你这个说法,我好像在哪里听……” 张秋池面色越来越差,因为他看到面前的人并非小巴。 纵使刚才说着话,那声音是小巴。 可不过一回头的功夫,就变成了开璘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张秋池呼吸随陡然加快的心跳变得急促,方才风干的发像是又被汗水染潮,贴在头皮上,竟有些窒息感袭来。 “开璘”对他伸出手,“怎么了?主人。” 不,开璘绝对不会这么称呼他。 刚才同他在一处的,从来都是小巴。 可现在就连说话的声音,语气和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分明是开璘! 张秋池理智濒临崩坏的边缘,真实和虚幻,此刻对他来说难以分辨。 他竭力克制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连连后退:“等一下。” “不——” 眼看着开璘对他伸出手,手背上甚至还有当初他的火焰灼黑那块,被开璘用魔力保留下来的痕迹,张秋池差点惊叫出声。 “不可能……” “你——” 张秋池不知道如何表述,亦不知面前之人到底是谁。 “秋池?” 直到百里夜疑惑的焦急声音响起,张秋池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魔力不受控的四散奔逃,将周围烧得一片狼藉。 好在小巴及时站在那儿不再动作,只悄悄控制了波及范围。 沉默良久,张秋池涣散的眼神才重新聚焦,清明起来。 “抱歉……” “我……我不知怎的……” “醒过来之后,精神就……” “不,也不是,我……说不太清楚……” “我的思绪,总有些不稳定。” 他突然想起那些睡觉时做过的梦。 总觉得在水中,又不像。 动弹不得,却并不觉得过分压抑,反而有些安心。 那种被包裹在水流中的感觉,醒来就忘记,但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只是并不清晰。 张秋池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结论:“看到不存在的景象。” 百里夜问小巴:“他这是后遗症?” 小巴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母亲并不存在这种情况。” 百里夜眉头紧锁,“在彻底无碍之前,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好……” 张秋池也知道自己这不稳定情况有些棘手,目前最好的办法也只有这样了。 “命澜和御宸还没回来?” 两条小鱼被百里夜骗着去当跑腿的,整日里不黏在边上,张秋池自是得问一嘴。 “你还有闲心关心他们!” 百里夜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见张秋池情绪稳定,只带着点儿可怜味道看着他,百里夜登时心便软了:“你别把我这套拿走学着用。” “教育”完张秋池,他猛的回过味儿来——这不是张秋池跟他说过的类似话? “他们回来之后,又去给你采买路上吃的东西了。”百里夜自己这么想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解释道,“腌渍的东西还是带在车上为好。” “更何况你还带着他俩一块儿,这两个玩意儿的饭量可不是盖的!” 张秋池感激笑笑,这会儿再想起那么多辆马车,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不过他确实是为了这件事来寻百里夜,以提供新的解决方案。 “有夜在的话,总能什么都不考虑。”张秋池先是委婉的用百里夜爱听的话道了谢,又顺势用手指勾起脖子上的长链。 他翻转手指,移动着将宝石那面儿给百里夜看,“夜,我之前不是从何君问那儿看过一套魔法阵的孤本?” “里头很多东西玄妙非常,其中就有一种魔法阵,是通过像是以魔力来刻录的形式,将各种载体变成随身的包裹。” 张秋池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点了点蓝宝石,“就比如这类宝石。” “所以你的意思是,可以做些出来,轻装上路。” 二人目光不约而至,刹那交汇,悄然绽放出难以言表的默契笑意。 并非浮于表面的欢愉,而是源自心灵深处的共鸣。 如同两个默契十足的人对着翻开同一本书,找到同一页,指着同一句话表达青睐。 需身在其中,方能领略这种超越言语界限的韵味。 出门在外,财不外露。 百里夜又为的是好落脚,方便探听消息,所以这座小楼并未布置奢靡,用的都是普通烛火。 但烛火比起鲛人泪来,暖有余而光不足。 百里夜虽然不摆出来,但还是会备下。 第187章 定不逊色 这会儿叫人抬了箱子进来,张秋池瞧着打开便将屋子变得亮如白昼的规模目瞪口呆。 “夜,你们没用过这东西?”张秋池忽然道。 百里夜听着关切语气,对于偶尔的并不能完全理解对方也变得宽容起来。 毕竟有些话,必须得说了才能叫彼此知悉。 “外力一旦开始借用,会叫人骨头发软,再也硬不起来。” “那就好,我记得此前同你讲述永夜王宫遭遇时,提到过它。” “嗯,你说过。”百里夜应道,“用了它,灵魂就脏了。” “你这个说法真是一针见血。” 百里夜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中带了些撷英咀华的味道,像是在深入挖掘和品味着什么。 他睫影微摇,玩世不恭似的道:“秋池,现在已经能确定你的身体变不回去了,是?” 张秋池没搞懂他这手明知故问是何典故,“嗯,然后呢?” “开璘成了死鱼,按理说,你现在就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百里夜刚说完开璘,开璘的两个好大儿就风风火火闯进来。 命澜故技重施,带着不甘于后的御宸又猫着腰往张秋池身前蹭。 张秋池都不必看,便知现在百里夜的脸色又得臭的要命。 他忙轻拍着二人的背,把腻歪的两条小鱼拉到一边。 “这次出去好玩吗?” 他这话一问,不光御宸开始“捣蒜”,命澜也跟着来上了。 两个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先恐后说出不少对大人来说没营养的见闻。 譬如路过的哪里有什么东西好吃,见到了什么样的人,摊位上卖着什么东西…… 诸如此类云云。 张秋池耐心听完,百里夜已经和小巴各自找地方坐下,等他上手制作宝石包裹。 “我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你们要留下来吗?或者跟我一起走。”张秋池问完,又补充道,“回我的家。” “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张秋池老早便知道他们指定会如此回复,顺势哄道:“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忙,你们先回房间去休息。”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得养好精神。” 送走两条小鱼,张秋池面上仍挂着些怡然自得的神采。 那些琐事可能对别人来说无趣,对他来说却不大一样。 倾听过程中,他是真心投入且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满足。 待脚步声远去,张秋池才坐到桌前。 桌面上放着个梨木匣子,锁已去掉,轻易便能掀开。 小巴起身去挪了挪盛满鲛人泪的大箱子,将它拖得近了些,还打量了番光源位置调整,最后挪着椅子找了个得当位置,把自己也安排到张秋池身边。 匣子里躺着不少宝石。 它们或圆润如珠,或切割成多面体,每一面都反射出不同的色彩,交织成一幅绚丽画卷。 红似火,蓝像海,绿如茵,黄若沙…… 张秋池把它们颗颗取出,大小不一错落成一片。 “夜,先给你做个随身的试试看。” 张秋池指了指面前那堆流光溢彩,百里夜视线却并未垂怜于此,“你来就是。” “带在身上的话,还是以轻便为主。”张秋池沉吟道。 倏忽展颜,张秋池道:“容我练个手。” 他随意捏起个琥珀色宝石,专注其中,以魔力构架纹理。 宝石这会儿倒像成了珍珠,正在张秋池手下被打磨成粉。 只不过张秋池下手有迹可循,时而轻,时而重,以宝石为纸,心念魔力为笔,绘出魔法阵来。 不多时,他将宝石翻转,在桌面上轻轻磕了磕。 上头覆着宝石粉末掉落,露出下头阵法纹路。 张秋池眼中充盈内敛的愉悦,虽不张扬,却闪烁着比宝石还要动人的光:“应该可以了。” 他说着,面前桌上宝石便消失了一颗。 张秋池一颗颗试下去,连着收进去十几颗,“你们看。” 百里夜歪着身,被张秋池面上喜悦感染,语气中除了欣赏,还带了些欢欣味道:“不错。” 张秋池又尝试去用它收纳地上盛满鲛人泪的大箱子,阵法受魔力催动,跟随主人意愿而行,瞬息房内便只剩了烛光。 张秋池将箱子和宝石归位,举着重新在辉映下闪烁的琥珀色宝石笑道:“这个已经能用了。” 他挪着椅子坐到小巴身边,手把手教小巴感知魔法阵如何开启使用。 小巴学习速度极快,几乎是知悉原理便运用自如。 张秋池将宝石留在小巴手里,又挪到那堆宝石前头,“夜,你想要哪个?” 百里夜取下袖扣,放于掌心递上,“就它。” 绛紫色宝石在各色辉映下像会吸收所有光线,却并不闪耀。 很快,它又回到百里夜袖口,重新落座于雏菊花刺绣中,变成装饰品。 张秋池抚平百里夜袖口褶皱,满意的端详了下,“虽然失去点美观,但是这样看起来也不错。” “秋池手艺上佳,待回去后有时间再为我绣纹饰如何?” 张秋池都快忘了自己捏针绣花的滑稽模样,闻言笑道:“以前原本做过许多,还以为够你穿上许多年。” “那是女装。”百里夜提醒道。 张秋池轻笑出声,“夜若是想穿,无甚不可。” “定不逊色那些贵族小姐与贵妇。” 张秋池言辞语气诚恳,百里夜剜了他一眼,并不接茬,“早些做完,明日还得赶路。” “好~” 将做好的宝石包裹交给墨星和粉黛,由她们负责打点,张秋池不由得问百里夜道:“你确定她们俩还有休息时间吗?” 百里夜看了眼分工合作的两个女仆,意味深长道:“秋池总是喜欢怜香惜玉的绅士做派,怪不得到哪儿都倍受青睐。” “……”张秋池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百里夜微微颔首,目光放在袖口,“我知道。” “你知道还……” 张秋池就是拿百里夜骄纵的模样没办法。 谁叫他们自打开始便是不对等关系,还日夜相对那几年。 第188章 二十一岁 而且百里夜还总是恰到好处的踩在不上不下的分界线。 说生气,小题大做了。 说不气,又让他霍霍的难受。 “水备好了吗?” 粉黛一边扛着刚放进去的箱子下马车,一边应道:“回主人的话,后头一直在烧着水,方才刚换过新的。” “嗯。” 百里夜笑得满腹坏水的模样,扯着他去浴室。 张秋池站在后头,看不见他表情,并未有所察觉。 直到站在浴缸前头,他才回过味儿来。 “浴缸是很大,可咱们三个用会不会太拥挤?……”张秋池眼见百里夜开始收拾,小巴则是准备帮他脱衣的架势,忙抓住自己衣襟阻止道。 二人分工合作默契,百里夜在这种需要的时刻,便充当起发言人来:“这样快些。” 张秋池向小巴投去个求救眼神,小巴却用清澈到愚蠢的眼神回报:“我没关系的。” “……” 张秋池认命松开手,被小巴安排到木桶旁冲洗,又于推拒无果进了浴缸。 百里夜罕见的没要人伺候,自己解决好后泡在水中。 此时,他正靠在一侧好整以暇的瞧着张秋池缓缓没入水中。 “秋池,我还没见过你怎么长出尾巴来。”百里夜伸出手,指尖在水下对张秋池大腿皮肤流连忘返,“让我瞧瞧?” 张秋池默默挪开腿,向小巴靠拢,“你在打什么主意?” “可真是天大的冤枉——”百里夜不依不饶跟上去,又将指尖覆上,甚至变本加厉按下掌心,“只好奇罢了。” “让我摸摸?” “你头一句还说的是看!” 百里夜点点头,“是我说的,它们并不冲突。” “快些,你知道我这脾气。” “新鲜事儿若不让我凑个热乎热闹,会叫我比摔一身泥还难受。” “……” 张秋池当然知道百里夜性格。 说他比翻书变脸都快,算含蓄说辞。 他轻叹声,“把手拿开,给你看就是了。” 百里夜饶有兴致看着张秋池的双腿慢慢变成珠光流动单尾,心中涌起股难言悸动。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情绪,并非简单愉悦或赞叹。 百里夜手指不自觉微微颤动,触摸美的实质化,却又担心破坏这份完美似的不敢多用半分力。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 再观张秋池,不知是水温度染的,亦或是觉得耻度过高,面色绯红。 百里夜低低笑出声。 这明显早已远超此温度水能带来的效果。 百里夜手指力度逐渐加大,动作却轻缓,像给猫儿搔痒似的爱抚鳞片。 手将水波从下至上播散开,悄然涌动。 气氛也因着他所作为微妙起伏,每个呼吸与眼神交汇都显得别有用心。 百里夜逆流而上,按按捏捏又揉揉的探索那些鳞片,直到临近交界,“秋池……” 张秋池不知不觉被小巴揽在怀中,后背贴靠在他胸膛上。 他舒服眯着眼睛模样,倒真像是只正在被主人爱抚的小猫。 “嗯?——”如只被炖到骨头都酥烂的大鹅,张秋池又软又绵的,近乎哼哼似的尾音上扬又带着长调挤出个疑惑声。 小巴突的呼吸急促,肌肉紧绷,张秋池还浑然不觉。 百里夜唇角扬起个小小弧线,挪动到张秋池身边,将他尾巴抬起浮出水面。 正值放松档口,鳞片忽然被拨开。 张秋池蹙眉摆尾,眼中带着水光望向不大爽利的地方。 理智回笼,他慌乱躲闪,“你在干嘛?!” 百里夜已然得手,趁着小巴拥得紧,按了把张秋池尾巴上段,将被软化许久的张秋池又固定回去。 “变成人鱼之后,那里也会变成相应的‘泄殖腔’对?” “让我瞧瞧。” 张秋池不敢在这已挤下三个人没什么空间的浴缸里头扑腾,只得双手扒住缸沿儿,作势要逃。 “不行!!!” 这种时刻,小巴不帮他便罢了,反而助纣为虐,甚至得寸进尺,缠上来舔吻耳廓。 …… 张秋池坐在马车里,扭着脖子,忿忿盯着窗外掠过风景。 他们选的是条清幽小路,三辆马车行进间,只闻得车马动与林中鸟蝉鸣。 小巴试图去握住他手,张秋池却像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瞬间抬起将手更换位置。 反复横跳几次之后,小巴抿着嘴,有些想笑却不敢。 百里夜身子探近,喁喁道:“秋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岁!”张秋池故作没听懂他的揶揄,朗声道。 “哈哈哈哈哈……”百里夜被他负气模样惹得开怀,却总归是不舍他生气。 毕竟要是真生气起来,下次就不止推拒,大抵会动手。 他肯定是打不过张秋池的,否则也不会一直以来端正态度,故作绅士,只在关键时刻“袭击”。 他得想办法趁小巴的“特殊时期”再揩揩油,不然单独来的话,张秋池肯定会跑的飞快。 百里夜脑子里突然冒出个羡慕念头来—— 要是自己也是个动物就好了。 等会儿!? 动物??? 张秋池现在是人鱼,严格点说也是动物。 虽然人类不过是自我提拔,自诩从动物中脱身出来的存在。 但是自控力在那儿摆着,无非智商能力高出个档次。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事儿。 既是好处,也是弊端。 百里夜悄悄长出口气,安静摆弄着袖扣。 行路总是无聊,两条小鱼在另一辆马车上坐不住,下了马车招猫逗狗的在林子路上撒欢儿似的跑。 张秋池看得不觉舒展眉宇,夜里头那点儿不快抛诸脑后。 人未下去,他心却像跟着两条小鱼在外头逛游。 瞬息蓦地破空飞来几支箭矢,二人未料此变故,躲闪不及,身上挂了彩。 张秋池瞳孔骤缩,马车未定,便开门跳下车去。 第189章 悲悯 几乎瞬间,他便锁定来犯者方位。 与此同时,林中响起阵杂乱脚步伴随凶悍呼喊。 显然是群劫路匪徒。 他们或手持大刀,或手持长剑、盾牌、长矛等,面目狰狞,眼中闪烁贪婪凶狠的光芒。 小巴紧随其后跳车,二人身形一闪,便一左一右迎上两面埋伏。 张秋池毫不迟疑,掌心瞬间燃起炽热火焰,蒸腾扭曲上方小片空气。 轻描淡写挥出火焰却如狂龙般呼啸而出,席卷奔腾又分成几股。 火焰所过之处,匪徒们躲都来不及,便只剩惨叫连连,被迅速点燃。 他们慌乱挥舞手中武器,满地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却为时已晚。 张秋池刻意留下个活口。 小巴解决完那侧匪徒后转个弯走来,正瞧见张秋池指尖挑着团火焰,一边把玩,一边对着那匪徒笑得人畜无害。 明媚阳光下,他眼中的张秋池漫不经心摆动修长手指。 小巴能感受到,一道细微魔法波动于空气中悄然荡漾。 那团小火苗儿像被豢养于指尖的活物玩伴似的,在张秋池轮廓清晰的优雅摆弄下跳跃战栗,如同被轻轻拨弄的琴弦。 张秋池如同春游般轻松惬意,无意中将与火焰互动打造成道亮眼景色,“别发抖嘛——” “你们的人都在这儿了吗?” 唯一的匪徒活口吓得两股战战,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类同求饶与恐惧声音。 张秋池无奈与小巴对视一眼,转身仔细瞧了瞧命澜和御宸伤势。 二人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问题,张秋池表情才稍有舒缓。 他蹲下来,与那人面对面,“再不能说点什么,就没机会开口了。” “大大大……大人……” “我我……我我……我们……” 张秋池掏了掏耳朵,不耐道:“组织好语言。” 在死神脚步临近般的无声催促中,他终于道:“不,我们不是,我们本来是程子爵的私兵。” “因为子爵缴纳不少钱财给,给……” 说到这儿,他有些犹豫,但最终,仍是继续说道:“给启明国的牵线人。” 张秋池不着痕迹扫了眼后方马车。 感情百里夜“生意”都做这么大了。 “投,投诚……所以我们才奉命出来,出来劫可能会从王都跑,跑掉的贵族。” “他们,子爵说他们一定都带着不少,钱,或者别的值钱的,值钱东西……” 张秋池轻飘飘道:“带我们去找他。” 那私兵被绳子拴住双手,另一头儿拴在打头儿那辆粉黛和墨星所乘马车上负责带路。 据他后面指路,这儿距离程子爵山中别墅不算太远。 左右是名单上头的人,虽然离王都还近着,但张秋池并不介意顺便去一趟。 毕竟他们已经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甚至暗箭伤了命澜和御宸。 这两条小鱼实力不错,但终归没有任何阅历,对于被偷袭时的反应速度,属实太慢。 不多时,他们便能看到窗外前方林地平整,显然是修理过的模样。 再向里,便是坐落面积可观的别墅。 马车长驱直入到铁门前停下,马蹄声歇,负责看管大门仆从扬声道:“停!” 他站在铁门后,看着三辆古怪马车,前头还拴着个灰头土脸的人,不耐道:“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一点规矩都没有!” 今日并未有会客邀约等事务,他本来是打算清闲一日,结果就是有不长眼的人来讨人嫌。 无非就是那些拉拢势力的小货色,他根本不屑给什么好话。 别看自家主人现在是子爵,可他听到之前那些出去的私兵嚼舌根来着。 程子爵大笔的钱掏出去做投名状,马上要飞黄腾达了! 而且这些私兵虽然同他不熟悉,但隔三差五搬来的东西,他可偷偷瞟到过几眼——那可都是值钱货色。 张秋池侧身从马车窗口探出头,笑吟吟道:“好大的派头。” 不待那人再说话,一条火龙迅猛如电,凭空出现将大门冲开,顺带燃烧殆尽任何所及之物。 带着金灿边缘的火龙势头毫无削减,横冲直撞开辟出条焦土。 “轰”一声巨响,待别墅主屋也被钻了个对穿,它才化作丝缕灰白雾气散去。 张秋池推开车门跳下,轻抚衣襟,闲庭信步寻至火龙开辟道路,踩上黢黑地面。 “挥剑相向之时,亦要有为剑惩治觉悟。” 张秋池话音方落,那带路私兵便像烈日当空时被置于放大镜下的脆弱纸张,随着烟雾悄悄燃起。 他好像听不到凄厉哀嚎,也看不到脚下的生机断绝,只朝着所思所想而去。 目标明确。 一位穿着华服、气质乍看高贵的贵族躲在残破墙体侧面推出个女孩。 那女孩瑟瑟缩缩,颤声问:“您,您好,有何——” “啊!!!” 女孩高声惊叫,委顿在地,除了颤抖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张秋池利落转身,但却分出一缕光撒下。 它摇摇摆摆在空中飘荡,钻入女孩眉心中。 如沐温水,片刻将所有伤痕消解。 就连脸上刚被鞭子扫到的鲜红,都消失无踪。 张秋池也是刚才在命澜二人受伤时,才发觉自己对于疗愈这分支突然有了些驱使欲望。 但那点儿皮肉伤对眷族来说,晚入眼一分钟,便愈合只剩些许痕迹证明来过。 他无法当场尝试。 现下实验过,张秋池知道,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不光这副身躯,还有过往魂灵。 双腿仍在行,可它也是尾。 “你在悲悯什么?” 张秋池路过那团黑炭时,忽的听到开璘声音。 他心神一震,再去寻,却只见山仍是山,树仍是树。 带路私兵以一个跪姿彻底停在那儿,再也无法有任何生命活动。 绳子另一头早被车夫慌忙解下,丢的远远,此时风过,将它烧尽后所余残骸融入大地。 …… 他们一路行,一路清,不过十日便与唐少雨碰头。 唐少雨罕见披甲,但对他来说,这不过是种装饰物。 他们暂且落脚在归顺的贵族领地,因着百里夜递来消息,已多日未曾行进。 季纯一跟在唐少雨身后,也穿了身轻甲。 出了驻扎地,他才见到张秋池就双眼放光,急跑几步,赶上来拉着张秋池的手左看右看。 “你真的没事!” 张秋池听他如此喜悦动静,笑道:“你希望我有事?” 第190章 灰色浆糊 “不是!”季纯一脱了对唐少雨的滤镜,现在落在张秋池眼中顺眼不少。 至少不至于瞧着像随时都要给自己脖子上狠狠咬一口,还得端着的阴恻恻按捺模样了。 “你这人!”季纯一抱怨道,“让人担心的要死……” 说到这儿,季纯一微哽。 但不过瞬时,他便继续说:“跟陛下一起疯了遭,才算知道你到底有多难死。” 他这别扭的嘴硬模样,哪还瞧得见当日半数狡黠圆滑。 “我确实很难死。”张秋池故意揉乱季纯一未着头盔的卷毛,“我早想跟你确认个事情了。” “什么?” “你这头发是故意打理的,还是天生如此。”张秋池指尖挑了挑他发梢翘起,“怪可爱的。” “天生的……”季纯一并未“反唇相讥”。 他听出张秋池并非真心调笑,而是舒缓气氛,为着叫氛围稍稍自然些。 毕竟唐少雨那一身幽怨味道犹如实质,笼在头顶挥之不去。 “秋池。” “嗯,哥哥。”张秋池莞尔一笑,庄重道,“还有许多事比起叙旧更重要,我们进去说?” “好。”唐少雨语调低低,像隐忍,又像克制。 “陛下——” “陛下——”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像个球滚动似的跑来,气喘吁吁露出谄媚的笑:“陛下,听闻有贵客来,臣下特意备下酒宴招待。” “时间看起来很合适,不知您……” 唐少雨并未理会他,只问张秋池:“秋池,要去吗?” 张秋池开始站定还神色如常,但在看清那中年男子行礼时抬起的手后,像木偶丢了主人操控之线似的僵直。 那是一颗鸽子蛋般大的珍珠。 即便是在沿海城市算不得过分稀有,却也在少见行列中名列前茅。 季纯一适时介绍道:“这位是此处主人,陈侯爵。” 百里夜从头至尾漫不经心,甚至都没同任何一人招呼。 但他视线刻刻不离张秋池。 这种变化他几乎瞬间察觉。 有过经验的他和小巴对了个眼神,与此同时伸手揽住张秋池的腰,微踮脚昂首,凑到张秋池耳边:“秋池。” 张秋池狠狠将掌心掐出深深痕迹,才镇定下来。 面前的脸终于恢复正常。 还是那谄媚笑容,满脸软肉堆叠成褶子的陈侯爵。 陈侯爵是个人精,见风使舵惯差遣的丝滑,瞬间便知道张秋池看得是什么。 启明国陛下尚且要问这个人意见,且此人称呼陛下为“哥哥”,其中干系也耐人寻味。 甚至他出神,周遭身份地位都在金字塔最上层阶级的几人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陈侯爵自然知道要讨好。 陈侯爵当即脱下戒指,还从身边女仆那儿取了手帕擦净,用手帕托着那戒指,双手奉上。 “您看,远道而来,臣下来得匆匆。” “既然是陛下的好友,还请您笑纳小小礼物,以作见面礼。” 百里夜捏着手帕一角,将戒指裹着拿走,又挽上张秋池手臂,“走。” 张秋池点点头,“哥哥,去你那儿。” 没有任何多余解释,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跟在唐少雨身后。 周围侍奉的人太多,在今日本就热闹的饭桌不远处站立,叫人心烦。 他们都是陈侯爵派来展露“善意”的棋子。 张秋池暂时没什么胃口进食,还未落座,便道:“纯一,带我去看看我的房间,可以吗?” 几人视线各有交互,季纯一当即应道:“当然。” 待绕过走廊,谈话并不会被旁人听去时,季纯一轻声道:“好久不见。” “恍若隔世。”张秋池说。 听到如此形容,季纯一杏眼中闪烁繁星。 他仪态更胜以往,将时光打磨的痕迹悉数沉淀于内,外如晨露沾叶,清新隽永。 “你不信任百里夜?” “何出此言?” 季纯一如古卷中款行而出墨客,静谧却风骨难掩,“你叫我出来,是觉得我更诚实。” “你还是这么精明。”张秋池斜睨了他一眼,表情中并没有丝毫恼意。 “只不过,并非信任与否。” “他占有欲太强,难免会做些无伤大雅的事出来。” “我都知道,所以找你并非求证。” 季纯一眨眨眼,“那是???” “呼——”张秋池长舒口气,“接下来我想说的可能很直白。” “烦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季纯一唇下洁白牙齿在口唇开合之间若隐若现,搭配面对张秋池俏皮些的语调,活力似离离原草最茂之时,“那我不听。” “我就是慕强的性子。” “你若要说些什么知难而退的话出来,会像小缩头乌龟。” 张秋池轻叹道:“你可真是……” 季纯一翻了个白眼,灵活又自然,“你可别误会我有那种心思,未免太自恋。” “虽然它们之间很相像,我也不否认一旦有机会绝对会下手。” “但是,它们都并非必需品,别把我看扁了。” “某种程度上讲,我们志向相投,完全没必要瞻前顾后。” 张秋池转了个方向,边走边道:“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赖。” “自然。”季纯一高傲道。 “对了,你的房间在二楼阳面,上了楼梯左转,最中间就是。” “多谢。” “再客气我就宰了你。” “哈哈哈……”张秋池被他装模作样比划手势和故作气愤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 唐少雨似乎比以往沉稳更多,甚至有些阴沉。 只在张秋池对他多两句话时,还能瞧见些人气儿。 张秋池通过百里夜的口知悉情况,倒也不觉太过意外。 他们之间不如和季纯一这般单纯。 就像个初始状态便被系得死紧的死扣,越是试图解开,越是会缠得更乱。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聊的都是未来计划。 百里夜带来乐瞳的意向,饭后跟唐少雨去了议事房商谈。 临走时,他将那戒指裹着自己手帕,塞进张秋池胸前口袋。 一时闲暇,张秋池便自行回房休息。 他躺在床上,高举手臂打量自己的手。 看了会儿,他又举起另一只。 这双手沾染人命越来越多,心头有些沉重,却并不觉得罪恶。 万事万物不过因果循环,简单的黑白并不能将人类分成两份。 它们掺杂混乱,纠缠成坨灰色浆糊。 手掌轻按在心脏位置,张秋池想起那枚戒指。 将它掏出来端详,却没觉得有什么特殊。 张秋池自觉神经过分敏感,像魔怔了似的,自嘲笑笑。 想将戒指放到床头小柜上时,却发觉手脚僵硬。 动不了。 “你在想我吗?” 第191章 差强人意 张秋池后背猛一紧。 又来了。 “你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我的神经质妄想……”左右四下无人,张秋池也不担心谁会听了去,便不自觉喃喃道。 他并未寄希望于对方回复,是以吐字都不清晰。 而对方却听得懂他的意思。 好似字句入耳,并无错漏似的。 “共存亡,共命运。” “这就是我们的关系,所以——” “你说我是真是假?” 面前一花,脑袋旁多了两条手臂。 张秋池望着那张脸,心乱如麻。 他握紧那枚戒指,瞬间肯定答案:“所以,你一直藏在我身体里。” “是,也不是。” “我大概有所知悉,因为当初你消亡时,我能感受到些东西……”张秋池眼睫微颤,“但,此话怎讲?” 开璘长睫微动,神情专注,“是你对我恋恋不忘,我才会在这儿。” “我不明白……” 开璘暖而不灼,甜而不腻的宠溺笑着道:“不需要懂,张秋池。” “你只需服从我,奉我为主,忘记那些自我思想。”他好整以暇抬起根胳膊,单手支撑,以食指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长发垂落几绺,光滑似缎,配以那双熠熠生辉的红色瞳,张秋池恍惚感受到传说中的人鱼是如何蛊惑水手跳下甲板,投入海洋怀抱。 “敞开心扉迎接我的降临,对我的到来欢欣鼓舞……” 张秋池不过瞬间晃神,“回答我,开璘。” “有关这点,我从来都说的清楚。” “我们共享存亡命运,永无休眠。” “呼……”张秋池长舒口气,释然道,“那就这样。” “认命了?”开璘温柔道。 张秋池猛地起身,试图抓住开璘双肩,反客为主,却直直穿过他身体,扑了个空。 开璘慢悠悠坐起,将二人重合到一起浑然一体的躯体挪开。 他在张秋池耳边挑衅似的吹了口气,惹得能感受到他存在,却对他触碰不得的张秋池触电般躲远,贴到床头。 开璘见他不再言语,安慰似的道:“别这么防备我。” “左右我也不会做什么,对不对?” 张秋池冷冷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洗耳恭听。” 瞧着开璘好整以暇的逼近,张秋池不再躲避,“说那么多,终归还是要靠我才能行动不是吗?” “你说的很有道理。”开璘耸耸肩,“可惜,我才是主人。” “像寄生虫一样的主人?” “会错意了,张秋池。”开璘愉悦道,“你迫切想摆脱我,而我却叫你摆脱不掉。” “是否觉得如此想想豁然开朗,主从分明。” 张秋池嘲道:“没想到你还挺会人类诡辩这一套。” “承蒙夸奖。” “你留在我身上,到底想干嘛!?”张秋池烦躁道,“这些天装神弄鬼的,别说只是为了戏弄我!” “怎么会呢~——” 开璘摆起温柔似水做派时,天生那副笑颜应用起来恰如鱼得水。 “我对你很感兴趣。” “我对你没兴趣,请你立刻滚。”张秋池寒眸微敛,语调冰棱般划过,闪烁着疏离冷漠。 “从你触及‘潮汐’那刻开始,一切都已注定。” “开璘,你这模样,不去信奉个什么教义,简直是暴殄天物。”张秋池轻飘飘道,“命运论在你嘴里,好像什么天经地义。” “我本就是神,还需要信奉谁?” 张秋池只觉额头发痛。 虽然严格意义上讲,他和开璘现在是同类。 但是他理解却并不能适应这条老鱼的脾气。 好好沟通这个选项早就宣告流产。 那么现在,要是不想被当成寄居蟹看上的海螺,就只能你死我活。 偏偏他拿开璘一点儿辙没有。 杀都杀了次,还能用这种姿态出现在他身边,甚至就住在他身体里,简直叫他束手无策。 “算了,你想住便住,只要别影响别人就行。” 张秋池扯起薄被,将自己脑袋盖住,蒙在里头装离线。 他正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清空烦心事午休,脑袋上的遮蔽物却消失无踪。 “你若不想命澜他们出现些小问题,最好别再琢磨有的没的。” 张秋池不耐道:“我没有——” 他用和开璘如出一辙的眼睛,盯着开璘:“以你的性子,给了你躯体行走,你能安生下来吗?” 张秋池自问自答,清楚道明:“不能。” “所以现在虽差强人意,但于我来说,不过是被你烦烦,仅此而已。” 张秋池还是头次在开璘脸上读出“愤怒”这种情绪。 开璘的愤怒仿佛是副铁铸面具,坚硬冷峻。 只有眉宇间隐约沟壑,紧缩瞳孔和低气压来协助主人展露心情。 薄被被彻底掀飞,凄凄惨惨堆在床沿,大半耷拉到地上。 张秋池坐起身来环臂抱胸,像在看用玩具撒气的小孩子眼神,更让开璘烦躁。 “从来没人敢如此无视我,张秋池。”他声调不高,却字句都带怒气铿锵。 “那同我没任何干系。” 恰逢此时,没有午休习惯的两条小鱼推门而入。 并非偶然,而是他们感受到开璘的存在。 这是种无形向往,乃至对他们的神只的顶礼膜拜之心。 “父亲……” 开璘并未搭话,只简单命令道:“制住他。” 命澜和御宸顿了下,但很快便行动起来。 张秋池闪身下床,光着脚踩上床边地毯,和两条小鱼隔着床对望。 他一边躲闪追上来的小鱼,一边对开璘道:“你这是干什么!?” “干你。” “你有病啊!!!” 好在命澜和御宸并非真心实意要抓他,而是听从命令之下有所迟疑。 第192章 水性杨花 张秋池屡次单手撑床,纵身跃过站到另侧地毯上。 “开璘!你到底想怎样!?” 开璘将两条长腿盘起,坐在床头欣赏三人追逐战,“有意思。” “……” 张秋池头疼不已。 这不大屋子里头搭上自己,三只动物,一个死鬼,鸡犬不宁。 没用几次,张秋池干脆坐在床沿不再跑。 命澜和御宸终于“逮”住目标,一左一右将他夹心饼似的架在中间。 他们眼神空洞,像失去灵魂的木偶,只会再跟随主人意志行动。 开璘这才再次吩咐道:“取血。” 双侧手臂一痛,张秋池猛的抽回手臂,却是来不及了。 炫目金光将房间淹没,刺痛闻声前来打开门的小巴的眼睛。 迸发而出的强大能量将所有别墅之内能感受到涌动的人惊动,不约而同寻至。 张秋池再次睁开眼,命澜和御宸消失无踪,只余面前开璘。 原来如此。 张秋池求证道:“你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创造’,只能拆分。” “命澜和御宸本就是你,所以才会拥有以前那些意识体没有的东西。” “若非这般,我没有机会同你抗衡,对吗?” “是。”开璘应的爽快。 大开着的窗外翩跹而入一只迷路蝴蝶,似是穿越深邃时空隧道而来,带着绚烂舞动。 开璘伸出手,像是在等待它降落。 那对暗蓝色翅膀在开璘指尖缓缓扇动两下,便再次启程。 “别过来。”张秋池制止小巴欲进门的想法,“不要插手。” 开璘翻转手背,将那痕迹亮给张秋池,“我从不主动杀戮,除非求生。” “即便如此,你依然不愿共存?” “呵,现在说这种话不好笑吗?”张秋池不屑道,“当初我不止一次求证过,得到的却都是相同结论。” 开璘抓到重点,笑晏晏道:“这不是已经不介意的意思了嘛——” 张秋池下巴微昂,“杀过你一次之后,此条算一笔勾销。” 开璘精致立体的脸型在垂首时亦是毫无疏漏,分明线条不仅让他天生带自信气场,更显高贵。 他破天荒的变出身衣服裹上,上前一步,对张秋池伸出手,掌心朝上。 配合以明媚笑意,那是个邀请姿势。 “张秋池,如今我们大可冰释前嫌,我现在可是诚恳又认真。”开璘稍稍认真起来时,似笑非笑的脸总会给话语的真实性大打折扣,“说实话,之前确实不知道活着还能做些什么。” 他耸耸肩,那只伸出去的手却稳当,“生命是如此无趣,却又不甘消逝。” “你总得允许人找点乐子。” “再者说,我们现在捆到一起,拆是拆不开了,不如跟我好好相处,你也自在些?” 张秋池一巴掌打开开璘的手,不耐道:“你说的好好相处跟我认为的并非同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张秋池看他锲而不舍又将手抬起,后头又是床挡着,退无可退,便向旁边挪开半步。 他长出口气,才道:“先说说,你以后什么打算。” “这是答错就要杀我的意思?” “是。” 开璘忽的笑出声来,说:“动不了小手脚,你没有机会的。” “更何况,只不过失去这躯体,再回到你身体里去,对我来说没差。” “至少可以防止你出去作妖。”张秋池淡淡道。 “你若和我同诞幽谷,定能超越我的高度。”纵使此处天花板已够高,开璘若站直身体,仍只差不多便够到顶。 加上他并非孱弱体态,让人恍若来到迷你些的巨人国,正在同其王者以仰首之姿对视。 开璘单膝跪下,终是改换二人视角。 张秋池微垂眼皮,看着自信满满的开璘。 完美对称的脸上,五官如窈窕淑女身材般凹凸有致,扮起深情做派来抓人心绪,叫人不自觉会想这般鬼斧造物是为了什么存在才会如此。 “张秋池,以诚意相邀,你愿与我同赴无尽时光吗?” “搞这么麻烦做什么?”张秋池无奈道,“不是已经捆在一起了?” “总得让你甘愿些。” “好好好,我心甘情愿。”张秋池摆摆手,绕过他向外走去。 开璘立刻起身跟上,直面小巴时,他寒暄道:“好久不见。” 小巴作为最快赶到的人,将屋内情况尽收眼底。 说到底他跟开璘之间不过几面之缘,没什么冲突亦没交情。 只要张秋池选择暂时和平相处,他就不会掰曲张秋池意愿。 百里夜靠在门对面走廊的墙上,见张秋池出来,直接走过去扯住他胳膊,将他拉离“包围圈”。 百里夜在前头风风火火,张秋池只得被动大步流星。 百里夜把他推进房内,门被摔的震天响。 还好他尚存些“温柔”,没叫门脱离门框飞到走廊躺着凉快去。 “张秋池!” “嗯。” 张秋池如此平静,百里夜更是火冒三丈:“你怎么到哪都要弄个男人出来!?” “从前瞧着你对唐少雨念念不忘那样子,还以为你有多长情!” “现在再看简直就是水性杨花!” 他揪住张秋池领子,把人按在门板上,愤怒犹如沸水,以可见实质翻滚。 张秋池不急不恼,不紧不慢环握百里夜的手,却并未扯开其禁锢。 “夜,别说气话。” “若论喜欢,我现在喜欢的只有少清。” “如此说来一直都是我在强迫你,对吗?”百里夜骤然颓废,连质问声都低哑不少。 “并非一人之过,是我贪图太多,决断不够才导致如今后果。” 百里夜露出个狰狞笑容,痴癫道:“若是他死了呢?” 张秋池并未慌乱,反而镇定从容:“你总是考虑好才会做。” “权衡得失之下,鱼死网破是下下策,你不会的。” 第193章 冷血动物 “啊——”百里夜苦恼长长呻吟声,“早知如此,当初便不会教你那么多。” 张秋池轻拍百里夜手背,安抚道:“有些搞不明白的东西,糊涂着也无碍。” “小巴之所以能跟你们都达成共识,想必是,皆共识此处导致后果。” “无法脱手,渴望拥有,偏偏棋差一招,只好另辟蹊径。” 百里夜猛抽回手,“明明都知道……” “明明都知道……” “我自己的想法,如何才能瞒过自己?”张秋池苦笑道。 百里夜喃喃自语间,突然高声道:“那也休想甩开我!” “不会的,不会的……”张秋池主动拥他入怀,不厌其烦轻声安抚道。 “就当做各取所需,也没关系,夜。” 他们并未在此停留多久,不过两日功夫,张秋池便携小巴、开璘和百里夜重新上路。 消息传播速度不慢。 已经有脑子灵光的贵族,发觉投入启明国麾下后,非但没有受到庇佑,反而像上了黑名单似的被捕猎,悄悄各自选择应对措施。 开璘正大光明挤到张秋池马车上,抬手抓住张秋池踢过来脚的脚腕,“一家人别这样排外。” 张秋池懒得同他废话,火球凭空出现直指开璘。 他本没想着把马车都拆了,谁曾想开璘对他有所防备似的,随手挥开火球,马车顶上就灼出个小洞。 百里夜站在车下,眼看着两条鱼调情似的你追我赶,正不耐烦,只见开璘忽然笑得灿烂,一团黑雾“砰”地爆炸,将马车炸的四分五裂。 张秋池反应迅捷,将百里夜挡在身后,站在前方挥起到火焰墙。 马车残破碎片飞溅,触到火焰便化为飞灰。 受了惊的马儿终获自由,撒开腿跑得无影无踪。 “开璘。”张秋池抽出剑,“我对你没什么耐心,烦请你老实些。” 开璘笑着同样召出骨剑,欣然站定,剑尖垂下,以一个悠闲姿势对张秋池勾勾手。 他目光深沉,笑意盎然,“来玩玩。” 张秋池率先出击,长剑如龙出海,毫不手软,直取要害。 他仿佛在进行骑士们赌上尊严的对决,将所有身家都押注在手中剑上。 开璘身形微闪,以剑格挡,轻松自如划出道刁钻弧线,反来袭张秋池持剑之手。 两剑缠斗相交,火花四溅。 四周景物在剑光之下都不再清晰,只有他们彼此身影交错。 每次剑尖碰撞都能激荡起金属嗡鸣,敲打所有围观者耳膜。 张秋池越战越勇,动作愈发快。 而开璘则像是滑溜的泥鳅,叫张秋池无论如何都只能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打滑。 他轻松自如将张秋池所有招式化解,仿佛张秋池无法给他带来丝毫压力。 不多会儿,似乎是觉得无趣,开璘后撤几步,“不玩了。” 张秋池也知道他们这样打下去,无非是在比拼体力。 再或者,开璘根本就没出全力。 他收了剑,走到百里夜身边,带上百里夜走到后头那辆马车前。 他们一行本三辆马车,地方属刚好够用。 这下拆碎辆,他只得向季纯一场外求援:“纯一,帮我再找辆马车来。” 季纯一看了眼身边死气沉沉的唐少雨,憋着笑吩咐身边侍从道:“去把后院马车驱辆出来。” 候在不远处,幸运逃过一劫的车夫忙主动请缨:“大人,让小人跟着一起?” “可以。” 张秋池这才对开璘道:“你若不想同我一路,自行离开便是,大可不必——” 开璘笑吟吟打断道:“好好好,不闹不闹。” 唐少雨浅粉色唇瓣抿了抿,跟到马车附近,像翻来覆去做了很多次心理建设,终才开口:“秋池,一路小心。” 张秋池与他对视几秒,将那双贵气金瞳中情绪悉数收下。 许多话不必言明,自有默契补足。 即便他们之间的这种东西,好像已经没多大价值。 “再见,哥哥。” 马车上路,百里夜瞧着窗外道:“你们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张秋池默了会儿,才说:“哥哥放下了。” “喔。”百里夜面上平淡,心中却有些难遏狂喜涌动,像小喷泉般向外喷洒水汽。 他身上散发出情绪太过明显,小巴坐在对面,不由抬头看过去。 紫色瞳被光线打亮,也或许是自己在熠熠生辉,流光随着车马行进偶拖着尾巴一闪而过。 注意到他视线,百里夜轻飘飘扫回去,又道:“早该如此。” “是啊——” “早该如此……”张秋池呆呆重复一遍,复恬淡笑着,靠在柔软靠垫上阖眸,“夜,你生日要到了。” “是我们的生日。”百里夜纠正道,“你今年又错过这日子,往后还是跟我同过。” “……” 张秋池不语,百里夜又道:“秋池可得手脚麻利些,否则半个来月路途,再遭耽搁,又是来不及。” “好……” 有开璘同行,原本张秋池来动手的时刻,被他一言不发的自告奋勇包揽去。 张秋池叉腰看着开璘将那躲在破旧旅店里的贵族尸体用骨剑捅穿后,像面旗子似的从窗口伸出来给他瞧,自己也说不好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剑刃抽回,尸体从窗口自由落体,摔到地上。 血液喷涌的更加欢实。 接着是开璘纵身从窗口跃出,稳稳站在张秋池身边。 “到底是不是这个?” “看到了怎得也不说话??” 张秋池轻叹声,“所以你都没确定目标,就把人杀了?” “无妨,杀错再杀就是。” “你拿人命当什么?” 张秋池见那人还未断气,在地上像摊烂泥似的,胸膛还有起伏,便提着剑走到近前,在心口补刀。 开璘并未直面问题,反而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让自己如此杀戮?” 张秋池已不止一次听开璘如此询问。 但他骤然也无法用言辞来述。 不过这次,他终于道:“有时愚昧的忠诚,比低级的效忠更为牢靠。” “他们在背叛旧主那刻开始,就无法再获得任何人信任……” 张秋池说的有些隐晦,若不是知悉前因,很难找到其中道理。 但开璘听懂了。 “只不过是……”张秋池顿了顿,才道,“提前无差别将隐患扫清。” 开璘意味深长笑着,先一步向回走,头也不回的道:“人类有的时候比冷血动物还要无情呢。” 第194章 好久不见 从前年少的他,或许还会沉思此间因果对错。 可人若原地踏步,丢去变化与成长,便等同虚度荒废无异。 它们或许好或许坏,带来的也或许悲或许喜。 它们随时光流逝匆匆见缝插针,不论被附身者愿与不愿。 夜色如墨掩映下,张秋池尾随着那语调中略带戏谑身影,步履轻盈,边行边语:“已然踏入此境。” 开璘稍作驻足,目光深沉地回应:“诚如你所言。” 开璘不作妖的情况下,带在身边当个跟班很趁手。 这样他就可以让小巴休息休息了。 虽说小巴是心甘跟随,但中间曲折过后,张秋池还是将小巴划分到家人领域看待。 根据百里夜的情报,下一家躲在不远处的林间城堡中。 随着猎杀活动的愈发频繁,那些藏匿的贵族如惊弓之鸟,愈发难以寻觅。 百里夜的生辰之日即将来临,而前方仍有漫漫征途,约莫需行七日。 若不加紧步伐,恐难及时抵达。 夜色中,林间小径上寒风凛冽,却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了一丝难得清凉。 张秋池与开璘轻易地翻越形同虚设的高墙,目光锐利地扫视周围景色,径直奔向城堡主屋。 果不其然,除了几个仆从,再无收获。 张秋池并非嗜杀之人,对仆从们并没什么兴趣。 他转身去寻暗门地道之类藏身所在,直转到塔楼,都毫无收获。 方才于两处建筑前分头行动的开璘带着身血腥气寻来,“可以走了。” 张秋池回首,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开璘勾起抹阴冷笑意,“主屋之中,有一隐秘之所。” 张秋池微微颔首,不再多问,转身沿着原路返回,先行向外走去。 途经主屋门前,张秋池蓦然发现一条殷红的血迹如蛇蜿蜒,从门扉内延伸而出,直至小径。 那里静卧着一具女仆的遗体,她曾是他刚才匆匆一瞥的普通人。 “你便是以这般手段寻得那人的藏身之所?”张秋池的声音冷冽如霜。 开璘坦然面对,毫无避讳之意,“正是。” “他们只是谋生路的普通人。”张秋池语气中透露出丝丝愠怒。 “我知道。” 开璘语调平静如水,听得张秋池火从心起。 这不是开璘头一回无差别杀人了。 他并未使用魔法和武器,径直挥拳出手。 开璘似乎早有预料他会如此,伸手便将张秋池拳头裹在掌心捏住,轻描淡写道:“这样不是效率高些?” “我瞧着你动作越来越快,难道不着急回去?” “那也不是这样的着急法!”张秋池高声反驳道。 张秋池手下使了狠劲儿,将拳头抽回,“开璘,你若对征服族群无甚兴趣,说到底我们便能好好相处。” “如此算来,你大可回海里去?” “海中寂寥,我早已厌倦,如今,唯你令我着迷。”开璘戏谑道。 “我对你已经没耐心了。” 开璘思索道:“人类的心都这么奇怪,还是说你独有其异?” 张秋池不搭话,只奔跑起来,向临时落脚的旅店而去。 开璘紧随其后,随着风声响起,他继续道:“出手利落,却偏偏心存怜悯。” “你很矛盾啊——” 张秋池的声音随风入耳:“杀戮的代价我早已有觉悟。” “可无辜之人不该沦为‘配菜’。” 开璘脚步不停,撵上张秋池,与他并肩而行:“这是人类的道德和原则吗?” “算是。”张秋池简短回道。 “我明白了。” “对不起,下次我会更正。” 开璘每次承认错误的速度,都快的出奇。 好像对他来说,学习张秋池的思维很有趣,乃是场引人入胜的智识游戏。 张秋池缄默,并不耽搁他继续提问:“难道你不会有快感……” “嗯……”他思考番措辞,选了个自认贴合的,“成就感。” “杀戮的时候,这些皆不曾涌现?” 张秋池心念微动,神色淹没在黑暗中,却无法逃脱开璘的眼睛。 开璘笑道:“你看,所以就说嘛——” “人类再怎么自诩高级,也还在兽性桎梏中挣扎。” “仅仅凭借微弱的规则与自制力,试图凌驾于兽性之上。” “但它们脆弱的像张纸,轻轻戳戳便满是窟窿。” “我会按照你的规则行事,等待‘堕落’那日降临。” “想必……”开璘自顾自道,“不,是定然,那将是一场极尽妙趣的盛宴。” 张秋池对开璘投去一记冷冽目光,淡淡道:“愿你早日得偿。” 开璘放肆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如鬼魅吟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无尽寂寥中。 …… 总算掐着日子回到启明王都。 探头远眺之下,他瞥见向罗那如秋风中凋零枯叶般身影。 向罗身旁,周启虽竭力维持着表面精神,却也难掩那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两人仿佛承载了无数风霜雕塑,屹立在那。 张秋池心中有些不祥预感悄然发芽。 常理而言,唐少雨已然将永夜纳入版图,国都之内应是一片欢庆与安宁,何以留守的骑士团会呈现出如此颓势? 他跃下车,疾步迎上向罗。 见了面,向罗面上冒出些喜色。 他们不约而同加快脚步,紧紧拥抱在一处。 张秋池拍拍向罗的背,沉沉语调中藏着言语诉诸不尽的怀念:“好久不见。” 向罗眼眶微红,与那团烈火般发色相映,“秋池。” 一语胜却千万言。 周启拍拍张秋池的肩,试图以轻松口吻驱散感伤气氛:“可算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周启露出个有点儿难看的强笑,将眼泪藏起:“以后可别再突然消失啦——” 他们徒步而行,寒暄几句后,张秋池疑惑道:“少清很忙吗?怎么不见他。” “还有,你们为何都如此憔悴?” 话语间,他目光徘徊,试图从二人表情中探寻出星点线索。 然,疲惫忧虑的面容却如厚重迷雾,遮住真相叫人遍寻不得。 向罗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止于唇边,只是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第195章 也生一个 周启见状,不忍他再如此挣扎,便直截了当地说:“唐少清失踪了。” 简短一句话,如重锤击中心头,张秋池心中的不祥预感瞬间成为现实。 张秋池急切地追问:“何时发生的事情?” 百里夜负责与四方通信,根本没与他提到此节。 他回首不着痕迹的瞄向百里夜所乘马车,又将视线迅速收回。 “前天。”周启简洁地回答。 张秋池稍加思索,“先随我回公爵府。” 他并未再多问有关二人状态问题,只一手牵一个手腕,用魔力来为他们填补精神空缺。 上次对疗愈能力有所感触后,又经过多日赶路间隙感知锻炼,张秋池已能自如发挥。 但现在二人都没心情询问细节,左右张秋池总是能叫人惊喜。 惊喜叠加起来,再加上屡次死而复生,这种情况见了面,反而无需赘述。 走到开璘的马车前,张秋池拉开马车门,“开璘,你去前面那辆。” 开璘十分干脆起身,钻出来道:“好。” 他身高过分优裕,这样束手束脚的钻出来,颇为滑稽。 见向罗打量几眼开璘背影,待马车重新动起来,张秋池将必要部分同二人透底,紧接着问道:“目前有少清的线索吗?” 向罗眉头紧锁,苦恼道:“内部局势稳定,根本无法锁定嫌疑人。” 又询问核对有无现场细节后,张秋池沉吟道:“你们有没有严密监控内部?” 向罗点点头,“这种情况,内奸的可能性极高,且大概率是私仇。” “我们已经将人筛过一次。” 张秋池目光如炬,追问道:“可有何收获?” 向罗摇摇头,面露难色:“确实少了个人,是唐少清身边侍从,但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我们怀疑不是被灭口,就是出逃。”周启道。 向罗分析道:“我合计过,出逃的概率并不高。” “现下王都事务皆由唐少清处置,他消失的第三个小时左右,我们便将出入城权限控制。” “目前还未发现唐少清踪迹,人大概率还在城里。” 周启附和道:“战时城内安防严密,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个大活人出去,并不简单。” 张秋池从车窗探出头,吩咐车夫快些赶路。 三辆马车同时疾驰,前往公爵府。 窗外风景陌生又熟悉,让张秋池心中不知是百感交集,还是忧心忡忡更多些。 甫一下车,马蹄声尚未停歇,耳畔便传来熟悉的激动声:“主人!” 张秋池闻音辨人,那独特的沉稳女声令他心头稍感宽慰,不由稍展颜。 他利落地跃下马车,大步流星地朝那声音来源走去,目光温柔地落在眼前人身上,轻声道:“艾薇。” 艾薇身边一个抱着襁褓的女子,与艾薇同步行礼,紧随其后唤道:“主人。” “许久不见,和你姐姐可还好?” “回主人的话,我们都很好,只是很想念您。” 视线转移到艾草怀中,张秋池诧道:“艾草,这是你的孩子??” 艾薇面露苦涩,但难掩喜悦,她解释道:“本是想等您回来,好给您个惊喜,没想到公爵大人……” “没关系,我会解决。”张秋池安抚意味笑笑,“我们回去慢慢说。” 站在布局与装饰和当初分毫不差的熟悉小楼内部,张秋池生出些恍若隔世感。 但现在不是能轻松寒暄的档口。 “夜,你们先稍稍坐会儿。” 百里夜甫一点头,艾薇便如以往般操持起招待事务,吩咐各处早早备下的茶点悉数端上,女仆侍立在侧,井然有序。 “小巴,跟我上去。” 开璘杵在后头,扬声道:“那我呢?” 张秋池斜睨眼开璘那副皮笑肉不笑,故作姿态的欠模样,轻哼声,反问道:“你说呢?” “那我等你。”开璘满意应下,也跟着捡了个位置坐。 唐少阳急匆匆闯进门,对张秋池背影高声喊道:“秋池!秋池!” 张秋池回身对他颔首,以示回应,“容后再叙。” 唐少阳眨眨眼,满腹话被堵回去,站在那儿看着张秋池带着小巴上楼背影好一会儿才朝艾草走过去。 他轻声细语的模样,哪儿还见方才风风火火的做派:“睡着啦?” 艾草压低声音道:“是,刚才去迎主人,走到门口没多久就睡着了。” 唐少阳的手似在抽搐,时而抬起,时而放下。 似欲轻抚孩子的面颊,却又怕惊扰了她的好梦,左右为难。 艾草见状,忍俊不禁:“摸,今日起来后闹了许久,这会儿睡的正沉。” 唐少阳这才露出欢喜之色,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触孩子的稚嫩面庞。 开璘看着人类幼崽新鲜,亦凑上前去一探究竟。 但他知道自己摸下去,可能会出事,他也从没有同人类幼崽交互经验,便只是瞧着。 身高优势摆在那,他居高临下看着小娃娃粉嘟嘟的小脸蛋,似有所感,低声喟叹:“可惜张秋池没办法生。” 百里夜瞬间黑脸,而其余众人亦如被定身般,一时间静默无声。 开璘正顶着满脑袋问号,待抓小巴询问时,张秋池顺着楼梯款款而下,将众人视线再次转移。 张秋池不知道他们这齐刷刷的沉寂场面是什么情况,不由得压低声音询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 “呃,没什么……” “哈哈哈……哈哈……” 还是百里夜最“实诚”,看好戏似的“告状”道:“开璘说让你也生一个。” “??????” 张秋池将视线转移到开璘脸上,开璘眯起眼眸,用眼神将百里夜杀了遍,才解释道:“我只是感慨下你不能生而已。” 知道这老鱼脑袋脑回路有问题,张秋池也不跟他多纠缠矫情,“嗯。” 一群人再次落座,艾草带着孩子给张秋池看了眼,便先一步回房。 “艾薇,艾草这是看上的哪家贵族公子?” 唐少阳跟乖学生似的,举手抢答:“我。” “哈???” 不是张秋池对唐少阳有什么偏见。 第196章 太有趣了 在他印象中…… 不! 就连刚才,唐少阳那个表现都跟父亲这个角色半点不沾边儿! 突闻他竟成为众人中首位育有后嗣的佼佼者,张秋池心中难免泛起涟漪,颇觉难以置信。 唐少阳见其反应,亦是满脸茫然,“怎么了吗?” 张秋池略作沉吟,唐少阳便心急如焚:“这真是我女儿!” “亲的!!!!!” “我跟艾草的!!!!!” 张秋池轻咳声,缓缓道:“没事,我知道了。” “感情的事情我没必要过问,但你要是——” 张秋池微妙将话停在此节,惹得唐少阳气呼呼道:“你这是对我人品的侮辱!!!” 张秋池安抚道:“只是作为娘家人的提醒。” “行……”见张秋池神色认真,唐少阳也端正起来,“你尽管放心!” “好。”张秋池问,“王宫里头现在是你在打点?” “对。” 猜测得到证实,张秋池心中多了些合计。 “那你继续顶着,解决不好的话来寻我。” “我只是回来看看我女儿,顺便见你一面,这就回去。” 得了回应,他又转向周启和向罗,郑重道:“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找少清的事暂且由我接手。” 向罗与周启交换了个眼神,深知张秋池已有定计,遂起身辞别。 小楼之门再度闭合,张秋池方移至侧面之单人小沙发,倚靠其上。 “艾薇,这两年你劳心劳力,委实不易。” “谈不上辛苦,左右都是这点事情打发时间。”艾薇眼中泪花闪烁,鼻音也重了许,“想着您回来时,家中不能乱套。” 她似乎沉浸于往昔的回忆之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裙摆上的蕾丝边饰,“便一直,做下来……” 艾薇强行压抑住泪水上涌眼眶,“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 “您出征时一切还都是崭新的,这会儿都有了使用痕迹。” “是啊,时光不待。”张秋池叹道。 他转而微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如此感伤,如今我既已归来,便不会再轻易离去。” 艾薇亦随之释然而笑,其容光焕发,仿佛春风拂面:“好,您可要说话作数。”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张秋池庄重道。 艾薇与张秋池再叙些微末之事,其间亦将唐少阳与艾草之姻缘娓娓道来。 原是头遭造访时,唐少阳就对那会儿腼腆乖巧的艾草一见钟情了。 张秋池沉吟道:“他们倒是互补。” 见艾薇点头认同,他又问道:“你可有中意对象?” “暂时没有。” “之前一直没考虑这些。”艾薇解释道。 “是时候考虑看看,到时我为你添一笔丰厚嫁妆。” “对了,还有婚服。” “定要备最好的。” 说到嫁妆,张秋池忽然想起自己缺席太久,还未给艾草备什么。 “晚上把账本册子拿给我瞧瞧,好给艾草准备些小小心意。” “哎——”张秋池知道艾薇定要推拒,忙道,“不准拒绝,这是命令。” 艾薇轻轻点头,温婉道:“好,多谢主人。” “你们抓紧改口。” “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样出去不像话。” “不行,唯独这个不能听您的。”艾薇坚定道。 张秋池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道:“至少出门的时候直呼名字?” 艾薇这才勉强应下。 “夜,你不打算回家一趟?” “怎么,要赶我?”百里夜唇边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诘道。 张秋池确实有想叫百里夜回他自己老宅去住的意思。 毕竟他这儿没地方。 况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百里夜在侧,虽不至束手束脚,但终究有些许不便。 “房间不够……” “没关系,我跟你一间不就好了?”百里夜轻描淡写,似已将此事视作定局。 “那也……”张秋池面露为难之色,“不够……” 百里夜目光流转,瞥了一眼端坐的小巴,再望向好整以暇、悠然观戏的开璘。 “有几间屋子能住人?” “两间……”张秋池答得略显窘迫。 “那好办。”百里夜自若地作出安排,“让开璘自己睡。” “我们都一起——” “别说了!”张秋池忙阻止百里夜嘴巴里冒虎狼之词。 他面色泛红,连忙应允:“就按你说的办。” 开璘忽地启齿:“我一直在你身边来着,尽览无遗,无需羞怯。” “不就是交配吗?”他似恐言不尽意,出语石破天惊。 “闭嘴!!!!!” 张秋池大窘,几欲怒吼而出,撇了个火球过去。 但他还记着这是自己家,只做“小惩大诫”效果,并未动真格。 开璘轻描淡写地捉住了那团“微末”之火,于掌中熄灭。 开璘调侃道:“当时也没见你害臊成这样。” “闭嘴啊!!!”张秋池捂住脸,几欲将开璘拖出痛殴一顿。 即便他们打起来,无非就是消磨彼此体力,并分不出高低胜负。 “好好好,不说了。”开璘撇了撇嘴,装出副无辜之相。 开璘就是存心戏弄。 既已得逞,他便不再继续逗弄张秋池。 对于人类之羞耻心,原本他觉得无足轻重。 甚至开璘曾一度以为,此乃自我折磨之余物。 然此物置于张秋池身上,竟使他觉得不拿出来玩弄一番便如同暴殄天物一般。 太有趣了! 甚至妙极! 简直让鱼欲罢不能。 艾薇悄然起身,退出战场,转步入通向外头的走廊。 立于客厅门扉之侧的两个女仆看起来也很想跑,但她们职责所在,只得硬着头皮在那儿继续站着。 张秋池回来,他们就像重新拥有主心骨般踏实。 不必再慌张忙乱,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张秋池便能解决好所有问题。 因此,她们并未询问张秋池关于寻找唐少清等后续事宜的安排,只是静待张秋池分配任务。 张秋池无力看着客厅里剩下这两个最难搞的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百里夜敏锐地察觉到了张秋池的情绪波动,适时开口:“我记得你这儿有个浴池?” 张秋池警觉道:“你如何得知?” 第196章 太有趣了 在他印象中…… 不! 就连刚才,唐少阳那个表现都跟父亲这个角色半点不沾边儿! 突闻他竟成为众人中首位育有后嗣的佼佼者,张秋池心中难免泛起涟漪,颇觉难以置信。 唐少阳见其反应,亦是满脸茫然,“怎么了吗?” 张秋池略作沉吟,唐少阳便心急如焚:“这真是我女儿!” “亲的!!!!!” “我跟艾草的!!!!!” 张秋池轻咳声,缓缓道:“没事,我知道了。” “感情的事情我没必要过问,但你要是——” 张秋池微妙将话停在此节,惹得唐少阳气呼呼道:“你这是对我人品的侮辱!!!” 张秋池安抚道:“只是作为娘家人的提醒。” “行……”见张秋池神色认真,唐少阳也端正起来,“你尽管放心!” “好。”张秋池问,“王宫里头现在是你在打点?” “对。” 猜测得到证实,张秋池心中多了些合计。 “那你继续顶着,解决不好的话来寻我。” “我只是回来看看我女儿,顺便见你一面,这就回去。” 得了回应,他又转向周启和向罗,郑重道:“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找少清的事暂且由我接手。” 向罗与周启交换了个眼神,深知张秋池已有定计,遂起身辞别。 小楼之门再度闭合,张秋池方移至侧面之单人小沙发,倚靠其上。 “艾薇,这两年你劳心劳力,委实不易。” “谈不上辛苦,左右都是这点事情打发时间。”艾薇眼中泪花闪烁,鼻音也重了许,“想着您回来时,家中不能乱套。” 她似乎沉浸于往昔的回忆之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裙摆上的蕾丝边饰,“便一直,做下来……” 艾薇强行压抑住泪水上涌眼眶,“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 “您出征时一切还都是崭新的,这会儿都有了使用痕迹。” “是啊,时光不待。”张秋池叹道。 他转而微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如此感伤,如今我既已归来,便不会再轻易离去。” 艾薇亦随之释然而笑,其容光焕发,仿佛春风拂面:“好,您可要说话作数。”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张秋池庄重道。 艾薇与张秋池再叙些微末之事,其间亦将唐少阳与艾草之姻缘娓娓道来。 原是头遭造访时,唐少阳就对那会儿腼腆乖巧的艾草一见钟情了。 张秋池沉吟道:“他们倒是互补。” 见艾薇点头认同,他又问道:“你可有中意对象?” “暂时没有。” “之前一直没考虑这些。”艾薇解释道。 “是时候考虑看看,到时我为你添一笔丰厚嫁妆。” “对了,还有婚服。” “定要备最好的。” 说到嫁妆,张秋池忽然想起自己缺席太久,还未给艾草备什么。 “晚上把账本册子拿给我瞧瞧,好给艾草准备些小小心意。” “哎——”张秋池知道艾薇定要推拒,忙道,“不准拒绝,这是命令。” 艾薇轻轻点头,温婉道:“好,多谢主人。” “你们抓紧改口。” “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样出去不像话。” “不行,唯独这个不能听您的。”艾薇坚定道。 张秋池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道:“至少出门的时候直呼名字?” 艾薇这才勉强应下。 “夜,你不打算回家一趟?” “怎么,要赶我?”百里夜唇边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诘道。 张秋池确实有想叫百里夜回他自己老宅去住的意思。 毕竟他这儿没地方。 况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百里夜在侧,虽不至束手束脚,但终究有些许不便。 “房间不够……” “没关系,我跟你一间不就好了?”百里夜轻描淡写,似已将此事视作定局。 “那也……”张秋池面露为难之色,“不够……” 百里夜目光流转,瞥了一眼端坐的小巴,再望向好整以暇、悠然观戏的开璘。 “有几间屋子能住人?” “两间……”张秋池答得略显窘迫。 “那好办。”百里夜自若地作出安排,“让开璘自己睡。” “我们都一起——” “别说了!”张秋池忙阻止百里夜嘴巴里冒虎狼之词。 他面色泛红,连忙应允:“就按你说的办。” 开璘忽地启齿:“我一直在你身边来着,尽览无遗,无需羞怯。” “不就是交配吗?”他似恐言不尽意,出语石破天惊。 “闭嘴!!!!!” 张秋池大窘,几欲怒吼而出,撇了个火球过去。 但他还记着这是自己家,只做“小惩大诫”效果,并未动真格。 开璘轻描淡写地捉住了那团“微末”之火,于掌中熄灭。 开璘调侃道:“当时也没见你害臊成这样。” “闭嘴啊!!!”张秋池捂住脸,几欲将开璘拖出痛殴一顿。 即便他们打起来,无非就是消磨彼此体力,并分不出高低胜负。 “好好好,不说了。”开璘撇了撇嘴,装出副无辜之相。 开璘就是存心戏弄。 既已得逞,他便不再继续逗弄张秋池。 对于人类之羞耻心,原本他觉得无足轻重。 甚至开璘曾一度以为,此乃自我折磨之余物。 然此物置于张秋池身上,竟使他觉得不拿出来玩弄一番便如同暴殄天物一般。 太有趣了! 甚至妙极! 简直让鱼欲罢不能。 艾薇悄然起身,退出战场,转步入通向外头的走廊。 立于客厅门扉之侧的两个女仆看起来也很想跑,但她们职责所在,只得硬着头皮在那儿继续站着。 张秋池回来,他们就像重新拥有主心骨般踏实。 不必再慌张忙乱,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张秋池便能解决好所有问题。 因此,她们并未询问张秋池关于寻找唐少清等后续事宜的安排,只是静待张秋池分配任务。 张秋池无力看着客厅里剩下这两个最难搞的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百里夜敏锐地察觉到了张秋池的情绪波动,适时开口:“我记得你这儿有个浴池?” 张秋池警觉道:“你如何得知?” 第197章 嘴巴堵死 “忘了从哪儿听说的了。”百里夜眉宇间掠过丝难以捉摸的沉思,而后缓缓开口道。 他轻挥衣摆,声音中透露出种不容置疑味道:“我想泡个澡。” “那你去。” 两个女仆如蒙大释,忙同张秋池行礼告退,欲去备水。 张秋池早想支走人,自然允准。 这种心情早在开璘嘴巴里吐出“交配”两个字时就攀上巅峰,甚至爆表。 百里夜面露诧异之色:“你这一家之主,不打算带我过去?” “艾薇调教出来的人,我认为完全可以胜任这种简单工作。” “不是这码事。”百里夜狡黠道,“没人伺候也无所谓。” 百里夜表情落到张秋池眼中,跟“黄鼠狼给鸡拜年”毫无差别。 不过里头蕴含那些关心情意,他还是能好好体悟到的。 百里夜这是担心热闹下之后,他想到唐少清的事情会坐立难安。 “别闹了,夜。”张秋池安抚笑笑,“我知道你关心我。” “但我得等少清下落消息。” “而且,我没那么脆弱。” 百里夜应允“好”后,又问道:“房间在哪儿?” “我带你去看。” 开璘插话提醒道:“我也不认路。” “跟上。” 开璘笑眯眯跟在张秋池身边,弯腰穿过对他来说矮了截的门框。 …… 坐在氤氲着暖意的浴汤中,张秋池宛如身处琼浆玉液,周身舒适得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悄然绽放,但心情却并未变好。 也不是嫌弃和别人共浴,只是他有点受不大住百里夜那眼神。 锋利似剑,深邃复杂,如只存于幻想中的紫罗兰色星辰,闪烁幽深光芒。 张秋池试图转移注意力,可几次三番败下阵来,让他苦不堪言。 他只能同开璘搭话:“开璘,海水跟浴池你觉得哪个好些?” “都很舒服。”开璘扬了扬尾巴,掬起片水花,笑眯眯道,“但若一定要选,还是海水,而且海里更辽阔。” “池子确实小了些。”张秋池赞同道。 开璘别有用心的问道:“此间事了,要不要随我去海中玩上几日。” “再说。” “秋池怎么不用尾巴玩玩水?”百里夜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张秋池双腿。 “地方太小。” 开璘扫了眼自己占据半壁江山的尾巴,将尾巴拧成个弯,跟蛇似的盘起截。 张秋池不知道这老鱼在这关键时刻是真没眼力见,还是故意的。 百里夜满意道:“现在好了。” “……” 最终张秋池还是没能逃脱魔掌,尾巴上的鳞片都快被百里夜盘抛光才算结束。 双腿发软的从浴室摸出来,艾薇在门外已静候许久:“主人,回来时备下点心您没怎么用,要不要提前开饭?” 张秋池望向走廊尽头挂钟。 “小巴还没回来?” “回主人的话,未曾得见。” “客厅的点心就别动了,待他回来再开饭。”张秋池安排道,“孩子若饿了,你们就先早些用。” 艾薇一怔,随即忍俊不禁道:“主人,湫这个年岁的孩子还不能吃大人的东西。” 张秋池暗道自己真是泡糊涂了。 他尴尬笑笑,转移话题:“她这名字怎么跟我同音?” 张秋池同艾薇有说有笑的下楼去,刻意遗忘后头跟着的二人。 百里夜忽然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你最好离秋池远点。” 百里夜语气间威胁之意尽显,开璘却仿佛听不懂里头腔调似的,唇畔弯弯。 眼角也因着笑得舒缓,略微下垂。 “这才是雄性的姿态。”他称赞完,便大步去撵张秋池,并未关注百里夜是何表情。 百里夜悄悄捏紧拳头,心头烦躁。 他已经足够努力,且不曾懈怠打磨精神。 以前面对的,是还未蜕变的张秋池,势均力敌的唐少雨。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 谁曾想…… 天气热着,茶点冷掉倒是不妨事。 张秋池跟艾薇坐在一处,边看着这两年错过的账目,边安静嚼着点心。 艾薇准备的是司康饼,若自己动手,得占上两只手,那样便翻不了账本了。 女仆洗净手后,将司康饼水平撕成两半,然后又撕成小块,使用茶刀将蓝莓果酱涂抹上去,最后放进盘中。 张秋池便用靠近盘子那侧手持小叉,隔三差五叉一块送到嘴里。 他阅览速度极快,一目十行下来,司康饼还未进肚多少,竟是半本已去。 开璘目光灼灼盯着他不时去取司康饼的叉子,像是渴望的眼神快把张秋池手都烫得跟着烧起来。 张秋池轻叹声,抬头看向长手长脚还要窝在本就不大桌上占位置的开璘,“你若想吃就去拿,还有很多。” 开璘总算把张秋池的注意力盯过来,笑得满脸灿烂,跟朵儿花儿似的。 他指指自己嘴巴,还张开发出拉长的“啊——”声来。 张秋池头大不已,用叉子“嗖嗖嗖”叉了好几块撕好的司康饼,将一大坨塞进开璘嘴巴里。 虽然有些粗暴,但总算暂时把开璘嘴巴堵死了。 他随手将叉子放在盘子里,青桃便利落将茶盏移过来,搁在个方便取又不碍事的合适距离。 茶香四溢,张秋池轻嗅下,怀念道:“是高地锡兰茶?” “还有香柑精油的味道。” 艾薇应了声,说:“您以前夸过青桃泡茶手艺,这是她今天特意询我才备下的。” “有心了。” 青桃也是此前老人。 只不过艾薇和艾草从前身份高出截,贴身服侍活动都由二人承包。 其他人与她都只负责些外围工作,并不常露脸。 张秋池介入此前婚配争端后,铲除艾子爵,艾薇承爵,这才需要多一人来听候吩咐。 张秋池说是对账,不过是草草掠过,对自己财产状况心中有数罢了。 毕竟艾薇的能力和人品他足够信任,这活动不过是走个场面。 茶才饮两口,张秋池便合上账册,随手取纸笔,一边估算价值,一边落笔书写。 将分区写好纸张推到艾薇面前,张秋池指着两份差不多的店铺和现成钱财道:“这是给你跟艾草的,这几日便抽空去办。” 第197章 嘴巴堵死 “忘了从哪儿听说的了。”百里夜眉宇间掠过丝难以捉摸的沉思,而后缓缓开口道。 他轻挥衣摆,声音中透露出种不容置疑味道:“我想泡个澡。” “那你去。” 两个女仆如蒙大释,忙同张秋池行礼告退,欲去备水。 张秋池早想支走人,自然允准。 这种心情早在开璘嘴巴里吐出“交配”两个字时就攀上巅峰,甚至爆表。 百里夜面露诧异之色:“你这一家之主,不打算带我过去?” “艾薇调教出来的人,我认为完全可以胜任这种简单工作。” “不是这码事。”百里夜狡黠道,“没人伺候也无所谓。” 百里夜表情落到张秋池眼中,跟“黄鼠狼给鸡拜年”毫无差别。 不过里头蕴含那些关心情意,他还是能好好体悟到的。 百里夜这是担心热闹下之后,他想到唐少清的事情会坐立难安。 “别闹了,夜。”张秋池安抚笑笑,“我知道你关心我。” “但我得等少清下落消息。” “而且,我没那么脆弱。” 百里夜应允“好”后,又问道:“房间在哪儿?” “我带你去看。” 开璘插话提醒道:“我也不认路。” “跟上。” 开璘笑眯眯跟在张秋池身边,弯腰穿过对他来说矮了截的门框。 …… 坐在氤氲着暖意的浴汤中,张秋池宛如身处琼浆玉液,周身舒适得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悄然绽放,但心情却并未变好。 也不是嫌弃和别人共浴,只是他有点受不大住百里夜那眼神。 锋利似剑,深邃复杂,如只存于幻想中的紫罗兰色星辰,闪烁幽深光芒。 张秋池试图转移注意力,可几次三番败下阵来,让他苦不堪言。 他只能同开璘搭话:“开璘,海水跟浴池你觉得哪个好些?” “都很舒服。”开璘扬了扬尾巴,掬起片水花,笑眯眯道,“但若一定要选,还是海水,而且海里更辽阔。” “池子确实小了些。”张秋池赞同道。 开璘别有用心的问道:“此间事了,要不要随我去海中玩上几日。” “再说。” “秋池怎么不用尾巴玩玩水?”百里夜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张秋池双腿。 “地方太小。” 开璘扫了眼自己占据半壁江山的尾巴,将尾巴拧成个弯,跟蛇似的盘起截。 张秋池不知道这老鱼在这关键时刻是真没眼力见,还是故意的。 百里夜满意道:“现在好了。” “……” 最终张秋池还是没能逃脱魔掌,尾巴上的鳞片都快被百里夜盘抛光才算结束。 双腿发软的从浴室摸出来,艾薇在门外已静候许久:“主人,回来时备下点心您没怎么用,要不要提前开饭?” 张秋池望向走廊尽头挂钟。 “小巴还没回来?” “回主人的话,未曾得见。” “客厅的点心就别动了,待他回来再开饭。”张秋池安排道,“孩子若饿了,你们就先早些用。” 艾薇一怔,随即忍俊不禁道:“主人,湫这个年岁的孩子还不能吃大人的东西。” 张秋池暗道自己真是泡糊涂了。 他尴尬笑笑,转移话题:“她这名字怎么跟我同音?” 张秋池同艾薇有说有笑的下楼去,刻意遗忘后头跟着的二人。 百里夜忽然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你最好离秋池远点。” 百里夜语气间威胁之意尽显,开璘却仿佛听不懂里头腔调似的,唇畔弯弯。 眼角也因着笑得舒缓,略微下垂。 “这才是雄性的姿态。”他称赞完,便大步去撵张秋池,并未关注百里夜是何表情。 百里夜悄悄捏紧拳头,心头烦躁。 他已经足够努力,且不曾懈怠打磨精神。 以前面对的,是还未蜕变的张秋池,势均力敌的唐少雨。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 谁曾想…… 天气热着,茶点冷掉倒是不妨事。 张秋池跟艾薇坐在一处,边看着这两年错过的账目,边安静嚼着点心。 艾薇准备的是司康饼,若自己动手,得占上两只手,那样便翻不了账本了。 女仆洗净手后,将司康饼水平撕成两半,然后又撕成小块,使用茶刀将蓝莓果酱涂抹上去,最后放进盘中。 张秋池便用靠近盘子那侧手持小叉,隔三差五叉一块送到嘴里。 他阅览速度极快,一目十行下来,司康饼还未进肚多少,竟是半本已去。 开璘目光灼灼盯着他不时去取司康饼的叉子,像是渴望的眼神快把张秋池手都烫得跟着烧起来。 张秋池轻叹声,抬头看向长手长脚还要窝在本就不大桌上占位置的开璘,“你若想吃就去拿,还有很多。” 开璘总算把张秋池的注意力盯过来,笑得满脸灿烂,跟朵儿花儿似的。 他指指自己嘴巴,还张开发出拉长的“啊——”声来。 张秋池头大不已,用叉子“嗖嗖嗖”叉了好几块撕好的司康饼,将一大坨塞进开璘嘴巴里。 虽然有些粗暴,但总算暂时把开璘嘴巴堵死了。 他随手将叉子放在盘子里,青桃便利落将茶盏移过来,搁在个方便取又不碍事的合适距离。 茶香四溢,张秋池轻嗅下,怀念道:“是高地锡兰茶?” “还有香柑精油的味道。” 艾薇应了声,说:“您以前夸过青桃泡茶手艺,这是她今天特意询我才备下的。” “有心了。” 青桃也是此前老人。 只不过艾薇和艾草从前身份高出截,贴身服侍活动都由二人承包。 其他人与她都只负责些外围工作,并不常露脸。 张秋池介入此前婚配争端后,铲除艾子爵,艾薇承爵,这才需要多一人来听候吩咐。 张秋池说是对账,不过是草草掠过,对自己财产状况心中有数罢了。 毕竟艾薇的能力和人品他足够信任,这活动不过是走个场面。 茶才饮两口,张秋池便合上账册,随手取纸笔,一边估算价值,一边落笔书写。 将分区写好纸张推到艾薇面前,张秋池指着两份差不多的店铺和现成钱财道:“这是给你跟艾草的,这几日便抽空去办。” 第198章 匕首出鞘 指尖下移,张秋池继续说:“若要推辞,你们今天就搬回子爵那城堡去。” “这些。”他点了点单列出来的钱财部分,“给仆从们分派,由你来斟酌。” 艾薇愣神过久,张秋池笑着在她面前挥挥手,“怎么?不愿意留在我这儿了?” “不不不,不是。” “我这就去。” 艾薇踌踌躇躇,一步三回头的带着单子和账本离开,张秋池才敲敲桌面,“开璘。” “嗯?” 开璘把自己摊在桌面上,已经发了许久呆。 张秋池主动唤他,他才懒洋洋支起脑袋。 “你就打算赖在我这儿不走了?” “想赶我走?” “不是那个意思。”张秋池重新捏起茶杯,啜饮口茶,“我不养闲人,既然你吃着我的,得做些活儿才算合理。” 开璘眯起眼睛,玩味道:“嗯。” 开璘并未正面回应,张秋池就当他允下,不再多言。 百里夜自有眼色,知道张秋池在忙活什么,坐在张秋池身后扶手椅上,安生得很。 “你那浴室给我用。”开璘提出了自己的合理要求,“若用你带我瞧的那小床,得把我劈成两截才好摆放。” “青桃,去后院找把斧子来。”张秋池对侍立女仆道。 “是,侯爵大人。” 青桃躬身行礼,便转向走廊,准备去依吩咐取斧子。 “好歹我们相识一场,张秋池,你好狠的心啊——”开璘那笑吟吟的模样,哪有半分惧色。 “青桃,不必去了。” “是,侯爵大人。” 张秋池并未理会开璘惺惺作态似的耍宝,对百里夜道:“夜,你住我隔壁房,也省得拥挤。” “怎么不让你的狗去住?”百里夜语气不大好,面色亦然。 “你别一口一个狗的叫小巴。”张秋池不悦道。 “那,怎么,不让你,的,小,巴,去,住?”百里夜加重语气,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做个停顿,好拆开拿出来丢到张秋池脸上。 “我与他同榻惯了,自在些。” “你还跟我睡了三年呢!”百里夜怒道,“为什么没见你习惯!?” “与我待在一处,就这么叫你不自在!?” “夜,你知道我并非排斥的意思,只是我们的相处方式存在问题。”张秋池满面愁云,站起身,与百里夜对视。 视线交汇,读出那些匮乏到濒临崩溃的安全感,张秋池却不得不阐明道:“凭心而论,若谈情说爱,少清就是我的答案。” “他会迁就我,甚至把小巴划分到容忍范围内,是因为我们彼此间感情默契还算充沛,少清对我亦有信心与信任。” “而你,百里夜,我们从始至终就没有站在过平等关系上行进。” “闭嘴!”百里夜疾然抽鞭起身,随意般鞭风横扫,瞬间将张秋池手腕缚得严丝合缝。 张秋池正欲以未缚之手挣脱,却发现双手皆如被缚之鹰,无法挣脱。 他微微侧首,眼中并无过多惊愕,“你用什么跟他做的交易?” 开璘将张秋池手腕捏在五指间,面上是若言其笑,却是实则非笑的愉悦表情,“我可是无偿帮忙的好人呐——” 百里夜目不转睛瞪着张秋池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张秋池心下讶异,“开璘?” 开璘故作无辜,眸中之神采,宛如深渊幽光:“那你想办法说服我帮你不就好啦?” 面对的是开璘,张秋池就不想客气。 这老鱼就像打不死的小强。 而且脑子里头不知道装的什么思考方式,总能做点不正常的事情出来闹幺蛾子。 开璘猛然后跃,退出一大步去。 他举起快被烤出肉香味儿的手,看看连掌心都黑了的惨兮兮模样,甩手哀怨道:“真狠心。” “别在屋子里打。”张秋池再不理会开璘,用力抽动手腕,将百里夜拉了个趔趄,“我不想弄坏自己的家。” 张秋池恍若丧失痛觉,对腕上明显勒痕红印视而不见,强硬扯着百里夜走动。 刚踏入走廊,却见门恰巧被打开。 小巴背着唐少清走进来,后头跟着满面忧色,欲言又止的艾薇。 张秋池眼中忽的闪过道光。 他抠着自己皮肉下手,生生把鞭子扯下。 瞧着张秋池瞬间鲜血淋漓的手腕,百里夜愣愣站在原地,如丢了动力的发条娃娃。 开璘靠在墙上,惫懒侧头,默不作声冷眼观瞧。 唐少清恬淡的无力笑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变成连串咳嗽。 张秋池手足无措,不知是要先说些什么,还是要先将唐少清接抱到怀里来。 开璘轻笑着提示:“给他喝你的血。”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秋池忙吩咐道:“艾薇,去备热水!” “小巴,跟我过来!” 急匆匆领着小巴将唐少清带到自己卧室,张秋池扶着唐少清转移躺下,又踢了鞋子爬上床,小心翼翼托起唐少清的头。 他掏出一直挂在颈间的匕首。 匕首出鞘,机簧“咔哒”声在静谧中清晰可闻。 张秋池毫不迟疑,狠狠在已经磨破的手腕血管处划下。 血液瞬间喷薄而出,他急切将手腕凑近唐少清唇畔:“少清——” 唐少清面露挣扎之色,可瞧着张秋池的脸,仍是听了话。 艾薇领着青桃,一人端盆,一人提桶,带着毛巾匆匆赶进来放下。 艾薇麻利将毛巾浸入水中,“青桃,去取公爵大人的衣服来。” 青桃匆匆应“是”,又阵风似的刮出门。 开璘也跟着摸进来,站在侧面看热闹,眼睛却一直挂在张秋池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巴看了眼艾薇,走到她跟前儿,帮着把桶提到床边。 将位置挪近些后,又顺势接手艾薇手中毛巾,麻利拧干,递给张秋池。 伤口愈合得快,张秋池正欲再补第三刀放血,开璘又充当起“指路明灯”来:“够用了,你还指望他立时站起来给你跳舞?” 张秋池这才稍做停顿,将小巴递上布巾捏在手里,先擦拭那些露在外头的皮肤。 他越是向内开拓擦拭,面色越阴沉的可怕。 第198章 匕首出鞘 指尖下移,张秋池继续说:“若要推辞,你们今天就搬回子爵那城堡去。” “这些。”他点了点单列出来的钱财部分,“给仆从们分派,由你来斟酌。” 艾薇愣神过久,张秋池笑着在她面前挥挥手,“怎么?不愿意留在我这儿了?” “不不不,不是。” “我这就去。” 艾薇踌踌躇躇,一步三回头的带着单子和账本离开,张秋池才敲敲桌面,“开璘。” “嗯?” 开璘把自己摊在桌面上,已经发了许久呆。 张秋池主动唤他,他才懒洋洋支起脑袋。 “你就打算赖在我这儿不走了?” “想赶我走?” “不是那个意思。”张秋池重新捏起茶杯,啜饮口茶,“我不养闲人,既然你吃着我的,得做些活儿才算合理。” 开璘眯起眼睛,玩味道:“嗯。” 开璘并未正面回应,张秋池就当他允下,不再多言。 百里夜自有眼色,知道张秋池在忙活什么,坐在张秋池身后扶手椅上,安生得很。 “你那浴室给我用。”开璘提出了自己的合理要求,“若用你带我瞧的那小床,得把我劈成两截才好摆放。” “青桃,去后院找把斧子来。”张秋池对侍立女仆道。 “是,侯爵大人。” 青桃躬身行礼,便转向走廊,准备去依吩咐取斧子。 “好歹我们相识一场,张秋池,你好狠的心啊——”开璘那笑吟吟的模样,哪有半分惧色。 “青桃,不必去了。” “是,侯爵大人。” 张秋池并未理会开璘惺惺作态似的耍宝,对百里夜道:“夜,你住我隔壁房,也省得拥挤。” “怎么不让你的狗去住?”百里夜语气不大好,面色亦然。 “你别一口一个狗的叫小巴。”张秋池不悦道。 “那,怎么,不让你,的,小,巴,去,住?”百里夜加重语气,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做个停顿,好拆开拿出来丢到张秋池脸上。 “我与他同榻惯了,自在些。” “你还跟我睡了三年呢!”百里夜怒道,“为什么没见你习惯!?” “与我待在一处,就这么叫你不自在!?” “夜,你知道我并非排斥的意思,只是我们的相处方式存在问题。”张秋池满面愁云,站起身,与百里夜对视。 视线交汇,读出那些匮乏到濒临崩溃的安全感,张秋池却不得不阐明道:“凭心而论,若谈情说爱,少清就是我的答案。” “他会迁就我,甚至把小巴划分到容忍范围内,是因为我们彼此间感情默契还算充沛,少清对我亦有信心与信任。” “而你,百里夜,我们从始至终就没有站在过平等关系上行进。” “闭嘴!”百里夜疾然抽鞭起身,随意般鞭风横扫,瞬间将张秋池手腕缚得严丝合缝。 张秋池正欲以未缚之手挣脱,却发现双手皆如被缚之鹰,无法挣脱。 他微微侧首,眼中并无过多惊愕,“你用什么跟他做的交易?” 开璘将张秋池手腕捏在五指间,面上是若言其笑,却是实则非笑的愉悦表情,“我可是无偿帮忙的好人呐——” 百里夜目不转睛瞪着张秋池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张秋池心下讶异,“开璘?” 开璘故作无辜,眸中之神采,宛如深渊幽光:“那你想办法说服我帮你不就好啦?” 面对的是开璘,张秋池就不想客气。 这老鱼就像打不死的小强。 而且脑子里头不知道装的什么思考方式,总能做点不正常的事情出来闹幺蛾子。 开璘猛然后跃,退出一大步去。 他举起快被烤出肉香味儿的手,看看连掌心都黑了的惨兮兮模样,甩手哀怨道:“真狠心。” “别在屋子里打。”张秋池再不理会开璘,用力抽动手腕,将百里夜拉了个趔趄,“我不想弄坏自己的家。” 张秋池恍若丧失痛觉,对腕上明显勒痕红印视而不见,强硬扯着百里夜走动。 刚踏入走廊,却见门恰巧被打开。 小巴背着唐少清走进来,后头跟着满面忧色,欲言又止的艾薇。 张秋池眼中忽的闪过道光。 他抠着自己皮肉下手,生生把鞭子扯下。 瞧着张秋池瞬间鲜血淋漓的手腕,百里夜愣愣站在原地,如丢了动力的发条娃娃。 开璘靠在墙上,惫懒侧头,默不作声冷眼观瞧。 唐少清恬淡的无力笑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变成连串咳嗽。 张秋池手足无措,不知是要先说些什么,还是要先将唐少清接抱到怀里来。 开璘轻笑着提示:“给他喝你的血。”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秋池忙吩咐道:“艾薇,去备热水!” “小巴,跟我过来!” 急匆匆领着小巴将唐少清带到自己卧室,张秋池扶着唐少清转移躺下,又踢了鞋子爬上床,小心翼翼托起唐少清的头。 他掏出一直挂在颈间的匕首。 匕首出鞘,机簧“咔哒”声在静谧中清晰可闻。 张秋池毫不迟疑,狠狠在已经磨破的手腕血管处划下。 血液瞬间喷薄而出,他急切将手腕凑近唐少清唇畔:“少清——” 唐少清面露挣扎之色,可瞧着张秋池的脸,仍是听了话。 艾薇领着青桃,一人端盆,一人提桶,带着毛巾匆匆赶进来放下。 艾薇麻利将毛巾浸入水中,“青桃,去取公爵大人的衣服来。” 青桃匆匆应“是”,又阵风似的刮出门。 开璘也跟着摸进来,站在侧面看热闹,眼睛却一直挂在张秋池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巴看了眼艾薇,走到她跟前儿,帮着把桶提到床边。 将位置挪近些后,又顺势接手艾薇手中毛巾,麻利拧干,递给张秋池。 伤口愈合得快,张秋池正欲再补第三刀放血,开璘又充当起“指路明灯”来:“够用了,你还指望他立时站起来给你跳舞?” 张秋池这才稍做停顿,将小巴递上布巾捏在手里,先擦拭那些露在外头的皮肤。 他越是向内开拓擦拭,面色越阴沉的可怕。 第199章 能者多劳 终于在看到上腹部一条翻卷着狰狞嘴巴,边缘快要溃烂的深口子时,张秋池几乎咬牙切齿,无法克制表情。 “谁做的?”张秋池为伤口施以疗愈,问道。 张秋池语气中带着风雨欲来的毁灭感,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还都是头次见他如此。 “我是在学院里一间隐秘地下室找到他的,到时并未见有他人,而且那处气息杂乱,没办法精准分辨。” “他侍从的尸体,也在那儿。”小巴补充道。 张秋池深吸口气,遏制好情绪,忽然问开璘:“这也是你带来的副作用吗?” “你指什么?”开璘意味深长笑着,反问道。 “跟了唐少雨三年,又跟了百里夜三年。”张秋池喃喃道,“他们教会我的从不是这般恣意情绪。” “你说有就有。”开璘微微歪头,“据我所知,会有些诚实效果,但远不至改头换面。” “或许——”开璘忽露齿笑得放肆,“张秋池,你骨子里就是这般脾性。” “或许。”张秋池并未反驳。 他目光紧紧跟随唐少清,似不舍移开半分,“休息会儿?少清。” 有治愈魔法加持,唐少清恢复不少精神,面色也好了许,却仍萎靡着。 不过是他不忍张秋池忧心,强撑之下看似无大碍。 把一屋子人驱散,张秋池将青桃匆匆带来衣服为唐少清穿上。 他动作轻柔细致,像在给珍贵艺术品清理尘埃似的小心翼翼。 将唐少清安排睡下,张秋池坐在床边,静静注视唐少清许久。 直至艾薇轻手轻脚走进来催促,他这才又为唐少清掖好被子,随她下楼。 情绪平定,见百里夜未走,甚若无其事坐在桌前。 他便走到百里夜身边,轻扯下百里夜袖口,轻声道:“夜,随我来。” 百里夜一举一动还带着气,张秋池却能察觉他不时落到手腕伤处目光。 二人出了门去,由张秋池带着,来到隔壁百里夜院子前头的花房里。 站在馨香中,张秋池深吸口气,敛眸放空似的开了口:“今日说的那番,既是气话,亦是无意中发觉到的真实心意。” “夜,我不会为此道歉,因为字句皆无虚假欺瞒。” “所以,恳请你以后不要再针对少清,若有不满,大可寻我解决。” 开璘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而至,靠在外头还不如他高的藤条架子旁,忽出声点评道:“执着太过,伤人伤己。” 百里夜默然良久,才问:“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张秋池神情哀伤,唇上血色淡去不少,语调悲凉:“那日我提及少清后,你就有些反常。” “与向罗和周启随意了解番情况,大抵就算心中有数。” 被二人忽略,开璘又看不下去他们恩怨情长的苦情模样,“啧”了声,说:“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你们又不是什么天敌,想要,拿就是了?” “能者多劳,别管男人女人,瞧上眼,养百八十个又有什么问题???” 被二人用看傻子的眼神各自剜了眼,开璘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最后留下句“人类就是麻烦”,便扬长而去。 “所以你这是认定唐少清的意思?”百里夜不甘道。 “是。”张秋池毫不迟疑,干脆道。 “好!” “很好!” 百里夜语无伦次,又将一个“好”字重复好几次。 在张秋池注视下,他终于不再遮掩那些心中阴暗,将所有情绪诉诸面庞。 张秋池也是头次见到百里夜如此神态。 似癫似狂,执拗歪曲。 面若好女的温情面具出现裂缝便一发不可收拾,片片龟裂,露出里头腐败与嗔痴。 张秋池心中微颤。 他知道百里夜一直以来展现出的这面,不过是伪装。 但他却从未料到对方会有如此强烈情绪。 张秋池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 最终他选择缄默。 这种时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百里夜忽的笑起来。 那笑容里头不再掺杂扭曲,而是充斥自嘲悲哀。 他方才躲开张秋池,已然垂首。 这会儿他重新抬起头,眼中闪烁复杂:“我爱你。” 张秋池没想到百里夜憋了这许久,说出来的竟是这样句告白。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我知道。” 百里夜深吸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情绪吸入肺中,然后再将它们送到风里去。 他看向张秋池,目光里带着一种决绝和释然,像在说什么绕口令似的道:“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我也知道,你并不爱我。” 张秋池看着百里夜,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情感会复杂到如今地步。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百里夜,我……” “我确实对你没有那种更深入,无法替代的情爱心绪,可你也同样拥有难以取代的地位。” “再亲密的事情,我们也都试过。” “我做不到同时把感情分成那么多份,也不愿伤害已经确定大半心意,自认为的默契爱人……” 说到这儿,他强行扯出个苦笑来:“事到如今,我们大抵连家人都没得做了。” 百里夜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答案,“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 百里夜深深吸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 他视线毫无避讳,肆无忌惮看着张秋池的眼睛。 在日落尽头,他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我明白。但我不会放弃。” 张秋池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夜,你不必如此。” 百里夜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坚定而执着:“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最后得不到回应。”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以后我会继续纠缠,让你脱身不得。” 他忽然抓起张秋池的手,摆在自己脖颈侧面,“或者,你大可杀了我,一了百了。” 张秋池这时候突然想到开璘方才临走撂下那话。 这条老鱼有时候,还挺敏锐。 “夜,你就是喜欢这样拿捏我。”张秋池无奈道,“你心若明镜,以往日交情,再如何我都会留你活着。” “秋池,不是这样。”不知何时,唐少清被小巴又丢到背上背过来,听他们争执到此节,人未至,声先到。 第199章 能者多劳 终于在看到上腹部一条翻卷着狰狞嘴巴,边缘快要溃烂的深口子时,张秋池几乎咬牙切齿,无法克制表情。 “谁做的?”张秋池为伤口施以疗愈,问道。 张秋池语气中带着风雨欲来的毁灭感,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还都是头次见他如此。 “我是在学院里一间隐秘地下室找到他的,到时并未见有他人,而且那处气息杂乱,没办法精准分辨。” “他侍从的尸体,也在那儿。”小巴补充道。 张秋池深吸口气,遏制好情绪,忽然问开璘:“这也是你带来的副作用吗?” “你指什么?”开璘意味深长笑着,反问道。 “跟了唐少雨三年,又跟了百里夜三年。”张秋池喃喃道,“他们教会我的从不是这般恣意情绪。” “你说有就有。”开璘微微歪头,“据我所知,会有些诚实效果,但远不至改头换面。” “或许——”开璘忽露齿笑得放肆,“张秋池,你骨子里就是这般脾性。” “或许。”张秋池并未反驳。 他目光紧紧跟随唐少清,似不舍移开半分,“休息会儿?少清。” 有治愈魔法加持,唐少清恢复不少精神,面色也好了许,却仍萎靡着。 不过是他不忍张秋池忧心,强撑之下看似无大碍。 把一屋子人驱散,张秋池将青桃匆匆带来衣服为唐少清穿上。 他动作轻柔细致,像在给珍贵艺术品清理尘埃似的小心翼翼。 将唐少清安排睡下,张秋池坐在床边,静静注视唐少清许久。 直至艾薇轻手轻脚走进来催促,他这才又为唐少清掖好被子,随她下楼。 情绪平定,见百里夜未走,甚若无其事坐在桌前。 他便走到百里夜身边,轻扯下百里夜袖口,轻声道:“夜,随我来。” 百里夜一举一动还带着气,张秋池却能察觉他不时落到手腕伤处目光。 二人出了门去,由张秋池带着,来到隔壁百里夜院子前头的花房里。 站在馨香中,张秋池深吸口气,敛眸放空似的开了口:“今日说的那番,既是气话,亦是无意中发觉到的真实心意。” “夜,我不会为此道歉,因为字句皆无虚假欺瞒。” “所以,恳请你以后不要再针对少清,若有不满,大可寻我解决。” 开璘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而至,靠在外头还不如他高的藤条架子旁,忽出声点评道:“执着太过,伤人伤己。” 百里夜默然良久,才问:“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张秋池神情哀伤,唇上血色淡去不少,语调悲凉:“那日我提及少清后,你就有些反常。” “与向罗和周启随意了解番情况,大抵就算心中有数。” 被二人忽略,开璘又看不下去他们恩怨情长的苦情模样,“啧”了声,说:“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你们又不是什么天敌,想要,拿就是了?” “能者多劳,别管男人女人,瞧上眼,养百八十个又有什么问题???” 被二人用看傻子的眼神各自剜了眼,开璘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最后留下句“人类就是麻烦”,便扬长而去。 “所以你这是认定唐少清的意思?”百里夜不甘道。 “是。”张秋池毫不迟疑,干脆道。 “好!” “很好!” 百里夜语无伦次,又将一个“好”字重复好几次。 在张秋池注视下,他终于不再遮掩那些心中阴暗,将所有情绪诉诸面庞。 张秋池也是头次见到百里夜如此神态。 似癫似狂,执拗歪曲。 面若好女的温情面具出现裂缝便一发不可收拾,片片龟裂,露出里头腐败与嗔痴。 张秋池心中微颤。 他知道百里夜一直以来展现出的这面,不过是伪装。 但他却从未料到对方会有如此强烈情绪。 张秋池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 最终他选择缄默。 这种时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百里夜忽的笑起来。 那笑容里头不再掺杂扭曲,而是充斥自嘲悲哀。 他方才躲开张秋池,已然垂首。 这会儿他重新抬起头,眼中闪烁复杂:“我爱你。” 张秋池没想到百里夜憋了这许久,说出来的竟是这样句告白。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我知道。” 百里夜深吸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情绪吸入肺中,然后再将它们送到风里去。 他看向张秋池,目光里带着一种决绝和释然,像在说什么绕口令似的道:“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我也知道,你并不爱我。” 张秋池看着百里夜,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情感会复杂到如今地步。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百里夜,我……” “我确实对你没有那种更深入,无法替代的情爱心绪,可你也同样拥有难以取代的地位。” “再亲密的事情,我们也都试过。” “我做不到同时把感情分成那么多份,也不愿伤害已经确定大半心意,自认为的默契爱人……” 说到这儿,他强行扯出个苦笑来:“事到如今,我们大抵连家人都没得做了。” 百里夜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答案,“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 百里夜深深吸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 他视线毫无避讳,肆无忌惮看着张秋池的眼睛。 在日落尽头,他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我明白。但我不会放弃。” 张秋池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夜,你不必如此。” 百里夜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坚定而执着:“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最后得不到回应。”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以后我会继续纠缠,让你脱身不得。” 他忽然抓起张秋池的手,摆在自己脖颈侧面,“或者,你大可杀了我,一了百了。” 张秋池这时候突然想到开璘方才临走撂下那话。 这条老鱼有时候,还挺敏锐。 “夜,你就是喜欢这样拿捏我。”张秋池无奈道,“你心若明镜,以往日交情,再如何我都会留你活着。” “秋池,不是这样。”不知何时,唐少清被小巴又丢到背上背过来,听他们争执到此节,人未至,声先到。 第200章 漏网之鱼 见小巴“勤勤恳恳”,宛如尘世之外淡泊者那般无欲无求做派,百里夜像是沾了火星子的炸药桶,只需一触,便即发。 他讥讽道:“你这样还真是像狗。” “怪不得他从来不赶你。” 唐少清重新站稳在地上,忙打圆场道:“好了,百里夜。” “你少说两句。” “凭什么要我少说两句!?”百里夜又将矛头对准唐少清,怒目而视,“你现在是最后的赢家,有身份在这儿指指点点了!?” “我告诉你!要不是张秋池吃软不吃硬,我早雇人把你大卸八块丢到护城河里喂鱼去了!” 唐少清情绪惯常稳定,小巴又从不屑与人类见识。 百里夜这套组合拳像打到棉花上,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恰逢此时,开璘又好死不死的鬼魅般无声,从外头探出小半截身子来。 他嘴角挂着戏谑笑容,火上浇油般地高声道:“你要是有能耐打得过张秋池,还至于这么多话?” 百里夜被噎得满面通红,甩手欲走,却被唐少清拉住。 “怎么不跟秋池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百里夜露出个扭曲恶毒的表情,仿佛要将所有怨恨都凝聚在这瞬间,“我就是想要你死。” “别装那么大方,看着恶心!” 唐少清扶额,无奈道:“冒犯了。” 百里夜脚下突然升起道光,瞬间条条框框编织组合成笼子,将他困于其中。 囚笼轮廓仿佛由无数细微纹路交织而成,犹如星辰轨迹缩影,既神秘又庄严。 张秋池面对这一幕,面色依旧平静如水,未见丝毫波澜。 只反手截断唐少清对魔法阵的魔力供给,换自己动手。 他先是拉起唐少清胳膊,来回看好几遍,接着又要去掀衣服瞧之前那道最深的口子。 唐少清面上划过丝羞涩,颇为不好意思的按住他手,“已经愈合了。” 张秋池并不为难他,报以微笑,仿佛早料到唐少清会如何反应。 他依旧温柔嘱道:“待回去再看。” “好……”唐少清耳朵尖冒出片红,低垂眼睑,闷声道。 他拉着唐少清,让人坐到长椅上,才疑惑道:“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百里夜所在空间像被分割而出,只能观其人,不得闻其声。 所以现下叙话,倒不吵嚷。 “清理下身边爬虫,顺便看看学院内部有无疏漏。” 见张秋池全然信任认真侧耳倾听模样,唐少清温柔笑笑,伸手将他被初临大地调皮夜风打乱发丝别到耳后。 他像是要借助这种简单动作,把所有温暖都奉给张秋池,毫无保留。 “于武一途,我不及他们,无法出去寻你,便只能坐镇后方等待。” 唐少清顿了下,继续道:“空等总是荒废时日,好在你还留下些心愿。” “我想,若是做的好些,你回来也欢欣。” 唐少清的温存语调充满期待憧憬,落到张秋池耳中,让他有恍若隔世错觉。 心绪在这宁静的氛围中逐渐沉淀,张秋池静静地聆听。 “公爵府里上下还算齐心,只有个图财的侍从被打动。”唐少清声音在静谧中回荡,带着几分沉稳与冷静。 “我特意给了机会,他们才能得手。” 张秋池抛出疑问:“学院呢?” “去年验收过年度成果后,我便同唐少雨商议,将出色学生正式冠以身份效力国家。” “唯一需要考察的东西,无非品性。” 张秋池沉吟道:“原来如此。” “你该同我说……”说到此节,张秋池忽的转向百里夜,了然道,“你没打算瞒着我。” “是。”唐少清安抚意味的将张秋池手抓到掌心里揉捏。 他知道张秋池还在等他细讲,便继续道:“侍从图的是钱财,而雇佣之人正是得到我特意下发消息的学院学生。” “侍从负责找机会下药,和其交接后,已被灭口。” 张秋池立刻找到其中不清晰之关窍:“学院学生在王宫出入自如?” “近一年在培养优秀学生,便召来频繁些。” “该子父亲此前贵为男爵,家中还算过得去,因此前父亲与唐少雨争斗遭波及,说是爵位还在,却名存实亡。”唐少清简明扼要道。 “若是没有唐少雨吸纳人才,包揽生活所需,他恐怕得流落街头。” “你也费心不少,别都把功劳堆到他头上。”张秋池不赞同道。 唐少清倒显得云淡风轻,唇边轻扬一抹浅笑,似乎对此并不介意。 “然,此等混淆是非、忘恩负义之辈,早日揪出,确能免去诸多烦忧。”张秋池拉着他站起身,不欲耽搁太久,“你先去吃些东西,我出去趟。” “发现你不在地牢,恐再抓他们要麻烦。” 唐少清有些羞窘,“我确实未安排到此节,但还是一同去?” 张秋池心知肚明。 哪是没安排到? 明明是百里夜半路耍自己脾气,把消息扣下了。 若不是他们之间一向互为知悉心思,唐少清恐真要吉凶难料。 把百里夜留在原地“禁闭”,张秋池随手反揽起唐少清腰,顺势将人抱在怀里。 “不行。” 唐少清不好意思的略略挣动,“我还是自己走?” “不行。” 张秋池一连两个要求都拒绝的干脆,抱着他大步向外走去。 月光下,两人身影交错,宛如幅静谧唯美画卷。 将唐少清安置在饭桌前,将其余几个犯人身份与容貌特征详尽交接后,张秋池忽的有些犯难。 不带小巴就不好抓人,可能会出现漏网之鱼。 开璘这古怪性子,他断断然无法放下心来,叫唐少清跟他同处一室。 偏偏他同小巴还得趁此时机,早些开解清楚。 权衡无奈之下,他只得把开璘也带上。 将开璘借口支远些跟着,张秋池尚未开口,小巴似有所感,已然道:“主人,你许诺过的。” 张秋池一滞,尴尬地解释:“我并非——” 小巴罕见地打断他,语声坚定:“主人,你可知当初我和唐少清约定细则?” 第200章 漏网之鱼 见小巴“勤勤恳恳”,宛如尘世之外淡泊者那般无欲无求做派,百里夜像是沾了火星子的炸药桶,只需一触,便即发。 他讥讽道:“你这样还真是像狗。” “怪不得他从来不赶你。” 唐少清重新站稳在地上,忙打圆场道:“好了,百里夜。” “你少说两句。” “凭什么要我少说两句!?”百里夜又将矛头对准唐少清,怒目而视,“你现在是最后的赢家,有身份在这儿指指点点了!?” “我告诉你!要不是张秋池吃软不吃硬,我早雇人把你大卸八块丢到护城河里喂鱼去了!” 唐少清情绪惯常稳定,小巴又从不屑与人类见识。 百里夜这套组合拳像打到棉花上,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恰逢此时,开璘又好死不死的鬼魅般无声,从外头探出小半截身子来。 他嘴角挂着戏谑笑容,火上浇油般地高声道:“你要是有能耐打得过张秋池,还至于这么多话?” 百里夜被噎得满面通红,甩手欲走,却被唐少清拉住。 “怎么不跟秋池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百里夜露出个扭曲恶毒的表情,仿佛要将所有怨恨都凝聚在这瞬间,“我就是想要你死。” “别装那么大方,看着恶心!” 唐少清扶额,无奈道:“冒犯了。” 百里夜脚下突然升起道光,瞬间条条框框编织组合成笼子,将他困于其中。 囚笼轮廓仿佛由无数细微纹路交织而成,犹如星辰轨迹缩影,既神秘又庄严。 张秋池面对这一幕,面色依旧平静如水,未见丝毫波澜。 只反手截断唐少清对魔法阵的魔力供给,换自己动手。 他先是拉起唐少清胳膊,来回看好几遍,接着又要去掀衣服瞧之前那道最深的口子。 唐少清面上划过丝羞涩,颇为不好意思的按住他手,“已经愈合了。” 张秋池并不为难他,报以微笑,仿佛早料到唐少清会如何反应。 他依旧温柔嘱道:“待回去再看。” “好……”唐少清耳朵尖冒出片红,低垂眼睑,闷声道。 他拉着唐少清,让人坐到长椅上,才疑惑道:“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百里夜所在空间像被分割而出,只能观其人,不得闻其声。 所以现下叙话,倒不吵嚷。 “清理下身边爬虫,顺便看看学院内部有无疏漏。” 见张秋池全然信任认真侧耳倾听模样,唐少清温柔笑笑,伸手将他被初临大地调皮夜风打乱发丝别到耳后。 他像是要借助这种简单动作,把所有温暖都奉给张秋池,毫无保留。 “于武一途,我不及他们,无法出去寻你,便只能坐镇后方等待。” 唐少清顿了下,继续道:“空等总是荒废时日,好在你还留下些心愿。” “我想,若是做的好些,你回来也欢欣。” 唐少清的温存语调充满期待憧憬,落到张秋池耳中,让他有恍若隔世错觉。 心绪在这宁静的氛围中逐渐沉淀,张秋池静静地聆听。 “公爵府里上下还算齐心,只有个图财的侍从被打动。”唐少清声音在静谧中回荡,带着几分沉稳与冷静。 “我特意给了机会,他们才能得手。” 张秋池抛出疑问:“学院呢?” “去年验收过年度成果后,我便同唐少雨商议,将出色学生正式冠以身份效力国家。” “唯一需要考察的东西,无非品性。” 张秋池沉吟道:“原来如此。” “你该同我说……”说到此节,张秋池忽的转向百里夜,了然道,“你没打算瞒着我。” “是。”唐少清安抚意味的将张秋池手抓到掌心里揉捏。 他知道张秋池还在等他细讲,便继续道:“侍从图的是钱财,而雇佣之人正是得到我特意下发消息的学院学生。” “侍从负责找机会下药,和其交接后,已被灭口。” 张秋池立刻找到其中不清晰之关窍:“学院学生在王宫出入自如?” “近一年在培养优秀学生,便召来频繁些。” “该子父亲此前贵为男爵,家中还算过得去,因此前父亲与唐少雨争斗遭波及,说是爵位还在,却名存实亡。”唐少清简明扼要道。 “若是没有唐少雨吸纳人才,包揽生活所需,他恐怕得流落街头。” “你也费心不少,别都把功劳堆到他头上。”张秋池不赞同道。 唐少清倒显得云淡风轻,唇边轻扬一抹浅笑,似乎对此并不介意。 “然,此等混淆是非、忘恩负义之辈,早日揪出,确能免去诸多烦忧。”张秋池拉着他站起身,不欲耽搁太久,“你先去吃些东西,我出去趟。” “发现你不在地牢,恐再抓他们要麻烦。” 唐少清有些羞窘,“我确实未安排到此节,但还是一同去?” 张秋池心知肚明。 哪是没安排到? 明明是百里夜半路耍自己脾气,把消息扣下了。 若不是他们之间一向互为知悉心思,唐少清恐真要吉凶难料。 把百里夜留在原地“禁闭”,张秋池随手反揽起唐少清腰,顺势将人抱在怀里。 “不行。” 唐少清不好意思的略略挣动,“我还是自己走?” “不行。” 张秋池一连两个要求都拒绝的干脆,抱着他大步向外走去。 月光下,两人身影交错,宛如幅静谧唯美画卷。 将唐少清安置在饭桌前,将其余几个犯人身份与容貌特征详尽交接后,张秋池忽的有些犯难。 不带小巴就不好抓人,可能会出现漏网之鱼。 开璘这古怪性子,他断断然无法放下心来,叫唐少清跟他同处一室。 偏偏他同小巴还得趁此时机,早些开解清楚。 权衡无奈之下,他只得把开璘也带上。 将开璘借口支远些跟着,张秋池尚未开口,小巴似有所感,已然道:“主人,你许诺过的。” 张秋池一滞,尴尬地解释:“我并非——” 小巴罕见地打断他,语声坚定:“主人,你可知当初我和唐少清约定细则?” 第201章 赌约成立 “你们不是,额,说的公平竞争吗?”张秋池试探性地问道。 “是,却也非全然。”小巴摇头,步履依旧紧随张秋池,始终保持着一臂之距,既不逾越,亦不疏离。 从来恰到好处,亦如他涉足张秋池世界时,展露内心的分寸。 一览无余,却足够保留出片自我土壤耕种生息。 “其实,我们竞争的只是在主人心中分量。” “而非强迫主人取舍哪方。” “爱情有的时候很自私,无法分享,但为了爱人,一切又都可以退让。” “主人,嘘——” 小巴知道张秋池的价值观念,是以及时打断道:“听我说完。” “主人,我们打个赌。”小巴笑得阳光灿烂,似乎提出的并非什么博弈胜负,而是胜券在握的宣告。 “什么?” “若我们回去之后,百里夜被唐少清放出来,就算我赢了,主人别再想赶我走的事情。” 小巴又将“赶走”提了次,才说新规:“而且要再加上一条。” “继续爱我,抛弃那些瞻前顾后与规则,爱我。” 张秋池沉默不语,只行得快起来。 小巴自嘲笑着的话语声随风送到耳畔:“主人不愿拿感情来做筹码,是不是?” “嗯。”张秋池闷声应下。 “主人这何尝不是对唐少清没有信心的行为呢?” 学院在城外,占地面积颇大。 未改建之前,此处是皇室打猎所用行宫。 唐少雨不喜排场来去凭白耗费人力财力,将其改成学院倒也合情理。 望着城堡在黑暗中星火点点,张秋池清朗嗓音如此刻夏日夜风般可解暑气:“赌约成立。” 小巴无声笑起,面上纵情铺洒愉悦,仿佛鏖战日久士兵看到胜利曙光。 “跟我来。”小巴对张秋池招招手,寻到条僻静些路转了方向,“这些味道聚到一起了,主人出手,能很快解决。” 学院周遭散落着几间旧舍。 这些原本用于储存皇族狩猎用品的小屋,如今已略显颓败,沦为临时歇脚或他用之地。 张秋池跟随小巴的步伐,来到处嘈杂之地。 屋内之人高声争论,其声在林间回荡,清晰可闻。 待行至可能暴露的临界点,二人默契驻足,侧耳倾听。 一尖细女声如厉鬼般咆哮:“我早就说了!你们这样铤而走险,但凡出个意外就全都要死!!!” 回应她的,是个细嗓门男子:“你现在废话还有什么用!?” 尖细女声又是高声叫道:“那你倒是说说,还能怎么办!?” 细嗓门男子抱怨道:“当初就该听我的,绑过来杀了便是!你非要折磨几天泄愤!” “在座的哪个没这么想过!?到现在才来怪我!?”有个沉稳男声冷冷斥道,“姓刘的,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因为学院的破规矩,害得人什么时候跑的都不知道!你问我怎么办!?”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你牵的头!”这个男声说起话来有些沉闷,显然又是个新面孔。 “怎么,还想把我交出去求个平安?”…… 里头争执不停,张秋池心中默数,人头数刚好对上。 如此,便无需再费周折。 他压低声音问:“小巴,你瞧着还有漏的吗?” 小巴轻摇头,“一共七个,都在这儿了。” “老公爵还真是会惹麻烦……”张秋池似是感慨,“拎不清的人,也属实有些多。” “从前只有贵族有资格和精力来学习魔法,所以目前学院这种情况并不叫人意外。” 张秋池不再遮掩行踪,大步走向小屋,“你总是收敛光芒,叫我错觉有些唯诺。” “只对主人这样。”小巴一如既往,语气诚恳。 “哈哈哈哈……” 张秋池朗笑出声来,屋内一群惊弓之鸟被惹得霎时安静。 无需任何交互,此刻会面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关系。 但还未等他们有何反应,门扉轰然倒塌。 火焰冲散架本就缺少维护的小木屋,让里头之人无所遁形。 离房门近些,反应慢半拍的两个人已经烈焰缠身,于尖叫求救声中被湮没,吞噬。 情真意切的火烧眉毛,围观的没有一个还顾念什么同窗之谊。 如被狮子捕猎冲散鹿群,他们连彼此招呼都不打,便撒开腿疲于奔命。 如此澎湃魔力,绝对不是他们讲什么团结就是力量便能战胜存在。 求生本能已经为他们做好选择,并且立即执行。 张秋池早有所料,火焰铸就围城轰然升起,将所有触及之物吞没。 站在场中,他就这么静然而立,似乎周围发生何事,都与他毫无干系。 尖细嗓音那女子命大,躲过连番减员,见势不好,利落跑到张秋池不远处。 她毫不犹豫,与另一男子一同匍匐在地,磕头求饶。 不值钱的好话车轱辘似的说了个遍,还要再重复,却是无火自燃般由皮肤冒出青灰烟来。 比方才同伴燃烧速度更快,几乎瞬间,就成了两团焦炭,侧倒在一处。 张秋池不想听那些无意义的东西。 无非就是咒骂讨饶。 他们的嘴脸已由方才尽收眼底。 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网开一面谈谈洗心革面的。 此处离着学院不远不近,张秋池速战速决,结束便抽身而去。 所以被惊动的师生们,只得见澎湃魔力留下痕迹,以及那些焦黑炭块。 …… 张秋池回自己居所时,势必要先路过唐少清那座小楼。 凝视着那空旷无物的石板地面,他驻足良久,心绪万千,终低语道:“你赢了。” 心内纷乱如麻,恍惚间似遗漏了什么,然遍寻无果,亦觉无甚遗漏。 小巴并未回只言片语,只用行动收获胜利果实。 他再不管什么矜持克制,去配合张秋池的心思与底线。 恍若烈火焚烧,誓要以自身之炽热,将张秋池也焚为灰烬,与己同归。 人群聚于张秋池居所,此处自然无他人打扰。 他顺理成章将张秋池按在之前开璘靠过的花架子上,以臂弯与竹制木架圈成一方狭小天地,将张秋池困于其中。 第201章 赌约成立 “你们不是,额,说的公平竞争吗?”张秋池试探性地问道。 “是,却也非全然。”小巴摇头,步履依旧紧随张秋池,始终保持着一臂之距,既不逾越,亦不疏离。 从来恰到好处,亦如他涉足张秋池世界时,展露内心的分寸。 一览无余,却足够保留出片自我土壤耕种生息。 “其实,我们竞争的只是在主人心中分量。” “而非强迫主人取舍哪方。” “爱情有的时候很自私,无法分享,但为了爱人,一切又都可以退让。” “主人,嘘——” 小巴知道张秋池的价值观念,是以及时打断道:“听我说完。” “主人,我们打个赌。”小巴笑得阳光灿烂,似乎提出的并非什么博弈胜负,而是胜券在握的宣告。 “什么?” “若我们回去之后,百里夜被唐少清放出来,就算我赢了,主人别再想赶我走的事情。” 小巴又将“赶走”提了次,才说新规:“而且要再加上一条。” “继续爱我,抛弃那些瞻前顾后与规则,爱我。” 张秋池沉默不语,只行得快起来。 小巴自嘲笑着的话语声随风送到耳畔:“主人不愿拿感情来做筹码,是不是?” “嗯。”张秋池闷声应下。 “主人这何尝不是对唐少清没有信心的行为呢?” 学院在城外,占地面积颇大。 未改建之前,此处是皇室打猎所用行宫。 唐少雨不喜排场来去凭白耗费人力财力,将其改成学院倒也合情理。 望着城堡在黑暗中星火点点,张秋池清朗嗓音如此刻夏日夜风般可解暑气:“赌约成立。” 小巴无声笑起,面上纵情铺洒愉悦,仿佛鏖战日久士兵看到胜利曙光。 “跟我来。”小巴对张秋池招招手,寻到条僻静些路转了方向,“这些味道聚到一起了,主人出手,能很快解决。” 学院周遭散落着几间旧舍。 这些原本用于储存皇族狩猎用品的小屋,如今已略显颓败,沦为临时歇脚或他用之地。 张秋池跟随小巴的步伐,来到处嘈杂之地。 屋内之人高声争论,其声在林间回荡,清晰可闻。 待行至可能暴露的临界点,二人默契驻足,侧耳倾听。 一尖细女声如厉鬼般咆哮:“我早就说了!你们这样铤而走险,但凡出个意外就全都要死!!!” 回应她的,是个细嗓门男子:“你现在废话还有什么用!?” 尖细女声又是高声叫道:“那你倒是说说,还能怎么办!?” 细嗓门男子抱怨道:“当初就该听我的,绑过来杀了便是!你非要折磨几天泄愤!” “在座的哪个没这么想过!?到现在才来怪我!?”有个沉稳男声冷冷斥道,“姓刘的,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因为学院的破规矩,害得人什么时候跑的都不知道!你问我怎么办!?”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你牵的头!”这个男声说起话来有些沉闷,显然又是个新面孔。 “怎么,还想把我交出去求个平安?”…… 里头争执不停,张秋池心中默数,人头数刚好对上。 如此,便无需再费周折。 他压低声音问:“小巴,你瞧着还有漏的吗?” 小巴轻摇头,“一共七个,都在这儿了。” “老公爵还真是会惹麻烦……”张秋池似是感慨,“拎不清的人,也属实有些多。” “从前只有贵族有资格和精力来学习魔法,所以目前学院这种情况并不叫人意外。” 张秋池不再遮掩行踪,大步走向小屋,“你总是收敛光芒,叫我错觉有些唯诺。” “只对主人这样。”小巴一如既往,语气诚恳。 “哈哈哈哈……” 张秋池朗笑出声来,屋内一群惊弓之鸟被惹得霎时安静。 无需任何交互,此刻会面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关系。 但还未等他们有何反应,门扉轰然倒塌。 火焰冲散架本就缺少维护的小木屋,让里头之人无所遁形。 离房门近些,反应慢半拍的两个人已经烈焰缠身,于尖叫求救声中被湮没,吞噬。 情真意切的火烧眉毛,围观的没有一个还顾念什么同窗之谊。 如被狮子捕猎冲散鹿群,他们连彼此招呼都不打,便撒开腿疲于奔命。 如此澎湃魔力,绝对不是他们讲什么团结就是力量便能战胜存在。 求生本能已经为他们做好选择,并且立即执行。 张秋池早有所料,火焰铸就围城轰然升起,将所有触及之物吞没。 站在场中,他就这么静然而立,似乎周围发生何事,都与他毫无干系。 尖细嗓音那女子命大,躲过连番减员,见势不好,利落跑到张秋池不远处。 她毫不犹豫,与另一男子一同匍匐在地,磕头求饶。 不值钱的好话车轱辘似的说了个遍,还要再重复,却是无火自燃般由皮肤冒出青灰烟来。 比方才同伴燃烧速度更快,几乎瞬间,就成了两团焦炭,侧倒在一处。 张秋池不想听那些无意义的东西。 无非就是咒骂讨饶。 他们的嘴脸已由方才尽收眼底。 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网开一面谈谈洗心革面的。 此处离着学院不远不近,张秋池速战速决,结束便抽身而去。 所以被惊动的师生们,只得见澎湃魔力留下痕迹,以及那些焦黑炭块。 …… 张秋池回自己居所时,势必要先路过唐少清那座小楼。 凝视着那空旷无物的石板地面,他驻足良久,心绪万千,终低语道:“你赢了。” 心内纷乱如麻,恍惚间似遗漏了什么,然遍寻无果,亦觉无甚遗漏。 小巴并未回只言片语,只用行动收获胜利果实。 他再不管什么矜持克制,去配合张秋池的心思与底线。 恍若烈火焚烧,誓要以自身之炽热,将张秋池也焚为灰烬,与己同归。 人群聚于张秋池居所,此处自然无他人打扰。 他顺理成章将张秋池按在之前开璘靠过的花架子上,以臂弯与竹制木架圈成一方狭小天地,将张秋池困于其中。 第202章 恍若隔世 “我的名字叫‘霖’。” “主人,是甘霖的‘霖’。” “母亲希望我能为人类带来更多恩赐,却又让我永远不要接触人类。” “我想,我大概现在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了。” “人类是致命的毒药,会腐蚀侵占我的心。” “让我心甘情愿,被驱使奴役,还以此为傲。” 他语调初时低低,带着许哀伤。 然,越说,越是高低起落,如雨敲窗打芭蕉,杂乱中带着独特频率,不惹聒噪喧嚣。 他将那欲罢不能的渴望,与难以抑制的深情,悄然填满张秋池耳畔。 带有强烈占有欲的吻落下,直取张秋池双唇。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贪婪啃咬,欲将眼前之人拆吃入腹,却又因其非寻常之物而不得如愿。 更似那珍爱骨头,不舍啃噬,仅作舔舐之用的犬只,对骨头的珍重与依恋。 张秋池从未面对过这般情态的他,一时怔愣,主导权便丢到九霄云外,不知所踪。 一双大掌,略有粗粝,即便隔着衣料依清晰可分。 它在腰侧徘徊,忽上忽下,时轻时重,轻缓得当拨弄着对方,亦和自己的欲望。 渐渐,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它悄悄将那后背与竹架分离,去探寻更多温度。 张秋池迷蒙承受间,忽闻得声喟叹。 他与小巴对上视线。 两双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眸,映出对方眼中的绿芒。 “主人,我会永远永远,永远,陪着你。” “谈情说爱的二位,可还舒坦?” 听到突然介入的开璘阴阳怪气,张秋池才蓦然察觉,自己刚刚那种奇怪的遗忘感从何而起。 “不好意思,把你忘了。”他没什么诚意的道歉道,“按理说,我能感受到你,你也能追踪我不是吗?” “诚然如此,但你这是态度问题。” “本大爷这样的身份,给你做跟班,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还挑三拣四,把我自己一个人扔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头!?”开璘言辞中流露出几分不忿。 张秋池听他如此自称,实在没忍住,捧腹大笑。 小巴适时嘴替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词?” “这种词汇谁不知道?”开璘反嫌弃道,“只不过刚才遇见两个小鬼,觉得挺好玩,便拿出来用用。” 张秋池拉上小巴,看也不看犯病的开璘,向自己小楼走去。 随着恰好来送东西的女仆一道进了门,饭菜香气从餐厅流窜而出,充斥鼻腔。 小巴心情甚佳,便同开璘多两句话:“你碰见什么了?细说说。” “嘿,你不知道!” “两个还不到我大腿高的小东西,大晚上不回家尿炕,路上玩打劫游戏。” 开璘说到这儿,也自觉好笑似的忍俊不禁。 “我瞧见前一个被“打劫”的女人给他们两块糖,故意过去逗逗他们,结果见我他们就开始结结巴巴,连句话都说不利落。” “可能他们没见过你这么风华绝代的男人。”张秋池语出惊人,把开璘噎得够呛。 毕竟他一贯认为自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美男子,无人可匹。 纵使他不挂在嘴边宣讲,那也应该是人尽皆知的情况。 偏生张秋池这话对也不对,听起来浑身难受。 他对着玄关处挂放衣服旁镜子左照右照,又匆匆赶上去纠正:“风华绝代这个词不太合适。” 张秋池无奈道:“下午我叫艾薇晚饭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活蹦乱跳一天,你不饿吗?” 被转移注意力,开璘心思就跟着饭香飘走了。 张秋池同小巴对视一眼,忽道:“我以后是叫你本名还是?” “我喜欢主人取的名字。” “好。” 二人相视而笑,仿佛世间万物皆在此刻黯然失色,无法踏足彼此视线。 但很快,张秋池胸中又有些发沉。 他不真切自己这算怎么了,却又分明,这是来自多角关系之下,道德理念给予重压。 百里夜坐在正对门口位置,只需要转过走廊进餐厅拱门,就能让所有来人瞧见他脸色极臭。 众目睽睽之下,张秋池也不好诘问唐少清有关约定的问题。 而且百里夜那模样,显然是一言不合,又要尖叫,扭曲加“爬行”。 张秋池越来越觉得,身边人多起来以后,好像日日都处在水深火热中。 尤其是情绪不稳定的百里夜在场,这种场面就十分微妙。 还好唐少雨总算脑袋开窍,不再纠缠,徒惹彼此尴尬难堪。 季纯一和向罗也还好,至少能继续保持普通社交关系。 然,这迟来的晚餐仍旧笼罩着层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挥之不去。 艾薇有意以闲谈来活络气氛,“主人,您头发需要请人来打理吗?” 张秋池头发生长速度好像坐上火箭。 刚从土里爬出来那会儿,大抵算个齐耳短发。 这会儿已经跟开璘似的成了披肩。 开璘插嘴道:“没用。” 艾草眼睛闪闪,小声问:“为什么?” “我们现在属于共生关系,彼此影响。”开璘眯缝起眼睛,笑得无赖,“剪掉也维持不了几日。” 张秋池淡然道:“我可以先把你头发薅秃。” 开璘思索下,才道:“我记得从前……有一阵嫌它麻烦,剃光过。” “事实证明,没用。” 周围人看着开璘那头顺滑银丝,脑补了下他光头模样,皆忍笑忍得辛苦。 终于没叫这顿饭彻底冷寂下去,张秋池心下松口气。 且细观小巴与唐少清之间那微妙的眼神交流,显然两人之间又达成了某种默契的“联盟”。 果不其然。 待人悉数各自散开,各做其事,开璘也钻进浴室,他们转移到客厅后,唐少清捻捻指尖,试探道:“小秋?” 这称呼太过久违,恍若隔世,令张秋池心神微颤。 张秋池晃神功夫,唐少清便挪近些,揽住他肩膀,于面颊落下个轻柔如羽的吻。 “嗯。”张秋池轻声应许。 “让他留下来?” 唐少清口中的“他”代指谁,在座之人悉有所数。 张秋池迷茫道:“少清,这种东西,真的可以拆分开给予多人吗?” 第202章 恍若隔世 “我的名字叫‘霖’。” “主人,是甘霖的‘霖’。” “母亲希望我能为人类带来更多恩赐,却又让我永远不要接触人类。” “我想,我大概现在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了。” “人类是致命的毒药,会腐蚀侵占我的心。” “让我心甘情愿,被驱使奴役,还以此为傲。” 他语调初时低低,带着许哀伤。 然,越说,越是高低起落,如雨敲窗打芭蕉,杂乱中带着独特频率,不惹聒噪喧嚣。 他将那欲罢不能的渴望,与难以抑制的深情,悄然填满张秋池耳畔。 带有强烈占有欲的吻落下,直取张秋池双唇。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贪婪啃咬,欲将眼前之人拆吃入腹,却又因其非寻常之物而不得如愿。 更似那珍爱骨头,不舍啃噬,仅作舔舐之用的犬只,对骨头的珍重与依恋。 张秋池从未面对过这般情态的他,一时怔愣,主导权便丢到九霄云外,不知所踪。 一双大掌,略有粗粝,即便隔着衣料依清晰可分。 它在腰侧徘徊,忽上忽下,时轻时重,轻缓得当拨弄着对方,亦和自己的欲望。 渐渐,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它悄悄将那后背与竹架分离,去探寻更多温度。 张秋池迷蒙承受间,忽闻得声喟叹。 他与小巴对上视线。 两双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眸,映出对方眼中的绿芒。 “主人,我会永远永远,永远,陪着你。” “谈情说爱的二位,可还舒坦?” 听到突然介入的开璘阴阳怪气,张秋池才蓦然察觉,自己刚刚那种奇怪的遗忘感从何而起。 “不好意思,把你忘了。”他没什么诚意的道歉道,“按理说,我能感受到你,你也能追踪我不是吗?” “诚然如此,但你这是态度问题。” “本大爷这样的身份,给你做跟班,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还挑三拣四,把我自己一个人扔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头!?”开璘言辞中流露出几分不忿。 张秋池听他如此自称,实在没忍住,捧腹大笑。 小巴适时嘴替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词?” “这种词汇谁不知道?”开璘反嫌弃道,“只不过刚才遇见两个小鬼,觉得挺好玩,便拿出来用用。” 张秋池拉上小巴,看也不看犯病的开璘,向自己小楼走去。 随着恰好来送东西的女仆一道进了门,饭菜香气从餐厅流窜而出,充斥鼻腔。 小巴心情甚佳,便同开璘多两句话:“你碰见什么了?细说说。” “嘿,你不知道!” “两个还不到我大腿高的小东西,大晚上不回家尿炕,路上玩打劫游戏。” 开璘说到这儿,也自觉好笑似的忍俊不禁。 “我瞧见前一个被“打劫”的女人给他们两块糖,故意过去逗逗他们,结果见我他们就开始结结巴巴,连句话都说不利落。” “可能他们没见过你这么风华绝代的男人。”张秋池语出惊人,把开璘噎得够呛。 毕竟他一贯认为自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美男子,无人可匹。 纵使他不挂在嘴边宣讲,那也应该是人尽皆知的情况。 偏生张秋池这话对也不对,听起来浑身难受。 他对着玄关处挂放衣服旁镜子左照右照,又匆匆赶上去纠正:“风华绝代这个词不太合适。” 张秋池无奈道:“下午我叫艾薇晚饭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活蹦乱跳一天,你不饿吗?” 被转移注意力,开璘心思就跟着饭香飘走了。 张秋池同小巴对视一眼,忽道:“我以后是叫你本名还是?” “我喜欢主人取的名字。” “好。” 二人相视而笑,仿佛世间万物皆在此刻黯然失色,无法踏足彼此视线。 但很快,张秋池胸中又有些发沉。 他不真切自己这算怎么了,却又分明,这是来自多角关系之下,道德理念给予重压。 百里夜坐在正对门口位置,只需要转过走廊进餐厅拱门,就能让所有来人瞧见他脸色极臭。 众目睽睽之下,张秋池也不好诘问唐少清有关约定的问题。 而且百里夜那模样,显然是一言不合,又要尖叫,扭曲加“爬行”。 张秋池越来越觉得,身边人多起来以后,好像日日都处在水深火热中。 尤其是情绪不稳定的百里夜在场,这种场面就十分微妙。 还好唐少雨总算脑袋开窍,不再纠缠,徒惹彼此尴尬难堪。 季纯一和向罗也还好,至少能继续保持普通社交关系。 然,这迟来的晚餐仍旧笼罩着层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挥之不去。 艾薇有意以闲谈来活络气氛,“主人,您头发需要请人来打理吗?” 张秋池头发生长速度好像坐上火箭。 刚从土里爬出来那会儿,大抵算个齐耳短发。 这会儿已经跟开璘似的成了披肩。 开璘插嘴道:“没用。” 艾草眼睛闪闪,小声问:“为什么?” “我们现在属于共生关系,彼此影响。”开璘眯缝起眼睛,笑得无赖,“剪掉也维持不了几日。” 张秋池淡然道:“我可以先把你头发薅秃。” 开璘思索下,才道:“我记得从前……有一阵嫌它麻烦,剃光过。” “事实证明,没用。” 周围人看着开璘那头顺滑银丝,脑补了下他光头模样,皆忍笑忍得辛苦。 终于没叫这顿饭彻底冷寂下去,张秋池心下松口气。 且细观小巴与唐少清之间那微妙的眼神交流,显然两人之间又达成了某种默契的“联盟”。 果不其然。 待人悉数各自散开,各做其事,开璘也钻进浴室,他们转移到客厅后,唐少清捻捻指尖,试探道:“小秋?” 这称呼太过久违,恍若隔世,令张秋池心神微颤。 张秋池晃神功夫,唐少清便挪近些,揽住他肩膀,于面颊落下个轻柔如羽的吻。 “嗯。”张秋池轻声应许。 “让他留下来?” 唐少清口中的“他”代指谁,在座之人悉有所数。 张秋池迷茫道:“少清,这种东西,真的可以拆分开给予多人吗?” 第203章 开屏孔雀(完) “我不明白……” 唐少清身上淡淡花草清香袭来,将迷惘的张秋池轻轻拥于香气中。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张秋池颊侧发丝,放在拇指和食指间柔柔捻动,恍若在寻初见时那缕发的触感。 “并非我要拆分你,小秋。” “是你需要如此。” “你的心。”他放开手,将手掌贴在张秋池心脏前方胸口,“对我们其实是一样的感受。” “只不过判断之下,我有幸成为优择。” “不要用观念束缚自我……” 张秋池忽哽咽道:“但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他声音颤抖着,充斥无助与愧疚:“我不想这样,不想的……” 张秋池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但听见这番话的百里夜,眼眸却在烛火之下愈来愈亮。 唐少清总是如此包容温柔,让他也总思虑以最好回报。 本珍贵的情绪,却无形中成了道禁锢枷锁,将他牢牢捆在一处,不得脱身。 他从不会自发宣泄,眼泪都快忘了如何溢出,如同无泪小兽,挣扎着想要用呜咽来敞开心扉。 唐少清不催不急,缓缓拍着他后脊,耐心用等待与陪伴,帮他疏导情绪。 良久,张秋池才终于用抑制不住的哭腔道:“少清……” “我在,我一直在。” 张秋池还是头一回毫无避讳索吻,急促之下齿与齿磕碰。 他们无人关注到底痛觉几何,寻求慰藉、包容和回应。 气温好像无法被黑夜降低,反而如日照当空,逐渐升高。 张秋池情动如潮,难歇难止。 正投入间,他忽觉脖子一痛。 百里夜舔了舔唇,妥协的话却是用难以抛弃的高傲姿态来讲,看起来十足别扭:“也看看我,秋池?” “好……” …… 张秋池窝在扶手椅里,神情松弛,却难掩疲态。 纵使体能力量有质的飞跃,也遭不住这般挥霍。 再观三个始作俑者。 唐少清和小巴和谐相处,倒不算意外。 张秋池意外的是,百里夜居然也能加入进去。 三个人跟认识多少年的好兄弟似的,凑在一处不知在琢磨什么。 后脊突然一凉,张秋池忙甩甩头,将胡乱猜测抛之脑后。 艾薇在他身边椅子上坐着,手中捏着炭笔在纸上圈画。 张秋池并未实际操持过这类事务,只知悉贵族们惯常流程。 看账本那日,其实他就准备好为百里夜庆生事宜。 只不过是悄悄写在那张列出财物纸上方案,交给艾薇打点。 他看着艾薇把一团乱事儿安排的井井有条,不时召来个女仆耳语,发派出去做事,感慨道:“还好有你在。” 艾薇明朗笑笑,“只您在,我才这般有动力。” “哦——那也就是说,我不在这两年,艾薇其实一直在偷懒来着?”张秋池调笑道,“那这下我回来了,岂不是给你找不少麻烦事儿。” 艾薇嗔道:“您现在脾性愈发孩子气。” “可能是太幸福了?”张秋池神情温软,望向棋桌前围坐着三人。 “您值得更幸福的生活。” 艾薇说完,侧首看眼落地钟时间,“主人,我去迎客。” “去。” 艾薇再回来时,身边跟着个熟面孔。 司世杰彬彬有礼一圈招呼,才道:“张侯爵,还得烦请您移步院中。” 他笑得灿烂,当得是招牌营业笑容,解释道:“鄙人准备充分太过,搬不进屋内来。” 张秋池微微颔首,起身应下,便唤百里夜动弹:“夜,随我出去趟。” 百里夜当即丢了棋子,抛弃大胜之势,笑晏晏扬声应道:“好。” “秋池要去做什么?” 百里夜拉住他手腕,调皮笑着,并不言语,只带着人向外走。 张秋池看着院子里排排衣架,几无下脚处,不由感慨:“司世杰,你这是要掏空我家底?” 司世杰狡黠反问道:“您这儿一屋子上佳衣服架子,不好好选选岂不是暴殄天物?” “这话你是不是逢人便讲?” “可真天大的冤枉!”司世杰震惊不似作假,他随手扯过站在身边举着小本子和炭笔的助手,“你说说看,我真是这种人???” 助手摇摇头,老实道:“张侯爵,我们主人确实很少会夸人,只来您这儿时会如此说。” 司世杰满意道:“您看,您不信我没关系,但我这助手可是个老实人。” “他满脸都写着这三个字呢~” 张秋池扁扁嘴,将话茬扯回正题:“夜,都是你的尺码,选选看?” 百里夜不疾不徐随手拿起件离得近的深红丝绸束腰外衣。 是贵族们过生日会惯常选择的款式。 上头绣着吉祥图案,采用金银丝线和同色宝石行装饰点缀,整体看起来璀璨夺目。 “秋池这是打算养着我了?” 张秋池被自己口水呛得猛咳,百里夜意味深长露出个狐狸似的狡猾表情,为他轻拍后背。 若是正常帮忙还好,但他手并不老实。 每拍下,便要用指尖屈着勾下张秋池后背。 这小动作只有彼此,或观察细致之人能察觉。 张秋池有口难言,只得轻挡,“我没事。” “哦——”百里夜意味深长拉长调子,将简单回应扭成麻花似的九曲十八弯。 他点点上头纹样,“我不喜欢这样的刺绣。” “明年我帮你做。” 得了满意答案,百里夜喜笑颜开,点点头:“秋池于刺绣一途比我厉害不少。” “对了,这些年我叫人培育不少多色雏菊,改天都搬来给你。” “好。” 百里夜像只开了屏的公孔雀似的,不光自己挑,还得隔三差五扬声问张秋池意见。 得了回应,又会不着痕迹扫眼廊下的唐少清和小巴,十足蹦跶模样。 张秋池知他小心思,哭笑不得,却也只能纵着。 小巴忽然对唐少清低声耳语:“你当真不会想揍他?” 唐少清仍笑盈盈看着张秋池背影,目不斜视道:“想。” 不知道的人瞧他们这坦率模样,还会以为是在跟着看衣服。 可他们就在张秋池身后,张秋池哪儿能听不清。 但,也只能装听不到了…… 第203章 开屏孔雀(完) “我不明白……” 唐少清身上淡淡花草清香袭来,将迷惘的张秋池轻轻拥于香气中。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张秋池颊侧发丝,放在拇指和食指间柔柔捻动,恍若在寻初见时那缕发的触感。 “并非我要拆分你,小秋。” “是你需要如此。” “你的心。”他放开手,将手掌贴在张秋池心脏前方胸口,“对我们其实是一样的感受。” “只不过判断之下,我有幸成为优择。” “不要用观念束缚自我……” 张秋池忽哽咽道:“但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他声音颤抖着,充斥无助与愧疚:“我不想这样,不想的……” 张秋池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但听见这番话的百里夜,眼眸却在烛火之下愈来愈亮。 唐少清总是如此包容温柔,让他也总思虑以最好回报。 本珍贵的情绪,却无形中成了道禁锢枷锁,将他牢牢捆在一处,不得脱身。 他从不会自发宣泄,眼泪都快忘了如何溢出,如同无泪小兽,挣扎着想要用呜咽来敞开心扉。 唐少清不催不急,缓缓拍着他后脊,耐心用等待与陪伴,帮他疏导情绪。 良久,张秋池才终于用抑制不住的哭腔道:“少清……” “我在,我一直在。” 张秋池还是头一回毫无避讳索吻,急促之下齿与齿磕碰。 他们无人关注到底痛觉几何,寻求慰藉、包容和回应。 气温好像无法被黑夜降低,反而如日照当空,逐渐升高。 张秋池情动如潮,难歇难止。 正投入间,他忽觉脖子一痛。 百里夜舔了舔唇,妥协的话却是用难以抛弃的高傲姿态来讲,看起来十足别扭:“也看看我,秋池?” “好……” …… 张秋池窝在扶手椅里,神情松弛,却难掩疲态。 纵使体能力量有质的飞跃,也遭不住这般挥霍。 再观三个始作俑者。 唐少清和小巴和谐相处,倒不算意外。 张秋池意外的是,百里夜居然也能加入进去。 三个人跟认识多少年的好兄弟似的,凑在一处不知在琢磨什么。 后脊突然一凉,张秋池忙甩甩头,将胡乱猜测抛之脑后。 艾薇在他身边椅子上坐着,手中捏着炭笔在纸上圈画。 张秋池并未实际操持过这类事务,只知悉贵族们惯常流程。 看账本那日,其实他就准备好为百里夜庆生事宜。 只不过是悄悄写在那张列出财物纸上方案,交给艾薇打点。 他看着艾薇把一团乱事儿安排的井井有条,不时召来个女仆耳语,发派出去做事,感慨道:“还好有你在。” 艾薇明朗笑笑,“只您在,我才这般有动力。” “哦——那也就是说,我不在这两年,艾薇其实一直在偷懒来着?”张秋池调笑道,“那这下我回来了,岂不是给你找不少麻烦事儿。” 艾薇嗔道:“您现在脾性愈发孩子气。” “可能是太幸福了?”张秋池神情温软,望向棋桌前围坐着三人。 “您值得更幸福的生活。” 艾薇说完,侧首看眼落地钟时间,“主人,我去迎客。” “去。” 艾薇再回来时,身边跟着个熟面孔。 司世杰彬彬有礼一圈招呼,才道:“张侯爵,还得烦请您移步院中。” 他笑得灿烂,当得是招牌营业笑容,解释道:“鄙人准备充分太过,搬不进屋内来。” 张秋池微微颔首,起身应下,便唤百里夜动弹:“夜,随我出去趟。” 百里夜当即丢了棋子,抛弃大胜之势,笑晏晏扬声应道:“好。” “秋池要去做什么?” 百里夜拉住他手腕,调皮笑着,并不言语,只带着人向外走。 张秋池看着院子里排排衣架,几无下脚处,不由感慨:“司世杰,你这是要掏空我家底?” 司世杰狡黠反问道:“您这儿一屋子上佳衣服架子,不好好选选岂不是暴殄天物?” “这话你是不是逢人便讲?” “可真天大的冤枉!”司世杰震惊不似作假,他随手扯过站在身边举着小本子和炭笔的助手,“你说说看,我真是这种人???” 助手摇摇头,老实道:“张侯爵,我们主人确实很少会夸人,只来您这儿时会如此说。” 司世杰满意道:“您看,您不信我没关系,但我这助手可是个老实人。” “他满脸都写着这三个字呢~” 张秋池扁扁嘴,将话茬扯回正题:“夜,都是你的尺码,选选看?” 百里夜不疾不徐随手拿起件离得近的深红丝绸束腰外衣。 是贵族们过生日会惯常选择的款式。 上头绣着吉祥图案,采用金银丝线和同色宝石行装饰点缀,整体看起来璀璨夺目。 “秋池这是打算养着我了?” 张秋池被自己口水呛得猛咳,百里夜意味深长露出个狐狸似的狡猾表情,为他轻拍后背。 若是正常帮忙还好,但他手并不老实。 每拍下,便要用指尖屈着勾下张秋池后背。 这小动作只有彼此,或观察细致之人能察觉。 张秋池有口难言,只得轻挡,“我没事。” “哦——”百里夜意味深长拉长调子,将简单回应扭成麻花似的九曲十八弯。 他点点上头纹样,“我不喜欢这样的刺绣。” “明年我帮你做。” 得了满意答案,百里夜喜笑颜开,点点头:“秋池于刺绣一途比我厉害不少。” “对了,这些年我叫人培育不少多色雏菊,改天都搬来给你。” “好。” 百里夜像只开了屏的公孔雀似的,不光自己挑,还得隔三差五扬声问张秋池意见。 得了回应,又会不着痕迹扫眼廊下的唐少清和小巴,十足蹦跶模样。 张秋池知他小心思,哭笑不得,却也只能纵着。 小巴忽然对唐少清低声耳语:“你当真不会想揍他?” 唐少清仍笑盈盈看着张秋池背影,目不斜视道:“想。” 不知道的人瞧他们这坦率模样,还会以为是在跟着看衣服。 可他们就在张秋池身后,张秋池哪儿能听不清。 但,也只能装听不到了…… 第204章 生日快乐(番外) 月光如水,洒在城堡尖塔之上,为寂静夜晚点缀神秘庄重色彩。 城堡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等候主角出场。 张秋池知悉百里夜习性,是以并未替百里夜邀请客人,只周围人来便算齐全。 场所用的是当初封侯爵时,唐少雨为对应身份,赠予所在。 如今早早竣工的城堡总算有了人气。 灯火跳跃,映照在金银器皿和宝石之上,熠熠生辉。 长桌上摆满各色美食,从精致点心到香气四溢的烤肉,无不惹人食指大动。 粉黛和墨星跟在百里夜身后,随他缓缓步入大厅。 张秋池见他表情,不由心软成坨棉花。 百里夜脸上洋溢满足与喜悦,是张秋池过往多年都未曾得见的真正舒展模样。 百里夜所着衣物,皆是张秋池当做生日礼物备下那些由司世杰送来的东西。 上衣是他第一次拿起那件深红色束腰外衣。 张秋池不由想到他和百里夜起始之初。 百里夜总是会在选择什么东西上时“一见钟情”,将其收纳。 就连爱意也无法例外。 一眼便是万年。 众人视线聚焦于今日主角。 百里夜今日显得格外耀眼。 淡色唇瓣仿佛初春樱花般粉嫩,与健康白如冬日初雪包裹雪山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纯净夺目。 没有阳光,却有烛火映照,让他像是能反射柔和光芒的神只,让人忍不住多予关注。 唐少清轻牵他手,随他同为百里夜送上祝福。 其余几人闻风而动,皆笑着将心意以言语传递。 百里夜笑着一一回应,深邃神秘的紫罗兰色瞳却流连忘返于张秋池面上。 白日里还在唐少清那儿时,开璘被张秋池嘲光头过后,非要用魔力演示生发给张秋池看。 张秋池没升起什么兴趣,百里夜倒是对张秋池瞬间长出一截的头发爱不释手。 张秋池便仿开璘手法尝试,给百里夜也搞出头长发来。 长发垂落,随百里夜动作轻轻摇曳,散发张秋池熟悉的甜梨香气,让他恍惚时光倒流,面前的仍是那个喜奢华,独断专行又任性自傲,喜怒无常的百里姝宁。 也是那个只会对他展露隐藏一面,授他学识能力,对他锲而不舍,为他殚精竭虑的百里姝宁。 开璘起哄道:“人类不是有那个什么开场讲话吗?” “搞了半天,只见你回,不见主动说呢?” 今天百里夜对人格外宽容,居然真的开口道:“今夜是我生日,能与秋池和各位共度,实乃幸事。” “谢谢你们。” 百里夜说场面话时一向无可挑剔,张秋池听得他如此正经,端起酒杯:“夜,生日快乐。” 乐师适时奏响欢快乐曲,一饮而尽后,张秋池将百里夜手中杯抽走,放回桌面。 “请舞者来太过喧嚷,我们便自己来?” 百里夜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笑意。 他轻轻点头应允。 二人视线于空中交汇,情愫在二人的无声对望中悄然流淌。 音乐如温吞水波,张秋池后退步,伸出手做出邀请姿势。 百里夜欣然交付。 他们默契步入舞池区域中央,又心有灵犀似的,张秋池以男步来领,百里夜用女步以随。 随音乐节奏,他们动作协调流畅,仿佛经过无数次练习般默契。 百里夜跟随张秋池步伐,微微昂首,双眼含笑,凝视着张秋池的眼睛。 百里夜眼中,变成透亮红色的那双瞳意外的比从前明朗许多,好像再也藏不住心事。 他想,或许是现下他们彼此心意步调一致,才会如此。 他们于舞池中旋转,将力量和优雅挥洒自如,每个动作都散发让人为之倾倒的魅力。 开场舞毕,唐少阳拉着艾草加入第二首曲子。 周启也连拖带拽的,在众人帮忙下,哈哈大笑着将向罗拉进舞池。 两个都不精通此道的人不是你踩我,就是我踩你。 一曲未结束,周启和向罗便将鞋子弄了个灰头土脸,惹得围观几人又是好一阵欢乐。 几曲过后,百里夜贴靠着,与张秋池面对面黏到一处。 他静静感受张秋池的纵容,悄悄数着彼此心跳呼吸。 好像此时此刻,他可以听到张秋池内心深处的声音。 仿佛所有烦忧不再,世间万物皆是虚无。 他们并未将所有时间都消耗于此,毕竟今晚主角还有任务。 后厨掐着时间推上餐车,张秋池拉着百里夜走到近前,“夜,时间仓促,没办法全部自己来做,我只负责了装饰部分。” 蛋糕散发着诱人香气,最底层是浓郁的巧克力蛋糕,上面覆盖着厚厚奶油和新鲜草莓切片。 往上是一层口感轻盈的香草蛋糕,再往上则是蓝莓和奶油交替堆叠的甜美组合。 每一层都如同艺术品般精致,让人不忍下口。 百里夜半晌没说话,张秋池疑惑侧脸,却见他漂亮眼珠上蒙着层水雾。 似乎怕被张秋池看到脆弱表情,他反应过来后,忙迅速眨眼闪避下,“秋池,谢谢你。” “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充实的生日。” 张秋池温柔的握住他右手,带他取了燃着的蜡烛,点燃蛋糕上插着的蜡烛们。 “你喜欢便好。” 蜡烛个个被点燃,将气氛渲染温馨浪漫。 百里夜许下愿望,将所有蜡烛吹熄。 …… 一群人热闹到午夜才散场,各自自觉寻艾薇提前安排好房间休息。 唐少清和小巴今日不光未曾与张秋池共舞,连休息都只是招呼声便离去。 此处城堡新建,很多设施便随习惯更迭有了变化。 百里夜今日罕见的未要粉黛和墨星伺候,叫她们早早去歇,便拉着张秋池一同洗漱。 从内间走出,百里夜坐到桌前,将冠饰去掉,又把各色点缀珠宝悉数取下。 他看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饰品,感慨道:“今天突然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累赘。” 张秋池坐在露台内侧扶手椅上,望着深沉夜色调笑道:“你还是那么善变。” “喜欢它们的也是你来着。” 百里夜将那些同样华美衣服件件去除,边脱边走,将其随手丢弃,“只有你不会叫我生出这种情绪。” 第204章 生日快乐(番外) 月光如水,洒在城堡尖塔之上,为寂静夜晚点缀神秘庄重色彩。 城堡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等候主角出场。 张秋池知悉百里夜习性,是以并未替百里夜邀请客人,只周围人来便算齐全。 场所用的是当初封侯爵时,唐少雨为对应身份,赠予所在。 如今早早竣工的城堡总算有了人气。 灯火跳跃,映照在金银器皿和宝石之上,熠熠生辉。 长桌上摆满各色美食,从精致点心到香气四溢的烤肉,无不惹人食指大动。 粉黛和墨星跟在百里夜身后,随他缓缓步入大厅。 张秋池见他表情,不由心软成坨棉花。 百里夜脸上洋溢满足与喜悦,是张秋池过往多年都未曾得见的真正舒展模样。 百里夜所着衣物,皆是张秋池当做生日礼物备下那些由司世杰送来的东西。 上衣是他第一次拿起那件深红色束腰外衣。 张秋池不由想到他和百里夜起始之初。 百里夜总是会在选择什么东西上时“一见钟情”,将其收纳。 就连爱意也无法例外。 一眼便是万年。 众人视线聚焦于今日主角。 百里夜今日显得格外耀眼。 淡色唇瓣仿佛初春樱花般粉嫩,与健康白如冬日初雪包裹雪山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纯净夺目。 没有阳光,却有烛火映照,让他像是能反射柔和光芒的神只,让人忍不住多予关注。 唐少清轻牵他手,随他同为百里夜送上祝福。 其余几人闻风而动,皆笑着将心意以言语传递。 百里夜笑着一一回应,深邃神秘的紫罗兰色瞳却流连忘返于张秋池面上。 白日里还在唐少清那儿时,开璘被张秋池嘲光头过后,非要用魔力演示生发给张秋池看。 张秋池没升起什么兴趣,百里夜倒是对张秋池瞬间长出一截的头发爱不释手。 张秋池便仿开璘手法尝试,给百里夜也搞出头长发来。 长发垂落,随百里夜动作轻轻摇曳,散发张秋池熟悉的甜梨香气,让他恍惚时光倒流,面前的仍是那个喜奢华,独断专行又任性自傲,喜怒无常的百里姝宁。 也是那个只会对他展露隐藏一面,授他学识能力,对他锲而不舍,为他殚精竭虑的百里姝宁。 开璘起哄道:“人类不是有那个什么开场讲话吗?” “搞了半天,只见你回,不见主动说呢?” 今天百里夜对人格外宽容,居然真的开口道:“今夜是我生日,能与秋池和各位共度,实乃幸事。” “谢谢你们。” 百里夜说场面话时一向无可挑剔,张秋池听得他如此正经,端起酒杯:“夜,生日快乐。” 乐师适时奏响欢快乐曲,一饮而尽后,张秋池将百里夜手中杯抽走,放回桌面。 “请舞者来太过喧嚷,我们便自己来?” 百里夜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笑意。 他轻轻点头应允。 二人视线于空中交汇,情愫在二人的无声对望中悄然流淌。 音乐如温吞水波,张秋池后退步,伸出手做出邀请姿势。 百里夜欣然交付。 他们默契步入舞池区域中央,又心有灵犀似的,张秋池以男步来领,百里夜用女步以随。 随音乐节奏,他们动作协调流畅,仿佛经过无数次练习般默契。 百里夜跟随张秋池步伐,微微昂首,双眼含笑,凝视着张秋池的眼睛。 百里夜眼中,变成透亮红色的那双瞳意外的比从前明朗许多,好像再也藏不住心事。 他想,或许是现下他们彼此心意步调一致,才会如此。 他们于舞池中旋转,将力量和优雅挥洒自如,每个动作都散发让人为之倾倒的魅力。 开场舞毕,唐少阳拉着艾草加入第二首曲子。 周启也连拖带拽的,在众人帮忙下,哈哈大笑着将向罗拉进舞池。 两个都不精通此道的人不是你踩我,就是我踩你。 一曲未结束,周启和向罗便将鞋子弄了个灰头土脸,惹得围观几人又是好一阵欢乐。 几曲过后,百里夜贴靠着,与张秋池面对面黏到一处。 他静静感受张秋池的纵容,悄悄数着彼此心跳呼吸。 好像此时此刻,他可以听到张秋池内心深处的声音。 仿佛所有烦忧不再,世间万物皆是虚无。 他们并未将所有时间都消耗于此,毕竟今晚主角还有任务。 后厨掐着时间推上餐车,张秋池拉着百里夜走到近前,“夜,时间仓促,没办法全部自己来做,我只负责了装饰部分。” 蛋糕散发着诱人香气,最底层是浓郁的巧克力蛋糕,上面覆盖着厚厚奶油和新鲜草莓切片。 往上是一层口感轻盈的香草蛋糕,再往上则是蓝莓和奶油交替堆叠的甜美组合。 每一层都如同艺术品般精致,让人不忍下口。 百里夜半晌没说话,张秋池疑惑侧脸,却见他漂亮眼珠上蒙着层水雾。 似乎怕被张秋池看到脆弱表情,他反应过来后,忙迅速眨眼闪避下,“秋池,谢谢你。” “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充实的生日。” 张秋池温柔的握住他右手,带他取了燃着的蜡烛,点燃蛋糕上插着的蜡烛们。 “你喜欢便好。” 蜡烛个个被点燃,将气氛渲染温馨浪漫。 百里夜许下愿望,将所有蜡烛吹熄。 …… 一群人热闹到午夜才散场,各自自觉寻艾薇提前安排好房间休息。 唐少清和小巴今日不光未曾与张秋池共舞,连休息都只是招呼声便离去。 此处城堡新建,很多设施便随习惯更迭有了变化。 百里夜今日罕见的未要粉黛和墨星伺候,叫她们早早去歇,便拉着张秋池一同洗漱。 从内间走出,百里夜坐到桌前,将冠饰去掉,又把各色点缀珠宝悉数取下。 他看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饰品,感慨道:“今天突然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累赘。” 张秋池坐在露台内侧扶手椅上,望着深沉夜色调笑道:“你还是那么善变。” “喜欢它们的也是你来着。” 百里夜将那些同样华美衣服件件去除,边脱边走,将其随手丢弃,“只有你不会叫我生出这种情绪。” 第205章 什么愿望(番外) “啊~——”张秋池故意拉长调子,俏皮道,“荣幸之至。” 百里夜终来到近前。 他眼帘微垂,微弯腰将双手按在扶手椅两侧,“秋池在眼前时,万物失色。” 张秋池还未来得及笑他肉麻又煽情,唇便被堵得严实。 一双手伸到身上煽风点火,解除遮蔽与束缚。 张秋池趁他唇下移辗转,喘息着问:“夜……你今晚……许的,什么愿望?” 百里夜下口重了些,惹得张秋池昂起脖颈低低惊呼。 “专心些……” 虽说家具都定制得符合他们身量,但也远远未及如此使用途径所需富裕。 张秋池窝在扶手椅里,只觉得不用辛勤,胜似辛勤。 反观百里夜,倒是愈发来劲儿。 他此刻倍感迷茫,甚至天马行空是否百里夜用了什么比开璘的护心鳞更诡异的东西,改头换面之余,体力较自己更胜一筹。 纵使扶手椅包覆软皮,里头还垫了软物保障使用者舒适。 却不耽误腿已经被过久阻断血液循环后,错觉硌得发麻。 张秋池有气无力,像尾脱水鱼似的蹦跶般翘翘腿,“夜……” “嗯?”百里夜被浓稠欲念裹紧的声音,发出的明明是最普通的单调字节,却都能弥漫出厚重诱惑气息。 搭配分明清新的甜梨香,如最好的佐酒餐点,填充味蕾,令张秋池心醉神迷,难寻自我。 “腿——哼——” 张秋池话语未尽,又被遏制在潮汐起落涌动中。 脑中成了片空白,偏偏有感触随脊椎尾端流窜而上。 百里夜如阿斯蒙蒂斯从地狱中款步行出,每一步都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魔力般字句递进,组合成独有腔调:“我带你去。” 故意被曲解,张秋池却没法子辩驳。 内间并未燃烛,只靠鲛人泪来做光源。 相比烛火,颇有些清冷意味。 但气温灼灼,甚节节攀升,任谁也不会在此刻觉出半分凛冽来。 百里夜不及张秋池高,体型也差着不少,力量却并不匮乏。 带着张秋池走动,未见分毫吃力迹象,反而自如似信步闲庭,游逛园圃。 张秋池抱着百里夜脖子,不得不压榨所余不多体力和精力。 如此一来,便更难再说些什么,只剩行进间无可避免的遗漏破碎声跌落满地。 百里夜催使魔力,将水温略升高,才带张秋池进了浴缸。 张秋池入水,察觉到不同之处,瓮声瓮气道:“海盐水?……” 百里夜迷人的紫色瞳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欲望,以甜蜜陷阱诱以沉沦。 张秋池头被他略扳转些,便能一览其眼神中所有侵略与温存。 “特意叫粉黛备下的。” “比起淡水,你应该更喜欢这个?” 如雾中失却归途,渴望寻到正确方向。 张秋池忘却思考,便凭借直觉,温顺靠近出现在迷蒙里头的唯一光亮。 “是……” “喜……嗯~喜欢……” 张秋池所言不假。 毕竟人鱼并不长期生活在淡水中,自然更青睐海水。 水波层峦叠起,拍打缸壁,温与潮交织。 百里夜诱惑道:“秋池,让我看看它……” “什么?”张秋池语调绵绵,眼中氤氲,似下一秒就要梨花带雨,落起泪来。 “你的尾巴。”百里夜循循善诱道,“它很美。” “让我看看?” 一连两次提了要求,张秋池现下又对百里夜是个有求必应情态,自无所不做。 百里夜头皮忽得一紧,忙抽身退却。 …… 只见张秋池已听话的将尾解放,正在水中有频率的上下晃动。 珠光点点,如此环境下更衬旖旎华丽。 百里夜伸手爱抚鳞片,满意入耳张秋池的低低喟叹。 如为慵懒猫咪顺毛,他耐心细致由上至下,指掌摩挲着滑溜鱼鳞。 张秋池正发出跟真正猫咪不遑多让的哼唧声时,忽得停顿,改成变了调子的,叫人耳酥麻声。 百里夜面上端的是宠溺神色,手下却拨开鳞片,毫不客气。 另一手按下条件反射般欲逃的张秋池,另处鳞片也被他轻而易举的,像剥洋葱似的扒开。 张秋池后背与尾巴像把弓似的来回弯成柔韧弧度,在他股掌中来回逃窜。 身与尾拍出片片水花,将浴缸周围地面打湿得一塌糊涂…… 再睁开眼,天色已然擦黑。 张秋池神思回笼。 眯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大脑转动才稍微灵活起来。 张秋池猜着百里夜大概始终寸步不离守候,并未离去。 因为他能从身边织物边缘感受到温暖如春,催人欲醉的温存热度。 腰还在百里夜掌下,被时而按上一把。 不轻不重,倒也不搅人。 却占有欲十足,像想圈地划分界限的大型猫科动物,正在巡视相中领地边缘。 张秋池懒懒伸直身体,稍稍舒缓久睡之下,与思绪同样有些惫懒的肌肉。 他又打了个哈欠,翻面向下,脸埋在枕头中故技重施。 只这次随意抬高胳膊,将手扒在床头,顺便抻抻它们的懒筋。 那只刚被他翻身扭下去的手再次摸上来,这次按在了后腰上。 好像他肚里那位置有块铁疙瘩,而百里夜的手是磁铁,总能精准的三百六十度寻觅到这圈所在。 “夜,你生日已经过了,不要太放纵。” “哈?”百里夜玩味笑道,“秋池还要限时的么?” “也就是说,一年才这一次咯?” 张秋池扭下腰,缩回被子里去,“又故意曲解我意思。” 百里夜笑意渐浓,里头带着浓浓餮足意味:“那待秋池填饱上头嘴巴,别忘了待会儿再让我喂喂——” 张秋池猛扑过去,用掌心堵住百里夜的荤话乱冒:“昨晚你还未告诉我,许的什么愿!” 百里夜笑眼弯弯,眼睫低垂几番示意,张秋池才松开手。 百里夜格外喜爱张秋池所制宝石包裹,不仅是便携等途,而是如今这般所需。 驱动魔力,他手中便多出条细细银质链子。 虽与张秋池颈项上充当便携短匕款式神似,却不尽然简单饰品。 因为它两端连接着的,赫然是环状铐。 第205章 什么愿望(番外) “啊~——”张秋池故意拉长调子,俏皮道,“荣幸之至。” 百里夜终来到近前。 他眼帘微垂,微弯腰将双手按在扶手椅两侧,“秋池在眼前时,万物失色。” 张秋池还未来得及笑他肉麻又煽情,唇便被堵得严实。 一双手伸到身上煽风点火,解除遮蔽与束缚。 张秋池趁他唇下移辗转,喘息着问:“夜……你今晚……许的,什么愿望?” 百里夜下口重了些,惹得张秋池昂起脖颈低低惊呼。 “专心些……” 虽说家具都定制得符合他们身量,但也远远未及如此使用途径所需富裕。 张秋池窝在扶手椅里,只觉得不用辛勤,胜似辛勤。 反观百里夜,倒是愈发来劲儿。 他此刻倍感迷茫,甚至天马行空是否百里夜用了什么比开璘的护心鳞更诡异的东西,改头换面之余,体力较自己更胜一筹。 纵使扶手椅包覆软皮,里头还垫了软物保障使用者舒适。 却不耽误腿已经被过久阻断血液循环后,错觉硌得发麻。 张秋池有气无力,像尾脱水鱼似的蹦跶般翘翘腿,“夜……” “嗯?”百里夜被浓稠欲念裹紧的声音,发出的明明是最普通的单调字节,却都能弥漫出厚重诱惑气息。 搭配分明清新的甜梨香,如最好的佐酒餐点,填充味蕾,令张秋池心醉神迷,难寻自我。 “腿——哼——” 张秋池话语未尽,又被遏制在潮汐起落涌动中。 脑中成了片空白,偏偏有感触随脊椎尾端流窜而上。 百里夜如阿斯蒙蒂斯从地狱中款步行出,每一步都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魔力般字句递进,组合成独有腔调:“我带你去。” 故意被曲解,张秋池却没法子辩驳。 内间并未燃烛,只靠鲛人泪来做光源。 相比烛火,颇有些清冷意味。 但气温灼灼,甚节节攀升,任谁也不会在此刻觉出半分凛冽来。 百里夜不及张秋池高,体型也差着不少,力量却并不匮乏。 带着张秋池走动,未见分毫吃力迹象,反而自如似信步闲庭,游逛园圃。 张秋池抱着百里夜脖子,不得不压榨所余不多体力和精力。 如此一来,便更难再说些什么,只剩行进间无可避免的遗漏破碎声跌落满地。 百里夜催使魔力,将水温略升高,才带张秋池进了浴缸。 张秋池入水,察觉到不同之处,瓮声瓮气道:“海盐水?……” 百里夜迷人的紫色瞳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欲望,以甜蜜陷阱诱以沉沦。 张秋池头被他略扳转些,便能一览其眼神中所有侵略与温存。 “特意叫粉黛备下的。” “比起淡水,你应该更喜欢这个?” 如雾中失却归途,渴望寻到正确方向。 张秋池忘却思考,便凭借直觉,温顺靠近出现在迷蒙里头的唯一光亮。 “是……” “喜……嗯~喜欢……” 张秋池所言不假。 毕竟人鱼并不长期生活在淡水中,自然更青睐海水。 水波层峦叠起,拍打缸壁,温与潮交织。 百里夜诱惑道:“秋池,让我看看它……” “什么?”张秋池语调绵绵,眼中氤氲,似下一秒就要梨花带雨,落起泪来。 “你的尾巴。”百里夜循循善诱道,“它很美。” “让我看看?” 一连两次提了要求,张秋池现下又对百里夜是个有求必应情态,自无所不做。 百里夜头皮忽得一紧,忙抽身退却。 …… 只见张秋池已听话的将尾解放,正在水中有频率的上下晃动。 珠光点点,如此环境下更衬旖旎华丽。 百里夜伸手爱抚鳞片,满意入耳张秋池的低低喟叹。 如为慵懒猫咪顺毛,他耐心细致由上至下,指掌摩挲着滑溜鱼鳞。 张秋池正发出跟真正猫咪不遑多让的哼唧声时,忽得停顿,改成变了调子的,叫人耳酥麻声。 百里夜面上端的是宠溺神色,手下却拨开鳞片,毫不客气。 另一手按下条件反射般欲逃的张秋池,另处鳞片也被他轻而易举的,像剥洋葱似的扒开。 张秋池后背与尾巴像把弓似的来回弯成柔韧弧度,在他股掌中来回逃窜。 身与尾拍出片片水花,将浴缸周围地面打湿得一塌糊涂…… 再睁开眼,天色已然擦黑。 张秋池神思回笼。 眯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大脑转动才稍微灵活起来。 张秋池猜着百里夜大概始终寸步不离守候,并未离去。 因为他能从身边织物边缘感受到温暖如春,催人欲醉的温存热度。 腰还在百里夜掌下,被时而按上一把。 不轻不重,倒也不搅人。 却占有欲十足,像想圈地划分界限的大型猫科动物,正在巡视相中领地边缘。 张秋池懒懒伸直身体,稍稍舒缓久睡之下,与思绪同样有些惫懒的肌肉。 他又打了个哈欠,翻面向下,脸埋在枕头中故技重施。 只这次随意抬高胳膊,将手扒在床头,顺便抻抻它们的懒筋。 那只刚被他翻身扭下去的手再次摸上来,这次按在了后腰上。 好像他肚里那位置有块铁疙瘩,而百里夜的手是磁铁,总能精准的三百六十度寻觅到这圈所在。 “夜,你生日已经过了,不要太放纵。” “哈?”百里夜玩味笑道,“秋池还要限时的么?” “也就是说,一年才这一次咯?” 张秋池扭下腰,缩回被子里去,“又故意曲解我意思。” 百里夜笑意渐浓,里头带着浓浓餮足意味:“那待秋池填饱上头嘴巴,别忘了待会儿再让我喂喂——” 张秋池猛扑过去,用掌心堵住百里夜的荤话乱冒:“昨晚你还未告诉我,许的什么愿!” 百里夜笑眼弯弯,眼睫低垂几番示意,张秋池才松开手。 百里夜格外喜爱张秋池所制宝石包裹,不仅是便携等途,而是如今这般所需。 驱动魔力,他手中便多出条细细银质链子。 虽与张秋池颈项上充当便携短匕款式神似,却不尽然简单饰品。 因为它两端连接着的,赫然是环状铐。 第206章 番外:永生之谜(上) 彩色碎钻宝石以深邃紫为主,点缀其上,如夜空繁星缀于苍穹,摇曳斑斓。 两环相击,发出银铃般声。 若不见其形,定令人心旌摇曳。 “秋池。” 百里夜若非捧的是手铐,而是丝绒盒子,张秋池非得错觉他这属求婚范畴才有语气情态。 深情而坚定,甚至还带些紧张羞涩。 “我昨晚许的愿望是这个。” 他话也不说清,尽得靠张秋池去猜。 方才张秋池本去捂他嘴时离得近了些,待看到百里夜手里举的什么玩意儿后,张秋池不着痕迹挪挪屁股后撤。 百里夜根本早有预料,欺身上前,顺势下压。 “咔哒”声轻响,一环便挂在张秋池左腕锁死。 他笑得狡黠,反手把自己右腕如法炮制,圈在环中。 百里夜举起手,抬得高些给张秋池展示:“如此,才算能叫我朝思暮想多年的合格礼物。” 这种封锁魔力的手段,张秋池太熟悉了。 百里夜好像于禁锢他能力一途有盎然兴致,如汪洋大海般找不着边际。 就像昨夜里定要把他逼得真落下生理性泪来才肯作罢似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秋池磨蹭许久,才讲好条件,同百里夜走出房门。 这般铐到一处,势必不能出去大摇大摆的逛,张秋池便有意多留日。 总归都是自己栖息地,哪儿差别都不大。 无非是公爵府里,唐少清为他布置小楼能让他更有安全与归属感。 但唐少清现下就在身边,那些外物算不得重要。 都这个时间点,该走早走,而该归之人亦匆匆赶回。 好在被百里夜铐的是左手,张秋池惯用右手之下,并无不自在。 只是周围人心照不宣装看不到,反而更叫他倍感羞耻。 耳尖上缘一条浅薄红色久久挥之不去,张秋池面上甚都烧得慌。 他用叉子尖儿拨弄块粉色马卡龙边缘粗糙,没话找话,试图将快变得恐怖的凝滞气氛驱散些许:“霖,他们在搬什么?” 小巴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久违称呼是属于他的。 “艾薇说之前这边布置太过粗糙,昨日又属赶鸭子上架,不够完美,一早起来便拟了单子安排。” 老老实实应下,小巴才突然反应过来张秋池突然叫他这名字的用意。 “主人,唐少清也拿来个东西,神秘兮兮的,说要晚上才给你看。” 张秋池等的就是有点什么事情来,好叫百里夜晚饭后按照约定把这玩意解开。 他忙欣然应允:“喔,好。” 百里夜提醒道:“秋池,它快被你薅秃了。” 张秋池视线移回,看了眼可怜兮兮的马卡龙。 果不其然,说秃了都算含蓄。 他手最爱握持的是剑,这会儿换叉子面对点心,依旧有上阵杀敌痕迹。 他尴尬笑笑,解释道:“有些走神。” 艾草怀中抱着孩子,指挥几个侍从将一箱箱东西搬进来。 “无妨。”百里夜不甚在意,却仍“推销”道,“粉黛做这类点心在行,若不喜欢这种,下次叫她换个花样儿便是。” “……” 百里夜这意思,大抵是要“赖”下不走了。 张秋池用食物暂且将自己嘴巴人工封上,围观艾草轻声指挥人将箱中杯具碗碟统统取出。 “艾薇,我瞧着你们还未操持自己用物,我的就不必着急打理了。”艾薇来接艾草工作,张秋池便提醒道。 艾薇才应下,唐少清便准时归来。 唐少阳瞧着是咋咋呼呼了些,做事还算条理得当,唐少清便顺理成章以他居所近为由,把事务一股脑交接过去。 由他们代理后方之下情景,与此前对比起来颇为好笑。 老公爵呕心沥血只为多些权利,而他们则是想方设法,只为少做些事情陪伴爱人孩子。 唐少雨最快大抵还有个把月才能姗姗迟归,且上次短暂一面之下,已然与张秋池算达成“和解”,是以众人不管因着何故,都怪想念他的。 张秋池望着他左手牛皮纸袋,右手抓着个长条木盒,笑道:“少清,小巴刚说到你神神秘秘备了东西,你便来自投罗网。” 唐少清宠溺笑着,举起手中牛皮纸袋,晃了晃:“秋池猜猜,这是什么?” 张秋池怎能猜不到。 但他仍配合道:“是点心?” 唐少清见他煞有其事复述当日之语,眉毛微挑,“秋池这趟回来,有些孩子气。” 将纸袋和木盒放在张秋池面前,悉数打开。 张秋池打眼瞧上,果然是之前他去集市时买过那种酥糖。 随手捏两块先投喂唐少清,接着是身边二人,张秋池才以指尖点点盒子,“我能打开吗?” 唐少清腮帮子鼓起块,显然又陷入吃东西到底要不要开口说话的纠结中。 他开口吐字有些含糊:“当然。” 张秋池放倒木盒,将盒盖推开。 入目棕红色小花瓶,造型别致,镂花熟悉。 张秋池怔愣下,才道:“课上随意做的东西,你居然留到现在……” 酥糖下肚,唐少清终于能自如言谈:“有它在,稍以慰藉。” 何止是他一人慰藉。 张秋池自觉亦然。 …… 这几日时光太过闲适,每日里不必忧心繁杂,只需享受宁静。 张秋池终得偿所愿,竟还生出些恍惚感。 开璘也没闹腾,四处转悠观人情百态,对亲自观瞧发展起来的人类社会兴致十足。 张秋池察觉得到开璘变化。 倒不是之前那股子唯我独尊的自负气质没了。 而是将剖出的命澜和御宸人格回收后,开璘莫名多出些可爱之处。 才想起开璘,张秋池便感应到他归来。 张秋池今日运气不佳,一盘鹅棋连走到骷髅格子带客店休息,总在半程打转。 眼瞧着唐少清都踩到鹅上头又进两步,距离最后一格不过七八步,他笑道:“今日是少清的幸运日吗?” 唐少清轻掷骰子,又亮出个六点来。 “全赖秋池相让。” 开璘进了城堡大门后便懒得使唤腿动,瞬移到棋桌边看了眼,插嘴道:“你这都要趴下了,快些认输,带你去看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不会又是什么糖果玩具之类的玩意儿?” “今天去王宫里头转悠来着,发现一处好玩的山洞。” 听到王宫里头还有山洞,张秋池都不必思考,就知道是哪处了。 “那不是唐少阳住的地方吗?” “是啊。” “我去过。” 开璘嗤笑道:“你没发现古怪?” “未曾……”张秋池这话脱口,才忽然想起唐澄云身上古怪。 还有,唐一天每月都会去唐澄云处小住几日之事。 城堡建时选址距王宫近到快可互称邻里,只需步行便能进入。 骑士团半数都为熟悉面孔,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便来到山洞中。 唐少阳并未搬进这里来住,仍是住的不远处所在。 所以此处得以保留原貌。 此番再来,加上开璘提醒,张秋池猛然惊觉,这山洞连带周围园林建筑,竟是构成处魔法阵。 此用途魔法阵他在那套书中读得清楚,乃是基础的魔力提供魔法阵升级版—— 抽取大地以及魔力强悍之人的能量转化。 双方血契后供给主人方,以求为契约主人延续生命。 但需要维持魔法阵,不光要作为契约仆从方的强悍,还需要些特定条件。 总之是十分玄妙且并非人人都有的亲和类天分。 联想到唐一天那张于年龄不合的脸,张秋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纵使失去唐澄云,此处各色魔力依然跳跃欢快。 这是魔法阵仍在持续运转的象征。 张秋池眼睫微垂,喉结上下滑动,干咽几口唾沫,将手中牵着的那只属于唐少清的手稍稍紧了紧。 思考不过几息,他拉着唐少清,直奔那处潭水而去。 察觉张秋池情绪繁杂,唐少清贴心的并未多言,只凭借信任随他所愿。 他头也不回,对开璘道:“麻烦你先回去。” 火焰在水面上架起条路,张秋池弯下腰,将唐少清抱到怀中,大步走于其上。 第206章 番外:永生之谜(上) 彩色碎钻宝石以深邃紫为主,点缀其上,如夜空繁星缀于苍穹,摇曳斑斓。 两环相击,发出银铃般声。 若不见其形,定令人心旌摇曳。 “秋池。” 百里夜若非捧的是手铐,而是丝绒盒子,张秋池非得错觉他这属求婚范畴才有语气情态。 深情而坚定,甚至还带些紧张羞涩。 “我昨晚许的愿望是这个。” 他话也不说清,尽得靠张秋池去猜。 方才张秋池本去捂他嘴时离得近了些,待看到百里夜手里举的什么玩意儿后,张秋池不着痕迹挪挪屁股后撤。 百里夜根本早有预料,欺身上前,顺势下压。 “咔哒”声轻响,一环便挂在张秋池左腕锁死。 他笑得狡黠,反手把自己右腕如法炮制,圈在环中。 百里夜举起手,抬得高些给张秋池展示:“如此,才算能叫我朝思暮想多年的合格礼物。” 这种封锁魔力的手段,张秋池太熟悉了。 百里夜好像于禁锢他能力一途有盎然兴致,如汪洋大海般找不着边际。 就像昨夜里定要把他逼得真落下生理性泪来才肯作罢似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秋池磨蹭许久,才讲好条件,同百里夜走出房门。 这般铐到一处,势必不能出去大摇大摆的逛,张秋池便有意多留日。 总归都是自己栖息地,哪儿差别都不大。 无非是公爵府里,唐少清为他布置小楼能让他更有安全与归属感。 但唐少清现下就在身边,那些外物算不得重要。 都这个时间点,该走早走,而该归之人亦匆匆赶回。 好在被百里夜铐的是左手,张秋池惯用右手之下,并无不自在。 只是周围人心照不宣装看不到,反而更叫他倍感羞耻。 耳尖上缘一条浅薄红色久久挥之不去,张秋池面上甚都烧得慌。 他用叉子尖儿拨弄块粉色马卡龙边缘粗糙,没话找话,试图将快变得恐怖的凝滞气氛驱散些许:“霖,他们在搬什么?” 小巴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久违称呼是属于他的。 “艾薇说之前这边布置太过粗糙,昨日又属赶鸭子上架,不够完美,一早起来便拟了单子安排。” 老老实实应下,小巴才突然反应过来张秋池突然叫他这名字的用意。 “主人,唐少清也拿来个东西,神秘兮兮的,说要晚上才给你看。” 张秋池等的就是有点什么事情来,好叫百里夜晚饭后按照约定把这玩意解开。 他忙欣然应允:“喔,好。” 百里夜提醒道:“秋池,它快被你薅秃了。” 张秋池视线移回,看了眼可怜兮兮的马卡龙。 果不其然,说秃了都算含蓄。 他手最爱握持的是剑,这会儿换叉子面对点心,依旧有上阵杀敌痕迹。 他尴尬笑笑,解释道:“有些走神。” 艾草怀中抱着孩子,指挥几个侍从将一箱箱东西搬进来。 “无妨。”百里夜不甚在意,却仍“推销”道,“粉黛做这类点心在行,若不喜欢这种,下次叫她换个花样儿便是。” “……” 百里夜这意思,大抵是要“赖”下不走了。 张秋池用食物暂且将自己嘴巴人工封上,围观艾草轻声指挥人将箱中杯具碗碟统统取出。 “艾薇,我瞧着你们还未操持自己用物,我的就不必着急打理了。”艾薇来接艾草工作,张秋池便提醒道。 艾薇才应下,唐少清便准时归来。 唐少阳瞧着是咋咋呼呼了些,做事还算条理得当,唐少清便顺理成章以他居所近为由,把事务一股脑交接过去。 由他们代理后方之下情景,与此前对比起来颇为好笑。 老公爵呕心沥血只为多些权利,而他们则是想方设法,只为少做些事情陪伴爱人孩子。 唐少雨最快大抵还有个把月才能姗姗迟归,且上次短暂一面之下,已然与张秋池算达成“和解”,是以众人不管因着何故,都怪想念他的。 张秋池望着他左手牛皮纸袋,右手抓着个长条木盒,笑道:“少清,小巴刚说到你神神秘秘备了东西,你便来自投罗网。” 唐少清宠溺笑着,举起手中牛皮纸袋,晃了晃:“秋池猜猜,这是什么?” 张秋池怎能猜不到。 但他仍配合道:“是点心?” 唐少清见他煞有其事复述当日之语,眉毛微挑,“秋池这趟回来,有些孩子气。” 将纸袋和木盒放在张秋池面前,悉数打开。 张秋池打眼瞧上,果然是之前他去集市时买过那种酥糖。 随手捏两块先投喂唐少清,接着是身边二人,张秋池才以指尖点点盒子,“我能打开吗?” 唐少清腮帮子鼓起块,显然又陷入吃东西到底要不要开口说话的纠结中。 他开口吐字有些含糊:“当然。” 张秋池放倒木盒,将盒盖推开。 入目棕红色小花瓶,造型别致,镂花熟悉。 张秋池怔愣下,才道:“课上随意做的东西,你居然留到现在……” 酥糖下肚,唐少清终于能自如言谈:“有它在,稍以慰藉。” 何止是他一人慰藉。 张秋池自觉亦然。 …… 这几日时光太过闲适,每日里不必忧心繁杂,只需享受宁静。 张秋池终得偿所愿,竟还生出些恍惚感。 开璘也没闹腾,四处转悠观人情百态,对亲自观瞧发展起来的人类社会兴致十足。 张秋池察觉得到开璘变化。 倒不是之前那股子唯我独尊的自负气质没了。 而是将剖出的命澜和御宸人格回收后,开璘莫名多出些可爱之处。 才想起开璘,张秋池便感应到他归来。 张秋池今日运气不佳,一盘鹅棋连走到骷髅格子带客店休息,总在半程打转。 眼瞧着唐少清都踩到鹅上头又进两步,距离最后一格不过七八步,他笑道:“今日是少清的幸运日吗?” 唐少清轻掷骰子,又亮出个六点来。 “全赖秋池相让。” 开璘进了城堡大门后便懒得使唤腿动,瞬移到棋桌边看了眼,插嘴道:“你这都要趴下了,快些认输,带你去看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不会又是什么糖果玩具之类的玩意儿?” “今天去王宫里头转悠来着,发现一处好玩的山洞。” 听到王宫里头还有山洞,张秋池都不必思考,就知道是哪处了。 “那不是唐少阳住的地方吗?” “是啊。” “我去过。” 开璘嗤笑道:“你没发现古怪?” “未曾……”张秋池这话脱口,才忽然想起唐澄云身上古怪。 还有,唐一天每月都会去唐澄云处小住几日之事。 城堡建时选址距王宫近到快可互称邻里,只需步行便能进入。 骑士团半数都为熟悉面孔,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便来到山洞中。 唐少阳并未搬进这里来住,仍是住的不远处所在。 所以此处得以保留原貌。 此番再来,加上开璘提醒,张秋池猛然惊觉,这山洞连带周围园林建筑,竟是构成处魔法阵。 此用途魔法阵他在那套书中读得清楚,乃是基础的魔力提供魔法阵升级版—— 抽取大地以及魔力强悍之人的能量转化。 双方血契后供给主人方,以求为契约主人延续生命。 但需要维持魔法阵,不光要作为契约仆从方的强悍,还需要些特定条件。 总之是十分玄妙且并非人人都有的亲和类天分。 联想到唐一天那张于年龄不合的脸,张秋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纵使失去唐澄云,此处各色魔力依然跳跃欢快。 这是魔法阵仍在持续运转的象征。 张秋池眼睫微垂,喉结上下滑动,干咽几口唾沫,将手中牵着的那只属于唐少清的手稍稍紧了紧。 思考不过几息,他拉着唐少清,直奔那处潭水而去。 察觉张秋池情绪繁杂,唐少清贴心的并未多言,只凭借信任随他所愿。 他头也不回,对开璘道:“麻烦你先回去。” 火焰在水面上架起条路,张秋池弯下腰,将唐少清抱到怀中,大步走于其上。 第207章 番外:永生之谜(下) 至潭水中央,他径直跳下,便站在快及胸口水中。 此处阴冷,潭水自然刺骨。 张秋池用魔力温暖唐少清,扶着他后腰上段,带他站定,抽出颈上挂着短匕,毫不犹豫在腕上留下道深深口子。 “少清。” 张秋池神色带着迫切,又有些许挣扎。 因为下刀毫无怜惜,有些血液被压力挤压绽放,星罗散布于二人面庞前襟。 看着渐渐靠近的手腕,唐少清依旧未述只言片语,甚至连疑问都不曾抛出。 他抬起双手,捧着张秋池小臂和手背,垂首去吮腥甜。 来不及接纳口中的血液顺着嘴角和三只手臂滑落,如雨敲窗,丝丝缕缕汇聚,爬出条痕迹来。 张秋池驱动契约,却接连三次失败。 他无法和唐少清结契。 从焦急到迷茫,张秋池愣愣盯着腕上已止住血的伤口,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不知何时蹲在池边的开璘伸出长臂搅动水波,唇畔笑意浓浓,看好戏似的提醒道:“不同手段,不同需求的契约,流程不同。” 张秋池忙追问道:“要怎么做!?” 开璘好整以暇撩起水,用指尖弹了几下,才迤迤然道:“这处魔法阵不仅要转移仆人活力给主人,还需要利用循环供给仆人,以求闭环共生。” “所以,主仆必须一体。” “也就是,结合时,才算成立契约。” “结合?” “对。”开璘指点迷津完,便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他还抬起手,对身后二人摆了摆,“不必谢我哦。” “早点搞完,请我去吃西边集市那家烤肉。” 踏出水潭所在石室,开璘面上勾起抹意味深长笑意,重新露出那副带些恶意的似笑非笑表情。 水有阻力,张秋池急切带着唐少清走向岸边,连自己怀揣魔力这等好用物件都抛诸脑后。 唐少清则是恍然神色后,又变成了个复杂表情。 他忽然低声问道:“秋池,所以他……他们……” “我父亲和教皇。” 张秋池一怔,步伐便缓,“据我猜测,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 张秋池知他疑惑,侧过脸去,轻轻吻上他被魔力熏蒸温软的唇。 像寻到安全感,唐少清极尽热情回应。 口腔里头温度因舌追逐缠绕,逐渐升高,将所有繁杂用最原始的本能欲望予以冲刷。 衣服随行进路线排成长列浮在水中,记录下行动踪迹。 不知是谁先去踩了鞋子下脚,总归是两双都吸饱了水,在水中浮浮沉沉。 两双眼睛,一对透彻的红,一对清亮的蓝。 如此广袤开阔,却只能再容下彼此。 张秋池终于靠在岸边,情动间,细语缱绻道:“少清,寿途漫漫,你可愿同行?” 唐少清被他一问,神思清醒不少,“你会变成教皇那样吗?” “少清不变,我亦如初。” “小秋,我相信你。”唐少清站在张秋池面前,将二人额头贴到一处,“我想询问之事,并非这个。” “我是怕你同他般,禁锢方寸,无法脱身。” 张秋池下巴映着水波光辉,红瞳似火烧云,燃着浪漫热烈。 心底涌动情感,自然而然在面庞流露。 并非张扬的笑,而是种内敛深沉的愉悦,如饮山涧清泉,动疲劳行人心脾。 他抬起条腿,主动勾上去,邀请道:“只是借以连结之用,我足够强大,无需依赖魔法阵。” “听着像婚礼仪式后,只属于新人的夜晚。”唐少清放下心来,便有心调笑。 “是吗?”百里夜冷厉嘲声忽的响起。 二人从又浓稠起来的情欲中被拽出,齐齐侧首望去。 只见百里夜抱臂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张秋池刚才抬起,露出水面那截腿继续道:“秋池,你也会主动到这个地步……” 张秋池被他盯得头皮发紧,将腿微微僵硬的放下,悄悄藏回水里去。 他们方才眼中都只有彼此,竟是在此地元素气息繁杂影响下,不知百里夜是何时来的。 唐少清自知此刻开口,无异火上浇油,便选择沉默,收回目光静静瞧着水波。 他水下扶着张秋池腰的手腾出一只,用安抚力道,轻而有频率的在张秋池腰侧皮肤上上下滑动。 张秋池僵硬解释道:“夜,没有瞒着你的意思。” “左右我死不掉,所以可以一起……” “张秋池!”百里夜越听越是气得七窍生烟,截停张秋池的话茬,边大步走过来边怒道,“但凡你提到我只言片语!也不至叫人如此愤懑!” “我一直在这!听得到!看得见!” “我已经不求拥有全部,但至少得……” 百里夜面上浮现出从未展露在外人面前过的脆弱神情,张秋池看得心蓦然一痛。 发觉手下肌理主人的压抑,唐少清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随手挥出条金光闪闪,以魔力组合而成绳子,缠腰扯动,把毫无防备的百里夜拽一趔趄,又缠成个粽子拉到水中。 “我很少这么不客气去指责谁,但是,百里夜,你这脾气得好好改改。” 唐少清先发制人,自然极具优势。 他顺手把百里夜嘴巴也勒上几圈,看得张秋池目瞪口呆,忘了该如何反应。 无它,唐少清根本没对谁动过手,向来都是绅士君子手段。 纵使能力比对方再高,也讲先礼后兵的。 百里夜挣动着,怒目而视,一时间竟忘记以魔法摆脱束缚,只想凭借人力来抗。 唐少清将空着那只手上移,挪到张秋池面上轻抚。 他瞧见张秋池眉宇微皱,昂首在那眉心落下一吻。 珍而重之,怜又隐忍。 像是要借此抚平张秋池所有烦忧。 他苦笑道:“你以为要跟人分享自己的爱人,需要怎样的觉悟?” “不表述,是足够尊重,让珍爱之人心中轻松些。”指节末端的些微颤抖,将唐少清遏制情绪暴露。 唐少清故意将绳子越收越紧,在百里夜身上勒出道道红痕来,“若不是小秋对你有情,只需要时间慢慢辨别过往与如今区别,我拼上命也要杀了你!” “对爱人不够尊重,即便了解也是要拿这份了解来拿捏算计。” “索求无度,自以为大方,实则永远需要爱人退让。”唐少清桩桩件件细数,“罔顾爱人意愿,自顾自行事,强加于上。” “但凡能力足够,现在小秋就是你的禁脔了?” “这就是你的爱吗?百里夜……” “与其说你爱小秋,不如说最爱自己???” 唐少清说罢,随手打碎魔力绳子。 他似乎并不需要那些问题的答案,也不在乎百里夜再如何作为。 “滚回你的老巢去,还是加入,自己选。” 转头来再面对张秋池,他神情温软,语气带了些央求意味道:“小秋,我很生气。” 张秋池不想在这种时候落泪,得了唐少清这话,他再次主动抬起腿来,去圈唐少清的腰。 他拉着唐少清手指,按到皱褶上。 声音不大,却足够在这空旷地方叫三个人听清:“这样会不会,稍微好点?……” “那我以后可以一直在人前唤你小秋吗?”唐少清指腹揉按,温柔问道。 “我好像从没说过不行。” 唐少清释然一笑,“此事是我思虑过分了。” “在担心什么?” “怕你害羞。” 唐少清斜睨眼默默凑过来盯着张秋池的百里夜,要求道:“只允许我这么叫。” 看穿唐少清隐秘小心思,张秋池差点儿忘了方才那种感动到快落泪的心酸感受。 他无奈笑道:“好,只允许少清这么叫。” “小秋也要给我换个与众不同的称呼。” 张秋池思绪被手指搅和得有些乱。 他想了半天,才赶着在压住的声呻吟前头唤道:“清。” 第207章 番外:永生之谜(下) 至潭水中央,他径直跳下,便站在快及胸口水中。 此处阴冷,潭水自然刺骨。 张秋池用魔力温暖唐少清,扶着他后腰上段,带他站定,抽出颈上挂着短匕,毫不犹豫在腕上留下道深深口子。 “少清。” 张秋池神色带着迫切,又有些许挣扎。 因为下刀毫无怜惜,有些血液被压力挤压绽放,星罗散布于二人面庞前襟。 看着渐渐靠近的手腕,唐少清依旧未述只言片语,甚至连疑问都不曾抛出。 他抬起双手,捧着张秋池小臂和手背,垂首去吮腥甜。 来不及接纳口中的血液顺着嘴角和三只手臂滑落,如雨敲窗,丝丝缕缕汇聚,爬出条痕迹来。 张秋池驱动契约,却接连三次失败。 他无法和唐少清结契。 从焦急到迷茫,张秋池愣愣盯着腕上已止住血的伤口,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不知何时蹲在池边的开璘伸出长臂搅动水波,唇畔笑意浓浓,看好戏似的提醒道:“不同手段,不同需求的契约,流程不同。” 张秋池忙追问道:“要怎么做!?” 开璘好整以暇撩起水,用指尖弹了几下,才迤迤然道:“这处魔法阵不仅要转移仆人活力给主人,还需要利用循环供给仆人,以求闭环共生。” “所以,主仆必须一体。” “也就是,结合时,才算成立契约。” “结合?” “对。”开璘指点迷津完,便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他还抬起手,对身后二人摆了摆,“不必谢我哦。” “早点搞完,请我去吃西边集市那家烤肉。” 踏出水潭所在石室,开璘面上勾起抹意味深长笑意,重新露出那副带些恶意的似笑非笑表情。 水有阻力,张秋池急切带着唐少清走向岸边,连自己怀揣魔力这等好用物件都抛诸脑后。 唐少清则是恍然神色后,又变成了个复杂表情。 他忽然低声问道:“秋池,所以他……他们……” “我父亲和教皇。” 张秋池一怔,步伐便缓,“据我猜测,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 张秋池知他疑惑,侧过脸去,轻轻吻上他被魔力熏蒸温软的唇。 像寻到安全感,唐少清极尽热情回应。 口腔里头温度因舌追逐缠绕,逐渐升高,将所有繁杂用最原始的本能欲望予以冲刷。 衣服随行进路线排成长列浮在水中,记录下行动踪迹。 不知是谁先去踩了鞋子下脚,总归是两双都吸饱了水,在水中浮浮沉沉。 两双眼睛,一对透彻的红,一对清亮的蓝。 如此广袤开阔,却只能再容下彼此。 张秋池终于靠在岸边,情动间,细语缱绻道:“少清,寿途漫漫,你可愿同行?” 唐少清被他一问,神思清醒不少,“你会变成教皇那样吗?” “少清不变,我亦如初。” “小秋,我相信你。”唐少清站在张秋池面前,将二人额头贴到一处,“我想询问之事,并非这个。” “我是怕你同他般,禁锢方寸,无法脱身。” 张秋池下巴映着水波光辉,红瞳似火烧云,燃着浪漫热烈。 心底涌动情感,自然而然在面庞流露。 并非张扬的笑,而是种内敛深沉的愉悦,如饮山涧清泉,动疲劳行人心脾。 他抬起条腿,主动勾上去,邀请道:“只是借以连结之用,我足够强大,无需依赖魔法阵。” “听着像婚礼仪式后,只属于新人的夜晚。”唐少清放下心来,便有心调笑。 “是吗?”百里夜冷厉嘲声忽的响起。 二人从又浓稠起来的情欲中被拽出,齐齐侧首望去。 只见百里夜抱臂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张秋池刚才抬起,露出水面那截腿继续道:“秋池,你也会主动到这个地步……” 张秋池被他盯得头皮发紧,将腿微微僵硬的放下,悄悄藏回水里去。 他们方才眼中都只有彼此,竟是在此地元素气息繁杂影响下,不知百里夜是何时来的。 唐少清自知此刻开口,无异火上浇油,便选择沉默,收回目光静静瞧着水波。 他水下扶着张秋池腰的手腾出一只,用安抚力道,轻而有频率的在张秋池腰侧皮肤上上下滑动。 张秋池僵硬解释道:“夜,没有瞒着你的意思。” “左右我死不掉,所以可以一起……” “张秋池!”百里夜越听越是气得七窍生烟,截停张秋池的话茬,边大步走过来边怒道,“但凡你提到我只言片语!也不至叫人如此愤懑!” “我一直在这!听得到!看得见!” “我已经不求拥有全部,但至少得……” 百里夜面上浮现出从未展露在外人面前过的脆弱神情,张秋池看得心蓦然一痛。 发觉手下肌理主人的压抑,唐少清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随手挥出条金光闪闪,以魔力组合而成绳子,缠腰扯动,把毫无防备的百里夜拽一趔趄,又缠成个粽子拉到水中。 “我很少这么不客气去指责谁,但是,百里夜,你这脾气得好好改改。” 唐少清先发制人,自然极具优势。 他顺手把百里夜嘴巴也勒上几圈,看得张秋池目瞪口呆,忘了该如何反应。 无它,唐少清根本没对谁动过手,向来都是绅士君子手段。 纵使能力比对方再高,也讲先礼后兵的。 百里夜挣动着,怒目而视,一时间竟忘记以魔法摆脱束缚,只想凭借人力来抗。 唐少清将空着那只手上移,挪到张秋池面上轻抚。 他瞧见张秋池眉宇微皱,昂首在那眉心落下一吻。 珍而重之,怜又隐忍。 像是要借此抚平张秋池所有烦忧。 他苦笑道:“你以为要跟人分享自己的爱人,需要怎样的觉悟?” “不表述,是足够尊重,让珍爱之人心中轻松些。”指节末端的些微颤抖,将唐少清遏制情绪暴露。 唐少清故意将绳子越收越紧,在百里夜身上勒出道道红痕来,“若不是小秋对你有情,只需要时间慢慢辨别过往与如今区别,我拼上命也要杀了你!” “对爱人不够尊重,即便了解也是要拿这份了解来拿捏算计。” “索求无度,自以为大方,实则永远需要爱人退让。”唐少清桩桩件件细数,“罔顾爱人意愿,自顾自行事,强加于上。” “但凡能力足够,现在小秋就是你的禁脔了?” “这就是你的爱吗?百里夜……” “与其说你爱小秋,不如说最爱自己???” 唐少清说罢,随手打碎魔力绳子。 他似乎并不需要那些问题的答案,也不在乎百里夜再如何作为。 “滚回你的老巢去,还是加入,自己选。” 转头来再面对张秋池,他神情温软,语气带了些央求意味道:“小秋,我很生气。” 张秋池不想在这种时候落泪,得了唐少清这话,他再次主动抬起腿来,去圈唐少清的腰。 他拉着唐少清手指,按到皱褶上。 声音不大,却足够在这空旷地方叫三个人听清:“这样会不会,稍微好点?……” “那我以后可以一直在人前唤你小秋吗?”唐少清指腹揉按,温柔问道。 “我好像从没说过不行。” 唐少清释然一笑,“此事是我思虑过分了。” “在担心什么?” “怕你害羞。” 唐少清斜睨眼默默凑过来盯着张秋池的百里夜,要求道:“只允许我这么叫。” 看穿唐少清隐秘小心思,张秋池差点儿忘了方才那种感动到快落泪的心酸感受。 他无奈笑道:“好,只允许少清这么叫。” “小秋也要给我换个与众不同的称呼。” 张秋池思绪被手指搅和得有些乱。 他想了半天,才赶着在压住的声呻吟前头唤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