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归:妖孽阁主好会骗》 楔子 明月高悬。树影幢幢。 点点暖色烛火荧光透过枝叶罅隙穿刺入黑漆漆的林中,像一支支小小利箭却没有驱散一丝丝黑暗。 一大团浓黑中,那个亮着烛火的小木屋成了唯一的光明。 小木屋只有一扇门,一扇窗。 窗户很大。 烛光铺满。 半截身长玉立的人影投射在上头。松散的长发随意挽着,偏偏没有一根发丝随意地飞扬起来。它们都很顺滑地依附在那条身影的脊背上。投射到窗户上的那张侧脸,鼻若胆悬,嘴唇的起伏温和却不阴柔。 那人拿起了一只杯子。他修长的手指投影在窗户上,手指浑圆,指尖纤瘦,美得恰到好处,令人窒息。 “他不行。问我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能替他上?”窗户上,那绝美的影子嘴唇开阖,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 温润如雨后春风的嗓音被晚风扯碎,散落林间。 屋内不见人影,却多出了另一个浑厚低沉的嗓音:“他不行?!怎么可能?!后宫三千佳丽,竟一点没有办法?” 窗户上的人影轻笑出声:“不行就是不行。与他是谁无关。与他有多少女人更无关。而且很显然,这已经不是那些女人的问题了。” 那人轻轻喟叹一声:“游走在黑暗和生死中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阎王催命符。” “如今怎么办?” “他也许更需要大夫,而不是我。” 隐匿在屋中的另一人声音越发低沉且焦急:“他未必没有看过大夫。可这种事儿,谁会说出来?治得好可另说,治不好……” “他来找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昏暗的屋中响起愕然之声:“根本治不好!” “如果真是个病倒也罢了。可这偏偏不是个病。” “什么意思?” 温和的嗓音里裹挟着几分无奈:“他不是没有子嗣。他只是没有继承人!” “更糟糕的是,现在我被迫变成了‘知道秘密的人’。你说——”那身影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有办法吗?” 他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你以为——他就没有么?” 林中夜风蓦然尖啸起来,阴冷凄厉且诡异。 粗狂的声音不自觉地颤了下:“他既有,为什么还要来找你?” 温吞的声音幽幽再叹:“群臣,不可说。近亲,不能信。而我——计成,则斩草除根,一劳永逸。计败,可降罪处决、永保秘密。” “他想干一票无本万利的买卖。” 粗狂的声音砉地炸起来:“死局?!” 屋内静默良久。 “看来——太有名声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会现在才知道?”窗上人影轻笑出声。 “你当真没有一点办法?” 几缕发丝被风撩起,与窗纸上的竹影相映成趣。 他好半晌轻笑一声:“幸亏他言辞含蓄。我若装聋作哑推诿一阵……不知能不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粗粗的声音炸得更厉害了:“决计不可能!你也是知道的。啊呀,你别逗我了~到底有没有办法?” “若我说——没有呢?” “还能怎么办,先拖着。咱——”窗纸上有两只手指交替跑动。 儒雅的声音好一会儿才轻笑出声:“逗你的。你把这个交给他。” 一个带着祥云流苏坠的荷包影子在窗纸上一晃而过…… 第1章 谁是王老爷? 流云阁。 大雪后的院子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青砖黛瓦变得浅淡含蓄,满园草木也收了萧索残败的模样,换上点点晶莹在枝桠间闪烁。谪仙隐世之风隐隐透出。 院子深处,一座精致的屋舍伫立在阳光下。檐上白雪玲珑清透,熠熠生辉。檐下竹帘上精致的月白色流苏在微风中轻晃。 门前竹廊上刚被人清洁过,此刻阳光洒落上头,洁净得可以映出浅浅人影。 屋门半开半掩。 细微的茶水煮开的声音透出屋内,随之而来的便是茶水倾入杯盏的响动。书页翻动的声响隐匿在噗噗冒热气的茶壶后。 静谧的午后,冬日暖阳的惬意感渗透进院落的每个角落。 “阁主今儿好些了么?”栖栖索索一串声响在院门口响起。 “瞧着气色比昨日好了点。”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低低细语,“你是没看到啊——昨晚上阁主发起病来真是吓死人了~那脸色,那血吐得……” “咱阁主到底得的是个什么病?他似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身子薄得和纸一样。” “听说是被人下了剧毒!” “啊?什么人干的啊?” “不知道。阁主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我听阁中老人说,阁主中这毒已经好些年了。多亏有个世外高人救他一命。只是,解这毒那高人却束手无策。” “齐大夫呢?据说也是一等一的医术。” “阁主能活蹦乱跳到今日,就是因为有齐大夫随侍左右。听说,这毒虽药石无解,却并非不能遏制。只是它会不定时发作。中毒者身体将日渐羸弱、百病缠身。” “难怪阁主这般‘琉璃’。” 眼见将到屋前,其中一人中指抵唇:“嘘~~” 两人毕恭毕敬来到屋子前:“阁主,您该喝药了。” 屋内传出一声轻柔温和的应答:“进来。” 这房舍内布置简单又清雅。面朝庭院的那一面窗柩下放着一床古琴。东西向分别安置着书案、博古架和一张雕花大床。 正对大门的是一张贵妃榻。榻前放置着一张案几。案几下方挖了一个凹槽,里面炭火烧得正旺。案几上茶壶再次噗噗作响。 一位身形纤瘦修长的公子侧倚在贵妃榻上,大半个身子都陷在一堆厚厚的软软的毛茸茸中。他右手虎口撑开,抵住自己两侧的太阳穴,轻轻揉按。修长浑圆的手指白皙如玉,指关节处或许是因为寒冷透出淡淡的粉红。眉峰斜展,逸飞入鬓。眉睫修长若蝶翼,在眼睑处投下一线阴影。鼻梁高挺,骨相分明。宛若刀裁的锋利唇线透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双唇几乎没什么血色,泛着病态的白。 他放下手中的书,扫了一眼小丫头放在案上的汝窑高脚莲花盘。 “阁主,这里还有一封王老爷的拜帖。”声音清脆的那丫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姜红色折子,双手递到公子跟前。 这位公子就是朝野闻名,以智计无双着称的流云阁主云无心。 云无心一手接过,略略坐直了身子:“王老爷?哪个王老爷?”他暗暗在肚子里搜肠刮肚了一番,也没想得起来自己认识的人里头有什劳子的“王老爷”。 两位小丫头相互看了眼,摇摇头。 云无心拆开折子迅速扫了眼,隐隐皱了下眉头。 稍顿,他问道:“那位王老爷可有什么话留下?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拜帖是今儿清晨刚送来的。”一个小丫头道,“王老爷托人带话说午后会来。具体何时却没有说。” “午后?”云无心愣了片刻,“不就是现在么?” 另一个小丫头补充一句:“门口的弟子原打算请示您之后再给回复。可对方态度强硬,递了拜帖,留了个口信,转头就走。” “这拜帖怎么到现在才送来?”云无心脸色微沉。 “您昨日旧疾复发,寒掌刃担心影响您休息,再加之这王老爷根底未知,故而先扣下了。” 云无心举起拜帖:“现在呢?这又是什么意思?人已经到了?” 两个小丫头低着头:“是的。在前院花厅。寒掌刃问是否见一面?您若不见,他替您回绝。” “请进来。” “是。” 不多时,一个身着蓝紫劲装,黑金束腕的年轻人领着两位年龄差不多的中年人进了院子。他远远就瞧见云无心侯立在门口,心下诧异,不自觉转头向后瞥了两眼。眉眼刚毅,带着三分“不开心”的疏离,此时此刻都被“疑惑”所代替。 年轻人身后的那两人,走前头的那人精神矍铄,双目炯炯,眉刚眸深。他走起路来四平八稳,恍若肩扛千山,脚踏万江,气质卓然。不怒而威的气场几乎渗透院中的每个角落,就连枝头的积雪也似被他震慑住,再无一片坠落! 而他后面的人,身形虽与他相似,但却大腹便便。交叠在腹前的双手隐隐翘着兰花指。一双眼睛四下探看,有机警之色,也有欣赏意味。这人的脚步轻而碎,浅浮媚然。 云无心在见到两人的瞬间便一切了然。 “阁主。”年轻人甫一到云无心跟前便颔首行礼,“人到了。” “寒刃,你在屋外守着,不要让人靠近。”云无心给两人让出道,伸手示意,“王老爷,请。” 王老爷目带慈祥笑意点了点头,跟着云无心进了屋。他身后的人扫了眼院子,随后将屋门反手关上。 屋外的寒刃紧紧盯着这一切,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极其不放心,甚至想冲进去的神色。 云无心以眼神截断了他的冲动。 屋内。 “草民参见陛下。”云无心将人迎上自己的坐榻,跪伏行礼。 “嚯,这么快就识破了?这有钱老爷……朕扮得不像么?” 所谓的王老爷正是当今的皇帝。 “平身。听说你身体不大好,改日,朕让御医给你瞧瞧。” 云无心站起身来,笑道:“陛下费心了。草民这是老毛病。陛下天龙之姿,气场斐然,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 “嚯,寿禧你听听,还怪会说话的。” 那个叫寿禧的大太监满脸堆笑:“老奴觉着云阁主说的是这么个理儿~” “草民所言句句肺腑,不曾阿谀。”云无心开门见山道,“陛下亲临寒舍,不知所谓何事?” 寿禧开口道:“陛下听闻云阁主智计无双,特来见识见识是怎么样一号人物。” “陛下抬举了。草民也不过是一普通人。”云无心再度拱手,“陛下若有用得着无心的地方,还请吩咐” 皇帝指着一旁的座椅:“云阁主不必多礼。坐。朕确有些私事想请教。” “但请吩咐。草民尽力而为。” 皇帝却突然顾左右而言他:“想当年,相国谢思远也曾为朕解决过不少麻烦。可惜啊……后来飘了。朕的家事国事,他桩桩件件都想染指。也不知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云无心不卑不亢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心怀叵测而不知收敛的人早晚是会惹祸端的。” “是啊。”皇帝叹了口气,言语却有些不可捉摸的意味,“有些人就不太明白这个道理。谢家权倾朝野,暗生谋逆之心。多亏家中尚有忠义之人为朕送来实证,好教天下人明白朕是依法治罪,有理有据。” 云无心淡淡道:“君为天下纲,自当效忠。” “谢家九族尽灭,唯剩一人。”皇帝目光灼灼凝视着云无心。 云无心缄默片刻,道:“是草民。” “陛下来——不会是为了这些陈年旧事?” 皇帝一言不发了好一会儿,逼仄的气场似乎想把云无心碾碎。 云无心犹如一汪幽谷寒潭,静静地端坐在那儿,面容淡然。 皇帝忽而大笑起来:“你这养气的功夫,谢家子弟恐怕无一人能出其右。”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朕专程来翻旧账……闲的?” 云无心闻言,也低头轻笑一声。 “只是来之前,神策军给朕看了些关于你的案卷。朕忽而想起当年那个‘天助之人’。那件事儿可不像谢家幺子会做出来的事儿。更何况他也没理由。适才一问,果真是你。” “好。很好。有胆识有魄力且够狠。”皇帝话锋陡转,“如今,祸端再现,不知云阁主可有良谋?” 云无心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而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陛下,草民落草江湖,靠着几分小聪明混口饭吃。出谋划策——是要收银子的。” “大胆!”寿禧双目一瞪,轻叱,“陛下讯问,是给你面子!” “是是是。但是——我流云阁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要吃饭呢~”云无心嘿嘿一笑,似有意无意提了句,“不久前,草民刚给您献了一‘好物’。您要再揩油,草民可吃不消!” “大胆!你那东西有没有用还两说呢!”寿禧啐了口,“这会儿子倒来贪功了。” 皇帝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若真有良策,朕必定重赏。” 云无心沉吟许久,不急不缓问了句:“祸端何起?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招了招手。 云无心起身上前。 皇帝拉过云无心的手,在他掌心缓缓写下几个字。 云无心看罢,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兀自点了下头。 皇帝眄了他一眼:“你也是这么想的?” 云无心没接茬,只道:“既如此,草民倒确实有一计,或可一箭双雕。” 皇帝的眸中神采奕奕:“说来听听。” 云无心凑到皇帝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寿禧在边上悄悄觑着皇帝的每个表情,嘴角不自觉地跟着上扬起来。 “好。此计若成,朕封你做官。” 云无心被唬了一跳,忙摆摆手:“多谢陛下好意。草民腹内都是些浅薄见识,做官就免了。您若真要赏些什么……” 他凝视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还请赐草民一块免死金牌。”话毕,他拱手一拜。 “大胆!!!这也是你随便能要的?”寿禧听完这四个字,脸都吓白了。 这东西既是莫大的荣誉,也是帝王亲手埋下的一颗雷。若非信任已极,没有人愿意随便赏赐免死金牌。更不要说是对方主动提出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隐晦的原因…… 第2章 送他一片大草原 皇帝脸色顿时晦暗起来,沉声道:“当年谢家也曾有过一块。” 谢家祖上曾随高祖开疆辟土,建国安邦,后主动放弃名利,功成身退。在皇城外的深山幽谷隐居度日,颐养天年。其子孙多遍历山川,四处求学,默默累积自身学识。及至三世祖,谢家子弟又渐渐出入仕途。三四代人的眼界铺垫,使得谢家在朝堂上智计百出,官场间游刃有余。到如今这一代帝王,谢思远已然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门阀世家,根深树大,渐渐有掣肘皇权的意味。再加之对谢家的赏赐已达巅峰,财宝权利都赏无可赏,皇帝“被迫”赐了免死金牌。 彼时的谢家,虽难循谋逆之迹,却隐有推翻朝政之力。若再不遏制权力力扩张,机缘成熟,保不齐有野心昭昭,手腕过人之辈振臂一呼—— 那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这成为皇帝心头一根刺,令他寝食难安,日夜无寐。 眼下,谢家的“漏网之鱼”竟还敢提出要免死金牌……皇帝心中极为不悦。 云无心面无惧色,不卑不亢道:“陛下。草民既敢直言相提,心中自含磊落浩然之气。” “陛下是天下共主,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他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陛下是明君仁主,慧眼独具,又怎么会不明白草民的顾虑呢?” 皇帝面上一窘。他着实没料到云无心一通戴“高帽子”后会如此直接地把自己的心思摊开到台面上来说。有些事儿万一传出去……那就是敏感的“政治危机”! 他讪讪笑道:“云阁主既知朕非昏聩之主,又何必担心朕过河拆桥呢?” 云无心不表态,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皇帝无奈,只好暗自叹了口气,应道:“若是一箭双雕,朕赐你免死金牌。” “陛下,前半计仍需看三分天意。后半计可先成。因此——”云无心双膝跪下,“草民斗胆请陛下在除奸佞后先行赐予免死金牌。” 寿禧踩着小碎步冲到云无心跟前:“你个大胆刁民,蹬鼻子上脸了!” “您是帝王,要赐死草民轻而易举,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云无心索性把话说得更明朗些,“更遑论您之前那继承人的问题就足以让草民、以及草民身边所有的人一起下地狱!” “草民能拒绝么?很显然,不能。” “草民是什么?不过就是您足下一蝼蚁!蝼蚁偷生,何况我呢?”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半晌,他才道:“罢了。朕依你。” 云无心拜伏在地,许久未起身:“草民谢陛下隆恩。” 皇帝从鼻中淡淡哼了声,偏头向寿禧道:“时候也不早了。” 寿禧暗暗长吁一口气,欢喜地应了声:“哎。咱这就回宫。现在这时辰回去,刚好能赶上梅妃娘娘的点心和歌舞。”话毕,他推开屋门,侧身一边。 皇帝负手,悠悠走向门口。 寿禧在前头正要为他开门,却被皇帝按住了手。皇帝慢慢转过头来,神情凝肃:“朕还想再为自己辩白一句——朕不会干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事。” “只要你——嘴够严。” 云无心淡淡道:“草民信。但我不敢赌。” 皇帝沉默。 他从胸口掏出一块玉佩:“你出入宫门会方便些。” “谢陛下。”云无心抬头,双手接过。 寒刃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下有无数疑惑:阁主刚才对他们那么恭敬,现在却为什么没有跟出来?这两人到底是谁…… 他好奇地转头看向屋内。只见云无心从地上缓缓站起身,虚脱似的瘫坐榻上,半晌未动。 “阁主!”寒刃冲入屋内,单膝跪地扶住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你怎么……那人他……” 云无心木了好一会儿,语气充满倦怠:“那是陛下。” “什么?!”寒刃一弹而起,紧张地看着他,“他来做什么?” 云无心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没什么。” “我让你办的事儿都办妥了么?” 寒刃点点头:“都办妥了。你要过目一下么?” 云无心眼眸浅阖,声轻音懒:“入夜再送来~” 稍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那对双生子——别让人瞧见。” “是。” 深夜。 后山密林。 一间隐匿在重重树影下的让人瞧着不真切的小茅屋。 屋内一灯如豆,光线昏昧。屋内人的轮廓投射在窗户上,连影子都不甚清晰。在这一大片的浓郁的黑暗中,这间屋子几乎“隐身”。 不一会儿,树林里响起一阵轻微的漱漱响动。隐隐有几道“黑色的风”刮过。随即又没了动静。与此同时,茅屋的门前多了三个人。 其中一人整张脸完全覆盖在青铜面具之下,连侧面的轮廓也不曾显露一丝一毫! 这三人向周遭扫了一眼,随后瞥了一眼,闪身进入屋内。 “参见阁主。” “都起来。”云无心坐在案几前,面容冷峻。 “谢阁主。” 云无心忽而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三人中间:“能在这里见面的,都是我信得过、有能力的人。要办的——也都是极难极危险的事儿。在我还没说出任务之前,你们可以选择离开。” 三个人互相看看,心有犹疑。 “我唤人做事不喜欢勉强。尤其是做大事。” “我不想因为你们片刻的迟疑最终毁了我的大计。在此之前,我们什么都好说。一旦入局,若坏我谋划,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今日,我开诚布公地同你们谈,是给你们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其中一名艳丽夺目的女子看了看边上两人后,倏然跪下:“飞雪愿为阁主赴汤蹈火,以报答阁主当年的大恩大德。” 另外两人旋即也跪下:“愿为阁主赴汤蹈火!若非阁主,我兄弟二人恐怕早已再世为人。” 云无心平静地凝视着他们宣誓,心底似乎泛不起一丝丝涟漪。每每这种时候,他理智得甚至怀疑自己的情绪还算不算是个正常人类。 “三位对流云阁的付出足见其忠诚。因此,我才找来你们完成这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生死率……”云无心喟叹,“一九开。” “一……”戴面具的人试探道。 云无心的表情沉静中带着些惋惜:“活。” 一个看起来雌雄莫辩的人大笑一声:“这不还有一线生机嘛~” 飞雪颔首:“露白说得对。咱流云阁做买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遇还少么?” 戴面具的那人也点了点头,沉声道:“阁主尽管吩咐。这次要杀谁?” 云无心却没有着急说计划,而是恭恭敬敬向三人颔首行了一个大礼! 这把三个属下吓得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扶住云无心:“阁,阁主,这是何意?属下们承受不起。” “若无人生还,无心定全力照顾诸位家人。”他看了眼露白和面具人,“你们兄弟两个已无亲眷。届时,无心自当亲迎二位尸骨回乡,年年祭拜。” 三个人见他这般肃穆又大礼相待,心下渐渐升起一种杀手宿命感的悲壮和凄凉。 “无心也代流云阁上下谢三位舍身入局!” 飞雪扶云无心回座:“阁主,您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咱们流云阁落草江湖,期间多是苦命人。若非阁主慈悲,焉有大家今日?” “我们游走在灰色和黑暗的地带,命运早已定格。彼此能成为兄弟就是天大的缘分。为了兄弟为了义气而战,是每个江湖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云无心心下感慨,鼻尖微酸:“说得好。此番——” 他稍顿,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绪:“此番不用杀人。” “至少不用真刀真剑地去杀。”他又补充了一句。 三个人听罢,茫然互望:“阁主何意?还请明示。” “飞雪,今年百花宫大选我会把你送进去,成为此届十二花神之一!” 飞雪愣了好半晌:“阁主,您要我成为皇妃?!莫非是为流云阁将来有个靠山做打算?” 云无心摇摇头。 “不。我要你在百花宫生个孩子。” “和……陛下?” “给陛下生个孩子。”云无心抬起美如玉雕的手指,一点一点挪向戴着面具的人,“和他。霜白。” 飞雪的大脑瞬间卡顿住,双唇微张,表情复杂得难以描述。 不仅是她,另外两个也呆若木鸡。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事儿有多惊天动地。” “这件事只能烂在我们四个人的肚子里。” 霜白冷声道:“阁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我要。”云无心苦笑,“‘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这种事儿我是最不愿意做的。前一阵皇帝刚来过,就是为了这事儿。” 飞雪一颗心突然放回了肚子里:“也就是说陛下知道?” “若他知道……我就不会把你们召到这里来布局了。”云无心笑起来,“皇帝允许自己头上长一棵青青草?飞雪,你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露白嗤笑:“是个男人都不会允许!” “他……不知道?” “自然不知道。”云无心的视线悠悠扫过露白和霜白,“不过,他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未必没数。我们只能半真半假去赌。” “他有子嗣。但他现在需要一个继承人。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的王朝至今没有迎来太子……” 云无心沉吟了许久:“飞雪,此番入百花宫,你务必记住——你是至纯至阳的八字,命带男胎的命格。性格阳刚如边疆战士,需要采阴泄阳方能恢复如常。而咱们的陛下正好能助你将过多的阳元孕育成胎儿,带出体外。” 飞雪听得一愣一愣:怪道大家都说阁主有个三寸不烂之舌。这舌底生莲的功夫确实了得…… “你必须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云无心的声音冰冷,“从骨子里坚定不移地相信!” 停顿片刻,他又加重说了句:“陛下同意你入宫,是因为他也相信。你需要坚定他这种‘信念’!” “作为一个性格阳刚的女子,一个受尽帝王宠爱的人。”云无心笑笑,“我需要你在百花宫活得耀眼!甚至耀武扬威!尤其是在那些王爷推荐的美人面前。” 飞雪咬了咬下唇:“宫斗?” 第3章 杀人的剑法,没什么妙趣 云无心摇摇头:“也不尽然。只要你不玩出格,皇帝永远会站在你这边。” 见她的眼中闪过犹豫和疑惑,云无心接着道:“皇帝需要有把柄对付那几个觊觎皇位的王爷。你们只有起了冲突,他才好借题发挥。我让你这么干,自然他点头首肯的。” 飞雪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云无心又看向露白:“你是天生阴阳人。所以,这次作为飞雪的随侍跟着入住百花宫。” 露白呆了下,脱口道:“百花宫大选不是不允许闲杂人入内么?所带之人只能是一个贴身丫鬟。” 云无心诡笑:“这是为我们——也是为王爷们破的例!不给他们机会,他们怎么作妖呢~” 露白面露疑色。 “若是有王爷来打探消息,飞雪,你便稍透些话影——‘露白从小就跟我身边伺候,自然要带着的啊。不然我还能带谁?’” 露白和飞雪点点头:“是,阁主。” “露白,你还有一事。这事儿……”云无心讪讪笑了下,“我呢,和皇帝说——天生阴阳之人是为阳气被遏,阴气绵长导致。因此需放血泄阴。皇帝每次临幸飞雪前,你需要割掌心一碗血给他喝。” 话音落,三个人的下巴都快惊掉在地:好疯啊—— “其次,飞雪在百花宫到处去‘耀武扬威’的时候,你得跟在一旁摇旗呐喊、狗仗人势。等人得罪的差不多了,你也要考虑多多单独行动。” 露白疑惑道:“阁主要属下陷入众矢之的?这是为什么?” 云无心神秘一笑:“届时你就知道了。” “飞雪,若有人欺负露白……” 飞雪将拳头轧得卡卡作响,脖子左右一倾,脆响连连:“那老子是不会放过他的!” “很好。”云无心微微一笑,“你已经适应角色了。果然是星汉银河斋的佼佼者!不过你要记得,陛下自然和常人不一样~~~!一靠近他,你忍不住就会多几分女儿态。” 飞雪眼珠一转,联系上之前云无心说的“人设”,她立马明白这深层的游戏规则:“是。阁主。” “你们两个联合要做的任务就是找出其他美人身边的假太监。”云无心补充道,“当然,最好盯住整个百花宫。要有假太监也只能是——” 他的视线落在霜白的身上:“他!霜白!只有一点:决不能被人发现!不到万不得已,霜白还是不要以假太监的身份出现的好。” “是。” “露白、霜白。”云无心长吁一口气,“你们两个每次都只能一个人出现!” “是。” “霜白。你的任务最简单。”云无心坏笑道,“皇帝临幸飞雪后就得你上了。务必保证怀上龙种。” 听罢,飞雪面露吞吐之色。 “你想说什么?” “怀龙种想来不难……但是生男生女,真得看天意。”飞雪有些为难,“这个属下真没法保证啊~~~” 云无心莞尔一笑:“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同你们说的阴阳之论,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是阁主遇到的一位高人留下的方儿。其间原委,来龙去脉,我也不太明了。’” “剩下的,我会解决。” 三人颔首:“是。” “霜白,把你的面具摘下来。飞雪,你且好好看看。” 面具之下,是一张和露白一模一样的脸! 飞雪突然明白了为何阁主要两人只能有一个人出现在大众视线内。 莫非阁中戴这种面具的都是——双生子? 云无心看穿了她的心思:“有些事你知道了放在心里就好。” 飞雪忽而背后一凛,慌忙道:“是。属下不会多说的。” 说话间,霜白已经将面具重新带回。 “你们三个人具体怎么配合完成这个任务我不管。我只看结果。” “是。” “时辰不早了。趁着现在夜色尚浓,各自回去。”云无心嘱咐道,“别给人瞧见。” “是。” 霜白和飞雪双双出了茅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露白似乎是故意拖了下脚步。 他蓦地回身跪倒在起身的云无心跟前:“阁主,属下请求您保我弟弟一命!求您了!” 云无心许久没说话。 “求求您了。所有的危险都可以算计到我头上来!您随时可以牺牲我为这一局铺路,只求务必保我弟弟一命!” “从前向来都是弟弟为我舍生忘死,护我周全。如今,也该轮到我护他一次了。” “求您了!” 他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半晌,云无心轻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保全所有人……可……” “我——尽力。” “谢阁主。” 哐哐哐。又是三个响头。 稍顿,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踏云城。 清晨的雾霭朦胧中,踏云城起伏的房檐屋脊犹如一条蛰伏在大雪深处的白龙。一阵风吹过,叮咚之声自深处传来。琉璃瓦铺成的九曲回廊下挂着不少精致小巧的风铃。回廊包围着一大块院子。院子正中间是一棵百年古树。 古树遒劲的枝干上一道人影迅疾地穿梭其中,银光闪耀,枝叶婆娑。不多时,那影子砉然没了踪迹。古书刹那生出一种凝滞感。 簌簌。 风穿枝叶。 大片大片的树叶如蝴蝶一般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古树前的屋门口站着一个满脸阴鸷的灰衣虬髯客。他凝视着漫天落叶,抚掌大笑:“好好好。穿林惊蝶舞纷纷,一剑习得春波妙。春波惊蝶剑果然妙趣无穷!” 古树粗壮的树干后头传来一声冰冷的应答:“这是杀人的剑法。没什么妙趣。” 一张刀刻斧凿般刚毅的脸出现在虬髯客的视线里,浅麦色的肌肤给人一种很健壮的感觉。那人扬手一掷将佩剑插入树根,高挺的鼻梁随着他的蹙眉浅浅皱了下。 虬髯客看着他那一双宛如刀锋眼眸,心底竟隐约生出一丝怯意,讪笑:“呵呵~在下对刀剑之事不甚了解。但确实——这,这是个好剑法。” 那人剑眉浓且凌厉,向上挑了挑,刀锋一般的眸子里几乎能闪出两把刀:“你既然不懂,好不好的——你也配评说?” “……”虬髯客一下被噎住,面露不悦。 他强耐住性子,拱手向那人行了个礼:“雪城主。在下远道而来,确实是诚心想和踏云城做笔买卖。” 这个冷冰冰的剑客便是当今江湖第一高手,踏云城的城主——雪君逸。 “我对杀人不感兴趣。” “那敢问雪城主练什么杀人的剑法?” “若是练了杀人的剑法一定就要杀人,那卖老婆饼的是不是一定要给买主发个老婆?”雪君逸一本正经道。 “……” “可你们踏云城向来都做杀人的买卖。” “是。”雪君逸冷笑,“但不是我。” “你……”虬髯客气结,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我要杀的这个人,我想——雪城主一定有兴趣。” 雪君逸很干脆地接了句话:“没有。” “别急着回答。先听我说完。”虬髯客的嘴角划过一丝诡笑,“流云阁主云无心。” 雪君逸眉头一皱,表情很怪异。 “江湖传言你们一直不太对付。好巧不巧,这人和在下也有过节。因此——” 雪君逸截住他的话头,冷冷道:“他不是我仇人。” 虬髯客满脸错愕:“……不是仇人?流云阁有几次秘密的江湖任务都是被你们踏云城给搞黄的,你和我说没仇?雪城主,莫要诓骗在下。在下既然敢来,一定是对你们做了足够的了解的。” 雪君逸不说话。 “是。雪城主是赢家。自然不这么想。云阁主可就不一定了。他那种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奸诈小人是最会记仇的了!指不定到现在他都恨得牙根痒痒呢~” 雪君逸眄了他一眼,冷然中又带着些将信将疑。 虬髯客接着道:“再说了,他流云阁就没给雪城主使过绊子?早些年的刘大人事件……难道不是踏云城的主要功劳?云阁主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还有飞羽山庄的天外云铁之事,难道不是被他搅黄了?” 雪君逸的脸色可见地迅速黑了下来,鼻中轻哼一声。 虬髯客的脸上闪过一丝暗喜:总算踩到他的痛点了! “再者,一山不容……” 雪君逸打断他的话头:“好。这单我接了。” 虬髯客大喜,伸手向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过去:“这是定金。在下希望雪城主亲自出马。” “可以。”雪君逸迟疑了片刻,“但我不会杀他。人我可以给你,要杀自己杀。” “这……”虬髯客有些发蒙,“杀人于雪城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为何非得……” 雪君逸没接茬,只是把银票递回去。 虬髯客立马打住话头,赔笑道:“是是是。这样也好。云阁主于在下是有实实在在的仇恨的。让在下亲自操刀……哈哈,还是雪城主思量周全。” 雪君逸瞥了眼,淡淡道:“生意谈完了。送客。” 虬髯客面带不悦,暗自哼了声,拂袖离去。 第4章 刺杀 两月后。 流云阁。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寒冷。湿冷的空气令云无心的两腿阵阵刺痛,走起路来如同在刀林剑雨中穿梭。寒症也趁虚而入,夜夜咳得不能入睡,高烧愈发退不下去。 齐大夫急得派了七八名素问斋的弟子轮流守候在他身边。 寒刃更是直接睡在了他屋内的贵妃榻上。 “你也不嫌我咳得吵耳朵。”云无心叹了口气,手抵唇轻咳了几声,声音绵软虚弱。 寒刃见他有起身的意思,忙上前扶起他,将床尾备好的诸多软厚枕头垫衬在他身后:“你呀,就少操心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属下夜里睡得好得很!” “你就别骗我了。江湖高手各个耳聪目明,我这么大的动静,你怎么可能听不着。除非是晕过去了。”云无心面带倦色,半个身子都陷入了那一堆绵软,“你白天要替我处理那么多事,晚上若再睡不好,身子早晚会垮。” “可是……” “这是命令!” 才说罢,许是云无心语气猛了些,他好一阵呛咳。 寒刃拗不过他,闷闷道:“行。属下晚上回去睡。” 云无心微微一笑:“齐大夫的高徒都在,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寒刃正想说什么,忽听外头传来人声:“阁主,您的药。” “进来。” 一个小丫头端着朱红色的盘子入内。 盘内除了云无心很熟悉的那只药碗,还有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上头。 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 图案也没有。 小丫头察觉到云无心的视线落在上头:“这是星汉银河斋那里传给您的信件。” “谁的?” “暗影部。” 寒刃神色一凛,看向云无心。 云无心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你先下去。” “是。”小丫头将盘子递给了伸手过来的寒刃。 寒刃将东西随手搁在自己坐着的凳子上。 看着小丫头出了屋门,他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道线,视线四扫,确定无人在侧后又迅速掩上门,回到云无心跟前。 云无心已经拿起了盘子内的信件拆看。 寒刃端起药,将椅子拉近云无心。 云无心从信件上抬起头,笑道:“诶,我自己会喝。还没病到要人喂药的地步。你先拿手上。我一会儿就喝。” “阁主,这是……” “霜白的信。” “事情怎么样?” “都在预计内。”云无心莞尔一笑,眉头可见地舒展了不少,“上个月他就已经摸透了百花宫所有的路和机关。这封不过是寻常的回件。” 寒刃摩挲着下巴:“一个多月能完成这任务。他确实还不错。” 云无心接过药碗,一口闷了,苦涩在嘴里绽开。他皱着眉头咂咂嘴,小小“哎呀”了声。 寒刃低声道:“顺利便好。你也可以安心些~我看你都许久没睡踏实过了~小心又发了眩晕症。” 云无心心底有些许暖意:“我没事。” 稍顿,寒刃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还有什么事儿?” “今晨属下刚得的口信:最近其他姑娘也渐受恩宠。飞雪依照你的指示在百花宫横行跋扈……” 云无心打断他的话,无所谓地笑笑:“那又如何?” “飞雪利用咱的线人传回来的话:那些姑娘恐有后来者居上的意味。伴君如伴虎,她是否需要收敛点?那些人得了势,不断为难露白。飞雪虽一一挡了回去,但恐架不住圣恩不再……届时,露白的处境堪忧啊。” 云无心顾左右而言他,淡淡道:“双生子的事儿没人发现?” “没有。” “那就好。”云无心又缓缓拿起书,眼底一丝杀意闪过,“要是有人发现,能杀的——一个活口都别留!” “是。” “让飞雪继续作。但也不能全是敌人。让她细细想想谁才是敌人。剩下的——怎么收拢人心,怎么蛊惑他人……师父应该都是教过的。入了百花宫好好学习,认真揣摩。用到点上了才算是学进去了。”云无心的语气透露着循循善诱,“后宫是生存试炼最好的修罗场。” 寒刃听得一头雾水,只好不住点头。 云无心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啊,也别瞎琢磨了。” “他们两个在宫里会不会……” “你别会不会了。百花宫内外有不少我安插的眼线。”云无心知道寒刃在担心什么,“一旦出了事儿,他们会率先告诉我。” “这事陛下知道么?” 云无心目光深邃:“肯定得让他知道一大部分。” “为什么?” “为了让他心安。让他看到我们合作的诚意。”云无心的笑容犹如深海巨渊,“也为了更好的隐匿……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 “他知道的线人若是出了问题,我甚至不用出手,他自己就会把有些麻烦解决掉!” “至于真正的核心,这份名单只能在我一个人的肚子里。” “一旦出事——有些事,他一定比我晚知道!但一定早过那些王爷。”云无心似笑非笑,目光游弋天边,“说白了,现在百花宫内的人大部分都是有‘阵营’的。大家都在打仗,目的不同而已。” 寒刃一脸苦相:“算了。阁主,太绕了。属下头疼……” “头疼啊?”云无心放下书,笑吟吟道,“走。出去逛逛。前几日的卧床静养,躺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寒刃一呆:“阁主,现在外头风大……您还是别出去了。免得回来又头疼。” “没那么脆弱。”云无心已经伸手取过屏风上挂着的斗篷披上了身,理了理帽子的边沿。 “诶,阁主……” 云无心已经大踏步流星走了出去。 寒刃一皱眉,满脸“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心”的表情。 今日恰逢街市上正有集会。游人如织,花样百出。云无心忽而想起来再过半个多月就该过年了。他饶有兴趣地在各种小摊跟前停留。 “诶,宜春坊的萝卜酥饼和樱桃饆饠(发音:毕螺)是齐大夫最喜欢的。咱买点带回去给他。” 寒刃纠结了片刻:“属下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 “齐大夫要是知道你病还没好全就出来溜达——今儿风还挺大……他得气死。” 云无心露出一脸坏笑:“他总被我气得跳脚,也不差这一回。” “……” 两人边走边说,最终还是买回了萝卜酥饼和樱桃饆饠。 走出宜春坊时,街道斜对面的一处豆腐脑摊吸引了云无心的主意。 “我好久都没吃到这街市上的豆腐脑了。”云无心口中说着,人已经往哪儿走去,“咱就在外头逍遥半日。” “诶,阁主……” “小二,来两碗豆腐脑。一份甜的。一份咸的。” “好嘞~~” 不一会儿,豆腐脑端了上来。 云无心将甜的一份推到寒刃面前:“尝尝。这小伙子的豆腐脑做得一直很出挑。” “谢阁主。”话音刚落,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利剑铮然出鞘。 云无心手中的勺子被剑气震落。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街上已是惊叫声一片。 举目四望,游人四散,面前两个很熟悉的人正持剑对峙。 一个是寒刃。 另一个—— 云无心略略稳定心神后,笑侃道:“哟,稀客。雪城主怎么来了?” “带你走。” “……哈?”云无心淡定地吃了一口豆腐脑,“嗯?咱俩私奔啊?” 雪君逸的脸色几乎可见地憋成了酱红色,还隐隐透着黑气。 寒刃投过去一个震惊的眼神: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 “有人想要你的命!” 雪君逸屈指如爪抓向云无心的领口。寒刃反手撩剑向他手腕挑去。雪君逸被迫缩手,长剑倏然滑出缠上寒刃的剑刃。 锵——两把剑同时发出清越的长鸣。 “听说你的春波惊蝶剑法很厉害。我见识见识。” 雪君逸讥诮一笑:“怕你挡不住。” 说话间,两人都已飞身而起,飘然落在了街道交汇处的空地上。 云无心坐的位置刚好可以“观战”。 “雪城主,手下留情些~”云无心高声唤了句,“寒刃可禁不起你夺命连环杀。” 话音落,两人已经纠缠到一处。 阳光洒落剑身,折射出漫天的落花飞蝶。叮叮当当的交锋声混合着街口呼啸而过的风,变得莫名有种天地共鸣的律动感。两人的身形缥缈如流云,更给这场比试增添了几分绚烂基调。寒刃一个鹞子翻身从雪君逸的剑下躲了过去。 雪君逸霎时提腕点剑自地上挑出一抹尘土,震向寒刃。自己则借着尘土飞扬的混沌弹跳而起,一记燕子穿林直捣寒刃的胸口! 这货……不会是找个理由来和寒刃切磋的?云无心看着面前精彩绝伦的“拼杀”,脑海中忽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雪君逸已然是江湖第一。寒刃不过是江湖第五。他去和一个与自己相差有些距离的人切磋……合理么? 在这宜春坊的侧面弄堂处,一道阴鸷的目光悄悄锁定在云无心身上。 “寒刃!”云无心摹地爆发出一声高喝。 寒刃一惊,心神一散。 刺啦——雪君逸的剑锋在他的臂弯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雪君逸听到这一声急促的呼救一般的声音也愣了下,左胸处被寒刃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两人的目光看过去时,人也几乎跟着到了。 此时的云无心被七八个杀手包围住,谁都想刺他,偏又不想别人刺他……性命暂时没有大碍,可就这片刻功夫,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三四道刀剑伤。 雪君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愤怒。他率先冲过去,将袭击云无心的人一一放倒。 寒刃紧随其后。 他原打算趁着混乱拉过云无心就跑,可着实没想到雪君逸也留了个心眼——他一面不让其他人杀云无心,一面又不让寒刃靠近云无心。 这家伙真要带走我啊……云无心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流尽了,身体变得很冷。 “雪君逸,你当真要阁主的命?”寒刃急得出剑渐渐没了章法。 雪君逸不接茬,眼角却还是瞥了下云无心。 云无心的脸色只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已经变得惨白,身子也开始东倒西歪。 咻! 寒刃放出信号弹,召集附近的流云阁弟子前来帮忙。 雪君逸此番孤身前来,双拳难敌四手。 他长剑横扫过寒刃跟前。寒刃被迫后退半步,眼看着渐渐贴着自己的喉结划过,正待反应,雪君逸的一脚已经踹上来。 他踉跄着退出去十来米,撞倒了一处空摊方才停下。 霎那间雪君逸已经抱起云无心飞身离去。 “阁主!” 众人赶来时,两人只留下了一抹天边残影。 第5章 往事不堪回首 城外·树林。 “那个……雪城主……”一路上都没说话的云无心突然出声道,“能不能……放我下来?我胃里翻江倒海……”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雪君逸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偏头看向被自己拎小鸡一样提溜在手里的云无心,只见他脸色雪白,双唇泛紫轻哆,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雪君逸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慢下身形,渐渐落了地。 云无心的双脚在沾到地面的瞬间几乎就瘫软下去。要不是雪君逸抓得牢,他已然重重扑跌在地。 “哎哟~呕……”云无心的手死死扣住雪君逸的臂弯,指尖颤哆,“雪城……呕~雪城主……” 雪君逸嫌弃得直皱眉头,身体却始终没有动。 好一会儿,云无心才缓过劲儿来:“劳烦雪城主扶一下。在下真的全身发软,无法站立。” 雪君逸黑着脸僵在原地好一会儿不愿意动,直到察觉到云无心抓着自己的手渐渐开始松动,他才扭扭捏捏地伸手环住云无心的腰。 他的另一只手被云无心用尽全身力气抓握住——虽然,对他来说,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抓握力。 雪君逸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他知道云无心不会武功,身体也不太好。 但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对手是个这么弱不禁风的人。 他要是身怀神功……那该是何等的惊如天人?雪君逸的心底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也不知这般人物到底出生在何种家族,有个什么样的母亲…… “雪城主发什么呆呢?”云无心虚弱的侃笑声将雪君逸的思绪拉回,“雪城主既为云某而来,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打算待云某如何?” 雪君逸面如泥塑,语气毫无波澜:“我说过,有人要杀你。” “谁啊?” “不知道。” “不知道?”云无心给气笑了,“不知道你就敢接活儿?万一那人没安好心,就等着我们自相残杀呢?” 雪君逸冷道:“那又如何?本尊对江湖地位从无兴趣。” “不是。你不觉得……这偌大的江湖,你我二人各占半壁江山其实挺好。要是更携手共赢,自然更棒。可若是非得你死我活——话说回来,其实~~咱也没那么大仇,对?何必呢?” 雪君逸神色冰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接茬。 “踏云城的杀手多为拿钱办事。”云无心心底浮上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猜测,“莫不是——你缺钱了?” “不缺。” “那……那行。那人为什么要杀我?” 雪君逸深深眄了他一眼:“不知道。” “你自己结的仇,问本尊做什么?” “嗐,你这……你又不告诉我是谁,我怎么知道哪里得罪人了?” 雪君逸沉默半晌:“本尊只管把你送给他。杀你,是他的事儿。” “……” “行,你行。”云无心在雪君逸的搀扶及“操控”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密林深处的荒院。 快到破败院落的大门口时,雪君逸忽然停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伸手道:“给我个珍珠或者银子。” 云无心愣了愣,开口却完全没有问“为什么”的意思:“我一般不带金银珠宝。玉佩或者扇坠之类的可以么?” “随你。” 云无心松开雪君逸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串带着体温的浅蓝色琉璃指捻递到他手心。 雪君逸默然收入衣衫。 他呵气开声:“人,本尊带来了。” 屋内传出一声高喊:“劳烦雪城主将他送进来。” 雪君逸立了片刻,带着云无心入了破屋。 云无心甫一入屋便察觉到有刀子一样的目光将自己牢牢锁死!他逆着这视线向着屋内深处的阴影看去。 那是一张他极致熟悉又厌恶的脸。 是午夜梦回摆脱不掉的梦魇! 此时此刻,这张脸多了几分沧桑阴鸷和陌生。 他心神激荡,身子不自觉地轻轻颤了颤。 “谢流云,别来无恙啊——”自黑暗中缓缓走出一虬髯客,眸色诡谲。 雪君逸瞥了眼两人,悄然退身而出。 云无心死死攥紧拳头,冷冷地盯着他。他已无多余的心神用来吐槽将自己丢在这儿的雪君逸。他要面对的是此生最大的敌人。 这么多年了,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云无心的心底泛上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时间太久,我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名字了。”云无心佯作平静淡然,袖中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血来。 虬髯客嘿嘿冷笑:“真是会藏啊~和当年一样。叫七哥一顿好找。十年,啧啧,整整十年!” “七哥?”云无心嘴角勾起讥笑,“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什么哥哥?” “你不过是一戏子留下的野种,确实不配做我弟弟。”虬髯客一把将云无心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脊背撞到桌角时疼得面容扭曲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看来,当年那些‘规矩’没白教。” 云无心摹地爆发出异常的大笑:“谢骏,你也就只能在嘴上得得便宜。谢家倾覆,你如今就是个过街老鼠……” “要不是我活得阴暗如幽魂,你哪里能借我的‘尸’寻你的活路?”云无心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见不得天日的‘漏网之鱼’,如今也敢大行其道在阳光下了……” 虬髯客是曾经的谢家幺子——谢骏——如果不把云无心算进去的话。 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云无心被他肥厚的手掌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细嫩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一个巴掌印。他看这谢骏渐渐失控,笑得越发肆无忌惮。 谢骏一把拽住他的头发,扭曲的容颜直抵在云无心的眼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嘲笑我?从头到尾你不过就是谢家的一条狗,是哥哥们的玩物。” “哈哈哈~你就是用了我这个卑贱的身份才躲过了灭族~那时候不觉得羞耻啦?“云无心笑得更放肆,更癫狂了几分,”你既然用这身份‘偷生’,自此后你就是这个玩!物!玩物懂么?哈哈~~你在我面前高贵什么?” 谢骏脸色变得愤怒怨怼,一脚踩上云无心的胸口,狠狠一碾压! 云无心霎时痛苦得面如猪肝色,浓血从喉头直冲嘴角,大团大团“挤”出双唇,将白皙的颈部和衣领染成绯色。 “但你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中!落到了我手里!!!” “你不就是想杀我报谢家灭门之仇么?”云无心冷嘲热讽地勾勾嘴角,“杀啊?怂什么?” “怂?”谢骏的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从怀中掏出一本画本,将它举到云无心眼前。 封面上画着一个背对众人,半侧着脸的人。 骨相清秀,男女莫辨。 画上的人通身只有一件红肚兜,微微垂着头,一派我见犹怜的风韵。 画面上还有一只脚踩在那人头上…… “现在我不想杀了。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快乐时光……要是让江湖人知道他们奉为神明的流云阁主以前下贱的模样……哎哟,真的好刺激啊~”他举着画本,啪啪地拍在云无心的脸上,“这书封上,书里头——是谁,你不会忘了?” 云无心气得浑身打颤,脸色涨紫,难看异常。他几近疯狂地克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绪,森冷答道:“当年我能把谢家九族送入地狱,如今一样可以把你……” 话只说了一半,他双脚已然被迫离地。 谢骏满目凶残地拎起他的领口,狠狠将他砸在桌子上—— 嘭!桌子被云无心的身体硬生生咂碎! 随之而来的还有谢骏的一只脚。 谢骏狠狠踏在云无心的胸口,一下踩断他两三根肋骨,将他身下的木屑一点一点碾进皮肉。云无心疼得脸面脱色,浑身颤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唇齿间沽涌而出。他伸手抓住谢骏的脚,却无半分挪开的力气,只得任由他恣意施虐。 谢骏亢奋地大笑不止,一把将云无心拉起,刺啦一声撕光他的上衣,任由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花园里学狗爬的样子?哈哈哈,就是这样。” 谢骏的笑意更疯狂:“哎哟哟哟哟,差点忘了,你个大孝子当初就是为了你那戏子娘才自甘下贱的。” 他粗粝的双掌抚摸过云无心每一寸肌肤:“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啧啧啧,骑在你身上满院子溜达赏雪的畅快感!这画本我要印上一万册!散给众人一起欣赏~~你说好不好?” “你!” 云无心此刻悲恨交加,身心俱疲,神识已然逐渐涣散……然而谢骏的手过来时,他还是本能地厌恶偏躲。 “哈哈哈哈,那时候的你比狗狗乖多了。”谢骏可惜地咂咂嘴,“现在这些江湖人是没看到你趴在雪地里和狗狗一起吃狗食的样子,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云无心猛地高喝一声:“你住口!” “……那又如何……”他努力撑起身子,“你……惶惶如……丧家之犬……那些人一个接一个……惨死在你的眼前……感觉如何……” 谢骏抬起一脚将他踹飞! 噗~~~ “你个贱人!连自己的父亲、叔父都算计!” 云无心凭借着非人的毅力,硬生生咬着牙没昏过去:“父亲?你们把我……当狗一样羞辱……当玩物一样虐打凌辱的时候……他问过一句么?你们给我画那些不堪入目的画本时……他主持过正义么?你们犯错,拿我来顶罪……他问过真相么?” “谋逆之罪——他们若问心无愧,我又怎么得逞?” 谢骏的脸上闪过恼羞成怒的神色:“聒噪!还是死人最安静。”话毕,他拿过墙角的利剑步步紧逼而来。 云无心艰难地向后退挪:“你要杀了我,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是么?” 云无心的身子撞到了一个残破的小茶柜,裤兜里一块玉佩滑出,落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当啷”。谢骏闻声停手,看了一眼那东西。 一块龙形玉佩。 谢骏瞳孔皱缩,举着剑的手一时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为什么会这样?!” “不。不不不。你必须死!我谢家几百口人命凭什么放过你?” 他的样子扭曲且疯狂。 仅仅是片刻的迟疑,谢骏再度挥剑砍下——! 叮—— 一声绵长清越的剑鸣。 云无心看向声音来处,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 但他的视线已经再也无法控制地开始模糊,全身都仿佛被冰雪和刀光剑影包裹住!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人说:“本尊的金主,你不能杀。”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人手中拿着一块看起来很眼熟的坠子。 是雪君逸么……都听到了……? 云无心心中闪过一念,随后坠入无尽的黑暗。 第6章 横生枝节· 踏云城。 “咳咳咳……”床榻上的人眉头紧锁,因剧烈的咳嗽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不时伴有鲜血呕出,“咳咳咳……” 床边一位身着青玉百迭裙,外套浅蓝长衫的女子伸手将披在脑后的秀发拢起,随手挽了个发髻。稍顿,她拿起床边的药盘看着床上的人,大大叹了口气。 “城主,属下是真没辙了。”她看向坐在不远处,眉头皱得还要厉害的雪君逸。 雪君逸眄了她一眼,表情不太好看。 “真不是属下医术不精。”那女子急忙解释,“是云阁主身子骨太弱了!太弱太弱了!” 床上昏睡着的便是云无心。 “属下把脉时察觉他这咳血之症是顽疾。应该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 雪君逸剑眉微挑,深深看了云无心一眼:小时候……是谢骏说的那些事么?他的童年竟如此悲惨…… “城主,您发什么呆呢?现在——这怎么办?反正属下是没辙了。”女子摊了摊手,随即又弯腰替云无心擦了擦嘴角,“何况,他身上的老毛病还不止这一样。还有,他好像……怎么说呢……好像……” “雪兔,本尊最讨厌吞吞吐吐。” 雪兔忙道:“属下这不是不太确定,所以不好乱说么~云阁主好像中毒了。” “中毒?!”雪君逸冷道,“不可能。本尊一直都在场。谢骏没有下毒的时间。” “不是现在的啦~应该也有不少年头了。” “这像属下听说过的一种毒……那种毒‘历史’蛮久远了。还是上一代江湖叱咤一时的玩意儿~可是,按道理来说,要是中了那种毒,云阁主应该已经死了七八年了。现在他却活蹦乱……” “到底是什么?” 雪兔迟疑了一下,神情有点像是被人逼迫着开口:“……太极。” 雪君逸神色陡变,好半天都没吭一声! “根据属下的判断,云阁主到底还能活多久——不好说。”她瞥了眼那张俊美绝艳,儒雅无双的脸,很是惋惜,“死亡如影随形。” 两人正说着,床榻上突然传来云无心沉重的喘息:“滚……快滚……输了……你们终归输了……我,我不跪……休想……妄想……别过,别过来……寒,寒刃……滚……别靠近我……你,你们该……该死……雪,雪君逸……不,不,你……我没事……你别看我……别看!” 一声惊呼,云无心倏地弹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一会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身子颤抖得如同秋风里将要飘落的叶子。 雪君逸向雪兔使了个眼色。 雪兔颔首,悄声退下。 云无心听到动静,抬眸看去,也只是瞥见了一抹飘然而去的倩影。 “床头有药。”雪君逸冷冰冰的声音传入云无心的耳朵。 云无心艰难地支撑起身子,靠在床边虚弱地喘气。他的脸色煞白,唇色如金,双目全无往日温和弘毅的光彩,有些狼狈而迷离。 他深深看了一眼雪君逸。 雪君逸不知怎么地有些心虚地偏转开脑袋,突然很突兀地说了一句:“我什么也没听到。” 云无心浑身一震,心口似乎被一把刀狠狠扎了一下,尔后被人用手一点一点慢吞吞地撕开——他听到了一切…… 屈辱、绝望中又带着一点点彻底死心的解脱,还有一点点想发笑的感觉。 “你怎么不说话?”雪君逸的神色更加躲闪,“……赶紧喝药。凉了就不管用了。” 云无心凄然一笑:“你不是个话多的人。” “……” “听到也没什么。这本就是我以前过的日子。”他的声音很轻很坚定,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最终还是熬过来了,有了新的开始……” 雪君逸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他做生意不守规矩。我杀了。” 云无心再度一震。 “打斗中,本尊踢翻了烛台,有本东西好像被烧了~”雪君逸一向森冷的眼底有了几分不和谐的闪烁其词的味道,“不是重要的东西?” 他似乎在询问云无心。 但语调听起来别扭又唐突。 云无心的身子轻轻颤栗了一下,很久都没有回应。 雪君逸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 云无心头靠着床柱,疲倦地阖眸:“你说谎——非常的蹩脚……” “……” “你不信本尊?”雪君逸脸色逡黑,心里头泛上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云无心闭目垂头,失神了好一会儿,喃喃道:“……雪君逸,谢谢。” 雪君逸又清了下嗓子,面色端得更不宜亲近了些:“这药你是自己喝,还是本尊来。” 云无心无语地睁开眼睛,伸手端药。 也许是昏睡得太久了,他的手有些颤抖…… “来……” 雪君逸舀起一勺药,才发出一个音,云无心已经截断了话头:“不用。谢谢。” “我自己会喝。” 药汤还很热。 药草的香气钻入鼻中渐渐安抚着云无心的心绪。苦中带着一丝丝回甘的药汁像一把光明小箭一点点刺穿他心底的黑暗,给他带来春回大地的生机。 云无心努力抓住这种“释怀”的松快感,企图找回正常的生活步调:“我晕了多久了?” “七八天。” “雪兔已经给流云阁送过消息了。” “雪君逸,我心烦。”云无心眉睫浅敛:“想在这里多叨扰几日了。” 雪君逸哼了声,背转过脸,不再去看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云无心极轻地笑了声。 “城主,有人送来一封信。”雪兔急匆匆跑进屋内,看了一眼云无心,“云阁主,你可算醒了~” 雪君逸皱着眉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信封。 云无心也看了一眼,神色一凛:“这是流云阁的朱字信笺!!” “云阁主,这就是您的信。”雪兔正色道,“您身边那个傻小子送来的。” “寒刃?”云无心伸手接过,拆开阅信。 雪君逸剑眉一抬:“他还在外面么?” “他没走。正杵在门口~看起来——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雪君逸还没来得及说话,云无心神色已变:“我要见他!” 雪兔下意识看了一眼雪君逸。 雪君逸轻一抬手,示意雪兔快把人带来。 “是。” “你惹上麻烦了。”他瞥了一眼神色略显焦躁的云无心。 云无心没吭声,眉毛几乎要皱成一团,大拇指和食指不安地搓动着,另一只手不断地按动太阳穴,又快速放下。 他看起来特别慌乱、特别“忙”。 雪君逸剑眉一挑:“要让你这么失态可真不容易。谁那么有本事?” 云无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皇帝。你信么?” “……” “阁主。”两人正僵持间,寒刃已经大踏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雪君逸,直奔云无心跟前,先是扫了云无心全身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你还好?怎么一下病得那么重?齐大夫关照……”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掏胸口。 云无心一把按住他的手:“我没事。你现在立刻马上去鄂州!” “越快越好!!!” “去那里做什么?” “坐实一件事。” “什么事?” “弟弟已经死了。” “啊?什么‘弟弟已经死了’?谁弟弟?”寒刃一头雾水。 云无心很着急,话头却不得不打住。他的视线落在雪君逸的身上。 雪君逸此刻正瞬也不瞬地看着两人对话。见到云无心闪躲回避的目光,他脸色一沉,有些不悦地“哼”了声,大步迈出了屋子,随后重重关上屋门。 云无心神情凝肃,几近赴死之态:“你听着。霜白和露白,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在这世上。行动开始初期我便已经安排好了一招后手。现在霜白被捕入狱,还被人发现了身份。” “你说什么?!”寒刃吓得直接跳起来。 “你先听我说,这是最后一搏。成不成就看天意了。”云无心的眼中闪过一丝认命般的神色,“皇帝应该会有所生疑。他必然会去两兄弟生长的地方调查。根据露白曾经所言,他们两兄弟出生在鄂州。后来也一直生活在鄂州。直到鄂州恰逢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灾人祸。” “露白因为天生阴阳,所以被人认为是带来厄运的‘灾星’。两兄弟的家人在灾疫中尽数死去。他们也被当地人赶了出去。” “霜白在鄂州城外断气过一次。” 寒刃错愕:“断气过一次?什么意思?” “就是‘死去’了一段时间,但最后阴差阳错又活了。”云无心渐渐舒开眉头,“这种事极为罕见。也算是霜白的造化。我要皇帝知道的就是前半段——霜白在鄂州城外断气了!露白被人拐骗进了风月场所,成了供人玩乐的娈妓。” “而我,怜悯他。将他赎了出来为流云阁做事。”云无心的眼底深处风云激荡,诡谲万分,“你明白么?” 寒刃咬了咬唇,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边的红花楼有个叫秋菊的人。让她联系我安插在鄂州的弟子,随时紧盯官府动向。千万不能让人知道霜白还活着。” “是。” “快去。”云无心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走的时候替我把雪君逸找来。我想请他帮个忙。” 寒刃一呆:“你确定要让他知道?” 云无心神色平淡:“我自有考量。” 寒刃耸耸肩:“那你一切小心。这家伙看起来不是善茬。” “快去!” “是。” 第7章 你真想见到这样的结果? 七天后。 皇城近郊。 “咳咳咳~~” “噗~” “阁主!阁主!” …… 一辆宽敞又精致的六轮马车出现在荒郊野外。 车前四匹色如冰雪,毛亮如缎的马儿,正低着头哼哧哼哧的,马蹄有一下没一下地踏着地面,车身还在微微晃动。车蓬四角挂着的铃铛随着马车的律动叮当作响,掩盖了部分车内慌乱的动静。 不一会儿,车停稳了。 车内的“热闹”也变作死一般寂静。 好半晌,一个小心且焦急的声音透出车身:“你还好?你,你确定还要继续赶路?” “雪君逸……有消息了么?” “有。前天他就已经到了。百花宫的情况他应该也探得差不多了。” “赶在午膳前……我要面圣。” “阁主,您这样……” “齐大夫,不必再说了。多等一刻,我们都有可能全部踏上不归路!”车里的声音越发虚弱,却异常坚定,“寒刃,加快速度。” “是。” 一道身影闪出车内,尚未落定,四匹白马已然仰天长啸,撒蹄飞奔起来。车后扬起漫天的尘土,几乎将整辆马车都吞噬…… 皇城。 寒刃刚刚拉紧缰绳,控制住快刹不住车的四匹马,大量的御林军已然将他们包围。 一位身穿云锦圆领袍,上绣祥云紫麒麟的中青年,驾着马自一大群人后缓缓驱策近前,冷冷扫了一眼面前的马车和寒刃。他轮转红缨长枪,枪尖直指着马车的车门,手腕内劲陡震,引得长枪爆发出一声长鸣。 锵——。 寒刃的手缓缓扣上腰间剑柄,但看着那一身显赫的官服,他又皱皱眉,怕自己鲁莽坏了事儿,忍不住想松开五指,一时纠结无措。 “拿下。”马上之人只是冷冷吩咐。 一时甲兵摩擦之声如潮水般吞涌向马车。 车内传出一声儒雅镇定的声音:“且慢。” 唰。 所有人都顿住手,回头看向马上人。 那人还未接话,车内又传出几声零星咳嗽声。 顿了顿,他还是那句话:“拿下。” 车中人也还是那句话:“且慢。” 只不过这次他语速稍快了些,又补充了一句:“麒麟将军,在下正是为了陛下而来。” “陛下让我见到你直接拿下!” 话音落,御林军又往前逼近了几步。 寒刃已然下意识抽出了腰间佩剑,蓄势待发看着所有人。 “寒刃,把剑放下。”云无心猫着腰钻出马车。 齐大夫在他身后,紧张且担忧地看着他。 “有些事,在下一定要亲自和陛下解开误会。若是因为气愤而任由误会加深,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陛下。”云无心唇色苍白,满脸病容,却还勉强带着笑意,“在下认为,陛下此番目的绝对不是为了杀谁泄愤,或者单纯治谁的罪。” “陛下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他需要解决问题。这件事——是在下没有处理好。即便要治罪,也请容许在下先完成应尽的使命。” 马上之人便是御林军总指挥麒麟。 麒麟浓眉飞展,眼眸微垂,似是在打量云无心,又似在听他解释细想该如何拿决定。 “麒麟将军交友广泛,想必也知道,我们这些江湖草莽最重守诺立义。既然接了买卖,买家不毁约,我们必生死以赴。所以,还请麒麟将军成全在下一点微薄道义。” 麒麟迟疑了好半晌,轻轻踢了下马肚,侧让开一条小道:“城内不得跑马和携带兵器。云阁主,跟我走一趟。” “好。” 寒刃和齐大夫不约而同抓上云无心的手:“阁主……” “您的身体……” “你这身子……” 云无心勉力牵出一个笑容:“撑得住。别担心。” 麒麟瞧着他周身的气度,又观其孱弱病态,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他翻身下马,伸手扶住云无心。 “我带你进去。” 云无心颔首,感激道:“有劳了。” 寝宫之内。 “陛下,云无心求见。”麒麟的语气有些凝肃和紧张。 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先于回应传出门外。 巨大的动静让麒麟吓了一跳。云无心毫无防备更是不自觉颤栗了一下。他暗暗深呼吸了几次,努力遏制住体内即将喷涌开来的恐惧,从一团混沌慌乱中找出最后那一点“灵台清明”。 “他还敢来?!给朕拖下去!朕不想见他!”皇帝的咆哮声回荡在殿内。 麒麟看了一眼云无心,端方弘毅的气质委实不像是奸佞。 他犹豫了片刻。 云无心眉尖轻皱,心一横,扬声道:“陛下。草民知道您愤怒。但是您杀了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草民本就是来和您坦白,替您分忧的。您若是听完草民陈述杀意尚在,草民愿自戕于御驾前以消龙怒!” 话音落,云无心长长舒了口气,病着的身子越发沉重无力。他没站稳,踉跄着向前栽去。若不是麒麟扶住,恐怕已然昏过去。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一种隐秘的答案,让云无心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彻底死去,只留下一个执念在吊着他的精神——我可以死,但流云阁的那些人必须要保下来! 麒麟咬了咬下嘴唇,惋惜地扣住云无心:“云阁主,得罪了。” 甲胄碰撞之声像极了阎王的催命符,云无心只觉得自己最后一口精气神就快在这种倾轧下消散殆尽。 “等等。”里头传出一声低沉的命令。 云无心即将消散的“生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新聚拢起来。他抬头看着缓缓打开的宫殿门,有一种被破云阳光照耀到的感觉。 更像是宿命给他以一种底气——你不会死在这上面。 侍卫松开手的那一刻,云无心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都随之好转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回头对麒麟轻声言谢,随后面无惧色,缓步入内。 “陛下。”云无心俯身下拜,“草民云无心觐见。” “哼,云无心,你好大的胆子!”皇帝的声音陡然提了上去。 云无心的手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掐破掌心。 他的面上却仍一派风轻云淡,万事尽在掌握的淡然:“陛下,草民料到您会龙颜大怒。” 皇帝听着,更气了,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云无心已然又抢先一步:“可是——”他故意住了嘴,眸光扫过殿内一些无关的人。 皇帝虽然气愤,理智尚存:“都给朕退下!” 见所有人都离去,宫殿大门紧闭了,云无心才悠悠开口:“草民知道您无法接受露白变成男儿身的事实……” 皇帝拂袖而起,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公然让朕下不了台!杀你九族都不能赎罪!” 云无心仿佛全然置身事外的陌生人,不急不缓道:“您已经灭了草民的九族了。” “那就将你凌迟!” “陛下,您忘了么?露白可是您亲自验身过的。” 皇帝仿佛被一把剑一下扎中心脏,脑中忽然闪现一道灵光。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是啊……可是这……” “云无心,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 云无心正要开口,皇帝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双生子?!你……你……来人。来……” 云无心浑身一颤,勉力稳住心神,截断皇帝的话头,轻喝道:“是。是双生子。但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皇帝冲到云无心跟前一手揪起他的衣领,面色涨红,极为难堪,“今天你要是给不了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别想活着走出去了!” 他一把将云无心甩手出去,扔砸在地上! 云无心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到桌角才停下。 “噗”。 一口鲜血猝不及防自唇齿间炸开。 第8章 你的手笔 云无心不敢多耽搁,强撑着站起来,气喘吁吁:“……陛下,露白是有一个双生子弟弟叫霜白。但是,早年他家乡闹灾,在逃出来的过程中不幸感染,最终去世了。所以,您的担心没有必要。” “您若不信……可以去查……” 皇帝迟疑了一下,将信将疑瞥了一眼云无心。 但见云无心毫无惧意、直直对接上来的目光,心下不由自主地又开始信了几分,面容随之缓和了不少。 他没接茬,还是这么看着云无心,看他狼狈地咳个不停。 好一会儿,他才冷着脸道:“你身体不好,坐下。” “谢陛下。” “这事儿朕会派人去查,不用你操心。若有半句虚言——后果你自己掂量!” 云无心面不改色,坦然道:“露白变成男人也只有那段‘特殊时间’。过几日就会恢复。” “特殊时间?” “是。就是您取他鲜血临幸飞雪后,他阴元带出,阳元自然得以短暂的释放。故而就有了这么一出。”云无心咳了两声,“但不会持久。他毕竟是先天之疾。” “那他可能治好么?” 云无心犹豫了片刻:“能。” “怎么治?”皇帝有些不信的感觉。 “这得看他和您的机缘。” “这原本就是借您的真龙阳元替他引出过多的阴元。而这些阴元又会随着您的临幸进入另一个女人的身体。” “非同一宿主的阴元会因此相互厮杀。如此,必然会有伤亡。” “那么女子体内的阳元便可以获得释放,又因为有您真龙阳元庇护,它不会显露于世,而是于腹内成型。” “阳元成型。则等于消解了阳元对于女子的影响。您没觉得,飞雪平日里有些飞扬跋扈,大大咧咧,不逊于任何一名男子的阳刚。但临幸之后,每次在您身边,她会情不自禁有闺阁女子的娇羞感?江湖气会少很多。”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该解释的草民都解释了。信不信只能取决于您。您若不信——”云无心敛正衣冠,双手交叠,拜服于地,“草民请死。只求陛下放过流云阁诸众。草民乃孤身入局,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很久都没吭声,视线在地面来回游弋,浓眉深锁,神情却没适才那么乖戾。 云无心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陛下不妨再听草民另一番思量。” “你说。” “陛下怕血脉不纯不正,此乃人之常情。但您如此大张旗鼓,抽丝剥茧的去调查这件事……真的不会适得其反么?” 皇帝双目一瞪,不悦且疑惑:“你什么意思?” “您有没有想过——这事儿只消在市井茶肆里头稍作描摹两句,原本十分正常的百花宫大选,顷刻便会成为百姓口中最大的‘后宫秘闻’谈资!” “就算日后有了真相,被怀疑的对象也都沉冤昭雪。您后宫有人‘红杏出墙’这件事儿依旧会成为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那段往事’!” “若是飞雪有了孩子,您是否考虑过有朝一日他掌握这天下大权,底下的人——还有他的父辈叔叔会不会再拿这些本不存在的‘陈年旧事’诘难于他?这个国,还有您身后这把椅子……他还能不能掌得稳当?” 皇帝沉默半晌。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关键处,眸光暴长,稍顿,眼底飘过一线云无心不太懂的神情。 “你说的有道理。” 顿了顿,他口吻带喜:“你适才所说的那些‘阴元’‘阳元’……是不是意味着这一胎必定是男孩?” “飞雪已经怀上了?”云无心佯作不知。 “前一阵刚查出来。” 云无心豁然离座,噗通跪下,拜伏于地:“恭喜陛下!” 他起身时,脸上却丝毫没有什么开心的神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是——草民有句话要和陛下坦白。” 皇帝的心不由自主沉了沉,他佯作无事:“你说。” “此方法虽然生男孩的概率会很大,但不是必然。天时、命数缺一不可。” “你!”皇帝气结,“你……你这……” 云无心知道他要说什么:“草民知罪。草民知道您已经试过无数种方法,也已然不再信这些道玄之说。所以,草民最初没敢和您实话实说。” “它确实和您曾经试过的那些方子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便是——这不是草民找来的,而是一位行踪诡秘,道行莫测的修仙者给我的。” “什么?!” 皇帝没想到,此事还有个更离谱的“前传”。 “草民少年曾中天下奇毒——太极。传说此毒一旦染上,半月内必定惨死无救。除非——有大罗神仙相助。偏巧,在草民刚咽气恍见拘魂使之际,见到了一个身影:他拦截在了黑白无常跟前。” “是以草民活到了今日。那位高人说,他救我也是命数使然。但此劫不可消。为保持寰宇阴阳和谐,故而我需长受病痛苦楚。”云无心自嘲一笑,“他走时还留了句话。” “什么?”皇帝不由地听入了迷。 “数年后,我们还有一缘。” “我以为是他会替我找到太极的解药。”云无心的目光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小半年前,他突然出现在我房间!我问他是不是来替我解毒的?” “他没接话,只是给了我一个方子。告诉我——阳弱之难,或可一试。只是这成败之果……贫道已然尽力。” “我再追问时,他已然推门而出,绝尘离去。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云无心自嘲地勾了下嘴角:“草民当时回想了一下他说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可他当初那是从黑白无常手底下将草民救出的,他一定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和我说这么几句话。因而,我留心记了下来。” “直到——” 皇帝眼睛一亮,神采奕奕,言辞间仿佛信心爆棚:“直到朕来找你?” “是的。” “那既然如此,一开始你为什么不直接拿出来?” “草民想试试陛下的诚意。有时候诚意越足,天愈怜悯。更遑论仙人说话神秘莫测,模棱两可,草民不自觉地也就多了不少顾虑和疑心。因而迟迟不敢做决定。” 皇帝只沉吟不语,面色却已然恢复如常,连呼吸都平缓了不少。 他身子向前倾了倾:“高人名讳?可能请来?” 云无心摇摇头:“他叫大梦归。不知陛下可有听过?” 皇帝倒吸了一口气,倾头细细想了好一会儿,末了摇了摇头。 “他行踪诡秘,不可捉摸。陛下是否与他有缘,还得看天意。” 皇帝惋惜地叹了口气。 云无心暗暗眄了他一眼,接着道:“即便不是男孩,您无非也就是多一位公主。您现在最需要收的网在——” 他伸手指向东南角。 那里是百花宫的所在。 “什么意思?”皇帝沉声问道。 云无心垂眸轻笑:“您对草民还要有所隐瞒么?” “我听闻,百花宫内近来似乎有了疫病。不少人为此容颜受损。” 皇帝目光骤缩:“这是你的手笔?!” 第9章 转机 “那倒不是。”云无心摆摆手,“最近陛下没有再去临幸过那些王爷府上送来的人?” “自打有这传言传出,朕便再没去过。只是,时日也不久,才十来天。万幸飞雪没染上。” 云无心嘴角扬起一抹傲然笑意,口中却是谦逊之词:“江湖险恶,阁中人或多或少都学过些下毒解毒的法子。飞雪大抵是有陛下护佑,运气好,这才没事儿。” 稍顿,他忽然话锋陡转:“可是这疫病来得实在巧。似乎是专门为了毁容而来。更何况——若是有人存心下毒毁妃子的容颜,尚可解释为后宫争斗。这中招之人却都在各位妃子的贴身随侍身上。” “这也倒罢了。奇就奇在——原本有这类事情,仁慈之君会立马将人隔离开。暴虐君王多是就地打杀,一把火烧尽断疫。可如今……却破例在各自主子的小院内‘就地隔离’,呵~”云无心哂笑,“草民甚至听说,这方案原是好几个姑娘主动请求的。” “陛下想来也是默许的?”他忽而有了几分正色。 “只是不知陛下,后面您有何打算?” “朕怀疑,那几位王爷送来的美人身边——随侍已经被替换。他们在一起待得越久越容易露出马脚。本打算从太医那儿问出点什么,然太医或也被收买,未尽其言。朕若是苦苦相逼又怕打草惊蛇。眼下——正不知该如何名正言顺查他们的下半身。” 云无心忽而露出一抹坏笑:“光明正大的理由和方式恐怕是没那么好找。但架不住有不守规矩的捣蛋者。” 皇帝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云无心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缓步走到窗户前,推窗,随后拔开竹筒的盖子。 “咻——” 一只“窜天猴”直上云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麒麟在外头喝气扬声:“陛下,您是有什么吩咐么?” 皇帝一呆,下意识看向云无心。 云无心摇摇头。 皇帝有些似懂非懂,含糊道:“没什么大事。有事朕会叫你们的。” “是。”麒麟口中应着,视线却停留在天边流云之畔,疑色迟迟未曾散去。 殿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异样。 皇帝一摊手:“嗯?” “陛下,您再耐心等等。”云无心已然察觉到这一局隐秘的棋掌控权已然回到了自己的手中,神思渐渐放松下来。 疾病的昏沉感不断击溃他的清醒意识。 他勉强给皇帝牵起一个笑:“陛下,草民能不能请求御医来瞧瞧?真的快撑不住了……” 皇帝刹那回神。 他的思绪一直如浩海沉浮,各种杂事算计都压在肩头,近来连受打击,情绪也起伏不定,心神更是不得安宁,故而从没好好关注过眼前人。 如今自己心底的大石头安然落了地,一切事情又朝着理想的方向推进,松弛感自然而然便占据了主场。 他也渐渐察觉到云无心的异样。只是适才“相谈甚欢”,一时忘情,便总想不起来要喊个御医。眼下,云无心已不得已开了口。 皇帝轻轻敲了下自己的额头:“看朕这疏忽。来人,传御医。” 门外太监应声如唱:“陛下有旨——传~~御医~~” 不多时,好几个御医都集中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指着躺在榻上,神思略显昏沉的云无心:“瞧瞧他怎么回事?” “是。” 就在御医们神情凝肃,忙忙碌碌的间隙,外头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皇帝伸头向窗口张望了一下,喃喃道:“什么动静?” “有刺客啊~~”寿禧的声音传来,“好猖狂的刺客!!!” “陛下,您千万在里头呆着,别出来。” 皇帝问道:“刺客?在哪里?” “百花宫。” “抓住了么?” “还没呢。”寿禧的声音很焦急。 云无心闻声,在太医们的一片惊呼声中勉力坐起,身上的银针还兀自颤动着,“不能乱动”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陛下,您不好奇么?” “嗯?” “您去看看。” “看刺客?” “不错。您不会后悔的。” “你……” 云无心又抢白道:“刺客不敢伤您的。大内高手那么多,他何苦呢?您是真龙天子,自有天命所归。您务必去主持大局!” 他刻意加重了后头几个字。 皇帝心下了然,点了点头,径直推门而出:“你们照顾好他。” 太医们齐齐行礼:“是。” 百花宫。 当雪君逸恍若谪仙一般出现在某一处宫殿屋顶上的时候,众人的反应是极致美感的惊悚!那是混合着死神低吟的味道。 他自己的内心多少有点不爽。他冷冷回望了一眼身后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哼哧哼哧着彻底失去战斗力的那些太监和女侍,烦乱的感觉更明显。 这就是云无心所说的“极为难闯”?他莫不是在骗我? “你你你,你谁啊?!”正对着雪君逸的一处寝宫内慌乱地跑出两个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骨架有些偏大,他指着雪君逸,语气多少有些颐指气使:“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身后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轻轻拉了拉她衣袖,浅浅咳了两声。 那人倏地神色紧张,讪讪退到后面,装模作样地掐着嗓子咳了两声:“这破疫病,害得人嗓子都变声了。” 而拉她衣袖的女子面色看起来更难看。她勉强维持着端庄华贵的形象,双目却完全不敢和雪君逸交接。 雪君逸没有理会华贵的女子,视线直接越过她看向后面的人:“听说你很厉害?” “管你什么事?你谁阿?”那人努力夹着嗓子道。 “一个男人装什么女人说话?”雪君逸有些厌恶地偏开头。 那人和面前的女子几乎是不约而同怪叫一声:“胡说八道!来人!上!” “什么王八羔子都敢来这里撒野了,当百花宫是自己的家?”他的嗓音掐得更尖锐了些,“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人!” “齐王府。”雪君逸面不改色。 此时,一大群手持兵器的人将他包围。神策军也匆匆赶来,枪尖齐刷刷地指着雪君逸,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上啊!都是死人么?” 第10章 听说你很厉害 “上。” 神策军中发号施令的人是个很魁梧的汉子。 雪君逸的视线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人潮涌来,他被卷入斗争,这才移开了眸光。雪君逸掌间的蝴蝶剑凌空翻飞,阳光和兵刃之光重重叠叠交织出一片迷离幕色,美轮美奂。 在场之人已然看呆。 他精绝的剑术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绝色无双”。 “麒麟?”等神策军的小头目回过神来时,雪君逸已经翩然飘过他身后。 “我不是。那是我们家大人。” 雪君逸的语气多少有些期待:“为何不在?” “我听说,他很厉害。” “你别猖狂,他指不定马上就出现了。” 一个令人很不舒服的掐着嗓子的声音,疾声尖叫:“你们给我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 雪君逸冷笑:“聒噪。” 话音落,一抹影子翩然掠过。 一下飞旋过回廊花园,掠过所有出现在此地之人的身畔! 剑尖雪白如初。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他刚掠过的地方。 咻~ 锦缎摩擦过大腿根部,随即带来刺骨的寒冷。人群中,那些赶来瞧热闹的陡然意识到什么,惊得懵了片刻。 恰恰是这片刻,足够在百花宫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随后,花园的中间不断响起“哎哟”声。 雪君逸正像一只老鹰不断地从惊叫的人群中抓取“猎物”,然后投到场中,场中随之响起更加尖锐的呼叫。 “大人?!” 神策军小头目的一声呼唤将雪君逸从这一场毫无悬念,甚至很无聊的“打斗”中拉回神来。 他双眸神采奕奕地直视着来人,缓缓将手中最后一人丢下:“麒麟?” “是。” “听说你很厉害?” 麒麟笑笑:“听说你也很厉害。” “我想试试你。” “我也很想。” 麒麟似是笑叹一声:“不过,得把更重要的事儿先办了再说。”他的眸光越过雪君逸,锁定在了那几个光屁股的人身上。 他们正掩面欲逃。 神策军已通通扣下,正在等待麒麟发落。 “何时……”雪君逸的话尚未问完,远处忽而传来一声太监的吟唱声。 “陛下驾到——” 集中到此处的百花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那几位“假太监”的主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山呼万岁”之声都是哆哆嗦嗦,带着颤音。 雪君逸不想多生事端,在皇帝看到自己的瞬间便踏风而去,扬声道:“麒麟,本尊还会来找你的!” “谁啊?”皇帝脸色微沉。 麒麟看了眼雪君逸离去的方向,目光中不知觉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色:“回陛下。是一个想来找臣切磋武技的武痴。冒犯了陛下,还请恕罪。” 皇帝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声,随后注意力便到了那几个假太监身上。他的嘴角隐隐爬上一抹渗人的狠辣笑意。 “哟,挺齐全。”皇帝慢吞吞冷笑了声,“朕倒是该谢谢刚才那个狂生。” 之后的百花宫一片混乱。 数日后,几家侯门王府相继被查封。甚至皇家私人铁骑都参与到了此次行动中!大部分王爷和世子都被扣留。 扣留之地却无人知晓! 一应家眷,仆从也全部被禁足于各个府上,由神策军和一波神秘组织严加看守。 皇帝在等待大理寺搜查罪证。 这一时间段,百花宫突然传出点小动静。那几位“花神”娘娘因此事记恨上了荷花仙子和她的阴阳人侍从——露白。她们不知用何种手段联系上了江湖杀手,要他们杀了那位阴阳人和荷花仙子。 露白为保护荷花仙子和她腹中龙胎,命殒当场! 荷花仙子由于本出身江湖,有功夫傍身,且有露白为其挡下一记杀招,故而侥幸逃过一劫。后奋起反击伤了前来的刺客交于神策军。 神策军总指挥使麒麟将人扣押,交给皇帝听候发落。 皇帝命他和荷花仙子一并查清楚幕后主使! 仅仅日功夫,刺客便将主谋尽数交代。百花宫随之诛杀了三四位“花仙子”以及相关仆役。 紧跟着,这些王爷谋反的罪证也一个接一个呈现到皇帝跟前。 元宵节后,皇帝下旨诛杀叛贼! 仅有最低贱的那些仆役和苦工被免去死刑,遣返回乡,不得再踏出原籍一步。 传闻,那些实证都是府中人提供的。具体是谁,却众说纷纭。 这一连串的变故和飘散在主街之上经久不散的血腥味令全国哗然! 风波尚未平,又起一波澜! 荷花仙子飞雪即将临盆的消息转瞬飞遍大街小巷。 “她到底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娃”成了当日最最热门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与之一并流传在市井街坊的还有一则“仙人传说”。由于传得太广,几经变动,早已不知这传言最初的模样。“生男”派和“生女”派都坚信自己听到的一个版本才是“正版”! 飞雪难产,皇帝派遣了所有的御医和最好的产婆守在她殿中,日夜不停地照料。 翌日,清晨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破开云层时,一声极为洪亮的啼哭响彻宫殿。 产婆兴奋地用锦缎厚绒包裹住新生儿,颠颠跑向门口,大喊一声:“生啦生啦!娘娘生啦!恭喜陛下喜得贵子~~” 皇帝从昏睡中猛地惊醒,一弹而起:“你说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产婆手中的襁褓上。 一缕带着宿命般质感的阳光洒落在上面,氤氲起一层浅薄的七彩光晕~~ “是个男孩!”产婆大声道喜。 所有人都大声道喜。 那明晃晃的七彩光晕仿佛在向皇帝诉说着这个胎儿的“与众不同”,在昭示他“大有来历”!在坚定皇帝内心“天赐贵子”的想法。 好巧不巧,宫殿外头飞过几只闲野仙鹤。它们瞥了一眼地面上宏伟的宫殿,高声鸣叫了几声又振翅离去~ 这一刻,皇帝坚信这襁褓中的婴儿一定是来自天上的某位谪仙! 江山交给他准没错! 腥风血雨之后又是喜庆的大赦天下。 新一年的赋税随着皇子的降生一概减半。 百姓纷纷称道,这是上天派来造福众生的“贵人”,无一不欢欣臣服。更遑论,此前还因为他的到来,让那些意欲挑起战乱的叛贼纷纷现了形,好一网打尽,还寰宇一片“河清海晏”! 全国上下喜气洋洋,民生大好。 第11章 事情已经翻篇 流云阁。 天气已经回暖。虽然还不到穿单衣的时候,但着装已然轻便了许多。只有云无心早晚还需要披一件厚实的斗篷。 他坐在屋前回廊下,一只手从斗篷内探出来,拨弄着身侧案几上小火炉。噼里啪啦,几点火星从泥炉内膛迸溅开来。 寒刃“哎哟”了一声,急忙去“抢”他手中的拨子:“阁主,还是我来。” “烫到你了?” “那倒没有。” “只是太危险了。这核桃炭最容易炸火星了!你这身上又是一件毛茸茸的蠢物。但凡沾到点火星,那燃起来——可快了!”寒刃小心地拨着炭火,又拿起手边的团扇对着炉膛摇了几下。 云无心看着红彤彤的炉膛,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热风,惬意地长吁了一口气,目光轻落在来来去去的流云上。 “咳咳咳。” “阁主啊,反正事儿也了了,你要不要到宿云别院好好休养一阵?”寒刃提议。 云无心微微喟叹一声:“还得过几天。” “怎么了?” 稍顿,寒刃突然反应过来:“兄弟俩的事儿?” “等齐大夫那边活计完了,有些话还是得和他说清楚。若非答应了露白……”云无心的眼底闪过一丝冷酷,夹杂着几分隐约的无奈,“我这人没什么恻隐之心,你也是知道的。” 寒刃眄了眼似乎陷入回忆的云无心,欲言又止。 迟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你考虑得比旁人多些,谨慎些罢了。有些事儿到那份上,并没有那么多选择。” 云无心带着几分自嘲、落寞:“到底是你懂我。” “若非霜白夜逃出宫被人发现……”云无心平复心底涌上来的劫后余生的慌乱,缓缓道,“露白也许真不一定非得死。” 寒刃在事后从云无心那里也断断续续了解到了一点大概:“好在,最终还是渡过难关了。” “完全是运气好。”云无心在说话时指尖兀自轻颤了片刻,“若非我安插了眼线在百花宫,及时联系上了寿禧,又以重金换取了飞雪可以‘探视’的机会,这才得以将露白带入牢狱偷梁换柱!此事只能算是讨巧。再加之陛下信天命玄术如百姓信鬼神……其间谋划但凡出现一点偏差——” 寒刃听着不由地打了个寒哆:“哥哥真太监。弟弟可不是。” “一半天助一半人谋~飞雪和那几个妃子正僵持不下。皇帝原就按着我的布局紧盯此处。那些觊觎皇位的人也不想单纯地把精力放在后宫斗争上。所以,这才留了一线生机。” 寒刃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这——我怎么听得不太明白?霜白下狱,不是扳倒飞雪最好的时机么?” 云无心笑起来,轻声道:“我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你就懂了。你只要记住,他们的目标是那把椅子,而不是扳倒某个人。” 寒刃大力点了点头,看云无心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我从飞雪刚拿到荷花仙子的牌子说起……”云无心娓娓道来。(注:详情可跳转《百花劫》分支线。该段可作为独立的宫斗短篇阅读~) 直到入夜,寒刃才算搞明白了整件事情。 他不由地咂咂嘴:“乖乖,太复杂了。当皇帝、做官有什么好的?生活里尽是尔虞我诈。” “后宫也一样。”云无心笑笑。 “还是江湖逍遥自在~~只要拳头够硬就能免去一大半的算计。”寒刃说着,情不自禁抚摸了一下缠自己腰上的软剑。 云无心笑笑:“以后你就懂了。江湖庙堂——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弊端。” “诶,阁主,说起来……此前不是说此局是死局么?无论成不成都难逃一死。可如今……” 云无心喟叹一声,好半晌才道:“试试换个角度看。” “什么意思?”寒刃懵懵懂懂。 云无心再度耐心启发:“你先想想,此时此刻你站在什么角度在思考这件事?” “我,我站在……我,我也不知道。”寒刃有些羞愧。 云无心无语地摇了摇头,满脸写着“孺子不可教也”。 “对他来说,我不过就是给他献了个方子而已。和他以前试过的那些‘灵丹妙药’并无不同!” “献个偏方又有多大的错呢~~” 寒刃偏着头,仍是不理解:“可是,这不算是知道了他的秘密么?” “他又没有明说。何况会有一堆人为他摇旗呐喊,为他证明——‘他没有问题’。他也可以一口咬定你在诽谤君主。”云无心笑了笑,“若是有人多言,反倒给了他治罪的机会。” “谁都不傻的。他知道。我也知道。” “再者,真要深究下去,我们无非都是一死。但对帝王来说,有些事可不是简单的生死二字就能概括的~” “话虽如此。可若飞雪生得不是——” 云无心打断道:“没有如果。已经翻篇。现在再讨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话毕,他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饮尽后站起身来:“今日是春分?” “是的。” “哦~”云无心看了一眼挂上树梢的弦月,“我该去看看那一位了。” 密室。 这里面简陋的只有一床一椅两桌。 床上有一只枕头,一床被子。 此刻被子正盖在一个人身上。 桌上也仅有一壶两杯。 壶中有水。 放了很久。很冰。 桌边此刻也坐着一个人。 密室内的两个人都不说话。 直到桌边人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小啜了一口:“哎哟~有点冰~你渴么?” 没等另一人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笑了笑:“这回我也有机会数落数落齐大夫了。病人躺这里,怎么可以喝这么冰的水。该勤换换才是。” 床上那人还是不吱声。 他被盖在厚厚的被褥里。只有头肩露在外面。然而所谓“裸露”的部分,也全部被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麻布包裹着,连眼睛嘴巴也没放过。 鼻孔下方被扎了两个小洞,嘴巴部分也给小刀划开了一道缝供那人透气。没人看得出来这人是男是女。 甚至……有种死活难辨的错觉。 密室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桌边人也不介意,也安静地坐着,目光不着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一声轻哼。 桌边人听到,偏转过身子正对着床,认认真真看着那人的每一分动静。 被褥中的身体随着肩部的扭动吃力地起伏了两下。随即,那人拼命抬头,使劲想做什么,脖子那儿一梗一梗,喉头上下滚动的痕迹清晰可见。 “呜呜呜嗯嗯呜呼呼……”一声摧一声急而愤懑的调子。 那人在说话。 却表达不出完整清晰的话。 半晌,桌边人幽幽开口:“别挣扎了。对伤口不好。” 那人闻声又扭动了两下,他似乎想把头转过来瞧瞧,但紧紧缠裹的绷带让他只能直挺挺地“僵尸躺”。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这个做阁主的不地道。”桌边坐着的就是云无心。 他自己都不记得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第12章 把话说开 云无心似叹了口气:“这事儿责任在我。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也少不得要为自己辩白几句。” 顿了顿,他道:“依着我的性情和身份,即使不解释,我想——你也拿我没什么办法。可说到底你们兄弟两个是在为我做事。” “我更希望你弟弟为你换来的生机——你能珍惜。要开始新生活的人,需要彻底告别过去。有些话若不能摊开了说,埋在心里早晚会变成一把可怕的利刃,不是刺向自己就是刺向他人……” “这两种结局,未免都令人遗憾和不值。” 床榻上的人此刻一动不动,仿佛死去。 “民不与官斗。何况是官家。从我第一次接到他的问计,事情便不可再回头了。这一点,我想,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整场布局中,该死的其实是你。霜白。你是知道的——他因何放心让露白跟着飞雪进入百花宫。你入百花宫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被包裹的仿佛僵尸的人正是双生子中的弟弟,暗影部的杀手——霜白! 霜白又呜咽了两声。 “你能知道就好。既知道,想必也能明白这事儿有多‘疯魔’、多‘危险’。”云无心笑了一声,表情诡谲而疯狂,“公然送了皇帝一片‘大草原’……嚯,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中被梦魇魇住,然后睁着眼睛呆坐到天亮……” “但我就是送了!” 云无心忽而又转为半哭半笑,有些颠颠的呵了声:“我也是无路可走。我身后毕竟还有那么多兄弟呢~他不知道,皆大欢喜!你看这外头——啧啧,锣鼓喧天,集市繁华,每个人都得了利益。” 话音落,霜白又开始挣扎起来,喉头滚出的音调更悲愤。 “我知道。这确实对不起你们。换句话说,多少有点拿你们换来了外头的一切。是。这事儿我做得很绝情。”云无心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俯瞰着霜白。 那沉沉压下来的气场竟硬生生将霜白“扣”回了床上,安静躺着! “若是换位而议,你未必能谋划到如此。”云无心的语气傲然而肯定。 “原本,你死——那才是最好的结局。他永远不会知道有人替他‘耕种’了。露白是阴阳人,无论从名誉上,还是实际上都不会给他带来流言蜚语,皇家血统永远纯正!而你——你早在小时灾疫中死去。世上‘查无此人’的人岂非也很安全?” 云无心似乎是惋惜地笑了笑:“露白在行动前求我一定要保下你。他说他可以牺牲自己来换取你。这份情谊——难免叫人动容。” “我细想过。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 “坏事就坏事在——你给他们发现了!这责任有一半在你!我可以谋划得更详尽些,更谨慎细致些……但终归算不尽天意。局势复杂,人心叵测,总有在算计之外的‘意外’。” “牢狱之内,你所受的酷刑,露白一样受了一遍。只是没你那么深的程度。大部分伤口都有‘易容术’的功劳。但终归不可能一模一样。尤其是暴·露在外的部分。” “他的疑心病很重,难免不会瞧出端倪。”云无心喟叹一声,“露白从此事件中抽身需要很长时间。飞雪怀孕期间肯定不能贸然离去。即便是孩子落地,他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放还’的理由。” “可那时那局势,你觉得——他还有时间么?” “自打出了这事儿,双方的‘厮杀’就已经是你死我活了。能把露白和你在监牢中掉包,已然算是‘老天帮忙’,有很大的幸运成分在里头。” “不过,这事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厚厚的白纱布内一声很轻很绵长的喘息透出,眼角处布色渐深渐湿。 “我能让雪君逸把众人视线牵走,他们也就能利用你们两兄弟‘将功赎罪’,索性把皇家丑闻闹大闹得沸沸扬扬。最终怕的……还是皇帝本人!他会想尽办法赌众人的嘴。惹毛了他,都得死!” 云无心慢慢拢起双手:“还有一点,皇帝起初只是囚禁那些美人。毕竟外头的传言也只不过就是有世家子弟混入百花宫被捉住。要是为此在百花宫内大开杀戒……咱们的陛下一直都是‘仁君’,这事儿传出去难免影响不好。” “可他的心思是什么?”云无心淡淡道,“要她们死。越快越好!那些美人以后生出了小兔崽子,长大后,未必不会知道一些闲言碎语和风声。无论未来结局如何,总是让人不安心的。” “再者,襁褓中的婴儿说杀就杀——岂不是比直接杀那些美人更令人觉得‘残暴’。即便是可以理解身处帝位不得不为,也难免让人觉得‘最是无情帝王家’。” 霜白又蠕动了两下,哼唧了几声。 “你是说飞雪么?” “飞雪和她们不一样。飞雪就是个民间的女子。所谓的背后势力无非就是我。而我——我在替他做事,那必须是自己人!飞雪是他‘掌控’内的人,如何不安全?” 云无心喟叹一声:“皇帝急需要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杀人的理由,还得保全他‘仁君’的名声。我只好……毕竟,杀了陛下的‘功臣’,逆了命定天意,断江山前途……不杀都说不过去。” 他睨了霜白一眼,发现他嘴唇开阖,似乎还想说什么。 “若飞雪也是生个公主?”云无心笑着替他把话问出来,“那又如何。其一,他的目的是杀掉那些美人。其二,这只能说是天命。他无论怎么查都是——露白是阴阳人。霜白已死多年。仙人奇方奉上,然而最终还是姑娘……除了天意,还能是什么?再说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因此到处去拿人问罪。” “要问罪也仅限于略施小惩。杀人——不行。” “这满大街的各种传说——”云无心诡异一笑,“可不是白传的!” “他要真这么做了,百姓只会暗地嘲笑他无能绝后,还要到处把气撒在旁人身上。” “对百姓来说,谁家坐那把椅子不重要,只要能让人过上安稳日子的皇帝就是好皇帝!”云无心轻笑一声,“若他不纠结必须是他的种,他就有很多选择~~” 话毕,谁都不出声了。密室又陷入一种寂静。 许久,云无心从怀中掏出一大叠纸张塞在霜白的枕头底下:“这个是你的新身份。明日拆了布,看完这资料就到寒刃那里去。他会给你安顿好后续的生活。从此后,远离江湖~也别再来天子脚下。” “你要牢牢记住:当今天子、未来天子……他们和你毫无关系!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不该有的念头,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原本,齐大夫是觉得该废了你的功夫,这才更像个普通人。可考虑到你多年修习不易,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所以……罢了,普通人有个保命的底牌也是件幸事。” 霜白呜咽了两声,音调再无凄怆挣扎之意,却多了一丝心如死灰的味道。 云无心正想说什么,却听得屋角铜铃作响。 他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向着密室门走去。在打开大门的一瞬间,他顿住,回头凝视着床上的霜白:“还是那句话,不要辜负露白为你换来的生机。日升月落,大好河山——你可以替他去看看……” 话毕,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3章 终究还是找来了 云无心把话对霜白说开了,心底便似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近来一直凝肃的神色多了几分舒畅的笑意。他开始盘算雪君逸若是来“秋后算账”某些事,自己该用怎么样一套说辞比较好忽悠过去,更甚至他在想这两天要不要挑个日子启程,亲自登门拜访一番,也好显得自己“比较有诚意”。 可当他满面春风地打开屋门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院子里会是这么一幅满地狼藉的画面: 院子里的花树被削得七零八落,大把大把的枝桠散落在院中小道上。檐下卷帘也被撕成两瓣。一半半拖半挂在原处,一半落在地上或枝桠间。檐边雕饰也被削得残缺不全。更可怕的是庭院中那套座椅都给劈成了两瓣! 整幅景象让云无心瞧出了四个大字——怒气飙升! 廊下、院中站满了人。 一大半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哼唧。寒刃剑尖斜指屋脊,目光坚定而不退缩。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被利剑划开的伤口。 有鲜血逸出。 伤口却不深。 云无心顺着他剑尖所指逆光看去……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哎哟!”他顿感大事不妙,慌忙掩住自己的脸,兀自呢喃道,“我词儿还没想好呢~他怎么来这么快……” 寒刃察觉到云无心的出现:“阁主快走!” “好嘞~”云无心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一声怒喝:“云无心!” 云无心只作没听见,向着一条隐秘小路就要拐过去。 “你再多走一步,本尊就杀了他!” 云无心倏地顿住脚步,腆着笑脸转过身。 寒刃的脖子间架着一把利剑,剑刃已然顶住他的脖颈,顶出一道凹槽,只需再多花半分力,锋利的剑口就能划开寒刃的脖子…… “嘿嘿,那个……雪城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看这——啊,对,天气那么好,一点也不适合动刀动剑的。多不风雅~” 他的笑容深一分,雪君逸的脸色就黑一分! “那个~雪城主一路打杀过来,嚯,辛苦辛苦。流云阁那么多机关也没拦得住,雪城主的功夫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雪君逸冷冷看着他,好半天才道:“你的机关——烂透了!” “……” “素闻雪城主爱和人比武。这个……我家寒刃排名榜上只在第五。想必,雪城主不是专门来找他晦气的。哦,当然,云某想,应该也不是来找我的。我不会武功。你是知道的。” “来人,给雪城主上好茶。” 从廊下钻出一个小侍女,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道:“是。” “我不爱喝茶。” 云无心缓缓走向雪君逸。 “阁主别过来。属下没事。”寒刃急道。 雪君逸初来时杀气腾腾的模样,着实令人胆寒。他生怕云无心一靠近,雪君逸就一剑将他刺个对穿…… “没事没事。”云无心笑着安慰,“雪城主想必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咱有问题总得解决问题。是,雪城主?光打来打去的,也无甚意义,对?” 他甫一靠近,雪君逸倏然翻身而起越过寒刃的肩头,屈指如爪,一把抓起云无心便踏风而去。寒刃紧随其后,蹬地飞身。 雪君逸一手提溜着云无心,一手开掌扬气,震断身侧一树枝,挥袖飞掸向寒刃。寒刃偏身躲闪,一气中断,脚步顿时慢下来,倏地就和雪君逸拉开了一大段差距。 待他再度展身追去,只见天际树枝摇曳,雪君逸和云无心的身影早变作两个小黑点渐行渐远。 寒刃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吩咐众弟子:“追。” 密林中。 云无心小心地看了眼下方,脚下的虚空感和飞驰而过的大片大片的色彩,令他胃里一阵翻腾。他慌乱地偏转开脑袋,紧紧闭起眼睛,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 “雪,雪城主……能不能……能……呕~” 雪君逸听见那最后一声,差点当场放了手:“别吐我身上!” “能不……呕~” 雪君逸生怕云无心真的吐出来,拎着他“嗖”地俯冲向地面。扑面而来的失重感,让云无心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一下子都往喉头冲去! “呕~”他两眼翻白,再次干呕一声。 雪君逸很嫌弃地转开了头,望向别处的眼神恨不得能飞出两把刀!他抓握着云无心也没松手,也没开口。 反倒是云无心,在两脚踩上夯实的土地后,反身搭上雪君逸的肩膀:“雪城主,咱上次就试过了……这么高,我容易晕。我到现在都两眼发……呕~” 雪君逸砉地从他手掌下脱离,退后了小半步,想刀了云无心的眼神变得非常具象化。 云无心只好躬身,用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好半晌,他才平复下来,缓缓站直身子:“雪君逸,你……你果然还是为了那天百花宫的事儿来了。” 雪君逸斜睨了他一眼,从鼻中哼出一声。 “哎呀,我真不是有意骗你的。” “为什么?”雪君逸表情一本正经得像尊雕像。 “这个……”云无心咬了咬下唇,摇摇晃晃走到一棵树下,贴着树根缓缓坐地,“雪君逸,我不能和你说。有些事……其实……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真相是什么并不会影响到你。你,你不必非得刨根问底。” “为什么?” “……”云无心无奈得想哭,“不,不是。没有为什么。真的。雪君逸,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别再问了。你那日在百花宫切磋的那几个人都是——都是不入流的混混。拿你的春波惊蝶剑确实……确实有折辱你的嫌疑。即便是寒刃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 云无心见雪君逸一步一步走来,他心微微沉了沉,最终却还是抓上了雪君逸的手,借着他的力又从地上站起来。 他眼前一阵阵冒金星。 “那一日确实是事出有因。我,我不得已而为之。情况紧急。我只想求个稳妥。整件事中,你的那一环太重要了。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 “是,寒刃做这事儿也没什么问题。但……但这不是他也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嘛~百花宫那里我——我只信你。” 雪君逸听罢,眼神变得很耐人寻味:“打杀之事,本尊无所谓。本尊想问的是……” 第14章 开错玩笑会死好多人的 “额?你想问为什么要脱那些人的裤子?”云无心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手段有些太粗暴了~~太粗暴了~~不过目的达到就行。百花宫是不允许有男人进入的,雪城主也是知道的?” 雪君逸好半天没个反应,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云无心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没意思,像根木头一样……” 他也敛了嬉笑之色:“我要是不请你这么来一下,死的——可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雪君逸依旧没开口。 “唉,罢了。你爱信信。”云无心咬咬下唇,有些气馁地偏过头,“不信……随你。”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极具压迫感的低沉嗓音:“给皇帝戴绿帽——现在的世家子弟真是胆肥。” 云无心稍稍向一旁歪了歪身子,干笑一声。 “本与你无关。这么紧张……想必,云阁主胆更肥?”话毕,他嘴角勾起一个很有深意的笑容。 话音未落,云无心倏地变了面色,眸中豁然腾起的狠厉令雪君逸不自觉地心一沉。他从未想过,这一天到晚病歪歪的家伙能迸发出如此强大的杀意和压迫感。整件事中虽然自己不是很清楚来龙去脉,可是云无心的手段和气魄他已然感知,并深深折服。 这一瞬间的锋芒让雪君逸忽而对云无心有了一点极为奇特的改观。和此前敌我相知的“熟稔信任”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惺惺相惜”。 甚至继而转为“并肩笑看江湖”的臆想…… 雪君逸努力收敛起自己的心旌神荡,从鼻中轻轻哼出一声。 “雪城主,开错玩笑是会死好多人的。” 雪君逸剑眉一挑,冷着脸看向何方。 “皇家的事——雪城主不过就是嗜武成痴前去向麒麟下了封战书。”云无心一字一顿,慢吞吞地说着。 雪君逸许久未言。 云无心本不再期待他回应。 “好。”雪君逸的脸颊爬上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云无心一听,脸色顿时转喜。 “但说不通。”雪君逸不咸不淡道。 云无心自然之道他意有所指,笑了笑:“脱——裤子?怎么说不通?这不恰好碰到不平之事……雪城主侠肝义胆,于是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雪君逸哂笑:“你夸错人了。侠肝义胆和本尊可没关系。” 云无心眼神陡寒,声音森冷:“你必须侠肝义胆!” “是你看到了他们在拿别人的尊严开玩笑,所以你‘举手之劳’把他们给收拾了~~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事儿。” 他加重了语气:“纯属是个意外!” “你本该是去找麒麟的。” 他对接上雪君逸的双眸,目光灼灼! 雪君逸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嘴角爬上一丝嘲意。 “雪城主,咱误会既然解开了……回去?” 雪君逸沉默了片刻,起身就走。 云无心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绽开一抹很明艳的笑容。 谁料,他刚走出去两步,胃里竟再度莫名地翻腾起来。 “雪君逸……等下我……”云无心稍稍提了下嗓音,那一霎似乎有人把手伸进他喉咙一通掏挖,反胃的感觉铺天盖地倾轧下来,“我想……呕~~” 雪君逸闻声转过身来,站在不远处皱着眉看他。 “不行不行……不行了……我,我难受……我天旋地转……呕~”云无心踉踉跄跄抱住一棵树,吐得昏天黑地。 雪君逸的表情由冷然变作惊诧,再化为——嘴角抽搐。 见惯了人受伤吐血,中毒吐沫子。 可一个人呕吐成这样……呃。 他看起来很不好。雪君逸心中如是想。 “能走?”他折返回云无心身边,看着他面前一地的污秽。 云无心瘫坐在地上,头依着树干,闭着眼睛,声音变得很小:“不能。” “……” “怎么回事?” “不知。” “……” 雪君逸嫌弃地捏了捏鼻子,蹲下来,一把拉过云无心就要往后背贴过去。 云无心再度脸色一变:“你慢……呕~~~” 刺鼻的味道直冲雪君逸的天灵盖。他一点一点一下头看着自己肩头缓缓流淌下来的——粘液,面容刹那扭曲起来! “你!” 云无心昏昏沉沉趴在雪君逸的肩头,小声嘟囔:“……对不起啊……控制不住……” 雪君逸已经不想开口,他将头偏向另外一边没被吐过的地方,皱着眉向来时路走去。 “你慢点。快了我晕。”云无心小声道,“晕了会吐……” “事真多。”雪君逸一面说一面停下来。 稍顿,他再踏出第二步。旋即,又缓了缓,紧跟着踏出第三步。 “……就这速度,咱晚上也回不去啊……” 雪君逸哂笑,森冷冷地在云无心耳边问道:“本尊用轻功?” 云无心眼睛倏然弹开,片刻后,又慌忙紧闭:“别别别别,我错了。” 雪君逸生平第一次用这么慢的速度走路,听着耳畔沉重的呼吸声,心里头升起一种啼笑皆非的怪异感——就一年多前,肩头上的这家伙坏了自己一单很大的生意,还踹了自己一处分舵。如今……自己劫他出来,又亲自背他回去。 这都算什么事儿~ “阁主!阁主!” 才远远听闻呼唤声,只眨眼的功夫,流云阁的那些人马便飞奔到了雪君逸的跟前,将雪君逸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剑充满杀气指着他。 寒刃团身一跃,落在雪君逸跟前,同时举剑刺去。 雪君逸展开身形倏然后退。 这猛一加速,好容易渐渐平复下来的云无心胃里头又开始翻江倒海。 “天……呕~” 雪君逸再也受不了了,一把将云无心扯下朝着寒刃扔了过去:“管好这病秧子!” 寒刃正举剑飞速刺来,恍见面前人从雪君逸变成了云无心,唬了一大跳,倏然盘转剑尖,倒握剑柄,扬手去接云无心。云无心身上携带的惯性令寒刃收在腰侧的长剑不慎在自己身上画了道口子。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得耳畔很小一声:“我把他衣服吐脏了……额,讨回去洗洗。” “啊?!”寒刃表情僵了一下,看了看雪君逸,忽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横竖说辞都怪异。 “那个,雪……” 雪君逸恶狠狠扫了一眼众人,展开身形,绝尘而去:“这账,本尊记下了。” 寒刃头疼似的叹了口气。 “回素手斋去取一顶小辇来。就说阁主的眩晕又犯了。”他偏头吩咐道。 “是。” 第15章 还说你不在意 云无心这一晕就是七八日。 人瘦得几乎脱了相,看着越发弱不禁风。 齐大夫日日悬心,时常在院中徘徊不止,素手斋的院子都快被他磨掉一层土! “药方换了又换,怎么就不行呢?”齐大夫捻着他花白的胡须,“估计问题还是出在阁主自己身上……心病还须心药医。” “师父。”一个穿着黄粉色襦裙的小姑娘偏着头,弯弯的眉眼充满疑惑,“有没有可能不是药不到位,而是——您也是知道的,阁主发起这病,几乎什么也吃不下。他这几天唯一赏脸喝两口的就是您的药。” “您给他开足了药,但——他的服用量不达标啊。” 齐大夫摇摇头:“为师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药量都是加大熬浓的。” 小姑娘嘀咕一句:“喝一口吐三次……” “阁主这段时间不知在忙活什么,和皇家拉拉扯扯、牵连不清。安神药几乎日日要开,连枕头都换做了安息枕。熏香也以助眠安神为主。但——唉~” 齐大夫银眉紧缩:“尤其是这小半个月,听当值的那些弟子说,他老会半夜惊醒。他自己和我说这情况是有,但不多。底下人反映上来的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一晚上酣睡的时间不超过一炷香。剩下的——就在那里翻过来,覆过去,翻过来,覆过去,再翻过来……覆过去……翻、覆、翻、覆翻覆……” 小姑娘面容有些扭曲地看着已经快在崩溃边缘的齐大夫,小心翼翼用手指戳戳他:“师,师父,您别在那里‘翻过来’‘覆过去’了,再这么翻腾两下,您也该晕了~” 齐大夫懊恼拂袖:“真的是——嗐!” “弟子也关注着呢~寒掌刃说,阁主老做噩梦,吓醒的次数虽然不多,可睡眠是真的很不好。很浅。” 齐大夫长叹一声:“归根结底,还是他焦心忧虑、睡眠不足引发了眩晕。” “诶,弟子倒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 “搞晕他!让他狠狠昏睡上三四五六天!” 齐大夫瞪了她一眼:“你!” 稍顿,他逐渐放缓了脸色:“……若无计可施,倒也不是不行……用大剂量的迷药,辅佐以针灸,药熏~” “另外,依弟子所见,阁主还得上那边宿云别院去修养。” 齐大夫叹了口气:“道理上没错。可万一有点事儿需要个拿主意的——” “师父,这就是您想太多了。阁主身子骨娇弱,一年少说得病半年。咱流云阁上上下下早习惯了,自己能运转。很多事情寒掌刃会主持大局的。出不了什么事儿~” 齐大夫思虑再三:“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好好盯着阁主的药,为师去找寒掌刃。” “是。” 很快,云无心就被“转运”到了宿云别院。 在那里“不理世事”,专心修养起来。 踏云城。 “城主,城主。”雪兔一步三跃飞腾在雪君逸院子的回廊顶部。 雪君逸正盘坐在树下,惊蝶剑直直插在面前的土里。他眉目浅阖,枝头枯黄老叶翩然落下,在他身侧盘旋一圈又飞舞离去,宛如有一道天然的气嶂将他和这把剑与世界万物阻隔开来。雪兔的声音他似乎没有听见。 “城主~~那个,您知道云阁主现在怎么了不?” 雪君逸毫无反应。 “自打上次您把他的眩晕症给折腾了出来,到现在他还没好呢~” 雪君逸冷声道:“他弱,与本尊何干?” “哎哟,您还不承认。上上回您劫掠云阁主的时候也是用的轻功,云阁主就说过他在高处容易晕。” “何处得知?” “嗐,他不是在咱这儿养伤过几天么?他亲口说的。”雪兔撇撇嘴,“他还拜托我,下次如果您再打算干点什么,千万别飞来飞去了。牵头驴来绑他走,都好过被你拎着满天飞~”说着,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雪君逸很久没出声。 “诶,城主。我和您说,他这几天听说转到宿云别院去休养了。前两日刚清醒。” 雪君逸冷冷打断她:“你很关心他?”眼底似乎能飞出两把刀。 “啊,不不不不。”雪兔讪笑,连连摆手。 “这不是怕您关心他么~” 雪君逸又一记眼刀斜飞而出。 雪兔唬了一跳,差点脚一滑从屋脊上摔下来。 “城,城主~哎呀,这是底下传来的消息。江湖恐怕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咱踏云城纵横江湖,这类事情不能不知道啊~指不定最后还要交涉到我们这里。” “大动作?他犯个眩晕症也算大动作?”雪君逸讥笑。 “不是不是。云阁主因为眩晕卧床多日未见得恢复,齐大夫和他身边那个傻小子就把他转移到了宿云别院修养。昨天半夜刚收到的消息,麒麟带人把他宿云别院给‘堵’了。” “据说,带了小一百号人呢~” 雪君逸倏然睁开眼睛,周身落叶被他气团所震飞溅开去。 雪兔坏坏一笑:就知道你感兴趣~ “出什么事了?” “暂时还不知道。但是——”雪兔摩挲着下巴,“这次虽说声势浩大,但却没有惊动百姓。是暗搓搓给包围了!估计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雪君逸剑眉斜飞,眉峰微锁。 “云阁主前一阵儿——”雪兔四下瞥了一眼,跃下屋顶,凑到雪君逸跟前,“他此前和皇家眉来眼去,不清不楚的~虽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此番……怕是他的事儿还没完呢!” 雪君逸睨了雪兔一眼,暗自思忖,没吱声。 “城主,您不去看看?” 雪君逸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半晌,他问道:“动过手了?” “不清楚。传回来的消息里没说到。估计是没打起来。不然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漏出来~眼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属下觉得,于公于私,咱都该去探探。” “什么意思?” “麒麟是神策军总指挥使,替皇帝办事儿的人。他去围堵云阁主就绝对不会是小事情。踏云城作为江湖尊主,像流云阁这类和我们不分伯仲的门派出事情,咱要是一点不关注不清楚,明面上就说不过去。日后难免教众人看轻了~” “莫说是我们,便是其他门派怕也已经听到了风声。” 雪君逸没接茬。 “于私,您可是也卷入了百花宫事件呢!云阁主那次忽悠您去……” 雪君逸暗生羞恼,轻叱一声:“本尊知道了。” 雪兔悻悻闭了嘴。 稍顿,她又道:“咱若是多知道些,可以提前避免掉一些会出现的麻烦。百花宫混入了男子——这事儿揭露,可不就和您脱不了关系么~” “这事儿说来您是有功的。他云阁主可是半点没提您啊~如今怕是多添了祸端,咱也得小心着被某人扣黑锅啊……” 雪君逸声音很笃定:“他不会。” “……”雪兔撇撇嘴,“嚯,你就这么信任他。” 雪君逸一字一顿道:“本尊倒要看看有何热闹——” 【《百花劫》完。】 楔子* 宿云别院。 天幕昏沉,晚霞斜倾,彤云千叠。 泥泞潮湿的山路已经在白日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收敛湿气,显露出干燥的土块。白墙黛瓦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充满江南风韵。墙根边站着一排身穿正红祥云麒麟纹圆领袍、头戴璞巾的佩刀侍卫,锦缎皂靴上的金丝团花纹格外耀眼。他们和这院墙形成了一种别样的和谐。 褐色雕花大门前,两个腰侧佩剑的男子在来回走动。 其中一个眺望着上下山的那条道路,不小心就撞到了迎面而来的同伴。 两人不约而同“哎哟”了一声。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这雨可算停了~ ~我都快发霉了。” “再忍忍。” “诶,我问你啊~”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凑到同伴耳边,“咱这次到底干什么来的?都把这儿围了四五天了,也不见头儿有什么指令。” 同伴撇撇嘴:“少操心些有的没的。你管他呢~” “可是……这也太不寻常了。” “咱通常出任务,要么直接抓,要么软禁。如今这出倒真是头一遭。早上出门那老头还记得不?” “自然记得。这几日他哪天不是早出晚归。” “我听说——这院子的主人身体不太好。这老头是个大夫。” “你不知道啊?!这院子的主人就是江湖传说中那个流云阁主。你口中的‘老头’就是闻名江湖的齐大夫!‘七十二清风拂柳针’救人无数啊~” “啊?!”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何时见过囚禁人还允许里头的人随便进进出出的?” “我怎么知道。他们也许只是想谈个事情。”同伴凑到他耳畔,压低了声音,“贤妃娘娘的事儿你听说了?” “贤妃?我听说……” 同伴突然推推他的胳膊肘:“好像有人来了。” 另一个闻声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手按在剑上,装模作样地继续来回巡逻。 树木罅隙间,一个小小的白点渐渐凸显出身形。 一个清瘦俊逸的白衣道人背着一床古琴和一把剑翩翩然行走在山道上。看样子是想往院门这里来。 门口两小哥互相对望了一眼,讶然且好奇,都默默关注着不说话。 随着距离的拉近,道人的眉眼逐渐清晰——剑眉星目,鼻若胆悬……这类词都显得俗套了。他瀑布似的长发上缠着细软的浅色发带。 一阵风吹过,发带飘摇,衣袂招展。霞光投射在上头,折射出薄薄的七彩光晕,恰似扯了一缕天边流云藏纳身畔。 “绝色啊~” “这容颜气度……莫不是个神仙?” “可算知道什么叫‘美得雌雄莫辩’了~” 不断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门口的两小哥率先稳住心神,“咳咳”清了两下嗓,提醒墙边站着的下属们注意规矩。眨眼的功夫,这道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两人跟前。 两人被唬了一跳:“诶,你……” 其中一人发现了什么似的,暗暗扯了扯另一个人的袖子,视线落在远处。 “嗯?”另一人顺着他的提示望去。 一路而来没有一丝丝脚印!!! 再看这面目含笑的道人脚下——洁白如雪,纤尘不染。 走过山路的都知道,一个人无论再怎么小心,这样的天气,如此的长袍必然会有一些雨水泥泞的痕迹…… 纵观江湖,便是轻功已臻化境的雪君逸也未见得能有他这般“厉害”! 仙风道骨的年轻道人在夕阳收尽最后一缕光芒时周身隐隐透出一种不可捉摸的诡异。这么绝美又出尘的气度偏偏令人暗生不安之情。 道人似乎看出了什么,他轻轻一笑,嗓音犹如山涧泉水,清扬微凉:“不过一副好皮囊,两位小哥收一收虚无的心念,自然就不忌惮我了。” 两人闻声一愣,总觉得这“道人”用词哪里不太对头,偏生又想不出来。 “你,你是谁啊?来这里做什么?” 道人微微一笑:“我叫大梦归。我来找云无心。” 第1章 贵妃跑了?难道不是死了吗? 宿云别院。 屋内落地的烛台上,雕着飞花祥云的蜡烛已燃烧到花饰部分。云无心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上头,却又似乎虚视烛火。 稍顿,他扯了扯一丝一丝褪向地面的波斯绒毯,掩唇咳了几声。 桌前面对面盘坐的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凝视着对方,片刻后,又极为默契地看向斜倚在卧榻上的云无心。 云无心歉然一笑。 “云阁主,这事儿你总得给个说法。”麒麟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云无心。 “她的去向我真不知道。” “贤妃娘娘毕竟是你的故旧。此番,我们低调行事,本意是不想让太多人知晓。娘娘若是流落在外有个三长两短,谁都不好交代。偏生云阁主又晕了这么多天,我们也不好强行打扰你休息。” “此事拖到现在,恐变数更大。所以——希望云阁主施以援手。” “飞雪毕竟是江湖女子。不想被困住也正常。” 麒麟神色微沉:“可你知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你答应过,任务完成就可以自由选择去留。” 云无心一愣,没急着开口。 “云阁主也是明事理的人,应当知道,普天之下何人能‘大’过陛下。陛下尚未点头首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寒刃听罢,神情又懊恼又紧张,瞬也不瞬地盯着云无心,忧心他如何“平安作答”。 岂料,云无心的一声轻笑简直将他悬着的心直接扔到地上“踩死了”。 “陛下硬要扣这帽子给我,我倒是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是其一。” “其二,飞雪本就是个杀手。很厉害的杀手。麒麟将军你真的希望这么一个女子在陛下身边?” “其三。”云无心缓缓道,“你适才说飞雪表示是我给了她这么一个承诺,所以她走了。那么请问,她所言——将军是亲耳听到了,还是看到了她留的纸条?” 麒麟一呆,一时被问住了。 “看来——都没有。那不知麒麟将军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云无心好整以暇,微笑道。 麒麟也意识到了不对:“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告诉我的。” “那日,恰好是皇后娘娘的三公主生日。很多公主、娘娘都在场。唯独贤妃娘娘不在。” 云无心稍一颔首:“陛下派人去请,发现她逃了?” “不错。贤妃娘娘出逃,陛下斥责我们神策军有渎职之嫌。” “皇后娘娘就对陛下说了贤妃娘娘和她说过那些话。她说,当时只以为贤妃在开玩笑,便半训半劝地让她别再说这些话了。谁知贤妃竟来真的。” “也就是说,陛下其实也是在听第三者描述而已。” “是。” “哦~原来是后宫之事~~~”云无心却突然岔开了话题,“麒麟将军稍后尝尝齐大夫的药膳。我夜里睡眠浅,吃一碗能安神不少。我看将军近来忧思过重,很需要来这么一碗。” 话毕,他莞尔一笑。 寒刃在一旁极为赞同地点点头:“是的是的。虽说是药膳,味儿可顶赞。麒麟将军一定要尝尝。我期待的很~” 话毕,他忍不住朝门口张望。 云无心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地绽开了笑容 麒麟疑惑又机警地盯着云无心不说话。 “有些事,有些话……听过便罢了,还是不要想得太多。”云无心的指尖百无聊赖地摩挲着绒毯,口吻慵懒随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失’往往就是被人利用了爱多想的毛病。” “可是——” “没有可是。都是空口白牙,结论怎么下都可以,不是么?” “皇家本来就是很注重血统和出身的地方。”云无心轻轻将手搁在身侧,“飞雪的离去百利而无一害。” 麒麟沉吟不语,目光里有询问之意。 “想必将军也知道,很多人对江湖女杀手是很忌惮的。她们完成任务时,常常会有些‘特殊手段’……” “到时候,有心之人怀疑皇家血统的纯正性——也不是不可能。”云无心嘴角勾起一抹诡笑。 麒麟和寒刃双双脊背一凉。 “飞雪是我义妹。她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云无心抢在麒麟开口前又道。 寒刃在一侧听着,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和迷茫:嗯?飞雪何时做了阁主的义妹?我竟不知道~~阁主怎么也没说一声呢? 麒麟的眼角余光已然洞悉一切。他稍作沉吟,当即了然云无心这一番看似随口之言的用意。 “贤妃娘娘既是云阁主的义妹,能力又出众。我们自然都相信她必定是重礼教的大家女子!” 云无心朗声笑道:“就知道将军是明事理的聪明人!若非她规矩守礼,进退有度,我是万万不敢将她送入宫的!” 他忽而敛了笑意,话锋陡转:“再者,陛下真的是想要追回贤妃娘娘么?想来是面子上过不去更多些~有些事,即便我不说,将军心里也如明镜一般。” “将来,一旦有了捕风捉影的传闻,再怎么辩解也都像是欲盖弥彰。到那时——将军细想……是不是如今这局面反而更好些?” 麒麟思忖片刻:“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说辞,得教多方满意。” “看来是云某的不是了。”云无心歉然一笑,“麒麟将军在我这里守护多日,操劳非常。如今更是累糊涂了。混说些什么说辞不说辞的。都把我给弄晕了~” 寒刃双目圆瞪,正要开口,却被他的眼刀把话给堵了回去:阁主在说什么呀…… 麒麟眉头微皱。 “咱刚才不是在说贤妃娘娘贵体抱恙来着?”云无心若有似无地向麒麟递过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听传言说——她养胎不慎落了病根。按道理来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该去探望一番。只是我方才大病初愈。贤妃娘娘虽有心请了将军前来相邀,但……” “贤妃娘娘会理解的。”麒麟点点头,“而且不瞒云阁主,贤妃娘娘怕是也不方便见你。” “哦?莫非——”云无心嘴角漾起一抹异色,“是那病已经药石罔医了?” 麒麟默然。 云无心正堆起愁容,面有戚戚然之色:“我这妹妹终是个没有福气的……” 他尚未虚礼完,忽而听到外头传来金石碰撞的打斗声! 剑鸣。琴吟。 两声相交相融,竟意外给人一种凄绝又唯美的感觉。 云无心脸色微变,急忙站起身来向着声音来处疾步而去:“我步子慢,你们先行。” 寒刃凌空一跃率先没了踪迹。 麒麟紧随其后。 院中有两人——不对,是三人,互相僵持不下。 第2章 哟~真厉害呢~你个一根筋! 院子里——两人是对决之态。一人闪躲一旁,凝视全场。 这三人: 一人身着酒红色窄袖圆领袍。衣摆下方用金线纹着祥云仙阁。腰际处黑色躞蹀上点缀了不少狻猊纹饰。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剑格为蝴蝶样式的轻薄软剑。 剑尖有一丝丝微红。 一人穿着冰雪之色的广袖道袍。他身后青丝如瀑,随风扬舞。微微透薄的发带尾梢纠缠其间给人一种别样的凄美感。他正慵懒地坐在一棵树下的太湖石围栏上,古琴的岳山部分搁在他膝头。他一只手搭在琴上,一只手随意地“啪嗒”“啪嗒”轻敲着古琴的承露。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子——有个小口。 有一点点血渗出。 最后一人是个小姑娘。一身浅黄嫩绿色交织的半臂交领襦裙,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梅花树后,双手抱着树身,半个身子探出外头,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那两人。 那些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此刻正包围着相斗的两人。 “雪君逸?大梦归?雪兔姑娘?你们……”云无心穿过麒麟和寒刃的身畔走到最前头,满脸愕然。 话音未落,满地残红直扑入眼帘! “我的花!!!”云无心冲到两人中间,带着几分气笑了的语气问道,“在干什么?两位?啊!来来来,两位谁来说说?怎么滴?外头那么大的空山不够你俩打,还是我这院子打起来更别有情趣???啊?” 麒麟在角落里看着,有些发懵地偏头看向寒刃。 寒刃搔了搔头,尴尬一笑:“这些——都是我家阁主最爱的花卉。品种独特稀少,很难存活。今年才开出第一波花……” “他千盼万盼,费了好多心思呢!” 麒麟暗暗点了点头。 “嗐。小无心,你怎么还急眼儿了呢?我能给你救活这树。”坐那儿的人抱起古琴,施施然站了起来,“雪城主脾气有点爆啊~想来是肝火太旺。” 话毕,他又低头看了眼那伤口。 雪君逸迟了迟,方才缓缓放下剑。 雪兔从树后钻出来,笑嘻嘻地挨到雪君逸身边,朝云无心招了招手:“云阁主好久不见啊~” 云无心一点也提不起兴趣,皱着眉头懒洋洋叹了口气,敷衍地点点头。 “小无心,开心点啦~我真能治好这些树。” 麒麟巡视一圈,抬手示意众人退出:“云阁主,叨扰多日。在下还有要务在身,就此别过。” 云无心勾起一个很官杨的笑容:“将军慢走。” “等等。”雪君逸在麒麟和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叫住了他。 寒刃和云无心不由自主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默默祈祷:可别瞎来啊…… “雪城主这是何意?”麒麟沉声问道,“我不追究你们‘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中’这一过失已然是仁慈,你要怎么?” “你我有一约。”雪君逸冷淡道。 麒麟略一沉吟,忽而想起百花宫那一面:“记得。也好。” 话音落,两人刹那拉开架势。 一地落花纷纷在两人强大的气场中翩然飞起,旋舞空中。 “不是,他,他们……”云无心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有些急眼了,拉着寒刃的手,“他们……还打?!” 寒刃一面关注两人,一面焦急劝慰:“阁,阁主别急!有,有大仙儿在。别急。千万别,别急。” 雪君逸闻声,瞥了眼有些急红脸的云无心,淡淡道:“我们出去。” “好。”麒麟应声。 两人不约而同飞跃出院子,腾跃在山林间的树梢上,眨眼消失在天际。 寒刃瞥了一眼两人,搓了搓手,舔着嘴唇:“阁主,我……” 云无心松了口气,笑起来:“要看就去。” “谢谢阁主!”寒刃情绪激昂起来。 寝室。 云无心斜倚贵妃榻上,目光反复游弋在大梦归的身上,时而又看向门口,一言不发。 大梦归怡然自得地抚着琴。 “换个当下流行些的曲目~我可一点也不想听你那些咿咿呀呀的古曲。”云无心换了个姿势,双手枕在后脑,曲起一条腿。 “那小无心想听什么呢?”大梦归一面说一面转了调子。 “清平乐。这个好~” 大梦归侃笑道:“是不是还可以来个什么俏冤家之类的?” 云无心哈哈大笑:“这你都知道!看来你这俏神棍也没少去勾栏画舫啊~你这俊模样,想必招人稀罕得紧~” “来来来,弹一曲。我倒想听听如此靡靡之音用这琴抚出来是个什么感觉。”他看着屋顶,露出一丝坏笑。 大梦归轻笑一声,站起来,优哉游哉踱步到他跟前:“那——少说也得是风尘到千金的飞跃~” “诶,你这次来是——”云无心目光上扬,落在他那张美到出尘的脸上,“路过?专程?” 大梦归笑笑:“皆有。” 云无心正欲再说什么,大梦归抢先了一步:“还记得上一次我同你遇见,说过什么吗?” 云无心没好气道:“让我年前三个月远走关外,过了年再回来。” “你没出去。” “我也想。可不刚好就有点事儿么。再然后就……” 大梦归截住话头:“就卷入了皇家纷争。是?” “……” “我倒是很意外你是怎么跃出这‘天大的劫数’的?有缘路过此处,特来看看。” 大梦归话锋一转:“还有一事,不知你有没有听说?我来,还有一半就是因为这件事。” 云无心坐起身子,缓缓下了卧榻,坐到了大梦归的对面:“什么?” “阁主。”寒刃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回来啦~” “如何?” 寒刃搓着手掌,回望一眼跟进来的雪君逸和雪兔,声音亢奋:“那叫一个输得结实!” 云无心的心沉了沉:“谁?” 雪君逸听罢,哼了声:“难不成会是本尊?” “……”云无心手抵着额头,翻翻白眼,“好!漂亮!真棒!” 他“啪啪啪”一连串鼓掌,竖起两根大拇指,咧起一个夸张的笑容,用哄小孩的语气道:“雪城主真是好厉害的呢~~” “……” 雪君逸深深看了他一眼,剑眉一挑。 “雪君逸,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雪君逸没吭声,自顾自拿过茶壶倒了杯水,浅浅啜了一口。 雪兔瞪大了两眼睛:“云阁主,有什么问题嘛?” “踏云城做的是杀手的买卖。麒麟是皇帝身边的第一高手。你——打过了他——嗯~~想必你去刺杀皇帝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对?” 此时,雪君逸,寒刃和雪兔正不约而同在喝茶。 一言落地,语惊四座! 第3章 夜雨听琴斋 噗~~ 寒刃和雪兔的茶直接从嘴巴里喷了出来。 连神情一向泰然自若的大梦归也有些愕然地看向云无心。 雪君逸看似没什么表情,手却不自觉地抵上了嘴唇,轻咳两声。他皱了皱眉头瞥了眼云无心,神色凝肃,似乎想分辨他刚才那句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小无心又在胡言乱语了。”大梦归一声轻笑像春回大地,令人浑身暖融融,倍感岁月静好,“雪城主没事儿去做这诛九族的事干什么?” 雪君逸面色冷淡看了看他。 雪兔疯狂点头附和。 云无心看着雪君逸,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呵~你啊~也不怕皇帝多心……到时候你有几个脑袋够他砍?” “……” 云无心不再多言,轻笑一声换了话题:“雪城主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看看你。” “……” “另外——有件事不久前刚传到踏云城……” 寒刃忽然一弹而起:“啊呀!我也有件事!阁主您前两天一直晕着,我没找到机会说。今儿刚好……” 大梦归打断了他,淡淡道:“我想,我们说的一定是同一件事。” 雪君逸看向他。 寒刃也不再作声,等他开口。 “夜雨听琴斋你是熟悉的?”大梦归觑了眼云无心。 云无心眉尾一挑:“江南第一武术琴道双修世家。我和现任家主风清舒有些交情。传说,他们第二代家主的琴技得过你的指点?”话毕,他的目光在身前四人身上横跳了几次。 寒刃和雪兔用力点了点头。 雪君逸一脸正色和云无心的视线走了个交错。 “看来——你们俩想说的也是关于夜雨听琴斋?” “不错。” 云无心的心像被一只手摄掇住,闷得发紧:“夜雨听琴斋怎么了?” 大梦归的脸上少见地掠过一丝阴霾:“前不久我云游江南,夜观星象时见血光冲天,便知此地将有无妄大灾!诡异的是,我无论怎么掐算都一无所知。这事儿——可从不曾有过。” “我最多只能算出灾于东南角。” “然后呢?” 雪君逸一字一顿:“被灭门了。” “灭门?!”云无心猛然坐起,眼前因此一阵发黑,有点点金星在视线上方闪烁,“你是说……” “阁主你别急。”寒刃道,“这事儿已成定局。急也没用了。” “可有活口?” 大梦归闷声:“没有。” “因何灭门?” 寒刃看了看雪君逸,又看了看大梦归。 大梦归没接话,雪君逸也只是沉默。 寒刃剑眉紧皱,缓缓摇了摇头:“此事无人知晓。有传说是为了什么宝贝。灭门之前,夜雨听琴斋还热热闹闹的办了场家宴。” “家宴?什么家宴?” 寒刃道:“他们的帖子也送来了流云阁一份。说是风家主只请了你。我当时替你从万宝阁随便挑了个礼物做回礼。” 云无心左边眉毛挑了挑:“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那天就是——”寒刃拖长尾音,视线顺着左侧的方向游弋过去,落在了雪君逸的脸上,“雪城主把你抢走了。然后你吐了他一身……再接着你就晕得七荤八素。我那天其实和你说了好几件事儿。你应答得含含糊糊,到最后就——额,晕了~” “嗯?” “一连晕了七八日。” “齐大夫没办法了,最后只好采纳小娥的意见把你挪来了这边。” “随后就是麒麟那个~~” “也没几天?” “可得了~~~你这晕晕乎乎的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他硬围了差不多三四日~今天是第五日了。” 寒刃环视一圈:“再接下来就是这里发生的事了。” 雪君逸见话题要扯远:“风清舒请了不少当地有名望的人。” 大梦归接口道:“对。包括方圆二三十里内有名的琴师。说是大家一起切磋技艺。” 云无心闻言,心底有什么念头在心尖儿搔了一下,奈何消退的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动念去捕捉,那灵光一闪已然全无踪迹。 “雅集么?”他下意识脱口道。 “阁主,我对这一窍不通的……我哪知道?”寒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 雪君逸则冷笑:“无病呻吟,附庸风雅的虚伪宴会~” 大梦归瞄了眼雪君逸和寒刃,无奈地笑了下:“是风雅的宴会。但不是雅集。” 这时,那灵光一闪的念头又突然清晰起来。 云无心眼睛一亮,急忙问道:“你这‘俏神棍’琴道双修。那段时间又恰好在他的地界上……他居然没有请你?这可太反常了!” 大梦归尚未来得及回答,云无心又道:“还有,你怎么知道他请了方圆二三十里的琴师?还清楚是个什么宴会?” 大梦归深深看了云无心一会儿,直到云无心感到异样的不适,主动偏转了脑袋,他才轻笑一声。 “小无心你在怀疑我?” “我云游四方从不随便惊动任何人。风清舒早年也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每次都为此铺张排场。所谓财富,半是人谋,半为天定,如此不知收敛恐会招来灾祸。我知他热忱,不好规劝过甚,因此入他地界时特意低调。也是为他好。” 云无心想起过去江湖的一些传闻,了解一些关于风清舒为了迎接这位“大仙”所付诸的努力和排面,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 “彼时,我所在之地非他夜雨听琴斋所在之处。”大梦归边说边擦拭古琴,准备把它收纳回琴囊,“中间隔着两座小城呢~” “如此异象,我很难不把它当回事,于是启程往东南角方向而去。没两日就听到了灭门的传闻。我知道的那些信息也是到处打听来的。还有一部分……我去现场看过。” “如何?” 大梦归深深叹了口气:“很惨。很惨。” “而且——不像一般的灭门。整个夜雨听琴斋乱七八糟的~像是有人很野蛮的翻找东西。” 一直不吭声的雪君逸突然道:“本尊的眼线来报,那日去赴宴的所有宾客以及临时聘请的众仆役,无一例外都——” “死了?!” 雪君逸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没事。” 云无心听罢,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你希望他们死?”雪君逸看了眼他嫌弃的表情,冷淡道。 云无心哭笑不得:“没没没没。我只是希望——雪城主,下次说这种很重要的事情时,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雪君逸想也不想,强硬道:“不能。” “……” “你怎么打算?”大梦归问道。 雪君逸闻声,视线陡然落在云无心的身上。 第4章 上上代的血雨腥风 云无心半敛眉睫,沉吟不语。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时,目光很自然地就看向了雪君逸。有那么一刹那,他捕捉到了自己对于雪君逸的信任和惺惺相惜之意。 两人出奇默契地都把“第一反应”留给了对方。 云无心轻笑出声:“罢了。江湖里也该多走动走动。去年,大半年身体都不太好,和很多人都疏远了。此次夜雨听琴斋之事,恰好也算是个契机。” 雪君逸冷哼一声,嘟囔道:“你在意那些人做什么?” 云无心含笑不语。 “雪城主作何打算?”云无心笑眯眯地看着雪君逸,心底翻涌上一阵很强烈的期待感。 雪君逸直视着云无心的双眸,好一会儿没吭声。 “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雪君逸哂笑:“我踏云城才是这江湖的至尊。你都去了,本尊有什么理由不去?” 云无心听罢,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云无心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雪城主挺……挺小心眼儿~” “寒刃。” “在。” “你让如风斋去查一查这件事。仔细看看有何异样之处。我们明早动身。”说着,他看了看大梦归和雪君逸。 大梦归含笑点了点头:“宜早不宜迟。” 雪君逸冷着脸挑了挑眼尾,算是应下了。 “我们在夜雨听琴斋附近的客栈会合。” “那个……”一直在一旁听几人谈论的雪兔突然有些害羞地举了举手,“我们知道一点内情……” 蓦地,她收住了话头! 云无心仿佛看见了两把雪亮的眼刀“唰”地扎进了雪兔的嘴巴,唬得她闭嘴不及。 “诶~老雪,你这样可就不地道了啊~” 大梦归温和一笑:“咱们此番一同前往,那可是合作关系。藏着掖着——啧啧啧,小君逸有点坏哦~” 雪君逸有种秘密被人看穿的尴尬,偏过头轻轻哼了声。 “嘿嘿~”雪兔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嬉皮笑脸地略略扯了下雪君逸的护腕带子,“城主,还是分享一下~” “与夜雨听琴斋灭门消息一同被传来的还有一则传闻。”雪兔皱着眉,无意识地挠着自己的下巴,“说是——夜雨听琴斋藏了个什么宝贝。” 寒刃听罢,一拍大腿:“嚯,原来就这个啊~那我们也知道。” 云无心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不,不是。阁主,不是我不和你说,而是——这情报实在是太含糊其辞了。这年头,谁家没有点压箱底的宝贝~什么宝贝值得杀人全家?我估计,现在应该有很多门派已经启程赶往那边了。夜雨听琴斋并不是什么无名小派。” 云无心思忖不语,忽而,视线再度锁定在大梦归身上:“你不知道?” “真不知。”大梦归双目湛然,言辞诚恳,“我去了趟现场,在附近打听了一点相关情况后就直奔你这里了。” 雪兔欲言又止:“我想说的其实……不单单是这个。” 雪君逸听罢,不可思议地瞪她一眼:你居然有事瞒我?! “不是,不是,城主……”雪兔慌得直摆手,“是,是我一点点不太靠谱的猜测。它没有什么关联性。我只是觉得这个……它……它似乎冥冥之中有牵连~” 她强调:“冥冥之中!” 雪君逸不耐烦地叱了声:“快说。” 云无心笑起来:“反正现在大家也没什么头绪,不如听点‘睡前故事’。” “我收到情报后,依照惯例收纳进我们的机关墙。那次可能是机关墙出了点小故障,我怎么都关不上。然后就野蛮粗暴地踢了几脚。”雪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动静有点点大~~最顶层的一格——” 她急忙阐明道:“就那个从不打开的陈旧的‘江湖传闻格’被我折腾得脱轨掉落……” “然后掉出来几卷东西。其中有一卷上面染着血。那颜色已经成了深褐色。” “我好奇,就打开来看看。里面记载的是五六十年前的江湖往事了。” 云无心惊愕得瞪大了眼睛:“五六十年前?那少说也得是上上辈的江湖事了。” 大梦归俊逸的脸庞上闪过一时回忆之色:“五六十年前……掀起血雨腥风的宝贝……” 云无心玩笑道:“俏神棍,就你这年纪,五六十年前那趟你应该也是赶上的?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能赶上?”雪君逸臭着脸,“几岁了?” 大梦归哈哈一笑:“一百三十多?还是一百四十多?嘿嘿,我也不记得了~~” 雪君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模样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全无相信模样。 “别打岔。你快想。” “说起来——”大梦归瞥向雪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小丫头你说的不会是‘神仙骨’?” “神仙骨?那是个什么东西?”云无心问道。 他的目光恰好落在大梦归的嘴角—— 斜勾。 带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冷艳。 云无心甚至感觉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之色。 而且是那种神明高高在上的俯瞰。 …… 大梦归从来不会带给人的“攻击感”。 云无心觉得大梦归似乎和三四年前见到的不太一样了~ 这种“不同”捉摸不定,若有似无。 可当他再细细看去,一切又似乎只是自己太多疑了。大梦归的笑容很美很洒脱,纤尘不染,纯粹清澈…… “对对对。”雪兔十分激动,“就是那个!小神仙,我看卷轴上说,那玩意儿最后一次是出现在江南边域。后来就——不见了。而且根据卷轴的记载,那时的江湖对此也是莫名其妙就没了下文。” 云无心猝然抬头,眼中眸光暴涨:“雪兔姑娘怀疑那东西最后流落到了夜雨听琴斋第一代家主的手中?” 雪兔窘迫地咬了咬嘴唇,有些底气不足地“嗯”了声。 “你怎么看?”云无心看向雪君逸。 雪君逸沉默片刻:“有可能。” 大梦归突然出声:“绝不可能!这玩意儿它……” “它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除了害人一无是处。” 所有的人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首先申明:这东西——从头到尾我都没见过。”大梦归好整以暇,啜了口茶。 “那时候传说,只要将它放在近身就能令精神涣散的人立刻恢复如常!它可令常人身心愉悦,有使不完的劲儿~~” 云无心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额——这不就是古时那些文人、世大夫爱嗑的那个什么五石散么?” 大梦归神情严肃:“不是。它不是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传闻说它形若人骨,貌如顽石,色似琉璃,硬过玄铁——总之挺玄乎的。” “就这?”雪君逸森冷道,“何至于?” 第5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自然不止这一点。”大梦归的脸上掠过一抹舒坦之色,隐隐让人觉得有些不合时宜,“而是——拥有它的门派一段时间后整体的实力会莫名其妙的突飞猛进!” 云无心听到这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看着他。 雪君逸则毫不留情面地讽刺道:“本尊前几日听的话本子也是这戏路。你要不编个新鲜点的?” 大梦归不以为杵,苦笑道:“小娃娃们,不知它的厉害啊~” “我知道,适才说的那些无论真假,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们先耐心听我说完。” “再过一段时间,这个门派就会集体暴毙!死状如中毒,但验不出毒。每个人都面目狰狞,死状可怖~”大梦归不知不觉压低了声音,“更令人费解的是——全派上下不见一滴血……” 雪兔双目圆睁,手不自觉地紧紧攥成拳头。 云无心拧着眉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雪君逸的疑色更明显些。 “还有一点。” “在集体死亡之前,这些拥有神仙骨的门派无一例外都会大摆筵席三天。说是有真的神仙来访……”大梦归的眼底闪过一抹啼笑皆非的神色,“有人受邀前去赴宴,但始终没有见到所谓的‘真神仙’。” 云无心笑出声来:“居然还有人信这个?!” “去赴宴的人也信吗?”寒刃表示怀疑,“有人和我这样说,我一定当他疯子!” 大梦归却似笑不起来:“如果有一天你家阁主和你这么说呢……” 话毕,大家都有些笑不出来了。 心里感觉怪怪的。 “这事情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在于——举办宴会的那个门派中人似乎都能看到真神仙,还能与他们‘相谈甚欢’……” 雪君逸冷笑:“本尊看倒像是幻术。” “应该是出现了幻觉。”云无心更正道,“幻术,那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可不分对象。” “首先呢,不可能连续三天都陷在幻境中不清醒过来。其次,若真有致幻之物,那么赴宴的人,若能发现,应该会采取一些救人措施或者离开现场。若没察觉,那他早晚也会陷入幻觉……” “那些人行为如常。与人交谈,逻辑清晰,对答如流,没有任何与往常不同之处。看起来十分清醒。” 寒刃缓缓道:“也就是说能看到神仙和不能看到——是宴会中人唯一的区别?” “对。” “因此而灭门的门派常常会有闹鬼传闻。比如夜半会有歌舞人声,比如尸首会不翼而飞等等……” 话音落,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大梦归,剩下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脸上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懵懵的神色…… 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就这?没了?”冷场了很久后,寒刃不由地出声。 大梦归正要开口,听得屋外一声:“来来来,都尝尝老夫熬了三个时辰的安神药膳!” 一个须发飘飘的精神矍铄的老头昂首阔步走进了屋子,满面春风地环视了一圈,随后扭头吩咐跟在后面的丫鬟:“给他们都盛一碗。” “齐大夫,你再不出现阁主就要饿死了~”寒刃抱怨 云无心笑道:“我看真正要饿死的是你。” 几句话,将众人从方才有些异样的冷场中拉了出来…… 云无心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第一碗药膳,笑嘻嘻推到了雪君逸跟前:“雪城主难得来此作客。这头一碗算我替你盛的。” “你倒很会借花献佛。”雪君逸一点也没客气,接了过来。 云无心轻笑。 “诶,我刚才其实就想问——诚然你说的这些都真实不虚,我也没发现它有什么价值连城之处,反而像是个害人害己的‘大毒物’!” 大梦归神秘一笑:“小无心这几日是晕糊涂了,脑子笨笨的~” “什么意思?” 雪君逸在一旁出声:“本尊不晕。” 稍顿,他又道:“想法相同。” 大梦归朗声大笑:“小君逸是实诚孩子,就别凑热闹了。小无心——” “有话快说。” “你反过来思考一下~” 齐大夫支楞着耳朵听了一会:“你们在说什么大毒物?” 云无心猝然看向他。 齐大夫早已是耄耋之年,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头灰白色的长发保养得很漂亮。他正背对着众人在盛自己的那份安神药膳。 按着时间推算……若齐大夫少时便已经涉猎江湖的话,对神仙骨应该也有所耳闻。云无心暗自思忖。 他尚未开口,雪君逸已经替他把话问了出来:“神仙骨,听说过么?” 齐大夫大惊失色,苍老如枯树的手不自觉地一抖,差点把碗给打翻:“神仙骨?!你,你们怎么在讨论这个东西?它又现世了?!怎么可能!” “额……”在座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无心温吞一笑,安抚道:“倒也不是。只是雪兔姑娘翻到了踏云城一些古旧案卷,大家这不是正闲聊呢么~就顺嘴提了一句。” 齐大夫长舒一口气:“那祸害人的东西~~” “祸害人?”雪兔看了看大梦归,疑惑道,“可是——小神仙说……那是人人都要的宝贝啊~” 齐大夫冷笑,目中愤懑之色浓郁:“宝贝?呵~要人性命的宝贝?” 大梦归淡淡道:“彼时却人人趋之若鹜啊~” “因为——”齐大夫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该在此刻出现的骇然,“这东西谁拥有谁就能稳坐江湖至尊!” “啊?!” 在场的人全都齐刷刷看向他:这个答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但偏偏又很不合理。 “可是这东西不是会……” 大梦归淡淡道:“又不是立刻马上。如果在出状况之前,我将它转移他处呢?” 云无心顿时反应过来:“靠它在武学境界上突飞猛进。随即暗投他处,不动声色屠戮掉自己敌对的门派。” 雪兔带着几分了然的语气:“毕竟这东西不似一般的毒物很容易被人察觉出来。若是藏得好,可能对方至死都不会察觉!” 大梦归打了个响指:“猜的很对。”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道,“当时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甚至谋划着待时机成熟,再将神仙骨取回。” “可事实却是,拥有它时天下无敌,一旦脱离了它……很快就会出问题。功力一落千丈,百病缠身,最后疯疯癫癫……” “那时候的江湖没有血雨腥风,却是一个门派接一个门派倒下。正应了那句唱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权势富贵’这四个字啊~诱惑着成批成批满是欲望的人踏上那条死路!” 一番话说得每个人心头都有些沉重。 第6章 要命的琴声 “既生活在这世界上,你就得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我们谁又能免俗呢?成为强者才能有更多的话语权和选择权。弱者——连道貌岸然的‘谦逊礼让一下’都没机会和资格。” 齐大夫银眉紧蹙,欲言又止,怔怔地陷入了某些回忆。 寒刃热心地向齐大夫解释道:“我们收到消息说——夜雨听琴斋被人满门屠戮,现场有大量被人为翻找的痕迹,像是在找什么宝贝。” “雪兔姑娘就和我们说起不久前她看到的那个卷轴,猜测这两者间可不可能有关联。毕竟根据记载,神仙骨最后出现和消失的地方是在江南。” 雪君逸忽然沉声道:“说不通。” 云无心觑了他一眼,明了他心中所想:“凡事都有可能出现意外。万一有人找到了两全其美的保存它的办法呢?” 大梦归颔首:“确实。我后来有段时间闲来无事,细细琢磨过这东西。倒确实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只不过嘛……” “我当时还专门跑了一趟江南。” “如何?”寒刃好奇又期待地瞪大了眼睛。 “这话问的——”大梦归笑起来。 齐大夫以很笃定的口吻道:“不可能是神仙骨。也许是别的什么。甚至可能是某些把柄或者罪状。这些都是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 众人听罢,觉得也不是没道理,都不由地点了点头。 “各位——不早啦~”云无心站起身来,悠悠伸了个懒腰,“为了尽可能赶在其他门派之前到,咱得起大早,赶急路~” “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们亲自去验一验,不比在这里猜来猜去靠谱么?” 众人听罢,纷纷起身离去。 雪君逸最后一个出门。 他瞥了眼走在前头的人,又看了看正在解下外衫的云无心,面上掠过一丝疑惑。 恰好,云无心此时抬了头:“嗯?雪城主还有事?” “你手无缚鸡之力,夜里睡觉都不需要人守着的么?” 云无心哑然失笑:“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被人抢了去?要抢——也只有你雪大城主会抢。其他人……还真没干过那种事儿~” 说话间,他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吐雪君逸一身的事儿,坏笑更明显,几乎要笑出声。 “呵,就你这种人,想要你命的——有很多。” “有本事就来呗~”云无心打了个哈欠,“宿云别院也是有机关的。” 雪君逸扫视一圈,鄙弃道:“机关?你的机关——呵~烂透了!” “……” 云无心已经困得走路都有点跌跌撞撞:“那个……老雪啊,你要是嫌弃这机关,而且不那么困的话~我是很希望你替我守个夜的。指不定半夜里我爬起来——” 他晃晃荡荡躺上了床,言辞变得模糊起来,只得勉强分辨出几个字眼:“……还能……嗯~~和你聊个天……谢了~” 云无心翻了个身。 轻柔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取代了含糊不清的呢喃。 雪君逸看了他片刻,不知不觉向他走近,审视着他的脸。 云无心似乎睡得很沉。 他真的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么?雪君逸万分不解。 饶是自己这般天下第一,夜里也不敢睡得这么沉。这种高质量的“睡眠”只有山脚下那些最最普通的百姓才会拥有…… 这一瞬,雪君逸甚至有点点羡慕云无心。 他像一只猫儿一样,悄无声息替云无心把所有窗关上,尔后退出了屋子,飞身上对面的屋顶,扫视了一遍整个宿云别院。 雪君逸的双眸在月光下亮得仿佛一匹狼! 在这屋顶的背阳面左手的位置上有一棵非常壮硕的大树。天气虽才刚刚回暖,可它的枝叶已然全部换新,比山上别处的要浓密不少。月光抖落,顺着枝叶的罅隙落在瓦片上,雪亮亮的一块又一块,仿佛尚未融化的雪。 雪君逸有些倦意上头,偏又不那么想睡。他漫步走过去,找了根粗壮些的树枝斜凭上头,眼帘浅阖闭目养神。 这院子里的机关鬼使神差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促使他情不自禁在想如何“改良”一下…… 流云阁的机关术烂成这样,云无心居然能好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雪君逸闭着眼,嘴角斜勾的狷魅笑意在月色下尤其具有“侵略感”。 一阵夜风拂面…… 雪君逸倏然弹开双目:有人来了! 他向院子内扫了一眼——大梦归背着琴,神色冷然地伸手在拱门旁的一块假山石上摸了摸。 卡卡卡卡卡…… 一连串声音十分轻微的响动。 他为什么要关掉云无心院中的机关?他想做什么? 雪君逸悄悄将身形隐匿在枝桠后头,用手轻轻按压下面前遮挡视线的几片树叶,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梦归,腰间惊蝶剑已然蓄势待发…… 岂料,大梦归气定神闲地走到云无心的屋门前,取下背上的琴,原地盘腿坐下,将琴横在自己膝头,双手缓缓拎起~ 那一霎那,整个院子的树木随着他手部的“起势”宛如深深吸了口气—— “铮——” 琴声由重渐轻,悠悠散去~ 雪君逸的脑子里不自觉就蹦出了幼时自己在湖边扔了一颗石子儿在湖面上,然后静静看着湖面涟漪层层散去的画面~ “铮铮——” 又是连着两声。 雪君逸疑虑更重:他就是来这里弹个琴的? 一个晃神的功夫,琴声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忽快忽慢,极左极右! 雪君逸听着,感觉自己坐到了一艘颠簸的小舟上,浪涛起伏,左摇右摆,失重感极为明显,令人心底泛上一阵反胃恶心…… 只听了一小会儿功夫,他的眉头便已经皱了七八十次。 “唰” 惊蝶剑随着他周身激荡的内劲飞出! 雪君逸听得烦躁,便顺势握上剑柄,展形飞跃向大梦归,剑尖直指他心脏! 剑刃凝霜,寒光飒飒。 大梦归挥袖一掸,抱琴弹地而起,神色略有一丝惊慌和愕然。 他显然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人:“雪君逸?!你怎么在这儿?” “真难听。”雪君逸一脸杀气瞪着他的琴。 大梦归尚未开口,屋内传出低低弱弱的一声:“……你们在吵什么啊?大半夜的……” 第7章 你要保护那人是我吗? 一阵栖栖索索地响动后,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云无心披着一件单衣,手扶着门框,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上面,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看着外头的两人。他的视线紧紧盯着大梦归和雪君逸,嘴唇动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雪君逸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云无心的喉头上下滚动了好几次,不住地闭眼,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睁开…… “你头晕?”雪君逸问道。 云无心轻轻应了声“嗯”。 “此前都还好好的……”雪君逸的眼角余光落在了大梦归的身上。 大梦归清冷冷一笑:“小君逸觉得我是故意的?” “是。” “……”云无心摆摆手,“雪君逸,扶我一下。” “不骗你。我真的很晕。” “……” 雪君逸上前一步,一只手钳牢云无心。 “额……骨头都快被你捏碎了……”云无心无语地看了看他,视线又落到了大梦归身上,“这回你真冤枉他了。大梦归擅琴道,每次来都会帮我以乐疗养,助我入眠。” 雪君逸将信将疑:“你每次都这样?” “那倒不是。这次……”云无心的心底也隐约闪过一丝不妥的感觉,目光顺势滑到大梦归那儿,等他回答。 大梦归挑了挑眉头:“你近来心绪不平所以诱发了眩晕症。这几日虽好,可明显是靠令人昏睡的药物不断让你睡觉,继而暂时压了下去。” “我呢~打算替你重新调整一下心湖律动,摒除积压在心底深处的那些杂念和梦魇。难免会引起心绪起伏,继而带来些问题。” “这不过才第一日。反应自然有些强烈。听上日就没事儿了~” 云无心轻轻嗯了声:“明日起,你还是把这放得再舒缓些,我适才于梦中恍惚入了深海漩涡,这颠簸感——我前几日发作都没那么难捱……” “咱路上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音疗。” 话毕,他一点点转身,挪着步子往里走。 大梦归懒洋洋应了声:“行~” “闭眼。”雪君逸突然道。 “嗯?”云无心一面应,一面乖巧闭眼。 蓦地,他感觉自己被抱起。 眨眼,被褥那种软绒绒的质感便透过自己的衣衫贴上了脊背——他被雪君逸抱回了床上。 “就你这么个速度挪动,天亮都上不了床。” 云无心闭着眼睛:“谢了~” 翌日。 晨曦微露。 云无心眩晕症二次复发,不得不拖几日再走。 “寒刃,你和大梦归,雪城主一起走。”云无心躺在床上,床幔层层落下,将屋外天光一大半都隔绝了起来,“齐大夫也一道。” “可是阁主……”齐大夫正在提笔写药方。 “你多少是个大夫。去了,能比他们多看出些东西~” 雪君逸在他说完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雪兔,你和他们走。” “是。”稍顿,雪兔讶然,“等等,城主,你的意思是……” “本尊也等等。” 雪兔一脸意料之外的表情:“啊?!” 雪君逸瞪了她一眼。 寒刃瞧了瞧雪君逸那模样,不由出声:“那,那我也留下来。阁主身边总得有个会武功的。” “本尊面前,你也好意思?” 寒刃面上一窘,恼羞道:“诶,你什么意思啊?天下第一了不起啊?” “比你了不起。” “你……” 云无心轻叱一声:“你们吵够了么?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么?” 雪君逸似是有意无意瞥了眼大梦归:“你与其在这里和本尊争抢,不如多关注下旁人。” “若不是昨儿那几声破琴音,你家阁主也未必会是现在这模样。” 大梦归冷笑:“看来我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了。” “行了~各位祖宗们,快启程~” 云无心一只手探出帘幔,挥了挥:“我和雪君逸晚些出发。” “是。”寒刃不情不愿撇了撇嘴。 雪君逸朝雪兔使了个眼色。 雪兔忙躬身上前,侧耳待命。 “留意大梦归。” “是。”雪兔虽然不太理解,但——城主让做的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一干人等稍作筹备即刻启程,向着兰陵方向而去。 云无心的屋内。 “老雪,我觉得你有点……”床帘上那个模糊的人影稍稍侧过了身,“太紧张了。他虽然行踪不定,人也神神秘秘的,但——还不坏。” 雪君逸站在云无心床前,冷面不语。 “我觉得这事儿真不怨大梦归。我只是没想到这次的音疗会出这样的事情。虽说以前是没有的……” 雪君逸截住他的话头,只冷冷问了句:“大夫会给病人开错药么?” “可有些药的反应它就是会比较强烈呀~” 云无心揉按着自己的眉心:“何况,就大梦归的本事——他要杀我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这么折腾不嫌费事么?” 雪君逸面色更难堪:“直觉。” 顿了顿,他又接了句:“本尊想保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杀死!” “……你是在说我么?”纱帐内传出一声轻悦的询问。 雪君逸没开口——甚至没有一点点语气词类的反馈。 隔着帘子可以隐隐看出他刀削斧凿般的严肃冷脸! “不是。老雪……人~神经不能绷得太紧,容易崩溃的。”云无心声音低沉轻柔,“知道我为什么老爱搞点恶作剧,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甚至去青楼寻乐子么?” “我想让自己永远保持敏锐。适当的放松才能让自己的脑子更灵敏。老雪,你这样生活会少很多乐趣。” 雪君逸沉声:“等别人的刀架到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再来和本尊谈乐趣。” “……” 床幔深深,人影微浮。 好半晌,才传出一声幽幽叹息,更多的是无奈:“你真的——一根筋!” “唰” 很轻微的一声。 云无心看到帘帐上有一线惊蝶剑的寒光,小声逼逼了一句:“诶,你怎么还气上了……” “心墙高筑是永远没有办法看到真相的。如果你想要一个答案,也不是非得面对面去问,或者一开始就展露你的‘不信任’。” “有些人,他有大把的时间和耐心陪你去‘演戏’。等你入了戏,开始习惯性信任他的时候……那才是你‘永堕地狱’的开始。” 雪君逸声音冷淡:“云无心,本尊从前没发觉你竟然还是个话唠。” “……”帘内传出一声低低的咆哮,“我他妈——” “本尊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背叛者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无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不是没有感觉到大梦归的变化……他若真有问题,我们都表现得那么清醒,那么敏感——他不是蠢货,老雪。知道我们起了疑心,即便有下一步动作,他也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 第8章 诡异的时间 “我们两个年龄加起来还不及他一半岁数。就光这人世阅历,我们便难以与他比肩。” “更遑论,他还是世人眼中的活神仙。行善无数,道法高深。他真要做点什么,我们即便知道了真相,局面也未必扳得过来。” “这样的对手很可怕。” 云无心缓缓撑起自己的身子,撩开床幔,勉强一笑:“你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雪君逸目不转睛盯着云无心的脸瞧了好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云无心哭笑不得,“我被你盯得心里发毛……” “没什么。”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雪君逸看云无心的眼神仿佛在说:所以,你眩晕是装的? “天。看情况。” 按着云无心对整个队伍脚程的预估,五天左右,他们就会到达兰陵。至于江湖上常见的那几大门派,除了金陵王氏可能和他们差不多时间到,剩下的人约莫都会晚一到两日。 可是,他着实没想到—— 金匮城外·密林。 连续几日的晴天让温度变得温暖宜人。 春风微醺,暖风融融。 哒哒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与树叶沙沙声搅和在一起。 热闹。 也安静。 云无心挑开车帘,张望了片刻:“过了金匮就是兰陵了。也不知道寒刃他们在夜雨听琴斋那里都查到些什么?” 雪君逸一直没开口,半晌后,才突然道:“很奇怪。” “怎么了?” “你没感觉到?” “江湖各大门派散于不同城镇山水间,得到消息自然也有早有晚。”雪君逸稍稍偏头向后,“可这一路上一个门派也没遇到,是不是奇怪了些?” 云无心淡然一笑:“我们动身晚。毗邻夜雨听琴斋的那些门派想必都该到了。再远些的可能大部分都在我们后头。亦或者快我们一小步,我们紧追些脚步或许还能碰上。也保不齐旁人选了别的路。指不定过了金匮,我们就一一都碰上了。更远的——那恐怕还得多拖上几日。” “你不是最头疼这种场合么?” 两人正说着。 雪君逸忽然低声:“前面好像有人。” “我就说~这不就遇上了。” “嗯?”云无心探头凝视了一番,语气大为不确定,“这车……和阁内的……” 雪君逸已是笃定的口吻:“是流云阁的马车!” “这……” 马车那端的几人也听到了身后疾驰而来的声音。 寒刃最先挥手示意:“阁主?!是阁主!阁主——” “真的诶~城主~”雪兔也蹦蹦跳跳着扬了扬手中树枝。 大梦归和齐大夫相互看了眼,看着云无心和雪君逸的马车缓缓靠近,眼底有疑惑之色。 寒刃口快,一面搀扶云无心下马车,一面含笑直问道:“阁主,你这么快就追上我们了?雪城主驾车是不是——特别快啊?你晕不晕啊?” 云无心眉睫浅蹙:“你们怎么还没到?” “什么还没到?”雪兔搔搔头,“还得有一天呢~” “你们一路都干什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云无心一下抓住寒刃的手。 寒刃莫名其妙:“没有啊~很顺利啊。” 齐大夫和大梦归也凑上前。 “这是怎么了?” “我们一路上挺顺畅。” 雪君逸声音森冷:“遇到别的门派没有?” “暂时没有。应该也不会遇到。”雪兔背着手,悠悠然分析,“金陵王氏是最有可能和我们差不多时间到的,但是路不同。至于其他门派,想必都在我们之后。” 雪君逸和云无心的眼神暗暗走了个交锋,彼此心底不约而同泛上一阵恶寒。 云无心暗暗攥紧拳头,一字一顿问:“你们有没有注意一下……行了几日了?” 齐大夫捻着长须:“今日当是第四日。” 雪君逸和云无心的眼底齐齐闪过震惊和愕然的神色。 “到底几日?”雪君逸逼视雪兔,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四,四……日……呀……”雪兔被他的眼刀唬到,“真……是的……” 寒刃瞥了眼,挺身上前一步,一只手悄悄将雪兔向后推了推:“的的确确是四日。” 云无心嘴角斜挑,哂笑道:“这是大半天见鬼了么?” “阁主,到底怎么了?” “第九天了。” 四人齐刷刷问道:“什么第九天了?” 话毕,他们面面相觑,能看出彼此的心底是有那个答案的—— 但这个答案可怖且匪夷所思! 雪君逸冷哼一声,点破了他们的“多此一问”。 寒刃跳起来:“不可能!这简直——怎么可能?” “我们真的一天也没耽搁。”雪兔在一边不住地点头附和,拼命想帮寒刃作证。 齐大夫老脸扭曲:“怎么会呢?老夫记得很清楚,第一日,老夫和雪兔丫头讨论了医术。她问了好几个问题,我们就你身上的那个‘老毛病’讨论了大半宿。第二日,大梦归道长边抚琴边和我们闲聊起很多他云游四海时的见闻。” “第三日是我请教大梦归道长一些武学上的内容。”寒刃接着道。 “对对对。他们还打了一场呢~我估计要有两柱香的时间。”雪兔咬咬下唇,“就是昨晚。云阁主,你看那棵树——痕迹应该都还在呢~” 听罢,云无心和雪君逸疾步来到雪兔所指的地方。 树上确实有三道剑痕。 但是当众人低头去看地面上的痕迹时,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地面上满是脚尖划出来的弧痕和脚跟蹬擦出来的直线,还有一些坑坑洼洼。 这是很正常的一些痕迹。 “你怎么看?”云无心侧脸看了看雪君逸。 雪君逸指着其中几处辄痕,眼皮轻抬:“这是他的。”他指了指寒刃。 “剩下的就是大梦归的了。” 大梦归点点头。 但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寒刃的就更难看了。 “所以——”云无心双目圆瞪,“那这些乱七八糟的脚印又是谁的???” 他指着印子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那些凌乱足迹:“总不可能是雪兔姑娘和齐大夫两个人走出来的?” 雪君逸冷声:“有两处像是女子的脚印。” 他下面半句话令人脊背一阵阵发凉:“但都不是雪兔的。” 雪兔吞了吞口水:“那个——昨儿风大,打斗痕迹被吹了些……其,其实蛮正常的,对?” “昨天一丝风也没有。”云无心的表情十分沉重,“我们来时的路上还飘了点毛毛雨。” 齐大夫银发飘飘,神情骇然:“没有下雨。天气好得很,而且风确实很大。” 第9章 新鲜的血腥气 大梦归忽而出声:“依照你们的脚程,昨晚应该和我们很近了,才能在今日这时间点碰上。” “那我们所遇到的天气差别就不可能这么大。”云无心眉头紧锁,“现在可不是盛夏。最多也就算春初末。‘晴雨隔一线’出现的可能性不大。” “就算出现‘一线天’奇观——这些‘乱入’的脚印也说不过去。” “退一万步说,这些我们都不去考虑,但今日是第九日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对你们脚程的预估是最晚第五日就会到兰陵。” “我是在你们走后的第六日清晨出发的。这是第九日。慢些则明日傍晚即可到达兰陵。” “姑且你们说的那些事情都单独算一天,连上今日我们在此碰头,一共是四日。那么剩下的时间呢?它去哪里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对啊~ 剩下的时间呢? 平白消失了五日? 雪兔的神色变得犹豫,怪异起来。 寒刃似乎也有所动摇。 大梦归相比之下坦然许多,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雪君逸扫视了一眼众人,声音坚定且理智:“本尊从不信鬼神!” 大家都僵持不下,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时,很远的地方有嘈杂声传来,听得不太清楚,但依稀能分辨出有很多人正在朝这个方向来。 寒刃飞身而起,轻轻落在一处枝桠上,向远处眺望了一番。稍顿,落回地面。 “阁主,远处有好多江湖人往这边来。” 话毕,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神情严肃地凝视着前方。 不多时,一大群人出现在视线里,他们正在讨论昨晚的事儿…… “我跟你说,可吓人了~” “对。对。就跟中邪了一样。仙长也在里头。” “仙长?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中邪?咱都是江湖人,怎么还信这一套?” “我是打个比方。” “是真吓人啊~他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嗯,我还前去推了推寒掌刃,毫无反应。” “云阁主呢?” “他好像不在里头。” “那云阁主去哪里了?” “不知道。” “咱们这么多门派在这里呢,凭他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足为虑!” “是是。说的是。” “我们先去看了再说。” “嗐,夜雨听琴斋的诡事还悬而未决,现在又出这……” 待那群人发现了前头几个熟悉的身影——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云无心等人和众门派相隔了四五米,彼此站定,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雪城主,云阁主,你们……”一位身穿靛蓝色条纹大氅的中年人,神情略带惊异,拱手抱拳,一边打招呼一边问,“你们在一起的?” 云无心微微一笑:“不错。王掌门,你们这是……” “云阁主,你们昨儿去哪里了?”王掌门看看云无心,又瞥了眼雪君逸。 王掌门——金陵王氏中人。 也就是现烟波洞庭湖的掌门人王明德。 烟波洞庭湖善水上技。 “我们在姑苏城中。”雪君逸瞥了他一眼。 “姑,姑苏?”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对。我们也是今日刚到此处。”云无心接过话茬,“昨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中最角落的一位年纪看起来将近三十的男子开口道:“我是在昨晚刚入夜时遇到寒掌刃他们。” 男子穿着绣功精致的深绿色褙子,袖口处包着昂贵的云锦:“寒掌刃和仙长在那片有打斗痕迹的空地边缘,靠近马车火堆。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这位姑娘和齐大夫则在马车旁。一个坐在火堆的左边,一个坐在右边,两人脸朝向寒掌刃他们。” “目光半阖却无神。” “我用冰魄膏放他们鼻子下晃了晃,也没什么反应。” 云无心讶然:“冰魄膏?临安江家的冰魄膏有很强的醒神功效,百两金一瓶。江家主,多谢了。” 这男子便是月沉江一派的新一代家主——江朔歌。 吃穿考究。 为人雅正。 江朔歌叹了口:“没帮上什么忙。” 他眼角稍稍扫了眼大梦归,旋即又转开:“仙长像是被人下了迷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我们在那里停留了好一会儿。之后还遇到了——”他的视线看向王明德近边的一个青年人,“秋堂主他们。” 秋堂主名唤秋舒雨。 是惊秋桐雨剑的开创者。 也算是江湖有名的天才剑客了。 秋舒雨点点头:“很奇怪。我从未见过状态如此奇怪的人。倒像是……” 雪君逸问道:“像什么?” “像我少时游历塞外、藩国时,曾看过的一种邪术。不,也不能算是邪术。而是——该算一种表演……” 稍顿,他话锋一转:“但也只有七分左右和这情况相似。” 正在话题又陷入“死胡同”时,云无心突然道:“各位,咱们其实——可以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 话音落,人群一阵骚动。 雪君逸认真地看了云无心一眼,看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湛湛然扫了一圈,隐隐感觉到他的心意。云无心的最后一抹目光落在了雪君逸的脸上。 雪君逸没表态,只是眼角微挑:我也是这么想的。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否真有这么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存在。而眼前的情况又确实没发生伤亡。与其在这里耗时间深究真相,私以为,夜雨听琴斋的事可能更紧急一些……” 众人恍然。 大家暂时先将这匪夷所思的事儿放在一边,快马加鞭向着夜雨听琴斋而去。 “云阁主,雪城主,不知你们听说没有——” “夜雨听琴斋近来诡异频发,有去无回……” “已经有人进去过?” “我也是附近茶馆里听说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 兰陵·夜雨听琴斋。 云无心和雪君逸并肩站在夜雨听琴斋的大门口。相对闭合的左右两扇大门上雕刻着当世名画《夜雨听琴图》。 而画中那个抚琴的主角就是两人身后站着的——大梦归。 另一个人则是夜雨听琴斋第一代家主。 这幅画是当年的王朝第一工笔圣手——吴道玄所画。 第二代家主在得大梦归指点琴技后,出于感谢和崇高敬意,特地重新打造了夜雨听琴斋的大门。为的就是把曾经的这一“历史时刻”记录下来,让每个夜雨听琴斋的弟子都感到荣幸。 云无心的视线落在露出墙头的那些枝桠上,半眯着的眼睛里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院子里那些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俊逸,遒劲的骨干越过青砖黛瓦的高墙,向着四面的小道展现自己充满张力的生命~ 一阵风过,树叶漱漱。 将里头沉沉“死”气吹了出来…… 云无心皱皱鼻子深深嗅了嗅,随即陷入一种略显不安的神色。 “血腥气。”雪君逸在他身畔冷冷道,“新鲜的。” 第10章 嘘,不能让凶手知道 云无心低声道:“看来我没出现幻觉。” 话毕,他偏头示意寒刃。 寒刃拨开众人来到门前,挥手飞剑而出,以剑气将大门撞开。 里头一具尸体都没有。 王明德愕然:“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附近的百姓报了官,已经把尸体都收走了?” “我刚到时特地来看过一眼。” “那时候是个什么状态?”云无心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王明德神情黯然:“我和风家主是至交。听闻他出事,我很不是滋味儿。因此……只稍稍打量了一眼便看不下去了。” “我理解。” 夜雨听琴斋的前院由长长的雕花回廊将正大门和两侧通往后方的拱门相连接。檐下挂着水滴状的珠坠,阳光落在上头,可以折射出很好看的光斑。 “我记得,那边——”王明德指了指左边的拱门。 那边的回廊下有一个巨大的荷花缸。 “那边当时躺着一具尸体。应该是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所穿的练功服。” “应该?”雪君逸不咸不淡反问了声,“你们不是至交么?” 王明德局促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说起来快有大半年前了,风兄和我说,想给弟子们换身新行头。老一波的练功服打算封存起来备用。后来我因为教内事务繁多,一直没有再来把酒言欢。所以,他当初随口一言是否落实了下去,我在来之前并不知晓。” “何况那人面生。应该是新弟子。” “就这一具尸身么?”云无心追问。 “后院还有三具。都是在不起眼的位置。” 云无心听罢,眨巴了一下眼睛,低头思忖良久。 “不仅如此,风夫人、风少主他们的尸身……我好像都没看到。” “还有旁人的尸体么?” “没有了。就只有斋内弟子。” “你都认识么?” “不认识。” 云无心看了看另外几人:“你们呢?” 秋舒雨、江朔歌等人摇了摇头。 江朔歌道:“我遇到寒掌刃时,因为你们的怪异状态,我入了城没有直接来这里,而是一边打听夜雨听琴斋的事儿,一边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别的门派的弟子,想着先……” “先救寒刃他们?” “对。” 云无心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我们先细细查探下,尽量不要随便挪动这里的东西。晚些,我们再作商讨。” “风家主一生光明磊落,遭此横祸,实在令人扼腕。我辈同道自当还他一个公道!” 众人听得心绪激荡,纷纷应和。 不多时,大家便分组行动了起来。 “走,雪城主,咱们也去看看。”云无心悄声对雪君逸说道,“我知道他家密室在哪里~我们去那里看看,指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雪君逸觑着他,嘴角有些讥色:“倒是不知你和风清舒如此要好。” “诶~你这说的……”云无心无语地撇撇嘴,见众人没注意,加快了脚步往一处假山石后头转去。 雪君逸脸上虽看着不太情愿,脚下却一点也没落。 大梦归原本也想往那儿去,但见这两人已经抢先一步,他脸色微微沉了沉,折身去了别处。 假山后头是一条通道。 雪君逸站在通道的一端,视线穿过直看到另一侧。 这甬道目测也仅仅八九步就能通过。 它一半的身子嵌在小土墩里,上头还盖了个小亭子。 云无心见他站不动,玩笑道:“走啊~雪城主,这一眼望到头的假山石通道你不会也担心有问题?” 雪君逸冷冷白了他一眼。 “行行行,我先走。”云无心走在前头。 在将要到尽头时,雪君逸才恍然发觉,这一条通道的右手边还另外开辟出了一条崎岖的小路连通上头的凉亭。 盘旋而上的阶梯表层镶嵌着形状随性,颜色古朴,很有江南韵味的青砖石。 路很窄。 两边高高的嶙峋怪石可以把人几乎完全吞没进去。外头也只能看见行路者最后一段发髻。云无心听着底下有人讨论“好像是云阁主上那里去了”“那我们别处看看”,转身冲雪君逸笑笑。 “你看,这里是不是挺好的?” 雪君逸只是轻哼了声。 眼见就快到亭子,几级非常规整的台阶出现在两人面前。 云无心向底下和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时,猛地蹲了下来,顺便还拉了一把雪君逸……的袖子…… 雪君逸看着自己被扯露肩头的半边衣服,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猛地将云无心按倒在地,一只手扣在他的颈部。 “老雪,老雪~不是。我是想叫你蹲下,别给人发现了。” 雪君逸面露疑色:“人都死光了,谨慎给谁看?” “就说你一根筋~你还和我急眼~”云无心虽被他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脖子却似乎没被掐得太紧。 “什么意思?” “你先放开我噻~” 雪君逸冷冷松了手。 云无心坐在地上,折身去拍了拍最后一级台阶边上的一块小假山石,然后向左边拧了一下。 “轰隆隆——” 轻轻地响动了一声。 最后四层台阶一层接一层缩进了凉亭基座的下方,露出一条向下的黑长甬道。 “小心点,里面很黑。”云无心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面踩着往下的台阶,一面吹亮了火。 雪君逸探头看了下,犹疑片刻,也跟着进去了。 “现在夜雨听琴斋的实际死亡情况,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听到的也都是外头那些传言。”云无心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有些诡异渗人,“外头的人——未必都是人……” “有话直说。”雪君逸的语气冷硬得像一根玄铁棒,“别弯来绕去。” “……” “我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传言只是传言。外面人说的话也未必可以尽信。在死人和活人名单没有逐一对上号之前,那些言语都不作数!” “假设,这里面有漏网之鱼躲了起来。凶手没有找到。” “幸存者大概率会躲在自己认为安全的这些密室里。” “而我们若是一开始就告知所有人这里有个密室,万一有幸存者……这就是将他暴露给凶手。” 雪君逸哂笑:“若是如此,我们看守住他就可以了。” “可万一活下来的人并没有看到凶手的模样,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也无法确定凶手,你这一招就没有用。” 雪君逸没反驳,只问道:“你觉得还有活口?” “我不知道。”云无心摇头,“我只是想试试。” 话毕,两人刚好来到甬道尽头。 一层叠一层盘旋而下的阶梯,已经让雪君逸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身处在多深的地底。他神情凝肃地看着面前的石板巨门。 “就这里了。”云无心一只手掌按在门旁的烛台上,用力向下一压。 雪君逸看着面前的石门一点点打开,淡淡道:“风清舒是真的信任你。” “那是!因为——” 后半句话他说不下去了。 石门之后…… 第11章 神秘的尸山 云无心笃定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到这么多钱了! 石门打开的一瞬间,烛光照耀在那些金银珠宝上头所反射出来的璀璨的光芒,令人不得不抬袖避其一二。待双眸稍稍适应,他缓缓放下手,满目愕然地盯着面前那个其实不算太小的密室。 愣了愣神,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雪君逸。 雪君逸一向如铁铸般的脸上第一次很明显的闪过“错愕”“震惊”“难以置信” 云无心侃笑道:“看来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 “我甚至觉得——国库也不过如此。”他指着真真实实堆起来——几乎堆满密室,一直堆到靠近顶部的财宝,“我要有这么多钱,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带着全流云阁一起隐居起来,不再过问世事。” 雪君逸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问:“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是啊~我也想问。可现在——人都死光了。”云无心以一种惋惜的口吻道,“啧啧,他到底哪里去搞得这么多钱~~也不和我分享分享这诀窍,太不地道了!” “走,进去看看。哎哟~~连个下脚的地儿都快没了……” 云无心走在前头,雪君逸跟在后面。他甫一进入密室内,顿时神情严肃起来。 “死气。” 云无心淡淡然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到了。这里有死人!可是……” 他的目光在密室内一寸一寸游弋过去:“在哪儿呢?” “只有大量的尸体才会带来如此强烈的死气……” 雪君逸已经伸手抚摸上了密室的墙壁,时而敲敲打打。 “如何?”云无心问道。 雪君逸摇摇头:“没问题。” “这就奇怪了啊~” 雪君逸四下打量:“一定有。总会找到的。” 云无心呵呵苦笑一声:“嗯——其实——若找到只会更奇怪。” 雪君逸投过去询问的眼神。 “你想啊~~你会随随便便把自己很重要的密室之类告诉别人么?如果这里有大量的尸身——要么是被某人搬来的,要么就是被追杀时都往这里躲了。” 云无心拍了拍垒在密室中的那一大堆珠宝,看着上头哗啦啦滚落下来的一串串珍珠和碎金块:“若是有人搬来。这个人一定是风清舒很信任的人。无论是不是凶手,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就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 雪君逸忽然一把扯开云无心。 云无心抱怨道:“诶,你干嘛……手?!”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刚刚自己动过的地方,当表层的那些财宝滚落后,一堆五颜六色的夺目珠宝中一截露出来的手指变得极为显眼。 “老雪。” 雪君逸点了点头,飞身而起,围着这一堆东西上上下下拍了几拍。 哗啦啦—— 大量的尸骨暴露出来! 尸体和珠宝像是被刻意组合摆放在了一起。 一层珠宝一层尸体。 基座较大。 顶层很小。 “老雪,这事儿单靠咱俩不一定搞得来。把外头的人都叫进来。我们来——” 雪君逸等着他的下文。 云无心眉头一挑,坏笑道:“分钱啊!” “……” “等什么呀~快去啊~” “你要是贪慕这些钱,不叫旁人也没什么不可以。”雪君逸眄了云无心一眼,指尖抚摸着琳琅满目的钱财,冷淡道,“咱俩五五开。” 话毕,他嘴角斜翘一抹讥色。 云无心知他其实对身外之物兴趣不大,就算自己全搬走,他也不会多说一句。 雪君逸难得一本正经开了个玩笑! 云无心知晓其中利害,这堆东西不处理,早晚会在江湖上闹出很大的动静! 他翻了个大白眼:“老雪,你这个江湖第一是真……算了,你个缺心眼儿的。” “狼群得靠肉养,拥虿是凭利供~” “反正是没活人了,用无主的钱财做好人,横竖不亏。” 雪君逸看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正因为你我都不是利欲熏心的人,所以可以坦然面对钱财,就地挥霍分赃。却难保下一个,下下一个都能这样。不如公示大家‘买’个名声。旁人还得承情。” 雪君逸听了半晌,思忖片刻后,硬声道:“你出去说。” 云无心一愣,深深看了他一会儿。 “本尊对钱财没兴趣。”雪君逸似乎是下意识给云无心解释,“你不会武功。寒刃又不在你身旁,这里若有什么变数,本尊不觉得你有应对的能力。” 云无心轻笑一声:“好~没想到雪大城主还挺会照顾人。” 话毕,他出去将人都召集了来。 没有一个人能够坦然面对数量如此恐怖的金银和尸体…… 雪君逸双手横抱在胸前,等着看云无心如何处理这件事。 云无心却似乎完全没有要“分赃”的意思。 这一大堆财宝在他面前视若无物?! “我怀疑夜雨听琴斋的尸体应该都在这里了。”他指着密室内高耸至顶的“珠宝尸体”堆。 “这……”王明德双目圆睁,围着它转了一圈,“这是在做什么?我从来不知道清舒兄有——有如此可观的钱财。” 雪君逸在一旁道:“也未必就是他的。” “那是谁的?” 云无心道:“且先不管是谁的。但你们不觉得这很不合常理么?金银,人皆爱之。死者,人多避之。嫌其不吉。如此堆放……”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到了大梦归的身上。 大梦归耸耸肩:“私以为这应该是某种祭祀法阵。你看这下边的底座……九边。依次往上,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暗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演八卦九宫,九宫应天地万物~” “仙长,这法阵是做什么的?” “这我哪知道?天下法阵千千万,我所知有限~对不住啊~~”大梦归拱了拱手。 秋舒雨抱手胸前,秋雨剑正抵着臂弯处:“谁堆的呢?” 又是一阵冷场。 “很大概率是凶手。一般人——”云无心干笑一声,“还真没这‘闲情雅致’。” “凶手是谁呢?” 问话再次落地无声。 “我听说——”江朔歌突然沉声道,“夜雨听琴斋有古物现世。遭此劫难恐怕和这个脱不了关系。据说是个远古时期的宝贝……威力无穷……这个仪式也许就是凶手做的!他想要得到些什么~” 人群中有一位穿着群青色劲装,腰系曙色飘带的女子媚眼如丝,尾梢倒悬:“我听到的版本可不是这样的。” 第12章 灭门的先兆 “俏舌娘,我已经两三年没看到你来中原了。”云无心看着她,温和一笑。 俏舌娘抚摸着自己腹前的两柄精致的短匕首:“嗐,西域据此千里迢迢。我这一路游历回来,这边打打杀杀,那边吃吃喝喝,遇到点稀奇事儿什么的……走走停停,自然就得二三年。我小半年前就到这边了。年还是在这边过的~” 俏舌娘善使匕首,传言说是因为曾经被男人负心,自此后不愿再动情。对谁都可以一度春宵,但不会产生羁绊。对于辜负良家女子或者对妻子不好的男子,会被她半夜割舌。 人人都说,她的屋子里全是用男人的舌头做的帘子~~ 因其貌美,得了个“俏舌娘”的称呼。 她的真名已经被人遗忘了。 “你听到的是什么传言?” “我听说是和神仙骨有关。”俏舌娘性子直爽,“我听过它的传说,没见过真物,所以想来看看。” 齐大夫双目一瞪:“怎么可能?!神仙骨明明已经毁掉了!” 话音落,所有人都投来不可置信的神色。 “就是如此!已经毁掉了。”他再次强调了一遍。 “我师父和第一代家主亲自毁的!”齐大夫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是。不错。神仙骨最后流落到了他们二人手中。” 王明德喃喃道:“素问楼楼主和夜雨听琴斋的第一代家主都是闻名于世的君子。他二人不至于欺骗众人。” 在场的人无不点头认同。 寒刃摩挲着下巴:“我们要不要出去说?” “对着这么恐怖的一堆尸体,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他的视线在那堆怪异的“高台”上只停留了一会儿旋即避开,“也不见得能讨论出什么来。” 俏舌娘听罢,嘶声:“寒掌刃,你不说倒还好。你这一说——嘶~确实背后凉飕飕的。” 话音落,场面一度陷入死寂。 就在众人看向云无心和雪君逸,听他们如何抉择时—— 一声…… 滴答。 众人木立当场。 随即又是好半天没动静。 “可能这里比较潮湿,滴水很正常。”江朔歌缓缓道。 “我看就是这样。”俏舌娘大声接话。 滴答……滴答…… 声音在密室内被放大。 面前的尸山垒叠让一切都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众人细看才发现,珠宝和尸体的缝隙间有丝丝缕缕的血液在流淌——这响动怕是鲜血滴溅下来的声音。 虽是江湖中人,可面对数量如此可观,形式又诡异的尸体,也难免心生怯意。 云无心皱了下眉头:“我们出去说。” “啊呀!”雪兔在这时猛地惊叫一声。 “怎么了?” “出什么情况了?” “怎么回事?” “大家当心。” …… 雪兔在众人略带责备的目光中半猫着腰,垂头向墙根看去:“我刚才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的手指了指墙根。 泥土松散,略带凹槽。 土石之间隐约有规整的起伏轮廓。 “这是什么东西?”雪兔蹲下身子,用脚尖刮了刮。 一个神像模样的东西展露在众人面前。 雪兔将它拿起来递给云无心。 云无心将神像拿在手中细细观摩: 这尊神像的面容更像是西域那边高鼻深目的胡人。头顶发髻犹如灵蛇倚山,盘旋而卧。发尾勾卷恰似蛇头。头发顶端有一轮血色水晶弦月。胸口处雕刻出了一种奇特的服饰,像是用一大块布均匀折叠成型,随意地斜盖在肩头。两个乳·点因此半露半遮。 神像的双腿只有一半是呈现跏趺坐,另一条腿自然下垂。看裤子的款式有几分像身毒那边商人改良过来的现下帝都最热门的新款“灯笼裤”。 神像坐在尸山血海之上,脚踏地狱大鬼。 它的背后雕着一层又一层燃烧的火焰,七种颜色的琉璃珠均匀地镶嵌在上头。 神像一手捧着红色的心脏和森白的枯骨在胸前,一手结“施与印”浅搁膝头。 “这神像——”云无心顺手又将神像递给了大梦归。 大梦归看了一眼,随手将它放在了墙根:“出去说。我认得。” 俏舌娘抱怨道:“快出去~这里头……我怪不自在的。”话毕,她最先挤了出去。 一众人跟着出去了。 大家在兰陵最大的一家客栈——仙乐楼暂住了下来。 仙乐楼。 仙乐楼是一家十分豪华,设计全面的兰陵“招牌楼”。 酒楼、赌坊、青楼、画舫、茶座、雅间……一应俱全。 据说风清舒常请那儿的花魁帮忙主持夜雨听琴斋的一些集会活动。 “诶,老板,婉婉呢?”云无心看着仙乐楼的老板在张罗诸人落座,随口问道。 “哟,公子,您认识我们家婉婉?” “以前风家主作东时,在下和婉婉姑娘相谈甚欢。” “哦~我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您。您依旧那么气质卓绝,比过去更玉树临风了呀~” 云无心朗声笑道:“老板谬赞了。婉婉呢?我好容易来一趟。” “那不巧。她昨儿下午刚出去了。” “何时回来?” “仇老爷七十大寿,仇府要大摆筵席好几日,最快也得后天早上才能回来。”老板觑了眼众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们是冲着风家主来的?前几日刚发生的事儿……” 云无心心底咯噔了一下:前几日……?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究,有人已经追问下去。 王明德耳力好,一跃而起:“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板被唬了一跳,眼神闪躲,扭头就想走:“没,没什么。我随口一问。各,各位好汉就当我放了个屁。” “老板别紧张。”云无心拉过他手,暗暗塞了一锭金子,笑容温和,“我们也不是官府的人。我们都是他江湖朋友。听说他出事了,特意赶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板又将信将疑看了看面前的这些人。 除去几个看着不太面善的,有几个看着倒像是讲理的读书人。 他长长吁了口气,身子转正向众人。 云无心暗暗给寒刃使了个眼色。 寒刃满面笑容,热情地搬了一把椅子塞到他屁股下方,拍拍他肩膀:“老板,你坐。站着说多累啊~” “诶,诶,好。多,多谢了。” 待老板坐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老板心底直发憷,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他忍不住看向云无心。 云无心温和儒雅的浅浅笑意令他稍稍心安。 “我个人觉得啊……风家主这事儿是有先兆的!”老板说完,有点没底气地又看了看云无心。 云无心微微笑,示意他继续说:“哦?这……怎么个‘有先兆’法?” 第13章 彼此不认识的师兄弟们 老板扫了一圈,依旧觉得云无心看起来最“没危险”,目光便似粘在了他身上。 可旋即他感受到被冰刀切割过脸颊的感觉。 顺着视线偷瞄了一眼。 雪君逸的眼神冷得像一只正准备吃人的花豹! 唬得他忙看向了相对和善的江朔歌。 “风家主是江湖人——这一点,我这个做生意的商人多多少少是能看出来的。听说书老儿说过——”老板急忙强调,“听说书老儿说的。下面的话,各,各位千万多担待。” “您说,我们听着呢~” “说书老儿的话本子里,江湖仇杀是很常见的。有时候甚至会因为一些小事,帮派之间也会起冲突……” 在座的所有人忍不住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就在今年下半年……哦,不对,应该说去年了。”老板侧着头,眉头微锁,似在回忆,“去年下半年——七八月份的时候……半夜里,夜雨听琴斋闹出了些动静。” 云无心想到夜雨听琴斋的地理位置,再看看仙乐楼的所处,串联起来可见——这边都能察觉到有状况,那斋里头的动静肯定不会小! “什么动静?” “叮叮当当的——像是兵器打斗,但又有几分奏乐的感觉。”老板挑挑下颚,“您知道,风家主收藏了一套古时编钟作为镇宅之宝呢~” 云无心接口:“我知道。” “那动静也有几分这感觉。我虽只听过一次,也就小小一句乐曲,但是一直记忆犹新啊~那音色被晚风悠悠然吹送出去……” 云无心见老板话题要扯远,不由地清了下嗓子,问道:“那你怎么肯定是和江湖仇杀之类的有关呢?” “动静可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老板强调了一句,“好几个在外头回廊里喝酒的,还有失眠的客人都听到了。” “我原本也是不确定的。” “可第二天白日,我正在后院出恭。‘哗’地一声动静!风家主全身是血,还有几处伤口——就,就这么落在我面前!他当时还一个踉跄,差点摔了。我都快被给他吓死了!!!” “他当时半蒙着脸。我以为是贼人,正要放声大喊。他忙把面罩扯下,我才发现是他。” “他给了我一百金,让我借地儿给他躲躲。” 雪君逸冷声问道:“谁干的?” “这我哪知道啊~~~” “你让他躲哪里了?追来的人看清楚没有?” “我让他躲到了我卧房里。”老板话到此处突然搔了搔头,“谁追来……好像……当时是有几个带着刀的人跑进店里,我老婆在下头。我就看见她和那几个人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个人拿着刀架她脖子上。” “我急忙下去。就听见那几个人嚷嚷着要搜一搜。说什么东西少了之类的~” 云无心好奇道:“东西?什么东西?” “不清楚。”老板摸着脸蛋,“听那口气,好像风家主拿了他们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风家主是缺那钱的人嘛~唉——” “但我哪里敢和他们对着干……”老板苦着脸,“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我只好一边赔笑一边找点什么话东拉西扯的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但他们也没多搜查,然后就走了。” “那些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老板细细回忆了一会儿:“很普通。” “然后呢?” “这就不知道了。风家主回去后,夜雨听琴斋闭门谢客。斋内弟子似乎也没有往日那么‘爱出门’了。我猜测可能是伤亡比较严重。那段时间都在养伤~” 云无心没多言,只是循着他的话头附和:“说的在理。你们挨得不近还能听到动静,打斗应该是蛮激烈的。后续养伤确实需要不少时间。” 雪兔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们都没出门么?” “嗯——还真有不少时间没出门。后来出门的都是一些新面孔。” “一直不出门,他们不需要采买日常供需么?尤其是药物之类的。” 老板轻轻一拍桌子:“这就是奇怪的点。我记得有十天左右,我们一个斋内弟子都没看到。我开始以为他们可能物资囤得足,所以,窝几日不打紧。” “城东头那边有个钱老伯,常年给风家主他们送瓜果蔬菜。” 云无心问道:“多久送一次?” “十天。我有时候犯懒,会给钱老伯一些碎银,让他替我一并送了。” “送酒?” “对。风家主那边常用的酒都是我这里提供的。我家婆娘酿酒是一把好手。我在仙乐楼后头专门买了个院子用来酿酒。” “出事后,钱老伯照例去送菜,路过我这儿时,我让他捎上两坛我们家新酿出来的酒送给风家主品鉴品鉴。”老板拢起两手,“风家主在品酒上也是独具慧眼。我常请他替我试试新品。” “那天送去后,没多久钱老伯就回来了,说是没人接应。”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送物资的时候,怎么会没人接应呢?”老板皱皱眉,“钱老伯说各个门都紧闭不开。里头也没什么动静。”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云无心拧眉思忖片刻:“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 “又过了几天。风家主亲自过来张罗的!”老板的语气有些讶然和意外,“那时候他还说以后不用送了,会有弟子来收的。”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很合理,又很不对头。 “后来有弟子来收么?”江朔歌问道。 “有啊。不过算是生面孔。”老板随口道,“又过了几日,风家主还借我的地儿办了个仪式,广招门徒呢~后来出来收果蔬和酒的,就是那些弟子。” “我当时还开了句玩笑,说是那些老弟子都升级当师兄了。” 云无心看了眼雪君逸,细细一回忆:“他要再收些徒弟这事儿我知道。那时候我也忙,抽不开身,还让寒刃替我随了一份礼。” 话毕,他看了看在座诸人,似乎一大半都不知道。 “这事儿本尊也知道。不过本尊与他没什么交情。” 云无心看着他冷冷的表情,干笑两声。 王明德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自己的指甲缝,道:“这事儿清舒兄特地写信告知了。那时候我也不太得空。和云阁主一样随了一份礼。我答应他待年后得空再来一叙,顺便看看他的新弟子和他设计的新练功服。” “这一拖……” 后面的话他似说不下去了。 他看着自己修剪的很干净的左手指甲,沉默了很久。 “诶,王掌门近日是教务繁忙么?”云无心随意找了个轻松些的话头打了打岔,“指甲都只修剪了一半~” 王明德闻言,面上倏然闪过一丝异样,忙把手放了下去,不住地磋磨着自己的大腿,讪讪笑了下:“呵呵,那个……嗐~云阁主,你就当没看见嘛~~~~” 众人听着,紧张的沉闷的神情随之稍有缓和。 可心头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大家的周围,挥之不散。。 老板见要冷场了,又接着道:“后来一直都是那些新弟子出来采办。我还特地问过怎么不见那些师兄出门了。新弟子只说风家主让师兄们出门游历,多长长见识。待年底回来大家一起过年。” “我感觉啊……他们好像和师兄们都不太熟……” 秋舒雨追问:“怎么说?” “他们都不太记得师兄弟的名字。也不太知道师兄们长什么样。”老板侃侃而谈,“我记得有一次,谁在这里提了个什么什么人,问来取酒的新弟子‘你们知道他的?那家伙可爱这赛神仙酒了!’~那些新弟子一个答不上来。” “这情况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再往后就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了。一直到不久前,风家主开家宴。” 云无心问道:“家宴上可有什么不寻常?” 第14章 神像湿婆 老板讪讪一笑:“这我还真不知道。婉婉那天去了。等婉婉回来,你们可以问她。不过——我想应该是没有的。若是有什么问题,婉婉不可能不和我们说。” “夜雨听琴斋出事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按日子推算,家宴后会比正常采买的时间提早三四天。当时的节点儿……根据我的粗算,应该会在第二天就来采办。可谁曾想,我们常供货的几家等了一天都没来人。所以,次日一大早我就派了个人去打听打听是个什么情况。” “我派去的小厮是从后院去的。那里是他们清点货物,筹备一斋人日常衣食住行的地儿。”老板压低了声音,“门开了道缝儿。没人答话。我那小厮胆大,悄悄溜进去看看……就,就只看到……一地的血!!!” “但偏偏没见到一个死人~你说这邪门不邪门?” “后来报了官。也没个什么说法。” “我觉着呀——怕是之前的仇家又杀回来了……”老板皱皱鼻子,咂了两下嘴。 一行人听着,脑海中闪过密室里的画面,后背不由地凉凉的。 楼下忽而传来打闹声,老板慌忙站起来:“哟,对不住了各位。我得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老板,婉婉回来——”云无心叫住他。 老板笑道:“知道。我一定喊她来寻公子。” “有劳了。” 目送老板离开后,大家互相看看对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大梦归忽而笑道:“各位——若是想不出个所以然,要不要先回到我们在密室中发现的那些线索身上?” 俏舌娘忽而一拍桌子:“你不说倒忘了。那个神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神像叫湿婆。是西域藩国身毒的主要神明之一,信奉者甚多。传说他喜欢活人祭祀,主要掌管毁灭。”大梦归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传说供奉这尊神明可以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 他带着“不可理喻”的神情:“我见过有用鲜血浇淋神像的,有点火自焚的,有坐进蛇鼠窝里任凭那些东西在身上爬来爬去的……” 众人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珠宝和尸体垒起来的高塔。 俏舌娘一摆手:“我不信!风清舒多少是个端方的君子,说起来还是去参加过科举的读书人,身上是有功名的!不至于干这样的事儿~再说了万一不是他搞的那些东西,是别人杀了他折腾的这些呢?” 大梦归不急不躁地笑了下:“我哪里有这意思~小姑娘也太激动了。” “等等。这东西……至高无上的力量……”王明德猝然站起,险些撞倒了自己的椅子,一脸的不可置信,“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信清舒兄会做这种事!怎么可能?” 雪君逸一脸不耐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众人,最后抛给云无心一个白眼,起身走了。 “老雪,你去哪里?” 雪君逸头也不回。 “诶,诶,城主。”雪兔也离座追了出去,“您不再听听嘛?” 雪君逸已然走远。 云无心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暗自叹了口气。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思绪,道:“王掌门,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好像很震惊。莫非——风家主那里……你看过这东西?” 王明德欲言又止,看起来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清舒兄他……这,这不可能。他确实有所长进,但……我,我不信是这样的。这神像它就只是个清舒兄掏来的舶来品~” 俏舌娘恨恨地一拍桌子:“你他娘能不能好好说话?妈了巴子,一句话哼哼唧唧憋半天,一个大老爷们整得跟那十二三的黄花大闺女似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都到这点儿了,还顾及什么?要是给不了风家主一个公道,你也不怕他半夜趴你床头向你全家问好!” 一言落,众人哄堂大笑。 王明德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恼:“他,他之前——我和他最后一次对饮,我们俩还切磋了一番。他……占据了上风。近身缠斗了五百多招后才败下阵来……” 众人大吃一惊。 “他和我说,这是他闭关修炼的缘故。”王明德双拳紧握,“我……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怀疑他……”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各异,都不说话。 夜雨听琴斋是以暗器闻名。 暗器多藏于琴内。 暗器者,终是不见天日的“阴暗诡道”,攻击的手段也是阴狠下流,以“刃出必见血,见血必夺命”为宗旨。 可这样的修习下,心智难免会被其影响。 所以,夜雨听琴斋要求弟子必须好好修习琴道,以精通雅正古朴的“大曲”作为入门的首要考核标准。不仅如此,夜雨听琴斋的弟子每半年就会出门游学一趟,需要参与一场佛或道的辩经盛会,需要在学堂义务讲学两三个月或者做点别的好事。 因此,夜雨听琴斋的弟子虽然看起来成天“忙忙碌碌”,但在武学上抓得没有那么紧,更注重的是修德! 极大一部分斋中人都是暗器准头极好,可是近身功夫实在不敢恭维…… 而金陵王氏虽不修暗器,可其他功夫却远远长于风清舒。风清舒的暗器绝妙,但一半可以被王明德避过。只要让他一靠近风清舒的身子,风清舒走不过二十招就会输得彻彻底底。 这些年,王明德在和风清舒的切磋中总结出了不少闪避暗器的妙招。风清舒也因此渐渐习得一些不错的近身搏斗术。 可若说是……他能一下子占上风,近身搏斗更是能撑过三百招开外…… 这就有点令人匪夷所思了。 难不成—— 云无心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王掌门说得也不无道理。” 大梦归淡淡一笑:“单凭一尊神像就可以让人实力大增,这我是不信的。” “可是——密室里那些……” “这不好说。但若真有什么用处,必然有使用方法。”大梦归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杯口,“总不会光在那里待着就能增长功力。” 江朔歌听了许久,忽而道:“我怀疑所谓的古时宝贝之类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不然,老板说的那一次‘江湖仇杀’完全站不住脚。夜雨听琴斋的弟子为人大多正派,凭空结仇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秋舒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剑上,神色悠悠,很难让人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据我所知,所有歪门邪道的祭祀法阵多有一味‘引子’。若真有那么个宝贝,那么它可能就是个引子。” 第15章 更上一层楼 “这样说来——”俏舌娘眨巴了一下眼睛,“引子,法阵,祭祀对象……似乎都齐全了。为的就是——” 王明德有些跳脚,手持长剑厉声道:“我不许你们污蔑清舒兄!他现在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里猜测他图谋不轨,我看你们才是那些小人!” “大家听我一言。”云无心环顾一圈,站起身来,“这些东西只能说明有人企图用旁门左道来‘修炼’,但不能说就是风家主干的。” “私以为,我们必须先找到风家主。”云无心淡淡道,“还有那些垒在那里的尸体——我们不能因为他穿着夜雨听琴斋的衣服就断定是斋中人,对?” 大家点头称是。 “更何况,我们也没有见到那个‘引子’。是否真的有这个‘引子’,它又是个什么东西,到底价值几何……都不能凭空臆想。” 王明德恨恨道:“我就和清舒兄说过,财不外露。也不要随便和新弟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其实你们听说的那些传闻——我早就知道这事儿一旦传出去,肯定一发不可收拾!” “清舒兄是君子,总觉得我多虑。他有个什么新鲜玩意儿都爱和人分享。” “等等,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财不外露?” 云无心凝视着他:“王掌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隐情?” “清舒兄此前确实得过一个宝贝。”王明德迟疑许久,犹犹豫豫地将一些隐情抖了出来。 俏舌娘忍不住追问:“什么宝贝?” “我也说不好。这个宝贝怪异又好看。他还给我看过。”王明德搔着头,“就,怎么说呢……像一种有棱有角的怪石,外面的轮廓长长的,两头有点点隆起,像……额……我们练臂力的那种石锁,又有点骨头的感觉。” 话到此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色彩缤纷,有种琉璃的质感。” “而且坚硬无比。我拿了把刀试它的硬度。当时拿出了十成功力砍下去,刀上都卷了刃,那玩意儿一点不带有动静的。” 大家脸上的表情再度变了变,更加意味深长起来。 “清舒兄还说过,刚得到时不知道它的妙处,后来也是无意间去后厨时,被人泼了鸡血。自此后,那上头就开始结珠子,异香扑鼻。” “他好奇,还伸舌头舔了舔。”王明德看众人听得入迷,故意清了清嗓子,“发现那上头结的珠子能让人神清气爽。有开窍醒脑的作用。” “再之后他大胆尝试了一颗。” 俏舌娘不由地催促:“快说,如何了?” “血脉贲张,浑身燥热。”王明德似乎是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和我说,他当时用自己那一床宝琴弹奏凝神乐,将激荡的内力循环一周天。不曾想……他渐渐发觉自己的内力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浑厚了起来!而且稳如泰山,连绵不觉。” 秋舒雨挑着眉:“真的假的?” “我当时也不信。可他给我尝了一颗……” 话音落,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是比普通的那些独门汤药厉害。但也没那么玄乎……”王明德搔了搔头。 在座之人的表情越发复杂。有些人只是似笑非笑勾了勾嘴角,也很难看出是信了这说辞,还是完全不信。 “当时他打算用半年将那东西彻底炼成丹药,以备日后所需。” “听他说,夜雨听琴斋有一海上方。人服用后可通达天地,体内力量犹如自天地而取源源不竭。只是其中一味‘骨生花’太过残忍。” 云无心追问道:“何为‘骨生花’?” 齐大夫银眉紧蹙:“骨生花。顾名思义——白骨之上,鲜花妖艳。简单点说就是用尸骨饲养鲜花。通常来说,还需要伴有活人的血浇灌。这种开出来的花卉,枝干上通常会结小‘血珠’。这种珠子便具有很惊人的药性。” 众人神色各异,心思难辨。 “再有一点。骨生花所用鲜血必须是同一人或物身上的血。陈旧的不行。非现取现用不可。” “若被取血的人意外死了呢?” “不超过十二时辰,骨生花就会枯萎。上面结着的血珠子将会随之掉落。”齐大夫沉声,“奇药变毒药!剧毒无比那种!” 王明德不住点头:“是是。就是这个!清舒兄发现这神奇的宝贝也能结血珠时,便在想能不能用上头的血珠代替骨生花。” “后来那药还真被他制成了!” “他取了个名字叫——诸神丹。” 此时,众人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王明德却似乎没有察觉。 寒刃咂了一下嘴:“要这样说来,这祸端怕是和这个脱不了关系。” 云无心垂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各位,多日奔波也辛苦了。我们不妨先修整一日。晚些再入斋内探查细致。” 话音刚落,座中已然有人高声同意。 随即响应者众多。 很快大家作鸟兽散。 云无心看着人一个一个离开,慢吞吞地坐在原处,拿过桌上的冷茶悠悠倒了一杯,眉目含笑注视着一切。 寒刃偏头看了眼,不解地眨眨眼睛。 等人走得七七八八了,他低声在云无心耳边道:“阁主,我怎么觉得这些人看彼此的眼神……多少有点……怎么说呢~” 云无心湛湛然一笑,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下四个字——心怀叵测。 “那么大个宝贝你没听见么?”他写完,抖了抖指尖的水,晃晃悠悠站起来。 齐大夫自打听完王明德一番话,人就蔫儿蔫儿的:“咳,这下好了,恐怕又不得安生了!” “起初听着是有点心动。可是,我觉得天底下未见得有这么好的事儿,花一分的力,妄图得一百分的果。”寒刃抱着剑,呆呆地凝视着众人离去的那扇门。 云无心拍拍他肩膀:“走啦~有些‘聪明人’这种甜头尝惯了,心也就尝贪了。” 齐大夫听着大大叹了口气,拱了拱手:“阁主,老夫先回房了。你也早些回房用膳休息。” “好。” “阁主你说的那个——”寒刃目送齐大夫出门,又追问,“什么意思啊?谁的心贪了?” 第16章 花酒 “没什么?”云无心转头,莞尔一笑,“走,咱们去找雪君逸,问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我知道兰陵的很多特产。” 寒刃撇撇嘴:“问他做什么?” “他这个毫无情调的武痴,除了会傻不愣登练武,还真是一点生活的乐趣都享受不到。”云无心嘿嘿坏笑,“我们要不要拉他去——” “去什么?” “喝花酒。” “?!”寒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是……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喝花酒?别到时候‘被喝’了~多少有点尴尬,阁主。” 云无心气得捶了他一拳:“现在你胆肥了啊~敢嘲笑我?!我只是身体不好,我不是那方面不行!” “……” “不是,你……你不查案子了?” 云无心手疾眼快打了一下他脑袋:“查案查案查案,你是官府啊?这事儿归你管啊?咱们就是出于朋友情谊来帮个忙!何况,这么死盯着能盯出什么?” “可是——你不是说要找风家主的尸首的么?” 云无心忽而诡谲一笑:“那些人离去时,脸上的神情——还轮得着我们出手么?” 两人说话时,已经到了雪君逸的屋门口。 “阁主,你怎么肯定这间就是雪城主的屋子?” 云无心笑道:“你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的,其实事儿多挑剔得很。这间的采光,隔音,视角——那都没得说!可以算得上是仙乐楼最好的一间了~~” 寒刃脸上闪过疑色,迟疑着伸手指向旁边一间屋子:“那间才是视角最好的……我记得那间屋子推窗就能看到后面的湖水。他这间……应该是恰好对着一排屋顶?” “你记错了~~不过两间既然紧挨着,应该也能欣赏湖景。”云无心喃喃道,“诶?怎么还不开门?” “卡塔” 隔壁屋门开了。 雪兔从里面探出脑袋:“云阁主?” “雪君逸在这边啊?”云无心瞥了眼寒刃,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寒刃撇撇嘴,眼梢一挑:看~是你记错了~那间才是最好的~ “不不不,云阁主。这是你的房间。”雪兔忙摆手。 “我的?!”云无心意外地看了一眼寒刃,以为是他先帮自己占了个位置。 没想到寒刃也是一脸懵。 “我们城主不爱和乱七八糟的人挨一起。所以,就给你留了间。我这不是看你们都还没回来,就先帮忙收拾一下。” 云无心拢起双手,微微颔首:“有劳雪兔姑娘了。” “举手之劳。”雪兔笑容灿烂,“来找我们家城主啊?” “他不在?” “他去洗澡了。待会儿就该休息了。” “他睡这么早?”云无心有些意外,“他不是挺容易失眠的么?那几天在宿云别院时,他老替我守夜,搁我那屋门前‘唰唰’地练剑~~” 雪兔面露纠结神色,似乎在考虑该如何给云无心形容雪君逸的“休息”:“就是……半睡半醒。他就运功——那种,那种气,您知道?它,它在体内运行,然后人入禅定,就能得到休息。还能保持和外界的联系。” 寒刃听不下去了:“我家阁主不是傻瓜啊。不用解释得这么详细。他听得懂。阁主,雪兔姑娘的意思就是——” “冥想调息。”云无心翻了个白眼。 “……” 雪兔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 “我们家城主只有在彻底凝心静神后才会睡上两三个时辰。” “原来如此。难怪洗漱那么早。”云无心照着自己的房间努了努嘴,“他怎么没选那一间。我记得你家城主好像对吃穿住行很在意。” 雪兔笑容更甜:“这个啊~这边也一样的。云阁主不是夜里头爱用‘音疗’静心么?这几日都有些风,风吹湖水起涟漪,那声音也很催眠。城主是习武之人,耳力比你好些……” “你最近话很多啊。”雪君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尽头。 神色冷冷的。 声音淡淡的。 雪兔迅速捂住自己的嘴,暗暗朝云无心和寒刃做了个鬼脸。 “老雪。”云无心满面笑容迎上去,“走啊,一起去用晚膳啊~” 雪君逸冷声:“本尊吃过了。” “别呀~陪我出去走走呗。你这一大早就退场了,然后独自呆到现在,不无聊么?”云无心拉着雪君逸护腕上的系带,“走~你看,雪兔姑娘的小脸都快闷成苦瓜了!” 雪君逸闻声,睨了一眼雪兔。 雪兔勉强勾了下嘴角,眼睛里期待的神色都快溢出眼眶了~~ “走啦~都是大男人,别扭捏。”云无心拖拽着雪君逸,“我知道这兰陵的特色,我请客。” 雪君逸全程绷着脸,但也没甩手。 雪兔见能出去玩儿,嘴笑得都快咧到耳后根。 神女居。 当这三个字出现在雪君逸的面前时,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老兄~~~你这样……可没姑娘敢靠近你啊……”云无心转到他面前,冲着他咧嘴道,“笑一个嘛——” “唰” “唰” 一连两声冷冷的响动。 第一声是雪君逸的惊蝶剑出鞘,直奔云无心的脖子而去。 第二声是寒刃的落日剑飞出,挡在了云无心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寒刃怒视雪君逸。 雪君逸阴恻恻道:“他想干什么?” 神女居上面的花廊上原本站着好几个揽客的姑娘,一看到这情形,纷纷吓得抱头鼠窜,尖叫不止。 云无心痛苦地捂上耳朵,脸皱成一团:“不是,你,你们俩干什么呢!” 他暗搓搓吐槽了一句:“一个比一个愣!” “哎哟,姑娘们真水灵啊~~~小模样儿真俊~~~”扮作男子的雪兔眼睛左右一瞄,扯起嗓子道,“姑娘们别怕~哥儿几个玩闹呢……来来来来~” 说着,她已然笑眯眯走了进去,末了还回头对云无心抛了个媚眼。 云无心不由地暗竖一根大拇指。 “收剑!”他瞪了一眼身边的两人,“收!” “一个两个的,想干嘛!” 雪君逸最先黑着脸收了剑,寒刃有些委屈地小小“哼”了声。 “好啦~我们雪城主那么正直,初入此地嘛~难免害羞……”云无心勾过寒刃的脖子,小声咬耳朵,“激动了~懂~” 寒刃瞬间变了表情,一派了然的神色回望了一眼雪君逸。 雪君逸沉着脸,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云无心和寒刃急忙跟上。 “本尊耳朵不聋。”雪君逸等云无心站到身边时,蓦地冷冷说了句。 云无心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第17章 修竹姑娘 老鸨甫一见来了四个貌比潘安,看起来又不差钱的哥儿,顿时眉开眼笑:“哎哟~几位看着眼生啊……” 稍顿,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云无心和寒刃身上片刻:“诶,这两位公子有点面熟哦~” 云无心款款一笑:“妈妈好记性。我确实来过几次。” “哎哟,公子这般品性样貌,想不留印象都难呢~”老鸨笑得比一枝花还灿烂。 “这两位——”她的话未说完,脸上的笑容硬生生收住了,多了几分正色。 雪兔主动上前搂过老鸨的肩膀,浓到发腻的脂粉味儿令她不由地紧了紧眉头。 “我们是云公子的朋友。他说你们这地儿不错,邀请我们一起来玩玩。” “诶,好好好。妈妈我呀~太开心了!我们这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 这时一个曼妙犹如天籁佛音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嚯,原来我已经不算你的朋友了呀……” “那可太令人心寒了。” 云无心无语地转过身,看向来人。 此时,阁内只要不是个瞎子都会忍不住被这个人所吸引。 他足够的美,美得连花魁都可以自愧不如。 也足够的风雅端方,当世第一才子也未见得有此气度。 雪君逸和云无心虽然已经是一等一的“美人”。 在他面前也似蒙尘宝珠,失了光艳。 “大梦归?!这是青楼……”云无心看着他带着迷死人的微笑款款走来,“你一个修仙的尘外之人你……你逛青楼?” 大梦归很自然地一招手。 顿时一群女子像看见鱼饵的鱼,蜂拥而来。 “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逛青楼了?要真有——先让那个制定这律法的人长寿过我再说~~~” 话毕,他又神不知鬼不觉闪出了人群,站到了云无心的身边。 雪君逸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看一把刀,一只正待吃人的恶兽…… 云无心却似乎没察觉到。 他大大叹了口气:“我没带多少钱啊~” 老鸨的眼神黏在大梦归的身上宛如缝住了一般,闻言,生怕云无心他们转身离去,慌忙道:“不打紧不打紧。赊账也没事。” “妈妈,麻烦找个好些的雅间。” “好嘞~”老鸨卖力地笑着,抬手指向远处一排五颜六色的板子,“几位公子看看,要上面哪几位姑娘?” 云无心却是看也没看一眼:“修竹姑娘在么?” 老鸨一愣,面露难色:“修竹姑娘啊……她……” “她不在么?” “在。就是——公子既来过我们这地儿,应该也有听说,修竹姑娘性子傲,一般不肯轻易接客。” 云无心瞥了瞥大梦归:“你来得倒巧。别想白蹭我的花酒。” “怎么?”大梦归露出一种雅痞的笑,“她爱音律?” “嗯哼~” “那可不巧了嘛~”大梦归笑道,“绝活对口~” 他看向老鸨,莞尔一笑:“姑娘,你看我弹一曲,可有机会引她开门?” “姑娘”两个字把老鸨撩得心花怒放,忙不迭:“使得使得!修竹最爱音律了!” 云无心使了个眼色:“走。” 老鸨颠颠儿地在前头扭着屁股:“哎哟,几位公子。我家修竹是风雅的人,各位可千万收着点性子~” 雪君逸森然道:“你看本尊像那样的人么……” 一句话说得老鸨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冷汗贴着脸就下来了,忙用手打自己嘴,磕磕巴巴道:“哎哟哟哟,瞧我这不会说话的嘴!几位公子一看就是有身份有学识的人……” 雪君逸嫌聒噪,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老鸨瞬间噤声。 不一会,一行人在她的带领下穿过一处单独的没有雕花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挂着几重水晶帘子。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和走廊边上的饰物可以看到这后头还有一个很小很小,仅供两人入座的室内六角亭。其中一边既是亭子的支柱,也是修竹闺房的房门。 大梦归很自然地伸手撩开珠帘。 那绝美的侧颜和气度引得楼下对这“惊鸿一瞥”尖叫连连。 大梦归将脑袋探出走廊,朝着下方比划了一个“嘘”。 随后入了亭子。将他背后的古琴放了下来。 就在下面的嘈杂声又蠢蠢欲动开始响起来的时候,“铮——”一声金石之声似撕破万丈红尘直冲心底而来! “噔——”第二音犹如风沙卷起漫天黄土,万千将士已远征塞外,踏平不臣之邦! 随后一连串凄厉迅疾且又铿锵卓然的琴音直接将人拉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国战!一场可以彻底激发自己内心去挣脱束缚的战争! “嘭”一声巨响。 屋门大开。 左右两扇雕花的门撞上两侧,又猛然弹回。 门槛之后站着一个清冷的美人。 她面色涨红,浑身微微颤栗,若隐若现的薄纱内双拳死死紧握。她那如冷月春水般的桃花目中仿佛有一双手握着刀,正在拼尽全力砍那些捆缚在身上的枷锁…… 大梦归暗一抬眸,嘴角闪过一丝略带阴鸷的笑。 没人察觉。 他指尖一轮,琴音陡变,一股凄惶铺天盖地倾轧下来。 那美人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勇气,信念全崩…… 偏转过头,潸然泪下…… 云无心喝了声:“够了!” 他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说着,他竟情不自禁看向雪君逸,企图从他那里找到一种支撑感。 雪君逸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生硬。倔强。彷徨。难过。孤独。 但他掩盖得很好。 几乎没有痕迹。 “……真难听。”雪君逸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趁着这间隙,云无心又急又猛地反复深呼吸数次,直到空气呛入肺部,引得他躬起身子一阵猛烈地疾咳,咳到喉头有腥甜之感,无力再去顾及自己的情绪…… 其他几人也被他的动静影响,纷纷剥离出原本激荡的情绪,凑上来关切问道:“怎么了?还好?” “没事没事。呛到了而已。”云无心缓缓站直身子,“大梦归你……你看,你都把美人惹哭了~你真是混蛋啊!” 雪君逸所有隐晦的表情已在云无心咳出第一声时全部收住,一只手紧紧握住云无心,给了他一把支撑力。 第18章 神秘抚琴人 神女居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几位请进。”屋门口女子已渐渐平息了起伏的心绪,“云阁主,好久不见。” 云无心略有倦色地笑了笑:“修竹姑娘记性真好。” 修竹稍稍欠身:“公子之恩没齿难忘。”随后侧身一边将众人迎了进去。 楼下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都是些小事。修竹姑娘别放在心上。”云无心和雪君逸、大梦归三人分主宾落座。 修竹迟疑了一下坐到了大梦归和云无心的中间。 雪兔拉了拉寒刃,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坐到侧面那床小榻上。 榻上放着一张矮几,上头有些许水果和一壶茶。 “诶,你……”寒刃惊愕地看着雪兔很熟练的拿起桌上的水果开始剥皮。 雪兔伸手拍拍他肩膀:“没毒。这上头放着的都是可以吃的。” 寒刃哭笑不得:“嚯,想不到——你还是‘常客’。” “那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着呢~”雪兔咧嘴一笑。 “你是常客。那你家城主……” 雪兔立马接口:“他从不上这种地方。” “公子今日来是为了……”修竹的声音将两人的聊天打断。 雪兔和寒刃收住了声,瞬也不瞬地盯着云无心,有些期待他的回答——很显然,来青楼除了喝花酒,还能做什么?莫非……他有别的安排。 云无心良久未言。 一时间空气都似乎陷入了冷场。 修竹咬了咬下唇,正待开口,云无心却突然低笑一声:“修竹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既被你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雪君逸斜睨了他一眼。 大梦归则饶有兴趣地等着他开口。 “公子请说。” “夜雨听琴斋的事儿,姑娘想必有所耳闻?” 修竹神色黯了黯,默然不语,点了点头。 “在下想问,那日风家主家宴邀请了诸多善音律歌舞之人。修竹姑娘也算兰陵城中有名的乐师,当在受邀之列?” 修竹点点头:“那晚我确实去了。” “不知修竹姑娘可否和我们说说那晚情形?这期间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修竹黛眉轻蹙,细想了好一会儿,无奈摇摇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可否向我们细细说道说道那场宴会?”大梦归莞尔,看了眼云无心,“我也是个爱音律的。听说了那场家宴,心向往之。只是很遗憾没这福气被邀请。” 修竹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一个礼,语气诚恳:“先生莫神伤。先生之琴技有如神鬼之功,非凡俗可以比拟。在我看来,那夜除了一个人或可与先生一论琴道,其余诸众不过尔尔。风家主未能邀约是他的损失。” 云无心顿时来了兴趣:“还有这么一个人?谁啊?” “江湖上有名的会抚琴的也就那么几个……”寒刃看着大梦归,“大仙儿着实是低调了。不然,风雅榜的第一名必定是大仙儿的。” 雪兔手指轻敲着案几:“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会抚琴的能和小神仙一较高低的也只有那么两三个人。” “可是这两三个人……”云无心苦笑,“两个已经作古。还有一个比俏神棍还要像个‘传说’。我甚至都怀疑有没有这个人存在。” 雪君逸忽然道:“你说的可是居住在琴川的‘琴仙’?” “对。” “他存在。” “真存在?” “本尊见过。” “长什么样?” “他隐在繁花山雾间,看不清面貌。但用惊鸿艳影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雪君逸正色道,“我想追上去看看。但——” 云无心讶然:“竟还有比你轻功更好的人?” 雪君逸硬声反问:“人外有人,很稀奇吗?” “……” 说完,几个人竟不由自主看向大梦归:“你见过么?” “……额……我该说见过呢?还是该说没见过呢?”大梦归嘻嘻一笑,“有没有可能我活了这么多年,四海飘荡,见过的高手多如过江之鲫,我心中早已没有了‘高手不高手’的区别?我即使见过,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印象了。” “反正曾在琴川——我是什么也没见到。那里倒确实有间竹院。只不过没人。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大家有些失望。 云无心将目光重新放回修竹身上:“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修竹回忆了一下,开口却先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甚至男女都没法分辨出来。” “哦?” “云阁主不知可知晓,风家主有一珍宝,唤作‘水晶屏’?” 云无心了然:“我知道。那是四五年前他从番邦买来的舶来品。我见过那东西。” 雪兔忍不住出声问道:“云阁主,那是个什么东西?好看么?” “我瞧着——”云无心耸耸肩,“还行。它的纹路让我想起来一句词。” “什么词?”寒刃挠挠头。 修竹和云无心对视了一眼,不由噗嗤一笑,曼声吟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哈哈哈哈。修竹姑娘和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雪君逸听罢,冷哼一声。 “那水晶屏说它不透,却能一分光不漏地穿过锦屏,甚至可以变幻出七彩之色。可说它透……人隐其后,却是一丝一毫也看不出本来模样。”云无心接着解释,“不得不说,这确实让我大开眼界!我一度也想买一个安在我屋内。既挡风又不影响采光。” 修竹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买?”雪君逸忽而出声问道。 “因为——”云无心无奈扶额,摇头叹息,“太贵了……” 修竹横袖掩口轻笑一声,接过话茬:“那人就坐在水晶屏之后。” “从侧面也看不到么?”雪兔好奇地问。 修竹摇摇头:“它不是一整块的。它由六块拼成一组,可以适当调整弧度的。” “不仅如此,那天放着水晶屏的一边还拉了一道颜色很深的帘子。当时风家主请他出场时,那人走过那道帘子,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轮廓。” “他是前半场就出现了。但是却一直未抚琴。风家主说,他的琴技只能压轴。否则,他若先弹了,这后面可就真的无人敢‘献丑’了。” “起初大家还不服气。好些傲气的客人听罢,言辞上都是夹枪带棒的。”修竹有些感慨地轻叹了一声。 寒刃忍不住催促道:“后来呢~” 第19章 诡奇的梅花 “那人也高傲。全程一句话不说,任凭旁人言语挑衅,硬生生拖到了最后。” 修竹似是陷入了回忆,好一会儿没开口。 “就这些?没啦?”雪兔追问,“他弹得到底有多好?是个什么感觉?” “我从来没听过那样的曲子。也说不上算什么调。”修竹有些疑惑,又有些羞愧,“我甚至没法听出来它属于哪处地界的风格。” “哦?”云无心很意外。 “修竹姑娘也算是‘曲界百晓生’了,连你都听不出来是何处的曲风?” 修竹越发羞愧。 寒刃急忙道:“这没多大事儿。天下那么大呢,我们区区凡俗之人走得再远又能有多远呢?所以然后呢?” 他的重点在这后半句~ “都说琴乃直抒胸臆的灵器。那人的琴声——我,我却不知道。我听不出来。” “不。也不是听不出来。而是根本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我就和适才一样……就……就陷入了自己的心绪不能自拔。” 修竹话到此处,不由地微微颤栗了一下:“我那天好像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勉强清醒的我看着全场的人在这琴声中沉醉。有好几位琴师甚至开始手舞足蹈。他们打翻了很多盘子和酒壶,弄得宴会一片狼藉。” “风家主呢?” “他还算镇定,只是引吭高歌。” 修竹面露神往之色:“其实——虽然乱,但是宾主尽欢,着实酣畅淋漓。这么多年,我从未有过如此尽兴的赴宴……” 雪兔哈哈大笑起来:“姑娘当时可也起舞了?” 修竹闻言,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应,应该是没忍住……那声音——我也不知怎么的,情难自抑,随乐歌舞。” 云无心沉吟了许久,忽而长长“哦”了声,呵呵一笑:“得遇知己。正常。正常~” 雪君逸却是寒着脸扫了大梦归一眼。 大梦归侃笑:“哟,小君逸,你这眼神莫不是在怀疑我?” 云无心拊髀,爽朗笑着摆摆手:“嗐~~都别多心。或许天底下真有这样不出世的高人好巧不巧被风家主碰上了。再者,此事也不一定就和我们在调查的事情有关联。” 大梦归温和地轻笑一声:“还是小无心说话公道。” “这宴会上可还有别的令姑娘印象深刻的事?” “别的……” 修竹低头想了很久:“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硬要说有……他那天捧出来一瓶梅花。” “一瓶梅花?”大梦归眨眨眼睛,“插花瓶里头的?” “嗯。” “这花可是有什么稀罕处?” 修竹咬了咬嘴唇,迟疑着:“也说不上多稀罕。只是风家主的梅花——花朵比一般的梅花要大,颜色浓如鲜血。就数量而言,单枝上头的花骨朵儿也较旁的梅花要浓密!更奇怪的是花枝的颜色……像……” 她思忖了好一会儿:“像是有鲜血干涸在了枯枝之上。色泽和常见的褐石枝干全然不同。” “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奇又妖艳的梅花。” 云无心听罢点点头:“风家主好游历,多奇遇。家中有些舶来品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修竹接着道:“他没具体介绍过这花。他当时只说了一句‘我随手种在院子药圃里的梅花竟能开得这般欣欣向荣,绮丽无双!’。” “药圃?!”寒刃突然想起来,问道,“阁主,风家主何时弄了个药圃?我们上次去还没有……” 云无心笑笑:“这都多久了。” 咚咚咚。 “给诸位先上些开胃小菜。”老鸨满面吹风的指挥着丫鬟端来好几样珍馐。 修竹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妈妈何时这么热情了。” “你个丫头片子~”老鸨举着帕子,假模假样捶了她一下,“好好招待这几位贵人。” “知道了。”修竹催促她快出去。 老鸨走前还不忘向大梦归抛个媚眼。 “硬要说还有什么让我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风夫人了。”修竹低头一笑,“果真是女中豪杰,气量非一般女子可比。” “那次婉婉她们也去了。” “起初,我们发现风夫人在场,都不敢和风家主太亲近。后来发现风夫人言行大方,不拘小节,丝毫没有看轻我们的意思,我们也就渐渐和风家主玩笑起来。” “风夫人和我们聊得也很愉快,和我们聊了很多日常琐事,还玩笑让我们教教她跳舞,免得风家主两眼睛里只有圣贤书。” 云无心含笑点点头:“原来如此。风夫人还真是幽默啊~~” “你见过风夫人?”雪君逸突然冒出一句。 云无心翻了个白眼:“好歹这么多年了。总是接触过一二的。” 顿了顿,他赶在旁人开口前,道:“好了,我们也就是闲聊。今日主要是来放松放松的。修竹姑娘的琴弹得很好,舞跳得也很棒。咱来欣赏欣赏不好么?” 修竹羞答答低下了头,觑了一眼大梦归:“有先生在,我哪里还敢再抚琴……我……” “呐~你要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他这人不分贵贱。”云无心朗声大笑,“这是最妙的一点。” “多谢。” “不过有一点,你既然承了我的情,赏脸舞一曲也不过分?”云无心嬉笑道。 修竹颔首:“那是自然。还望先生能赏脸为我伴奏~”话毕,她满眼期待地看向大梦归。 云无心推了大梦归一把:“快去快去。美人相邀呢~” 修竹只舞了一半,雪君逸便站起身来拔腿向外走。 “诶,雪君逸!”云无心追出去,“你去哪里?” 见云无心出去了,雪兔和寒刃也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追出去。 “城主——” “阁主——” 修竹看了眼,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失落——他们怎么都走了?我今日跳得……不好么? “姑娘莫自扰。他呀,不爱女色。没情趣的很。”大梦归笑着劝慰,“至于另外几个~~就是个小跟屁虫。” “你且安心跳完这一曲。有何不解之处,大可以来问我。”大梦归傲然浅笑,“自问琴技还是拿得出手的。” 修竹心底稍得宽慰:“多谢先生。” 第20章 意有所图 仙乐楼。 “诶,你怎么看一半就跑了?”云无心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雪君逸闻声,猛地顿住脚步,一下将他顶到仙乐楼门口挂着对联的柱子上…… 寒刃慌地要拔剑上前,却又被雪兔使眼色拉住。 “我家城主才舍不得动他呢~”雪兔小声嘀咕。 寒刃道:“什么意思?” “你别看我家城主成天里正儿八经的,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多心眼子,所以对你家阁主——感情其实挺复杂的~” 寒刃原本嘴角还挂着笑意,听她讲完,神色有些难以描摹:“这算是夸我家阁主呢,还是骂我家阁主心眼儿多啊……” 另一边,雪君逸已经恶狠狠将云无心顶在上头很久了。 “那,那个……雪城主……”云无心嬉皮笑脸地将眼眸看向别处,头不住地往后梗,“别这样,老兄……你这样我挺害羞的~那个……不是,老雪你,你有事说事。没必要这样,对~” “咱们俩个大老爷们腻歪在一处……你看,人家都看我们呢!你若不想过一阵第一爆炸消息传遍江湖,还是趁熟人没出现之前赶紧松开~” 雪君逸迟疑了片刻,一点点将手拿开:“什么爆炸消息?” “嗯——”云无心佯作一本正经,“流云阁主和踏云城主有断袖之癖~~” “……” 雪君逸方才将两手习惯性地反背在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着慌,两手下意识交叠抱胸,惊蝶剑抵在左手的臂弯处,剑柄几乎要触到他的面颊。 他俊朗刚毅的双目佯装镇定地左顾右视了一圈,最后沉沉眸色落在云无心的眉眼间。 云无心舔了舔嘴唇:“嗐~你以为我真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雪君逸不说话。 “你要真那么想——”云无心神情隐约黯淡了下,“那我们算是白认识一场了。” 雪君逸半晌未出声。 云无心不由地幽幽轻叹一口气。 “本尊今日看的戏够多了。” 雪君逸蓦地接了句话…… 云无心滞了好一会儿,“噗嗤”轻笑出声:“真是难为我们雪大城主了~” “走。上我那屋。我们好好聊聊。”他步履松快,“现在这个点儿,你应该不困?” 雪君逸反问:“你觉得呢?” “陪流云阁主畅谈人生——那必须不困!” 雪君逸一贯冷然的嘴角略微翘了些弧度。 “老雪,不厚道了啊~~你这看得像是个冷笑~”云无心语气里有了七分自傲三分感慨,“江湖都称我为‘诡诈满肚计无穷’,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出钱和我聊聊呢~” 两人在屋门前站定。 云无心忽而喟叹一声,回头看了看雪君逸。 当他转回脸推开门的一瞬间,神色落寞:“我也就只有和你——可以真的‘随便聊聊’……” 雪君逸没吱声,脸色淡淡的,自己越过云无心最先找了个位置坐下,顺手还把窗户打开了。 云无心微微一笑,坐到他对面,偏头看向窗外。 皓月皎皎。 夜风徐徐。 湖水澹澹。 “月色甚好。”他仰起脸,任凭晚风拂面,“我喜欢。” 雪君逸也转过头,认真看着窗外。 “你今天退场都太早了些。好多戏份没看到。”云无心惋惜道,“你走后,最精彩的部分才刚拉开序幕~” “是么?”雪君逸目光闪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没见得有什么用。” 云无心咂咂嘴,摆手道:“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听出了不少东西呢~” “当时你离开后,大家讨论的点原本都在那一尊湿婆神像上,大梦归说过这东西传说可以让人获得无穷的力量!俏舌娘听了还觉得风清舒是不是信奉了什么邪神。” “那时候王明德情绪有些激动。说话遮遮掩掩,半露半藏的。” “他着重提到‘那东西’是风清舒特别请回来的。随后又看似顺嘴提到了他和风清舒之间的比试。” 雪君逸皱皱眉头:“比试?两个不入流的人之间有什么好比的?” “……” “老雪,重点是这里吗!!!!” 云无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找你比试,你心里不舒服?” 雪君逸正经且骄傲:“呵~他们够格么?” “……” “……差点被你带歪了~”云无心头疼似的摩挲着自己的额头,“重点在于,风清舒和他比试占了上风,近身相搏五百多招后才败下阵来。” 雪君逸的脸上终于看到了别的神色:“这提升可不是一点半点。” “一尊神像能让人进步神速,搁谁都很难相信。王明德也一再强调风清舒和他说过闭关修炼的事儿。可是再怎么样……这提升的速度确实超乎常理了,是么?”云无心很认真地看着雪君逸,等待他的认证和回答。 雪君逸是当今江湖第一人。 是与第二有着“断崖式”差距的第一人! 雪君逸剑眉一扬:“本尊可以。” “……” “老雪,你不趁机夸夸自己会死是嘛?” 雪君逸没搭理他,接着道:“风清舒绝无可能。” “除非——” “什么?” “走得不是正道!” 云无心的表情变得越发奇异:“王明德后面又神鬼不觉地说到了一味‘诸神丹’。” “诸神丹?那是什么?” “王明德说,那是风清舒寻得的一件稀世珍宝炼出来的东西。”云无心的眸中渐渐有清明神色,“那宝贝是个——如今真正见过的恐怕只有他一人了!” “他还无意间透露过风清舒是如何炼化这宝贝的。” 雪君逸直视着云无心:“你不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么?” 云无心的视线和他短暂地交接了一下,稍顿,忽而朗声大笑起来。 他知道雪君逸已明了自己心中所想。 “我也正是此意。话题指向性太明确了些。”云无心半眯着眼睛凝视着窗外凉凉月色,“他好巧不巧地留了个话影——风清舒打算用半年炼完诸神丹。” 雪君逸淡淡道:“时间刚刚好。” “不错。假设他练成。那么从练成到消息走漏引来杀身之祸……”云无心眉间紧锁,“只是时间上略微紧了些。” “王明德见他是去年五六月份。” 第21章 疑点重重 “假设炼药是从七月正式开始的,那么,半年——正好是十二月份——所有的诸神丹炼制完毕。”云无心解释,“根据寒刃的说法,我收到请帖应该是在前一阵三月初。” “也就是三月一日到五日左右。” 雪君逸心底也在暗自算日期。 “就算他是十二月初炼成的。自十二月开始算起,到如今——” 雪君逸接茬:“三个月。时间足够了。距离他最远的门派,马不停蹄赶一个月就能到。” “之前那个老板不是说风清舒还惹了一档子事儿,半夜门派有异动的么?” 雪君逸忽然意识到什么:“那时候才七八月!” “对啊。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若老板所言非虚——那次打斗是为了什么?这么大规模的相斗,你我两家,乃至整个江湖几乎不见‘一丁点儿响’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其次。为何而打?” 雪君逸回答:“不是说——可能是为了什么宝贝么?” “那是江朔歌他们得到的情报。准不准确的先另说~” “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在于——他们赶往这儿的时间和我们也差不多。”云无心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我们在获得这条消息的时间上应该也差不多。对于那一场厮杀的‘起因’并不存在关联性。” “若真是为了什么宝贝,根据王明德的表述,七八月最多算是神药新成。风清舒还没开始正式炼药。” “那些人去抢什么?金银珠宝?” 雪君逸道:“珠宝还在。” “这不就是了么~”云无心拧眉,“这是一个疑点。” “我们再说回刚才说的,十二月神药成了。看起来从那时至今有三个月,时间是不短。可是——你有了宝贝,尤其是这种可以让人武学境界突飞猛进的宝贝——” 云无心的眼中风起云涌:“在这江湖中,你就是个活靶子!” “你想说什么?” “这种神药何时炼成——如此绝密的问题……你会去到处炫耀么?”云无心眼中有诡谲之色,“若是我,一定藏得全江湖没一个人知道!” 雪君逸道:“本尊也不会教旁人知晓。” “那便好了!” “所以我们假设是——消息走漏。然而,药刚一炼成就走漏消息,这个可能性很小。” “即便有,大概率是出了叛徒。” “得到消息的人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进攻。”云无心哂笑,“这样的宝贝,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越少,凶手下手就越方便。” “旁的不说。至少他不需要分出精力来对付其他夺宝者!” “何况,夜雨听琴斋虽然是个‘很佛系’的门派,但不代表他们就没什么战斗力。能在江湖上排入七大家的——可都不是什么软柿子。” 雪君逸不说话,只是脸色略有些茫然。 云无心进一步解释道:“夜雨听琴斋不是个好攻克的门派。要想一举攻破,还是需要做些‘功课’的。这需要时间。” “要想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人塞入兰陵——尤其是面对这样的大门派,人手不够是很可能会功亏一篑的。安排人手——这也需要时间。” “就我们目前看到的情形而言,这无疑是一次很成功的谋划。那些人全身而退了!” “杀人结束,悄然退出……一样需要时间。” “这些林林总总都加上去,还得算上来去路上的时间。” 雪君逸眸色一亮:“时间虽紧,但还是没问题的。” “不错。可是——他们不久前刚开了一场家宴……”云无心强调了三个字,“不久前!” 他笑起来:“这凶手是不是多少有点不把江湖群豪放眼里了?明明我得到消息就该马不停蹄一步一步实施夺宝。可我偏不!非得让他好好地开一场家宴。” “这里的老板找小厮去夜雨听琴斋打听情况。此间相隔不过一天。” “也就是说,凶手非卡在那一天间隔下手。” 雪君逸不说话。 “这是一个最急促,也最糟糕的时间点。” “夜雨听琴斋只是位置比较偏,不是与世隔绝!” “它和这热闹的市井隔得并不远~~” 云无心站起身来,走到窗口,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那问题来了——他若是为了神药而来,事成后方便悄然离去。那么,如今这下手的时间挑得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他不仅时间选得很奇怪。而且明明可以如去年七八月那一场相斗一般,教人无从追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却非得让这些消息传得全江湖都是,让诸多门派一一赶来……” “这一连串的事儿,仿佛在告诉我一个讯息。” “什么?” “这个背后之人……他故意的!” 雪君逸追问:“他想作什么?挑衅?宣战?” “说不好……”云无心面有倦色,“整件事中也不只有几处异常。” 雪君逸不知何时与云无心并排站在窗口,凝视着远处的湖面:“神秘的抚琴人。绮丽的花。还有——” 云无心同他意念相通般,异口同声道:“药圃。” “哈哈哈哈,原来你也这样想。” “我对这文绉绉的风清舒不太了解。但我曾听过,他很讨厌有些草药的味道。尤其是那些补药。” 云无心笑道:“对。他从不泡药汤。我记得江湖上还传过他一桩糗事。说他有次练功走火入魔,大夫最后几日要他泡药浴,结果他生起气来把人轰出了大门~~” “这样一个人突然变了性,在自己的私人小院种草药,我是大感意外的。我倒很想看看是什么草药那么有魔力~” “更何况,一般人都不会想到把珍贵花树和草药种在一处。” 云无心许是站累了,折身坐了回去,随手拨弄起桌上的茶炉:“还有一点,修竹说到了风夫人。” “嚯,这可和我印象中的风夫人差距太大了。” “怎么说?” “要不是我和风夫人有过几面之缘,还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风夫人是个实打实的大醋坛子!” “她母族是官宦之家。父族又是江湖曾经的豪门望族,后来凭借了夫人的关系,走上了仕途。风夫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千金大小姐!所以——‘不随意抛头露面’是她身份矜贵的象征。” “不到特别重大的场合,她是不会露面的。” “这是第一处疑点。” “即便露了面,她也绝无可能和修竹这类人聊到一处。” “每次宴会上有美人,她看她们的眼神都是‘冷冷的’‘轻蔑的’甚至是‘厌恶的’。而风清舒也不敢在风夫人面前太放肆。他知道风夫人的家族势力。” “修竹所说‘探讨歌舞’之事,在风夫人那儿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对风夫人来说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就是自甘堕落!” 雪君逸问道:“你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第22章 再探凶宅 “老雪~有些不那么重要的真相——不一定非得说出来……”云无心取过刚烧好的茶水,倒了一杯,“老雪,别杵那儿了,来坐一会儿~” 雪君逸闻言,回了座。 云无心又倒了杯茶,轻轻推到他跟前。 “你怕她伤心?”雪君逸眄了眼云无心。 云无心只是低头轻笑了一声,神色难以描摹。 “还有一点——” “什么?” “时间。” “什么时间?” “老板当时随口说了句‘前些日子刚发生的事’。而我们到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前几日’……” 雪君逸思忖了一会儿:“也许只是他口头习惯。” “咱们收到听琴斋被灭门的确切信息差不多是十一日左右,到如今……可都月底了。这期间足有半个月!” “旁的不说,十一日得到消息——那么,灭门必然得在十一日之前?不然怎么可能传出这个消息?更何况根据老板的说法,灭门之前还有一场家宴!” “总不能这边在灭门,那边同时在把信息传出去……” 话音未落,云无心和雪君逸相互对望了一眼。 云无心的眼中有震惊、错愕,大事不妙的神态。 “我们可能钻入别人下好的套里了~老雪,你去找寒刃和雪兔。” “做什么?” “让他俩去查一下江湖上擅长抚琴的所有人的信息。包括中原和西域。若是可以,王庭和民间的琴师也查一番。” “好。那你呢?” “我去找齐大夫。明天让他陪我去药圃看看。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雪君逸点了点头,正要推门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本尊——一旁看戏么?” “我记得店老板说——风清舒和那些新弟子说过‘师兄们出去游历了,年底就会回来’。可是——”云无心手抵着下颚,“你去打听打听还有没有游历在外的夜雨听琴斋弟子。还有风清舒和风夫人近年的状况,看看有什么异常。” “我们分头行动。” 雪君逸听罢,转身离去。 翌日。 云无心起床时,齐大夫已经在楼底吃早饭了。 “阁主。”看见云无心走来,他笑眯眯打了个招呼。 云无心冲小二唤了句:“来碗豆腐汤。” “好嘞~” 云无心在等待的间隙坐了下来:“见着其他人了么?” “没有。老夫估计他们都去找那个什么诸神丹去了。”齐大夫撇撇嘴,“之前那姓王的一说,老夫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云无心似闲聊那般:“世界上真有那种奇药奇方可以让人瞬间功力提升百倍的么?” “有。”齐大夫回答得很爽快,“但是功力升得快,退得也快,而且伤身。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 稍顿,他接着道:“你昨晚睡前和老夫说的那个什么药圃,老夫那天就看到了。” “如何?” “没仔细看。一眼扫过去,不过都是些常见的补药。老夫记得……那里还有点血腥气。” 齐大夫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不过毕竟是灭门,留有些血腥气也是正常的。” “这些东西有没有可能真的让人在武学上一日千里呢?” “这可说不好。若真如王掌门所言——风家主炼成了神药,吃了可一日千里……”齐大夫惋惜地叹了口气,“他何至于被灭门啊?阁主,你说老夫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夜雨听琴斋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无名之派。” 云无心笑道:“许是闭关时间不够,风家主功力还不足以‘万夫莫开’~~” “这类诡奇之方素问楼里倒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都是禁术。” “禁术?” “对。这类‘付一得百’的贪欲之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其现世的。今日之平步青云,他年必定粉身碎骨。” “我师父曾说过,像神仙骨一类的东西,可能是天外来药。仔细研究,未必找不到可用之法,有朝一日或可造福天下。只可惜啊……” 云无心放下汤匙,掏出锦帕擦了擦嘴:“我们去细看过药圃后,你回楼里查查有没有这样的方子。看看它主要功效是什么,副作用又是什么?” “可他说得那个什么宝贝——老夫没见过呀。” “药圃里的东西一定不是白种的!必然是方中药材之一。” “加上王掌门提到的‘骨生花’。” “我想这样的禁术方子应该不多。” “我们目前唯一真正不知根底的——只有那个宝贝了。但是这影响并不大,我们可以后面再详查。” 齐大夫点点头。 “另外,有句话我不吐不快。” “阁主你说。” “王掌门所说,我很难不怀疑那宝贝和神仙骨的关系。” 齐大夫沉默了半晌:“阁主的意思是要老夫回楼里也查一查相关记录?” 云无心默认。 齐大夫又是一阵默然,许久,缓缓道:“老夫也不是没有起过疑心。” “走,我们先去夜雨听琴斋一趟。” “好。” 夜雨听琴斋。 云无心和齐大夫看着已经被推开一道缝的大门陷入了沉思。他明明记得自己离去时嘱咐过寒刃记得把门扣上! 仙乐楼的商讨……果真是有人耐不住性子了。 云无心的心底闪过很不太踏实的感觉。 “依老夫之见,怕是不少人都来过了~~”齐大夫语带讥讽。 云无心没开口,伸手将门推开了些。 两人入内后,返身将门轻轻虚掩上,径直奔向风清舒的院子。 药圃在风清舒卧房的后方背阳面。 整个药圃只有一半草药能沐浴在阳光之下,还有一半——一天内恐怕没几个时辰能照到阳光。 一株开得十分妖艳的梅花正处在药圃的最中间!它枝干遒劲,花朵纷繁。细闻之下,颇有几分女子胴体的异香…… 褐色的枝干上有丝丝缕缕鲜红色的纹理…… 几处交错的树枝上有一颗一颗很小的珠子。 齐大夫银眉紧锁,目中满是寒霜。 他远远站定:“血腥气更浓了。” “这味道确实——”云无心带着警惕的神色四下看了看,“太过新鲜了……” “这恐怕是一株很大的骨生花!” “若是骨生花的话,下面应该就会埋有尸体。” “挖一挖就知道了。” 两人向着药圃靠近:“草药也不该种在这些地方。尤其是补药。补药多为‘阳’性。阴湿晦暗的地方是为‘阴’,不利于它们的生长……” 云无心忽而惊呼:“这土的颜色!” 第23章 梅树底下的机关 “是血!”齐大夫跃入药圃,蹲下身子,用手指抠出来一点土,放鼻子底下闻了闻。 云无心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挖。” 齐大夫点点头,撸起了两袖子开干! 他才刚动手,却又被云无心叫停。 “等等。”云无心往后退了几步,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药圃,不禁感叹出声,“好规律的草药。” “什么意思?”齐大夫也抬起头来重新审视起面前的这方天地。 自那株梅花开始——左边有一棵人参,右边也必定有一棵! 左边的灵芝结三云盖,右边必定如是。 一左一右……甚至连药物间的间隔以及距离梅树的长短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似乎种植的人方向感不是很好,原本该是笔直的线条逐渐逐渐有点点偏离…… “齐大夫,你上屋顶看看。这是不是一个——”云无心半眯着眼睛,眸中精光尽数被遮掩,“太极!” 齐大夫面色有些凝重:“恐怕就是。”话毕,他飞身上风清舒的屋顶。 “如何?” 齐大夫点点头,神情肃穆,补充道:“十分规整。” “老夫从未见过用花草将太极图描摹得如此规整的种法。”他回到云无心身畔,“恐怕是有人刻意修剪过的。” “而且是一直在修剪,从未间断……” “你的意思是说——” 齐大夫默认。 云无心跨进药圃内:“我们小心点。这怕不是什么阵法。” “先边上挖挖,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齐大夫担忧道,“阁主,你离老夫别太远。” 两人在边上挖了一阵…… 土中除了有大量的新鲜血液,什么也没有。 “若是骨生花的话,这下面怎么没有尸体呢?难不成骨生花也未必非得种在尸骸上?” “我看这梅花开得委实诡异,下面恐怕没那么简单。” 云无心和齐大夫小心翼翼地靠近花树,在树底下掏挖了好一阵子。 “诶,土松了!这里有块小木板!”云无心招了招手。 齐大夫忙应声:“阁主你小心点。” “我没事。”云无心一面说一面撬动了那块木板,“这板子很小诶……” 他莆一把木板掀开,只听—— “嘭”! 梅花树一分为二,向下折荡! 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口暴露在天幕下。 洞口的机关木板上左右各有半棵梅花树…… 云无心才叫出声,人已经坠入了无边黑暗,没了影子。 “阁主!”齐大夫冲到洞口前,跪在地上向内极目而望。 梅花花树的枝桠交叠,有好几处断痕。 那应该是云无心坠落时,身体砸断的。 齐大夫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伸进洞口,一面高声叫喊:“阁主!阁主!阁主!” “快!快!这边~” “出什么事了?” “谁在那里?” 齐大夫的背后传来很嘈杂的声音。 他忙转身看去。 四个着装各异的人。 这四个人他都认识——而且说来算是承过自己恩情的人。 “钱三刀?彪虎兄弟?空空猴?”齐大夫的语气很是意外,“你们……” 那四人也是面面相觑:“齐大夫您怎么也在这里?云阁主呢?” 齐大夫一把扣住空空猴的肩膀:“你一贯擅长飞檐走壁,各种梁上术。不知这个……你可有法子?” 一个身形精瘦,面目峻黑,满身褶痕的男子趴在洞口边看了看,有些为难:“下面是个什么情形不清楚呀~这洞口怎么还有这么怪异的树?” 空空猴,江湖第一梁上君子。 齐大夫忧心道:“阁主掉下去了。” “什么?!云阁主他……”一高一矮两个膘肥体壮的男人凑上前来,带着满身油腻的味道,话毕,两人的目光停留在一位看起来很像账房先生的人脸上,大笑道,“钱三刀,这是你的绝技~” 那看着很像账房先生的人先是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两个水晶片,随后举目四望了一下,又从怀中拿出一把带着系绳的铁球,猛地一把洒出。 铁球在泥地上砸出了好几个坑。 却没什么动静。 “安全的。”他的声音也是慢条斯理温吞吞,“这应该就是个入口。” 空空猴抓起一块石子往里头一丢。 许久才有浅浅的一声回音。 “这……乖乖,好深啊……”空空猴探头探脑地摘了一枝梅花。 那个很像账房先生的人叫钱三刀。 钱三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散开!” 五个人倏然挥袖弹起,向后退了两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面震了震,“嘭”一声巨响,那两扇门砉然对合! 这速度快得几乎不给人反应时间。 齐大夫看着和此前一般无二的梅花树,视线落在那几根断枝上,心有余悸—— 要是他们没来…… 要是我多趴在洞口一会儿…… 后果不堪设想! “云阁主怎么会掉进去?这里发生什么事了?”钱三刀问道。 那一高一矮两个彪形大汉也侧过头来:“齐大夫也是为了失踪的人来的?” 他们二人便是彪虎兄弟。 高一点的那个叫大虎。 另一个叫二虎。 “失踪的人?什么失踪的人?”齐大夫一脸茫然,“这里失踪过人?” 空空猴看了看结伴而行的另外三人,又看了看齐大夫,神色诧异:“你和云阁主不是为了这件事来?!” “我们是为了夜雨听琴斋灭门的事情来的。”齐大夫在树下焦心地走来走去,“阁主他现在掉进去了。他,他不会武功……” 空空猴道:“再打开一次机关,我们直接跟下去。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快的方式。” 钱三刀沉吟:“可下面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啊~万一……” “我们五个人呢,怕什么。你刚也说了,这就是个入口。想必落下去那处还是安全的。”彪虎兄弟道。 齐大夫已经等不及了,找到云无心刚才所说的那块小木板,再度打开了机关。 空空猴从胸口取出常用的麻绳紧紧系在树根部分,最先抓着绳子跳了下去。 齐大夫紧随其后。 彪虎兄弟和钱三刀也不再犹豫。 钱三刀刚刚落地,就听见“嘭”一声,漆黑中有一团东西砸到了他头上! 他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第24章 被囚住的大梦归 空空猴从腰间摸索出一个竹筒打开,在自己胸前由上至下“咻”蹭了下。 一点烛光照亮整个空间。 这下方看着像是个枯井。 一条窄窄长长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钱三刀看着被自己甩到地上的东西——断掉的麻绳——断口似被人用刀割得一般干净整齐。 这里…… 没有云无心! 密室。 云无心抬头看向上方。密密花枝几乎把光线全部遮死,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斑。脚下的痛感一阵强过一阵,一阵烈过一阵。他大口喘息,偶尔有嘤咛自唇齿间逸出。 对于云无心来说,洞口与地面的距离实在太高了些~ 幸好没摔死,只是摔瘸了~他苦中作乐,自嘲一笑。 听见齐大夫的呼唤,他大声应答。 但……上面的人似乎听不到。 只片刻,他对自己其中一条腿已然彻底失去了“控制力”! 痛感仍在。 愈发强烈。 豆大的汗珠迷糊住云无心的眼睛,原本身处在黑暗中时那种压迫感和窒息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他慌乱地在身上摩挲着,好一会儿才在断脚的那只靴子里找到一只火折子。 有了光,云无心顿时安心不少。 他贴着墙壁站起身来,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往前挪动。 疼痛,让他的思绪忽而清晰,又忽而模糊。 指尖传来甬道墙壁那种粗粝又坚实的质感。墙壁上那些细小又尖锐的石头或者夯土刮着他掌心破裂的伤口,灼痛钻心!嵌入里头的碎木屑更像是一根根绵长的针,无休无止地恣意折磨他~带给他不致命却极难捱的苦楚。 “唉~真是作孽~”云无心一面拖着步子,一面不住地抬袖掖去冷汗。 “哗啦啦” “嗯?”云无心突然顿住脚步,警觉地四下张望,疑色自面上浮现。 稍顿,他甩了甩头,苦笑嘟囔:“这是疼出幻觉了么……” 他扶着墙稍作休息。 正要走时—— 哗啦啦~哗啦啦~ 不对!锁链声!云无心忽而意识到了问题。 他向着前方甬道大声道:“有人吗——有——人——吗——” 有动静! 云无心不再开口,全神贯注地分辨那声音的来处。 那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急了不少。 “有人是?我听到了——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喂!能听见么?”他忍着剧痛使劲向前方挪动,掌心鲜血沁出,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子,“你能说话么?你还在吗——”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小小的洞府闯入云无心的眼眸。 与此同时还有一声被放大的,很空旷的回答:“云无心,是你?” “你怎么也进来了?”那声音有点点急。 云无心听着这声音,木立片刻,心底只涌上一个想法——这嗓音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是…… “你……”他不敢相信,“你……” “小无心!是我呀!” 云无心悬着的心彻底凉透了,各种谜团接踵而来,原本清晰的、成竹在胸的那些谜底和答案——在这一霎那全部被推翻!!! 他茫然而机械地脱口道:“大梦归?为什么是你呀?” “小无心,怎么了?” “你在哪里?” “在你附近。”大梦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有些虚弱,“我被困在这里了。你找找附近有没有机关,我现在动不了……” 云无心一面敲打着墙壁,一面不住地听声音的来源。 可是这个洞府就像是一个天然的扩音器,每一点点动静都能扩散满整个空间,让人无法准确定位每一个声音都来自何处。 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块突兀的石头。 有点点松动。 云无心两手抱住那一块石头,使出全身的劲儿旋拧:“……唔——我好像……唔——找到——唔唔唔唔——机关了。正在——唔唔唔~~使劲儿……打开~~” 卡、卡、卡卡、卡卡卡…… 机括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越来越快。 越来越清晰。 “轰隆隆” 一面墙壁忽然一分为二,露出了一方新天地。 这方新天地是个十分结实的牢笼。 小臂粗的铁棍由上至下,“顶天立地”地撑在这洞穴之中。铁棍之间相隔仅有一个手掌的宽度。 只是最左边那一根嵌入凹陷处的短一些的铁棍上有一段手掌长短的断口。那样子好像是有一个什么人用外力生生折断了这根铁棍! 牢笼面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个八仙桌大小的向上托起的手掌。 牢笼内,八条写满符咒的碗口粗的锁链结结实实束缚在大梦归的身上—— 一双大钩子钉穿他的琵琶骨。 一对流星钉刺透他的手腕。 两只蜘蛛钩刺入他的脚踝,扣合一处。 腰际还交缠着一副阴阳锁链。 锁链上小小的倒刺已经磨穿了衣服,贴上了他的肌肤。 白衣染血。 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那上头诡异的符文看起来就像是有人专门为大梦归准备的! “大梦归!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昨日不是和修竹姑娘……” 大梦归面无血色,满身是伤的样子像极了一尊被砸碎又粘合起来的神像——凄美的破碎感。 “昨日我从修竹姑娘那儿出来。”他的声音低沉轻柔带着些虚弱,“王明德突然找到我说发现了风家主的尸身。那尸身看起来有问题。” “齐大夫当时好像已经就寝。” “他为什么不找我?” “你和雪城主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云无心的心“咯噔”一下:“我们一直在房间里。” “你不是很会算么?你为什么……” “我是想算。但他说来不及了,拉着我先过来了。” “然后呢?” “我确实看到风家主了。” “在哪?” “就在那个密室里。”大梦归道,“我们看到的那个尸身垒起来的小山已经坍塌。现场一片狼藉。” “不仅如此,我还看到了秋雨剑、冰魄膏这些东西。可是……他们却不在。”大梦归神色痛苦,剑眉紧拧,“我发现风夫人的尸体很奇怪,就蹲下去仔细查看……” “王掌门从背后用‘千尸毒’偷袭了我。” “再然后我就被关到了这里。” 云无心在牢笼前踱步:“这怎么打开?” “小无心,你打不开的……”大梦归苦笑,“就你那面前的大石头,用内力摁下去就行。” “……”云无心双手举过头顶,“那我确实不行。” 第25章 再度陷入险境 忽然,云无心话锋一转:“横竖这边没人。大梦归,我有一点问题想要问你。” 大梦归抢先一步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时间问题。” “对。” 云无心一把抓住铁笼栏杆。铸铁的杆子冰冷沁凉,他掌心伤口的灼痛感得以稍作缓解:“根据仙乐楼老板的说法,他们的宴会应该是在十六日左右开的。你至少要十七日才能看到灭门惨状。” “你说你还去现场看了,去简单调查了一下。这些不用时间么?更遑论,你还需要时间赶到宿云别院。可你十六日就告诉我——夜雨听琴斋被灭门了!一边开家宴一边被灭门?” “还有……”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大梦归打断了。 大梦归神色严肃:“我知道这件事情太不合常理,甚至漏洞百出。但是!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了。小无心,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救命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云无心眼神中有警惕。 “真的来不及了!”大梦归激动得差点一弹而起,锁链剧烈晃动起来,“你想想——依照王掌门的内力,他有没有可能摁下这块石头?可他如今却把我囚禁在了此处!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云无心声音逼紧:“我需要做什么?” “你听我说,王明德带走了风夫人的尸身。” “他要风夫人的尸身做什么?” “那个他提到的东西就在风夫人的尸身里。” “你怎么知道?” “他亲口和我说的。若不是这个缘故,我当时也不会察觉风夫人的尸身有问题,从而给了他偷袭我的机会。” “他想做什么?” “说不好。他当着我的面吞下了大把大把的骨生花,随后一掌震断了这根铁棍!他那力量之强让我惊怖。” “我看他的眼睛……怕是已经疯了!我恐他杀性大起,那是就不好收场了。” “他为什么要把你囚禁在这里?” 大梦归又摇了摇头:“他的状态很癫狂,他说‘肉体凡胎所孕育的诸神丹已然恐怖如斯。仙根仙骨——那真是史上最完美的容器’!” “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 “你不是能掐会算么?你……” 大梦归喟叹一声:“看到这些符文了么?人家是有备而来。” “我其实蛮好奇的,你一个‘半仙’怎么连自己的劫都算不出来。” “小无心,神仙尚不能避开属于自己的天劫,何况我终究是个凡人。” “可是天大地大,我到哪里去找他?” “他想做的事儿应该还没完成。他暂时不会离开兰陵城。” 云无心还待再问些什么,突然,背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自然。宝贝还没练成,祭品却不太够了……” “小无心快走!”大梦归大喝一声。 云无心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是谁,只听得锁链啷当,一股巨大的内劲已经将他震飞,狠狠摔在远处的墙根。 极端的痛苦让他的冷汗如泉涌,神思也渐渐滑向昏聩的边沿。 他咬着牙,一点一点站起来。 远处传来锁链撞击甬壁的声音,云无心顺势抬头看去。 只见大梦归被一股强劲的内力扫中,后背直挺挺地砸到了墙上,滚落下来:“噗~~” “大梦归!” “你快走啊!”锁链声再度响起。 那声音充满了无情的嘲笑:“活神仙,没了那床琴,你也不过如此嘛~” “凡人团结尚可逆天,何况你不行正道……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团结?一点点利益就能让他们化为齑粉!我会杀光他们!” 阴鸷的桀桀怪笑声回荡在甬道内,不住地在“追逐”着云无心。 云无心拖着那一条断掉的腿,拼尽全力向着光亮处…… “阁主?!” 齐大夫他们竟出现在了密室的另一端。 一行人隔着满地的尸体和珠宝彼此愕然对望。 “你们怎么……” 齐大夫定睛一看,察觉到云无心的不对劲,忙跨过尸身上来扶住他。 云无心来不及解释什么,只略略扫了眼那几人:“大家快走。” “出什么事了,云阁主?”钱三刀眼力劲儿好,边说边上来架住他另外半边。 云无心的声音有些急:“快走!快!我们出去说……” 密室内忽然传出一声:“谁也别想走了。” “谁?!” 王明德自阴影处悠悠走出,保养得当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嘴角一抹诡笑在这密室烛火的放大下显得尤为恐怖。 “王掌门?”彪虎兄弟带着几分警惕的神色,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无心大喝一声:“你们不是他对手!” “快走!” 他的话音刚落,王明德已然袍袖舒展,卷起面前两具尸体直砸向彪虎兄弟。 “呵呵,王掌门有长进啊~”二虎冷笑。 大虎一掌按在飞来的尸身上,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划开数步,直到后脚顶上了墙根,才生生顿住。两股内力在其间胶着,一下就将尸体撕成了碎片!! 二虎和大虎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能看出彼此的震惊——他功力怎么飞涨得如此迅速?! 钱三刀在王明德第二次击来长袖时猛地一矮身,自手中飞出五把春风柳叶刀。这五把刀分别攻击向王明德的咽喉,裆部和脚踝。 王明德小退了半步,另一只袍袖翻卷将那五把刀一支不落地全部卷入袖内,几声异样的碰撞声后,他诡笑着抬起手轻轻一抖…… 噼里啪啦。 一堆碎铁片落在地上。 烛光闪耀其上,像一只只逝去的蝴蝶…… “你们不是他对手!”云无心再次疾声道。 “别恋战!” “快撤!” 彪虎兄弟和钱三刀相互看了一眼,极默契地从怀中摸出一物,扬手掷向王明德。空空猴也向着王明德洒了一把迷药。与此同时,齐大夫指缝间密密麻麻的银针也倏然飞出!借着炸开的霹雳弹,银针钻入烟雾内,以很“隐蔽”的方式袭击向王明德的各处紧要大穴。 “走!”齐大夫大喊一声。 洞穴内叮叮当当满是银针扎入墙壁或者地面的声音。一行人借着这个时机迅速退出密室。 就在众人退到洞口,眼见着洞门要关上的时候,一根银针“嗖”地飞出,正好扎在最后一个出来的空空猴的脚踝上。 空空猴“哎哟”了一声。 “快关门!” 闻声,他迅速转头,忍着痛楚使出全身的劲儿用力逆转出口处的石墩。 钱三刀这时猛地大喊一声:“小心!” 第26章 求救信或灭门信 “咻咻咻” 一连三声。 几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原地匍匐下去。银针贴着钱三刀、齐大夫和云无心的头皮飞出去,正扎在假山石上! 针尾“嗡嗡”颤动。 针前——正呆立着一个人! 她瞳孔放大,直直地瞪着那银针,拳头紧攥,一言不发。 银针的高度刚好在她那对招子(注:眼睛)处! “俏舌娘?”空空猴左右看了看,最先爬起来,“你没事?” 俏舌娘愣了会儿:“这什么意思啊?” “你运气真是太好了。脚步只要再快一点点,这针就该……”空空猴觑了眼俏舌娘多情的眼睛,不敢再往下想 “他妈的!谁啊!”俏舌娘心有余悸,下意识地破口大骂起来,“有病啊!” 齐大夫扶着云无心站起来:“阁主,没事?” 云无心掖了掖满脸的冷汗,摇摇头。 齐大夫勉强提起精神:“不好意思,是老夫的银针。空空猴,你把脚踝上的针拔了就行。时间久了会麻的。” “老头儿,你的针淬麻药了?” 齐大夫哭笑不得:“老夫何时会这么干?刺久了流血不畅而已。” “哦。”空空猴抬起脚一下拔了针。 “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晚些再说。”钱三刀惊魂未定地回望了一眼紧闭的密室门。 “砰砰” 两声低沉的撞击声传来。 “快走!”彪虎兄弟呵气开声,将亭子里的石凳迅速堵在密室门口。 俏舌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这些人紧张的模样,知道此事肯定危险又不简单。 她掉头就走:“云阁主,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你们几个怎么也来这里了?是为了……” 空空猴边跑边焦躁地将手指插入乱蓬蓬的头发,一通乱挠:“这都什么事儿啊!真的是——” 神女居。 修竹看了眼面前脸色惨白的云无心,立马反手将屋门推得更开了些,侧身到一边:“我屋子一般没人会进来。云阁主若是放心,就在这里修养几日。” “至于其他几位——”修竹面有难色,“我的屋子肯定是呆不下了。” 空空猴嘻嘻一笑:“你这姑娘想什么呢~” 钱三刀探头看了下楼底,来来往往的姑娘和恩客络绎不绝,心中暗自思忖一番,道:“这里还有多少空房间?” “我也不是很清楚。柜台那儿才有记录。” 大虎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各位且等等。我马上就来。” “哥,有多少要多少。全开了。晚些若还有人来,就不必担心没地儿了。” “知道了,啰嗦。”大虎的身影已经走得很远。 云无心低声道:“大家先进去。我有些疑问要请教诸位。” 修竹看着几人进了屋,顺手就要关门。 俏舌娘眼中瞬间警觉:“姑娘这是何意?你不进来么?这是你的屋子。” “姐姐莫紧张。妹妹不想拿你们怎么样。”修竹神色微黯,“我这两日都有约,不在这里。这屋子虽相对僻静,可现在还是不利于修养的。关着门静一些。” 俏舌娘细细分辨她的神色,好半晌才确定她是真心实意的,免不了有些尴尬。她回想起刚才修竹脸上闪过的那一抹黯色,顿时找到了下去的“台阶”。 她拉着修竹的手道:“我叫俏舌娘。妹妹出去赴约多加小心。要是有哪个臭男人敢为难你,你和姐姐说。姐姐立刻就去拔了他的舌头给你串门帘儿~~~” 修竹听罢,终于开了笑颜,含羞点了点头,柔柔弱弱福了福:“谢谢姐姐。” “哎哟哟哟,小心肝儿~”俏舌娘挥挥手送她离去,随后入了屋,反手将门掩上。 “云阁主怎么样?” 齐大夫叹了口气:“老夫就知道是这样!那地儿太高了,阁主落下去很难不受伤。伤筋动骨一百天。阁主啊,你可要好好养一阵呢。” 云无心紧咬着嘴唇,胡乱点了几下头。 “我得先找两木板把他这断腿固定好。”齐大夫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俏舌娘主动请缨:“我去。” “俏舌娘,一切小心。”云无心勉强直了直身子。 “啊呀,你就别动了,放心。” 空空猴跳出来,神色略有些扭捏:“我,我陪你~你一个姑娘不太安全。” 俏舌娘推了他一把:“哎哟,你可得了~瞧不起谁呐~” 云无心看着自己肿胀得发紫的腿,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勉强收住心神,看向钱三刀他们,道:“你们几位也是得了夜雨听琴斋的消息,专程赶来的么?” “不错。” 云无心问道:“你们是何时收到的消息?” “不瞒云阁主,我们墨华宫月初就收到了风家主的求救信息。” “月初?!求救?!” “对。大概是三四日的样子。”钱三刀推了下自己眼前的水晶片,“我们宫主五号那天清晨启程的。” 云无心和齐大夫愕然对视一眼。 “钟灵飞收到了……风清舒亲自写的求救信?” “是啊。您没收到么?” 彪虎兄弟在一旁也附和道:“对啊。我们之前原约了金兄西出阳关去塞外看看。后来他来信说风清舒有难,他先去帮个忙。不管事情了没了结,他都会尽力给个回信。可现在……” “我们迟迟不见回信,只好做了最坏的打算,前来此地看看。” 齐大夫沉声:“我们阁主收到的是一封请帖……” 话音落,屋子内顿时安静得可怕。 “你确定是风清舒的亲笔信么?”云无心追问。 俏舌娘这时拿着两块板推开了门:“齐大夫,这个可以不?” 齐大夫回望了一眼:“俏舌娘,帮老夫搭把手。” “好嘞。” “阁主,你忍着点啊~”话毕,齐大夫猛然一用力。 云无心浑身一震,差点翻下床来。他全身颤哆,死死咬着牙,不一会儿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手掩住面容。 “阁主您没事?”齐大夫和其余几人不由地凑上前。 云无心的声音闷闷的从两手间透出,不甚清晰:“……没,没事……我很好……你,你们接着说……那信……” 钱三刀正色道:“我们宫主的书法造诣非一般江湖人士可比。常规的字只消经他一眼,便再无认错的可能!更何况风家主和他还是朋友。” “一个人的字体无论如何改变,其字风、字骨由心而生,轻易改不得的。” 云无心用力点了两下脑袋,缓缓抬头,满目倦色:“事情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怎么说?” “你们都是差不多时间收到的信息么?月初,三四日的样子。” 空空猴眼皮挑了挑,视线斜飞右上方,好一会儿:“不错。” 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 “都是求救信?” “嗯。” 俏舌娘反驳道:“不对啊!我们明明收到的是灭门的消息呀~” 云无心抬手,截住他的话头。 第27章 重重疑云 “这实在是太像一场阴谋了!” “你们或你们的兄弟朋友都是与风清舒交情匪浅之人——收到的全部都是求救信。” “而俏舌娘他们和风清舒的关系就没那么亲密了——因此收到的信也就从求救变成了灭门的消息,还伴有‘稀世珍宝可助长功力’的各类传言。” “很难不怀疑这幕后之人应该就是想把我们都集中过来!” 齐大夫拉过云无心的手,开始帮他清理手上的伤口:“如此说来,阁主收到的应该也是求救信才对啊~” 云无心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一面道:“我也疑惑。” 空空猴撇撇嘴:“现在这幕后之人就是王明德。还有什么好讨论的么?” “他说的那个什么祭品不够之类的,加上他突飞猛进的功力,没有什么说不通的了!”大虎用拳头“哐”地一砸桌子,“我看他就是在练什么邪功,需要用活人献祭。” “我觉得事情……嘶~”云无心哆嗦了一下,勉强控制住自己略略有些扭曲的表情,“事情没那么简单……” 俏舌娘眼珠一转:“我看——他是怕你和钟宫主他们撞到一处?谁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好使。他王明德虽然功夫厉害,但若论起阴谋诡计来,和你一比——还真不一定能成事!” 云无心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嚯,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众人闻声笑起来。 “他不担心其他人也给你写信,向你问计么?”齐大夫拉过云无心另一只手开始包扎。 云无心倒吸一口冷气,顿了顿道:“不会。” “为什么?” 钱三刀似乎是明白了:“我们从未想过他没给云阁主写过求救信。云阁主和风家主一向交好。我们都收到了信件,他怎么可能没有?” 云无心勉强勾了勾嘴角:“还是钱先生懂云某啊~” “听寒刃说,灭门的消息大概是十一日传到流云阁的。” 钱三刀的心沉了沉:“莫非是宫主他们……全军覆没了?!灭门不仅仅是指的夜雨听琴斋,还有前去相救的江湖群豪?” 说完,他看了眼路上碰到的另外几位同伴。 气氛再度降到了冰点以下。 “有可能被害死了。”云无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感,“但未必是你们所猜测的那个时间。至少夜雨听琴斋不是这个时间点被灭的!” “为什么?” “仙乐楼的老板曾提到,风清舒在十六日还开了一场家宴。”云无心手撑着床沿将自己向上拉了拉,他举目游弋片刻,“我们现在待着的这间屋子。她的主人也在受邀之列。” 空空猴很···夸张地“啊”了声:“怎么可能?” 俏舌娘满脸写着不信:“这样说来——咱姑且把时间卡在十六日。那就是说从三日开始到——最起码十五日,应该已经有不少人去过夜雨听琴斋了……” 此话一出口,大家的心跟着往下沉了第三次! 后面半段话,谁也没勇气说出口。 “我不想在此时说那么丧气的话。但是……”云无心清了两下嗓子,“我们一批人当中——江朔歌和秋舒雨已经不见了……” “……” 大虎二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会都做了祭品了?” 半晌无人接话。 “大梦归也被囚禁了。” 云无心的话音尚未落地,旁听的几人已然弹跳起来:“大,大梦归?那个活神仙大梦归?” “不然呢?” 空空猴脸色“唰”地白了:“居然连——他到底在修什么恐怖的邪术?” “大梦归是因为被他阴了,不慎落入了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云无心叹了口气。 齐大夫捻着胡须:“莫非——单靠他一个人对付那么多江湖豪侠,依旧是没有把握的?所以他需要那些人一批一批来?” 云无心思忖片刻:“大梦归告诉我,风夫人的尸体被他带走了。那个东西暂时放在了风夫人的尸身内。我们大概可以理解为他还在源源不断地炼制某些邪物。” “换言之,他的功力还没到可以‘横扫千军’的时候。” “那现怎么办?”钱三刀问这话时,眼睛只看向了云无心一人。 云无心却似没察觉到一般,暗自呢喃:“不对~还是不对~这说不通啊……” “怎么了?” “说不通。” “什么说不通?” 云无心头疼似的揉着太阳穴:“很多地方都说不通。” “什么意思?” “还记不记得我因为大梦归的音疗过猛,导致迟了五天才启程?”云无心看向齐大夫,问道。 齐大夫点点头,忽然想起来:“可后来我们却碰上了!” “对啊。我当时让你们先行一步。五天的路程,你们硬是走了九天。更重要的是——你们自己居然没察觉!对你们来说,这时间就相当于消失了五天……” 空空猴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稀罕事?” 云无心简单向他表述了一下。 其余几人都目瞪口呆地听着这“大白天见鬼”的稀罕事。 二虎道:“王明德怕是早就盯上你们了。他能用邪术飞速长功。说不定也有什么邪术可以让你陷入幻境而不知时间流逝。” “那就说不通之前的了。他希望分批消灭群豪以此来练他的邪功。可到我们这里怎么就变了?他难道又希望大家一起行动了?” “会不会有什么神秘人在背后帮助我们呢?神秘人拖慢了我们的脚步。” 云无心苦笑:“谁能让大梦归陷入幻境?除了他自己。” 说着,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怎么了,阁主?”齐大夫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莫非是他察觉到有问题了,所以……”云无心摇摇头,口中还在呢喃,“还是说不通啊~” “阁主?” “云阁主?” 云无心思绪被打断,勉强笑笑:“哦,没事。” 停顿了一会儿,他接着道:“还有一点非常奇怪。” “什么?” “我们下面的说辞都是假设王明德就是这件事中最大的幕后黑手。”云无心强调了一下前提,“他一早在外面宣传夜雨听琴斋有难或者是灭门的事情,三日左右就开始了,一直到十六日风清舒举办家宴——他,一点也没听到风声?” “更何况,王明德的祭祀法阵是在他的密室里垒起来的……” 他,既是风清舒。 第28章 从来都是大醋坛子 云无心道:“大家再仔细考虑一下。你们都是为‘我’而来的~我,也就是风清舒。” “源源不断的有人奔着‘我’来……对‘我’来说,这一点不可疑么?除非他们彼此间一直没有见上面!” 空空猴眨眨眼睛:“可就算如此——夜雨听琴斋也不是什么小门派,手底下不可能没有专门搜集各种情报的弟子~” “是啊~”云无心反问,“他的情报机关是废了么?” 钱三刀瞳孔骤然放大——这一层若细细推敲下去,更让人细思恐极…… “去年七八月份夜雨听琴斋还有一次浩劫,这事儿你们多少人知道?” 除去俏舌娘和齐大夫,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浑然不知。 “你们俩还记不记得,当时掌柜的说——后来是风清舒亲自出来采办货物补给。光这一点就很奇怪。夜雨听琴斋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重创才能让风清舒亲自出来干这些底下人干的事儿?” 闻言,谁也不开口。 “往常夜雨听琴斋弟子出门游学大概是什么月份?” 空空猴摩挲着下巴:“那些‘酸秀才’最早是九月底,大部分十月上中旬就会出门。” “不知可有人在去年十月下旬至过年那段时间于江湖上见过斋内弟子?” 大家又不说话了。 “大家碰不到也正常。据说没多久风清舒还广招新弟子。”云无心却突然自己转了话锋,“所以,详情——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日应该就能有回信。若是江湖上一个斋内弟子都没碰到,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呢?” 大虎的手掌啪啪地拍着桌子:“这事儿真是玄乎。怎么让人——越听越糊里糊涂的。” “风家主广招门徒这事儿我们也知道。墨华宫还收到了请柬。只是那时候宫主有事,就让在下回了封信和些许礼物。” 彪虎兄弟道:“我们和金兄也都收到了。也是各自原因没去成。” “呵呵~这就奇了啊~”云无心哂笑,“完美避开所有人。” 俏舌娘忍不住道:“又是一个说不通的疑点。” “嗯哼~” “夜雨听琴斋本来门徒就不少,后面又收了一批人……”云无心彻底松弛下来后,眼皮感到越来越重,“……王明德究竟有何本事在一夜间灭他全派?更遑论还不断有江湖人士赶赴夜雨听琴斋——且不管是因何缘由。” 齐大夫看了看他的精神状态:“阁主,先到这儿。这些问题也不是一下就能有答案的。”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找个理由离去。 “大家今夜务必小心。” 众人离去后,云无心拉住齐大夫:“你赶紧回素问楼查一下我之前要你查的。” “可是你这伤……” “没事。寒刃他们这两天也就该回来了。” “大梦归那边……” “王明德若是想用他来做什么——现在不杀他,短期内应该都不会杀他。” 齐大夫犹豫了片刻,应道:“好。老夫这就起程。楼主务必保重。你身边现在没什么可以保护你的人,你暂时就哪里也别去了~至少等寒刃回来了再说。” “好啦好啦~快去。”云无心笑着催促。 翌日。 云无心昨日虽沉沉欲睡,可当他躺在床榻上,嗅闻着修竹香软的锦被时,偏又睡不着了。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那些信息。偶尔小寐片刻,梦里头也尽是些颠颠倒倒真真假假的事儿。他甚至梦到了雪君逸喊他一起去找风清舒的尸体。 东方际白。 云无心觉得自己仿佛干了一晚上的粗使杂活,倦怠感如山一般倾轧下来。脑子像是坏掉的机关,自己转个不停:风夫人不是这样的……她个大醋坛子……开什么玩笑,还请教这些人歌舞?!在她心里,这里头的姑娘都是不干不净的…… 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变了性子就变了性子?她那一脸拙劣的“待客微笑”可没这本事装大度! 风清舒现在不顾及他夫人的家族权势了么?招了不少秦楼楚馆的姑娘,也不怕风夫人和他闹?难不成他们之间——不是,我为什么在想这个?这已经不重要了。 随它去——不对!!! 突然,一道灵光在云无心脑中划过。 他的灵台顿觉清明! 疲倦的感觉似乎也随着这“灵光一闪”横扫一空。 他摇铃唤来了神女居的小厮,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去仙乐楼问问婉婉回来没有。若是有,就以修竹的名义请她来一趟神女居。 小厮拿了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咚咚咚” 小厮走后没多久,一阵敲门声将半睡半醒的云无心吵醒。 “进来。”他一面回答一面艰难地坐起来,“嗯?俏舌娘?” 俏舌娘笑着解释:“齐大夫离开时不放心,拜托我没事就来看看你。” “你来得正好。”云无心笑道,“使唤你做些事。” “嚯~”俏舌娘坐在云无心床榻旁,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摆,探身问道,“云大阁主想做什么呀?” 云无心的身子战术性后仰了些许角度:“额……替我把那边架子上干净的衣服取来。” “嗯?你要出门啊?”俏舌娘端正了身子,意外地看着他。 “我和你说啊,就你现在这样——真不适宜出门。” 云无心看着她眨巴了一下眼:“我……只是想坐去书案那边。” “你要做什么?”俏舌娘递过衣服,不解地看着他。 云无心接过衣裳,开口却道:“你先转过去,我换个衣服。”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俏舌娘爆发出大笑,“云阁主,你还害羞呢???我一娘们儿都不介意,你……” 云无心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女侠不拘小节。咱们虽清白,可架不住总会有人嚼舌根。” “谁敢胡说,老娘就割了他的舌头做门帘!”俏舌娘虽这么说着,身体却还是诚实地转了过去。 云无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那种人的舌头最臭了。你也不怕熏得恶心~” “还真是有点……”俏舌娘一激动,倏地转过了身。 云无心的衣襟刚刚整理好角度,还未来得及系上,白嫩的前胸处有很多细密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带刺的藤条扎出来的,而且十分规律。 俏舌娘一愣:这些伤……看着挺奇怪啊~ 尚未来得及细想,云无心已经扣合上了衣衫。 “你这样盯着男子的身体看总是不太好的。”他的神情冷淡了不少。 第29章 真假风夫人 俏舌娘轻轻“切”了声,腰肢轻摆走到他的跟前,一只手搭在他肩头:“什么样的老娘没见过~” 云无心面色略有些森冷:“那是你的事。” 阴鸷狠辣的目光令俏舌娘情不自禁心生寒意。 她讪讪放开了手。 俏舌娘吞咽了一下口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你还生气上了~” “好啦~麻烦我们的大美女扶我过去一下。”云无心表情陡转,轻笑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他这变脸之速度,切换之自然令俏舌娘不自觉地滞了好一会儿。 “发什么愣呢,大美女?赶紧,晚些指不定有客人来。” “谁啊?”俏舌娘一边扶他向书案“跳”去,一边问道。 云无心坐在书案前,铺开纸笔开始描画:“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俏舌娘好奇地盯着他,看他画了几笔,恍惚觉得这线条和轮廓似曾相识。半晌后,她渐渐看出云无心画的是个什么人物。 “这,这不是风夫人嘛?!你……”俏舌娘斜瞄了云无心一眼,神色有些不可捉摸起来,“你不会是暗恋……” “诶,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我也就见过她两面。这是凭记忆画的。可能不太准确。”云无心截断她的话头,“你也见过风夫人?” “自然。不过也就一面之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但——”俏舌娘撇撇嘴,“看着落落大方,可那看人的眼神却真教人不太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法?” “看女子——尤其是和风家主开玩笑的时候,很抵触。看男子,特别是那些江湖人——嫌弃又疏远。就,就那种看不上的眼神。” 云无心笑着点点头:“你要是她——你丈夫这么风流,礼教又不许你嫉妒,我看啊,就你这‘大辣椒’,眼神恐怕比她更想刀人。” 俏舌娘听罢,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 “咚咚咚” 云无心示意俏舌娘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眉眼温婉的女子。一身蓝白色牡丹纹的大袖襦清新淡雅,鹅黄色的抹胸上绣着一枝缠花卷草纹,系带自胸前绕到颈后扣了个蝴蝶结。 她乍一看到俏舌娘愣了一下。 “是婉婉么?” 婉婉又迟疑了一下。 这声音她听过,却不太记得是谁了。 “婉婉姑娘,别站在门口了。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冒昧用了修竹姑娘的名义。” 俏舌娘挑挑眉头,侧开身子,努努嘴催促她快些。 婉婉有些紧张地捻着裙角迈入屋里,视线一下就锁定在了云无心身上。 云无心抬头温和一笑:“好久不见啊~” 婉婉稍一愣,很快想起来:“原来是云公子。呵~确实。好久不见。” “云公子这是……” “来来来,你来看看,这女子你见过不?” 婉婉疑惑,莲步轻移,探头一望:“没见过。” 俏舌娘不解地看向云无心:他找姑娘来就是为了问这些? “你和风家主私交还不错。可曾见过风夫人?” 婉婉犹豫了一会儿:“见过。” “哦?除了那次家宴,此前也见过么?” “见过。也没见过。” 云无心好奇笑问:“这怎么说?” “总共见过三次。早年见过两回。只不过隔着帘子,看得不甚清楚。听闻风夫人乃大家闺秀,不是很重大的场合不会随便露脸。便是出现多少也有个遮挡。” “唯一一次见过她的真容,就是前些日子风家主的家宴。”婉婉柔美一笑,“风夫人不似传闻的那般严肃难亲近。” 俏舌娘听着,忍不住要开口:“不是你……你不认识这人?!你不是前些日子刚见过么?” “真的不认识。”婉婉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没有在宴会上见到过这人。” “不是你……”俏舌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云无心用眼神制止住了。 “此前曾听闻他夫妻二人闹了不小的矛盾,不知那天宴会上……婉婉姑娘聪慧有眼光,不知可否看出他二人可真心和好了?” 婉婉细细回忆了一下:“看着挺亲热的。应该是和好了?只是——他们两夫妻像不太熟似的。我曾听风家主说,风夫人爱吃炙羊肉。可那天喝醉后,他老让家仆给风夫人片鸭肉,说是夫人喜欢。” 说着,她自己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喝醉?” “这倒是很少见啊~” “那是因为风家主请了个很厉害的琴师。他琴技绝妙,让大家都欢欣雀跃不已,手舞足蹈,不知不觉间就喝多了。” 云无心笑了笑:“我也有所耳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琴师如此厉害?” 婉婉笑道:“那琴师可神秘的很,一直藏在水晶屏后面。听风家主叫他‘琴仙’。” “你对他可有什么印象么?除了琴技。比如是男是女,比如高矮胖瘦?” “水晶屏投射出来的人影都是变形的。我可不好随便乱说。只是有一点——”婉婉偏头回忆了片刻,“在遮挡纱帘和水晶屏之间有一线罅隙。他走过去时,我看到他腰间的腰佩。那上头的穗子很新颖。” “虽然说不出哪里新颖,但看着就是比别处见过的要美。有几根穗子看起来比常规的粗。” 俏舌娘无聊地坐到了一旁,看着云无心又和她东拉西扯了几句。 “今日劳烦姑娘跑一趟,就是为了来认认这画上女子的。你既没见过就算了。”云无心唤道,“俏舌娘,送婉婉回去。 婉婉好奇,不由地问了句:“这姑娘是……” 云无心滞了一下,寻思该如何回答。 “是风夫人。”俏舌娘嘴快,直接答了。 婉婉错愕:“什么?!” 云无心脸上浮起一个大写的“无语”。 他脑中迅速飞转过一些说辞,缓缓接过话头:“这个……嗯。是真的风夫人。” “听说那日的陌生男子颇多,风夫人大多没见过。所以——风家主约莫是怕自己夫人不自在,找人替了。” “换我~~应该也会临时找个懂事、‘会来事’的姑娘替我、还有我夫人撑撑场面。”他嘴角微勾,儒雅又幽默。 婉婉欠身笑了笑:“云公子,我就先告退了。” “有劳姑娘了。” 送走了婉婉后,俏舌娘迫不及待地回到云无心这边:“这是怎么回事?她……莫不是风清舒真另外请了个人假扮风夫人?” 第30章 深入虎穴,方得虎子 “没理由。若是风夫人很在意被陌生男子看到,且又不得不出席这样的宴会,那她大可以如婉婉之前见过的那样‘垂帘’待宾。况且,这种宴会不过属于家族的舞乐雅集。她完全可以不用出场的。” “再有一点,但凡大家族都有一个规矩——宁可女主人不出场,也绝对不会找个乱七八糟的人来冒充女主人!连自家妾室都上不得台面,莫说是外头找的陌生女子了。” “饶是如现在这般,依照风夫人的个性,很难不闹起来。便是她不闹,她的家族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云无心肃然,“阿猫阿狗都能来充当女主人了——这可是赤·罗·罗·地把脸伸过去让人扇巴掌!” 俏舌娘嘀咕道:“这样说来——也有几分道理。会不会是他瞒着风夫人做的?比如风夫人回娘家了什么的。” 云无心道:“这就是一场普通的家宴,他没必要瞒着风夫人。” 顿了顿,他道:“其实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婉婉适才说的——风清舒一直在给风夫人塞鸭肉吃。” “风清舒和风夫人说不上多恩爱,但是这么多年两人一直客客气气,相敬如宾。风夫人记不记得风清舒的饮食喜好我不清楚。但我很肯定,风清舒一直都记得他夫人喜欢吃什么。” “这不是喝醉了嘛~”俏舌娘辩解道。 云无心淡淡道:“你有没有很认真的和一个人一起生活过?如果有,你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了。有些东西习惯成自然,若非有重大变故是不会随便遗忘的。” 俏舌娘瞳孔放大:“风夫人可以是假的,风清舒……有没有可能……” 云无心像被雷电击中一般,浑身一震:“王明德!” “风清舒没事儿不会给他的朋友写什么求救信!” “赶来救他的人偏偏无一生还。” “这么多人前赴后继来找他,他绝不可能毫无知晓!” “风清舒不该亲自去做下人的活,这么做有没有可能只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他活着’” “广收门徒却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参加也是怕被人看出来这个‘风清舒’有问题?” …… 云无心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人背后凉嗖嗖的:“夜雨听琴斋也许早就不存在了……” 俏舌娘惊得当场叫出来:“妈呀~这,这……骇人听闻!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这都只是推测。”云无心一字一顿道,“有些问题恐怕得入一入这‘虎穴’才能有答案了。” “你要做什么?!你这残着的腿……”俏舌娘见他站了起来,顿时有些急了,“你等寒刃那小子回来了再去也来得及啊~” 云无心淡淡一笑:“我们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我不确定是不是还有人在赶赴这儿,但我们若不尽快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话,我觉得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如果王明德借夜雨听琴斋的地儿修炼邪术,应该会有一些手札之类的留在斋内。我想去好好查一查。” “可是——” “没有可是。”云无心静静思忖片刻,“你留在这里接应雪君逸、寒刃他们。另外让钱三刀和空空猴在城内探听一下,这里到底有多少江湖人士,包括这两三日内能赶到的。全部集中起来。” “彪虎兄弟扮作附近的小贩、乞丐或者猎户,在外头接应我。我悄悄溜进去看看。” 俏舌娘立刻跳出来反对:“不行!这太危险了!” 云无心安慰道:“放心。我一个人才不会引起注意。我只是去斋内花厅和风清舒的房间看看。王明德修邪术,东西都在密室和那个什么药圃那儿。不一定会和我碰上。” “况且,我未习武,有些东西没你们那么‘惹眼’。就算碰上了,王明德未必把我当回事。我反而可以多拖拖时间。” “不行。”俏舌娘更反对了。 “听我说。若是我到晚上也没有出来。或者看到我的信号。该撤撤!若想要强攻,务必等你们人凑全了些,再一并前来!”云无心语重心长道,“尽快掌握更多更全面的敌人的信息,是致胜的关键!王明德修炼的那种邪功,拖得越久,我们的把握就越小!” “这……” 云无心严肃道:“没有退路了。” “不行。我们若撤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的。” “他杀我很简单。所以很适合让我来做个‘看客’。不然,他谋划一场,连个欣赏的人都没有,光忙着杀杀杀杀,可太无趣了!” 沉默了片刻,云无心抬起头。 “我相信自己。相信你们。相信寒刃。”他风轻云淡地勾了勾嘴角,“更相信天下第一的雪君逸。” 话毕,他唤来小厮,让小厮替自己找来一副拐杖,晃晃悠悠出了屋子 “哦,对了,等修竹姑娘回来,顺便让她去报个官。” 俏舌娘追问道:“一回来就去么?” “不。回来后——最快两天,最慢三天后——去报官。” 云无心补充了一句:“找最贪的那个!和他说‘夜雨听琴斋内藏有大量来路不正的财宝!恐有歹人密谋大事。兰陵城百姓无不翘首企盼青天大老爷前来踏平夜雨听琴斋!粉碎歹人阴谋,还兰陵城万安太平!’” 说完,他脸上浮上一丝狠辣笑意:“我们和王明德来玩一把刺激的……” 次日清晨·夜雨听琴斋。 云无心将拐杖放在一侧,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扶着门框艰难地“跳”了进去。左右环顾,确定安全后,他重新将拐杖夹入腋下,小心而费力地向着花厅而去。 漱漱。 很轻微的响动。 云无心倏然转头! 一阵风吹过—— 庭中古树沙沙作响…… 是我太紧张了么?云无心如是想。 一念起,他不仅没放松,反而停了下来,将手伸进了胸口,随后取出一个小竹筒插到了后背腰带里,接着将一把极为精巧的机关匕首藏在了掌心。 一切安置妥当。他拄着拐杖气定神闲地踏进了花厅。 花厅里一片狼藉。 第31章 修者道 各种果盘、菜盘,酒樽,酒壶……有在桌上的,有掉在地上的,有在路中间的,还有摔碎的。有些盘子里头是空的,而有一部分里面却还残留着菜肴。 眼下,许多食物都已经变质生腐。 座椅也被推得很凌乱,翻倒在一旁或者路中间。 花厅廊柱根部甚至还留有人的呕吐物。 好仓促的样子。看来……家宴之后,那些新弟子还没来得及打扫就出事了。云无心兀自猜测。 可为什么要办这场家宴呢?是为了吸引人注意么?宴会是最耗各种食材的……这样就能尽快让人知道这里出事了,以便吸引人来。 无数的疑问在云无心心底升起。 他一边想一边来到主人位。 云无心细细检查了一圈,忽然在案几右边的几角底缝里发现了一根很细的竹管。其中有一头镶嵌了一圈银丝。上面鎏刻着一个“王”字! 果然是他!云无心心中的疑惑有一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偏头去看那扇水晶屏:却不知这琴仙到底是何人物? 云无心拄着拐杖一点一点走过去,转到屏风后头,仔细研究起这屏风拦起来的方寸之地。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放过。 这里的案几比外头的更豪华宽敞些。乌木的底子,四面都雕刻着花妙鱼虫。这些细腻的花卉线条全用金粉细细描画过。桌上放置着一整套精美的纯银餐具。这些饮食器皿里的食物几乎没有动。 云无心的手一寸一寸抚摸过案几,甚至连底下都摸了一下。 “哎哟~”他霍地感到手被木刺扎了一下。 定睛一看,原来案几左手边的几角斜面内侧有一处很小的毛刺。也许是仆人搬运时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伤处”。 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能看出对方更多信息的东西。 云无心有些气馁地站起身来,朝着那段挂着纱帘的“人造过道”走去。他边走边细致地检验每一寸,时而用手撩拨一下帘子。 就在快到路尽头的时候,他发现有一根比平常流苏更粗的丝线“掩藏”在纱帘底端层层重叠处。 云无心拿起来仔细研究,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就是婉婉说的那个琴仙腰佩上的有些粗的流苏穗子? 反复翻看几遍后,他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风清舒的流苏穗子么?! 他的腰佩流苏外围会有八根特意编织的“花绳”穗。上头的纹路是风夫人亲手编织的同心扣。因为丝线足够的细腻,所以就算编织成型,远远看起来也只是比正常的流苏丝线粗了不少,像是“花丝”线,但远比花丝线看着要优雅精美。 这种做腰佩流苏的手法风夫人只会用在自己丈夫身上……云无心瞥了眼主位,又看了看这条过道。 风清舒是怎么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的。难不成他把自己夫人亲手做的东西送给了琴仙? 可这毕竟不是一般的普通饰品~风夫人若知晓不会闹么? 何况按常理来说也不该如此的。云无心百思不得其解。 哗。 窗口又传来一声。 云无心浑身一僵,迅速锁定那一声来源。 敞开的窗口只有几杆修竹在摇曳。 云无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他背靠着柱子站了片刻,视线游弋过花厅的每一寸。 很安静。 很安全。 赶紧办完事情离开才是。云无心暗自琢磨。 他又加快速度来到风清舒的房间。 风清舒的房间很清雅很古朴,一看就是胸中很有丘壑的修心问道的读书人。 浅黄的门庭竹帘。 悠远的山水屏风。 月白的纱帘卧榻。 天青的弈棋棋墩。 覆盖着锦缎的桐木琴桌…… 一床伏羲式古琴横搁上头。琴轸和雁足全部换成了白玉籽料。雁足甚至雕刻上了精美的莲花。浅蓝色的琴穗上挂着风夫人编织的带有琉璃吊坠的琴佩。 云无心先是简单翻阅了一下风清舒的博古书架,随后又满世界找各种暗格机关。 什么也没有。 最后,他来到这床琴前,随手摸了一下,下意识拿到眼前瞧了瞧。 十分干净! 他偏头看向窗外,又看了看这床琴。 这么多天了,竟一丝灰尘也没有……不太对劲啊~ 云无心一面想着,一面又拿手拨了拨。 声音又闷又怪异。 他坐到琴前,拨弄了一下琴轸。 琴轸紧扣,不似跑音的样子,这声音怎么这么奇怪?就好像有东西塞堵了它。云无心皱皱眉。 他抓握住琴沿,将它掀起,仔细检查底板。 底板正常。 他又伸手叩了叩琴底。 嗯?有问题! 云无心伸出两根手指塞入龙池和凤沼处一阵掏挖。 云锦和宣纸的触感穿透指尖。 不一会被他掏出一卷书卷。 云无心展开卷轴,上书《山海异术录》几个大字。 作者不可考。 “叠遗骸八宝作灵塔,祭心血生魂炼法器……佐以党参、人参、灵芝、苍术……阴阳栽植……”云无心嘟囔,“灵塔?莫非就是密室里那座金银尸身塔?这法器莫非就是那个什么‘宝贝’?这么多药材——阴阳栽植——想必就是那很规整的药圃了~” “这么个栽法,到底有何功效?” 他又往下看了几行:“神人仙骨,结驱祟轻身之宝珠,合九味阴阳汤……初尝即可闻天地通达之妙用。” “一日三珠,十数为期。静思灵逸,脱凡胎之桎梏,俯仰万物之玄妙,月余不觉。魂魄回归之时,诸学皆破凡境,入修者道……” 云无心心中疑惑更甚:“杀这么多人,搞这么多尸体就是为了——造个塔?何必非得杀人呢?去义庄弄一些无人之尸不好么?” “心血生魂——难不成是指的活人的心头血?” 他没来得及细想,那种被人盯梢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加速向下浏览。 书卷最后一段记载的是这个修炼法门的几处“人劫”。 云无心只略略扫了几行,眸中神色都亮了起来,阅读的速度越发快了不少:“……仙珠新成,服食初期诸行敏捷,力断刀斧,轻伤速愈,重伤不亡。然则,内家高手至阳之功,可断其五脏诸脉,是为修者道之‘罩门’……” 第32章 你不该夸夸我? “二度服食,内劲碎石,拧铁如麻,有劈山填海之能!非一人一家之力可摧崩!然天地法则,阴阳相生,刚柔并济,正邪共存,即克至阳并至柔之‘诡功’,可破‘仙人道’……” 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在他身后的雕花漏窗外响起:“云阁主,随便翻看主人家的东西可不太礼貌啊~” 像王明德的声音,又有点不太一样。 云无心浑身一僵:莫非练这邪功还能影响人的音容面貌? 见云无心没有开口说话,那个声音又道:“云阁主的速度还是慢了些。倒真没有江湖上传得那般神。” 云无心知道自己此刻已陷入“死地”,身体和思绪反而逐渐松弛下来。 他没回头,只是笑道:“王掌门,我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说完,他拍了拍自己的拐杖。 “旁的不说,单我手无寸铁、身无一武就敢孤身闯入此地,此等勇气——你不该夸一个么?”云无心侃笑。 “呵~” “你刚才是不是也跟着我的?” “你感觉到了。” “不错。只是王掌门轻功卓然,云某什么也没看到,便只以为是风吹修竹给我的错觉。”云无心自嘲一笑,“毕竟嘛,自己在做的是偷鸡摸狗的事儿,疑神疑鬼也正常。” “云阁主查了这么半天,都查出什么啦?” 云无心恍见眼角余光处有人影闪过,他慌忙偏头。窗外那人已然不见! “人呢?”他情不自禁嘟囔了一句。 回头,一张“硕大”的脸直直地贴到他面前——和他的鼻尖相隔仅一指的宽度!!! 云无心猛地一掐自己的手心,硬生生收住了被吓到的表情。在极度恐惧下这种情绪瞬间转换为愤怒!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淡然的模样。 他不开口也不动,只是死死紧盯着眼前这双眸子,以视线为兵刃毫不避讳地“硬刚”了上去! “云阁主不愧是宗主风范。让在下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人退后了好几步。 云无心激荡的心湖也在这一小段“视线交锋”中逐步平稳下来。 “王掌门,咱们此前密室中就见过面了。现在怎么倒还装神弄鬼上了?”云无心气定神闲地站起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王明德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他准备耍什么花招。 云无心轻笑一声:“你在担心什么?王掌门功力大涨,还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王明德只是哂笑一声。 “左右这边也没旁人,我就直接问了啊~王掌门是不是去年就已经把风家主害了?”云无心摩挲着自己的拐杖,“那天仙乐楼老板所说的斋中变故——是不是你?” 王明德爆发出一串讥讽的嘲笑。 云无心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那时候你应该还未开始修炼邪功,或者刚开始……凭你一人之力不足以完成这件事。” 王明德接口:“这话在理。确实不是我。” “那是谁?” 王明德却神秘一笑:“你们不久后就会见面,不用着急。这部分答案——等他来给你揭晓。” “行。那第二个问题。”云无心盯着面前的古琴思忖了片刻,“风夫人是不是假的?” “是。” “真的呢?” “死了。” “假的呢?” “也死了。” “那些斋中的新弟子呢?” “都死了。全部做了祭品。” “老的那一批呢?” “你说呢?”王明德反问。 “你什么时候下的手?” “我不想说。他们只是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效忠了该效忠的人。” “效忠你?!不是……” 王明德桀桀怪笑:“已经不重要了。你只要知道他们为我的宏图霸业奠定了基础就行!” “家宴那天是不是你易容成了风家主?” “是。” “那风家主呢?” “你猜。” “额……那就算了。我想应该也死了。”云无心又补充了一句,“也许一早就死了。” “嗯——世界上的事没那么绝对。”王明德摩挲着自己的指甲,不时抠着指甲缝里头的污垢,轻轻吹走,“也许我善心大发没杀他呢?” 云无心凝视着他这动作,愣了愣神,却没多话,只作没看见。他回忆起在那片树林见面时,王明德似乎就很喜欢捯饬自己的指甲。 也不知道是在何时染上的习惯。 “反正我到现在也没有正式见过风家主的尸体,随你怎么说我都不好反驳。” “你和风家主不是一向情同兄弟么?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王明德听罢,笑得前仰后合:“情同兄弟?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江湖上那些大事,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把我算进去。也听不得我的意见。” 云无心心底闪过怪怪的感觉,一时却又摸不着头绪。他暂且先将这许多杂念收拢起来,继续发问。 “那么第三个问题——琴仙是谁?他身上的腰佩又是从哪里来的?” “琴仙就是琴仙。不是谁。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腰佩……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女人那儿骗来的。”王明德无所谓地撕着指甲侧面的倒刺,将其修理得平平整整。 云无心神色一凛:“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王明德嘴角斜勾,冷笑。 云无心的眼前只见一抹影子轻轻一晃,转瞬便被强烈的窒息感所替代——他的颈部被死死钳制在王明德的虎口里,整个人半悬空中,脚尖勉强能够触到地面。 “云阁主这说话的口气——不太友善啊……” 云无心艰难地赔了笑:“不,不好,好意思……差点忘了……我,我现在……是被,被控制……住的那个……第,第一次哈……不,不太习惯……” 王明德傲然一笑,慢慢放下云无心。 “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你杀人就是为了炼药修邪功?你到底想做什么?争天下第一么?” “没想到云阁主也会问出如此幼稚的话来。区区江湖第一岂能困囿住我!我要的是千秋万代的一统江湖!” “额……以你现在的功力已然足登顶峰。何苦杀这么多人?” “都说你聪明——”王明德嫌弃地嘲讽道,“我怎么觉得你蠢笨如牛?” “是是是是是。”云无心忙不迭点头。 第33章 江湖代有少年出 王明德拂袖怒道:“少给我在这装腔作势!我为什么杀这么多人?呵呵~~我说了,我要的是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千——秋——万——代——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修得可不是同一条道!” “额等等等等……我捋捋~~~~” 云无心流露出意外之色:“你的意思是说——你想和大梦归一样?道法高深,青春永驻?” “可人都死光了的话,你统治谁去?” “江湖代有少年出,春风野火烧不尽。总会有后来人的。”王明德得意地笑出声来,三指悬空轻轮,又转收掌心。 云无心看着他的这串动作,诡谲一笑:“王掌门如今也风雅起来了~” 王明德忽然察觉出什么似的,手陡然放下,阴森森盯着云无心。 “我是没想到你会孤身来此。” “但我既然敢孤身来,那就一定是考虑好退路了。”云无心立马接话。 “哦?退路?真是令人拭目以待啊~”王明德丝毫不紧张。 话毕,他猛然扬掌,凝气成箭,隔空将云无心震晕。他看着云无心猝然倒地,随意地拉起他其中一条手臂,慢悠悠将他拖出了屋子。 王明德在院中站了片刻,随后从云无心的胸口摸出了一支信号弹,拉开了弹道环扣。 咻——咻咻—— 云无心被他拖进了那间密室…… 姑苏·待月书院。 雪君逸背手而立,看着面前连绵起伏的小山丘,思绪逸飞。 “城主。”背后陡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衣的影卫。 “说。” “江湖上夜雨听琴斋弟子的游学线路共十三条,累计二十六家。最远到抚州、九江、安庆那一带。” “从前年九月下旬游学回斋后,迄今为止再未出现。其中有十八家在十月底到十二月初给风清舒写过书信询问相关安排或者打算。共计四十一封。全无回信。” 雪君逸沉默了好半晌,开口问道:“江湖上近来可有人见过斋中弟子?” “从前年年底到去年五六月份,斋中弟子都未曾在江湖走动。他们只在兰陵一带修习琴道或者门派功夫,有时也参加一些读书人的那种雅集。还有一部分弟子参加了科考。” “据说其中还有一个弟子中了秀才。后来那名弟子退出了夜雨听琴斋,专心转向仕途。” “七月初开始,斋中弟子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公开场合。传闻,他们那个时间段通常都在为后面两个月的游学做筹备。” “按常理,他们在九月底,十月初就会依照往年惯例出门游学。今年却没有。” 雪君逸的视线飘在天际,随流云而动:“新弟子呢?” “新弟子自打听琴斋家宴后,再未出现一人。” “风清舒呢?” “此前一切活动正常。去年六七月份开始就未再有人见过他。除了——仙乐楼那个老板和几家给他们供货的商贩。” “但也不过就一二面。夜雨听琴斋广招弟子后,便再无一人见过他。直到十六日听琴斋家宴。再往后就是现在盛传的灭门之事了。” “风夫人呢?” “风夫人一向低调。江湖上见过她的人不多。风清舒常规的仕途应酬中,见过她的人也很少。去年五六月份她照例回了一趟娘家。大约在七月初回到了斋内。然后就再无音讯。也是一直到家宴,露了个脸。” “夜雨听琴斋其他的人呢?” 影卫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些巧合似乎太多了,语气渐渐不那么有底气:“七月下旬开始再未有人见过。” “去年七八月开始都是谁在负责采购?” “风清舒亲自出现操办过一回。后来都是那些新弟子。常年合作的商贩未见过其他人。” 雪君逸沉声:“也就是说去年五六月份开始,夜雨听琴斋的那些‘老弟子’、家仆便统统消失了?” 影卫迟疑了片刻:“是。” “家宴后,新弟子也集体消失了?” 影卫犹豫了一下,再度道:“是。” 雪君逸觉得这些东西很奇怪,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七八月份就可能杀掉了夜雨听琴斋所有的人! 独独留下了风清舒…… 随后的家宴又出了个假的风夫人…… 风清舒……假夫人…… 这样顺下来,“他”就变得极为可疑了! 雪君逸的脑海中突发奇想冒出来一个念头——风清舒有没有可能亲自灭了自己的门派??? 也不知道他那边查的怎么样了?他虽有勇有谋,可毕竟是虎狼环伺的江湖……一旦出事,将很难自保…… 这一刻,他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一刻,他极为迫切地想见云无心。 这一刻—— 雪君逸撮口成哨唤来骏马,跃马奔腾而去! 素问楼。 “师叔,您回来啦?” “师叔。” “师叔,您不是跟着云阁主出去了么?” “师叔?师叔早!” “诶,师叔要去哪里?” “师叔好像往掌门那个房间去了。” …… 素问楼的诸多弟子远远驻足观望齐大夫往素问楼主的房间而去。不一会儿,两人神色严肃的出来了,彼此间还拉拉扯扯的。 在一众人震惊的眼神中,两人走进了禁地。 “要出大事了……” 素问楼·禁地。 山林腹地有一处天然的洞穴在素问楼的后头,成为了素问楼专门藏禁书卷轴的地方。洞穴前方有素问楼主借山势和各种草药制作出来的半天然半人为的毒障。周遭还伴有不少楼中弟子豢养的凶猛异兽! 里层更有鲁班书传人九分妙手的机关术遮挡。若没有素问楼主腰带上的那个“钥匙”根本无人可以进入。 “师兄,当年神仙骨问世的时候……确定只有一块么?是不是阴阳双生的?” 素问楼主银眉微抬:“师弟,你出去闯荡了这么些年江湖,跟着个小娃娃东奔西走的,有没有第二块神仙骨你是知道的。怎么还在问?” “可是……” “怎么?又有这东西问世了?” 齐大夫神色异样,不知该如何说。 素问楼主气定神闲地解下腰带,将它摁在机关上:“其实要说再现世也不是不可能。” “为什么?莫非师父没有毁掉它?” “怎么可能!师父和风家主毁这东西的时候,你我可都是在外头站岗把门的!那里头噼里啪啦的动静……” “那你说的是——” 素问楼主嘿嘿一笑:“师父当年说过,这东西像是天外来物。机缘巧合来到了我们这个世界。万一——无巧不成书,当今又来了一块呢?” 轰隆隆一声巨响。 石室大门缓缓打开。 “要不是你啊,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来这里。如今这是第二次了。” 第34章 为什么会是他 素问楼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诶,你那个小娃娃身上的太极可有找到解毒之法?我研究了许久,略有一些眉目。只是——” “什么?!师兄快告诉我!!!”齐大夫一把抓握住他的手。 素问楼主嫌弃地皱皱眉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瞥了一眼齐大夫着急得都快瞪出来的眼珠子,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不一会,他转了严肃的神情,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既然普天之下——大部分有毒无毒之药都试过了。或许我们还可以试试剧毒药物!” “剧毒药物?这……”齐大夫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的身体太弱了,根本承受不住。他连药性强一些的都难捱,都够喝一大壶的,剧毒药物恐怕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素问楼主随手翻看着那些禁忌医术:“你急什么嘛!!我也就是个最初的想法。用什么药,剂量多少,阴阳相左,君臣相辅,正邪厮杀——何以调剂……这些都还需要验证和研究。” “诶,你回去了再取一瓶那个小娃娃的血来,我且在别的活物上试试。” 齐大夫点点头。 “何况,也并非彻底没有解决之道。”素问楼主随口吹了吹书卷上的那些积灰,“那一次我们来这里查阅典籍,我那时候其实就有过一个想法——” 齐大夫从案卷里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素问楼主银眉一扬:“但这个很——不地道。” “师兄,你能不能别绕弯子了?时间很急啊!!!” “如果有人愿意换血……”素问楼主着重强调了一句,“全身换那种。” 齐大夫瞬间脸色就沉下来了:“有什么区别么?这个人换到那个人而已——毒还是在那儿呢!”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那小娃娃能好。至于另一个……我可没说让这毒血倒流回去。” “什么?!你这就是……就是……就是直接要放空人的血呗!”齐大夫正色道,“我怎么不知道师兄还有这么冷酷的一面呢?” 素问楼主摸着胡须哈哈大笑:“我哄你的。我要是想这么干,随便去搞个死囚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好了,你确定是那些药物么?”他顿了顿,追问。 齐大夫摇摇头:“只想试试。” “你看——”素问楼主指着满满一大排书架,“这么多——你……查得完?” “……” “师兄,你听说过骨生花么?” “哦,骨生花——听过。”素问楼主慢吞吞来到其中一格书格前,“应该——喏,这个。那玩意儿邪门得很!你们见过这东西了?” 齐大夫面露不解之色:“不知道是不是……” 他简单讲述了一下夜雨听琴斋的那株奇异的梅花。 “按道理来说——”素问楼主抚着胡须,“是必须在尸骨上的。可也不能保证没有例外。骨生花大部分都取用牡丹芍药之类低矮的花卉,用梅花的倒是少见。” 齐大夫翻开卷轴,一边听素问楼主说,一边在看。 “骨生花会上瘾?” “嗯——传闻中是这样的。”素问楼主皱着眉头,“你说那天看到的那树上还在结珠子?” “是的。” “骨生花一直需要活人鲜血祭祀。献祭者若是死了,那么必须在十二时辰内采摘那些珠子服食下去。若是身体强壮,内力浑厚的修炼者、习武者,或可多拖上小半日。” “但无论怎么说,只要它一直在结血珠就代表一直有人在被祭祀!不能间断!一旦间断,这一株骨生花就算是废了!” 齐大夫惊呼出声:“一直有人被献祭?” 素问楼主神情凝肃,点了点头。 “只要有活人鲜血浇灌,无所谓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素问楼主再次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那座尸山有什么用? 一定不会是献祭给骨生花的。 王明德若不想骨生花就此废掉……就必须不停用活人鲜血养花…… 莫非——夜雨听琴斋的弟子并没有全死光? 毕竟谁也没有好好检查过尸体谁是谁。会不会有一部分人和大梦归一样被囚禁起来了,挨个挨个取血? 如今是活人不够用了?所以王明德说“祭品不够了”? 这样说来——依照王明德现下的功力,若不联手,很难再有人和他匹敌! 他要是走出来一个个杀过去……楼主必然有危险! 一念及此,齐大夫不由地向后一个踉跄,撞到了书架。 “啪嗒” 掉下来一卷案卷。 “你怎么了嘛~”素问楼主嘟囔道,“人老了,最需要当心别摔着!别一跤把自己给摔死了。” 齐大夫一脸无语,但他实在没心情和师兄开玩笑。 他捡起掉落地上的书卷,随手翻了翻。 “那好像是师父的手札。”素问楼主瞄了一眼。 齐大夫好奇,瞅了一眼。 他正准备放回书架,手没拿稳,再次掉落。 正好是最后一页摊开在上。 “神仙骨”三个字一下被齐大夫看到! 齐大夫神色微变,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 越看他的表情越难以形容! 素问楼主见齐大夫神色异样,甚至有些呆滞,不免忧心。他顺手从齐大夫手中拿回手札拜读起来:“你这是怎么啦?你……神仙骨没被毁?!!!” “它落到了……” 齐大夫只是喃喃道:“怎么可能!他不会说谎的!他为什么要说谎?!他没理由说谎啊……” 兰陵·青果街。 一辆卖葱油肉饼的推车停在了靠近夜雨听琴斋的街边。油汪汪的铁锅里冒着腾腾香气,油酥面饼在锅里滋滋滚小气泡,随着大筷子的搅动,悠哉悠哉的在油面摇摆。阳光照射下来,金黄的饼面锃光瓦亮! 葱香随着春风飘满整条街。 一时间排队的人很多。 高个的彪形大汉忙着揉面,包馅,擀饼,下锅…… 个子矮一些的那个则负责炸饼,打包,上桌。 “怎么这么多人?!”高个子的掖了掖汗,抬头扫了一眼“人形长龙”,又看了看夜雨听琴斋的大门,再瞥一眼那气派的青砖黛瓦,黑白高墙。 矮个子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没出来?” “没。好像没看到。” “不是,哥,云阁主腿断了,应该不会翻墙出来……”矮个子的拉着高个子到一边,小声嘟囔。 才片刻,排队的人已经在催促了: “喂,店家,夸滴涩(快点),各噜得喔(要赶路的)~~” “唉,偶各耗份啊(我的好了吗)?” “挖药都搔森光啊(还要多久啊)?” …… “来了来了来了。”高个子嘟囔道,“都在叽里呱啦什么呀……” 这两位便是安排在附近接应云无心的彪虎兄弟! 两人一通手忙脚乱,一直到晌午方才得息。 二虎看着木匣子里一大堆铜板和碎银:“妈的!一早上光忙活卖饼了!咱是来卖饼的嘛???” “谁说不是呢?” “咱光守着也不是办法呀。”大虎下定决心一般,“我去探探!” 二虎急得一把拉住他:“不行!云阁主现在还没有出来……指不定出什么事了。” “没事的,我们只是去探探。一旦有问题,立刻就跑!”大虎沉思道,“就眼下的情形,那王明德恐怕就担心我们不去,他需要练邪功,需要很多献祭者。” “若是如此,为何云阁主现在这个点了还是没有丝毫讯息?他只有把云阁主放出来了,才好借机把我们都吸引去啊……” 第35章 你凭什么那么狂 大虎沉声:“云阁主孤身犯险,自然要万分谨慎。再加上他现在行动不便,这风清舒的宅子又大,更遑论还有机关……耗些时间也是正常的。” “我们再等等?” 大虎迟疑片刻,最终松口:“我原打算进去看看他需不需要帮衬的。毕竟他不会武功。我们一群以侠者自居的习武之人,却还要他这样弱不禁风的伤者去涉险。实在——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两人又多等了三炷香的时间。 二虎一边将木匣子里的银两装入袖子,一面道:“哥,我们准备行动~” “弩凉酷爱冰(拿两块饼)~~”远远有个路人扬手招呼。 大虎皱皱眉头,高声道:“下摊儿了。改日。” 话毕,他收起了雨棚,将油布扬起遮住了小摊位。 那路人搔搔头,转头走了。 彪虎兄弟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无人注意,蹑手蹑脚来到墙根下,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就在两人打算翻越高墙潜入斋内时—— 咻~~~ 两兄弟慌张地对视一眼:“遭了!!!” “走,回神女居找俏舌娘。” 神女居。 俏舌娘在修竹的屋内焦急地来回踱步。云无心让她在这里等着其他人和相关讯息。她很想再多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无尽等待带来的焦灼感。 两个时辰前,那支穿云箭也不知道是谁发射的,自己既见到了,到底该不该前去赴约? 江湖之中,穿云箭只有极为紧急的情况下才会亮出来的~~ 罢了,这边的事更紧急。 “嘭”一声巨响。 屋门被人踹开! 俏舌娘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匕首抓在了手中,浑身蓄力,蓄势待发。下一秒,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精气神便松了一大半。 “雪城主?” 雪君逸寒着脸:“云无心呢?” “他去夜雨听琴斋探听情况了。”俏舌娘的心仿佛被放到了泥沼里,此时此刻正在一点点往下沉。 “什么时候?” “……清晨。” 话音未落,屋外又出现两人——彪虎兄弟。 两兄弟略略有些发喘:“不好了!信,信烟……他放信烟了!” “什么?!”俏舌娘一下跳起来。 雪君逸疾声追问:“什么意思?” 他感觉此刻自己的声音正在发紧。 俏舌娘简单说了一下,声音平静,心却彻底溺死在沼泽了…… “你们这边怎么样?”空空猴的声音响起。 没人应答。 钱三刀看了眼众人,最后视线落在雪君逸身上:“雪城主也在。太好了~~大家有主心骨了。” “现在附近的江湖人士还有四家。” “散的人……短时间难以查全。我思虑再三——用了穿云箭。想必,附近的江湖人很快就都能赶过来。” 俏舌娘一拍大腿:“嗐!原来是你啊!” 钱三刀笑道:“江湖上一大半的穿云箭由我墨华宫所制。” 雪君逸只听了一半,拔腿就走。 “雪城主,你要去哪里?”俏舌娘追上前。 雪君逸头也没回,冷冷道:“救他。” “雪城主,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雪君逸不答一言,甚至连脚步都丝毫未减慢,径直离去! “不能再让雪城主这么莽撞了!”钱三刀推了下水晶镜片,“他们两位向来是江湖扛鼎之人,如今接二连三犯糊涂,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咱们不能再胡来了。” “可现在事情很急了,由不得慢慢谋划了。要是雪城主再折进去,我们就一分胜算也没了!”俏舌娘越发急了,“王明德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界我们不清楚,但云阁主说得对,要是任由他发展下去……大家都得玩完!!” 空空猴摩挲着下巴:“不如这样,我们留个信息给这边的姑娘。让她替我们给那些江湖人传话。” “我们先和雪城主一起去探探。雪城主功夫深不可测,未见得会落多少下风。”俏舌娘道。 钱三刀迟疑:“可王明德修的是邪术,一日千里……如今——” 二虎立马接口:“但他当初和雪城主的差距足堪云泥之别!” “我们这么些人也不见得是吃素的!只要撑到后面的‘援兵’来,这局面扭转过来的可能性很大!”大虎道。 空空猴道:“先走!再不然就追不上雪城主了!” 说完,一行人直追雪君逸而去。 齐大夫正巧赶回,与他们在楼前撞了个正着:“出什么事了?” “云阁主进了夜雨听琴斋就再也没出来!” “什么?!” “边走边说。追上雪城主。” “好。” 密室。 原本散落一地的珠宝和尸体又被人堆砌起来。雪君逸的惊蝶剑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飒飒寒光。光影投落在尸山上和那些珠光宝气纠缠一处,清冷出尘的剑意将眼前的浮华一点点切碎…… 王明德一脸阴鸷的笑意:“雪城主,好几天没见到您了。” 一个“您”字说得既傲慢又轻佻。 雪君逸双目如炬,森冷的声音回荡在密室:“云无心呢?” “云阁主?哦,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他。”王明德的指尖爱抚似的游走过尸体和金银,“一出精彩的折子戏不能关起门来自己欣赏。有听众才有将戏唱完的热情和勇气。” 剑光晃眼。 惊蝶剑的剑气割破王明德的衣领,死死抵住他的颈部,雪君逸还是那四个字:“云无心呢?” “哦~~在。在。在的。”王明德丝毫不惧,甚至有些嬉皮笑脸。 模样全然不似一个中年人。 雪君逸第三次出声时,剑刃已然贴着王明德的肌肤划出了一道血痕:“云无心呢?” 王明德垂眸,眼底瞥见殷红之色,神情也冷峻起来:“雪城主急什么?就你一个人么?” 雪君逸不说话。 “那我们还得再等等。” 雪君逸面冷如冰,不发一言。 王明德隐约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哂笑:“听众才一人。” “戏腔已开——这戏你必须唱!”雪君逸持剑一旋,生生挑了他一块皮肉,“本尊最讨厌没规矩的!”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王明德捂着脖子倏然滑退出去七八丈远,满目愤恨和不甘。 雪君逸紧跟着又在他心口“扎”了一刀:“本尊以为你修了多厉害的邪功,到头来一样蹩脚。” “你在狂什么!”王明德刹那被激怒,双掌凝气,砰然砸地。 足下方寸间竟硬生生给他隔空按了个小腿深浅的大坑!!! 第36章 快顶不住啦 雪君逸的瞳孔骤缩,心下已然对敌我形势有了粗略的估计——胜负对开。 惊蝶剑剑势一转,半圈剑花片过,气势已然开阖如巨浪翻涌,片、抹、挑、劈、点、崩、切……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紧追一剑,剑光已然从丝丝缕缕一点一点粘连成片,向着王明德直直倾轧下来,仿佛要把他绞碎其中! 王明德“唰”一下片腿成马步,扎扎实实踩入地里。 云手揉气,内劲回寰,绵绵不绝。 在剑网即将剐到自己的一瞬间,双手推掌“撑天”,隔着一道“气幕”竟硬生生扛下了雪君逸这全力一击! 珠宝尸山在这无形的气劲对冲中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更有甚者直接在这气海中化为齑粉。 最高处一抹眼熟的影子顺势滚落下来,斜躺在密室的角落里。 雪君逸只稍加一眼便认出那不是云无心。 而是——风清舒!!!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 “轰隆隆”一声巨响,大半边墙壁都坍塌下来。 云无心双目紧闭,盘坐在地,浑然如逝世。 他身畔不远处则坐着被锁链束缚住的大梦归。 莆一见到这情形,雪君逸不由地心神略分,仅仅瞬息间的走神,王明德袖中的一只竹管直接将他的肩头刺了个对穿! 若非雪君逸轻功登峰造极,此刻恐怕早已横尸当场! 鲜血顿时浸透了他的肩头。 雪君逸仅仅是剑眉稍蹙,恍如感觉不到痛感那般,再度厮杀而来。 “雪城主,我们来助你!” 俏舌娘脆生生的嗓音自雪君逸的身后传来。 那一瞬间,雪君逸感到了“某种力量”的具象化…… 密室狭小,大家都有些放不开手脚,左右夹攻的配合全凭眼神。 齐大夫掀身翻上密室墙壁的狭小落脚点,企图趁着王明德的疏忽,自相斗的罅隙间甩出“七十二清风拂柳针”偷袭他! 岂料,如今的王明德今非昔比,诸神丹的加持下,遇强则强,使得他原本普通的肌肤一点点变成了一身“钢筋铁骨”。 一根根银针在触到他身体的时候,无一例外全都叮铃当啷落了地! 俏舌娘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显得有些娇小。她瞅准时机,一个滑铲向着王明德的脚踝扫去,想令他重心不稳,再借机用匕首切断他脚筋,使得他无从立稳。 谁料,在俏舌娘的脚尖踢到王明德的一瞬间,她自己被一股极大地力量震脱了脚踝,剧痛随之侵占了她大半的头绪,一时间战斗力几乎跌至为零!她忍着痛楚,吊住那一点点清醒的意识,手腕一转,握着匕首反切王明德的脚踝! 王明德一时要顾着上中下三路,还得提防齐大夫不住地飞针刺自己的眼睛,加之未考虑到俏舌娘宁可冒着被踩踏或者被自己一脚踢飞的危险,也要再突袭一遍自己的脚踝—— 她成功切断了王明德左脚一大半的脚筋,同时也被他飞踹起的脚所重伤,一下撞在囚笼的铁杆子上,震断了四根肋骨,滚落在地,几乎昏死当场! “大仙儿~大仙儿~”她翻过身,扒拉着笼杆,勉强借力起了起身,“大仙儿你醒醒~大仙~~” 话音未落,又一人在她眼前撞上岩壁,翻落下来—— 是空空猴。 空空猴“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他摔在被自己撞碎的石块上,尖锐的泥石棱角将他的脊背割得血肉模糊! “……琴!琴!猴子……你,你背后!”俏舌娘伸手指了指空空猴刚刚撞到的地方,“琴!大仙的琴!” 她的指尖因为痛楚无法自抑地哆嗦。 空空猴凭借非人的毅力,卯足了一口气,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来…… “你想得美!”王明德满目狰狞,大叫一声,腕底绸缎已然飞出直击向空空猴。 彪虎兄弟和齐大夫同时甩出手边金银,拦截攻击向空空猴的绸缎!不巧的是,另一侧的雪君逸也在这瞬息间扔出了一枚铁藜子,双方力道两两相消,那绸缎竟只是稍稍抖了抖,丝毫不受影响地直击过去。 空空猴在缎尾触到自己的一瞬间,身形一矮,头一低躲了过去。 绸缎最后那一点点末梢好巧不巧正击中那床琴。 力道不小。 琴音圆满! 但力道也不大。 未能毁琴。 铮~~~~~~~ 悠远绵长,浑厚有力。 它像一声号角直接催醒了大梦归! “大仙儿!!!”俏舌娘就快喜极而泣,“你醒了!太棒了!你醒了就太棒了!” 大梦归晃了晃洞穿自己琵琶骨的大铁钩,缓缓叹息一声:“你看我都这样了,你觉得……我能靠得住?” “琴!大仙儿,你的琴!”俏舌娘拖着身子来到空空猴面前,两人费力地取下嵌在墙壁里的大梦归的那床古琴。 空空猴因为疼痛,每动一下都龇牙咧嘴的:“王明德就交给你们了!千万挡住!” “你们快些~”彪虎兄弟对于形势预估却没那么乐观。 雪君逸在受伤后也渐感力不从心…… 胜负率可能没有自己起初估计的那样五五开了。 而王明德却像是“越战越勇”,力量愈发鼎盛起来…… “彪虎兄弟,怎么?过去不一直以刚猛内功自居,如今也不过如此。”王明德丝毫不介意地拖着自己那条刚被割得半残的腿,以一种耀武扬威的语气道,“再有最多二十招,你们就会战死~” 说完,他腕底飞出数根竹管,力道刚猛几乎不能抵挡。 雪君逸的惊蝶剑随之脱手飞出,犹如一只真蝴蝶那般穿梭在那些暗器间,逐一击落!还有一部分直飞到彪虎兄弟面前。 彪虎兄弟蹬地片腿翻身而起,双手倏地扣住那些竹管。 齐大夫则飞针而出。银针和竹管直接撞击一处“贴脸开大”! 钱三刀手中的方孔银钱周围一圈皆被打磨成利刃,一片接一片不住地窜出,一连串响动下,只有一枚稍稍在王明德的脸颊上划了道细小的口子。 但这点伤对于现在的王明德来说,几乎就是没受伤! 他穿越在一大堆铜钱间,诡笑着窜到了彪虎兄弟的跟前,以竹管暗器为掩护……鞋底匕首猝然飞出!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绸缎,竹管和他的双拳之上,谁也没想到,他的鞋子居然是带暗器的! “你们快点啊~”齐大夫银眉飞腾,疾声催促,“要顶不住了!!!” “我们也想啊~~”空空猴抱着古琴,将其侧竖起来,费力地塞入笼杆的间隙。 眼看大梦归的指尖已经捏到龙龈部分,奈何最后却拉不过来。 “卡住了卡住了!”俏舌娘急道,“琴轸卡住了!就,就差一点点!!!” 空空猴下意识就抓握住笼杆,想靠蛮力将其扒开一点。 大梦归沉声:“没用的。快,卸下琴轸!” 第37章 一个死了很久绝不该出现的人 “怎么旋?” “顺时旋拧。” “好好好~快,快,一起……” 空空猴与俏舌娘一上一下,指尖飞速拧动着琴轸。 “咻” 一片铜板飞切过来。 两人谁也没主意。 “当心!”雪君逸大喝一声,惊蝶剑甚至都没来得及脱手,悲剧便已经发生了! 俏舌娘的一截大拇指被铜板硬生生活切了下来! 是钱三刀打向王明德的其中的一枚! 她的指根顿时血流如注…… 俏舌娘倏然松开琴轸,另一只手死死握着断裂口,痛得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惨叫! “你没事?”空空猴松了手,就要上来查看俏舌娘的伤势。 俏舌娘用尽全身的力气,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吼道:“你赶紧拆啊!!!啊~~~别管我,快拆!” “可是你的伤……”空空猴急道。 “你要不想……大家一起死……赶紧拆啊!屁话什么呀!!!快!”俏舌娘吼出声来 空空猴心一横,手下动作更快了些。 王明德此刻情绪激昂,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主动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一轮又一轮,仿佛不知疲倦。 “哈哈哈,你们不会成功的!”飞向王明德的那些兵刃或者暗器无一例外齐齐转攻空空猴。 众人飞身上前拦截,可惜只挡住了一部分。 雪君逸的惊蝶剑像一道寒光,刺穿所有障碍,直扎向空空猴。 那速度快得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阻拦! 俏舌娘心一横,弹跳而起…… 噗~~~ “俏舌娘!” 最后一个琴轸被旋下,空空猴飞脚将七个琴轸踢到大梦归怀中,转头抱住俏舌娘,愧疚又愤怒得浑身发抖。 大梦归在接过琴轸的一瞬间已然将琴拿到膝头,并开始组装琴轸,调试琴音。 大梦归的双手悠悠然抚上琴弦的一霎那,局面瞬间逆转! 雪君逸的惊蝶剑,空空猴的神仙钩,彪虎兄弟的刚猛内家拳,钱三刀的方孔铜钱镖,齐大夫的刺穴银针……彼此间仿佛演练过无数遍一样,以琴声为引导配合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有刚有柔,有阴有阳,有点有面…… 王明德的双目充血,额角青筋暴起,面目青紫如地狱恶鬼。他双掌推出,刹那在面前凝起一道看不见的内劲气墙,与对面几人僵持不下! 现实令人万分沮丧—— 大梦归无论怎么抚琴,也仅仅是能够将王明德逼退一小步,让雪君逸他们占据些许上风。 可若是这样的话……末了最先撑不住的一定是雪君逸他们! 云无心在如此激荡且杀气腾腾的乐曲声中被催醒。 他先是皱眉痛哼。 王明德将他的姿势摆成盘腿坐简直是给他上了一道超级酷刑!那条摔断的腿被硬生生以一种令人生不如死的姿势蜷在身前。 云无心咬着牙,哆哆嗦嗦把自己的腿用双手推直。身上的锁链噼里啪啦不断地打砸在那条断腿上…… “现在是……个……呼~~什么情形……” 大梦归双目凝肃,瞬也不瞬地盯着焦灼的双方,根本无暇顾及云无心。 云无心斜靠在墙壁上,努力瞪着两眼观察现在的形势——尤其是那一股他能感受到,却不能看到的“气劲”! “王明德我问你,一直到听琴斋家宴,这段时间所有的‘你’是不是都不是你?” 王明德一面不住发力,一面得意道:“是。” “那你在哪?” 王明德嘴角诡笑渗人:“一直在这里……” “那为什么我们一点没看到?” “也许是尸山太高了——” 云无心看着那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丝毫没有意外神色。 王明德给他的答案和他最后想到的完全一致——尸山最顶层盘卧的、被珠宝遮盖住的人就是他! 尸气——也是‘仙人道’不可或缺的一环。 代表着死。 代表着阴。 云无心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形势已然悄悄有了改变…… 此时此刻正值阴阳、强弱的一个“完美临界点”! 再多拖片刻,雪君逸他们便要开始“由盛转衰”。 云无心在这一霎那,手抚摸上了自己的小臂,眼底升腾上一抹奇异的犹豫之色。但此时此刻,根本没人有心情注意他。 他是眼下全场“最透明”的一个人! 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会会儿的时间,云无心愕然察觉到了雪君逸他们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双手也不似刚才那么稳健。 甚至连这如底色一般的古琴声都隐隐有低弱下去的架势。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云无心用力一扯自己臂弯间的装饰飘带,一个仅银簪簪棍大小的暗器“现身”在他的臂弯处,以一种常人想不到的方式隐藏在他的肌肤之下!!! 就好像他把这个精致微小的暗器硬生生隐藏进了皮肉里…… “咻”云无心尝试瞄准王明德的颈部,用力一拍自己的秘密武器。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陡然降落在王明德身后,和云无心的那一根三棱针几乎同时到达王明德的身前! 只是,云无心的那一根三棱针准头委实不敢恭维~~ 但凡换个会武功的都不至于扎得这么偏…… 而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几乎没有任何难度就将长剑刺穿了他的喉咙!尔后迅速飞身而起,一掌按压在他的天灵盖上,猛地向下一用力! “嘭” 王明德的气劲被打散,另外几人瞬间被自己攻击过去的内力反噬,震得倒退了几步,勉力站定,惊愕地看向此时正倒悬在王明德头顶,用一只手按压着他头顶百会的人。 那是—— 一个本该死的透透的人!! 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一个绝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那人宽袍大袖,翩翩然有神仙之姿。虽倒悬而衣袂不垂。 绸缎般的青丝间一根白玉发簪清冷又优雅。青丝翻飞如春波杳杳,魅惑又帅气。他的侧脸线条起伏明朗,有温润无瑕的轨迹,也有棱角分明的刚毅。 若论侧颜之完美,除去大梦归、雪君逸和云无心,这普天下恐怕没人能和他“一较高下”。 但这美艳无双的容颜之后,却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气息和味道…… 堪比神的容颜,却透着魔的气场! 王明德的双眸正以一种恶心又可怖的角度一点点凸出眼眶,最后掉落下来!血脉粘连,扯着眼珠子在他面颊上晃荡!!! 目睹这一切的雪君逸等人忍不住偏转开视线,不愿意再看这一幕令人反胃的画面。 稍顿,雪君逸的眼角余光察觉,眼眶之中本该汩汩往外冒,染透全脸的鲜血竟然不按常理发展!它们顺着眼皮、额头、头发……一点点“倒爬”向那人的掌心。 不仅仅是眼睛那一块,被长剑刺穿的那一块——甚至是他断掉的那条脚筋处冒出来的鲜血,无一例外有生命般向着王明德头顶的那只手爬去! 第38章 陷入癫狂 齐大夫惊得瞳孔骤缩,大喊一声:“风清舒?!”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一声把云无心的思绪从纷乱和紧张中拉了回来,他猛然想起一件事,脸色顿时一变。 “你们等什么啊?!快上!杀了他!”云无心厉声大喝。 众人闻言,本能地力惯全身,却又硬生生顿住,犹疑不解地看向云无心。 “他才是幕后黑手!” “我们此前见到的‘王明德’都是他!” “怎么回事?”空空猴忍不住出声,行动犹犹豫豫。 云无心尚未回答。 雪君逸的惊蝶剑已然出手! 剑尖毫不犹豫向着风清舒的心脏刺去。 风清舒的嘴角露出一诡异一笑。他甚至没有将手挪开王明德的头顶一分。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仿佛长着眼睛,精准无误地抵住了雪君逸的惊蝶剑。 惊蝶剑的剑尖点在风清舒的掌中心,将他的掌心顶出一个小凹槽。 众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凝神待他将惊蝶剑刺穿风清舒的手掌…… 雪君逸凝力惯指,劲透剑脊,全力向前一刺——在所有人震惊的神情中,惊蝶剑以一种极为夸张的弧度弯曲起来,随后剑中劲道反弹,直接将雪君逸弹了出去! 这等于是自己用拳头把自己打了出去! 一分不剩全部返还到了自己身上! 雪君逸的脊背重重磕在了囚笼上,滚落在地,鲜血自嘴角逸出…… “老雪~老雪~” 雪君逸从地上爬起来,揩了揩嘴角,侧头沉声:“闭嘴。” “你没事?”云无心忍着疼痛,爬到囚笼边,焦心地看着雪君逸,“他今非昔比,你们千万当心。” 雪君逸没接茬,只是冰冷地盯着风清舒。 “诸神丹威力最大的炼制方式……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风清舒狰狞地笑着,那张俊美的容颜有一种扭曲怪异的美感。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彪虎兄弟的眼中隐隐多了几分恐惧。 “王兄啊,真是辛苦你替我练了这么久的‘仙人道’。”风清舒看着惨不忍睹的王明德的尸体,“果然,世界上最好的容器就是人!” “你们——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梦归忽而道:“除去联手,别无他法!” 话毕,他挥袖拂响琴音。 风清舒浑然不觉般,看着自己另一只手掌,满意得像在欣赏自己的艺术品。 大梦归眉头紧锁,再度拂过七弦。 铮~~~铮~~~铮铮~~~ 风清舒挑了下眉头,不耐道:“吵死了!” 话毕袍袖招展,隔空直接将大梦归掀倒,大梦归被这股看不见的气劲击中,贴地滑出两三步,撞在了墙根,好半天没爬起来。 “大家一起上!”齐大夫见势不对,喝道,“一分情也别留了!” 适才各自散落一方的诸人再度凝聚一处。 大梦归咯了口血,紧咬牙关从地上坐起来,将身上的锁链拿开,小声对云无心道:“锁骨钩后面有个机括……你,你~嘶……替我掰开它……” “这是做什么的?”云无心一边寻找到那个机括,一边问,“我要怎么做?” “那上面的螺口旋开。” 云无心在这一霎闪过一分疑惑:“你的手够不着?” 大梦归瞅准时机又抚琴数声,回应云无心的语气多少有点无奈:“小无心这个时候还怀疑我~真的是一点不分场合啊~~” 云无心没接茬,手下却一分也没减速,不停地旋转着螺扣,只道:“你快帮帮他们~这场战斗里有我一个啥也干不了的‘废物’就足够了~” “小无心别这么说自己嘛~你看,你现在不正在帮我么?” “啪嗒”一声。 锁骨钩的机括扣被解了下来,露出两个黑漆漆的小洞。 “然后怎么办?” “那里面应该有个能拉动的环扣。把它勾住,然后使劲拉出来就好……”大梦归低头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肩头和钩子的扣合处,“这里的‘爪子’自然就会张开。” 听罢,云无心不再迟疑,探进去一只食指,可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摸着:“你会不会记错了?” “不可能。” 云无心试了试最长的那根中指。 他的那一点点指甲尖刚好扣进铁环。 “拉出来就行。”大梦归催促道,“快,他们快顶不住了。” 云无心猛一使劲,发现自己拉得极度费力,指甲都快被反向扯掉了,疼得这只手直哆嗦。 噗~~ 身后传来吐血声,还有剑落地时的凄厉剑鸣…… “雪君逸!”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喊出了声。 那一刻他甚至都没有抬头便已经分辨出了这一声是属于谁的。 雪君逸摔落在墙根,随即又反弹滚出来几圈,身子才稍稍一动,又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而其他人就更惨不忍睹了。 齐大夫整个人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模样一如死去。他的身上插着好几根自己的银针,不远处,全是落在地上的针…… “啊——”云无心一腔悲恨自心底直蹿上脑门,甚至让他“屏蔽”掉了自身的痛苦,勾着铁环拖动起来。 咔嚓~ 指甲盖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滴答滴答…… 鲜血滴落。 云无心只是抖了一下,将指尖扣进去一点,铁环抵在他的指肚上。他双目圆瞪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犹如厉鬼。 也许是嫌弃太慢了。 云无心双脚蹬上身侧的墙壁,两手抓着环扣,以全身的力量在拉动机关。 “云无心!”雪君逸看到这一幕,大叫,“你的脚会废掉的!别拉了!” “小无心!小无心!你停下来!!快停下来!”大梦归看着浑身发抖却几乎无知无觉的云无心,又看了看自己头顶和他身上不受控制晃得厉害的铁链,“小无心!别勉强了!没有内力你硬拉会残废的!” “是我不好,没想到这里面的机关需要内力!” 云无心恍若不觉,嘴角竟逐渐浮现上一种令人害怕的疯癫的笑意…… “云无心!云无心!” “云阁主!云阁主你醒醒~~” “怎么办怎么办……” “啪嗒” 大梦归双肩上的大钩子猛地弹开“爪牙”,呼啦啦啦啦缩回了顶端。 云无心脸上的渗人阴笑仿佛被冻结在嘴角一般:“……风清舒……老子解开了……老子解开了……老子没有内力,老子解开了……” 大梦归疼得颤抖了两下。但他顾不得许多,折身扶住云无心:“小无心你没事?小无心!小无心,你清醒一下,小无心!” 云无心却似乎浑然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中,双目空洞无焦距,只是保持着那种诡异的微笑。 大梦归犹豫了片刻,决定暂时先让云无心自己呆一会儿。 他迅速伸手震开了其余的锁链。 风清舒大笑起来,口气猖狂:“雪君逸现在也是我手下败将!哈哈哈,你看你现在像什么?一条癞皮狗啊……爬都爬不起来~~” 第39章 传说中的无能狂怒 雪君逸神色冷峻,一点点取过惊蝶剑,倏然弹身而起,在风清舒的腹部“嗖”地划开一道口子。风清舒几乎在同一时刻弹地而起,飞腿踹了他一脚! 两个人的反应都敏捷得像豹子。 一个被划伤了腹部。 一个被踢断了肋骨,震伤了五脏六腑。 雪君逸的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涟涟,满脸全无一丝血色…… “你在说谁癞皮狗……你在说谁!!!!”云无心却像是突然被刺激到了一般,暴怒弹跳而起,拿过脚边的那些碎石块一顿乱砸,“你个人渣!你人渣!!!” 风清舒却笑得前仰后合:“我愿意说谁就说谁。哈哈哈哈,这就是无能狂怒……” “云无心,我知道你脑子好使心思活。可那又怎么样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的那点阴谋阳谋……啧啧,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风清舒缓缓走到雪君逸身前,会特地觑了云无心一眼,似乎在告诉他——自己即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雪君逸勉强支撑起上半身,还未来得及抬头,已然被一股刚猛的力量打中,再度翻滚出去,在密室内凌乱的尸体和珠宝中间撞出了一条平坦的路! “噗~咳咳咳……” 雪君逸最后一丝灵台清明也被打散,双眼皮昏昏沉沉耷拉下来,昏死过去…… “雪城主!” “雪君逸!” “雪城主!雪城……” “小君逸!” 大梦归一把拽过云无心,狠狠晃了晃他:“你冷静!!!” 云无心盯着雪君逸缓缓倒下,神情似空白了片刻。 大梦归借机在他耳边嘀咕一句:“他的罩门在……” “嘀嘀咕咕什么呢~大仙儿,这里能打的恐怕也就你一个了。”风清舒无情嘲笑,“可是你被我们压制了那么久,现在刚解开,能行么?” 大梦归冷笑,轻轻松松掰开了那些人力不可及的铁杆。掌心蓄力,屈指一吸。 牢内的古琴霎时飞起,窜到他眼前。 他轻轻一拍琴面,龙龈处“啪”一声弹出一大截剑尖,琴额两侧随之飞出两片“小翅膀”。正中的位置探出剑柄。 云无心此际已然心神渐拢,慢慢恢复了神智。十指连心的痛,断腿硬使劲的痛……让他蜷缩在地上不住发抖,乃至干呕不止。 他最后那一点点清明神智全凭大梦归刚才那句话吊住! 他讶然盯着大梦归“变”出来的硕大重剑,心下念起——好小子,还藏了这么一手!竟从不知道他的那床琴可以变成一把剑!!! 他有这机关术也不教教我…… 呜~~真的快痛死了……大梦归你可快点,老子要撑不住了…… 大梦归将这把“古琴剑”扛在肩头,哂笑地点点自己的伤口:“凡人,看~基本愈合了~” “你那点下三滥的手段,也不过就是碰巧偷袭成功。不足为惧~~~” “如今束缚皆无,要小心的是你才对……” “别耍帅了……”云无心咬牙切齿,小声斥道,“打呀!” 话说完,他感觉自己的神思越来越昏聩。 眼前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变得无法分辨上下翻飞的那两人都谁是谁。甚至已渐渐开始不能看出眼前晃动的物体到底是个什么? 不,不行了。管他对不对……云无心哆嗦着摸到自己另一边手上的丝带暗器,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眼前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乱的模糊线条。 大片大片的如同花瓣一样的衣摆……刚猛有力的左右两处线条……无论怎么动……生殖轮应该都在正中间……所以,相对来说就是静止不动的,瞄准就行? 管他是不是、准不准的,开干!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哆嗦着瞄准,使劲一拍机关。 咻———— 一只三棱镖飞出。 云无心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恍惚听到了一声“哆”。 应该是扎到了……希望没扎错…… 这是他眼下最后一个念头。 恍惚间,似乎有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仙乐楼。 云无心再度醒来时已经在仙乐楼。 还是原来的那间屋子。 他很想开口,很想动弹……奈何全身乏力,喉头似被东西堵着……脑子又沉重又气闷,勉强接收着来自屋内的其他人的言语讯息。 齐大夫、彪虎兄弟,钱三刀和空空猴都在屋内,围坐在圆桌旁。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严肃。 大梦归则在临河的那扇窗户下幽幽抚琴。 琴音舒缓低沉,混合着浅淡的风……令人升起些许心安。 “雪城主也不醒。云阁主也没醒。”大虎轻轻捶了下桌子,“这都什么事儿啊!” “还有那两个混账——没曾想居然是这样的人!”空空猴忿忿不平。 钱三刀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竟彼此反目。风家主更是——好好一人怎么就突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齐大夫哼了声:“老夫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说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咄咄逼视大梦归,语气略冲:“大仙,我在素问楼的案卷中看到了我师父的手札。他说——是你拦下了他和一代风家主摧毁神仙骨的举动?是也不是?” 大梦归坦然自若:“是。” “为什么?这次的祸端是不是就是因为神仙骨?” 众人闻言,吓了一跳。 “什么?!” 大梦归的琴声一如既往地很稳很淡然:“我不知道。不过当年确实是我收走了神仙骨。我打算研究研究它,看看能不能用来炼药。” “唉,可惜,救人的东西没练出来,倒是炼了不少毒物……”大梦归苦笑。 “研究了一阵没什么进展,我也就逐渐失去了兴趣。这东西对你们或有传闻中的影响,但对我似乎没有太大作用。” “我随身带着它,到处云游。再后来……我竟渐渐忘了这件事。” 大梦归轻笑一声,琴声随着他的浅笑也多了几个雀跃的音符。 齐大夫有些步步紧逼的意味:“所以呢?” 第40章 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你突然提到这事儿,我才发觉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大梦归不急不缓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弄丢的。” 空空猴不由出声:“这……这风清舒不会就是用神仙骨炼的邪功、邪药?” “谁知道呢~”大梦归无所谓道。 稍顿,他接着道:“就算真的落在了风清舒的手中,他应该已经用光了神仙骨。而那些药也都已经吃到了他肚子里……” 大梦归笑了笑,一字一顿:“他现在——死了!” “所以,事情可以彻底结束了。” “不,我还有疑问……” 云无心的声音自床榻清晰地传来。 虚弱却坚定。 大梦归停下手,慢悠悠坐到云无心床前:“感觉如何?” “手很痛。脚也没知觉。” 其余几人也围拢过来。 “阁主,断腿得绑得紧一些才好。你这腿是一丝也不能再动了。”齐大夫絮絮叨叨地解释,“这么捆着虽然血液流得不太顺畅,但是,固定好了不会动,你便是不小心摔一跤,也不用担心腿骨移位。” “现在是修养的关键时期,可一点马虎不得。” 大梦归温和一笑:“小无心要听大夫的话,乖哈~” “你真是够了~”云无心嫌弃地别开头,“你看着还没我大,‘乖’这个字就免了~” 众人闻声都哄笑起来。 二虎憨憨笑道:“云阁主在小神仙面前,确实也只能算个孩童。一声‘乖’,老子觉得也不过分。虽然……其实确实挺怪的~~哈哈哈” 云无心豁然正色:“我想问——十六日那天你在宿云别院就告诉我夜雨听琴斋被灭门了,而那天明明是他们在正式举办家宴。你说你见到满地尸体,你说你去打听了一些事情……这怎么解释?” 大梦归沉默着,狭长的凤眸偶尔浅浅眨一下。 “说话。”云无心挣扎着坐起来,视线扫视过屋内每个角落,“雪君逸呢?” “还没醒。” 见云无心神色一紧,齐大夫立马接了句:“应该也快了。他底子可比你好多了。你都醒了,他自不必担心。” 云无心心下稍安,目光再度锁定大梦归。 大梦归清了清嗓子:“呃……观见血光之灾是真的。但后面那些——是我心生波澜时,不小心撞上了我的劫数……” “我在幻境里提前看到了这些。机缘巧合,我把它和现实搅混了。” “幻境里是没有时间的。或者说——和现实的时辰是不对等的!” “其实我没有说的是,在幻境里,我遇到了凶手。但我没打得过他。他全身隐在阴暗的黑袍下。”他自嘲一笑,“说起来,还算是你把我拉出了幻境。” 云无心剑眉轻挑,脸颊红晕渐透:“怎么说?我还有这本事呢~来来来,快夸夸我。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你的赞美了~~” “……”大梦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自我陶醉的模样,好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我惦念着小无心的‘天劫’,也想着和你说说这件事儿~~” “你怎么知道是你进入了自己的劫数?” “原本我是没想到的。后来被人暗算后,我就在那地方沉思这件事。” “幻境中那个黑袍人频频搅动我心湖,令我七情六欲丛生。他甚至已然不用琴便可乱人心神。” “天地万物,风雪雷电皆是琴弦。” “我没有办法稳住自己的心神,只得暂且避其锋芒。向外先打听着有关夜雨听琴斋的情况。随后在客栈小作休憩后,启程赶往你那儿。我觉得有些事你们都该知道。” 大梦归挠了挠自己的鼻尖,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随着年岁的增长,除了最直观的昼夜,我对时间早已越来越没有概念。小无心应该是能明白的……” 云无心眉头浅蹙,大拇指不住地在食指和中指指肚上打着转:“你为什么一句也没提?” “因为……” 嘭~ 云无心的屋门被很粗暴的撞开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云无心探头看去——雪君逸神色冷峻,一言不发地杵在门口。 “老雪,你搁那儿耍帅呢?快进来。”云无心侃笑,本身带着几分病容的面色刹那如春回大地,双目炯炯有神。 “没事?” 雪君逸来到云无心跟前时,云无心看着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雪君逸淡淡答:“很好。你呢?” “我?嗯……我也很好。” “好。” 话毕,整个房间陷入一种异样又和谐的静谧。 云无心清了清嗓子,牵了个话头:“你来这边就为了问这句话啊?” “是。” “那,那我挺好的~”云无心故意道,“雪城主也得注意休息。你……你去休息~” “本尊还想问……你怎么知道风清舒有问题的?”雪君逸看了看边上的人,似乎是下了点决心才问出这个问题的。 他问完,其余几人不约而同也向云无心投来询问的目光。 云无心看着面前一双双“充满求知”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开始我也是不知道的。” “最初,我仅仅是感觉王明德有点奇怪。” 空空猴疾问:“哪里奇怪?” “比如,他老在那儿抠指甲,一只手留了指甲,一只手没留——”云无心的眸光落在大梦归的身上。 此时此刻,大梦归正在磨搓自己的指甲。 “嗯?怎么了?”他丝毫没发觉有什么异常,“为什么都看着我?” “看,这习惯……王明德可不修琴技啊~纯纯武夫一个。”云无心笑笑,“当然,也保不齐人家哪天心血来潮开始学文雅了,对~” “还有,在风清舒的屋子——我和王明德撞了个正着——啊,不对。应该是他跟了我一路。”云无心停顿了片刻,“当时,我就想:既然被逮住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于是,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我发现他特别喜欢做这个动作……”云无心演示了一遍手指轮出的样子,“古琴指法中,这个叫——” 大梦归接口:“轮指。” 云无心点点头。 “还不止这些。他和我说到江湖大事上,没人肯听他的意见,也不把他当回事之类的。但我明明记得——王明德的许多意见大家都是有认真讨论过的。” “倒是风清舒。提议常常带着书卷气,多少有些不切合实际而招人微词。王明德是没少损过他~” 第41章 武术白痴 “比如,再往前推——在密室中,我发现俏神棍那会儿……” “我被他追得无处可逃。幸亏遇到了你们!然后——打起来的时候,我总觉得王明德哪里怪怪的……” “直到后来大家联手和王明德相抗衡,他动手起来的习惯和我之前看到的有点不一样。再看俏神棍的琴杀,那个出手和动作像极了此前王明德拂出绸缎的那一招~~” “我的脑海中就更笃定了有些事。” 雪君逸目光一凛:“他们之间串通好的?” “恐怕是这样的。不过更靠谱的说法应该是——风清舒诱骗了王明德。” “我们之前见到的应该都是风清舒假扮的王明德。” “最后遇到的才是真正的王明德。而且——”云无心脑海中闪过零星片段,叹了口气,“王明德到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风清舒的垫脚石!” “更重要的是,我前去夜雨听琴斋查线索的时候……”云无心猛地顿住话头,他感觉到了有两把很冷的眼刀扎在自己身上。 “不是,老雪。你这么凶看着我干什么~我,我,我就是觉得……” 雪君逸表情阴沉得可怕:“武术白痴也就算了,白痴还鲁莽就是自寻死路!” “……” “斋内的花厅里,我在主位上看到了王明德的那尾竹管。所以,我想,家宴上王明德扮演了风清舒。” “那么真正的风清舒——按我们原本的猜测,他很早就被害死了。” “可是——婉婉姑娘无意间提到了神秘的琴仙,还有‘很美很独特’的腰佩穗子。”云无心思忖片刻,“因此,我也特意在水晶屏后面找了很久的线索。” “在那段纱帘底下——我运气很好,捡了一段穗子。” “很荣幸。我认得那穗子~~~” “什么穗子?” “那是风夫人专门设计编织给风家主的。手法很独特。风清舒早年还专门炫耀过她夫人的巧手。”云无心微微一笑,“毕竟江湖女侠多豪迈,精通这类闺房之趣的人并不多。” “所以我猜测,风清舒就是琴仙。” 雪君逸忽而道:“时间不对。” “什么时间?” “年龄时间。”雪君逸神情冷淡,“我见琴仙的那一年,正是武学大成,成就天下第一那一年。琴仙却是流传了近二十年的一个人物。风清舒年纪对不上。” “呐,怪我说得不严谨~”云无心嘻嘻一笑,“应该是风清舒扮演了琴仙。” “花厅里很乱。显然,后续那些新弟子还没动手打扫宴会场地就被害了。一个让人扮演自己,一个扮演神秘兮兮的什么仙啊神啊的~” “我实在没理由不怀疑他俩合伙杀了新弟子。尔后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发现这里出事了,吸引很多人来。” “他不是本来想分批吸引各大门派来的么?最后却让寒掌刃他们都拖慢了脚步,和诸多门派凑到了一起。”空空猴来的这几天也算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了。 云无心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坐姿:“我猜是因为他神功将成,已经不需要这么折腾了。我们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批‘血引’。” “饶是如此,我们与他的交手,若不是最后风清舒的偷袭——胜负还真不好说。”云无心啧啧喟叹,“幸亏啊幸亏~这事要是让他做成了,恐怕前后百年都将无人可与之匹敌!无论仁慈还是残暴,我们都终将被他统治……” 雪君逸问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听罢,云无心笑了笑:“是这样的,我在风清舒的房间……” 他简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那卷《山海异术录》。 雪君逸听后,问道:“他修成了仙人道?” “嗯。也许。”云无心声音慵懒,“补充一点,我在他的房间除了发现了这卷东西,还有一处令我起疑心的——琴很干净。而且琴侧还留有浅浅的指印。很显然,这琴常有人擦拭抚弄。” “综上所有问题,我想风清舒可能是诈死。” “另外——”云无心提高了嗓音,“七八月那一场所谓的仇杀,应该也是风清舒的手笔。那是他献祭的第一波人。” “夜雨听琴斋的消息网虽不说多厉害,可是,若有大批人意欲杀入斋中,不可能完全没风声。” “大半夜偷袭呢?” “若是一两人还好说,人多——大家别忘了,兰陵城距离天子脚下不远。这里有宵禁制度。虽不说多严格,但是——大规模行动也是不可以的!” “有没有可能是家宴第二天杀得呢?” “那也只会在晚上。大白天灭门,惊动了当地的官员,那事情可就太棘手了!” “可白天——只要有活人,就不可能一丝动静也没有。这样的大型家宴,前前后后要张罗的事情有很多,光剩余下来的泔水就够拉两趟!” 雪君逸瞄了一眼云无心,眼底飘过一抹愕然。 很快,很隐秘。 没让旁人察觉出来。 云无心偏偏看到了! 他嗤笑一声:“各位不是有娇妻美妾的,就是游侠一方的……不查家里的账本,或者没账本可查——都正常。哈哈哈~有些人——这些琐事还是要了解一些比较好。” 雪君逸黑着脸:“本尊是么?” “……” “但实际上这种可能性很小。或者可以说几乎没有。” “花厅里面杯盘狼藉,说明无人打扫。硬要给个理由——”云无心似乎揶挪地笑了下,“那就是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因此就没人收拾了。可是这种说法——各位觉得可能么?” “一夜过来,一个酒醒的也没有???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齐大夫抚着胡须:“夜雨听琴斋那么多人,不可能各个是海量。次日总会有人醒的早些,收拾残局的。” “还有一点——根据婉婉和修竹的表述,那天在琴声的作用下,在场宾客手舞足蹈,饮酒过量者甚多。因此,我很难不怀疑风清舒是故意的。那酒里是否还添加了什么‘作料’。” “可是王明德为什么不受影响呢?” “他可能把耳朵堵上了。” “那别人和他说话……” 雪君逸不耐烦道:“你们不知道他会唇语么?” 云无心点点头。 第42章 太极毒发 “到底是踏云城,我辈子弟能力如何,雪城主想必如数家珍。”钱三刀面带笑容,眼中却没有一分笑意。 雪君逸森森瞥了他一眼。 “眼下所有事情中,我几乎没什么大的疑问了。唯一的疑问——”云无心皱皱眉头,“却似乎又不影响推理整件事情的完整性。” 大梦归眨眨眼,饶有兴趣地问:“什么?” “准确点说,应该是——两个。” 空空猴急道:“云阁主,你赶紧说~可急死我了~” “说起来和你……还有点关系呢。”云无心看向大梦归。 “哦?” 云无心不紧不慢道:“风清舒虽然算得上是抚琴大家,在文人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但是——比起我们传闻中的那几位已窥得‘琴道’的大师,他还是有着天渊之别的。” “更遑论还有一个——” 他看了一圈众人后,视线定格在大梦归的脸上:“你。” “他的琴技能突飞猛进至如今这境界,我很难相信,也很难理解。” “当然,也保不齐他有什么奇遇。”云无心玩笑道,“话本子上都这么写的~对~” “最大的疑问在于——” “你好歹也算是个‘半人半仙’……” 云无心的话还未说完,大梦归已然抬手截断:“打断一下,小无心。这里我不得不更正你一下。” “什么?” “我是人。实打实的人。”大梦归温吞一笑。 云无心也侃笑道:“一百三四十岁的人还是一副年轻人的模样,你和我说你是人,你觉得,我——们~会信么?” 大梦归正欲开口,云无心又抢白道:“这不是重点。差点被你带歪了!” “我想说的是——什么人能有此本事将你这个颇具道行的‘琴道小神仙’困囿在时间里却又不自知?” 大梦归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天下英豪出我辈。不论什么事,总会有后起之秀的~” “现在这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云无心似是无意说了句,“我倒是有点后悔把寒刃和雪兔支出去查什么琴仙之类的事儿了。” 雪君逸讥笑一声:“在也顶不了事儿。” “……” 齐大夫看了看云无心的脸色,又瞥了瞥雪君逸:“阁主身子弱,还是要以修养为主。至于雪城主——也是刚经历了恶斗,要多多休息才是啊~~~” 云无心颔首,视线在每个人身上游弋了一圈,略顿了顿:“大家都该好好休整几日。末了,我们呀~各回各家……” 空空猴瞅了眼窗外:“我过两天走。俏舌娘喜欢塞外大漠,我想把她葬在那里。只是路途遥远……” 一言落,大家沉默了好一会儿。 云无心正色道:“你若不讲究虚礼,不妨将她火化,带着她的骨灰远走边塞。你若还是想遵循恭序良俗,便在这兰陵城寻觅一灵秀之地就此掩埋。至少尸骨有存,也不算亏待她。” “之后,你可亲往大漠边疆,为她带回一捧沙,也算是聊以慰藉了。” 空空猴没接茬,只是黯然点了点头:“我考虑一下。多谢云阁主。”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 大梦归站起身来,递过一串透明的琉璃手捻:“我记得小无心最爱这些玲珑剔透的东西。在夜雨听琴斋顺手给你藏了一串。” 云无心欣喜地接过透凉如水的琉璃手捻,爱不释手地把玩:“俏神棍,算你还有些良心。虽然是偷来的‘赃物’,不过——嗯,你这眼光——甚合我意!” 其余几人笑了起来。 雪君逸板着脸,恨不得想抢过那串手捻扔在地上…… 钱三刀等人又嘘寒了几句,随后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雪君逸却没走,随意地坐在桌边,还点了一壶酒。 他看着云无心百无聊赖地将琉璃手捻套在那只好的手上不停地打着圈儿:“你不是想要那些财宝的么?” 云无心愣了下,忽地笑出声来:“你还记着这事儿呢?” 雪君逸认真地看着他,没吱声。 “嗐~那个财宝——我自然是有点心疼的嘛~那么多钱,我做梦都能笑醒。”云无心将手捻纳入怀中,喟叹,“只是,事到临了,有些不属于你的该舍弃的东西还是要爽快舍弃。” “另外,也不是我一个人想要哦~”云无心笑容有些坏坏的,“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多分点而已。倒真没打算独吞。” 雪君逸意外地眄了他一眼。 “你——没事?”云无心也不知怎么了,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扭得像两情相悦的人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却非找点无关紧要的问话。 雪君逸“嗯”了声,停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这点伤不算什么。” “……那就好……” 雪君逸清了下嗓子:“你呢?” “我……”云无心举了举自己被包扎得像猪蹄似的手,“确实有点不太习惯。十指连心,怪疼的~~” “自己是个什么蹩脚货,非要逞强。”雪君逸冷着脸瞪了他一眼,“老天没让你残废,你真是该给他磕三个头!” 云无心很无赖地笑了笑。 “寒刃和雪兔一直没消息,不会出事了?”雪君逸忽而正色起来。 云无心沉吟许久:“应该不会。他在流云阁的地界上查些东西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阁内三步一机关,五步一巡逻。” “就你那个玩具似的机关?”雪君逸嘲讽一笑,忽而从怀中掏出一叠纸,走到云无心跟前递过去。 “这是什么?”云无心一面问,一面打开,脸上有惊喜之色,“你这是给我的宿云别院的机关做了改良?” 雪君逸闷闷“嗯”了声,似乎是在解释一样:“谁教你的机关术那么菜……本尊才懒得动这脑筋。” “真是有劳我们的雪大城主了。”云无心伸手抓上他的腕子,浑然忘了那只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哎哟,嘶~~” 雪君逸顿时黑了脸,轻哼一声:“再乱动,直接废手!” 两人正聊着呢,云无心忽地面色一凝,满面春风突然变得紧张痛苦,整个人一点点弓起了身子,浑身发抖。 雪君逸吓了一大跳,一下抓握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第43章 完了完了,又晚一步 云无心却似说不出话来那般,面色涨红,嘴唇倏地变成青紫色,哆嗦得厉害。 他瘫软下床,手臂环抱胸口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两脚不自觉地交错蹬地。只一会功夫,他的面目越发狰狞,扭曲起来。 头忽而勾起,忽而又向后梗仰…… “你到底怎么了?云无心!” “云无心!你能听见我说话么?云无心!” “你很冷么?”雪君逸见他将自己佝偻成一团,瑟瑟发抖,看起来似乎很冷,迅速从床上扯了一床被子下来,盖在他身上。 岂料,锦被乍一触到云无心的肌肤,他仿佛被烙铁烫到一般,惨叫起来,满地打滚,撞翻了好几张凳子。 被子裹得越紧,他挣扎得越剧烈! “拿开~啊啊啊……快拿开~~”云无心疼得脸都脱了色,“……拿开……” 雪君逸一时手足无措,又着急忙慌地扯开了被子。 云无心霎时又觉得自己坠入了万丈冰窟,刺骨的冰意丝丝缕缕渗透进骨髓,连一点点缝隙都没放过! 他甚至觉得自己眉眼间已经开始结霜,即将被冻成冰雕! “我去找齐大夫,你忍一忍。” 不多时,齐大夫步履匆匆入内。 此时的云无心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吐血。 齐大夫一见这情形便慌了神色:“太极?!” “是太极发作了!” “雪城主,劳烦你把大梦归前辈找来。”齐大夫急道,“早些年阁主这么凶险的发作,也是他给镇住的。老夫先试着给他扎针,稳住他这病灶!” 雪君逸心里本能地犹豫了一下,可脚下却一丝一毫没有慢。 大梦归此时却偏偏不在房里! 雪君逸顾不得其他,直接在仙乐楼的后院放了一只信号弹。 不多时,好几个踏云城装扮的人出现在了雪君逸的面前。 “城主。” “立刻马上给本尊找到大梦归!” “是。” 才吩咐完,只见不远处大梦归拎着两壶酒,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雪君逸烦躁地一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嗯?小君逸这是——”大梦归看了眼踏云城属下离去的方向,“出什么事了?” “跟我走。” “嗯?去哪里?”大梦归还是慢慢悠悠的。 雪君逸急得都要上手拉扯他了:“云无心犯太极了!很凶险!” 大梦归登时神情一紧,直接自墙外飞檐走壁入了云无心的房间。 雪君逸紧随其后。 身后是一大群百姓闹闹嚷嚷,叩拜“神仙”的声音。 屋内,云无心几乎是呼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齐大夫摸着他脉搏的那只手不住地发抖,整个人仿佛一下老得快死去!!! 雪君逸突然想起来雪兔曾说过——云无心现下的状况就是死亡如影随形…… 不曾想,她竟不是危言耸听! “我得带他走。”大梦归一把抱起云无心,语气坚定且决然。 雪君逸拦住他:“你要带他去哪里?” “我现在住的地方。” “哪里?” “你要再阻拦他就彻底没救了!”大梦归呵斥道。 雪君逸仅仅迟疑了一瞬,便让开了道。 大梦归带着云无心跃窗而出,在兰陵城的屋顶上使了一路的卓绝轻功!雪君逸起初还能追上他的脚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力不从心,慢下脚步…… 他看着大梦归迅速消逝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像多年前在琴川的“惊鸿一瞥”。 雪君逸的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他呆呆地凝视着天尽头直到夕阳西下。 “雪城主,你去哪里了?”齐大夫一直坐在云无心的这间屋子等他,“大仙儿把阁主带哪里去了?” 雪君逸冷淡道:“不知道。”稍顿,他来到窗边再度放出一个信号弹。 “本尊要知道大梦归的下落。” “是。”犹如飞鸟一般悄然落入屋内的踏云城杀手,听完任务后又迅速悄声消失在窗口。 翌日。 钱三刀、彪虎兄弟和钱三刀前来辞行。 “怎么没见云阁主?” 齐大夫道:“阁主身体抱恙,随大仙儿先行一步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齐大夫不跟过去么?” “老夫筹备些工具和阁主常用的药再去。” “也是。多备些总是没错的。” 钱三刀拱手道:“那就预祝云阁主早日摆脱病魔。” “多谢。” 几人转向雪君逸,齐齐抱拳:“雪城主,后会有期。” 雪君逸冷淡地点了点头。 这几人前脚刚走,不多时,寒刃和雪兔带着一脸焦急的神情,踏马飞驰而来。 寒刃一面跑马一面大喊:“快闪开!” 眨眼,两匹马一前一后停在了齐大夫和雪君逸的面前。 马上的人看起来不仅很着急很累,更多的却是慌张和凝肃。 “雪城主,阁主在哪里?”甫一下马,寒刃就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上雪君逸的手,问。 雪君逸的心豁然跌到了谷底,声音发紧:“他突发太极,被大梦归带走了。” “去哪里了?”寒刃追问。 雪兔在一旁懊恼:“完了完了完了!还是慢了一步!” 话毕,雪君逸和齐大夫不约而同脱口道:“出什么事了?” 寒刃和雪兔对视了一眼。 雪兔点点头。 寒刃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和雪兔姑娘各自回门派,先是调阅了一些着名琴师的卷宗,最后还是把目光锁定在了琴仙身上。” “只有他能达到那种琴道境界。”雪兔补充。 “关于琴仙的内容,流云阁的记载不算多,很含糊。” “踏云城卷宗禁区那一块有。记载的很详细。”雪兔接口道,“翻过后,我们才知道和小神仙有关。” “而且不是一点点关联。” 雪兔再次用力点了点头:“是他提议再顺藤摸瓜多查一点。我们又去搜了小神仙的一些旧闻。这两人的卷轴记载中提到了一个葬花溪。” “葬花溪?” “对。这个门派已经彻底没落下去了。早在小神仙还是真正的而立之年时,最鼎盛的情报门派,也被称为‘江湖卷宗室’。有些门派的建教历史或者别的什么秘闻,本教没有的,他那儿指不定就能找到。” 齐大夫有些按不住了:“这些晚点再说,这和阁主有什么关系?” 第44章 过往秘闻 “我们花了些时间找到了葬花溪。” “什么?!” “这个门派还在,只是成为了一个隐匿在市井的大型书院。他们对于江湖的历史也就记载到——”寒刃思索了片刻,找到了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时间节点,“夜雨听琴斋第一代家主仙逝和上一任踏云城主继位。” 雪兔补充:“这个时间线内的所有江湖历史他们基本都有记载。秘闻……许是因为地位不稳和弟子凋敝等诸多原因都不如当年了,所以查不到什么。还不如我们记载得详细。” 雪君逸叱道:“说正题。” “是这样的,我们把线索和各种卷宗整理了一下……”寒刃眸色一寒,“太极,是大梦归的手笔!” 雪君逸“唰”地握上寒刃的胳膊:“你说什么?!” “是这样的……”雪兔急忙在一旁讲起了自己和寒刃查到的来龙去脉。 踏云城。 “雪兔姑娘,流云阁的寒掌刃求见。”门外,踏云城的弟子高声禀报。 雪兔手拿一卷古朴泛黄的卷轴,目光迅速地扫过一排排文字,神情可见的愕然紧张起来。外头弟子的呼唤声她恍若未闻。 “雪兔姑娘,你在吗?”那弟子又高声道。 同时还伴有一个细碎的声音:“劳烦小哥再多喊两声,敲敲门。” 雪兔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在自言自语地嘟囔:“……别吵……怎么会这样呢?” “雪兔姑娘,寒掌刃说有要事求见。” “我都说了别……你说谁?!”雪兔突然扬声喝问。 “寒掌刃。” 雪兔疾声道:“呆子,快进来!你来得正好。” 寒刃转头对那名弟子道:“有劳了。”随后迅速入内,反手关上了门。 “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他刚一进门便问道。 “你呢?” “踏云城资料不多。只记载了琴仙隐居于琴川,以琴音为附近百姓看病之类的传闻。何时出现、何时离去都语焉不详。” “还有一条不知道谁的批注,怀疑所谓的琴仙就是大梦归。”寒刃神色微异,“传闻,入山求医者,时常会消失日,甚至有小一个月的。出山时大多身康体健。”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进去后再也没出来。有人找上琴仙,琴仙表示未曾见过此人。” “因此,渐渐有传闻说——要想寻琴仙治病救人就得先入琴川琴山,躲过那里头的凶猛异兽,达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程度,才有可能见到琴仙。” “大部分消失的人都是被山里头的神兽吃掉了。” “还记载有一点,出了山的人通常并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有些以为自己只是呆了一两柱香,或者一晚上而已。而实际他们往往都已经呆了好几日,多则已然半月有余。” 雪兔一脸沉思:“这难道不像我们当初遇到的……那个消失的五日么?” “你的意思是说……”寒刃瞪大了眼睛。 “你看看这个。”雪兔将手中案卷递过去。 寒刃惊愕地呼出了声:“真的就是大梦归?!” “你再往下看。他在以琴仙的身份出现的那段时间,常用一种叫‘音迷幻境’的秘术。据说为他的师门所创。他后来又稍作了改进。这种秘术可以让人短时间内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可这有什么用呢?就是为了弄点神秘感?” “他就是利用这一点,为很多绝望的病人吊住了最后一口气,然后从死神那里把人拉了回来。” “这样说来,其实是在做好事~” 雪兔神色愈发严肃,摇了摇头:“你再往下看。” “额……嗯?重伤重病之人多得以还家,其余人等……还者仅半?” “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有。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一点当时让不少人‘颇有微词’。”雪兔催促道,“你再往下翻,还有~~” 寒刃又迅速扫过一页。 霍地,他愣了下:“……这个表述怎么那么像……神仙骨?不对……这就是!他得到了神仙骨?!怎么会呢?齐大夫说——” “呆子,你先别废话。你再往下看。快些~” “……研制奇药……送于将死求医之人,谓之‘令病灶与药性相互绞杀,宿主得活’……” 雪兔沉声接口:“服食者死伤过半!幸存者或痴或傻!” “这……他这应该算是拿人试药了?” “正是如此。” “这个结果是压弯大家心中不满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梦归后来离开了琴川,再未于琴川出现。” 寒刃暗自呢喃:“不会是被人赶走了……” 雪兔冷声道:“呆子,后面还有更让你不能接受的,我建议你心里做好准备。” 寒刃嗤笑:“怎么可能!我来瞅瞅……” 不多时,他脸色大变,扬声道:“他将那药又做了改良——就变成了后来的——太极?!服食者初期一切如常。然久则身如琉璃,缠绵病榻,多半于苦痛中慢慢死去……其间长短不定,因人而异。” “……未研究出解药,仅尝试出拖延缓解之法——”寒刃急道,“这什么意思?” “就是和有些下九流门派用来控制他们门徒的那种‘需要定期服食’的解药是一个性质的。” “这种药怎么会流传出来的呢?又是如何让阁主碰上了?” 雪兔跳起来:“那是因为这是大梦归给谢家幺子谢骏的!你家阁主和谢家有些渊源。而且——他和谢骏之间很可能有宿怨!”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 “城主那次将他劫走,后来又带回了踏云城,在他的屋子里养的伤。可是对于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只字不提。” 寒刃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是踏云城的大夫。”雪兔有些不服气,“我的医术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的好~别瞧不起人啊!” 寒刃红了脸,讪讪道:“我,我没有。情急之下,把这茬儿给忘了……对不起,冒犯了。” “哼~呆子~”雪兔撇撇嘴,进一步解释道,“我从你家阁主睡梦里吐露的字眼中得到了一些消息,然后呢查了不少卷宗,最后连蒙带猜——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我还向我家城主套过话。嗯,这就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很有可能是大梦归把这东西给了谢骏,然后他给你们家阁主下了毒。” 第45章 本尊亦不知 “后来,你家阁主机缘巧合遇到了大梦归,还赶上了自己毒发的时候。大梦归就顺手给了他解药。同时还附有一张药方。” “我估计呢,他是想让齐大夫继续研究下去。毕竟是素问楼的人。” “还是个中翘楚~”雪兔强调。 “这也就是你家阁主昔年所言‘得遇一高人相救,然则高人亦束手无策’。” 寒刃咂咂嘴:“虽说他有点对不起阁主了,但——也不是故意的。” 雪兔无语:“你是一个修仙之人,你会拿人试药?你会明知道这东西有问题,还把这东西送出去,甚至不管对方想做什么?!” “你再往下看看。谢骏当初到处求阴毒之药,下九流那些门派好多卖给过他这一类的毒药!” “可阁主身上……” 雪兔抢白道:“那是因为太极为尊!其他药直接就被‘吞噬’‘消融’了。” “也可能因为这些药他吃了很多,以毒攻毒……所以太极没那么快发作起来,也因此有机缘能拖到他遇见大梦归。” “他明知道这些,却还是给了!” “还不止这些。”雪兔挑了下眉头,“你看这个卷轴。” 说着,她又递过来一卷其他的案卷:“你看到倒数那几页。” 寒刃闻言,迅速翻找到最后,飞速浏览:“有一仙人……自称年逾古稀,貌如青年,风姿俊秀……赐予他奇物一枚,谓之‘神仙骨’……有增功固元之奇效……于年底大摆筵席恭请上仙,三日有余。翌日,全派上下——” “死于非命?!” 雪兔曼声道:“神仙骨下落不明。后无端再现江湖,抢夺者众。江湖十年,血雨腥风。” “你不觉得这个仙人很在说大梦归么?年龄也对得上。” 寒刃思考了一会:“这里面提到的很多门派,还有些地方我们都可以去查查。” “太多了,这……” “若是往常,我自然愿意。可现在,城主他们还在等我们的消息。” “查都查了,索性一查到底。这些信息转给阁主他们,也未见得能起什么作用。而且,你看这字里行间,你真的不觉得大梦归该好好查查么?” “也对~~~是该查查。毕竟云阁主心里头还是愿意相信小神仙,偏向小神仙的。说起来,到底是小神仙在他徘徊于生死线上的时候,拉了他一把。”雪兔嘟囔着 “从云阁主的角度来说,他也许从未想过去查这些事情。” 寒刃肯定道:“我们现在看的这些,有一半都是陈年往事。若非如今机缘巧合,有些事它永远不会再重见天日。” 雪兔秀眉轻蹙:“如果他真有问题——云阁主手无缚鸡之力,还有个风吹吹就坏的身体……小神仙弄死他比捏死一只小虫子还简单!” “那倒也不用太着急。他身边不还有你家城主嘛!” “怎么?我家城主欠云阁主的啊?两人啥关系啊?没名没分的~” “再说了,我家城主没自己的事啊?成天和云阁主腻歪在一起……” 寒刃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雪兔话锋陡转:“还有,你别忘了,江湖上还有个几乎快销声匿迹的葬花溪!” “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寒刃一拍大腿。 “现在就出发。”雪兔道,“我知道它现在隐在哪里。” 寒刃爽朗地勾勾嘴角:“我也知道。” 话毕,两人相视一笑。 一种奇妙的悸动在两人跃上骏马,飞驰而出的瞬间悄悄滋生发芽…… —————————————————————————— “我们后来在葬花溪确实查到了些陈年往事。这些都是我们的案卷上没有记载的。”雪兔道。 雪君逸冷眸一凌,雪兔唬了一跳,忙叽叽歪歪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根据葬花溪的记载,大梦归受夜雨听琴斋家主相邀,代为指点自家儿子的琴技。大梦归欣然接受。” “他在夜雨听琴斋内受到了不小的礼遇。因此将音迷幻境传授给了二代家主。” “二代家主将其修习所得、所悟编纂成册,定为风家家主独门绝学。此后,仅历代家主可以修习。” “这一条门规在一代家主逝世前正式写入了《门派准则》。私自修行者是为背叛,当逐出师门。”雪兔追加了一句,“关于大梦归和夜雨听琴斋的渊源就只记载到此处。” “剩下的就是我们卷宗室可以查到的了。他那里也没什么新鲜的记载。” 齐大夫忧心如焚:“大家别杵在这里讨论了。赶紧去追大梦归才是!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用呢?不如边走边说。” 雪君逸的五指在袖中暗暗攥紧,镇定道:“他说过去哪里了么?” 齐大夫愣了好一会儿。 “所以你准备去哪里找?” 齐大夫的嘴唇张合了半晌,硬是没吐出一个字。 雪君逸视线落在雪兔的身上:“传我命令,风花雪月全部派出去打探大梦归和云阁主的下落。” 寒刃略一沉吟:“齐大夫,麻烦您也回去跑一趟。召集人手寻找阁主的下落。” “要不——就将春夏秋冬四组剩下的影卫全部派出去~”齐大夫建议道,“老夫顺道和师兄也说一声,让江湖上那些承过他恩情的人也多多留意着。” 寒刃道:“可以。” 雪君逸接茬:“和本尊一起去琴川看看。” 四人商议定,各自踏上征途。 路途之中。 “雪城主,你怎么肯定是琴川?” 雪君逸淡淡道:“根据你们所说,猜的。” “……总有个理由。” “大梦归前有治病救人,后有炼药制毒。”雪君逸冷冷勾了下嘴角,“这些都是需要大量辅助工具的。” “他终归是人。岂有点石成金之术?” 寒刃的脑子略慢了半拍,讷讷道:“雪城主的意思是——” 雪君逸翻了个和云无心如出一辙的白眼:“大梦归爱云游。但他不可能带着这么一大堆东西去云游。” “还有一点,以他的道行随便在哪里都可以过得风光无限,但他却选择一直漂泊。那后来为何要隐居就很值得推敲一番。天下名山大川那么多,他偏偏选择了琴川,又是为什么?” 寒刃摇摇头。 “本尊亦不知。”雪君逸神色泰然接了句。 “……” “与其在这里等着,不如去碰碰运气。” 第46章 成双成对的指捻 琴川。 青黄色的竹子十字交叉整齐排列,围出一大块空地。简单的两扇小木门上,顶着简单粗陋的门楣。上面挂着一块小匾额——归梦居。 院内还留有些许些许杂草,在山涧微风的吹拂下柔柔摇摆。院中的地面上许多刚被割下来的青草随意铺散,想来院子的主人还没有抽出时间来打理。 竹屋一侧有四五个多层药架。远远望去,那筐里头似乎每一层都放满了东西。 另外一侧有一棵巨大的樱花树。 树下有一架秋千。 此刻,已经快到开花的季节。 雪君逸望着那一株花树怔怔愣神,脑子里无端臆想出了云无心披着薄斗篷坐在上头静静沉思的画面,一阵风过,花雨纷纷…… “雪城主,是不是有危险?”寒刃见他神色冷凝,目视前方动也不动,不由地多了几分紧张。 雪君逸恍然回神,面上隐隐掠过些许尴尬的神情。他迟疑了片刻,走到院门前,伸手推开了门。 小木门许是年久未用,打开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吟哦。 寒刃听闻此声,眼睛唰地就瞪大了,恨不得上去捂住“它的嘴”。 院子里静悄悄的。 目光放远…… 屋子里也一样静悄悄的。 雪君逸和寒刃对视了一眼,冲到屋门前,很默契地一脚踹开了门。 屋内没有一个人。 正对大门的是一张简单的桌子,面对面放着两条长凳。右手边半扇门旁有一摞小竹椅。左手边的窗户下是琴案。案头被擦拭得很干净。上面还有一只狻猊熏香炉。 上面没有琴。 琴案的前方一架竹编的五折屏风挡住了后头的竹床。屋顶上吊着米色的床帐。床帐四角都挂着一个绣功精致,药香浓郁的香包。 屏风的对面是一张大大的桌子。桌案后头有排列考究的药柜。一个个抽屉上都用娟秀的小楷写上了药名。桌子跟前放着一张和门旁一模一样的小竹倚。 桌面上有一个锦缎制成的小手枕。 “这大概就是大梦归给别人看病的地方了。”寒刃自语了一句。 雪君逸走入屋内仔细打量着,没发现什么异常。 打扫得如此干净整洁,想必这里是有人住的。 “这么干净。大梦归估计就在这里落脚了。”寒刃将他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雪君逸道:“你去后院看看。” 寒刃听到他这命令的语气,愣了一愣。 雪君逸森然眄了他一眼:“你在等本尊教你该怎么做?” 寒刃唬了一跳,没好气地挑了下眉头:“啊~行~” 寒刃出门后,雪君逸将这屋子一寸一寸检查过去,仍旧没什么发现。 他一撩袍子,随意地坐在了药柜前的太师椅上,随手拉开桌案抽屉。抽屉内东西五花八门,针灸包,笔墨纸砚,茶叶罐,干涸的色块,香盒…… 看着看着,他突然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东西,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串冰雪色琉璃指捻。 指捻的跑环部分是浅蓝色的。下面坠着一颗通孔的立雕三层莲花和两朵迷你的祥云。 祥云材质和指捻的珠子一模一样。 三层莲花则和跑环是同一颜色。 雪君逸忽地认出来一般,急急把手伸进胸口摩挲了一阵,掏出了一个浅蓝色的指捻。 这一串指捻和抽屉里的指捻仿佛是一对儿。 除去颜色对调了,其余的别无二致。 跑环内侧刻着“无心”二字。 雪君逸瞳孔骤缩。 “寒刃。” “雪城主。”寒刃闻声跑入内,“后院没发现什么。” 雪君逸把两串指捻递过去。 寒刃大惊:“这是阁主的!” 雪君逸将其中那串浅蓝色的塞回胸口。 “雪城主,你……”寒刃一时没反应过来,指着他的胸口愣愣道,“我家阁主的。” 雪君逸脸色一黑:“这串是给我的。” “……” “哦。” 寒刃瞧见雪君逸在敲敲打打,问道:“雪城主莫不是怀疑这里也有密室?” 雪君逸微微点了下头。 两人摸索了好一阵子,偏偏什么也没找到。 “会不会——”寒刃摩挲着下巴,“大梦归活了这么多年,很多时候对我们常人的念头洞若观火。他知道我们第一反应一定会在这里头找机关……因此,他有没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他的话未说完,雪君逸已经大踏步流星走了出去。 寒刃迅速跟了出来。 两人几乎将整个小院翻了一遍。 没有一点点收获。 “有没有可能在院后?那里连着连绵群山,是最适合挖空做密室的了。” 雪君逸闻言又要拔腿往外走。 这时,屋内忽然传出悠悠一声:“小君逸,你这么快就放弃了?” 雪君逸倏然腾跃而起,一个拧身直刺向那声音! 惊蝶剑的剑尖在大梦归的胸前停顿住,无论他如何用力,剑尖始终不能推进分毫——甚至连剑身都因为被大梦归的气场所笼罩而半分不曾弯曲。 雪君逸见状,旋即慢慢拧转剑柄,试图搅乱他的气劲,将这看不见的气团顶开一道口子。 谁曾想,惊蝶剑居然像拧麻花一样扭成一团! 大梦归微微笑,丝毫没有对敌之色。 雪君逸心一沉,匆忙撤力。 蓄在惊蝶剑剑身的内劲瞬间一分不落地全部反弹回来!雪君逸被这股刚猛的内力反噬,猛然弹开好几丈远,惊蝶剑也脱手飞出,笔直地扎进了竹篱笆外的泥地里! 寒刃见势不对,飞身上前去拦截雪君逸。 自他身上透出来的那股铺天盖地的力量将寒刃连带着向后推了好几步。 两人肩并着肩,勉力站定,冷冷地直视着大梦归。 “年轻人的脾气就是太火爆了。”大梦归不紧不慢,温吞吞一笑,“打上门来也不说是什么事。” 寒刃踏上前一步,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巴,大梦归又抢先了一步。 “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小无心嘛~” “我在帮他治疗太极呢~” 雪君逸声音如冰:“太极不就是你的手笔么?” 大梦归的脸上隐隐有自豪之色:“哎呀~小君逸也知道啦~” “哎哟~~可不容易啊~~~早年,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神仙骨‘顺其自然’地进入江湖,结果呢~~~啧啧,一个个都光有野心没长脑子!竟没有一个练成我师门《山海异术录》上头‘仙人道’的!” “打来打去,抢来抢去的~~除了死了点人,什么收获也没有!害我白忙活一场~” 第47章 全无人样 “你为什么要他们……”雪君逸尚未来得及问完。 大梦归已然抬手打断他的话头:“任何东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所谓的仙人道,它就是用一味以人为本的药材,加上适当的修炼方法,成就自己而已!” “不想大开杀戒的话——用不了多久,你的身体就会——” “‘嘭’一声~~炸开!” 大梦归笑得前仰后合,满是癫狂:“啊哈哈哈哈哈哈,爆竹见过么?就那东西。‘嘭’炸开~粉粉碎~~” 雪君逸和寒刃对望了一眼,心底有些发凉。 “到如今,还是需要我明里暗里指点才能搞明白神仙骨的用途~~这各大门派啊……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大梦归幽幽喟叹,“这和考试作弊~呵~有什么区别啊~~” 寒刃最终忍不住了,喝问:“我们说的是太极!” “知道知道。”大梦归皱了下眉头,带着点点宠溺的眼神手指着两人,“年轻人就是急躁。这不马上就说到了么~~有些事儿得前因后果都听明白了,才知道这一局有多精彩!!!” “说实话,我都不记得让多少人试过这药了~~一个个都寿夭短命的。啧啧啧,真是不行啊——” “听说谢家有个命格又轻贱又硬朗的玩物!我就送他试试了。其实——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哎哟~~哪曾想——这小无心的求生欲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大梦归神色渐渐狰狞起来,“果然能成事儿啊!命贱好养活,真是一点也不错!” 寒刃怒道:“你闭嘴!!!枉费阁主常和我说你这人强过那些和尚、道士千百倍,真正做到了眸中无差别,众生皆平等~” “你原来竟是这样的人!”他忿忿不平,“在这里乱给阁主泼脏水,满嘴喷粪!他真是看错你了!” 雪君逸冷淡地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冷静。 “快整整六十年啦~~~到如今可算出了个独苗苗儿!” “至阴至毒的血有了。至阳至纯的血也有了~~其余药材皆齐备,天时地利人和俱有,真可谓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了!”大梦归宛如没听见寒刃刚才叭叭叭地“一顿输出”,看起来仍旧满面春风,爽朗笑谈,言行端方—— 然而这眉眼之下却有一股阴暗的疯子劲儿澎湃汹涌,几乎要冲破胸膛而出! 雪君逸寒着脸:“云无心呢?” “来来来,在这儿呢~~”大梦归招招手。 雪君逸仅顿了片刻便要上前。 寒刃不由地一把拉住他:“雪城主……” “我们若不过去,他怎么办?” 寒刃一咬牙,一跺脚,松开了雪君逸,跟着他走上前。 雪君逸来到大梦归跟前,面不改色从怀中掏出穿云箭,一下拉开小阀。 “咻——”。 一声尖啸。 穿云箭直破云层而去。 大梦归不以为杵,反而勾了勾嘴角:“嗯~如此盛世也是该通知其他人一起来见证一番。” “小无心如今好得很~他以后会更好!不仅百毒不侵,还能挑战武学巅峰~~更甚至可开万世之太平!” 话毕,他阴恻恻觑了眼雪君逸。 雪君逸面无表情:“妄想挑战本尊?他下辈子~” “小君逸,做人是最忌讳的骄傲自满的哟~满招损,谦受益。”大梦归露出慈爱一笑,“你见到小无心以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眼底疯狂之色更加明显。 大梦归走到桌案前,将原本放着云无心指捻的那一层抽屉取下来。 不多时,正对着屋门的那一面竹板墙向着两边弹开,露出了后面的夯土。夯土的中间是一扇大石门。 大梦归一掌打在石门上。石门应声向两边缩进去,露出了一条幽深的甬道楼梯。 他最先踏下阶梯,尔后回头热切招呼:“来啊~快跟上。” 寒刃看着他的模样,一度怀疑他是不是间接性的会“发发疯”,或者如话本子所说那般“被夺舍”了…… 两人也不知道跟着大梦归下去了多少层,转了几道弯…… 很远的地方有不甚清晰的痛呼传来。 是他!! 雪君逸的心一紧,脚步不自觉地就快了些。 大梦归伸手拦住:“小君逸,别急嘛~你早一步或晚一步到他面前,对他来说不会减轻任何痛苦。” 雪君逸的手在袖中紧紧攥握成拳,指甲掐入肉中也浑然不觉。 “你到底把阁主怎么了?!!!”寒刃耐不住性子,嘶吼一声。 话音落,那种生不如死的哀嚎已然清晰得如同在耳畔! 雪君逸极目望去,路的尽头有一个关押猛兽的笼子。此时此刻,笼子里面关着的不是什么猛兽,而是云无心! 他全身的穴道似乎都被封住,整个人呈现一种双腿并拢伸直,与后背呈九十度夹角的奇怪坐姿。脚踝处有锁扣将他的双脚牢牢钉在原位。他的双臂展开,手腕处紧扣着铁环。铁环底部有一根长长的棍子直戳入泥土。 云无心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他的身上足有一百多根银针。每一根银针的针尾都系着一根线。这根线连在屋顶上的某一只碗底部。密密麻麻的小盅排列成规律的太极图。云无心的脚底被硬生生戳进去两根纤细的竹管。竹管里面此刻正有鲜血汩汩往下滴。 下方放着两个精致的琉璃小瓶。 此刻鲜血已然集满瓶底。 云无心浑身奇痛无比,偏偏四肢无力,一点也动弹不得。他面容早已疼得扭曲,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涟涟。嘴唇开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清醒地感受着来自银针针尖的血液进入自己身体,又看着自己体内的血流入瓶中。五脏六腑被放置在冰山火海中反复煎熬。 一眼望去,全然没了人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寒刃提起落日剑就要冲上前去。 大梦归随意地一掸袍袖,轻而易举就将他甩了出去,撞在墙壁上跌落下来。 云无心费力地摇着头,眼中满是焦急和慌乱。 雪君逸的惊蝶剑紧随其后。 大梦归笑出声来:“你们两个小娃娃,脾气还真是又凶又犟。” 第48章 换血 话毕,大梦归如一抹影子般神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云无心的身侧,中指的指背轻轻抚过云无心的脸颊,揩去他面上的冷汗。 雪君逸的剑尖直追他而来,就在快顶到他心口的刹那—— 大梦归伸手,轻轻弹了下剑身。 一股强大的内劲反挫,雪君逸顿时失去了对惊蝶剑的控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了僵麻的状态。他尚未站定,大梦归又是袍袖一卷,正击他胸口! “噗~” 雪君逸被他一下重伤,单膝跪地,好半天没站得起来。 云无心拼命挣扎。 “小无心,再忍几日,你就会舒服了~”大梦归笑嘻嘻道,“稍后,你就能开口了。想说什么、要说什么——也等等再说。” “你在……你在给他换血?!”雪君逸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万一……两者相冲……他会死的……!” “不会的。”大梦归笑道,“我选药材都是有讲究的。”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寒刃再次举起落日剑就要刺来。 云无心挣扎着吼出了声:“别动!” 话音落,他虚脱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大梦归特别意外地回过头:“嚯~小无心果然是和旁人不一般呢~比我预计能开口说话的时间整整提早了一个半时辰!” “《山海异术录》是不是你偷的?”云无心突然喘着粗气,叱问。 “这话说的真难听!小无心,我也就是拿来看看,找找我需要的药材药方而已。” “你到底想用它做什么?” “嗯——做一件天底下最绝妙的机关!它比机关精密,聪明,永不生锈;又和机关一样不伤不灭不疲倦。而且,永生永世的忠心不二。不像人……自私!虚伪!残暴!狡诈!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谁拥有它就能统御整个世界!改写人间的正邪规则~”大梦归有些癫狂,“你们说——我是不是很伟大!是不是很伟大!是不是!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寒刃喝道:“我看你是疯了。” “你为什么要改写人间的规则?”云无心觉得自己忽而抓到了某些关键字,反诘问,“你见过天下苍生么?见过几个?见过哪些?凭什么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就扣到了我脑袋上?” “是。一定有人对不起你。” “可以一定不是我!”云无心喝道。 “你想把我做成那‘最精密的机关’,是不是!!!” 他一面暗示寒刃替雪君逸冲开酥麻的穴道,一面小心翼翼地和大梦归对话。 大梦归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解:“这不好么?你也可以永生!” “可我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我是人。确实有阴暗面。可我也不是坏得头上生疮,脚底流脓那种!你凭什么这么骂我?!!!”云无心装作情绪激动,大骂不止。 “莫须有?”大梦归轻飘飘扬了扬声。 “是!什么叫‘恩将仇报,猪狗不如’?旁人我不敢说,至少我没有。至少寒刃不会。至少雪君逸也不会。”云无心嘲道,“我们三个就不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了么?” “天下又有多少个我们这般的芸芸众生!” 大梦归眼神炙热贪婪又凛冽:“你没有恩将仇报么?我帮你拔除太极,赐予你健康力量和永生……你却只想逃跑!还想审判我?!” 他冷笑,带着几分睥睨和不屑:“小无心,我活了一百四十多年了。足迹几乎踏遍整个人间。我只会比你了解得更加透彻!人嘛,就是那种东西!” “诚然,就如你所说,我恩将仇报了……” 寒刃急道:“阁主!你不要听他胡说。明明是他害你在先,凭什么这么颠倒黑白!” “寒刃,你冷静点。” “这才对嘛~”大梦归凝视着银针上一滴鲜血一丝丝渗入云无心的肌肤,看他痛苦地咬了咬嘴唇。 “我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恩将仇报’能让你把这笔账算到众生头上!”云无心双目也变得晦暗阴鸷起来,“我就算是恩将仇报了——我害你了么?我害你的家人朋友了么?我害百姓流离失所了么?我害天下战火纷飞了么?” “这点子恩将仇报算什么深仇大恨?要你记恨全天下的人!” 大梦归咂咂嘴:“哦~那你就错了。你所犯的不过是些小错误而已。只不过是卑劣者中相对高洁的那一个!还有更多比这无耻可恨一万倍的事!” 雪君逸突出声:“还有人能给你‘硬塞只苍蝇’到这份上呢~那本尊——真该好好来听听,到底有多精彩!”说着,他向云无心递过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云无心秒懂,也笑道:“都说你淡然大肚,我这般并没有真害到你,只是不配合的人都能被你疯狂报复,想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大染缸里黑透骨缝的货色,就谁也别笑谁了。普天之下,尽是宵小!没一个好人!” “她不是!”大梦归突然咆哮。 云无心心中一愣:她是谁? 但不管是男是女,能让大梦归如此失态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物。 于是,云无心就顺着这话头,呵道:“她就是!” “她不是!不是!”大梦归猛地回身,一把扣住云无心的脖子,死死掐着,“她——不——是——!!!” 窒息感瞬间涌上脑袋,几乎让云无心坠入一片迷茫和混沌中。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当年遇到她是个什么感觉……我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给她!”大梦归一脸痴笑,“思雨说不上绝色,平平淡淡的像一汪水。” “简单,明了,天地万物都能让她心生喜悦。是我见过的最接近神的姑娘。” “我们就在这里住了一段是时间。自给自足。不问世事。我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想得道成仙。实在是——太逍遥了!!!哈哈哈哈~不用为五斗米折腰,不必违心阿谀,不管日出日落。一起洗洗衣服,摘摘菜,种种田,看会儿书……” 大梦归双眸迷离,亢奋的模样也被轻声低语所替代,似乎陷入了回忆不可自拔。 “住了一段时间,我又想云游。”大梦归自傲道,“以我能掐会算的本事何愁银钱。她想和我一起。我高兴坏了。于是我们踏遍五湖四海,游览名山大川。后来,遇到了百年大灾。” 寒刃哼了声:“你那么会算,怎么就算不到这些?”他口中虽在提问,但视线始终在云无心和雪君逸之间徘徊,等待雪君逸的眼神指令。 第49章 我又何错之有 “我一路顺风顺水心情大好,谁会往这方面想!”大梦归的面目又开始狰狞起来,“那年是蝗灾。庄稼颗粒无收!寺庙、道观的施粥根本无法填饱无尽数的难民。” “富贾囤聚米粮,坐地起价!百姓卖儿卖女,易子而食!” “当地官员中饱私囊、不问世事。王庭拨下来的赈灾物资一大半都被吞了!他怕难民逃出城去乱说,一连封城十五日!” 雪君逸讥讽道:“看来你这狗屁小神仙也不过如此!” “我不过是区区凡人,怎么抵得上一城饿绿了眼的疯子和黑了心肝的魔鬼!!!” “我原本打算带着她离开。当时有不少百姓因为粮食的短缺而饿出了一些毛病。她忙着帮人针灸,不愿意离去。” 大梦归的脸上有懊悔的神色:“我没反对。独自越出了城去借钱、借粮。” “可等我回去时……她死了!她被一群禽兽不如的送给了当地的富贾,就仅仅是为了换取一麻袋的米!!!!!” “那老头足足六十多岁啊~~~让这群卖了她的难民摁住她手脚,当着那些人的面把她给玷污了!然后,让这些人排着队也尝尝‘她的味道’,美其名曰是犒劳他们的。让他们以后多加留意这些美人……” “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她亲自救回来的!!!!!亲自救的!!!!!” “人怎么可以卑劣到这个程度!!!!”大梦归指下一点点加力,云无心面色迅速涨紫,“他们甚至妄图用她的尸身来控制我作法,为他们解除灾厄……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作法?~” “你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 “嘿~再后来啊,我就发现——他妈的普天之下尽恶人!!!通通该死!全都去死!!!” 他只需再稍加一指云无心就会魂归离恨天…… 但他却浑然不觉,满眼只有恨意。 电光火石间,寒刃和雪君逸极为默契地飞身而起,左右包抄,迅速向云无心飞去。同时对着神智昏聩的大梦归上中下三路,飞踢出一串“连环腿”。惊蝶剑和落日剑在主人缠住大梦归的时候,倏然飞向云无心头顶的那些小盅。 一连十来盏小盅被打翻在地。 大梦归恍然发觉,正待出手……两人的拳头也交缠上来。近身搏斗间,大梦归的速度短板一点点暴露出来。他扬声喝气,一下震开了两人。 可恣意奔腾的气劲同时也将那些剩余的小盅打翻在地! 大梦归瞬间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地的鲜血。 雪君逸和寒刃趁此此间,再度飞剑而出,铮然砍断了那些束缚云无心的铁环。 云无心失去支撑力,翻倒在地,顺带着踢翻了那两个琉璃瓶。 大梦归愣了好一会儿,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疯狂地乱扯着头发和衣服,高声嘶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寒刃看着,不由地有些心惊肉跳。他瞥了眼雪君逸。 他的脸色也很紧张。 瞧见寒刃递来的目光,他悄悄示意:趁着大梦归癫狂的时候,我们带着云无心悄悄退出去…… 寒刃用力一点头:行。 岂料,两人刚刚来到云无心身边,大梦归倏然转身,袍袖激荡,双手屈指如爪直接冲向两人。 雪君逸和寒刃忙抽剑抵挡。 大梦归的五指宛如鹰爪,牢牢地抓握在惊蝶剑和落日剑的剑身上。任凭雪君逸和寒刃怎么抽拉皆纹丝不动。他桀桀怪笑,倏然抓着软剑开始旋转起来。寒刃和雪君逸握着剑柄,不约而同闪过犹疑。 掌中之剑——脱手也不是,不脱手也不是。 尚未等两人思考清楚,大梦归已然咆哮一声,连人带剑一起甩掷出去! 两人双双撞上甬壁,滚落下来! 噗~~ 噗~~~ “雪君逸!” “寒刃!” 云无心的嗓子沙哑破音。 大梦归一步一步靠近两人:“就连你们也想给我背后捅刀子!!为什么!我扪心自问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破坏我的一切!!!” “我只是想要一把能伸张正义的利剑而已,我有什么错!!!” “他们凭什么可以被原谅!!!” “凭什么我才是被害的那个,却都要我淡忘仇恨!!!要我看开!要我放下!!!凭什么啊——!!!!他们凭什么!!!” “刀不扎在他们身上他们不疼,是不是啊——!啊!!是不是!!!” 寒刃勉力提起一口气,大喝:“那我们又错在了哪里?” “云无心又错在了哪里?”雪君逸也高声质问。 大梦归愣了下,平静下来的面容隐约透着更大的杀气和疯狂:“规则由我说了算。我帮他看病,为他续命,他不仅不感激我,还把你们都引来了……这就是错。” “你就是想把苍生踩在脚下而已,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恶心!”寒刃偏头啐了一口。 大梦归气得仰天长啸,双臂灌满力量,两手化拳直击打出! 雪君逸和寒刃挣扎着想起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雪君逸在这一瞬间竟不由自主地自嘲一笑——我这天下第一也不过如此…… 寒刃恨恨地瞪着他,多少有点心如死灰。 嘭~ 开山裂石的一掌! 雪君逸只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被丢入了西北最狂野的风中!气息刮过,脏腑欲裂。 寒刃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雪君逸冷冷抬眸,却见面前一道瘦弱狼狈的人影狠狠摔砸在地上! “云无心!”他一声惊叫,慌乱地爬上前接住这副残破的身躯…… 大梦归只木了片刻,再度暴怒起来,一把揪住云无心的衣领,死死瞪着他被污血浸透的下巴:“你什么意思!!!我一直在救你!你也要背叛我吗,小无心???” 云无心讥讽一笑,喉头再度沽涌出大团大团血块:“……你……不……配……” 话毕,他使劲挣扎。 大梦归倏然松手。 云无心瘫软下去。就在快摔地的一瞬间,他踉跄着用手撑住了自己的身子,缓了会儿劲儿,猛地向大梦归的胸口撞去!!! 大梦归纹丝未动。 云无心抬起头来,再度狠狠磕向他胸口!他口中喷出的鲜血将大梦归的胸口染成绯色。 大梦归已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小无心想用脑袋撞死我?”他伸手拍拍云无心的头顶,像抚摸小狗一样抚摸着他的头。 第50章 他心中之人 云无心恨意更明显,扭动着身子退了几步,更用力地飞奔撞去。 大梦归笑容满面,无所畏惧地展开双臂,眼中是嘲弄之色: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个‘病西施’怎么用脑袋撞死人~~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后面的字音被他卡死在喉咙口! 一枚三棱镖极为醒目! 它直接洞穿了大梦归的喉头! 云无心一把推开呆愣住的大梦归,猝然倒在雪君逸跟前,冲他嘻嘻一笑:“……我……聪,聪明……明……跟,跟着我……不,不吃亏……” 雪君逸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云无心,你撑住!齐大夫他们应该快到了!你再撑撑。不然本尊出去就踏平你的流云阁!” 云无心勉强笑了笑:“你,你这人不……不会撒谎……” 话毕,他看向大梦归。 大梦归正一手抓着三棱镖的尾部,一手不敢置信地指着云无心。 云无心狠辣地勾了勾嘴角:“咎,咎由……由自取……!我,我从未打算用……这最后……一……一招保命的……机,机关……也,也不想让……让人……知,知道……” “……镖出必……亡!” 大梦归不甘心地瞪着两眼睛,喉头滚动,鲜血汩汩,含糊不清地几个字音是他留给人间的最后“遗言”。 云无心见状,最后一口吊着的精气神倏然散去,浑身委顿:“老雪……流,流云阁……就……就拜托你了……寒,寒刃他……他其,其实很聪,聪明的。学,学什么……都,都快。你,你收他做,做徒弟……不,不亏的……” “只要你不死,本尊答应你任何事!”雪君逸眼眶泛酸,鼻尖微红,冷酷的神色里多了许多慌乱。 云无心蝶翼般的眉睫已然再无力飞展,一点点委顿、阖上…… “阁主!” “云阁主!雪城主!” “城主!” 外头热热闹闹的声音传来…… “别急,别急。还有气!”齐大夫莆一见到两人,二话不说便一手搭脉,一手上前连扎数十针。 他的身后还有一位精神更加矍铄的老者,悠悠然扒开了他,嫌弃道:“师弟,你边上去点,我不好下针了……看看你!你这扎的都什么东西!漏了好几处关键的穴位。” 此人便是素问楼的楼主。 齐大夫瘪瘪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师兄说的对,反正我也不敢回嘴~~” 雪君逸砉然抬头,声音有些酸涩逼紧:“他——能活的……” “吊住他一口气不难。”素问楼主伸手探了探云无心的脉搏,定定心心地抚了下胡须,给出了结论。 雪君逸闻言正要松口气,他却又接了句话:“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嗯~~不好说。” “师弟,你来摸摸。” “我摸过了。应该是那个什么风清舒的血液有一部分入了他的身体,这‘仙人道’刚猛至纯的内功护住了他的命脉~两两抵消间,这条命——凭咱两兄弟这几十年的医术,总还不在话下滴~~” 素问楼主抚髯大笑。 “诶,雪城主,你的手拿来给老夫把把脉。”他关切道,“你的脸色不太好啊~云阁主昏迷的这段时间,想必——” 话到此处,他停了片刻,看向了齐大夫。 齐大夫略一思忖:“依照我对他的了解——雪城主,我们阁主最后是不是把流云阁托付给你了?” 雪君逸点点头。 “我就说嘛~那是我家阁主全部的家当了,当然托付给他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咦?那……寒掌刃呢?”素问楼主诧异,“何不把流云阁托付给那小伙子呢?瞧着人挺古道热肠的,是个侠客的样子。” “哦,那也是他的宝贝之一。他虽说和掌刃差不了几岁,但一直把掌刃当自家的娃~寒掌刃在功夫和手段上还欠些火候,一热心就栽别人挖好的坑里……总要阁主帮他兜底~” “相比之下,雪城主就很合适啦~” 素问楼主恍然:“来来来,快让老夫好好替你把把脉。” “雪城主自此后监管两大门派,事务繁多,今日伤重若不好好调理,也是会落病根的。” 雪君逸不自然地伸过手,清了清嗓子:“多谢先生了。” “小事一桩。”素问楼主摆摆手。 齐大夫转头去看雪兔怎么给寒刃治伤,顺便对她的医术指点一二。 密室内人影攒动,热闹了好一阵才逐渐恢复平静…… 大梦归的事伴很快就在江湖传开了。 彼时人人尊敬的“小神仙”一时成为大家口诛笔伐的魔头。 然而气愤之余,许多人也不免有些同情大梦归的遭遇。 【详情请见——大梦归、思雨的虐恋分卷《梦中花思雨》】 流云阁。 雪君逸坐在云无心的书案前,看着面前一摞摞排满案几,堆到几乎与视线齐平的案牍,脑袋“轰”地一下就大了…… 踏云城里仿佛……没有那么多事啊…… 有,那也是—— “乖乖,城主。云阁主每天——”雪兔表情扭曲,“都这么忙的吗???!!!我掌管,啊,呸,我代替我家城主掌管踏云城大小事务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话毕,她看着表情略略有些幸灾乐祸的寒刃。 “你小子不会是……甩我们玩儿呢?” 雪君逸一听,冷冽的眸刀倏地就飞了过去,唬得寒刃忙收敛了表情:“真没有真没有。” “这个真没有啊~~”寒刃直喊冤枉。 “你最好给本尊——”雪君逸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你最好给为师解释一下。” “嗯?你,你什么时候……” “要叫本尊师父。” “诶,不是,凭什么呀?” “云无心把你和流云阁一并托付给我。他要本尊收你为徒。” 寒刃大为惊愕:“我怎么不知道???” 雪君逸面色一寒:“有本事你把他叫醒问问!” “……好,好。” “做本尊的徒弟亏待你了是吗?” 雪兔急得跳脚:“呆子!江湖上有多少人想尽办法拜服在踏云城脚下,只为我家城主一句指点!我家城主为了云阁主破例收你,你还挑剔上了!你到底哪根神经被门夹了?!” 雪君逸的眼角浮上一抹复杂的神色:“等他醒了,我们这师徒关系就此作罢。” “额,别别别别别……雪城主我错……” “呆子!”雪兔气得骂了句。 寒刃立马改口:“师父我错了!徒儿错了徒儿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雪君逸的脸颊似隐隐闪过了一丝笑意。 第51章 仙魔琴修·尾声 “那个……”寒刃见雪君逸到这副渗人“笑意”,忙不迭找了个话题岔开,“这这些……那个……” “师父,这些都是我们流云阁的大小事务,机关账目之类的,给,给你先熟悉下。我们的管理方式和你们踏云城差别应该还是蛮大的。” 雪君逸听罢,沉默不语,只是随手拿过一本翻看,随后又递给身侧的雪兔。 雪兔快速扫了几眼:“你们这些良田不收租啊?” “收啊。不过主要是以收田间产物为主。数量一般都是比较宽裕,足够维持阁内运转的。那些租户可以自己去倒卖剩余的产物,其盈利给我们二成就行。没有固定额数。” “无论那一年收成有多好,他们赚了有多少。都只要给其中二成。” 雪兔玩笑道:“没有人愿意多给一点?” “有啊。那些多出部分都会专门放在财库里,标注好名字年份等等信息。待到灾年,阁主抽取一小部分‘保管费’,剩下的全部私底下返还给佃户,助他渡过难关。” “与此同时,我们还会把返还金额相关的详细账目一并交给他阅览。”寒刃语气带着几分自豪,“这一块我们是很公正的。” “这里的一草一木也是给旁人包揽了?”雪君逸奇道。 “这一块都是阁主信得过的那些弟子或者商贩佃户。”寒刃解释道,“除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屋内的草木摆设,剩下富余的种子之类的都可以自由买卖。所得盈利和佃户一样,上缴一成就行。” “只是其中每年产出的最好的那一批花木种,有三分之一要归入阁内,替换阁中长势不太好的那些草木。替换下来的交还给负责的人,让他重新培育栽植。” 寒刃道:“这些生活上的林林总总,琐碎之事,模式都差不多,稍有区别而已。” “我们每年会拟订一份最低的上缴额数。这个是根据今年的收成和天气等因素拟定的。”他细致地介绍道,“为了防止有些歪心思的人想方设法做假的账目和只缴纳最低额数的银钱,这份单子一般都是我保管。” “缴纳不足呢?”雪兔问。 “要不就补全,要不就拿东西来抵债。有两次这样的情况,我们第三年的相关负责佃户就会换人。”寒刃叹了口气,“阁主说过——只想受惠于我,却不愿意遵守好君子协定,共担风险。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流云阁再怎么样也不是慈善的门派和组织。大肚怀柔和雷霆铁腕一个不能少。” 雪兔偏头想了一会儿:“若是亏损了呢?” “要是收成不好或者亏损了。要缴纳的银钱部分可以减免。但是吃穿住行的物资那是要照例上缴的,只是数量可能会少些。剩余部分由阁中财库支出去采买。” 雪君逸道:“大概什么数额?” 寒刃从其中抽出一本小册子:“这是今年的。每年定数都得重新拟。” “不怕有人做手脚么?” “我们有专门负责督查的影卫。”寒刃道,“他们的例钱其中一部分便是这一块来的。上缴的纯盈利总数——阁主和他们五五开。” “当然,无论是举报或者别的什么,一定要有实证。”寒刃补充道。 “其余很多杂七杂八的……这里面全部包含了。”他指了指桌上那一堆小册子,“师父慢慢看~我去练剑啦!” 雪兔小声嘀咕:“城主,看得出来——这呆子也很头疼这些书册!” 雪君逸冷笑:“他想公平,想共赢。还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明明慈悲得很~” 他的手中是一本私人账目,上面有一些“补贴”出去的钱款和其他物资的往来明细。 “你说寒刃么?” “不。是他。” 他,既是云无心。 雪兔看着寒刃乐颠颠地“溜”走了,玩笑道:“我觉得云阁主好适合做一个‘当家主母’啊~~~盛年不奢靡,灾荒有余粮。” 雪君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点了下头,随后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外走。 “诶,城主,你不看啦?” 雪君逸站定,回头看了眼雪兔,语气不容置疑:“看完它。” “……” 三月后。 雪君逸坐在云无心的床榻旁,看着齐大夫给他扎针。 齐大夫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什么都挺好,就是不醒……” 雪君逸凝视着他的脸庞许久,应了声:“他也许只是累了,想偷会儿懒。” “这段时间辛苦雪城主了。”齐大夫抱拳致意。 雪君逸没吭声,视线落在云无心的身上:“他身上的太极……” 齐大夫摇摇头:“根治不了了。” 稍顿,他又换了副轻松些的语气:“不过经此一役,风清舒的血融了一部分,毒血放了一部分,再加上我师兄那些草药解了一部分……如今体内所剩,当只有过去的一半。” “更何况——这么多年了,这毒恐怕已经彻底和阁主‘和谐共存’了。” “什么意思?” 齐大夫耸耸肩:“也就是说,从此后,阁主的血就是毒血。是活着的弱化了的‘太极’。” “还会毒发么?” “会。但应该不会再有那么凶险了。” “他能健康起来了?”雪君逸的语气里有欣喜的意味。 齐大夫惋惜的摇摇头:“他只能这样了。” 顿了顿,他收敛好略显黯然的情绪:“也不要太悲观。有老夫这个‘神医’在呢~多注意着点就是了。” 两人正瞅着云无心发呆,寒刃的呼唤声将这种奇特的静谧打碎。 “师父——” 雪君逸冷冷地看向他、。 寒刃递过来一封信:“墨华宫的。” 雪君逸拆开扫了一眼。 “怎么说?” 雪君逸皱了下眉头,脸上闪过为难的神色:“钟兰亭遇到了麻烦,想要问计他。” 他的视线落在了云无心的脸上。 钟兰亭——钟灵飞之子。 墨华宫的继承人。 钟灵飞遇害后,钟兰亭在钱三刀的帮助和扶持下登上了墨华宫宫主之位,开始接管墨华宫。接任仪式会在下半年举行。 届时,墨华宫会召开江湖大会,邀请各路豪杰共同来见证这一盛大仪式! 给流云阁和踏云城的请帖前天刚到。 云无心沉睡着,模样恬静如梦中美人。 “啊?!”寒刃搔了下头,“那怎么办?要不回复他阁主还没醒?他也真是的——阁主当初是个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 雪君逸淡淡道:“许是故意的。” 寒刃咬了嘴唇,若有所思:“江湖上一般来问计阁主的,都不会是一般的江湖事!绝非用简简单单的‘斗争’二字所能解决。他这个时候来这么一封信……指不定还真有什么深意~” 雪君逸顾左右而言他:“本尊听说,找他问计是要先收定金的?” “对。跟着这封信一起来的是一盒珍珠。那应该就是钟兰亭给的定金了。”寒刃夸张的比划了一下,“个个龙眼那么大!” 雪君逸似笑非笑:“看来不是什么小事情……” 【《仙魔琴修》卷完】 伐墨·楔子 流云阁。 元无心院子内有一小片荷塘。塘上有一间小小的水榭。 四面垂纱,柔柔招摇。 一张贵妃卧榻被抬到水榭中心,一碟精致的冰块被安置在卧榻榻头处。冰上的水果都被人精心地削成了一小片一小片,摆放成一个漂亮的扇形! 云无心仍旧只是静静躺着,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寒刃坐在他身侧,脸色微苦。转头,看见他腹部那儿的锦缎快要滑落,慌忙伸手去拉,将它重新整理了一番。 做完这些,寒刃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神色更苦了。 “阁主啊,我求求你快醒醒~你再不醒来,流云阁就该……”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瞧见四下没人,方才大了些胆子,凑到云无心耳边说,“流云阁就该给雪城主霍霍完了~” “多少年的名声啊~毁于一旦了啊!”寒刃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声音气苦。 云无心还是平静地躺在榻上。 一阵风来,轻轻撩动他的鬓发。 发梢拂过他悬挺的鼻尖,唯美又诗意。 但寒刃是实在没这份欣赏的闲情,现在哪怕有个脱光了的美女在他面前,他也绝提不起这份兴趣。 他现在只想和云无心好好吐槽一下雪君逸,希望能够刺激一下云无心,促使他赶快醒来! “最近,墨华宫那个少宫主钟兰亭你知道的?他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 “就是之前和我们一起同生共死过的那个钱三刀。钟兰亭觉得掌控不了他了。” “他来信的意思是说,眼下他这个宫主的权利越来越被掣肘、被架空。” “他想要摆平钱三刀。” “可钱三刀毕竟是陪着钟灵飞‘开疆拓土’的‘元老重臣’,钟兰亭不想把面子撕破。他也是为了以后在江湖上好立足。” “阁主,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处理。但是雪城主他——” 寒刃郁闷得都快哭出来了:“他大笔一挥,回了封信:让钟兰亭耐心等待。他来摆平这件事。” “你知道他想了个什么办法吗?” “啊呀,我的老天爷~真的是——正常人的脑回路绝想不到那办法!” 寒刃正兀自叽里呱啦,唾沫横飞地讲着,丝毫没注意到云无心的眉睫—— 轻轻动了下…… 书斋。 雪兔坐在案几前,笔耕不辍地批复着各式各样的江湖文书。雪君逸则相对悠闲地坐在一侧喝茶看书。有时看着窗外拧眉沉思。 眼看着一大半案牍都批完了,雪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后扶着脖子“咔咔”扭动了两下。 她暗暗瞄了一眼雪君逸,不由地撅起了嘴:我去他奶奶的……城主动动嘴,老娘手快废! “你写完了?”雪君逸冷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雪兔瞬间切换成微笑的表情:“啊没有没有~~快了快了~~我喘口气儿~那个——” “城主啊,之前墨华宫那个……”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道,“咱那么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真的不会给云阁主带来麻烦么?” “麻烦?什么麻烦?”雪君逸神色隐隐黯淡了下,“找一个醒不过来的人的麻烦?”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就是——咱派出去的人也没见回来啊?这事儿成没成的,也没个说法。这……” 门口幽幽传来一声很哀怨、很心碎的接茬: “老雪,直接派个杀手去干掉钱三刀——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啊?” “还是用我流云阁的杀手……” 这一瞬间,雪君逸灰暗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岁月一下温暖鲜明起来! “你说——我该说什么好呢?” 雪君逸看着他走进来,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嘴角略微扬了扬:“谢谢本尊。” “……你什么时候脸皮也这么厚了?” 第1章 被扔在了水上…… 茫茫山水间。 云无心慵懒地靠在船栏旁,一只手搁在栏框上,抵着额角。他头顶卷起来的竹帘上流苏穗子随风翻飞。粼粼水波光将他的眉目映衬得的格外冰雕玉琢。 云无心随手取过座椅下头的鱼饵,悠悠投入水里,怡然自得地欣赏着密密莲叶下一批又一批涌出来争抢食物的锦鲤。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他曼声吟道,“老雪,你说,这句诗是不是特别的应景?” 船舱的最前端,雪君逸正横手抱胸,直挺挺地站那儿。 仿佛一棵遒劲挺拔的杉木……他没理云无心。 “老雪,你已经站了两天了。” “你不累吗?”云无心开了个玩笑,自己却先忍不住笑起来,“钟宫主可没说要收我们的‘座位钱’,你大可以坐下来歇歇。” 雪君逸依旧没理他,甚至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你过来坐嘛~” 雪君逸闻声,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出门在外,保持警惕。” 他说话间,云无心察觉到乘船的船夫似乎是回眸偷瞄了一眼,神色不善。 云无心佯作未察,接着笑呵呵道:“警惕?咱们是来做客的,警惕什么警惕~钟宫主年少有为,热情好客,墨华宫管理得也是井井有条,哪可能有盗匪嘛~就算有,那也不是你雪大城主的对手不是?” 雪君逸黑着脸被转过身去,打定主意不再听他啰嗦。 云无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雪君逸又僵立了三四分钟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折身,坐到了船舱的另一边。 “这才对嘛~你看这角度赏景,那叫一个——美哉~” “有话快说。” “……” “噗通”一声巨响。 船夫毫无征兆地跳进了湖里! 还未等雪君逸和云无心跑到船头,水面上水花沽涌了两下,那人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船底传来轻微的晃动感……似乎有什么响动…… 动静很小。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雪君逸的语气不太肯定。 “嗯?” “你会划船吗?” 云无心嘿嘿一笑:“会啊。” “真会?” 云无心点点头,只是灿烂的笑意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走到甲板上,握住了两边的船桨费力地开始摇动起来。 “过去都是我帮他们摇船的……” 雪君逸心中咯噔了一下,仿佛被人用针尖轻轻刺痛。 他走到云无心身边:“让开。” “你会啊?”云无心有些意外 雪君逸理所当然道:“不会啊。” “那你摇个屁啊……” 云无心拉住了他:“老雪,我们一起。” 雪君逸目测了一下两边船桨的间距,皱了下眉头:“挤不下两个人。” “拆下它。”云无心笑道,“我们坐那儿。靠着。一人一边,岂不舒服逍遥?” 他指了指身后船舱的两侧。 不多时,雪君逸将船桨卸下了橹扣,递给云无心一根。 “我不太会。” 云无心取过船桨,率先盘腿坐下,将船桨塞入水中,以船舷为支点,开始摇动起来。 小船悠悠在水面打转。 “诶,你这……”雪君逸吓了一跳,扶着船舱的楣框,“怎么在原地打圈圈?” “单边摇浆当然就只能原地打转啊!”云无心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咱俩得同时用力才行!我是问你,雪大城主啊,你看清楚没有?” 雪君逸点点头,也学着云无心坐了下来,开始划桨。 可是…… 小船还是在原地打转。 雪君逸不解地看着一脸黑气的云无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何还不走?” 云无心崩溃地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脸:“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一起’……我和你……我们……一起!” “你刚才没动?” “……” “雪大城主功力深厚,力大无穷啊~”云无心没好气道,“划呗~可劲划呗~谁划得过你啊~” “……” “我就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千金啊!哪能和你‘唰唰唰’的速度比啊!” “……” 雪君逸可算是弄明白了。 两人的配合渐渐默契起来。 “你看,这不就是了么?”云无心的心情可算好了起来。 微风拂面,阳光酥软暖和。 一小片一小片的荷叶送来阵阵草木的芳香。 水流潺潺,两岸山岛竦峙。 有个心念之人静静地陪在一侧—— 世间诸事再没有此刻圆满。 “他为什么要跳水逃走?” 云无心极目远眺:“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让我们到不了目的地……” 雪君逸不解地看着他。 “嗯——”云无心一本正经地冲着雪君逸龇起个大白牙,“因为我们迷路了。” “……” “没事。只要船不漏水,咱慢慢划,见着人了就问问路,应该不会到不了墨华宫。”云无心拍拍船桨,又探头看了看水面,“泛舟江湖上,波面影成双。” “怎么样?我这随口吟诵之句——去考个什么秀才的应该也不成问题~” 雪君逸硬声答了句:“我不懂诗。” “……” “我懂揍你,信不信?” “你根本打不过我。” “……” 云无心哼了声,转过头去。 雪君逸没在说话,只是沉默地划桨。 云无心偷偷瞄了他一眼。 “我们靠岸。”雪君逸举目四望,江面茫茫,心下那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你不觉得这船……吃水似乎比之前深了不少么?” 云无心闻言,明显愣了下。 他侧身探出小舟外看了看,音调发紧:“深了好一段!” 说着,他和雪君逸想到什么似的,同时向身后船舱看去—— 船舱的底板已经彻底浸没在水里。 吃水线已经快没到船舱两侧的座椅上。 “我这嘴今日看来是开了光了~”云无心苦笑着调侃。 雪君逸脸崩得像一块石碑,又青又冷。 他握着船桨的手筋纹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 云无心瞥见他这模样,暗忖:“这家伙不会是旱鸭子?” “来,老雪,待会儿你就认准这块最大的木板。”云无心伸手指了指身下的一块板,“用手这样——” 他倏地趴在船头,两手微微悬空,作“趴抱木板”的样子,两脚交替上下晃动,演示给雪君逸看如何抱住木板在水上凫游。 船身剧烈地晃动着。 雪君逸紧张的神情更浓了些,额角隐隐有细密的汗珠沁出。 第2章 嘴欠 “看明白了?脚就像我这样……”云无心不由地噗嗤一笑,起身,握住他的手,“头再使点劲儿抬抬,不容易呛到水。” “你不用太担心。这些小舟的材质都很轻的。挂你一个人不成问题。何况我还陪在一边呢~” “我虽然武功没有,但是我水性还不错。在水面上,扪心自问——我保护你是不成问题的。” 雪君逸面上一窘:“谁要你保护。” 云无心只是笑着看着他。 “你,你要做什么?”雪君逸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打岔。 “用你的内力——索性毁了它!” “什么?!” “不砸碎它,整艘船都会沉。”云无心正色道,“我虽然会游水,但这茫茫江面上……我的体力很快就会被耗尽。而你——” 雪君逸正要开口,他又抢白道:“我们需要这些能凫水的木板作为依仗,减少体能的消耗,至少要保证可以靠岸或者等到救援的船只。” 雪君逸回头凝视着汩汩涌上来的湖水,面上有了赴死一般的决然之色:“你当心。” 云无心点点头:“一定要看清楚啊!这块,还有这块。不能毁。” “好。”雪君逸站起身来,一踏船板,弹身飞起,惊蝶剑剑光飒飒,刹那就将小舟片碎! 云无心蓦地坠入湖中,仓促间猛然抱过一块木板,顺带着还抓了一块:“老雪。你的!” 雪君逸自半空轻轻落下,那感觉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木板上。 云无心愕然,正准备夸两句,却见木板拼命在往下沉。 雪君逸的脸上神情由自信满满变成了可见的慌乱:“怎么回事?” “快,快跳下来,像我这样抱着木板!” 雪君逸心一横,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慌张地紧紧抱着木板。 云无心见他后半段身子还在往下沉,忙加快速度游到他前面,拼命摆动两腿:“老雪,快!像我这样。两脚动起来!快,对,动起来~” “我刚刚不是和你说了嘛~你不动是肯定会沉下去的。”他悠悠然回到雪君逸身边,紧紧挨着他,“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就得这样。” “还有像你刚才那样站着——要是一整条小舟,那就没问题。木板不行。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木板太小了~” 雪君逸很快就掌握了凫游。 他的神色渐渐舒缓松弛下来,似笑非笑看了下云无心。 云无心哈哈大笑:“学挺快啊,老雪~其实这感觉还不错?” 雪君逸偏开了头,看着两岸青山,不由地咧嘴笑了下。 “哎~你说,要是让人看到我们两个惨兮兮地在湖面上游啊游……游啊游……那该多尴尬!”云无心轻轻扭了下身子,他身下的木板也随之轻轻撞了下雪君逸的木板。 雪君逸神色瞬间一僵。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账——本尊记下了……” “开玩笑的~~不要这么小心眼儿嘛~~~~” “诶,老雪,你堂堂踏云城主居然不会这个?!你又不是北方的那些汉子,小时候没和水打过交道么?” 雪君逸沉默了一会:“很小的时候跌进了水里,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差点死掉。从此以后就不近水了。” 云无心了然:“那确实会挺害怕的。” “你呢?”雪君逸突然问道。 云无心目光游弋到很远的地方:“被他们套了绳索扔水里拖着玩儿……” 云无心自嘲一笑:“拖着拖着……为了活下去……就会了。” “再后来,他们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池子里扔,要我下去一件一件打捞起来。” “捞不完就没饭吃。”云无心神情黯然,“他们派人守在荷塘边,用很长很尖的长矛对着我,一遍遍逼我到河底去做这做那,不让我上岸。” “我有过的最长纪录是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我再也浮不出水面,他们才作罢。随便找了个网把我捞起来,扔在一边,再未过问……” “那个时候,我已经足足两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云无心平静地述说着,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可以说两只脚已经有一只半踏进了鬼门关。” “水性就这么练了出来。” 云无心见雪君逸脸色怒气横生,忙笑着撞撞他的木板:“可以说,论水性——放眼整个江湖,我都是能排个前十的!” 雪君逸还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别这样,老雪。我现在很好。”云无心笑道。 他岔开了话题:“我们得尽量放松。然后找到最快的可以靠岸的地方。” “墨华宫派了这条小舟来接应我们,可现在又搞这么一出……可见有人不希望我们到达墨华宫。” “谁?钱三刀么?” “不然呢?”云无心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任凭木板自己漂流,“我们是钟兰亭的‘援兵’,也是许多江湖大事的‘主持方’‘审判方’。” “对他来说,我们能死在这茫茫江水上自然最好。若运气不好,多拖我们几天,也足够他完成想完成的事儿了。” “钟兰亭这小子,我记得我老早就警告过他——凡高位者讲究一个赏罚铁腕和制衡之道。臣强君弱,乃是大忌!” 雪君逸暗自回味着,许久道:“可是钟兰亭方方面面都还算是比较优秀的江湖后生了。” “钱三刀不仅能力出众,知识广博,而且——摸爬滚打好些年,‘实战’可比他厉害多了。” “换言之,也就是钱三刀发展得太过全面了。钟兰亭几乎没有可以制衡他的地方!” “这是所有君弱臣强中最最糟糕的一种!” 雪君逸心一沉:“真会死在这里?” “对啊。”云无心轻笑一声,“否则,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我们抛弃在船上,而非要等到现在?” “你看这周围的水——游了这么久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还有那山。”云无心指了指,“别以为看着它巍峨壮观,离我们很近似的,你游一游就知道有多么‘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雪君逸挑起头张望了一下,心中稍安,语气坚定:“本尊带你过去。” “诶诶诶,省点力。现在我还游得动。”云无心拍拍他的木板,嘻嘻一笑,“后半段就得仰仗我们的雪大城主啦~” 雪君逸没吭声。 好一会儿,他道:“寒刃和雪兔应该会先到了?” “嗯。现在的情况……不出意外是这样的。” “就凭他们两个,钱三刀可不是好对付的。” 云无心微微一笑:“安心啦~山人妙计已定。” 雪君逸无情地嘲笑道:“你的妙计就是被人给‘定’在水里了。” “……” “你嘴巴这么欠,是如何活到今日的?真是老天保佑!”云无心扭了扭身子,狠狠撞了下雪君逸身下木板。 雪君逸先是一愣,随后“duang”地轻撞回来,一脸傲娇:“他们都打不过我。” “……” 第3章 云无心的秘密 夜幕苍苍,笼盖四野。 皓月当空,满天星斗。 雪君逸借着月色,不住地向远处张望:“云无心,云无心。你可别睡过去!云无心!” 云无心半截身子趴在木板上,忽睁忽阖的双目中眸光涣散,许久之后,才含糊不清地拖了个长音:“嗯——?” 两人的四肢因为长时间被浸泡在水里,隐隐升起一种被泡发后的无力感。这让雪君逸想起了雪兔制作山珍粥时泡发的那些已经脱水的山珍。 干僵坚硬一点点变为鲜软松弹。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和云无心与那些山珍别无二致。 水岸线永远在眼前,却永远也游不到的滋味令人绝望。 他在面对大梦归时,都未曾有过这种绝望! “云无心。云无心,你敢睡过去,本尊一剑劈死你!” 云无心不知道听成了什么,手指抬了抬,向着远处指了指,然后嘿嘿傻笑一下:“……好……” “……” 他看着已经力竭发昏的云无心,眼中忽而有了一丝怜悯:那时候你也很无助…… “那边……有路……”云无心眼睛砉地弹开,眸中有雪亮的精光。 雪君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精神也随之一振。 两人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 雪君逸费劲地将云无心从水里拖拽出来,搀扶着走到一棵树下:“你先坐会儿。” “诶,你去哪里啊?”云无心又变回了昏沉沉的模样,“……多捡些柴火回来。” 雪君逸没搭腔。 等他回来的时候,云无心已经支着下巴睡着了。 他看了眼睡得很香的云无心,啼笑皆非:他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会发生意外啊~ 雪君逸摸了摸身上的暗袋,从里头取出一截竹管。 擦干竹管外头的水分,拔了盖子。 可是……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凸起的燃料:泡太久了,火折子都入了水。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 想着,雪君逸走到云无心跟前,伸手探入他胸口摸了好一阵子。 云无心的胸膛不似一般的习武之人很坚实。他的胸口和肌肉都偏松软弹嫩。肌肤上隐隐有些小疤~ 雪君逸的脑海中无端飘过一行字——手感挺好的…… “你到底在摸什么啊……?!”云无心崩溃的声音自他头顶落下。 雪君逸唬了一跳,猝然抬头。 “咳咳。”他佯作镇定,“那个……本尊……看看你有没有火折子。” 云无心眉头一挑,看出雪君逸的窘迫和尴尬,他的恶趣味瞬间上头:“你再往下抹一点就有了。” “……你放在……那里?!”雪君逸满脸震惊。 再往下。 摸。 虎狼之词! 云无心也愣了下,冷不丁被夜风呛到:“……不……咳咳咳,不是……额咳咳咳……你想……咳咳咳……哪里去了……” 他一面咳一面将卡在裤腰那儿的火折子取出来,递给雪君逸。 雪君逸接过,小心地拆着盖子:“你这火折子使用起来怎么这么麻烦?” 话音落,火苗在风中猝然蹿起,很旺很烈。 “底部有个小盖子。打开它。”云无心自信满满地笑了笑,“给那堆木头淋点油好点燃。” 雪君逸点燃了枯枝,看着熊熊烈火腾起,率先脱了衣服。 “你不脱下来烤一烤么?” 云无心僵坐着,神色不太好看。 “就你这身子——捂着会生病的。” 云无心的表情很奇怪,甚至有点窘迫和落荒而逃的意味。 “你怎么了?” 云无心正要开口,身体兀自打了个哆嗦,“阿嚏阿嚏阿嚏”~~ “你,你转过身去……” “你害羞什么?”雪君逸大为不解,嗤笑着转过了身,“本尊适才摸都摸了。” “你,你别管。别回头。” 云无心的声音有些慌张不安。 “好,好了。你,你转过来。”他别扭地喊了声。 雪君逸回头,瞧见云无心正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胸口,整个人蜷缩着坐那里,呆呆地盯着跃动的火苗。 “你这火折子是防水的?”雪君逸看似随口在找了个话题,挨着云无心坐下。 云无心的身子团得更明显了些。 “你怎么了?” “没事。挺好的。”云无心似乎怕他看出些什么,主动开口道,“这是我特意准备的。我们去墨华宫,走水路最快。要走水路,这些东西最好都是防水的,以备万一。” “如今我们改走陆路——”他沉吟片刻,“且不管墨华宫那边收到的消息将会是什么,我们最好还是买些物什,乔装打扮一下。指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雪君逸拨弄了一下火堆:“可是,我们没有银子。银票估计也都湿了。” “嘿嘿。”云无心抬头笑了下,“我有啊!我放银票的地儿也是防水的。” 雪君逸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墨华宫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云无心凝视着火堆。 跃动的火焰倒映在他黝黑的眼眸中,仿佛两团来自地狱的幽魂:“嫩雏儿就是嫩雏儿。钟兰亭根本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墨华宫内有几波势力,孰强孰弱,关联在哪儿,区别在哪儿……诸如此类,我看——他还没我一个外人清楚。” “流云阁也好,踏云城也罢。我们的情报终归会有谬误之处,也不一定能时时更新。” “如今既然要卷到这风波中来,自然得对墨华宫的势力‘重新洗牌’。我在出门前就已经阅览完了所有墨华宫相关的情报。” “这些都是要一一核实梳理的。” 雪君逸忽而道:“寒刃和雪兔你是安排先去打探消息了么?” “不错。我们分头行动。” “我让他们潜伏到下面那些杂役或者弟子中间去。那里是人多眼杂,最容易探听到各种秘闻八卦的地方。” “我需要在这看似很成熟的门派中,找出利益交换的弱点。”云无心诡谲一笑,“武皇的起步就是利用了寒门和贵族之间利益分配不均,阶层冲突锐化的弱点……” “利益长期受损的一方怨气都是巨大的。” 雪君逸不明觉厉。 云无心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心中虽有个谋划,可一切都得等情报完善后方可敲定。” “所以——先睡。游了一天了,我都快累瘫了。” 雪君逸沉默着点了下头。 很快,云无心就睡着了。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着雪君逸的怀中倒去…… 紧抱着胸口的双手缓缓松开。 雪君逸低头,看到了云无心严防死守的秘密。 第4章 自绝生路 雪君逸乍一看到云无心的胸口,出神地呆了好一会儿。 黥面。他脑海中掠过这两个字。 比黥刑好些,没刺在脸上。 但是那字足够的阴狠、恶毒—— 贱! 雪君逸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些“习武的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云无心自地狱中爬出来,像一颗耀眼的太阳一样升起,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他想守着他的小秘密。那我就帮他守着~ 雪君逸凝视着他熟睡的样子,勾了勾嘴角:“谁要看到了胡说,本尊就替你把他眼睛挖出来~把他舌头拔了~” 翌日。 云无心从睡梦中醒来。意识回来的刹那,他猛地一竖而起,慌乱地低头看向胸口—— 贴身的里衣穿得好好的。 雪君逸不见了踪影。 云无心怔怔地看着交叠的衣襟口,心绪起伏一如这晨风拂江。 他好半晌都没能让自己的心定下来。 视线中蓦地多出了两枚红彤彤的果子。 “嗯?”那一瞬间,云无心的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雪君逸冷淡的声音传来:“洗过了。” “你……” “吃完赶路。” “你看到了是不是?” 雪君逸正要往江边走,闻声,猛地顿住脚步。 他没回头:“你说过的,事情过了。” 云无心默然。 “我探到了路。”雪君逸佯作没察觉云无心的黯然,冷冰冰道。 云无心点点头。 不多时,雪君逸看云无心吃得差不多了,硬声道:“走。” 就这样,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一上午。 直到来到一个小镇子。 “老雪,真的不打算租一辆马车么?”云无心垮起脸,苦声道,“我脚上现在估计全是泡……” 雪君逸闻声站定,回头瞥了眼走路略略有些一瘸一拐的云无心。 “我身上有银票的。” “咱们虽说晚些倒没啥大事。但总也得有个度是?” 见云无心走到了自己的身侧,雪君逸猛地一把将他拉到肩上。 “诶?背我走啊?”云无心扶着他宽厚的肩膀,笑道,“也行。等找到了租马车的地儿再放我下来。” “我们先去买些干粮,路上好吃。” “你打听到路怎么走了吗?还有多远?” “连上今日——三天。”雪君逸答。 “哟,那刚好赶上钟兰亭的接任仪式。我想我们得稍微快些。最好两日半就赶到。” 雪君逸不咸不淡回了句:“尽量。” 墨华宫。 钱三刀站在院子中间,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地布置着交接仪式的场地,眉头紧锁,眼神阴鸷。他身边跟着一个年纪比他稍长些的老者。 “钱老,你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钱三刀语气低沉,视线像刀一般平等地切割过每一个在此处干活的弟子,“我是着实没想到,你会想出那种馊主意!” “想想也就罢了,你还不和我商量就独自干上了!”钱三刀阴阳怪气接了句,“你能耐啊~” 钱老讪讪回答:“我查证过了。雪君逸水性不好。云无心……他就是个琉璃身体。这样两个人在茫茫江面上,就算不死,也够他俩喝半壶的。” “再说,遇上点大风大浪什么的——” 钱三刀小声呵斥道:“你是猪吗?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尽在我们的掌控。你倒好——” “他们是死是活?” “死了?尸体呢?活的。人在哪?” “来来来来,这些问题你来给我回答一下。” 钱老憋了半天一个字说不出来,嚅嗫着:“我,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等你查出来,黄花菜都该凉了!”钱三刀眼睛一瞪,“走点心。盯好这里,尽量别出岔子。交接仪式务必不能出错。” “是。” 钱老迟疑了一下,道:“我们为什么非得办这个交接仪式?少宫主现在已然在我们的掌控中。” 钱三刀诡笑:“这小子到处去张扬,说我们‘抢权’。甚至闹到了流云阁和踏云城。正式向云无心问计。” “云无心刚刚醒来,真会帮他?” “云无心就像是闲散在外的谋士。帮人出谋划策,解决麻烦就是他的‘生意’。”钱三刀的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神色,“他要价可不低呢~” “听说,少宫主此前准备了一大盒珍珠,随着请帖一并送了过去。” “是那小子准备的定金。他这么大方,无非就是想告诉云无心此事很紧急。”钱三刀慢悠悠道,“据我所知,信儿传到流云阁的时候,云无心还没醒呢。” “雪君逸那个直肠子,直接派了个流云阁的杀手来刺杀我。” 钱老瞳孔骤缩:“就是前两个月被我们捉住的那个杀手?” “不错。我原想着杀了了事,后来想想,留下来当面对质……应该更有趣些。”钱三刀推了下水晶镜片,“那小子把这一大笔钱都付了出去,手头估计是没什么钱了。” 钱老也阴鸷地笑了笑:“到底是嫩娃。钱也没有,人也没有……自己架空了自己。” 稍顿,他道:“可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取而代之?”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凡事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钱三刀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冠,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嘴角,“大家都知道我和钟灵飞情如兄弟。当年一起携手开疆拓土,他时常念叨把兰亭交付给我,以后要‘多多仰仗我’。” “现在这小子这么出去一闹腾。此事无论真假,江湖上对我都会颇有微词。” “我要是再‘顺势’夺权,那就是彻底坐实了我‘狼子野心’。” 钱三刀手一摊,耸耸肩,语气无辜:“我狼子野心么?哪里狼子野心了?” “我分明是事无巨细地在为他亲自操心,简直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钱老沉吟了一会:“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他说我们不安好心,我们自然要给群豪看看我们的心‘好不好’……”钱三刀眸中的精光锐利阴狠,“这接任仪式一定要办的足够的盛大,要让人觉得宾至如归。” 钱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且先不论他们两是否还活着,这接任仪式上——没有他们两个……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不太妥当”这四个字,他声音越说越小,意识到自己起初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钱三刀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还知道!”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钱三刀只是冷冷哼了声。 第5章 如出一辙 “寒刃和雪君逸身边那个小丫头,叫——”钱三刀右手食指轻轻敲击额角,“叫什么来着。” 钱老恭敬地接了句:“雪兔。” “哦,对。雪兔。寒刃和雪兔——这两个人,一个是贴身护卫云无心的,号称流云阁二把手。” “另一个和雪君逸如影随形。雪君逸把她当妹妹、女儿一样看待。” “这两人的江湖地位有多高,他俩就能沾多少光。”钱三刀的食指和大拇指捻着水晶镜片的边缘不住摩挲,“他们足以代表这两个人。” 钱老的眼中神色陡亮,猛地一拍两手:“对啊!这一次他们是分开行动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贸贸然然教老杨在江上弃舟而逃,让他们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钱三刀哂笑:“虽说这事儿干得蠢透了,不过——” “也不是一点不能利用。” “雪君逸和云无心要是一直和他俩保持着联系,我们还真不能做些什么。但若只是面对这两个货色,我们还真没什么要怕的。” 钱老试探道:“那我们现在……” “把所有的探子派出去,务必找到他们,摸清楚他们在做什么,随后客客气气请来墨华宫,迎作上上宾。” “那,那雪君逸他们……” “差点忘了。他们是死是活还不好说,不到可以松口气的时候。留一支人马打探他们的情况。” 钱三刀细细思忖片刻后,咂咂嘴:“还得有一支专门关注着其他各门各派的动向。” “是。” 然而往后一连两日多,钱三刀他们也没找到雪兔和寒刃。 他们和云无心、雪君逸一般,仿佛从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可是第三天,墨华宫的门口出现了两个人。 “你们是……” 墨华宫门口的弟子持剑相交,目色机警。 雪兔从腰间抽出自己的软剑,将剑尾抵到那两人面前:“新来的弟子么?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清楚!” 看门的两名弟子,其中一名探过头来看了看,小声对着旁边一人嘀咕:“这好像是踏……” 他的话未说完,身后已经传来了钱三刀殷切热情的声音:“原来是雪兔姑娘和寒掌刃到了。快快请进。” “这边请~~”钱三刀步履生风,满面笑容,随口问道,“诶,怎么没见雪城主和云阁主?” 他故意用略显失落的语气问道:“他俩是不来么?” “啊,不。来的来的。”寒刃忙接口,“只是,我们和他……” 雪兔暗暗踢了他一脚,接过话茬:“城主和云阁主有些事儿,要晚些到。” 钱三刀将两人刚才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只作未知,连连点头:“哦,是这样啊~那,那这……赶得上不?” 雪兔迟疑了一下,瞥了眼寒刃。 寒刃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这个……他两若是赶不上——钱先生,不知道钟少宫主介不介意我们两个越俎代庖,先暂替一下他们二位?” 钱三刀佯作愣了下,随即笑道:“二位身份特殊,我们少宫主当是不介意的。” 说完,他没给两人再开口的机会,抢白道:“不知二位是何时入得城?我们竟一点不知道。” 雪兔柳眉倒竖,轻叱道:“怎么?你们还想监视我们?” 寒刃在一旁见她这么“凶悍”,暗自吓了一跳:她这是突然要撕破脸??? 他的心里头已经在飞速盘算该怎么找个漂亮的台阶“圆”回去。 岂料,钱三刀不以为杵,仍是淡淡赔笑:“不好意思。雪兔姑娘误会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若不尽地主之谊,倒显得不合礼节了。” “宴会之上宾主尽欢便是尽了礼节了。”雪兔又冷又傲,“我们去哪里、做什么不用向你们汇报!” 虽是问句,却是一点“问”的语气也没有。 寒刃在一旁都快碎了:老天爷啊,谁教她这么趾高气昂的……真是和雪城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是是。我们只是怕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不用。我四肢俱全。有嘴。” 钱三刀的眼中闪过不悦,但他还是强耐着性子:“那不知他二位大概何时能到啊?” 雪兔冷冷哼了声:“他们的事儿我管不着。也不是我能管得。” 在钱三刀还想开口说什么之前,她已然快了一步:“我们赶了一天的路,累了。” “呵~”钱三刀再次堆起笑脸,“快到了。就在前头。钟少宫主特地给云阁主和雪城主准备了墨华宫最好的院子。” “怎么这么远啊?这看着和常规的主宾院落不太相同啊~”寒刃相比之下就和蔼可亲多了。 他四下打量着:“墨华宫的山景真是名不虚传。” 钱三刀笑眯眯道:“就是因为这里依山傍水,不似普通的那些人造大院。我们墨华宫的景色和云阁主的宿云别院很相似,也都是借的老天的光儿。只是不巧。最好的两处景色和赏景视角相距甚远。” “墨华宫第一代宫主创建教派时,也是思虑再三,决定打破传统的院落排布,建成了现在这格局。” 寒刃边听边点头:“原来如此。嗯~倒也是新鲜。让我也来瞧瞧,在这院子里赏景到底有何妙趣!” 雪兔冷笑着,撇撇嘴。 钱三刀微笑道:“那两位慢慢欣赏,在下还有杂事缠身,先不奉陪了。有什么事儿吩咐下人即可。” 雪兔淡淡应了声:“好。” 寒刃则笑着送钱三刀走出一段路:“钱先生慢走。辛苦了。” “嘿~”雪兔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柳眉一挑,“你家阁主就这么教你和其他门派打交道的?” 寒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刚才那个鼻孔朝天的架势,傲娇的模样真是和雪城主如出一辙……” “切~那你呢?” “我家阁主那……那只要不是把他惹急了,他是‘逢人说话三分笑’,脸皮尽量不撕破。” 雪兔摸摸下巴,装得一本正经:“怎么云阁主这番举止就那么让人如沐春风,而你——” “我怎么啦?”寒刃自信地一挺胸脯。 “看起来点头哈腰贱兮兮的。”雪兔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明显火候不到家啊~现在还是学学我家城主那样~~” “……” 话到此处,两人忽而很默契地都闭口不言了。 眼前重峦叠嶂,山峰青翠。 半山腰上云雾如薄纱,飘飘渺渺地缠绕着山体。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你家阁主让我们埋伏在杂役之类的人中,我们现在突然亮明了身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第6章 墨华宫要招新? “没办法的事。”寒刃的目光忽而深邃起来。 “流云阁和踏云城是江湖至尊,各据半壁江山。且先不论这墨华宫里头是个什么内斗情况,这表面上是在给钟兰亭做接任仪式。” “若我们两家一家都不露面。他的江湖地位……明日起就可跌出‘七大家’。” “你要知道一点,我们不是来帮钱三刀的。而是钟兰亭。” 雪兔疑惑道:“可是……你看,我们到现在也没见到钟兰亭。这教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钱三刀说了算。我们这面子不就等于在帮钱三刀争取么?” “是。也不是。”寒刃接着解释,“至少明面上钟兰亭是老大。” “我们得先让钟兰亭‘名正言顺’起来。我们可不是为了钱三刀来的。这仪式也不是为了钱三刀办的。你先琢磨清楚这句话。” “钟兰亭要的是七大家的那个‘墨华宫’,而不是单纯只是接管一个门派。” “所以我能想到的就是先保住墨华宫‘七大家之一’的名号。”寒刃苦哈哈叹了口气,“可是,他俩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们就只好先代替一下了。” “何况,我们是外援。钟兰亭在内。内外得联合起来才能破局。他们若在,我们安心潜伏在人群中打探消息,或者等他俩的安排。可现在……他们不知所踪了。” “我们至少得先和钟兰亭通个气儿。” 雪兔眨眨眼睛:“所以你现在准备这么做?” 寒刃深深吸了口气:“我——” 语调一扬…… 紧接着,颓然落地:“我也不知道。” “切~那你说个鬼!” “不过,阁主说过。要是你实在没什么办法,那就多走走多转转,没事多听人聊聊。指不定就能有新发现。” “城主和云阁主到底去哪里了……当初行动也不把大概的谋划和我们说清楚。现在可好!” 寒刃正色道:“那可不行。世事如棋局局新。脑中筹谋是一回事,具体实施是另一回事。”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我们两个的脑子,生搬硬套的概率很大。” “更何况,筹谋大事,知道的人应该越少越好。” “局在布局人心中,不在局中人心中。”寒刃学着云无心平时和自己说话的高深口气,“局中人成就势,布局人借势布局,势变局变。” 雪兔狠狠翻了个白眼:“不就是随机应变嘛!” “……” 寒刃竖起大拇指,夸张地“嘻”了下:“好有道理呢~总结得真是简洁……粗暴……” 雪兔讥嘲地勾了下嘴角:“所以呢?道理说了一大套,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啊?嗯?” “……”寒刃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到处转转。” 雪兔“呵呵”一声,径直走了出去:“果然还是我家城主和云阁主更靠谱一点。” 寒刃从后头小跑追上:“那你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啊~” “切。” “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赶上这仪式。” 寒刃口中的“他们”已经在墨华宫的地界上了。 街市。 一家挂着“顺风酒楼”招牌的店内生意火爆。 店面侧角的酒旗上,鎏金的大字显得很有气势。 据传说,这家的招牌可是墨华宫的宫主钟灵飞亲笔所题!他家有一款招牌酒,名曰“如意顺风”,口感很是轻柔独特,回味绵长。甚至有乐曲一般的“余韵袅袅”。 这款酒是钟灵飞的心头好。 钟兰亭早年曾悄悄命人向老板订了两坛好酒,埋在牡丹花下。三年后,钟灵飞寿诞,他去取酒作贺礼。 老板感激钟灵飞这些年对自己生意的照顾,分文未收。 事后,钟灵飞便亲笔题书“顺风酒楼”,做成了牌匾送于酒楼老板。附带着把两侧的酒旗也写了。 由于钟灵飞的书法造诣远近闻名,仰慕而来者甚多。 店内靠着窗边的小桌子那儿对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穿着一件靛蓝色粗布劲装。交领上衣似偏小一般,遮盖不住他宽厚的胸膛。两侧隆起的胸肌将衣衫撑开,裸露在外的“倒三角”几乎一直延伸到靠近肚脐的地方!他的腰间环绕着一圈表皮皲裂,质地粗糙的皮革。双手上用拼拼凑凑出来的布条缠裹掌心虎口。 他的对面是一位看起来有些纨绔的公子哥。 服饰考究。裁剪合体。 手中一柄湘妃竹的折扇配合着玉蝉吊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公子哥的大拇指上还戴着一大块祖母绿的扳指。 他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看着面前一桌子的菜,笑道:“逸逸吃呀~” 被唤作“逸逸”的彪形大汉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着脸动也不动。 “我一个人又吃不完。”他从怀中掏出镜子,梳弄了好一会儿头,“别的不说,我今儿脑袋还疼着呢~” “那你点这么多做什么?我们两个捆在一起也吃不完。” “又不差钱。”公子哥满不在乎道。 稍顿,他提高了声音:“晚些入了墨华宫可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逸逸皱皱眉,拿过碗,开始扒拉饭。 公子哥露出慈母般的微笑看着他。 “盯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练武的人胃口都这么好?我要是这么吃,大概能胖成个球。” 逸逸沉默了一下:“确实很容易饿。” “你不怕等老了身体一下发福?” “发福了他们也打不过我。” “……” 两人正聊着,这铺张浪费的排场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不一会儿,一个眼神略有些飘忽不定的墨华宫弟子走向两人。 “请问是杨瑾瑜公子么?” 公子哥抬了抬眉眼,慵懒答了声:“嗯。来接我的?” “是。” “你是……” “在下是钱长老的弟子。” 杨瑾瑜故意问道:“我不是来当墨华宫弟子的么?不该是钟兰……钟少宫主的弟子么?你们还分人啊?” “对外,我们都是墨华宫的弟子。”那弟子左视右顾,“只是入了门派,我们还是要分师父的。墨华宫上上下下毕竟也有百来号人呢!怎么可能只跟着一人。那不得把师父累死。杨公子你说是不是?” 杨瑾瑜点点头,随手将扇子递到那人面前:“和你们那个钱长老说,给本公子找个厉害些的师父。” 弟子接过扇子,嘴角的笑容很意味不明:“这点公子不用担心。钱长老会安排好的。” “这次你们招了几个新弟子啊?我跟你说啊,我是不习惯和一群人一起住大通铺的。”杨瑾瑜站起来。 逸逸也放下了碗筷,一起站了起来。 那弟子看了一眼逸逸:“外人不在这次招纳新弟子的范围。” 他着重强调了“外人”两个字。 第7章 私招是不是不公开? “这本公子不管。他是我朋友。”杨瑾瑜一把勾住那弟子的脖子,神秘兮兮道,“这小子拳脚功夫不错。我特地整来给我当护卫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多一个人而已。你们墨华宫招新弟子就招一个啊?” 旁边一桌的几个江湖打扮的人士闻言,忽而插了句话:“墨华宫招新弟子?这事儿我们怎么没听说?什么时候招啊?” 那弟子脸色猛地一变,正要拉着杨瑾瑜说些什么,杨瑾瑜已然开口了。 “就在不久前啊~具体的时间我也不记得。我爹让我来,我便来了。” “几位——哦,江湖的朋友是?”杨瑾瑜热情邀请,“一起不?萍水相逢即是缘。也好有个伴儿。” 墨华宫弟子忙笑着上前打岔:“诶,对不住了各位英雄。我们是私下内招。宫内有几位长老,还有少宫主看中了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便想着将他们揽入麾下。” 那几个江湖人原已经有了结交新朋友的打算,听罢顿时撇撇嘴:“还不稀罕哩~” “我看这几位英雄挺好啊,为什么不要啊?你也一并带回去呗,指不定钱长老也喜欢呢?” 那弟子听到这杨瑾瑜讲话就觉得头如斗大。 “杨公子,这边的事儿会有人来处理的。您先和我回墨华宫。” “诶,等等。我得把逸逸带着。别人你们要不要本公子不管。他——他必须跟着我!”杨瑾瑜双手横抱胸口,头转向另一侧,“你们自己看着办。” 那弟子想到什么似的,耐着不悦:“行行。” “几位兄弟,咱们今天也算有缘。”杨瑾瑜主动走到刚才搭腔的几人面前,“有一说一,我蛮欣赏各位英雄的豪爽,希望今天能有幸结交几个江湖朋友!” 那几人也爽快,纷纷举起了酒杯:“小兄弟也一样。” “小二,还有什么好菜,给这几位安排上。”杨瑾瑜从袖中摸出一大锭银子递给眉开眼笑的店小二,“剩下的零头你拿去打酒吃!” “多谢公子。小的这就安排。” “嗐,小兄弟你真是破费了。” “能结识几个志趣相投的好朋友乃是三生有幸之事,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待我墨华宫那边安排好了,再出来寻几位一并玩耍。” “好。一言为定。” 几个人碰杯欢饮。 逸逸在后面冷着脸,一言不发。 墨华宫。 杨瑾瑜背着双手,气定神闲地四下打量着:“哟,钱大叔,你们这是在搞那个什么接任仪式~布置得很气派啊~” 钱三刀略前他半步,闻言点了点头:“少宫主的接任仪式肯定是要办好的。” “那我们这个……”杨瑾瑜话到嘴边,想到什么似的又咽了回去。 “嗯?” “刚我来的时候,那弟子说我是私招。意思是不是——”他比划了一下这里花花绿绿的纱幔、灯笼,“不会这样子。是不公开的?” 钱三刀一愣:“你这小子就会瞎掰扯。墨华宫好歹是有头有脸的门派。无论是私招,还是常规的选拔弟子,哪有偷偷摸摸的?” “是不是私招都能选上啊?”杨瑾瑜忽而凑近钱三刀耳边,咬耳朵,“就是走个过场的。” 钱三刀神色一变,一把推开他,肃穆道:“休得胡言!我们一向公平公正。” 彼时,恰好走过去一群刚到此处的江湖散客。 杨瑾瑜眉头一挑,看着那些人走了过去,不屑地哼了声。 “你这小子说话也不看场合。”钱三刀忽而又转了态度,“话说回来。私招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至少已经‘过过眼’了。算是过了常规的第一关。” 他意有所指地推了下水晶镜片:“墨华宫也不是鱼龙混杂的市井。要进来不可能一点门槛没有。你们之间还是得选拔选拔的。最重要的是弟子的人品。” “人品?又来!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什么‘君子当三省吾身,君子什么……君……” 钱三刀亲昵地拉过他的手:“你这小子啊,一看就不好好读书。哪里是这些。江湖最重要的是忠诚。” “不是义气吗?” “哎哟,你少看看那些话本折子!是忠诚。”钱三刀故作深沉,“你得对师父、对师兄弟、对门派忠诚对?你一动怀疑这个,质疑那个……猜忌个不停,你说,这门派能管理好?” “你将来也是要接管杨家的。你……” 杨瑾瑜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我在家里听够了这些,出来还要听钱大叔你唠叨。嚯,那我还来这墨华宫做什么呢?” “行行行。” 不一会儿,较远的地方又过去了好几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后生。 “诶,那几位是……” 钱三刀呆了呆,一丝机警自心底腾起:“那几位不是你朋友么?你不认识?” 杨瑾瑜神色略微一僵,随即笑道:“不是!他们平时很少这么打扮啊~看着一本正经的。而且,这么些距离,就算像——我也不敢随便上前打招呼啊!万一认错人,尴尬啊……” 钱三刀没吭声。 “钱大叔,你得给我安排个单间。我住不惯大通铺。” “可新弟子……” “我不管。你是知道的,我爹这一块可从不苦我。我临行前他就交代过,要是住得实在不习惯就让我在外头买个离墨华宫近一点的宅院。” 钱三刀原本还在思虑什么,被他一打岔给搅忘了:“你小子就是吃苦太少。” “我不管。” “罢了,我给你腾间屋子。不过上房得留给客人。你再怎么样说起来也是新弟子,不宜太招摇。” 杨瑾瑜略显不满地嘟嘟嘴:“罢了罢了。那就先这样。” “诶,这位……你爹知道么?”钱三刀的视线落在了逸逸身上。 “写封信的事儿。这人我路上‘捡’的。看着有力气,还会些拳脚。瞧着不错就带来了。” “要是如此——”钱三刀的目光在逸逸寒碜的一身行头上扫了几遍,视线最终停留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肌上,“体格看着很健硕,各类粗使杂活应该做得都很顺手。不如——” 第8章 一下撞个齐全 杨瑾瑜没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完,抢白道:“诶,反正我有单独一个房间。多住他一个也没什么!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是我路上认识的朋友!” “钱大叔,你可不能把他调走去做什么杂役。这就是妥妥的浪费人才!” “可适才不是刚过去几个你的朋友么?” “我这院子里不得有个现成能说得上话的?还有,你们墨华宫粗使丫鬟也不让我带一个。我留他下来照顾我怎么了?” “钱大叔,我爹只是让我来锻炼锻炼,又不是要审判囚禁我。” 钱三刀暗暗叹了口气,耐下性子:“行。他叫什么。” “逸逸。” “逸逸?” “我取的。他没反对。”杨瑾瑜神色有些自豪。 逸逸的眼刀直直飞向他。 钱三刀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沉声问道:“你都会什么啊?” “十八般武艺都会些。”逸逸冷冰冰答了句。 “可有师从?” 逸逸沉默了好一会儿:“有。” “你师父是谁?” 逸逸冷傲笑笑:“踏云城。” 杨瑾瑜刚准备踏进自己的小屋,听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扶着门框侧身看着两人,神情复杂,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钱三刀瞳孔骤缩:“踏云城?!” “你是哪一部的弟子?” “曾经是。后来我出来了。” “为何退离?”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逸逸反呛:“关你什么事?” “……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无礼后生!”钱三刀气道。 杨瑾瑜见他伸手要教训逸逸,忙拦在两人中间:“诶诶诶,钱大叔你消消气。他这人就这样。脾气不太好。但是真有本事。” “我爹让我多多认识有本事的人,好好待他们。”他将钱三刀拉到一边,悄声道,“总有一天会有派上用处的时候,您说是不是?” “您这身份的人,何苦与他过不去,传出去也不好听,是~” 钱三刀冷静下来,觉得杨瑾瑜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个叫逸逸的虽然从踏云城退了出来。 但只要是在踏云城内滚过一圈的人,寻常的江湖人士还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踏云城内最末流的弟子都能在江湖上排到二流。 留着他,以后说不准真有用。钱三刀暗忖。 “你小子,专门教我干些破规矩的事儿。”钱三刀带着几分又好气又好笑的语气。 杨瑾瑜嘻嘻一笑,冲钱三刀挤挤眼睛:“给我安排个名号最响当当的师父呗~” “行行行行。你小子说了算。我去看看那几个。” 杨瑾瑜点点头,挥挥手。 目送走了钱三刀,杨瑾瑜冲着逸逸招招手。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屋子…… 屋内。 杨瑾瑜顺势往床上一歪,胳膊肘下意识地找地儿“搁置”。挪动了两下也没找到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嫌弃地皱了下眉头,坐直了身子。 稍顿,他又站起身来坐到太师椅上,胳膊支着扶手,慵懒地稍稍斜倚:“真是老天帮忙,一下撞个齐全。” “什么一下撞个齐全?” “我们刚见的那几个过去的人,是杨瑾瑜的狐朋狗友。虽然算不上什么豪门世家,倒也还算有点小小财富和权势。” “本尊倒是不知,墨华宫何时变得如此庸俗不堪了。”逸逸一派鄙弃的神色。 所谓的“逸逸”便是踏云城主雪君逸。 而另一个则是云无心。 “钟兰亭倒也不算什么俗人。只是身在这俗世,总得有点俗俗的人情往来对~”云无心笑眯眯道,“何况,这些都是钱三刀的谋划。” 雪君逸疑道:“墨华宫既然已在他掌控,他为何不公开招新弟子?” 云无心眼皮微抬,白了雪君逸一眼:“老雪,你是前几日在江里泡得太久了么?” “什么意思?” “脑袋进水了……” 雪君逸眼睛一瞪,声音森冷:“找死是?” “啊没没没。”云无心嬉皮笑脸起来,“你忘了吗?墨华宫五年一度的弟子选拔,最后留下来的弟子由宫主最先开始挑选,之后是各位长老和师父。或者由宫主指派师父。” “选拔出来的最好的苗子都在宫主手中。” “也不像其他长老的弟子,只学单一那一脉的绝学。一般来说,这些弟子将成为宫主的心腹,其作用大概也就等同于辅政大臣。” “那又如何?”雪君逸问道。 云无心叹了口气:“不同在于——公开。” “钟兰亭若是可以这么折腾一轮,他手上最起码可以一下收获好几个能助力他的弟子。而我们自‘外围’再助他一臂之力,钱三刀胜算少说得折损一半以上。” “若像现在这样……这些弟子可以神鬼不觉地分派到所有自己人手中。”他说着,懒洋洋地换了一边倚靠,“钱三刀最‘心腹’的说不定还会被派给钟兰亭。” “可是——钟兰亭会不知道谁是钱三刀的心腹?” “宫内弟子自然是知道的。这新人嘛……” “就依着他那不成熟的手段,恐怕还会把新人当作自己可以翻盘的筹码哩~~~” 雪君逸却似乎非要和云无心抬杠一下:“若是宫内的他也不了解呢?” 云无心无语地翻翻白眼:“那我想拍死他!” “我们下面一步要做什么?” “两件事。”云无心比划了一下,“第一,把他那些一道的纨绔子弟找来。” “你不怕露馅?” “早晚得露馅。这毕竟是易容,不是法术。”云无心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法术,那也早晚得露馅。你细细琢磨琢磨就知道了。” “我就是打算和那些人‘摊牌’说话。” “这是为什么?” 云无心招招手,示意他随自己来。 他将雪君逸拉到棋墩前,打开棋罐,从中抓出两把棋子,飞速在棋盘上摆出了个形。 他指着右下角那一片被黑棋包围住的白棋:“我们是这几颗棋子。看起来几乎没有生还余地。” “你再看这外围,都是我们的白棋。我们只要能打通这两者,这一大片黑棋都会被提子。告诉我,怎么打通?” 雪君逸剑眉倒竖,满目凝肃,迟疑很久,他道:“我……其实……” “你等等。”云无心打断他,随手拿起一枚白子,放入了空着的交叉点,“我得贴进去一枚。这一枚就是——我。” 雪君逸冷声:“他往旁边一放‘你’就死了。” “是的。”云无心还是将那一枚白子放了进去,同步又拿了一枚黑子放在刚才的白子旁,随后提走了刚落下的那颗白子,“‘我’就被提走了。” “这就像是我们的身份被这些‘黑色的纨绔子弟’看破了,入了死局。” “但是你再看。”云无心再次把白子放入了空格点。 第9章 纨绔子弟喝个花酒怎么啦? 此时的空格点已经从三个缩为两个。 其中一个被刚落下的白子占据着。 “你看他还敢放下去吗?再放一个,这一片黑子全军覆没!”云无心诡笑,“打二还一。这片黑子看似还活着,实际已经是在我旗下。” “什么意思?” 云无心心累地叹息一声:“意思就是我得付出点什么,把这些黑子全部拖入我旗下。” “付出什么?” “我亲自摊牌和他们说易容的事儿。” “可是……” “没什么可是。老雪,到时候你看我怎么做便知道了。”云无心又扒拉过棋子,重新开始摆弄。 仍旧是白棋被黑棋围在里面。 黑棋有几处不大的缺口。 白棋被围在里头四分五裂,几无生气。 “这就像是钟兰亭。宫内不可能一个他的人也没有。”他指着零散的白子,“但若不能连接起来,这就是死棋。” “为什么?” 云无心一愣:“额?没有为什么。” “他在这里头盘不活。”他又指了指黑棋外围那些白棋,“他得和我们或者是其他一些门派连接起来,这才能活。” 他将一颗白子放到两枚黑子中间:“黑棋夹白棋。我们得主动冲到钟兰亭身侧才行。他冲出来的可能不大。他在里头越活动越容易死。” “我们最上策,也最安全的就是身份的掩护。”云无心把白棋取走,换成了黑子,“钱三刀以为——至少是现在以为我们是黑子。” “这样就有可能直接接近到钟兰亭身边。” “但前提是刚才那些人必须站到我们这一边。我们可以拖得久一点不被发现和识破。”他眸光深沉,“在第一步完成之后,我们的第二步就是争取被分派到钟兰亭身侧。若不是我们,那就想办法拉拢在他身侧的新弟子。” “至少得含糊掉他身边人站队的取向。” “若不成呢?” “那就得考虑能不能——”云无心悠悠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雪君逸忽而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嘴角带着点冰冷味道:“说得很好。本尊一句也没听懂。” 云无心滞了好一会儿:“诶,不是,你……” 雪君逸神情又恢复成了之前的那种冷傲,隐隐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本尊不会下棋。” “……” “……你为什么不早说?” “本尊看你说得挺得意。” “……” “罢了罢了。当我对空气啰嗦了一通。”云无心垮下脸来。 雪君逸眉眼微挑:“本尊是不会。你就不能教么?” 云无心听罢,不吱声了好一会儿,突然噗嗤笑出声来:“行!雪大城主的要求哪敢不听,是?不过你先去看看那些子弟和钱三刀谈完了么?” “若是谈完了,想办法把他们喊过来。就说杨瑾瑜找他们一块喝酒去。在那个——弈棋楼。” 雪君逸眄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去找点姑娘……” “……警告你,别胡来。” “老雪!我现在是纨绔子弟啊!!!你……” 云无心话锋一转:“不过就算我不是公子哥儿,去欢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咱赚银子不就是为了花的嘛~难不成还能带棺材里去?” 雪君逸的惊蝶剑在云无心说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冷。 甚至带点小幽怨。 “有个知己还不够么?” “……”云无心横抱着胸,“我看你不仅是武功天下第一,醋劲也不遑多让。” “快收起你的剑。赶紧去~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搁这儿乱开玩笑。” 雪君逸隐约勾了下嘴角,神色不明。 弈棋楼。 雅间。 云无心斜倚在正对门的那张贵妃榻上,面前的酒桌上凉菜已经就位。他俊秀的眉目斜挑,轻轻觑了眼帘后拨弄银筝的美人,以及她面前左右斜对而坐弹琵琶两姑娘。 他的手慵懒随意地搁在膝头,指节随着妩媚妖艳的曲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 不多时,雕栏过道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云无心眼睛也没抬一下,示意站在拨筝姑娘两侧的一笛一萧两乐工也吹奏起来。 “乖乖,杨瑾瑜,没想到你现在这么会听曲子。”一位身穿若色广袖大氅的男子推门入内,大踏步流星走到了云无心身边坐下,随后一拍他屁股,“乖乖~~啧啧,可比你以前听的那些妙多了!” 云无心只是微微一笑。 “诶,你怎么了?”那男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躺得还怪矜持!看着也……有点不同往日了啊~” “诶,我和你说。你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就别装什么柔弱公子了。你那套骗骗你爹还差不多!” 他刚说完,后面七八个人也已经陆陆续续挤了进来。 “哎哟,杨瑾瑜,你小子现在会享受啊!直接拉了一个乐师班来享受。你爹这次为了送你来磨炼……真是下血本了啊~~” “不过你怎么没喊几个美人来跳舞?” 云无心不答。 “哦,也是。”其中一人听罢,四下看了看,“这雅间小了些,容不下那么多人。下次咱还不如去下面厅堂,那里人多热闹。” 云无心依旧含笑看着他们。 人多嘴杂,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发现有什么问题。 “诶,瑾瑜,那家伙是谁啊?”一位身穿牡丹绿竹绣纹圆领袍的公子哥绕到卧榻后面,双手交叠伏在榻椅的靠背上,略显怯意地朝着最后一个进来的雪君逸努了努嘴,“你从哪里找来的?看着——不好惹啊……” “知己。”云无心没去看他,视线落在一脸不耐烦的雪君逸脸上,冲他笑了笑。 “知……知己?!”圆领袍的公子轻轻打了下云无心的手臂,“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用‘知己’这么文绉绉的词儿了?” “听着怪新鲜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无心轻笑一声:“老雪,先把门关上。” “你今天这声音挺怪啊……”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咳咳咳。”云无心假装咳了两声,示意雪君逸桌上有酒。 雪君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总算看明白他的意思。 倒是来的年轻人中,已经有明了的抢先开了口,语气轻佻又傲慢:“他意思是——让你给我们敬酒。” 第10章 圈套已就位 雪君逸的眼刀贴着云无心的脸颊冷冷刮过。 云无心左边眉毛轻轻一挑,使了个眼色。 “哟,还眉来眼去上了?!瑾瑜兄,不是……你什么时候男女通吃了?” 云无心被唬了一跳,猛地呛咳起来。 雪君逸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冷笑,倒了第一杯酒,随手递给其中一人。 那人犹豫了一下,但见雪君逸的神色,还是忍不住发憷。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随后小声嘟囔着:“怎么看起来不像个好人……他从哪里找来的护卫……” 一轮下来,竟无一人敢“抗命”。 “诸位坐。别客气。”云无心忽而起身,幽幽道。 雪君逸很默契地靠在大门上,冷冷观望众人。 到场的几位公子哥都懵了。 “你,你不是杨瑾瑜?” “各位稍安勿躁。先坐。”云无心夹起一口菜塞进嘴里,“放心。没毒。我确实是受人之托,请你们喝杯薄酒的。” 他瞥了眼乐班,温和一笑:“姑娘们别怕。我们闹着玩儿呢~你们接着奏乐。” “老雪,给姑娘们打赏。” 雪君逸冷哼一声,走入纱帘后,直接掏出了一张银票。 几位乐妓的眼睛都亮了。 云无心一捂胸口,暗暗咬牙:“你……你……真大方啊……” 雪君逸露出一抹讥色,那种得意小傲娇的眼神再次浮现眼底。 “你到底是谁啊?” 云无心神秘一笑:“我先卖个关子。” 几个人见云无心已然坐上了主位,自己也纷纷找位置坐下。 雪君逸坐在云无心的正对面,“把守”着背后的门。 旁人正又惊又好奇,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各位都知道,杨兄他其实——挺不想来的。路上呢,恰好遇到了我。我呢,倒是很想换个身份混进墨华宫。于是——” “于是怎么了?” “于是我就假扮他混进来了呗。” “就这?” “那当然不止啦~” “他和我说,他有几个朋友也是这次一起要上墨华宫做新弟子的。”云无心爽朗地笑笑,“应该就是你们几位了?” 在座的七八个人点了点头。 “他虽和我简单介绍了下。可见了真人……各个样貌风骏,我还真不好分辨谁是谁。你们要不自报个家门,我也好一一核认?” 几位公子哥相互看了眼,脸上惊疑之色还未完全褪去。 云无心再度笑起来:“我和他打了个赌。” “赌什么?”年轻人们好奇道。 “你们得先让我认认,看看适不适合上同一条……”云无心神秘兮兮地一笑,“贼船!” “贼船~~~” 刚刚最先进来的男子,坏笑着挑了挑眉头:“我叫陆敏言。” 牡丹绿竹圆领袍的男子立马接口:“我叫张墨凌。” 想着要舞姬的年轻人也接话了:“我叫赵坤鹏。” “孙无涯。”笑话云无心男女通吃的小哥也接了话头。 “李廷筠。”他最先识破云无心。 “周海。” “郑凌霄。” “冯羽。” 李廷筠眼珠转了圈:“你可以说了?”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云无心沉思了一会儿,“江湖上鲜少听到各位少侠的名号。莫非——诸位并非江湖中人?” 在座的一干人彼此看了看。 张墨凌尴尬地笑了笑:“确实不算个江湖中人。” “各位既不是江湖中人,怎么又想入墨华宫了?这是个江湖大门派,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 “知道啊。” “知道?!”云无心佯作讶然,“各位想必都是‘良家子’,怎么不入官场,偏入了江湖?入江湖即是落草为寇。未来仕途恐怕将和诸位无缘啊~” 一个瞧着面目有些稚嫩的小哥不屑地“哼”了声:“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夜雨听琴斋的风清舒可就是有功名在身的。” “那不一样。”云无心眉头微挑,“风夫人家世可不一般哦。” “切~我们家族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好~来这里就是为了……” 他旁边一人暗暗推了他一下:“冯羽。” 冯羽不耐道:“哎呀,我知道。我又没说什么。” “我们就是来锻炼锻炼,结交些江湖朋友的。”刚才自称“周海”的青绿色广袖大炮的男子礼貌地赔笑道。 云无心恍若未觉:“原来是这样。巧了。我也喜欢结交朋友。” 李廷筠冷笑一声:“兄弟,你连个大名都不舍得告诉我们,这朋友交得不太地道啊~~” 云无心不以为杵,笑了起来:“我可没说过不自报家门。只是想先听听诸位都是哪里来的。毕竟我江湖上混了两年,也算小有些名气。” “不然,杨瑾瑜估计也不会乐意和我打赌。” 略有些高傲的郑凌霄追问道:“你谱也摆够了,这到底是个什么赌?” “我和杨瑾瑜打赌,赌钱三刀多久会认出我。” “杨瑾瑜说就算有你们的帮忙,他也一定在一月之内认出我。” “那我自然是应下来的。有一说一,我对自己的易容术很是自信。”云无心慵懒地拍了拍手,“所以,我们就以一月为期。我要是在你们的帮助下,仍旧不能瞒过一个月,那就给他一箱银子。要是瞒过了一个月,他给我一大盒金子!我到时候再请你们喝酒!姑娘都算我的!” “好!”众人情绪高涨起来,“一定帮你赢过他。这小子……之前就说不想来,会想办法偷偷溜掉。好一招‘金蝉脱壳’。” “既然秘密让我们知道了,我们不得狠狠敲他一笔。” 云无心笑着抱拳致谢。 这时,门外涌进来一大群莺莺燕燕。 这些美丽妩媚的女子很熟络地坐到公子哥身边,嫣然一笑,各自介绍着自己。这些美人体态袅娜如蛇。引得公子哥们情不自禁就松下了戒备,和云无心拉近了距离。 “易容术?就那个说书老儿说得那种?” “倒也没那么神奇。不过——”云无心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们看我扮的……到底像不像?” 周海咂咂嘴:“你还别说。这模样真挺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陆敏言笑起来:“只要你不随便说话。那就是他本尊啊!” 第11章 区区不才,在下云无心 “敏言,你这嘴还挺会夸人~”云无心笑起来。 “你记忆力真好,一下就记住我们的名字了。” “还行。”云无心假模假样谦虚了一下,“我名字记得一向很快。” 张墨凌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别扭道:“兄弟,能不能露个真容啊?这里左右没别人。顶着瑾瑜的脸,声音却不太对劲,总觉得有点瘆得慌。” 云无心微微一笑,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了人皮面具。 “哇~~还真是玄乎啊。”赵坤鹏搂着美人,张嘴吃下美人夹过来的脆爽小菜,“我们是不是在墨华宫也能学到啊?” “这得看你分在何人旗下。”云无心解释道,“墨华宫内有几个长老,易容术确实不错。” 冯羽咂咂嘴:“其实无所谓的,我们都是朋友。私底下交换交换绝活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干人等附和着点点头:“就这么办!我们才不管他原本那一套哩~~” 孙无涯盯着云无心的脸看了一会儿,直到察觉到雪君逸冰冷的眼神,这才讪讪收回了目光:“你长得可比杨兄美多了。就和我话本子上听过的大梦归一样。” 李廷筠笑道:“我也觉得大梦归就该是他这副模样。” “他可比我好看多了。”云无心忙摆手,“我可不是他。” “那自然!” “大梦归传说中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故事说的有点含糊。估计是想给大家留个悬念,自己去猜~” 冯羽情绪激动,满眼崇拜:“那必须是踏云城主杀死的。当今江湖能和他比划一下的,应该只有踏云城主了。” “不对,故事说的是踏云城主和流云阁主两个人一起面对的大梦归。” “虽说是这样,但是——流云阁主不会武功。亏你们还爱听这些神神叨叨的江湖故事呢,这点都不知道~” “知道啊!” “那你告诉我,一个武功都不会的人,怎么能杀死那么厉害的大梦归?” “哦~~故事嘛!要照你这样说,雪君逸也肯定不行。大梦归时何许人也~是个什么境界。那就是个半神!半神懂?雪君逸能打得过他?” “故事嘛,就不能太讲究实际。兄弟,你说是?” 云无心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眼见大家快吵起来了,忙道:“故事听听就得了。其中曲折,倒也没那么‘简单粗暴’。” 郑凌霄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富家公子哥的口吻道:“你又把话题岔开了。” “抱歉哈~”云无心搓了搓手,举起酒杯,左右示意一轮,随后一饮而尽,“在下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区区不才,正是故事里的那个——云无心。” “什么?!!!”众人惊得不约而同叫出声来,不敢置信地相互瞪着眼。 “那,那这位就是——你身边那个……寒刃?” 云无心微笑道:“哦,他不是。” “那他是……” 冯羽忽然大叫一声:“你喊他‘老雪’?下雪的雪?” 云无心点点头。 “所以他是……” 云无心嬉笑道:“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 雪君逸声音森冷:“雪君逸。” 空气陡然陷入凝滞。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这些纨绔子弟的眼里——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陌生江湖客突然变得气场逼仄,威严难犯! “你,你们……”赵坤鹏磕磕巴巴道,“把我们掳来……有何指教?” 云无心语气讶然:“掳来?这话从何说起?”微微眯起的双眸里,精光如刀,冷冽狠辣。 雪君逸就更是“杀气腾腾”了。 一干人等没一个敢随便再说话。 云无心浅浅一笑,周遭的气氛随之舒缓下来。 “我不是说了嘛~我和杨瑾瑜打了个赌。你们得助我成事儿。” 众人听罢,依旧惊疑不定。 云无心率先举杯:“大家不要这么拘谨嘛~这江湖传说是一回事。我真人——那是另一回事儿。倒真不至于一动就杀人~~~” “有些传说委实太离谱了些。” 众人不说话,只是暗暗觑了眼雪君逸。 雪君逸看得清楚,冷嘲:“你们配吗?” “他才不屑于和你们动手……”云无心神色冷淡,嘴角若有似无挂着笑意。 孙无涯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只,只是打赌?” “不然呢?”云无心再次道,“来,诸位——你们既然想结交江湖朋友,很巧,我也想。” “既如此,何不就此共饮?” 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他一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雪君逸随之也满杯尽饮。 几个年轻人一看:竟是来真的……说出去倒也有面子啊…… 一时间,几人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多谢云阁主、雪城主。” “美人们,务必伺候好我们这几位少年英雄。”云无心的食指挑起身边美人的下巴,“能做到么?” 陪坐的几位姑娘嫣然笑道:“那是自然。” 宴会很快进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节点”。 云无心趁着大家兴致高,笑问:“愿不愿意为我做事?跟着我一起‘大杀四方’?” “愿意!” “好!平生得遇英豪少年郎,当浮一大白!”云无心语气有些慷慨激昂。 冯羽激动地跳起来:“为今日的相逢,痛饮!!!” “老子也要纵马江湖,快意恩仇!去他妈的各种家规!” “说得好!”云无心拍手称快,行为更放浪形骸了些。 雪君逸横眉冷眼地看着云无心的“表演”,心中忍不住在想:我竟不知道他这么会‘唱大戏’。要不是他没武功,我还真不一定玩儿得过他~ “老雪~别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云无心站起来,提着酒壶晃晃悠悠来到雪君逸身边,笑眯眯地倒了一杯给他递过去,“咱俩喝一杯。” 雪君逸轻轻抬眸看了他许久,缓缓接过酒杯:“你还没喝够?” “没。今日事儿顺利。我开心!很开心!” 雪君逸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撞了一下他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醉了别赖本尊头上。” “我酒量好着呢~最先趴下的一定是你!” 雪君逸懒得和他废话,嘴角挂着一抹嘲笑,静静看他步履轻浮的模样。 此时,除了雪君逸,似乎所有的人都有些醉意上头的样子。 云无心的眼中却猛地掠过一丝清醒的阴鸷神色:“美人们早些回去休息。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兄弟们说。” 一大群袅娜娉婷的佳丽纷纷起身告退。 陆敏言等人不舍地轻扯青楼女子的裙角:“诶,走,走啦~~” “以后我们再来便是。”云无心笑起来。 稍顿,他道:“老雪,把好门~咱们说秘密呢~” 一群人正兴致高涨:“什么秘密呀?” 第12章 疯批霸主 “做我和老雪的朋友呢,多少都是会给投名状的。各位少侠若诚心与我们结交,总也得表示一下。对?”云无心微微笑,笑中有危险的味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云阁主希望我们做什么呢?” “其实,你们的心意我已经看到了。酒肯喝,菜肯吃,我送来的美女也已朱唇轻尝~~”云无心笑起来,“不得不说一句,越美的东西啊——它往往越有毒。” “什,什么意思?” “各位——你们都中毒了。是我流云阁密不外传的‘揉云碎’和老雪他家的‘天仙醉’。好巧不巧,这两种毒药加起来……就是现在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两仪’。” “是我们共同研究出来的有解药的弱化‘太极’。只是有一点,得定期吃解药。” 郑凌霄怒弹而起:“卑鄙!” “放心。我可不要你们的命。”云无心毫不在意那些纨绔子弟不敢置信的眼神。 他们眼中更多的是被耍的愤怒。 “我说了啊,我只是要一点点能代表诚意的投名状。” “你想怎么样?”李廷筠最先冷静下来。 “好小子~我喜欢。”云无心咂咂嘴,“很简单。除了我之前说的那个赌约。另外,钱三刀无论把你们安排给了谁,你们都要让我知道。” “可以。”几位公子哥互相看了眼,犹豫片刻,应下了。 “还有定期要告诉我你的师父在做什么,又要求你做什么,你们有什么计划……诸如此类。”云无心强调,“我需要知道所有!” “用这些来换取短暂性的解药。不然——” 他没说后面的“不然”,话锋陡转:“还有,不能给人发现你们是我的人。” “我们不妨也打个赌——暴露的人,最后拿不到真正的解药。若是没暴露,待此事完毕——我给你们个好处。” “你要了解这个做什么?” 云无心神色一凛:“墨华宫现在徒有其表,可说到底终归是七大家,殁了可惜。你说——我想做什么?” “你也想要墨华宫?!” 云无心语气冰冷,不容置疑:“这就不是你们该问的了。” “还有一点。不要妄图给家里报信或者寻解药。江湖上只有我们手中有药。”他诡谲一笑,“你们是为我做事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心里要有个数。墨华宫内——我可是能看到每个角落的哦~~~” “钱三刀以为自己尽在掌握。殊不知——” 周海冷哼一声:“你说我们就信?” “不信啊?”云无心淡淡“哦”了声,神色愈发而诡异,“时辰差不多了……各位少侠,你们不觉得~~~嗯~~难受么?那个胸口!手腕!口鼻——唔~我再想想,还有哪里……” 众人神情一个接一个变得痛苦万分。 云无心神色自若地看着一群人痛苦地跌倒在地:“好像是三天……还是七天来着……没拿到解药就会死!” “死得很惨很惨。那个样子我就不描述了。吓到少侠们总是不太好的。” “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帮我做着‘一点点小事’啊?” 那几个公子哥哪里见过这么疯子一般的江湖霸主,忙不迭点头:“一定一定一定!” “这才棒嘛!要求和规矩我都已经说了。我会在墨华宫等着你们的。若是我提早暴露了——这解药,那我可得酌情考虑给不给了~~” “我哪里做得不像杨瑾瑜,记得要提醒哦。” “这也是——为你们好!哦呵呵呵呵呵呵呵~~~有趣!真是有趣!”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想清楚要不要和我说。要是等我来找你——”云无心妖娆而诡异地一笑,“呐~我想你——们一定不会想知道这后果的!” 他伸出骨节分明,玉雕般完美的手指,缓缓指了一圈。 话音落,几位纨绔公子彼此看看对方,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在犹豫。 云无心下巴一挑:“老雪,天色不早了,该放少侠们回去了。” 雪君逸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云无心一早准备好的一瓶药丸,一个个发过去。他刀锋一般的视线不断地在这些人的脖子处游弋。 屋内几人惊恐不已,囫囵吞下短暂性的解药后,全急着跑出去。 云无心朗声大笑:“少侠们别太急。出来赴宴,怎么都这么急着走,多少——开心点呀~~~” 很快就传来那些人十分僵硬的卖力的大笑声。 目送那群人走远,云无心“嘭”地关上屋门,扶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他,他们……哈哈哈哈哈哈……快,快被我……哈哈哈哈哈哈……吓傻了!那个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君逸轻笑一声:“你还真挺会演。” “你真下毒了?”他想起自己刚发的丸子。 云无心笑笑:“有点小毒。不会要命。就是难受点而已。我用来逼供的。” “你下一步准备如何?” 云无心一面开始易容,一面道:“等。” “等什么?” “先看看明天的接任大典。”云无心的双眸犹如深渊,“这盘棋布局已成,要开始——对杀了……” 雪君逸听到“棋”,忽而想起来:“答应本尊的事,我看你忘得也挺快。” “嗯?什么事?”云无心被他突然的质问给弄懵了,“我答应你——” 他小心翼翼扯了扯雪君逸的袖子,轻轻一晃:“你看,我最近事情多,给个提示~” 雪君逸冷哼。 “哎哟,你说嘛~我保证办到,好?雪大城主?” 雪君逸冷冷瞥着他。 云无心想了一圈这几日发生的事儿和适才说的话:“……下棋……?” 雪君逸意味不明哼了声,没接茬。 云无心却是知道了答案:“马上就有时间了。等明儿大典结束,我就教你。” 雪君逸不搭理他,径直转身出门。 “嗐,你等等我呀~这大晚上的,也不怕我被人劫走了!” “纨绔子弟,谁稀罕!”雪君逸走在前头。 云无心笑着跟在后面:“老雪你看,今天的月色真好。” “和仙乐楼那天的一样好。”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和雪君逸并肩站立在窗前赏月赏湖景的时光。 雪君逸抬头看了眼,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13章 接任大典 墨华宫。 接任大典的会场上,墨华宫的诸多弟子已然按大典规矩各自站在了自己该待的地方。长相出挑的那些则被安排着接待往来的各派人物,以及孑然一身的游侠。 此刻,会场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门派。 左上首的两张座位暂且还空着。 那是留给雪君逸和云无心的。 钱三刀凝视着空空的位置,眉头紧锁。 他在沉思。 不远处,结伴走来的雪兔和寒刃进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钱三刀的神色略有松弛,然而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雪兔姑娘。寒掌刃。”他主动迎了上去,“今日是我们宫主的大事……” 寒刃瞧出他的言外之意,截断他话头:“我们阁主和雪城主确有点私事。两位生怕耽搁了钟少宫主的大事,一早便嘱咐我们,他们若赶不及,便由我们代替。这是——” 雪兔暗暗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身后两名弟子捧着一匣子珠宝在钱三刀面前亮了亮。 “小小心意,聊表歉意。”寒刃笑着道,“阁主他们会尽量在正式开始前出现的。” “那二位——”钱三刀沉默了一下,他伸手指引向右边那一排座。 雪兔哂笑:“坐那里不合适~万一两人来不及出现,他们的座位空着,不尴尬么?” 钱三刀一滞。 “我们既然是代表着他们,自然当坐他们的位置。” 钱三刀有些犹豫:“可是……” “他们来了,我们自然避让。站到他们身后去。”雪兔不急不缓,意有所指道:“做下属的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钱三刀的面上隐隐有些挂不住的神色,讪讪笑了下:“雪兔姑娘说的有道理。请上座——” 他亲自把两人指引到雪君逸和云无心的座位处。 两人落座后,四面环顾了一圈。 寒刃皱皱眉头:“好像没他们的影子。”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应付好眼前!”雪兔满不在乎道,“有我家城主在云阁主身边,你就少操心了。” “他俩一个脑子好使。一个武功绝顶。就算遇到危险,能差哪里去?” 寒刃听罢,深以为然。 “从我们来到现在就没见到钟兰亭。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雪兔悄声道,“我甚至担心他会不会出现。” “他必须出现!” “钱三刀把这阵仗搞得这么大,不就是为了摆脱眼下的江湖传闻么?”寒刃的视线追着钱三刀。 只见钱三刀指挥了一队穿着和普通弟子不太一样的一队新弟子站到了左侧擂台的下方。这些弟子看着面生。 而且细皮嫩肉的。 带着点点苦大仇深的表情。 这中间只有两个人看起来不太一样——为首的两个。 一个笑容灿烂,满面春风,东瞅西望。 一个魁梧健硕,一脸冷傲,目中无人。 寒刃用胳膊肘推了推雪兔,示意她看过去。 另一边,笑容灿烂的人也用手背轻轻撞了撞身边的人,示意他向左上首看去。 一时间,八目凌空走了个眼神交汇。 “雪兔姑娘,你看那人像不像你家城主的气场……旁边那个挺显眼的,倒有点点我家阁主的样子。” 雪兔凝视了许久:“……是有几分像啊~只是……”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怎么混那个里面去了?” 寒刃摸着下巴:“但看着,又不是很像。主要是那个凶巴巴的比较像雪城主。” 而下面—— 笑嘻嘻的人凑近另一个人耳边,悄声道:“我们的‘活宝’在上头还挺神气~~~” 其中一人便是云无心。 他现在顶的是杨瑾瑜的脸。 雪君逸冷笑一声。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忽而瞥见寒刃身旁一桌的男子向寒刃行了个礼。 “寒掌刃。好久不见啊~” 说话的人身着水墨色直裾,上面画着一幅枝干挺拔,筋骨俊逸的墨竹图。下衬百迭围裳。裙底处画着雄伟的连绵群山和一轮即将升起的太阳。两侧箭袖袖口处则绘上了浅雅的兰花纹。 寒刃抱拳,笑着回礼:“缪院主?哎呀~真是好久不见。鲜少听见你在江湖走动啊~” 缪玉楼——天成丹青院第四任院主。 朝野闻名的“画仙”! 天成丹青院的第二代院主便是《夜雨听琴图》的作者——工笔圣手吴道玄。 他是吴道玄旗下的徒孙。 缪玉楼的没骨画独具一格,风雅飘逸,深谙仙道意趣。 备受王公贵族和诸多江湖人士的喜爱! “雪大夫也在啊~” 雪兔点了下头,冲他玩笑道:“缪院主贵人事多,何时也能得空替我画幅画?” “雪大夫这话说得~~给美人画像,在下求之不得嘞~” “缪院主什么时候给嘴巴摸上蜜了?说话怪好听的~” 缪玉楼和寒刃不由地大笑起来。 “这些年啊——我越发不爱出门了。”他的视线游弋了一圈,“怎么没见……雪城主和云阁主?” 雪兔和寒刃不约而同出声道:“我家城主(阁主)他,他们有事儿。” “今日不来?” “不太确定赶不赶得来。”寒刃随口扯了句谎,“临时有点事儿,绕了个道。” 缪玉楼看起来一脸书卷气,问话也直接:“什么事那么紧急?竟比钟少宫主的接任大典还重要?” 一句话把寒刃和雪兔都给问“闭嘴”了。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好在这时,“哐”一声铜锣响。 一名墨华宫的弟子上前一步,迎风高声曼唱:“铜锣开场,江湖路长——感谢诸位掌门、英雄前来为我墨华宫新宫主接任仪式捧场~~~” 众人自然要鼓掌应和。 钱三刀在那名弟子说完后,主动走到搭建好的擂台前,开始深情并茂地讲述起些许往事:“钟宫主一生谨言慎行,敏而好学,德行端方。是愿意为了朋友的只言片字而两肋插刀的英雄!只可惜,唉~~” 话到此处,众人不由地想起了大梦归、风清舒等人。当初也是何等的光风霁月,不惹尘埃。一时间感慨者颇多。 再一想到钟灵飞因为风清舒、王明德和大梦归他们的阴谋而死的不明不白时,更是不由地感叹连连——要不是整了这么一出,钟兰亭何至于这么早被推到台前。 自然也就没有如今的…… 第14章 杀气 “钟少宫主虽年轻气盛。但却很好的继承了钟宫主品性端正,君子弘毅的风骨。文武双全,内外兼修,是我墨华宫宫主的不二人选。”钱三刀站得笔直,眉目看起来甚至比过去还要“忠贞”,还要像个气宇轩昂的君子。 缪玉楼叹了口气:“钟少宫主今年才十九,在这江湖里,可算是‘后生’。钱三刀这样的老狐狸给他做肱骨谋臣……” 话到一半,他却突然转了话头,意味不明地“嗐”了声。 “请——钟少宫主——” 吟唱弟子再度拉长了似唱非唱的音调,扬声高吟起来。 众人的视线随着那弟子手指引的方向看过去。 雪君逸和云无心所站队的那些人莫名被轻轻推到一侧,让出了一条路。钟兰亭和他身后的一帮墨华宫弟子自这“狭窄小道”鱼贯而过。 钟兰亭白净文雅,浓密而刚烈的剑眉斜侵入鬓,很有一派之主的面相。薄唇锋利如刀,轻轻抿住。棱角分明的眼睛和眸中的疲色形成了极具冲击感的画面。 疲色深处却又有一分炙热的执念和恨意。 “他看起来倦色有点浓啊……”云无心极小声地在雪君逸耳边道。 岂料,钟兰亭耳力极好,倏地便把目光扫了过来,眼中几乎在同一时刻飞出两颗怨怼的“钉子”直扎云无心的脸上,恨不得把他扎出两个洞来。 云无心无所谓地眨眨眼睛,冲他热情地摆摆手。 钟兰亭冷哼一声,带着身后的那些弟子,目含杀气地一步一步踏上了台。 雪君逸讥笑起来:“铺天盖地的杀意……能杀谁啊?” “是啊~~杀气外泄成这样……”云无心叹了口气,“也难怪斗不过钱三刀。” 雪君逸听云无心说话的语气有些发紧,不由地偏头看了眼他:“你紧张?” “这都看出来了?嚯,老雪~不赖啊~” 云无心被他拆穿后,不仅没有更紧张,反而松弛了几分,坦言道:“我现在特别担心他……” “担心什么?” “担心他在台上给我‘整幺蛾子’。”云无心的话还未来得及落地,钟兰亭的一声“等等”让他的心死了一大半…… 钟兰亭眼眶之下的暗沉在阳光照耀到面部的一瞬间显得非常明显。他的倦态疲色几乎遮盖不住。眸中年轻人烈烈精光毫无畏惧地扫视着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钱三刀的脸上。 “少宫主……”钱三刀想冲上前说什么,却被钟兰亭突然拔出的匕首吓了一跳,唬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你,你怎么了?有事儿,咱关起门来自己说,今儿是你的大日子,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钟兰亭呵斥:“你闭嘴!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了!” “少宫主!”钱三刀在众人都没回过神来的情况下猛地跪了下来,用词也从“你”变成了敬辞“您”。 “您何苦说这些话?我哪里做得不对,今儿就当着群雄的面把话摊开了说。” 钟兰亭被气笑了:“你竟还有脸说这话?!” 群豪已然都站起了身,东张西望,都在等对方开口。 场中可见气氛开始微微冷凝。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了雪兔和寒刃的身上。 雪兔和寒刃对视了一眼,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隐隐发抖。两人对于这样的场面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好。 更何况,准确点来说,最好不要介入人家教派的内部事务。 钟兰亭拿着匕首指着钱三刀,微微发颤:“我下的指令无人听从,我要做的事——你们——” 他的刀尖平等地指着场中所有的人:“一件不许!” “我事事在听你的安排!我是什么?” “傀儡吗???” 场中群豪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丰富多彩”起来。 寒刃此刻已经在心中打了一篇腹稿,并在雪兔不断地“眼神激励”下,做好了寻找时机发言的准备。 哪知,钟兰亭血气方刚地“不断输出”! “从我爹离开起算,你就独掌大权,教派内大小事务不是由我决断,而是一应送往你那边!你给我送来的都是什么?啊?所谓的……整理过的……?” “合该着就是给我看想给我看的!你什么意思?有本事你当着全江湖的面,给我个合理解释!” “我身边的亲信,父亲留下的心腹——你是一个不留全部打发走了!你厉害啊,钱三刀!” 话到此处,众人的表情又开始再度变换。 “你要这宫主之位是?给你就是了!”钟兰亭的匕首倏然转了方向,刀剑对准了自己。 钱三刀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也就在这一瞬的功夫,方孔银钱镖已然脱手飞出,直接打偏了钟兰亭的匕首! 他同步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钟兰亭的手,在钟兰亭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将匕首猛地扎进自己的胸口! “你……”钟兰亭惊愕地待在原地。 寒刃大喝一声:“快抢匕首啊!愣着干嘛!” 一旁被吓傻的弟子们才乱作一团地去抢夺匕首,安抚钟兰亭,搀扶钱三刀。 雪兔飞身上前,啪啪一顿扎针,随后扯下裙角一块布条替钱三刀包扎了伤口。 云无心和雪君逸冷眼旁观着场中的混乱,捕捉到钱三刀眼底的一丝得逞之色。 “唉~”云无心虽然作出了伸长脖子瞧热闹的样子,可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敷衍。 雪君逸凝视着他的侧颜,觉得他仿佛都快碎了…… “老雪,这活儿是不是接的草率了?”云无心看起来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样。 雪君逸哂笑:“那你有本事早点醒来。” “……”一句话把云无心给怼沉默了。 “希望不要再出什么更大的幺蛾子……”他语气沉重道,“你之前派出去的杀手至今未归,我现在的感觉十分的不妙。” 雪君逸不所谓地冷着脸:“他俩是挡箭牌。” 他俩——雪兔和寒刃——倒霉孩子~~ 寒刃看着场中由混乱慢慢地自行变得有秩序起来,寻了个大家都勉强安坐下来,不再说话的时机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听我流云阁和踏云城一言。” 众人此刻正盼着这么一个“外人”来重新洗牌墨华宫的混乱,让一切事情都不要搞得那么难堪。 “钟少宫主,啊,不对,今日在诸位英雄的见证下应该是钟宫主了。”寒刃抱拳行礼,“钟宫主既接任了这德高望重的位置,那一定是德才兼备,颇具坐镇全宫手腕的人。” “钱长老是老宫主留给你的左膀右臂。心里头自然是向着你的。有些事说出来教人难堪~”他东拉西扯地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还不如回头等事情了了,直接问个明白。” “届时,你已经是一宫之主,想要向属下问点什么,任谁也不能再说闲话。” 这半句话他说的很大声,让每个人都听到了。 后半句话,他拉过钟兰亭,悄声道:“岂不是好过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作为一宫之主,你得大度。何不趁着这时机让他好好给群侠解释一下?这样,你的面子上也好看,也过得去……” 钟兰亭黑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重重哼了声,坐到了钱三刀为他准备的那张宝座上。 钱三刀随即脸色苍白地来到钟兰亭面前,语气很有义正言辞的味道:“宫主,自打老宫主离世至今,钱某一直埋头办事,未曾察觉您的想法,无意冒犯了您。” “但是——您又何曾问过我,听过我的解释?” 第15章 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 “你瞧瞧,你瞧瞧~这一环扣一环,一出接一出的。”云无心喟叹,“钟兰亭那个毛头小子能是他的对手?” 雪君逸嘴角挂上了嘲弄之色:“原来他如此蹩脚。本尊当初真是高看他了。” “嚯,哪像你——武功高得不像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云无心语气里带着几分规劝,“你要是没这点武力傍身,也不见得比他好哪里去。” 雪君逸脸顿时冷得铁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好好。”云无心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一根筋,还特爱跳脚的毛病哟……” 雪君逸听罢,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不是,你——”云无心看着他气鼓鼓,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他小声嘀咕道:“果然不能和他在一起太久。我竟也会说这些爱得罪人的话了……不行不行,得提醒自己收敛着点了~~” 云无心的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不该去管什么雪君逸,而是应该收拢心神,关注好这场上。 钟兰亭面色严肃,带着几分略显稚气的威严:“好,就当着大家的面,你说。我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钱三刀却没有急着解释,开口却先道:“老宫主一早就再三叮嘱我,反复托付我一定要扶持好您,要协助您打理好墨华宫。” “自受命以来,夙夜忧叹,生怕辜负了他的一番信任和我们曾经的结拜之情!更怕让群豪戳着您和老宫主的脊梁骨说——所托非人!伤了我们墨华宫的声誉!” 在座的人已经有不少开始对自己曾听信钟兰亭的“片面之词”而感到些许羞愧…… 只有少数的人还能保持住清醒的思绪和中立的立场! 云无心有些担忧地看着钟兰亭的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皱眉”之色,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小子可得稳住啊!千万别被他这三言两语的煽情给乱了心神…… 缓兵之计!这绝对是缓兵之计! 钟兰亭啊钟兰亭,你千万别陷进去啊~~~ 好在,钟兰亭那抹心软的神色也仅仅只是一刹那,很快冰冷的表情再次爬上脸颊。 云无心远远瞧着,总算舒了口气。 “江湖杂事颇多。墨华宫又不单单只是江湖门派,我们和诸多书院、画舫皆有合作。除去江湖帮派等事务,杂七杂八的那些经商买卖,大小活动也会以各种信笺文书传递过来。”钱三刀一脸问心无愧的神色,“您江湖这一块的活计还不熟络,这么多事情一下堆积过来,于您接管墨华宫而言,只会添乱,没有好处!” 这话说得可谓滴水不漏—— 毕竟他说的那些一半以上都是事实! 甚至……很有道理! 钟兰亭心中“咯噔”一下——心尖升起一丝丝犹豫。 云无心也“咯噔”一下——遭了,一听就是很有理有据的说辞。这突破口……没有亲自经历过“鸡飞狗跳”的门派之主是很难察觉其中的问题的。 “所以,我帮您过滤了一下。”钱三刀有些受委屈的语气,“江湖之事,我怕您初次处理,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每一份都提供了我认为还算可靠的提议和回复。” 台下听着的人频频点头。 “可是,你完全不听我的意见!”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钱三刀脸上。 钱三刀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 一个弟子似乎早有准备,用托盘拿上来一摞文书。 “您看……这些都是我过滤掉的。” 那弟子随意地从其中抽出一卷在钟兰亭面前展开。钟兰亭拧眉扫了一眼。他正待细看,那弟子已经接收到了钱三刀的眼神示意,举着那信笺在群豪中缓缓走了一圈。 不一会又换了一卷。 一连四五次。 众人对于墨华宫的生意和别的合作并不是特别了解,乍一眼扫过那些文字,也确实就是些这类的琐事。一般的门派之主也有许多不太喜欢这类事情,多是托付给心腹。自己只作决策,定期检查等等把握大方向的事儿。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声。 “至于那些决策——”钱三刀很为难地看着群雄。 群雄中有人高声叫嚷:“这点你得细说。钱先生,这可真算是僭越了。钟宫主虽然是年轻了点,倒也不至于一点决策能力也没有!” 钟兰亭在座位上很是感激地看着这位为他说话的侠士。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缪玉楼端起手边的茶杯,悠悠然啜了口。 寒刃听到了,凑过身来,小声问道:“缪院主何故这么说?” 缪玉楼半推脱半真话地笑道:“就是感觉而已。想必——若是云阁主在……他该是能看得一清二楚~莫不是躲清闲去了?” 寒刃忙道:“没,没有的事。我家阁主最是讲究人,这等大事~~~再怎么热闹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他都一定会出现观礼的。” 缪玉楼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不再接茬。 两人的视线重新落回了钟兰亭和钱三刀的身上。 钱三刀吞吞吐吐,犹豫再三,当着群侠的面举例说了几个钟兰亭的决策和自己当初提供的方案。 众人一听,不住地摇头,看钟兰亭的眼神带着一点长辈看小辈那种“到底是小孩,年轻不经事。想法多少有些纸上谈兵的幼稚,还是钱三刀把关的好。” 钟兰亭看着下面的人神情渐渐从不满意钱三刀到“慈爱”地看着自己…… 他的信心和坚决隐隐开始动摇! 举目四望,他想等的那个人……似乎一直没有来。 但江湖皆传言,他“诚信经营”,一定会把托付完成。 开弓没有回头箭。 自己是收到他的启程的信件的…… 即便自己毁约,那承诺给他的银子可是一分钱也不能少给!!! 若这是一场误会——那银子花的可太冤枉了! 眼下,钟兰亭甚至已经不敢再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 他的心绪和头脑已经完全昏聩成一片浆糊了。场上所有人的言语都转化成了无意义的音节和字符,在脑海中融化成一滩无法分辨的混沌!!! “至于您下的那些指令,想做的那些事——”钱三刀脖子一梗,带着略微一点点赴死般的忠勇之色,“有些话原不是属下有资格说教您的!” “如今,到了这份上,有些话我也就只能斗胆说了。您听完要杀要罚,钱某认了!钱某不会因此怨恨于您,钱某永远忠于墨华宫!” 在座的人暗暗点头称赞者比比皆是。 “您是一派之主。不能再和过去一般逍遥~” “所思所想都当谨慎斟酌,反复思量。一念兴起是会害死很多我们的弟子和兄弟的!” “您的一言一行更是代表着墨华宫!牵动着全派上下的荣辱!岂能视作‘享受权利’的儿戏?想这般便这般,要那般便那般~~” “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如此行事啊!” “钱某这些日子许是语气急了点,行事多有僭越……”钱三刀再度下跪,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还请宫主大人有大量,原谅钱某的鲁莽和冲撞。” 话音落地,所有的人眼睛齐刷刷看向钟兰亭。 第16章 怕是故意的 钟兰亭神色茫然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只是本能地上前搀扶起钱三刀。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钟兰亭看着那一双成熟且深不可测的眼睛,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大手攥掇住,狠狠拉向深渊。他想挣扎,想呼救,却似乎又失去了理由。 众目睽睽,皆是对面前人的肯定。 “钱长老,是我少不经事了。” 钱三刀频频点头,只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两人在大家的见证下,很有“历史感”地相互搀扶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鼓掌起来。众人也欣慰地跟着拍手庆贺。 场面可谓一片和谐。 随后是一系列很稀松平常,没什么幺蛾子的接任仪式。 一直到仪式结束。 钱三刀突然站起来道:“宫主新继位,都该有自己适龄的伙伴和弟子跟随左右。就如同我当年跟着老宫主一般。” 钟兰亭和众人都有些发懵地看着他。 “年轻人会有年轻人的想法。带领墨华宫游刃江湖的也不能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每个门派都需要新鲜的血液来更新迭代。” “我和几位长老自作主张选拔了几位特来给宫主过过眼。”钱三刀没给钟兰亭开口的机会,直接拍了拍手。 云无心等人被一名弟子领着走上了擂台。 一群人在下面指指点点,小声讨论。 钟兰亭一下站起来:“钟昊,郑虎他们呢?我要他们!” 钱三刀好整以暇,不卑不亢地语气回答:“两人触犯宫规,忤逆犯上,已经逐出门派了。” “白夜叔叔、玄月叔叔和天明叔叔呢?他们为何没有提及此事?” 钱三刀带着几分无奈笑道:“宫主想来是最近太操劳了,怎么就忘了呢~这几位都闭关了。” 钟兰亭双目怒瞪。 台下看热闹的人神色愈发丰富多彩起来,喁喁讨论之声不绝于耳。 云无心第……他也记不得这是今天自己叹的第几口气了…… 他迅速切换好表情和气质,手忙脚乱地冲到了钱三刀和钟兰亭的中间。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给惊住了。 “这谁啊?”的质问声不断。 “在,在下……那那那个杨瑾瑜。祖,祖上是做小买卖的。”杨瑾瑜笑嘻嘻道,“今日有幸成为墨华宫的内招弟子。听,听说今日会给指派师父。” “本公子来这里,就是听了爹爹说的——哦,我爹爹是九江太守~爹爹让我来历练历练,跟个厉害的师父。” 钱三刀轻叱一声:“一边去!没规矩!” “诶,诶?不是!钱大叔,你可不带这样的啊~你和我爹爹商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承诺的!你说看重我是个人才,会给我找个很厉害的师父,让我能多些长进!” “你可是答应了我爹爹的啊!江湖人讲究言而有信是不是啊?”杨瑾瑜冲到擂台前,亢奋地鼓动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湖人。 大伙儿纷纷应和。 钱三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搅和乱了心神。 他着实没想到会冲出来给自己添乱的是“杨瑾瑜”这个顽劣子弟。 早知道就不该把他搅和进来。钱三刀此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强堆起笑脸安抚道:“瑾瑜啊,钱大叔说过的话——在场的诸位豪杰都可以见证。我真不会诓你。” “那就太好了!”杨瑾瑜立马学着江湖礼仪拱手抱拳,朝着钱三刀深深鞠了一躬。 随后又转向寒刃和雪兔:“江湖两位至尊的代表也在,你们也听到了哈~钱大叔说他会兑现诺言的。” 寒刃瞥了眼雪兔,随后含笑点了点头:“嗯。我们听到了。” “自然自然。”钱三刀头都大了,只想赶紧搞定这尊“瘟神”,呵斥了一句,“瑾瑜,在外面你要注意分寸!” 杨瑾瑜唬得立马噤了声。 钱三刀又换上了缓和些的表情:“你急什么呢?仪式不得一步一步来?对?” “好的。不过我已经选好了!!!”杨瑾瑜一脸少年人看到偶像时那种崇拜的眼神,再一次不顾仪式典礼,冲到了钟兰亭身边,眨巴着一对风流桃花眼,拉拉钟兰亭的袖子,“我,我就想跟着钟宫主!” “其他人你怎么安排我不管。我就要钟宫主!”杨瑾瑜堂而皇之地抽出折扇,自诩风流地摇着扇子,“我这种资质,钟宫主必定满意!你放心好了~” 稍顿,他又扯着有些发蒙且不耐烦的钟兰亭冲到台前:“宫主自然是墨华宫最厉害的人才是!大家说是不是?” 台下一片看热闹的神情,附和高喊:“对——!你说的有道理!” “看!钱大叔,这不就是我师父么!” “我要跟着他。我爹爹到时候说出去也有排面。” “好歹我爹也是太守。您,您看着办~” 钱三刀的脸色黑得想杀人。 另外几个纨绔子弟瞅了眼杨瑾瑜,随后也嚷嚷:“那就让瑾瑜做大弟子好了~以后,那你可得罩着我们兄弟!” “那必须的!” “够了!你们还有没有点规矩!”钱三刀呵斥。 墨华宫几个弟子立马冲上台,制服住这几个公子哥,命令他们在钟兰亭和各位长老面前跪成一排。 钟兰亭在钱老的小声引导下,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真是够乱的。”缪玉楼在一旁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看戏,顺便还扯着寒刃吐槽两句,“寒掌刃,你看……钱三刀的脸色都崩了。” 寒刃笑叹一声:“他估计也没想到会招惹上这么几尊‘大神’。” 雪兔很不满意地皱皱眉:“这就是所谓长老们看中的特别内招的弟子?都哪里搞来的泼皮无赖!” “雪兔姑娘,你可别小看他们啊……”缪玉楼笑道,“这一撺掇,可把钱三刀的心神打乱了一大半。” “我总觉得那个叫杨瑾瑜的小子是故意的。” 第17章 怎么又开始扯皮了 墨华宫的内招弟子仪式也很繁琐。 钱三刀一眼扫过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心烦意乱。 钟兰亭是最先拥有弟子选择权的人。他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缓缓站起身来,不情不愿地在一排公子哥面前走了几回,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陆敏言和杨瑾瑜之间。 陆敏言忙把头偏转向一边,尽量不去和钟兰亭对视,满脸都写着“别选我”三个大字。 杨瑾瑜就不一样了,全身上下都写着跃跃欲试,恨不得再次冲上前。 钟兰亭犹豫了半晌,从怀中掏出属于自己的弟子的信物——一枚银错金的花丝铃铛。 他握在掌间,大拇指反复摩挲过上面的花纹,末了提溜着铃铛伸手向着来宾环展一圈,顿了顿,他转身走到了看起来特别“没心眼”,举止也浮夸和“不识大体”的杨瑾瑜面前。 钟兰亭深吸一口气,正待开腔,杨瑾瑜却已经把铃铛抢了过去,开心地扬手示意。 “师父!”杨瑾瑜笑着向在场“看笑话”的人挥手示意,“感谢大家捧场!从此以后,我就是钟宫主的徒弟啦~谢谢~~谢谢~谢谢~“ 看热闹的人一面带着讥讽的笑意低声交谈,一面使劲鼓掌,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钱三刀和钟兰亭身上,看他们怎么处理。 钟兰亭此刻的心早已混乱如麻,甚至有几分惴惴不安。 钱三刀则更为头大些。 寒刃和雪兔坐在一侧,小声侃笑:“钱三刀都是从哪里选出来的‘活宝’?” “这下有好戏看了。一个生瓜蛋子,一个纨绔小子……”雪兔撇撇嘴:“我看钱三刀这招可是真够毒的。细水长流地折腾坏墨华宫。” 缪玉楼在一侧轻轻接话:“他就只管做个‘忠心的托孤大臣’。” “甚是高明。”寒刃喟叹。 一众豪杰看着墨华宫那几位长老随后一个接一个地挑选走了自己中意的弟子。 之后就是拜师仪式。 眼见着大典就快结束,众人也都松下了精神,有了准备退场的意思。 钱三刀忽而带着一种异样的笑意对着众人道:“大家且稍等。这里还有一桩公案需要流云阁和踏云城就地了结一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寒刃和雪兔四目相对,心底不约而同升起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 杨瑾瑜他们已经被带回了原来的位置,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寒刃和雪兔的身上。底下看客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兴奋”和“有瓜”两个词。 缪玉楼的食指轻轻刮着自己的鼻尖,目光瞬也不瞬地停留在两人身上。 钱三刀话说完,表情很平常地走到钟兰亭面前:“宫主,我此前做事欠考虑,除了您的逆鳞。您若真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钟兰亭一愣:“钱大叔何出此言?” “我知道宫主刚接任,有许多事宜还不明朗,误以为我贪恋权势,觊觎墨华宫宫主之位。”钱三刀高叹一声,“可我实在是冤枉!” 座下有人悄悄抱怨:“什么情况?怎么又扯回来了?” “就是啊,什么玩意儿?” “怎么还扯上流云阁和踏云城了?” “谁知道呢?怎么刚才不说,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还搁那扯皮呢!” “我去,这东西什么时候结束啊?” …… 钟兰亭的思绪总算是跟上一点了,知道该装腔作势的时候还是要装模作样一番的。 他殷切地挽起钱三刀的手,面朝众人:“钱大叔,是我错怪您了。此前种种皆是年轻不懂事,还希望你不要计较啊~” 钱三刀笑容满面,眼底的阴鸷之色被掩盖得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诸位,留各位多待片刻是为了此人。”他拍了三下手。 一个流云阁杀手打扮的人被压了上来。他的嘴巴被铁环撑开,根本不能自杀。 雪兔一看,惭愧得不敢去看寒刃:妈呀,城主,你干的好事儿…… 寒刃脑袋也“哄”地大了一圈:完了。等着秋后算账的来了。雪城主啊雪城主,你真的是想害死我和阁主! 下面议论声逐渐大起来,现场变得有些嘈杂。 钱三刀冷眼看着心虚的钟兰亭和生无可恋的雪兔、寒刃,以及那群喋喋不休的看客们。 云无心在一旁,剑眉拧成了一个疙瘩:老雪啊老雪,这颗埋在地下的雷火终究还是爆炸了…… 他的脑海中盘算过无数种托词或者方案,但似乎都不尽如人意。 哄闹了好一会儿后,人群逐步安静下来,视线集中在那名杀手和钱三刀与寒刃身上。 钱三刀不急不缓地轻笑一声:“钟宫主年少不懂事,随意给云阁主写了信笺,还劳驾云阁主出手,委实不好意思。” 他双手抱拳深深向着寒刃鞠了一躬。 寒刃浑身一僵,嘴唇开阖,却是半个字也回复不出来。似乎怎么开口都不太合适。他下意识想要还礼。 雪兔暗暗扯住他,神情冷傲。 钱三刀不见对方有回应,倒是有些意外,一时也怔了下。 稍顿,他又接着道:“只是,素闻流云阁接活儿,都会先核实,后出手。这次的事……呵~不知云阁主是何用意?宫主毕竟是年轻人,做事欠些轻重缓急的分辨,云阁主这么纵容他胡闹……” “是否不太妥当啊?”钱三刀语气满是咄咄逼人的“诚意”。 寒刃面无表情,内心早已慌成一团:阁主啊阁主,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寒掌刃?” 寒刃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此间原委——就得问问钟宫主是怎么写的了。” “有些要命的大事还是先出手了比较好。” 钟兰亭闻言,浑身一僵。 “宫主年轻,总把事情想得又复杂又可怕。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在下侥幸得活。实属万幸。”钱三刀语带嘲弄之色,“云阁主出手如风。流云阁的行动力也自不必说。只是……在下确实是被冤枉了。宫主您觉得呢?” 钟兰亭看着一双双神情各异,心怀叵测的眼神,鬼使神差接了句:“是我莽撞了。” “虽说是个乌龙事件,可总得也有个说法。我墨华宫毕竟也算是七大世家之一。在下虽说只是个小小长老,可终究是墨华宫的人。” 寒刃冷冷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此事说来——原是宫主起的头,可云阁主也算是老江湖了。这些门派内的恩怨未察先动手,也难免落人口舌。”钱三刀阴恻恻地笑了下,“不如这样……这杀手不妨就交给我们宫主处置?” “可以。” 杀手立马被推到钟兰亭面前。 “宫主,您看——怎么处置?” 第18章 cp的美好时光 一波三折的大典已经让钟兰亭心力交瘁,双目空洞地看着闹哄哄的会场很久了。此刻,他却似乎回了神,双目中精光奕奕。 “此事根源在我。如今我既已成为一派之主,便不该再用‘年轻’二字搪塞自己的过失。” “云阁主——”钟兰亭忽而嗤笑一声,“哦,不太准确。应该是雪城主。雪城主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简单直接。” 他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彼时,云阁主尚未恢复,有些决断便是雪城主之意。” 底下吃瓜群众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只怪钱三刀运气不太好,偏赶上雪君逸坐镇。 惹了云无心,只要还有谈判筹码,就有一线生机。捅到雪君逸那儿,那就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眼下的雪君逸早在大梦归那件事中,将武学境界又提升了两个档次。便是没有底下弟子相助,他一人也能屠尽其余六大世家! 无心笑脸作判官,君逸冷眉活阎王……这江湖判词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雪城主素来嫉恶如仇。是我言辞激进闹了误会。怨不得云阁主和雪城主。”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那杀手跟前,松开了他的束缚:“若一定要有个人道歉此事方才能作罢。那么——只能是我。” 钟兰亭将那杀手推到寒刃桌前,随即又拢起双手,恭恭敬敬就要给钱三刀鞠躬:“钱大叔,是我错怪你了~” 钱三刀一见形势不对,忙伸手托住他的胳膊:“宫主这是何必~~~我担当不起啊!” 缪玉楼兀自嘟囔一句:“好小子!‘做戏’两字的精髓这就学去了!年轻人学东西就是快~” “寒掌刃。雪兔姑娘” 寒刃应声:“钟宫主有何指教?” 钟兰亭先是看了眼杀手,紧跟着温文尔雅地歉意一笑:“人就还给两位了。麻烦云阁主和雪城主跟着白操劳了一场。近日事多,还请两位先代为转达我的歉意。晚些,兰亭必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寒刃和雪兔颔首回礼:“好说。钟宫主也不必过于自责。” “今日若无别的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两位请便。” 杨瑾瑜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诶,两位真走了啊?” 钟兰亭厌弃地皱皱眉:“不得无礼。” “我知道。我听到了。” “这是流云阁的。她是踏云城的。”杨瑾瑜笑嘻嘻地摆摆手。 寒刃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吭声,转头走了。 单间小院。 云无心回来时,雪君逸正坐在院中的古树枝桠上,远远眺望起伏的山峦和流云。偶尔有几只大雁飞过。 云无心在院门口站定,将他“放”入景中,痴痴凝视了好一会儿。直到雪君逸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 他的神色一贯的有些冷傲。 云无心扬起嘴角:“你是会躲清闲的。” 雪君逸飞身下树,看着他,不说话。 “晚些时候……”云无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交给雪君逸,“给那几个小子送去。” 雪君逸单边剑眉一挑。 云无心解释道:“差不多该毒发了。虽说他们要是不吃也没什么大事,可两三次后,我们投下去的毒就没用了。” “一面解毒一面下。”他坏笑起来。 雪君逸冷哼一声,接过瓶子纳入领口:“尽是些暗昧手段。” 云无心嘻嘻一笑,小步上前,用肩膀轻轻顶了下雪君逸,低声道:“对付宵小、敌人嘛~” 雪君逸哂笑。 “老雪,眼下正得空——”云无心走到桌子前,拍了拍桌面,“坐。” 雪君逸站着一动不动。 “哎呀,你不累嘛!成天僵着板着~” “来来来来,快坐。就当是陪陪我,行~” 雪君逸打量了他很久,忽而斜勾了一下嘴角:“行。下不为例。” “……” 云无心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抱着一张棋墩而来。他将棋墩放在桌面上,随手又将黑子递过去。 “呐~答应你的事儿,我可没忘。”云无心坐下来,伸手进棋罐,“大拇指在下,中指和食指并排在上捏住棋子……然后这么拿出来。” 雪君逸冷笑一声吐槽:“你确定是这么拿的?” “老雪,你急什么嘛!这是把棋子拿出来。”云无心强调,“拿出棋罐。落子可不是这么落的!” 雪君逸的神色有几分玩味:“哦?” 云无心将中指传到棋子下方,和大拇指并排一处,随后向上一顶,棋子随之翻了个面,变到了食指和中指之间。大拇指轻抵食指的指腹。 “看到了~这样一翻。一般是在你准备落子的时候翻。然后——这样。”云无心率先松开大拇指,随即以食指为支点用中指轻推棋子到棋墩的某个交叉点上。 很清脆的一声“啪”。 “小小的有一点点声音。或者静音最佳。声音太大既不风雅,也不礼貌。” 云无心一连落了十来子。 速度由慢至快。 雪君逸凝视着他骨节分明,白玉翥尾般的修长手指:这落子的动作真赏心悦目…… “你试试~”云无心忽而恶作剧似的唤了他一声,“逸逸~” 雪君逸黑着脸,从棋罐子里拿出一颗黑子,照着云无心的样子落下。 结果,就在棋子快落到棋盘上的一瞬间,它倏地滑脱了手指的控制,直接砸落在棋墩上。 云无心笑出声来:“老雪,这种双面凸起的饱满棋子,力道就和控制你的惊蝶剑一样,讲究一个不偏不倚。过猛则逃,过轻则落。” 雪君逸若有所思,再度尝试。 云无心在一侧又接着道:“开局前,黑白子当十字交叉落在对应的星位上。呐,就是这些特别大的交叉点。” “白子先行。”云无心笑笑,“一般呢,由棋力好的人执白子。” 雪君逸剑眉沉了沉:“这不公平。本就是好手,还能抢先机——黑子若能赢……那岂不是说明执黑子者才算是棋力好的?这难道不是违背了‘棋好执白’的原则?” 云无心被他一句话问住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摊手,耸了耸肩:“我也有过这个疑问。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这世上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公平。有的……只是相对的公平罢了。是上位者对位卑者施舍的仁慈。” “也许有一天,后人会将这规则改写……” 稍顿,云无心笑起来:“你只要不太在意输赢,只去体会它带给你的许多启发~这规则并不会影响什么。世事如棋。是棋,亦不是棋。是你怎么看。从什么角度去看。” 雪君逸默然听了许久。 “嗯?你怎么不说话?” 雪君逸突然很明显的笑了下:“你若去做先生,应该也会桃李满天下。” “若真如此,你会和我一起吗?” 雪君逸很久没吭声。 云无心眼中的光华渐渐消褪。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雪君逸却似乎回过神来,带着几分认真思考过的语气:“本尊适合教剑术。其他的——机关也行。” 云无心听着,不禁笑了。 第19章 出其不意,惊呆敌人 雪君逸和云无心正对坐,各执黑白子。 午后的山风吹拂过脸颊,温暖中裹挟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凉。 云无心斜撑着脑袋,捻着白子在指尖把玩,神态慵懒风流:“当然,棋力悬殊的话,还可以让子。或者黑子先行。” “本尊不必任何人退让。” “……”云无心无语地撇撇嘴,“嗯嗯嗯。好志向~~” 他放下棋子,指尖围着棋盘周围比划了一圈:“一般都是先从角开始。然后占据边。最后才是往腹地而去。” 雪君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捻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最外围的一路线上! 云无心朗声笑起:“好!这一招好!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惊呆敌人~” “什么意思?” “老雪,你一上来就对对手说‘我自杀一个给你助助兴,就问你怕不怕!’”云无心笑得前仰后合,“不好意思,怪我没说清楚。这四条边线是死亡线,不到万不得已,别走。再向内的第二条线也尽量不要走。”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两人正聊着,远处两个人探头探脑地在偷看。 “陆敏言,他俩在,在干吗?” 陆敏言用一种十分迟疑且不肯定的语气:“……好像在下棋?” “下棋?” “对。周海,杨瑾瑜……他,他会下棋?” 周海想了想:“他会下屁!!咱哥们几个谁见过他下棋了?” “我记得杨老爷好像给他请过国手?” 周海啐了声:“他哪次没和我们出去厮混?!后来把夫子气走了。这你都忘啦?” “也就是说,他根本不会。” “对啊。你看他后来碰过棋子?他能会才怪了……”周海神色一僵,惊恐道,“不是,他,他俩在,在干吗?” “……在下棋……完了!赶紧……”陆敏言拉着周海探出身子,正要往院中走去,却见钱三刀和钱老一前一后走过来。 两人慌忙转身,想悄咪咪地溜走。 “陆敏言,周海?你俩怎么在这里?”钱三刀扬声叫住。 陆敏言双手不停地搓动,嬉皮笑脸道:“钱叔叔,我,我们来找瑾瑜……” 钱老脸色沉沉的:“你们都已束发,再过两年都该成家了。怎么还和没脚的鸟似的,漫天乱飞?” 钱三刀不怒自威:“入了墨华宫,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是。”陆敏言和周海抱拳行礼,努力压下眼中的慌乱。 “去。” “是。”两人提心吊胆地应下,一步三回头地看向身后小院子。 周海心一横:“快,快走。这事儿——他们自求多福。” 陆敏言压低了声音,焦虑异常:“你忘啦,他们要是在一个月之内暴露,我们就没解药了!” “走走。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 院中,雪君逸已然站起身来,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钱三刀,紧跟着目不斜视地从他和钱老身边走过,径直出了门。 钱三刀回望了一眼,神色不善。 稍顿,他的视线落在了棋盘上:“他去做什么?墨华宫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逸逸想去逛逛。我就让他去了呗。”云无心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棋子。 “钱大叔知道你是太守的公子,但是——在这江湖上,你也得讲点江湖规矩,不然,哪天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宰了,可别怨我。” 云无心做出脊背一凉的模样:“不至于……” “我骗你做什么?”钱三刀阴恻恻道,“你们刚才在干嘛?那个看起来不是什么善类的还会下棋?” 他的语气里鄙弃之意很明显。 “他不太会。”云无心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口吻,“每个人擅长的不同嘛~逸逸他就能够十八般武艺都来两招。看~我就不行!” 钱三刀笑叹一声:“你小子虽然不太守规矩,有些时候倒也令人……怎么说呢,还挺有贫富不论,贵贱无两的江湖人做派。” “那必须的!” “那行,我们——来一局?到现在为止,钱大叔还没和你对弈过呢~” 云无心点点头:“行啊。” 钱老目光深沉地坐在一侧,看两人棋盘上对杀。 彼此撕咬得十分激烈! 棋局越精彩,钱老眼底的异色便越明显。 只半局,他便像失去兴趣那般,站起身来:“钱长老,我先去宫主那儿看看,问问他晚些时候的‘敬师茶’还需要添置些什么吗?” 钱三刀头也不抬:“好。去。” 云无心闻声,抬眉看向钱老,忽而察觉他的眼神略有异样,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啪嗒”清脆的落子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棋盘。 云无心沉思片刻,缓缓从棋罐里取出棋子…… 君子弘毅,风雅无双。 可惜了…… 钱三刀的嘴角飞掠过一抹诡笑。 风华院。 这里是钱三刀为内招弟子准备的单独的院落。 统共三间屋子。 原本是打算三人一间,待分配了师父,料理好自己的院落,便各自跟随各自的师父居住。岂料杨瑾瑜非得搞特殊。 钱三刀需要借助杨瑾瑜背后的势力,也只得暂且“委曲求全”。 雪君逸摸到此处时,几位公子哥刚刚午间小憩结束,正在院子里张牙舞爪地伸懒腰。 张墨凌忽而神色一变,痛苦地跌倒在地,弓着身子不停翻滚。 “墨凌你怎么了?墨凌。墨凌~~” 赵坤鹏见状,跌跌撞撞就要跑出门去找人。 一道耀目剑光直切他身前! 赵坤鹏吓得一个踉跄向后跌倒在地。 雪君逸周身那种如山摧地崩的毁灭气场压得在场的几人无法动弹。孙无涯情不自禁松开了张墨凌,局促地退到一边,手紧紧攥着宫绦。 李廷筠用力咽了口口水:“雪,雪城主,墨凌他……” 雪君逸手一扬,将小药瓶准确无误地扔进他怀里:“两颗。” “一人。” 李廷筠接过后,愣了片刻,明白过来:“噢噢噢噢,我们一人两颗是?” 雪君逸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 李廷筠不再迟疑,一人发两颗。 两丸下去,张墨凌很快缓过劲儿来,慢慢从地上爬起,捯饬了一下有些狼狈的自己。 郑凌霄小心问道:“雪城主有什么指教吗?” “他说你们今日表现不错。” “他?”孙无涯一滞,很快便反应过来,“云阁主?” 雪君逸深深眄了他一眼。 稍顿,他问道:“还有两人呢?” 话音落,周海和陆敏言自远处小跑而来。两人甫一见到雪君逸,神色更慌乱了。 “雪,雪城主?” “说。” 两人以同样“天塌了”一般的绝望语气道:“杨瑾瑜他不会下棋!” 雪君逸面色骤变! 第20章 云无心被俘 雪君逸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亮了身形,飞驰在墨华宫大大小小的屋脊上。恰逢寒刃和雪兔正打听完“杨瑾瑜和逸逸”的住所,也在向着此地而来。 两人猛一见屋顶上掠过的灵动俊逸的身姿,唬了一跳:“那不是雪城主吗?” “是我家城主!走~追上!” 话未说完,雪兔已然踏地而起,寒刃紧随其后。 “什么情况?这两人什么时候到的墨华宫?” 雪兔道:“我怎么知道?” 只片刻,雪君逸已然足不惊尘落了地。雪兔和寒刃也忙停下脚步。 雪君逸的眼眸内,少见的出现了慌乱的神色。 他左右看了看,又冲入屋内。 再出来时,他的神色变得颓然且狠辣。 “怎么了?城主。” “雪城主,到底出什么事了?”寒刃问道,“你没和我家阁主在一起么?” 雪君逸只简明扼要说了几个字:“云无心出事了。” “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刚刚?你们什么时候入的墨华宫?” 雪君逸极简短地阐述了一下两人从江面遇险,一直到偶遇杨瑾瑜,以及冒用他身份来到墨华宫,成为钟兰亭的弟子等等一系列的事。 “你怎么能够把我家阁主一个人留下面对钱三刀呢?”寒刃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现在好了,我家阁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雪兔拦在雪君逸跟前:“寒刃,话不是这么说的。谁能想到会发展成这样?人算不如天算,难不成还是我家城主愿意的?” 雪君逸面无表情地推开雪兔,用一种冷静得不像话的语气道:“若是遇到了危险,云无心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提示。本尊信他。” “与其在这里吵架,我们更应该赶紧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要紧的线索!”雪兔重重哼了声,“吵是吵不出结果的!” 三人只短暂地静默了片刻,扎眼便默契地行动起来,整整三炷香的功夫,几乎将这个小院和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可惜,一无所获。 寒刃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面前的棋墩。 “会不会……钱三刀已经把他……” 雪君逸极为粗暴怨愤地喝断:“闭嘴。绝不可能!” “对对对。”雪兔心下惶然,“云阁主毕竟不是普通人,他身价可值点钱。直接杀了……这可不划算。” 雪君逸沉默着,神色隐隐黯然。 他走到棋墩边,看着一罐棋子在棋墩上,另一罐被随意地放在一边,心中不是滋味。 前不久,他才刚和自己坐在一处畅谈黑白棋理,纵横之道。转眼间……人…… 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这棋子、棋墩……城主,你们之前是在外面下棋的?”雪兔也不知怎么地,下意识脱口问道。 雪君逸点点头。 “后来,钱三刀也是在外头和他下棋的?”雪兔向着外头那唯一一张石桌张望了一下。 雪君逸细细一思忖,想到自己见到他的最后一个画面,再度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谁送回来的?” 寒刃轻叱:“还重要吗?现在是我家阁主不见了!不是棋子不见了!” “寒刃,我知道你很着急。”雪兔知他心情不好,耐下性子道,“我家城主也很着急。可是,光急来急去是没有用的!现在尽可能地再想想还有哪里不对劲,还有什么突破口。” 一时间,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雪兔忍不住打破这种窒息的安静:“我刚才那么问,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说?” “如果你是钱三刀,你发现了云阁主的身份,你想要扣下他——你会怎么做?” 寒刃几乎没怎么想,脱口道:“我家阁主不会武功,直接扣下就行。” “他要是挣扎呢?” “打晕。” “城主你觉得呢?”雪兔转而看向雪君逸。 雪君逸心情烦躁,冷冷道:“一样。” “所以——关这些东西什么事儿?”雪兔敲了敲棋墩,又敲了敲棋罐。 雪君逸和寒刃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不明白?”雪兔叹了口气,只好把话挑开说明,“你看,正常人的反应都是直接绑了云阁主就撤。那么——请告诉我,这些东西,它应该在哪里?” 她加重语气提醒道:“在刚才我们所假设的环境中!就刚才!就那个情景!它应该在哪里?” 雪君逸突然冲到门口,手扶着门框,目光落在石桌之上。 “这就对了啊!钱三刀的目标是云阁主。劫走他就行啦~谁管这些死物被放在了哪里呢?”雪兔接着道,“可现在这些东西被放哪里了呢?” 她自问自答:“它被好好地放回了屋内。” “钱三刀闲得慌,是?” 雪君逸回过头,语气有些急促:“你接着说。” “所以,我们假设是云阁主将它送了回来。”雪兔立马补充一句,“钱三刀应该可能性不大。他没有要做这件事的理由。” “云阁主就不一样了。整理棋盘棋子,然后装罐送回……虽说拖不了多久时间,但有的时候一瞬间的差距也足够改变局势了!” “所以——” 寒刃催促道:“你不必解释,直接说。” “云阁主将它送了回来。可送都送回来了——他为什么不再多走一小步,多拖一点点时间,直接将东西放回原位呢?” “很显然,这张桌子不是用来下棋的。棋墩也不该放在这里。”雪兔的手指了指窗户下的一张大方桌,“那里才是。” “这靠近门口的,采光和通风都不错的书案是用来读书写字的。所以是长条形。方便铺陈宣纸。墨华宫的成名其中有一项便是书法。” 雪君逸的视线落在了不寻常的棋墩摆放上。 “他偏偏将东西放在了这里。”雪兔又道,“好,我们接着假设。钱三刀不给他那么多时间,一直在催促他。所以,仓促之下,他只好放在这里。” 寒刃再度急得跳脚:“那又怎么样呢?这些我们刚才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棋墩下面也没什么纸条。棋罐里外也都很正常。我们打开来看了。” 雪兔没辩解,而是将两罐棋子都放在棋墩上,然后搬到石桌上。 “寒刃,限你在三个数字内将这些放回书案。” 寒刃不解,甚至有些冒火。 雪君逸沉声:“照做!” 寒刃窝着火,端起棋墩就直接冲进了屋子,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好了。你说,下面又想怎么折腾?” 雪兔也跟着冲进屋内,手指着并排放在棋墩上的两只棋罐:“你看!你会特意把另外一只棋罐放在一侧么?如果在有人催促你,盯着你的情况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雪君逸已经拿过棋罐,扬手反扣。 三个人看着一大堆棋子噼里啪啦落地…… 第21章 寻找转机 一个小瓷瓶随之一起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许许多多小药丸随之滚出。 雪君逸认得那东西——就是不久前他刚去给那些纨绔子弟送的所谓的“解药”。 他蹲下身子,拨开棋子和瓷瓶碎片。 一切如常。 没有任何纸条或者别的提示。 “这是什么意思呢?云阁主为何非要把这些东西留下来?”雪兔看向寒刃,“你跟着你家阁主那么些年了,想必对他很是了解。这一关——非你不可。” 寒刃表情凝肃:“这说不好。雪城主,这东西阁主……” “他用来策反那些纨绔子弟的。”雪君逸很默契地知道他想问什么。 寒刃握紧拳头在屋内走来走去:“阁主说过,遇到事情,一定要先分析敌我和各方面条件……分析~我们要冷静下来分析,对,分析。从,从哪里开始呢?” 雪兔沉吟片刻,问雪君逸:“城主,云阁主原本这一环的计划是怎么样的?” “用药物控制这些新弟子帮我们隐瞒身份,回馈信息。”雪君逸沉声道,“他猜测,所谓内招,就是将这些有钱有权有势的人物堂而皇之地安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中,助自己成事。” “这么多人?”雪兔讶然,“想必这之间一定有什么交易。” 雪君逸点点头。 “这些公子哥跟着的——肯定都是钱三刀那边的人。”寒刃眼神一亮,“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最快知道他们的部署,然后搞破坏?” 雪君逸点点头。 雪兔略一思忖:“可怎么才能保证他们不是说谎呢?” “他说,一个阵营里永远不可能只有一股势力。既得利益者若想长久得利,那必然需要打压,消灭其他的对手。这样一定就会有嫌隙和仇怨在里面。”雪君逸道,“他说,这便是可以利用之处。” 寒刃目光中的神色更亮:“如今是钟兰亭和钱三刀的较量。钟兰亭那一派的……比如钟昊,郑虎之类的。” 雪兔打断道:“可他们已经被排挤出去了。” “只要没死,就一定会有翻盘的机会!” “其次,心归宫主的也一定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有的可能不是什么要职,所以仍在其位,有的也可能正在委曲求全——总之,这些都是被压着的一方。” “这一场的赌局是生死较量。”寒刃目视远方,“直接让他们去赌,难免有心性不坚定者。可如若……只是让他们监视呢?” “他们伏低做小地苟活在这墨华宫,也许监视不了钱三刀、钱老他们,甚至接近不了钟兰亭。” “但他们可以无孔不入地监视那些新弟子。这些富家子弟养尊处优,并不习惯和适应浸淫泥沼。所以,言谈行动上,比那些老江湖好对付多了。” “除去他们,还有很多只是乖乖听从安排的普通弟子也可以成为衔接的桥梁。”寒刃的视线落在这满地的棋子上,“都是棋子……” “棋手——是我们。” 雪兔兀自回味着这句话:“其实也就是说,如今这局面——” “如今的局面应该是这样的。我和你,在明。目前做不了什么。雪城主和我家阁主也暴露了。雪城主功夫卓绝,别人管不了他。但是他独自一人……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待时而动。真正有用的是——” 三人目光交错:“那八个人!” “对。我们现在和他们交涉要更加隐秘谨慎。”寒刃点点头,“既不能让他们脱离掌控,也不能让他们被钱三刀发现和我们有联系。” “然后利用他们做些什么~~”雪兔眼睛微微眯起。 寒刃盯着地上的药丸,不一会儿,蹲下去开始捡:“这些药丸,是唯一能够牵制住他们的东西。” 雪君逸心中那种几乎窒息的着急,在此刻渐渐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除去药物,本尊还会杀人。” 寒刃抱着落日剑:“那我们下面就该探讨一下如何行动了。首先就是打听到阁主是死是活,被关在了哪里。” 他最后几个字的语气逐渐沉重起来。 慕兰亭·宫主私院。 钟兰亭在丫鬟的伺候下穿好了自己的水墨锦袍。他垂眸看着绣娘用了整整一年时间绣出来的自己描摹的《兰亭序》,心下感慨万千。 不远处已然安置好的敬师茶更添他心头烦绪。 他的脑海中闪过行为跳脱、甚至不太有礼貌的杨瑾瑜。 他知道,自己是不太讨厌他的。甚至有点喜欢,想亲近。 尤其是杨瑾瑜直接且热烈的赞美,毫不掩盖的崇拜。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钟兰亭仍是个心怀热血的年轻人,对着扬名万里和掌声依旧有期待、有念想。 这场较量中的弱者,他对此更为贪恋。 可他也知道,这一轮内招中的九个人原本都不是自己的人。他们是钱三刀光明正大拉进来的势力,理由充分且应该。 “他”是钱三刀的人——这一点,让他心里仿佛被扎了根刺。 他想有个伙伴,他又不得不提防这个伙伴。 他既想接受,可同时也是“被摁着脑袋”的被迫接受……这种复杂的胶着感,屈辱感…… 令人心神晦暗。 钟兰亭就这么半期待、半厌恶地坐着,站着,来回走动—— 直到夜幕悄然侵袭天幕,逼退晚霞,他才意识到不寻常。 他走到院中,张望着门口。 半晌,又在庭院中来来回回不安地踱步,剑眉紧拧。 “宫主,你在等他?”钱三刀远远地大踏步流星走来,声音带着得意又冰冷的笑意。 “别等了。等不到了。” 第22章 隐秘的囚笼 “属下倒是不知,宫主除了行书一绝,对弈竟也有高深莫测之能。”钱三刀的语气里有讥嘲之色,“只可惜啊,有些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博弈之论有句名训:慎勿轻速,动须相应。” 钟兰亭皱着眉,茫然地听着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在喋喋不休炫耀自己的厉害——虽然他还没搞清楚钱三刀到底在说什么。 “属下更是不知,你是从哪里认识杨瑾瑜这么个人的?”钱三刀径直坐到了庭院中的石桌旁,下巴轻挑,示意钟兰亭也坐,“哦,差点忘了,你和杨瑾瑜其实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瞬间更像是一个父亲在训诫儿子。 钟兰亭短暂地“僵”了那么一会儿,最终还是黑着脸坐下了。心底那种被属下凌驾的滋味儿委实不好受。 “就你掌握的那点微末情报,也好意思——也敢——直接拿来给云阁主用?”钱三刀讥讽地笑出了声,“都说云阁主行事谨慎,智计百出。我也是不太明白,他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怎么的,竟就此应下了。” “也不查验也不怀疑,胆儿挺肥,直接就扮上了!”他带着嘲弄之色叹了口气,“哎哟,这演技好得……梨园的当家小生都得给他让让位置。” “要不是雪君逸心血来潮想学什么下棋,那我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发现的。” 钟兰亭原本只是木然地听着。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钱三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无数遍讥笑、嘲讽和侮辱自己。他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救星”却仿佛从来不曾出现。 可直到这一刻,他突然听到了这两个名字——雪君逸、云无心! “你什么意思?”钟兰亭散乱的目光忽地聚起,甩到钱三刀的脸上。 他的心中明明有了答案,却不敢承认也不愿相信那般,直勾勾地瞪着,劈头喝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钱三刀气笑了:“你什么时候和云无心学会了演戏?还挺像那么回事。” “什么演戏?什么云无心?他什么时候来的?!”钟兰亭一连串的疾声喝问。 “行了,别装了。” 钱三刀脸色阴沉,也回了他一串问题:“钟兰亭你当我三岁小孩?如果不是你把杨瑾瑜的信息告诉云无心,他是如何知道的?又是如何假扮成杨瑾瑜混进来的?真的杨瑾瑜又在哪里?” 钟兰亭如遭雷劈,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神色更慌乱,镌携着一丝丝悔不当初的模样。 “他,他是……他……云,云阁主?” “和,和他同行的……那,那个‘逸逸’就是——” 钱三刀也渐渐察觉出有些异样,声音更冷:“踏云城主——雪君逸。” 钟兰亭陷入痴念一般,不住地呢喃:“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我为什么……” 半晌后,钟兰亭突然暴怒跳起:“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钱三刀冷哼一声:“怎么样了?我能把雪君逸怎么样?十个我捆在一起也没他一半功力。” “那云阁主呢?”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这件事。”钱三刀慢悠悠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有点点小得意,“那只能说云阁主时运不济了。我去找他,哦,不对,应该说我去找杨瑾瑜。” “看到他在下棋我便起了疑心。这不学无术的等徒浪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风雅的消遣了。” “若是雪君逸跟在他身边,我拿他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他偏偏教雪君逸离开了。” “这可不就是天助我也?” “哦,也许……他是怕我认出雪君逸。”钱三刀面露不屑冷笑,“雪君逸可真冒充不了踏云城那些不入流的弟子。偏偏又不会演戏。是最容易暴露的。” 钟兰亭怒斥:“你到底把云阁主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钱三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笑一声:“年轻人做事就是欠思虑欠稳重。这个问题就是问了句废话!你觉得我会杀了他?” 钟兰亭默认。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 “墨华宫虽然是江湖七大家之一。可是流云阁和踏云城任何一方都可以把我们碾压在脚下。我要是杀了他,且不论雪君逸会怎么样。寒刃就能带着流云阁在我们的地盘上挥斥方遒,大杀四方。” “更遑论还有一个雪君逸。” “杀人不眨眼,全凭高兴。” “他若是大开杀戒,我墨华宫少说也有一半人得祭了他的惊蝶剑!” 钱三刀笑笑:“所以你放心。云无心是一定不能死的。” 钟兰亭疾问:“那他在哪里?” “在哪里啊……这个问题……”钱三刀咂咂嘴,用很惋惜的语气道,“属下也不知道啊~~” “你!”钟兰亭气结。 钱三刀毫不顾忌他的感受:“哦,对了,群侠都在前面等着了。晚宴马上就开始。座中有人问起杨瑾瑜,你就说他不太舒服。” 钟兰亭还未来得及开口,钱三刀已经拂袖离去。 “钱三刀!”钟兰亭气得大喝。 候在院门口的四个侍女迈着小碎步来到钟兰亭身边:“请宫主移驾夜宴。” 钟兰亭打量了一下她们——气息充沛均匀,步履稳健轻灵——四名好手。 钱三刀果然不是随随便便挑选了四个人安插在自己身边。 他只得暂时耐下屈辱,淡淡点了点头,向着花厅而去。 钟兰亭的心中如今只挂心这么一件事——云无心到底被关在哪里了? 隐秘的囚牢。 云无心是被重物压醒的。 蝶翼般的眉睫轻轻飞展,一线昏昧烛光闯入眼帘。他重重呼了口气,视线下移——两手交叠放着,手腕处锁着碗口大的手铐。 云无心苦笑:这么粗的链子,也太看得起我了…… 一念及此,他下意识想把一条腿先垂下床榻。 然而—— “嗷”云无心忽然一声痛呼。 他的整条腿直接坠落下地,小腿肚顺带着撞上了床榻一侧。他生无可恋地苦叹一声,双手滑落两边。 云无心用手支撑着两侧,小心翼翼坐起身来。 有了刚才一条腿的经验,这条腿他尝试能够控制住力道慢慢放下地面。 岂料——“嗷”他又是一阵痛呼。 云无心根本没有办法驾驭这么重的脚铐。 太看得起我了,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他苦笑的神色更明显了一些。 视线四下游弋,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 除了自己身下睡得床榻外,还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侧面还贴心地放置了一个放满书册的满月博古架。 同步配有一张书案和一把小月牙凳。 “嚯,这是打算长期囚禁了?”云无心兀自笑侃。 他打算走过去看看那博古架上都放了些什么。 沉重的锁链令他只能一点一点拖着步子走,费了好大得劲才靠近博古架。 云无心看着那些书册,心中暗暗一喜:关在这鬼地方,至少还有点事情可以做做。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儿,脚踝处传来被拉扯住的感觉。 他回头望去——锁链已经被拉扯到极限。 换言之,他现在所走的一段长度就是他活动范围的极限…… 云无心看着离自己很近的书架,不死心,伸手去撩——他和那本离他最近的书仅仅差了一截手指的宽度! 嘿,我还就不信这邪了!云无心气闷。 他将半个身子努力往前探,指尖更可能延长——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指甲甲尖点到了那本书上! 云无心卯足了劲儿使劲扒拉使劲抠。 一点一点将那本书勾下书架。 “啪嗒”背面朝上落在地上。 云无心委身下去捡拾。 只听得背后一声冷嘲:“云阁主想拿什么书和我说一声,我也是很愿意效劳的。” 第23章 殢云尤雨 云无心慢慢站直身体:“钱长老好雅兴。怎么得空来看看我?” “钱某来关心一下云阁主住得好不好?”钱三刀皮笑肉不笑看着云无心。 云无心瞥瞥地上的书,又很随意地掸了掸地上的灰,席地而坐,好整以暇:“不过就是一屋一床。就是这书稍微难拿了一点。不过好在还算能弄到一本。” 话毕,他伸手再度向那本掉在地上的书探去。 一道人影闪过。 书被钱三刀拿在手中。 他瞥了眼书的封面,随后举在手上,用一种“吃到瓜了”的神色问云无心:“想不到云阁主还喜欢如此——嗯~春意盎然的书。” 云无心顺势抬头看去。 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冻结在脸上,甚至有些尴尬。 《兰台春宫》四个大字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下面配的图画更是极尽云雨缱绻,引人心猿意马,遐思缤纷…… 空气尴尬地凝固了片刻。 云无心忽而轻笑出声,神态自若:“诶,我本来可是不知道的。不过这是谁的密室,那书——自然就是谁的心头好。” “你这锁链就这么长。我在此地闲来无事,只能看书打发时间。而它又是我唯一能接触到的。” “何况——殢云尤雨本就是人之本能。” “这是两男的。” “魏晋好分桃断袖,亦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云无心笑出声,“你要是凭此笑我,那就省省。顺便说一句——嗯,这画功不错,笔法细腻传神,深得我心。” “若是给缪云楼看见,他应该也会如获至宝。” “……” “你今日要是来找我聊聊呢,那欢迎。”云无心下巴轻抬,“你要是有别的事儿呢,也快说。另外,这密洞——有点冷。我想再多要一床被子。” 钱三刀神色一冷:“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有。比如——你为什么要‘摄政’?”云无心带着几分哀怨的神色看了看自己被磨红的手腕,“江湖虽说是强者为尊。可就算是要夺权,也得讲究个名正言顺,符合所谓的‘忠义’。不然,你能给其他门派和侠客戳着脊梁骨骂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在有些人眼里,这句话就和放屁似的!!!”钱三刀哂笑,眼底一片冰冷,“连屁都不如!还讲究这些?!” “嗯?什么?” 云无心脑海中飞速转过好几种套话言辞,可尚未拿定主意,钱三刀已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你猜雪城主多久才能找到你呢?” 云无心低声自语了一句:“他不会让我等太久的。” 山海别院。 雪君逸因为身份的公开已经搬进了墨华宫最好的院落。 这个院落一共四间屋子。 两间大的,两间小一些的。不偏不倚刚好住他们四个人。 云无心的“缺席”让很多也居住在此处的江湖人士颇感遗憾。他不似雪君逸那般“亦正亦邪”,动辄就可能被变成惊蝶剑的剑下亡魂。云无心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功夫常常令人感到相处舒适。 更重要的是,云无心自身偏向君子端方,只是情商好,并不利用心机害人。 一众人里最遗憾的要数缪玉楼。 他原本带着自己的作品高高兴兴来找云无心,却和“不懂风雅”的雪君逸撞了个满怀! “雪城主?”缪玉楼抱着好几幅卷轴,简单颔首示意,“云阁主在里面吗?” 雪君逸冷声:“不在。” “他去哪里了?”缪玉楼似乎是在解释,“我听寒掌刃说你们之前出去办点私事了。” “不知。” “那他……”缪玉楼不知想到了什么,讪讪闭了嘴,告辞转身。 雪君逸看也没看他,只是抱着惊蝶剑,沉默地看着远山如黛。 而缪玉楼才走出去没两步,恰好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寒刃。 寒刃神色不是很好,但见到熟人,还是象征性地点头招呼:“缪院主,你这是……” “我来找你们家阁主。他不在吗?都好几天了,也没见他露脸。他去哪里了?” 寒刃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家阁主他……他去解决一些麻烦了。” “麻烦?云阁主遇到麻烦了?”缪玉楼一愣,旋即道,“可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 寒刃犹豫再三,勉强笑道:“不必了。他自己能解决。” 缪玉楼细细打量片刻,嘿嘿一笑:“寒掌刃没说实话啊~” “……” 寒刃迟疑许久后:“我家阁主什么能耐你还不知道么?若是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他一定会向你开口的。毕竟,我家阁主和你也算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了。” “眼下,我还在等信儿。不好擅自做主。” 缪玉楼连连点头:“若是有困难,务必告知我。太见外我可是要生气的~” “自然自然。”寒刃客客气气送走了缪玉楼。 再回身时,雪君逸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吓了他一跳! “哎哟,雪城主!你……” “他们关系很好?” “有一说一,的确非常好。” 雪君逸的表情可见地更冷了些。 寒刃心一紧,立马补了句:“但再好也比不过你们二人白首同归。” “你和他说了?” “还没有。”寒刃思忖,“我在想该怎么说。阁主和他是好友,若是不给他知道,倒显得阁主和我们没把他放在心上。日后生了嫌隙反倒是我的过错了。可是,我们也不能走得很近。” “为什么?”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钱三刀的监视范围内。不要说和那几个人交涉了,便是和墨华宫其他弟子交涉都有暴露底牌的风险。” 雪君逸淡淡道:“和缪玉楼交涉就没问题了?钱三刀难道不知道他和云无心关系好?” “钱三刀知道。”寒刃沉吟,“可缪院主若只是正常在墨华宫内来去活动呢?或者正常在外头办些事,遇到些人呢?” “我们也不能直接出面和他说这些事。一旦被钱三刀发现,他也就会从‘暗’变为‘明’。” 雪君逸直接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寒刃寻思良久:“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怎么做?” 寒刃用云无心如出一辙的口吻道:“容我细细想想……” 第24章 单线破局 雪君逸沉沉看着寒刃的侧颜,恍惚觉得他许是跟着云无心太久了,很多事情都在以七拐八绕的方式进行。这种方式,雪君逸一开始就不是很明白其中缘由。 而如今,自己似乎也莫名陷入了这样的“怪圈”。 在没有和云无心“携手交背”的岁月里,自己处理事情也不曾遇到过什么特别麻烦的时候。 江湖强者为尊从来不是口头支票。 扑面而来的、毫无遮挡的山风像一个硕大的巴掌直直地拍在了雪君逸的脸上,直接扇醒了他。 他被自己蠢笑了。 “两件事。一、告诉缪玉楼云无心被囚禁了。二,让他告诉那几个公子哥,三天内,本尊要知道云无心在哪里。” 他强调:“但不能暴露。” 寒刃一愣。 “本尊不想重复第二次。” 寒刃看着雪君逸提剑踏风而去:“雪城主,你要去哪里——?” 雪君逸没回答他。 寒刃还没来得及到达缪玉楼的客院,墨华宫便已经乱作一团了——雪君逸在拆钱三刀的院子! 寒刃居高临下地看着墨华宫的长老弟子来来去去,如临大敌地涌向钱三刀的院子。还有许许多多客居在墨华宫的江湖人士也纷纷奔涌过去。 他观察了一会儿,从腰间掏出一个黑色的纱巾,将自己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趁乱抢过一个墨华宫弟子的剑,杀死他后,直奔缪玉楼所在院落而去! 妙染别院。 缪玉楼正拢着双手,兴致勃勃地要去“看戏”。密密枝桠间猛地飞来一人,剑光飒飒,直取他咽喉。 缪玉楼吓了一跳,袍袖舒展,疾步而退。 “你是何人!”他一面退一面疾声喝问。 蒙面人不答,只是一剑快过一剑。 缪玉楼一矮身,自那人身下贴着地飞掠而过,随后一个鹞子翻身弹地而起,自腰间抽出一个小小的铜制调色盘!他手腕一震,盘侧弹出三十六根大大小小的画笔。 笔尖似乎很柔软,色彩斑斓。 “霓虹天罡!”蒙面人侃笑,“缪院主果然是爱丹青的,连兵器都带着‘画’。” 他的言语虽是玩笑,很温和,但是剑招一点也不温柔,尽是杀招! 两人一面扭打,一面纠缠着出了墨华宫。 只有很小一部分人发现此处的异样,跟着追了出去,但很快就跟丢了—— 蒙面人的轻功似乎很不错。 缪玉楼却更胜一筹。 跟丢了两人的江湖人士只能返回墨华宫,去关注雪君逸那边的情况。 春风小院。 雪君逸持剑站在主屋的一段飞檐上。钱三刀狼狈地站在另一端。 钟兰亭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前,抬头看着上面的两人。 春风小院的大门已经被雪君逸的惊蝶剑劈得七零八落,墨华宫的那些弟子也已经死了好几个,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内、院外。 一群江湖人神色复杂地看着雪君逸。 “云无心在哪儿?”雪君逸声音森冷。 钱三刀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细小若柳叶的狭长双刃小刀:“我不知道。” 雪君逸身形一闪,钱三刀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胳膊上直接剖了一道大口子:“云无心在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 话音未落,钱三刀哀嚎一声直接单膝跪了地。 群豪骚动起来。 论理,雪君逸确实不太合规矩,什么实质性证据都没有,上来就杀人、用刑。 可是……谁教他在排行榜上已然高居榜首。 尤其是——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现在心里憋着一股子邪火。 谁上谁死。 “云!无!心!在!哪!”雪君逸的惊蝶剑剑光一耀…… “等等!” 钟兰亭的一声大喝让惊蝶剑瞬间凝滞在钱三刀的脖颈边。剑刃已经压在肌肤上,只需要再花一丝花瓣零落在地的那种力道就可以见血。 雪君逸却偏偏收住了! 这种剑势、剑意、剑心的掌控已经到达了炉火纯青,几近神人的地步! 他垂眸看向地面上的钟兰亭,冷若冰霜,等他开口。 “给,给我一点时间。我来查。”钟兰亭对视上他的眼眸,很快又悚然错开,后面的气势在这短暂的眼神交锋后砉然断崖式减弱,“墨华宫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雪君逸一点点将剑偏斜过来,隔空指着钟兰亭:“一个傀儡宫主,你算老几?” 话音落,众人皆惊,窃窃私语:“误会不是已经解开了吗?怎么……” 钟兰亭的脸色瞬间像憋红的猪肝:“我不是!” 雪君逸一脸讥嘲之色几乎是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光! “你不是?”他冷笑着反问,语气悠悠,“那八个内招的弟子都是什么来历,有何专长,家学渊源——你倒是一五一十说来听听。” 钟兰亭神色更加局促,脸色更难以描摹。 “嚯,这倒奇了!作为一派之主,非常规手段招进来的弟子,你却一个底细也不知道!” 雪君逸的气势越发凌厉逼人,一声接一声地问—— “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在里头?” “还是你根本就不熟悉他们?” “是你这宫主不称职?” “还是被下属架空了权利,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他一声断喝:“本尊要的答案呢?” “我……我没有!我我这就派人……” 雪君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云无心不论是什么身份地位,在你的地盘上,他就是客!客人出了事,你难辞其咎!” 钟兰亭嚅嗫着:“我,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的。” “几天?” 钟兰亭紧张地吞咽了几次口水,心一横:“三天。” “好!本尊倒要看看你究竟还有几分实权留在手中。” 雪君逸惊蝶剑陡然一震,落在上的浮光碎影竟能像蝴蝶一般翩翩飞起,璀璨闪耀。 紧跟着,钱三刀一声痛呼! 众人看去,他的肩头正汩汩冒血——而雪君逸几乎在原地动也没动! “剑气!雪城主的剑气竟能‘实化’到如此地步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错愕地木立当场。 “大梦归一战,他功力真的又飞升了一阶!” “入正仙人道竟不是传说……” “这怕是百年内也无人能望其项背~” 众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惊叹,雪君逸已翩然而去。 旁人的议论,完成目标的难度——从来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这一刻,雪君逸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还是这么处理问题畅快! 他成天谋划来谋划去的,也不知道在忙个什么…… 等找到了他,本尊一定……哼~~ 第25章 寻求外援 缪玉楼和那神秘人一路纠缠。 两人从墨华宫内打到市井街道,打入醉心楼。从堂食大厅一路往上打!店内尖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客人就走光了。 店主急得求爹爹告奶奶,哭爹喊娘的让两位“大侠”住手~~ 两人似乎没听到一般,打斗得更激烈了些。刀光剑影漫天纷飞。在撞破顶楼的某处房间大门后,双双消失在店内…… 密林。 缪玉楼似乎找到了反击的“档口”,五彩斑斓的笔尖倏然飞弹而出,在半空绽开成五瓣梅花状。花瓣边沿锋利到吹毛断发! 蒙面人忙侧身闪过,一边用告饶的语气笑着道:“缪院主,等等~~手下留情。是我。” 缪玉楼的最后一枚“笔生花”正待飞击而出,闻言,滞了滞,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是他?不应该啊……这…… “你……”他的语气即震惊又不太肯定,“……寒掌刃?” 那人嬉笑着扯下面纱:“不好意思,把缪掌院诓到此处来。” “你这——”缪玉楼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出什么事了?” 寒刃闻声,面色渐渐黯淡下来:“阁主恐怕被囚禁了。”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缪玉楼细细一思量,“莫不是和钱……” “是。就是他。” 缪玉楼神色一正:“你们掌握了实证?” “没有。” “没有实证可就不太好办了……无论到哪里都会吃亏。”缪玉楼拧眉思忖,语气里有些忧心忡忡,“何况,那个老狐狸若是一口咬定自己没做这事儿,你们打算怎么——”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雪城主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打上门的?!” “我也不知道。但依着他的性子,事实也应该就是如此了。”寒刃叹了口气,“原本,我不想让你担心的。但你和阁主是八拜之交。在这墨华宫内,除去雪城主,也没谁还能让我彻底放心了。” 缪玉楼猛地一锤他的肩膀:“你欠揍!到现在才想起我来!怎么?我缪玉楼帮他还委屈他了?真是的……下次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好好好好。” “快说,你们打算如何?” “雪城主要那几个内招弟子在三天内查出阁主的下落。可是,这事儿不方便我们出面。”寒刃简单阐述了一下,“钱三刀放在我们身边的线人难以计数。一言一行都会被盯着。今日这契机也算是雪城主创造的。” 缪玉楼点点头:“晚些回去,我会考虑个周全的说辞,不让人察觉出我们见过面。”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缪院主做事也同阁主一般心细如发,我从不担心这一点。”寒刃勉强笑了笑,“那八个人被阁主下了点药,暂时属于我们的人马。” 他补充强调了一句:“而且还未被钱三刀发现。” 缪玉楼眼珠子一转:“也就是说——那八个娃娃虽然是钱三刀的人,但实则已经被云无心的药物控制着,在帮你们做事?” “对。可如果他们暴露了,会增加我们解救的难度,又或者钱三刀会把人转移走也未可知。” 缪玉楼沉吟了片刻,脑海中渐渐缕清思路:“你想通过我给他们下达‘打探云无心被关在何处’的命令?” 寒刃眼中的光彩都被唤醒,狠狠点了点头。 难怪人家都说喜欢和聪明人合作。果真令人愉悦。他心中如是想。 “有时间限制么?” “雪城主说三天。” “三天?时间有点紧啊……”缪玉楼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说话的语速随之变得很慢,“若不想他们暴露,我需要有很‘水到渠成’的交涉时机。这就需要不少时间。” 寒刃咬了咬下唇:“尽力。我想,雪城主说的‘三天’应该是指的给他们完成任务的截点。” “嗯。不过,那些娃娃看着就没经过什么风浪,能行么?” “只能说赌一把——赌钱三刀需要他们背后的那些家族势力做鼎力扶持。就算出了什么纰漏,他们也不会被怎么样。” 缪玉楼点点头:“没有约束也不行。” “阁主曾说过,墨华宫内不全是钱三刀的人马,还有念着旧主之子的拥趸者和旁观者。” 缪玉楼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借这些人的力量监视那几个娃娃。” 寒刃点头。 谈话到此,两人觉着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缪玉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话里有话提醒道:“钱三刀这次招的那些弟子蛮特别的……我是一点没看出他们能‘圈点’之处。” 寒刃暗自回味片刻,忽而勾了下嘴角:“缪院主到底是我们阁主的知己。我跟了阁主那么些年,如今还添了雪城主和雪兔姑娘做帮手,可还是到前两日才想到这事儿。” “你这一下就戳到了有些问题的关键!哎呀~~这可真是让我好没面子呢……” 缪玉楼朗声大笑,尾音一扬:“嗯?所以呢?” “雪兔姑娘已经去联系踏云城的影杀,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缪玉楼沉吟着:“事不宜迟,各自行动。云无心那个身子——拖久了,我都担心他出什么事儿。” 寒刃心头一沉,不再吭声。 隐秘的囚牢。 黝黑的洞穴内只有一盏油灯,光线昏暗,阴冷潮湿。 云无心无法判断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他也没有这闲情雅致关心这些了——昏沉的脑袋,发冷的身体,酸胀的四肢无一不在提醒他: 病了。又病了。 他斜躺在那张床榻上,将仅有的一床薄被裹住身子,双腿曲起蜷缩着身子。双目浅阖,静静养神,偶尔也会就此昏睡过去,直到外头送来的饭菜都放冷了才睁开眼睛。 神色混沌,面如金纸。 一阵脚步声将适才进入小寐状态的云无心拉回了现实。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声音来处。 进来的是钱三刀,后面还跟着钱老。 钱三刀的脸色很难看,不是那种生病的难看。 而是气疯了的难看。 肩头衣衫破了洞,鲜血此刻已经彻底凝结干涸只在上头留下了一大片渗人的污渍。 云无心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你病了?”钱三刀忽而带着狞笑在看他。 云无心暗自叹了口气:今日怕是不好过了…… 第26章 困入囚笼,生死一线 “嗯?”钱三刀一把拽起云无心,将他身上的被褥一把扯下,远远抛出。 云无心的身子有种半悬在空中的失重感。 他皱着眉头,艰难地侃笑:“诶诶诶诶,钱先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想我起来直接说一声就是。” 钱三刀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招待不周了。” “不强求不强求。”云无心有些不正经地谄笑,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没有,“吃住还算正常,满意。挺满意~~” 钱三刀一把将他扔在地上。 云无心的后背狠狠撞上粗粝的地面,翻滚间,四肢上的镣铐不断击打着他的关节。 “哎哟~~~”最终他以一种匍匐的姿态停顿住,痛苦地蜷缩起来,倒吸几口冷气,“好大的火气……” 云无心猛地抬头,嘴角漾起更疯癫的诡笑:“能让钱先生狼狈到毫无还手之力,拿我来撒气的——是逸逸?毕竟是踏云城出来的嘛~” 云无心故意用了“逸逸”两个字,仿佛在提醒钱三刀——你像极了一个蠢货! 钱三刀给气笑了,他走到云无心身前,猛地一脚踩在他胸口:“云无心,你在狂什么?我现在就算杀了你又怎么样?” “那你杀啊……”云无心笑出声来,“这种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钱三刀弯腰,手猛地掐上云无心的脖子一点点用力。 云无心的喉结被死死抵住,一寸一寸碾碎的痛感,伴随着一种作呕的恶心,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喉咙里喷溅出来。脑海中宛如有一扇门正在慢慢关上,将一切思绪和念头压缩进某个角落,一把火烧光…… “钱长老你冷静!”钱老急得大叫,“你不能杀他!杀了他,墨华宫顷刻间就会覆灭!墨华宫若覆灭——你想想那一位,他会高兴吗?惹毛了那人,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要想立稳脚跟,就得和那些人牵上线。没有七大家的名号和势力,没人会搭理我们!你清醒一点!” “他若死了,愿意替他报仇的——别的不说——单流云阁,踏云城。”他轻叱,“还有一个天成丹青院!我们就已然毫无招架之力了。更别说他还有白道上的一些朋友。” “我们开罪不起!我们囚禁他本就是为了宫主之位,让他别插手。而不是要他的命!” 钱三刀的手并没有松开,仍旧紧紧钳制在云无心的脖颈处,只是力道似乎略略松了些:“现在这样就能让他放过我们了?都做到这一步了,也许早就没有退路了。” “不!”钱老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使劲想掰开,“我们背后也不是没有支撑!云无心就算出去了,也不见得能把我们怎么样。” “在这江湖之中,你来我往的倾轧本就是常态,谁转头不是得咽下恶气,笑脸迎人?” “他云无心是聪明人。待我们事情做成,他知道该如何取舍。” 云无心的神思虽然逐渐混沌,但还是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那一位……他……他是谁? 钱三刀犹豫再三狠狠将他扔出。 云无心再次仰翻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又潮又凉的空气令他的头脑一点点清醒起来。 “既如此——”钱三刀的嘴角恶毒的笑意再次爬上来,出手如风,一阵疾点,“雪君逸施加在我身上的耻辱,你尝尝也无妨。” 云无心还未来得及开口,那种万蚁蚀骨,万箭穿心的痛苦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咬着牙,面色涨紫,满地打滚。 “把这一床被子用冰水浸透,再寻些大块的冰块来。”钱三刀一把揪住他衣领,欣赏着他疼得浑身打摆的模样。 云无心咬着牙,一字一字从嘴巴里挤出来:“原来,你做了别人的走狗!” 话音刚落,他的头发被钱三刀一把攥住,迫使他不得不抬起脸。 一串响亮的耳光。 “走狗?你云无心身后不也有权贵么?谁还不是一条狗?”钱三刀咬牙切齿,“你在高贵什么啊,云无心?” 云无心的口鼻内鲜血蜿蜒而出…… 钱老迟疑了一下:“你小心别弄死他。” “放心。我有分寸的。”钱三刀阴毒一笑,“连伤口都不会有。” 山海别院。 雪君逸在院中那棵古树的枝桠上斜靠着,剑眉星目的英豪气息里,乖张戾气和怅然胶着蔓延生长,像毒蛇的蛇信一丝一丝不断地吞吐。他在欣赏这峰峦叠嶂,云雾缥缈,眼神却又一片虚无焦点。 惊蝶剑被他枕在后脑,也不是往日那般神气凌厉。 “怎么说?”寒刃甫一踏进院子,雪君逸的声音便出现在他的耳畔。 寒刃整理了一下思绪:“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现在就是等结果。雪城主,钱三刀那边——” 他嚅嗫着:“有句话我不吐不快。” “说。”雪君逸冷冷道。 “既然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你为什么不直接逼问出阁主的下落?我听有些人讲当时的情况……”寒刃没把后半句说出来,转了话锋,“要是再逼一逼,未必没有结果。” 雪君逸沉默良久:“你忘了他的目的。” “什么‘他的目的’?”寒刃一时没反应过来。 雪君逸淡淡道:“他为什么要到墨华宫来?” 寒刃略一沉吟,眼眸一亮:“雪城主,你的意思是——你想给钟兰亭一个机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钱三刀若想‘佐证’自己没有抢权,那么就必须给钟兰亭调动人马的‘实权’。” “再有一点,钟兰亭的行动只会让钱三刀更为关注。那么,我们手中那几个人的安排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一明一暗……总有一处能成的。” 雪君逸的嘴角似乎有一丝傲然笑意:“他们的任务是一样的。” “雪兔那边有消息么?”寒刃问。 “今晚就能到。” 稍顿,雪君逸忽然说了句:“本尊一直不太明白,流云阁的好手众多,为何不直接杀了钱三刀?” 寒刃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憋住,反问了一句:“雪城主,你之前就这么干过……你看成了么?” “……” “流云阁的杀手着实令本尊大开眼界。”雪君逸淡淡道,“他若是开口相求,本尊很快就能替他解决了问题。也不必像如今这般生出许多波折。” 寒刃沉默了一下:“也许,事实并不如我们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且不论其他,钟灵飞和钱三刀原本就是生死之交。现在却莫名走到了如此局面中……” 第27章 纨绔的计谋 墨华宫的滔天波浪令那八个从不曾真正经历过风暴的年轻人肝胆欲碎。 人人都寝食难安。 身上有着不可解的随时可能折磨人的“两仪”。 下药的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另一个,杀性如山,心性如魔。 钟兰亭虽是同辈,可实权没有,也非同一阵营—— 额,也许暂时可以考虑合作一下…… 他们几人被迫站到了“敌营”的事儿还不能给长辈们知道,否则,会捅出多大的篓子就不好说了。 那些可能会藏在哪里监视他们的眼线——他们是一个也不知道。更不晓得应该从何处查起。也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有多少人马暗搓搓在盯着自己。 “这就是双面密探啊……妈耶~”李廷筠将其他几人召集到一处,关起门来群策群力,“以前只在戏本子上看过,谁他妈想有一天自己会成了这故事里头最要命的主儿啊?!” 周海咂咂嘴:“就说点儿背~咱们的爹当初就不该搅和进来,答应帮什么钱三刀。” 冯羽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感觉,但我觉得钟宫主其实人还不错。” “江湖事江湖了。我们卷进来真的蛮奇怪的。”郑凌霄面无表情插了句话。 李廷筠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就,就……怎么说呢~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我们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观望台,纯属是幽灵船在海上漫无目的的漂着。” 赵坤鹏摩挲着下巴:“你的意思是,我们得先把所有的身份捋一捋,然后将很多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分类,再制定出比较折中的行动方法?” 李廷筠打了个响指:“正解!” “等等。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应该就是想办法安全的联系上那个‘大魔王’啊!”孙无涯的语气带着几分哀叹。 其余几人看着他,异口同声道:“什么大魔王?” 孙无涯有些无奈:“踏云城主啊!!!他可是已经到达正仙人道境界的剑神啊!!!那天你们不都是看着的嘛?” “为什么?”张墨凌忍不住问。 “就算我们是双面密探。那也得是活着的密探!我们得先和这边断掉的线连上,定期得到解药,然后再说为两边做事。再谋划后面一系列各种事情。” 陆敏言想了想:“反正我们不缺钱。要不——想办法买通那些侍女,让他们去传递个消息?” “我看不行。”冯羽想了想,“云阁主和雪城主来此就是为了破坏钱大叔的谋划的。” “你怎么知道?”李廷筠讶然。 郑凌霄淡淡道:“这事儿不难猜。从他俩人的态度,钱大叔的态度。更不要说不久前雪君逸刚去拆了他院子!” “再联系上说书人口中那些关于他们的传说——联合起来想。”赵坤鹏接茬,“就算不准确,也八九不离十。” “总之,他们不可能是同一阵营的!”冯羽语气肯定。 李廷筠点点头,若有所思。 周海接过冯羽的话头:“我也觉得不行。钱大叔明里完全不是雪城主的对手,那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派人盯着山海别院的一举一动。” 孙无涯点头:“最安全也最不会惹人怀疑的就是那些下人。他们很有可能都是钱大叔的亲信。我们这么一传,等于暴露自己。” 陆敏言忽而道:“可是——给钱大叔知道我们的境遇,让他帮我们……难道不好么?”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空气可见地凝固了。 房间内静到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被听见…… 李廷筠沉吟许久后打破了这种静谧:“不是让钱大叔帮我们,而是——质子交换。” “就当是我们卖给他云阁主和雪城主一个人情。”郑凌霄很快领会到李廷筠的意思,冷傲道,“他们若想要找到云阁主,最稳妥的办法就只能是把找人的任务交给我们。” 冯羽疑惑道:“可是他不是给了钟宫主三天时间的么?” “你觉得他靠得住?你忘了我们出门时长辈都交代了什么?”李廷筠双手横抱胸前,“我们都是些纨绔子弟,家里不缺钱不缺势,却都为钱大叔的人。更遑论在这地盘上,本身就还有钱大叔的弟子和盟友——他还真较量不过钱大叔。” 张墨凌喟叹:“所以,那个艰巨的任务最后只有可能落在我们身上。而且,我们若不暴露的话,指不定日后还会有其他麻烦。” 郑凌霄插话道:“到时候——爹爹们那边有安排,钱大叔又要寻我们,他们还掐着我们的喉咙……恐怕更难处理。” “我们这样看似暴露了自己有危险,可是,那也是为了云阁主啊~况且,这一风波一过,钱大叔必定会尽全力保护我们。谁希望自家的‘大本营’被敌人操控着呢?” “大家都说云阁主是聪明人。当我们的‘失败’成为定局,他再怎么跳脚也无济于事。而且,真正有手段的人也不会反复与我们这些‘废子’纠缠。” “说起来还是我们主动送上了门,给他们一个威胁钱大叔的机会。” 几个年轻人一合计,决定半夜去找雪君逸。 山海别院。 雪君逸正在院中以月光为引,以山风为敌钻研剑法,感悟天地同归,混沌合一的妙境。寒刃在旁边光明正大地看,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 “这剑法境界……啧啧啧,当真妙不可言。难怪能和第二有着断崖式差距。”他语带喟叹,略显黯然:阁主啊阁主,你真是给我找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师父。可是你……现在在哪呢? 他去教训了钱三刀一顿,钱三刀会不会把这账算在你头上,拿你出气呢? 寒刃的心底越发担忧,甚至不能专心地在一旁看雪君逸舞剑。 一道白雪般锐利的白豁然逼至眼前,寒刃浑身的肌肉刹那绷紧,几乎是条件反射抽出了落日剑。可是那一道剑光还是直直地顶在了他的喉头,带来一丝丝痛楚。 雪君逸冷冽如刀的眼神刮过他的脸颊:“你走神了。” 寒刃低下了头。 “你在担心他。” 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你的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若他真有危险——你每一瞬间的分神都是在给对手杀掉你的机会!何谈救他?” 雪君逸的声音冷静理智到几乎不像这凡尘之人。 第28章 质子交换 寒刃默不作声。 院外墙头的花树枝叶繁茂,晚风吹过沙沙作响。叶影婆娑在眼下的情境中却多添了几分令人不安的鬼魅之气。 雪君逸觑了眼寒刃的落日剑,下颚向着院中空地的方向轻抬。 寒刃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手腕一盘,剑尖顺势倒把而出。掌心随即翻折,剑势自胸前荡开。 “下盘中空了。”雪君逸声轻喝,“剑势压低,避对手的锋芒,取他之需处!”话音落,惊蝶剑再度飞杀而来。 叮叮当当一连串的交锋后,雪君逸再度轻叱:“撩剑格挡。” 寒刃心下一慌,雪君逸剑身顺势劈下,一直砍到他肩头。 落日剑架在寒刃的肩上,惊蝶剑与它呈十字交叉状落下,剑尖的侧锋距离他下颚不过一指宽度…… 雪君逸满目冰冷:“本尊要是顺势将这剑锋向上一挑,你就是个死人了。” 寒刃垂着头,恹恹地拿开剑。 “谁?”一丝极其细微的响动被他捕捉到,他瞬间眸光暴涨,看向院门处。 雪君逸声音淡薄,隐有喟叹的味道:“现在才察觉?” “出来!”寒刃一声断喝。 黑暗中,一颗接一颗脑袋冒了出来…… “雪,雪城主。”李廷筠带头打了个招呼,讪讪笑了笑。 寒刃着急道:“你们怎么……” “咱咱,咱进去说行吗?”周海在一旁看起来更急,“别给发现了才好。” 雪君逸没说话,只是冷冰冰地转身向屋内走去。 那几个年轻人愣了下。 “发什么愣?跟上。”寒刃催促。 听罢,几人匆忙跟上,紧张地左顾右盼,迟疑了一下才进去。 寒刃很快也入了屋。 屋内。 雪君逸只点了离窗户最远的一盏灯,然后带着几分森然阴恻恻看着这几个“小崽子”。寒刃抱剑立在一侧,看着他们的神色相对就温和许多了。 这段时间他已经从雪君逸那里了解到了不少事情。 八个年轻人彼此局促不安地相互看看。 最终还是李廷筠硬着头皮先开了腔:“我,我们来——想和你们商量个事。” 雪君逸从鼻中轻轻“嗯”了声。 这一声冷冷的回应令人从脚底直冒上一股冷气。 “没事儿,你们说。”寒刃温和地轻笑。 “拿……拿我们去换云阁主。”郑凌霄的那一点冷傲在雪君逸面前几乎被碾压的粉粉碎,只是年轻人好面子,勉强拉扯着他不要表现得太过害怕,“但我们也是有条件的。” 雪君逸冷声:“什么条件?” “想要解药?”寒刃接了句话。 “是。”陆敏言咬了咬下唇,“钱大叔需要我们。你们需要云阁主。” 寒刃和雪君逸在昏昧的烛光下眼神交错,能看出彼此心绪的复杂:对啊,怎么早点没想到? 冯羽脖子一梗:“但,但这事儿了后,咱们得两清。” 雪君逸和寒刃不约而同:“好。” 雪君逸的视线扫过在场的几个人,忽而向着最左边的孙无涯走去。 孙无涯忍不住往后退:“雪,雪,雪城城主,您您您想干嘛?” 雪君逸冷冷打量着他,忽地用力一扯他脖子处的一根线。 “哎哟~”孙无涯吃痛,叫了起来。 一块玉佩出现在雪君逸手中。 他的另一只手猛地一拍孙无涯的手臂,孙无涯手臂扬起。 一道匕首的寒光闪过。 孙无涯再次“嗷”一声痛呼,捂上自己的小臂。 鲜血在几人惊恐的注视下滴在了那玉佩上…… 几位公子哥害怕地靠在一处。 寒刃略一思忖:“各位别着急。雪城主只是想要你们各自的信物和一点点鲜血。” “为什么一定要刮我们一刀?有信物不就行了么?” 寒刃笑着解释:“得让他意识到雪城主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了。今日只是流点血,明儿指不定就是尸体了……” “惹急了他,可是连云阁主都会不顾的。”他大声叹息。 雪君逸冷眸如刀。 几位公子哥相互瞥瞥对方,神色将信将疑。 寒刃也冷下脸来:“他是江湖第一活阎王。话本传说满天飞,你们不会没听过?” “是是是。”八个人忙不迭地点头。 “那这两日恐怕得在我们这里委屈委屈了。” 八个人慌忙摆手,齐声:“不委屈不委屈。” “帮本尊带句话。”雪君逸眉睫轻抬,杀气跌宕,“明日晚膳前,本尊要见到云无心!” 寒刃点了点头,疾步走到书案前,写了一张纸条绑在飞镖尾部,出门而去。 雪君逸盘坐在卧榻上闭目养神。 其余的人则各自找地儿坐着,惴惴不安地不住张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许久,雪君逸忽而沉声问道:“你们所长为何?” 话音落,几个人面面相觑:“所,所长?什什么所长?” “是问我们擅长什么?”李廷筠最先反应过来,偷偷观察着雪君逸的表情。 雪君逸没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李廷筠已然知道自己理解的就是雪君逸想知道的。 他小心翼翼追问了一句:“哪方面的呢?比如生活?学业?经商什么的……” 雪君逸沉默了很久。 久到在场的几个公子哥忍不住悄声讨论起来:“他到底想听什么呀?” “要不详细介绍一下自己?” “有道理啊,听说江湖人见面都会自报家门的。” “有心结交的还会聊聊自己的专长。” “那,那都说?” 雪君逸声音略有些发闷:“聒噪!” 几个纨绔顿时捂住自己嘴巴,表情扭曲地互相看看:果然是喜怒无常的大魔王啊……明明是他自己提问的…… “武学。”他又追加了两个字。 “?” 八个人大眼瞪着小眼:“……” 冯羽只好说:“我们没学过武。如果——学馆里学的那个什么君子六艺中的骑射也算是的话……” 雪君逸打断道:“算。” “那我弓箭射的蛮准。”冯羽的口吻有些骄傲,“几乎可以把把红心。” “几石(dan 四声)?” 冯羽口吻里的骄傲更明显了些:“整整一石!” 雪君逸忍不住“噗嗤”了一声。 冯羽莫名有点破防:“很重的。我已经是全学院最好的了!” 雪君逸懒得再去看他,视线扫过其他几人的面颊。 陆敏言犹犹豫豫开口道:“我,我……我可能比较适合……” 第29章 心头一根刺 “我看东西很快,记得也很快。平时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都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喜好什么都会记得。”陆敏言搔搔头,说话略有些羞赧和底气不足,“这个——算不算?” “……” 雪君逸没吭声,直接看向下一位。 张墨凌搔着头,神色更尴尬了些:“我——我特别懂女人……” “……”雪君逸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要不要再问下去。 寒刃的脚步声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我看着他展开了纸条。”寒刃简单说了下,“就等明天了。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等见到云无心,本尊自会让他们带着解药走。” 几个屏气凝神听两人谈话的年轻人们,听到此处终于松了口气,暗暗使了个“成功”的眼色。 雪君逸下面的话却让他们的心凉了大半截:“明晚前见不到云无心,他们的手先送过去。” “可万一他对……” 几个年轻人在一旁吓得连连附和:“对对对对对。钱大叔也一定会对云阁主下手的!” 雪君逸一脸倦色,失去耐心一般:“玉石俱焚!干本尊何事?大不了,转头我替你家阁主踏平这墨华宫,用墨华宫全部的人头给他做陪葬!” “……”寒刃默默闭了嘴。 “不不不不不,雪城主,我想云阁主未必就想闹成这样……”孙无涯急得结巴起来。 其他几人连忙应和:“不至于不至于。我们也会尽量劝钱大叔的!” “本尊不听废话,只看结果。”话毕,他从腰间卸下腰绳,直接将八个人“串”成一串,随即趁寒刃不备,顺道卸下了他的腰带,又续接了一段。 寒刃一脸震惊地低头看着自己松垮下来的劲装。 八个公子哥更是懵逼:……我上怡红院就这么干的! 八人被捆在一处。 雪君逸一字一顿道:“出这扇门的,都是死人。” 话音落,他和衣而卧,呼吸放缓。 寒刃叹了口气,就地盘坐:“时间不早了。休息。” 几位公子哥嘟嘟囔囔着也全都闭了眼。 翌日。 一名墨华宫弟子小跑着来到山海别院。 他在雪君逸的屋门前站定,扬声道:“雪城主,寒掌刃,钱长老有请。” 寒刃在屋内答了句:“知道了。” 几个年轻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正要伸个懒腰,臂膀间捆缚的感觉令几个人迅速回神,耷拉着脑袋互相看看。 寒刃暗笑,清了清嗓子:“几位少侠,雪城主并不想为难你们。江湖事江湖了。只是你们不巧被卷进了这件事中。” “今日之后我们或许两不相欠。”他意有所指地笑了下,“然而,是非对错少侠们心中自有评判。你们因何卷入江湖纷争心里也自明缘由。” “在下只希望,群豪跟前少侠们能实事求是,言词由衷。” 外头传来雪兔的声音:“城主,我回来啦~~” 一开门,屋内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雪兔蒙了下:“嗯?这几个不是内招弟子么?” 雪君逸没搭理她,径直出了门:“你们两个把这几人带去春风小院。” “好。”寒刃点了点头。 目送雪君逸走后,寒刃和雪兔一前一后便拉扯着他们出门了。 “寒掌刃,这,这路绕远了。”赵坤鹏走了一段后,不由地出声提醒。 寒刃笑笑:“知道。有人谋害阁主,我不得让大家都知道。” 周海急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你也不能这样对我们!谁抓了云阁主你找谁去。” “你们难道不算帮凶?” 冯羽更是急得跳脚:“我们怎么就成帮凶了?” “是云阁主自己暴露了,关我们什么事?谁知道钱大叔会找他下棋啊?”陆敏言大叫。 雪兔“切”了声:“你们几人都看见了,明明可以去搅局拉他走,你们做到了么?” 这句话把周海和陆敏言噎住了。 李廷筠四下看了眼陆陆续续出来的那些江湖人士:“钱大叔的事儿,我们怎么说得清?要找人你问他要啊!” “这不正准备要呢么?”寒刃冷笑,“我顺便还要问问钟兰亭是几个意思。” “口头答应的挺好,行动半分也没有。靠意念帮我们寻阁主么?” …… 春风小院很快热闹起来。 缪玉楼和雪君逸几乎是同时到的。 两人的视线交错,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钟兰亭站在钱三刀的屋门前。钱三刀和钱老略后他一步。屋内隐约可见一张轮椅。左右各有一名弟子侍立一侧。 “钟兰亭,本尊要的结果呢?” 钟兰亭整个精气神都很混沌:“云阁主找到了。” 话音落,人群中的交谈声顿时大了起来。 “在哪里找到的?”缪玉楼抓住这一时机大声问道。 钟兰亭一滞,下意识去看钱三刀。 在场诸人一下明白了七八分。 钱三刀一看情形不对,忙站出来,笑着打哈哈:“我们家宫主年轻,言语间多有疏漏。云阁主其实是……他这几日病重,在我那里养病呢。” “那为何不早说?养病?”雪兔忽而拉着那几个人跳出来,“你墨华宫的大夫能比我‘妙手阎王愁’更管用?这话你自己说得信么?” 缪玉楼砸了一下嘴:“这……说不过去。钟宫主,云阁主养病就养病呗,在哪里不是养。那日雪城主冲动行事之际,你怎么也不规劝一二?” “只消一句话的事儿。你偏装模作样要帮忙找寻,这是拿大家开玩笑么?你若不知道——其实那也就解释得通了。” “不过要这样的话,那里头可说道说道的就多了。” “作为一宫之主,你还是要注意下自己的言行。”缪玉楼似笑非笑,“哦,有点冒犯了。不过,在下也不是有意要教你如何做事的,只是,这次的言行确实不太妥当啊。” 钟兰亭却突然板起脸来:“墨华宫与你天成丹青院本就平起平坐。缪院主你这样也不太妥当。” 一言落地,寒刃,雪兔还有一众群豪都有些发懵。 “缪院主你这是欺我家宫主年轻啊~” 缪玉楼忙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在下失言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这娃是真带不动!我拼命在帮你证实“权利被架空”,你倒好…… “云阁主在我这里养病,你们却监禁了我墨华宫的新弟子。”钱三刀冷笑,“倒是不知踏云城和流云阁何时变成了这种行事作风?” 雪君逸和寒刃对视了一眼,正待开口,雪兔却先跳了出来。 “诶,钟兰亭,不是我说啊。我和寒掌刃无论大小事宜都会和自家掌门说一声,这是规矩。我想在场很多兄弟教内也都有这不成文的规定?怎么,你们墨华宫下属还能瞒事啊?” 钟兰亭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云阁主在钱先生那里养病,都没跟你说一声。就看着你在和我们家城主拍着胸脯各种保证。倒真是一点也不顾及你的面子。” 人群中已经有嗤笑声传出。 钟兰亭的神色更难看。 第30章 cp同屋 钱三刀正要开腔,雪君逸已然拎起郑凌霄和李廷筠扔了过去:“把他带过来,本尊放人。” 钱三刀看着未经风波的两个年轻人,叹了口气。 李廷筠赔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两人推着轮椅上昏迷的云无心来到雪君逸面前。 雪兔和寒刃迅速接过轮椅,轻声呼唤:“云阁主。云阁主醒醒。云阁主。” 雪君逸取出一瓶药扔给李廷筠:“你们自己分。” 话音落,他示意两人带云无心走。 缪玉楼主动尾随其后,笑道:“好了好了。误会既然解开了。各位散去。” “走走走,回去了。” “确实。待的时间也蛮久了。” “我留下来就是想看看云阁主到底是个什么事儿的。” “呵呵呵,这事儿……你看懂了?” 众人窃窃交谈声像是一根针刺在钟兰亭和钱三刀的心口。 谁也不好受。 山海别院。 “他怎么样了?”雪君逸坐在床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云无心,“为什么身子这么冷?” 雪兔摇摇头:“感觉他似乎被冰冻过。这是寒入骨髓脏腑的症状。” “直接说如何治。”寒刃急道。 “按常理来说,用药浴蒸,再配合针灸之术。结束后用棉被发汗一夜。次日用滚滚的葱白姜水服下,在烈日下暴晒一个时辰。如此往复三次大概就差不多了。后续注意适当的多走动走动慢慢恢复。” 寒刃面露迟疑。 “那还不快准备?”雪君逸轻叱。 雪兔有些为难:“云阁主身子弱。这方法便是用在我们身上,那也够我们喝一壶的。云阁主他……恐怕寒症未好,反倒暑气邪侵,到时候两症并发,太极的发作怕也是躲不过了……” 雪君逸暴怒起来:“直接说怎么治!本尊不想听你解释!” 雪兔委屈的都快哭了:“我,我,属下……属……” 寒刃瞧见她又怕又委屈的样子,一时不忍,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雪城主,雪兔她不是有意这么推诿。我们阁主确实和常人不太一样。用药用量都得酌情而定,不然也不会常年把齐大夫绑在身边。” “我看要不这样。我去联系齐大夫。” 雪兔声音有些哽咽:“来不及了。云阁主现在的脉搏很弱。他需要身体先暖和起来。” “那直接泡药浴?” “药浴太热。” “用凉一点的水?” “不行,药性发不出来。” “那怎么办?” “最好是有个——”雪兔迟疑了一下,“身体比常人温暖些的人充当‘人肉被子’先慢慢捂暖云阁主。” “这好办!”寒刃眼睛一亮,“我就是。” “云阁主体如寒冰。你得想象自己抱着一块冰……”雪兔越发没有底气,“三个时辰……真的可以么?” “天生体热的人可不好找。” 雪君逸在一边听着,忽而出声:“以至纯至阳的内功可以。” “我来。”他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那个……”雪兔有些羞羞道,“城主,记得褪衣哈~” 雪君逸看着她退出房间,随手便扒了自己的衣衫。当他伸手探向云无心时,还是迟疑了一下,最终给他留了件薄薄的贴身亵衣。 眼下的节气已然临近盛夏。 云无心蜷卧在雪君逸坚实的胸口,像是一只虚弱的小兽。温暖如火炉的胸膛令云无心生机渐起,他在迷迷糊糊间伸手搂住了雪君逸其中一条手臂,脑袋向着他的下颚顶了顶,尽可能让自己全身上下多一点地方贴上这种“硬中带软的温暖”。 雪君逸浑身不自然地一僵。 又过了一段时间,云无心扒拉着雪君逸的手,顺着他的臂膀再度往上挪了挪…… 雪君逸此时至阳内劲正在体内流转,最热的掌心抵在云无心的腰侧,自肾俞部位向内推进热量。云无心猛地“一爬”差点让他心旌神荡,走火入魔。 “你要是醒了,就给本尊起开!”他的脸色黑黑的,语气沉沉的。 云无心的眼睛偷偷弹开一条缝观察着他:“我不。” “你身上暖和,让我多靠一会儿~~我这几天都快被冻死了。” “怎么回事?” “嗐~别提了。反正没冻死就算我幸运。”云无心眼神忽而深邃起来,“你有去查过那几个内招弟子的来历么?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 雪君逸眉眼低垂:“病成这样还惦记着这事儿?” “我这几日全靠梳理这些吊着自己的命呢~”云无心似乎是苦笑了一下。 “就只想这些?” “哦,当然还担忧我们的雪大城主能不能……安全渡过难关。” 雪君逸原本僵直的脸色不自觉就扬了嘴角:“谁能拿本尊如何?” “说正经的,快给我说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雪君逸满是不解:“我去替你杀了钱三刀,这事儿就了了。即便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动作,那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你何必兜兜转转折腾那么多?还险些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他简述了一下云无心具体是怎么被换出来的,还有关于缪玉楼之类的事情。 “他也是你的朋友?”雪君逸的语气有些怪怪的。 “嗯。是好朋友。”云无心说完,猛地察觉雪君逸的手臂似乎正在暗暗使劲,“但是,那肯定好不过和你的嘛~我俩一阴一阳,可是最绝妙的搭配了。” “我不是没想过你说的那些,只是——里面有很多难以理解的点。” “比如我之前说过的钱三刀和钟灵飞的关系,还有钱三刀和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 云无心便把被囚禁时期钱三刀说过的每句话都重复了一遍。 雪君逸的眉头蹙起。 “你的意思是说,可能还有一个幕后黑手?” “嗯,你不觉得算上杨瑾瑜——这九个人实在是不符合一般江湖门派择徒的标准。”云无心沉吟着,“即便他们家族确实有钱,或者有点小权利。” 雪君逸沉思片刻:“我让雪兔给你汇报一遍。” “好。” 雪兔刚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颇具春意的画面—— 雪君逸的上身精赤着,云无心斜倚在他怀中,脑袋正好在他“两粉色”之间。雪君逸的一手托住他的脊背,一手环护他的腰肢。 而云无心的两手则紧抱着那条臂弯…… “……咳咳。”雪兔有些面颊泛红。 雪君逸更是尴尬地差点把云无心推开。 云无心倒是一派“君子坦荡荡”神色,毫不避讳地冲雪兔招招手。 “咳咳,云阁主醒啦?”雪兔道,“要不我现在就先给你施针?” 雪君逸立马道:“可以。” 说着扶正了云无心,从他身下撤走。 云无心叹了口气,拉过床内侧的被子裹上身体:“再等等。我还是很冷。后面洗个热水澡再说。你先给我说说你查那几个公子哥都查到了什么?” 第31章 离开墨华宫 云无心听完雪兔的陈述,缄默良久。 雪君逸冷笑:“这几个人一无是处到让本尊意外!” “你之前问过他们各自的特长……”云无心的语速放得很慢,“于武学而言确实益处不大。除了陆敏言的博闻强记。” “可我们若跳开江湖本身来看——我们将整个门派看做一体,一个国家……” “比如张墨凌他小小年纪阅女无数,风月场的老手,红眉毛绿眼睛的看多了,左右逢源自不必说。这类人适合做的事很多,能发挥的作用也很大。但凡爬到一派中的高位,哪个不是人精?” “博闻强记的人多在案卷和情报搜集中有关键作用。尤其是很多东西只有那一两眼的‘机缘’,这类人能兜底整个门派的行动。” 雪君逸鼻音一扬:“嗯。那冯羽呢?就只能拉一石弓,有何益处?” “兵器不在轻重。”云无心认真看着雪君逸,“这些话呢,我原本是不该在你这个行家面前说的。他的优势在于百发百中。偷袭或者协作中,这类人往往能射出最关键的一步!” 云无心看了眼雪兔:“其他人的长处,虽似乎都不在武学上,但在一个门派中却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若是能好好培养,再加上他们本身的钱财权势——” 雪君逸似乎已经没耐心听他说这么多了。 “你直接说,你打算这么做?” 云无心只是简单说了两个字:“调人过来。” “调人?你要什么样的人?” 云无心嬉笑着冲雪君逸招招手。 雪君逸黑着脸不情不愿凑过去。 云无心在他的耳边说了好一阵子。吞吐的气息轻吹在他耳根,带来一种酥麻麻的轻痒,混合着一丝丝的温软微甜。 雪君逸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根有些红。 “额?雪城主……”云无心的眸光轻抬,正好落在雪君逸的耳根处,“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还给你说害羞了?” “我只是说咱俩住一处,这不至于……” 雪君逸一下拉开距离,恼道:“你再胡说,本尊拔了你的舌头!” “行行行。” 云无心笑笑:“这几件事情就得劳烦你和寒刃操持一下了。雪兔专心照顾我就行。” 雪君逸敛了敛心神:“就这些事?” “对。” “可你直接撤走,钟兰亭若心生怨怼误会,又当如何?”雪君逸问道。 云无心眼珠一转,心下当即了然雪君逸想问的重点到底是什么:“你担心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和钱三刀合作?” “年轻人心性不稳。和谁合作都一样。”云无心诡谲一笑。 雪君逸愣了愣:“你真不担心?” “担心?他若真这么干了。倒也不错。至少呢,进则重获自由,退则心里好受。”云无心笑得越发坏起来,“这叫——自我和解。” “营救我时,他对缪玉楼突然诘难,指不定就是听了谁的耳畔风。三言两语就可能被忽悠走的年轻人不危险。”他的脑海中盘桓过雪君逸给他讲的“近期新闻”。 “还有第四种情况,他装的。嗯~~若是这样,他倒是成长了。我们可以轻松不少。” 云无心笑道:“可他就算动了与钱三刀平起平坐,或者别的什么‘和平心思’……钱三刀是老江湖。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若是钱三刀,起码有九成我是不信任他的。还有一成——我会留点余地去验证试探一下。” 雪君逸沉吟了片刻:“现在墨华宫上下正人心混乱,何不趁此机会——” “逼则反兵,走则减势。如今就因为他们混乱,钱三刀他们才会对我们格外留意,管理才会格外严格,企图用最快的速度把全宫上下拉回正轨。他得防钟兰亭给他暗地里来一刀,也得挡着我们的‘复仇’。” 云无心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混乱都能‘混水摸鱼’的。我们也该歇歇了……” “好。” “这两日把东西拾掇拾掇,我们找个由头搬出去。” “好。”雪君逸问道,“你想去哪里?” 云无心故作叹息:“我的银子没多少了呢,估计也住不了什么好地方。你知道的,我对这些还是很讲究的。” 雪君逸翻了个白眼:“……演够了么?要本尊付银子就直说。” “哦~那真是太谢谢了!”云无心咧开两排白花花的牙齿,“雪兔姑娘,麻烦安排一下~女儿家家最是心细了。” 雪兔:“……” “你这是个什么计?”雪君逸看着雪兔出了房门,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感觉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是的。所以门派内有些机动的人手还是得调集过来。方便我们随时安排。” 云无心忽而曼声缓言:“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太阳。太阴。” 两日后。 雪兔和寒刃各拿着一份告别帖来到慕兰亭,递交给墨华宫的弟子。在等待钟兰亭的“回礼”时,钱三刀也匆匆赶来。 他未语先带三分虚伪的笑意:“云阁主和雪城主不再多住些时日么?” “我们家城主倒是不怕什么魑魅魍魉的捣乱使诈。云阁主身子不舒服,和这里的风水不太合,还是出去养养比较好。”雪兔不阴不阳接了句,“免得哪天不小心就死在了这墨华宫的犄角旮旯,这不是给墨华宫带来麻烦么~” “我们家阁主和钟老宫主向来是至交好友。这种给人带来晦气的事儿是不愿染指的。” 钱三刀不以为杵,平和一笑:“云阁主是聪明人。别人的家事确实不该多掺和。有些事搅和进去了,难免就冲了自身的气运,带来些不必要的灾病。” “不然也不会有俗话说的‘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了。管了,若是不小心被那积雪砸破了头,又该算谁的责任呢?”钱三刀阴鸷一笑,“云阁主想必也是明白过来了。” “积雪不除,时间久了,难免会砸到无辜。”雪兔哼了声,“届时,就看这路人心情了~~有些账早晚是会产生的,早晚也是得算的。” 钱三刀吃瘪,暗暗哼了声 这时,钟兰亭从里头走出来,神色很难看。 他扬声道:“这就要走了?” “是的。” “真走了?不再多住一阵?” “嗯。我们想住外头去养病。这里的风水和我家阁主暂时不太合拍。”寒刃礼貌微笑。 “你们这什么意思啊?本宫新任宫主,诸事不熟,说好要来助我一臂之力的……”钟兰亭面色涨红,情绪隐约激动起来,“这一走了之——” 钱三刀截住话头,言语里软中有刀:“宫主。人家是客。劝客且住是礼貌。但强硬留人就不合适了。” “钟宫主,我们毕竟是外人。你们墨华宫的内部事宜,阁主也就只能给点意见参考一下。手伸太长确实不合适。” “你!” “还有你们……” 寒刃抱拳一笑:“我们又不是离开此地。只是搬出墨华宫而已。我们在这里叨扰得太久了。” 雪兔接口:“钟宫主若是得了空,也可以让我们那儿坐一会儿。晚些,我会差人把我们下榻的地儿递送过来。” 钟兰亭默然不语。 雪兔和寒刃双双抱拳告辞。 第32章 群芳斋 群芳斋。 雪君逸的目光自面前的雕花阶梯缓缓上游,一直到雕工精美、色彩斑斓的六角攒尖重檐顶。视线每上游一分,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回头,恶狠狠地剜了雪兔一眼。 雪兔心虚又尴尬的别转了脑袋。 云无心自马车内探身,在寒刃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马凳。 他拢起双手,也由下至上扫了一眼,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雪兔姑娘办事,我就是放心。” “阁主,这里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晚上吵得很。”寒刃眉头一挑,“你确定这里适合修养?” 雪君逸闻声也阴沉着表情转过脸来看着云无心。 云无心不慌不忙走到雪君逸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雪大城主有的是金。不怕销。” “本尊不想销金。”雪君逸的声音多少有点阴恻恻,“想削你!” 云无心倏地跳开一步,嬉笑道:“不利于修养,但利于办事儿。人多眼杂的最好不过了。再说,晚上温香软玉在怀,美酒佳肴入喉,丝竹仙乐养耳——难道不让人期待?” 雪君逸又剜了云无心一眼。 云无心无所谓地嘻嘻一笑:“知道我们的逸逸是正人君子。可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难免禁不住这些好玩意儿的诱惑。” “尤其是——” 雪兔猝然坏笑出声:“尤其是还有点小钱的公子哥。” 雪君逸一愣,沉声轻问:“他们真会来?” 云无心的身子向着雪君逸斜倾了几分,伸手侧挡脸颊,低声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我不知道。但一定会来!” “为什么?”雪君逸不解。 云无心示意雪兔先“开道”,他和雪君逸、寒刃跟在后头:“墨华宫那种一本正经的地儿,也没什么低俗浅薄的平民之乐。” “就那几个膏粱子弟……见惯了灯红酒绿,花花世界,谁去过这苦行僧的日子?” “别说是他们,就说七大世家,连上我们两派,绝大部分都是在这些勾栏瓦舍里买过乐子的。”他啧啧感慨,“甚至有些杀手在重大行动之前,会流连这销金窟长达七八日之久!直到自己最低等最原始的欲望得到充分满足,他的心才能彻底静下来,他的剑他的刀才够快够稳!” 说话间,四人已经到了掌柜台前。 群芳斋的老鸨,脸上的粉厚得就像墙腻子。此时她正低着头在摆弄什么。察觉到有人靠近,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还没开始营业呢,哥儿几个晚些再来。” 雪君逸将手轻轻一“拍”台面。 老鸨还没反应过来,整张柜台碎成一半一半!金银珠宝掉落在玉石地面和碎木罅隙间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悦耳。 老鸨在这一瞬间大脑空白,上半身还保留着刚才“摸摸索索”的姿势。 “老雪,你也太粗暴了些……”云无心斜倚着某一根柱子。 “我们要四间雅间。”寒刃的声音将她拉回当下,“住人的。” 老鸨满脸堆笑,身子多少有些颤栗发抖:“几,几位大,大侠。住人的雅间只剩两间了。上房……上房目前还有很多。” 云无心温和一笑:“那就两间雅间。两间上房。” 老鸨的视线落在云无心的身上。虽然他站在柱子的阴影里,但是——阅人无数的老鸨还是能看出说话之人的龙章凤姿,气质无双! 雪君逸的眼神如刀:“我们要最好的那两间雅间。” “这……” “锵~~~”惊蝶剑弹出剑鞘半寸,发出一声清鸣。 老鸨吓得连连告饶:“好好好。小的这就来协调。一定给您最好的两间。” “挨在一起。” “是是是是是。” 云无心嘻嘻一笑,从阴影里走出来,很温柔地拉过老鸨的手,递上去一小把金珠子:“老雪,看你把人家掌柜吓得~掌柜一看就是个聪明又充满魅力的姑娘,用不着这么凶巴巴的架势。” 老鸨痴迷地看着云无心的脸,指尖如玉般触感更是令人心旌神荡。再加上那抹了蜜的嘴巴…… 她不好意思地含羞笑起来。 云无心侃笑:“想不到老鸨竟还有二八豆蔻的风华之姿。那就麻烦这位美丽的小姐带我们上楼,我有些乏了。” “好好好好。”老鸨的嘴角扬起,压根儿收不拢,“几位随我来。” 她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介绍群芳斋何时开始营业,都有哪些好玩意儿,分别在这楼内何处…… 来到顶楼,老鸨指着其中一边道:“这半边是临街的。” “咱身后这两间则临水。” 云无心瞥了雪君逸一眼,笑道:“临水的好。我们又可以一起看月亮谈心了。” 雪君逸没搭理他,伸手却直接推开了身后两扇门:“你要哪一间?本尊无所谓。” 云无心轻轻探头。 “本尊对花啊月啊的没什么兴趣。”雪君逸指着旁边一间,“这间的视角你可能更喜欢。” 云无心缓步入内,扫视一圈,忽而折身问道:“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很讲究的。怎么……” 雪君逸话都没听完,直接“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动静差点把云无心吓得原地蹦起。 “你家城主……”寒刃看在眼里,悄悄在雪兔耳边道,“怎么啦?生气啦?” 雪兔却是一派若有所思的样子,喃喃道:“我觉得——云阁主说得没错啊。他以前是蛮讲究的。云阁主住的那间也是他的心头好。” 寒刃摇摇头:“看不懂。” “这两位小哥我就带楼下去啦。他们的房间在你们下面一层。”老鸨满面堆笑。 云无心吩咐道:“等收拾好房间,你们就过来一下。” “是。” 一炷香后,寒刃和雪兔双双出现在云无心的房中。 雪君逸也在。 云无心布置任务道:“过两日我们的人马应该就能到了。你们在外头做上标记,让到的人乔装来见我们。” “是。” “你想做什么?攻伐墨华宫?” 云无心看着寒刃和雪兔离开,诡异一笑:“这么无趣的事儿,我才不做呢~” “那我们做什么?” “一、等;二……现在距离群芳斋开市还早。回房睡觉。”云无心打了个哈欠,“你这种耳力特别好,还特别容易惊醒的人,趁现在这为数不多的安静时刻多休息一会儿。晚上这下面会很吵的。” “你呢?” “我今日还是有些头重脚轻。也睡了。”云无心向他俏皮地眨了下眼,“雪大城主,晚上见。” 第33章 想不到竟是个行家 入夜·群芳斋。 云无心叩响隔壁雪君逸的房门。 “谁?” “老雪,走啊。” 雪君逸闻声,一把拉开房门:“去哪里?” “你这话稀奇~来了销金窟不销金,窝房间里头孵小鸡呢???” 雪君逸一把攥住云无心的手腕,恶狠狠道:“本尊倒不知云阁主竟是多情浪子爱风流!上哪都想勾小娘子!” “看看看,没见识了~群芳斋既然是此地最大的销金窟,就一定不会只有美酒美人。后院——骰子牌九,斗鸡射箭,麻将投壶一应俱全。楼下是瓦子,歌舞摔跤,靡靡之音也应有尽有。底下连着二三层都是吃饭的地方。中上层则是雅趣。弈棋,作画什么的都可以。” “它的侧面那一栋三层小楼和这边连着的。” 雪君逸满腹疑虑,缓缓松开云无心的手。 云无心面带得意:“那小楼和这边是连在一起的。我们下到三楼,直接从内部过花廊就能抵达。洗漱都可以在那边完成。” “还能找美人过来帮忙按摩呢~~”他贱兮兮地笑道,“指如春葱啊~~” 雪君逸哼了声:“要去你自己去!” 云无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老雪,你怎么又生气了?在这里,你就得像个来寻欢作乐的人。我们事要办,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啊~走走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作为江湖至尊,成天像个大家闺秀似的这也不碰,那也不玩……”云无心侃笑。 雪君逸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耳畔传来楼下有些闹腾的声音。 “我知道你喜欢安静。就当——陪我一次,如何?” 雪君逸深深看了云无心一眼,似乎是叹了口气。 云无心笑起来。 他知道,雪君逸这表情这气息代表——我能拿你怎么办呢——代表同意了。 他缓步下楼:“走,我们底下去寻个人多热闹,看节目又方便的位置。” 楼下此刻歌舞刚刚开场。 云无心和雪君逸要了一处莲台斜侧的“贵宾座”。 贵宾座比一般的座位布置的要豪华,面朝人群的一侧都装有可以滑动的屏风。整套案几凭几都被放置在高于地面三四层台阶的“小圆盘”上,几乎和艺妓表演的莲台差不多高度。 这样的贵宾座,大堂一共有十处。 云无心指着莲台上一群蛮腰浅露,肤如凝脂的蒙面舞女道:“认得是什么舞么?” 雪君逸认真看了一会儿:“胡旋。但穿插了一些西域藩国那边的妩媚之态。眼神明眸善睐,有点……婆罗多舞的意思。” 云无心很震惊地瞪着雪君逸:“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行家!” “今晚想必是西域歌舞的专场了。比起中原的美人,西域的——那可多情的多~” 两人一面对饮,一面欣赏歌舞。 人越来越多,有些已经开始被“挤”上贵宾座的台阶。 云无心坐的位置相对靠人群一点。 他看着一点点涌上来的人群,苦笑,眼底却是另一番颜色。视线也不时从莲台游弋进人群。 雪君逸那儿就完全没这个烦恼。 甚至只有少数人靠近他那面的台阶…… “阁主。我们到了。” 一声很细微的呼唤在云无心耳畔响起。 云无心一下看向背靠在自己屏风上,屁股已然坐到自己这一层台阶的商人。那商人也看了他一眼,出于礼貌似的含笑歉意点了点头。 “嗯,舞很好。” “是啊。”那商人应答,眼神不曾离开过。 “难怪公子哥们都爱看。身边若不安排些机灵勤勉的手下,那真是走不长久。” “哦?这是为何?” “满心都只有美人了。”云无心笑起来,“家族中那些长辈可不得安排人手在他们身边监督管制着。” 商人笑起来:“太有道理的。我这看得都没心思再好好做生意了。” 云无心笑侃:“你不好好做生意,后面就没银子来看了。群芳斋的物价还是蛮贵的嘞~白天认真经商,晚上才好销金。这是长久之计啊~老兄,你可得听劝。” “兄弟所言甚是!”商人坐在地上冲着云无心拱拱手。 云无心将酒杯倒满酒递了过去:“萍水相逢,聊得投机。干一杯!” 商人慌忙站起来,接过酒杯,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多谢兄台。” 两人对饮了一杯。 喝完,商人将酒杯还了回去:“我酒量不好,明儿还得开张。今晚不敢贪杯,怕误事。” 雪君逸此时不得不把注意力从歌舞上拉回来。他皱眉看着云无心和一个陌生人聊了许久。 “哦?开张?这是打算在此地扎根了?” “看情况。”商人嘿嘿一笑,“先试上一阵。” “做什么买卖?准备多久?” “兄台不妨猜猜。”商人玩笑道。 云无心上下扫了一眼:“想必是布料亦或者饭馆。嗯——在下对做生意也略知一二。试水的铺子一般也就一两个月,最多三月。成就成了,不成还是得及时止损。” 商人点点头,赞道:“兄台说得十分合我心意!这干脆利落的想法——看来也是位人物。” 云无心朗声大笑:“谬赞。谬赞。” 又过了一会,商人退出了人群,上了二楼,寻了一处位置坐下,点了几样小菜在自斟自酌。 不多时,他身边又出现了两三个同伴。 “我倒是没发现,你还挺能聊。”雪君逸不阴不阳地突然道。 云无心神秘一笑:“那必须的。你的人呢?” 雪君逸一愣,暗自思忖,不多时,猛地看向楼上那几个商人,恍然大悟。 “诶,好好欣赏歌舞。”云无心见他似乎想寻找什么,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这东张西望的,真是白瞎了这么难得的场子。” 两人又对饮了几杯,正闲话着,莲台上的美人摹地抓过空中散落下来的那些红绸,腰肢轻摆,飞身而起,仙女似的在人群上空飞舞。她们的臂弯上灵动飘香的披帛拂过人头,激得人群尖叫连连! 轻纱飘落,不少人哄抢成一团。 西域的美人最后翩然落在贵宾座上,媚眼如丝,顺势倒进那些贵公子的怀中。 云无心这桌的美人倏地倒进了雪君逸的怀中,可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的妖娆,就被雪君逸一下推到了云无心身边! 那美人虽坐到了云无心的怀中,但看向雪君逸的眼中闪过不敢置信。 云无心勾起一点花花公子般的笑,食指抵在美人的下颚轻轻一挑,俯身向朱唇吻去:“你家城主,不懂风情——留意好墨华宫那几个内招弟子。他们若是来了此地,记得通知我们。” 那舞女眼神迷离,款款一笑:“好。” “只怕你到时就不记得奴家了。”那美人一只手轻搭上云无心的肩,另一只手拿过酒杯,旋舞一圈递到云无心的唇边,“奴家妙音。公子可记住了?” 云无心露出裙屐公子般的笑容:“美人之约,岂敢忘怀。” 雪君逸黑着脸冷冷清了下嗓子。 妙音浑身一僵,匆忙拉过红绸,纤足一点,又飘然落回了莲台。 第34章 玩笑 雪君逸睨了云无心一眼。 云无心笑了笑:“不会只有这么一个?” “不止。”雪君逸随手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再等等。” 云无心站起来,看了眼舞曲将终的莲台:“上别处去转转。下面应该是相扑。我欣赏不来那东西。” 雪君逸忽而轻笑了下:“一样。” “走走走,我忽然想起来。有个游戏适合你。”云无心拉着雪君逸钻入人群。 雪君逸本想挣脱他的手,但身边来来去去挤满了人,不小心就会被撞散。迟疑了一下,还是任由云无心扣着自己的护腕,扯着自己走。 行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了一处空旷些的回廊,不远处有间超大的屋子,屋门洞开,里面挤满了层层围观的人,叫好声和鼓掌声不断传出。 “那是做什么的?” “来了你就知道了。”云无心神秘一笑,拉着雪君逸挤进人群。 雪君逸定睛一看,地上交错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每件东西上头还固定着一个环扣。背后是一排呈圆弧形摆放的箭靶。 “射箭?”他剑眉轻挑。 主场人闻声走过来,笑嘻嘻道:“两位郎君是第一遭来?” “我不是。”云无心笑道,“他是。我知道怎么玩儿,你和他说说。” “郎君,请看地上这些玩意儿。”主场人伸手示意,“您先看看喜欢什么。” “你再看。这上头的小铁环,它比箭头后锋部分略小些。您要是看中了什么,就用箭去射这小铁环,它会把您看中的物件带起。” “箭枝若能准确扣在靶心或靶心外的两圈范围内,这东西就归您了。” 雪君逸看着地上的东西,皱眉冷声:“靶心高,东西低——怎么?你家的箭还会拐弯?” 话音落,众人哄堂大笑。 人群中有人笑着解释:“兄台,这东西在你射击的时候会抬上来的,你现在赶紧看看喜欢什么。” 雪君逸扫了一圈,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顿了顿,他忽然笑起来,倾身问身旁的云无心:“云阁主喜欢什么?本尊送你。” “那我倒是要考考雪大城主的箭术。”云无心压低了声音,伸手指了指最远一排的琉璃香炉笑道,“我要那个。” 雪君逸笑道:“行。就这一个?” “嗐,别托大!老雪,我可是看过不少所谓的‘高手’在这游戏上认栽的!这可是轻弓,那东西重,不那么好带起来的。” 雪君逸冷哼一声:“你只管说要什么。” “行。你豪横。”云无心又指了三样。 主场人憋着笑,带着看好戏的架势:“您身边的郎君一共看中了四样。我给您十支箭。这位郎君挑中的可都是好东西,难得的很。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嘞。” 雪君逸听着这话觉得怪怪的。 他懒得废话,一把抓过,看着放东西的一整块地面缓缓升起,不急不缓地张弓搭箭。 “瞧准了么?瞧准了就可以开始了。”主场人微微一笑。 咻~咻~咻~咻~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雪君逸已然一连四支箭射出,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卡壳。第一箭下的战利品还在轻轻摇摆的时候,最后一支也射完了! 把把红心! 场中安静得诡异。 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滞了。 “也不是很难。”雪君逸随手将剩下的箭丢回主场人身侧那一堆箭矢中。 他的话语将众人拉回了现实,全场尖叫声不断,掌声雷动。 主场人笑嘻嘻抱着那些奖品走过来:“郎君好箭法啊!” 雪君逸接过,觑了眼云无心:“伸手。” 云无心伸手。 雪君逸将东西小心地放上去:“本尊一向言出必行。” “是是是。”云无心垂眸看着琉璃的香炉,朗声大笑,“晚些回去我就和寒刃说‘看,还是你箭术不够精进’。” 雪君逸只是抬了抬眉,没说话。 “走,我们先把东西拿回屋子。这么多拿手上……可太不方便了。” 雪君逸沉默了一会:“给我。我拿着。” 迎面走来一位拿着篮子的侍女:“两位公子,需要这个么?” “你是……” “哦,奴家是这里的侍婢。专门做些杂役活计。来这里玩的客人有时赢得了奖品什么的,偏没个趁手可拿的。这就需要篮子或者小车了。我就是专门负责这些细小之处的。” 那女子边说边将雪君逸手中东西接过,放入篮中,递还回去:“我们群芳斋收费虽贵,但待客之道也是屈指可数的。” “嗯~~这我知道。”云无心笑起来,“我们在顶楼雅间。临水的那两间屋子。明日来收篮子别太早。玩了一夜,我很累,起得不会太早。” 那侍女噗嗤一笑:“公子真是会说笑。群芳斋的客人们哪个不是这样?就是我们……嘻嘻嘻,也倦乏得很,起不得这么早。放心~~~我们大约开场前一个时辰左右才回来。” “日暮始梳洗,笙歌踏月来。”云无心声音温软如玉,笑容儒雅。 侍女不由地含羞一笑,转身离去。 “你身体还没养好。还是早点回去。”雪君逸道。 云无心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行。” 屋内。 雪君逸将篮子放下后,随手倒了杯水,坐着慢慢饮啜。 云无心带着玩笑的语气:“雪大城主怎么不回房?还想同我促膝长谈一番?” “哼~消息都拿到手了,还不赶紧处理了?”雪君逸又好气又好笑,“和我在这里耍什么嘴皮子。” “你都知道啊~” 雪君逸白了他一眼:“自己家的标记和习惯都不记得我还做什么城主!” 稍顿,他道:“我倒是蛮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里有门道的?” “他给提醒了。”云无心笑道,“他给你介绍的时候不是伸手示意了一番的么。看似随意,实则前后点了四次。” 雪君逸侃笑:“你还怪聪明。” “嘿嘿,那是!我可是流云阁主啊!” 雪君逸憋着笑接了一句:“嗯~被人‘定’在河里的流云阁主。” “切~你不也是旱鸭子的踏云城主么?”云无心笑着反击。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 第35章 不正常之处 “谁?”云无心问道 “阁主,是我们。” 云无心看了一眼雪君逸:“寒刃和雪兔。” “进。” 寒刃和雪兔入内,随手关上了房门:“阁主,雪城主,你们下去过了?” “嗯。” “遇到来支援的人马没?” “遇到了。但没几个。” 寒刃顿了顿:“后续会陆续来的。你——很急么?” “不,此事不急。我们得待好一阵子。你得空悄悄联系一下缪玉楼。” “什么事?” “墨华宫的事儿没那么简单。我想多个帮手。” “好。” 雪兔这是开腔道:“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先安顿好咱们调来的人马,留意好墨华宫的动向。”云无心的视线扫过另外三人,“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潜入墨华宫打探一下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了。” 他沉吟着:“若能联系上钟兰亭。问他要一份墨华宫的舆图,还有一些他们的密语之类的。顺便问一下有多少是他完全可信的‘自己人’。” 雪兔插了句话:“云阁主,要不要也打听一下那几个内招弟子都身居何位?” “这个很重要!”云无心忍不住点头赞许。 他吩咐道:“不过这几日——且先安静地苟住。混进来的人一如普通百姓商贾。最好涵盖吃穿住行方方面面。这些琐事你俩安排好。” “是。” 云无心拍了拍寒刃的肩膀:“施展你年轻美男的气质去和老板娘斡旋一二。” “嗯???我?和老板娘???”寒刃头摇的像拨浪鼓。 雪兔噗嗤笑出声来:“我看不如找缪院主~他倒是满嘴涂了蜜,招人稀罕。” “他年纪不小了。”寒刃嘟囔了一句,“老大不正经的。你怎么会喜欢这一款……” 雪兔手一叉腰:“老娘喜欢哪款男人,要你管!” “切,眼光倒真是一般的很。”寒刃嘟嘟囔囔。 云无心和雪君逸对视了一眼,迟疑了半晌:“行。他交友广泛,其中不乏各类大家,人也雅正诙谐,倒确实适合干这个。” “你想要他做什么?” “要他和老板娘讨些特权。” “什么特权?” “那几个纨绔子弟来时,让老板娘多多留意,给他和我们的人‘牵线’。” “什么意思?” “墨华宫内的吃穿住行,一般都有固定的商户。但有时也难免会换换合作方。尤其是关键的位置上换了人,对许多商户来说就是机会。” “谁先接触到‘大金主’谁就有机会拿下肥差。群芳斋的老板娘这方面的消息不会不知道。所以,由她牵线……再合适不过。也不会引人注意。” “我们这前面几步要低调进行。尽量别给安插在咱们身边的人察觉出端倪。” “咱们得利用好墨华宫这短时间的混乱。” 雪君逸许久没开口。 直到此刻,他突然道:“后面联系钟兰亭,还是我亲自走一趟。机关术,我熟。” “呐~老雪,事成之后,我请你楼下玩个够啊?” “那些本尊没兴趣。” “那你想玩什么?我陪你玩啊!” 雪君逸狠狠刀了他一眼。 “哦,对了,最近若是发现了监视我们的人,那就——” 寒刃抱拳道:“属下明白!” “但别给瞧出来。有些什么事儿都得问问清楚。” “是。” 云无心忽而轻笑一声:“手边的事儿完了,你俩也别老闷在屋里,下面好玩意儿多得很。寒刃,带着人雪兔姑娘下去转转。想吃什么喝什么,记我们账上。” 寒刃撇撇嘴:“她不是喜欢缪院主那款,去找他……” 他的话没说完就吃了一记云无心的爆栗子:“你好赖话不分。带雪兔姑娘去玩儿埋汰你了?难怪你这么大个人了,身边连个花苞也没有!” 雪兔本来听见那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雪君逸也跟着有些不太好看。 云无心这么一闹腾,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嘴巴却还死犟:“切,谁要他陪。姑奶奶自己也能玩儿。” “那肯定的。雪兔姑娘冰雪聪明。哪像这傻小子,呆头呆脑。我这不是实际想劳烦你带他见见世面嘛~直说,又怕这血气方刚的小子心里膈应。” “我看啊,下次还是不能顾及他,得直接说。”云无心站起身来,拍拍寒刃的肩膀,“这段时间,彼此间的合作会有很多,他心思不及雪兔姑娘细腻,还请多多照拂。” 雪兔轻哼一声,视线落在了雪君逸身上。 雪君逸完全没搭理她。 雪兔无奈,只好叹了口气:“好。云阁主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是看在我家城主的面上,我也得好好照顾他呀!” 云无心爽朗笑道:“还是雪兔姑娘懂事。” “不是,阁主……!” 云无心瞪了他一眼:“好了,快滚~~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现在墨华宫内,钟兰亭这宫主之位完全就是个摆设。” “很早就是了。”云无心阴冷一笑,“钱三刀其实离登位就差一步。有没有那几个膏粱子弟没什么区别。为什么非得要插进来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要知道,江湖是很忌讳和官扯上联系的。” 雪君逸深深瞥了他一眼。 云无心无奈叹息,补充了一句:“至少明面上是如此。所以这事儿就变得不太正常了~~~” “当事情变得不寻常的时候……不寻常的那一点就会很关键。尤其是他无意间提到的‘那位’!不知道——我们这位‘日日脂粉扑鼻香’的钟宫主知不知道呢?” 深夜·墨华宫·慕兰亭。 钟兰亭的屋门外站着两个侍女。屋顶上方有一个。屋顶对面的大树上还藏了一个。纸糊的窗户上是昏暗的灰黄色。 窗柩底边时不时会冒出一抹模糊的剪影。 屋内的谈话声很小,刚传出就会被晚风撕扯得稀碎。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话的声音一点点高起来。 “钱三刀!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对得起我爹吗?!” “得寸进尺?哈哈哈哈哈,早就已经‘进尺’了,还在乎你说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我们平起平坐,我们一起打理墨华宫不好么?” “我现在就是这宫内一言九鼎的存在。你和我谈——呵呵~~平起平坐?钟兰亭,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啊!” “你忘了我父亲的嘱托了?!你忘了你们两人曾经是如何立誓,如何一起出生入死,如何挥斥方遒了?你——当真要把彼此都逼上绝路?!!!” “嘱托?他也配?!” 第36章 对峙 “当年——我家可是江南一代数一数二的巨富之家。我少年心性,好任侠,轻财重施。彼时也算是聚集了一帮同道中人。”钱三刀讥嘲一笑,“大家成天里为这个讨公道,为那个打地盘,在当地也做了几件好事,有了一点名气。” “我觉得那就是‘侠’了,那就是江湖了!” “直到——遇到了你的父亲!哈哈哈哈~~一个实打实从江湖门派出来的弟子。那时候的墨华宫可没什么好名声。但我知道墨华宫的存在。” “我款待了他。他邀请我上墨华宫作客。” “我见识到了江湖邪派——”钱三刀看了眼似乎按耐不住要跳起来反驳的钟兰亭,“别激动。我姑且这么一说。准确的说是有些邪派的味道。墨华宫主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比现在的雪君逸有过之而无不及。哦,不,不,比他过火多了!” “我们对于这位宫主的行事做派看法一致。那一刻‘相见恨晚’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词。我们安慰彼此,给彼此打气,发誓要推翻这样的‘暴政’!” “江湖就该是为天下、为黎民百姓伸张正义的地方!是群侠抱团,人多力量大的地方!而不是什么一言堂!” “他熟悉墨华宫的一切,武功高,也有脑子。人也大方豪爽。结交了不少江湖游侠。论人才笼络的手段和实力,他比我好。” “但是他——手头拮据啊!找人拼命,找人办事……桩桩件件,哪样不要钱?” “我来。我有钱。通通我来。” “每次有好处了,他大方的分发下去。而对我就是一杯薄酒。我无数次对自己说‘朋友之间不该计较这些。计较了,有了利益得失了……还算真朋友么?’” “他接管墨华宫以后,开始一系列的变革和修订。看着我们一起重建的‘新墨华宫’,我感到很骄傲。我甚至想过,做人不要那么计较果然是有道理的。” “我虽不是宫主,却处处受人礼遇,等同于副宫主。” 钟兰亭叫起来:“我难道没有对你礼遇有加吗?!!!” “哈哈哈哈哈。可笑!”钱三刀似乎没打算接他的话茬,而是接着讲自己的经历,“说来——早期的银钱投入都是我在投。后来上了正轨,入了七大家。我只管享受江湖权利,享受几乎和他地位相当的荣耀,打理好教派上下就行。” “我不再需要卖房卖地支撑他行动了。也算是有了个好结果。” “可从此以后,所有的行动我一丝一毫的利益都得不到!他和我说,‘这是我们的墨华宫’。对啊!我们的!做副宫主格局就得打开~岂能老算计自己那一钱一厘呢?” 钟兰亭啐了一口:“你既然知道,现在做得又算什么?我爹没给你好处?你什么时候出门在外缺衣少食过?” “放屁!通通他妈的放屁!什么格局?什么身份?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信你们父子这套鬼话!” “他和我说,‘这是咱们共同创下的基业。咱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同生共死。’” “他说‘以后不管谁先死了,另一个就接过宫主之位,抚养兄弟的遗孀,带着大家继续在江湖叱咤风云!’ 钱三刀笑得面容扭曲,不住拍手:“精彩啊!说的真是精彩!不禁让人心头一热,热泪盈眶,涕泪横流啊~~~” “转头呢?钟兰亭——钟宫主!好啊!真是好!” 钟兰亭冷嘲:“你若那么在意这个,你早说啊。我直接给你。” 话音刚落,他被钱三刀一巴掌扇倒在地:“你给?谁稀罕你给?你钟兰亭哪一点比得上我?!不用你给,我现在不也一样么?” 钱三刀双手在面前缓缓划开,敞露胸膛。 钟兰亭倏然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刺了过去。 钱三刀向后一仰,一个野狸摆腿将钟兰亭手中的匕首踢飞,“哆”一下扎进了远处的案几上,入木三分!!! 钟兰亭只稍稍看了一眼。 “直到我遇到了一位贵人。那是真贵。指给我不少明路!”钱三刀得意地勾起嘴角,“果然,三下五除二,就把你给架空了!比我想得要快得多,还没什么‘后续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鼓励我和他联手,朝野互助。” “他点醒了我——江湖可不止墨华宫那么大!要像踏云城,流云阁那样统御的……才叫江湖!才会过瘾!” “他送我一场武林至尊,我为他仕途保驾护航。进可入仕途。这是我家族原本就希望的。奈何我彼时年少不懂事,非不肯在这上面光宗耀祖!” “如今——倒也不晚。” “退,还能一起远遁江湖,逍遥快活。山高皇帝远的,只要不谋反,就一切都不在话下。” 钟兰亭呵斥道:“你这是在坏江湖规矩!皇帝也不允许朝臣勾结江湖之人!要是被皇帝知道,你想害死大家吗?!!!” “放屁!谁家背后没点仕途背景?就白手……想起家?想称霸?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可笑的???别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怪虚伪恶心的。你难道不知道钟灵飞和许多当官的也是好朋友,也眉来眼去的?” 钟兰亭情绪激动:“可那只是朋友!” “哦~那我和他也只是朋友。互帮互助的朋友呀~~” 钱三刀笑得更猖狂:“什么江湖规矩!我只知道这是横竖不亏的买卖!以什么身份做都可以。你想是朋友就是朋友,想是敌人,那就是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得到了什么。” “而你,除了有些可笑天真的想法,什么能提供给别人的价值都没有!谁愿意和你玩啊?” 钟兰亭一下沉默。 半晌,他突然厉声喝问:“那人是谁?” “你不用知道。”钱三刀轻飘飘回了句话。 “那几个纨绔子弟也是他的人?” 钱三刀冷笑。 钟兰亭看了他一眼,再度闭口不言。 两人的气氛一下陷入僵局。 “你现在最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举动都别有。等到我这里一切安定了,你就主动找个理由退位。不然——”钱三刀阴鸷的笑意爬上嘴角,“哦,不对,现在也好,安定后也好……你要是想胡来,我也阻拦不住。只是——以什么方式退位就不好说了。” “你!”钟兰亭怒从心头起。 可很快,他想到什么似的,攥紧了拳头,暗暗将火气压下:“别太狂。人狂天收。” “行行行。”钱三刀的讥笑之色更明显,“你就慢慢耍嘴皮子。你现在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一张嘴能说两句过过瘾了。” “宫主慢慢在这里过嘴瘾。”他故意道,“属下——先告退了。” 第37章 网已织成 白驹过隙。 半月之后。 群芳斋。 距离开市还有一个多时辰。 云无心坐在屋内桌边,翻看着博古架上那些当下热门的折子戏。 雪君逸坐在窗柩上,背靠着窗框,侧头遥望着水天一色的景致。收回视线,不远处初上的华灯,忙碌的市井又那么具有烟火人间的气息,隐隐飘来的饭菜香味给眼前的湖景增添了一种繁华又真实的唯美! 回头,云无心还在翻书,渐渐暗下来的夜色让屋内的光线也变得昏昧。 “这么暗,你不怕看瞎了眼?”雪君逸侃笑。 云无心扶额苦笑:“我说老雪,你每次开口能不能巴我点好?”他说着站起身来,将折子戏放回博古架,随手拿过引火的物什将屋内落地烛台上的蜡烛依次点亮。 雪君逸的视线再度游弋向天边。 云无心正准备走到他身边一起看会儿风景,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客官。” “进来。”云无心看着拖着茶盘进来的小厮,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线…… 那小厮刚一入内,先放了托盘,转而抱拳行礼:“阁主。雪城主。” “青蔓,墨华宫那边情况怎么样?看准哪根‘梁’了么?” 青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递给云无心:“这是属下们拟定出而来的名单。” 云无心看了一眼,顿了顿,伸手递给雪君逸。 雪君逸眼中闪过惊愕,慢悠悠接过,上下扫了眼,什么也没说又递还给云无心。 云无心拿过纸张走到烛台前,小心地将纸张放到火焰上方,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烧成灰烬,淡定地抖了抖指尖火星。 “做得很好。” 稍顿,他追问了一句:“替换了这些人,下面就是好好关注那几个公子哥。” 雪君逸不解问道:“你想监视他们?” “不。”云无心的眼底风起云涌,“我想偷梁换柱。” “换一个会被其他人认出来。那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全换了呢?” 雪君逸思忖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 “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这些人应该都不是那些分支的主心骨?你为什么同意选他们?”雪君逸疑色更明显,“流云阁的情报组织确实‘有点东西’。这些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我都不一定会注意到。” 云无心没急着回答,先轻轻一挥手,示意青蔓退下:“不必多虑,只管照做。你们都是这方面的老江湖了,我信得过。让兄弟们小心些。保持传信。” “是。”青蔓退出屋内。 听他的脚步声走远,云无心方才转头解释道:“那几个分支都是维持墨华宫运转的重要部分。现在这情况,关键位置上一定都是钱三刀的人。他们彼此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暗语不好说。替换他们风险太大。” “而这些存在感很低,只闷声做事,距离核心又比较近的人,才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钱三刀的主心骨不一定好骗。但是纨绔子弟很好拿下。” 雪君逸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让自己的人马去接近那些纨绔子弟?” “对,等足够了解后,就可以替换掉了。” 雪君逸沉吟:“钱三刀也不是傻子,就算这些公子哥看起来和过去一样,但若是老有些‘异常行为’……你觉得他不会怀疑?” 云无心笑起来:“谁说要搞破坏了。他们只是顶替那些公子哥而已,该干的事儿干着,只是要让我们知道。” “搞破坏什么的,这种事应该是我们来。” “再说了,老雪,你也是知道的,就我们两个加起来的实力,要踏平墨华宫轻而易举。尤其是还在混入了我们的人的情况下。”云无心笑道,“哦,对了,别忘了还可以扯上缪玉楼一起。墨华宫那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我现在就是想看看这背后还有多深的水。摸摸‘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什么来路?”云无心笑得很邪性,“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个‘大惊喜’等着我!” 雪君逸声音微沉:“你就非得带上他?” “嗯?嗐,你怎么还吃醋了呢?” 雪君逸满脸薄怒之色:“你再胡说,本尊扒了你的舌头!” “好好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云无心小心嘀咕,“又急眼了。这一天天……乌眼鸡似的~” “你说什么!” “啊没没没。老雪~~走走走,下去看表演,吃饭。我请客。” 楼下,瓦子区里正热闹。 陆陆续续有人走进来,找合适的观看位置。 云无心扫了一圈,忽而发现上次自己坐的那张位置上有个熟悉的人影,他正背对云无心他们,打算落座。 云无心拉着雪君逸走上前。 那人刚落座,就被一片阴影笼罩。 他不满地抬起头,想看看是谁。 “云无心?!”他讶然。 “缪玉楼,你那么惊讶做什么~怎么?寒刃那小子只把你留住,没和你详细说点什么?” 缪玉楼一面召唤小厮点菜,一面道:“嗐。我就是知道你有些想法,所以——为了避嫌,这才总想着和你错开些,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咱明明是朋友,又都莫名留了下来。尤其是你。偶尔缘分不好,错开也就算了。你总这样,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钱三刀又不是‘傻’三刀。” 缪玉楼不住点头:“也是。诶,你——安排妥了?” “网已成。” “哦?何时收网?” “等时机。” “额……这里头好像也没我什么事呀?” “你就按着我说得‘可劲忙活’,那用处可大呢~” 缪玉楼沉思半晌,看着精美的菜肴一盘一盘被摆上来,视线落在远处莲台上。 不多时,他的目光被人群中皮猴子一样钻来钻去的某个客人吸引——正妻气势汹汹来捉自己丈夫了! 缪玉楼看着看着,不由笑出声来:“云无心,你看你身后那边……可热闹了。” 说着,云无心转头看去。而缪玉楼则把目光收回在了莲台上。 “嗯?”他看着刚才一群粉色舞裙的女子豁然变成了几个广袖飘飘的美人,“什么时候换了节目?” 云无心回身,深深看了眼他,笑而不答。 一瞬间! 缪玉楼突然明白了云无心那句“可劲折腾”是什么意思! 第38章 墨华宫的异常 “嘿,发什么呆呢~”云无心点点缪玉楼面前的桌子。 缪玉楼讪笑着回神:“你托我办的事儿都成了。下面就等着那几条鱼落网了。” “那就谢谢你了!”云无心笑着倒了杯酒递过去。 缪玉楼接过,一饮而尽:“你的人我都安排着和这里的老板娘或者墨华宫相关的人牵上线了。日常生活这一块……” 云无心谨慎地打断他的话:“我懂。我可一直关注着呢~” “我也从天成丹青院调了三十来人过来。城外有处我的庄子。你若人手不够,我这里还有。” 雪君逸忽而道:“人手不够,踏云城还能调来很多。” “……” 缪玉楼看了眼莲台,又瞥瞥四周:“这里有些吵了。我们找个雅间坐下好好喝一杯?” 他低声道:“我的线人发觉墨华宫里似乎有些异常。” “也行。”云无心一口应下,招呼着雪君逸。 群芳斋的老板娘远远瞥见三人站起了身,急急走来:“诶~~几位……这饭菜可还满意?要是不好,我让他们换!” 缪玉楼笑得风流无双:“老板娘近来越发容光焕发了呢!” 老板娘笑靥如花,嘴都合不拢:“几位这是要走啊?” “不。老板娘,现在还有没有安静些的雅间。给我们开一间。若是再寻个美人来抚琴一曲,那就更好不过了。”缪玉楼笑着道。 雅间。 琴待诏在屋内的小莲台上面端坐着,面前垂着一道珠帘,一道纱帘。琴声袅袅,清雅如斯。云无心等人刚入内,便对琴声赞不绝口。 “这屋内屋外,倒像是两个世界了~”缪玉楼笑道,一边走向莲台,伸手拔开帘子向内张望。 帘后坐着一个头戴小偏凤,珠花簪云鬓的美人。 她秋水剪瞳似的眼眸轻轻一抬,忽而又垂落下去,素手纤纤在琴弦上来回轻抚吟挠。 “乖乖,群芳斋竟也有这样的仙品人物!” 缪玉楼一面称赞,一面柔情蜜意地拉过她的手,指尖蜻蜓点水般划过她的手背手心。目光停留在那双眼睛上好一会儿,直看得那女子含羞带怯垂下了头方才挪开视线。稍顿,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说了好几句漂亮话。 云无心和雪君逸已然落座。 缪玉楼不知在琴待诏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有些害羞地取了本书搁在小案上。琴声再起时,便比刚才生涩了许多。 云无心和雪君逸彼此看了眼,有点疑惑。 缪玉楼抬手示意他们稍等,又和美人调笑了几句,塞了一块金锭在她手心,附耳说了几句。那美人偷偷抬眼看向云无心,发现云无心也在打量自己时,又羞怯地转开。 不多时,缪玉楼走了过来。 那生涩的琴声再度响起。 节奏慢了许多,但好在没有什么卡顿。 琴待诏已然全神贯注于琴上。 云无心忽而就明白了缪玉楼从进门到此际到底都在忙什么。 “到底在做什么?”雪君逸的不悦却在时间的消磨中变得很明显。 云无心笑道:“也是为了安全。虽说可以不喊个美人作陪,可这就不像他的风格了。反倒惹眼。万一召来了不该召来的人……” “还是你了解我。”缪玉楼朗声笑起来。 雪君逸的脸黑得可以当墨汁用…… 缪玉楼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稍顿,神色变得很严肃。 “最近,墨华宫好像不停地在收揽好铁。” “嗯?”云无心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事儿不简单,“怎么说?” “我在此地也有些玩的不错的人。尤其是有些会舞刀弄枪的富家子弟,都爱配把剑耍耍威风。前几日我陪一家公子一并去挑选好铁。” “怎么说?” “那家铁匠和那公子也算是老主顾的关系了。当时就说近来没什么好铁。原先手头有的几块都被买走了。连着还‘未着家’的都被订了。” “我原本劝他‘除非那种极其稀缺的好铁,其他的——其实,若打铁师父手艺精湛,倒也没有太大差别。江湖打杀是常态,生死之间,兵器便显得尤为重要了。而你是贵公子,剑不过就是身份的象征,一把精美且好用的剑足堪重任。不必非要追求巅峰。’” 云无心认真听着。 雪君逸讥嘲一笑:“绝妙好铁本就是为了炼就绝世好剑而生!绝世好剑的存在意义在于遇见绝世剑客,彼此成就!要是落在这些人手中,那这块‘破铁’毁去也罢!” “雪城主这话,缪某深表赞同。这些东西都该留给懂‘它’的人。”缪玉楼在这一瞬间心底升起惺惺相惜之感。 云无心催促道:“你直接往下说。” “他就退而求其次,寻些一般的好铁。结果怎么着?诶,也给全买走了!” “不仅如此,那家铁匠还顺嘴说了句‘最近大家好像都迷上了这铁似的。我这店里但凡还算能用得上的好材料,陆陆续续都被人给买走了。但奇怪的是——大家又不找俺打铁。后来还不断有人来问,我推荐了附近好几家同行呢!’” “我好奇多问了几句。根据铁匠的描述,那些人的服饰到配饰都很普通,看不出什么特色。” 云无心满腹疑惑:“那你如何知道是墨华宫的呢?” “我那朋友一连碰壁了好几家,心头不爽,非得看看是谁买走了。想从那些人手中扣一块出来。”缪玉楼看着云无心,嬉笑道,“你知道有些公子哥都有这特殊癖好?他就非得犟!就非得在这时间段得到这铁!甚至愿意出数十倍价格去买。” 云无心沉默着,没说话,脑海里无端闪现过一些童年的暗黑片段。 “你不觉得话太多了些么?”雪君逸察觉到云无心的异样,声音冰冷,“说重点。” 缪玉楼被凶的莫名其妙,讪讪闭了嘴,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开口:“我就给那朋友支招,让府里的下人在街上悄悄观察。” “之后……”缪玉楼叹了口气,“派出去的小厮可能不晓得自己跟踪的都是什么人。反正前前后后,我朋友派出去了七八个小厮,全部没有回来。” “我的人最先在冷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尸首。”缪玉楼瞳孔骤缩,“那是墨华宫的剑法!” “更离奇的是,后来有百姓报了官。官府收走之后……便再没什么下文了。” 雪君逸忽而想到什么似的。 云无心也恍然回神。 两人异口同声道:“前天?” 缪玉楼很意外:“你们看见……钱三刀了?” “远远瞥见一眼。他行色匆匆的。” “这还不是关键。”缪玉楼道,“我和朋友说过这事儿。他起先还义愤填膺表示管他是谁,敢欺负老子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今日——我本来是要去找他的,他却称病不出了。似乎是有意疏远我。” 云无心点了点头:“墨华宫要那么多炼制刀剑的铁做什么?给那八个纨绔也用不了这么多……” 雪君逸淡淡道:“若是附近几处铁匠铺都买光了,那点铁量够他墨华宫所有的弟子换一把新剑!” 第39章 深夜异常的动静 “云无心,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收到一条情报……”雪君逸突然插了句话。 云无心鼻音一扬:“嗯?” “等等,你是说不久前我们遇到的墨华宫弟子去买硝石、松脂、雄黄那些东西?” 雪君逸点点头。 缪玉楼小声道:“墨华宫想做什么?这可都是制作霹雳弹的原材料啊。” “可是——”云无心摇摇头,“他们的购买量在允许范围之内。” “如果是分批呢?” 云无心依旧摇头:“你别忘了,这些东西上面管控得十分严苛!便是有手段的人确实可以从灰色地带多购置些许,但依旧是有限度的。” “这种明面购买的管控类材料,若是购买的相隔时间过近,官府是一定会详细盘查的。” “墨华宫想干什么不好说。指不定就是用来提防我们的。” 缪玉楼思忖了一会儿:“也不无道理。若是有些霹雳弹备着,直接开鞭确实能占不少上风。” 雪君逸沉吟了片刻:“还有一件事,今早我底下的人告诉我的。” “嗯?什么事?你怎么没和我说?”云无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雪君逸尴尬地清了下嗓子,黑着脸偏转开了头,看向琴待诏:“昨天晚上。他无意间撞见墨华宫的人推着两大车瓜果蔬菜,从后角门进去了。” “最后一人用脚在地上胡乱剐蹭了几下,似乎是想抹去什么痕迹。他进去时,还机警地四下张望了一番。” 缪玉楼和云无心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冰冷的脸,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呢?”两人追问。 “地上就是些随手丢弃的烂菜叶。还有几段没被毁去的车辙。” “辙痕很深。”雪君逸沉吟片刻,“但似乎又在合理范围内。若是瓜类,有些痕迹确实会比较重。那两车东西都用油布盖着,露出的部分却是白菜一类的叶子菜。” “嗯?”云无心尾音一扬,“有点东西啊~” “等我们的人混迹进去了,好好查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墨华宫·慕兰亭。 钟兰亭刚刚熄了灯躺下,听着两个侍婢轻声退出房门,守在了屋门外。门上人影绰绰,挺拔如松。 他看着那两抹影子,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无端闪过白天的比试。 苍灵、长夏、素节和安宁都是钟灵飞身边的随身侍女。 他是个很讲究享受生活的人。 这四个侍女是七八年前钟灵飞买回来的。当时,钟灵飞看她们的身形走位就怀疑过是些练家子。但那时得到的答案是——学过些。还学过一些舞蹈秘技,可使人身轻如燕。 这四个侍婢确实把钟灵飞服侍的很满意,渐渐也就不再追究这些事,还教了她们不少墨华宫的剑术,打算以后传给钟兰亭。 彼时的墨华宫大小事务都由钱三刀打理,而且打理得井井有条。钟灵飞的日子过得很逍遥,到处闯荡。加之墨华宫原有的名气,他这“宫主”的万儿几乎是扶摇直上的架势。 可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四个侍女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其剑法也瞧不出是何门何派! 钟兰亭的脑海中复盘着白日的过招,辗转反侧。 靠山的夜晚,风常常很大,刮得树叶沙沙乱响,在静谧的夜空里显得尤为聒噪。这声音在钟兰亭的耳朵里听着格外像是白日里苍灵、长夏、素节和安宁四个人的剑招。 紧密、坚实、凌厉、干脆。 自己的那些微末剑术就显得十分幼稚可笑了。 钟兰亭的思绪正混乱着,外头杂乱的声音中多出了许多脚步声。他一惊,忙翻身朝外,向着屋门和窗户看去,手下意识塞进枕头底下。 黑暗中,谁也看不到他突然僵住的表情。 钟兰亭绝望地自嘲一笑,看了眼屋外一动不动的两个侍婢:反正已是无人管我。爱谁谁。 可是,这时候外头那些异响又没了。 一切归于平静。 屋外候着的人好像也还是那样站着,未曾变过姿势。 难道是我听错了?可我明明听到了脚步声……钟兰亭撑起半边身子张望了一下,又满脸疑惑地躺下。 他屏住呼吸,努力接收每一分透进屋内的声音。 好一会儿,树叶婆娑的声音中一种奇怪的栖栖索索的响动被他捕捉到,与此而来的还有轻微的“哼哧”声。 绝对有事发生!钟兰亭倏然起身。 然而,他刚把脚垂下床榻,却又犹豫了:可是知道了又与我何干呢?我不过是个空有壳子的宫主罢了。若是把他惹急了,我恐怕连这条小命都没了! 想着,他又将脚缩回了被窝。 但还没来得及躺下去,钟兰亭心中激愤摹地一拥而上:去他的!与其这样窝窝囊囊活着,不如闹他个天翻地覆! 想着,他倏然冲到门前,“嘭”一下拉开。 外头两侍婢吓了一跳,剑铮然出鞘了一大半。 但见是钟兰亭,只好耐着不悦:“宫主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属下会处理的,您安心就寝即可。” “我是宫主你是宫主?这里还轮不到你插话!”钟兰亭目光凌厉。 稍顿,他的目光落在院中。 几个身着黑衣的人没有一个回头看他,都在专心地干着自己的事。其中有两个人守在两只大木箱子旁边。 “你们在干什么?”钟兰亭喝道,说着就要走过去查看。 门口的两个侍婢瞬间握剑在手挡住了钟兰亭的去路:“宫主,那是钱长老的私密之物。您是君子,不该行这样的无礼之事。” “笑话!他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趁着夜黑风高埋我院子里就有礼了?”钟兰亭大怒,直接冲拳打出。 一时间,三个人相斗起来,胶着到了一处。 正在挖土的几个黑衣人对身后的打斗置若罔闻。不一会儿,他们将箱子放进了坑中,开始盖土。 “那到底是什么!”钟兰亭忽地伸手自胸口掏出两颗霹雳弹。 “宫主不可!” 钟兰亭的霹雳弹已然脱手甩出。 两侍婢对视一眼,齐齐调转剑头,展形逸飞而出,手腕一震,利剑脱手,直追霹雳弹,将其顶飞,落在很远处的墙根。 “嘭”一声巨响! 动静在静谧的夜晚被传得很远,几乎一大半墨华宫的弟子都听见了。紧跟着“铛铛铛”的紧急召唤铃又在夜空中回荡。 不多时,几乎所有的墨华宫弟子都集中到了慕兰亭。 钱三刀一脸黑气地拨开人群…… 第40章 权力彻底被架空 钱三刀起先看了眼院中情况,又看了看被炸出一个大洞,坍塌了一半的墙面。 “宫主,您是晚上睡得不好么?在这里撒什么邪火?”他口吻阴沉。 钟兰亭指着刚刚被翻动过的土:“你到底在我的院子里埋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钱三刀轻笑一声:“宫主,您说这话——多少有些开玩笑了。咱墨华宫运转一切如常,如今又新添不少得力弟子。” 他伸手示意了一下挤在最前头的陆敏言他们。 “可以说墨华宫现在方方面面都比过去强了不少。只是……”钱三刀流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许是我们强了,引得有些人不太满意,因而总在外头盘桓不去,对着我墨华宫虎视眈眈,企图伺机吞并。” “强了不少?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钟兰亭疯癫地笑起来,“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底下那些弟子刀剑损毁了,要求换新的,左一个材料不够,右一个银子不足。” “我倒是不知墨华宫原来这么穷!以前爹在的时候怎么就这也有钱,那也足够了?是不是有些人的管理能力不行,这才导致了弟子们换些新装备都不够。” 张墨凌的视线在钟兰亭脸上逗留了一会儿,出声笑道:“嗐~宫主你早说嘛!这要是缺钱,弟子这儿有。哪位弟子的刀剑坏了?我让家里头捎两把来先应付着。” 钟兰亭冷峭道:“你家捎来?你家是做什么的?” “呐,我这人蛮喜欢收藏这些器物。只是听说宫内会发统一的,所以没带来。如今既然师门有难,我自然不会吝啬。”张墨凌嘻嘻一笑,“虽说不多,也就十一二把刀剑。但应该能应付一阵。” 钟兰亭冷笑:“好啊~真是好弟子!那材料呢?什么叫材料不够?都当我傻子是?此前墨华宫内就存有好几块不错的铁,前些年爹游历在外又买了几块。” “都到哪里去了?钱三刀,你说话呀!这些年我们可有什么恶战会大批量消耗兵器的?” 钱三刀不急不缓道:“宫主,您不管这些材料的分发,想法多少有些想当然了。陆敏言。” 陆敏言应声:“钱长老。” “把材料损耗的账目册子拿来。” “是。” 钟兰亭沉着脸随手翻过,上面弟子的名字有些眼熟,但又不太想的起来是谁。 这些兵器置换和铁块的数量是能对得上的。 钟兰亭一时哑口无言。 “好了,宫主,您闹也闹了,吵也吵了。有些话既然摊开讨论过,咱们之间就不该再彼此猜忌。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君臣相互猜忌对于一国发展是没有好处的。同心协力才是正道。” 钟兰亭豁然喝断:“很好!同心协力才是正道。那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 一言落,大部分弟子都很好奇地盯着那块土地。 “强敌环伺,总得筹备些物资。”钱三刀淡淡道,“一旦有些什么动静,大家还能有最后一道保障。” “不要岔开话题,我就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用我的地儿,却不让我知道……” “还是别开了。有些东西成为秘密才能给敌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钟兰亭声音冰冷:“我若执意要看呢!” 人群中传来喁喁细语的讨论之声。 李廷筠等人也在暗暗说悄悄话。 钱三刀思忖了片刻,示意刚才那些弟子再把土掘开。 原本埋下去的两只大箱子又被抬了上来。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窃窃私语之声一直未断。 箱子被打开的一瞬间,钟兰亭错愕地瞪着里面的东西,半晌没回神。 冯羽眼力好,一下就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忍不住朝身边的郑凌霄低声惊呼:“我去!火药!妈耶,是火药啊!” 郑凌霄瞪大了眼睛一下捂住他的嘴:“闭嘴……别多话。” 可这么两大箱东西,在场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可能不被议论。 “你,你你你……你原来想炸死我!”钟兰亭喝道,“我就知道你来我这里埋东西,就一定不安什么好心。” 钱三刀不慌不忙,双手抱拳:“宫主多虑了。属下也不知道您身上还会带着霹雳弹这样危险的东西。” “如今这东西既存放在宫主这儿,您身上的物件还是得好好查验保管,以免不慎疏忽,墨华宫恐怕就会毁于一旦。” 恐惧之色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整整两箱火药完全可以将墨华宫夷为平地! 苍灵、长夏,素节和安宁一下“扶”住钟兰亭,小心地整理着他的衣物:“宫主,是婢子们的疏忽。这些东西放在身上,一不小心就得闹出些事情。” “您是一宫之主,身家安全可马虎不得。” 话音落,又有两颗霹雳弹被搜了出来,同时被搜出来的还有一些暗器。 苍灵将东西递到钱三刀手中。 钱三刀接过,假模假杨给钟兰亭行了礼:“属下先代您收着。尤其是这霹雳弹……不小心引到了这两箱东西上——后果不堪设想!” “私人囤积那么多火药,你这是犯了王法!”钟兰亭喝道。 “王法?”钱三刀大笑起来,“量是多了些。但——还不至于。流云阁、踏云城,还有天成丹青院,他们若是大举攻伐而来,这是我们的保命底牌。” “我们这些江湖门派的火拼,朝廷一般是不管的。” 钱三刀不再给他啰嗦的机会,看了眼长夏:“你们送宫主回房休息。他最近总心神不宁的,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改明儿找个知根知底的大夫来给调理调理。” 四个侍婢齐声道:“是。” “其他人也都散了。今日所见,出去不要乱说。敢泄露机密者——死!” 众人寒噤:“是。” 看着众人散去,钱三刀没有急着走。那几个黑衣人也没有急着走。 他们移步到慕兰亭外,私下交流了几句。 其中一人道:“钱长老,这点东西——我们主上说了是给您的‘一点心意’。” 钱三刀喜出望外:“我,我的?可是这些都是火药……” 第41章 问题所在 “我们主上知道您身边有些棘手事。此前那些说辞,不过是怕您不肯收下。” “火药是违禁之物。这一点主上自然知道。不过您不用担心这一批明面上的货。官道那儿主上自会出面摆平。” “您的那些棘手事、棘手人,这两箱东西刚好可以掣肘他们,还能牵制他们的视线,为主上的那些‘货物’做个掩护。” 钱三刀想到什么似的,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若这东西真的暴露出来了,这……当地官府要彻查此事,又当如何?” “这一点,您不必担心。这两箱货物就算是以后被捅了出来,这些量——都还在‘有转圜余地’的范围内,不会出大事。何况谁知道江湖门派之间何时就会火拼起来呢?” “您刚才自己说的——一火拼,可不就分分钟消耗光了?” 钱三刀不住点头:“我明白小哥们的意思了。” “主上的那些东西——一定要保证足够的安全!!” “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借您的地儿一用,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如今,边境形势严峻,一如钱长老今日所面临之事。间客彼此都盯得很紧。有些东西放在江湖反而安全。” “这一点想必钱长老能理解。”黑衣人道,“主上知道您有雷霆手腕。只不过就是太重义气。也太仁慈。有时候会为了名声,办事优柔寡断。” “他托我们提醒您一句:必要时,切莫心慈手软!” 说着,几个黑衣人齐齐单膝跪下,行礼道:“一国之安危就此托付给您了!” “好好好。”钱三刀心底热血沸腾,不由宣誓,“钱某必当竭尽全力看护好这些‘货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黑衣人语气轻快:“待主上功成,您和墨华宫的名字一定会在名录里,一并呈给圣人御览。平步仕途也指日可待。” 钱三刀笑容高挂,不由地连声称谢,并一再保证一定保护好那一批“暗货”。 目送黑衣人翻墙离去,他又看了眼钟兰亭的屋子,朝着门口的两个侍婢点头示意——看好钟兰亭,别再出岔子了。 环视一圈,并无问题后,转身离去。 临了,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顺道前往陆敏言他们几人的屋子而去,想要交代些什么。 哪知,这几人竟都偷偷溜了出去! 他们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群芳斋。 群芳斋。 张墨凌穿得像只花蝴蝶,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头,一会儿拉拉这个小娘子的手,一会儿又和别的美人舞两下…… 冯羽大笑道:“墨凌哥,你这模样八百辈子没来过风月场似的。” “就说噻。”李廷筠也侃笑道,“怎么?墨华宫里的姐姐们不好看?” “嗐~那些姐姐都是一股子大家闺秀的高冷做派。虽然温柔,但难免有些无趣。” 张坤鹏接口调侃:“那可不!主要是……你调戏不动人家也就算了,还打不过人家。” “……” 陆敏言闻言“噗嗤”笑出来:“瞧你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听说,那两位如今也住在这里哦~”郑凌霄似笑非笑。 “怕什么。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帮了雪城主的忙呢!而且,那时候的云阁主是个什么样子,你们也不是没见过。”周海满不在乎咂咂嘴,“有一说一,我是没想到,钱大叔狠起来这么狠!” 孙无涯愣了下:“云阁主看着没什么问题啊,不像是被酷刑加身过的模样。” “看不出来的那才是最厉害的酷刑呢!”李廷筠悄声道,“你们是不知道,后宫里头这类手段可多了。又阴又毒。” 周海不住地点头附和:“实在颠覆我对钱大叔的认识。” 八个人选了正对莲台的最大的那张贵宾座,分主宾落座。 “今日我请客。”张墨凌坐在了主位上,豪横地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给哥儿几个上好酒好菜!” 老鸨很快闻声过来,看着桌上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 她一面喜滋滋收了银票,一面高声道:“给公子们上珍藏的好酒,多来几道招牌好菜!” 小二应了声:“诶,来了~” 老鸨见几人露出嫌弃的神色,立马心领神会:“不用你来上菜,换几个漂亮的姐儿来~” “诶诶,好,好。” 不多时,八个花花公子就开始推杯交盏起来,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莲台,看到高兴处,随手拔了头上的发簪就开始击节而歌,放浪形骸,好不快活。 冯羽终究年纪偏小些:“咱这样高调,万一被钱大叔逮住岂不是就糟了?” “哎呀,你别扫兴。告诉你。我们只是墨华宫的弟子,又不是墨华宫的犯人!” “墨华宫号称文人之宫。文人嘛,哪个不风流?宫内弟子有哪个没出去寻花问柳过?” “再说了,钱大叔现在应该在头疼……”赵坤鹏用手比划了一个“嘭”的姿势,“那么多人看着呢,可不得想点什么后招之类的~” 孙无涯啜了口酒,砸了一下嘴:“我是没想到,江湖人能玩得这么野~你说万一真的打起来……” “有这些东西,可比没有的强。你别忘了,前两天宫内还采购了不少制作霹雳弹的东西。”陆敏言压低了声音道。 周海的视线霍地收回酒桌:“我去,来真的?” “我看悬。我听说还采购了很多的冶炼铁?” 陆敏言袖子一挥,倾身向前。 其余几人见状也凑上前来。 “我和你们说啊,就今儿给钟兰亭看的那个铁损耗的册子……啧啧,骗骗他这个刚接手宫主之位的新手罢了。” “你怎么知道?” “那几块铁一定是给贪了。” “谁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上面记载的用掉这几块铁的人,早在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场大战中死掉了。而且不过是几个普通的外门弟子。”陆敏言道,“记载的领取时间却是最近?怎么,死人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要换新兵器?” 见有人想反驳,他抬手截断话头。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记忆力好。我无意间翻看了卷宗室的亡者名单——你们说巧不巧,偏让我看到了那几页,那几个名字!” “我把那铁损耗的册子拿过来时,随手翻了翻,就刚好看到那几条记载。” “钱大叔贪那这东西做什么?” 张墨凌伸出食指摇了摇:“你可别小看那些材料。若是打造些小兵刃,可以好多哩!” “倘或是两军对垒,后方兵器锻造少了那些材料——对战争形势的扭转,往往会起关键作用呢!” 李廷筠:“你们少操心这些。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咱们的爹说是把我们送来江湖历练,实际是后面那位存着私心呢!” “后面那位?是谁?”郑凌霄压低了声音,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存着私心又是什么意思?” 第42章 珠宝哈拉 “我猜啊,八成那位是想插一脚进江湖。”李廷筠摩挲了一下下巴。 陆敏言思忖片刻,眼珠一转:“是不是——那人?好像就他是和我们都见过面的。不,应该说是和我们的爹都有联系。” “谁啊?”其余几人越发好奇。 “别问了。我都是自己猜猜的。”陆敏言接着道,“这样说来——钱大叔莫非也是他幕下之宾?” 李廷筠沉吟片刻:“这还真不好说。” “那人为什么要插手江湖?” “这谁知道呢?朝廷里的弯弯绕绕少打听。我们都不是那块料!本本分分做个不肖子孙方是长久之计。”张墨凌出声。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江湖以武犯禁的事儿多了。好不自在~”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举杯共饮:“哈哈哈,有道理。确实不干我们的事儿。来来来,看美人歌舞。这几日听说都会有来自异邦的舞姬献舞。” “嘿嘿嘿,看来大家都听说了。好像是——”张墨凌挠了半天的脑袋。 毗邻他们座位站着的一个人接口道:“身毒来的舞姬。” “身毒?” “对。听说晚些还有召唤异兽的表演呢~”那人接着道。 “什么异兽?你见过吗?” “他要表演什么——这我可说不好。不过,我确实看过不少身毒的异兽表演。” “哪里看的呀?” “我在身毒看的。这不,我刚从那边回来。白得了个大便宜,心情好,所以今儿来这里放松放松。” 那人侃侃而谈:“身毒这类的奇技淫巧可多得很。比如有可以让人忘却时间的奇术,还有什么悬浮之术。还有能在各种香料上跳舞而不留下一点痕迹的……” “哦?那都是什么呀?”冯羽好奇道。 周海热情地往旁边挪了挪:“来来来,兄台快坐。给我们详细说说。” “在下关三。是一名珠宝商。”关三简单自报了一下家门。 “身毒那边有个教派叫婆罗门教。它里面也有些类似我们说的大德高僧,或者是巫师一类的人。我曾亲眼看到一名奇人驱使水中一条很可怕的异兽上岸。” “那异兽背上还驮着个跳舞的美人。”他指了指莲台上那些美人,“喏,就那样子的姑娘——比这美丽十倍的——那就一个风姿绰约,明眸善睐!” “异兽?什么异兽?” 关三歪着头细想了一会儿:“叫……叫什么来着……魔……摩,摩羯!” 冯羽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茫然摇摇头。 “诶,你们没听过也正常。若非我常年走南闯北,又恰好那次运气好,我应该也是见不到的。听那当地人说,这异兽可不是想见就见得。” “那是帕尔瓦蒂女神的重要日子才会出现。据说那异兽身上站着的美人就是女神在人间的化身。”关三道,“像这类节日,那个所谓的女神化身会在异兽的脊背上,先跳一段祈福的舞蹈。” “身毒人爱全身挂满珠宝。在舞蹈的最后,最癫狂的时刻,神女身上所有的珠宝都会飞溅开来,抛向人群!据说,那些珠宝可以护佑人平安,带来好运财运呢~” 关三说着,炫耀似的拉开领口。里面是金光闪闪,璀璨无比的巨大项链! 这种款式,那几个公子哥没一个见过的!甚至上头还有很多珠宝他们都没见过。 “我运气好~抢到这么一个宝贝!”关三的语气很嘚瑟,“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的款式,但也算是沾了点喜气。我后来还特地在当地购置了一些其他的特色珠宝。” “还没入关就被抢售一空!”关三得意道,“干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还从未如此爽快过。” 说着,他又把领口合上,整理好。 这时一阵鬼魅又抓耳的音乐响起…… “这……” 关三像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这特殊的调子就是身毒的曲儿了。是不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但又不低俗。让人听着就想像蛇一样扭摆起来?” 张墨凌拼命点头。 其余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莲台上。 虽说西域舞姬他们已经看多了。但是如此魅惑的身毒舞娘还是第一次见。 除了胸口白花花的两团被少量的珠宝抹胸所覆盖,下面层层叠叠的纱裙仍旧若隐若现地透出了两条修长圆润的腿。 舞娘的头上披着十分华丽的,绣满珠宝的头纱。 除此之外,从头到脚戴满了各式各样新颖的珠宝。 “她,她们脖子间……”冯羽指着舞姬磕磕巴巴,“这,这不是和你……” 关三得意道:“没骗你!但她们脖子间的那些珠宝,里头有以次充好的。就我这眼睛,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你的为什么不会是——” 张墨凌打断道:“嗐。都说了——这是那个什么帕尔瓦蒂女神的珠宝。且不管女神的真假,但凡是套了这类身份,善男信女供奉的东西就不可能作假。欺骗神明是要遭天谴的。那女神身上的宝物十有八九都是真货!” 关三频频点头:“还有我这一对招子把关呢!我要是这点都看不出来,还吃这碗饭?” “这类番邦珠宝,有不少人买来‘保官运’‘保财运’……”关三压低了声音,“我要是卖假的,人事儿不成……我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指不定哪天就给人——”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不至于。” 关三摇头喟叹:“真不是骗你们。” 他下巴轻抬,示意张墨凌:“那位小公子说的有道理。那边的人信奉他们的神几乎到癫狂的地步!”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是没见过啊~~~那些丈夫早逝的美人,成群成群的往火堆里跳!活生生烧死自己献祭给神明!!!” “所以,这类东西——他们宁可自己饿死,也一定要把最好的献给神明。” “不过,我就是个商人。我是不太理解这行为的。我只知道我那次白捡了一个便宜。他们说这就是神明的赐福,注定属于我的。这话听着舒心。” 此时的音乐越发迷离梦幻,妩媚妖孽,就和关三胸口的珠宝迸发出来的绚烂光彩一样的迷人。 几个公子哥互相看了眼:“要不——兄台,你,你这东西卖不卖?” 关三想也不想,眼睛一瞪:“不卖。” “价格好商量。”周海道,“我们都喜欢这种稀奇的小玩意儿。” “这真不行。而且——我明说,就这上头的珠宝折合下来,能买下三座群芳斋!莫说还有个黄金底座了。”关三上下扫了眼几位公子哥,“你们有些人的家底掏空了,也不一定买的下来。” “可你反正一分钱没花啊!”赵坤鹏帮腔道,“你就开个价,卖给我们呗。” “这东西它邪性。我,我戴着它能赚到钱。走好运。不然我一个大老爷们戴这玩意儿做什么?” 李廷筠指指他的胸口:“可是——那东西是你想多了。好运哪能一直有?这也不合天地阴阳之术啊。” “你就开个价。” “我,我还买了个小的。要不,各位买个小的?我这个不想卖。”关三手捂着领口,似乎怕这几个人上手来抢。 “小的?那有多大?” 关三指了指莲台上的舞姬:“她们脖子间一半大小。” “那也太小了~小成那样,一点特殊之处也看不出来。和敦煌那边的舞姬有什么区别?” 一个冷淡淡的声音响起:“我要了。大的小的都要。” 第43章 五千金的哈拉 “不是。我大的不卖!”关三脑袋直摇。 大家齐刷刷看过去。 一个全身上下都穿着极其考究料子的公子冲关三微微一笑:“五千金。足够了。” “这,这……” “你这些东西虽然稀罕,但也不是完全得不到的。” “那可不一样。我这是女神戴过的。这最下面的一段可是贴着她胸和那两朵‘花蕊’的稀罕物!” 陆敏言他们听着,瞳孔骤缩——他说什么?贴着……那两块地方的……那么私密的……贴身之物??? 那公子冷淡淡道:“这点钱够你再去一次身毒,住上小半年。” “你也就骗骗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公子。那女神一年要出来五六次。你还是能空手套白狼的。这也是你没花一分钱得的。现在白赚五千金,还不满足?” 关三咬咬下唇,犹豫了一下。 “你不卖也没事,我大可以找身毒的商人。这些人——”他指了指莲台上的舞姬,“远赴其他国度。一般都是成群结队来的。也不非得给你付这五千金。” “我说了,我这货‘奇货可居’。女子贴身……这可就不一般了。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愿意收购呢!” “你的这货确实有‘稀罕之处’。可我不过就是给‘贵人’送些礼物,求他办点事。这事儿倒也没难倒那份上,别人处买些普通的也无不可。” “你到底卖不卖?五千金。”那公子气定神闲,似乎看出了关三的犹豫。 “我……” 张墨凌忽然跳起来,伸手掏出所有的银票:“六千金!我要了。” 同行之人讶然道:“墨凌你……你三思啊!这可不是小数目!” 关三也愣了下:“公子,我劝你三思。他……他是有……多少有点用处。你,你没必要买这么贵的!到时候,你要是付不出尾款——我是退你押金好呢,还是追着你要债的好?末了还坏我一单生意,数千金我上哪里再去赚?” “小哥,你家也没那么多钱?这东西买回去,不能当吃不能当穿。我是有用的。” 张墨凌脖子一梗:“光允许你有用?我不能?” 莲台上的音乐越来越癫狂,越来越失去理性…… 张墨凌一下掏出身上所有的值钱物,连带着头上的也全取了下来:“你们是兄弟的就,就把身上的钱先借我。晚些我写信给爹爹还给你们。” “快点快点。”他催促道。 “这东西我存家里,以后万一有个什么大事——这东西或许可以换条生机!”张墨凌的眼睛有深邃的神色透出。 其余几人犹豫了片刻,最终兄弟义气占了上风,几乎每个人都掏干净了自己身上的值钱物。 关三看了看大约价值两三万白银物品,又偏头看向那公子:“这……公子可有抵押之物?我呢,也不想狮子大开口。毕竟,确实是我没花钱白得了宝贝。” “你们明天谁先来付尾款,谁得这个。” 那公子皱皱眉,拿扇子敲了敲手心。 一个小童递上来一千金。 “这是我的抵押。” “那就明早日上三竿时分,我在这里二楼的雅间等着诸位。谁先取来尾款,这就归谁。” 李廷筠道:“得写个条子,不然口说无凭。” “也好。”那公子道,“我不欺负你们,你们写。” 不一会,纸笔具备。 张墨凌拿起纸笔刷刷一顿写。 甚至是写了一式三份。 紧跟着,关三和那公子,连带着自己都在上面按了手印。 三个人分别保管一份。 此后,几人又喝了好几杯酒,直到看完了身毒的舞蹈,喝得酩酊大醉,这才尽兴而归。彼此约定着明日一定早早就来。 关三看着八位公子哥相互搀扶着步履踉跄地离去,嘴角挂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顶楼雅间。 那一大串黄金底座的缀满珠宝的哈拉摆放在桌子上。云无心正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它。 “没人发现?群芳斋内还是有墨华宫的眼线的。” “放心。易容术……青蔓说第二,谁还敢说第一?再说了,还有齐大夫制成的奇药呢~” “阁主,你看。”寒刃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又抓出一大把值钱的配饰、头饰。 云无心朗声大笑,接过银票,随手翻了翻:“你俩可以啊。那几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身上的钱应该都掏空了。” 雪兔撇撇嘴:“好像也没很多。他们几个过惯了环肥燕瘦的潇洒日子,这八个人就这点银两不够?” “谁会把钱全部带身上?”云无心笑道,“出门在外,万一丢了……乞讨去啊?” 雪君逸尴尬地清了下嗓子。 云无心恍然想起刚来墨华宫时,雪君逸身上所有的银票都在水里泡废了…… “乖乖,还真有这样的人。”他调侃道。 雪君逸没搭理他。 “这一部分——”他将那些珠宝配饰之类的推给雪兔,“雪兔姑娘拿出去销赃。记得离此地远些。得来的银两给你们的线人。” “……好。”雪兔偷偷看了眼雪君逸,见他没反对,便收下了。 雪君逸忽而看着云无心道:“你骗他们这些钱做什么?” “我们的人埋伏进墨华宫后,要想和这几个纨绔交好,这些地方是最佳的选择。找个合适的时机请他们吃吃饭,看看歌舞,这样、那样的……不得花钱么?” “还有送点什么小礼物之类的。” “溜出墨华宫来玩儿,打点那些看门的师兄师弟——对不对?这不也是钱嘛!” 寒刃笑出声来:“我们外头的兄弟们扮成各种商贩老板,要想和墨华宫牵上线,那也得花钱~~阁主是这意思?” 云无心坏坏地一挑眉:“这么点虽然不太够。但自己贴进去的也不会太多。再说了,这些血气方刚,出手大方的小伙子,若是有几个美人在一旁吹吹风,他们很快就会把‘东道主’这个身份接过去。” 雪兔忍不住咂咂嘴:“云阁主,想不到啊~~你一肚子坏水!” 雪君逸也不由地斜勾了一下嘴角:“真是人精。” “我们阁主最会用别人的钱请别人吃饭了~” 云无心忽而抄起银票敲了下寒刃的头:“就你话多。” 稍顿,他将哈拉推到寒刃眼前:“赶紧把这东西运回阁内。” “这真是你的?!”雪君逸有些意外地瞥了眼云无心。 “是啊。” “你从哪里得来的?” 云无心噗嗤一笑,表情坏坏的:“额……容我想想,这个故事该怎么编~~” 雪君逸一脸黑气。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游历西域时候,买的。” 寒刃撇撇嘴:“那可不!对着那胡子拉碴的胡商一套连哄带骗‘组合拳’,一百金拿下了!” “……” 云无心淡淡道:“它只值那么多。” 一切安排妥当。 雪兔和寒刃告退而出。 雪君逸推开窗子,负手立在窗前。 皓月如雪。 云无心忍不住起身,挨着雪君逸并排而立:“又是个月色不错的夜晚。” 雪君逸偏头,深深凝视着云无心:“我们下面该做什么?” “嗯~你猜。” 第44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们 墨华宫。 八个人蹑手蹑脚溜进宫内,见一切如常,胆子大了不少。待入了自己的小院,便彻底松懈下来。 拍手高歌,手舞足蹈。 “等我拿下了那好东西,我,我我一颗一颗珠宝欣赏过去!我要放爹的书房里藏着,以后指不定能派上什么大用处!” 郑凌霄沉默了一会,口齿略有些不清晰:“我,我总觉得不值那个价。太……太贵了些。” “我,我觉得你爹会揍你!” “不不不不,不会的!”张墨凌心虚地一梗脖子,口吻越发硬气,“这东西便是当个传家宝也好!” 一行人边说话边来到小院的花厅,准备喝些醒酒茶再回房。 冯羽一把推开花厅的门,回头向着另外几人道:“咱今天趁乱溜出去的事儿,谁也别……” 他后半段话被卡在喉咙里。 “你这人——话说一半!”周海一把推开他,“这还用……” 又一个不吱声的。 片刻功夫,八个人全低着头,齐刷刷站一排。 钱三刀坐在圆桌边的椅子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此时此刻,整间屋子只有远处案几上的一点油灯在摇曳着微弱的光。 哆——哆——哆——哆…… 沉闷,阴郁,窒息,永无止境…… 烛火下,钱三刀的影子和气场都被无限放大,直到填满整个屋子,将那八个人挤压得喘不过气来。指节扣桌的声音仿佛一声声索命幽铃。 谁也不敢吭声。 “去哪里了?”钱三刀不紧不慢地开口。 屋内的气氛在这一瞬间似乎缓和了不少,充斥着整间屋子的压迫感变成了捆缚在个人身上的“小泰山”。 八个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说!” 郑凌霄咽了下口水,勉强稳住自己的“臭”脸:“群,群芳斋。” “好大的胆子!”钱三刀猛地一拍桌子!桌面上的茶杯茶壶都被震得弹跳起来,叮咣作响。 并排站的八个人齐刷刷颤哆了一下。 “怎么?你们不知道云无心和雪君逸都在那里?你们不知道缪玉楼也常去?” “上次是怎么中毒的都忘了是?” “自己送上门去给别人拿捏把柄,是不是!” 嘭! 叮咣! 桌子又是一震。 “咔嚓”黑暗中很轻的一声响动。 就在八个人心有余悸地抬眸看向那张桌子时——桌子很给力地“哗啦啦”碎了一地! 钱三刀一掌震碎了手掌厚的实木桌子!!! 李廷筠磕磕巴巴道:“我,我们再,再也,不不,不敢了。” 其他人拼命点头附和。 “你们最好记着!” “我知道你们都是来帮钱大叔的。但是,要这么个玩法,还是别来了。江湖上哪一日不死好多人?能坐上霸主之位的,压根儿就不可能是良善之辈!” 钱三刀走近几人。 周海、冯羽他们都情不自禁往后挪步,脸上恐惧的表情在黑暗中显得略有些搞笑。 钱三刀话锋一转,语气渐柔:“钱大叔也不想恐吓你们。只是,你们既然出门远行,锻炼自己。离了父母的庇佑,来这里帮我的忙——我就得为你们的安危负责。” 几个人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下不为例。”钱三刀皱了下眉头,“瞧瞧你们这一个个的,一身酒气!倘或白天被人撞见了,像个什么样子?墨华宫多‘君子之风’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几个人垂着头不说话。 “早点睡。明天你们还得早起和大家一起练功。”钱三刀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许久,他留在屋内的压迫感才渐渐消散。 冯羽探头看了眼外面,小心地啐了口:“呸!君子之风。他软禁了钟兰亭,架空他权力的时候怎么不说‘君子之风’了?切~~” 陆敏言拍拍他的肩膀:“你少说些。反正咱把爹爹交代的任务,安排的事情办好就成了。” “行了行了。闹腾了一天了。也没几个时辰可睡了。大家赶紧回房抓紧些,还能多眯一会儿。”张墨凌道。 “嗯~~” 几人说着,各自散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勉强练过了早功后,张墨凌又凑了八九万白银,一行人赶往群芳斋。 群芳斋的老鸨打着哈欠问道:“谁啊?一大早的!还没营业呢!” 敲门声越发密集且响亮。 “谁啊?敲敲敲敲!敲死人呐!家里头有赶着上阎罗殿报道的是?”老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了门。 “让开。”张墨凌一把将老鸨推开,抬头看向幽静的二楼。 “有人来了么?”赵坤鹏也顺势看过去,并顺嘴问老鸨,“就那二楼。昨儿有个珠宝商在这里和我们谈了点事儿。” 周海接过话茬:“对。他和我们约着今日一早,就在这里——二楼的雅间,完成交易。” 老鸨用扇子半掩着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几人。 稍顿,她换了个僵硬的笑脸:“呵呵呵,几位小哥,莫不是昨晚喝多了?昨儿就来了三四个珠宝商。都在三楼吃饭呢~怎么会在二楼雅间?” 张墨凌急急摆手:“不是不是。老板娘,我们说的是,他约定今天一早在你这里二楼的雅间,和我们完成交易。” “今天?现在还没开张呢!”老鸨有些不耐烦,“暂时也没外人来过。除了你们几个。” 张墨凌塞了一锭银子给她。 老鸨的表情立刻喜气洋洋起来:“白天,外人是不会随便放进来的。” “除非他住在这里。那二楼有可能会在。虽说现在没开张,但——在店内的客人,常规宴饮还是有招待的。” “现在二楼有人么?”赵坤鹏见半天也没说到点上,直接追问,“他在哪一间?” 老鸨见他们这么信誓旦旦,一时也有些吃不准。她走到柜台前,拿过一本册子:“我来看看。今日——嗯~~二楼还没人吃饭呢!太早了,还没到饭点。” 张墨凌心沉了沉,又追问:“他住在这里哪一间?我去他屋子找他。” 老鸨笑道:“几位小哥淡定~~我来查查看。” 几个人看着老鸨从微笑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凝肃,大家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往下坠落。 “怎么样?”冯羽忍不住出声问道。 老鸨堆起一个笑容:“几位小哥想必是昨儿喝得尽兴,魂梦颠倒了~~” “我这里呀——没有一个珠宝商入住。” 她似乎怕几人不信,随手把登记的册子扔了过去。 这一瞬间,八个公子哥恍然大悟——被骗了! “混账!”张墨凌恨恨地将册子砸在地上,拂袖而去。 “诶~”其余人跟着追了出去。 第45章 师兄们的小秘密 京都·郊外·邀月别院。 盛夏将过,荷花枯萎了一半。空气中莲叶的青涩味道更加突出,混合着菱角独特的香味。蒸腾的燥热中多了一丝款款透出的凉意。 池中水榭之上,珠帘半垂,轻纱拂面。 一张贵妃卧榻上斜倚着一人。 那人头枕着自己的臂弯,闭着眼睛轻轻打盹。 榻前有一扇海棠样式的绢丝屏风遮挡住水波泛上来的刺眼光芒。粼粼光斑落在锦屏之上有一种日落星辰般的璀璨。 屏风后面两端放着两个小缸。缸内有冰块。 身着藕荷色半透明齐胸裙的侍女正打着孔雀扇,将丝丝缕缕凉气轻扇向卧榻之人。 不多时,远处匆匆走来一人。 那人临近水榭时,情不自禁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小心了不少。 “大人~~”他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墨华宫那边……一切……” 屏风后面传来沉闷又缓慢的一声:“气儿喘匀了再说。” “是,是。”来人揩了揩满头的汗,“那边一切顺利。几位小公子在里头也都渐渐站稳了脚跟。” 贵妃榻上的人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钱三刀问墨华宫现在可到易主时机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讥诮冷笑。 “他还真急啊~” 来人听着,头上的汗更多了,慌乱擦了几下便不敢再动,汗水糊进了眼眶,火辣辣的痛。他也不敢随便吭声,只能默默等着。 “和他说,再等等。那外头一条狐狸、一只雄狮正盯得紧,还有个也不是善茬的猴子在帮忙。” “是。” “转达一下我的意思,他的心意我收到了。都是为了心中大义,不用这么客气。” “是。” “另外,孩子孤身出门在外的,家里头要多关注关注,知道么?” 屏风外的人稍稍一愣,随即答道:“下官明白。” 后头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嗯”,屏风上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挥了下。 “下官告退。” 墨华宫。 “一天天的,就窝在这里看卷宗看卷宗看卷宗……”陆敏言百无聊赖地用手搭着路边的矮灌木,时而又愤愤摘着叶子,“爹也真是的,手伸那么长。” “谁说不是呢。非要提议什么进出详查,这样那样的登记……真的,烦死人。”张墨凌接了句话,眉头皱得像早餐摊位上的包子,“还搞监视!一点人身自由也没有!又不让在墨华宫内宴饮作乐。我是想不通,我是来当江湖子弟的,不是来当和尚的!” 周海顺势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嗐,还说呢~我们简直像是被诱拐进妓院的良家子!以后再听说书的放屁,我就是猪头!什么江湖风起云涌,风雨跌宕的……我呸!” “现在这墨华宫管天管地的,就差管人拉屎放屁了!这还不算,还是——我们来管?我去,钱大叔他们再盯着我们……” “坏人都我们做。也不知道爹他们都怎么想的。非让我们把握好这种机会。” “这种机会,谁爱谁拿去。” 赵坤鹏看向远处的山峦,一群鸟儿恰好飞过。 他的嘴角垮下来:“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做好。万一搞砸了,回去指不定要好一顿揍。” “唉~~一天天就练功练功练功,管兵器管兵器管兵器……一点不好玩。”冯羽脸色更苦,“我想象中的刀光剑影——也就见过钱大叔和雪城主比划了一次。” “在这里头又苦又累的。练的那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招式,一点也不帅!天天像个二傻子似的,就‘嘿嘿哈哈’反反复复那几套动作!”他越说越气闷,随手“咔嚓”折了断一根树枝。 一行人正边走边说。 冯羽眼尖,猛然瞥见不远处凸起的山石上坐着几个人,鬼鬼祟祟地窝在一处,忽而又仰脖,又抬袖的,像是在——划拳?! 那酒瓶子上的花色……群芳斋!!!最近明令禁止去的群芳斋!!! 他示意身边的同伴看过去。 “嚯,看来——还是有人有路子可以耍耍的嘛~” 陆敏言仔细瞅了瞅:“都是我们认识的。平日里话都不算多,看起来都有些不太好亲近。” “哦~我们那边——我知道是谁了。”孙无涯突然冒出来一句,“其实还好的。只是人不太爱说话,其实挺温和的。青玉师兄一直说他做事踏实勤勉。” 周海玩味一笑:“想不到啊~这些‘乖乖’同门,私下也不见得多守纪嘛~”他招招手,暗示其他人一起悄悄过去吓一吓他们,指不定能得到些什么。 山石之上。 “佩兰师兄,快说,你还藏了多少好酒?”一个头戴浅绿色羽冠的弟子拉着身旁一位正要喝酒的男子,酒液因为这刹那的“手抖”扑面淋到了脸上。 佩兰无语地擦了擦脸:“没多少了。到时候再搞点嘛~” “你怎么搞来的?” 佩兰神秘一笑,偏不言语。 “诶,师兄你……” “子轩,你看他!” 那个叫“子轩”的闻言也笑起来。 “咱们宫内送瓜果蔬菜的那个老伯送给我们的。” “啊?他怎么买得起群芳斋的酒?” “有一部分是。有一部分不是,只是装在了这酒壶里。而且也不是他买的。只是以前我们举手之劳帮过他一点小忙,老人家一直记在心里。”佩兰微微一笑,语气有些感慨,“如此纯粹的情谊。” 子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群芳斋里面最近有个酒商。他托老头带进来给我们尝尝的。想和新来的师弟们牵个线。那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咱宫内的‘小道消息’。” “诶,这事儿还真不是什么秘密~仪式都大张旗鼓的办了。这些商人耳目可灵的很。” 佩兰略一思忖:“那商人莫不是想……他想拿下我们这一轮的供货?” “八成就是。” “咱们既然喝了人家的酒,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墨凌师弟和廷筠师弟被钱长老安排管这些事的?” 子轩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们……好像和他们交集不多诶。现在还喝了他们的酒……全部……” “这倒麻——” 话音未落,几人的身后响起一阵坏笑:“子轩师兄,佩兰师兄,雀翎师兄——悄悄地在做什么坏事呢?” 子轩、佩兰和雀翎三人的酒壶铮然滑落,在地上摔碎。 酒水四溢。 清冽飘香。 “这是什么酒?!这么好!”周海眼睛一亮。 第46章 根基渐稳 偷喝酒的三个人仓促站起身来,狼狈地敛好仪容,讪讪笑起来:“那,那个……我们外面搞来的酒。” 张墨凌嘻嘻一笑:“好了,我们都听到了。” 佩兰、子轩和雀翎相互看了看,脸上更显羞愧。 “诶,放心啦。我们不说出去~”孙无涯上前,轻轻用胳膊撞了一下佩兰,“你们怎么搞来的?最近不是进出严得很?” 佩兰没吭声。 李廷筠眼珠一转:“好啊~钱长老三令五申最近不要和群芳斋扯上关系……前一阵还有不少师兄弟被骗。你们倒是顶风作案!” “好师弟好师弟。”急得雀翎一把拉住李廷筠的手臂,“你可别说出去。” 顿了顿,雀翎悄声道:“我们有可靠的人~~” 他神神秘秘环视一圈,见四下无旁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既然听到了,我们也就不隐瞒了。咱宫内那个运送果蔬的李伯是个纯粹的跑腿大爷。” “然后呢?” “他认识的商贩什么的可多了。一天能来回好几趟,运送不同的东西。他已经是我们墨华宫‘专用’跑腿大爷了。干了快三十年了!早在前宫主时期,他就和我们关系紧密了。” “我们有时候闭宫不让外出,都是央他跑腿的。外头那些什么商贩想来宫内做些买卖,也是他把‘样板’送进来。过了——”子轩迟疑了片刻,视线落在张墨凌和李廷筠身上。 “送到两位师弟那儿,等你们试过了,若好,只消两位师弟在钱长老那儿美言几句。一般也就有戏唱。” “在你们之前,这事儿一直都是青玉师兄他们这些钱长老的心腹在干。” 八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忽而明白自己好像得了个什么了不得的“肥差”! “成了如何?不成又如何?” 雀羚笑道:“托师兄师弟们的福。像我们,无论成不成的,好酒好菜什么的是少不了的。你们要是办成了这事儿,商贩多少还会有些表示。一般都是设宴群芳斋。而且做事低调。” “不会让钱长老发现这里头有些眉来眼去的部分。” “若不成,这些商人倒也不会怎么样。还是会好吃好喝款待几顿。毕竟,人生在世,多个朋友多条路。” “听闻师弟们家世显赫,便是做不成墨华宫的生意,若能和你们牵上线,以后倒也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与其把这类肥差交给旁人,不如现在自己多结交些朋友。将这权利握在自己手中。对?” 佩兰温和调侃道:“诸位都是将来府上的当家人。当家之人哪个会不知‘柴米贵’呢?更遑论人情。自然是能省则省,将钱都花在刀刃上。” 佩兰一番“真诚”的,推心置腹的大实话,令几位公子哥心生好感——果然不虚伪,直接把话摊开到台面上来说的人,相处起来最舒服! 本来嘛!明明白白的利益交换,成了共赢,不成做个朋友也好。 算计来算计去是最没意思的! 李廷筠搔了下头,嘴角带着些坏坏的笑意:“话虽没说错。可这东西——总得让我们过过眼?平白就去推荐,是不是没什么说服力?” 子轩尴尬地咧了下嘴:“我那里还有一小瓶。” 佩兰的神色也有些挂不住:“我那里还剩三瓶。” “这样,你们先拿去喝。我们想办法再去问李伯搞点来~~” 一行人不约而同伸出了拳头,露出坏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雀翎神秘一笑:“等晚些风头稍松,或者寻了时机,我们借李伯的车溜出去~~” “真的?!这怎么溜?” “到时候再看。我们以前就这么干过。” “安全吗?” “我们几个挺安全的。有些师兄弟会被抓住。” “不是,墨华宫管得这么严的啊?你们都不去喝花酒的么?” 佩兰无奈地耸耸肩:“确实不太给去。一年开放的时间并不多。” 此后近一月。 张墨凌等人和佩兰他们的小团体相处甚欢。不知不觉中,拧成了一个大团体。大家一起钻宫内规矩的“空子”,一起站稳脚跟,获得拥虿! 这一群年轻人虽然看起来脾气迥异,有些还不太爱说话,但实则骨子里还是一群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少年。 喜欢烈酒。 喜欢骏马。 喜欢各式各样的美人。 喜欢又酷又帅的各种招数。 喜欢追随江湖至尊强者。 喜欢听说书的讲江湖的故事。 喜欢暗搓搓炫耀自己江湖名门子弟的身份。 喜欢熬夜玩乐。 喜欢趁着师父们不注意偷懒。 喜欢装得深沉有心计。 喜欢站在高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感觉。 喜欢享受手中的权利。 喜欢听奉承…… 时光飞逝。 很快,他们便掌握了可以进出宫内最稳妥的方式。 不仅如此,有几人还干到了“关键位置”上,这下行事起来便更方便了。 钱三刀原本担心那八个人瞎胡闹,并不太放心那位“大人”的安排和调度。现在看来——墨华宫不仅是被动的认自己为主了,而是可以从打心眼儿里主动认自己了。 如此一来,还顺便锻炼了这八个“活宝”,他们的爹也得记自己这一份“功劳”!以后朝野多有能仰仗的朋友。 一切都顺风顺水的。 他暗中命令青玉他们好好“提携”这几位内招的师弟。 云无心,你就在群芳斋好好窝着~我看谁最先熬不起!钱三刀的嘴角划过一丝狠辣的毒笑。 “明后天就是中秋了。”钱三刀忽而感慨。 钱老在一旁道:“给弟子们一天自由。毕竟也关了这么久的山门。” “看好钟兰亭。” “是。” 钱老迟疑了一下:“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名正言顺的——” 钱三刀抬手截断他的话头:“我昨日已经飞鸽传书过去了。照着眼下的形式,那位置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式换人了。” 钱老欣慰地不住点头。 “对了,他要是不肯写退位书怎么办?” 钱三刀不紧不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悠悠然地翻看着掌心手背:“墨华宫的地牢虽然不一定有踏云城那么多酷刑,但对付这种贵公子也是够用的了……” “哦,还有一件事。”钱老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过两日或有贵客到来。” 钱三刀愣了下,接过纸条细细一看。 读罢,他不动声色地烧了纸条:“知道了,下去。” 第47章 本尊读过书,识字 中秋节。 锦缎铺着的桌面上放着精美的菜肴和别致的酒壶酒杯。月光穿过窗柩铺撒在桌面上,盈盈如雪,皎皎澄净。 晚风徐徐,吹送进满城飘着的桂花香。 平添了屋内一丝香甜的沁凉。 云无心和雪君逸对坐着。 没有蜡烛。 只有皓月清辉。 “中秋节我大部分时候都在阁内过。这么自在地只陪着一个人……这还真是第一次!”云无心端起眼前的酒杯,“老雪,你呢?” 酒杯是深绿色半透明的胎底,上面有无数不规则的墨绿色条纹。 月光透过,杯身像散碎的宝石,意外的好看。 雪君逸的目光落在云无心的杯子上,渐渐又滑向他的手。 月光之下,那只手如玉雕半透,美得有些梦幻。 “从不过节。”他开口说话却有些冷淡。 “什么节都不过?” “是。” “为什么?你不喜欢满城烟火的感觉么?”云无心拿起酒壶为自己和雪君逸倒了两杯酒,“有时候路过那些街市,热热闹闹的,一家一家成群结队,我觉得他们好幸福啊。” 雪君逸沉默了好一会:“本尊向来一个人。” 云无心眼尾轻挑:“那我算是破例了?” 雪君逸没否认。 “那我可太荣幸了。”云无心举起酒杯,“葡萄美酒夜光杯……月色之下确实——” “别有风味。”雪君逸破天荒接了话,主动伸手示意。 杯酒相碰,叮~~~ 一声脆响。胜过晚风细语。 胜过此前无数年年岁岁。 “今天不醉不休!”云无心直接拿过了一整壶酒。 雪君逸轻笑一声:“你行么?” “切~~今儿谁也别想踏出这个房间!就在这里!喝!喝他个烂醉如泥!”云无心一拍桌子,递给雪君逸一壶,“大不了到时候就地躺下,抵足而眠~” “你不怕被别人看到笑话?” “笑什么?关系好才会一起睡觉的好~” 雪君逸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笑。 “来,干杯!啊,不~~”云无心举着酒壶,大笑道,“干壶!” 雪君逸也只得由着他。 一口接一口。 干!干!干!干…… “云无心,你想做什么?想灌趴我么?”雪君逸手抵着晕乎乎的脑袋,酒劲儿一阵一阵往上翻涌,“今晚若有正事……”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耽误事儿。” 云无心站起来,步履略有些摇晃,走到雪君逸身边,“库吃”一下坐到他身旁:“老雪,酒量不行啊~” “诶,你走路都在摇晃了,还笑话我酒量不行?”雪君逸斜睨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到底谁酒量不行啊?” “切~再来!”云无心举着酒壶,仰脖子库库一顿灌,“谁泼淡墨染穹隆,浮云深浅天香笼。” 吟罢,抓着酒壶扬手示意雪君逸。 雪君逸白了他一眼:“你还作诗作上了~” “就说你会不会!会不会!会就接一个!” 雪君逸黑着脸。 “不行就罚酒~嘿嘿~~”说着,云无心已经在准备倒酒了 “三千银辉穿牖过,相思魂梦与君同。”雪君逸剑眉一扬。 云无心一捂嘴巴,忽地一把勾住雪君逸的脖子:“老雪!你居然也会作诗!万万没想到啊~~你居然还是个读书人?!” 雪君逸有些哭笑不得:“本尊读过书。识字。” “接得这么闷骚~~~你又‘相思’谁啦?这美人的角度……啧啧,你过去有老相好啊?” 雪君逸脸色一冷。 云无心忙避开他的目光,倏地低下头,声音闷闷地透上来:“失言失言。” 雪君逸拿过酒壶直接对嘴灌了一口。 “云无心。” “嗯?”云无心抬头。 雪君逸直接将酒壶口塞进他嘴里,抬起壶身就一通猛灌。 云无心挣扎着起开:“醉死了醉死了!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雪君逸淡淡一勾嘴角:“你又能拿本尊如何?” “我——”云无心脖子一梗,半晌,噗嗤一笑,“还真不能如何~” 雪君逸暗笑,独自拿过云无心还没喝完的那壶酒,一饮而尽。 两人一杯接一杯。 一壶接一壶…… 月落星沉。东方际白。 “阁主,人都搞定了!”寒刃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他们不在?”雪兔看了眼寒刃,“要不要隔壁看看?” “应该不会啊。昨天是我让人把酒菜送到阁主屋子去的。” 雪兔歪头想了想:“直接推门。他们若出去了,我们在屋内等他们。反正人都在那里了,还能跑了不成?” “也对。” 话毕,寒刃大咧咧一下将门推到大开,直挺挺走了进去。 “呀!”他一声低呼。 雪兔忙紧跟而来:“怎么了……啊呀!” 床榻上躺着两个人。 雪君逸规规矩矩侧躺着,他的脖子下面垫着云无心的手臂。云无心的另一条手臂搭在雪君逸的胸口。他的腿也挂在雪君逸的腰上。 整个人完全贴着雪君逸的后背,头埋在他的脖颈处。 雪君逸的亵衣许是被云无心不小心扯开了大半,白花花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听到响动,雪君逸最先机警地弹开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就要用胳膊肘撞开“钳制”住自己的人。可也就在这瞬息,他察觉出是云无心,全身蓄力转瞬散去,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小心地将挂在自己身上的云无心推开,佯作平静地起身:“怎么了?” 寒刃和雪兔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很懂的眼神。 雪兔清了清嗓子:“那个——云阁主交代的事儿办完了。我们来报个信。问问云阁主,下一步打算如何?” 雪君逸回身推了推身后的云无心:“云无心,醒醒。云无心。快醒醒。” 云无心蝶翼轻颤,手揉着太阳穴,轻轻闷哼一声“哎哟,头好痛~” “云阁主,贪杯宿醉的滋味儿不好受?”雪兔憋着笑,调侃道。 云无心浑浑噩噩坐起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事成了?” “嗯。昨天那八个小崽子全来了。青蔓他们陪着饮酒,把他们一个个灌趴下。我给他们扎了针,下了药。两三天内是醒不过来了。” “寒刃。” 寒刃上前一步:“阁主。我们的人全部安全替换了进去。” “让他们小心些。” “是。” “那八个人——转移到缪玉楼的私人别院去。和他说一声。” “好。” “你们先走。记得易容。一切当心。我和雪城主晚些过去。” “好。” 寒刃舔了下嘴唇:“阁主,根据昨儿收到的消息。钱三刀怕是快对钟兰亭下手了。” “让青蔓找个合适的时机,奉劝钟兰亭交出印信。保命要紧。” “是。” 第48章 他来做什么 三日后。 墨华宫。 钱三刀看着面前的信笺,眉头深锁。他反反复复扫了几眼纸条上的内容,面上疑色未退,反而更重了些。 “有何不妥?”钱老看了他半晌,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个叫楚瑾墨的是个什么来历查清楚了么?”钱三刀沉声问道。 问完,他小声嘀咕道:“把他派来做什么呢?” 钱老清了下嗓子:“楚瑾墨这边只查到是那位大人府兵里的一个小头目。为人低调,温和宽厚。好像在同僚中的评价还不错。” 钱三刀频频点头,神色略微缓和了些,但疑色仍未褪去。 他又看了眼桌上雕刻着狂草的金丝楠木盒子,忽而问道:“云无心,雪君逸那边有何消息?” “据我们的线人来报。他们昨夜鬼鬼祟祟的从群芳斋后院坐着一辆马车往东南城门方向而去。” “东南城门方向?”钱三刀神色一凛,“就他们两个?” “是的。” “雪兔和寒刃呢?” 钱老的语气很是犹疑不解:“他俩似乎有意留下来不走。” “缪玉楼呢?” “他最近几天流连在城中各大酒肆茶馆,勾栏瓦舍。尤其是群芳斋,时常过去。这几天尤其是。他城外原本有处别院,倒是不常去。” 钱三刀良久不语。 好一会儿,他忽然笑起来:“云无心终究是熬不住要先退去了。这是一招金蝉脱壳!” “怎么说?” “他让雪兔和寒刃两个强有力的心腹留下,不就是想告诉别人他还准备住在这儿?” “缪玉楼明明郊外有别院,歌舞伎一应俱全,偏偏要让我们知道他在云无心和雪君逸下榻的地方大肆进进出出……这不就是替那两人‘坐实’他们准备常驻于此,一直紧盯着这里的心思么?” 钱三刀阴鸷地大笑出声:“好了,群芳斋和城内其他的线人先撤回来。” “缪玉楼城外的那处庄子呢?” “先别急着把人撤回来。再观察一阵。” “是。” 钱三刀慢慢踱步到钟兰亭的书案前,缓缓坐下,眉目低垂,又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时,一个小弟子小跑入内:“钱长老,钱先生。” 钱老疾声道:“什么事?可是有人来了?” 小弟子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精致的拜帖:“来人自称楚瑾墨。” “来的有几个人?” “一共三个。” “快请进来。” “是。” 目送小弟子跑了出去,钱三刀站起身来:“走,我们过去看看是何许人。” 两人一面往花厅走,一面提起了钟兰亭。 “这个楚瑾墨莫不是来提醒我钟兰亭让位的事儿的?” “这可说不好。” 钱三刀眉头一皱:“他还是不肯松口?” 钱老摇摇头。 “给我加刑!狠狠给我打!要再不成——给我一根根掰断他的手指!让他这辈子再也写不了字!练不了武!” 钱老一个颤哆:“是。” 他心下暗自感慨:钟兰亭啊钟兰亭,你这孩子何必如此犟呢?你压根儿就不是当江湖一派之主的料。雷霆手段没有,忍辱负重不会,笼络人心不懂……唉~云阁主都带不动你!!!也难怪大家都不愿意跟着你。 “你在想什么?”钱三刀眼神凌厉。 “没,没什么。”钱老心虚似的咽了下口水,有些吞吞吐吐,“钟灵飞毕竟和你是好兄弟。你要是对他的儿子下手太狠——江湖上恐怕说不过去。到时候,墨华宫的名声若是因此一落千丈,那位怕也会不高兴的。” “我们所图谋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有些地方还需要仰仗江湖各门派‘给个薄面’。” 钱三刀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花厅。 花厅的左上首坐着一个身着墨绿色直裰,上绣肥遗的青年人。他的头发简单盘了个髻,用上好的墨玉冠束起。右手桌面上横放着一把剑。剑鞘是用鲨鱼皮包裹,上面缀着几颗耀眼的宝石。 青年人便是楚瑾墨。 楚瑾墨气定神闲地坐着,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悠悠撇去上头的浮沫,浅浅啜了一口。 “这位就是楚公子?”钱三刀远远地便堆起笑脸,开口唤道。 楚瑾墨偏头看过来,冲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轻合上茶盏盖,随手将杯子轻轻放置在桌上,这才慢慢起身:“钱——呵~三刀宫主。” 钱三刀一滞,忽而笑着推辞一番:“嗐~这话不可随便说啊~我们钟宫主只是身体抱恙。” “都是自己人。您就不要客气了。这宫主之位早晚是您的。您若不坐宫主,都对不起我们家大人的一番信赖。” “是是是。”钱三刀果真大大咧咧坐到了钟兰亭的那椅子上。 “楚公子此番前来……” 楚瑾墨看了眼钱三刀:“听您适才所言,钟宫主带病还在操劳教中事务,也太辛苦了点。您该多劝劝他。有些事不撒手,会被黑白无常盯上的。名利浮云,有的是机遇和时间可以去争取。这命还是自己的重要。” “对对对。楚公子这话在理。” “楚公子此番前来是为了……” 楚瑾墨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门外忽而进来两个人,他们抬了一口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有无数金银珠宝,还有单独一份大包裹。 他指了指箱子:“一来呢,大人也是听到了一点风声,让在下来助三刀宫主一臂之力。早些完成继任大典。” “二来呢,大人惦念几位小公子。当然,也有几位父亲的牵挂在里头。”他拎出其中的包裹,其中一个属下接过,“给自己孩子捎些钱帛。里面还有几位夫人绣的贴己的衣物。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您也是理解的?” “是是。那是自然。几位小公子在我这里都挺好的。晚些接风宴上你就能看到他们了。” “大人问,几位小公子没给你添麻烦?虽说是来帮你的,可是这几人嘛……都是大人亲信,那些公子都有什么本事,我家大人其实也是知道的。此番多少有点难为三刀宫主了。” 楚瑾墨一口一个“三刀宫主”,态度温和又恭敬,看着也是个能共处的聪明人,钱三刀的心里简直心花怒放——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助手! “还行。几位公子前期是有些纨绔之气,如今做事倒也还算上了道!逐步有模有样起来。几位公子都是聪明的人,多费点心必能成才。” 楚瑾墨含笑点点头,又坐回了位置,看着那两人将珠宝箱子盖上,示意他们抬下去,交给钱老处置,稍顿,回身道:“哦,还有一事。” 第49章 试探 “大人手中还有些贵重的私物托我放您这儿保管一阵——”楚瑾墨的眼眸中有别样的语意透出。 钱三刀立马明白:“我有几个心腹办事最稳妥不过。丑时,我亲自带他们来取。” “那最好不过了。”楚瑾墨淡淡道,“在下也愿效犬马之劳。” 钱三刀点头:“有劳楚公子了。” “好说。” “钱老,给楚公子安排上房。”钱三刀吩咐道,“就此前云无心他们住过的那一间。” 楚瑾墨眼睛微微眯起:“流云阁主云无心。” “是的。” “听说,他身边还有个踏云城主雪君逸跟着?” “不错。” “这两个人——一个善谋一个善武,是两个大麻烦。大人这次还特地关照我要多多提防他们。尤其是那个云无心,百花宫的事儿……他现在可是朝野内外最出名的人。”楚瑾墨轻哼一声,“也是最麻烦的人。” 钱三刀微微一勾嘴角:“楚公子不必太过担忧。此事已有转机。”他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楚瑾墨的神色果然舒缓不少。 “那如今只差这一件事了。”他的视线落在钟兰亭的那张椅子上,“在下提前恭祝您登位大喜。” 钱三刀忙称谢不迭。 两个时辰后。 晚宴。 楚瑾墨凭借着出门前看过的八卷画像将那几个纨绔子弟一一认出。 他与八人相谈甚欢,还帮他们向钱三刀美言几句,多给几位公子哥一点自由。同时也关照了几句“大人”带来的口信,交付了各自爹娘委托带来的“物什”。 深夜。 楚瑾墨随钱三刀一行人来到一处极为难寻且偏僻的山坳。 大量的火药、兵器、金银都堆积在一处隐蔽的山洞。 他细细勘查一遍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回去会向大人汇报清楚这里的一切,钱三刀劳苦功高,日后事成,定有重赏。 钱三刀也回了几句恭维话。 回了墨华宫,他又给楚瑾墨送了不少礼物,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他回去的时间。 楚瑾墨很坦然地表示大人要自己亲自看着墨华宫易主方才会离去。同时也怕钱三刀因为性急将布局毁于一旦,要自己关照好钱三刀“行事别冲动”。 大人要的是“名正言顺,江湖认可,内外齐心的墨华宫”! 翌日。 楚瑾墨差人将风华院那八个公子哥唤来,聊了整整一上午。 钱三刀觉得不太对劲。 下午,他悄悄命弟子将八个人带到慕兰亭,并将慕兰亭周围的道路通通封锁。 慕兰亭的院子内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有些瓜果。 李廷筠他们有说有笑而来。 “钱大叔。” 钱三刀笑着挥了下手:“来来来,都坐。” 话毕,他坐了下去。 张墨凌左右看了看:“钱大叔今天找我们来是为了钟宫主的事儿嘛?” 钱三刀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一言落,八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眼见气氛即将冷场下来,钱三刀率先打破渐渐升腾上来的沉闷和尴尬。 他笑得春风和煦:“今早,我听你们的师兄说,楚公子把你们都喊去谈心了。怎么?难不成是离家太久了,如今见了爹娘所捎,想家了?” 李廷筠和张墨凌等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一小细节自然逃不过钱三刀的眼睛。 “别不好意思。你们过去日子逍遥,事事有父母打点,居住的也都是一人一间的大院子,比起在江湖那自然是自在不少。” “宫内生活也确实辛苦。前阵子你们被骗了一大笔钱,如今又时常出门风流……” 冯羽忍不住抢白:“没,没有的事。钱大叔。” 钱三刀瞪了他一眼:“钱大叔眼睛不瞎。耳朵也听得见。” “如此种种难免想家,是不是?” “其实,楚公子为人温和,开导开导你们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钱三刀一步一步将话题推进,“你们既然是我墨华宫的人了,若是有什么想说的,直接找我也可以。还要经由楚公子来说的话,多少显得有些冒昧。事儿,还不一定办得成。” “咱们之间不该心存芥蒂。” 八个人又偷偷摸摸交换起眼神来。 “行了!”钱三刀面露不悦之色,“不要再眉来眼去的。有什么不能和我摊开说呢?要不然,我自己去问楚公子。” 孙无涯脱口道:“不用去了。钱大叔……这……我们是觉得楚大哥说的话有点为难我们。“ “什么意思?说了什么?”钱三刀心下一紧。 “他除了关心了一下我们都负责了什么,还问了些之前我们提议的那些策略什么的。其实——这,这不是我们想的主意。是爹他们教的。让我们好好表现。” 钱三刀微微勾了下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你们不会以为钱大叔不知道这些?就你们几个小脑袋瓜能想那么周全?” 几个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挠挠头。 “还有呢?” 郑凌霄道:“他说让我们多帮帮您。钟宫主毕竟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和年轻人讲话好讲些。希望我们和你说说,让我们去劝劝钟宫主。” “让你们劝?” “对。他让我们告诉钟宫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味地抵抗——在这种不平等的力量面前是毫无用处的。他还要我们告诉钟宫主,您背后的人很厉害。就算您杀了他,他也可以摆平这件事等等。” 赵坤鹏连连点头附和:“对。楚大哥表示我们大可以从这些角度去劝他。他要我们自己想些词。以后我们也是会遇到这类事情的,总该先学着如何处理。处理不好还有您兜底。” 钱三刀一怔:难道是我多心了? “钱大叔?” “哦~”钱三刀笑了笑,“你们想的简单了。这些角度我都试过。没用的。”他摆摆手。 “您不一样。”张墨凌舔了舔嘴唇,“您想想,您和他什么关系?我们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再怎么样,我们和他——总没你们闹得僵?” 钱三刀脸色一沉。 李廷筠暗暗踩了张墨凌一脚,又推了他一下。 钱三刀看在眼里,忙松下了表情:“呵~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所以啊!”张墨凌一看他神色舒缓了,又开始神气起来,“这同样的角度,我们又和钟宫主年纪差不多,比钱大叔又与他亲近些……指不定就能有好的效果。” 钱三刀点点头。 李廷筠又接过话茬:“楚大哥还提醒我们。他说我们年轻是优势。可也是毛病。血气方刚的,怕我们爱恨太分明。特别关照我们在江湖上不要太过单线思考。” “什么意思?”钱三刀愣了下。 “比如,钱大叔想要人才,还要提防敌人。我们呢,就不能将这个界限分得太过清晰。您喜欢的人我们就一点不怀疑。您看不上的,我们就处处刁难。” “这样不利于门派团结,而且以后会生出事端。” “他怕我们年轻心气儿高,给您埋下这种祸端。他让我们对待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人留个心眼儿就行,不要赶尽杀绝。” 冯羽双手横抱在胸:“楚大哥嘱咐了好多这样的话儿。” “反正就是他让我们借这个机会,多多锻炼怎么接管家业。这也是我们爹娘希望这次江湖历练达到的效果。” 钱三刀微笑道:“原来如此。来来来。吃些点心。说了半天,都该饿了。” “明晚,你们去见一见钟宫主。年轻人,是好交流些。成或者不成都不要太在意。” 他暗暗给钱老掸了掸手,示意守在各个路口的弟子可以退下去了。 看来是我多心了…… “是。”八个人相视一笑,“我们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的。” 第50章 劝说成功 墨华宫·地牢。 李廷筠等人来到地牢时,扑面而来的阴风令人忍不住想要转身就走。八个公子哥,你拉着我,我推着你,紧张得后背冷汗直冒。 钱三刀跟在最后,啼笑皆非:“这地方就不是你们该来的。” “不,不不行,我,我们试试。”冯羽咽了咽口水,“前两天牛都吹出去了……” 钱三刀无奈苦笑:妈的,真的一群活宝。 远远传来一声接一声皮鞭破空的响动,混合着锁链啷当以及尖锐嘶哑的嘶吼声,几个人仿佛一步一步走进地狱…… “啊~~啊~~~”惨叫声越发清晰,令人不忍直视。 陆敏言等人走过刑讯堂时,视线始终低垂着,根本不敢往旁边稍加一眼。双手死死攥着衣衫,或捏紧同伴的臂弯,眉头锁得直拢起来,像座小山峰一样,口中喃喃念着“好残忍啊”“也太残忍了”“神策军也没这么狠啊”“看着~呕~”…… 李廷筠思量再三,拖慢了脚步:“那个……钱大叔,我们,我们能不能……” “嗯?” 他深吸一口气:“我们能不能自己和他谈谈。有些话不方便当着您的面直说。怕您听了心里膈应。” 钱三刀斜瞟了他一眼。 李廷筠起先看着他,随后像是有些心虚般避开了目光:“咳咳。就,我们的劝说可能不太好听。会站在他的角度说话……” 钱三刀冷哼一声。 “而且,希望能给我们一点权利。” 钱三刀眼中机警之色顿起:“你们要这些做什么?” “不是。我们既然来和他谈。总得有点筹码~”张墨凌开口了,“约小娘子出门还得事先带个礼物,给点承诺……现在这生死攸关的大事……凭空说——” 他撇撇嘴:“就是舌底生莲也不顶用啊。” “你们想要什么权利?”钱三刀冷声问。 张墨凌抢先一步:“钱大叔的底线是什么?我们——只要在这底线范围内,条件就都可以答应。是~”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附和。 钱三刀没想到几个年轻人会把问题抛回来:“我的宫主之位来得名正言顺。再有一点,墨华宫不需要两位当家人……” 几个年轻人面露茫然之色,但还是在彼此看了眼后,一了点头。 “行。” 钱三刀把他们带到地牢最深处的一座囚笼内。 牢笼内只有墙根处有薄薄一层干草。 干草四周钉着四个大地钉。长长的锁链扣着上头一个人的四肢。 那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头发散乱地黏在汗濡濡的脸上…… “这……”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被打成这样了,还谈个屁啊~” 钱三刀示意。 一旁跟着的弟子立马打开了牢门,快步走进去,伸手拎起那人,一把摁到旁边冰冷的水缸里! 那人猛烈挣扎起来。 那弟子揪着他头发从水里拉出来,还没等他喘口气,又猛地一摁下去! 反反复复三四次,随后,将他往旁边狠狠一砸。 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吐出一大口血。 钱三刀不为所动:“你们谈。我在隔壁院子等你们。” “……额,好,好……” 目送钱三刀离开,几位公子愣了下,一蜂窝地涌上去,将地上的人扶起来。 “钟宫主?醒醒。钟宫主。” 钟兰亭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冰冷的笑意猛然浮上脸颊:“别做梦了!”他一下掸开那些人的手。 “宫主的印信我是不会交出来的。钱三刀不配!” “钟宫主,你冷静。钟宫主……” 地牢内吵吵嚷嚷,七嘴八舌的好一会儿。 …… 毗邻地牢·鬼魅榭。 钱三刀悠悠地喝着茶,听线人汇报情况。 “你看这事儿……”钱老正配在一旁。 “让他们闹腾一会儿去。楚瑾墨不会觉得真凭那几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靠着自己掂量的那套说辞就能让他松口?”钱三刀悠悠啜了口茶,神色阴鸷。 “那既然如此——” 钱三刀白了他一眼:“蠢货!不给个机会,怎么堵住那些人的嘴!现在还不到和那几家撕破脸的时候。况且,都是和那位在合作,也算是有些渊源。办事没必要太死。” “何况,这几个不靠谱的也算是为我办了不少事。虽说是背后有人指点,但也得自己扛得住才行。”他似是叹了口气,“闹去。一会儿就没兴致了。” 钱老的目光游弋向屋外,朝着地牢那边方向张望了片刻:“那钟兰亭那边……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看,不如把他那些忠心的拥趸全部抓来——这类江湖义气重的书生最容易栽在这上头了。”钱三刀阴恻恻一笑,“这事儿我让佩兰他们去做了。那几个也算老资历。虽然不如青玉之流乃是我的心腹。但也算是得我信任” 钱老抚着胡须:“有点印象。是几个不太爱说话,办事挺认真的孩子。” “是的。他们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爱关心‘为什么’,没太多私心杂念。”钱三刀笑意越发阴险。 钱老带着一种回忆的口吻:“他们要不是从小在这宫内长大,还真没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性子也有点孤僻。好像不是很喜欢关心别人。这事儿老宫主好像曾经还专门说教过他们。” 两人正聊着,外头叽叽喳喳,充满自豪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钱大叔!成啦!”张墨凌几乎是第一个冲进来的,“我们搞定了!” 冯羽紧随其后:“我们就说能成~~经过轮番唇枪舌剑,成了!” 李廷筠也点点头:“嗯。虽说费了点劲儿,可也成了。” 郑凌霄咬了下嘴唇:“钱大叔,有一点我们要和你说下。” “什么?他是不是提条件了?” 几个公子哥一下闷声,有些底气不足地“嗯”了声:“他说——他可以让出宫主之位。但是——” “快说!别吞吞吐吐。” “放他离去,不能追杀!” 冯羽补充一句:“哦,还有,也不能让他改头换面。他就要以钟兰亭的身份行走江湖。还有,你需要给他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 “嗯。我们觉得钱大叔应该不缺钱。”张墨凌发现他很不好看的脸色,立马补充一句,“不够,我们爹这次还给了不少呢。我们来付。” 钱三刀声音渐渐透出逼仄的气场:“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他孑然一身出宫,没法支付云阁主出山的费用。那他早晚也是会被流云阁追杀的。他的条件是要活着,以自己真正的名字闯江湖。所以——” 钱三刀刚想问“就这些”,忽而一滞:“你们答应了?” “不然怎么得到消息?” “那现在——” “周海和孙无涯将他安顿在楚大哥那里了。让楚大哥送他出去养伤。” 钱三刀的心松了大半:“楚公子应该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那是!”李廷筠说着,“哦,对了。他说你要的东西在——你的床底下……” “床板底下。”张墨凌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捆上头的。” 第51章 行动前夕 很快,消息就在江湖上传开了。 钟兰亭因病退位,宫主之位传于钱三刀。 青玉等六人升任长老之位,钱老进阶为大长老,七人共同辅佐钱三刀管理墨华宫上下。 念及墨华宫几经波折,又恐累江湖诸派来往奔波,故而不再大肆操办继任仪式。仅快马呈送锦书一封,喜礼若干报知各门派。 这等大事,流云阁和踏云城自然是第一个收到的。 云无心挑选了几件贺礼,快马加鞭送入墨华宫。 实际上,这两人根本未回,一直都在墨华宫附近盯着。 “这样不等于承认了他的地位?”雪君逸忍不住问。 两人正在小院内下棋。 雪君逸笨拙地计算着该往哪里下,几次伸出的手又迟疑着缩回来。 云无心笑笑:“让他多得意几天。等他松弛下来,等那个叫楚瑾墨的开始行动,那也就是我们开始收网的时候。” “最高明的棋手就是调动对手帮自己布局,而对手却毫不知情。” 他的袖子拂过棋子:“他以为的‘棋子’都是我的‘棋子’……” 雪君逸频频点头,眼底的空白之色却漏底得一干二净。 “逸逸~~~没想明白不丢人~~~~”云无心笑得很坏,故意拉长了那个称呼。 雪君逸哼了声:“本尊看你是找打了。” “说真的,谋划大事,最好是只有自己知道。有些地方我一直在忙着布局,所以没和你说。也就只有你——” “会这么相信我。二话不说把踏云城最好的暗影杀手全部交给我调配。” 云无心捻着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从没想过有一个人会信任我到如此地步……” 他强调:“比和寒刃在一处还要令人安心。就像风雨飘摇中,一下有了温暖可靠的依仗。” 雪君逸转开了头,耳根微红:“云无心,你太话唠了。” 云无心眉头一挑,嘻嘻笑起来:“楚瑾墨前去墨华宫可不是为了帮钱三刀。他是等着去捡墨华宫呢~钱三刀背后的那位高官——想必是这心思:与其让别人做宫主,不如还是我自己来~” “不仅如此,那些私下建造的火药、兵器也足以说明那人的野心可不止这么一点~” “你怎么知道?” “那哥儿几个的往来书信已经很能看出这个意图了。他们的爹和那位大官纯纯就是联合起来将钱三刀当傻子耍。可惜钱三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欲望权利遮住了眼睛。”云无心感慨道。 “至多还有大半个月。钱三刀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他就会发现——这个墨华宫不听他使唤了。曾经的钟兰亭就是现在的他。” 雪君逸面上疑惑之色并未褪去。 “知道为什么我让青蔓他们将钟兰亭交给楚瑾墨么?” 雪君逸摇摇头。 “因为——”云无心诡谲一笑,“楚瑾墨和张墨凌他们说——要利用好钟兰亭的声望,拉拢被钱三刀打压的势力,让墨华宫不要分裂得那么明显。那人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上下团结的墨华宫。钱三刀私心太重,做得不太好,需要这些人帮他一把。” “而实际上,明明直接伐除异己更方便快捷。这两人之间已经不可能再‘重修旧好’,那也就代表着这两拨人马是永远没有‘上下齐心’的未来的……” 雪君逸脑海中灵光一闪,反应过来:“这样做等于是借钟兰亭和钱三刀的矛盾给钱三刀挖了个坑!” “是的。若只是那八个人空口这么说,钟兰亭忠心的下属或许还会存有疑虑。即便‘他们’都是我们的人,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可如果是这样——楚瑾墨将钟兰亭推出去,暗中助他收拢旧部……那形势可就不一样了。你不觉得这操作手法挺眼熟的么?” 雪君逸暗自点了点头。 “门外弟子随波逐流,交锋之际,很可能混乱无主。他们不足为虑。” “八个所谓的内招弟子,虽说是来帮助钱三刀的,可本质上还是更近亲楚瑾墨一点。毕竟自己的爹在人家老大底下做事,是人家的入幕之宾。关键时刻该帮谁不会糊涂。” “佩兰他们……实则是我们的人。当然也就是钟兰亭的人。所以,至少不在楚瑾墨的对立面。” “青玉六人功夫平平,能力尚可,但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花。很容易钳制住。” …… 云无心手一摊:“你看——钱三刀可不就是神鬼不觉成了‘光杆将军’了?”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云无心看着天边飞过野大雁,目光深邃地一笑:“该写封信问候一下我们操劳天下大事的陛下了,有位权臣纠集了诸多幕僚在他的雷点上疯狂试探,大行禁忌之道——他,知不知道呢?” 数十日后。 云无心收到了回信。 彼时,雪君逸正在院中练剑。 云无心拿过来两套墨华宫弟子的衣服:“试试,合不合身。” “什么意思?” “一局终了,我们难道不该亲自去收官么?”云无心笑笑,“这是钟兰亭那边派人送来的。他的人都在宫内做好准备了。” “他呢?” “他也和我们一样,混在普通弟子队伍里。届时振臂一呼——那些弟子没什么太多脑子,随大流的。只要安插几个牵头的,事态就可以按着我们的预计走了。” “本尊做什么?” “那个最大的麻烦可不得交给你解决。” “钱三刀?” “什么呀~是楚瑾墨。”云无心正色,“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此人不好对付。对了,这衣服里面还有一层我流云阁的内衬。” 雪君逸不解。 “你别管,穿就是了。” “你怕那人报复本尊?” “其实可能性不大。”云无心笑道。 “可你说的那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流云阁掌握了不少秘闻,和许多门派、权贵有牵连,反而安全些。” “你那儿——纯纯靠的本事,没有我这边盘根错节的势力。相比之下,实则反倒是势单力薄的一方。” 雪君逸还要再说什么。 云无心抬手制止了他:“你一向信任我。这一次,也该如此。我最好他将楚瑾墨当成替罪羊。我们不杀死他,反而要劳那人动手。他要动手,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死人最安全!让那人把罪恶都推过去。等他松了警惕——我才好给他致命一击啊!” “好。” 云无心勾了勾嘴角,伸出手…… 雪君逸也不由地嘴角上扬,“啪”地一下紧紧握住云无心的手。 “能和雪大城主并肩作战,是云某的荣幸。” 雪君逸轻笑一声,不自然地转开了脑袋,避开了云无心的视线。 第52章 不好意思,非你方人马 继任仪式。 墨华宫虽说告知全江湖不再操办什么盛大仪式,可是关起门来该走的流程一件不能少。 此番继任仪式唯一的外人见证者便是楚瑾墨。 钱三刀穿着亲笔所书绣成的书法锦缎大氅,头戴玉冠,满含微笑,昂首阔步的走在红色的厚地毯上。 他的目光所及皆是自己的“兵马”,那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激昂之情在心底澎湃翻涌,耳边悠扬的祝词祷告令人喜悦舒坦。 “天地合德,源浚派长。动以武功,静合文德。昭示江湖,雄名不朽。克勤克俭,无怠无荒。肃恭孝享,建中立极……” 青玉在念完长长的继任祝祷词后,回头去取身后一名小弟子手中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宫主印信和腰佩。 眼看着他的手将将要拿到托盘,小弟子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倏地退后了半丈! 众人俱是一愣。 “残害宫主,谋权篡位之人,有何颜面登上这座位!”小弟子说话落地有声。 青玉和其余几人迅速拔出佩剑齐齐指着那面生的弟子,呵斥道:“哪里来的贼子?胆敢扰乱我墨华宫宫主继任仪式?” “给我拿下!”钱三刀满目凶狠之色。 话音落,那小弟子也抽出一早就准备好的佩剑,飞身而起与青玉等人缠斗一处。 钱三刀看着越来越眼熟的剑招,脸上一点点升起慌乱的神色。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李廷筠,佩兰等人都横手抱胸,一派看热闹的神色。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 一种不好的、将要一败涂地的预感直冲上脑袋。 “给我上!”钱三刀剑指排排站观礼的门外弟子和普通弟子。 刷刷刷刷~ 密集的抽刀声透过几人胶着的缠斗传入钱三刀的耳朵。 钱三刀再度催促:“上啊!” “上什么上?”两道人影翻越过众弟子的脑袋,轻轻落到场中,面朝众人而立,“钱三刀背信无情,不忠不义。我等特奉钟宫主之名前来捉拿叛徒!” 钱三刀眼中目光如刀,一下横扫而出:“钟昊?郑虎?你们这两个叛徒,早就已经被逐出我墨华宫了,哪里还有你们说话的余地?!” 一群不知所措的教众,举着刀剑也不知道要帮哪一方…… “我乃墨华宫宫主钟兰亭!”小弟子突然弹跳腾空,一拂袖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所有人都呆了呆。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振臂一呼:“击杀叛徒!保护宫主!” 随后便有人响应。 楚瑾墨眼见场中开始大乱,眼角扬起阴毒的笑意。 他使了个眼色。 李廷筠等人了然地点了点头,在其中装模作样地乱斗一阵后,悄悄了退出来,躲到了不易被察觉的阴暗角落。 随之退出的还有收到他们信息提示的佩兰、子轩等人。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三个怪异的“门外弟子”,从一开始便退出了打斗,站在了很远处的一根柱子后面,冷静地纵观全场。 楚瑾墨注意到了他们。 其中一人讪讪一笑,缩到了柱子后面,似乎是为自己的怯懦而不好意思。另外两个也心虚一般偏转开脑袋。 楚瑾墨没空将精力放在那几人身上。 “楚公子,助我!”钱三刀被团团包围,大声叫起来。 楚瑾墨的视线和注意力被拉了回去。 与此同时,其中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出了大殿,消失无踪…… “我来助你!”楚瑾墨轻飘飘落在包围圈中,手中扇子旋舞如花,眨眼间便取了好几人性命! 一时间众人攻势顿消,谁也不敢随便上前,只是将他包围。 钟兰亭的长剑和楚瑾墨的大扇骨十字相交,谁也没退让。 他喝问:“你什么意思?” 楚瑾墨微微笑了笑:“没什么意思。” 钱三刀瞪着钟兰亭,笑得猖狂:“你已经不是宫主了。你亲自交付给我的宫主印信。怎么?后悔了?贪恋权势就直说嘛!何必把脏水泼我身上?我可是一心忠于墨华宫的。” “钟宫主,你动手是不是不太合适?” 钟兰亭怒气激荡,衣摆被这股内劲弹开,在半空中飘摇了几下方才垂坠下来。 “你们两个到底是——” 楚瑾墨勾起一个诡笑,霍地一个回旋……!!!! “噗嗤”一声闷响。 伴随着钱三刀不可置信地闷哼,他死死瞪着楚瑾墨:“你……” “钟灵飞和他到底是生死之交。他也是钟老宫主留给你的‘托孤大臣’,你动手会落人话柄的……”楚瑾墨‘库吃’一下抽出洞穿钱三刀腹部的扇子,笑眯眯地看着钱三刀瞪着眼不甘心地重重跌倒在地。 不多时,钱三刀便咽了气! 他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楚瑾墨从怀中掏出一方纯白色的锦帕,将扇子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悉心擦干净。冷笑着,将帕子往地上一丢。 血红的颜色在雪白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钟兰亭暗暗舒了口气,冲着楚瑾墨讪讪一笑,抱拳道:“这次多亏了楚先生。” 楚瑾墨微笑:“不客气。” 他回头看着乱哄哄的弟子在钟昊、郑虎等人的组织下重新站好,等待钟兰亭发话,诡谲阴鸷自嘴角眉梢渐渐氤氲开来…… 钟兰亭目光在全场掠过,最后在李廷筠等人的脸上稍作停留。 他缓缓道:“此番真的多亏楚先生神机妙算,在这最后一刻助我翻盘。楚先生日后有任何需求皆可向我墨华宫开口。钟某必竭尽全力相助。” 楚瑾墨双手抱拳,拱了拱手:“多谢钟宫主。在下倒确实有一事需要钟宫主帮个忙?” “什么忙?” “你要称我为——”楚瑾墨一字一顿,笑得很阴邪,“宫,主!” 话音落,一群人涌入大殿内,一把把利剑对着墨华宫的教众。他们的身上都穿着肥遗纹的直裰,脚下踩着带尖刀的鞋子。 “你!” “李廷筠,张墨凌,拿下这叛贼!”楚瑾墨广袖一挥,指着他,“你,钟兰亭,私下购买火药、兵器,意图不轨!我奉丞相之命特来查办此案,接管墨华宫!” 钟兰亭喝道:“你胡说!” “你院中地下所埋便是铁证!”楚瑾墨沉声呵气,“若再负隅顽抗,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这些弟子……” 他拂袖示意。 普通教众哪里见过正规府兵围剿的阵仗,一时都乱了方寸,手紧紧握着剑,不知该打该降。 “都是同党!” “拿下他!” 张墨凌偏过头来,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啊?你是——在喊我么?” 楚瑾墨眼睛一瞪:“你在做什么?我让你们拿下他!” “不好意思,你喊错人了。我叫——寒刃。” “张墨凌”悠悠然伸手一抹脸:“是流云阁的。” 楚瑾墨只是稍稍惊了下,随即再度呵斥:“这两人都给我拿下!” 可惜……全场没有一个人动的。 他带来的人—— 根本动不了! 第53章 其实是个牺牲品 刚才那群看着很懵很无措的门外弟子豁然间换了气质: 长剑在手。 寒光飒飒! 他们很默契地一下扯掉自己身上的外衣—— 楚瑾墨冷眸凝视,心中一个咯噔。 他森然大笑:“流云阁,踏云城,天成丹青院……好,好啊!”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温吞又慵懒的声音:“可不止我们。” 适才胆怯躲起来的“弟子”忽而变了形象,优雅从容,镇定自若。 “麒麟将军——你都听到了?有人想落草为寇——” “听到了。”殿外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鲜红的飞鱼服在楚瑾墨看来极其刺眼。 “云阁主,你也是江湖群雄之一。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身材健硕的麒麟走过云无心身边时,不由地调侃了一句。 说着,他看向楚瑾墨,话锋陡转,神色凛然:“朝廷命官和江湖门派勾结,是为大罪!妄图私掌门派,罪加一等!” 麒麟的身后一大群神策军鱼贯而入,将楚瑾墨带来的人包围住。 此时此刻,楚瑾墨带来的那些府兵就像是馒头馅儿,完全被包裹住! “楚瑾墨,你再回头看看。”钟兰亭的声音自高处飘下。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宫主的位置上,正傲然地垂眸看着这一切! 楚瑾墨回身。 原本在他身后的八个公子哥齐齐抹去了脸上的易容。甚至连他们新交的朋友“佩兰”等人也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楚瑾墨垂下头来,凄然一笑:“流云阁主,名不虚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人?” 云无心拨开人群走到他跟前。 “当然不会是一朝一夕了。” 一个双目炯炯,透着狼王一般神色的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云无心上前。 “挺早了。起先就是普通的一些弟子,还有杂役,之后是商贩。然后逐步搞定了佩兰,子轩他们。都是些不爱说话、不惹人注意的小哥。最好搞定了。” “正式替换张墨凌他们是在钱三刀解禁封宫令之后。” 楚瑾墨苦笑一声,问:“所以说,我谋划的那些都是对着你的人在说?” 云无心莞尔一笑,反问:“你说呢?” “那他们人呢?”楚瑾墨忽而想起真正的李廷筠等人。 “在我那儿呆着呢~~没事,我这人不爱打打杀杀,也不爱用刑。”云无心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提前开了口。 楚瑾墨好一会儿不吭声。 “本将是奉圣旨来缉拿你归案的!”麒麟喝道,“其余同党,缴械不杀!” 话音落,府兵纷纷放下武器,单膝跪地以表臣服。 “楚瑾墨,你走不出这里。老实跟本将回去交代清楚一切!” “我知道。”楚瑾墨微微一笑,忽地一下冲到云无心跟前,食指和大拇指扣住他的咽喉,“这样呢?” 云无心霎那间脸色涨红,喘气困难。 “阁主!阁主!” “云阁主!” “楚瑾墨,你不要胡来!你跑不出去的!” “警告你。如今你已经铸成大错,再杀人,神仙也救不了你!” …… 一道极其恐怖的杀气自云无心身后迸溅开来,直冲楚瑾墨而去。 “雪君逸?”楚瑾墨的视线落在了云无心身后之人身上。 雪君逸的目光像两把可以凌迟人的刀,无数遍剐着楚瑾墨的血肉! “事情败露,我就没想活着回去。”楚瑾墨凄然一笑,“他也不会让我再活着。” 雪君逸声音冰冷:“你知道就好。” “死前,我还想拉个垫背的。”楚瑾墨疯狂地笑起来。 他的喉头才出了一个音,腹部鲜血直冒:“你,你……气……剑……气……” 电光火石间,雪君逸一把拉过云无心。 云无心撞到他怀中,躬身一阵猛咳:“咳咳咳咳咳~~~” “云阁主,你没事?”麒麟走上前。 他和雪君逸走了个眼神交锋,彼此淡淡点了下头。 “没事没事。”云无心摆摆手,“那些东西在慕兰亭。和钟宫主无关。” “还有——”他招招手,示意麒麟附耳过去。 麒麟俯身倾听,神色越发肃穆。 钟兰亭走到几人面前,拱手道:“多谢诸位相助。此事我亦知晓一二。只是彼时——若有需要在下作证之处,麒麟将军直言便可。” 麒麟点点头:“若需要,陛下自会传召。” 云无心敛好衣冠:“那八个人——劳烦将军代我转告一声,恳请陛下卖我一个人情。” “好。我一定将话带到。” 话毕,麒麟带着楚瑾墨的尸身以及李廷筠等八人一并回宫复命。 不久,有消息传出。 楚瑾墨私藏火药,私制兵器,操控江湖门派,意图不轨,已被就地正法。尸身将悬于城门前示众七日。子孙后代、九族之内二十年间不得入仕!以示惩戒! 丞相识人不清,纵容下属知法犯法,内通江湖门派企图以武乱禁被降职查办,贬官千里边城,无诏不得回京。 墨华宫长老钱三刀助其犯下大错,责令墨华宫自七大家除名。其所获火药、兵器依律收缴! 青玉、钱老等人隶属从犯,虽于此事件中殒命,但仍判其三族终生不得入仕以儆效尤。 钟兰亭约束属下不利,禁足一年。 李廷筠等公子念其初犯,又及时悔改,帮助流云阁主云无心摆平此事,功过相抵。故而仅禁科考一年以示警戒,不再额外追责。然——事后不得向流云阁寻仇,否则视作藐视王法! 流云阁主云无心,踏云城主雪君逸,天成丹青院院主缪玉楼因检举有功,各赐黄金一万两,锦缎十匹,玉如意一对,寻龙令一枚以示嘉奖。 寻龙令! 丰厚的赏赐令江湖为之一震。 皇帝有心和江湖“浓情蜜意”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而钟兰亭在料理完墨华宫大小事宜后,于年底将剩余钱款尽数送至流云阁。 自此后,“无心笑脸作判官,君逸冷眉活阎王”的名声更响了些。 第54章 尾声 新年将至。 宿云别院。 雪君逸再次踏入这片花园时,景色和初见之时大为迥异。那几棵云无心视作命宝的花树此刻光秃秃的沉寂着……彼时落英缤纷的绚烂以及云无心看着满地残红急得跳脚的影像在雪君逸的脑海中来回往复。 他不由地勾了下嘴角。 他的目光落在当时大梦归坐过的那块石头上,眼前浮现出云无心风神俊秀,笑语嫣然说话的样子。 满树的锦绣芬芳,如玉如兰的妙人。 所谓诗意,便是如此景象…… 雪君逸的心尖略过一丝温软。 他心猿意马了好一会儿,才收拢起一大堆散乱的念头径直往内庭而去。 雪君逸刚一迈入内院便被眼前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给惊住了,脑海中甚至猛然蹿上一个念头:他要成亲了???和谁?我没带礼金来…… 与此一同泛上来的还有——鼻酸?落寞?失望?伤心?空洞…… 他黯然却又不能理解这些不该出现的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到的那些词儿! 身体仿佛被扎了一个洞,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仿佛从那个洞中源源不断地溜走。 雪君逸踏进屋内。 桌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凉菜。 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红色喜酒壶正挨着一道粉嫩透亮的水晶芙蓉糕。桌子的左右两侧放置着一龙一凤两只喜杯。 桌椅上的锦缎仍旧是当初素雅的颜色,未曾改变。 雪君逸迟疑着,许久没有落座。 “老雪,你在那里纠结什么?我这里安全得很。”云无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远远就看见你了,一段路磨蹭了好半天。” 雪君逸豁然回头。 云无心身披狐裘大氅。里头宽袍大袖轻软微摇。他站在这院落中,身后青丝飞扬,白雪纷纷,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架着一口小锅,热腾腾的香气在烛火的烘烤下袅娜飘逸。 雪君逸愣了愣。 云无心笑着端进屋内:“来来来,老雪,尝尝我做的羊肉汤~” 蓦地,雪君逸回过神来,神采自眼眸中倏然暴涨。 他轻轻哼笑一声:“你还会做菜?” “那可不!天南地北的名菜我都会做。”云无心轻轻笑了笑,“以前我不爱。现在……” 他收住了话头:“快尝尝。” 雪君逸单边剑眉一扬,看着云无心将羊汤放下,将它推到桌子的正中间,笑着伸手取过汤碗:“怎么就你一个人?寒刃他们都在阁内?” “不好么?今年——我想清静清静。” “所以——你只约了我一个?”雪君逸的嘴角一点一点拉开弧度。 云无心莞尔:“不行么?我想和你一起赏雪。” 雪君逸没接话,他只是取过汤勺,正打算舀一勺汤尝尝,却见云无心又要折返出屋:“你去哪里?” “厨房里还有东西在炉子上煨着呢~我得去盯着,免得烧糊了~” 雪君逸放下汤碗,跟着走了出来,语气里有几分侃笑:“呵~还得劳烦云阁主亲自动手呀~” 云无心朗声大笑,用胳膊肘撞了下雪君逸的胸口:“瞧你说的。今儿这一桌子菜都是我做的好!” 两人来到厨房前。 厨房内大量的水汽蒸腾而出,云无心“呀”了声,倏地窜进去:“差点就要烧干了!” 雪君逸跟在后面,扬手驱散眼前的“云吞雾绕”。 云无心的身影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他忙忙碌碌的背影给人一种温和安定又充满烟火气的诗意。 “葱……咦?我的葱呢……”他用抹布掀开砂锅的盖头看了看,又四下环顾,“啊呀!还没切!” 话音刚落,身旁案板处传来细细密密、很有节奏感的“哆哆哆哆”响动。 他偏头一看,雪君逸正拿着菜刀,认认真真在切葱。 眨眼间一盘又细又均匀的葱丝呈现在云无心的面前。 云无心拿起一根:“啧啧啧啧,细如发丝啊~是我这辈子都达不到的刀工……不过——” “哈哈哈~~老雪,你竟然用春波惊蝶剑来切葱?!!!你有没有问过惊蝶剑的意思?不怕它生气?哈哈哈!” 云无心正笑得开心。 霍地,他的笑容在脸上冻住—— 雪君逸将葱盘整个儿倒扣进砂锅,拿起一旁的勺子搅拌了一下:“好了。要盛出来么?” “我……” “那葱……” 雪君逸皱了下眉头:“怎么?不够?” “……我还没洗……” 雪君逸:“……” “云!无!心!”他一把揪住云无心的手,脸一点点凑近,双目透出很危险的颜色。 云无心忙笑着讨饶:“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雪城主——一看你就是不会做饭的人。烩驴肉哪能用这么细的葱丝,会影响外观和口感的。”他边说边用抹布将砂锅连带着底座一起端上托盘:“好了。你先端过去。” 顿了顿,他又偏头看了眼角落的一个小瓮,喃喃道:“鸡丝粥应该还早,先焖煮着~” 雪君逸二话没说,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他漫步在曲折的回廊下,漫天风雪搅和进缥缈的饭菜热气里,一种舒适和安宁在灵魂深处弥漫开来。漂泊浪迹的孤独感被面前这热腾腾的烩菜消融瓦解。 雪君逸开始期待和云无心一起吃饭,一起坐门口赏雪的时刻。 不用说什么话,只是这么坐着就很好 家。 这个字无端端便闯入了雪君逸的脑海…… “老雪。”云无心小心翼翼地从后面追上来。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瓷坛,里面有水。瓷坛底部的小洞里隐隐透出烛光。 “这是什么?” “温酒的。天太冷了。” 雪君逸端着烩驴肉迈进屋内,一面将桌上的菜肴重新摆摆好,一面道:“你体弱,确实不该喝冷酒。” 云无心将龙凤喜壶泡进瓷坛内,随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芙蓉糕放入雪君逸面前的小碗内:“尝尝。” “云阁主还当真挺‘贤妻良母’。” 云无心笑起来:“那雪大城主呢?” 雪君逸只是深深凝视着他,没说话。 “老雪,有件事儿我想和你说下。” 雪君逸慢条斯理地放下只吃了一半的芙蓉糕,似笑非笑看着云无心:“本尊就知道,你这饭菜没那么‘好吃’。说,本尊今日心情好,答应的概率会大些。” “虽说你认了寒刃做徒弟,可是拜师仪式一直未操办。传出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云无心正色道,“等过了年开春,我们办一个?” “如此——你教他武,我教他文。我们一起培养他成才。” 雪君逸偏头看了他一眼,稍顿:“既然如此,雪兔你也一并教了~她和我性子太像。可她毕竟不是我……” 云无心略一思忖,忽而大笑起来:“妙啊~~” 他取出温好的酒,斟满龙凤喜杯:“老雪,合作愉快~~” “等日后我们老了,就在这里隐居起来。听外头的人谈论他们在江湖上的丰功伟绩!就像谈论我们一样!” 雪君逸轻轻一碰他的酒杯:“好。” 【《伐墨》卷完】 情人蛊·楔子 边陲。 山峦叠嶂,瘴气横生。 这里是永安国的边界,以荆蛮之人居多。为了方便管理,庆帝便在此选拔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土着,封为荆蛮长,协助管辖数万荆蛮族人。 现任的荆蛮长名唤“金寨黎”。 除此之外,此地还设有骁勇郡府。一般由谪贬来的汉人官员担任。是为“骁勇郡长”。 此地由骁勇郡长主领,荆蛮长协助,共同管理。 星月低垂。 这个边陲小镇早已经进入沉沉酣眠。唯有骁勇郡府的内院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窗纸上,两条对坐的人影被烛火不断地放大、缩小。 摇曳不定。 虽然是深夜,万籁俱静,可里头的对话仍旧需要聚精会神地聆听,才能勉强分辨出一二。 屋子的周围早已被“清场”,没有一个人。 对话依旧断断续续透出。 “都死了么?” “死了。墨华宫那几个知道那批货下落的无一例外。” “确切么?” “确切!当时钱三刀就带了几个人过去。” 那声音顿了顿,又接着道:“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他的心腹已经全部被——” 窗上的影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楚瑾墨呢?他也带过去了两个人。” “属下派人去处理了。” “我要结果!” “当时那两人被我们堵截到了悬崖边。双双坠崖。我们在悬崖底下找到了其中一具摔得粉碎的尸体。” “还有一具呢?” “暂时还没找到。在摔碎的尸体附近发现了大量的血迹。应该就是另一个人的。照现场的情况来看,那个人也不会活得久。” 阴恻恻的声音像是地狱里的勾魂使者:“我不想出任何差池。” “属下明白。一直派人关注着呢。只要那人露面,一定处理干净!” “那就好。” “这事儿再没有第三人知道?尤其是云无心、雪君逸……那几个。” “应该没有。他们若是知道,就不会只把钟兰亭院子里的那两箱东西挖出来交上去。” 声音又停顿了一下:“如今确实只有您知道那批货放在哪里了。” 阴寒的嗓音再度响起。 他轻笑了一声。 声音就像夜半飘着的无主孤魂:“呵呵~可惜了楚瑾墨这么会做事的一个妙人。” “是。要不是他紧跟着就送来了那批货物所在地的舆图,如今的场面确实会很难办。” 话毕,整间屋子再无人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很快在屋内弥漫开来…… 外头夜风呜咽,透过窗户、门板的罅隙挤进屋内,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窗纸上的人影被拉扯得越发扭曲诡异,像是两只在舞蹈的“恶灵”。 “近日朝野、江湖可有什么动静?” “王庭一切如旧。” “谁接了我的职位?” 另一个声音迟疑了一下,语气略有些露怯:“章,章如淳。” “哼~好哇~”这声音带着三分怒气,三分讥讽和三分阴险。 “还有别的事么?江湖可有什么新鲜事?墨华宫是不顶用了。其他的呢?” “暂时还未寻到合适的门派。至于新鲜事——” 那人顿了顿:“听说流云阁和踏云城广发英雄帖,召开武林大会。” “什么事?” “好像是雪君逸要正式收寒刃为徒。这次集会是拜师仪式。” “雪君逸那个魔头还会收徒?” “是。听坊间传闻是他大战大梦归的时候,云无心错以为自己不能活着走出那片地儿了,特地将流云阁和寒刃都托付给了雪君逸。是云无心希望雪君逸能收寒刃为徒。” “哦?这种武林大会,去的门派会很多?” “是的。流云阁和踏云城是江湖之日月。但凡有点名姓的门派都会去。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门派、小组织也会去混个脸熟!” “那我们——” “来不及了。按时间推算,等我们的人马赶到,大会应该已经彻底结束,所有人都退走了。” 那声音透着一股惋惜:“再观察一阵。仔细挑挑。” “有些事,我们还是需要借这些草寇的手来完成更安全。” “是,属下明白。” 话毕,那人悄声退出了这间屋子。 窗户上只剩下一个影子。 那影子正准备拿起烛帽熄灯…… 门外不远的阴暗处又匆匆走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他匆匆叩了下门。 里头传来一声:“进来。” 那人迅速开门进屋,随后探头四望一番,反手掩上了门。 屋内站着一个四十有余的中年人,浓密的头发被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眉宽目深,下颌挺括,面庞如山岳大气又威严。 “何事慌张?” “宫里头有消息传出……” 第1章 拜师礼上的意外 流云阁。 偌大的阁内三步一挂红灯笼,五步一盏红绸灯。阁中主殿前临时建了个香榭。上头放着两把太师椅,中间以金丝楠木供案隔开。 太师椅上放着冰簟坐席和锦缎靠枕。枕头上绣着流云飞雪相伴相生的花纹。 一条宽约三丈的红地毯从阁外一直延伸到香榭的台阶前。 红毯两侧每隔半丈便站着一名流云阁或踏云城的弟子。 一红一蓝,相间交错。 彼此依存,相互融合。 云无心今日穿着极度华美的广袖大氅,内衬由松到紧的不同身量的直身。每一层都是薄如天丝,透气飘逸的料子,上头绣的花纹也各不相同。 一阵风吹过,衣袂飘飘。 他当真如仙人临世般超然脱俗。 雪君逸跟在他身后,一如既往地穿着他酒红色的圆领袍。唯一的区别是,这一身配着精美护腕和锦绣腰带的衣服是云无心替他在烟霞阁特别定制的。来来回回更改了好几遍。他还亲自挑选了一块品相俱佳的玉佩别在雪君逸的腰侧。 雪君逸脚下的飞雪登云靴也是云无心差烟霞阁的女工加急赶制而成。 “我家寒刃和雪兔姑娘的拜师礼可不能含糊。这同婚礼一般,一生一次而已。”他拍拍雪君逸的腰侧。 环佩叮当。 清悦如风吟。 “云阁主今日好气派啊~~” “雪城主也气派!” “这料子——啧啧,烟霞阁的?这针脚……好家伙,这是烟霞阁掌柜的手笔!!!” 云无心伸出食指轻轻点摇:“行家!识货!” “啧啧啧啧,当真妙手啊~~整一套要费不少功夫?” 云无心略略回头,眉宇间尽是温软喜色:“是啊。老雪替我打理阁中事务那段时间便教人做上了。如今总算用上了。” 闲谈的江湖人士愣了下,看向一直跟在云无心身后,一句话也不说,面色冷淡的雪君逸。 “想不到雪城主竟也如此细心。” 雪君逸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就算是应答了。 云无心忙笑着扯过话题:“呐~别光夸他呀!云某也不遑多让——他这从头到脚一身,可也是我亲自把关的。” “云阁主的眼光一向很老辣,这身穿雪城主身上可真神气。” 雪君逸神色依旧。 云无心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我也觉得。确实好看。” 雪君逸的视线落在他的肩头,嘴角隐约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 一群人正闲聊着,门口一名弟子唤道:“吉时到——” 话毕,他闪退一旁。 门口涌进来一大批排列整齐的流云阁弟子和踏云城弟子。 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把弓。 众人忙按顺序落座观礼。 临时组建的香榭背后是流云阁的正厅。 此刻厅堂的屋顶上有一排箭靶。 流云阁的弟子整齐划一地拉开弓箭,松手,箭出。 靶靶红心! 一箭射完,他们很整齐地退到队伍的最后。 第二排是踏云城的弟子。 张弓搭箭,咻~ 完全一致的动作令利箭破空的声音都保持作一声! 丝毫不差,一样都在靶心! 前后的两支箭仿佛亲吻上一般紧紧地粘靠在一起,箭羽在阳光下光泽万千,氤氲出淡淡的光晕。这光晕远远望去竟拼成一颗心的模样。 流云阁和踏云城的弟子交替射箭。 箭靶也在不断地轮换。 箭枝在空中划过的拱形圆弧线成为雪兔和寒刃踏过红地毯时的“礼花”~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雪兔和寒刃双双伏地拜叩。 起身时,两人接过侍礼弟子手中的香茶,笑眯眯地递到云无心和雪君逸跟前。 雪君逸和云无心相视一笑。 众人很懂规矩地鼓掌庆贺。 一切都完美地进行着。 这时人群中一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身影引起了云无心的注意。他暗暗清了清嗓子。雪君逸闻声,下意识转头关切地看着他。 云无心冲他使了个眼色。 雪君逸顺着他的提示看向人群,神色砉地一寒! “寒刃,雪兔。招呼好各位群侠。晚宴过一会儿就开始。”云无心佯作无事,淡淡道,“我先去换身衣服来。” “好的,阁主。” “好的,师父。” 云无心轻唤一声:“老雪,走。” 人群中那个神色不定、眸光闪躲的人,此刻却像是有意在等他们一般。他不断地穿梭在人群中,速度不快,甚至在看到两人应酬其他人时不断地停下来候着。 那人专挑人少偏僻的地方而去,直到—— 入了一处死胡同。 那人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 云无心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自己好几层的广袖,气定神闲道:“我不管阁下是谁,来这里的目的为何,只要别扰乱我流云阁掌刃和踏云城雪兔姑娘的拜师礼以及后面的晚宴,那一切都好说。” 雪君逸抱着惊蝶剑,星目如冰。 “是我。” 那人的声音令云无心的脑子漏转了半拍。就连表情一向恰似冰雕铁铸的雪君逸也忍不住变了神色! 他抹去脸上的易容。 精致的人皮面具之下竟然是本该被禁足在墨华宫的钟兰亭! “怎么是你?”云无心诧异,“你……不是,钟宫主,你是真不担心给墨华宫带来麻烦啊?” “我偷溜出来的!” “要是光明正大的……皇帝就该考虑一下墨华宫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雪君逸讥嘲地笑了下。 云无心抬手截住了他的话头:“钟宫主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到底出什么事了?” 钟兰亭眉尖微微一皱:“跟我去看个人。” “什么人?” 钟兰亭左顾右盼了一番:“你们来了就知道。我藏起来了。” 他边说边将人皮面具重新敷上脸颊:“此事非同小可。” “这人的性命——两位务必保护好。” 雪君逸跟在钟兰亭后面,看着他有些疑神疑鬼的样子,越发不顺眼:“本尊最讨厌打哑谜。” 钟兰亭闻声停了下来。 他偷偷觑了眼雪君逸,他如刀的凌厉眼神的确令人心生畏惧:“不是我不说。是怕人多嘴杂传出去。” “你们还记得楚瑾墨么?” 云无心淡淡道:“他和他的那两个心腹都死了?听说那两人被追杀,最后坠崖而死。” “三只替罪羊罢了。”雪君逸嘲讽了句,“你之前就让我杀死楚瑾墨,好把其他罪证藏在他尸身上,传到宫里去。” “本尊还以为那皇帝会做出多公正的判决。结果……呵~~” 云无心没有生气,反而温和地笑了下,解释道:“那几个公子哥和家里往来的书信,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罪证,可以作证齐相有督查不利的罪过。但这并不是指认他的铁证。” “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 “那你还折腾什么?”雪君逸哂笑。 云无心看了眼钟兰亭,发现他也有一样的疑色。 “如果只是死几个人,有那么一二证据——那恐怕现在的朝堂上还是某人的‘天下’。” “皇帝那么配合我们的行动,甚至不惜让麒麟亲自带兵出马——未见得就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眼下这安排,也许已经是皇帝能想到的最好的一步棋了。”他微微一笑,“这一切都是我们给他送上去的罪证所奠定的‘契机’。” 顿了顿,他忽然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齐相手中的权力这些年是越发的大了……” 钟兰亭听到这儿,忽地轻笑一声:“也许……这有一件令皇帝更开心的事儿。” 说着,他径直带着云无心和雪君逸来到了某处僻静的院子。 云无心左右看了看:“这不是我院子后面的客院么?” “是的。” 此刻,院子中正有一名弟子在洒扫庭院。 云无心觉得奇怪,看了一会。 那人听到动静,倏地抬头,那一瞬间,双目中充满机警之色! 他的手几乎在抬眸的同一霎那抚摸上了腰间的长剑! “你是何人?” 此刻,这人已经看清了来人除了云无心和雪君逸,还有钟兰亭。 他信任钟兰亭。 只一眼,眸中所有警觉都倏然褪去。 他猛地扑跌到云无心跟前:“云阁主,求您救救我!” 第2章 漏网之鱼 云无心起先被吓了一跳。 他略略撤开半步:“你是……” 那人猛地抬起头,手拍着胸脯:“是我!是我!我就是那个跟在楚公子身边的他的心腹!” 云无心细细端详。 那人十分焦急地走上前两步,雪君逸的惊蝶剑瞬间横在他跟前,挡住了他想要伸手抓握云无心衣袖的动作。 “小人叫李玄。常年跟在公子身边。”那人讪讪收了手。 云无心没吭声。他侧头和雪君逸走了个眼神交锋。 雪君逸缓缓收回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李玄。 “此番跟着公子而来,原是打算——”李玄的声音小了下去,语气里多少带着些愧疚歉然和尴尬。 他声音紧跟着一扬:“小人万分感念钟宫主大人有大量……” 云无心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客套就免了。赶紧说正事。” 李玄忙不迭应声:“是是是。我们的计划东窗事发后,齐相将罪责全部推到了我们头上。小人知道,这些都是常规的手段。因此,心里是有准备的。” “钟宫主院子里的那两箱禁忌货物本来就是为了‘祸水东引’。如今既然成了,楚公子也已伏法,何苦要对我们这些‘小虾米’赶尽杀绝?何况——依照永安律,我们罪不至死!” 他的声音里有无数的无奈和悲愤。 云无心的心中升起一丝怜悯。 可同时,他的理智也在无数遍叩问这个问题—— 利用皇帝的禁令私自“处决”了楚瑾墨。实则是为了将火药以及官官抱团的问题捅到皇帝那儿,再借皇帝之势打压那八位公子的家族势力,施压他们不得寻仇。而皇帝也好趁机有借口对权臣削弱势力。 整件事情说起来——从头到尾——齐相几乎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真正的“罪”也有人“认领”了,那么大费周章一定要杀死李玄和他同伴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突然,“祸水东引”四个字闯进云无心的脑子! 祸水……东引…… “你们有事没来得及交代?是不是?”他眉头一挑,意有所指。 李玄拼命点头,眼中充满对“生”的希冀:“我和李烨被判决发配边疆。短期内是不可能回来了。也不会再有人注意我们。那时,我们并没有想过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云无心上前一步,疾声追问:“所以——你们到底在掩饰什么?” “楚公子前往墨华宫,一是为了抢夺宫主之位。” “齐相的意思?” “是。” “还有呢?” “二来——就是为了藏一批齐相的‘私人物品’。”李玄低声道,“此地多山,地势复杂,山中人烟也稀少……” 云无心心中一怔,一种风云将起的预感在心底深处盘桓不去:“私人物品?是什么?” 李玄愈发警觉,一字一顿:“十多箱兵器和火药!” 云无心和雪君逸听罢不约而同浑身一震:“什么?十多箱战备物资?” 李玄缓慢地点了下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出发前,小人无意间听到楚公子和齐相的谈话,说是‘舍些那批货的零头给他尝尝甜儿,他才好乖乖替我们挡祸’。” 云无心沉吟不语。 李玄思忖片刻:“结合前因后果,虽说是小人的一点猜测,但八九不离十。” 钟兰亭突然接口道:“我想应该就是。” 顿了顿,他似是陷入回忆:“墨华宫稳定之初,我派人把全宫上下检修了一番,诸多机关暗格都翻新更改了一遍。准备重新起草门派舆图。” 雪君逸不耐地撇撇嘴:“你话真多。说重点。” 钟兰亭尴尬地清了下嗓子。 云无心又好气又好笑地用胳膊肘暗暗顶了下雪君逸,回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在这个过程中,有弟子在洒扫一条去往后山的小路时,在地上发现了不少干草碎屑和硝石,雄黄等碎末。” 云无心小声念叨了句:“火药原材料。” “对。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原本他不来——”钟兰亭努了努嘴,示意“他”是指的李玄,“我可能不会当回事。” 李玄走投无路,又恰逢在墨华宫地界内,只好鼓起勇气赌一把,找上了“前敌人”——钟兰亭。钟兰亭在听完他的表述后,本也没想到这些事。 可就在刚才! 无数的对白和关键词闪过脑海,他突然就想起这么一个小细节,从而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从这条路走不到我的慕兰亭。” 云无心愣了下,片刻便反应过来:“所以,地上散落的那些‘罪证’不可能是你院子里那两箱货物里头掉下来的!那么就只可能是——” 他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头。 钟兰亭肯定地回应了一声:“嗯”。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云无心兀自呢喃,“若是如此,他一定要杀死你们倒也不是没有理由。” “那些东西现在在哪里?” 钟兰亭道:“钱三刀把它藏在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我派人跟着他几乎把后山的大小山洞都看了一遍,但——” 雪君逸忍不住开口道:“你跟着去藏的货物,你和本尊说——找不到?” 他的声音阴沉得仿佛地狱厉鬼。 李玄颤哆着:“当时是深夜。山路七拐八弯,岔路相似……小,小人真的不是欺骗。” “我会继续派人搜寻。”钟兰亭道,“若是找到,会派人沿路做记号的。” 云无心想了想:“此事不宜耽搁,我和老雪明日一早就带他进宫面圣。” 话毕,他转头看了眼雪君逸:“寻龙令你带着?” 雪君逸看着钟兰亭越墙遁走,嘴角带着一抹讥诮:“没有。本尊可以翻墙进。” “……” “老雪,知道你轻功一绝。可毕竟是皇宫,你好歹给皇帝个面子……”云无心带着几分苦口婆心的语气。 他的话还未说完,眼前一道亮闪闪的东西在晃。 云无心定睛一看,不由地气笑了:“好哇~~你现在也学坏了~” 雪君逸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本尊和你学的。” “和我?哦~那你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师父’?”话毕,云无心笑嘻嘻地看着他。 雪君逸的脸色可见地迅速黑了下来。 “好了,不开玩笑了。”云无心将视线落在李玄的身上,“我让青蔓替你易容一下。晚宴你就装扮成我阁中弟子招呼那些江湖人士。千万不要离开我视线。” “等到我这边事情处理好再出发。” 他嘱咐道:“你切记——万不可因为心急而露了马脚,引来追杀。我们可以保你一时,保不住你一世。” 李玄浑身一颤:“是。小人谨记。” 第3章 面圣 皇帝寝宫。 皇帝端坐在龙案前,眸光自手中的奏折上一列一列扫过。他的面前站着一位看起来已达知天命年纪的长者。 长者穿着最朴素的一套紫色朝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皇帝批阅奏章,隐有雪色的眉峰微微攒起,独自轻轻喟叹了好几声。 皇帝的神色说不上来是喜是忧,只有严肃。 他身侧的宫女大气也不敢喘地垂着头。 炉香闲袅凤凰儿。 帝王香的香味弥漫在宫殿里……可惜,眼下却丝毫没法给人带来舒心和愉悦的感觉。 皇帝看完一本,伸手想要取朱笔批复。可指尖沾到岫玉笔杆的瞬间,又冷着脸收了回来。他哼了声,再拿过一本,可只看了一半便心烦意乱地“啪”甩到地上。 长者吓了一跳:“这……” 两侧的宫女早吓得扑通一声匍匐在地。 “我们不过就吃了一次败仗,它羌国就敢在我们边疆大肆挑衅!!!好胆量啊~~” “蛮夷之地,给了几年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的骨头几斤几两了!章相,这件事你怎么看?”说着,他将前一封奏折递给身侧宫女。 宫女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递到章如淳面前。 章如淳打开折子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臣齐忠廉”四个字。 他神色一沉,迅速扫过奏折内容,掷地有声道:“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皇帝伸了个懒腰,脖子咔咔直响。他向着身旁的宫女招了招手。 宫女上前,葇夷芊芊轻按他的肩颈。 皇帝目含欣慰地看着章如淳,忽而玩味地勾了勾嘴角:“说说你的理由。” “咱们和羌国之间有横断山做屏障!他们没那么容易翻越过来。真正和我们接壤的平原作战地区——就那么几处。我们有着足够方便安全的多条战略物资供给线。” “可万一他们的大军真就朝着横断山开拔而来……” 章如淳笑道:“挺进横断山?陛下多虑了。荆蛮族人对于横断山的表述乃是‘白日进山鸟绝迹,午夜风啸是鬼哭’,可见其进去容易出来难。没有将帅会这么选择的。” 皇帝沉吟不语。 “可——如果有当地人做向导,仔细考量也未必就完全不可行。届时,敌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章如淳道:“陛下若真有此疑虑,不妨先派遣一小队人马带着少量的战备物资前往骁勇郡。若一切真如齐忠廉所说,再调大军也不迟。” 顿了顿,他意有所指道:“陛下不会忘了才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楚瑾墨是他心腹。他干的那些事,齐忠廉若真的一无所知——不合理?” 皇帝思忖不语,神色不善。 “陛下,末将麒麟有事求见。”麒麟的报门声打断了里头的僵局。 皇帝舒缓了表情:“进。” 麒麟大踏步流星入内:“陛下,流云阁主求见。” “嗯?他来做什么?” “他没说。只说务必要亲自面圣陈述。”麒麟补充道,“踏云城主和他一起来的。他们还带了个人来。” 皇帝和章如淳对视了一眼,顿了顿:“宣。” “是。” 不多时,麒麟将两人带入殿内。 皇帝乍一眼有些意外:“那个狂生呢?他怎么不进来?” “草民云无心参见陛下。”云无心伏地行礼。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拜伏下去:草民李玄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云无心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老雪性子急,怕言语冲撞了陛下。我劝他留在外头的。” 皇帝点了点头。 他再看向李玄时,确实眉目一冷:“你不是楚瑾墨身边那个心腹么?此时此刻你该在流放路上,为何还敢滞留京中,抗旨不遵?你有几个脑袋给朕砍!” “陛下饶命!”李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草民冒死留下真的是有要事。齐相一心想杀草民灭口。” “杀你?灭口?”章如淳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他杀你做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齐相他私藏火药和兵刃!” 皇帝脑子卡顿了片刻,一时没回过神来:“此事不是已经结案了么?” 章如淳也不由地附和,脸上疑色却未褪去:“是啊。可是,这样他还杀你做什么?” “他还有一批货在墨华宫的后山。是我家大人亲自……”李玄的话未说完,忽地两眼翻白一个倒栽葱扑跌在地,不省人事! 章如淳意识到里面大有文章,顿时紧张起眼前的人来:“快。来人。传太医!” 不多时,大殿内便站了七八个太医。 然而这群人围着李玄看了老半天,又是把脉又是扎针,可他偏偏就是毫无反应! 太医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更多的是惊恐——他们看出了皇帝越来越不高兴,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 云无心在一旁冷眼旁观,半晌,从容不迫地来到皇帝跟前:“陛下,不妨先将李玄安排到太医署治疗,剩下的……草民代为转述?” 皇帝想了想,点头应允。他唤来麒麟,将李玄的安全交代给他。 麒麟领命。他命人将李玄抬去太医署,随后和殿内的几名太医一起过去。 此刻,大殿内只剩下了云无心、章如淳和皇帝。 “又是这墨华宫……这是什么意思?”皇帝冷笑,“云无心,朕听说你在江湖很有些号召力……” “陛下谬赞。”云无心的态度不卑不亢,毫不胆怯地对视上皇帝的眼睛,“不过是朋友间的信任罢了。” 没给皇帝开口的机会,他接着道:“此事真不怨墨华宫主。” “哦?那你倒是详细说说朕该追谁的责?” 云无心一字一顿:“您自己的!” “大胆!” 云无心丝毫不带怕的,甚至有些挑衅的味道:“首先,齐相是您的肱骨之臣。他在您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干涉江湖之事,一再触犯您的底线。您却毫不知情,更不要说采取措施了!这难道不算您自己的疏忽?” “其次,楚瑾墨勾结钱三刀所藏得一批货物,很可能就是战备物资。具体有多少我不清楚,这个要等李玄醒来。”云无心补充了一句,“但不会太少。” “这么一批东西被私人掌握在了手中……陛下,您是不是也该自省一番?” 章如淳惊得双目圆睁,忙轻叱一声截断云无心的话头,生怕他再说下去惹怒皇帝:“大胆!陛下也是你能随便说教的?” 云无心面不改色,微微颔首:“草民不敢。” 顿了顿,他接着道:“现在再来追责已经毫无意义。不妨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陛下自有圣裁。不是么?” 皇帝一直冷着的脸,突然春回大地,朗声笑出:“你啊你,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当真是到家!” 云无心淡淡一笑:“陛下过奖。” “陛下,此事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第4章 我记得你很喜欢花 云无心从皇帝的寝宫内出来时,神色坦然且松快。殿门口阳光正好。他回望了一眼缓缓关上的殿门,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左右拧了拧身子。 云无心手扶着脖子,“咔咔”活动了一下脑袋:“嗯~老雪~” 无人应答。 他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老雪?老雪?” “云阁主?”寿禧远远地迈着小碎步跑来,满脸喜庆,“您怎么有空进宫了?陛下他——” 他神色有些吞吞吐吐和不好意思:“陛下还在气头上么?” “嗯?”云无心一愣,旋即笑道,“我瞧着还行。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寿禧长舒一口气:“陛下最近为国事烦忧。听闻您今儿带了个人进来……这不,呵~担心一不小心就火上浇油了。” 云无心又回头看了眼殿门,苦笑一声,呢喃道:“恐怕——横竖是如此了。” “哦,对了。寿禧公公可看见一位穿着酒红色……” 云无心的话未说完,寿禧便讶然截断:“你带来的人呀?!” 云无心心头一紧,面上却仍淡淡的:“跟我一起来的。我们带来的人现在在太医署。” “您在哪里看见他了?” 寿禧眉头皱成一团,抱怨道:“云阁主,不是咱家说,这是皇宫,不比外头。万一冲撞了贵人……” 云无心垂眸轻笑一声,暗暗递过去一枚玉指捻:“多谢寿禧公公提醒。雪城主可能是在外头等的无聊了——他自来不爱守规矩。回头我劝劝他。” 寿禧一面暗搓搓收了礼,一面打趣道:“咱家不是看不上两位。而是——您也知道,后宫娘娘们多,晚些冲撞了那些正受宠的主儿,枕边吹吹风……那可不是自找麻烦么?” 云无心连连笑着应答:“您说的是。” 稍顿,他瞳孔倏然放大:“你说什么?他在……后宫?!” 寿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从鼻中叹息出一声:“是啊。咱家呵斥他离开了。现在应该——” “诶,云阁主,您要去哪里?”寿禧见他突然向着后宫那个方向而去,不由出声呼唤。 他正要追,殿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一名宫女:“何人在此大声喧哗?” “寿禧公公?!啊呀,陛下正要找您呢~”宫女催促道,“快些进来~” 寿禧听完,还是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看。 云无心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寿禧公公别看了,快进去。”宫女小声提醒,“陛下脸色可难看了……” 后宫。 云无心轻声缓步地走在御花园内,神情淡然悠闲,仿佛就是皇帝请来作客的贵人。偶尔遇到一列宫女鱼贯而过,也不带避让的。 宫女们低着头,迈着小碎步来到他跟前时,不约而同颔首行礼。等他走过去了,方才敢起身继续前行。 云无心矜贵高傲的模样和皇亲贵胄比丝毫不差。 待人一走远,他才忍不住出声呼唤:“老雪?老雪,你到底在不在?” 半天也没见人影。 云无心走得累了,随处找了个僻静的亭子坐下,举目四望,心底无数遍吐槽着雪君逸。虽然他知道雪君逸不是没分寸的人,可是,还是架不住心底的担忧。 “死哪里去了……”云无心小声嘀咕。 忽然,他的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我记得你很喜欢这花。” 云无心猝然回头。 一支开得很绚烂很浓密的硕大花枝直直闯入云无心的视线! “四色梅!”云无心架不住满脸喜色,“哇~这开得当真热闹~~” “喜欢么?”雪君逸一脸得意的傲色,“你要是喜欢,本尊再去给你摘一枝便是。” “是真不错。”云无心的视线粘在花枝上,再也挪不开那般不住地啧啧称赞,“比我宿云别院那棵开得好多了……看来地势环境还是很重要的。” 雪君逸似乎是笑了下:“你到底还要不要?要,我就再去摘一枝。” 话到此处,云无心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在哪里摘的?” 雪君逸神色平静道:“我看皇后院子里那花开得不错,想着你稀罕它……” “就顺手给你折了一枝。”他双手在胸前交叠,愈发高傲得色。 云无心霍地垮了脸,一下站起来,勾上雪君逸的肩膀,脸凑到他耳朵边:“我谢谢你了,活祖宗!!!” 雪君逸的笑意一下在脸上冻结,他狠狠剜了云无心一眼。 云无心被他唬了一跳,忙把头靠到他肩上,哄道:“老雪~~~你送的礼物我能不喜欢?我可太喜欢了!只是,毕竟是别人的花嘛~” “比起这花,我……更想和你一起打理家中庭院里那棵四色梅。” 雪君逸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眸:“好。” “走,咱还有正事儿呢~”云无心叹了口气,从雪君逸坚实宽厚的肩头直起身。 雪君逸一把搂过云无心的腰,蹬地而起,自大小宫殿的殿顶一路御风而行! 云无心垂眸看着脚下飞速掠过的各色琉璃瓦,感受着铺满而来的带着和煦暖意的春风,偏头看去,雪君逸起伏的侧颜线每一寸都勾勒得恰到好处:悬挺的鼻梁,温和的唇波…… 心湖之上,涟漪漾漾。 雪君逸忽而尴尬地清了下嗓子:“你在看什么?” “咳咳,没,没什么。”云无心慌乱地收回自己的视线,目光在各处飘忽不定。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到此结束了。 谁曾想—— 三日后,云无心收到了皇帝的急诏! 他在雪君逸的陪同下,再度进宫面圣。 此次的面圣地点却不在皇帝的寝宫,而是——太医署! 太医署。 云无心来到这里时,太医署的大门完全敞开着。一张很宽大的桌子就这么横在门里。桌子上躺着一个人。 这人从头到脚都盖着白布。 很显然,这是一个死人! 太医们分左右两列站在桌子旁。 桌子后方,正对大门的地方——皇帝正站在那儿! 他满脸阴沉之色。 寿禧跟在他身后,一脸胆战心惊的模样。 “你来了?”皇帝的目光原本正停留在尸体上,察觉到新的动静,他倏然抬起眼皮看了看。 云无心只是简单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雪君逸没说话,老大不乐意地跟着云无心敷衍地行了个礼。 皇帝的视线只在他的身上逗留了一小会儿,随即落回到了那具尸体上:“云无心,你先来看看这个。” 云无心本以为他是让自己看白布下的尸体。 可惜,猜错了…… 第5章 侍神银月蛊 寿禧神情紧张地托着一个木盘而来。 木盘上放着一只装饰精致的螺钿六角芙蓉粉盒。 云无心低头打量着这只盒子,脸上飞掠过一丝疑惑之色。 “云阁主,小心些~”寿禧的样子看起来更紧张了些,甚至有些像犯怵。 雪君逸突然走过去,半个身子挡在了云无心面前。 “你做什么?!”云无心小声嘀咕。 寿禧也愣了下,下意识地轻叱一声:“大胆!” 雪君逸毫不在意,抽出惊蝶剑,反手上撩,剑尖贴着盒子扣合处的缝隙插入,随后挑开了盖子。 嘶~~~ 一条食指粗细,手掌长短的蜈蚣迅速窜逃出去,一下爬上木盒的边沿!寿禧情不自禁尖叫一声,手一抖将盘子打翻在地。 蜈蚣也随之在地上快速游走。 “啊呀!”云无心砉地弹跳到一边,“老雪!” 雪君逸顺势拿过桌上的一把小刀,手腕一甩,“哆”一下,精准无误地将蜈蚣钉在地面上。 那蜈蚣挣扎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动静。 云无心惊魂未定地抓握着雪君逸的手臂,指尖隐隐发颤,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 “皇宫里也搞这套?”雪君逸慢慢推开云无心的手,走到蜈蚣跟前蹲下,将小刀连带着它一起拿起来打量了一番,口吻多少有些泥中隐刺。 云无心心神渐定,走上前,暗暗拉了拉雪君逸的衣袖,示意他别太恃才傲物。 他看了眼蜈蚣,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老雪,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雪君逸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傲然道:“太医连这个都不认识?” 太医们彼此看了眼,面上隐隐有些挂不住。想发火,但碍于皇帝还在,不得已只好憋着,用眼神偷偷“刀”雪君逸。 “这是从尸体体内爬出来的。”雪君逸随手将匕首扔在解剖桌上,唬了皇帝一跳。 皇帝的脸色更差了些。 云无心心如死灰地看着这画面,心中一百遍赌咒——下回绝对不带这货来皇宫了!!! “是,是。”其中一个年老些的太医忍不住啧啧称奇,“先生如何得知?” 雪君逸眄了他一眼:“这不就是蛊虫么!你们连这个都没见过?” 太医们听罢,交头接耳了好一阵,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细细研究下这“蛊虫蜈蚣”和“一般武功”到底有何区别? 蜈蚣在皇宫内本就不多见,也很少会拿它来入药。 更别提“蛊虫”了。 对于常年呆在太医署的太医们来说,这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虽说荆蛮善蛊……”云无心嘀咕道,“但出现在中原的几率极小——” “这……” 皇帝沉声:“你看看这是谁?” 云无心在伸手的那一刻,心里几乎就已经肯定了答案。 果不其然,掀开白布——是李玄。 “陛下,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皇帝没吭声。 一旁的寿禧代为开口道:“就前天。” “前天?” “是的。可这不是关键。”寿禧凑上前,兰花指轻翘,隔空指了指李玄的尸身,“那日,他昏厥后,太医们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让他醒来。” “次日,他倒自个儿好了!”寿禧的语气一扬,有些说书人那般一惊一乍的“惊讶”。 太医们不断“嗯嗯嗯”“对对对”地附和。 寿禧双手一拢,叹了口气:“可惜啊。陛下正打算再问他些什么,谁知——他竟神智失常了!” 云无心愕然:“神智失常?!” 他向雪君逸投去询问的目光。 雪君逸沉吟着敛眉不语,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您接着说。”云无心微笑询问,“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他——不仅不太记得人,说话也颠三倒四,疯疯癫癫。”寿禧拧着眉,似乎在思考怎么表述更贴切,“就……” 还是那位年长的太医,突然插了句:“这病人五感失半,心智化幼!” “这……” “第三日——也就是前日突然暴毙。” “尸体是早起上工的学徒发现的。” 皇帝示意寿禧将白布重新盖好:“云无心,你怎么看?” 云无心没吭声。 雪君逸淡淡接茬:“不太确定。但应该是银月教的侍神星月蛊。就看这尸身待会儿……” “怎么了?”云无心看雪君逸突然顿住话头,心中一紧。 此刻,太医署外—— 天光尽收,夜幕垂坠! 白布底下传来诡异的响动…… 雪君逸猛地一把扯开它! 李玄的尸身自外层衣服开始一个接一个冒出红、绿色的溃烂小洞!只片刻功夫,这烂坑便遍布全身,有大有小,密密如群星! 正当众人觉得恶心时,李玄的头颅内突然发出“嗤”一声响动,白烟自他的七窍飘出。眨眼,他的大半张脸都塌陷成一滩血泥…… 侧面看去,整个脑袋变成了弯月形! “果然是侍神星月蛊!”雪君逸冷哼了一声。 皇帝再次被惊吓到。 他哼了声,拂袖而去:“来朕寝宫说明白。” 寿禧强忍着恶心,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尸体,只捏着鼻子道:“你们把他处理干净了!” 太医们暗暗叫苦不迭。 皇帝寝宫。 “银月教是什么门派?朕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云无心看了眼雪君逸,上前一步道:“那是荆蛮之地的教派。他们以会养虫子、驱使虫子为尊。” “那——”皇帝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关于自己听过的江湖故事,“它算是正派还是邪派?” 云无心不由地轻笑道:“陛下,江湖门派的正邪并不是看它主攻什么。而是看——门派的作为。” “只要不祸国害百姓,就不能单一的评判为邪教。” 雪君逸冷嘲一声:“银月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无心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闻言,只好苦笑一声:“确实。” “只不过,我听闻他们近来要换新教主……主子不同,管理下的教派自然也有所区别。” 皇帝低眉沉思许久:“那银月教的人是如何混进来的呢?” 云无心和雪君逸互相看了眼,默不作声。 “这既然算是江湖教派,云无心,那就交给你走一趟,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李玄毕竟关乎着那些战备物资的事儿,这两者间可有联系?” 云无心双手交叠,行了个礼:“草民接旨。” 起身时,他却嘻嘻一笑:“陛下。事儿——草民可以拦下。可是这——” 他伸出三根手指搓了搓…… “大胆!”寿禧啐了口。 皇帝看着云无心有些玩世不恭的傲娇模样,朗声大笑:“你啊你~怎么就钱眼子里去了?” “一钱难死英雄汉。我和老雪的底下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皇帝的神色里有些宠溺的味道:“拨十万两白银给云无心。” 寿禧“哎”了声。 “云无心。朕知道,你的‘出山费’是三万两白银。这剩下的七万——盈亏自负!” “可别再伸手问朕要银子了!”皇帝开玩笑道,“朕可管着全天下的嘴呢!手头比你还要紧~~” 第6章 准备启程 宫门外。 雪君逸坐在马车驾驶的位置上,一条腿曲起搁在面板上,一条腿垂在一侧。他背靠着车厢,右手搁在膝头,双目远眺,神思逸飞。偶尔偏头看向宫门下和麒麟面对面的云无心。 他的表情不自觉地就有些不太好看。 云无心和麒麟谁都没注意到。 两人正谈得投机: “麒麟将军,此事还是要劳烦你多费些心。楚瑾墨的相关身份要是方便,还请麒麟将军也告知我一声。” “好说。我会去帮忙查一下。” “有劳麒麟将军了。” “云阁主真是客气了。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墨华宫距离皇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但倘或被人得到了那批货——总不是什么好事。” “麒麟将军想必是能理解云某的‘多疑’的。将军毕竟是陛下亲信,你亲自操办比别人安全得多。” “理解。晚些我安排好手边诸事,要么亲往,要么让阿贵去。他跟了我十来年了,知根知底。” “那就好。若是有了——”云无心欲言又止。 麒麟硬朗的笑容给人一种安全感:“云阁主放心,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会飞鸽传书告知你一声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云无心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意,“有劳麒麟将军了。” 麒麟含笑点了点头。 稍顿,他一抱拳:“那我就先回去了,陛下那边还等着。告辞。” “告辞。”云无心莞尔回应。 他目送麒麟远去,宫门缓缓合上,这才长吁一口气回到马车旁。 雪君逸的视线刻意地偏远了他:“你和那个麒麟聊得很投机。” “嗯?”云无心露出稀奇的神色,凑上前打量着雪君逸的表情,“我在谈正事。” 雪君逸冷淡道:“你谈你的正事,干本尊何事?” “……”云无心暗暗摊手,耸了耸肩,无奈挑了下眉头,“我们这趟远行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你也抓紧回踏云城把事情交代一下。” 雪君逸想了想:“本尊没什么要交代的。雪兔会搞定。” “你好歹和雪兔说一下~”云无心讶然,“一声不吭就走?” 雪君逸一派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反问:“难不成你没有‘突然消失’的时候?流云阁就不运转了?” 云无心被他一句话噎在那儿,无语地翻翻白眼。 “行。你行。”云无心跳上马车。 但他却不是进的车厢,而是和雪君逸并排坐在了一起:“那就先回我那儿~这次归来时间不定,我不安排好后面的事,始终是不放心的。” 雪君逸起先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嘴角隐约有了弧度:“银月教是巫蛊巫医的生长地,怎么可以不带着雪兔?” 云无心一愣:“踏云城谁管?” “你未免小瞧本尊了。” 雪君逸顿了顿,接着道:“寒刃是本尊的徒弟,自然是要跟着本尊的。齐大夫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大夫,银月教这样的地方岂能不去逛逛……” 云无心一滞。 “怎么?你流云阁少了这两个人它就停摆了?”雪君逸脸上浮起嘲弄之色,“看来也不过如此。” “诶,你……” 云无心忽而察觉出雪君逸想看自己“跳脚”的小心思~~ 他笑着拢起双手,慵懒地靠在车厢上:“好。雪大教主说得在理~不过呢,我们也确实需要筹备些物资。” “是个人出远门都要准备些东西的。别的不说——换洗衣服、救急药物、兵刃暗器、干粮银两……”云无心笑着反问,“你不准备么?” 雪君逸冷笑:“都是累赘。现买。” “……” “雪城主真是财大气粗!” 云无心又接着道:“这次的事情,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还是需要调些人手跟着去的。” “这样,我来安排。你那边的——等我搞定了,你过目一下,没问题就这么操作。” 雪君逸时不时抽一下马鞭:“搞这么麻烦,直接走不行么?” “我不是在拖时间。除了做些万全准备。另一方面,我想等一等麒麟那边的结果。” 雪君逸哼了声:“你们都说什么了?” 云无心哭笑不得。 他原原本本将所有的对话都转述给了雪君逸。 雪君逸的神色稍有舒缓。 七日后。 流云阁。 云无心命人将贵妃榻搬到了自己屋门前的回廊下,一面斜依着卧榻啃水果,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在院子空地上练剑的雪君逸:老雪这样子真是太帅了!不知道能迷住多少小姑娘…… “阁主。东西都准备好了。”寒刃大踏步流星走到云无心身边,“你打算今日动身,还是明日?” 云无心收回视线,抬头看了看天,沉吟片刻:“明天一早。再等一日他的信儿。” “麒麟将军么?” “嗯。”云无心的目光又被雪君逸吸了回去,侃笑道,“老雪,别光自己比划啊!你徒弟都在这儿了,你不尽一下师父的职责?” 寒刃听罢,一脸蛋碎的表情:“完了,又要挨揍了……” 果不其然。 没多久,云无心的院子里不仅有飒飒剑鸣,还有各种“哎哟哎哟”和讨饶声。云无心靠在贵妃榻上,斜撑着脑袋,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师徒大战”。 “阁主。”一名弟子捏着一封信疾步走来,将信递到云无心手中。 雪君逸和寒刃同时停下手,也走了过来。 云无心快速扫过信笺。 “怎么说?”寒刃追问。 “麒麟查到楚瑾墨的户籍档案。他是荆蛮族人。少年时期到中原闯荡。原本做得是看家护院的工作。后来被主家发现他的‘奇异之处’,作为‘人才’送给了齐忠廉。自此后,他就在齐忠廉手底下做事。” “因为他特殊的本事,以及办事能力确实不错,后来逐步高升,成为齐忠廉的心腹。” 雪君逸问道:“有没有查到他和银月教有什么关联?” 云无心摇摇头:“这一块恐怕得靠我们自己去查。上头写了——他少年时期就来中原了。年代久远的事情,户籍档案记录得多有残缺。” “他会侍神星月蛊这一点……肯定和银月教脱不了干系。”寒刃摩挲着下巴,“这算是‘江湖事’。” 雪君逸和云无心眼神交错。 “就这一件事?” 云无心摇摇头:“不。还有那批货——出事了。” 第7章 金花客栈 寒刃心头一紧:“那批货?是钱三刀带着去藏的那批货?它找到了?” “找到了。”云无心沉吟道,“只不过,那个山洞已经被人搬空。” “钟兰亭不是说会派人守着的么?”雪君逸蹙眉,一派瞧不上的神色,“他都守了些什么?” 云无心解释道:“和钟兰亭没关系。钟兰亭一直有派人在找。许是人手不够,所以没什么成效。” “麒麟的来信说,他到那儿以后,钟兰亭主动派了几名弟子前去做向导。将人马分成了五六队。找了好几天才找到。” “找到的时候,山洞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雪君逸冷笑一声:“如何确定那批货放在了这山洞?” “因为地上有一些箱子拖动的痕迹,还有些火药碎末,干草碎末。”云无心眉间攒起一丝忧虑,“货物不翼而飞,证人死无对证……棘手!” “现在唯一能查的便是楚瑾墨和银月教之间是否有什么过往渊源。” 雪君逸兜头泼了盆冷水:“就算有渊源,又和现在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云无心不以为杵:“我不知道。但——他是齐相底下的人。这里面若半分纠葛都没有——我是不信的。” “皇帝也一定不信!” “但凡是些金银珠宝,美女珍玩……皇帝都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寒刃摸着下巴:“皇帝也许想知道的——或者说想借我们的手理清楚一点:齐相到底想做什么?是谋权篡位,还是通敌叛国?” 雪君逸冷笑,反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寒刃正想展开说说自己的见解,云无心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寒刃的猜测也就是我的猜测。” “退一万步说,就算齐相真的不知道。但作为一国栋梁,让这么大一个危机埋在帝国之中,有失为人臣的本分职责!” “要是惹来了战火——届时,国破家亡,生灵涂炭,他万死都难辞其咎!” 雪君逸抱着惊蝶剑白了他一眼:“那你还不赶紧动身?” 云无心咧开一个灿烂的嬉笑:“这就来!这就来!” 他从贵妃榻上站起来,招呼了一声,向着阁外走去。 外面备好的马车上,齐大夫已经在等着了:“阁主,您可算出来了。老夫还以为今天是走不了了。” “启程。” “是。” 齐大夫扒着车窗冲外头喊了声:“启程。” 雪兔和寒刃一人一匹马在前头开道。 雪君逸跟在马车一侧——云无心靠着的那一侧。 齐大夫随着云无心坐在马车内。 “就几个人,也喊得像接亲的依仗似的~”雪君逸玩笑道。 云无心探出车窗:“老雪,你又哄我~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这周围有多少我们的人。” “就算看不出我的人。自家的杀手你要是不认得……过分了啊!” 雪君逸暗暗绽开一个笑容。 半月后。 云无心等人进入荆蛮地界。 而那些杀手在启程后的两天内就像彻底消失在了人群中,杳无踪迹。 “阁主,还有多久到啊?这里不比中原。地广人稀,地势复杂……”寒刃拍马折回云无心的马车前,“待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我们是不是考虑今日就在这小城内落脚歇息?” 云无心研究着面前的舆图:“也好。” “顺着这条主路穿过小城,再走两日便能到骁勇郡了。”他手指着地图上一条笔墨很深很粗的线,“从我们进城前路过的那片山林算起,这就已经是银月教的势力范围了。” 雪君逸插了句话:“具体延伸到哪里?” 云无心神色肃穆,一字一顿:“边疆。” 顿了顿,他接着道:“搞不好横断山那边也有他们的势力。不过应该很有限。” “前面有家客栈。你们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啊?”雪兔欣喜的声音自前面传来。 这几日,她是玩得最开心的! 一路过来很多没见过的、没感受过的风土人情,她都想上去尝试一下~那些与中原衣服风格迥异的服饰,她也买了好几身,全部整整齐齐地码在云无心的马车上。 越堆越高…… 要不是云无心下了最后通牒——再买一堆占我马车空间,为师就要断你的银子命脉! 雪兔这才收敛了些。 雪君逸对银钱的概念不大,雪兔和寒刃无论要什么,他都——给钱!买! 云无心无奈扶额——我们跑这么远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可别最后给我干成了‘亏本买卖’!几位活祖宗,花钱收敛点行吗??? “金花客栈。”雪兔指着店招牌,悄声对一旁的寒刃道,“这名字还挺奇怪。我们那边好像还从来没有那么取名的……” 寒刃也笑着悄声附和:“是啊~不过,我感觉还蛮好记的。” 齐大夫“哎哟”了一声,一边小心翼翼下车,一边道:“我这把老骨头哟,一路都快颠散架了~~~山间的路就是不好走。” 话毕,他转身,正准备伸手去扶钻出马车的云无心,却见雪君逸已经抢先了一步。 云无心下意识握上了雪君逸的手,笑眯眯地走下马车。 他抬头看了眼客栈:“就这儿。经过这么几天的观察,我看这样的客栈已经算是此地很不错的了。估计找不到更好的。将就一下。” 雪君逸哂笑:“本尊无所谓。云阁主身娇体弱的——能行么?” “切~小瞧我。”云无心用胳膊又撞了撞雪君逸的胸口,“我也不是只会躲在阁内的大家闺秀好!” 雪君逸的胸膛—— 宽阔。 结实。 很有英雄气概。 他在客栈门口露面的一瞬间就已经吸引了很多目光~~ 有爱慕的,有垂涎的,也有不太善意的…… “哟,几位——”金花客栈的老板娘穿着精美的布裙,戴着满身的银饰,“中原来的?” 云无心温和一笑。 笑容明媚又儒雅。 “几位快请进。” 金花客栈的老板娘热情的自我介绍:“我叫绿松。” 绿松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溜了一圈:“四间还是五间?” “自然是五间。”雪兔一撇嘴,“我们之间可都是清白关系。自然应该分开住。” 绿松“嗐”笑起来:“郎才女貌的,住一起也不丢人呀!” 她看着雪兔和寒刃,笑得很爽朗。 她的举止也不似中原礼教那么避讳男女之事:“这位公子一看就是魁梧伟岸,老娘喜欢!” 绿松的视线停留在雪君逸的身上。 雪君逸冷冷别开了头。 “我呢?绿松姑娘只夸一人——”云无心调侃道,“可真有点厚此薄彼了哇~” 绿松笑着冲他努努嘴:“你太瘦了!猴儿似的。看着就没安全感~” 寒刃,齐大夫和雪兔不由地掩唇偷笑起来。 “啪” 雪君逸一把将剑拍在柜台上。 他早已不耐烦一群人暗搓搓盯着自己看。 绿松被他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 神色骇然!!! “惊蝶剑!!!你是踏云城主雪君逸!!!”绿松惊呼出声。 雪君逸冷峻的神色中多了一抹讶然:“你——认识本尊?” 第8章 画作 绿松将自己夸张的表情收敛了几分,讪讪笑道:“嗐~我哪里认识你!我在话本子上见过这把剑。” “什么画本子?”云无心饶有兴趣问道。 “《江湖风云》你们中原没有吗?” 寒刃凑上前来:“老板娘,你那儿有么?借我们看看!” 绿松迟疑了一下,甩出一叠册子。 她一面伸手,一面用小拇指的指甲剃了剃牙缝:“老娘可搜集全了!一共十册。二两银子。” “……” 寒刃无语地白了眼,老大不乐意地递过去。 绿松领着几人先找了张桌子坐下:“我给几位上些茶水,要不?” “行啊。”云无心跟着坐到了一张毗邻柜台的桌子。 其余几人也分主宾落座。 雪君逸坐在云无心的身边。 “没想到雪城主真人长这样!”绿松仍旧有些不敢置信般,“你当真是那个踏云城主?怎么和传说的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一点也没关系……” 雪君逸转过身去,懒得搭理。 云无心侃笑道:“他还真是。” “那你呢?你是……”绿松上上下下打量了云无心好几遍,翻着眼睛,脑子里辗转过无数人物,“没什么特点啊~也不佩剑……” 云无心只是温和地笑笑,伸手捋过那些画册:“我呀~你别想了。我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 “哦~那你是怎么和雪城主勾搭上的?他身边有女人不?”绿松很大胆地探出身子。 雪兔摹地伸出脑袋:“有啊!我!” 绿松看了她许久:“你不会就是他的那个什么美女徒弟?还是妹妹?我看过两个版本……” 雪兔笑得很尴尬:“都好都好。” “诶,我喜欢你。我能当你女人不?”绿松毫不忌讳地开口道。 彼时,几个人正打算喝水,闻言,差点喷出来。 雪君逸剑眉倒吊:“滚。” “诶,你凶什么!”绿松悻悻闭了嘴。 寒刃忍不住道:“你听过雪君逸,就没听过他还有个搭档云无心?” “搭档?云无心?小哥你搞错了!”绿松摆摆手,“他们是死对头。这两人斗智斗勇的江湖故事老娘可爱听了!” 云无心哈哈大笑,再次用胳膊顶了顶雪君逸:“云无心和你斗智斗勇——” “无聊。”雪君逸板着脸,不再理他。 齐大夫抚着胡须站起来:“老夫累了。得赶紧歇歇。老板娘,房间在哪儿呢?” “您自个儿上楼。三层最右边那个就是了。” 齐大夫甫一站起身,云无心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也各自回屋~小憩片刻,刚好能赶上晚膳。” 众人应了,各回各屋。 雪君逸只在自己屋内坐了片刻,转头便去敲响云无心的房门。 云无心仿佛知道他会来。 满含笑意。 毫不惊讶。 他甚至已经倒好了两杯水,在雪君逸进来的一瞬间便推了过去:“老雪,喝茶。” 雪君逸不客气地接过:“你有什么打算?” “不瞒你说,没头绪。”云无心叹了口气,“一点头绪也没有。” “为什么?”雪君逸反问。 云无心愣了愣:“没头绪就是没头绪,何来什么为什么?” 雪君逸讥笑道:“出发前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以为你已经有了很完整的计划。” “接的是皇帝本人亲派的任务,有头绪没头绪都得上路……”云无心苦恼地将手中那杯茶一口闷,仿佛这是一杯酒。 雪君逸看了他好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云无心察觉到那一束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雪君逸淡淡收回了视线:“有些事——光靠想永远不可能有头绪。” “你说的是真轻巧~”云无心露出嗤之以鼻的笑意,“我们出发前提到的那批和齐忠廉脱不了干系的货,还记得不?” 雪君逸先是点了点头,后又“嗯”了声,尾音稍稍扬起。 “那批货要是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个山洞,可能事情没那么糟糕。可现在——它不见了!” “那又如何?” “我们查这批货物的时候,他在哪儿?” “谁?” “齐忠廉。”云无心强调,“他在哪儿?” 雪君逸仍未察觉出问题:“骁勇郡。这又如何?” “他在——千!里!之!外!”云无心一字一顿道,“远隔千里,还能给我们整一出‘灯下黑’!这实力……一定比我们预计的要大得多!” 雪君逸思忖良久,依旧神色不变:“若不是他呢?” 云无心的表情变成心如死灰的模样:“那真就是‘老天在拿我开涮’!” 雪君逸凝视着他,良久未言。 “若是他,至少我们还有个查的目标。若不是……好嘛!一段‘无头公案’,连个目标都没有了~~~这批货若是石沉大海——” “等我们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它再突然‘炸’起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想想都寝食难安……” 雪君逸森冷一笑:“既如此,你不妨就从齐忠廉开始查。反正我们的目标离骁勇郡也不远。” 云无心的头似摇非摇,没接话,怔怔地坐着,眼神全无焦点。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哚。哚。哚。哚哚。哚。哚。 许久,他才悠悠开口:“我觉得还是应该从楚瑾墨和银月教之间的关联开始查起,再顺藤摸瓜查他入中原的理由……” 雪君逸兀自倒了杯茶,缓缓啜饮。 “嗯。就这样决定了。”云无心坏笑,从怀中掏出画册,“老雪,一起来看看画了什么~” 雪君逸冷道:“无聊。” 云无心不再理他,伸手翻开了第一页。 一种压迫感瞬间自他头顶倾轧下来。 他抬头,发现雪君逸正站在自己背后,面无表情地盯着画册。 “这造型,这脸蛋——”云无心抬头侃笑,“老雪,这不就是阎王嘛!原来你在传说里是这模样~” 雪君逸脸色黑黑的。 “嚯!这剑画得——有一说一,虽说不好看,但还挺还原啊。你看。”云无心举起画册,伸到雪君逸面前。 画册上的惊蝶剑不是很漂亮。 线条粗细不均,笔墨浓淡不匀。细小之处尽是晕开的墨团…… 但若细细比对便能发现这画作将雪君逸的惊蝶剑每一寸都画了出来! 还原度高到就像这位画工师父亲自摸过一遍惊蝶剑。 雪君逸的心底没有一分有趣的感觉,每个细胞都被灌满了警觉。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被“修罗场”虐大的! “你怎么了?”云无心缓缓收起画册,握上他的臂弯,“没事?” 第9章 银月教主星瑶 云无心站起身来:“你别太紧张了。你这把剑……很出名。见过的人很多。我也能画得一模一样。” “我能画得比这个好看十倍!” 雪君逸没开口,心中却是认真思量了一遍云无心的话。 确实。 惊蝶剑长什么样不是什么秘密。 它甚至就是雪君逸的代表。 能一目锁定的高人一定不在少数。 是自己太敏感了…… “老雪,你坐嘛~我都劝你多少次了,做人不要老一根弦绷着,会绷坏的。” 云无心拍拍胸脯:“出了事儿,我第一个挡在你面前!我保护你,行?” 雪君逸心尖暖暖的,口中却依旧冷嘲:“就你那纸糊的身子,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 云无心笑而不语,再次伸手翻开画册。 这一次,他特地看了下作者的名字——星瑶。 “星瑶?这名字略有一点耳熟……”云无心自言自语道。 雪君逸接茬:“银月教教主。” “新教主?!”云无心快速翻了翻画册,看着上面很普通的画功大跌眼镜,“看起来挺……挺白丁的~” 雪君逸哂笑:“我看你不妨直接拿着这些画册上门兴师问罪!” “嗯?” “问她为什么把本尊画得这么丑!” 云无心想也不想,回答道:“好!我一定问。” 两人挨坐一处,共阅画本,相互吐槽…… “看,这个傻子一样的就是你。” “老雪,青面獠牙是你……这一根筋还挺对!这教主有点了解你哦~” “你就搞这么个破陷阱也能困住我?” “银月教教主好像对武力值不是很有概念啊……” “切,一群只会玩虫子的能知道什么?” “等等等等,你看这画得——我逼你去——扒人裤子???” “纯纯造谣!” “这都乱画的什么呀!她从哪里听来的江湖传说?” “一件事越传越离谱才是常态。”雪君逸道。 …… “城主,师父。吃饭了。”雪兔敲了敲门。 云无心迅速收起那些画册:“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不能给外头俩小崽子瞧见。晚些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 雪君逸似笑非笑,沉默不答。 正值晚膳时间。 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 虽不及中原那些赫赫有名的酒楼画舫,不过也是客满厅堂~ 云无心他们坐在大厅腹地那张桌子上。 五人迥异的穿衣风格吸引了不少当地土着的目光。 “阁主,按照江湖规矩,到什么山头要唱什么山歌。你看准备些什么比较合适?” 云无心笑道:“银月教教主是个女儿家,出门前我让你去取的两套烟霞阁的华服就是送给她的。” “我还以为是给……”寒刃暗暗觑了眼雪兔。 “要是给雪兔的,我一早就说了。” “那朱丹斋的锦盒——” “是一套日常头面。也是给她的。”云无心笑道,“银月教是敌是友尚不明确,这些足够应付了。” 齐大夫玩笑道:“还是阁主会哄女孩子开心。” 热热闹闹的大厅里没人察觉到什么异样。 唯独雪君逸,神色豁然一紧:“别说话。” 一时间,云无心,寒刃,雪兔和齐大夫都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酒楼内觥筹交错声、说笑交谈声,甚至还能听见一道布帘后传出的铁勺颠锅声…… 但在这中间混着一阵阵很轻很轻、栖栖索索的声音。 若非雪君逸耳力卓绝,恐怕也不会注意到!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似笛非笛,似萧非萧的声音和那细碎的响动胶着在一起~ 声音越来越清晰! “什么声音?”靠近门口的客人满腹疑惑地东张西望。 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地面的几个“黑点”上,没多久,惊呼声便响彻大厅: “蛊毒!是蛊毒!” “银月教!是银月教来了!” 那奇怪的乐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诡谲。 伴随着一个空灵妖娆的女声,金花客栈外的五毒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到无处落脚。 “无心笑脸作判官,君逸冷眉活阎王。不曾想这偏僻的边陲小镇有朝一日也能有幸迎来大名鼎鼎的踏云城主和流云阁主。” 雪君逸内力盘桓,气沉丹田,喝气扬声:“来者何人?” 说着,云无心等人主动走到金花客栈门口。 店内其他客人都不由地缩到一边! 雪君逸身上迸溅开来的杀气,在靠近大门的一瞬间就将“虫海”逼退了足足两米!!! 云无心极目远眺——黑压压,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的虫子! 他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下就炸开了。 “妈呀!”雪兔小声惊呼,倏地一下扑上了寒刃的身,“好吓人啊!” 寒刃也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凝固,四肢冰冷。 但他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轻声安慰:“没事。不过是些虫子罢了。不见得有多少杀伤力。有些——呵呵呵,不,不是还能入药来着?都是药!你就这么想。” 雪兔抱着寒刃的脖子:“这是蛊毒!入你鬼个药!” “……额……我在安慰你,听不出来么?” 乐声一扬! 嘬嘬嘬嘬嘬嘬…… 虫子仿佛收到了某种感召,整体划一地退向两边,自中间留出一条道来。 黑暗中,银铃清脆。 一个身材姣好的人影由阴影中渐渐显露出来。 她穿着一件对襟小上衣,绣着鲜艳花色的抹胸几乎只能盖住一般的雪峰~两点花蕊随时都有露出来的可能。 上衣和下裙间,紧实的腹部有两道弯月似的深沟。一种既有力量又兼具视觉美的腰腹很难令人挪开眼睛~ 玉足芊芊。 臀翘腿浑圆。 这女子从头到脚挂满银片——月色洒落,泛起一阵群星璀璨。 绝美!妖艳! 沉沉夜色下却又阴森且诡谲~ “是银月教主!是银月教主啊!”客栈中有人认出了这女子。 一时间,噼里啪啦跪了一地的人。 那些人双手举起,不住地伏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银月圣辉,光明昭昭。天女现世,赐福万民。愿献吾身,虫蚁神使。共奉圣教,千载隆昌——” 雪君逸和云无心只是冷冷看着。 “你就是星瑶?” 那女子款款一笑:“不错。我听人说,你们将要来此地——果然来了。” “这么快找到你们,主要还是得谢谢这里的老板。” 云无心佯作淡然自若,暗暗在袖中拢起自己冰冷的双手:“可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知道。为了他。” 稍顿,星瑶又幽叹一声:“我也是。” 第10章 云中教派 银月教。 银月教藏在绵绵群山之间,凿空山腹而建。若非相熟之人引路恐怕很难找到它的老巢。 当云无心等人来到悬崖边时,看着万丈深渊之下山云缥缈,两侧壁立千仞,目标就在对面,然而眼前除了浮云美景,空空如也…… 雪兔心直口快,小声道:“什么意思?要我们‘飞’过去?” “咳咳,我们是人,不是神。”寒刃悄声道,“肯定有机关。” 齐大夫捻着胡须,举目四望,心情倒是别样的好:“古人爱登高望远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打算怎么办?”雪君逸紧靠着云无心。 云无心用反手撞了撞雪君逸的肩头:“你轻功可以不?” “不可以。”雪君逸神色孤傲,语气笃定,“这世上也没人可以!” 话毕,他一把按住云无心的手,在他耳边道:“你害怕?!” “那倒不是。” “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云无心无语地笑起来:“有没有可能是——我冷。” 雪君逸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云无心。 “诶?山上风大,你不冷么?”云无心又惊又喜,接过衣服披在肩头。 雪君逸温暖的体温还留在上头,像一股和煦的风包裹住云无心每一寸寒凉,将暖意输送到四肢百骸。 “本尊有至纯至阳的内功护体,不冷。” 星瑶带着教众原本不打算开口,且先看看这些人面对此情此景会如何破解,然后在他们毫无办法,抓耳挠腮之际再出来给个下马威。 岂料,这五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打算过去的意思。 这下倒是星瑶有些坐不住了。 “几位不过去?”她暗暗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期待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窘迫,“不会过不去?” 云无心很坦然地笑道:“银月教主真会开玩笑。旁人不论,云某是真飞不过去。” “那其他人可以喽?” 云无心暗自冷笑:这丫头还想给我挖坑~ “银月教主是此地的主人。我等皆是客。” “让客人先行,最后都扎堆在你家门口,传出去多少有些主不像主,客没客样。还是请银月教主先‘飞’一个~” 星瑶脸上一窘,清了清嗓子。 “好了~~银月教主~~”云无心走到她身边,附耳道,“玩笑也开过了。云某确有正事想谈。” 星瑶神色一冷:“不错。我也有一笔账要和你们算。” 话毕,她走到悬崖边纵身一跃! “诶她……”雪兔愕然。 云无心只是吃惊了一小会儿。 银月教教众跟在后面一个接一个地跃下悬崖。 “这些人多少会些轻功。我不确定跳下去有多深……”云无心回到雪君逸身边,嘀咕道。 “阁主,我带你下去?”寒刃也依葫芦画瓢来到那个“起跳处”。 他的话音未落,雪君逸已一把搂起云无心的腰,纵身飞出。 一大块凸起的山石隐在重重云雾之下,自上观望便是全无踪影。 云无心忽而想明白了为何江湖都传说银月教是住在天空之城的。 他仔细打量着周遭,忽而发现一个很骇人的问题! “诶,你好像跳歪了……?!” 雪君逸的眼角余光里满是云无心惊恐慌乱的神色。 他嗤笑一声,猛地一拧腰,抱着云无心自空中翩然回旋。 两人相拥一处,衣袂裙角被山风吹起,此刻宛如一朵盛开在天际的红蓝交织的花朵~~ 云无心凝视着他的眼眸,慌张又羞赧。 他的脚下忽然传来夯实的质感——两人不偏不倚落在了凸起山石的最边缘。 只消再差一分毫,两人必然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云无心甚至不敢将视线再多挪过去半分。 他佯作镇定,勉强攒起自己所有的胆气,一步一步走到星瑶面前,暗暗咒骂着雪君逸:老雪,我跟你没完! 雪君逸则抱着惊蝶剑跟在他身后,冷脸隐隐藏着一分似笑非笑的玩味之色。 此处有一条横跨悬崖直达对面的索桥。 “待会儿不会还要上去?”寒刃观察着索桥和对面远在高处的宫殿屋顶。 星瑶瞥了他一眼,没搭腔,径直踏上索桥。 一大群人陆陆续续跟着走过。 银月教内部的装饰很有些中原修道门派的风格,哪哪都打扮得“仙气缭绕”。云无心想起星瑶的“画风”,满册子各种飘飘欲仙,不由地暗自发笑。 一行人来到主殿。 星瑶缓步走上台阶,端坐在教主宝座上。 云无心和雪君逸坐在左上首。 雪兔和寒刃站在他俩身后。 齐大夫与他们隔了一个位落座。 “听说,你们和楚瑾墨结了私仇?”星瑶刚一坐定便开门见山问道。 云无心笑笑:“银月教主这话从何说起?” “明明是你们两个作局害他陷入险境!也是你们直接杀死了他!”星瑶愤然拍桌而起。 寒刃和雪兔几乎在同一时刻便要抽出佩剑。 云无心示意两人稍安勿躁。 雪君逸只是听着,甚至连眉头都懒得抬一下。 “这事情——不知银月教主从何处得知,又是否验证过真假?” 星瑶冷笑:“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肯定不会错。你们之间有过节!” “他?他是谁?楚瑾墨么?”云无心心有疑虑。 雪君逸讥笑:“他算老几。也配和本尊有过节!” “……”星瑶再次暴怒而起,“雪君逸你不要太过分!在老娘的地盘上,你最好低调些!” “本尊要是不呢?” 云无心见状不对,忙站起身来,拉住雪君逸,示意他坐下:“楚瑾墨搅和进了我们中原武林的事情,银月教主可知道?” “知道啊。”星瑶很大方地承认,“那又如何?” 云无心沉吟良久,幽幽道:“楚瑾墨前往中原,逐鹿江湖,莫非——是银月教主的意思?” 星瑶柳眉一扬:“诶,这话可不能胡说!我可没这个意思。他是帮别人做事。” “齐忠廉。对?” “对。这事儿就是齐忠廉告诉我的。” “那你为什么就笃定他说的一定是真的呢?” “楚瑾墨能在中原立足,一展手脚,全仰仗他的扶持。他说的肯定不会错。”星瑶话锋陡转,“所以——你们之间到底有何私仇?他是不是你们亲手害死的?” 云无心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温和一笑,不紧不缓地问道:“银月教主是心直口快的性情中人。云某理解。云某也确实有一事想要请教,想必银月教主是愿意如实相告的。” 星瑶下巴一抬:“你说。” “不知银月教主和楚瑾墨是什么关系?” 第11章 一言不合就开打 一言落地,大殿内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星瑶面露犹豫,好一会儿才道:“我教土司。” “土司?”云无心思忖片刻,佯作不知那般,“他为何离了银月教,去了中原?他叛教了?” 星瑶再次拍上桌面:“胡说!” “也是。若是叛教——银月教主应该也不会为了个叛徒来向我们兴师问罪。” 雪君逸声音冰冷:“到底什么关系?” 星瑶头上银饰叮当,语出惊人:“我男人!不行吗?” ……大殿内陷入尴尬的凝滞。 “他就是死在你们手中,是不是?”星瑶再次抢占了主动的话语权。 “是又如何?” 一声清越剑鸣,惊蝶剑铮然出鞘。 雪君逸嘲道:“你还准备和她聊多久?” “诶,不是……”云无心本想阻止。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星瑶已经跳了出来。 “要打架是吗?”一把骨笛倏然出现在星瑶手中。 霎时间,骨笛爆发出尖锐的声音!那音波像一根根针,疯狂的穿刺人的耳膜!云无心不由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伏在木椅之上,动弹不得。 毒虫像是凭空出现一般,自四面八方涌来——铺天盖地,看得人浑身发憷! “要命!”雪兔大喊一声,“小心!虫有剧毒!” 说着,她已经提剑咔咔一阵乱砍。 寒刃落日剑飞旋,剑尖云游,扫开头顶飞来的未名虫群,尔后斜刺而出,自眼前悬搅真气,鼓荡开弹跃而起的蛊毒! 他不断地靠近雪兔:“你别怕,我来帮你。” 很快他便和雪兔背靠着聚到了一起。 “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这么多蛊虫,一不小心就会被咬一口,我们这样反而安全。” 雪君逸就简单粗暴多了。 隔空一掌拍地,震飞了自己周身三米内的所有虫子,那股可怕的内力自殿内红毯直击向星瑶,将无数虫子的尸身直接甩到她的脸上! 骨笛声摧,声声惊魂。 “老夫的银针要不够用了!”齐大夫扬气开声,“为什么这么多!快叫她停下!” 但他的内力并没有他的医术那么高如巅峰。 声音只是冒了个头便很快就被骨笛声覆压下去。 雪君逸剑势再变。 原本光芒璀璨的剑身忽而有委顿之势,宛如月沉西海,春幕将尽…… 骨笛声愈发激扬! 层层叠叠攀爬叠起的毒虫几乎将雪君逸像一只球那般裹起来,一点一点,浓密到一丝光亮都照不进去,里头的剑芒也分毫不向外绽放。 几乎所有的虫子都在往他的身上覆盖上去。 “老雪……”云无心扶着座椅扶手,颤颤巍巍站起来。 他看着那个巨大的“虫球”越来越快速的滚向星瑶。 云无心攒起自己所有的力量,拼尽全力冲破眼前的声音屏障,喝了声:“快救老雪!” 可饶是如此,他这一嗓子也仅仅只是在这层层叠叠的声浪中发出了一声很微小的嘤咛…… 寒刃,雪兔和齐大夫分别自三个方向,飞跃而来,兵刃内几乎灌满了内力,势必要把这些害人的虫子全部震碎! 铮~~~~~~~~ 万千光华刹那绽放,璀璨如群星闪耀。 骨笛声戛然而止! 耳边、眼前尽是虫尸破碎,纷纷扬扬砸落在地的“啪嗒”声。 惊蝶剑的剑尖顶在星瑶的喉头。剑身寒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妖娆红艳的薄唇照得更妩媚了些。双眸如两汪秋水,倒映着惊蝶剑的剑光寒芒。 清冷且多情。 “各位,打够了么?”云无心冰冷的声音里透着虚弱。“打够了就撒手……” 他本就脆弱如琉璃的身体哪里禁得住这样内力的倾轧,异声的摧折~ 雪君逸没有放下剑。 寒刃和雪兔的剑势仍停留在刺破“虫球”的那个角度上。 就连齐大夫的手都原封不动地定在耳畔,指缝间四根银针清晰可辨。 云无心只好勉力提了口气,接着道:“楚瑾墨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们杀的。门派交战,死伤在所难免。我们的动手的人,却不是始作俑者!” “你什么意思?”星瑶声如银铃,却冷得如腊月寒风,“杀都杀了,还不敢承认?” “不是不承认。是事实便是——他不过就是齐忠廉手上的一颗棋子!” 云无心语气再扬:“即便你今天把我们所有人的命都留下来,你也不算为他报仇!” “怎么?刚刚说的是你们动的手!现在又打算不是了?” 雪君逸直截了当道:“本尊将他一剑贯胸。满意了么?” “你!”星瑶虽然气愤,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动半分! 在自己动手的一瞬间,雪君逸的惊蝶剑就会将自己的喉咙刺个对穿,拔出来的刹那,还能在心脏上再补一剑。 银月教上下,乃至当地土着,很多肚子里都有自己的“蛊虫”,自己若是贸贸然死了……无数无辜的人将为此陪葬! 星瑶终归是不敢赌的。 她恨。 但她没失去理智。 “楚瑾墨私自锻造兵刃,筹备军需火药数十箱!”云无心叱道,“这个数字足够夷他三族!灭你全教!!!” “你胡说!他只是去中原闯一片天地,何曾有过造反之心?”星瑶也急了。 云无心嗤笑:“造反?你也知道这事儿给人的感觉是——造反!” 他顿了顿,话锋陡变:“就这一点,即便我们不动手,皇帝会放过他?!” 星瑶一下愣住,沉默。 “可是为什么?”云无心猝然发问,“无论他什么理由来的中原,是闯江湖也好,还是走仕途也好……总不可能是为了造反!” 对啊,为什么? 这一个问题像是给了星瑶当头一棒,问得她哑口无言,清醒万分。 “他在谁手底下做事,你是知道的。” “齐忠廉。” 云无心缓缓站起身,一点一点走到她身边。 此时,银月教的长老、土司已然纷纷聚涌到大厅,各种诡谲的兵器,将五个人团团围住。嘶嘶嘶嘶——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也再度侵袭而来。 “放开我们教主!否则休想活着离开!!!” “银月教和你们将不共戴天!” 长老们声嘶力竭地怒喝。 雪君逸的剑尖死死顶住星瑶:“让他们退下。” 星瑶僵持不动。 第12章 奉皇命而来 “银月教主,你冷静点,让他们退下。”云无心的语气则温软儒雅许多,“我们真的不是为了‘你死我活’而来的。” “那你是不是得拿出点诚意?”星瑶瞪了下雪君逸。 云无心秒懂:“老雪,撒手。” 雪君逸迟疑了一下,一点点拿开惊蝶剑。 星瑶叽里咕噜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土语。 长老和土司们犹豫不定地互相看看。 星瑶神色一沉,声音提高了几分,再次叽叽呱呱说了一串。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慢慢放下手,磨磨蹭蹭转身离去…… “谢谢。”云无心诚恳道。 星瑶没好气地摸了摸脖子:“好了,这事儿翻篇。你接着说。” “即便楚瑾墨真的有不臣之心,他搞这么大的动作,齐忠廉若不知道——银月教主,你信么?” 星瑶再度默然。 “齐忠廉若知道,却没有采取措施。你若是帝王——你的心里会怎么想?” 星瑶许久才道:“我会觉得齐忠廉有问题。” 云无心笃定道:“必然如此!无论他是被属下掣肘威胁了,还是他才是‘执子者’,这个人都留不得!可现在呢?” 星瑶一字一顿:“他只是被贬到此处当官而已。” 云无心一步一步引导着她:“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才会是这个结局?” 星瑶沉吟许久也没说出口。 “那就是齐忠廉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雪兔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可是,楚瑾墨是齐忠廉的心腹。而且那些东西就是齐忠廉让他藏到墨华宫地界去的。他怎么会一无所知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个叫李玄的求助上门。可是后来他死了。” “死了?” “对。你若常和楚瑾墨保持联系,应该就会知道他有两个心腹。其中一个就叫李玄。他死于你们的侍神星月蛊之下。” 云无心接着道:“我也就是通过这条线索摸到此处的。” “上面那些信息都是李玄亲口所说。” “如果不是他说,我们只查到了齐忠廉送给墨华宫长老钱三刀的两箱火药、兵刃。而这点东西本不足以要楚瑾墨的命!” 寒刃接了句话:“我们也没想过要他的命!” “是他自己在逼我们杀了他。他也知道,墨华宫宫主之位争夺失败、东窗事发后,齐忠廉也不会再让他活着。” “钱三刀的那两箱零头只不过是用来吸引人注意力的。楚瑾墨可是知道真相的人!!!他活着就是齐忠廉最大的威胁!” “这种情况下,对齐忠廉来说——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云无心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楚瑾墨一死。死无对证。齐忠廉只要一口咬定自己年老昏庸,什么都不知道。依照他在朝堂的势力,皇帝还真不能直接简单粗暴地处决了他!” 星瑶终于抓到了最重点的部分:“齐忠廉是不是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他身上了???” “不然呢?除此之外,皇帝没有不杀死齐忠廉的理由!”云无心说话掷地有声。 “而现在那批货也不见了。谁也没法证明里面到底是楚瑾墨曾对外声称的‘齐相私人物品’还是军备物资。这就彻底成了‘无头公案’。” “这段案子背后——楚瑾墨和他的两个心腹都是那颗被牺牲的棋子!是替罪羊!” 雪君逸难得主动接了句话:“我们不过是恰好成为了那把刀。” “我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的效忠齐忠廉?”云无心暗暗和雪君逸、寒刃走了个眼神交接,“仅仅是因为‘千里马和伯乐’的关系?” 他们几个都知道云无心这么一大段说辞中,其实多少有些“春秋笔法”的意味,甚至颠倒、模糊了有些事情的前后顺序。 然而真相并不一定就和他说得有多大差距。 本质上来说,这一次,他也不算骗人。 星瑶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她开了口,却没有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你们说的这些,我会去一一查验。” “云阁主。”星瑶沉吟良久,“你既然已经将来龙去脉捋清,为何还要远来我们蛮荒之地?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云无心没急着开口,而是先瞥了眼地上的虫尸,礼貌地笑了下:“那个——银月教主,你确定不喊人先把这些收拾了么?看着怪糟心的。云某……呵~~” 星瑶一愣,不多时,朗声笑出:“不是,云阁主。你好歹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害怕这个?” “倒不是怕。”云无心看着进来几个侍女,在用扫帚清理地面,好整以暇道,“纯粹就是觉得恶心罢了。” 待侍女退得差不多了,他气定神闲地回到客座上,端起茶盏,正打算喝,猛然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紧紧锁住了自己。 他想到什么似的,手中动作滞了滞,佯作无事缓缓放下了茶盏。 “咳咳。”他清清嗓子,掩盖了一闪而过的尴尬,“不知银月教主可曾听说,陛下忌讳朝臣和江湖教派有所联系?” 星瑶表示不知。 “我们此处山高皇帝远的,诸多政策并不知晓。” 雪兔撇撇嘴:“你现在知道了。” 星瑶看了眼雪兔,并没有介意她多嘴。 “银月教虽非中原腹地的教派,但是江湖上也算声名显赫。楚瑾墨作为银月教出来的人,且不论他为何去了中原,单这身份他就没可能进入官场!” “可实际上——他虽无品阶,只是齐忠廉府兵里的一个小头目。但作为齐忠廉的心腹,他所享受的待遇等同于地方父母官,甚至远超于其。” “原本两方交涉过深就已经犯了忌讳,现在还有了权利名望……” “更重要的是,如今早已不是单纯的江湖朝野勾勾搭搭的‘小事’了。图穷匕见,皇帝不可能不追着这条线索细查。” 云无心幽幽道:“我们便是为此而来。” “你……” 云无心补充了一句:“奉皇命。” 第13章 我发现你蛮喜欢和自己拧巴的 “皇帝怀疑我们银月教?” 云无心耸了耸肩:“楚瑾墨既是银月教的……银月教自然就会随之进入他的视线范围。” “你也怀疑我们?” 云无心看了看周围的同伴,轻笑一声:“原本是有理由怀疑的。不过,和银月教主言谈一二,发现教主是磊落之人。这疑虑自然消了大半。” 星瑶面转喜色。 可云无心下面的话又让她心中“咯噔”一下。 “然而凡事讲究证据。云某回去若是空口白牙地给皇帝‘耍嘴皮子’。那明年坟头草得有一人高……”云无心双手拢起,抱拳致歉,“故而,此后纠察若有得罪之处,银月教主还请海涵。” 星瑶闷闷应了声。 “既如此——我银月教问心无愧,云阁主尽管查。”她唤来侍婢,“领几位贵客去上好的厢房。” “是。” 云无心等人站起,正要跟着那侍婢走,星瑶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们就安心住下。你们说的,我也会派人验证的。” 云无心回头,含笑示意。 不多时,几人便已经全部搬到了客房。 银月教虽是边陲贫苦之地,然而依山傍水,天然府邸的风格,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云无心推开自己的窗子,面前便是皓皓明月,目下是清风浮云,万丈深渊。 回头,屋内设施虽然没有中原豪门那么华贵,却处处透着仙境福地一般的浑然古朴。 石床上,锦绣绒被光泽新,轻纱飘坠。 床角挂着一排精巧的小香囊。 帐子顶端,药香袅袅,笼盖纱帐。 屋子的大门也不是中原常规的那般扇扇挨排。云无心的这间屋子,有一扇大门开在梳妆台的旁边。 从这扇门出去,便是一个很小的庭院。 这是山头与山头间天然“挖断”的一处平台。有人在这边缘浇住了石栏。 庭院很小,只有一间六角小亭和石栏前两人宽的空地。 亭子内,一桌两凳。再无旁物。 雪君逸的屋子刚好在他的相对间。 那是毗邻此处的山头。 两间屋子共享着这一处清幽…… 云无心怕山风夜凉,早早关了屋中的窗子。他走过梳妆台,正打算关此处窗户时,恰好对视上亭中人的眼眸。 雪君逸的眼睛即便在黑夜中也一样明亮璀璨,炯炯有神。 “老雪。”云无心轻轻掩上窗户,从侧门缓缓走进六角亭,“晚上屋里冷,关着窗会好些。” 雪君逸就这么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走向自己,臂弯处搭着自己的那件外套。 “白天——”他将衣服轻轻递过去,“谢谢。” 雪君逸沉默接过,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么怕冷,不让他们多加一床被子么?” “屋内还好,应该不用了。” 话毕,两人都没了言语,陷入沉默。 云无心走到石栏前,默然抬头望月,清冷孤寂自他骨子里一点一点渗透出来。夜风呜咽,撩起他翩翩衣袂,将他笼罩在比月亮还凄冷的孤独里…… 雪君逸凝视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就这身子还敢站风口?”他走到云无心身侧,将他刚刚还回来的衣衫披在他肩头。 云无心稍稍低头看了看,视线又游弋向皓月星空:“老雪,我好迷茫。” 雪君逸认真地看着他,等他开口,等他倾诉。 他不会安慰。 只能陪着。 岂料,云无心一直沉默不言,只是怔怔地凝视着月亮,谁也猜测不出来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最终,雪君逸忍不住了,出声问道:“迷茫什么?” “好累,借我靠靠。”云无心没回答他的身体,转身坐到了六角亭的台阶上,伸手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雪君逸也坐。 雪君逸冷声:“滚。” 他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了下来。 云无心略略侧身,将后背斜靠在雪君逸的肩头,头顺势歪倒在他脖颈处。 他细软的发丝摩挲得雪君逸的脖子有些酥麻麻的发痒。 “你说天上的嫦娥会不会也有那么多烦心事?” “云无心,你是三岁小孩吗?” “说正经的~星瑶不像是胸有沟壑,野心昭昭之辈。楚瑾墨离教闯荡不会是她的指使。他二人之间是否有关联,是何关联。星瑶今日虽没有说,但——并不难查。” “那你还烦什么?我不明白。” “我需要真相,还有一些证据或者口供。” “不配合的杀了便是。左右得不到结果,不如杀了,还能听个响儿。” 云无心猛地竖起身子:“你这人——得讲王法!” 雪君逸冷笑:“我本就是世人口中的‘魔头’。” “……好。”云无心无语,再度懒洋洋地靠回他身上,“老雪,你身上真暖和~” “又被你带偏了。” 雪君逸只是轻“哼”了声。 “这些查出来又怎么样呢?” “到此结束。汇报结果。”雪君逸带着几分嘲弄,“我发现你这人蛮喜欢和自己拧巴的。” “……” “我的出山费——三万两白银!”云无心再次直起身子,恨恨垂了一下他的肩头,“这事儿谁不能查?非得我来?皇帝是‘人傻钱多’么?” 雪君逸正视着云无心,半晌未开口。 云无心坦诚地和他聊自己的忧虑烦乱:“楚瑾墨是银月教土司。可齐忠廉明知道皇帝忌讳这一切,却暗搓搓在重用他!” “齐忠廉这是什么意思?” “他让楚瑾墨搅和进墨华宫,甚至想霸占这现成的江湖大门派,自己做教主,他又意欲何为?” “那批李玄口中的货到底去哪里了?这‘无故的失踪’和齐忠廉有没有关系?李玄的死到底是谁干的?楚瑾墨下的毒?还是另有其人……” “若另有其人更麻烦。” 雪君逸问道:“为什么?” “银月教教众出去,星瑶知道么?她若不知道,可见她这个教主是不是也在走钟兰亭的‘老路’。她若知道,那又得分情况……我想,皇帝更想知道的是这些!” 雪君逸哂笑:“你想得还真多。” “老雪,我其实蛮后悔当初的决定的……终究是我思虑不周,草率了。”云无心叹了口气,慵懒地靠在他肩头。 “什么?” “我不该让你杀了楚瑾墨。”云无心神色黯然,“彼时,他在我眼里就是一颗棋子。生死无所谓。” “所以我让你杀了他。用他的尸体出了招‘瞒天过海’,将齐忠廉勾结江湖,妄图成为一派掌门的证据送到了皇帝面前。” “可谁曾想——” 雪君逸淡淡道:“再高明的谋士也架不住突如其来的意外。” “是啊~可我若是再等等,留他一条命作为‘谈判筹码’,如今局面会不会更好些?” 雪君逸反问:“你现在想这些便是庸人自扰!” “唉~”云无心用手背捶捶他胸口,“老雪,我又何尝不知?你就不能让我萎靡一会儿么?” “好,本尊破例。陪你萎靡一会儿。”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这段很要紧的谈话被进入云无心房间的一名银月教弟子听了去。 他转头便和星瑶汇报——是云无心将楚瑾墨当作一枚棋子,指使雪君逸杀了他! 第14章 异常 银月圣坛。 星瑶盘腿坐在祭火之前,口中一边念念有词。她带着银饰的两手正在胸前缓缓旋绽成“托莲势”,忽而又在祭火前翻掌压腕。 些许细碎黑影坠入火中,激起一阵噼里啪啦声。 玉指轻颤,银铃脆响。 “教主,属下有要事禀报!”一个弟子慌慌张张跑来,匍匐在地。 星瑶目光紧盯着篝火,忙着念咒的两嘴皮好一会儿才“抽出空来”:“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说着,她双手扬翻,转成“托云势”,口中语调奇异的咒文再度源源不断流淌而出…… “属下有要事禀报。”那弟子再度重复了一遍,稍顿,他自顾自说起了他刚刚听到的云无心和雪君逸的谈话。 “你说什么?!”星瑶一跃而起,妖艳又带着几分青春稚气的脸上薄怒乍现,“好哇~我还真以为是齐忠廉为求自保,推卸罪责,杀人灭口的!” “搞了半天原来他才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那弟子眼眸浅抬,暗暗关注着星瑶的一举一动,嘴角隐隐爬过一丝阴鸷诡笑。 见星瑶从适才的“冲冠一怒”转而更阴沉的表情看过来,他忙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了些,轻声问道:“教主打算怎么办?” 星瑶气鼓鼓地思索着什么,没说话。 “楚土司毕竟是我教的人,若真如此前所言,这仇虽要报,但得掂量着来。但眼下——”他语气悠悠,故意拖慢了些。 星瑶更心烦了:“你说。别吞吞吐吐的。” “流云阁,踏云城说到底也不过是江湖门派。诚然他说的可能都对。可是,前后循序一颠倒,有些事情的本质就大不相同了。” “况且,楚土司在那件事中,也不是一线生机都没有。可云阁主却完全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他作为了‘弃子’。” “云阁主欺负我们银月教教远地偏,妄图掩盖这桩罪行,可我们既然知道了,若是不给点颜色,日后传到江湖上,只说是我们银月教也臣服在他们之下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有某种魔力,神鬼不觉地煽风点火着星瑶的恨意。 他说得每一句话皆“合情又合理”,星瑶的冲动和报复行为在这样的“旗帜”下便显得水到渠成…… “你去取些酸枣仁、琥珀、朱砂、合欢皮和百合来。”星瑶眸中精光狠厉,“我来给他煮一碗安——神——汤!” “是。” 那弟子暗藏喜色,转身要走。 星瑶蓦地叫住他:“你是哪个部的?叫什么名字?” “弟子阿倪。是青鸟部的。” “青鸟部?负责传讯,收集情报的……”星瑶一滞,疑惑道,“今天不是‘青鸟归巢日’?你是有什么急事才来的么?” 阿倪哑了片刻,眸珠暗转,缓缓道:“确实不是。属下来是——” “嘿嘿嘿……”他猛地一抬头,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语气有些扭捏,“属下,属下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所以……所以就……” 星瑶的眼前闪过楚瑾墨的幻影,半是失落半是理解,清浅地勾了下嘴角:“……嗯,此事……情有可原。” 顿了顿,她又顺嘴问了句:“你怎么会到云无心他们那边客房去的?你喜欢的是哪个姑娘?若是人家心悦于你,我撮合你俩。” 阿倪原本听到前半句话,神色隐隐有些慌色,但察觉星瑶又把话题延伸到了后半段。他的眼角爬上一丝阴郁笑意。 他笑得嘴角合不拢似的偏转过脑袋,好一会儿没回答。 “你倒是说呀!本教主给你做主。” 阿倪的心底掠过无数个名字,几番思量后,咬唇暗笑:“莱梅。” “莱梅?你小子可以啊~莱梅在教中也算小有艳名。改明儿,本教主替你招她来问问。” 阿倪大喜过望,拜服在地:“谢教主!” “好了,快,下去准备。待会儿他可就该睡了。” “是。” 山景小院·六角亭。 “阿嚏~~”云无心原本靠在雪君逸的肩头,空手比划着,“你看,这一步棋就该放——这里。” 他随手空点了一个位置。 雪君逸觉得好笑:“考验了本尊一晚上的‘意念下棋’了。还没玩够?” 云无心直起身子,眨眨眼睛:“哦~学会了吗?雪大教主……阿嚏~” “明天伤风了可别怨本尊。” 云无心打了个哈欠:“意念下棋很费脑力的。我也确实倦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明日,我们征的星瑶的许可后,在这教派内到处逛逛,打听些八卦。想必能得到我们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雪君逸呆了呆。 “楚瑾墨和星瑶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远走他乡……我总觉得……”云无心又打了个哈欠,踉踉跄跄进入屋内,反手掩上了门。 屋门扣上的一瞬间,雪君逸瞥见有银月教弟子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到他的屋内。 两人面对面而站。 他心中疑虑顿生,正打算跟过去看看,却听见身后自己的屋内传出动静。 雪君逸飞身而起,嗖一下窜进屋内,与此同时惊蝶剑几乎先一步驾到了来人的脖子上! 来人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掌中之物便要侧翻。 人影闪过——剑在手。物未落。 雪君逸一手执剑抵着一名陌生女子的脖颈,一手托着香炉。 炉中还有袅袅香烟升起…… “你是谁?” 那女子吓得哆哆嗦嗦:“奴,奴是,是,来,来来,来给您送,送熏香的……” “本尊不需要。”雪君逸冷冰冰地回答。 “山,山,山中多,多,多湿冷,蚊虫很多,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叮人。这是驱蚊虫安神的。” 雪君逸慢慢放下剑,看着那婢女将熏香放在了靠近床头的一张案几上。 那案几之上便是对着山谷的赏月花窗。 这间屋子的布局和云无心的很相似。 “你们给云无心送过去的是什么?”雪君逸随口问了句。 那婢女一愣:“嗯?奴不知道。奴只负责来给您送熏香。” “他呢?给他送去了么?” 婢女摇摇头:“不知。” 雪君逸心下大疑。 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云无心房间。 云无心正好饮尽盏中茶汤,有些意外地放下杯子:“嗯?老雪?你有事?” “这是什么?”雪君逸的视线一下锁定在他的手中。 云无心浅笑:“这个啊~安神茶汤。我睡前一般都会喝的。” 雪君逸一把拿过茶盏,看向里面的残渣,剑眉紧紧锁起:“改了很多药材。” “嗯?”云无心笑出声来,“这个不是齐大夫煮的。银月教主还怪有心~阿倪告诉我,山里湿冷虫蚁多,喝一碗这个好入眠。” 雪君逸疑虑更重:“难道——不是熏香助眠么?” 第15章 情人蛊和催情香 “熏香?”阿倪眼珠一转,“这安神汤不仅安神,药物也会随着人的体温渐渐散发。云阁主便相当于是一枚‘香物’了。一般虫蚁近不得身,只能在附近叫唤。不会影响什么。” 雪君逸瞪了他一眼。 阿倪被这刀一般狠辣锋利的眼神震慑住,慌忙垂下头,不敢再多吱声。 云无心看着雪君逸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老雪啊,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好歹收收脾气。” “本尊看你倒是忘了,你是个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的人。”雪君逸神色冷峻,语气生硬。 “原是如此啊~”阿倪赔笑道,“是我们欠考虑了。我们马上安排人也送一份熏香到云阁主的屋内。” 云无心温和一笑:“有劳阿倪小哥了。” “应该的应该的。”阿倪嘻笑着退出去,“天色不早了,两位早些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云无心笑着点头回应。 雪君逸则傲然漠视,完全将他当作空气。 “老雪,你也回去睡。我……哈~~~”云无心打着哈欠整理了一下床铺,尔后钻进被窝,面朝雪君逸而眠。 雪君逸兀自凝视了云无心好一会儿,直到替他安置好熏香,又细细观察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没什么事了,方才回房。 这熏香确实好闻。 驱蚊虫,且解乏累。 雪君逸才睡下没多久,云无心便蹑手蹑脚走到自己屋门前,小声道:“老雪,你睡了么?老雪?” 雪君逸自屋内闷闷传出一声:“怎么了?” 云无心嘿嘿一笑,推开了屋门。 借着明亮的月光,雪君逸发现他居然紧紧裹着被子就过来了。 “你冷?” 云无心不好意思地笑笑,身体扭捏:“还是老雪了解我。我们挤挤睡呗~你身上暖和……” 雪君逸自被窝中伸出脚,轻轻踹了他一下,又好气又好笑:“你让他们再拿床被子。滚回去~” “我不!”云无心竟像孩童般蜷缩在雪君逸床前耍起赖来,“被子哪有你身上舒服。” 雪君逸听完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 “轻点~~”云无心被他踹得扑跌出去,被子也散了开来,“骨头都要被你踹断了。” 忽然,他的脊背一阵冰凉。 回头,黑暗中——雪君逸自床榻上坐了起来,还抢走了自己的被子! “诶,你!过分了啊!”云无心撇撇嘴,小声嘟囔,“不愿意就不愿意嘛……” 雪君逸声音更没好气:“还不上来?” 云无心立马转恼为喜,“嗖”地一下钻进了雪君逸的被窝,整个人环抱住他的腰肢:“唔~我都不敢想象,大冬天抱着你睡得有多舒服。” “你是冰块么?身上怎么这么冷。”雪君逸口中虽然嫌弃,可身体却任由云无心缠上来。 内劲流转,春暖不尽。 雪君逸的心弦暗自激荡…… 也许是雪君逸的体温,也许是安神汤和熏香的功劳,云无心竟很快就沉沉睡去。 原本一切如常。 岂料到了半夜—— 云无心被心口一阵一阵小小的痛意惊醒。他皱眉忍着这种奇异的痛楚,仔细感受自己到底又要犯什么病了…… 他尽可能将呼吸调匀,不影响雪君逸的休息。 雪君逸是从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杀手,天生警醒,永远如一张时时刻刻拉开的弓。安心的睡眠在他的世界里几乎已经绝迹。莫说是这山风呜咽,便是眼睛的视线多停留一会儿,也有可能将他“吵醒”。 云无心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攥掇住,时不时狠狠地捏一下,然后用一根筷子般粗细的尖刺在心脏博起的瞬间一下扎穿! 鲜血流经心脏外壁,是钻心刺骨的酥痒,令人恨不得把手伸进去抓挠一番! 紧接着,被大手握住揉捏的感觉再度袭来。冥冥之中,这股力量似乎想把他心脏内所有的鲜血都挤干净,就像河边捣衣的妇人想把衣衫里的水拧干一般…… 这一轮又一轮的痛楚一次比一次强烈。 云无心暗暗咬着被褥,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可是,雪君逸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他翻了个身坐起来,点亮了蜡烛:“云无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心脏……”云无心神色陡变,“情人蛊!是情人蛊!” 雪君逸一下握住他的肩头:“他们给你下情人蛊了?什么时候的事?” 说完,他瞬间想起了两人睡前的各种异常状况,顿时怒气攻心,气血上涌。与此一同而来的还有慵懒,乏力,口干舌燥。 云无心无意识地痛苦挣扎着,将衣衫扯去了大半! 而雪君逸本该握剑的手,在握上云无心的肩头后,渐渐失去理智,仿佛再也拿不下来—— 他的视线里只有满满的:细嫩的肩膀,滚动的喉头,粉嫩的“花蕊”,纤细的腰肢,满身躁动的潮红…… 他一个翻身将云无心死死按压在床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雪君逸,你住手!你疯啦!”云无心的衣衫被他彻底撕碎,自尊几乎也随之碎了一地! “雪君逸,是我!你清醒点!!!” 云无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体弱之人,哪里是雪君逸这么彪悍的人的对手! 雪君逸整个人欺压上来,唇齿不住地顺着云无心的肩头上游,撩拨的云无心也有了反应。 情念躁动。 “情人蛊……”他狠狠咬破自己的嘴唇,冲进口腔的淡淡血腥气刺激着他保持最后一点灵台清明。 雪君逸像一只脱缰的野马,无笼的野兽,不断地“侵略”云无心。 温热的双唇覆盖上自己的嘴巴,一股强大的向外沽涌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心脏也一起摘出来! 云无心的脑海中闪过少年时候不堪回首的片段—— 谢骏给他下带有催情药物的情人蛊,将他扔给不同的人解决情欲,喊一群又一群的人来欣赏自己被凌辱的画面。甚至找画师将自己情药上头后,伺候那些公子时承欢胯下的样子描画下来…… 从此后,“玩物”变成了他的名字和身份,被谢骏拉出去反反复复“使用”。完不成任务便有捱不完的毒打和各种令人难以启齿的羞辱折磨。 “不可以……不可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云无心只觉得身边仿佛突然多出了千百双眼睛,欣赏着他寸衣不着,淫邪又下作的“玩物”模样! 第16章 你清醒点! 云无心的心底恨意丛生,一下死死咬住雪君逸的肩头! 巨大的痛楚令雪君逸灵台短暂地明朗了片刻。 也就仅仅是这一瞬间,他抬手掐灭了屋内的香薰,吐掉了口中一团黑色之物,推窗让冷空气加速流动起来…… 雪君逸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云无心的“狼狈”。 他只作不知,迅速扯过锦被将他层层包裹住,声音发干:“本尊替你报仇。” “你自杀是吗?”云无心猝然抬头,视线冰冷幽黑得仿佛地狱里的恶鬼。 雪君逸暗自心惊,再加之对刚才之事的羞愧…… 一时僵住。 “本尊……情人蛊可以用内力吸出来。”雪君逸眼中难得浮现上慌乱,恐惧和深深的自责,“只是没想到屋内会有催情之物。一时情迷……” 冷冷的冰一样的晚风也将云无心吹得冷静了些。 我是什么干净的人么?有多少人在我这副身体上强取豪夺过了?全身上下又有哪一寸没有被人动过?就是这一张好看的嘴,又做过多少龌蹉腌臜的事了? 谁给我道过歉? 他是唯一道歉的!其实也没有拿我怎么样嘛!没嫌我脏——亲了亲嘴,对? 云无心忽而笑出声来,表情恐怖扭曲:“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雪大城主,我有什么资格?嗯?玩物!我是个玩物!有什么资格说不?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君逸“啪”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接将云无心的脸扇得偏了过去。 “你是流云阁的阁主!江湖的日月!是所有人敬仰的智者谋士!” “你要做下贱的人是?好!本尊成全你!” 雪君逸说着就要上来扯云无心“遮羞”的锦被:“反正江湖从无‘玩物’,你既然要开先河,好!很好!” 他只是抓握着,却始终狠不下心扯开这一切。 “本尊只知道这个江湖里有云无心!赫赫有名的云无心!” “雪君逸最完美的搭档!!!他唯一值得全心信任的人!” “谁要是敢乱嚼江湖霸主的舌根,乱造谣——流云阁和踏云城必然杀无赦!!!” 雪君逸再次捏住他的双肩,厉声道:“云无心,你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没有!” “谁要想查你的过去,我来杀!” “来一个杀一个!杀到血流成河,杀到没人敢吭声为止!!!” 云无心木呆呆地坐了很久,忽而轻唤一声:“老雪,对不起……” 话音落,他低下了头,被子内传出哽咽哭声。 雪君逸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但云无心仅仅只是哭了几分钟。他便以极大地毅力控制住自己波动的情绪,迅速调整好状态,从锦被中抬起头来。 雪君逸惊愕,甚至暗自佩服他这一股子“狠劲”:“你……真的没事了么?” “你说得对。我该向前看。”云无心逐字逐句,“至少——寒刃、雪兔和齐大夫……还在等着我。” “我们既然都中了招。他们会幸免于难么?” 寒刃、雪兔和齐大夫的客厢早已经大开杀戒了! 早先,星瑶派人给云无心他们送去“安神汤”和“驱虫香”时,也给他们送来了三支香。 齐大夫起先闻着这股极其舒缓的药香,心下还赞许这荆蛮之地倒也能合出香韵如此缥缈多变的极品。 可随即他便从中分辨出了些许令他熟稔的味道。而具备这些味道的草药无一例外都是能让人暂时疲软昏睡的……这就很有问题了! 他忙掐灭了烟头,一面取出身上最后四根银针扎入百汇、气海、涌泉、合谷,一面迅速打开所有的屋门和窗户,飞速来到户外。 山中多风,寒凉潮湿,很快便清醒过来。 “寒掌刃,雪兔姑娘!”齐大夫急忙奔走到两人屋前,挨个拍门,“快把香灭了!快!这香有问题!”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两人打开屋门的同时,顺手弹灭了烟头,满脸疑惑又警觉地冲出来。 齐大夫一见到两人,劈头便问:“你们俩内力还能用么?” 寒刃和雪兔茫然地对视一眼。 “快试试!”齐大夫急道。 两人当即一试。 心,一下沉了大半…… “能用。但很有限。”寒刃低声道。 雪兔点点头:“我也一样。” 齐大夫急道:“要了老命!” “齐大夫,你快给我们扎两针” “嗐!之前对付那群蛊虫的时候已经用完了。”齐大夫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针,“最后四根在这里……” “就没别的方法了?”寒刃气道,“这银月教主到底想做什么?!” 星瑶阴沉的声音被山谷放大放空:“要你们杀人偿命!” 说完,大批银月教教众,将三人堵在屋前。 “上!” 一把把明晃晃的弯刀利剑被天上冷月照得格外阴森惨白,血液喷溅而出的刹那,被寒芒照亮,雪白和鲜红交织一处,血腥气混合着奇怪的铁器味道,令人腹中不由地翻腾、作呕。 栖栖索索,嘶嘶沥沥的响动再次铺天盖地涌来。 “妈耶,又来!”雪兔苦着脸。 此时,三人呈三角式背对背依仗。 寒刃偏头,悄声对齐大夫道:“我内力折损过半,现在怎么办?” 齐大夫赤手空拳将面前的一人击退:“老夫哪里知道~我手上现在连个兵器都没有!” “傻啊,抢他们的!”雪兔喝道。 “阁主和雪城主……” “呆瓜!怎么还叫‘雪城主’!”雪兔掐断他的话头,“不用说,肯定也被围了。” 星瑶笑得花枝乱颤:“一个情人蛊该发作了!一个催情香该发作了……你说这两个人凑一起……哈哈哈哈哈哈~那画面一定香艳得很~”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话毕,她再次吹起那怪异的骨笛。 声调越发凄厉如鬼哭。 寒刃声厉色苒:“你好阴毒!” “现在怎么办?杀都杀不完……”雪兔看着前赴后继,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虫山蝎海”,生无可恋。 “擒贼先擒王。”寒刃突然暴喝一声,“掩护我,拿下星瑶!” 星瑶艳目一挑:“可笑!” 新一轮厮杀再度开始。 第17章 狼奔豕突 刀剑长鸣之声在山谷中回响不绝,恰似鬼门打开,诸邪外逃,阴森尖啸,令人毛骨悚然。 正在双方胶着不下时,一股极其霸道狠辣的杀气冲破层层阻碍,直冲星瑶而来。 星瑶腹背受敌,只得寻罅隙遁逃,借山势内部的嶙峋掩盖身形,再奏骨笛! 这一次的声音更诡异更尖锐更扭曲……! “这样不是办法。”寒刃看着人数众多的银月教教众和星罗密布的蛊虫,“师父,我们先杀出去?” 雪君逸双目赤红,森白的牙齿宛如一匹饿狼:“我要她的命!” “不行!星瑶要是死了,这些蛊虫就会失去控制!那局面没法收拾!” “是啊,城主。我们先退,来日方长。” 雪君逸充耳不闻,逮谁杀谁。 惊蝶剑不住地割开敌人的咽喉、心肺,上面的血甚至来不及滴落便已经刺入了下一个人的心口…… 只片刻,小小的院子里便堆满了尸体。 雪君逸就这么站在尸山上,惊蝶剑的剑尖鲜血如小溪源源不断地流淌而下。他目光如炬,四下搜索着目标。 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人,彼此看着对方,满脸只有恐惧。 肢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向后退……直到撞上墙壁,脊背紧紧贴着这粗粝的山石,压根儿不敢乱动。 他们握着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栗。 “滚!”雪君逸只说了一声。 幸存下来的银月教教众更惧怕雪君逸一些。听到他这一声,顿时如蒙大赦,一个个抱头鼠窜。 此时此刻,阴鸷的骨笛声早已不闻于耳。 甚至,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不曾有人注意。 “我们先离开这儿把。”云无心自藏身的黑暗中走出来,看了看其余三人,“你们没事?” 寒刃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阁主,你没事?你还好?” “师父,星瑶说你中了情人蛊……” 雪君逸一记眼刀飞过去,唬得雪兔忙闭了嘴。 云无心尚未来得及开口,齐大夫银眉微抬:“阁主,我们先走。路上再说。”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阁主就是万毒之毒。他身上的太极……蛊虫要是吸了他的血,只要一点点就能丧命!” “不用太担心。” 雪君逸听罢,和云无心走了个眼神交错。 一种略带别扭的羞赧和局促在两人的视线中延展开——两人不约而同尴尬地暗暗清了下嗓子。 “诶,说起来——”齐大夫偏头,用一种很关切的目光看着雪君逸,“星瑶说雪城主中的是催情香。这东西极难排解,常人非‘求欢’不得消除。你是怎么解的?” 话音落,雪君逸的慌乱更明显了点。 他疾步走在最前头,语调一如既往地霸道:“与你何干?” “……” “他,他怎么了?”齐大夫心下犯怵却又莫名其妙,“老夫只是关心一下。” 云无心闻言回头,神色也是冷淡淡的。 他快步追上雪君逸,两人在前头并肩而行。 “阁主又怎么了?”寒刃小声嘀咕,“今天这两人有点怪怪的。” 雪兔伸头张望着,心下有了几分猜度:“你们少说两句。管他怎么了。人没事就行!” “不该问的少问。” 说完,她也加快了脚步。 只留下齐大夫和寒刃两个人面面相觑:这是都吃火药啦? 一行五人奔逃入山林。 云无心从鞋桶里掏出两个火折子,借风吹亮火苗。 一个递给雪君逸:“老雪开路。” 一个递给寒刃:“你断后。” “阁主,我这里也有。” “先留着。以备万一。”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陌生的山林间,每一根神经都被攥紧。火折子的光将人影树影搅和成一团鬼影幢幢,配合着或近或远的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甚至有点凝肃! 雪君逸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往前走…… “老雪,我们停下来先歇歇。观察下地势再走。” “漆黑一片,在这里停下就是等死。”雪君逸不予理会。 草丛中、树梢上但凡有些动静,几个人瞬间将手按压在兵刃上。 “呵~我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风声鹤唳’。”云无心在这一刻忍不住弯腰笑起来,有自嘲和怨怼,也有调侃放松之意,“活了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 齐大夫叹了口气:“还真是!阁主一向算无遗策,少有被人算计的。”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云无心笑道,“这句评价还算是中肯的。” 雪君逸闻声,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哂笑道:“牛逼吹完了么?” “……” “本尊还是天下第一呢!不照样在这里狼奔豕突?” 寒刃笑出声来:“这么丢人的事儿,还是藏掖起来比较好。万一传到江湖上去,指不定又变成什么狗血剧目了~” 几句话让彼此一直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舒缓。 “我这一路都没想明白,星瑶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她万一去查了呢?” “就算去查,也不可能那么快有结果。”云无心着重强调道,“无论问谁!” 雪兔扶着一棵大树借立上坡:“有没有可能是哪个弟子无意间去您房间听到了什么?” 雪君逸闻言,霍地顿住身形,回头看向云无心:“本尊觉得有可能。” “可是,老雪,要有人进我房间,你应该能听到?” 雪君逸一滞:“能。但——那种情形下,我不会去注意。” “好了,眼下扯这些毫无意义。”云无心喟叹一声,“我们现在两个目标。第一,找个平坦宽阔些的地方休息,等天亮。第二,思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说着,雪兔惊喜地呼出声来:“前面好像有个小庄子!” 虽然这个庄子很小,也很朴素。 但在此时此刻的云无心他们眼中——它简直熠熠生辉。 “走,去借宿一宿。”云无心神色温和,眉眼弯弯,“这一路,我都快累死了~” 寒刃点头,轻轻推开院子的木门。 他走到屋门前,先附耳在门上听了片刻,面露奇怪的疑惑之色。顿了顿,迟疑着伸出手扣了几下门。 无人应答。 云无心和雪君逸对视一眼,示意他再扣一次。若是还无人作答,那恐怕就是无主的废弃庄子了。 寒刃收到命令,再次加重力度叩响了屋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 “谁啊?”屋内传来一声慵懒绵长的声音,“大晚上的。” 云无心上前几步,声音温和儒雅,不急不缓道:“我们是路过此地的行商。此时夜深,山路难走。想借贵宝地休憩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屋内的声音静止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一声有些磕磕巴巴的声音:“你,你……再说一遍?” “主家,我们没有恶意。”云无心听出了声音中的异常,语气更温软了些,“真的只是路过。想借宿一宿而已。若是不方便,我们便在您院外修整一夜。你看——可以么?” 屋内又静了片刻。 “嘭”一声。 屋门一下子完全打开! 云无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定睛一看—— 嚯!居然是故人! 第18章 暂居小庄子 “阁主?!”门口衣衫朴素的明艳女子在看清一行人后,满脸愕然。 她身后樵夫打扮的男子亦是大感意外。 然而,他的表情更多的是冷漠又复杂。他没法忘记自己的弟弟死在了眼前这个人的“局”中。他保全了所有人,甚至给自己带来了眼下的生活。 弟弟却成了那件事中唯一的棋子、唯一的牺牲品。 可是,该恨他么? 是不该的……这么些日子他已渐渐接受一切,放下恨意,重新向前看。 云无心却又出现了! “阁主,我和霜白现在一起过日子。” 说话的女子便是飞雪。 飞雪许是想打破某种尴尬的沉默:“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来话长。”云无心看了眼霜白,沉默片刻后只说了这么四个字。 “现在天色很晚了。我,我先给你们收拾房间。”飞雪收拾好衣衫,走出屋来,“这里地小。完全能用的屋子只有两间了。还有一人得委屈你们住柴房。” 她拉了拉霜白:“帮我一起收拾。” “我们也来帮你。”雪兔和寒刃一并上前。 很快,屋子便收拾出来。 齐大夫扫了一眼大家:“老夫爱静,柴房我住。” 云无心轻笑出声:“徒弟就该和徒弟在一起。” “啊,不是,阁主……雪兔她是个姑娘。” 一直未开口的霜白此时冷淡地插了句话:“雪兔和飞雪睡。我和你。” “如此甚好。”霜白端详了云无心一眼,“赶紧休息。云阁主,你脸色不太好看……” 云无心笑了下,暗自嘀咕:“有吗?” 雪君逸闻言,偏头打量了一下:“确实不太好看。” “呀~雪城主,阁主身子弱,晚上就拜托你多照应些了。”齐大夫银眉间隐隐爬上一丝忧虑。 分配完毕,一行人各自回屋睡觉。 翌日。 雪君逸最先醒来。 在睁眼的刹那,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和劫后余生的心慌——昨晚,我好像睡得很死……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想着,他偏头去看身旁靠内侧的云无心。 云无心眉头微皱,嘴唇泛白,神情有些怪异,似乎不太舒服。 “云无心,你怎么了?”雪君逸轻轻拿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云无心没有反应。 难道是他昨日跑得太累了?雪君逸心下暗忖。 他又拍了拍:“云无心。云无心。云无心醒醒……” 云无心仍是没有反应。 雪君逸有些慌了神。他凝神摒气地将手指小心地放到云无心的鼻子下—— 呼~他长舒一口气,顺势摸上云无心的额头。 云无心的额头滚烫,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雪君逸迅速穿好衣服出门。 齐大夫已经早起在院子里做养生操了:“哟,雪城主,早哇~” “云无心病了。” “啊?”齐大夫正缓缓举臂“双手托天”,闻言立马放下手,“走,老夫去看看。” 很快,小屋子里挤满了人。 齐大夫把脉了好一会儿:“阁主昨日受了风寒,加之情绪起伏过大,还硬生生掐了苗头,后又赶上林间奔逃……这么多事堆叠一起,身体自然捱不住。” “什么叫生生掐断了苗头?”飞雪满脸担忧地看着。 齐大夫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了雪君逸:“老夫不知道你们昨儿聊了什么?但阁主一定有过大喜大悲之类的极端情绪。可是——他很快就控制住,‘恢复如常’了,是不是?” 雪君逸默然,点了点头。 “唉~~~老夫都劝告过多少次了,有情绪千万不要憋!就,就硬憋!”齐大夫没好气道,“他是王八嘛~就憋~~” 叹了口气后,齐大夫的脸色又变得沉重起来:“恐怕——太极也会发作。” “什么?!他不是……”寒刃大惊失色。 齐大夫勉强收敛住如丧考妣的神色:“太极无解。之前就说过了。好在阁主体内的已经是弱化的了。除了难捱些,不会有性命之忧。” “咱们多盯着些,也就是了。” 飞雪道:“山中虽有草药,但采起来费时费力。还是得到街镇上去买。” “正好我砍了柴拿集市上去卖……”霜白扫视过众人,“顺便可以把药买回来。齐大夫你开方子。” 齐大夫点点头。 他拿过毛笔正提笔将写,霜白又追加了一句:“尽量常见些的药物。这里不比中原,太稀有的不好得。” 齐大夫点点头。 雪君逸看着他写完方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盖在上头。 霜白眉头一皱,不悦地看着雪君逸:“雪城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额呵呵呵~”寒刃忙窜出来打圆场,“这里头昂贵的药材不少,你们两位现在隐居度日,花销还是得精打细算些。” “阁主的身子骨你们也是知道的,指不定要借你们的地儿待一阵。这点心意便不要推却了~” 霜白面无表情道:“飞雪。收下。” 飞雪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诶,行。让阁主且安心在此将养,有什么需求,齐大夫你说就是。” 齐大夫点点头:“阁主身边得有人守着。” 雪君逸听罢,直接回了屋。 屋外传来寒刃的声音:“那我们各自行动。” 话毕,他的声音忽然逼近屋门:“师父,两个时辰后我来换您。” 雪君逸在屋内没应。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云无心的身上…… 集市。 霜白背着一大捆木柴来到自己经常摆摊的街道边,将货物整理好竖成一排,随后找了个可以坐下来的台阶,舒舒服服地往上头一坐。 六到八月的横断山降雨不断。九月份开始晴天便多了起来。城镇中的气候也舒适。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暖风微醺,秋高气爽。 他旁边是卖小吃饮品的大叔,叫阿古汉。 “哟,白咪哆,今日收获不少啊~”阿古汉笑眯眯看着霜白面前的柴火。 霜白喜笑颜开:“那可不!最近不下雨,山里头木柴偏干燥,能砍的便多些。叔啊,今天生意怎么样?” “还行。”阿古汉正说着,远远瞧见骑马而来两人。 “老板,上点吃的。” “诶~好嘞~~~”阿古汉小声道,“看着像中原来的官爷诶~” 霜白傻兮兮笑笑。 等阿古汉转过身去,他的双眸立刻神情皆变,精光自目中一扫而出。掠过那两个骑马人的全身。 骑马人顿有所感,视线看了过来。 霜白立马收敛起锋芒,吊儿郎当地冲着街道叫唤几声:“卖柴火!上好的深山柴火——卖柴火嘞~~~” “你太敏感了~~”其中一个骑马人对另一个道:“赶紧吃了还得赶路。” “还是当心点的好。骁勇郡那边毕竟和羌国接壤,这批物资是要送骁勇郡去以备不时之需的。咱们早些去报了信,他们那边也能早些派人来接头。” “也是。两方接应上了更安全些。毕竟只有一个旅。护送的数额却几乎达到了上限。” “唉~~这么长的补给线,就给这么点人马。” “这不关咱们的事。咱来也不是为了插手战事的。” “嗐~~将军是说让他们在城门外迎接对?” “是的。估计也就比我们晚上三四天。” 其中一人问阿古汉:“老板,这里离骁勇郡还有多少路程?” 阿古汉抬头看了看远方:“额……大半日。两位官爷脚步加快些,应该能在落日闭城门前赶到。” “好。谢了。” 两人站起身来,扔下铜钱,飞跃上马,再度急匆匆而去。 第19章 打听 林间小院。 霜白回来时夜幕低沉,再有大半个时辰,天光便会尽数消退殆尽。他带回了打包好的草药,还有几瓶烧刀子和两只烧鸡,几条鱼。 “你可算回来了~”飞雪迅速迎出门去,接过他手中的草药递给齐大夫,“厨房在右侧菜圃的后面。” 齐大夫接过:“好嘞!阁主今儿休养了一日,精神恢复不少。等灌些药,好的应该会更快些。” “是啊。雪兔姑娘。”飞雪提过烧鸡和鱼,“走,我们也去厨房准备准备。待会儿可以开饭了。你会煮粥么?阁主正大病,只适合吃些软糯的。” 雪兔小跑着追过去,挽着飞雪的手臂嘻嘻一笑:“好姐姐。我好歹也是个大夫,药膳也是很在行的。” “你们几位大男人就收拾收拾前后院子,该检查的地方好好检查一番。” 寒刃不解地看着她,正要开口,飞雪已抢先一步作答。 “这里毕竟是深山中。总会有些野兽、毒蛇,常规的陷阱之类不能少的。这很重要!你们可得仔细些~” 寒刃拍着胸脯道:“好。交给我们。霜白兄弟,你给打个样儿。我跟在你后头照做。” 此时的霜白已经渐渐试着接受云无心等人。 “跟我来。雪城主,你呢?” 雪君逸几乎没有迟疑,闷声冷脸跟了上去。 屋内,云无心斜倚着飞雪简单搭建的靠背软榻在看书,听到外头的动静,抬起头来看了看。透过窗户,他看着他们在外头忙忙碌碌。 一盘盘菜肴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被端上小饭桌。 穿梭的人影与其交织出诗意的烟火人间。 很快,忙碌的人便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云无心在屋内很眼馋地看着,暗自神伤:我这身体要是争气点,现在就该在外头和他们一起吃喝玩笑。屋里真是怪闷的…… 他喟叹一声。 可尾音还没收,只见雪君逸端着一个托盘起身,众人纷纷朝里头夹菜。不多时,他端着托盘缓缓走进屋内。 “老雪。你……你怎么进来了?不和他们一起吃?” 雪君逸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顺手拖过了一张小案几,将托盘放上面。随后拿起小陶盅递到云无心手里。 “雪兔特地给你熬的鱼汤鸡丝粥。” 他又觑了眼托盘内的几个小碟子:“这些都是你能吃的菜。” “这碗白饭也是我的?”云无心的视线落在米饭上,坏笑起来。 雪君逸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吃得下,本尊不介意。” “……”云无心撇撇嘴,“你这个人就一点不禁逗~” 顿了顿,他眼底浮现温暖的笑容:“还是要谢谢你来陪我聊聊天的。” “建议你闭嘴。”雪君逸毫不留情飞过去一记眼刀,“本尊现在见你开口很头疼!” “……” 云无心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哦,对了,等晚些把霜白和飞雪喊进来。我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银月教的一些事情。” “好。” 雪君逸坐在云无心的床边,默默陪着他吃饭。 云无心的心底忽然涌现出别样的情感。他的脑海里也随着心境的变化浮现出了些许“一家人”的模糊画面。 温馨又美好。 一种暖暖的依靠感就这么在心里生根发芽。 雪君逸只要在身边待着,便是什么也不说就能抵过所有的安慰和鼓励,胜过世间一切风景! 知己莫如是。 晚上吃完,雪君逸将两人喊进屋内。 齐大夫和寒刃也跟着进来了。 云无心起先环视一圈,沉吟片刻后:“飞雪,不知你和霜白来这里多久了?” 飞雪滞了滞:“那件事结束后,属下想着赶紧远离是非之地,可中原之大,哪里似乎都不太安全。只有山高皇帝远的边疆或可隐居。” “属下一面在宫内等出逃时机,一面暗暗联系上了霜白。待时机成熟,我们便一起来到此地隐居了。如今算来一年有余了。” “不知——你们可知道此地是银月教的地盘?” 飞雪和霜白对视了一眼,满腹疑惑道:“据属下所知,自方盘城到边疆骁勇郡,俱是银月教范围。” “银月教便在此处附近。”云无心淡淡道。 “什么?!”霜白愕然,“你说银月教在这附近?” “对。我们昨日原本是在银月教作客的。后来产生了些误会,不得已摸黑出逃,然后就到了你们这里。” 飞雪喃喃道:“这倒是真不知。属下只知道——这里的百姓传闻银月教是天空之城。横断山是银月教的天堑屏障,隔断羌国与我们的连接。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它在横断山的哪里。” “横断山绵延数百里,一直延伸到骁勇郡。这座山脉危险重重。山崩,泥石流屡见不鲜。我们寻的这块地方——只能算是上天保佑,这里恰好处于这座山脉的‘安全处’。” 霜白接口:“安全的地儿有多大就不好说了。银月教应当也处于这样的安全范围内。只不过——” 他冷笑一声:“我们已经不是江湖中人了。何必再管江湖中事?” “呵~”飞雪面颊浮上歉然的笑意,“霜白说话比较直。阁主别介意。” “我们确实没有再过问过这些门派的事儿。” 云无心敛眉沉思,半晌才缓缓道:“不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中原出了个人物,还闹出了一些事。” 飞雪和霜白瞬也不瞬地盯着云无心。 “那人是银月教的人。事情闹得有点大……皇帝知道了。”云无心不着痕迹地掩盖过许多事,“虽说银月教和中原武林不太交往,可毕竟也是江湖门派。皇帝因此委托我来查一查这人的底细。” 顿了顿,他道:“你们到这里这么些时日,不知有没有听过什么银月教的传闻?” 飞雪思忖片刻:“银月教在百姓的心目中就是半神半魔。有的也是些夸大的故事。阁主想知道的应该不是这些?” 云无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冰雪聪明啊~确实。” “我们和星瑶闹掰就是因为那个人。” “皇帝让我来查的也是那个人。” 云无心揉了揉额头:“这么跟你说。我觉得那人和星瑶绝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于是——” 飞雪掩唇轻笑出声:“于是就想听听有没有什么民间传闻或者八卦之类的?” 第20章 银月教秘闻 云无心不由地笑出了声:“做个参考。” 飞雪的语气带着一点遗憾:“属下不常下山。所以银月教的秘闻知道的也不多。只听一些婆婆们闲聊过上一代银月教主的事儿。” “哦?比如呢?” 飞雪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云无心笑着解释:“反正闲着无事,听听秘闻艳史倒也还不赖。” “听说上一代银月教主情路坎坷,几度遇人不淑。最后一任和她走得最长久。他们有了个几个孩子。但最后活下来的也就现在这位教主。” “她最后一任丈夫不知何故远走中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传闻有说是跟着一个女人跑了。”飞雪忽然有些憋笑的意思,“甚至还有传闻说她丈夫是和一个男人跑了……” 霜白听着,有些无语地笑了。 云无心拍拍雪君逸的手臂:“老雪,头一次发现你说话还挺有道理。” “什么?” “一件事越传越离谱才是正常的。”云无心笑出声来,“和一个男人去私奔……?这事儿我还真不敢想。” 飞雪接着道:“然后,银月教主不再信任任何男子。后来,现任教主长大,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也不能免俗,与教中男子有了些纠葛。” “其中有个小伙子的父亲是银月教青鸟部的土司,经常带着小伙子入主殿汇报事情。那小伙子和少教主便常在一起。一来二去的——” 寒刃恍然大悟似的:“一来二去就爱上了!” “对。不过,自打老教主对情爱再无期待后,这类事情在她眼里都成了交易的筹码。就和——” 云无心接过话茬:“就和皇族联姻,贵胄联姻一般,都是‘生意’都是‘利益’。” “就是这意思。少教主的夫婿——她原本是想和骁勇郡的郡长结为亲家。如此黑白两道通吃,畅行无阻。” 齐大夫捻着他的银须:“听你这意思,少教主想和这小伙子成婚?” “坊间传闻是这样的。为此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儿没少干。可最后还是被棒打鸳鸯了。听说,老教主当众羞辱小伙子不过是银月教的一条狗,怎么敢高攀主子的?” “再后来呢?”云无心追问。 飞雪摇摇头:“后来?民间传闻众说纷纭。最主流的说法是那个小伙子怀恨在心,立誓要报复银月教。之后……神秘消失了。” 云无心正听得认真:“什么?!” “嗯——就是这样。”飞雪摊手,耸了耸肩,“故事真假不知道。但是据说星瑶确实有过一段感情。为了那段感情,一直拒绝出嫁。” 云无心和雪君逸十分默契地看向彼此:难道是楚瑾墨? “——是他?”寒刃咂咂嘴,摩挲着下巴,“嗯~我觉着就是。” 飞雪奇道:“你们在说谁?” 云无心道:“没什么。都是些猜测。” “哦,对了。”霜白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递给齐大夫,“齐大夫,你应该用得到。” 齐大夫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看,里头足足有一大把银针! “这……”他错愕地看向霜白。 “我在山下卖柴火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情。”霜白解释道,“我想——可能会有一段不是很太平的日子。” 说着,他瞥了眼云无心:“这里能避世。养伤养病最合适。但是弊端也不少。所以多备些。” “这两日我还会再抽空下山一趟,囤些物资。” 寒刃道:“那我和雪兔也一起。阁主许多东西都在他的马车里。我们得找回来。” “出什么事了?”云无心沉吟。 霜白简单说了下自己下山的遭遇。 云无心听完他的表述,沉吟许久:“听你这描述——那两个人应该是神策军旗下。” “神策军隶属天子亲卫。”他兀自呢喃,“一般来说,粮草、装备的运输并不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便是真有战事,也轮不到他们插手……” 寒刃好奇道:“不会有例外吗?” “有啊。神策军亲自上!”云无心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过到那时候——应该是教敌人‘直捣黄龙’了~ “……” 云无心重新调整了一个坐姿,接着道:“若真的战事将起,这点人马未免太儿戏了。” “若是主要来输送粮草的呢?”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你能送,对方就能截。如此——便会有伤亡。对方死几个人,损失不算大。而你——每多死一个人,粮草就多一分危险。这就有点像‘光脚的’和‘穿鞋的’。” “粮草多,人手却卡得紧——这可是大忌!” “可是,万一怕战事长久,人多粮草少……” 云无心给气笑了:“还没开始打呢~就这么抠抠搜搜!” “战争,是会一大批一大批死人的!你运过去一个旅的口粮,当晚回来吃饭的可能只有一半人马!” 雪君逸忍不住出声:“如此说来,为什么还会被断粮?” “要么粮道被截断了,成了对手的地盘。要么孤军无援被围困了,坐吃山空。”云无心不慌不忙道,“其实双方补给都会比较吃紧,都会被对方‘打劫’。出现上面的情况——一定是内部出了问题。或者内外都有问题。” 齐大夫探头问道:“那这件事——阁主怎么看?” “不像是要打仗——倒像是——”云无心嘀咕,“倒像是——探探虚实。若真战事快起。这队人马中只需要神策军千里加急赶回去报信就行。” “神策军作为天子亲卫,所有的宵禁制度、城门开关时间……他们一律不受影响。可以说一路过去畅通无阻!所到驿站必须将最快最好的马先供他们使用!” “而那些运到的粮草……即便是被围困,也足以让城中守军多拖延几日。” “有时候,几天的差距就足以等来援军,扭转乾坤!” “话说回来,这队人马来到此处,应当是边疆有人以战事为借口,向朝廷上书了。” “而朝廷没有直接拨大军——说明不太信任上书的人。或者说有人存有疑虑,对皇帝进行了劝说。但他又不得不提防此事为真。”云无心眸中精光暴涨,“上书之人应该就是——骁勇郡长齐忠廉!” 雪君逸轻哼一声:“你操少些心。” “是啊。阁主。江湖上的事儿还管不过来呢~这战争自有那些吃皇粮的将军大臣去考虑。” 第21章 小队遇袭 自此后,云无心便先在飞雪那儿住下了。 也算是运气好,雪君逸、寒刃和霜白设下的陷阱,一连两日都有收获——光兔子就有十来只。还有不少松花鸡。 甚至还有一只大豪猪! 而飞雪和雪兔也很快就找到了云无心的马车。 两人回来时还在城郊远远瞧见了那支运送粮草的队伍——他们正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要想到骁勇郡去,这条路是必经之地。 为了不被人发现,两人没多作停留,直接回到了庄院。 “哦。情形如何?”云无心一面翻看马车上取下来的书,一面随口问道。 雪兔一愣:“很平常的押送。一切顺利。” 云无心随口嗯了声,态度有些敷衍。 这本来也不是他需要关心的。 更不是飞雪夫妇关注的事儿。 因此,大家都只当这是寻常的聊天闲侃,并没有当回事。 他们在深山中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一切岁月静好。 可山脚下——官道上——却是血流成河!!! 押送队伍。 领头的将军骑在马背上,山风呼啸吹得他的锦袍猎猎作响。他回望了一眼身后漫长绵延的队伍,士兵的眼睛里已然满是倦怠疲乏的松散之色。 他沉吟片刻,回身高喊:“大家再坚持坚持!等到前面那个拐弯处,我们就原地休整一会儿!” 他的音调稍息后,再次拉高:“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到骁勇郡了!到时候,大家好好在城里放松放松!” “听说——骁勇郡内,美女可多啦~大家想不想去!” 这一小支人马顿时亢奋起来:“想!想!想!” “好!!!”将军允诺,“届时,歌舞美酒一概不禁!” “好!好!好!”整齐的高声山呼被风送远…… 甚至送到了深山的庄子内。 雪君逸侧耳倾听,剑眉皱起,满是不解。 寒刃也在听:“这底下……好像是在叫——‘好’?嚯~‘好’什么呢?听着挺亢奋的。” “嗯~我看,十有八九是给赶路的士兵打士气呢~”云无心慢吞吞翻过一页书,视线自上而下悠悠扫视,“京都到这里——这条路可不短。探虚实最讲究时效了。他们应该赶了不少路……” 他又翻过一页:“难免疲乏。鼓舞下士气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用管它。” 霜白担忧地看了眼身后高耸的山:“在这样的地方鬼哭狼嚎——可不是什么好事。” “嗯~希望他们赶快闭嘴。”云无心叹息。 很快,声音就消停了,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只有越来越大的山风吼叫声。 “这天不会要下雨……”飞雪抬头看了看。 霜白也看了眼:“说不好。山中阴晴多变。再看~” 几个人说着,三三两两回到了屋里,关门关窗。 咆哮的山风像是和那支军队开了个不大不小……却会死人的玩笑!!! 山脚下,那支军队正好走到拐角处。这里有一块相对较大的空地,可以堆叠货物。几个人围坐在车旁,或背靠着山石。还有一些则顺势往两侧道路寻找可以休息的空地。 渐渐地,有不少人忍不住靠在一起打盹,偶尔迷糊着睁开眼睛看一眼货物。 嗯~一切安好~ “咻”一声,打破了静谧。 不少人在第一时间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第二、第三声“咻咻”响起,箭头扎在了木箱子上,才有人高喝一声:“有埋伏!” “小心!” 话音落地,一大批蒙着面,拿着弯刀的壮汉冲下山来,逢人就砍! “戒备!戒备!”将军一面高声喊叫,一面奋力挥剑砍杀,“保护军备——!” 轰隆隆~~~ 轰隆隆隆隆隆~~~ 天空连着传来几声巨响! 滚滚不绝。 黄豆大的雨点转瞬而至,噼里啪啦使劲往下砸,雨点密集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鲜血混合着雨点一起飞溅开来。 每个人的表情都狰狞扭曲,刀剑相抵不死不休! 这些大汉像是大山里头“长”出来的一般,没完没了……还有无数冷箭自密林深处源源不断地飞击而来,偷袭着押送军备的士兵。 “保护军备——!杀出重围——!冲啊——!”将军高声大喝,“冲——!” 可惜,他的马匹和属下根本没有办法冲出去。眼看好不容易撕开了一道小口子,可以向前奔逃,谁料,前面的山坡上冲下来不少新的黑衣人! 他们比中腹那些瘦小几分。 其余皆相似。 他们的衣摆内侧绣着一种有些诡异又眼熟的图腾。 但没人有心情去关心这些——现在,活下来——冲出去——更要紧! 将军向后看了眼,心一横:“退!往后退——!退——!后方突围——!快!” 遗憾的是,他这一嗓子刚吼完,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调转枪头,他们的后方也被人堵截了!!! 一个接一个士兵倒下。 鲜血飞溅在板车上,混合着雨水一并淌下。 源源不绝如山间小溪。 天上惊雷阵阵。 密林里巨响滚滚…… “当心!石块!” “是滚石快!” 有人捱不住惊叫起来。 刀剑交鸣声,尖叫呼喊声,山风呼啸声,天雷滚滚声,大雨倾盆声,山溪、鲜血潺潺声……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 模糊成一片。 惨烈且不可分辨…… 一个黑衣人缠上了队伍里的神策军。 可刚过了几招,他便的手臂便被那军爷的利剑画了道口子。 他高声呼喊:“快来帮我!” 话音未落,一下来了两个彪形大汉。 三个人围攻军爷一人。 那小个子黑衣人一剑挺出,“嗤”一声插入了神策军军爷的身体。紧跟着,他飞起一脚,将他踹到了较远些的一条凹槽沟里。 他只看了一眼,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身边人立刻回到了混战中。 此后,似乎谁也没有再注意过这位军爷。 与他运气一般好的还有两个人。 那个小个子黑衣人看打得差不多了,趁乱钻进了密林,片刻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官道上的战斗也在雨势渐收时慢慢停了下来…… 那群神秘的黑衣壮汉忽然吆喝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话。 接着,迅速撤退。 仅仅过了一会儿,他们便杳无踪迹了。 这群壮汉并没有检查地上的尸体,甚至没有拉走货物。 等此地恢复平静后,那个神策军军爷从沟里爬出来,举目四望,心凉了大半截! 这时,又有两个幸存者站了起来。 三人一合计,迅速跃马飞奔向骁勇郡求救! 第22章 下山救援 雨过天晴。 万里晴空。 云无心裹了件挂里的斗篷缓缓走出屋子,伸了个懒腰,长呼一口气:“秋天都过了一大半了,还能有这么迅猛的雷雨。” 雪君逸跟在他身后,只是静静听着,没接话茬。 云无心再次深深吸了口气:“这深山里的空气就是好~~~” 这时毗邻的屋门也都陆续打了开来。 “哎哟,这雨可算停了。”寒刃抬头望望天,“在屋内真是无聊得紧。” 雪君逸忽然冒出一句:“你们闻。” “问?问什么……噢噢噢,闻?额,闻什么?” 霜白最后一个从屋内出来。 他甫一出门就忍不住蹙了蹙眉:“今天的雨味道有点……怪。” “血腥气?”雪君逸的语气不太肯定。 寒刃听罢,深深吸了吸鼻子:“额——还好。就是那种湿润润的土气,有点点似木非木的腥气。” 山风依旧,这种奇异的味道越发淡了,不多时便消失无踪,恢复正常。 霜白兀自点了下头:“许是附近有什么野兽斗殴,死了一方。新鲜的尸体血腥气难免有点冲。” “霜白,趁着晴天,我们赶紧把那只豪猪处理了?” 霜白点点头:“也行。” “好姐姐,昨儿那几只剥下来的野兔皮给我呗?” 飞雪看着她,温和笑道:“你又想做什么?” 雪兔的视线落在云无心的身上:“我想给师父做个手捂。这山里头……” 飞雪打断他:“我知道了。我也正有这想法呢。你拿去做。” “谢谢好姐姐!” 云无心用手背轻轻撞了撞雪君逸的肩头:“把那豪猪皮取来。” “豪猪皮不能做衣服。”雪君逸断然拒绝。 云无心笑出声来:“我有病啊~拿豪猪皮做衣服?” “那你——想做什么?” “晚些你就知道了。”云无心神秘一笑,“取来后,帮我打盆水来。” 雪君逸神色一冷:“指挥我指挥得挺顺手啊~” “嘿嘿~快去嘛!我,我这不是病着么,自然是修养为主。” 雪君逸面上嫌弃又不耐烦,事儿却一丝没落下。 不多时,东西便都准备好放在了云无心面前。 云无心取过豪猪皮细细打量着,伸手抚摸过豪猪硬茬茬的毛,啧啧称赞:“好皮毛~这猪鬃又硬又长,妙的很~~~” 说着,他开始精挑细选猪皮上上好的“毛针”。 “来来来,老雪,帮着一起挑挑。”云无心递过一半猪皮,“毛刺选粗而坚硬的。不要太短。” 雪君逸接过,黑着脸拔下其中一根刺:“无聊……” “哈~~对对对。就这种的。”云无心笑起来。 小院里热热闹闹,温馨又美好。 可是时不时飘过来的血腥气,还是令人皱皱眉头。 寒刃崩溃的吐槽声自后院传来:“这血~~啊呀,怎么这么多?!” 豪猪的血掩盖掉了山下阵阵散开的人血味儿…… 银月教。 星瑶在圣火之前修炼蛊虫,正在紧要关头。忽而听到门外有人大吵大闹的声音。 她有些恼火地皱皱眉,加快了练蛊的速度。 那个吵嚷的声音还在。 但对星瑶来说,眼下这声音简直就像是一群蚊子在嗡嗡个没完,让人情绪暴躁,心烦意乱。 最终,她中断了练蛊,怒火中烧地站了起来,“蹭蹭蹭蹭”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呵斥道:“找死!” 话毕,直接一掌将门口的人击飞! 她甚至气得不想看一眼是谁。 “教,教主~~出大事了~出大……”那人跌落在地,一路翻滚到墙根却仍然坚持咬牙爬起来。 星瑶火气不减:“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有,有一支京都来的军队……”那人手捂着腹部,痛苦万状。 星瑶先是看了他一眼,有些愕然:“阿倪?” 她示意身边的两名弟子上前搀扶:“京都来的军队?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阿倪还在冒冷汗:“打,打……打起来了!” “和我们的人?!”星瑶大吃一惊。 阿倪连连摆手。 “到底怎么回事?”顿了顿,星瑶吩咐道,“给他搬一把椅子来。” “是。” 星瑶有些拉不下脸:“不好意思,是我鲁莽了。” “没,没事……”阿倪坐下来,努力调整好气息。 他沉吟片刻后,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山下的情况,随后急道:“现在正打着呢!属下一个人也没法帮忙,只得先逃回来向您汇报情况。” 星瑶沉吟不语。 “属下回来时,京都来的那些人已经折损过半,看起来是要撑不住了!!!”阿倪急得噗通跪下,“教主,还请派人增援啊!” 星瑶有些犹豫:“理由。给我个理由。” “这是咱们的地界。黑白两道都知道。在咱们的地界上出了事——咱们要是不露面,日后若有人拿此大做文章,影响很不好。” “咱们可是有青鸟部的人啊!小事尚可探查,大事却一无所知?” “第二,再怎么样——咱们也是永安国的子民。我们的军队被人截杀了,只会是敌国干的!武林中人号称‘侠义走江湖’,不论正邪,关起门来自己打,那没得好说。但在国家面前——总还是国家高于一切的!” “咱们要是不出手帮忙……日后,正邪两方都会戳着咱的脊梁骨骂。那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星瑶大喝一声:“来人!召集朱雀部、白虎部所有人马,随我下山!营救诸军!” “是。”阿倪站起身来,抱拳行礼。 很快,小一百号人集中到了大殿。 星瑶领着他们冒雨直奔山下而去。 阿倪边跑边说:“教主,幸亏有山神保佑,这雨总算小了不少。估计一会儿就快停了。” “是啊~若还是瓢泼大雨,咱们的速度得拖慢不少!” 可惜,星瑶依旧是去晚了。 她领着教众赶到出事地点时,大雨已经完全停了,太阳在空中时隐时现。 浓郁又潮湿的血腥气被山风驱赶着扑面而来,令人不由地反胃作呕。 星瑶看着满地的泥泞、一小洼一小洼的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神情隐隐有些扭曲。 她暗暗攥紧拳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教主,那批货!”阿倪见她想弯腰去检查还有没有活人,眼珠一转,叫唤起来,“看!那批货在那里!咱们快去看一下!” 星瑶果然被吸引,放弃了眼前的尸首——看模样,这里彻底没有活人了。 是的,没必要检查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解决——那批军备。 第23章 运走那批货 拐弯处的空地上停着十来辆板车。每辆车都用油布盖得紧实。 星瑶上前,一把扯下油布,掀开上头的几个木箱子——火药、弓弩、箭矢……甚至还有军粮锅盔。 “这是要打仗了么?”她兀自呢喃,“可是,如果是被敌方截粮道——” 她环视着满地尸体:“既然已经截成功了,为何要将这些物资留下呢?” 阿倪从背后而来,手搭在木箱子的边缘,示意下属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盖好。 稍顿,他问道:“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如何处理这批物资?” 星瑶举棋不定。 “您可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啊!!!”阿倪语气夸张,故作惊讶。 星瑶吓一跳:“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那教主准备……”阿倪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道。 星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念叨了一遍自己适才所想。 阿倪眼眸流转,卖力笑道:“您原来在担心这个呀!” 他指着密密山林:“此处易守难攻。敌人可以借山势做很多机关。所谓‘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蘙荟者,逼谨复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凡是难以通行的——皆属于圮地……” 星瑶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你小子读书挺多啊~” 阿倪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星瑶脸色一沉:“能赶紧说重点么?!!!” “圮地适合埋伏兵。而且通常所需人数最少,收获最大!”阿倪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支押送粮草的军队想来一路顺遂,再加上路途遥远,人困马乏——掉以轻心是必然的。” 星瑶细细一琢磨:“他们是被伏击了?而且对方人手不多。” “是的。” “可那又如何?” “教主你想啊,很少的人,押着一车又一车庞然大物——守城将士会不查验?再说,走路上不扎眼么?就算敌人真的大摇大摆运走了……” “来来去去的百姓那么多,但凡要查问什么,这批军备恐怕很快就会被人查到。然后连老窝一起端了!”阿倪哂笑,“敌人会有这么蠢?” 星瑶暗自思量着他的话,许久:“有点道理……” 想了一会,她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侃侃而谈的阿倪身上:“那依你看——怎么处理比较好?” “这个……”阿倪忽而吞吞吐吐起来。 星瑶又好气又好笑:“你刚才不还口齿伶俐,分析得鞭辟入里嘛!怎么这会子要个对策了,你又哑巴了?” 阿倪为难地挠了下头:“倒也不是没有对策。” 他没有急着说对策,而是先向星瑶解释了一下这批货没被运走的另一个原因: “咱们这条山沟虽说已经是宽途官道,可是,来去之人寥寥可数。我想,对方也就是觉得短时间内将这批货物放这里,还是安全的。” 星瑶反问:“为何?” “教主你想啊~~~就算有人看见了,零星行人怎么可能将其运走。除非是互商之时,大批的商队可能一次性搬运走。可眼下——离互商还差些时日。” “有点道理。所以呢?” “他们必然会折返!”阿倪带着几分恐吓,“咱们不过是江湖组织,和人家正规的军队比起来——必然被碾压式打击!” “咱来是为了什么?” 星瑶没吭声。 “自然是为了援助咱们的军爷。如今,军爷已经成了死军爷,他们是用不着我们帮忙了。但是!他们一定舍命保护过这些军备。” “如今,敌人不在,我们难道不该趁此‘劫走’吗?” 星瑶一滞:“你刚还说不劫呢!” “啊呀~教主!你理解错了!” “属下的意思是——”阿倪说道,“我们可以趁敌人还未折返时,赶紧将东西运回银月教。但不是想私吞!而是作为‘江湖义士’来保护这批物资。” “好。就这么办。”星瑶一声令下。 “等等,教主。”阿倪又道,“这批军备想必是往骁勇郡而去。骁勇郡那边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他们也早晚会派人过来。” 星瑶点点头。 “我们就这么把东西运走了,万一别人事后追查起来——要是能信我们,那自然最好。可若是遇上个糊涂官儿,那我们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星瑶眄了他一眼,烦躁道:“你又来!!!到底怎么样妥帖,你一次性说清楚可以吗?!” 阿倪连连赔笑:“属下觉得,咱们可以留一些人蹲守在这里。反正林深草密,敌人不会那么容易发现。待边军派人过来,我们再直接和他们交涉。清清白白将东西交还给他们。” “到时候可是大功一件!百姓也得拍手叫好!我教声望可不就又上去了一层?” 星瑶暗一意淫,笑意:“好!大家就按阿倪说的办。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留下。轮番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汇报。” 那三人道:“是。” 随后,众银月教教徒齐心协力,迅速将板车掉头,而后往山上小路艰难爬行~~~ 阿倪走在队伍最后,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便将腰间的一物“不小心”扯落。 之后,跟着众人一起撤退。 就在大家快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阿倪回头看了眼“缩小”的官道,忽而指着很远处的一队人马,惊呼:“大家加快脚步!好像是羌兵!” 众人闻言,纷纷回望。 果然是!!! 一时间,恐惧加上责任感,让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很快就藏进了密林,走上了安全隐秘的“回教路” 可山下之人早已经注意到了林间动静。 “那是些什么人?”领头的将军问道。 “好像是——不行,将军,太远了,林子又密,看不清。” 将军呵斥了声:“废物。” 他沉声:“他们好像在运什么东西……” “不会是——”其中幸存下来通风报信的那个神策军焦急道,“物资!一定是物资!” 将军一愣,脸上似有惊色闪过:“快!去前面看看!” 等他们赶到原地时,货物早已不见踪影。 “看来——那些人就是!” “将军,可是这山势复杂,据说还有很多无人怪境……咱们贸然上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将军哼了声:“这山虽然不安全,但还是有能让人生存下去的地方。不然——银月教怎么能建在这山里。” 神策军有些惊讶:“这是真的?” “自然。”将军长枪一挺,坐在马上翻看着尸体,“只是,本将军也没见过银月教到底在山中何处。” “嗯……你来看……” 神策军的军爷顺着将军的枪头看向其中一具尸体。 那尸体的衣摆上绣着一个诡秘的图案。 将军举目四望:“这就是银月教的标志!” “银月教?!”神策军瞳孔骤缩,“难不成他们和羌国人……” 第24章 死无对证 神策军军爷的目光机警地扫过每一寸植被:“他们果然运走了这些东西!” “银月教好大的胆子!”将军怒喝一声。 这一嗓子让藏身其中的三名银月教弟子听出了不对劲。三人隔得很远,彼此看了看,迟疑着冒出了头。 “有人!当心!”将军枪指三人的方向,大喝一声,“放箭!” “是我们!是我们!我们是一起的!自家人!” 三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边躲避箭雨,一边高声呼喊。 将军眄了眼下属,冷笑:“自己人?谁跟你们是‘自己人’?” “山林宵小!”话毕,他驱马上前,问也不问,直接一枪毙命! “枪下留……”神策军军爷的话只说了一半,便给噎在喉头了,“将军你……你好歹留个活口啊!” 将军面目一凛,咬牙切齿道:“他们说‘自己人’。你低头看看,我们现在穿的是什么衣服!” 一行人出发前都换了羌国人的衣服,为的就是迷惑敌人。万一,那货物真落到了对方手里,还可以凭借这一身“外皮”把握时机将东西偷出来…… “再者——”他接着道,“他们穿的就是银月教的衣衫。适才可是你自己说的,袭击你们的人里有银月教的人!那还不杀?!” 神策军军爷由于来去奔命,早就是强弩之末。 他甩了甩脑袋,勉力集中起精神:“可我们现在假扮的是羌国人。也就是他们的盟友。东西若在他们手中,我们大可以套话啊~我还想问点什么呢!” 将军大手一挥:“没有用的。你此前可刚和他们照过面。万一人家早就认出来了……” “到时候,借着归还那批军备的名义,将你我诓入山中来个瓮中捉鳖!你待如何?” 神策军军爷沉默:他说得也有道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收兵!” 神策军临走时依旧忍不住回头张望,打量。 突然,他指着地上一具尸体旁的一物:“这是什么?” 一个小兵立马上前拾起,递到神策军军爷手中。 神策军反复摩挲着上头的花纹,又顺势递给了将军:“好像是银月教的腰牌。” 将军看了一眼上面诡秘的图腾:“嚯!好家伙!还是个长老呢!” “要说银月教和此事毫无关系——谁信啊~” “好好保存。日后一定有用。”将军狞笑着将东西塞入怀中。 正说着,他身旁传来一阵阵疾呼:“军爷!军爷!军爷……” 将军偏头,瞥见神策军军爷不知何时昏厥落马。 “来人,带他回去。” “是。”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走了…… 两日后·山林深处的小庄子。 院子里,齐大夫还是一如既往地早早起床做养生操。他背后的几扇屋门同时打开。 “哟,齐大夫~早哇~” “寒掌刃。” 寒刃走近他身边,看了眼他:“齐大夫,你脸色不太好哇。” “嗐,谁说不是呢~寒掌刃,你脸色看着——”齐大夫的话还没说完,身后陆续又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齐大夫一一回应。 云无心是起得最晚的——雪君逸拖拽着他,直接将他拉出房间。 “啊呀,老雪,我真的——倦得很。我这两天都没睡好,好~”说着,他深深打了个哈欠,“你现在身上就算温暖得像个火炉也没用,架不住半夜那群狼嚎……” 寒刃听着,情不自禁一拍大腿:“嗨呀!阁主~~这几天真是邪门了,大半夜的又是狼嚎又是虎啸,还有鬣狗叫……啊呀我的妈呀——” “不要说阁主这样不易入眠的人了。便是我这样睡觉还挺踏实的也扛不住!” “诶,霜白,你们这山里——经常这样吗?”他不由自主问道。 回头,却见霜白自己也是一头雾水,难以理解的模样:“山中有野狼啸月是很正常的事儿。有离得近的,也有不在这片区域的。但这么闹腾……确实不太合常理。” 飞雪和雪兔“同病相怜”地互相挽着手:“……眼睛下面现在乌黑乌黑的……齐大夫有没有什么好些的方子可以让人好好睡一觉。” 雪君逸一直沉默不语。 见没人吭声了,他才冷冷问了句:“是不是动物示警?” 云无心脑海中一念闪过:“诶,对喔。霜白,我记得你说过,这横断山山势险峻,多有灾弊。会不会真的……” “不。肯定不是。”霜白沉吟,“山中动物的灾害示警不是这个调儿。这倒更像是……捕猎分食所发出的声音。” 云无心侃笑道:“这动静——它们是打劫了人多热闹的商队么?” 话毕,他的心中突然一个咯噔,笑容冻结在脸上。 有种异样的不安划过心尖…… “怎么了?”雪君逸见状问道。 云无心轻轻甩了下头,将虚无缥缈的念头和不安甩出脑袋,轻笑道:“哟~还会关心我了~逸逸,我好得很~” “……” “信不信本尊揍你?” “这叫家暴。”云无心“控诉”。 霜白抬头看了看天:“家里米面不多了。今日务必得下山一趟。” “唔,我确实蛮想下山转转的。”雪兔拉着飞雪的手,“好姐姐,我们一起下山逛逛~” 飞雪歪头一想:“也行。” “要不然——大家一起。”寒刃摩拳擦掌,“窝了这么几天了。” 云无心眼下病已好了大半:“叨扰多日,我们也该启程了。” “你……”雪君逸端详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能再拖了。骁勇郡是边疆。边疆形势多变。虽说这两年太平了些,但是前头那事儿,眼下粮草的运输,以及诸多事情串在一起……” 云无心拧眉:“我心里总不太踏实。” 雪君逸没表态,只是从鼻中拖出一个长音。 雪兔和寒刃简单整理了一下。 一行人一起下了山。 向着骁勇郡的方向,一股“死亡”的味道随着临近官道越来越浓郁。 “情况不太对啊……”云无心走在雪君逸身边,表情变得极为凝重,“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厚重的尸体味儿?” 雪君逸沉默了片刻:“跟紧我。” “阁主,这下面——”寒刃忽而指着官道拐弯处惊呼一声,“好多尸骨!” 雪兔和飞雪顺势看去: 残断的白骨,软烂的肉身,褐色的血迹,破碎的衣衫,凌乱的兵器,四处散落的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四肢…… 俩姑娘没忍住,当即扶着一棵树木干呕起来。 霜白也不自觉地偏转开了目光。 齐大夫更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但是,能通往骁勇郡的路——有且只有这一条——避无可避。 雪君逸的脸色也有些扭曲。 反倒是云无心在皱了几次眉头后,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在了最前面。 他神色泰然地走进这片“修罗地”,东看看,西瞅瞅,时而用路边的棍子翻开那些破碎的衣物仔细研究一番。 “怎么样?”雪君逸忍着不适,上前问道。 第25章 搜捕银月教教众 “羌国人和押送军粮的辎重兵——”云无心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想必他们在这里恶战了一场!而且——有几日了。” 寒刃一步一跳着过来:“那我们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霜白在后面,冷声道:“山林绵延,我家藏得又深,声音未必透得上来。若是白日热闹或者天气恶劣,那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是,我们此前还听到……” 霜白冷着脸,加重语气道:“那是特例!而且听着也不过是隐隐约约有些呼声。” “指不定我们在上头吃饭喝酒,他们下面正打得激烈。”齐大夫有些感慨惋惜地叹了口气。 云无心仍是一脸不解之色。 他指了指面前地上的一件衣衫,衣摆内层上绣着银月教的标志:“可是为什么银月教的图腾会出现在这些羌兵身上?” 雪君逸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也用惊蝶剑随意挑开了几件衣服:“也不全是。” “真是奇怪了啊~辎重兵被灭。看起来像是羌兵做的事儿。”云无心快步往前走着,“可是……羌兵是如何得知辎重兵何时会到达此处的?” “这里面又有银月教什么事儿?” 雪兔踮着脚尖,紧锁眉头,一蹦一跳越过尸骸:“这,这尸体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何必呢?” 云无心听罢,回头,温吞一笑:“前两夜折磨我们的动静,这么快就忘了?” “啊?!” 寒刃咂咂嘴,笑道:“这里是山林!这些尸体都是它们的‘饱腹美食’。”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骁勇郡那边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云无心道,“我们在前面那座城内先打探一下情况,争取入夜能到骁勇郡。” 霜白阻止道:“你们还是在城内修整一晚比较稳妥。这附近几座城池的关门时辰都一样。太阳一下山就立刻关门!若恰逢阴雨天,往往过了晌午就直接关门了。” “从前面的小城到骁勇郡仅需大半日路程。你们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众人到达前方小城时,恰好是晌午。 刚一进城内,城墙边贴的硕大告示就吸引住了云无心的目光: “自即日起,全力捉拿银月教叛变暴民!胆敢包庇者,以同罪论处!” 寒刃凑上前,略略扫了眼,大惊:“不是?这……” “你信?”雪君逸读罢告示,下意识看向云无心。 云无心的脑海闪过城外那段路上的惨景,眉间再度紧了紧:“事件始末、真假得有证据,不太好下结论。但是,我个人并不相信星瑶会做这种事。” “你们几个,一直停留在这里做什么?”守城的官兵一边走一边喝斥,“赶紧走!赶紧走!看到了这告示上的人物,不要窝藏!主动报官!听见没有?” 雪君逸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嘿,你谁啊?给爷过来!还敢……”那人的后半句话硬生生收在了喉头,慌张地咽了下口水,偏头走开,“赶,赶紧走。别,别妨,妨碍碍公务……” 云无心眼尾一挑,瞧见了雪君逸冷若冰霜的表情和恶魔般阴沉的双眸。 眸中——眼刀如冰雪般寒冷犀利。 又如夜啸的野狼诡谲残忍。 “老雪,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我有些饿了。”云无心暗暗拉了拉雪君逸的手。 雪君逸收敛起锋芒和杀意,平静地点了点头。 “霜白,飞雪。这边有什么比较好的酒楼么?我们一起吃顿饯别宴。” 飞雪横袖掩口,微微一笑:“城中有家松月楼,听说不错。” “行。走~” 松月楼。 “哟,几位客官是从中原腹地来的?”穿着一身铜钱纹锦缎的店老板笑眯眯地走上来招呼。 他一步一颤的肥大肚腩很难不让人多停留片刻的目光。 “这儿有僻静些的雅间么?” 店老板忙不迭应声:“有,有。还有两间。一间临街,可以欣赏烟火市井。一间视野广阔些,适合文雅的集会。” “不曾想边疆穷僻,竟也有这样规格的酒家。” 店老板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肚腩上:“嗐~公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里常年通商,来去的金主可多得很。这酒家的内涵可不得跟着有所提升,才能满足诸位的需求不是?” “我这里,那可是宾座常满。” 云无心点点头:“就要那间风雅些的。” “好~您这边请~”店老板眉开眼笑,“您想吃点什么?” 云无心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人:“就我们这几个,你看着上菜~” “好嘞~这边。” 店老板将众人引导至雅间后,各色菜肴很快就摆上了桌。 “哇~师父,看着就很棒诶!”雪兔眨巴着两眼睛,“我这——半数的菜肴都不认得!” 飞雪称赞道:“店主有心了。都是些这里的特色菜肴。” “是吗,来来来,大家尝尝。”云无心招呼道。 雪君逸闷声不响地夹菜吃。 云无心坐在他身边,偷偷溜了他一眼,坏笑道:“逸逸,别光吃菜呀!喝酒呀~” 雪君逸脸色可见的一黑。 “要不,我替你斟满?”云无心嬉笑着靠上他肩头,“不要不理人家嘛~还是——你想要姑娘陪?” 雪君逸一脸正经:“云无心,你准备彻底放飞自我了是吗?” “来来来,喝一个~”云无心拿起酒杯直抵到他唇边。 雪君逸忽而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脸颊温热! 他心不在焉地咬住酒杯杯沿。 云无心笑着轻轻一抬酒杯,酒水“咕咚”顺着雪君逸的喉咙直接冲到了肚子里,一阵阵的热辣感翻涌上来。 雪君逸感觉自己的面颊更“烧”了些:“你……” “师父,能让我家阁主亲自倒酒的人本就不多。这么喂到嘴里的……”寒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还是第一人!” 云无心却忽而眼神一黯,视线迅速从雪君逸的脸上收回,闷闷地注视着空杯。 雪君逸有所察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就一杯?” 云无心被他一句话“噗嗤”逗笑了:“雪大城主说几杯,那就是几杯!” 众人闻言,全部大笑出声。 饭桌上,气氛正好—— 可转瞬,这间屋子的门就被一群人踹开了! 他们将几人团团围住。 “你就是流云阁主云无心?”领头的人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一手插着腰,神气地很。 云无心侧目,稍加一眼:“边军?来这里做什么?” 第26章 围堵 “粮草被劫,这事儿你知道吗?”领头的将领看着膀大腰圆,虎头虎脑。 寒刃、雪兔等人面面相觑。 云无心不急不缓地倒了杯酒,悠悠喝下。 “诶,我问你话呢,你知不知道?” 云无心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淡淡勾了勾嘴角:“难不成你认为是我做的?” “云阁主,请不要血口喷人!”虎虎的将领圆目一瞪,“我可没这么说过!” 他话锋陡转:“不过你要是参与进去了,最好还是乖乖交代!” 雪君逸偏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粮草被劫与我何干?”云无心不慌不忙放下酒杯,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反问他。 虎虎的将领腰杆一挺:“在齐大人的带领下,我们迅速出手,雷厉风行地抓了好几个银月教的弟子!” 寒刃他们再度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雪君逸和云无心也互相看了眼:这货呱呱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呵~抓他们做什么?”云无心佯作不知,“难不成和这事有关系?” 虎虎的将领一拍大腿:“不错!就是这样!江湖都说你聪明,嗯——果然很聪明!” 云无心听完差点笑出声来。 他的表情随之缓和了不少,看起来更风趣儒雅:“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他说着倒了一杯酒,递到那将领跟前。 雪君逸在一旁看着,阴森森的盯着云无心的手,又顺势看向将酒杯接过去的人—— 虎虎的将领接过,嘿嘿一笑:“倒正好渴了。谢谢啊~”话毕,他仰头一饮而尽。 “在下邱虎。是骁勇军的旅帅之一。”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他的气势弱了不少,但依旧声如洪钟:“抓到的那些银月教弟子,无论我们怎么审问,他们愣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银月教的所在。” “我们打听到,近来进出银月教的就你们几个。” 云无心没吭声,气定神闲地坐回位置:“邱将军,在下冒昧问一句:你们齐大人是如何判定银月教参与到此事中的?” “这……”邱虎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不是?你们还没听说么?粮草被劫,现场的敌方尸首中有羌人,也有银月教的人!那图腾可骗不了人!” 云无心再度反问:“为什么不能是别人给他们套上去的衣服呢?” 邱虎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词穷:“额……” 云无心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接着道:“虽说银月教是这一代最大的江湖组织,可和将军的正规军比起来——孰强孰弱,就不用云某多赘述了。” “江湖组织做这等杀人越货之事,也鲜有明目张胆地挂自己旗号的。这是生怕不被人认出来么?” “凡事占个‘理’字,腰杆儿挺得才直。在自家国土上,帮着敌人打劫自家军备,还如此猖獗高调——”云无心阴鸷一笑,“在下是该笑齐大人缺些雷霆手段呢,还是该笑那些狂徒愚昧至极、自寻死路?” 邱虎的嘴巴再次开阖:“可这……” “他们难不成真疯了?骁勇郡连上此处,兵马少说也有三四千人,若铁了心要和她银月教对峙上——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觉得,谁的赢面更大?” 云无心话音一扬:“穿着自家的衣服,打着自家的旗号,光明正大的告诉世人自己做了件腌臜事——银月教主是有多蠢?!” “听着……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啊~”邱虎半开未开的嘴唇终于松弛下来,思索起云无心的话来。 稍顿,邱虎突然想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可若是银月教真的清白无辜,那些银月教弟子为什么宁可忍受酷刑,也不愿意告诉我们银月教的所在?” 这次轮到云无心一滞。 “这不很正常嘛!”雪兔忍不住插了句话,“江湖中人可不希望是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大本营!那多没安全感!尤其是像你……” 云无心倏然截断她的话头,笑着道:“许是邱将军——呵~” “什么?” “邱将军气质非凡,多少会带给人一些压迫感。将军横眉冷对、怒目圆睁之际,就连在下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敬畏心悸。对敌人,这自是好的。只是对我们得先……呵~” 邱虎感觉自己一下抓住了“重点”:“哦~我懂了~原来是我审问时太凶了!要——怀柔政策~” “……”云无心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事儿还没查清楚就对着人一顿刑讯逼供,搁谁受得了?“叛逆”一下气气你都好! 云无心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起身笑道:“要不然这样,将军若是信得过我,让我去见见那几个银月教弟子?或许,我可以问出些什么。” “好……”邱虎正要说话,却被后面的人轻轻顶了顶腰肢,出口的话硬生生打了转儿,“……好像不行。有人说你进出过银月教。你得避嫌。” “万一你和他们串通口供,将我们诓骗入山,届时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那,那可不行!” 云无心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风度翩翩,说话也轻柔:“将军,你觉得在下有这本事?银月教主也不过是个姑娘家,将军这等龙章雄姿,哪里那么容易被擒住,是?” 邱虎被夸得浑身舒坦,语气没那么不可转圜了:“不过,你若真的想去见他们——等,等我请示过齐大人再说。” “好。我就在此地等将军的回音。” 骁勇郡郡府·后院。 齐忠廉一早就把下人守卫之类全部调到了偏院。主院落内只留下了两个自己信任的旅帅把守在屋门口。 院子内,廊下灯笼只间隔着点了一半。 周遭的一切看起来黝黑深邃。 屋内,光线昏暗得只剩下一点残影落在窗纸上——两个人。 一个清癯矍铄。 一个魁梧高大。 对话的声音传出来,低低的仿佛幽魂絮语…… “银月教所在他问出来没有?” “有眉目了。只是——太过匪夷所思,得派人去探探路才知真假。”屋中人迟疑了一下,“邱虎说,那些人一再强调他们没有贪粮草,教主运回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 “邱虎劝说,他们教若真清白,何惧两方对峙?国家跟前,有些事儿得分个轻重。” 齐忠廉的声音阴沉缓慢:“邱虎之前只会打打杀杀,酷刑用了一大堆也没见效。怎么忽而就开窍了?” “听说——”那人一字一顿道,“他去围堵了云无心。” 啪嗒。 毛笔磕上桌面的脆响。 第27章 用心险恶 齐忠廉的嗓音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逼紧:“他去找云无心做什么?” “之前一直没有问出银月教的下落。后来说是打听到云无心曾出入过其中,所以——” 齐忠廉冷笑:“他倒学会动脑子了。” 另一个声音犹豫了片刻:“双方若真对峙上了,万一粮草被转移走了,或者他们真的只是……” 他的话未说完,齐忠廉便抬手截断了话头。 他悠悠重拾毛笔,意味深长说了句:“他们清白与否,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些辎重在银月教内还是教外,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付叛徒,就得集中兵力攻打!往死里打!往狠里打!不能给他们一点点喘气的机会!” “你——听懂了么?” “是。末将明白。无论他们说什么‘狡辩之词’我们都不能被蛊惑,全力剿灭异志教派才能保边境安宁!” “很好。你很聪明~” 齐忠廉满意地笑了,慢吞吞搁下毛笔:“不仅要力量碾压,还要让他们的‘恶行’天下皆知!” “是。” “听说——你们在当时还捡到了一块银月教长老的腰牌?” “是的。” “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银月教的险恶用心么?这类事情要多宣传,要反复给百姓敲警钟——听明白了么?” “是。” “把那几个抓到的银月教教众拉去城门口示众。” 那人一抱拳:“遵命。末将明日就去牢狱将他们提出来!” 他正要转身离去,齐忠廉却又叫住了他,阴森森地勾了下嘴角:“记得把舌头拔了,但别弄死人。下手干净些……” 那人打了个寒颤:“……是。” “免得他们开口说些不该说的话。” “我这人——最怕麻烦了……”齐忠廉的声音在他背后幽幽响起。 那人头也不敢回了,手把着门栓处:“是,是。” 那人走后没多久,齐忠廉在屋内将刚刚书写的东西折叠好塞进信封里:“来人。” 门外一名旅帅疾步入内。 “还是按老样子送出去。”齐忠廉将信放到这人手中,“对了,杨柏那边有来信么?” “暂时还没有。他之前托人传过口信,您的东西不太好运输过来。青羽令虽然可以摆脱很多关卡检查,但是次数若用多了,被有心之人捅到圣上面前,怕是要兜不住底。” 齐忠廉轻哼一声:“知道了。让他快些。这批货我要阿倪混进那批辎重里,给它换个‘光明’的运输路线。拖久了,会生变数的。” “是。” “去忙。” “末将告退。” 松月楼。 后院过去便是单独的一座客栈小楼。 云无心一行五人都住在小楼顶层,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通往骁勇郡方向的官道。 官道每一天来来往往的行人,商旅络绎不绝。 “老雪,你看。”云无心和雪君逸一如既往地并肩站在窗户口看外面的世界,“此地羌人竟还不少。” 雪君逸沉默地看着来往过客,不发一言。 “明明这几日总看到兵马调动,像是真要打仗了,却不见他们暂停羌人入境的举措……奇怪。” 雪君逸好一会儿才道:“会不会是疑兵计?” “假装有很多兵马被调动,实则是向敌人示威——?”云无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倒也不是没可能。可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雪君逸冷哼一声:“你总喜欢把事情想得很复杂。” “……” 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起看官道上的市井繁华。 突然,云无心道:“不对。绝对不是疑兵计。” “……你还在想这事儿?”雪君逸大为愕然。 “示威应该是示给敌人看,怎么往城内示?”云无心拧着眉头,没去接雪君逸的话头,“他们所去方向不是骁勇郡,而是另一头。” 雪君逸提醒他:“别忘了你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我知道。原本我想找机会再上一趟银月教。当面问清楚她和楚瑾墨是什么关系,他们的书信都交流些什么。” “看书信做什么?” “试探星瑶到底知不知道楚瑾墨在齐忠廉麾下做事?做的又是什么事?想从文字里找些线索,从而推断一下——她有没有可能和那批消失的货物有关?” 雪君逸一愣:“你是说——” “对。楚瑾墨是个办事十分细致周全的人。他很可能会将藏匿地点告诉一个自己信任的人,请求他自己若是出了事情,可将这批货物转移到某某人手里……” 雪君逸沉思半日,忽而道:“你就为了这么点事,千里跑来?” “不然呢?”云无心坏笑道,“我不远走,有些人怎么会活跃起来呢?” “谁?” “我不知道。”他的视线随风远送天边,“我们的‘家’中可是安排了专人负责查探齐忠廉和楚瑾墨的关系网呢~我若一直坐镇,一举一动必然都被盯着,很多事儿反倒难办。” “家里没了‘主心骨’,看起来才没危险性。” 雪君逸不再吭声。 “本来是只有这么一条。如今——”云无心神秘一笑,“有人似乎处心积虑想嫁祸银月教。” “那又如何?” “那自然是——”云无心反问雪君逸,“你若想嫁祸一个人会怎么办?” 雪君逸一愣。 云无心笑道:“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证据’放到他身上。”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会把军备弄到银月教去?”雪君逸缓缓道,“而无论是齐忠廉的那些货,还是辎重兵运来的那些,混在一起都算‘军备’。” “对。” “可万一他们核对数据呢?” “有一万种方法和借口可以让他们暂时核对不了。”云无心摊手耸肩,“等‘集中力量’收拾完了叛徒,这时候就可以来‘好好核对数量’了……” “那为什么一定是银月教呢?” “因为银月教是此地最庞大的江湖组织,具有和当地官府相互制衡的力量。有些事要他们做才显得‘符合期待’‘顺理成章’。” 雪君逸眉间闪过忧色:“可你现在不能去银月教。” “对,所以只好曲线救国。我想问问那些被抓的弟子,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敲门声响起。 “进。” 来得是邱虎。 “邱将军,齐大人怎么说?” 邱虎脸色不太好看:“他说要你避嫌。不让去问。” 云无心的脸上闪过遗憾之色。 邱虎有些异样的闷坐着。 “邱将军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云无心坐下,温和地询问。 邱虎摇摇头,满是不解:“不是。你们就算去了也问不到什么了。” “怎么了?莫非是人——”云无心心一紧,“死了?” “不是。是被拔舌了!” “什么?!拔舌?!” 邱虎的语气里满是愤怒和不甘:“他们已经说出了银月教所在,也愿意和我们当面对质。那模样——不像是心虚之人。可是……为什么呀?!” 第28章 你可别在心里骂我 “自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想给你知道。”雪君逸无情地点穿。 “可……我该问的已经都问完了。”邱虎急道,“这里面即便有什么秘密,我不已经知道了么?” 云无心一愣。 他在桌子底下暗暗踩了雪君逸一脚,而后假装没事人儿一样倒了杯递给邱虎:“邱将军辛苦了。” 顿了顿,他微微一笑:“虽说审讯这类事——我确实不合适越俎代庖。不过,将军既然愿意多说两句,云某很乐意为将军分忧。” “不知邱将军如今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处?” 邱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我上次回去用你说的那方法了,先展现自己善意,然后好言安抚,再接着一通‘家国大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云无心见他要说个没完,佯作不慎打翻了自己的茶杯,弯腰下去捡。 邱虎还在叽叽呱呱。 云无心好一会儿没起身,就这么垂着身子,指尖轻点在茶杯上。 “嗯?你怎么了”邱虎察觉到不对劲,掀开一旁的桌布,透过桌角看向云无心。 雪君逸一样稍稍掀布,冷着脸垂眸打量。 云无心顺势捏住茶杯,上半身缓缓钻出桌子:“这茶杯到处滚动,桌子小,拾起来还挺费劲。” 邱虎被他一打岔,差点忘了自己说到哪里了。 云无心抢在他跟前开口:“他们都交代了些什么?” 邱虎的眸中有机警疑色一闪而过。 “我前些日子从官道上而来。”云无心只作没瞧见他的异色,悠悠啜了口茶,“那里是必经之地。现场的惨状当真是:野外横尸无人敛,多作恶兽腹内餐。” 邱虎暗自吐了口气:“现在那里收拾干净了。痕迹都教人冲刷得一点不剩。” “邱将军去收拾的?”云无心试探地问。 “是啊。那里确实惨。”邱虎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上头也是!早点不收拾,让百姓频繁受惊。现在尸骨都快啃没了才去清扫……” 云无心恭维道:“邱将军心善,他们总还算是有了个‘去处’,不至于真的曝尸荒野无人收。百姓也不必再提心吊胆。” 邱虎不好意思地笑笑。 “将军没有问问那些银月教弟子为什么要和羌人勾结么?” “我问了呀!他们一口咬定没有。” “那官道上——”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们教主前几日急召朱雀部、白虎部的所有人下山去救援什么队伍。”邱虎回忆了一下,“他们说,那天出门前还是雷雨交加来着。” 雪君逸忍不住看了眼云无心。 云无心也恰好朝他投来目光:竟就是那一日! “哦?之后呢?他们参与进去了?” “没有。”邱虎说道,“那几个教众说,他们听回来的师兄弟讲,他们赶到时已经没活人了。” “后来呢?” “银月教主他们确实运了一批东西回教——光明正大运的。而且吩咐他们这次下山的教众最近几日先不要出教。” 云无心喃喃道:“这波举止……确实挺让人费解。” 邱虎补充:“听他们说,运东西回来的那群人好像还遇到了什么人,银月教主是怕横生枝节,所以制定了这个‘禁足令’。” “这样一听,银月教的嫌疑确实不小。”云无心看向邱虎,“既然问到了教派所在地,邱将军打算何时与他们对质?” 邱虎遗憾地摇了下头:“齐大人传来的书信,命令我们全面攻伐银月教。务必拿下叛国之众!” 云无心端着杯子的手一抖:“事情尚未查清原委,怎么就……” “银月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奋力抵抗。说要为什么什么人报仇。” “因为那几个拔舌的?” “不全是。还有的——不知道是谁。神策军的同僚来求救时,不是我带兵出去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那些教众只说是王庭黑暗,白瞎了他们的忠肝义胆。”邱虎的语气更惋惜,“我倒是想问问清楚,奈何他们拒绝交涉!我身边的同僚也都劝我少管闲事……唉~~” 云无心拱手:“邱将军心有公理,一念苍生,令人敬佩!云某不才,愿当说客。” “你能说动她们?” “我试试。”云无心成竹在胸,神秘一笑,“只有一点,邱将军该攻照常攻。等将她逼急了,留条缺口给逃生就行。” “好……啊?!” 云无心清浅一笑:“邱将军不必多问,依计行事便是。云某送将军一个大功!” 邱虎将信将疑地凝视了云无心许久。 云无心含笑稳坐,不动如山。 这气度确实如江湖传闻一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邱虎心下如此想。 “邱将军如今有公务在身,云某不便拉着你闲话,就不打扰将军了。” “晚些将军若是见到有人持有这物什来寻你,便是我这边有消息了。”云无心递过去一个雕刻着祥云纹的小玉扣。 邱虎打量了几眼,抱拳道谢,尔后将东西塞进怀中。 “此事尽量别让旁人知晓。” 邱虎沉吟着:“好。” 话毕,他带着自己的副将转身离去。 一直静默无言的雪君逸忽而开腔:“你既然准备当说客,为什么不直接上银月教?” “局势还没看清楚,亟亟入局非明智之选。”云无心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慵懒地斜倚着床头,“这件事,我本可以直接抽身不管。是她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她。” 雪君逸哂笑:“你不需要她?那你要找的那批失踪的货物上哪里找线索?” 云无心的胳膊肘支撑在枕头垒起的靠垫上,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现在被围的可不是我呀!有灭教之险,污名之危的也不是我~~到底谁更急呢?” “何况——” 云无心眸色一沉,目如深渊,诡谲风云隐在那一点黝黑瞳孔之下,恍如鬼魅万千正贪婪地盯着这世间,等待一个破界而出的机会。 阵阵肃杀之气直透出这孱弱的身躯…… 那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再次侵袭上雪君逸的四肢百骸:旁人俱是学修罗,他就是阿修罗本尊! “魔头”两个字更适合他一些…… “老雪,你在心里头骂我是‘魔头’呢~”云无心阴恻恻一笑。 雪君逸暗自一慌:“无聊!” 第29章 问计 云无心似乎不准备再和他争辩这个问题,而是接着刚才的话茬:“我这人很小心眼儿的。睚眦必报!”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了一下:“我能把九族送上祭台,又怎么会对旁人有恻隐之心?” 雪君逸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 他心下一惊:他在记恨……情人蛊的事儿……? “老雪,你和他们——”云无心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欣赏世界上最璀璨的珠宝,“不一样。” “你是唯一……”云无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的瞬间——他甚至没敢去看雪君逸,“也是例外。” 话毕,他不等雪君逸有所反应,便心虚又羞赧地岔开了话题:“下马威还是要有的。这江湖——可以不以我流云阁、踏云城马首是瞻,但是——” 他的话没说完,雪君逸一下将他扑倒! 云无心的两只手腕被雪君逸死死扣在头顶上方,指尖恰好勾住睡榻横梁。 “你,你干什么?” 雪君逸声音发紧又急切:“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是——什么?” “你听见了。老雪。”云无心的声音清幽柔和,带着不可抗拒的魅惑,“唯一。例外。” 他轻笑一声:“你要再这样——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你知道的。我对有些事……心里梗着一道坎。我想你——”云无心的神色多了几分寂寥落寞,“等等我。我会调节好的。” 雪君逸抓着他的手豁然一僵,缓缓松开:“好。” 他站直了身体,沉默了片刻,调整回一如既往地“臭脸”状态:“星瑶若真来找你,万一被人撞见,届时说我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该怎么办?” “众人能看见她进来,也就能看到我轰‘她’出去。” 雪君逸疑道:“易容?” “不错。”云无心一字一顿,“我心中有个计划……” “什么?” 云无心只是兀自摇摇头,眼神虚空无焦点。 雪君逸知道他在想问题便不再追问。 “雪兔和寒刃那边有什么眉目么?” “他们暂时还没回信。” 云无心想了想:“告诉齐大夫,让他传消息给雪兔,让雪兔先回来。寒刃继续在骁勇郡盯着。最近兵马调动频繁——事出反常必有妖!” “好。” 云无心幽叹一声:“我们身边留着的人不多,所以得提醒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星瑶一入城,我就得得到消息!” “踏云城的下属鲜有失手。”雪君逸傲然一笑。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云无心拍拍床沿,“陪我坐会儿,聊聊天。” 雪君逸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话唠……” 云无心笑而不答。 次日入夜。 雪兔坐在云无心房中的梳妆台前,手支着下巴打盹儿。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好,好多虫子!踩死它踩死它~” “是不是银月教的坏蛋出现了?” “怎么回事?还有还有……在桌角,那里那里……” “你看见有人了吗?有没有?” “邪门了啊?” “掌柜的,我们要不要去楼上看看?” “你去看看。” …… 云无心的房门忽而响起一阵很低很急促的敲门声。 云无心早已等在门口,见状,迅速拉开屋门。那人刚一进屋云无心便将屋门紧扣! 这时,店小二也上来了。 “乖乖~好多血际……果然有歹人混入!” 他一只脚刚踏上最后一层阶梯,云无心的屋门便打开了,里面一个人摔了出来! 她手握银月弯刀,满身是血:“云无心,你好狠!” 云无心大叫:“快报官!她是银月教的!” “不许去!”那是一个女子绝望的呼喊。 她手撑着银月弯刀踉踉跄跄站起来,就要去追那店小二。 店小二见势不妙,急忙飞奔下楼,一面大喊:“快来抓银月教的恶徒啊!快来人哪!” 云无心自门内给她递了个眼神:“一切小心。” 门外女子娇俏地一眨眼睛,倏地翻身下楼。 云无心跑到扶栏边探头望了望,确定她已然冲出包围圈后,回到了屋内。 不多时,他的窗口亮起了一盏烛火。 他举着烛火四下比划了一番,像是在驱赶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关上窗户,将蜡烛放回床头的落地灯笼中:“如何?” “星瑶姑娘应该是负隅顽抗了好一阵子,凭着一股非人的毅力才撑到了这儿。”齐大夫看了眼昏迷的星瑶,在一早就准备好的铜盆里洗了洗手,“箭伤五处。刀伤两处。枪伤也是两处。有一处距离心脏最近。再多偏过去三寸,大罗神仙也没辙了。” “幸亏阁主筹谋有度,早早准备好了一切。”他看了眼不远处的“药箱”。 云无心瞥了眼星瑶的脸色,眉间闪过一丝忧色:“她什么时候能醒?” “估计得明后天。看她的求生欲望。” 云无心意味深长地一笑:“老雪,明儿晚上,我们的胃口得‘涨一涨’了。” 雪君逸心照不宣地扬了下嘴角。 “诶,那雪兔那丫头……”齐大夫略显担忧。 “放心。这丫头机灵的很,不会有事。”云无心轻笑,“我还安排了人手接应和打掩护。等摆脱了追兵,她自会和寒刃去接头,继续完成他俩的任务。” 齐大夫这才稍显心安。 果不出云无心所料,第二天入夜,星瑶醒了过来。 云无心将她小心地扶起,靠坐在床头,尔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 “谢谢……”星瑶看见云无心这张脸,忍不住回想起一些事情,心下羞愧,目光闪躲不敢与他眼神交汇。 云无心的声音冰冷且无情:“星瑶教主冒死来此就是为了和云某说声‘谢谢’么?” 星瑶垂着头,不吭声。 “你既说完了,那云某也就不便久留了。”云无心冷笑,“毕竟你现在是逆党。” 星瑶情绪激动起来:“银月教没叛国!” “你声音再大点,人家听不见。”云无心的神情越发如腊月寒雪。 星瑶被他一气,一口鲜血当场喷出,眼前一黑差点倒栽葱摔下床。 一双坚实的大手接住了她——是雪君逸。 雪君逸的表情虽然很臭,但眼底隐隐有不忍。 他难得主动开口:“说话直接些。” 星瑶闻言,愣了愣。 她偷偷看了眼云无心的脸色,心一横,挣扎着下了床,双腿一软跪倒在云无心跟前:“云阁主,我此前多有得罪。还请你……” 从头到尾,云无心都没有要伸手扶一把的意思:“你想问计?” 第30章 做人不要意气用事 星瑶伏地行大礼:“还请云阁主援手!” 云无心许久没说话,也不打算扶她起来。 他看了星瑶好一会儿,声音淡淡的:“老雪,桌上的酒拿来。” 雪君逸看着桌上不小的一坛酒愣了下,迟疑片刻后将它取了放到云无心手中。 云无心接过,递到星瑶面前。 星瑶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心下暗忖:结交酒? “呵~”云无心带着嘲弄的笑意,“星瑶教主别多想。这样,你若把这一坛酒全喝了,我便答应帮你。” 星瑶接过,略略迟疑了一下。 雪君逸则是震惊又不解地看着云无心。 云无心没有理会他。 “好。”星瑶很用力地应了一声,一把扯开酒坛上的酒封,仰头就灌! 酒液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淌下来,打湿衣衫,黏在她胸口勾勒出很诱人曼妙的身材。胸前的血污渐渐晕开,酒液又顺着纱布透进伤口。 痛意更甚! 云无心看了一会儿,偏头示意雪君逸。 雪君逸出手如风,一下将酒坛子抢过来——他其实想这么干很久了。 星瑶呆在远处,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不多时,眼神又变得很复杂——愤怒、耻辱、惊惶、怨怼…… “你是个好教主。”云无心这时才弯腰扶她起身坐回床上,温柔地替她盖好被子,“诚意我看到了。” 他嗓音温润儒雅却不容置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星瑶嗓音沙哑:“什么?” “能不能彻底信我?一切调度听我安排。”云无心一字一顿道,“现在起,成为我手中的——一颗棋子!” 星瑶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 心念千回百转。 末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点了下头:“能。只要能助我银月教渡过难关,以后,我教必以流云阁为尊!” “你这话很有挑拨性。”云无心的声音忽而又冷冷的,“流云阁和踏云城早已是同休共戚。贸然拜尊,怕是不合适?” 雪君逸的眼中闪过惊异讶然,听云无心说完,却又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笑意。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就提到本尊了~” “必以二位为尊。”星瑶低声道,“适才,是我失言了。” “无妨。” “我希望你记住,当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成为了一派教主……这个江湖里就只有生死和厮杀。没有性别!”云无心嗓音清冷,“没有人会因为你是男是女而纵容你犯错、犯蠢。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填补。” “做事之前好好想想。不要意气用事!” “言尽于此。该翻篇的,我便就此翻篇了。” 星瑶神色一震,带着几分敬意颔首道:“多谢。星瑶受教了。” 云无心端给她一杯茶水:“冷是冷了点。凑活着也能喝。” 星瑶苦笑,一饮而尽。 “酒也喝了,茶也饮了。”云无心拉过一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我们也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第一个问题——你和楚瑾墨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要知道全部,而不是简单的一句‘我男人’就敷衍过去了。” 星瑶没急着回答,先反问:“你们是通过侍神星月蛊而查到我教的?” “是。此前就和你说过了。” “可我教不止他一人远走中原。”星瑶猝然发问,“若是有旁人一大早就想构陷我们银月教呢?” “还有谁?” 星瑶回忆了好一会儿,语气不太确定:“苗智渊。” “晚些让齐大夫写封书信回去,查一查此人。” 雪君逸在一旁抱着惊蝶剑,斜靠床尾的支柱:“好。”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此前我说过,瑾墨是我教土司之一。”星瑶凄然一笑,“云阁主既然是循着这条线索而来,想必也已经听到了不少故事。” 云无心没说话,只是耐心等着她开口。 星瑶调整了一下情绪:“坊间传言基本不假。我母亲确实想将我嫁给当时骁勇郡长的儿子。我将自己和瑾墨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婚事也就只能作罢。” “不,应该说——原本就只是打算。两家还没正式将此事提上日程。” “母亲确实侮辱过瑾墨,但也考虑过他爹也算是教中很有资历的老人了,一直忠心耿耿,不能将话说得太满,事儿做得太绝。所以,她给瑾墨提了个条件——” “是什么?” “五年内,他要‘脱去白衣身,另立新门户’。” 云无心一愣:“可是他到现在……” “我们一直有保持通信。母亲也是见证到了他上升的速度,进而对他有了改观。说是五年要如何,实则知道他在中原平步青云后,这一条已经形同虚设。” “三年前,母亲终于松口,同意了我们的婚事。瑾墨也已经在中原有了些仕途名气,就等着来年开春的科考。”星瑶的眼底陷入一片憧憬之色,“他告诉我,齐忠廉视他为左膀右臂。考试捞个名次不成问题。” 云无心真心实意地插了句:“其实,便是没有齐忠廉,他也有希望。我虽和他接触不多,但这一方面,我看好他。” 星瑶低低道:“谢谢。” “他信中还和我说,等到他有了官职就自请调来此地,和我长相厮守。他手中的权利也可以让银月教如虎添翼,我们一起‘闯出一片天地’!” 云无心示意她不必再多说。 他沉吟良久,忽而换了个话题:“那些货在你手中是不是?” “是。” “具体有多少?” “十来箱……靠近二十。具体的我没细数。”星瑶再度陷入回忆,“我下去时,现场已经没活人了,有些尸体还在流血,应该是刚打完。” “阿倪劝我先替官家保护好这些军备。我觉得有道理便运回去了。我还特地留了三个人在那里守着,若是看到有官家派人来找,我们就引他们上来。” “可是我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人!” “好容易等来了官家的消息,却是满大街抓我教众!”星瑶恨恨地握紧拳头,“再之后,越来越过分!”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问到我教下落的,但现在,他们已经直接就开始灭教屠杀!” 雪君逸听到这里,蓦地出声问道:“当时你为什么不派人下去看看?” 星瑶被问得一愣,猛然发现了自己好像干了件什么蠢事。 第31章 联手 星瑶的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我们运东西回去那一天,还险些给羌人撞上!后续怕节外生枝,便一直没敢动弹。” “你说什么?你看到了羌人?!”云无心不敢置信地问道,“从哪个方向来的?” 星瑶的语气极为肯定,不容置疑:“骁勇郡方向。我确定是羌人。那打扮不会错!” “不对呀……”云无心轻轻呢喃,“时间对不上啊~也没必要啊~” 雪君逸直接问道:“你知不知道劫掠辎重兵的人里头有你们银月教的?你当时没看一下尸体么?” “是啊。”云无心接过话头,“本身就已经灭了这支军队,羌人后面没必要再大张旗鼓搞一队人马过来,就是为了来收拾残局。” “怎么可能!我们教派虽然庞大,人数却是相对稳定的。出入教中都是要记录,甚至每晚都会核对相应人数。” 星瑶详细介绍到:“若真的有一批人出了教,长久未归,也没任何情况说明——那我们青鸟部就会开始行动!” “银月教以蛊毒为尊,除我和几个长老、土司之外,都是服用过蛊毒的。是需要定期吃解药的!这事儿每个人都知道。云阁主,你想想他们不回来会是什么后果……” 云无心突然问了句:“什么样的蛊毒?” “基本都是你说的那种——侍神星月蛊。” “这蛊……” 星瑶说道:“侍神星月蛊每两个月发作一次。若没按时吃解药,那么头三次,只是全身上下犹如凌迟车裂般疼痛!可若一直不吃……” “会如何?” “第四次发作时间不定,多数会提前一个多月。一旦发作,你的五感会迅速衰退,三日后暴毙身亡!” 云无心忽而想到什么:“那苗智渊岂不是……” “不。他应该没事。侍神星月蛊是在他走后的下半年正式使用的。” 云无心兀自点了下头。 雪君逸这时插了句话:“那日雷雨很大。对不对?” “是。是的。”星瑶口中这么说着,眼神却很疑惑茫然。 云无心解释道:“那一日,最初我们在山上隐隐听到他们在‘鼓舞士气’。后来就是雷雨交加。据我所知,那时候,他们打起来了!之后是雨停。” “根据你的说法,你是雨停时赶到的。他们都死了。” “对。” “再然后就是天气放晴。而你正好带着人运东西回去,还看到了赶来的羌人?” “对。” “这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出现的速度——他们好像就是等在附近一般。”云无心道,“若是如此,他们为何不直接暗守在这些辎重旁呢?等事情一结束就带货物走。” “偏要如此,好像是就等着你们去拾取那批货物一样……” 星瑶心中一个咯噔:“这毕竟是辎重。这么多,不好直接运走~他们来了也未必有用。” “羌人毕竟‘非我族类’。不要说官兵,便是百姓在面对他们时也会多个心眼。他们直接运走——那是自寻麻烦!” 云无心淡淡道:“不错。需要合情合理的情景和借口才能运走。这就需要时间!” “我们也是钻了这个空子,才敢直接去‘抢夺’他们的‘劳动战果’。” “是啊!既然来了也未必能运走——”云无心悠悠然反问了一句,“那来跑一趟是为什么呢?看看同伴死了多少?还是来给你们鼓舞打气的?说起来也算是借了下你们的‘名头’。” “或许是怕劫掠不成功?” 云无心无语地笑笑:“有很多传信方式的。何必亲至?” “那些尸体穿着带有你们教派图腾的衣服。”雪君逸毫不留情直言道,“本尊以为——这样的嫁祸方式不需要再那样多此一举。 云无心带着几分推测的语气:“也许是为了……让某些人能亲眼见证银月教把东西运走了……” “原来如此!”星瑶情绪激荡,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说——” 云无心一把扶住她:“你先别激动。这恐怕是有人蓄谋已久了。” “怎么说?”星瑶声音沙哑。 “如果真是羌兵。他们原本就愁不能把这些东西运走。他们看见你们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运走了辎重,那就算是‘盟友’啊!大可以拿这件事好好来谈谈交易。” “没必要生意还没谈,就先把人逼上绝路!” “兔子急了还咬人。把你们逼急了,届时将东西尽数上缴,还能得个‘戴罪立功’‘迷途知返’。他们白忙活一场?” 星瑶的心一下沉到谷底:“若不是羌兵……” “一定不是羌兵!”云无心的声音阴鸷,“你觉得——可能是谁呢?” “谁?” “我也不知道。”云无心伸出手,“那就——一起查查~” 星瑶点点头:“合作愉快!” “云阁主,你打算怎么办?” 云无心对她耳语了几句。 星瑶面露迟疑为难之色:“这能行?” 两日后。 横断山·银月教隐秘的另一个入口。 邱虎坐在马背上,抬头看了看天。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太阳一连晴了四五日,今日的温度最高也最温和。 这么舒服的节点儿,他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躺会儿,晒晒太阳。看沿街的百姓来来去去,听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这是他战场冲杀的绝大动力之一。 此地的温度常年都偏冷。如今,已经是最后的舒服时光了。最多到月底,这里的气温就会陡降。 这么好的时刻拿来打打杀杀真是煞风景啊~邱虎心里这么吐槽。 一连几日的作战,早已破开了眼前的这扇门。 门内尸体横陈。 有人的,也有虫子的,甚至还有猛兽的…… 银月教凭借着天然山势和人造机关的结合,内层几乎是铜墙铁壁,几乎没法攻进去。只能等齐忠廉再调人马来。 最好有个懂行的。 不过即便没有,也不打紧。 军队里人才济济,杀伐经验也足,相互配合作战更是每日的训练内容!江湖草莽再厉害,终究只适合散斗,即便有机关的加持,在正规军面前,破教也是早晚的事儿! 只是—— 邱虎回头看了看身后无限蔓延的士兵,心中不断嘀咕:这么多兵力投进去就为了那十几箱东西,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再说了,兵法有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何不先将此处放一放,等他们松懈了,再奇兵突袭一网打尽不好么? 这几日那么尖锐的冲突,那么顽强的抵抗——明显就是因为下手太狠了些!双方之间甚至没来得及“来将何人?吾不斩无名小辈!”之类的名帖互换,那些江湖草莽就已经被“咔嚓”了! 本身江湖人性子就桀骜,宁死不弯。云无心说得有道理。你把人惹毛了,那就从想归顺变成——气气你——再变成生死相抗,何必呢?何必! 果然是上位者心思,搞不懂。邱虎兀自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暂时驱散。 第32章 交出辎重 边军对银月教这两日只围不攻。 这是邱虎的将令。 他一头以等待援兵,攻城战略为由,另一头实则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头的焦急感越来越重。 这几日确实是因为其他下属被他调去接应援兵了,否则,这条指令很难落实。他也清楚自己的身边必然有齐忠廉放过来监督的“上司”,那是最好别开罪的人。 他人虽虎,但不傻。 邱虎再次看了看天。 此时,暖阳当空。到了一天最暖和的时候。 有个小兵从末端匆匆而来。 小兵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容颜朴素清秀的丫鬟。 “将军。” “说。” “有人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小兵递上一个玉扣,上面雕刻着祥云纹。 邱虎眼睛倏忽就亮了! “快,快把人带上来!”他看向那名丫鬟,暗自嘀咕,“总算是来了!” 小丫鬟一上来先是恭恭敬敬福了福:“将军。婢子小瑶。现在是云阁主身边的侍婢。” 她的话还没说完,邱虎已经打断了:“云阁主怎么说?” “云阁……” “等等,你先抬起头来——”邱虎猛地察觉这人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瑶浑身一僵,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始终垂视地面。 邱虎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她意味深长笑了笑:“还怪不一样的。说,如何?” “云阁主已经说服星瑶教主了。星瑶教主原本也不想和你们闹到这份上。是各位官爷做事儿着实令人恼火。星瑶教主说到底也是个年轻人,又是教中众星捧月的掌上明珠,没受过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气儿,所以——” 邱虎笑得嘴都合不拢:“懂懂懂。都懂。你接着说。” “婢子此次前来便是替云阁主向邱将军求个情,放过银月教教众。” 邱虎就坡下驴:“将辎重还来就行。你们江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此前恩怨一笔勾销!’。” “是的。”小瑶颔首,“婢子今日特地带来了星瑶教主的令牌。请容许婢子上前叫阵。” “你上前叫?”邱虎的眼中闪过异样之色,“能行么?” 小瑶神色一凛:“何不试试?” 话毕,她孤身走到“楚河汉界”的分界线上,朗声道:“银月教听令!我奉银月教主指令命尔等关闭内阁机关,退还辎重货物,与边军再不起战火!退居教内,安分为民!” “银月教令在此!抗命者格杀勿论!” 说着,小瑶高举教主令牌,左右慢慢环示。 洞开的门内虽然看不到有人,但是传来了细碎的对白声:“是教主的令牌!是教主令牌!” 随着响动更大,渐渐有交错的人影出现在各个角落。 不一会儿,阿倪便带着教众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但他只到门口便伸手拦住了众人,示意大家不要急着过去。 “你……”阿倪深深端详了她片刻,瞳孔骤缩,话到嘴边硬生生改了口,“劳烦姑娘传个话。我们愿意交出辎重。但希望他们能明白,这批东西真不是我们劫的。我们一直藏着也是迫于无奈,没个开口的机会。” “至于这机关——还请姑娘转告教主,等他们退了,我们自然会关。”阿倪笑笑,“其实关不关的,我们既然打算握手言和了,也不必太在意。” 小瑶神色微沉,暗自思忖着什么:“这事儿你不用担心。” “姑娘,先小人后君子才是江湖生存之道。”阿倪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个礼。 小瑶想了想,手一挥:“知道了。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是。” 很快,一车一车辎重便被拉了出来,在小瑶的面前一字排开。 小瑶的目光扫过那些板车——一辆、两辆、三辆……五辆…… 嗯?七辆?我怎么记得是五辆啊? 邱虎见她站那儿动也不动,一踢马肚轻行而来:“怎么了?” “这是不是——多出两辆车了?”小瑶小声道。 邱虎爆笑不止:“开什么玩笑。民间不许私藏这东西。怎么可能在你……” “在银月教放了几天就多出来了呢!你搞错了~”他硬生生收住了话,转了个称呼。 “是啊。”阿倪眼珠一转,语气笃定,“拿回来不就是这么几辆车么~” 小瑶没说话。 “当时教主亲自检查了一下,确定里面没受影响后,一直原样封着没动过。”阿倪又多解释了一句。 邱虎随手打开其中一个油布盖着的车辆,随手抬了抬木箱盖子,确定里面就是辎重后,命人接手过去。 士兵训练有素地完成了辎重交接,将一车又一车辎重拖到队伍最中间,整齐地排列成一条。板车两侧各列一队人马从旁保护这几辆车。 “此前误会种种,多有得罪。”邱虎志得意满地在马背上拱了拱手,满心都是欢喜,“你们保护军备有功,本将会将此事禀告给齐大人,嘉奖诸位之功!” 他果然送了我一件大功!得空,我可得好好谢谢他!邱虎心中暗自盘算。 阿倪看了眼小瑶,又看了看邱虎,满脸堆笑行了个礼:“边军本就是为保护我等百姓而战,能为将军们分忧,也算是我们尽了一点绵薄之力。岂敢贪功?” “嘉奖不敢奢望,只求将军能将我们的兄弟安全送回。” 邱虎豪气道:“那自不必说!这事儿原本就是我们鲁莽了。我们也不文过饰非。晚些,本将会上禀齐大人,为你们那几个兄弟找最好的大夫治疗伤病。” “将军言重了。”阿倪深深鞠了一躬,“事既已办完,我们便回去了。” “好。过两天,我便寻个时机把人给你们送回来。” “多谢。将军慢走。” 话毕,阿倪瞅了瞅小瑶,眼角轻挑,神色数变,似乎在询问她下一步的打算。 小瑶看着,没给回应。 顿了顿,她折身骑上远处树下拴着的一匹快马,一句话不说策马离去。 银月教众人在门前站定,怔怔看了许久,窃窃私语。 “教主这是什么意思啊?” “教主怎么走了?” “教主要去哪里啊?” “教主准备做什么呀?” …… 阿倪轻叱一句:“少打听。教主自有思量。大家都回去~” “阿倪土司,那这个内层机关——” 阿倪的眸中隐隐有晦暗之色:“别急着关。那些当官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万一——言而无信,过河拆桥,杀个‘回马枪’,那我们都得玩完!” “也是。” “可是,教主的意思是……” 第33章 转圜 “教主现在走了,若是出现了什么变故,她也没法主持大局!我们先按兵不动,等他们真的把人还了过来,我们再考虑关不关这机关。” 有人还想说什么。 阿倪恶狠狠一瞪:“我说不关了吗?先保平安!懂不懂!!!真出了事儿,你们担着?” “今天这事儿就得听我的!日后教主追问起来,我来承担一切后果!” “是。” 众人被他气场震慑,纷纷选择了听他指挥。 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大家紧绷的情绪一下松弛下来,行动变得松松散散,拖拖拉拉。大家三三两两在门口边聊天边“散步”回去。 他们甚至在讨论,明儿下山准备如何“畅玩”一番,又需要采购补给些什么物什…… 才半数教众退回内层—— 咻咻咻咻咻。 漫天箭雨混合着哒哒马蹄声突如其来!很多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是怎么回事便被射杀在地! “示警!示警!”银月教众人受惊,拼命往内层退缩。 整座山都能感受到千军万马踏过时的震颤感,地动山摇得仿佛群山将崩! 大量的箭矢飞刺向银月教。 教众拼尽全力才将被破开的大门重新掩盖上,含恨将门后的兄弟们当作壁垒推到大门后死死抵住门,尔后迅速向内层撤去。 “打开所有机关!不论大小!”阿倪当机立断道。 “好。” 身后传来陌生将领的声音:“全力攻破银月教,不得有误!” “是!” 震天响的军队呼喊声令里面的人心生恐惧,肝胆欲碎。 “事儿不是过去了么?到底为什么呀?” 众人不解。 众人绝望。 一个没来得及跑掉的教众拼着最后一口气质问:“你,你们……凭什么……出尔反尔啊!!!!凭什么!!!你们好恶毒啊!!!!” “我们做错了什么啊——” 他的话没说完已经被箭矢刺成了马蜂窝! 他振聋发聩的质问呼喊传进了教中,也传遍了山野。 攻势稍顿。 陌生的领头旅帅大声回应,也算是说给里面的人听。 “好!本将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尔等草莽宵小,得了朝廷辎重,不思归还,还敢负隅顽抗!置朝廷法度不顾!蔑视本朝威严!如此放过,群豪效仿——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你们这般目无法纪的祸害不灭不足以平民愤!!!” “给我——杀!!!”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银月教将全教变成铜墙铁壁——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他们满怀信心地想抢夺在军队把守住悬崖那条出口时溜出去。 只可惜……终究是晚了。 原本守在那儿的人还没撤退,就收到了“务必守住这条出口,绝不放一个活人离开”的死命令! 初时,众人还有些茫然:邱将军不是说守着别让人跑了就行?这会儿怎么又…… 来传命令的人可能是看出了大家的疑惑。 他扫视众人后,气定神闲道:“邱将军已经截获了那批货物,立下大功高升了!此地由齐硕将军领主帅之职。” 稍顿,他接着又说了句:“各位不要对敌人太过心慈手软。他们是一群民间组织,得了官家物资本该主动归还,可是拖延至今,屡次和官家抗衡!” “这可是大忌!” “往小了说,藐视王法。往大了说——这是具有揭竿而起的造反力量!” “是灭九族的重罪!” 众人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有道理啊…… 有人道:“邱将军高升了,那可真是件大喜事。” “你们表现好了,也都统统有赏。立头功者,一样可以高升!” 一番话说得士兵们士气高涨,就准备和这些“反叛者”大干一场! 人人都羡慕邱虎。 可只有邱虎自己像丢了魂魄的人一般,痴痴傻傻看着身后星星点点的人,听着漫山遍野的厮杀声—— 失魂落魄。 这是……为什么?没理由啊! 他晃晃荡荡来到松月楼,叩开了云无心的屋门。 开门的是云无心。 雪君逸此刻正抱着剑,斜靠在窗边,雕塑般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外头的一草一木,听到的动静,他悠悠将脸转了过来,看向门口。 邱虎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佝偻着脊背,满脸晦暗消沉,好一会儿不开口说话。 云无心见他这样,讶然:“邱将军,你这是——快进来~” 他将人迎入屋内,顺手倒了杯水:“发生什么事了?” 邱虎堂堂七尺男儿当场痛哭起来:“他们要,要灭了银月教……云阁主,这是为什么啊!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啊!” “他们都是百姓!怎么可以把这屠刀伸向百姓呢?呜呜呜呜呜~~~” 云无心心下一颤,既感慨又好笑。 感慨——这见惯生死的将军、仕途上的官爷竟赤子之心仍在! 好笑——如此伟岸的身姿,看起来还算靠谱的人,遇到事儿第一反应居然是跑自己面前哇哇一顿嚎啕大哭…… “那个……将军莫急。”云无心有些想发笑,但又怕刺激到了他,“此事也并非不可转圜。” 雪君逸见云无心对他“温柔体贴”,不禁有些浑身难受,忍不住干醋乱飞。 他不客气道:“你们边军都爱哭哭啼啼的吗?” 邱虎被他一呛,眼泪倏地收了回去,有些尴尬地抹了抹眼睛:“不,不好意思。失态了。” “无妨。将军心系苍社,胸怀悲悯。”云无心儒雅温和,轻声开解,“一时情难自抑也正常。不必太在意。” “只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邱虎便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最后,他追问道:“刚才你说还有转圜的余地?” 云无心微微点了点头。 “云某有一事得先请教将军。” “你问。” “你们入伍可有什么要求?”云无心怕他没理解,特地加了句,“或者说,有没有什么特定不收的人?” 邱虎一愣,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前两年有些规矩。比如什么四肢健全,五感正常,家底清白什么的。” “今年……羌人一直心怀叵测,蠢蠢欲动,边疆随时有可能会爆发战争。” “为了储备足够多的兵力,很多条件限制都没了。只要是个正常健全的人就行。” 云无心神鬼莫测地轻笑一声:“邱将军。弃暗投明的人……你们要不要呢?” 第34章 急性子的“齐大人” “你说什么?”邱虎不确定地将凳子向前挪了小半寸,探身试问:“你的意思是……招安?” 云无心从容不迫地倒了杯水,慢慢饮啜:“邱将军这么惊讶做什么?对于成气候的民间组织,招安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这在史书中屡见不鲜。” “将军也是有学问的人,这点想必不需要云某多作赘述了?” 邱虎频频点头,嘟囔着:“好,好,是这么个理。招安好,确实可以……” 少顷,他抬头道:“我这便去了结此事。” 话毕,邱虎站起身来就要走。 云无心拉了他一把:“等等。邱将军当以何身份去?将军现在虽升为左果毅都尉,可直接插手攻战之事,多少有些逾矩。” “如今不是在战场之上,可以‘事急从权’。眼下是齐硕将军为‘主帅’,邱将军贸然前去,必会造成前方混乱。” “论官阶,将军是上府,从五品下。齐硕将军不过是校尉,勉强算个六品下。按理来说,士兵该听你的。可是他们收到的命令却是一切听从齐硕将军调遣。这是齐大人的意思。” “齐大人官阶可比你高。” 邱虎虎目一瞪,脖颈一梗:“我就不能来硬的么?出了事,我担着~” “啊?!”云无心愣了下,突然噗嗤笑出声。 雪君逸在边上听了很久,一直没做声。 话到此处,他忍不住白了邱虎一眼:“刚升官,转头就打了主子一巴掌,你可真会!” “老雪,你是会‘说话’的。”云无心无奈地笑了笑。 邱虎倒是不介意,反而很爽朗地直问道:“什么意思?” 云无心生怕雪君逸再“开口气人”,忙抢了白:“是齐大人升了将军的职。可邱将军转头便去和他对着来,直接否定了他对另一个人的任命和决策。你听听,这合适么?” “那我先去找他?” 云无心点点头。 “可那些人——撑得住么?” 此际,云无心正慢慢走到雪君逸身边。 雪君逸冷笑出声:“你可真看不起他们……” 云无心转头便用胳膊肘狠狠“戳”了一下他,示意他闭嘴。 “那好。我去找齐大人。晚些——”邱虎抱拳道,“那几个被拔舌的银月教弟子,我希望云阁主能代为照顾一下。等事情了结,我亲自送他们回去。” 云无心神情淡漠道:“将军不必麻烦了。他们应该已经死了。” “你,你怎么知道?” 云无心笑而不答,只道:“将军还是快些去办正事儿~晚了,你可能连人——都见不到……” “什么意思?” 雪君逸不由地出声:“聒噪。还不走?” “……”邱虎指了指他,“嘿,你这人!” 云无心笑着催促:“邱将军,你可真的快些了。” “为什么呀?”邱虎被云无心推着往外走,不住地回头问,“到底什么情况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云无心神妙莫测地笑了笑。 等邱虎走后,云无心关上房门,第一句话便是:“他见不到齐忠廉。” “你这么肯定?”雪君逸有些惊讶。 云无心再次露出高深莫测的诡笑:“不信,你等着看。” 骁勇郡。 一对夫妻在郡府附近的街道上摆摊卖小吃。他们做的豆腐汤和糊辣汤在横断山这一带很有名。许多中原或江南来的士兵,商旅和军爷都爱来吃这一口地道的“家乡风味”。 他们来到此地没多久,很快就打响了名号。 齐忠廉有时也会让身边的心腹到他们那儿去买两碗汤解解馋。 有了地方最高官爷的“品牌加持”,夫妻两个的生意火爆得不行。 “来一碗糊辣汤。”神策军军爷笑眯眯的声音在忙碌的两夫妻身后响起。 姑娘穿着青色的粗布裙衫,脑袋上用一块花布当头巾装裹着乌黑的发髻,一根漂亮秀气的小玉簪簪在她侧鬓。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一面笑着回头,一面下意识摸着自己新得的簪子,笑侃道:“哟?范军爷!您今儿身体大好了?可以吃这辛燥之物了?前些日子,听说你有些水土不服?” “是啊~诶,你们看着倒一点没事。” 范军爷又叫范俊才。 “我们不像您,赶路程。我们是一路慢慢而来。身体能渐渐适应。” “也对。我呀——”范俊才看向正在盛汤的青年,“本来就好这一口,憋了这么久了,还不得来一碗打打牙祭?” 他的目光顺势落在了姑娘的玉簪上,“老板娘,这簪子漂亮啊~前几天都没看见你戴。当家的新送的?” 姑娘娇羞地笑起来,又忍不住摸了摸玉簪。 正在忙碌的青年端着一碗糊辣汤走来,小心地放到桌子上,看了眼自己的娇妻:“让军爷见笑了。夫人陪我一路而来,日夜辛苦操劳,这不……” 他憨憨地摸了摸头:“我看这簪子好看,和夫人挺配。这就,就买下了~” “这也是乡亲们捧场,才能攒到些银子。夫人喜欢,我就也开心~”他满目光彩地凝视着自己的夫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范俊才怪叫一声:“哎哟哟哟~就你有夫人!欺负我还孑然一身是,哈哈哈~大庭广众秀恩爱,真是——真是!!!” “嗐!军爷别听他肉麻~”姑娘说着,觑了眼骁勇郡府。 齐忠廉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还在和旁边一个人叨叨絮絮着什么,看起来成天里忙忙碌碌的。 “齐大人真是勤政爱民。”青年赞叹道,“每天看他都这么干劲十足,忙忙碌碌的。” 范俊才闻声也看过去,凝视良久,忍不住道:“挺好。就是性子还急了点。” 他小声吐槽了句:“做事太风风火火了。” “为什么呀?这看着——许是忙碌了些~才显得急。” 范俊才摇摇头:“你们是不知道,我奉命来传话。所以比其他人早来些。话都传下去了,才过了一天多!可劲催、可劲儿催……” 夫妻两个茫然对视:“催什么?催您?” “不是我。是催这府衙内所有人。” “催所有人?这,这催什么呀?催他们好好办事?”姑娘佯作讶然,“我看这里的生活很悠闲顺遂,没什么值得着急的事儿啊~” 范俊才一滞,淡淡岔开话题:“京里送来些东西,让这边接着。我呀,就是提前让他们准备好。” “噢噢噢~”青年佯作很懂,“你们办事儿有很多规矩和流程的对,就那个‘准备好’,对。” “聪明!”范俊才的话头又神不知鬼不觉被拉了回来:“交接时间都说了,唉,非得催‘去看看’……” 说着,他嘟囔了一声:“也多亏催着出发,才能提早碰上。不然——小洛他们还真就危险了……” 第35章 教主叛教? 青年神色看起来有些迷茫:“您,您刚说什么?” “没什么。”范俊才忙打住话头。 “诶,对了,今儿您怎么没和洛军爷一起来啊?他伤势好些了不?”姑娘心有余悸的模样,问道,“我想到第一次见他样子,真的是教人看得心惊肉跳。谁这么大胆敢把你们砍成这样?” 范俊才摆摆手:“一群山林宵小,不足为虑。这些人要不是偷袭,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对对对。”夫妻两个忙不迭应和。 范俊才将汤勺刮了刮碗壁,之后拿出放在一侧,仰头将剩余的糊辣汤全部倒进口中,满足地长吁一口气:“地道!改明儿我再来。” 夫妻两个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多谢您捧场。欢迎欢迎!” “嘿嘿,下次,我把小洛也拉来。他最爱豆腐汤!” “好嘞~我们记下了。随时恭候两位的大驾~” 范俊才扔下几个铜币就朝着齐忠廉走去。他正要开口打招呼,齐忠廉却先冲着他抱了抱拳,随即又挥挥手,继而转身匆匆进了府内。只留下范俊才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他欲举未举的手看起来有点可笑…… “诶,这——”他小声嘀咕一句,“嗐~真是的。也太急了~” 范俊才在城内随意闲逛。 他停留在一处卖头饰的摊位前,店主正热情地推销自己制作的头饰,喋喋不休地讲着姑娘们都爱什么款式…… 这时,远处一阵疾行而来的马蹄声惊扰到了他。 范俊才迅速撤身,并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马蹄声正好到眼前。 “邱虎将军?你不是被齐大人派去围剿银月教了么?怎么,任务完成了?” 邱虎一愣,翻身下马,疾声问道:“辎重送回来了么?” “啊?!”范俊才被他突然的发问问得摸不着头脑,“辎重……?什么辎重?” 说完,他又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那批被银月教劫走的么?” “对。”邱虎转瞬又拼命摆手,“不是不是。这是误会!” “不是那一批?” “是那个!”邱虎都快急得哭了,“是我们冤枉人家了。现在这批东西送回来了吗?” 范俊才神色一震:“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这里并没有收到相关消息。” “没收到?”邱虎仿佛呢喃,“没,没收到?莫非是消息传的慢,让齐大人加深了误会?” “我不是听到的消息。”他急急向范俊才说道,“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把辎重交还回来,这才卸职回来的。” 范俊才笑道:“这是好事啊。毕竟那么多辎重呢,运过来的速度自然比不上你单枪匹马的赶路。不过,这也犯不着你跑这么急?早晚会到。” “齐大人让齐硕接手了我的位置。” “听说了。”范俊才又笑了笑,“要恭喜邱虎将军升官啦~” 邱虎大声道:“他下令全面攻伐银月教!” “啊?”范俊才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你刚才不是说是一场误会,东西都归还了么?为什么还要——” 邱虎重新跃上马。 范俊才脑子转得快:“齐大人办事比较急。会不会是没人送信回来,所以他还不知道那边情况,这才急着猛攻?” “齐大人在府衙的?” “对。我刚才还看见他和手下的人谈事情呢。那人怀揣了一封信,往你来的方向去了。你没看到么?” 邱虎摇摇头:“没有。范兄,我还有要事在身,晚些再和你把酒言欢!” “好。” 说着,邱虎再度跃马奔驰在街道上,大喊着:“通通闪开!” “齐大人——齐大人——”他一边呼喊一边下马,“末将有要事禀报——齐大人——” 府内走出来一名老人。 他面色微沉:“邱虎将军,齐大人身体突感不适,正在接受大夫的治疗。你晚些时候再来~” “可是——”邱虎急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真的有要事禀报!” 老头很绝情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人命关天啊!您通融一下呗?不然——”邱虎佯作怒目圆睁,“我,我可要硬闯啦!” 老头冷哼一声,拍了拍手。 顿时,自回廊两侧冒出来一堆弓箭手! “老朽拦不住将军。但他们应该没太大问题。” “……不是,你……”邱虎欲哭无泪,“刚才我在街上遇到范俊才了,他说——” 话未说完便被老头打断:“大人年事已高,突发不适,有什么不可能的吗?” “可……” “邱将军此刻与其在我这里耗着,不如去干点正事。” “什么正事?”邱虎奇道。 老头“嘿”了声:“邱将军有什么正事,我一个小老头怎么知道?!您真是风趣幽默呀……” 邱虎见吃了闭门羹,心中堵得慌,便去找范俊才喝酒聊天。 他在心里祈祷银月教的机关能够多撑两天。 事实却残酷得很! 银月教。 齐硕围困的第三天,银月教的米缸和水缸基本都见了底。 悬崖边的那条锁链大桥虽然还能走,但根本不能通行!对方的人马时时刻刻守在桥边,只要有人想过桥,当场射杀! 阿倪在祭坛前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稍顿,他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我们不可能再指望教主了!” 大家看着他,都不说话。 “那个姓邱的接了货物走时,教主也在一边的!姓邱的都能看见有新的军队而来,她怎么会不知道?!但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点面也不露!” “这么多天了,完全没有她的一点点音讯!” “我很难不猜测: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一句话不说就自己跑了……” 教众彼此看看,议论声鼎沸。 人群中有长老缓缓道:“我们被围困在这儿,教主一个人也是孤掌难鸣。联系不上我们也是正常的。” 另一位长老也帮腔:“她就算看到,也做不了什么,不如跑出去找找外援。听说流云阁主和踏云城主还逗留在此地。” “不!你们还记不记得——”阿倪的眼中有怨怼之色,“她装作一个小丫鬟来传话!姓邱的对她客客气气的。那可不像是相互间厮杀过的‘敌人’。她话里话外都仿佛是我们的过错!” “而这到底是谁的过错,她不知道吗?”他大声质问,“是谁杀出一条血路送她逃出去的?” “谁杀了我教这么多人?谁拔了阿狼他们的舌头——多残忍啊!!!可她说什么?” “拿着教主的令牌要我们赶紧交出东西,不然就格杀勿论!格——杀——勿——论啊!!!”阿倪怒笑起来,“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呵~~~~仿佛她不是我们的教主一样。” 众人渐渐被他说动,开始怀疑起星瑶是否已经投身官府。 阿倪缓缓走到教主宝座前:“要知道,她可是银月教主,可驱使万蛊听其号令!她只需要操控那些蛊虫出现——我们就会知道她还在。还惦念着我们。” “这很难吗?” “不难~~她做了么?”阿倪的神色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极为诡异,“没有!!!” 第36章 招安 是啊,万蛊之主。 这点能力都没有么? 银月教所在之地,漫山遍野都有蛊虫。报个信儿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儿。 除非不想。 阿倪说的这一点,众人无从辩驳。 “现在再来刨根问底已经没有必要了。”第三位长老看向阿倪,“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水和粮的问题。山中多雨水,尚好解决。粮……” 阿倪沉默许久,犹豫着:“要不——我们直接硬闯?” 话音刚落,众人便一致反对:“这不行!” “我们善用蛊,未必一点赢面没有。”阿倪劝道,“虽不及教主之能,但好歹也百来号人呢~放手一搏或有一线生机。原地困守,只剩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迟疑了,小声探讨着方案的可行性。 阿倪接着道:“退一步讲,就咱们这个机关,说来是牢不可破,但在正规军跟前——天下能人奇士无数,想要找个能破这机关的还不是轻而易举。时间问题罢了。” “他们一时半会儿总是拿我们没辙的。” 阿倪狂笑出声:“你疯了吗?!你是嘎哈吗?还是香呆?没水没粮大家能活几天?” “万一——教主真的背叛了我们……这教中上上下下哪处机关她不熟悉?哪处草架她未见过?” “他们只要拿到草架,破教是分分……” 阿倪的话还未说完,远远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呼喊:“攻进来啦——攻,攻进来啦——啊!” 众人大惊。 一大群边军一路冲杀到祭坛这儿。 一场混战,叫嚣震天。 “教主抛弃我们啦!”阿倪大喊,“为今之计只能自救!” “大家快用蛊虫!先拦住他们!快!先用蛊!”阿倪见状,顺势爬上了教主宝座,登高一呼。 他看着距离战斗圈较远的一人喊道:“阿强,快带几个人上刀剑库拿兵器!” “阿木,去取毒药!剧毒那种!” “阿贤,检查密道口的机关,要是破损立刻修复!”阿倪一边催动蛊虫,一边将腰侧一把小匕首拿出来近身搏杀,“这是我们最后的退路!务必保护好!” “大家分工进行!快!” 这乱成一团锅粥的时刻,阿倪清醒的头脑和指挥能力,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 银月教的长老常年都在教内清修,很久没有这么激烈的拼杀了。蛊虫总有杀退时,周遭同伴的哀嚎,敌人的惊恐的叫声交织成一张梦魇之网,将几位老头牢牢捆缚。他们几人背靠一处,相处成为彼此的依仗。 初拿长剑,多少有些生手。 “咱都到这岁数了,没想到还要血腥一把~~”其中一位长老苦中作乐,开了个玩笑。 “还想多活两年呢,现在可好~” “诶,多动动,活得更长寿。” “你们真信教主她……” 叮叮当当刀剑交锋的清鸣掩盖掉了大家彼此沉默的尴尬。 好一会儿,其中一人一脚踹翻上前而来的边军:“教主是我们一手带大的。她如何我们不知道么?” 话音落,一个个子略清瘦的边军握着长枪横扫而来。 “嚯,个子不大,劲头不小!” 几个老头看这人有些眼熟。 这人也不答话,不断地将“老头团”逼退,直到逼向一处角落。 “你,你……你不是……” 这人眼睛一瞪,粗粗的嗓音异样:“求饶也没用。” 老头们愣神间,那长枪又直刺来! 几人只得仓促招架。 伴随着枪尖的冲、刺、云、挂……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是我。” “教……”其中一人倏忽住口。 “晚些教破,你们先投降。不要抵抗。” 这个小边军正是银月教主——星瑶。 “为什么?教主,这真是你……” 星瑶一边和他们假模假式地来去击杀,一面道:“教中有叛徒。机关被破是因为有人把草架送出去了!眼下只能‘破而后立’。” “几位老爷子,我唯一还能信的就是你们了。” “教主,你准备如何?” “教破后会有人来接手此处。我要你们成为线人。后面,我会主动和你们来联络。此时不要再告诉别人。” “好。” 那名幽默的长老道:“教主,到底是谁背叛了我们?” 星瑶的视线落在混战的人群中,也看不出是落在谁身上:“谁在新主子身边摇旗呐喊,主动帮着忙里忙外的,谁便是。” 她说着,不给那几位长老反应的时间,仰天高呼:“劝你们放弃无畏的抗争!早日投降,接受国法制裁!” 此时的边军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 不少银月教众都被人用兵器抵住了脖子。 星瑶趁乱又悄无声息遁走无踪。 齐硕在手下彻底稳住局面后,趾高气昂,悠悠闲闲地走进此处。 他嫌弃地踢开地上挡路的人的尸体和蛊虫的尸体:“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将军。”齐硕的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我也是有慈悲之心的。可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辈。” 几位长老相互看了眼,很默契地纷纷“呸”。 “诶,你们几个老家伙。”齐硕走到几人面前,“大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怎么脾气比年轻人还大?” 他环视众人:“他们一直这样吗?” 没人回答。 齐硕冷笑着对视上其中一人的眼睛…… 长老漆黑的瞳孔里忽而闪现出火苗的诡影,无数蛊虫的影像自眼眸里直映射入齐硕的眼睛里。那一瞬间,他好像坠入了无尽深渊,周围爬满密密麻麻的湿濡软体的虫子!那些蛊虫似乎要钻进他每一个有“洞”的地方…… 齐硕吓得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视线慌忙挪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气呼呼地抬起手来便要揍人,可一看到那黑瞳仁,心不自主地就虚了,悻悻松了手。 清了清嗓子,他接着道:“陛下有好生之德,齐忠廉齐大人自然也顺应圣意。你们若能诚心归顺,为边疆为永安做事,那么,私自结派,反叛边军的罪责就可以一笔勾销!” “你们的教主已经不知所踪了,群龙无首,就算鬼谷再世也不可能再力挽狂澜!本将军劝你们好好想想。” “想通了,就放下所有兵器,举起手来!” “只要归顺,我们便是一样的永安子民!” 第37章 以棋喻局 银月教众相互看看,彼此的眼中都有犹豫之色,手中的兵刃想放又未放。刃尖的轨迹在身前上上下下波动了几轮。 阿倪偷偷扭头,看向身后及周围,眼眸轻转。 “我们凭什么信你?”他大声叫嚷了一句。 齐硕走到他面前,看他的眼神有些旁人不太懂的笑意:“嘿!你这小伙子~” 说着他猛地踹了阿倪一脚! “凭什么?!嚯,你真是会开玩笑哦~现在——是你们的脖子在本将军的刀刃下,本将军大可以直接一杀了之!”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不配!”齐硕很猖狂地笑起来,“你以为本将军只说说说的么?你以为靠你们的一腔孤勇就可以冲出去么?” “知道本将军带了多少人马吗?”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啊呀~银月教的地盘可真大,光堵个前后门就挺费事。” 他走到阿倪面前,蹲下来,用手“啪啪”拍打着阿倪的脸颊:“八百府兵全带来了!冲的出去么?” “本将军可以直接杀你们,却还是先劝降招安——这一点还不够证明诚意么?” “败军之将,何以谈条件?”说着,一杆银光飒飒的长枪已然架上了阿倪的脖子。 众人爆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阿倪眼露胆怯之色:“不是我们不降,而是——我们身上都有教主操控的蛊毒。我们若接受招安,她万一心有怨怼……” 齐硕拍着胸脯保证:“你们若接受招安,这些问题,我们自会找高人破解!” 阿倪迟疑片刻,放下了手中兵器,并大声说道:“教主都已经弃我们而去了,我们还替她守什么教!不如就此招安,为官家办事。总好过旁人说我们都是些宵小,都是‘以武犯禁’的暴虐之徒!” 他这话一落地,就像是堤坝缺了口…… 九成的人都紧跟着他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其中长老只有一名缴械投降了。 剩下几位长老和土司还暂不配合。齐硕许是看他们年事已高,没把他们如何,就地关在了银月教的牢狱里,等过几天再动员银月教弟子去劝降。 “银月教教破,死伤无数”之事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由于很多人好长时间没见到银月教打扮的男男女女,都以为大部分银月教弟子已经在和“官兵”的冲突中战死。 少部分人传说是成为了骁勇郡府的府兵。 总之众说纷纭。 松月楼。 云无心听到这事儿时毫不意外。 他甚至有点欣赏:“唔~这条谣言好啊~” “为什么?”星瑶坐在他左手边。 雪君逸在他对面,脸上也露出不知所云的表情。 他更多的心思在眼前的这盘棋上。 “有人想当银月教的教主。”云无心捻起一枚棋子放入棋局中,顺便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棋墩,似乎是在提醒雪君逸该看哪里。 “阿倪?” 云无心笑笑:“他想。但没这本事。”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雪君逸迟疑许久后落下一子。 云无心看了一眼,伸手盖上自己的脸颊,啧啧摇头:“没眼看。老雪,你这一步下得完全没眼看……” 雪君逸略有些窘色:“不好么?” 云无心似乎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快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已经给出了答案! “现在外头的风声就是银月教殁了。等过段时间,大家热闹看完了,银月教又可以出来活动了。这期间就叫‘休养生息’。” “官民对抗之中,大家都没捞好处,痛定思痛,决定和平共处。此后两方可以互为补助,一起为永安效力,美哉妙哉。”云无心悠悠然落下一子。 低而清脆的“啪嗒”声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星瑶眼睛一亮:“那我就可以回去了?戴罪身份也算是洗白了?” 云无心看着雪君逸刚刚落下的黑子,无语得直摇头:“老雪,你往哪儿扳呐?肯定是往外啊!多往外扩一格,便多算一子,哪有往‘自己家’里扳的?自己戳自己一刀……人才!” “你这一步‘扳’和那位姓齐的布局有异曲同工之妙!” 雪君逸看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什么意思?” “看似强压人一头——”云无心瞥了瞥星瑶,“实则……呵~” 星瑶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云无心摊开双掌,伸到她面前。 “你手里有什么?”星瑶还是懵懵的。 云无心笑着反问:“对啊,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雪君逸黑着脸:“直接说他白干不就完了么!云无心,本尊发现你真的是蛮会打哑谜的!你再给我打哑谜,晚上关起门来我收拾你!!!” “别别别别。”云无心笑着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 星瑶恍然大悟似的:“哦~看似是银月教被迫,接受了招安。实则——你借力打力,替我把银月教的叛徒和‘忠臣’都找了出来!然后,我只要回去接手过来就行,是不是?智计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啊!” 云无心手支着额头,轻轻呢喃一句:“愚蠢!” “不是这么谋划的么?” 云无心指着棋局:“这才刚到半,你就想直接收官了?” “银月教主,在下拜托你好好想想,好好琢磨琢磨外头的传言好?你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么?言辞!内容!你想想……”云无心没好气道,“你先去想,我下棋呢好~没工夫闲聊!” 星瑶瘪瘪嘴,坐一旁一边想一边生闷气去了。 雪君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云无心:“我也没听懂。” “银月教如果是被光明正大招安了,那么所谓的‘死伤无数’就不存在!即便有,官家也必须出来指责‘这是谬论!绝无此事!我们已经安抚好了这些无知教众,只除首恶,已经将他们尽数安置妥帖’诸如此类……” “招安了,还死那么多人,以后民间组织谁还敢被朝廷招安?” “反是死,叛是死,招安亦是死。我何不一票到底——对?” 星瑶支楞起耳朵,偷偷听云无心给雪君逸开的“小课堂”:“但实际上,上面这些——真正的百姓关心么?笑话!这对他们就是看了个乐子!” “可站在局中人,这角度换了,这事儿可就不是一码事了!” 雪君逸忽然拿起一枚黑子,朝着被云无心围起的地方落下。云无心看了眼,神色倏忽就亮了。 他朗声笑道:“好一招倒扑!!!这是这段时间来,你走得最好的一步了!” 第38章 尖是最安全的连接 “银月教破,实则伤亡很小。还有大批教众存在。”云无心声音一扬,“百姓听到的是什么?是——银月教破,伤亡极其惨重,只剩一部分人投降招安,成了边军。想一想这里面的差距!” “一个‘死去’的教派谁还管是空壳子,还是有人在打理?谁在打理?等等一系列问题。” 星瑶陡然冒出一句话:“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教主了!” “自然。”云无心气定神闲在腹地落下一子,“即便要查起来,他也可以找到各种充足的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 “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银月教——你要么?”他玩笑道。 星瑶撇撇嘴:“看来,云阁主是有更好的计划了。” “嗯——有是有了。”云无心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点可耻,“忘了告诉你,我的出山费很贵——白银三万两!” 他抢在星瑶神色扭曲前追加一句:“不过看在你以身入局的份上,可以少收一万两。这个价格,还是很物美价廉的?” “趁火打劫……好无耻……”星瑶飞出两记眼刀。 雪君逸将棋子捻在指尖把玩:“没有付出代价的记性都是白长的。” “你俩一唱一和。挺会。”星瑶支着下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云无心随手拿起一枚棋子落在了靠近左下角一处白子的尖角上—— 那本是一块被黑棋围起来的地儿。 半死不活的,有个缺口。 “老雪,这叫‘尖’。”云无心似是随口闲聊,“最安全,也最省力的连接方式。这个我之前就教过你。对杀中,只要给对手一点喘气的机会,让他能逃了,这一块地儿早晚就得丢。” 雪君逸瞳孔轻震,在他落子前那一步自己若先紧盯这边,去其子或堵缺口……局面就不是这样子了! 他忽然明白云无心为何如此笃定齐忠廉败局已定。 可是——那一刻,我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大的问题没看到呢? 雪君逸竟无法复盘自己起先的那些念想,仿佛自己只是随便落子,没有谋算的过程。 可明明是有的啊…… 现在却连自己当时落子的目的是什么都忘了! “他不该那么蠢。”雪君逸默然良久后吐出这么一句话。 “但他贪。想要的太多了。”云无心指着刚才落子的一块区域,“这点小地盘能让他省心很多事。可——远远不够他的胃口。没那么重要。他要的是——” 他指指腹地一大块围出来的“空”:“这个!” “金角银边草肚皮。”云无心笑道,“后面还有半句话——高者取腹地。” “他觉得自己是个‘高者’。” 星瑶听了半天,越发没耐心了,眉头紧锁:“云阁主,你不要岔开话题好不好?我问的是——” 云无心一脸郁闷之色,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你’。这块地盘是‘银月教’。和你形成‘尖’的这颗子是你绝对信得过的长老们。” “你一直都没有失去这块地盘~” 说着,他在原本的那颗白子旁朝着腹地方向紧挨着又落了一颗子:“这是我和老雪。” “哦……这个我看懂了。”星瑶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下一步我要干什么。” 云无心无奈地摇摇头,又看了看雪君逸。 他迷茫的神色也很明显。 “这里已经相对安全了。那我们应该做些更重要的事。”云无心再次向腹地落子,“比如等他稳定银月教后干点什么。” 星瑶不自觉地追问:“干点什么?” 云无心白了她一眼:“那你得问他。” “侍神星月蛊银月教有多少人会解?”他突然换了话题。 “除我之外,别无他人。” “那你告诉过旁人这蛊虫解法没有?”云无心很正色地问道,“或者说是否有文字记录过?” 星瑶见他这般严肃,也提起了精神:“文字是绝没有的。侍神星月蛊是历代教主口口相传的秘密。我……”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之色:“只有……少年青涩之际,和瑾墨殢云尤雨时不小心说漏过嘴。后来索性教给了他。” “不过我一再警告过他,这蛊术不可外传。一旦被人忌惮上,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现在只有你一人会了?” 星瑶点点头。 云无心放下棋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手扶着窗柩看向远处。他的视线随着流云徘徊在天边。 有风拂面,沁凉彻骨。 云无心眉目浅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起的眉头令他陡然有了几分清愁的韵味。 “头疼?”雪君逸问得很直接,眼神一刻也没离开他的脸,努力捕捉他每个表情细节,语气也多了一丝关切和忧心。 “没事。”云无心回身又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我想,你们教长老的‘投名状’有了!” 星瑶正要问什么,云无心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很快,星瑶便带着一脸沉思之色走了。 云无心回到棋局前,垂眸看着上面纵横交错的黑白子,笑出了声:“老雪,这一局就到这儿。你翻不了身了。” 说着,他从雪君逸的棋罐里拿出两枚棋子一起轻轻落在棋棋局的空白处。 雪君逸猛地一站起来,一下将他顶到床边,抓握起他的双手扣在床柱上! 鼻尖相对,仅隔半寸…… “不要替本尊做决定!” 云无心的桃花媚眼风情万种。 他毫不避讳地对视上雪君逸的目光,温和笑道:“嗯~你要再不认输,死相——会很难看的。我这是保全你的面子。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呀~” 两人正纠缠间,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传入屋内。 云无心立马推开他,恢复了正色。 雪君逸的眼底有一丝略显复杂的遗憾之色。 “什么事?” 云无心拿着纸条走到到蜡烛前,随手烧毁:“齐忠廉召苗智渊来此处一趟。” 雪君逸看着他,眸中有询问之意。 “苗智渊也是银月教出去的。你还记得?星瑶说过。” “应该也是为了侍神星月蛊的事儿。”云无心缓缓坐下,“齐忠廉不是傻子,知道银月教光有壳子可不行。得有教众。这可不是普通士兵能冒充的。” “为什么?” 第39章 各有算计 “银月教是个‘玩虫子’历史很悠久的教派。古老神秘、异术超然。” “若不是他们在武学上不够用心,教中子弟也多念过几天‘圣贤书’,知道些正邪善恶——那中原内外,无人可与他们匹敌!” “银月教都将‘玩虫子’玩出花儿来了!这一点普通士兵根本冒充不了。” “养蛊虫是个很讲究的过程,对许多事情都有苛刻的条件。最重要的是人的条件。具有养蛊体质和胆量的是千里挑一!” “典籍里所记载的那些也不过是一代、二代‘初次尝试’的总结。现在的窍门早不一样了~所以,如今银月教子弟虽寥寥可数,但恐怖程度不亚于一支军队!” 雪君逸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被人摁地上暴揍——你和本尊说,他们恐怖?” “老雪,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云无心没好气地冲他瞪了一眼,“银月教最常见的放蛊手法叫‘拍花放蛊’。” “很古老、很传统的手法。只要够快,就能在不知不觉中下蛊。” 雪君逸听到这儿,一下就回过神来:“齐忠廉是怕这里面有人在交战时给自己的人马放蛊?” 云无心很笃定:“他们一定会放蛊!这是人家的立教根本,看家本领。尤其是在攻势甚猛的情况下。” “一旦他们没有侍神星月蛊的定期解药,便不可避免会毒发而死。他们一死——”雪君逸若有所思。 云无心接过话头:“他们放下的那些蛊也就可能基本没解。或者,参战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活到有解药的一天。” “大批量士兵的死亡是一定会引来皇帝彻查的。” “一旦彻查,很多事情就瞒不住了……”云无心道,“况且,有这么一帮人做下属,可比那些士兵好用得多!江湖庙堂本就各管各的~” “用士兵做事有人盯着。” “用教众——只有江湖宿敌会关心。” “而银月教在此地本就一派独大。这身份做什么事儿都方便。” 雪君逸细细思忖了一会儿:“可他解不了侍神星月蛊。” “他要能解了,星瑶还‘玩’什么?!”云无心带着玩味的笑意瞥了眼雪君逸。 “那他——”雪君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白跑一趟? 云无心再度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阴鸷诡笑:“反间计……还必须有他!” 这时,窗台上又落了一只信鸽。 云无心取下鸽子爪子上的信笺快速浏览过,再度烧毁: 新的一局又要开始了。 骁勇郡府。 大清早,小吃摊前头的人很多。 那对夫妻现在拓宽了买卖业务——不仅卖豆腐汤和糊辣汤,现在还会做些香酥薄脆的芝麻烧饼。 又热又脆的饼子和着一口热辣辣的浓汤灌下肚,浑身的毛孔都被这种上升蒸腾的“热意”所浸透,舒适、暖和、安逸……诸多美好感觉纷至沓来。 若再有一二聊得来的同伴在身旁一起侃大山,那感觉就更棒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终于破云探头,天边万丈金光顷刻铺满大地……被香暖早餐安慰到的味蕾和肠胃在此刻迎来了最巅峰的惬意享受。 这个小摊位旁边的桌椅越加越多,甚至需要从骁勇郡府的后厨房借一些过来。 齐忠廉许是为了体恤属下和边军,甚至把一间不用的杂货小院给了这对夫妻,让他们安心在这里做早点的买卖。 这一小小举措,让齐忠廉在当地百姓那儿获得了良好的口碑,传为一段佳话。 这天,小夫妻如往常一般忙碌着,远远瞧见一辆漂亮的马车停在了骁勇郡府前。车上下来一人,穿着当地人一样的服饰。 只不过身上比旁人多了不少银色饰品。 在座吃早饭的客人有不少也注意到了这一辆车,反正大家闲着没事,这些东西都会变成现成的“谈资”: “哟,看着是个富贵的主儿啊~” “咱当地的?打一眼瞧着像!” “不会?整个骁勇郡有钱的大户人家就那么几个。看这年纪应该是已经当家多年了。没见过啊!” “外地来的?” “不太像。你看他那个裹头巾的方式——正得很。不是这里的人都说不过去。” “万一人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呢?” “不可能!你看他身上那么多银饰。这颜色和我们这边的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那是得用中原来的精纯银子才能做出的颜色!” …… 年轻的老板手上在擀着面饼,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这人的身上。 来人在骁勇郡府前不住地四下打量,待里面出来了一个老头,伸手迎他进去时,他才收回了视线,快步入内。 齐忠廉已经在院中的屋内等着他了。 他甫一见到这人,顿时满脸笑容地站起来,主动迎上前:“智渊。好久不见你啦~老夫甚是想念啊~” 此人便是苗智渊。 苗智渊闻声,忙俯身下拜:“参见相爷。” 他才刚躬身便被齐忠廉的手给托住了:“诶~下次可不能乱称呼了。老夫已经不是宰相了。” “齐大人!” “哈哈哈,这称呼就很好。”齐忠廉走到博古架前,拿下上面一个精美的瓷罐,“来来来,舟车劳顿。我们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苗智渊受宠若惊地走上前,主动接过茶罐:“齐大人,还是属下来。” “嗯。也好。”齐忠廉见他态度恭敬,很满意,笑道,“你在中原也不少年头了。今日就让老夫来尝尝你的泡茶功夫。” 苗智渊谦虚道:“让您见笑了。属下要磨练的地方还多着呢~” “你啊,就是太热衷于手头那点活计。”齐忠廉笑着“嗔怪”,“都多久没回家乡看看了?尤其是——” “你土生土长的地儿。” 苗智渊手一滞,顿了顿,笑道:“嗐~这不正是托您的福,我才好回来看看么?” “嗯,那地儿现在是老夫在打理了。好容易清扫了不法贼子,现在都是些自家良民~” 苗智渊一愣,旋即掩盖掉一闪而过的异色,遏制住心底升起的异样情绪。 他将沏好的茶双手端到齐忠廉面前,笑道:“这倒是它的福气了。也算有了个官家样子。” “只是——”齐忠廉欲言又止,眼角余光落在苗智渊身上,暗暗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 第40章 入局 苗智渊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时候该接什么话:“你有什么用得着属下的地方尽管吩咐。那可是属下的生养之地,可不得给齐大人‘露一手’!” 齐忠廉朗声笑起:“智渊啊,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油腔滑调了~~~哈哈哈,老油条了啊!” 苗智渊嘿嘿一笑。 “是这样啊。这个地儿现在是老夫管着,可那里曾经的主人不太妙,留了点定时会炸起来的麻烦给我。”齐忠廉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会死好多人的!” “老夫既然接手了,那自然希望那地儿的百姓都活得好好的。这定期死一批……传出去也不像话呀!你是这一块懂行的人才。”齐忠廉热切地拉住他的手,“所以老夫特地请你来助我一臂之力呀!” 苗智渊已经在来的路上就打听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下了然:“银月教的蛊毒种类多不胜数。每个人都有一种自己的看家蛊毒。” “属下已远离此地多年,诸多事物都已经生疏。”他见齐忠廉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顿时收住话头,转了话锋,“属下愿意尽量一试。但我一人终归力有未逮,还希望大人再找些帮手。” 齐忠廉声音沉闷:“这个好说。” “只一点……”苗智渊语气上有几分迟疑,“土司及以上的教中人,他们下的蛊毒——属下的把握只有一成。” 齐忠廉愣了愣,缓缓道:“那依你看,此事——” 苗智渊想了片刻:“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既然已经被招降,大人倒也不必太担心。” “但总有些刺头……” “长老们?”苗智渊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他们一生都奉献在了银月教。现在的教主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有些僭越尊卑的感情很正常。” “他们毕竟年事高,又不太与闲人接触,守着一亩三分地过了一辈子。接受新的事物总是慢一些,还请大人宽宥些时日。”他深深行了个礼。 齐忠廉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老夫没打算把他们怎么样。你怎么倒求上情了?” 苗智渊没回答他的话,反而露出一抹奇异的邪笑:“长老们世居教内,羁绊甚多,早晚能说得通的。” “你呀~~”齐忠廉笑起来,眼底却笑意全无,“这些年没白混。是个会拿捏的~” 苗智渊一拱手:“全仰仗大人提点,属下这才学会了些皮毛。” “现在那边是齐硕和阿倪在替老夫管理。” “阿倪是……” “现在银月教的一个土司。要是没有他的帮助和送来的草架,这群山野贼子,怎么会这么快就被镇压。”齐忠廉的面上有一丝智珠在握的傲然,“如今,老夫提拔他为副教主。他正好在研究一种叫——” “侍神星月蛊的蛊毒解药。你刚好去帮帮他。对外就宣称是请了高人。” 苗智渊心下一惊,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仍恭敬行了一礼:“是。属下这就启程。” “诶,不急。明日再出发。今日先熟悉熟悉此地的同僚们。” “是。” 苗智渊退出院子后,恰好碰到了范俊才。 “您是……”他主动上前打招呼,“瞧着眼熟。哦~~~范……范俊才范将军!” 范俊才听见有人打招呼,起先愣了一下,见对方笑容满面又热情十足,也不好冷着脸转身就走。他原本就也是个爱交朋友的。 “你是——” “我叫苗智渊。我们以前有过一面之缘。” “哦~~”范俊才其实什么也没想的起来,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得佯作熟络似的大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哎哟,苗兄的记忆力是真好啊!不像我,转头就忘事。你现在这是……” 苗智渊笑答:“我刚从齐大人那儿出来。大人让我逗留一日,和大家相互熟悉熟悉。改明儿再去伏虎郡。” “哦?苗兄要去伏虎郡?”范俊才随口笑问,“去那儿公干?” 苗智渊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是临时的还是派迁过来了?” 苗智渊笑着摇摇头:“还不清楚呢~诶,范将军,都快晌午了,你还没吃饭?走走走,一起去喝一杯。” 范俊才正要回绝,苗智渊又抢白道:“就权当是我请你带我认认人的酬谢了。”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出了骁勇郡府,正看到夫妻两个正端着菜上桌,准备吃饭。 “嗯?这里还允许摆放这样的小摊?” 范俊才看了眼夫妻两个:“这对夫妻也是中原来的。他们做的手艺可地道了。如今在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明日,我请你来他们摊儿吃早点。” “好哇!” 范俊才带着苗智渊朝夫妻两个走过去。 “范军爷。”青年人急切地站起来,窘迫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又用衣角蹭了蹭手,“这位是……” 范俊才正要开口,却恍然发觉自己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人家,一时有些尴尬地傻笑几声:“这,这这位是……” “帮着齐大人跑跑腿的。”苗智渊的笑容平易近人,“我姓苗。” “噢噢噢,苗先生。”青年指指身边含笑陪伴的女子,“这是贱内。” 范俊才打了个招呼:“明儿早上给我俩留个桌,我们来你这儿吃早点。” “诶,好嘞~求之不得!”青年开心地笑起来。 见寒暄已尽,他主动道:“您俩若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吃饭了,嘿嘿。晚上还得再干一场呢!” “好好好。你们吃。回见。” 青年目送走了两人,垂眸看向自己的米饭,低低道:“苗智渊。正主儿出现了。” “要不要派人跟着?”“他妻子”一边伸手夹菜,一边问。 青年摇摇头:“我先试试他的功夫再决定。阁主耳提面命要仔细留意此人。说他有大用处。” “什么用处?” “没细说。但听意思——与离间有关。” “我们的情报处把他的信息尽数送到阁主手中了。我们得试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出入,方便阁主布局。” 姑娘生无可恋地大大叹了口气,开口说话时声音却很小:“寒刃,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干这个了?每天啊——起这么早!老娘在踏云城练功那会儿都没这么‘披星戴月’的!” 这对夫妻就是寒刃和雪兔。 寒刃“噗嗤”一笑:“阁主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他让你再忍耐几天。” 雪兔胡乱扒了一口饭在嘴里,气鼓鼓地恨恨嚼了几下,用力咽下肚! 一颗米饭黏在她的嘴角。 透过阳光,晶莹玉润。 寒刃呆呆地看着她的嘴,唇色饱满莹润,像一块线条温柔的玉。那点点米粒点缀在侧,渐渐生出一种可爱又绝艳的美感。 她侧颜起伏的线条在阳光的映照下氤氲了一层薄薄的绒绒的柔光…… 他忍不住抬手去“摘”那颗米粒:“呵~你呀——个子不大,气性倒是不小!之前还说要装淑女,这会儿子不装了?” 第41章 问题开始暴露 雪兔被这亲密举动弄得害羞起来,脸一下红了个通透:“我,我自己来。你别动手动脚的。” 寒刃一窘,想到适才的情不自禁,一下子也羞赧起来:“那个,我……我就顺手!” “那——原谅你一次。”雪兔杏目圆睁,眸子骨碌碌转了圈,眼尾一挑,“今天的碗就你洗了,算是赔罪!” 寒刃哭笑不得,小声嘀咕了句:“哪天是你洗的……” 他也吃完了最后一口饭,起身收拾餐盘。 这时,骁勇郡门口的一个士兵突然倒地不起,口鼻中鲜血直流! 寒刃和雪兔站起来,伸着脖子张望,一面高声叫喊:“有人喷血啦——有人喷血啦——快来人呐——” 一时间,骁勇郡府跟前围了不少人。 府兵迅速拉起“人墙”将围观百姓拦在外侧。 雪兔和寒刃挤到了最前头,细细打量着地上那人。 两人故意很大声道:“妈呀,七窍流血啊!这不是剧毒就是瘟疫……” “你别危言耸听啊!他,他只是七窍流血,瘟疫可是一种病。” “这难道不像一种病吗?又是吐血又是流鼻血的……” 众人也开始讨论起来,并且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就连府兵们也相互看看,犹豫着一起后退两步。 那人周身的包围圈大了些。 “再胡说,就地正法!”一名府兵火长手持长枪指着雪兔的鼻尖呵斥,“听见没有?” 雪兔装作吓得半死的样子,蜷缩进寒刃怀中,“听,听,听见了。” “官爷见谅。官爷见谅……”寒刃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她,也装得很老实很憨。 这时,齐忠廉神色严峻,步履匆匆自院内而来。 府兵火长提醒他:“大人,您还是先别靠近了。” 齐忠廉看了眼他异样的神色,脚步一顿,稍显迟疑。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时,表情又变得泰然自若起来:“这应该就是中毒了。最近,不少人参与了围剿反叛贼子的战斗。他们最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就在百姓窃窃私语讨论之时,他又话锋陡转:“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我们有高人坐镇。来人,去把苗神医请来。” “是。”有个士兵出列答话了,行动却犹豫又迟疑。 齐忠廉身边的老头不动声色接了句话:“就今儿刚到的那个。现在好像和范军爷在望雁楼小酌。快去请来。” “是。”士兵立刻挤出人群走了。 齐忠廉看着百姓时一脸慈爱之色,眼底的冰冷狠辣被掩藏得很好:“大家都散了~都挤在这儿会影响苗神医看病的。” 众人磨磨唧唧,恋恋不舍地“缓慢扩散”着。 “里三层外三层。晚些,苗神医都挤不进来!误了救命的时辰,可是要倒霉运的呀!”齐忠廉一板脸,“把他们都驱散。” 一列士兵齐声道:“是。” 说着,长枪横下,剑刃对人! 百姓惧怕,倏忽散去。 但关于“瘟疫”“剧毒”之类的传言还是很快横扫骁勇郡。 寒刃和雪兔在初始便最先挤出了人群,回到摊位上—— “看出来了么?” 雪兔很肯定:“是蛊毒发作。” “确定。” “你要相信我。我虽不会下蛊,但也不是没解过蛊。我的医术那也是师出名门!”雪兔的脸上充满自信和骄傲,“我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的好!你怎么又忘了?!” “对了,你怎么想到要喊那么两声的?”寒刃问道,“不会就是想搅浑这边的水?” 雪兔负手嘻嘻一笑:“其实也没多大目的。就是想给他制造点麻烦,让他焦头烂额一阵子!” “你不担心坏阁主计划?” “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再说了,如今我这么一闹,苗智渊反倒有了个很正当的身份去银月教。”雪兔撇撇嘴,“我们现在住的那个小院,晚上指不定又能听到什么新内容。” 寒刃细细一琢磨,忍不住点点头。 “浑水才好摸鱼。” “我们好摸,他也好摸……”雪兔坏笑,“这不是师父特别喜欢用的招儿么?” 寒刃投去一个欣赏的笑容:“届时,一团乌泱泱的局面,什么计策、障眼法都好使唤。” 雪兔手支着下巴:“只有一点我蛮奇怪的。” “什么?” “他会为了所谓的‘属下方便’,给我们一间杂物院居住。这其实不太符合规矩。而且,那间院子位置还很——巧妙!”雪兔拧眉沉吟。 寒刃笑笑:“因为,我们早晚是要死的。” “哈?什么早晚都要死?” 寒刃耐心解释:“我们来这儿开摊那一日起,齐忠廉肯定会去查我们。这一点,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他查不到什么。” “对于这样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夫妻,他没必要驱赶。再说了,来的那几名神策军可都没走呢!他这么一通‘人道关怀’传上天听也不是没可能。” 雪兔翻了个白眼:“用我们来拉拢属下,抚慰百姓,建立形象~” “对,等到那几个神策军回去复命了。我们——对他来说——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尤其是还可能听了一箩筐的秘密,那可不得……” 寒刃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造型。 “你觉得那几个神策军什么时候会走?” “至少得等这一波‘危机’过去。”寒刃抬眸瞧了眼骁勇郡府的朱色大门,看着苗智渊和范俊才匆匆赶回,“听范俊才之前的口吻,辎重追回,姓洛的伤好,边军新入伍花名册拟定他们就该准备启程了。” “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如今——招降了教派,边军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总得留下来看看。晚些回去好给皇帝做汇报。” “可边军之事——不在他们职责范围?” 寒刃笑叹一声:“是这么个理儿。然而,边军的稳定是一国的依仗。皇帝对于边军的关注不亚于朝廷党争。神策军作为他身边人,是他的盾牌盔甲,也是他的耳目。忧君之所忧也算本分之事。” “一个涉及内忧,一个关乎外患。” 雪兔了然。 “那下一步——” 寒刃道:“今夜再去趴墙头?” 第42章 罅隙 入夜。 寒刃最终没有拉着雪兔一起,只孤身探查。 齐忠廉的屋内一如既往的只有一盏蜡烛亮着。此时没有旁人,只有他一人。他正提笔写着什么,末了,用笔尖在纸角轻轻点了点。 笔速很快,篇幅很短。 也不曾落款。 他拿起信笺吹了吹,小心地折叠好塞进信封里。 信封上洁白如雪,没有一个字。 寒刃在屋顶伏着,隔得太远瞧不清齐忠廉写的内容。他正气馁,打算再看一会儿就回去了,这时,远远走来一人。 寒刃慌忙将整个身子伏低,身形隐在正脊之后。稍顿,借风力勉强分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知道那人走近了。 他小心地探出头看了眼——苗智渊。 苗智渊在屋前站定,习惯性四下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屋顶。 寒刃在一霎那将头低下藏起!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响起两个人的对话声。 寒刃小心地躬起身子,透过掀开的瓦顶向内看去: “这么晚来找老夫,有事儿?”齐忠廉很意外,“今白天那人如何了?” 苗智渊先是行了一礼:“是蛊毒毒发。” “看来,你得加快脚步了。” 苗智渊微微一笑,沉稳如山:“属下有一想法,或可加快步伐。” “什么?” “这段时间,蛊毒会相继爆发出来。齐大人既然已将那些人收入囊中,何不令他们解毒?毒是他们下,也是他们解。”苗智渊淡淡道,“若还有疏漏之人,属下再接手。” 齐忠廉听着,眼神倏然亮了不少:“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属下还想再和那些长老叙叙旧。”苗智渊的语气听着有几分谨慎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或许比参与进这件事的阿倪兄弟要更容易说服他们。” 齐忠廉深深端详了他片刻。 苗智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暗自憋着一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他的感知里却似乎硬生生停顿住了。周遭尽是滔天巨浪在冲着自己倾轧下来,转瞬就会将自己碾得尸骨无存! 紧张到一种临界点。 他开始自心底升起一种看淡生死的“超然”,甚至在想“我刚才为什么要脱口提这么一个意见?要是打住在前一个提议之处该多好。” 一念流转过,苗智渊突然抱拳道:“属下也只是顺嘴一提。” “呵~”齐忠廉似笑非笑,表情很难捕捉是个什么意思,“我没说不行。你这提议倒也可以试试。只是这几个老家伙有些顽固,不是那么好说通的。” 苗智渊心头一紧,脱口问道:“您没对他们用刑?” “就那几个老家伙,要是上了刑具,三两下就得一命呜呼。” 齐忠廉顿了顿接着道:“在银月教他们毕竟也算是德高望重,要是就这么死了,恐怕会带来不少麻烦,况且,侍神星月蛊还指望着他们解开呢!” 苗智渊有些意外:“他们能解?” “没直说。但是盯着他们的探子来报,这几个老家伙密谋什么,只言片字中推测是有解蛊方案的,但不肯拿出来。” 苗智渊不住地点点头。 “听说——有位长老和你有些渊源?”齐忠廉悠悠问了句,语气像是随口问问那般。 苗智渊心底一慌,忙道:“只是属下年少时同他在一起生活过,得过照拂和指点。” “亦师亦父。”齐忠廉话外有话的口吻,“倒也算有些旧情,拿来用用亦无不可。” 苗智渊颔首回应。 “既如此。明天趁着刚开城门那会儿,你带上参与围剿的那群人一起上银月教。若无事之人便勒令其回来。若有蛊毒,解后再回。” “是。” 齐忠廉又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明天老夫再派个帮手陪你一同前去。” 苗智渊一愣,迟疑之色自眼底一闪而过。 他的欲言又止被齐忠廉看在眼里。 齐忠廉假装未瞧见,自顾自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 “是。”苗智渊最终还是吞下了原本想说的话,转身走了。 寒刃在屋顶上等了片刻,随他往下榻之处而去,见他进了屋子这才折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杂物小院。 “如何?”雪兔手持烛台,披衣而起替寒刃开门。 她看起来像是清梦被扰,双目神情迷离。 寒刃迅速闪身入屋。 雪兔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扫了一眼,软绵绵地拉上屋门,扣好门栓。 她转向寒刃的一瞬间——恍惚的眸光瞬间变得雪亮,睡眼惺忪的模样也顿时改换精神奕奕。 寒刃简单说了下自己今日的听闻。 顺便总结了一句:“就今日情形而言,苗智渊的耳目之力一般。还得找机会再试一试他的功夫,看看他真普通,还是装一般。” 雪兔拿过一块木板,招招手,示意寒刃上床。 寒刃一愣:“你要做什么?” “写信给师父。我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 寒刃虽然不解,还是坐了上去。 “等等,你先替我研些墨端着。我来写。” 寒刃无奈地叹了口气,照她吩咐置办。 一切准备就绪。 雪兔率先拉上了床幔:“灯再凑近些。” 她快速写着信。 “我看今日苗智渊的态度……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可能适合那一计!” 雪兔秀眉一挑,嘻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就是不知道阁主是不是这么考虑的。” “送出去不就知道了么?”话音落雪兔也写完了,将信笺递给了寒刃,“去。” 寒刃脱去夜行衣,只留了层亵衣,尔后将外套盖在肩头,拿着一盏灯笼走到门口。他点亮了灯笼内的蜡烛,随后就要替换院门口原本的灯笼。 可刚一挂上去,他又拿了下来,吹灭了里面的烛火,然后再度挂上去…… 他左右看了看,稍顿,退回院内,关好院门,回了屋子:“挂好了。” 呼~~~ 雪兔吹熄了蜡烛,哈欠连天:“快睡。一会儿又要起床了……” 第43章 招降长老 伏虎郡·松月楼。 星瑶正坐在卧榻上看着云无心慢条斯理地在穿衣服。 雪君逸站在床边,抱着惊蝶剑动也不动,活像一尊冷脸的雕像。 他也在目不转睛地看云无心梳洗打扮。 云无心捯饬好自己的形象,一转头,就看到两双直勾勾的眼睛,不由地笑出声:“你们两位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星瑶打住话头,撇撇嘴,“不过有一说一,确实丰神俊朗,轩然霞举。” 云无心轻笑一声,坐到桌前:“今儿早饭看着不错。” 星瑶和雪君逸也走上前落座。 “你那边如何了?”云无心舀了一勺粥,很文雅地喝了一小口。 雪君逸捏着瓷勺缓缓地一圈圈搅动粥面,看着热气蒸腾起来。 星瑶夹过一块腌制好的酸辣萝卜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先“嗯”了声,急急咀嚼两下便吞下肚。 云无心看着她,莫名很想笑:“你可以定心地吃完再说。我这人一向不那么急的……” “我教的那几个老头正思量着寻个合适的时机‘服软’呢~不然容易给阿倪看出问题。原本他们没急着被招降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云无心微微点了下头:“凌晨收到的消息。雪兔的亲笔信。” 他的指尖夹着一张包裹起来的纸。星瑶正打算伸手去接,却见他是递给了雪君逸。 雪君逸似乎早有预料,已经顺势放下了碗。 他展开纸条看了看,神色未变。 “你怎么看?” 雪君逸不高兴地哼了声:“不必问我这些问题。你自己安排就是。要杀什么人你直接说。我给你杀了就完了。” “……” 云无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而看向星瑶:“如今有个很不错的机会。” “什么?” “苗智渊来伏虎郡了。路程上……算应该今晚就到。” “那又如何?” “他要去见那几位长老。”云无心问道,“里面有个和他相熟的长老是?” 星瑶回忆了片刻:“是的。花影长老。” “女的?” “男的。擅长借花下蛊。善魅惑幻术。”星瑶解释道,“所以叫花影长老。” “苗智渊五六岁时,他父亲要出去做任务,时常把他放在花影长老那儿。他父亲和花影长老倒是师徒关系。” “长大些,他父亲因某些缘故身亡。苗智渊就跟着花影长老生活了两三年。之后,他就逃出教派了。” 云无心若有所思:“原来如此……真是天助我也!” “嗯?” 云无心勾勾手掌,示意她凑过头来:“你听我说。你要去办这么一件事——” 他说了好一阵子,星瑶不住地点头,眸子里光华万千,时不时蹦出一声“妙啊”! “吃完了,你就赶紧去。”云无心正色,“这事听着没难度,但是很讲究时机的把握。‘自然而然’和‘水到渠成’——才是重中之重。” 星瑶神色也严肃起来:“我懂。” “务必要在苗智渊见花影长老之前把事情安排好。” “知道知道。”星瑶三下两下吃了早点,拿过一个宽大的斗笠便出门了。 今日还恰好下雨。 天气冷得很。 雪君逸走到床边,取过床头挂着的狐裘,轻轻盖在云无心的肩上:“你倒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云无心轻笑一声,将窗户推开一道缝。 他看着星瑶走入密集的雨幕里,消失不见。 “现在的每一步棋都必须快他一步……” 雪君逸站在他身旁,神色冷静而坚定:“大不了我直接杀入银月教,替你找找那东西。” “额……那倒大可不必。”云无心啼笑皆非。 可他的心底却有一股温暖如春的幸福在悄悄翻涌上来,将这狐裘“炙烤”得充满柔和温暖的气息…… 一种有依仗的力量感和底气沿着他的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只要他还在我身后站着,便是什么也不做,我就足以生出所向披靡的力量!!! 云无心如是想。 银月教。 一共四名长老,分别被关在毗邻的两间牢房内。 阿倪和齐硕没把他们怎么样。 反而命人将这里打扫整理了一番,搬入了一些日常必用的物什。 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是想搞“感化”模式。 每日都有不同的弟子来劝导。 齐硕甚至几番对其进行威胁——当然,这也是齐忠廉的意思。 但那几位长老就仿佛吃了衬托铁了心,宁可看着自己牵挂的、羁绊的受自己牵连,也不愿意招降。 只是一威胁,他们就“松松口”,有点那方面意思。 等你当真了,他们又不理了。 几番下来,阿倪甚至打算劝齐忠廉找个适当的时机让他们“自然的死去”。 毕竟也这岁数了。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真心效忠! “报——外头有个自称是银月教的故人递来拜帖。”一名教众打扮模样的人递给阿倪一张帖子。 阿倪看了一眼,顺势递给了齐硕。 “不会是你们那个教主?” 阿倪没吭声,过了会儿他问道:“来人是男是女?孤身一人的么?” “男的。不是一个人。带了一队人马。” 阿倪一拍大腿:“快请进来。” 随后,他对齐硕解释道:“前两日我就收到了大人的书信,说是给我们从中原找了个高人来替我们解决燃眉之急。那高人曾经也是银月教出去的。” 齐硕眼睛放光:“那敢情好!” “是啊~”阿倪低低嘟囔道,“这下侍神星月蛊的麻烦就可以解了。那些老家伙给的方子……简直鸡肋!” 很快,苗智渊便带着这些人马尽数入了教内。 他令大部队停在教内空旷之处。 饶是如此,教中腹地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苗智渊独自去见了阿倪和齐硕。 三人先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一番。 “阁下尊姓?” “在下苗智渊。” “哦~~原来是苗前辈!”阿倪很热情地拱拱手,“我叫阿倪。现在是银月教的副教主之一。这位是齐硕将军,也是银月教的副教主。” 刚说完,齐硕忙补充了句:“哈哈哈,名义上的而已。我有军职,可不敢乱担名号。” “啊对对对。看我,一激动就给忘了。”阿倪打了个哈哈。 苗智渊收敛起玩笑之色,道:“今日来主要为了三件事。” “第一。教中祭坛那儿的兵马都是此前和我们有过冲突的。大家都是靠蛊过日子,如今成了盟友,这蛊——” 阿倪瞬间了然:“该解该解!” “让所有的教众都来认认自己的蛊毒,给解了。这也算是一项考核。” “懂。懂。” “那些已经无主的蛊毒——”苗智渊微微一笑,“交给土司们瞧瞧。” “没问题。” “这事儿得拜托你们两位。”苗智渊缓缓道,“我来此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去见见长老们。齐大人让我来试试招降。” 第44章 花影长老 “这……”阿倪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和为难。 “怎么了?” 阿倪忙解释:“这几个老家伙脾气又臭又硬。概不合作。前辈……” 苗智渊笑笑,打断道:“称呼我姓名就好。前辈前辈的怪生分。我也就去试试罢了。死马当活马医。” “要不是看在这几个老家伙还有点用的份上,早一刀咔嚓了他们。”齐硕不耐地扬声骂道,“整个教派都已在我们掌握,不知在狂什么。” 阿倪叹了口气,又问道:“不知第三件事是——” “侍神星月蛊。自然是为了它。”苗智渊淡淡道。 齐硕一把握住他的手:“那可太好了。拜托你了哇~!” “事不宜迟。”苗智渊温吞一笑,“我们赶紧开始。” “来人。给苗大哥带路。”阿倪唤了声。 苗智渊连忙摆摆手:“外头祭坛的人很多,你们赶紧去那边组织。长老这边我自己来。” “苗大哥你知道路么?” 苗智渊微微一笑:“虽然离开的有些久,但多少还有些记忆。慢慢摸索,总能找到的。” 阿倪的嘴角拉出一个僵硬的笑:“也行。那就……不打扰了。” 跟随苗智渊一起去地牢的,还有一人。 他原本在外头祭坛整肃兵马,没有跟着入内。 阿倪和齐硕来接手这边时,他和齐硕相互点了点头,相视一笑。 看起来和齐硕很熟。 阿倪在齐硕清点教众和士兵人数时,迅速唤来一名弟子,令他暗地跟着两人,看好他们的一举一动,晚些回报。 “是。” 地牢。 苗智渊拿着齐忠廉给的令牌让守卫的六人让开了路。其中两人领他到关押长老的地方,替他开了门。 尔后站到了牢房的左右两侧。 四位长老冷着脸瞬也不瞬地看向甬道阴影处—— 人影最先偏闪入内,投射在地上。 很快便是身形显露。 四位长老的黑脸有那么一瞬的凝滞,稍顿,多出一丝惊愕,随之又转为狐疑和打量的神色。待苗智渊走到近处时,几人的神情变得各有不同。 其中一人穿着麻衫勾褛,衣角已经旧得成了条须状。宽宽大大的长裤洗得泛白。腰间像是用一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麻绳随便捆缚个结。一朵黄澄澄的野花插在上头显得扎眼又不和谐。 那老人满头银丝胡乱挽起,不少碎发恣意地张扬空中,五颜六色的小花凌乱地簪在乱发中,像极了个……好看的鸟窝! 他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这老头看着不像个正经人啊~~~ 乍一见到苗智渊,他猛地站起来打量了好几眼,滞了滞,砉地又抬手揩了揩自己的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苗智渊,嘴唇开阖了好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他的手缓缓抬起…… 苗智渊轻轻走进牢房内,一下抓握住老人的手,态度和悦地呢喃了一句:“钩祥,是我。我回来了。” “你……”那老人的五指猛地用力握紧苗智渊的手,狠狠拍了下他的肩头,“你还知道回来!” 这便是花影长老。 这一拍让苗智渊几乎梦回少年。 花影长老也爱在他满山疯玩后,抓着他的胳膊,拍的肩或者屁股,一面拍一面喊:“你还知道回来!啊?还晓得这里有个家!” “你要是给山上的野兽吞喽,我上哪里去给你爹整个娃儿回来?啊?” …… “您都这岁数了,少生些气~”苗智渊温和地低笑一声。 “还不是你小子气得!来来来,这几个,都还认得不?” 苗智渊的视线逐一在另外几位长老脸上扫过,眸底略略闪过一丝丝尴尬。 他和另外几位长老的接触并不多。 离教快三十年了,要不是花影长老跳脱的打扮没变,自己还真认不出来! 至于其他几位……那就更记忆模糊了。 “嘿嘿,不记得了~~”花影长老看穿他的尴尬,逐一介绍过去,“这是扶风长老。这是晴雪长老。这是流光长老。” 另外几位长老的臭脸也在这段寒暄中渐渐变得多出几分和蔼。 苗智渊在这一瞬间有些犹豫要不要等等再开始聊“正事”。 分别那么多岁月,总该有个“共忆往昔”的过程,贸然地谈归降十分突兀,反而会一下就把路走死! “你小子,我知道你来干嘛的。”花影长老的话瞬间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苗智渊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片刻。 “要谈点正事也不是不可以。”花影长老插着腰走到门口守卫之人身旁,“你们俩滚出去!还有你们——”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另外四人:“也出去!不然,我们没得谈!” 六个守卫相互看了看,稍微有些动摇,可身体却很诚实,一点没挪动位置。 苗智渊见状,立刻拿出令牌,以命令的口吻道:“退出去。” “不许偷听!我们要聊我们的。” 苗智渊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接了句:“不行。他们走远些就是。” “哼”。四位长老冷哼,齐齐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苗智渊。 四大长老如渊如崖、深不见底的目光看来时,他在这一刻竟心生恍惚和恐惧! 苗智渊只觉得喉头发干,回头看着那六个人,呵斥一声:“滚!” 六人心下疑窦丛生,但也只好退隐到他们瞧不见的地方。 此时,双方间距已然拉开。 “嘿嘿,嘿!再退出去点,影子还地上躺着呢,当我们几个老头眼瞎啊?” “告诉你们,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紧随这声音之后的是苗智渊的声音:“照做。” 又是一阵脚步声。 地面的影子随之折上甬道墙壁。 甬道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被熄灭,人影便随之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那几人其实并没有走太远。 他们一直在侧耳倾听。 牢房里头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安静得仿佛大家都睡着了,只是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笑声,很快又陷入死寂…… 一直到阿倪他们已经完成了全部的解蛊工作,只剩下还有一小批士兵,给他们下蛊的教众已经去世,一时还不得解。 阿倪派人来请苗智渊。 苗智渊出来时神色难以描摹。他回头看着长老们对他做了一个“安心”姿势,笑容和蔼。也只得勉强含笑回应一下。 “他们和你说什么了?成了么?” 苗智渊摇摇头。 阿倪瞥了眼齐刷刷扶着囚笼栏杆的长老,看着他们目送苗智渊离去,心下疑窦丛生。 第45章 新教主 一连好几日苗智渊都没有在出过房门。 吃喝只让人摆在门口,连门都不让进。 阿倪和齐硕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高人”,但他拿出来的药确实有效,和教内日常分发之药并无二致。 虽然还是没有完全拔除这蛊毒。 银月教的掌控权一下子由他们二人,无意间变成了苗智渊。 他可以策动教内任何一名教众去干任何事。 几位长老在他的帮助下,已经从地牢转移了出来,住到了单独一间的弟子院。 可当阿倪自己去询问那几位长老时,长老们对他爱搭不理,更不要说问出什么了…… 阿倪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巨大的压力。 “苗大哥,明天齐大人就要到了,这解药的事儿你看我们怎么回复比较合适?”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底有疯狂的怨怼和嫉妒。 苗智渊的声音闷闷的从屋里透出来:“还有最重要的两味药没有交代。再给我些时间去探探口风。我麻烦你办的事儿办了?” “办了办了。你放心。都是为齐大人做事,只要能达到目的,何必在乎你我?” 阿倪皮笑肉不笑地听着里头忙忙碌碌的声音,心下暗道:你以为天底下都是傻瓜?那四个老头,我早就派人盯着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是说解药和配方都交给你了。话里话外也都是你的安危,担心你别暴露…… 暴露。呵呵~~ “至于齐大人——具体的等他明儿来了再说。”苗智渊又接了句话 “也行。那你忙。”阿倪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忘了告诉你。苗大哥,你务必记得,明天来的是我们的——新教主!” 他特意强调了这三个字。 “好,谢谢提醒。” 翌日。 所有的银月教众都聚集到了这里。一半着原本的教派服装,一半则是新做的教派服装。 着新衣那一堆的教众基本是从银月教招降开始,一点一点收编入内的人。如今人数竟超越了原本的银月教教众。 但银月教的教众因为会操控蛊毒,享有更高些的待遇。 阿倪早在暗中奉命给所有的新教众下了蛊,并且施蛊者名义上是新教众的“师兄”。 齐硕、阿倪和苗智渊在教内等候齐忠廉。 另一个跟随苗智渊而来的旅帅则在外头迎候齐忠廉。 齐忠廉快到晌午时才到银月教大门前。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纯黑的傩戏面具,衣袍也改成了银月教教主长袍的专用款式。 只是把颜色换成了黑红。 他四下环顾,“嚯”了声:“好家伙!这吊桥是怎么架起来的~” “听说是用绳索捆在老鹰、大雁之类的禽鸟身上,令它们飞跃山谷,由此辅助另一端架设。” 齐忠廉心情大好,笑道:“嗯~第一个检测之人还是有需要很惊人的胆气方才敢踏上此桥的。” “我让你关注着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这人左右看了看:“大人,借一步说话。” “嗯?”齐忠廉一边走到一旁无人处,一边扬了扬鼻音。 “阿倪派人密切关注着那四位长老。但他们和苗智渊说话时,都不许人靠近。还有一事,苗智渊说现在解药的配方尚不完全,可我们的密探偷听到的却是已经给全了。而且,是那四个人支招,让他‘留一手’的。” “什么意思?解药没出来?” “出了。但不是最终的解药。侍神星月蛊的解药分两种,一种是控制众人的定期类解药。还有一种是彻底的解药。传闻,期间相差不过一二味药材。” “持有定期类解药的人就能号令整个银月教。” 齐忠廉眼睛一亮:“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彻底解了。” “大人这边请。” 祭坛处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此处已经被稍作改造,宽阔了不少。 原本此处是有一扇门将总祭坛和教主内祭坛间隔开来。 如今已经被勒令毁去,内外连通。 精美的银月教教主宝座旁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在灯台上搁着十分显眼。 在齐忠廉出现在祭坛外围的时候,教内子弟已然退列两旁,留出一条近一丈宽的红毯位置,齐声山呼:“流光昭昭,圣火耀耀,银月子弟,沐神光照。参见教主——恭祝教主洪福齐天,命寿隆昌——” “参见教主——恭祝教主洪福齐天,命寿隆昌——” 齐忠廉的目光略过朝着自己举手叩拜的乌泱泱的人群,这山呼之声实在是——太享受了! 帝王,当是如此~ “好。大家平……”齐忠廉硬生生收住了话,后背一阵寒凉,冷汗直透而出。 平身二字,岂是随便能喊的? 传了出去,那可就是九族皆无! “大家起身。” 看着一大群人陆续站起来,齐忠廉的视线最先落在了苗智渊身上:“侍神星月蛊的毒解了么?” “刚解了。” “哦?”齐忠廉的目中有遗憾之色闪过,“解了啊……哦!我是说,解了好啊!谁解的?” “是四位长老。”阿倪这时忽然出声,“四位长老亲自来的。没让我们碰。” 齐硕在一旁推了他一把:“苗大哥没帮忙啊?有他一份功劳的,可不能不提。” “属下也只是打打下手,端端药盘。” 齐忠廉看了眼他们,佯作没好气道:“你俩呢?” “教主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我们自然要找几个得力的助手将这银月教上上下下每一处都安顿、检查好。”阿倪笑道,“银月教依山而建,大得很。所以,真做些什么事多多少少还是很仓促的。” 齐忠廉又问道:“几位长老怎么没来?” “他们许是解毒累了。毕竟都岁数不小了。”苗智渊解释道,“属下让他们在屋里待着。” “行。”齐忠廉站起来,“今日就到这儿。本教主也去看看几位教中元老。你们不必跟着。” “是。” 齐忠廉看向阿倪:“我和人说话爱清净。” “是。教主。属下会派人在院子附近把守住,不让任何一个活物进去打扰您的。” 弟子院。 齐忠廉独自走进扶风、花影、晴雪和流光暂住的院子。 此时此刻,四位长老正各自斜躺在一处休息,唠嗑。 “晚些有人来问,你们准备怎么说?” “管他呢!方子都给了,外头的人恐怕只会令我们自生自灭。” “诶~小苗是聪明人,不会不管我们的。” “有人问的话……我们回答解了好,还是没解好?” 第46章 都是人精 屋门忽然被人推开! 齐忠廉笑眯眯地走进去,就像回自己房间一般:“四位长老休息的可好?” 扶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新教主?” 齐忠廉瓮声瓮气答了句:“嗯,不错。” “你有何能耐啊?能坐掌我银月教?”流光语带鄙弃。 齐忠廉不以为杵,用淡淡的口吻说:“本教主别的能耐没有,只有一点尚可说得过去……” 晴雪不自觉追问:“什么?” “我可以在顷刻间覆灭你们所有!比那个什么雪君逸的剑杀人还要快……”齐忠廉说话慢条斯理,但一股子直透身体的狠辣却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应该也算一点‘本事’?”面具之下,他带笑的语气里仿佛藏着一把刀。 四位长老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四人不情不愿,微微颔首鞠躬:“教主。” “很好。” “听说,你们帮智渊给教众解毒了。”齐忠廉随意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面具嘴巴处透出的声音充满致命的危险味道,“这毒——是彻底解了?还是没解?” 四人迅速走了个眼神交锋。 扶风和晴雪不约而同道:“解了。” 其余两人在同一霎那脱口而出的却是:“没解。” “嗯?”齐忠廉看向四人,洞悉一切的目光透过面具挖空的眼珠部分直刺而出,“想清楚再回答。别太着急。实在不行——你们统一个答案?” 他猛然拂落桌上所有东西,喝问:“到底解了没有?” “解了。”\/“没解。” 很笃定的语气。 给出这答案的人却是换了换。 四个人又尴尬又懊恼地用眼神“指责”对方怎么“不会看眼色行事嘛”…… 花影主动站出来说:“你们两个老糊涂,怎么可能没解?自己刚弄出来的解药,外头吃得不好好的么?” “启禀教主,真的是解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句,“小苗做事,您放心。他是个好孩子。打小我看着长大的……” 其余几人也见机上前说好话。 扶风道:“我们信得过他。方子肯定是交出来的。他帮大人做……” 话未说完,花影暗暗踢了他一脚。 扶风刹那住嘴,突然停顿的话语听起来突兀又怪异。 齐忠廉只作没看到这些小动作,似笑非笑轻哼了下。 “呵呵呵,他帮教主做事一直用心竭力。这点毋庸置疑的!”流光忙将话接上去。 晴雪又追加一句:“适才是太激动了,一不小心就胡乱称呼了。” 齐忠廉静静看着他们表演,面具之下,神色愈冷。 “激动?那为何初见本教主,没见几位如此‘激动’?” 话音落地,四位长老再度陷入“冷场”。 “我们知道,您有些自己的‘定夺’。小苗是和我们说了。” “我们也不是白活那么多年的。知道出去了那些话能说。那些不能说。” “嗐,我们其实不出教。” “对对对,很少出。” “不出。呵~不太出,不太出……” 齐忠廉看着几人拙劣的演技,失去耐心,冷笑一声站起来:“本教主知道了。也相信你们的嘴很严。” “几位都已经为银月教奉献了一辈子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这句话的含义不言而喻。 几人纷纷从身上掏摸出长老。 只有流光。 他焦急地翻找一阵后,尴尬又局促地清了下嗓子:“我的——给阿倪出去做任务了。后来就没还回来……” 齐忠廉忽而想起被他下令拔去舌头示众的那几个人。 同时展出的还有一块长老令牌。 原来是他的。齐忠廉心中暗想。 被他的视线死死盯着,流光的心中有一丝不自在的压迫感,他垂下眼眸,时不时清下嗓子。 “我知道在哪儿了。”齐忠廉又意味不明哼了声,径直穿过几位长老,走了出去。 “恭送教主。” 阿倪此刻正和其他弟子一起把守在院外。 见到齐忠廉出来,他立刻迎上来:“教主。” 齐忠廉眄了他一眼,言语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阿倪啊,这教中聪明人不少。没什么坏心思,能被信任的——却是寥寥无几。愁啊~~~” 阿倪眼珠子一转,立马舔着脸笑道:“教主,您看我——属下愿意誓死追随教主!” 齐忠廉停下脚步,深深凝视了他一会儿。 阿倪那坚定地想往上爬的心思……都快溢出身体了…… “哈哈哈哈。看你~说你聪明,你有时候还真挺耿。听不出弦外之音。”齐忠廉笑起来,语气中似有循循善诱之意,“说你不聪明,还知道该怎么接话、做事。你呀你~~” 阿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要是不信任你,哪里会和你说这些?徒留些话柄给你?” “是是是是。属下一时猪油蒙心,犯蠢了。” 齐忠廉这时正色道:“你要留意好苗智渊的一举一动。有什么问题,私下和我说。” 阿倪暗自思忖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属下一定派人紧盯。” “另外,找个人看看,大家的蛊毒到底解没解。” “是。” ——————————华丽丽的分割线—————————— 伏虎郡·松月楼。 此地已入冬。 湿冷阴寒。常有小雨。 云无心的痹病之症又犯了,疼得几乎难以直立行走。齐大夫日日施针煎药,也只是有些缓解。这是幼时留下的病根,经年累月间已然不可逆转。 早晚会瘫痪的——齐大夫曾经很惋惜地给他下了“判决”。 “我也是第一次做木工活,你凑活着用用。”雪君逸推来一把四轮车。 云无心看了眼上头雕刻粗糙的花纹,又瞥了眼略有高低的扶手,阴霾多日的脸上终于破开一丝笑意。 “老雪,这……确实一言难尽。”说着他伸手摸了摸这四轮小车,“哎哟~” 雪君逸心一紧,瞬也不瞬凝视着云无心的手。 “你这毛刺没磨光滑~”云无心啼笑皆非,“罢了,找块绸布盖上也不影响什么。” 他伸出手指,笑得有些苦涩:“帮我瞧瞧,是不是有木刺进去了?我这两日手也不太灵活,做不得这些精细活计。” 雪君逸拉过他的手指,细细检查,小心地挑去木刺。 “嘶……”云无心倒吸一口凉气。 雪君逸一下含住他的手指,舌尖轻轻略过刺处。 轻软湿滑。 恍若雨中丁香。 云无心心旌神荡,白嫩的脸上腾地泛上红晕,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尴尬地藏进了宽宽大大的袖子里…… “这样会好些。”雪君逸也有些窘迫地背转过脸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这么干了…… 第47章 承诺 雪君逸和云无心都不看对方,也不说话。 他们保持着现有的姿势好一会儿没动。 最终,还是云无心最先打破了这种凝滞感:“老雪,辛苦了半天不扶我去坐坐么?” 雪君逸讶然回头:“这上面有毛刺。” “没事。我那绒垫子铺上头就可以。”云无心温和一笑。 雪君逸听罢,拿过放柜子里的垫子仔细地铺在四轮车上。 云无心艰难地掀开被子,嘴角泛上苦涩笑意:“还没老就像个废人了……我都嫌弃自己是累赘。” 雪君逸忽而冲到他跟前,一把抱起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云无心,没人会觉得你是累赘。” 云无心常年缠绵病榻,身子很瘦弱也很轻。雪君逸抱着他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他甚至觉得自己拿过的最重的剑也不过如此。 云无心嘴角勉强勾着,眼睛很亮很润:“老雪,我终有一天会再也站不起来,永远被困在流云阁内,万事仰仗别人。” 雪君逸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四轮车上:“过年的时候,你给我做了一桌子菜。若真有那一天,我给你做也是可以的……” “我可以学。我这人学东西也很快的。” 云无心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透过指缝传出:“好啊。等你学会了做菜就做给我吃。一直到……我死,如何?” 雪君逸又拿过一条毯子,佯作砸下来,可落在云无心双腿上时却是轻轻的,几乎连一丝风也没有带起:“本尊现在就把你扔出窗子自生自灭去!省得以后麻烦。” “……” 云无心僵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你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阁主。”齐大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进。” “嚯~”齐大夫刚一入内,四轮车便映入他的眼帘,“雪城主,不曾想你还真做出来了?昨儿下午才给你讲了讲制作过程,一晚上……挺厉害啊!” 雪君逸在一旁猛地满面羞红,似乎被人戳穿了一件很丢人的事儿。 云无心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解围道:“齐大夫,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夸他两句?” 齐大夫笑道:“自然不是。阁主,该到施针时间了。” 云无心点点头:“昨儿施了针,又泡澡发汗熏了药,今日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阁主得空了也站起来走两步。疼归疼,但总还是要动一动的。” “好,我记住了。” 齐大夫从怀中掏出信笺递过去:“还有一件事。” 云无心原本想伸手去接,雪君逸却抢先一步取过,拆开。 云无心一愣,尚未来得及皱眉,那张纸已经递到了他面前——雪君逸原是怕我手指不灵活要帮我拆信。 “不接着?”雪君逸冷声问。 云无心啼笑皆非。取过粗粗扫了眼。 嘴角笑容更明显。 “阁主,是何事啊?”齐大夫问。 “星瑶的信。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齐忠廉已经对苗智渊产生了疑虑。齐忠廉去银月教那次,花影长老把解药交出去了。” 齐大夫疑惑地捋着胡子:“这不顺了齐忠廉的意?” “我看未必。他现在也许更喜欢转化这种蛊毒为己用。彻底解毒,反倒没有‘需要定期解’更令人安心。” 齐大夫接着道:“不过,这解都解了。齐忠廉自有别的方法立威。若是这点都不会,他的相爷也是白当了。苗智渊这下替他解决了一个麻烦。” “你之前不是说想让他们两个反目么?”雪君逸忽然出声。 “星瑶可以给解药。那自然也可以顺手就把毒药给了。齐忠廉后来派阿倪暗中再找人验证解毒真假,说明他对苗智渊信誓旦旦的‘解了’存有疑问。” 齐大夫眼睛一亮:“所以这意思是——苗智渊那时候确实解了。但后来紧跟着又找机会下了。等到阿倪找人来验证时,这蛊毒还是在的。” “对。这偏不是苗、齐二人当面对质的结果,而是暗查。所以在齐忠廉的角度看起来就是——明明没解毒,你却说解了。这毒可以永久操控那些教众……这是想做什么?” “再加上长老们大张旗鼓的鼓吹他,不停地强调他忠诚,明里暗里对齐忠廉是否信任苗智渊感到焦虑不安。是个人都会觉得有问题的。” 云无心拉拉雪君逸的袖子:“老雪,替我回封信。让星瑶告诉长老,要帮齐忠廉稳定人心。让他露出马脚。” 雪君逸一边写,一边不解问道:“这怎么帮?” “齐忠廉叫阿倪暗中查解药的事儿,就是怕万一苗智渊不和他一条心……教中必定会再次动荡。人都是怕死的。谁掌握着‘生’的机会,谁就是老大。” “他不是有上千府兵的么?” 云无心笑起来:“可他现在只带了少许人在银月教!届时,苗智渊下个什么指令,为了求得解药求得生存……教门一关——齐忠廉能不能活着出来还真很悬!” “所以,他只会告诉所有人:没事了。就算有些什么异常,也可以说是彻底解毒就会有些不适反应。” 雪君逸听完,沉吟了一会儿,提笔又迅速写起来。 “还有,阿倪那边也得帮帮他。” “怎么说?”雪君逸又停下笔。 “来了个厉害的、真有可能解毒的——他这副教主名存实亡!”云无心冷笑,“这人佛面蛇心,贪权慕利。不会容得下苗智渊的。” 他阴鸷地勾了下嘴角:“若是挑拨得当,他转头就能背叛齐忠廉!” 齐大夫正在扎最后一根银针,听着兀地插了句话:“苗智渊出了银月教——我们才好有所动作?” “对。星瑶混在教内。她此前来信说教内现在有一半多的羌人。不知齐忠廉到底意欲何为。反正一定不是简简单单的只想要个银月教。” “自古官比民大,骁勇郡长这职位难道不比什么教主更威风么?” 齐大夫频频点头:“是这么个理。” 雪君逸将信笺递到云无心面前。 云无心拿起扫过一眼:“对。就这样。齐大夫,这封信马上寄出去。” “小心些。”他又关照一句。 齐大夫接过:“阁主放心。” “老雪。”目送走齐大夫后,云无心又唤了声,“再通知一下雪兔和寒刃,找机会让我们的杀手刺杀苗智渊。” “有一点要注意——出行服装要有讲究。不要真杀!伤他即可。”云无心偏头想了一会儿,“另外,最好能让苗智渊注意到齐忠廉一些秘密。当然,这个只能尽力随缘了。” “你就说,这是我给他们俩人出的‘考题’——论反间计的连环局该如何设!” 雪君逸哂笑一声:“无聊。” 他的笔却写得飞快…… 第48章 怨毒之情 银月教。 阿倪正坐在自己的屋内喝闷酒。 窗外月色泠泠。 眼下,他早已没了当初刚继任“副教主”时的志得意满。那一天的月色——很美。 孤独又诗意的美。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感。 上可追星逐月。 下可俯瞰无尽后来者向自己奔赴而来。 喜则向下恩赐。 怒则大开杀戒。 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可是还没几天,他便失去了这种令人满足的大权在握的感觉。同样的屋子同样的月,眼下有的却只是烦躁、不安、孤独、被掣肘感、被凌驾感、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齐忠廉可以恣意地指挥他。 苗智渊可以随手使唤他。 就连齐硕也能和他分庭抗礼!对他的决策和行为指指点点! 甚至于长老们也似乎不够尊敬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属于自己的“银月教”。 他只是想借齐忠廉的势力撬掉星瑶,自己当家作主。而不是让齐忠廉堂而皇之地彻底拥有银月教。 便是教主,他也只希望齐忠廉是暂时的名义上的银月教教主! “他一个叛教近三十年的人,凭什么一回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一席之地?!凭什么!”阿倪一把拂落手边一大堆酒瓶,踉踉跄跄着站起来。 他指着窗户前虚空之处:“解药的事儿足以证明他背叛你了……你还不出手?!嗯?你在等什么?!你到底在等什么啊!!!” “嘭”! “哗啦啦啦~~~” 阿倪将手中的酒瓶一下砸在窗户上,酒瓶碎屑乱飞,酒水四溅! 几滴酒液反弹到他的脸上,酒气冲鼻,冰冷又潮湿。 阿倪清醒了几分。 “副教主。”屋外有弟子的声音传来。 阿倪的语气带着几分厌烦:“说。” “教主请您过去一趟。” “好了,知道了。”他有些不耐烦道。 听见弟子的脚步远走后,阿倪走到铜盆前,掬了一捧冰冷的清水胡乱拍打了两下脸颊。紧跟着又走到窗户前,推窗让刺骨的夜风扑面而来。 好一会儿他才彻底清醒,去往齐忠廉的屋子。 齐忠廉已经在屋内等了一会儿了。 他沉沉问道:“怎么才来?嗯?你喝酒了?” 阿倪看似慌乱地拿手抹了抹衣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属下高兴就,就……” “高兴什么?”齐忠廉此刻正在画着什么,眼眸轻抬,目光冰刀一般。 阿倪被唬了一跳,慌忙低头,嚅嗫着:“这,这不是总算把教中众人安抚下来,得了个能偷闲的时刻……” 他鬼使神差接了句:“也多亏那几位长老帮忙说话,不然真不好收场。” 齐忠廉突然问道:“你觉得这事儿长老们知道么?” “啊?”阿倪看起来有点浑浑噩噩,懵懵地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齐忠廉在问什么似的,“额……那个……属下个,个人觉得是不太清楚的。听他们那时的语气,开口闭口‘我们亲自如何如何’,看起来对是否解毒十分的肯定。” “他们不知道你暗中找人查这事儿?” “不知道。属下做这些事很小心,没有大面积检查,分批做的。” 齐忠廉意味不明“嗯”了声。 他拿着笔沾了一下墨水,顺着砚台边沿舔了舔笔尖:“对了,最近有一批东西要来。你负责接收一下。尽量低调些。” “教主,属下冒昧问下——是什么?您准备放哪里?” 齐忠廉的笔忽而一顿,不动声色道:“就之前那些东西。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 “是。”阿倪思忖了一会儿,“在我们的地牢深处,有个机关暗室,您看那边可以么?” 齐忠廉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教主,您需要哪几个人打下手?” 齐忠廉不悦地哼了声:“这点事儿还要问我么?自己挑两个信得过的。” “是,是。” 齐忠廉挥了挥手,示意阿倪退下。 阿倪躬身而退。 从踏出齐忠廉屋门的那一步开始,他的心中就一直有个模糊又清晰的念头在叫嚣,听不真切是什么,但目的却很明确——赶走苗智渊! 这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 当他一只脚踏进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一个有些恶毒的想法自心底升起…… 四日后,阿倪收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他展开一看,是押送那批货的人写的,预计两日后到达。 阿倪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嘴角陡然勾起一个阴毒的笑容! 他提笔回了封信。 嘴角奸险的笑容又浓了几分。 随后,他夜半趁众人沉睡之际上长老院而去。 长老院。 四名长老的屋内都还亮着灯。有在屋中锻炼身体的,有在埋头捣鼓东西的,有在看书的,还有一个在门口侍弄花草。 侍弄花草的自然是花影长老。 花影长老听见有人而来的动静,抬头看去。 “阿倪?” 阿倪听见这称呼,心底不由地冒上火气。但他硬生生压了下去,换作和颜悦色的模样,笑应着走来。 “花影长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花影伸手叫要去搬地上的花。 阿倪手疾眼快先替他拿了起来:“您要放哪里?” “那边。月光下。晒晒月光,吸收天地灵气,这花才长得好……”花影长老絮絮叨叨,“人老了,睡眠就会少。你看,他们几个不也都没睡么?” 阿倪呵呵一笑。 “诶?你小子来做什么?”花影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边说边拿起手边剪刀,背转过身去“咔嚓咔嚓”修花枝,眼角一闪而过的别有深意的笑阿倪没看到。 阿倪笑着挠了下头:“有个事儿……我,我想着还是得和你们几位商量下。” 花影笑笑:“和我们?呵~教主都把我们几个糟老头子撤职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喊了声:“几个老家伙,出来哦~副教主找。” 话音落,其余三人也纷纷拉开了屋门。 “怎么了?” “阿倪,什么事?” “阿倪,你又想折腾什么?” 阿倪只感到心中又被扎了一刀,很不爽! “这事儿……”他左右环顾,笑着道,“能不能进屋说?外头不方便。” 三人看了眼花影。 花影暗暗使了个眼色。 “你看,你想进哪间屋子?” 阿倪声音和悦回道:“扶风长老的便很好。” “那行。走。” “你小子啊~到底什么事儿,非得大半夜而来……” 第48章 怨毒之情 银月教。 阿倪正坐在自己的屋内喝闷酒。 窗外月色泠泠。 眼下,他早已没了当初刚继任“副教主”时的志得意满。那一天的月色——很美。 孤独又诗意的美。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感。 上可追星逐月。 下可俯瞰无尽后来者向自己奔赴而来。 喜则向下恩赐。 怒则大开杀戒。 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可是还没几天,他便失去了这种令人满足的大权在握的感觉。同样的屋子同样的月,眼下有的却只是烦躁、不安、孤独、被掣肘感、被凌驾感、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齐忠廉可以恣意地指挥他。 苗智渊可以随手使唤他。 就连齐硕也能和他分庭抗礼!对他的决策和行为指指点点! 甚至于长老们也似乎不够尊敬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属于自己的“银月教”。 他只是想借齐忠廉的势力撬掉星瑶,自己当家作主。而不是让齐忠廉堂而皇之地彻底拥有银月教。 便是教主,他也只希望齐忠廉是暂时的名义上的银月教教主! “他一个叛教近三十年的人,凭什么一回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一席之地?!凭什么!”阿倪一把拂落手边一大堆酒瓶,踉踉跄跄着站起来。 他指着窗户前虚空之处:“解药的事儿足以证明他背叛你了……你还不出手?!嗯?你在等什么?!你到底在等什么啊!!!” “嘭”! “哗啦啦啦~~~” 阿倪将手中的酒瓶一下砸在窗户上,酒瓶碎屑乱飞,酒水四溅! 几滴酒液反弹到他的脸上,酒气冲鼻,冰冷又潮湿。 阿倪清醒了几分。 “副教主。”屋外有弟子的声音传来。 阿倪的语气带着几分厌烦:“说。” “教主请您过去一趟。” “好了,知道了。”他有些不耐烦道。 听见弟子的脚步远走后,阿倪走到铜盆前,掬了一捧冰冷的清水胡乱拍打了两下脸颊。紧跟着又走到窗户前,推窗让刺骨的夜风扑面而来。 好一会儿他才彻底清醒,去往齐忠廉的屋子。 齐忠廉已经在屋内等了一会儿了。 他沉沉问道:“怎么才来?嗯?你喝酒了?” 阿倪看似慌乱地拿手抹了抹衣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属下高兴就,就……” “高兴什么?”齐忠廉此刻正在画着什么,眼眸轻抬,目光冰刀一般。 阿倪被唬了一跳,慌忙低头,嚅嗫着:“这,这不是总算把教中众人安抚下来,得了个能偷闲的时刻……” 他鬼使神差接了句:“也多亏那几位长老帮忙说话,不然真不好收场。” 齐忠廉突然问道:“你觉得这事儿长老们知道么?” “啊?”阿倪看起来有点浑浑噩噩,懵懵地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齐忠廉在问什么似的,“额……那个……属下个,个人觉得是不太清楚的。听他们那时的语气,开口闭口‘我们亲自如何如何’,看起来对是否解毒十分的肯定。” “他们不知道你暗中找人查这事儿?” “不知道。属下做这些事很小心,没有大面积检查,分批做的。” 齐忠廉意味不明“嗯”了声。 他拿着笔沾了一下墨水,顺着砚台边沿舔了舔笔尖:“对了,最近有一批东西要来。你负责接收一下。尽量低调些。” “教主,属下冒昧问下——是什么?您准备放哪里?” 齐忠廉的笔忽而一顿,不动声色道:“就之前那些东西。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 “是。”阿倪思忖了一会儿,“在我们的地牢深处,有个机关暗室,您看那边可以么?” 齐忠廉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教主,您需要哪几个人打下手?” 齐忠廉不悦地哼了声:“这点事儿还要问我么?自己挑两个信得过的。” “是,是。” 齐忠廉挥了挥手,示意阿倪退下。 阿倪躬身而退。 从踏出齐忠廉屋门的那一步开始,他的心中就一直有个模糊又清晰的念头在叫嚣,听不真切是什么,但目的却很明确——赶走苗智渊! 这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 当他一只脚踏进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一个有些恶毒的想法自心底升起…… 四日后,阿倪收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他展开一看,是押送那批货的人写的,预计两日后到达。 阿倪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嘴角陡然勾起一个阴毒的笑容! 他提笔回了封信。 嘴角奸险的笑容又浓了几分。 随后,他夜半趁众人沉睡之际上长老院而去。 长老院。 四名长老的屋内都还亮着灯。有在屋中锻炼身体的,有在埋头捣鼓东西的,有在看书的,还有一个在门口侍弄花草。 侍弄花草的自然是花影长老。 花影长老听见有人而来的动静,抬头看去。 “阿倪?” 阿倪听见这称呼,心底不由地冒上火气。但他硬生生压了下去,换作和颜悦色的模样,笑应着走来。 “花影长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花影伸手叫要去搬地上的花。 阿倪手疾眼快先替他拿了起来:“您要放哪里?” “那边。月光下。晒晒月光,吸收天地灵气,这花才长得好……”花影长老絮絮叨叨,“人老了,睡眠就会少。你看,他们几个不也都没睡么?” 阿倪呵呵一笑。 “诶?你小子来做什么?”花影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边说边拿起手边剪刀,背转过身去“咔嚓咔嚓”修花枝,眼角一闪而过的别有深意的笑阿倪没看到。 阿倪笑着挠了下头:“有个事儿……我,我想着还是得和你们几位商量下。” 花影笑笑:“和我们?呵~教主都把我们几个糟老头子撤职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喊了声:“几个老家伙,出来哦~副教主找。” 话音落,其余三人也纷纷拉开了屋门。 “怎么了?” “阿倪,什么事?” “阿倪,你又想折腾什么?” 阿倪只感到心中又被扎了一刀,很不爽! “这事儿……”他左右环顾,笑着道,“能不能进屋说?外头不方便。” 三人看了眼花影。 花影暗暗使了个眼色。 “你看,你想进哪间屋子?” 阿倪声音和悦回道:“扶风长老的便很好。” “那行。走。” “你小子啊~到底什么事儿,非得大半夜而来……” 第49章 目标一致即为友 阿倪和四位长老都聚在了扶风的房间里。 他吹灭了屋内所有的蜡烛,推开了窗户,任凭月光洒入充当“烛火”。 四位长老齐刷刷盯着阿倪的脸:“说?又是什么事?” “教主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得放在教内密室里。都是些绝密之物。接手经办这件事的……自然得挑选教中绝对信得过之人。” 阿倪微笑:“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们几位长老最合适。你们是教中最德高望重之人。对于银月教忠贞不二地奉献了一生。” “所以——你想让我们来接手这些绝密之物?” 阿倪点点头。 “好啊!你小子憋着坏呢!”流光突然手指着他,怒目而视。 阿倪一听,连连摆手:“绝没有!绝没有!” 可他的心中却在这一瞬间泛上了冷汗:不会是被发现了…… “还没有?”晴雪接过话头,“我们已经被收走了长老的令牌,如今却要来做这么绝密的事情。事成之后——是不是还准备杀人灭口!” 阿倪一面佯作慌乱地摇头,心底却暗自松了口气。 “几位长老,你们想哪里去了?”阿倪突然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又细细听了听声音,小声道,“在这银月教中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我难道真分不清?” 四位长老闻言,一时无话。 “绝密之物你我都曾见过。”他又含而不露地描了一句,“这难道不是值得掌握的秘密么?” 四位长老都不说话,相互看了看彼此。 “东西不少啊。光我们四个年老体衰的不合适?”晴雪用“东西”指代了那批货。 阿倪神色一沉,笑容变得很有深意:“长老们,你们在为银月教做事。我又何尝不是?” 一句话让四位长老倏忽没了方向——他到底是谁的人? “两日后,深夜,我会在山上等着你们挑选好的人。”阿倪忽而说了句,“我呢,也会找些人在那儿候着。只是你们要干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我们今日也没见过。” 说完这两句,阿倪从衬裙里扯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了身上,一下跃出窗户,贴着陡峭的山壁消失在月色中。 房间内只剩下四位长老面面相觑。 “他不是我们的人。但也不想成为齐忠廉的人。”星瑶的声音自床板之下传来,“但我们要对付的对象却是一致的。” 她掀开床板,视线逆着月光看向窗外:“云无心说得真是一点没错——他这样有野心的小人,只要稍微挑拨一下,谁都能咬一口。” “齐忠廉把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很可能以后会找个理由除掉他的……” 扶风问道:“下面怎么办?” “我去找云无心和雪君逸。你们找些教中可靠的弟子,我们到时候去劫货。”星瑶眼珠一转,“要选方便救援的地儿和时机。” “啊?!” 星瑶坐下来,借着月光,自顾自倒了杯水:“届时杀了他带的人就佯作事儿不成,撤。”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劫走货物?” “太多了,往哪里放?”星瑶撇撇嘴,“再说了,对方既然能押送这么多东西而来,他们会没点人马?” “再有一点,如果我们真劫了,他大可以说是你们几个里通外敌,他只是把事情告诉了那几个被你们杀死的弟子,没想到此事会泄露到你们这儿~~” “反正他有一百个可以推却的借口,齐忠廉也有一百个可以光明正大杀死你们的理由。” 星瑶微微一笑:“在他的概念里,你们可是和苗智渊一体的……” 花影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实际上,我们是在以‘苗智渊党’的身份做这事!” “对!不然他为什么不希望别人知道今天他来见过你们?但偏偏又要说那些‘自己人’‘为银月教’做事之类的话?他想——” 流光瞳孔骤缩:“借刀杀人!” “对,好巧不巧,我们也想拿苗智渊开刀。”星瑶拍了拍花影长老的肩膀,“咱们现在最好的一个局面是——让苗智渊暂时离开银月教。” “他不在。然后同步——东西被打劫……”她冷笑,“这个嫁祸手法是不是很眼熟?” 花影长老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忽而大笑起来:“有了。我们既是自己人,那么自然——要告诉他教主您的所在。让他和您碰个面。他好‘为您做事’,对不对?” “有道理,我届时会在云阁主那里等他。”星瑶坏笑,“云阁主指不定后面也安排了惊喜等着他。” 四位长老欣喜地频频点头。 “我现在就得走。” 花影长老笑起来:“教主,老夫这秘密地道好用?挖了十多年嘞~” 星瑶笑起来:“不曾想您还有童子玩心呢~~~” 大家亦跟着笑起来。 松月楼。 寒刃和雪兔已经回到了云无心身边,此刻正在详述最近桩桩件件事情和两人商量后的诸多安排。云无心只听着,表情淡淡的带着一点笑意。 两人叽里呱啦说了好一大通。 “苗智渊临行前去你俩摊位上喝了碗糊辣汤,还吃了饼子……你们交谈甚欢?”云无心倒了杯滚滚的热茶,轻轻吹去表面茶叶和浮沫,“谁见到了?” “应该有不少。”雪兔补充道,“虽说离得不近,但总能看到表情和动作——很明显聊得很开心嘛!” 云无心轻笑出声。 齐大夫日日精心的调理和照料令他的痹症好了不少。 眼下一连数日的晴天和回暖的气候更是让他骤然恢复如常。 他的心情自然愉悦不少。 雪君逸在一旁冷哼一声:“毫无用处。” “诶,话倒也不能这么说。现在看着无用,指不定将来可就起着很关键的作用!” 雪兔嘻嘻一笑:“师父,我厉害?” “可别乱邀功。”云无心伸出手指刮了下雪兔的鼻子,“这不算你们的筹谋安排,而是老天送给你们的一点‘额外惊喜’。要不是范俊才拖着他去,他恐怕都不会认识你们。” 第49章 目标一致即为友 阿倪和四位长老都聚在了扶风的房间里。 他吹灭了屋内所有的蜡烛,推开了窗户,任凭月光洒入充当“烛火”。 四位长老齐刷刷盯着阿倪的脸:“说?又是什么事?” “教主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得放在教内密室里。都是些绝密之物。接手经办这件事的……自然得挑选教中绝对信得过之人。” 阿倪微笑:“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们几位长老最合适。你们是教中最德高望重之人。对于银月教忠贞不二地奉献了一生。” “所以——你想让我们来接手这些绝密之物?” 阿倪点点头。 “好啊!你小子憋着坏呢!”流光突然手指着他,怒目而视。 阿倪一听,连连摆手:“绝没有!绝没有!” 可他的心中却在这一瞬间泛上了冷汗:不会是被发现了…… “还没有?”晴雪接过话头,“我们已经被收走了长老的令牌,如今却要来做这么绝密的事情。事成之后——是不是还准备杀人灭口!” 阿倪一面佯作慌乱地摇头,心底却暗自松了口气。 “几位长老,你们想哪里去了?”阿倪突然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又细细听了听声音,小声道,“在这银月教中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我难道真分不清?” 四位长老闻言,一时无话。 “绝密之物你我都曾见过。”他又含而不露地描了一句,“这难道不是值得掌握的秘密么?” 四位长老都不说话,相互看了看彼此。 “东西不少啊。光我们四个年老体衰的不合适?”晴雪用“东西”指代了那批货。 阿倪神色一沉,笑容变得很有深意:“长老们,你们在为银月教做事。我又何尝不是?” 一句话让四位长老倏忽没了方向——他到底是谁的人? “两日后,深夜,我会在山上等着你们挑选好的人。”阿倪忽而说了句,“我呢,也会找些人在那儿候着。只是你们要干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我们今日也没见过。” 说完这两句,阿倪从衬裙里扯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了身上,一下跃出窗户,贴着陡峭的山壁消失在月色中。 房间内只剩下四位长老面面相觑。 “他不是我们的人。但也不想成为齐忠廉的人。”星瑶的声音自床板之下传来,“但我们要对付的对象却是一致的。” 她掀开床板,视线逆着月光看向窗外:“云无心说得真是一点没错——他这样有野心的小人,只要稍微挑拨一下,谁都能咬一口。” “齐忠廉把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很可能以后会找个理由除掉他的……” 扶风问道:“下面怎么办?” “我去找云无心和雪君逸。你们找些教中可靠的弟子,我们到时候去劫货。”星瑶眼珠一转,“要选方便救援的地儿和时机。” “啊?!” 星瑶坐下来,借着月光,自顾自倒了杯水:“届时杀了他带的人就佯作事儿不成,撤。”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劫走货物?” “太多了,往哪里放?”星瑶撇撇嘴,“再说了,对方既然能押送这么多东西而来,他们会没点人马?” “再有一点,如果我们真劫了,他大可以说是你们几个里通外敌,他只是把事情告诉了那几个被你们杀死的弟子,没想到此事会泄露到你们这儿~~” “反正他有一百个可以推却的借口,齐忠廉也有一百个可以光明正大杀死你们的理由。” 星瑶微微一笑:“在他的概念里,你们可是和苗智渊一体的……” 花影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实际上,我们是在以‘苗智渊党’的身份做这事!” “对!不然他为什么不希望别人知道今天他来见过你们?但偏偏又要说那些‘自己人’‘为银月教’做事之类的话?他想——” 流光瞳孔骤缩:“借刀杀人!” “对,好巧不巧,我们也想拿苗智渊开刀。”星瑶拍了拍花影长老的肩膀,“咱们现在最好的一个局面是——让苗智渊暂时离开银月教。” “他不在。然后同步——东西被打劫……”她冷笑,“这个嫁祸手法是不是很眼熟?” 花影长老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忽而大笑起来:“有了。我们既是自己人,那么自然——要告诉他教主您的所在。让他和您碰个面。他好‘为您做事’,对不对?” “有道理,我届时会在云阁主那里等他。”星瑶坏笑,“云阁主指不定后面也安排了惊喜等着他。” 四位长老欣喜地频频点头。 “我现在就得走。” 花影长老笑起来:“教主,老夫这秘密地道好用?挖了十多年嘞~” 星瑶笑起来:“不曾想您还有童子玩心呢~~~” 大家亦跟着笑起来。 松月楼。 寒刃和雪兔已经回到了云无心身边,此刻正在详述最近桩桩件件事情和两人商量后的诸多安排。云无心只听着,表情淡淡的带着一点笑意。 两人叽里呱啦说了好一大通。 “苗智渊临行前去你俩摊位上喝了碗糊辣汤,还吃了饼子……你们交谈甚欢?”云无心倒了杯滚滚的热茶,轻轻吹去表面茶叶和浮沫,“谁见到了?” “应该有不少。”雪兔补充道,“虽说离得不近,但总能看到表情和动作——很明显聊得很开心嘛!” 云无心轻笑出声。 齐大夫日日精心的调理和照料令他的痹症好了不少。 眼下一连数日的晴天和回暖的气候更是让他骤然恢复如常。 他的心情自然愉悦不少。 雪君逸在一旁冷哼一声:“毫无用处。” “诶,话倒也不能这么说。现在看着无用,指不定将来可就起着很关键的作用!” 雪兔嘻嘻一笑:“师父,我厉害?” “可别乱邀功。”云无心伸出手指刮了下雪兔的鼻子,“这不算你们的筹谋安排,而是老天送给你们的一点‘额外惊喜’。要不是范俊才拖着他去,他恐怕都不会认识你们。” 第50章 交接遇袭 “而范俊才和你们属实只算萍水相逢的普通情谊。只是眼下看来——这么一点小细节,有可能会在某一刻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罢了。” 寒刃支着下巴:“真是无巧不成书。苗智渊走的当天晚上,我和雪兔也就开溜了。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杀手潜入我们住的地方……” “哼~要不是他早一便关照过,你们能退的如此轻松?”雪君逸没好气道。 “嗯?阁主,是咱们的兄弟——先和那些杀手交锋上了?” 云无心笑着点了下头:“你们身边常跟着的那几人,不仅是传递信息的,还是辅助你们办事的。包括撤退。” 雪兔下巴搁在桌上,懒懒的样子:“现在外头全是通缉我们的画像。理由可扯了——偷盗府衙巨额财物。” 云无心露出一点奚弄的笑意:“通缉的理由是杀人劫财?还想糊弄我?” “……” 雪兔垂着头,小嘴一撅,悄悄转向寒刃,额头“咣”地顶在寒刃坚实的手臂上,缓缓把脸背转向一边~~ “这事儿有什么好瞒的?”云无心又倒了一杯茶,招呼负手站在窗前的雪君逸,“老雪,来。坐。喝杯茶。” 雪君逸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盅,一饮而尽,末了,凝视着云无心的脸:“我不爱喝茶。” “……” 云无心冲他翻了个白眼:“不爱喝你还接过去?” “是你倒的。” “……”云无心的表情看起来很无语,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顿了顿,他恢复了正色:“死的是看守辎重的那些人?一个活口也没留。” “对。我们——”寒刃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没能全身而退。还被人泼了脏水。阁主,对不起……” 云无心神色渐渐转冷:“我最讨厌别人和我说‘对不起’。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想听的不是你的‘对不起’。” “我要听——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寒刃和雪兔相互对视了一眼:“我们……” 雪兔在面对云无心凝肃且充满压迫的气场时,隐隐有些露怯:“我们是这样想的……” “根据收到的消息,苗智渊和齐忠廉之间已经产生了嫌隙。何不辅助他坐实这种——‘苗智渊和我不是一条心’的想法呢?” 云无心啜了口茶:“接着说。” “所谓的物资被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导自演’。”雪兔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这一招他又来了一次。” “唯一的不同在于——现在银月教是他的势力,必然得保下。” “需要铲除的、可能的变数只剩下——苗智渊。” 寒刃接着道:“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们和他完全没关系,却有蛛丝马迹可以表明我们与他之间‘不太清白’。” “我觉得极有可能他会把这件事情推到苗智渊身上。而我们——”寒刃带着几分谨小慎微的语气,“就是‘帮手’!” “是他的。也是苗智渊的。”云无心略显严肃的神色徐徐舒缓,多了几分温和笑意,“想法很好。” 他拿出一封信递给寒刃和雪兔:“这是星瑶的信。” 雪兔扫后,目中神光暴长:“好!妙极了!如此——在齐忠廉心里便是彻底坐实了苗智渊的‘不轨之心’!” 云无心轻笑一声:“时间紧迫。你们得快些了。我和老雪带来的杀手你们尽数带走。怎么安排分配,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慢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也偷个懒。” “手段不论,办成就行。别露马脚。” “是。” 深夜·银月山山脚。 数十个穿着花青色银月教服饰的人候在上山口。不多时,黝黑的密林山坳里点点火把的光透过枝叶斑驳闪耀起来。 “他们来了!”阿倪张望着远处,精神一震,随手拿过身后之人的火把摇了摇。 他带的那些人也跟着他一起晃了晃火把。 对方接收到了信号,举火示意。 辚辚车轮滚动之声在山林间回荡,越来越响。 很快,一队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便来到跟前。 “二十五箱货物。你轻点一下。” 阿倪看着班车上用黑布笼罩起的那一大堆东西,悠悠走上前,伸手拍了拍。 木箱子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他朗声笑道:“都是自己人。信得过。不必查。” “大家赶夜路辛苦。”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轻轻塞进对方首领的领口,“教主赏赐。给兄弟们买口酒暖暖身子。” 对方果然心情大好:“兄弟,你太客气了。” 阿倪微微一笑,伸手招了招。 银月教弟子有条不紊地上前进行交接。 “兄弟,驭下有方!可以啊~”对方首领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排场,忍不住称赞。 阿倪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这边任务就算完成了。” 阿倪点点头:“彼此彼此。辛苦各位了。后会有期。” 他招呼一声:“回教!” 对方见他带着人调转方向准备上山了,也便招呼众人:“撤。” 那首领的身后不断地有各种招呼声传来: “小心小心~” “那边推一下……” “等等,轮子卡住了。” “左边用点力,拉一下拉一下。” “有点歪……当心!走直线。” …… 顿了顿,送货而来的那帮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山林夜色中。 阿倪向着很远处看了看,几乎看不到一丝对方的烛火了。 他故意道:“兄弟们,要不要歇歇再走。” 队中不知谁应了一声:“好啊!多谢副教主体谅。” 大家陆陆续续把兵器随手搁置在板车上。 这时,队伍中突然有人挥刀砍向同伴,大喊一声:“杀!” 一时间,几个还没放下兵器的纷纷举刀挥砍:“杀!杀!杀!” 阿倪喝问:“谁派你们来的?” “关你屁事!”一名弟子道,“你不过是个摆设副教主,连个毒都解不了,充什么正经主子!” 一阵讥笑。 声音刺耳。 阿倪怒喝:“既然叛教,就别想走了!” “快!保护货物!快!” 山林两侧的黑暗中“咻咻咻咻”飞来好多利箭。同步还有不少黑衣人自密林深处冲杀而来。 阿倪带着众人“顽强”抵抗…… “快放信烟——” 第50章 交接遇袭 “而范俊才和你们属实只算萍水相逢的普通情谊。只是眼下看来——这么一点小细节,有可能会在某一刻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罢了。” 寒刃支着下巴:“真是无巧不成书。苗智渊走的当天晚上,我和雪兔也就开溜了。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杀手潜入我们住的地方……” “哼~要不是他早一便关照过,你们能退的如此轻松?”雪君逸没好气道。 “嗯?阁主,是咱们的兄弟——先和那些杀手交锋上了?” 云无心笑着点了下头:“你们身边常跟着的那几人,不仅是传递信息的,还是辅助你们办事的。包括撤退。” 雪兔下巴搁在桌上,懒懒的样子:“现在外头全是通缉我们的画像。理由可扯了——偷盗府衙巨额财物。” 云无心露出一点奚弄的笑意:“通缉的理由是杀人劫财?还想糊弄我?” “……” 雪兔垂着头,小嘴一撅,悄悄转向寒刃,额头“咣”地顶在寒刃坚实的手臂上,缓缓把脸背转向一边~~ “这事儿有什么好瞒的?”云无心又倒了一杯茶,招呼负手站在窗前的雪君逸,“老雪,来。坐。喝杯茶。” 雪君逸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盅,一饮而尽,末了,凝视着云无心的脸:“我不爱喝茶。” “……” 云无心冲他翻了个白眼:“不爱喝你还接过去?” “是你倒的。” “……”云无心的表情看起来很无语,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顿了顿,他恢复了正色:“死的是看守辎重的那些人?一个活口也没留。” “对。我们——”寒刃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没能全身而退。还被人泼了脏水。阁主,对不起……” 云无心神色渐渐转冷:“我最讨厌别人和我说‘对不起’。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想听的不是你的‘对不起’。” “我要听——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寒刃和雪兔相互对视了一眼:“我们……” 雪兔在面对云无心凝肃且充满压迫的气场时,隐隐有些露怯:“我们是这样想的……” “根据收到的消息,苗智渊和齐忠廉之间已经产生了嫌隙。何不辅助他坐实这种——‘苗智渊和我不是一条心’的想法呢?” 云无心啜了口茶:“接着说。” “所谓的物资被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导自演’。”雪兔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这一招他又来了一次。” “唯一的不同在于——现在银月教是他的势力,必然得保下。” “需要铲除的、可能的变数只剩下——苗智渊。” 寒刃接着道:“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们和他完全没关系,却有蛛丝马迹可以表明我们与他之间‘不太清白’。” “我觉得极有可能他会把这件事情推到苗智渊身上。而我们——”寒刃带着几分谨小慎微的语气,“就是‘帮手’!” “是他的。也是苗智渊的。”云无心略显严肃的神色徐徐舒缓,多了几分温和笑意,“想法很好。” 他拿出一封信递给寒刃和雪兔:“这是星瑶的信。” 雪兔扫后,目中神光暴长:“好!妙极了!如此——在齐忠廉心里便是彻底坐实了苗智渊的‘不轨之心’!” 云无心轻笑一声:“时间紧迫。你们得快些了。我和老雪带来的杀手你们尽数带走。怎么安排分配,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慢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也偷个懒。” “手段不论,办成就行。别露马脚。” “是。” 深夜·银月山山脚。 数十个穿着花青色银月教服饰的人候在上山口。不多时,黝黑的密林山坳里点点火把的光透过枝叶斑驳闪耀起来。 “他们来了!”阿倪张望着远处,精神一震,随手拿过身后之人的火把摇了摇。 他带的那些人也跟着他一起晃了晃火把。 对方接收到了信号,举火示意。 辚辚车轮滚动之声在山林间回荡,越来越响。 很快,一队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便来到跟前。 “二十五箱货物。你轻点一下。” 阿倪看着班车上用黑布笼罩起的那一大堆东西,悠悠走上前,伸手拍了拍。 木箱子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他朗声笑道:“都是自己人。信得过。不必查。” “大家赶夜路辛苦。”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轻轻塞进对方首领的领口,“教主赏赐。给兄弟们买口酒暖暖身子。” 对方果然心情大好:“兄弟,你太客气了。” 阿倪微微一笑,伸手招了招。 银月教弟子有条不紊地上前进行交接。 “兄弟,驭下有方!可以啊~”对方首领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排场,忍不住称赞。 阿倪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这边任务就算完成了。” 阿倪点点头:“彼此彼此。辛苦各位了。后会有期。” 他招呼一声:“回教!” 对方见他带着人调转方向准备上山了,也便招呼众人:“撤。” 那首领的身后不断地有各种招呼声传来: “小心小心~” “那边推一下……” “等等,轮子卡住了。” “左边用点力,拉一下拉一下。” “有点歪……当心!走直线。” …… 顿了顿,送货而来的那帮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山林夜色中。 阿倪向着很远处看了看,几乎看不到一丝对方的烛火了。 他故意道:“兄弟们,要不要歇歇再走。” 队中不知谁应了一声:“好啊!多谢副教主体谅。” 大家陆陆续续把兵器随手搁置在板车上。 这时,队伍中突然有人挥刀砍向同伴,大喊一声:“杀!” 一时间,几个还没放下兵器的纷纷举刀挥砍:“杀!杀!杀!” 阿倪喝问:“谁派你们来的?” “关你屁事!”一名弟子道,“你不过是个摆设副教主,连个毒都解不了,充什么正经主子!” 一阵讥笑。 声音刺耳。 阿倪怒喝:“既然叛教,就别想走了!” “快!保护货物!快!” 山林两侧的黑暗中“咻咻咻咻”飞来好多利箭。同步还有不少黑衣人自密林深处冲杀而来。 阿倪带着众人“顽强”抵抗…… “快放信烟——” 第51章 抓叛徒 前来劫货的那群黑衣人则更下杀招:“别让他们放信烟!” 阿倪为了保护同伴,一连中了两剑! 一剑贯胸。 一剑穿膝。 咻—— 信烟,最终还是放出去了! “杀光他们!苗大当家的说了,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武功一个比一个高。 很快,阿倪手底下那些人就不顶用了,几乎全军覆没。 他自己腹部偏又再中一剑! 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的脑子却始终保持着清醒: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辛苦布局,不是来求死的!!! 他推到某一辆板车前,背靠着货物,剑尖颤巍巍地指着那群一点一点环伺上来的黑衣人,眼角余光不住地看向山上、山下。 这些黑衣人似乎也有意饶他一命,来来去去的攻击都只是兵刃在对砍,弄出一连串叮叮咚咚的声音。 “自己人自己人。是自己人。”阿倪小声说着。 黑衣人中的首领似乎没听见似的,猛地朝他的右肩刺了一剑! 又是个对穿! “你……”阿倪倏忽瞥见了人影,他鼓足力气拼命大喝,“誓死保卫物资!姓苗的休想拿走!” “苗大当家自有对策,你去死——!” 寒光一凛! 可惜,却没有刺到阿倪身上。他在最后一刻身子忽然贴着板车委顿下去,倒地不起…… 这迎面而来的一剑便扎到了木箱子上。 这时,刚走的那群人折返回来了。 银月教的方向一路过去也全是火把——蜿蜒曲折,仿佛一条扭曲着身子游下山的巨型长蛇! “劫不了了!”带头的黑衣人大喊一声,“快撤!” 两队救援的人马已然杀来。 但仅仅只是片刻的交锋。 那群人似乎无心恋战:“快撤!快!货不要了!绝技不能暴露!快撤!” 深夜和密林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就连老天都似乎偏心他们一些——一片云彩凑巧在这时飘过月亮,遮挡了月光,视线更加昏昧。 众人倾尽全力也只抓住了一个刚才交战中略微受伤的黑衣人。 那人被带回了银月教。 没多久,他便在酷刑的淫威下交代了“主谋”——苗智渊。 阿倪还在昏迷中,得过几日才能醒。 “苗智渊的人呢?”齐忠廉面如寒霜。 一名下属回答道:“苗先生前几日便离教了。” “有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门口兄弟盘问,只说发现了银月教主……啊,属下失言。是叛贼的踪迹。他去追叛贼去了。” 齐忠廉气笑了,阴鸷的神情几乎要把面前的人吞了:“好啊!很好!全力缉拿叛教之徒苗智渊!顺便把那四个老家伙给我捆起来!” 不多时有人来报——四位长老……跑了!!! 没人知道他们跑去了哪里。 而苗智渊在哪里却是有人知道的。 松月楼。 苗智渊来这个房间之前,他已经在某人的小院里住了几天了。直到他憋不住决意要走,小院的主人才交给他一封信,说是星瑶特意关照过的。 信上说: 齐忠廉会对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处之而后快!留你几日,暂保你几日安全。可你若再不逃命可便只有死路一条!若是不信,孤身夜探松月楼。我在楼里等你。 【星瑶字】 “你们两个是谁?”苗智渊临行前问。 “不重要。”长相姣好的农家女微笑道,“你要是知道了,死得会更快。不骗你。” 苗智渊也没再多问。 房间内陈设简单,但能看出已经是这家客栈最好的房间了。 这家客栈也已经是伏虎郡最好的客栈了! 他站在窗口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街道,满脑子都是各种疑问,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听那几个老头子的摆布—— 仅仅是因为曾经的情谊? 仅仅是因为他们在教内,在齐忠廉面前对自己百般维护? 仅仅是因为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 可若真是如此,他们为什么不肯把解药最后两味药材写出来,却只是亲自配制出解药?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苗先生,久等了。” 苗智渊的身后传来一个嗓音温吞的声音。 苗智渊一愣,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披着狐裘,眉目俊秀如女子的人。但他周身温和有力、沉稳如五岳的气场又不似一般女子能有。 他的背后一边是星目冰冷,剑气内敛到几乎如山涧溪水般清澈舒缓的人。 另一个则是绝艳如妖的女子。一条细细的竹叶缠绕在她的手臂上,丝丝吐着蛇信! 苗智渊知道——那是星瑶。银月教的教主。 那另外两个——根据近来的见闻——应该就是云无心和雪君逸了?他心想。 他试探性地问道:“云阁主?雪城主?” 云无心拢起双手,款款走进来:“苗先生好眼力。” “苗先生,请坐。” “冒昧的把你诓来此处也是受你们教主之托。”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熟络地泡起了茶,“星瑶教主说——” 苗智渊的语气很冷淡:“我早就不是银月教的人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云无心也不气,泡了第一杯茶推到苗智渊面前,“星瑶教主,听到了?” 星瑶没有落座,一进屋就站到了窗口,打量着窗外的景色。闻声,回头,看着苗智渊皱了皱眉头:“那几个老家伙千叮咛、万嘱咐,一旦哄他出了教,一定要护……” “一腔热忱喂了狗。”雪君逸嘲弄地哼笑一声,“狗还会叫唤一声。” 苗智渊倏然站起,怒道:“故意把我诓出来的?!你们想做什么?” 云无心气定神闲,不急不缓道:“救你一命罢了。” “齐忠廉的手底下,你也应该算是比较得力的一个了?” 苗智渊不说话。 “皇城传过来的消息,李玄的住所内找到了你和楚瑾墨之间的一些联系和其他一些——嗯~消息。” 苗智渊的神经几乎被绷到了极限:“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那批私货你应该知道。” “李玄的遗物里找到一封书信,是楚瑾墨写给他和你的。一张纸上写着李玄若有了麻烦可以去找你。另一张则是交代你一些齐忠廉的把柄。让你提防他一点。” 云无心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封信。 苗智渊看着,脸色煞白。 第51章 抓叛徒 前来劫货的那群黑衣人则更下杀招:“别让他们放信烟!” 阿倪为了保护同伴,一连中了两剑! 一剑贯胸。 一剑穿膝。 咻—— 信烟,最终还是放出去了! “杀光他们!苗大当家的说了,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武功一个比一个高。 很快,阿倪手底下那些人就不顶用了,几乎全军覆没。 他自己腹部偏又再中一剑! 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的脑子却始终保持着清醒: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辛苦布局,不是来求死的!!! 他推到某一辆板车前,背靠着货物,剑尖颤巍巍地指着那群一点一点环伺上来的黑衣人,眼角余光不住地看向山上、山下。 这些黑衣人似乎也有意饶他一命,来来去去的攻击都只是兵刃在对砍,弄出一连串叮叮咚咚的声音。 “自己人自己人。是自己人。”阿倪小声说着。 黑衣人中的首领似乎没听见似的,猛地朝他的右肩刺了一剑! 又是个对穿! “你……”阿倪倏忽瞥见了人影,他鼓足力气拼命大喝,“誓死保卫物资!姓苗的休想拿走!” “苗大当家自有对策,你去死——!” 寒光一凛! 可惜,却没有刺到阿倪身上。他在最后一刻身子忽然贴着板车委顿下去,倒地不起…… 这迎面而来的一剑便扎到了木箱子上。 这时,刚走的那群人折返回来了。 银月教的方向一路过去也全是火把——蜿蜒曲折,仿佛一条扭曲着身子游下山的巨型长蛇! “劫不了了!”带头的黑衣人大喊一声,“快撤!” 两队救援的人马已然杀来。 但仅仅只是片刻的交锋。 那群人似乎无心恋战:“快撤!快!货不要了!绝技不能暴露!快撤!” 深夜和密林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就连老天都似乎偏心他们一些——一片云彩凑巧在这时飘过月亮,遮挡了月光,视线更加昏昧。 众人倾尽全力也只抓住了一个刚才交战中略微受伤的黑衣人。 那人被带回了银月教。 没多久,他便在酷刑的淫威下交代了“主谋”——苗智渊。 阿倪还在昏迷中,得过几日才能醒。 “苗智渊的人呢?”齐忠廉面如寒霜。 一名下属回答道:“苗先生前几日便离教了。” “有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门口兄弟盘问,只说发现了银月教主……啊,属下失言。是叛贼的踪迹。他去追叛贼去了。” 齐忠廉气笑了,阴鸷的神情几乎要把面前的人吞了:“好啊!很好!全力缉拿叛教之徒苗智渊!顺便把那四个老家伙给我捆起来!” 不多时有人来报——四位长老……跑了!!! 没人知道他们跑去了哪里。 而苗智渊在哪里却是有人知道的。 松月楼。 苗智渊来这个房间之前,他已经在某人的小院里住了几天了。直到他憋不住决意要走,小院的主人才交给他一封信,说是星瑶特意关照过的。 信上说: 齐忠廉会对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处之而后快!留你几日,暂保你几日安全。可你若再不逃命可便只有死路一条!若是不信,孤身夜探松月楼。我在楼里等你。 【星瑶字】 “你们两个是谁?”苗智渊临行前问。 “不重要。”长相姣好的农家女微笑道,“你要是知道了,死得会更快。不骗你。” 苗智渊也没再多问。 房间内陈设简单,但能看出已经是这家客栈最好的房间了。 这家客栈也已经是伏虎郡最好的客栈了! 他站在窗口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街道,满脑子都是各种疑问,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听那几个老头子的摆布—— 仅仅是因为曾经的情谊? 仅仅是因为他们在教内,在齐忠廉面前对自己百般维护? 仅仅是因为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 可若真是如此,他们为什么不肯把解药最后两味药材写出来,却只是亲自配制出解药?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苗先生,久等了。” 苗智渊的身后传来一个嗓音温吞的声音。 苗智渊一愣,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披着狐裘,眉目俊秀如女子的人。但他周身温和有力、沉稳如五岳的气场又不似一般女子能有。 他的背后一边是星目冰冷,剑气内敛到几乎如山涧溪水般清澈舒缓的人。 另一个则是绝艳如妖的女子。一条细细的竹叶缠绕在她的手臂上,丝丝吐着蛇信! 苗智渊知道——那是星瑶。银月教的教主。 那另外两个——根据近来的见闻——应该就是云无心和雪君逸了?他心想。 他试探性地问道:“云阁主?雪城主?” 云无心拢起双手,款款走进来:“苗先生好眼力。” “苗先生,请坐。” “冒昧的把你诓来此处也是受你们教主之托。”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熟络地泡起了茶,“星瑶教主说——” 苗智渊的语气很冷淡:“我早就不是银月教的人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云无心也不气,泡了第一杯茶推到苗智渊面前,“星瑶教主,听到了?” 星瑶没有落座,一进屋就站到了窗口,打量着窗外的景色。闻声,回头,看着苗智渊皱了皱眉头:“那几个老家伙千叮咛、万嘱咐,一旦哄他出了教,一定要护……” “一腔热忱喂了狗。”雪君逸嘲弄地哼笑一声,“狗还会叫唤一声。” 苗智渊倏然站起,怒道:“故意把我诓出来的?!你们想做什么?” 云无心气定神闲,不急不缓道:“救你一命罢了。” “齐忠廉的手底下,你也应该算是比较得力的一个了?” 苗智渊不说话。 “皇城传过来的消息,李玄的住所内找到了你和楚瑾墨之间的一些联系和其他一些——嗯~消息。” 苗智渊的神经几乎被绷到了极限:“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那批私货你应该知道。” “李玄的遗物里找到一封书信,是楚瑾墨写给他和你的。一张纸上写着李玄若有了麻烦可以去找你。另一张则是交代你一些齐忠廉的把柄。让你提防他一点。” 云无心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封信。 苗智渊看着,脸色煞白。 第52章 离间成 “楚瑾墨知道一旦事发,自己肯定会被牺牲。” “他除了牵挂自己的属下,还牵挂你这个唯一的挚友!担心你有一天也会步他后尘——” “所以,他想把李玄这个人证和那些物资作为物证留给你。” 雪君逸在一旁听得似乎有些不耐烦:“齐忠廉要是真把你当心腹,这一次他自导自演府衙辎重被劫,然后藏到银月教的事儿为什么不是你接手?而是阿倪?” 他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甚至都不知道!” “你知道他的秘密,那么他就送你一个合理的‘死罪’!”云无心笑容阴冷,“你本来就是他的幕僚,又和楚瑾墨师出同门——” “楚瑾墨被抓了,死在了权力斗争中。你怀恨在心……啧啧,听听~” “多完美的一个‘复仇’计划~~~嗯——成就完美的替罪羊!!!!” 星瑶笑起来:“你们看他那傻傻的表情。喂,大叔,你知道么,很快你就能看到满大街你的通缉令了!” “胡扯!”苗智渊站起来就往外走。 星瑶翻身拦在他面前。 “让他去!”云无心轻叱。 “流云阁君子协定第十条:执迷不悟者——不救!” 他曼声冷吟。 苗智渊的心里是不愿意相信那些说辞的。 楚瑾墨的那封信诚然是他的字迹,也是他的习惯。可是——当初将藏匿货物的墨华宫后山舆图给自己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件事也交代了呢? 而是偏偏要给李玄? 莫非是——他从没想过齐忠廉也会对李玄他们二人下手?毕竟整件事中,齐忠廉确实已经把自己摘干净了,没必要再多此一举杀两个“小虾米”。 真的是为了给我留条后路?他信任我到这个程度了么…… 苗智渊的心里乱糟糟的。 他正心烦着,一点寒芒陡然闪过眼眸! 他下意识向后撤了半步,堪堪避开了自身侧而来的利剑。剑身和他的脸颊仅有一寸,耳鬓须发被剑气切断,散向空中,浮在眼前——提醒着他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苗智渊迎面冲拳而出。 那人一击不成,腰肢一拧,身子向后旋飞而出,倒云里扑步落地,一手按在地面上,一手持剑,生生刹住了自己。 苗智渊环视一圈。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被数十个蒙面黑衣人拦截住了。 适才偷袭的人缓缓站起来,剑尖隔空直指着他:“大人的命令——务必拿下!” “是齐忠廉么?”苗智渊问。 黑衣人不答,只左右看了眼,骤然出剑! 其余人等也在同一时刻向他攻击而去! 苗智渊手边并没有兵器,只有一些小的暗器防身。一时间也全部拿了出来。 这群杀手似乎每个人都在对苗智渊下杀招,但都很险很巧的让他避了过去。但苗智渊并没有坚持多久,身上便已多处挂彩。 杀退是不能了。 看来只能找机会逃跑了……苗智渊心中如是想。 偌大的包围圈渐渐被他强烈的求生意志撕开了一道口子,苗智渊夺路而逃。 黑暗中,有几双眼睛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他。 “打得真精彩~” “哼~这水放得真费劲!” “嗯——现在看来,他这功夫确实不咋地。他在中原不练武功么?” “他练不练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子脚下,风云诡谲——即便有心,也都用在人与人的交往上了。”那声音慢条斯理,温吞柔和,“皇城不缺顶尖高手。但出不了绝世高手!” “这话本尊认同。” “好了,让他们跟上。有人截杀就救。无人——那就再杀一遍。哦,对了,要记得换换人马换换衣服~” “嗯哼~总之不能给他喘气的机会……你是真狠。” “好了,各位,热闹看完了。回松月楼等着。” “等什么?” “等他来。” …… 次日·平旦之初·松月楼。 雪君逸盘坐在贵妃榻上,惊蝶剑就横在膝头。 星瑶支着脑袋,睡得迷迷糊糊。 云无心身子最弱,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的被窝里,侧卧着身子浅眠。 一点细微的响动将雪君逸惊醒。他倏地弹开双目,瞬也不瞬盯着屋门。 紧跟着,敲门声响起。 这声音不仅给人一种沉重迟缓之感,而且叩指之声也不算响,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他站起身来前去开门。 咚! 一条人影直接扑跌向屋内。 雪君逸只扫了一眼便一把抓起那人拖进屋里,迅速关门。 此时的云无心正悠悠然坐起来,星瑶递给他一件狐裘。 他接过,裹在肩头,笑吟吟道:“苗先生,等你很久了。” “星瑶,齐大夫在隔壁。” “我去喊他。” 云无心示意雪君逸扶苗智渊去贵妃榻上躺着。 苗智渊勉力抬起眼眸:“是你派人去……救我的么?” 云无心没有否认。 苗智渊得到答案后,转瞬昏死过去。 云无心看了眼他,又看了眼雪君逸,惋惜地叹了口气:“又得拖半天才能问。” 齐大夫来后,急忙开始救人。 这间隙,云无心看向星瑶,递给一块腰牌:“你先启程,往皇城去。这块令牌,见者皆不得阻拦,等同于神策军的军牌。” 星瑶有点发懵:“我去那里干什么?” “先启程再说。一路记着留信号。”他伸手给了星瑶一张图纸,“就这个记号。晚些会有人追上你,和你详说要做些什么的。” 星瑶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先别问。”云无心想了想,“易容走。” “等见到接应你的人,办完了我要办的事。你再拿着这封信——”他又交给星瑶一个信笺,“进宫。” “我进宫做什么?这皇宫是我想进就能进的?” 云无心无语地翻个白眼:“令牌!直接面君。就说我有一封信交给他。” “然后呢?” “没有了。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好。” “现在就准备。等着天亮开城门就立刻走。快马加鞭。过了两个城镇,就可以恢复清闲的速度了。当心有人跟踪盯梢。”云无心说这话时,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了苗智渊的身上。 星瑶细细思忖:“他带来的麻烦?” 云无心点点头。 “这几步我们都抢到了‘先手’。下面——就得当心别断‘连接’了。” 第52章 离间成 “楚瑾墨知道一旦事发,自己肯定会被牺牲。” “他除了牵挂自己的属下,还牵挂你这个唯一的挚友!担心你有一天也会步他后尘——” “所以,他想把李玄这个人证和那些物资作为物证留给你。” 雪君逸在一旁听得似乎有些不耐烦:“齐忠廉要是真把你当心腹,这一次他自导自演府衙辎重被劫,然后藏到银月教的事儿为什么不是你接手?而是阿倪?” 他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甚至都不知道!” “你知道他的秘密,那么他就送你一个合理的‘死罪’!”云无心笑容阴冷,“你本来就是他的幕僚,又和楚瑾墨师出同门——” “楚瑾墨被抓了,死在了权力斗争中。你怀恨在心……啧啧,听听~” “多完美的一个‘复仇’计划~~~嗯——成就完美的替罪羊!!!!” 星瑶笑起来:“你们看他那傻傻的表情。喂,大叔,你知道么,很快你就能看到满大街你的通缉令了!” “胡扯!”苗智渊站起来就往外走。 星瑶翻身拦在他面前。 “让他去!”云无心轻叱。 “流云阁君子协定第十条:执迷不悟者——不救!” 他曼声冷吟。 苗智渊的心里是不愿意相信那些说辞的。 楚瑾墨的那封信诚然是他的字迹,也是他的习惯。可是——当初将藏匿货物的墨华宫后山舆图给自己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件事也交代了呢? 而是偏偏要给李玄? 莫非是——他从没想过齐忠廉也会对李玄他们二人下手?毕竟整件事中,齐忠廉确实已经把自己摘干净了,没必要再多此一举杀两个“小虾米”。 真的是为了给我留条后路?他信任我到这个程度了么…… 苗智渊的心里乱糟糟的。 他正心烦着,一点寒芒陡然闪过眼眸! 他下意识向后撤了半步,堪堪避开了自身侧而来的利剑。剑身和他的脸颊仅有一寸,耳鬓须发被剑气切断,散向空中,浮在眼前——提醒着他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苗智渊迎面冲拳而出。 那人一击不成,腰肢一拧,身子向后旋飞而出,倒云里扑步落地,一手按在地面上,一手持剑,生生刹住了自己。 苗智渊环视一圈。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被数十个蒙面黑衣人拦截住了。 适才偷袭的人缓缓站起来,剑尖隔空直指着他:“大人的命令——务必拿下!” “是齐忠廉么?”苗智渊问。 黑衣人不答,只左右看了眼,骤然出剑! 其余人等也在同一时刻向他攻击而去! 苗智渊手边并没有兵器,只有一些小的暗器防身。一时间也全部拿了出来。 这群杀手似乎每个人都在对苗智渊下杀招,但都很险很巧的让他避了过去。但苗智渊并没有坚持多久,身上便已多处挂彩。 杀退是不能了。 看来只能找机会逃跑了……苗智渊心中如是想。 偌大的包围圈渐渐被他强烈的求生意志撕开了一道口子,苗智渊夺路而逃。 黑暗中,有几双眼睛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他。 “打得真精彩~” “哼~这水放得真费劲!” “嗯——现在看来,他这功夫确实不咋地。他在中原不练武功么?” “他练不练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子脚下,风云诡谲——即便有心,也都用在人与人的交往上了。”那声音慢条斯理,温吞柔和,“皇城不缺顶尖高手。但出不了绝世高手!” “这话本尊认同。” “好了,让他们跟上。有人截杀就救。无人——那就再杀一遍。哦,对了,要记得换换人马换换衣服~” “嗯哼~总之不能给他喘气的机会……你是真狠。” “好了,各位,热闹看完了。回松月楼等着。” “等什么?” “等他来。” …… 次日·平旦之初·松月楼。 雪君逸盘坐在贵妃榻上,惊蝶剑就横在膝头。 星瑶支着脑袋,睡得迷迷糊糊。 云无心身子最弱,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的被窝里,侧卧着身子浅眠。 一点细微的响动将雪君逸惊醒。他倏地弹开双目,瞬也不瞬盯着屋门。 紧跟着,敲门声响起。 这声音不仅给人一种沉重迟缓之感,而且叩指之声也不算响,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他站起身来前去开门。 咚! 一条人影直接扑跌向屋内。 雪君逸只扫了一眼便一把抓起那人拖进屋里,迅速关门。 此时的云无心正悠悠然坐起来,星瑶递给他一件狐裘。 他接过,裹在肩头,笑吟吟道:“苗先生,等你很久了。” “星瑶,齐大夫在隔壁。” “我去喊他。” 云无心示意雪君逸扶苗智渊去贵妃榻上躺着。 苗智渊勉力抬起眼眸:“是你派人去……救我的么?” 云无心没有否认。 苗智渊得到答案后,转瞬昏死过去。 云无心看了眼他,又看了眼雪君逸,惋惜地叹了口气:“又得拖半天才能问。” 齐大夫来后,急忙开始救人。 这间隙,云无心看向星瑶,递给一块腰牌:“你先启程,往皇城去。这块令牌,见者皆不得阻拦,等同于神策军的军牌。” 星瑶有点发懵:“我去那里干什么?” “先启程再说。一路记着留信号。”他伸手给了星瑶一张图纸,“就这个记号。晚些会有人追上你,和你详说要做些什么的。” 星瑶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先别问。”云无心想了想,“易容走。” “等见到接应你的人,办完了我要办的事。你再拿着这封信——”他又交给星瑶一个信笺,“进宫。” “我进宫做什么?这皇宫是我想进就能进的?” 云无心无语地翻个白眼:“令牌!直接面君。就说我有一封信交给他。” “然后呢?” “没有了。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好。” “现在就准备。等着天亮开城门就立刻走。快马加鞭。过了两个城镇,就可以恢复清闲的速度了。当心有人跟踪盯梢。”云无心说这话时,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了苗智渊的身上。 星瑶细细思忖:“他带来的麻烦?” 云无心点点头。 “这几步我们都抢到了‘先手’。下面——就得当心别断‘连接’了。” 第53章 准备收网 苗智渊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云无心正坐在桌边悠闲地喝着茶,笑吟吟地看着雪君逸。 雪君逸在书案前拿着棋谱摆弄围棋,表情看起来比遇到武学难题时还要凝肃…… “你醒了?”云无心笑容温和如繁春暖风,“感觉如何?” 苗智渊的样子有些冷淡,僵持了片刻,道:“谢谢。” 云无心端起一杯热滚滚的茶,慢慢走到苗智渊榻前,将茶盏递过去:“别用这眼神看着我。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不至于真的见死不救。” “你为什么救我。” “那自然是——你们教主之托。” 苗智渊冷笑:“你看我像个傻子么?” 云无心单边眉毛一挑,从鼻中拖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鼻音。 “像。”不远处的雪君逸指尖捻着一枚棋子,忽而抬起头来说了这么一句。 一时间,云无心和苗智渊的表情都很复杂。 云无心尴尬地搔了搔鼻尖:“这个……呃……” 委实没想到,雪君逸突然又开口了:“呵!忠奸不辨,好赖不分。” 苗智渊愣了下,摹地自嘲地大笑出声—— “好啊!好!说的还真对~在下无可辩驳!” “老雪,你研究你的棋谱去。”云无心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拉过一张凳子在苗智渊面前坐下,“言归正传。我确实是出于私心。” “是什么?” 云无心略一思量,缓缓道:“齐忠廉或早有心将银月教据为己有。故而布局,意欲鸠占鹊巢。星瑶呢便来和我做了一笔生意。你来此处之前,想必有些事情也是知道的。尤其是——我为何而来。” “毕竟,这是顺着楚瑾墨留下来的一些事情牵出的纠葛。” 苗智渊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眼中的戒备之色仍旧残存着几分未曾褪去。 “开门开门!开门!”外头忽而传来很嘈杂的声音。 诸多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内。 声音也在朝这边房间而来。 “见过这个人没有?!见到了要赶紧报官!” “看清楚了,这人里通外敌,偷盗辎重!犯得可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苗智渊几乎在一瞬间便知道了外头那些人在找谁——是自己! 他全身一僵,后背冷汗迭出。 云无心一派坦然自若的样子,不骄不躁地走到梳妆台前,拿过一面铜镜递给他。 同步,这间屋子的门也被敲响了。 一下进来好几个官兵。 “诶,你们……”云无心佯作诧异,“你们怎么随便……” 其中一人粗暴地推了一下云无心:“官差办案——” 他的话尚未说完,只见一条人影闪过。 惊蝶剑闪着寒芒顶在他脖颈间! 雪君逸神色冷凝,目如寒潭。 “我,我我,我们是来搜通缉犯的……不,不是有意冒犯几位大侠。” 云无心拿手轻轻捏住惊蝶剑的剑尖,慢慢将它移开,好脾气地笑笑:“几位官爷,这,这上头的人犯了什么事呀?你看我们这里,除了一个重病的——” 画像上的人正是苗智渊。 前来搜屋子的人探头看了眼贵妃榻上的人…… 苗智渊立马明白过来,握拳浅抵着嘴唇,轻咳不止。 官兵看着,皱皱眉头,又把视线落回了云无心的脸上,神色略显鄙弃:怎么长得和小娘子似的…… “还有就是我和他。我略懂点岐黄之术,正在给这位挚友做调理。”云无心道,“今晚我们就要走了。” “你们看好这人啊。要是遇到了,一定要报官!他勾结山匪,外通羌人,偷盗边城防御所用的辎重,还杀了不少看守辎重的边军!” 云无心捂着嘴,佯装害怕:“乖乖~好吓人。好好好。我们记住了。” 那几个士兵哼了声,黑着脸退了出去。 云无心淡定地把门关上,又坐回了凳子上。 苗智渊靠坐起来:“这……” 云无心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等人退去了再细说。 吵吵嚷嚷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松月楼才恢复宁静。 云无心抢在苗智渊开口之前率先开了腔:“侵吞那么多辎重,他需要一个替罪羊。我一早就说过的。” “那为什么不能是银月教?” 云无心轻笑出声:“银月教是个江湖组织,能给他带来不少便利。而你,终究只是一个人。谁更有用就不用我多说了~” “银月教和此地的荆蛮长金寨黎有些私交。很多官道不能走的物什和人员调动,银月教都可以做到。”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而且——银月教只是个江湖门派!” 苗智渊不太确定的口吻:“所以,它没必要去劫掠辎重,也没理由去里通外敌。商贾、绿林的交涉一向都是另有门道、国界分明……?” 云无心轻点了一下头。 停顿了许久,苗智渊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问。” “我最近自皇城、江湖以及此地查到些事儿。楚瑾墨在墨华宫时,曾给你写过一封信。这是严格来说的他生前寄出去的最后一封信。那是什么?是不是藏匿地点的舆图?” 苗智渊承认。 “那批货也是你赶在麒麟带人去搜查前转移走的?你怎么知道的消息?据我所知,那时候你才刚……” 苗智渊再度承认:“齐忠廉又不是第一天做‘相爷’,也不是只干了一天。” “虽说树倒猢狲散,但这只歪没倒的树上——还是有很多‘猢狲’的,是?”云无心勾起一个言不尽意的笑,“找到棵好乘凉的大树并不容易。” 苗智渊自嘲一笑,继续道:“后来也是我找机会一点一点运到这边来的。时间都是算好的。” “东西先是找借口都堆到了骁勇郡府。后来,也是在阿倪的帮衬下,将东西混入了原本的辎重里。” “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对银月教大开杀戒,趁机占领银月教。这下便更没有人去关注到底有多少物资了。”云无心轻声呢喃,“神策军所知也不过就是那十几箱东西。只要看着数量差不多就能过关。” 苗智渊沉声:“但后来——他的胃口越来越大。毕竟,如今他所掌之‘兵’足以给他底气。” “要不是那几个神策军走得早,怕也是要遇害。” “说起来他们也是突然走……是你?!”他眸子蓦地一缩。 云无心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点点头。 “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一下——首先,你和楚瑾墨到底算什么关系?挚友知己?同阵营同僚?相互监视?还是……” “我们师出同门。这一点也是齐忠廉的牵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孤独感,让我们彼此更容易走到一处。天长日久,我们确实感情不断在升温。最终引为知己。” “可是。情谊是真。权谋算计——也有。” “齐忠廉常对我说,我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要我多注意着一点瑾墨。楚瑾墨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颇具野心终非池中之物!” “我其实对这段友谊并不‘纯粹’。”苗智渊苦笑,“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是这段关系中的小人。如今看来——” 第53章 准备收网 苗智渊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云无心正坐在桌边悠闲地喝着茶,笑吟吟地看着雪君逸。 雪君逸在书案前拿着棋谱摆弄围棋,表情看起来比遇到武学难题时还要凝肃…… “你醒了?”云无心笑容温和如繁春暖风,“感觉如何?” 苗智渊的样子有些冷淡,僵持了片刻,道:“谢谢。” 云无心端起一杯热滚滚的茶,慢慢走到苗智渊榻前,将茶盏递过去:“别用这眼神看着我。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不至于真的见死不救。” “你为什么救我。” “那自然是——你们教主之托。” 苗智渊冷笑:“你看我像个傻子么?” 云无心单边眉毛一挑,从鼻中拖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鼻音。 “像。”不远处的雪君逸指尖捻着一枚棋子,忽而抬起头来说了这么一句。 一时间,云无心和苗智渊的表情都很复杂。 云无心尴尬地搔了搔鼻尖:“这个……呃……” 委实没想到,雪君逸突然又开口了:“呵!忠奸不辨,好赖不分。” 苗智渊愣了下,摹地自嘲地大笑出声—— “好啊!好!说的还真对~在下无可辩驳!” “老雪,你研究你的棋谱去。”云无心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拉过一张凳子在苗智渊面前坐下,“言归正传。我确实是出于私心。” “是什么?” 云无心略一思量,缓缓道:“齐忠廉或早有心将银月教据为己有。故而布局,意欲鸠占鹊巢。星瑶呢便来和我做了一笔生意。你来此处之前,想必有些事情也是知道的。尤其是——我为何而来。” “毕竟,这是顺着楚瑾墨留下来的一些事情牵出的纠葛。” 苗智渊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眼中的戒备之色仍旧残存着几分未曾褪去。 “开门开门!开门!”外头忽而传来很嘈杂的声音。 诸多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内。 声音也在朝这边房间而来。 “见过这个人没有?!见到了要赶紧报官!” “看清楚了,这人里通外敌,偷盗辎重!犯得可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苗智渊几乎在一瞬间便知道了外头那些人在找谁——是自己! 他全身一僵,后背冷汗迭出。 云无心一派坦然自若的样子,不骄不躁地走到梳妆台前,拿过一面铜镜递给他。 同步,这间屋子的门也被敲响了。 一下进来好几个官兵。 “诶,你们……”云无心佯作诧异,“你们怎么随便……” 其中一人粗暴地推了一下云无心:“官差办案——” 他的话尚未说完,只见一条人影闪过。 惊蝶剑闪着寒芒顶在他脖颈间! 雪君逸神色冷凝,目如寒潭。 “我,我我,我们是来搜通缉犯的……不,不是有意冒犯几位大侠。” 云无心拿手轻轻捏住惊蝶剑的剑尖,慢慢将它移开,好脾气地笑笑:“几位官爷,这,这上头的人犯了什么事呀?你看我们这里,除了一个重病的——” 画像上的人正是苗智渊。 前来搜屋子的人探头看了眼贵妃榻上的人…… 苗智渊立马明白过来,握拳浅抵着嘴唇,轻咳不止。 官兵看着,皱皱眉头,又把视线落回了云无心的脸上,神色略显鄙弃:怎么长得和小娘子似的…… “还有就是我和他。我略懂点岐黄之术,正在给这位挚友做调理。”云无心道,“今晚我们就要走了。” “你们看好这人啊。要是遇到了,一定要报官!他勾结山匪,外通羌人,偷盗边城防御所用的辎重,还杀了不少看守辎重的边军!” 云无心捂着嘴,佯装害怕:“乖乖~好吓人。好好好。我们记住了。” 那几个士兵哼了声,黑着脸退了出去。 云无心淡定地把门关上,又坐回了凳子上。 苗智渊靠坐起来:“这……” 云无心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等人退去了再细说。 吵吵嚷嚷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松月楼才恢复宁静。 云无心抢在苗智渊开口之前率先开了腔:“侵吞那么多辎重,他需要一个替罪羊。我一早就说过的。” “那为什么不能是银月教?” 云无心轻笑出声:“银月教是个江湖组织,能给他带来不少便利。而你,终究只是一个人。谁更有用就不用我多说了~” “银月教和此地的荆蛮长金寨黎有些私交。很多官道不能走的物什和人员调动,银月教都可以做到。”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而且——银月教只是个江湖门派!” 苗智渊不太确定的口吻:“所以,它没必要去劫掠辎重,也没理由去里通外敌。商贾、绿林的交涉一向都是另有门道、国界分明……?” 云无心轻点了一下头。 停顿了许久,苗智渊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问。” “我最近自皇城、江湖以及此地查到些事儿。楚瑾墨在墨华宫时,曾给你写过一封信。这是严格来说的他生前寄出去的最后一封信。那是什么?是不是藏匿地点的舆图?” 苗智渊承认。 “那批货也是你赶在麒麟带人去搜查前转移走的?你怎么知道的消息?据我所知,那时候你才刚……” 苗智渊再度承认:“齐忠廉又不是第一天做‘相爷’,也不是只干了一天。” “虽说树倒猢狲散,但这只歪没倒的树上——还是有很多‘猢狲’的,是?”云无心勾起一个言不尽意的笑,“找到棵好乘凉的大树并不容易。” 苗智渊自嘲一笑,继续道:“后来也是我找机会一点一点运到这边来的。时间都是算好的。” “东西先是找借口都堆到了骁勇郡府。后来,也是在阿倪的帮衬下,将东西混入了原本的辎重里。” “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对银月教大开杀戒,趁机占领银月教。这下便更没有人去关注到底有多少物资了。”云无心轻声呢喃,“神策军所知也不过就是那十几箱东西。只要看着数量差不多就能过关。” 苗智渊沉声:“但后来——他的胃口越来越大。毕竟,如今他所掌之‘兵’足以给他底气。” “要不是那几个神策军走得早,怕也是要遇害。” “说起来他们也是突然走……是你?!”他眸子蓦地一缩。 云无心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点点头。 “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一下——首先,你和楚瑾墨到底算什么关系?挚友知己?同阵营同僚?相互监视?还是……” “我们师出同门。这一点也是齐忠廉的牵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孤独感,让我们彼此更容易走到一处。天长日久,我们确实感情不断在升温。最终引为知己。” “可是。情谊是真。权谋算计——也有。” “齐忠廉常对我说,我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要我多注意着一点瑾墨。楚瑾墨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颇具野心终非池中之物!” “我其实对这段友谊并不‘纯粹’。”苗智渊苦笑,“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是这段关系中的小人。如今看来——” 第54章 调虎离山 “楚瑾墨给我的藏匿舆图中还带有别的东西。我没有去看到底是什么。我却有一种预感——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苗智渊讨来纸笔:“我有些很隐蔽的私人之物,就是用来在关键时刻保命的。我把那份舆图和‘别的东西’也都与自己的东西放在了一起。” “你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保命底牌’。” 一通书写后,他却没有直接把写好的东西交给云无心:“我——如果我给你,能换来什么?” 云无心不以为杵,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手中之物,不瞒你说,我确实非常想要。” “但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自己跟着他干的都是什么龌龊事,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如今,我已事先替你在筹谋后路。”他认真且严肃,“尽我生平最大的努力。可结果如何,终要看圣裁!也许……” “你的态度和某些言谈举止可以多争取一分生机。”云无心似笑非笑中又带着几分正经严肃。 苗智渊仅仅是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把那份东西递了过去。 “楚瑾墨在那批物资中留了私人的印信。而且里面的东西也比官家的更精良!很好分辨的。”他说着,示意云无心附耳过去。 云无心上前倾听,笑意更浓:“多谢告知。” “可是有什么用呢?现在这批东西应该已经在银月教了。你不可能再拿回来。” 云无心笑了起来,兀自说了句答非所问的话:“神策军一早就走了。这点时间应该够来回的~” 苗智渊一滞,没吭声。 “老雪。”云无心唤了声。 雪君逸的目光自棋盘上抬起。 “我们得分头行动了的。”云无心诡笑,“给他来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雪君逸眉头一皱:“直说会死是吗?” “……一点默契也没有。”云无心撇撇嘴,“这些东西你送出去。” 他将苗智渊刚刚递过来的东西尽数交给雪君逸:“让星瑶先联系了我们的人马,去找这里面的东西。” “雪兔和寒刃已经先一步被我派回去坐镇了。” “后面的麻烦自有我们的人会替她处理。她尽快带着东西进宫面圣即可。” 雪君逸心头莫名一沉:“你要做什么?” 云无心没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接着道:“等你冲出了包围,甩掉了追兵,联系上了我们的人,就将东西交给他,由他去追星瑶。嘱咐他这些东西很重要,务必保护好。小心被人截杀。” “你到底想做什么?”雪君逸冷声追问。 “我……”云无心坏笑着瞥了一眼苗智渊,“我会把齐忠廉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这里还剩多少待行动的杀手都留给我~” 雪君逸斥道:“你在发什么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面那个半死不活的,隔壁一个老头,还有几个没什么大用的杀手,你想和齐忠廉硬来?” 云无心朗声大笑起来:“不是真硬来啦~你放心,我出手何时真的落败过?” “上了这‘棋桌’我就没想过输!”他的眸中精光万丈。 抢在雪君逸开口前,他又道:“哦,隔壁可不是一个老头~~~是——五个!哈哈哈哈哈~” 苗智渊一愣:“四大长老?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光明正大的从那些官兵背后过去的……”云无心笑道,“对付着几个小虾米,老头儿下毒的本事也算是‘出神入化’了一把~” 雪君逸将云无心交给自己的东西贴身放置在胸口,眉间隐有忧色:“你打算撑多久?” “最多一天。再多——” “你就会被抓!”雪君逸的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焦急,“我尽量在一天内赶回来。” “胡扯!”云无心白了他一眼,“你是个人,又不是神。你最起码要过一座城池之后,才能彻底摆脱齐忠廉的兵马。” 雪君逸又想说什么,云无心抢白道:“你果然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微微一笑:“我其实想说的是,他最多围我一天就得走。” “为什么?” 云无心神秘地扬了扬嘴角:“调虎离山。” “?” 骁勇郡府。 “什么?!”齐忠廉难得失态地一弹而起,“你们去搜了松月楼?!搜了所有的房间却告诉本官——没有苗智渊?!!!” 邱虎在一旁听着,挠了下头:“大人,这有什么关系么?” “你是猪吗?”齐忠廉气得跳脚。 邱虎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自己被骂的莫名其妙的神情。 齐忠廉不再理他,而是继续向回来汇报的人发火:“救人的是谁?人家都已经挑衅到自报家门了。你们去搜,告诉我没人?!” “云无心和雪君逸是离开松月楼了么?啊,这都找不到?!” 前来回事的人有些无辜道:“我们没看到大人您说的人。” “没看到?!难道已经走了?”齐忠廉暗自怀疑,问了句,“顶楼两雅间你们去搜了么?” “搜了啊。” “里头住的什么人?” 回事的人简单说了下:“还有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病号在榻上……” 齐忠廉隐隐愣了下,忽而暴跳如雷:“蠢货!蠢货!蠢货!!!立刻马上调集人手前去捉拿苗智渊、云无心和雪君逸!” 邱虎听着,忍不住道:“捉拿云阁主和雪城主做什么?” “你是猪吗!!!” 齐忠廉带人包围松月楼的时候,云无心正搀着苗智渊,带着齐大夫和四大长老准备撤离。他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杀手。 其中一个杀手的肩头有个包扎得很严实的包裹…… “云阁主,这是想去哪儿?” 一大批官兵将所有的百姓轰走,将松月楼围得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云无心被自家杀手护在身后,左右两边还有银月教的长老、苗智渊和齐大夫:“我么?当然是回流云阁啦~” 其中那个背着包裹的杀手稍稍比同伴靠后些。 “回流云阁?”齐忠廉扫了一眼,“咦?雪城主竟不在?哦,本官知道了——他是不是撇下你先溜了?” 云无心嘿嘿一笑:“哎哟,果然是当过大官的人,真聪明。他带着‘好东西’逃跑了。” “好东西在哪里不重要!只要抓了你和你身后的始作俑者,一样能给百姓一个交代……他也会回来的。” 齐忠廉目光骤沉:“上!给本官抓活的!” 第54章 调虎离山 “楚瑾墨给我的藏匿舆图中还带有别的东西。我没有去看到底是什么。我却有一种预感——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苗智渊讨来纸笔:“我有些很隐蔽的私人之物,就是用来在关键时刻保命的。我把那份舆图和‘别的东西’也都与自己的东西放在了一起。” “你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保命底牌’。” 一通书写后,他却没有直接把写好的东西交给云无心:“我——如果我给你,能换来什么?” 云无心不以为杵,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手中之物,不瞒你说,我确实非常想要。” “但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自己跟着他干的都是什么龌龊事,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如今,我已事先替你在筹谋后路。”他认真且严肃,“尽我生平最大的努力。可结果如何,终要看圣裁!也许……” “你的态度和某些言谈举止可以多争取一分生机。”云无心似笑非笑中又带着几分正经严肃。 苗智渊仅仅是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把那份东西递了过去。 “楚瑾墨在那批物资中留了私人的印信。而且里面的东西也比官家的更精良!很好分辨的。”他说着,示意云无心附耳过去。 云无心上前倾听,笑意更浓:“多谢告知。” “可是有什么用呢?现在这批东西应该已经在银月教了。你不可能再拿回来。” 云无心笑了起来,兀自说了句答非所问的话:“神策军一早就走了。这点时间应该够来回的~” 苗智渊一滞,没吭声。 “老雪。”云无心唤了声。 雪君逸的目光自棋盘上抬起。 “我们得分头行动了的。”云无心诡笑,“给他来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雪君逸眉头一皱:“直说会死是吗?” “……一点默契也没有。”云无心撇撇嘴,“这些东西你送出去。” 他将苗智渊刚刚递过来的东西尽数交给雪君逸:“让星瑶先联系了我们的人马,去找这里面的东西。” “雪兔和寒刃已经先一步被我派回去坐镇了。” “后面的麻烦自有我们的人会替她处理。她尽快带着东西进宫面圣即可。” 雪君逸心头莫名一沉:“你要做什么?” 云无心没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接着道:“等你冲出了包围,甩掉了追兵,联系上了我们的人,就将东西交给他,由他去追星瑶。嘱咐他这些东西很重要,务必保护好。小心被人截杀。” “你到底想做什么?”雪君逸冷声追问。 “我……”云无心坏笑着瞥了一眼苗智渊,“我会把齐忠廉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这里还剩多少待行动的杀手都留给我~” 雪君逸斥道:“你在发什么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面那个半死不活的,隔壁一个老头,还有几个没什么大用的杀手,你想和齐忠廉硬来?” 云无心朗声大笑起来:“不是真硬来啦~你放心,我出手何时真的落败过?” “上了这‘棋桌’我就没想过输!”他的眸中精光万丈。 抢在雪君逸开口前,他又道:“哦,隔壁可不是一个老头~~~是——五个!哈哈哈哈哈~” 苗智渊一愣:“四大长老?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光明正大的从那些官兵背后过去的……”云无心笑道,“对付着几个小虾米,老头儿下毒的本事也算是‘出神入化’了一把~” 雪君逸将云无心交给自己的东西贴身放置在胸口,眉间隐有忧色:“你打算撑多久?” “最多一天。再多——” “你就会被抓!”雪君逸的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焦急,“我尽量在一天内赶回来。” “胡扯!”云无心白了他一眼,“你是个人,又不是神。你最起码要过一座城池之后,才能彻底摆脱齐忠廉的兵马。” 雪君逸又想说什么,云无心抢白道:“你果然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微微一笑:“我其实想说的是,他最多围我一天就得走。” “为什么?” 云无心神秘地扬了扬嘴角:“调虎离山。” “?” 骁勇郡府。 “什么?!”齐忠廉难得失态地一弹而起,“你们去搜了松月楼?!搜了所有的房间却告诉本官——没有苗智渊?!!!” 邱虎在一旁听着,挠了下头:“大人,这有什么关系么?” “你是猪吗?”齐忠廉气得跳脚。 邱虎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自己被骂的莫名其妙的神情。 齐忠廉不再理他,而是继续向回来汇报的人发火:“救人的是谁?人家都已经挑衅到自报家门了。你们去搜,告诉我没人?!” “云无心和雪君逸是离开松月楼了么?啊,这都找不到?!” 前来回事的人有些无辜道:“我们没看到大人您说的人。” “没看到?!难道已经走了?”齐忠廉暗自怀疑,问了句,“顶楼两雅间你们去搜了么?” “搜了啊。” “里头住的什么人?” 回事的人简单说了下:“还有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病号在榻上……” 齐忠廉隐隐愣了下,忽而暴跳如雷:“蠢货!蠢货!蠢货!!!立刻马上调集人手前去捉拿苗智渊、云无心和雪君逸!” 邱虎听着,忍不住道:“捉拿云阁主和雪城主做什么?” “你是猪吗!!!” 齐忠廉带人包围松月楼的时候,云无心正搀着苗智渊,带着齐大夫和四大长老准备撤离。他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杀手。 其中一个杀手的肩头有个包扎得很严实的包裹…… “云阁主,这是想去哪儿?” 一大批官兵将所有的百姓轰走,将松月楼围得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云无心被自家杀手护在身后,左右两边还有银月教的长老、苗智渊和齐大夫:“我么?当然是回流云阁啦~” 其中那个背着包裹的杀手稍稍比同伴靠后些。 “回流云阁?”齐忠廉扫了一眼,“咦?雪城主竟不在?哦,本官知道了——他是不是撇下你先溜了?” 云无心嘿嘿一笑:“哎哟,果然是当过大官的人,真聪明。他带着‘好东西’逃跑了。” “好东西在哪里不重要!只要抓了你和你身后的始作俑者,一样能给百姓一个交代……他也会回来的。” 齐忠廉目光骤沉:“上!给本官抓活的!” 第55章 反包围 “老兄,撑一会儿~”云无心一脸无辜地拍了拍重伤未愈的苗智渊的肩膀,笑道,“当心别死就成。” 苗智渊没好气道:“你真会安排!” 云无心站在混战的最中心岿然不动,左右四顾,偶尔会豁然拔出匕首,给退到自己面前的人出其不意地狠狠扎一刀! 每一刀都能精准地扎在心脏口! 齐忠廉在包围圈外看着,神色陡变:不是说这人不会武功的么…… “别太惊讶。”云无心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我不过就是单练过这动作~凑巧~凑巧~” 话音落,又是一刀。 那人偏算不巧,是被齐大夫打了一掌,踉跄着倒退而来,后背冲着云无心,也没察觉出习武者的“杀气”,一时不慎…… 云无心淡定地擦着匕首上的血,拉高了嗓音道:“齐大人,你这么忙,其实不用亲自盯着的。我这里没你要的东西。老雪带走了。” “你看啊~都是些老弱病残——” 齐忠廉用一种看猴戏的眼神看他“表演”,冷笑着不说话。 “阁,阁主……”齐大夫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挂了彩。 虽然不深,但是汩汩鲜血看的还是有些渗人。 至于四位长老,武功其实也就和苗智渊差不多,但他们都太老了。即便用毒也没杀到几个人…… 苗智渊战斗力折损一半。 剩下的五个杀手大概只能顶一个寒刃的战斗力…… 云无心粗估着场中的形势,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正思量权衡间,齐大夫他们都围拢了过来,形成了包围圈,将他护在中间。 “阁主,我们要不要护你突围?”背着包裹的杀手问道。 云无心忽而笑出声来。 笑得极大声。 他不住地指着齐忠廉:“诶,我劝你回去看看银月教!现在回去或许还有点用~” “我这里最多就一点关于你的文书罪证。银月教地牢暗室里……有楚瑾墨替你藏得那批东西!被人拿走了就不好了~” 齐忠廉原本一直不开腔。 听到这句话,他抬手暂时打断了轮番进攻:“是他——告诉你的?” 他,即是苗智渊。 “啊呀~是……?” “啊,不对不对~你可完全没把他当自己人。” “呐,我想想哈……阿倪!对对对,是阿倪!”云无心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你身边人出问题了啊!还不快回去看看?” 齐忠廉揶揄道:“云阁主,别拖时间了。雪君逸赶不回来。” 云无心佯作惋惜:“我可是真心实意在劝你。全江湖都知道——我云无心的话还是值得听一听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胸口大张旗鼓掏出一大把豪猪刺,明目张胆地开始分发:“上好的毒药~一沾即死。没捯饬几根,大家省着点用哈~” 他旁若无人的样子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整蒙了,甚至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给本官杀!死的也要!”齐忠廉在一瞬间只觉得气血翻涌,怒气飙升。 齐大夫哀叹一声:“老骨头拼了!!!” 他自掌心飞出一根豪猪刺,直扎来人脖颈。 那人举着刀还想扑上来,可蓦地身子挺了挺——直直倒地死去。 前后不过一个呼吸间!!!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了。 攻势骤缓。 云无心还是那样款款微笑,带着些无辜的神色摊了摊手手,耸了耸肩,眉尖轻轻一挑…… “阁主!我们来助你!” 包围圈外,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完全无法分出男女的人蓦然冲杀进来。 云无心在这一瞬间也愣了一下。 其中一人的眼睛明眸善睐如秋水潺潺…… 是——他二人!!! 原本围堵云无心的士兵便很忌惮他拿出来的“新兵器”,都不想做送死的那个。如今又来了两个强有力的助力! 邱虎姗姗来迟,大声认罪道:“属下无能,没能拦住这两人。他们太能打了~尤其是那娘们儿……” “女的?”齐忠廉喝问,“你是银月教主星瑶么?!” 那人不答,只在包围圈里和自己的同伴相互配合,反复冲杀。 “不。不对,他们喊云无心‘阁主’,应该是流云阁的人!这里怎么还有流云阁的人……”齐忠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愤怒又惊慌。 战斗来来去去,一直持续到傍晚。 云无心这边,连上他自己,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神策军,你们是蜗牛吗?!云无心看着窗外天空,心下哀叹。 他一念才起—— 咻~ 咻咻~~~ 哒哒哒哒哒哒哒…… 整个大地都随着群马奔腾的律动颤抖起来! 云无心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可算来了…… “齐忠廉,尔等所犯之罪已尽数上达天听!劝你们放弃抵抗,就地伏法!”外头神策军的声音传入,“银月教副教主对你的罪行已然供认不讳!” 话音落,大批的神策军和就近调来的军队将齐忠廉所带来的所有人马尽数反包围。 齐忠廉这会儿已面如死灰。 他直勾勾瞪着云无心,手指他脸庞,好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话来:“你……” 云无心莞尔:“让你做个明白鬼。” “星瑶最先走。但她身上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算是给你虚晃一枪。唯一重要的也就是我给陛下的那封信。” 他看向苗智渊:“请求陛下饶他一命。” “所以,当你的人追了半天,就会发现这是个乌龙。” “既然不是什么特重大的事,一般人回程没那么赶。”云无心带着几分喜滋滋的神色,“算是调走了你一小支人马~” “就算真的抢走了那封信,也不过就是坐实了他和我暗有往来。” “对你来说,这更像是专为诓你而设的局。” 齐忠廉看着明晃晃的长枪枪尖齐整地对着自己,喝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白白调走一个人?” “那肯定不是。”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云无心再度勾了勾嘴角,“三十六计第一计——瞒天过海!彼时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 齐忠廉愣神了好一会儿,陡然回神:“雪君逸是去追她的?!东西在雪君逸身上?!” “不错。苗先生将东西交给我后,我就把老雪支走了。为了掩人耳目,我才特意放出消息说要逃走的。” “你呢,应该是分了两队人马。或者说,你就是把银月教当作截杀他的一把刀!” “而你自己则亲自带了大队人马来堵我。” 云无心的视线落在了杀手肩头的包裹上:“当你看到这些‘老弱病残’和零星几个很普通的杀手,又听到我一个劲劝你去追雪君逸时,你只有一个感觉——” 云无心指指自己:“那就是我在唱空城计。” “不然的话,你早可以分出外头一些兵力去追雪君逸。” “老雪毕竟是一个人。摆脱那么多人还是得费点劲。两头堵截……就你的兵力而言,不成问题。” “不过嘛~兵分两路总不及合攻来的威力大!否则呀~你拿下我——嗯,有可能还是能令老雪掉头回来的。” 齐忠廉听到此处,跌跌撞撞倒了退两步:“天意如此……我竟没想到!” 云无心温吞一笑:“哦~这个——真只能怪你:贪!两头都想顾。” “你应该只分了少量的兵力去追老雪。主要还是想靠银月教去截。毕竟说起来也算是你的教派了。你是现在的教主。” “可能你没想到的是这里头有个会使绊子的——阿倪!” 第55章 反包围 “老兄,撑一会儿~”云无心一脸无辜地拍了拍重伤未愈的苗智渊的肩膀,笑道,“当心别死就成。” 苗智渊没好气道:“你真会安排!” 云无心站在混战的最中心岿然不动,左右四顾,偶尔会豁然拔出匕首,给退到自己面前的人出其不意地狠狠扎一刀! 每一刀都能精准地扎在心脏口! 齐忠廉在包围圈外看着,神色陡变:不是说这人不会武功的么…… “别太惊讶。”云无心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我不过就是单练过这动作~凑巧~凑巧~” 话音落,又是一刀。 那人偏算不巧,是被齐大夫打了一掌,踉跄着倒退而来,后背冲着云无心,也没察觉出习武者的“杀气”,一时不慎…… 云无心淡定地擦着匕首上的血,拉高了嗓音道:“齐大人,你这么忙,其实不用亲自盯着的。我这里没你要的东西。老雪带走了。” “你看啊~都是些老弱病残——” 齐忠廉用一种看猴戏的眼神看他“表演”,冷笑着不说话。 “阁,阁主……”齐大夫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挂了彩。 虽然不深,但是汩汩鲜血看的还是有些渗人。 至于四位长老,武功其实也就和苗智渊差不多,但他们都太老了。即便用毒也没杀到几个人…… 苗智渊战斗力折损一半。 剩下的五个杀手大概只能顶一个寒刃的战斗力…… 云无心粗估着场中的形势,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正思量权衡间,齐大夫他们都围拢了过来,形成了包围圈,将他护在中间。 “阁主,我们要不要护你突围?”背着包裹的杀手问道。 云无心忽而笑出声来。 笑得极大声。 他不住地指着齐忠廉:“诶,我劝你回去看看银月教!现在回去或许还有点用~” “我这里最多就一点关于你的文书罪证。银月教地牢暗室里……有楚瑾墨替你藏得那批东西!被人拿走了就不好了~” 齐忠廉原本一直不开腔。 听到这句话,他抬手暂时打断了轮番进攻:“是他——告诉你的?” 他,即是苗智渊。 “啊呀~是……?” “啊,不对不对~你可完全没把他当自己人。” “呐,我想想哈……阿倪!对对对,是阿倪!”云无心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你身边人出问题了啊!还不快回去看看?” 齐忠廉揶揄道:“云阁主,别拖时间了。雪君逸赶不回来。” 云无心佯作惋惜:“我可是真心实意在劝你。全江湖都知道——我云无心的话还是值得听一听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胸口大张旗鼓掏出一大把豪猪刺,明目张胆地开始分发:“上好的毒药~一沾即死。没捯饬几根,大家省着点用哈~” 他旁若无人的样子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整蒙了,甚至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给本官杀!死的也要!”齐忠廉在一瞬间只觉得气血翻涌,怒气飙升。 齐大夫哀叹一声:“老骨头拼了!!!” 他自掌心飞出一根豪猪刺,直扎来人脖颈。 那人举着刀还想扑上来,可蓦地身子挺了挺——直直倒地死去。 前后不过一个呼吸间!!!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了。 攻势骤缓。 云无心还是那样款款微笑,带着些无辜的神色摊了摊手手,耸了耸肩,眉尖轻轻一挑…… “阁主!我们来助你!” 包围圈外,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完全无法分出男女的人蓦然冲杀进来。 云无心在这一瞬间也愣了一下。 其中一人的眼睛明眸善睐如秋水潺潺…… 是——他二人!!! 原本围堵云无心的士兵便很忌惮他拿出来的“新兵器”,都不想做送死的那个。如今又来了两个强有力的助力! 邱虎姗姗来迟,大声认罪道:“属下无能,没能拦住这两人。他们太能打了~尤其是那娘们儿……” “女的?”齐忠廉喝问,“你是银月教主星瑶么?!” 那人不答,只在包围圈里和自己的同伴相互配合,反复冲杀。 “不。不对,他们喊云无心‘阁主’,应该是流云阁的人!这里怎么还有流云阁的人……”齐忠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愤怒又惊慌。 战斗来来去去,一直持续到傍晚。 云无心这边,连上他自己,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神策军,你们是蜗牛吗?!云无心看着窗外天空,心下哀叹。 他一念才起—— 咻~ 咻咻~~~ 哒哒哒哒哒哒哒…… 整个大地都随着群马奔腾的律动颤抖起来! 云无心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可算来了…… “齐忠廉,尔等所犯之罪已尽数上达天听!劝你们放弃抵抗,就地伏法!”外头神策军的声音传入,“银月教副教主对你的罪行已然供认不讳!” 话音落,大批的神策军和就近调来的军队将齐忠廉所带来的所有人马尽数反包围。 齐忠廉这会儿已面如死灰。 他直勾勾瞪着云无心,手指他脸庞,好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话来:“你……” 云无心莞尔:“让你做个明白鬼。” “星瑶最先走。但她身上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算是给你虚晃一枪。唯一重要的也就是我给陛下的那封信。” 他看向苗智渊:“请求陛下饶他一命。” “所以,当你的人追了半天,就会发现这是个乌龙。” “既然不是什么特重大的事,一般人回程没那么赶。”云无心带着几分喜滋滋的神色,“算是调走了你一小支人马~” “就算真的抢走了那封信,也不过就是坐实了他和我暗有往来。” “对你来说,这更像是专为诓你而设的局。” 齐忠廉看着明晃晃的长枪枪尖齐整地对着自己,喝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白白调走一个人?” “那肯定不是。”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云无心再度勾了勾嘴角,“三十六计第一计——瞒天过海!彼时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 齐忠廉愣神了好一会儿,陡然回神:“雪君逸是去追她的?!东西在雪君逸身上?!” “不错。苗先生将东西交给我后,我就把老雪支走了。为了掩人耳目,我才特意放出消息说要逃走的。” “你呢,应该是分了两队人马。或者说,你就是把银月教当作截杀他的一把刀!” “而你自己则亲自带了大队人马来堵我。” 云无心的视线落在了杀手肩头的包裹上:“当你看到这些‘老弱病残’和零星几个很普通的杀手,又听到我一个劲劝你去追雪君逸时,你只有一个感觉——” 云无心指指自己:“那就是我在唱空城计。” “不然的话,你早可以分出外头一些兵力去追雪君逸。” “老雪毕竟是一个人。摆脱那么多人还是得费点劲。两头堵截……就你的兵力而言,不成问题。” “不过嘛~兵分两路总不及合攻来的威力大!否则呀~你拿下我——嗯,有可能还是能令老雪掉头回来的。” 齐忠廉听到此处,跌跌撞撞倒了退两步:“天意如此……我竟没想到!” 云无心温吞一笑:“哦~这个——真只能怪你:贪!两头都想顾。” “你应该只分了少量的兵力去追老雪。主要还是想靠银月教去截。毕竟说起来也算是你的教派了。你是现在的教主。” “可能你没想到的是这里头有个会使绊子的——阿倪!” 第56章 让你做个明白鬼 “这人就是个小人。借你的手撬了星瑶。下面自然是要过河拆桥!哪能让你一直在他的地盘耍威风?” “他想要的是平起平坐,相互掣肘。”云无心朗声哄笑起来,“小人不是那么好用的!” “你的命令他应了,但——见风使舵!不信你问问,除了你派出的那点兵马,他可有让教众下山阻拦雪君逸?” “哦~对!毕竟是副教主呀~可不能随便让兄弟们送死!那可是直面雪君逸诶!” 齐忠廉瞳孔放大:“可是神策军怎么会来的这么巧?这么快?” “你那天骁勇郡府前有人蛊毒毒发后,我就派人去找了他们。” 云无心得意地咂咂嘴:“你可能不知道……你府衙门前的那对夫妻是寒刃和雪兔!我的人。” “神策军里的范俊才一边八百里加急将这边事情告知陛下,一边已经开始就近调兵了。” “至于神策军——应该是陛下收到他的书信后,即刻下旨启程的!” “一路打探消息而来,两军汇合,掐个差不多的时间反包围——不难。” 范俊才从鼻中哼笑出声:“其实时间和人手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要干的事儿挺多。件件都比你这里重要。” “你……哈哈哈哈,体谅下~” “不过我们若是再晚点到——云阁主,你就真该撑不住了。” 齐忠廉声音发紧:“你们都做了什么?!”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骁勇郡府和伏虎郡府,以及所有可能给你报信的组织。” “另外,还得迅速控制住银月教,找出那批被你侵吞的辎重,安全运送下山。” 范俊才顿了顿:“哦,忘了说,还得分辨出楚瑾墨当时藏匿在墨华宫后山的那一批违禁物资,命人运送回皇城。” “老雪告诉你们的?”云无心听着,眼睛一亮。 范俊才哈哈大笑:“真的是凑巧,碰上了雪城主。他和我们说了鉴别方法。本来,我们可能还要等陛下那边的音信。” 云无心点点头:“现在,苗智渊和楚瑾墨的保命底牌应该都已经在陛下的龙案上了。” “我想也是。” “一来二去的——就拖到了现在。” 齐忠廉满脸不信:“也就是说——银月教主还没面君,你们已经奉旨而来了?” “啊,对。就是这个意思。” “不可能!没有证据,陛下怎么会贸然让你们神策军出动?!” 云无心看着他,奚弄地笑出了声。 他说了句其味无穷的话:“这对陛下来说很重要么……” “押走!”范俊才吩咐了一句,“还有,苗智渊也得跟我们回去。” 云无心叫住了他:“诶,范将军,你既遇到了老雪。他人呢?” 话音落,窗口陡然出现一个人。 他背靠着窗柩,一条腿曲起搁在窗台上:“本尊不在,你果然会挨刀子~” 云无心眼睛亮亮的,声音也亮亮的:“老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雪君逸的脸倏地就黑了——黑红黑红的…… 稍顿,云无心回身向范俊才施了一礼:“范将军,在下想保一人。” “除去主谋和苗智渊,其他人——陛下说了,若云阁主有想保之人,我等会成全。” “多谢。”云无心颔首作揖。 “还有——”范俊才笑笑,“来的路上刚得的消息:银月教,陛下也应允它的存在了。听说,陛下还特地手书了一块匾额~” ——————————华丽丽的分割线—————————— 一切尘埃落定。 星瑶初次面君便给皇帝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她比飞雪还要惊艳!以至于皇帝动过别样的心思…… 但最终被星瑶所劝服。 他亲笔御书“银月教”三个大字,由皇城工匠雕刻成牌匾,遣专人随星瑶一起送回教派。 星瑶的书信最先被加急送回教内——四大长老暂且先代行教主之职,共同打理银月教。 齐忠廉、阿倪以及一干人等由范俊才所带领的神策军押送。 违禁物资则由毗邻伏虎郡的玄鸟郡精锐护送,随神策军一并启程。 和大部队一起走的还有云无心、雪君逸和齐大夫。 剩下的几个杀手已先行撤退回流云阁。 邱虎和金寨黎共同打理骁勇郡府,静待皇城派人来接手。 伏虎郡则由皇帝钦定之人先行打理,升迁任命晚几天便会送到。 临行之前,邱虎亲自带人出城门相送。 “云阁主,前几天不小心伤了你。我这……”邱虎看着他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弱不禁风的样子,愧疚二字几乎写满全脸,“你还不计前嫌保下我。我……” 云无心笑着道:“将军是骁勇之人,这会儿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 “为军者,当听从将帅之号令。就事情而言,将军亦无过错。只遗憾跟错人罢了……” 邱虎猛地一抱拳:“云阁主,多谢教诲。我记住了。” “将军驻守边防,尸山血海里往复,仍能保留一腔赤子热血,悲悯众人,怀柔百姓。云某能得见如此人物,亦是生平之幸。” 邱虎听罢,感动的无以复加:“我,我我,我一定好好干!能认识你这样的聪明人,我,我也很高兴!!!” 他大手一挥:“来人,上酒!咱,咱结拜兄弟,行不?” 云无心哭笑不得:“好。” 两人碰了杯,饮尽美酒。 “你如今已算是在高位。做什么决策都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言一行要更谨慎、更周全。万不可鲁莽。”云无心此刻的语气的态度已然与刚才迥异。 邱虎陡然间对他升起了一种师长般的亲昵尊重:“我记住了。” “好了,就送到这儿。”云无心钻入马车,掀开车帘朝着他挥了挥手。 车驾辚辚。 尘土漫天…… 四日后。 天气越发冷了。 昨日还下了一场雨夹雪。 连绵似没有尽头的群山,湿滑的官道让大队人马行进起来异常困难。 云无心的马车内炭火烧得旺旺的。车门两侧的高顶透气孔被完全打开。他斜靠着车窗,推开半扇窗子。 雪君逸骑着马,就在他车窗旁。 见他推窗探望,雪君逸垂眸看向他:“晚上就能到下一个城镇。” “逸逸真聪明。知道我要问什么。”云无心笑得眉眼弯弯。 雪君逸瞪了他一眼。 “下一个城镇启程后,我们就可以和他们分道扬镳了。”云无心怡然自得地长舒一口气,“缪玉楼喜添一子。准备一个月后办酒席。” “现在启程刚好。” 雪君逸有些讶然:“什么时候收到的信?这边怎么办?” “那天晚上收拾包裹的时候收到的信儿。” 云无心笑道:“我们这段纯属是顺路。也是担忧横生枝节才一并走的。要交接的其实早在伏虎郡就交接完了。” “启程后的第二天我已传书陛下告知一切。” 雪君逸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和范俊才说一声?” “也行。让他到时候转告陛下一声:我们去喝宝宝酒,就不一起回城复命了。” 雪君逸点点头,踢了踢马肚追赶上最前面的范俊才。 范俊才也在前天给皇帝回报过眼下行军的情况——押送一切正常。只天气多变,或再有十天左右可抵达皇城。 翌日。 云无心等人和范俊才各奔东西。 至此,这事儿便算是圆满完成了。 可是真的…… 完了么……??? 第56章 让你做个明白鬼 “这人就是个小人。借你的手撬了星瑶。下面自然是要过河拆桥!哪能让你一直在他的地盘耍威风?” “他想要的是平起平坐,相互掣肘。”云无心朗声哄笑起来,“小人不是那么好用的!” “你的命令他应了,但——见风使舵!不信你问问,除了你派出的那点兵马,他可有让教众下山阻拦雪君逸?” “哦~对!毕竟是副教主呀~可不能随便让兄弟们送死!那可是直面雪君逸诶!” 齐忠廉瞳孔放大:“可是神策军怎么会来的这么巧?这么快?” “你那天骁勇郡府前有人蛊毒毒发后,我就派人去找了他们。” 云无心得意地咂咂嘴:“你可能不知道……你府衙门前的那对夫妻是寒刃和雪兔!我的人。” “神策军里的范俊才一边八百里加急将这边事情告知陛下,一边已经开始就近调兵了。” “至于神策军——应该是陛下收到他的书信后,即刻下旨启程的!” “一路打探消息而来,两军汇合,掐个差不多的时间反包围——不难。” 范俊才从鼻中哼笑出声:“其实时间和人手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要干的事儿挺多。件件都比你这里重要。” “你……哈哈哈哈,体谅下~” “不过我们若是再晚点到——云阁主,你就真该撑不住了。” 齐忠廉声音发紧:“你们都做了什么?!”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骁勇郡府和伏虎郡府,以及所有可能给你报信的组织。” “另外,还得迅速控制住银月教,找出那批被你侵吞的辎重,安全运送下山。” 范俊才顿了顿:“哦,忘了说,还得分辨出楚瑾墨当时藏匿在墨华宫后山的那一批违禁物资,命人运送回皇城。” “老雪告诉你们的?”云无心听着,眼睛一亮。 范俊才哈哈大笑:“真的是凑巧,碰上了雪城主。他和我们说了鉴别方法。本来,我们可能还要等陛下那边的音信。” 云无心点点头:“现在,苗智渊和楚瑾墨的保命底牌应该都已经在陛下的龙案上了。” “我想也是。” “一来二去的——就拖到了现在。” 齐忠廉满脸不信:“也就是说——银月教主还没面君,你们已经奉旨而来了?” “啊,对。就是这个意思。” “不可能!没有证据,陛下怎么会贸然让你们神策军出动?!” 云无心看着他,奚弄地笑出了声。 他说了句其味无穷的话:“这对陛下来说很重要么……” “押走!”范俊才吩咐了一句,“还有,苗智渊也得跟我们回去。” 云无心叫住了他:“诶,范将军,你既遇到了老雪。他人呢?” 话音落,窗口陡然出现一个人。 他背靠着窗柩,一条腿曲起搁在窗台上:“本尊不在,你果然会挨刀子~” 云无心眼睛亮亮的,声音也亮亮的:“老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雪君逸的脸倏地就黑了——黑红黑红的…… 稍顿,云无心回身向范俊才施了一礼:“范将军,在下想保一人。” “除去主谋和苗智渊,其他人——陛下说了,若云阁主有想保之人,我等会成全。” “多谢。”云无心颔首作揖。 “还有——”范俊才笑笑,“来的路上刚得的消息:银月教,陛下也应允它的存在了。听说,陛下还特地手书了一块匾额~” ——————————华丽丽的分割线—————————— 一切尘埃落定。 星瑶初次面君便给皇帝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她比飞雪还要惊艳!以至于皇帝动过别样的心思…… 但最终被星瑶所劝服。 他亲笔御书“银月教”三个大字,由皇城工匠雕刻成牌匾,遣专人随星瑶一起送回教派。 星瑶的书信最先被加急送回教内——四大长老暂且先代行教主之职,共同打理银月教。 齐忠廉、阿倪以及一干人等由范俊才所带领的神策军押送。 违禁物资则由毗邻伏虎郡的玄鸟郡精锐护送,随神策军一并启程。 和大部队一起走的还有云无心、雪君逸和齐大夫。 剩下的几个杀手已先行撤退回流云阁。 邱虎和金寨黎共同打理骁勇郡府,静待皇城派人来接手。 伏虎郡则由皇帝钦定之人先行打理,升迁任命晚几天便会送到。 临行之前,邱虎亲自带人出城门相送。 “云阁主,前几天不小心伤了你。我这……”邱虎看着他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弱不禁风的样子,愧疚二字几乎写满全脸,“你还不计前嫌保下我。我……” 云无心笑着道:“将军是骁勇之人,这会儿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 “为军者,当听从将帅之号令。就事情而言,将军亦无过错。只遗憾跟错人罢了……” 邱虎猛地一抱拳:“云阁主,多谢教诲。我记住了。” “将军驻守边防,尸山血海里往复,仍能保留一腔赤子热血,悲悯众人,怀柔百姓。云某能得见如此人物,亦是生平之幸。” 邱虎听罢,感动的无以复加:“我,我我,我一定好好干!能认识你这样的聪明人,我,我也很高兴!!!” 他大手一挥:“来人,上酒!咱,咱结拜兄弟,行不?” 云无心哭笑不得:“好。” 两人碰了杯,饮尽美酒。 “你如今已算是在高位。做什么决策都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言一行要更谨慎、更周全。万不可鲁莽。”云无心此刻的语气的态度已然与刚才迥异。 邱虎陡然间对他升起了一种师长般的亲昵尊重:“我记住了。” “好了,就送到这儿。”云无心钻入马车,掀开车帘朝着他挥了挥手。 车驾辚辚。 尘土漫天…… 四日后。 天气越发冷了。 昨日还下了一场雨夹雪。 连绵似没有尽头的群山,湿滑的官道让大队人马行进起来异常困难。 云无心的马车内炭火烧得旺旺的。车门两侧的高顶透气孔被完全打开。他斜靠着车窗,推开半扇窗子。 雪君逸骑着马,就在他车窗旁。 见他推窗探望,雪君逸垂眸看向他:“晚上就能到下一个城镇。” “逸逸真聪明。知道我要问什么。”云无心笑得眉眼弯弯。 雪君逸瞪了他一眼。 “下一个城镇启程后,我们就可以和他们分道扬镳了。”云无心怡然自得地长舒一口气,“缪玉楼喜添一子。准备一个月后办酒席。” “现在启程刚好。” 雪君逸有些讶然:“什么时候收到的信?这边怎么办?” “那天晚上收拾包裹的时候收到的信儿。” 云无心笑道:“我们这段纯属是顺路。也是担忧横生枝节才一并走的。要交接的其实早在伏虎郡就交接完了。” “启程后的第二天我已传书陛下告知一切。” 雪君逸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和范俊才说一声?” “也行。让他到时候转告陛下一声:我们去喝宝宝酒,就不一起回城复命了。” 雪君逸点点头,踢了踢马肚追赶上最前面的范俊才。 范俊才也在前天给皇帝回报过眼下行军的情况——押送一切正常。只天气多变,或再有十天左右可抵达皇城。 翌日。 云无心等人和范俊才各奔东西。 至此,这事儿便算是圆满完成了。 可是真的…… 完了么……??? 第57章 情人蛊·尾声 摘月镇·驿馆。 摘月镇是永安“内城”和“外城”的分界线。 过了此地,向边陲而去,是越走越落后贫穷。物资相对匮乏。只有往来的“国际贸易”十分繁荣。百姓间贫富差距甚是明显。 但若向内往皇城而去——则越来越富庶繁华。百姓吃穿都讲究,见识也广,眼界更高。 范俊才押送物资和人来到此地时,精神已然松懈了大半。 此时正赶上大中午。 “所有人分三批。轮流当值。”他吩咐道,“先吃饭。” “范将军,您打算在此修整几日?”驿长恭敬地问道。 范俊才声音一扬:“修整几日?!哈,你想多了。明天我们吃过午饭就走。” “是。” 范俊才追加了一句:“记得用上好的饲料把后院马厩里那些马喂饱。那都是御马,吃得金贵。” “外头拴着的那些——” “普通的就行。” “是。”驿长作了一揖,躬身告退,“晚上需要留人么?” “不用。” “是。” 范俊才未看到他出门时眼角闪过的阴狠笑意…… 午后的阳光很足。 没什么风。 光芒落在身上亮亮的、暖暖的~ 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升起几分慵懒,精神随之更懈怠了些。 晚上的伙食比白天更丰富精良些。 驿长更是提供了一些度数不高的粮食酒分给众人。 范俊才想着已然到了此地,基本也没可能再生变数,于是也同意众人可以适当饮酒。 押送的士兵们围着一张张小桌子大快朵颐,畅饮美酒,闲聊着回去后能得些什么赏赐,氛围其乐融融。 夜半。 忽然风雨大作! 黑漆漆的夜幕里似乎有很多细碎的声音。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额……没有。好像就是雨落在屋瓦木板上的声音。” “别聊了,赶紧巡逻完换人。我都累死了。” “嗷~~~我也是。我现在眼皮都在打架。” “最近虽然没怎么赶路,但架不住这么远的奔波。” “是啊,还得巡逻~” “今天是我最近吃得最饱最好的一次了。” “我也是。” “也不知怎么的,吃太好就容易眼皮打架~昨儿还没那么倦怠。今天特别倦怠。” “加个我~~~” “还有我……(哈欠)我觉得我都能原地睡去。” …… 隐蔽的院墙上闪过一道又一道人影。 嗤! 很轻微、很敏捷的一声。 雨声太大。 掩盖了…… 嗤嗤嗤嗤嗤。 噗通。 噗通噗通…… 倒地的声音。 “诶,你们后面——”前面几个人察觉到不对劲,忽而站定身子,回头望去,“你是……” 嗤! 哗。 噗通。 又快又狠又准! 偶尔有几间屋门被砉然打开,里面跑出一个步履踉跄,姿态绵软的人:“示警——快示……” 嗤!噗通! “范将军!!!” 嗤!噗通! 哗啦啦啦~~哗啦啦啦~~ 轰隆隆。 腊月隆冬再度出现诡异的特大雷雨。 天空像被一只巨大的雪亮的触角撕开——又合上。 随着雷公的咆哮声,夜幕再撕开——合上。 每一瞬亮起的闪电的光都足以将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包括这间驿馆。 一间血红色的…… 没有一个活口的…… 驿馆。 皇宫。 “哎哟,前两天那雨、那雷电——真是吓死老奴了!”寿禧一边替皇帝在研墨,一边表情夸张地说着话,“皇后娘娘寝宫外头那些花花草草被打的呀……七零八落的!” 皇帝闻声抬头:“听说雷电还劈坏了一棵树?” “是是是。老吓人了!从头到根儿——一下到底啊~~焦黑焦黑的!” “皇后受惊了?” “是有点。”寿禧露出邀功似的笑,“老奴当即就叫人把那棵树移走了。今儿外头送进来一棵同品种的,老奴刚命人给皇后娘娘送去。” 皇帝觑了他一眼,笑道:“嗯~这事儿干得好。晚些你给皇后传个话,朕今夜去她那里过夜,陪陪她。” “诶~好嘞~~~” “说到这个雨……”皇帝突然停下手中的笔,“这两日麒麟那边有消息传进宫么?” 寿禧一愣:“暂时没有。毕竟临近年关了,麒麟将军可能忙着皇宫内外的各项考核和人员调动,还有年底特殊的巡逻加强和调动,一时没顾上。” “不过,依老奴看,不会有什么大事的。算算时间也就后天左右,范将军他们就该回来了。” 皇帝点点头,一边重新拿起笔:“也是。麒麟许是收到了信,看一切正常,所以——嘿,偷懒了。” 寿禧在一旁也很配合地轻快笑起。 “这画如何?过年给朕将宫内那幅‘老图’换下来。用这个新的。” 寿禧可劲夸赞:“陛下的画功是越来越……”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匆匆而来的麒麟打断:“诶?!麒,麒麟将军……” 麒麟面色冷凝,带着一丝慌乱。 他甚至没有通报——直接闯了进来! “陛下!出大事了!” 皇帝手拿着画,很镇定地抬头看向他,目露不悦:“你最好有个充足的理由。” “官道被劫!物资尽失!”麒麟深吸一口气,“无一人生还……” 啪。 画卷落地! 【《情人蛊》卷 完。】 第57章 情人蛊·尾声 摘月镇·驿馆。 摘月镇是永安“内城”和“外城”的分界线。 过了此地,向边陲而去,是越走越落后贫穷。物资相对匮乏。只有往来的“国际贸易”十分繁荣。百姓间贫富差距甚是明显。 但若向内往皇城而去——则越来越富庶繁华。百姓吃穿都讲究,见识也广,眼界更高。 范俊才押送物资和人来到此地时,精神已然松懈了大半。 此时正赶上大中午。 “所有人分三批。轮流当值。”他吩咐道,“先吃饭。” “范将军,您打算在此修整几日?”驿长恭敬地问道。 范俊才声音一扬:“修整几日?!哈,你想多了。明天我们吃过午饭就走。” “是。” 范俊才追加了一句:“记得用上好的饲料把后院马厩里那些马喂饱。那都是御马,吃得金贵。” “外头拴着的那些——” “普通的就行。” “是。”驿长作了一揖,躬身告退,“晚上需要留人么?” “不用。” “是。” 范俊才未看到他出门时眼角闪过的阴狠笑意…… 午后的阳光很足。 没什么风。 光芒落在身上亮亮的、暖暖的~ 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升起几分慵懒,精神随之更懈怠了些。 晚上的伙食比白天更丰富精良些。 驿长更是提供了一些度数不高的粮食酒分给众人。 范俊才想着已然到了此地,基本也没可能再生变数,于是也同意众人可以适当饮酒。 押送的士兵们围着一张张小桌子大快朵颐,畅饮美酒,闲聊着回去后能得些什么赏赐,氛围其乐融融。 夜半。 忽然风雨大作! 黑漆漆的夜幕里似乎有很多细碎的声音。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额……没有。好像就是雨落在屋瓦木板上的声音。” “别聊了,赶紧巡逻完换人。我都累死了。” “嗷~~~我也是。我现在眼皮都在打架。” “最近虽然没怎么赶路,但架不住这么远的奔波。” “是啊,还得巡逻~” “今天是我最近吃得最饱最好的一次了。” “我也是。” “也不知怎么的,吃太好就容易眼皮打架~昨儿还没那么倦怠。今天特别倦怠。” “加个我~~~” “还有我……(哈欠)我觉得我都能原地睡去。” …… 隐蔽的院墙上闪过一道又一道人影。 嗤! 很轻微、很敏捷的一声。 雨声太大。 掩盖了…… 嗤嗤嗤嗤嗤。 噗通。 噗通噗通…… 倒地的声音。 “诶,你们后面——”前面几个人察觉到不对劲,忽而站定身子,回头望去,“你是……” 嗤! 哗。 噗通。 又快又狠又准! 偶尔有几间屋门被砉然打开,里面跑出一个步履踉跄,姿态绵软的人:“示警——快示……” 嗤!噗通! “范将军!!!” 嗤!噗通! 哗啦啦啦~~哗啦啦啦~~ 轰隆隆。 腊月隆冬再度出现诡异的特大雷雨。 天空像被一只巨大的雪亮的触角撕开——又合上。 随着雷公的咆哮声,夜幕再撕开——合上。 每一瞬亮起的闪电的光都足以将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包括这间驿馆。 一间血红色的…… 没有一个活口的…… 驿馆。 皇宫。 “哎哟,前两天那雨、那雷电——真是吓死老奴了!”寿禧一边替皇帝在研墨,一边表情夸张地说着话,“皇后娘娘寝宫外头那些花花草草被打的呀……七零八落的!” 皇帝闻声抬头:“听说雷电还劈坏了一棵树?” “是是是。老吓人了!从头到根儿——一下到底啊~~焦黑焦黑的!” “皇后受惊了?” “是有点。”寿禧露出邀功似的笑,“老奴当即就叫人把那棵树移走了。今儿外头送进来一棵同品种的,老奴刚命人给皇后娘娘送去。” 皇帝觑了他一眼,笑道:“嗯~这事儿干得好。晚些你给皇后传个话,朕今夜去她那里过夜,陪陪她。” “诶~好嘞~~~” “说到这个雨……”皇帝突然停下手中的笔,“这两日麒麟那边有消息传进宫么?” 寿禧一愣:“暂时没有。毕竟临近年关了,麒麟将军可能忙着皇宫内外的各项考核和人员调动,还有年底特殊的巡逻加强和调动,一时没顾上。” “不过,依老奴看,不会有什么大事的。算算时间也就后天左右,范将军他们就该回来了。” 皇帝点点头,一边重新拿起笔:“也是。麒麟许是收到了信,看一切正常,所以——嘿,偷懒了。” 寿禧在一旁也很配合地轻快笑起。 “这画如何?过年给朕将宫内那幅‘老图’换下来。用这个新的。” 寿禧可劲夸赞:“陛下的画功是越来越……”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匆匆而来的麒麟打断:“诶?!麒,麒麟将军……” 麒麟面色冷凝,带着一丝慌乱。 他甚至没有通报——直接闯了进来! “陛下!出大事了!” 皇帝手拿着画,很镇定地抬头看向他,目露不悦:“你最好有个充足的理由。” “官道被劫!物资尽失!”麒麟深吸一口气,“无一人生还……” 啪。 画卷落地! 【《情人蛊》卷 完。】 丹青风骨·楔子 江南东道。 年底的江南总有一种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诗情画意。 暖阳当空,市井里摊贩密集,行人如织。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似乎能听出在叫卖什么。可细细听去,却似乎又只是一片黏黏糯糯,如吟如唱的婉转音节,没什么特殊含义。 云无心拉开车窗,任凭阳光洒入车厢:“江南确实热闹。可同皇城的热闹又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雪君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喜悦的神色,始终淡淡的。 云无心向车窗外探头看了眼:“说不好。很清秀。” 一阵微风轻抚过脸颊。 他大笑起来:“连风都很秀气……哈哈哈哈~” “齐大夫,停一下。” 外头传来一声“吁——” “怎么了,阁主?” 云无心钻出车厢,大大伸了个懒腰:“下来逛逛。你先去缪玉楼那儿,和他说我晚些到。” “哎,好。” “礼物在我座位下面的暗格里。” “知道了。”齐大夫问道,“晚些要来接你么?天成丹青院可在城郊呐!” 云无心摆摆手:“不必。我和老雪自己过去。” 注视了一会齐大夫驾车离去的背影,他转头拍拍雪君逸的肩:“走啦~” 两人漫无目的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并肩而行。 云无心放下他成天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笑得洒脱又放肆,不停地买买买买买…… “没手拿了。”雪君逸无奈地偏转过头。 话音未落,云无心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看!虎头鞋!姑苏的虎头鞋!”话毕,快步走了过去。 “啧啧啧啧。”他拿起其中一双鞋子,放掌心细细把玩,“姑苏的针脚确实更细密些。” “老雪你看,这花纹绣的也精致讲究。” “听说——这里的绣品都得先经过‘劈丝’工艺。一线八劈是基本功……乖乖~这光泽!” 卖虎头鞋的是个老奶奶:“公子,您喜欢便买双呗。刚出生的宝宝都会穿的。老婆子卖得不贵,二十个铜板就好。” 云无心却莫名沉默下来,看着虎头鞋怔了一会儿。 雪君逸瞄了他一眼,看向卖鞋的老婆婆:“他还没成家。用不着虎头鞋。” 老婆婆开始笑得有些尴尬和局促。 “这旁边的虎头鞋挂坠看着倒不错。”雪君逸一手以内劲托住所有的包裹,一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碎银付给老婆婆。 老婆婆一愣:“公子,用不了这么多……” 雪君逸只作不闻,兀自认真地挑了两个好看的样式取下,递到云无心面前:“你我各一个。” “送我的?”云无心讶然望着,眼底有被阳光照耀到的暖意,“你也喜欢?” 雪君逸凝视着他,没开口。 “小时候,他们说我低贱不配穿……”云无心的笑容又苦又复杂,取下其中一双,认真看了看,“原来这么好看。只是可惜了。” 雪君逸嘴唇开阖了几次,却愣是一个字没蹦的出来。 “你别那么严肃。”云无心笑着将小拇指塞进那极其精美的迷你绣花鞋里,“看!至少我的小拇指可以穿。哈哈哈哈~~好看?” 雪君逸嘴角轻轻翘起:“好看。” “你难得送我件礼物。我可得好好收着!”云无心笑出声来,将东西贴身藏起。 距离虎头鞋摊位不远处是个很气派的画楼。 此刻,画楼内人头攒动,热闹异常。 云无心好奇地探头张望:“江南百姓都这么风雅的吗?一个画楼整得比花楼还热闹~~” “也许换汤不换药。”雪君逸冷淡道。 “嗯,也是。” 说着两人正准备走,只听得画楼内传出一声声很响亮的吆喝: “丹青大家许文才新作拍卖即将开场。请各位有意向的公子、小姐、官爷、太太们尽快入内……” “丹青大家许文才新作拍卖即将开场。请各位有意向的公子、小姐、官爷、太太们尽快入内……” “丹青大家许文才新作拍卖即将开场。请各位有意向的公子、小姐、官爷、太太们尽快入内……” …… 云无心刚走出去的两步,忽而顿住,拉着雪君逸:“走。我们也去看看。” 他边走边说:“前两年,我听缪玉楼说起过这个人。是‘丹青林’里新晋的一个画师。这两年风头渐甚。他的画作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缪玉楼说,搞不好以后他会和天成丹青院叫板呢~~” 雪君逸冷笑一声:“一个后生随随便便就能叫板他,看来他也不怎么样!” “……” 云无心将雪君逸手中的一堆物什接过,递给画楼小厮,让他们“代为寄存”,随后拉着雪君逸挤到了拍卖场地的最前端坐下。 桌上有些样式精美的水晶糕点。 云无心随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唔,竟有几分荷花香!老雪,你尝尝。” 雪君逸没理他,视线落在蒙着一大块红布的巨型画作上,一脸沉思之色。 “这种大画作挺适合做屋内的屏风。只不过檀皮宣纸再好,也不禁摆放。”云无心吞下最后一口点心,“我是不太明白有些人为什么喜欢这类华而不实的屏风。” 雪君逸终于开口问了句:“你喜欢什么样的?” “华而实在的。” 楼内正吵吵嚷嚷着,一个大腹便便的锦衣大叔笑呵呵从画作后面转出来:“欢迎各位文人雅士来到许文才公子的丹青拍卖雅集。” “徐文才先生历经一年的潜心沉淀,终有感悟,作此惊世绝艳之丹青妙笔!”他将这幅画作的问世过程说得跌宕起伏,声情并茂。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催促道:“快揭开红布头,让我等一饱眼福啊!” 气氛烘托到这儿,许多人也纷纷催促起来。 “各位,看好了啊——!”大叔边扯开红布,边大声高喊,“起拍价一千两白银!” 哗~ 一声响亮的红布飞扬声。 惊世画作闪亮登场。 象牙白的宣纸上一大团、一大块、一大片……或深或浅的墨痕给人极大的冲击力! 混乱且张扬。 甚至是疯癫! “丑”得超凡脱俗~~~ 人群陷入短暂的寂静。 沉默的“声音”如巨浪滔天、北风呼啸。 气氛伴随着安静的味道可见的凝固。 “大……写意……???”云无心第一次有如此不自信的口吻。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扬声夸赞起来:“妙!太妙了!生命之热烈如火,就当如此张扬!奔放!有太白之豪迈!!!我出一千一百两!” 一言落地。 竞价者无数。 价格直线飙升! “一万三千两!一万三千两!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有没有?”大叔面色激动得涨红,“一万三……” 雪君逸皱着眉头站起身。 “诶,这位公子,你……” 雪君逸眉目如刀,落在那幅“大作”上:“画的狗屁不通!你居然爱看这个?” 话毕,他很嫌弃地拉着云无心就走:“你要喜欢,本尊给你画个!” “……” 身后传来一片叫骂声。 但偏偏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的。 他身上——有神魔般恐怖的杀气…… 丹青风骨·楔子 江南东道。 年底的江南总有一种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诗情画意。 暖阳当空,市井里摊贩密集,行人如织。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似乎能听出在叫卖什么。可细细听去,却似乎又只是一片黏黏糯糯,如吟如唱的婉转音节,没什么特殊含义。 云无心拉开车窗,任凭阳光洒入车厢:“江南确实热闹。可同皇城的热闹又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雪君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喜悦的神色,始终淡淡的。 云无心向车窗外探头看了眼:“说不好。很清秀。” 一阵微风轻抚过脸颊。 他大笑起来:“连风都很秀气……哈哈哈哈~” “齐大夫,停一下。” 外头传来一声“吁——” “怎么了,阁主?” 云无心钻出车厢,大大伸了个懒腰:“下来逛逛。你先去缪玉楼那儿,和他说我晚些到。” “哎,好。” “礼物在我座位下面的暗格里。” “知道了。”齐大夫问道,“晚些要来接你么?天成丹青院可在城郊呐!” 云无心摆摆手:“不必。我和老雪自己过去。” 注视了一会齐大夫驾车离去的背影,他转头拍拍雪君逸的肩:“走啦~” 两人漫无目的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并肩而行。 云无心放下他成天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笑得洒脱又放肆,不停地买买买买买…… “没手拿了。”雪君逸无奈地偏转过头。 话音未落,云无心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看!虎头鞋!姑苏的虎头鞋!”话毕,快步走了过去。 “啧啧啧啧。”他拿起其中一双鞋子,放掌心细细把玩,“姑苏的针脚确实更细密些。” “老雪你看,这花纹绣的也精致讲究。” “听说——这里的绣品都得先经过‘劈丝’工艺。一线八劈是基本功……乖乖~这光泽!” 卖虎头鞋的是个老奶奶:“公子,您喜欢便买双呗。刚出生的宝宝都会穿的。老婆子卖得不贵,二十个铜板就好。” 云无心却莫名沉默下来,看着虎头鞋怔了一会儿。 雪君逸瞄了他一眼,看向卖鞋的老婆婆:“他还没成家。用不着虎头鞋。” 老婆婆开始笑得有些尴尬和局促。 “这旁边的虎头鞋挂坠看着倒不错。”雪君逸一手以内劲托住所有的包裹,一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碎银付给老婆婆。 老婆婆一愣:“公子,用不了这么多……” 雪君逸只作不闻,兀自认真地挑了两个好看的样式取下,递到云无心面前:“你我各一个。” “送我的?”云无心讶然望着,眼底有被阳光照耀到的暖意,“你也喜欢?” 雪君逸凝视着他,没开口。 “小时候,他们说我低贱不配穿……”云无心的笑容又苦又复杂,取下其中一双,认真看了看,“原来这么好看。只是可惜了。” 雪君逸嘴唇开阖了几次,却愣是一个字没蹦的出来。 “你别那么严肃。”云无心笑着将小拇指塞进那极其精美的迷你绣花鞋里,“看!至少我的小拇指可以穿。哈哈哈哈~~好看?” 雪君逸嘴角轻轻翘起:“好看。” “你难得送我件礼物。我可得好好收着!”云无心笑出声来,将东西贴身藏起。 距离虎头鞋摊位不远处是个很气派的画楼。 此刻,画楼内人头攒动,热闹异常。 云无心好奇地探头张望:“江南百姓都这么风雅的吗?一个画楼整得比花楼还热闹~~” “也许换汤不换药。”雪君逸冷淡道。 “嗯,也是。” 说着两人正准备走,只听得画楼内传出一声声很响亮的吆喝: “丹青大家许文才新作拍卖即将开场。请各位有意向的公子、小姐、官爷、太太们尽快入内……” “丹青大家许文才新作拍卖即将开场。请各位有意向的公子、小姐、官爷、太太们尽快入内……” “丹青大家许文才新作拍卖即将开场。请各位有意向的公子、小姐、官爷、太太们尽快入内……” …… 云无心刚走出去的两步,忽而顿住,拉着雪君逸:“走。我们也去看看。” 他边走边说:“前两年,我听缪玉楼说起过这个人。是‘丹青林’里新晋的一个画师。这两年风头渐甚。他的画作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缪玉楼说,搞不好以后他会和天成丹青院叫板呢~~” 雪君逸冷笑一声:“一个后生随随便便就能叫板他,看来他也不怎么样!” “……” 云无心将雪君逸手中的一堆物什接过,递给画楼小厮,让他们“代为寄存”,随后拉着雪君逸挤到了拍卖场地的最前端坐下。 桌上有些样式精美的水晶糕点。 云无心随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唔,竟有几分荷花香!老雪,你尝尝。” 雪君逸没理他,视线落在蒙着一大块红布的巨型画作上,一脸沉思之色。 “这种大画作挺适合做屋内的屏风。只不过檀皮宣纸再好,也不禁摆放。”云无心吞下最后一口点心,“我是不太明白有些人为什么喜欢这类华而不实的屏风。” 雪君逸终于开口问了句:“你喜欢什么样的?” “华而实在的。” 楼内正吵吵嚷嚷着,一个大腹便便的锦衣大叔笑呵呵从画作后面转出来:“欢迎各位文人雅士来到许文才公子的丹青拍卖雅集。” “徐文才先生历经一年的潜心沉淀,终有感悟,作此惊世绝艳之丹青妙笔!”他将这幅画作的问世过程说得跌宕起伏,声情并茂。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催促道:“快揭开红布头,让我等一饱眼福啊!” 气氛烘托到这儿,许多人也纷纷催促起来。 “各位,看好了啊——!”大叔边扯开红布,边大声高喊,“起拍价一千两白银!” 哗~ 一声响亮的红布飞扬声。 惊世画作闪亮登场。 象牙白的宣纸上一大团、一大块、一大片……或深或浅的墨痕给人极大的冲击力! 混乱且张扬。 甚至是疯癫! “丑”得超凡脱俗~~~ 人群陷入短暂的寂静。 沉默的“声音”如巨浪滔天、北风呼啸。 气氛伴随着安静的味道可见的凝固。 “大……写意……???”云无心第一次有如此不自信的口吻。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扬声夸赞起来:“妙!太妙了!生命之热烈如火,就当如此张扬!奔放!有太白之豪迈!!!我出一千一百两!” 一言落地。 竞价者无数。 价格直线飙升! “一万三千两!一万三千两!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有没有?”大叔面色激动得涨红,“一万三……” 雪君逸皱着眉头站起身。 “诶,这位公子,你……” 雪君逸眉目如刀,落在那幅“大作”上:“画的狗屁不通!你居然爱看这个?” 话毕,他很嫌弃地拉着云无心就走:“你要喜欢,本尊给你画个!” “……” 身后传来一片叫骂声。 但偏偏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的。 他身上——有神魔般恐怖的杀气…… 第1章 到底值钱不值钱 天成丹青院。 距离孩子的百日宴还有几天。 云无心和雪君逸一直逛到晚上才上缪玉楼那儿。恰逢缪玉楼接风晚宴刚准备好。 天成丹青院内最大的冰轮轩四面都围起了轻纱薄幔。一张垫着锦缎的大圆桌在轩中心。精美的菜肴和美酒已然齐备。 接岸石桥的两边各站立着两位美人。 而临水的石栏前,窄窄的水轩过道上放置着两床古琴。琴师正在此等候。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吹洞箫的乐工。 河对岸是特地开凿建立出来的一个小莲台——前面一干各色乐工。后面是绝艳舞姬。 此刻雪君逸、云无心和齐大夫已经在缪玉楼和他夫人的陪同下落了座。 歌舞随起。 “我早几天就在盼着你俩来了!”缪玉楼激动地举起酒杯。 云无心愣了下,笑道:“你怎么肯定我和老雪一定会一起来?” “嗐,你俩现在形影不离,这事儿谁不知道!江湖盛赞你们是日月双子,如今一文一武合璧更添佳话!”缪玉楼坏笑,“这么多好听话,你会不知道?” 云无心朗声笑道:“这评价就非常中肯。” “来来来,老雪。为了这日月双子我们也得喝一杯!”他端起酒杯,笑着邀请雪君逸。 雪君逸嘴角稍作扬起,主动碰了杯。 饮罢,云无心的目光落在缪玉楼夫人身上:“缪夫人,怎么没见孩子呀?” “骏儿刚入睡。云阁主若想看孩子,我唤人抱来便是。” 云无心忙摆摆手:“不必不必。别去打扰孩子休息了。我可得赖在这里多蹭几顿饭呢~” “总有机会见到的。” 众人闻言笑起来。 笑声渐弱时,缪玉楼突然插了句话:“云无心,我有句话要问你。你可老实交代。” 云无心放下酒杯,仔细打量着他。 缪玉楼的表情七分玩笑、三分严肃,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你说。” “今儿你是不是大闹了凤翔画楼?” “嗯?凤翔画楼?”云无心不自觉地看向了雪君逸,又迅速把目光收回,“那个什么许文才的画作拍卖雅集?” 缪玉楼的正色又多了几分。他点了点头。 云无心端详着这表情,研究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试探性地问道:“这个许文才是你的人?这拍卖雅集是你办的?” 缪玉楼摇了摇头。 缪夫人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云无心他们,欲言又止。 “其实我们说不上‘大闹’。只是——”云无心又瞥了眼雪君逸,很坚定地站到他一边,“如实评价了一下那幅丹青大作。” 雪君逸的表情冷若冰霜,心底却有如春回大地的温暖。 缪玉楼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很复杂。 是饱含着无数纠葛不清的人情世故的叹息。 “你认同他的水准?”云无心带着几分很意外的语气打探缪玉楼的立场,“许是我不懂丹青?我竟没看出来那算个什么!大写意……?” 缪玉楼愣了下,讶然:“你评的?!”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却落在雪君逸身上。 雪君逸冷声道:“是我。” “就是画的狗屁不通!”他毫不掩饰对那幅画作的厌恶和反感。 一言落地,饭桌上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云无心在桌子下暗暗用脚踩了一下雪君逸,示意他——祖宗,你可闭嘴! 压抑的气氛令人升起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 半晌,缪玉楼苦笑出声:“评价的着实到位啊!我是没想到,雪城主竟也有这等鉴赏目力。” 雪君逸讥笑:“我又不瞎。” “这……他不会是和天成丹青院有什么关系?”云无心被他忽左忽右的模样惊到了,“损了你们的名声?” “此事说来话长。”缪玉楼独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如今的‘丹青林’已不是当初的‘丹青林’了……有些东西在名利场就是昙花一现。” 云无心拿着酒杯在指尖把玩,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扬名立万的?” “他和我没关系。” “至于怎么扬名立万的……”缪玉楼苦笑起来,“说实话,他这样没师承、没术业专攻的野路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得了名儿了。” 他顿了顿:“按理来说,我也算个文人。文人虽傲气,可也有谦卑之心。我还真没为此看不起他。” “直到去年——也就是墨华宫那件事后,朝中有个三品大官的管家来找过我。” “就拿着许文才的一幅画作。” 缪玉楼苦笑:“云无心,我想你是知道的。和这些人打交道少不得要虚与委蛇、吹捧恭维一番。” “但其实——那作品,我天成丹青院任何一个入门弟子都是这水准!我只是最后说得比较含蓄,不想拂了彼此面子。” 云无心略一思忖,恍然大悟:“由此,便算是经你掌眼了。就你这身份和在丹青林的地位,他的身价自然随之再涨涨。” “日后无论如何,好名、恶名你都沾得一份。” “若是不好的名声传出,你多少也得跟着受牵连。”云无心同情地叹了口气,“旁的不说,至少‘看走眼了’这一点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缪玉楼苦涩更甚:“光这一点就够我喝一壶的!” “嗯,毕竟是工笔圣手吴道玄的徒孙——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徒孙!” “‘看走眼’的这点错误足以直接动摇天成丹青院的威信和地位!”缪玉楼苦着脸,“我现在只能任由这事儿发展,还没想到什么好的招儿。” 云无心明白过来:“嚯,合该着就是想把难题抛给我呗~”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缪玉楼话题陡转:“我其实察觉这里头不太对劲。” “怎么说?” “按理,他如今的画作动辄就是上万白银一幅。就今儿你们闹腾的那场——最后成交价两万七!” 所有人,包括雪君逸都没绷住,倒吸一口冷气:“两万七?!” “就那破画?”雪君逸翻了个白眼。 “这样一个画师,怎么会不富得流油呢?”缪玉楼意味深长道,“可他完全不像。” 齐大夫一直在听着没出声。 他对画画一点兴趣也没有。 直到此刻,他才忍不住冒出一句:“万一人家品性高洁,不讲究这些外在享受呢?” 缪玉楼嗤笑出声:“他的笔下墨意已暴露一切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有一点——他是真的爱画画……” “其次,我暗中派人去打探过。有点小钱。但和他该有的身价并不匹配!” 第1章 到底值钱不值钱 天成丹青院。 距离孩子的百日宴还有几天。 云无心和雪君逸一直逛到晚上才上缪玉楼那儿。恰逢缪玉楼接风晚宴刚准备好。 天成丹青院内最大的冰轮轩四面都围起了轻纱薄幔。一张垫着锦缎的大圆桌在轩中心。精美的菜肴和美酒已然齐备。 接岸石桥的两边各站立着两位美人。 而临水的石栏前,窄窄的水轩过道上放置着两床古琴。琴师正在此等候。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吹洞箫的乐工。 河对岸是特地开凿建立出来的一个小莲台——前面一干各色乐工。后面是绝艳舞姬。 此刻雪君逸、云无心和齐大夫已经在缪玉楼和他夫人的陪同下落了座。 歌舞随起。 “我早几天就在盼着你俩来了!”缪玉楼激动地举起酒杯。 云无心愣了下,笑道:“你怎么肯定我和老雪一定会一起来?” “嗐,你俩现在形影不离,这事儿谁不知道!江湖盛赞你们是日月双子,如今一文一武合璧更添佳话!”缪玉楼坏笑,“这么多好听话,你会不知道?” 云无心朗声笑道:“这评价就非常中肯。” “来来来,老雪。为了这日月双子我们也得喝一杯!”他端起酒杯,笑着邀请雪君逸。 雪君逸嘴角稍作扬起,主动碰了杯。 饮罢,云无心的目光落在缪玉楼夫人身上:“缪夫人,怎么没见孩子呀?” “骏儿刚入睡。云阁主若想看孩子,我唤人抱来便是。” 云无心忙摆摆手:“不必不必。别去打扰孩子休息了。我可得赖在这里多蹭几顿饭呢~” “总有机会见到的。” 众人闻言笑起来。 笑声渐弱时,缪玉楼突然插了句话:“云无心,我有句话要问你。你可老实交代。” 云无心放下酒杯,仔细打量着他。 缪玉楼的表情七分玩笑、三分严肃,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你说。” “今儿你是不是大闹了凤翔画楼?” “嗯?凤翔画楼?”云无心不自觉地看向了雪君逸,又迅速把目光收回,“那个什么许文才的画作拍卖雅集?” 缪玉楼的正色又多了几分。他点了点头。 云无心端详着这表情,研究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试探性地问道:“这个许文才是你的人?这拍卖雅集是你办的?” 缪玉楼摇了摇头。 缪夫人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云无心他们,欲言又止。 “其实我们说不上‘大闹’。只是——”云无心又瞥了眼雪君逸,很坚定地站到他一边,“如实评价了一下那幅丹青大作。” 雪君逸的表情冷若冰霜,心底却有如春回大地的温暖。 缪玉楼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很复杂。 是饱含着无数纠葛不清的人情世故的叹息。 “你认同他的水准?”云无心带着几分很意外的语气打探缪玉楼的立场,“许是我不懂丹青?我竟没看出来那算个什么!大写意……?” 缪玉楼愣了下,讶然:“你评的?!”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却落在雪君逸身上。 雪君逸冷声道:“是我。” “就是画的狗屁不通!”他毫不掩饰对那幅画作的厌恶和反感。 一言落地,饭桌上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云无心在桌子下暗暗用脚踩了一下雪君逸,示意他——祖宗,你可闭嘴! 压抑的气氛令人升起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 半晌,缪玉楼苦笑出声:“评价的着实到位啊!我是没想到,雪城主竟也有这等鉴赏目力。” 雪君逸讥笑:“我又不瞎。” “这……他不会是和天成丹青院有什么关系?”云无心被他忽左忽右的模样惊到了,“损了你们的名声?” “此事说来话长。”缪玉楼独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如今的‘丹青林’已不是当初的‘丹青林’了……有些东西在名利场就是昙花一现。” 云无心拿着酒杯在指尖把玩,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扬名立万的?” “他和我没关系。” “至于怎么扬名立万的……”缪玉楼苦笑起来,“说实话,他这样没师承、没术业专攻的野路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得了名儿了。” 他顿了顿:“按理来说,我也算个文人。文人虽傲气,可也有谦卑之心。我还真没为此看不起他。” “直到去年——也就是墨华宫那件事后,朝中有个三品大官的管家来找过我。” “就拿着许文才的一幅画作。” 缪玉楼苦笑:“云无心,我想你是知道的。和这些人打交道少不得要虚与委蛇、吹捧恭维一番。” “但其实——那作品,我天成丹青院任何一个入门弟子都是这水准!我只是最后说得比较含蓄,不想拂了彼此面子。” 云无心略一思忖,恍然大悟:“由此,便算是经你掌眼了。就你这身份和在丹青林的地位,他的身价自然随之再涨涨。” “日后无论如何,好名、恶名你都沾得一份。” “若是不好的名声传出,你多少也得跟着受牵连。”云无心同情地叹了口气,“旁的不说,至少‘看走眼了’这一点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缪玉楼苦涩更甚:“光这一点就够我喝一壶的!” “嗯,毕竟是工笔圣手吴道玄的徒孙——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徒孙!” “‘看走眼’的这点错误足以直接动摇天成丹青院的威信和地位!”缪玉楼苦着脸,“我现在只能任由这事儿发展,还没想到什么好的招儿。” 云无心明白过来:“嚯,合该着就是想把难题抛给我呗~”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缪玉楼话题陡转:“我其实察觉这里头不太对劲。” “怎么说?” “按理,他如今的画作动辄就是上万白银一幅。就今儿你们闹腾的那场——最后成交价两万七!” 所有人,包括雪君逸都没绷住,倒吸一口冷气:“两万七?!” “就那破画?”雪君逸翻了个白眼。 “这样一个画师,怎么会不富得流油呢?”缪玉楼意味深长道,“可他完全不像。” 齐大夫一直在听着没出声。 他对画画一点兴趣也没有。 直到此刻,他才忍不住冒出一句:“万一人家品性高洁,不讲究这些外在享受呢?” 缪玉楼嗤笑出声:“他的笔下墨意已暴露一切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有一点——他是真的爱画画……” “其次,我暗中派人去打探过。有点小钱。但和他该有的身价并不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