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道尸修》 第1章 分崩离析的天道 “我叫李耳,是名心理学家。当然,你还可以叫我李太清或是李医生。” 一位身穿白袍的医生一手握着三清铃一手握着把三面佛金刚橛站在大雨中的一片废墟之上: “我们疗程开始了,一切都很漫长,不过我们会走向必然。” 李太清缓缓举起锋利的金刚橛对准自己的脖颈,哭笑不得的他这时已经走投无路了:“唉,只有这样才能才能尸解成仙,就像古籍所说的那样 天道早就分崩离析了,所有人都病了。” 李太清用金刚橛划破了自己的脖颈,伤口处有身体细小的红虫不断涌出,红虫们光滑的身体之间不断摩擦出细微的声音,那如窃窃私语一般的细微声,不知是李太清未道出口的念想还是不甘就此的怨恨化形。 李太清神色平静的躺在废墟上闭上双目。 远处一位神色癫狂的老道疯疯癫癫的跑向心理学家李太清: “李兄——不能!你糊涂啊,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尸解仙,那边古籍什么写的都是胡编乱造的。你绝对不能死,只有你跟我一同回去,我才能证明我所见所闻是真的,求求你了!! 老道摇着不省人事的李太清,他一遍又一遍的述说着自己的经历渴望能留住似一缕轻飘飘残魂的李太清。 声音沙哑的老道哭嚎起来: “我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个疯老道! 李医生,你想想爱慕着你的戚护士与你的挚友陈医生,还有你的病人们,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不不不,这一切都太糟糕了!啊啊,我该怎么办啊” 周围的暴雨刹那间化为血雨,如同千万枚铁钉疾速降落,刺入耳膜。 狂风助纣为虐,使得这场雨更加肆虐,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味道,地上的水潭不断汇聚成溪流,又瞬间化为激流奔腾,土壤变成粘稠的泥浆,树枝于风雨中摇曳,仿佛要断裂。 厚重的不仅仅是阴云密布的天,还有那接踵而至的雷鸣。 让人恍若失世置身于洪荒之中,整个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如道水幕,若是眼前窗上起得雾气还能用手擦拭,但是现在只有闭目或是挖掉双目才能不见这朦胧残影。 病怏怏的天似在哭着嘶吼,被撕裂的地血肉般血流如注,万物被暴雨冲刷得面目全非。 但并未见雨水落入着地面,溅起层层水花,而是地上的水洼似被拔起的根根头发与周围分崩离析的房屋不断回流进天上那裂开的巨目里——一切都在回溯。 老道不自觉的伸手去拦回流天际的雨水,那雨水却依旧从他指缝间流过。 “咚——” 远方传来深沉而悠远深沉的钟声回荡在天地间,不知是在宣告落幕还是沧桑岁月的变迁,一切走向颓败,颓败得让人感到恍然若失。 瘦如枯骨的老道如暴雨中摇摆不定的枯枝,他愣愣的望着远方,冰冷的雨水浸湿了他的全身,绝望的他任由雨水无情地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寒风刺骨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老道瑟缩了几下手,狼狈的抬头对上天上好似深渊的巨目: “你在看着对?你为何不能放过我们所有人呢?为什么!” 疯老道突然跪下来,双手合十,虔诚而低声下气: “求求您了,放过我们所有人也放过你自己。我不想再经历第九次,我真的真的要疯了,每一次都有人死于无意义的‘重塑’。” 四周回应疯老道的是一片死寂。 血色的大雨渐渐的将周围的一切腐蚀殆尽,只留下一摊血水与恶臭。 疯老道面前的李太清已经化为一摊白骨。 神志不清的疯老道望着由远及近的一片血海,面目扭曲的他突然笑出了声、仰天长啸。泪水混杂着雨水流入他大张着的口中: “哈、哈哈哈!!即使你让所有人视我如疯子,你撒下关于成仙的弥天大谎,洗掉了所有人对你的记忆,你也迟早会遭反噬的——” ———————————————— 贾缕珠最近姻缘被家里人催得紧,她今日天蒙蒙亮时就被叫起去后山那庙里拜月老。 这姻缘真的是一时半会能求来的吗?要是真的能求来还不如把精力放在拜财神上,在这个世道里,财运可比姻缘重要。 就在不久前,村子里头发生一桩事,一个牛鼻子老道疯疯癫癫跑到村子里头,有心善的人想去救济他,但是他失心疯严重得理不清事。 那疯老道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玉清的眼睛在天上”、“飞升在铁器之间”、“祖师爷在蓬莱庭接我”、“仙乐园西王母不老药是眼珠!”、“噗,哈哈,我到南天门了!我到南天门了!!” 有时,疯老道见人就说:“都、都回来了,大家都回来了,这是第八次,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 有时,喜怒无常的疯老道会满大街哀嚎着: “李兄——李兄!!” 大伙儿不晓得李兄是谁,但是听起来这个“李兄”是对疯老道很重要的人。 父老乡亲们心宽,他们都很同情疯老道。他们对吵吵嚷嚷的疯老道很包容,都觉得疯老道年轻时候应该是什么风流人物,经历过世事无常的打击后才落魄于此。 后头,大伙儿知晓了疯老道跟村里的神棍王瞎瘸子是旧友,有个孩童缠着王瞎瘸子让他讲疯老道的故事,但王瞎瘸子嘴里就没几句真话,他编的故事也只能忽悠住小孩子。 疯老道经常做出一些危险的举动,但在王瞎瘸子做了一场法事后,他就消停下来好一阵子。 对此,贾缕珠只觉得迷信,哪有疯病能这么快就被治好?真的是疯老道撞了邪祟?怕不是王瞎瘸子请的托儿。 贾缕珠漫不经心的走在山间小道上,她时不时用脚踢起地上的枯枝。比起花一上午间走得腿脚发麻,她更愿意坐在树荫下听村口那几个“长舌妇”唠嗑谁谁家里又出事了。 可是,贾缕珠现在不得不去月老庙里,虽然她先前并未听闻过后山有庙什么的,但阿娘叫她这么做,她就得这么做,跟阿娘逆着干免不了一顿唠叨。 那庙生得偏僻,站在远处不仔细看这庙便与废墟无异。 贾缕珠将信将疑的跨过门槛走进,殿前草堂不见游人寥寥,只得一派幽静、肃穆。 她走到中央那月老像前跪下叩首:“恳请神仙赐小女姻缘!小女不求对象大富大贵,只求白头偕老,身体健康” “碰——” 话未毕,那神仙突然直挺挺的倒下砸向贾缕珠。 贾缕珠一时间呆愣在原地,正要被砸时。一个身着黄袍的道士从旁一把拽过她。 贾缕珠失重跌坐在地上摔得不轻,她说话结巴,明显是吓道了:“抱、抱歉,刚刚不知怎么回事,这个神像就倒了” 那道士目光落在神像上,贾缕珠也顺着目光望去,她发现神仙碎片中好似散发出一缕黑色煞气,一眨眼又消失了。 一位发鬓杂乱的紫袍道士从后头悠闲的赶来: “怎么了?” 在紫袍道士看见地上碎了一地的神像脸色一变: “我滴个乖乖,你怎么给我砸了?宋兄,还好你帮我把她逮着了。” 黄袍道长面无表情: “别这么叫我,好像我们很熟似的。” 黄袍道士唤作宋无溪,紫袍唤作郝仁,二人虽然相识,但是关系看起来不太好。 贾缕珠手忙脚乱的辩解起来:“是这个神像自己倒的。” 宋无溪看了眼欲言又止的郝仁,郝仁耸了耸肩后将头别到一边去:“行嘞,你来解决。”随后他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啧啧,喜怒无常的神经病,跟村里的疯老道没啥两样。” 宋无溪听见了这话,面上立刻浮现怒色。他在长舒一口气后眉头舒张开,宋无溪望向贾缕珠: “姑娘,这座庙是荒庙,这神像长期无香火供奉便只剩下一具空壳。想得道成仙的孤魂野鬼就会附在上面,你拜的不是姻缘,而是阴缘。 我不是在吓唬你,一日定亲,二日定命,三日地府成婚,这阴缘对象今日晚上就会来看你。” “真的假的?” “姑娘,你瞧瞧你的手腕。” 贾缕珠看向自己手腕,她发现上面竟缠着道若有若无的红线。 贾缕珠伸手去扯,却怎么摸也摸不着,她第一次见如此离奇的事儿,她望向宋无溪、郝仁,不解的问道:“你们不是这庙里的道士吗?” 宋无溪只是耸耸肩道:“只是路过,借住于此。宁住荒坟不宿古庙,要是早知这里是荒庙,我也不会来这里。” 这也太扯淡了,贾缕珠又愣愣看向郝仁。 郝仁道撇了撇嘴,答非所问:“多好的地方,不住白不住,哦,对,庙后面有我养的花,这会儿应该浇水了” 郝仁见事态如此,他不自在的站在那里用脚抓挠着地板,然后假装无事发生,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后就离开了。 宋无溪面露关切的望向贾缕珠:“请问是你父母让你来这座庙拜月老的吗?” 贾缕珠回过神来道,面色难看:“道长,我、我应该怎么办?” 宋无溪故作高深:“姑娘可以试试今夜用桃木门槛把门代上,在门前撒几把糯米。 夜间若听人喊你,定是那邪祟在叫你。只要你不开门,门神就护着你,那脏东西就进不来。”说着,宋无溪便从袖口拿出一块手臂大小的木头递给贾缕珠。 贾缕珠将信将疑的接下了,回想起这位道士突然问过她,是否是父母让她来庙里拜姻缘的。 事实确实如此,她阿娘最近莫名急于她的姻缘,一直劝她来白符镇后山上的庙里拜,今日却生起来神像破碎这桩事,让事情更加邪乎。 在贾缕珠离开时,她听见站在原地的宋无溪自言自语道:“你别把目的显露出来,免得让人家姑娘担惊受怕。 咱们先教这姑娘第一夜里怎样躲好,阴缘的那半到时候的来找她,她见过恐怖之后自然就会来找你。” 贾缕珠早些时候回到白符镇上了,去集市上买了点糯米,在赶回家的路上,意外碰见了村里的王瞎瘸子。 传闻王瞎瘸子瞎掉的那只眼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并且会点奇门异术。 贾缕珠即使有意避让开,但王瞎瘸子还是堵在那里,用一股怪异的目光看着她,笑得不怀好意:“哟?这不是缕珠嘛,买这么些东西是” 王瞎瘸子伸过来的手被毫不犹豫的贾缕珠一巴掌拍开:“与你无关。” 王瞎瘸子扶了扶胡子道:“你这妮子,别是听信什么人的妄言给忽悠住了,瞎买些东西小心惹祸上身,贫道瞧见有东西跟着你嘞!” 贾缕珠还真感到脊背发凉,她想了想,她与王瞎瘸子认识的时间有个两、三年,今日那时是因为太过恐惧所以才听了那道士的言论。 现在被这么一点拨,贾缕珠犹豫片刻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知王瞎瘸子,她打算折中提取他们的建议。 听完贾缕珠讲述的来龙去脉,王瞎瘸子往日挂着的那副讪笑荡然无存,他看着贾缕珠手上的门槛道:“这道士用心不纯,给你的木头是块槐木。” 贾缕珠即使是外行也知道槐木招邪,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感觉手中的木头突然有些烫手,不由得咬紧嘴唇:“我该怎么办?” 王瞎瘸子似变戏法从兜翻出一个小神像吊坠与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递给贾缕珠:“妮子,这镇里就我跟你交情最深,你把这个护身符带在身上。 然后是这个盒子,里面有些驱邪的香料,晚上你抹在眼睛上可以掩盖住你的气息。” 贾缕珠接下东西,道了声谢,她心想,这王瞎瘸子虽然总是一副色咪咪的样子,但是至今确实并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那道士,并不熟为何无原由就帮她。 贾缕珠回到家,先到自己房里将东西藏好,再走进灶房开始烧火做饭,这时阿娘与一位老太的走进门,站在门口聊天,她们似乎并未察觉贾缕珠已经回来了。 赵老太:“上次那件事情你同意吗了,我们家那儿着急下葬,就一小丫头片子,直接让人把她抓过来不就完事了。” 阿娘不耐烦道:“你着么子急,今日让她去庙里拜了,缘已经结上了,到时她不想结这个婚也得结。” 赵老太:“那就好,那就好。到时让王瞎瘸子来主持婚事。对了,礼品你藏的好一点,别让她发现。” 贾缕珠轻咬着唇装作没听见,她接着照常烧火做饭。 没过多久赵老太就离开了,阿娘走了进来见贾缕珠在忙活:“妮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贾缕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今日山路走得快。” 饭后,贾缕珠早些回房歇息。 天早已黑了,现在约莫是亥时快子时样子。 贾缕珠她面色不安的坐在炕上,最后决定下来捏紧拳头,她最终打算将东西都用上,应该总有一件是对的,她相信老天总会给她留条路。 她按照所说的方法带上护身符将糯米洒在放在门口、门槛卡在门前,在打开木盒的时候,她被里面的味道熏到了,虽然她不知道这坨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气味与臭鸡蛋无异。 “这东西真的会有用吗?” 她忍着恶臭将东西抹在眼皮上。 门外安静得很,贾缕珠感到眼皮沉重,她开始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风声,贾缕珠在迷迷糊糊之间听见院子里的大门开了,好像有人走进了院子里。 “花儿轿,大红妆,娶新娘——” 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听有孩童的嬉笑声与歌声,但一切都被轰隆的雷声掩盖。 起初她没在意,直到她房间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四下敲门声,随后门外安静的可怕,甚至能听见树叶“哗哗”声,像似哭灵吊唁,莫名让人心悸。 贾缕珠心猛的提起来,她将自己的头埋在被子里。 门外是什么?这深夜定不会有人来拜访。 来者不善,鬼真的来了? “咚咚咚咚——”又是四下,这种遵循规律的敲门声真可怕。 这敲的不是门是她贾缕珠的心啊! 贾缕珠抱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自己,感到有重物压在心口,难以喘气。 她用颤抖的声音小声安慰自己道:“呜呜,啥啊这是?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呜呜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宁静片刻,就在贾缕珠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门外的突然传来道温柔幽幽的男声: “娘子~给我开门好不好,我进不去。” 随着让人心痒的刺耳脑门声响起,门开始微微晃动。 贾缕珠缩在墙角,一动不动,这令她感到头皮发麻,布满阴云浓厚的夜如同贾缕那颗提心吊胆的心化不开,透过门缝底下,贾缕珠看见一算大脚和 许多娃娃的小脚。 被子裹得严实的贾缕珠开始冒出细汗,由于在里面待太久,闷得她有些许晕头转向。她将被子开出个口子,只将鼻子露出吸气。 贾缕珠用被子盖住视线欺骗自己,仿佛那东西不出现在视野里就是不存在。 “我知道你在里面,我闻到你的气味了” 外面的声音开始变得古怪起来,最后越发急促、尖锐,带着哭腔。 “咚咚咚咚!!” 门被敲得震天响,仿佛随时要被撞开。 贾缕珠不顾穿鞋就光着脚跑下床,靠在门后用身躯把门堵上。 无意间,贾缕珠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东西。 伴随着一道闪电亮起,那东西的影子被瞬间映在地面上。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地面上还同时出现了四个手拿红菱的娃娃鬼影。 那东西足足有九尺高,高大的身躯遮住云夜,令人感到压抑,身穿一身大红寿衣,在夜里极其晃眼。 在雷光下,这脏东西的纸人脸越发惨白,眉眼上弯似在笑,鼓囊的脸颊上涂着鲜红的胭脂。 那纸人紧闭的嘴唇不知怎得发出声音,面无表情却似在狞笑,属实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贾缕珠慌忙挪开视线,她的心跳的很快,让她很难受,她扶住心口,慢慢顺气。 就这样持续了许久,门外声音弱了下去。 他无力的瘫在门口,思绪混乱如麻,但是她现在很累很累,她就这样坐在那里睡着了,什么事情等天完全亮了、鸡打鸣了再说。 又不知过了多久,贾缕珠听到敲门声,听到阿娘在门外唤她。 她心有余悸,但透过窗户见天已泛白便放下心来。 那道士与王瞎瘸子都说了,天亮了就没事。 贾缕珠打开门,但门外仍旧是漆黑一片的夜,不见阿娘身影,她猛然想起,刚刚的敲门声是四声。 一阵骨头碰撞地面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娘子,你终于开门了。” 一张纸人猛的贴了上来,与贾缕珠近在咫尺。 纸人声音喜悦而狡猾,但面上仍旧无表情。 贾缕珠连忙把门关上,突然惊觉莫名有一股力量让门卡住了。 她不知哪来的胆,拿起地上门槛就向着那纸人拍去:“去、去死你!!” 门槛的重量不轻,顿时让那纸人的脸瘪了下去。 纸人脸连忙伸手去捂脸,片刻将手挪开。 直愣愣的盯着贾缕珠,目光似夹带怨恨。 贾缕珠见纸人脸上顿被砸出一个黑窟窿,里面隐隐传来风的呼声与森森寒气。 纸人似被惹恼,竟开始浑身抽搐扭曲,四肢抽动着不断拉长伸手就要来抓贾缕珠。 贾缕珠见纸人堵在门口,自己占下风,便一个闪身躲过纸人堵在的手,一步跳到炕上,再一个翻身从窗户翻出。 落地时脚掌心瞬间传来刺痛,贾缕珠无暇顾及,立即往院子门口跑去,因跑得着急,她并未发觉纸人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挂上诡笑,面露痴呆的看着她。 贾缕珠在院子大喊大叫起来:“阿娘救我!阿弥陀佛救我!三清天尊救我!王瞎瘸子救我!宋道长救我——” 第2章 火海 “妮子啊,大半夜瞎闹腾什么?” 在贾缕珠喘息之间,她又听到了阿娘的声音,她回头见阿娘,站在屋檐,目光僵然,满脸沉阴,一双手背在身后。好似拿着什么东西。 阿娘为何三更半夜不睡觉?莫非是听闻到动静赶来。 贾缕珠再回头,四处不见那纸人踪影,她面露疑惑,摸着脑袋道:“阿娘,无事” “无事便回房睡觉。”阿娘缓步走向贾缕珠,异样的是,阿娘走路同手同脚,磕磕绊绊,四肢极不协调,甚至胳膊肘似无意抽搐着向外拐,模样怪异至极。 贾缕珠顿感不妙,打算跑出院子时发现门被锁死。 “别杀我,求求你了,别杀我!”贾缕珠再回头见阿娘模样再度变化。 阿娘双眼满白瞳孔上翻,模样诡异,双手抽搐了几下从背后缓缓拿出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傻乎乎的笑着,脸上的褶子在嘴角生鲜,嘴角粘稠的口水直直滴在地上,所剩无几,布满黄斑的门牙不稳定挂在牙床上。 “你、你在在逃什么?” 阿娘步步逼近,举起柴刀作势要劈。 贾缕珠连忙把门栓拿下,但是不见的能拉开门,她便拿着门槛挡下柴刀,好在柴刀卡在门槛上并未伤到她,但推力让她手中的门槛脱落。 贾缕珠只好往一旁跑去,拉开短距离与阿娘僵持着。 她哪能不明白现况?阿娘这明显是被那脏东西附身了。 空荡的院子无处可藏,剧烈的心跳让贾缕珠大口喘气。 阿娘又举起镰刀劈来。 “救命!” 贾缕珠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脑袋。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 一阵个声音从门外响起,只见身穿黄袍的身影踢开门。 宋无溪拿起一把铜钱剑一把挑开阿娘手上的镰刀。 闻见“哐当”一声镰刀落出几尺开外。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阿娘见镰刀离得远,便伸手要掐贾缕珠的脖颈。 宋无溪见此迅速双手掐诀,往阿娘额头一点,阿娘便脱了力,直挺挺的倒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宋无溪见贾缕珠无事,便帮忙将阿娘扶进房间,再往门上贴上几个黄符,四处撒下几把糯米,语气有些许埋怨道: “我算到了你会开门,你真是不听劝” 贾缕珠虽然劫后余生,但经得宋无溪一顿埋怨眼眶微微泛红:“呜,可是那东西太狡猾了。” 见贾缕珠要落泪,宋无溪也不好再过多言语,突然态度一转安抚起贾缕珠: “你阿娘没事,刚刚那脏东西附上了她的身子,现在刚刚被刚出来,她禁受不住折腾,歇息会就好。”他拍了拍手转身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 疲惫遮下了宋无溪的眸光,他眼角挂着黑眼圈 ,打着哈欠:“大晚上的,当然回去睡觉了,现在这里也没我的事。 明早你去庙里找我,把事情细说一下。那脏东西可能还会来,趁着早些解决。” 宋无溪身影渐行渐远,贾缕珠望向门上的黄符心想:虽然这道士心直口快,但在的时候让人莫名心生一股安全感。 她为昏睡的阿娘盖上被子,自己趴在旁边歇息。 这时,原本应该昏睡的阿娘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死死盯着贾缕珠。 长夜漫漫,黎明将至。 清晨,街上并无多少行人,只有些早起的小贩出来叫卖早茶。 一切是在神像碎了之后发生的,贾缕珠从阿娘昨日与赵老太的交谈中知道了阿娘是晓得阴缘的事儿的。 但是有些奇怪的地方,宋道长为何用槐木害她,又为何要去救她,让她把糯米洒在门外用意为何? 要是宋道长要害她肯定会和她阿娘有些来往,阿娘却说婚事要王瞎瘸子来主持。 若王瞎瘸子与阿娘站一边,那么王瞎瘸子又为何要帮她?宋道长关切她看起来也不似作假。 贾缕珠飞奔在街道上,路上撞见王瞎瘸子,被叫停下:“妮子大清早的这么着急是去做何事?昨夜过得如何?” 贾缕珠只将后来宋无溪救场的事情道出: “他都来救我了,定不会害我。” 王瞎瘸子拍腿道:“傻妮子,他怎知那脏东西何时来?你可曾想过他想与那脏东西合谋害你?你每次出事时他都在场,你说他与此事有无关系?” 疯老道在旁边啃着西瓜,他毫不在意溅了一嘴的西瓜汁,嘴里嘀咕:“都、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有我的李兄是好人。” “别骗我!” 贾缕珠头也不回的一路跑向后山。 王瞎瘸子在原地直叹“倔强”。 “道长——道长——” “大清早的,怎么吵吵嚷嚷的”郝仁嚼着馒头道。 贾缕珠四处张望道:“我找宋道长。” 郝仁看向宋无溪房间的方向道:“那道士昨日回来的很晚,估计还没醒呢。” 贾缕珠在块地方坐了下来,开始整理思绪。 坐在一旁的郝仁接着津津有味的嚼着馒头:“姑娘啊,我劝你一句。昨日跟你在一块的那个王瞎瘸子是个招摇撞骗、没啥本事的神棍,这黄袍道士也不是善茬,他的脾气怪得狠嘞 不是我咒你,你要是这么下去,早晚得栽在他们手上。” “那我应该怎么办?” 郝仁一脸郑重道:“姑娘啊,我再劝你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因果轮回,神佑好人。” 贾缕珠点点头。 许久后,宋无溪走了出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眼角的黑眼圈却不减,他见贾缕珠早早的来到庙里,打趣道:“呦?姑娘今日起的挺早的,昨夜可睡的安稳?” “道长,你忘性真大,你昨夜不是算到我家里出事让我今日尽早来找你吗?” 宋无溪面露困惑:“有吗?有。哦” 贾缕珠将昨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宋无溪讲述。 “哇,去!”郝仁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你这么生猛啊,一下子就把那鬼给拍飞了?” 宋无溪面色有些许难看:“不应该呀。我给你的确实是桃木门槛。我昨日算到你会出事,还跑去搭救你,我怎会有害你之心。”突然宋无溪话锋一转:“那王瞎瘸子给你的东西,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贾缕珠将王马给她的吊坠与香料拿出来,宋无溪仔细打量起这些东西,闻了闻香料皱眉,干呕了几声道:“这是尸泥,他让你涂在眼睛上,你就能看见脏东西,原本你不该看见的。 我叫你把糯米洒在门外沾住让那看不见的东西留下脚印,现在你听了那神棍的话,三魂在昨日被那东西吓的动荡,肯定更方便那脏东西想趁虚而入。” 宋无溪接着捏起神像吊坠道:“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这坠子是用杏木雕的,阴气重。” 突然宋无溪发现这吊坠上有个小小的按钮,贾缕珠这时也注意到了。 贾缕珠按下吊坠上的按钮,只听“卡塔”一声,神像被扭开了。她突然失声尖叫,将坠子丢在地上。 坠子里面居然装着几束头发。 宋无溪随手拿个树枝扒拉着地上吊坠道:“昨日那东西感到你的位置,定是这个东西导致的。里面可能有种用来标记的气味。” 贾缕珠满眼泪水,令人怜惜,她跪坐在地上捂脸哽咽着:“看来阿娘真的拿我去配了阴婚,十几载养育不足一日冥婚礼金” 宋无溪见贾缕珠痛哭,有点手足无措,他自言自语了几句,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轻声安抚道: “贾姑娘,看似寻常最崎岖,成如容易却艰辛,我们先去镇上把阴缘这事解决。” 宋无溪伸手扶起贾缕珠,贾缕珠双目盈盈秋水:“谢谢。” 两人一路进了镇子里,贾缕珠将宋无溪带回家里,宋无溪小声嘀咕几句,就奔向贾缕珠阿娘的房间,很快,他在柜子里找到几个礼盒。 打开,里面赫然是用纸做的礼品,衣服、鞋子、首饰、钱币样样都有,宋无溪将礼盒合上递给贾缕珠道: “贾姑娘,找个时间趁早把这些烧了。留着后患无穷,还请告知小道生辰八字,小道回头给姑娘算一卦。” “戊寅年,辰月初一卯时。” 宋无溪掐算了几下便将一些黄符递给贾缕珠:“你现在一个人去村子后面的那块墓地把这纸嫁妆给烧了。 回来再去集市上买个纸人,将纸人贴好符放在自己床上,用你经常穿的衣服包裹住。 今晚你躲在床下,切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看。第二日将纸人烧了此事就毕辽。” 贾缕珠道谢几声,面上一脸担忧:“小女还是有些害怕,道长今夜能在小女家住下守夜吗?” “可以。” 墓地就在村子的边上,村民死了都葬在这块地。坟地生得荫蔽,四处荒无人烟,戚戚凉凉,阴风阵阵。隐约有乌鸦叫唤几声,从枝丫飞过。 “莫怪,莫怪,无意冒犯。”贾缕珠一边碎碎念叨,她的目光不断四处游离。 火光灼灼,贾缕珠虽然怕,但是她得强忍着不怕,宋道长可以说了叫她一个人来墓地烧。 贾缕珠拿着火盆一把火把赵老太送的纸嫁妆全部烧了,她一脸忧郁的望着火光轻叹几声。 “哗——” 疯老道不知从哪里跑来,他端来一盆水把贾缕珠烧的纸嫁妆给浇灭了。 贾缕珠立刻炸毛了:“癫老头子,你、你又发什么疯?是王瞎瘸子叫你来的?”贾缕珠重新点燃火盆,她借着火光瞧清疯老道的脸:“你,你?” “哎呦,哎——” 此时的疯老道神色安详,眉宇之间弥漫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悠然气度,他们的眼神如同深邃的湖泊,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无声的慈悲和深切的智慧:“姑娘啊,你瞧不清。” “你是跟王瞎瘸子是一伙儿的,你自然会帮王瞎瘸子说话。” “不不不,老夫可不认识他,王瞎瘸子是靠不住的,你今夜把鞋子一正一反的放在榻边,自己躲在衣柜里,切记,前方不要躲在贴地的地方,地上阴气最多,还有些鬼可是会用脖子走路的。” 疯老道渐渐逼近贾缕珠,随后他挥舞起枯枝般的手抓向贾缕珠。 “你?” 疯老道抓向贾缕珠的手突然被弹开,他身子凭空自燃起来,疯老道经受不住灼烧往后一载,直直载到一块墓上,身子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作一坛血水迅速的融入土里。 贾缕珠感到脖子上的吊坠传来一阵炽热,她拿出吊坠,那吊坠已经布发黑——吊坠为她挡了灾祸。 贾缕珠回头看见墓碑上的名字写着:赵园崴——赵老太那不久前上吊的儿子。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手不自觉的颤抖。 贾缕珠恐慌的转身跑回村子,她气喘吁吁的跑回村口,见相安无事的疯老道在与一群街坊四邻聊着天。 村子里依旧如往日般喧嚣,而一脸愁容的贾缕珠与此格格不入。 要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贾缕珠进店买完纸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发现王瞎瘸子面露焦急在村子里来回转悠,似乎一直在找她。 王瞎瘸子见贾缕珠这会儿回到村子,他上前问贾缕珠昨日的事情结果如何,贾缕珠不理会,转身就走。 王瞎瘸子见贾缕珠扛着一个纸人,脸色一变:“妮子,怎么回事?” 王瞎瘸子琢磨了一会道:“又是那道士教你这么做?” 贾缕珠步不停歇:“你什么心思还说别人。 ” 王瞎瘸子惊诧道:“妮子,你着相了?贫道怎会害你? 神像里确实是头发,因为贫道要作法给你挡灾嘞,至于那泥,是用中药熬成的,有气定神闲的作用” 贾缕珠气恼道:“谎话连篇你要是想帮我怎会与阿娘、赵老太串通一气来设计一场阴缘害我。” 王瞎瘸子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什么串通一气?那道士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么笃定?” 见王瞎瘸子这副表情不似伪装,贾缕珠才将后事掐头去尾简单道来,王瞎瘸子怒不可遏道: “妮子啊,哎呦,那道士这是想向你借寿啊。是他叫你独自去墓地的,那脏东西应该是他用邪术弄得幻像,疯老道一直跟乡亲们待在一块。 那道士要了你的八字,你今晚若照他的说法做,你的魂儿被纸人替代走,你的寿命就是他的了,他与你素不相识凭什么帮你,八成是有目的。” 贾缕珠声音沙哑:“帮我?你的赢面太少了,要是你想帮我,你就自个替我挡灾替我去死!” 片刻哑然后 “妮,妮子”王马瞳孔闪烁了几下,转而黯淡下去,他叹气几下转身离去。 “抱,抱歉,我还年轻,我这一生从来没做过什么恶事,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贾缕珠双手颤抖,她真的现在都她很失态,但又如何,在生死面前谁能镇定,她似乎想起来以前的事情,面露哀伤: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马上时候就要到了。” 天渐渐黑,贾缕珠回到家,在门口时,她听见阿娘与宋无溪在聊关于她的事情。 贾缕珠感到奇怪,如果阿娘、赵老太与王瞎瘸子是一伙的,那么宋无溪的到来肯定对阿娘不讨喜。 贾缕珠走进门见阿娘难得笑的谄媚。 “妮子,你今日早些歇息。” 贾缕珠看着不断给宋无溪端茶倒水的阿娘,她面上的疑惑越来越深,她尽力装作无事发生走向卧室。 “我该听谁的?谁可信?” 贾缕珠将纸放好,自己躲进衣柜藏着。 入夜 不知何时起,一股异香味传开了让贾缕珠感到困意,这困意属实来的有些许不正常,让她难以压制。 “咚咚咚咚”四下敲门声响起。 贾缕珠困意立刻消散的一大把,她透过柜门看见王瞎瘸子进了门,他站在纸人边上盯了许久,转而弓下身子查看起床底,他在随意的检查一番后就出去了。 贾缕珠听见外头传来对话声: “都找过了吗?中了迷魂香应该走不了多远。” “是啊,可是贫道都找过了,现在找不到人了。” “会不会是出去了?” “能去哪啊,这三更半夜的。” 贾缕珠心里不解:“为什么是王瞎瘸子?宋道长就在隔壁,为何来的人不是宋道长?莫非王瞎瘸子跟宋道长是一伙儿的?!” “灭火啊,灭火!” 嘈杂声渐渐变大,越来越大声。 “妮子,妮子?你在哪,王瞎瘸子出事了!” 警惕的贾缕珠轻轻的将衣柜开开一条缝隙,她怕如昨日那样上当受骗,中了脏东西的阴谋,等确认真的是阿娘在叫唤她,她才推开柜门从衣柜里走了出来。 外面有人提着油灯,人群涌动,有许多村民马不停蹄的拿着装满水的桶奔向王瞎瘸子家。 “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 阿娘见贾缕珠忙把贾缕珠拉过道:“王瞎瘸子死了。” 贾缕珠困意顿时没了一大半:“什么?我去看看。” 阿娘忙拉住要跑去的贾缕珠:“不行!谁都能去,只有你不能去。” 贾缕珠脚步一顿,不解道:“为什么?” 阿娘苦了脸,语气放缓柔和道:“妮子,别去好吗?” 见阿娘不说原由的拉着她,贾缕珠挣开阿娘的手跟着村民一同奔去王马家,留下阿娘在原地叫苦连天。 “妮子,回来!” 隔老远就看见滚滚浓烟、火光冲天,艳红与划开夜空,浅灰似无数张哀怨的鬼脸。 宋无溪站在远处喃喃自语、喜怒不定,最后他捂着脑袋、低下头,精神萎靡的他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不、不怪我,要怪就怪就怪你自己咎由自取,所、所以,你才会死对!不赖我!!呜我什么也没做错” 一脸颓然的宋无溪见贾缕珠来了:“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你阿娘不是叫你来这里吗?” 贾缕珠望着熊熊大火问道:“发生什么了?” 宋无溪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想用纸人害你,之后反噬死掉了。” 疯老道从一边跑过来一把拽住宋无溪的衣服袖,痛哭流涕:“王瞎瘸子又死了,我看见了,是你杀了他的!” “嘶,我没杀人!你别碰我你折腾得我头疼。”宋无溪起初并非还手,而是讲起道理、好说歹说: “先生,小道与您是第一次见面,您曾经也是修道的,您怎能给我一个后辈泼脏水。” 疯老道依旧拽着宋无溪的衣袖。 宋无溪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跟他废话干嘛。”随后他面色一冷:“得尊敬不是年纪,而是值得尊敬的人,你莫要倚老卖老!” 疯老道空洞的双眼里出现一丝疑惑,随后面露惊恐:“你是谁?” 疯老道突然瘫倒在地,癫笑起来:“李兄?!你也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哈哈哈——” 疲惫的宋无溪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唉,我真的不认识你。” 疯老道脸上的笑容一僵:“你不认识我?!” 第3章 借尸还魂 贾缕珠顾不得旁边争辩的二人,双目含泪,倒映出火海,她不解为何他们都那样说:“为什么会这样?” 等火势渐渐小了,贾缕珠随便找个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人道:“你说贾缕珠?这事情说来邪乎,王瞎瘸子家里突然起火,最早发现的好像是个道士。 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发现门被锁死了。 众人将门撞开就见王瞎瘸子浑身冒火的倒在院子中央,四处到处都是些纸人啊符纸啊什么晦气玩意都有。 最怪的是有一个纸人还跟姑娘你长得特别像,大伙都觉得是纸人索命嘞,大伙都知道你最近的那个情况,八成是这王瞎瘸子跟你挡了灾祸。” 院子四周已经被火烧的不成样子,火虽已经扑灭,但还能在空气中感到隐隐灼热。 王瞎瘸子的尸体就躺在院子的正中央,一块白布就这么盖在他的身上,皎洁的白色在被烧黑漆漆地上显得有些突兀。 尸体的面部已经面目全非,浑身上下散发着焦味与隐隐尸臭,尸身上有明显的大面积烧伤,只能通过衣物来判断是他。 贾缕珠回想起王瞎瘸子今日说过的话,难道王瞎瘸子真的为了她去死,她不由哽咽起来:“王瞎瘸子真的帮我挡了灾,我不用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真相往在毫末之间,精确却为极愚事也。 昨日晚上为何会有股让人困倦的异香味?进她房间的人又是谁?她发现放在房间的纸人被人拿走了,拿到了现场。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宋无溪半夜不睡觉出来?偏偏他是第一个发现王瞎瘸子出事的人。 为什么疯老道会认识宋无溪,并且称呼他为“李兄”? 贾缕珠若有所思的望向巷子深处,她仿徨难眠,好似暗处有双眸光阴冷的眼睛,如噩梦让她惊醒时大汗淋漓。 经历这么一件事情之后村民都无心睡觉了,干脆一起聚聚,打打麻将,唠唠嗑等到天亮,话题无疑是关于那个喜欢在街上溜达,神神叨叨的王瞎瘸子。 王瞎瘸子在村里并不是什么恶茬,相反,他喜欢闲暇无事时帮大伙带孩子,帮忙照看店铺。 黯然神伤的贾缕珠闭门不出。 宋无溪吃了闭门羹也不再来找她。 外面阴云密布似要下雨,街上安静得不寻常。光埋没于乌云中,空气厚重闷热,不知何时会下雨。 白符镇的村民早些回家了,街道不复往日喧嚣,一切都灰蒙蒙的。 坐在窗边的贾缕珠漫不经心的绣着帕子,她突然闻到一股怪异的香味。 院门被推开,几人忙碌着将什么东西扛进来,起初贾缕珠并没在意,在贾缕珠听见已故之人的声音连忙探出头,望着完好无损的王瞎瘸子,瞳孔颤抖: “你,你不是死了吗?” 阿娘与王瞎瘸子站在院中,刚刚被抬进来的东西赫然是一口大红棺材,贾缕珠正欲跑出院子,不料没跑出几步就脚一软,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怎么回事?” “这迷魂香发作时间真快,妮子,你说是不是啊?做贫道干儿子的媳妇是你的福气。”王瞎瘸子笑着上前将贾缕珠钳制住,阿娘则是在给挣扎不休的贾缕珠披上婚袍。 红棺被打开里赫然是一具穿着寿衣披着婚袍的男尸。 贾缕珠无力挣扎,任由二人摆弄,她悔不当初,要是她从头到尾都相信宋无溪,事情定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贾缕珠哭声断断续续:“阿娘,不要送我去配冥婚,我还能洗衣做饭,求求您了” 贾母不耐烦道:“王马,良辰吉时快到了。还不快缝上这妮子的嘴,叫唤个不停的烦死个人嘞。” 王瞎瘸子摇着三清铃,挥舞着招魂幡:“良辰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贾缕珠正泣不成声时。 宋无溪突然破门而入,对几人拔出利剑,厉声道:“放手!” 王瞎瘸子见宋无溪,惊诧道:“稀客啊,宋道长,你怎么也来了?” 宋无溪并不理会王瞎瘸子,只是厉声道:“你们这与杀人无异,办冥婚无非是需要钱财”宋无溪将装着铜钱的荷包拿出晃了晃。 贾母与王瞎瘸子对视了一下,二人将贾缕珠解绑放开,同时宋无溪将荷包扔给王马。 在双方进行一番谈判后,宋无溪给了阿娘袋银子以此换取贾缕珠,满眼泪花的贾缕珠扑进宋无溪的怀里失声痛哭:“道长,你果然没抛弃我!” “好啦,好啦,无事了。” 宋无溪随便说了几句安慰贾缕珠的话,他正要带她离开时。突然宋无溪感到胸口传来剧烈的刺痛,一把利刃不知什么时候插入了他的胸膛,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手握小刀的贾缕珠。 宋无溪一把推开贾缕珠:“你?你骗我?!你们才是是伙儿的!” 贾缕珠望着对自己一脸难以置信的宋无溪,噗呲一声笑出了声:“道长?道长你怎么不笑?你已经把我救出来了,道长?哈哈哈,一切当然是骗你的喽~” 王瞎瘸子在旁道:“妮子,悠着点,他还有口气。” 阿娘也在旁附和道:“赶紧推棺材里,借尸还魂莫误了良辰吉时。” 贾缕珠自顾自打理起发鬓道:“王马先生,您来推,我力气小,推不动。” “行 。” 王瞎瘸子将奄奄一息的宋无溪扔进棺材里。 宋无溪捂住往外渗血的伤口,最后因体力不支的倒下。 在一旁的王瞎瘸子也露出戏谑的表情道:“这道士果然好耍,纯阳命格真是少见。妮子你眼光不错,他当真是借尸还魂的好料子。”话毕,便将宋无溪扔进棺材里。 贾母打量起奄奄一息的宋无溪道:“这道士长相倒是俊,此后看着也养眼。” 贾缕珠嬉笑着摇起贾母的胳膊撒娇道:“等三郎回来,我们要早些举行婚事。” 贾母宠溺的笑道:“好好好。” 躺在棺材里的宋无溪看着和睦的三人,他曾不解为何王马要如此大费周章,但现在顿时了然。 原来一开始,他就被设计步入局中。 “轰隆——” 几阵雷声后,天下起了雨。 “真可恨啊” 痛感逐渐麻木,宋无溪感到有无形的东西在流失,他说不上来,失血过多带来的窒息感他四肢渐渐感到无力。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随后出气多进气少的宋无溪不甘的闭上双目。 这几日都在下雨,空气清新 大伙都睡了个安稳觉。 听见鸡打鸣声,宋无溪轻轻起身,正要要出门却被睡眼惺忪的贾缕珠搂着胳膊道:“三郎,起这么早?” “先前一直习惯早起”宋无溪笑的温柔,将贾缕珠拥入怀中,两人恩恩爱爱,不复昨日那般锋芒。 这时,贾母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热鸡汤递给宋无溪道:“离儿,来喝汤。” 宋无溪端过饮了几口道:“辛苦阿娘了。” 贾母转身故作埋怨的说教道:“妮子啊,王马说离儿他刚刚借尸还魂回来,还未适应身子,你近日就由着他。还有,离儿,多出去走走看看,有益于身体恢复。” 宋无溪轻抚贾缕珠的脸颊,转头对贾母道:“我没事,多谢阿娘关心。” 宋无溪躺了一会,便更衣下床出去走动,他没有穿道袍,而是穿上来贾母的儿子冯渐离生前的衣服。 宋无溪漫步在白符镇的街道上,街上行人如往常。 他走过坑坑洼洼的街道,他望向水洼里的倒影,陌生的用手摸了摸脸。 这时,王瞎瘸子从一边走来,意外的一脚踏入水洼,宋无溪在水中的倒影顿时四分五裂。 王瞎瘸子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亲切如旧友:“渐离呀,恢复的怎么样了,觉得这副身体怎么样呀?” 宋无溪看了看手:“挺好的,只是还不太适应。” 王瞎瘸子将宋无溪拉到一边,他貌似很怕被行人发现,毕竟前些天刚刚假死。 王瞎瘸子:“你现在用的这具身体是某个道观弟子,好像叫无为。现在咱们给人家夺舍了,如果人家师门的人找来,你一定谨言慎行。” 宋无溪点点头,王瞎瘸子欣慰的拍了几下宋无溪的肩膀道“去”,随后拐进巷子离开了。 宋无溪来到集市上向小商小贩买了些水果。 回去的路上见到在垃圾桶里找东西吃的郝仁与疯老道,邋遢的二人都穿着道袍,相处和谐,看起来像父子一般。 郝仁见宋无溪便打起招呼:“无为,这些天你去哪了?许久未归旧庙,我还以为你离开白符镇了嘞。” 宋无溪将一个苹果递给郝仁道:“叫花子,来口?” 郝仁接过苹果啃了一口,随后挠了挠蓬乱的头发,眨巴了几下眼睛:“你真奇怪,心情变化得比我吃饭都勤快。还是说,你这是又发癔症了?” 疯老道拿起垃圾桶扣在郝仁头上:“瞎说!李兄才没病!李兄是留洋生,是心理学家!” 郝仁啧啧几声,一脸不屑: “略,真是么都能心理学家。” 在二人争执间,宋无溪已经走远了。 第4章 往事不可追 宋无溪回到贾家,拿起小刀开始削苹果,贾缕珠从背后拥抱住他道:“三郎,我好苦恼呀。” 宋无溪将削好的苹果切下一块喂到贾缕珠嘴里问道:“阿珠,怎么了?” 贾缕珠放下手,靠在宋无溪旁边:“最近我睡不好,一直在掉头发,心口也时常感到刺痛。” 宋无溪道:“之前王马不是给你送过安神香吗?” 贾缕珠昏沉的捂着头:“几日前,我用掉了。” 宋无溪揉了揉贾缕珠的额头:“那就再向王马要一点。” “嗯三郎,自你意去世的那日起,我每日都在挂念着你,期间我无数日夜被噩梦惊醒。在你回来之后,我真害怕你再次因为什么事离开,这次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对?” 贾缕珠静静的靠在宋无溪身上,目光清澈。 宋无溪紧握着贾缕珠的手道:“当然。” 夜里 宋无溪背着包袱悄然离开贾家,一路走向后山。 他换好道袍,打开包袱,点燃了七盏灯,在灯旁边摆放上,六十四枚旗子,并对应摆上不同神仙的雕像,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些衣物、一些头发与一个贴着贾缕珠生辰八字黄符的纸人。 灯光被冷风吹得摇曳,宋无溪的影子拖得很长。 他将衣物给纸人穿上,头发塞进纸人的嘴里缝上。 约莫到了亥时,他开始走起七罡步,念起咒语。 宋无溪不停不歇的走了几个钟头,随后点燃四柱香,用火将纸人烧掉。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能明显感到自己状态变好了,他深呼一口气:“看来成功向贾缕珠借道寿了,不枉我陪她演这几日。” 宋无溪累得坐在地上,面上憔悴:“唉,无为,咱们差点要被那姑娘害死了。呜,她下手真狠。” 宋无溪顺势躺在冰凉的地板,话语带着十足的精气神,自问自答起来:“安啦,咱们现在不是没事吗?呜,只可惜咱们的钱被他们骗走了。” 后悔的宋无溪有些难过看向自己缝着补丁的道袍与裤角。 宋无溪还是那个宋无溪,贾缕珠的爱人冯渐离自始至终都没在他身上存在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知道再不想法子借寿,死得人就是他了,因此他便打算以身试险。 至于赵老太的儿子,那自缢而亡的赵园崴也只是贾缕珠设计的局中一部分。 贾缕珠自始至终就没对宋无溪说几句真话,什么父母让她去庙里拜、什么赵老太想拉她配阴婚都是假的或演的。 然而,贾缕珠能骗宋无溪,但是天不会,宋无溪从贾缕珠的生辰八字算出了她的大概计划,但是贾缕珠给他的感觉与卦象所呈现的不太符合。 无非是三种可能,一是他推算错误,二是贾缕珠骗他。 至于三嘛天道欺骗了他。 但怎会有此种可能?天道昭昭,人可欺,心不可欺,因果历然,天地无欺。 生辰八字可能有些记不清楚,但是算起来小事差点大事不差。通过卦象算到贾缕珠爱慕之人冯渐离是个怎样的人,他还得能做到的,所以即使他没见过冯渐离,他也能假扮得很真的八九不离十。 贾缕珠曾想过将宋无溪骗到贾家用香迷晕,但是那夜宋无溪却离开了贾家,他们不得不戏演全套。 毕竟宋无溪自始至终都是从贾缕珠口中听闻她的遭遇,一真一切真,一空一切空。 宋无溪之前去坟地见新坟不止一个,并且赵园崴的坟是被挖开的,他推测赵园崴其实早已配好冥婚下葬,但王马这缺德玩意悄悄给人家挖出来。 因为尸体还算新鲜,体格又跟他差不多,对他来说是个假死的好替身。 在宋无溪确定了贾缕珠的立场之后,他打算向贾缕珠借寿。只有演成冯渐离他才能更好的拿到贾缕珠的头发、衣物去完成借寿。 在宋无溪拿到借寿所需的东西之后,他等到黄道吉日,良辰吉时便离开了。 那日,自贾缕珠上街买纸人之后,宋无溪遇见了贾缕珠的母亲。 宋无溪将话挑明,劝贾母对冥婚这一事三思。 贾母出奇的同意了。 夜半,宋无溪闻到一股让人昏沉的香味。 “出去走走。” 宋无溪起身出门,期间碰见一个黑影,他看清来人是王瞎瘸子王马。 王马鬼鬼祟祟的进入贾缕珠的房间,将挡灾纸人搬出。 宋无溪期间听见议论声,他以为王马要对贾缕珠下手便跟了上去。 路过拐角处时,前头的王马一闷棍将宋无溪打晕 期间的事情宋无溪不记得了。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门紧锁着、门内燃起熊熊烈火的院子外。 宋无溪顾不上那么多便跑去喊人,内心不安的他怔愣着望向双手神经质的呢喃起来:“我这是杀人了吗?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王马对你起了杀心。” 宋无溪捂着头:“唔,真让人头疼,他对我起杀心?那他怎么死的?是你杀的吗?天!咱们居然杀人放火了你倒下后,小生就来了。王马见一棍没敲晕咱们,便开始直接上手了” 宋无溪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 “说实话他手劲是真的大,呜呜,小生不似你会打架,他快把小生打个半死。小生那时候也没想太多,随手抄起一个东西就向他脑袋砸去,砸了他一头的血呜,小生无意冒犯,可是,他气得又要打我于是我就又砸了他一下 然后突然一个九尺高的纸人突然“唰”的出现,那脏东西将他拖了进去,门也被锁上了,之后你就回来了” 事后,宋无溪见贾缕珠貌似不再相信自己,他便回到庙里,盘腿坐在地板上,若有所思。 “有蹊跷。”郝仁学着宋无溪的样子坐在他旁边。 宋无溪瞅了这个郝仁一眼,然后挪了挪位置离郝仁远了一些,接着想事:“若是王马真心想为贾姑娘挡灾呢?” 宋无溪下意识反驳:“嘶,怪哉。他要是真想这么做,还要跟我对着干嘛,这对他无疑没好处。” “这就无从知晓了。” 焦虑挠着头的宋无溪叹息道:“现在怎么办,咱从哪找借寿的人?王马就这么死了,贾母看起来立场是向着咱的,并非恶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听不懂。呃呃,我明明跟你同一个脑子。” 郝仁在一旁侥幸的笑道:“还你读过几卷书,没想到跟我一样自言自语几句还能把自己绕晕。” “嘻嘻,郝兄,你命格怎么样?让我瞧瞧?” 郝仁不笑了,扒拉着饭的动作一顿,然后抱着饭盆跑开:“你接着琢磨,我就不打扰你了哈。”转而小声嘀咕一句:“干这行的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宋无溪接着自顾自思索“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此事虽然玄乎,但是那能无视符纸存在的九尺纸人鬼并不像所学里的任何一种小生也觉得如此 真是个狡黠的老狐狸,王马肯定没死,现场的那具尸体估计是赵家殇逝那小伙子,这神棍还真有点本事。” 论可信度,一个活人终究比不过一个死人,贾缕珠现在很危险,马上就到阴缘的第三日了。 宋无溪双手托腮,漫不经心问道:“不打无备之仗,你现在打算去救她吗?虽然她对咱们的态度并不明显。”他转而面露狡黠:“那姑娘绝对也对咱没安好心,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去看看,说不定她比王瞎瘸子更容易借寿。” 贾母跪在神像前,这位年过花甲、一脸沧桑的老太,身躯在风中微微摇晃,郝仁在一旁嗑着瓜子看着。 贾母的到来宋无溪并不意外,泪眼婆娑的贾母一见宋无溪在此地,满眼惊诧:“你怎么在这?” 宋无溪故作四处张望了几下:“谁?” 贾母退后一步道:“你,你不是因为借尸还魂被夺舍了吗?” 一想到此处宋无溪就恼火,贾缕珠上次捅他的伤口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他压下愤怒,平静道:“别反问我,没准老天爷就不想让我死呢。” 贾母惊疑不定道:“之前你,你又是怎么回事?” 宋无溪学着贾缕珠的口吻道:“当然是骗你们的喽~” 贾母强压面上情绪,毕竟现在有求于宋无溪:“离不,宋道长,你能帮帮我闺女吗?她今早突然染上重病,卧床不起,看样子是撞了脏东西,她现在一直在念叨着你的名字,希望你念念感情帮帮她。” 路不平,红尘有爱是真情,天道不沧桑,莫问前程人间春永驻,红尘万丈任飞扬,贾缕珠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心命具不好,遭殃且贫夭。 心可挽乎命,最要存人道。命实造于心,祸福为人造! 宋无溪讪笑,故作思索:“唉?她是念叨我的名字呢?还是冯渐离呢?我俩素不相识,我跟她可没有什么感情我为什么要帮她?况且你为什么不让王马去帮他?” 贾母懊恼的拍着胸口,低着头念叨着:“他跑了,王马他跑了,整村子里都没见着他的影子。” 宋无溪闭目,摆摆手:“与我何干,最后一些日子让贾姑娘好吃好喝,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无缘人间白头偕老,世事无常地府相聚,天地有界割昏晓,情爱独忠跨阴阳。” 贾母恼羞成怒的站起,指着宋无溪道:“我就两娃,现在都没了,我一把年纪了,今后可怎么办呦。” 宋无溪面色面露愧疚:“抱歉,都赖我”随后话语又一转道:“我高看你们,毕竟物以类聚” 宋无溪接着暗搓搓道:“没准过几日,你那乖儿就会把你俩都接进地府,一家三口倒是也算团圆” 随后宋无溪脸上露出歉意:“抱歉,我理解您的焦急与难过,别在意我耿直的话语。” “你用不着这般调侃人!”贾母嗫嚅着,最后愤愤转身离去。 郝仁望着贾母的背影,他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宋无溪手里:“哥们,啊不,道友,你这行啊,把无赖小老太太给气走了。” 宋无溪坐在他身边也嗑起瓜子来,他突然面露担忧:“嘶,咱们这样会不会遭天谴呀” 接着宋无溪又面露满不在乎的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去去去,我才刚刚接到寿,你就这么咒我,我看你是真的想死,最好记住世道本就不公,何故他人?” 郝仁见宋无溪自己跟自己较劲起来,劝和道:“你们三个怎么又吵起来了?” 宋无溪却怔愣道:“三个?什么三个?”随后似突然知晓什么:“郝仁,你别老拿我打趣,我身上除了我明明只有一个人。” 郝仁赔上笑脸:“好啦,我不打趣了,那疯老道呢?他还有再来找过你吗?” 宋无溪回忆半天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村口的那个?我跟他无瓜葛他为何要来找我?” “我还以为你跟他有瓜葛呢,王神棍假死的那夜,你回来时可是带着一身的伤呢。现在你已经借到寿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回清风观吗?” “唉,我可是从清风观里偷摸出来的,现在不太敢回去了,你呢?” 郝仁拍了拍身上磕的瓜子壳,站起身来:“我三姑的六舅的侄子的闺女的堂叔在城里有关系,我打算去城里当丐帮帮主。” “祝你成功。” 第5章 清风观 清风观坐落于天界山,四周山林环绕,云蒸霞蔚。 前些日子,宋姥爷将他的私生子宋无溪送进了清风观,叮嘱他好好修心,并且反思一下他在宋府干的破事。 踏入清风观的那一刻起,不太放心的宋姥爷就压低声音提醒宋无溪:“别把你看见的幻觉给别人。清风观不是疯人院。” 宋无溪随意的应付几句:“知道了。” 清风观很大,但是最引人耳目的不是清风观巧夺天工的雕梁画栋,而是在清风观中心极其破败的清风殿。 一位两鬓白发,发髻高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跪坐在一座破败的神像前,四周灰尘遍布,辰光从房顶的缺口照下来,可见尘埃在空中飞扬。 宋姥爷带着宋无溪进清风殿时,宋无溪注意到那位老道在对神仙低声呢喃: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将大半辈子都花在研究那‘三尺之道’上。唉,但一切都成为了徒劳。 有些事物因为相信而存在的,即使本身为虚妄。” 宋无溪好奇的抬头去看那神像。 神像身穿一席绣着祥云、仙鹤的仙衣,手捧一把金色琵琶,但是神像脸上长满了污秽不堪的黑色触手,看不清面容。 神像底下的木牌刻着: “第一任清风观观主骋怀济世天尊——易清风,于羽化成仙。” 宋姥爷见宋无溪肆无忌惮盯着神像蹙眉,他上前挡住宋无溪的视线,用只有宋无溪能听到的声音道:“守点规矩,不然就回府。” “哦。” 老道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回头挂上笑容迎接。 宋姥爷身后的小厮恭恭敬敬的拿出袋元宝,宋姥爷将唯唯诺诺的宋无溪拉到身边:“道长,您看看能不能收下这孩子。” 老道意味深长的摆了摆手:“清风观收的不仅仅是有缘人。宋先生,关于这娃的事儿,您在信中已经讲明了。不过贫道想知道他为何想入道?”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在宋无溪身上,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宋无溪有点担忧清风观不收自己,他的余光无意瞥向神仙,口是心非道: “因、因为我仰慕清风道长。” 那天众人好像聊很多事,但是心不在焉的宋无溪一句都没听进去。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想来清风观当道士是因为他想逃避世。 最后,那老道轻笑几声后将宋无溪作弟子收下了。 虽然是新面孔,但是宋无溪很快受到师父的喜爱,难免让一些感到好奇的弟子想看看这位新面孔是个怎样的人。 之后大家发现宋无溪是个性情古怪的人,经常自言自语、忘事。身上带着狰狞的疤痕与炸炸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戾气很重。 日子久了便不再有人想了解这位新面孔,对他离得也远远的,如同躲避瘟疫。 弟子们在知道他入道的理由是仰慕“清风道长”后,更觉得他是个虚伪的马屁精。 宋无溪并不在乎,与其去在意这些,他更愿意将更多时间花在学习命理、占卜、中医、经书等等上。 可惜宋无溪没太多天赋,常年挂着黑眼圈的他经常怀疑自己是否是当道士的料,曾经他去学古板的经文是为了讨宋老爷开心,现在是为了在道观待下去。 宋无溪一手扶额,一手握着道经文。他的五官因难记的经文皱在一起。 “动静相生相衡,内听炁机,流行全身,窍穴之玄妙,此形内功。 化骨绵掌,不空不虚,柔刚具备,力运由心,气韵由神,动生八卦” 恍然间,经文上字扭曲起来,上头的文字变成黑色的肉瘤飞蛾,肉瘤飞蛾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在书卷上扑腾着翅膀同时肆意蠕动着。 “咦惹,恶心死了,这会怎么又来?上次还是在昨天早上。” 宋无溪闭上双目缓缓将书合上,对于幻觉,他早已习以为常。片刻后,一切恢复如常。 旁边的道友见他这副模样议论纷纷。 性格不好、没天赋的宋无溪受师父喜爱,不免让其他的一些弟子心里有些许不平衡。 在有人打听到宋无溪是宋老爷与一个妓女的私生子之后,部分弟子开始明里暗里的给宋无溪使绊子。 一日,他被师父安排去永康堂帮忙捣药。 药房里中药味四溢,让人昏昏沉沉,见永康堂内无人,宋无溪打算歇息会。 打盹时,在迷迷糊糊之间被三个人影堵了起来。 为首的那人一把拎着他的衣领,厌恶的说道:“呦?宋无为,开小差呀?” 宋无溪打了一个哈欠,一脸轻蔑,不为所动道:“薛贯众,我貌似没惹你,你今日无事生非是何意?” 薛贯众往宋无溪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道:“你心里有数,师父如此器重你,他要是知道你表里不一,他会很难过的哟。” 旁边的几人也纷纷附和着。 宋无溪就这样顺着薛贯众被拎着,他揉了揉眼睛。 眼前的薛惯众幻化为一个长着老鼠脑袋、舌头又细又长的怪东西,叽叽喳喳的嘴里不断有肮脏的虫蚁爬出。 宋无溪听不清嘴角一抽一抽的怪东西在叽里呱啦什么。 那怪东西口里的虫蚁渐渐爬上宋无溪的脸颊,宋无溪嫌弃的用手擦拭了几下脸颊: “打住。” 周围一切恢复如常。 宋无溪长呼一口气后顿了一下,小声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我倒是不怕,唯恐” 宋无溪转眼望向朝药房门口。 三人笑道:“别想了,这个时候他们都在斋堂里,这里没” 话未毕,宋无溪一脚踹在薛贯众的肚子上,然后雨露均沾的给其他二人补了几脚。 “没人你们还那么嚣张?” 薛贯众吃痛着扑向宋无溪,二人扭打了起来,在一旁的二人也纷纷上前帮忙,薛贯众叫嚣:“来来来,要是我怕你,我给你当孙子。” 宋无溪渐渐占下风,他索性不顾着规矩了,往身后猛退一步,与三人拉开距离,然后转身抄起凳子就向三人砸了过去,三人见此连忙躲开。 薛贯众望着在地上被砸坏的凳子道:“疯了,宋无溪,你疯了!” “这天杀的日子,我本来就过得难受,你还偏偏来火上浇油,我真恨不得马上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过了许久,门口进来一位大夫打扮的老头。鼻青脸肿的薛贯众见来人便开始哀嚎:“言郎中,宋二混子目中无人,拿捣药棍乱打人” 中医言长寿看着他们满身淤青顿时眉头一皱,走进药房问道:“无为,怎么回事?” 宋无溪将捣药棍往身后挪了挪:“是他们先挑事的,薛贯众说我不打他就当我孙子,咱可受不起,谁知道他好这口。 再说了,捣药棍上还有残留的中药,边打边消毒,不见得他们三吃亏。” 薛贯众恼道:“宋无为,你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言长寿望向地上被砸坏的凳子,面露心疼:“那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齐刷刷道:“是无为砸的。” 宋无溪突然一脸委屈:“别把什么事都栽赃到我身上。” “你装蒜!你刚刚打人时那气焰可嚣张了!” 双方争论不下,言长寿也没得办法。 这事最后传到了师父的耳朵里,这也是宋无溪最怕的事情。 师父不仅仅是现任清风观观主,对于宋无溪来说,师父更是如父亲般的存在,比他那生他不养他的亲爹要好太多。 所以宋无溪怕什么流言蜚语让师父对自己发生改观,他倒是相信师父明理,但毕竟三人成虎,况且清风观里不喜他宋无溪多的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为了维持秩序,师父出来讲了几句,让弟子们专心修道,别瞎打听什么流言蜚语,扰了道心。 之后罚宋无溪打扫清风观,其他三人则是罚扎马步一个时辰,此事就了了。 清风观很打扫起来很费力,极其需要耐心。师父的意思很明了,无非是让他静下心来,知道他这段时间状态不好,不适学习,所以先养一下心。 非节日,无祭祀的时候,殿里都基本上没什么人,倒是清净。 宋无溪漫不经心的在院子扫着。 随着一阵风刮来,地上的银杏树叶化作蚂螂飞了起来。 树叶是死得,可蚂螂是活的。 无奈的宋无溪只好拿扫把将蚂螂从空中打下来,再用脚踩碎它们的翅膀。 宋无溪皱眉想看着一地混杂着蚂螂尸体的血污,他脑海有道声音响起:“要不我来帮你扫,清风观硕大,打扫起来费力。” “不必。” 不知从何时起,宋无溪就开始出现一些怪异的行为,以及看见一些怪异的东西。起初他自己并未发现,仅仅是觉得自己容易忘事、有眼疾而已。 但是到了后来,宋无溪发现好似有个东西附在他的身上,旁人口中的他就像中邪一样。 “我、没、病!” 这是宋无溪争辩的最多的一句话。但是在后面,说的人多了,他便开始怀疑自己。 在宋无溪打算找位老道来驱鬼时,那东西开口说话了,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让别找一些江湖骗子来做些费钱不讨好的事情。 宋无溪信以为真,他有段时间一直在思索这东西是怎么产生的,毕竟事出必有因。 要说是宋无溪受到什么委屈与刺激的事情导致这东西的出现,那可是太多了,后面他干脆懒的想了。 宋无溪不知如何称呼这个东西,那东西察言观色的告诉宋无溪可以唤他为“己生”。 回到当下,己生提醒道:“无为,有人来了。” 宋无溪抬头,只见一人翻墙进来,刹那间与宋无溪四目相对,那人面露尴尬。 来者修眉俊目,一双桃花源目光灼灼,身穿赤红道袍,背着两把剑,一把桃木剑一把铁剑,嘴里叼着竹叶,侠客气质十足。 这位红衣道士唤作陈逍遥,按照入道时间,他是宋无溪的师兄。 师父在与朋友叙旧时经常感叹陈逍遥浪费天赋,可见其不学无术。 陈逍遥嗜酒如命,他喝酒不知是想忘却某事还是单纯热爱。 清风观是全真教的,有忌口。不过道观里的师父们通情达理, 小品几口还可以的,但陈逍遥一喝起来就要喝到六亲不认为止,这成何体统? 薛贯众背地里叫他“陈酒癫子”,众人倒是认可这个花名。 陈逍遥也真的喝酒喝出问题了,他不清醒的时候疯癫起来啥都干。 整个清风观里就属宋无溪跟陈逍遥找道医找的最多。 这会,陈逍遥见宋无溪倒是没太大反应,依然机械般扫着地,便放下心来遥蹑手蹑脚的走到一旁的树下开始挖坑。 没过多久他就挖出一坛酒,逍遥倒也不见外,直接在一旁喝了起来,然后开口问道:“这位道友,你怎么一人在此地打扫?” 宋无溪回道:“说来惭愧,我是被师父罚的。” 陈逍遥听完想了想自己也经常被罚,经常为了喝酒翻墙出去一口气从山上跑到山下,在酒铺喝大醉的时候被师父抓回来。 什么扎马步啊,打扫啊,罚抄《劝真戒律》啊,他都被罚过。 他靠在树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宋无溪在那里扫地。 午后光景十分惬意,逍遥伸了伸懒腰,翻了个身问道:“道友,你叫什么名字?” “姓宋,道无为。” 陈逍遥将一坛酒递给宋无溪,笑道:“交个朋友呗,在下陈逍遥。” 宋无溪点了点头,但将酒推辞掉了。 在宋无溪眼里,那酒是只长着触手、浑身湿漉漉的透明“水灵芝”,水灵芝透明的天灵盖上遍布着随时都可能裂开的血管。陈逍遥喝那酒跟挤麻木喝混浊污水无异。 陈逍遥很自来熟,这种热情让宋无溪有些不适应。 “话说回来,无为,你刚刚是在跟谁说话。” “闲得无趣,自言自语。” 这时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逍遥暗道不妙:“坏了,莫非是师父找过来了。有劳道友帮忙隐瞒!”陈逍遥行了个礼便慌忙的跑开。 在陈逍遥跨进殿里时宋无溪突然对他说了一句:“别躲柜子里,躲在西南方画着神像的帘子后面。” 话毕,宋无溪才反应过来刚刚这句是己生说的。 正在拉开柜门的陈逍遥面露诧异的点了点头转身躲进了帘子后面。 果然,在逍遥前一步躲进殿后,后一步就见一名弟子赶来,见宋无溪在此便问:“道友,请问你看见了身穿赤红色道袍、看起来不正经的人来过此地吗?” 接着这名弟子高声道:“要是他出来跟我回去找师父,还有免罚的余地。” 宋无溪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对方这是笃定他要找的人在这里。但宋无溪仍然道:“并没有看见。” 那名弟子阴阳怪气道:“怪不得你被罚打扫。” 说着,那名弟子一步绕开宋无溪,大步走进殿里。 见此,宋无溪慢悠悠跟上。那名弟子目标明确的拉开东北角放着的一木柜,嘴里念念有词,“水山蹇,艮卦有书柜之象,卯木代表东方。艮又代表东北方,十有八九是躲在柜子里。” 转眼间面露失望,柜子里空无一物,那名弟子又在四周随意的翻找了几下,他见找不到便赔笑着向宋无溪行了一个礼: “还真不在这,麻烦道友了,告辞。” 见那名弟子走远后,宋无溪将陈逍遥叫了出来。 陈逍遥向宋无溪道谢几声,然后嘀咕道“怪不得每次都能找到,原来是用卦找的。” 接着陈逍遥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今天在下欠你一个人情,在下经常在道观后面的那片竹林里练剑。”说完陈逍遥一个起身,又从墙上翻了过去。 宋无溪自言自语道:“你对此倒是了解。 一番言语后,宋无溪感叹“看来我走上这条道与你有关,果真是有缘既遇。” 这日宋无溪被师父安排下山买干粮与衣物,因为最近清风观老鼠横行,所以他还需买几瓶老鼠药。 清风观在山上,去到城里需要走很长一段山路,早上三更起,深夜回。 城里好生热闹,但与他宋无溪无关,他只想快点买完东西回到清风观好好休一觉,补一下他今早缺失的睡眠,要知道道士可注重调养了。 俗话说冤家路窄,是真的没说错,刚到集市没多久,宋无溪就遇到他那同父异母的兄长。 宋无溪直叹今日出门未看黄历,原本他想绕道行的,不料被对方发现。 那少年眉目如墨、面如冠玉。戴着深红色抹额,身着轻便官靴,腰间佩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碧玉,看起来好似极具风度的深情人,独有一番风流的浪荡才子。 谁又能料到这是个空有其表、热爱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而且很会给自己加戏,整天装出一副关切宋无溪的模样,实际上心眼比蚂蚁都小。 宋余潭就这么堵在宋无溪跟前不让他过,久了宋无溪也不耐烦了:“别没事找事。” 宋余潭笑得不怀好意:“这不是我那私生子弟弟吗?今日在道观过得可好?薛贯众他们可招待得周?” 接着宋余潭又开始打量起宋无溪的脸:“以前倒是没怎么注意看,你这张脸若是不摆出这张死了全家的表情应该很讨喜,怪不得老东西会这么喜欢你。” “闲的慌就给自己找点事干。”随后宋无溪眯起眼,他也打量起宋余潭,就当是礼尚往来,他故作严肃的道:“还有,今日与你八日相冲,你马上就有血光之灾,最好待在宋府别出来。” 话毕,便一步绕开宋余潭,不再理会对方一脸吃瘪的表情。 接下来无论宋无溪买什么,宋余潭就会加价强行让铺子老板把东西卖给他,这摆明了要跟宋无溪作对,若买不成东西,肯定会在师父面前败坏好感。 宋无溪冷了脸,握紧拳头道:“此为何意?” 宋余潭耸耸肩,双目四处飘,故作不知道:“你为何对我如此心怀恶意?你想买的东西我就不能买吗?” 宋无溪阴阳怪气道:“你买老鼠药回家喝赶着投胎?” 宋余潭一脸事不关己,甚至吹起口哨。 宋无溪深呼几口气,忍着性子道:“兄长啊,以前是我不好,现在可否别在阻拦我买东西?” 宋余潭面露柔情,但语气轻蔑:“意识到就好,我也不能对往事太斤斤计较,这样显得太小家子气,不如” 宋余潭话语一顿道:“现在你给我跪一个。” 在一阵哑然后。 “我?” 己生见宋无溪要骂人,他连忙捂上嘴,低声劝道:“无为,咱们要三思而后行,这里不宜闹事。” 宋无溪想了想,带着愧意对宋余潭道:“兄长,你知道我很腼腆,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脸皮也薄。 咱们换个地方,毕竟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惹人注目让人说闲话也不好。” “嗯。” 宋余潭并未多想,直接答应下带宋无溪走进一无人胡同,宋无溪见周围没人,宋余潭正眉飞色舞。 宋无溪直接一脚踹在宋余潭膝盖,他见对方吃痛倒下后又补了好几脚。 己生见此连忙劝道:“停手,停手,你惹他没好果子吃的。” 宋无溪并未停下,甚至加重了力道:“我不打他,我也没好果子吃,这二者并无差异。” 己生见劝不动只好抢起身子控制权,勉勉强强把宋余潭扶来:“无事?” 宋余潭虽然被打不轻,他一只手捂着红肿的额头,另外一种手护着下盘,但仍旧叫嚣道:“好好你个庶出,居居然用如此下三流的手段,你果然跟你那妓母一样” 宋无溪一把宋余潭推开,又给他膝盖来了一脚。 宋余潭抱膝折叠着跪在地上:“嘶” “啧,还挺抗揍。” 宋无溪见宋余潭一时半会起不来,他便感觉神清气爽,要知道之前他在宋府、青楼受过太多委屈,只能一直生着闷气。 他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了,结果苦海发大水淹过来了。 宋无溪倒是不怕宋余潭回去找宋老爷告状,宋老爷也知道他这两儿子性格不合,叮嘱过宋余潭别跑去惹被送到道观的宋无溪。 “你、你病了跟我回家治病。我知道你在清风观的情况。” 宋余潭突然哀求起来,说话低声下气。他顾不上自己碎掉的眼镜与嘴角的血污,他颤巍着起身用哆嗦的手握住宋无溪: “李医生他在等你,我、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愿,你只是分不清,李医生说一定会治好你的失心疯的,现在只是疗程的问题。” “我没病!!这回也是你先惹我的!你少说些莫名奇怪的话,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李医生是谁。你老提他干嘛?有病的明明是你。” “咕噜——” 宋余潭的脸突然分裂成两张,似融化的肉开始垂下,脸上长出似肿瘤的肉疙瘩,像沸水的泡沫一样聚合、炸裂、又聚合。 宋余潭的一张脸柔情似水:“疗程虽然周期很长,但是我会陪着你,李医生说你有认知障碍与癔症,你总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宋余潭脸上的另一张脸面目狰狞,嘴巴一开一合,声音刺耳:“疯子!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疯子!你还奢求过好日子?真是痴心妄想!!” 宋无溪目光呆愣一瞬转而惊恐的望向周围,他开始自顾自呢喃起来:“己生,你不是说李医生不存在吗?为何他一直在提李医生。 宋无溪突然一脸平静道:“李医生是不存在的,无为,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宋府的人之前如此歧视你,你也瞧见了,呜,这会儿你的犹豫真让我难过。” 宋余潭拽住宋无溪的胳膊开始不断摇晃他: “住口!你在骗他!你怕他病好了,你们会消失!” 宋无溪满不在意的轻哼一声,一脸阴沉:“宋余潭,你别摇了,你这么待人实在太没礼数了。 你怎么能说我怕他病愈呢?苍天可见,我一直都在帮他。他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宋余潭怨恨的望向此时的宋无溪,脸上分裂出的两嘴说着不同的话:“你、你跟他明明是一个人,他不需要你。”、“死庶出,你是真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宋无溪面露嫌弃的将融化滴落在肩膀、手腕上的碎肉拍落:“既然我们是同一个人,你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第6章 别抬头 最近,薛贯众那些人倒是安分些,也许是再过几天就要举行祭祀的原因。 不善交际的宋无溪没有打算去竹林那边找陈逍遥,他知道陈逍遥会在祭祀时出现,毕竟是大日子。 不知师父是否别有用意,这次祭祀竟让宋无溪带头主持。 仪式的前夕需要准备祭具,如香、贡品、拜帖等等,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流程较复杂。 他自己平日里学不会,敷衍敷衍就过去了,现在有师父督促,他只觉得汗流浃背。 突然宋无溪感到身子一轻,画面一晃,彼时他已经身在静室,看样子距离练步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他往凉席上,揉揉太阳穴像往常一样问道“己生,怎么回事?” 己生道:“你那时状况不太稳定,所以我帮你过了。之后见你好像没回来的感觉于是我还帮你吃了个饭” 由于不同步的记忆,每次己生控制身体的时候,他都需要问几句之后发生的事情,己生一直以来帮过他很多忙,大部分他受苦时或者身陷困境,己生都会出来帮忙,就比如刚刚来道观的时候,宋无溪真的很紧张,有些东西真的又玄乎又难学,宋无溪实在学不会,己生便帮他过 有些许暴躁阴郁的宋无溪跟文静内敏的己生也算是互补了。 说回现在,比起这个宋无溪更关心是否会被察觉,毕竟他并未在师父面前这样失态。 突然变了一个人,身边所附属的气也会发生变化,最为重要的是己生与他不同是个左撇子,己生虽然花了些许时间来调整、适应右手,但下意识的行为不经意间仍会显露。 己生思索着沉默了一会道:“貌似并无察觉。对了,还有一事,师父说明天早上会唤你准备好去找他聊聊。” 之前己生从未像这样出现在师父面前过并且己生从未见过师父,他的担心并无道理,听了己生的话之后宋无溪稍稍放下了心。 “早些歇息,明天还要主持祭祀。” 太阳还未升起,道观就烧起来了香火,仙气飘飘。 香火味在清冷的空气弥漫开来,烟悠悠飘荡升空,飘向远方,溶于远景。 宋无溪很早就起来了,仪式的袍子绣着祥云、八卦以及各种法器的黄袍,他更完衣,推门走出。 宋无溪路过清风观正中央的烧纸炉的时候,他见陈逍遥脸上、手上打着绷带,一脸劳累的坐与言长寿在炉子旁烧香。 宋无溪怕打扰了他,于是打算悄声绕过,没想到走到一半陈逍遥叫住了他:“无为,起这么早?欸?原来今天主持仪式的是你。” 宋无溪点点头,看着陈逍遥一身伤问道:“逍遥师兄这是” 陈逍遥倒是不在意:“这些伤啊不小心弄的。” 宋无溪在与陈逍遥简单寒暄几句后,他便去找师父。 旁边的言长寿往陈逍遥身边凑了凑问道:“你俩认识?” 陈逍遥随口道:“老相识了。” 言长寿打趣道:“老相识?你几乎大半时间都跟我在一块。你那些朋友我都熟识,我怎么没见过你跟无为聊过天,以我来看,你见谁都会说是老相识。” 陈逍遥欲言又止了一会,随后不好意思挠挠头道:“起初在下欠他一个人情,后面发觉他人相处还蛮不错的。” 言长寿手扶下颚道:“我还以为他人难相处,老见得他独来独往” 宋无溪怕扰了还在歇息的师父,就一直站在门外。 直到听见门内的师父道:“进来,无为。” 宋无溪推门而入,他见师父静坐在茶桌旁,茶杯里热茶盛半。 宋无溪先向师父行了一礼,然后跪坐在茶桌前。 师父摆手:“喝茶。” 宋无溪拿起茶品了一口,见师父用余光似在观察他,他手微微一抖。 师父缓缓开口说道:“无为啊,你昨天的话不无道理。但今天祭祀,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是有人一直想向你传输某种思想,为师相信你能明理分清。 你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宋无溪冷汗微冒,瞳孔微缩。他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道理。 不知错,但是认错肯定无事,宋无溪表现出一脸歉意: “徒儿知道了。” 此后的谈话,宋无溪有些许心不在焉。他在与师父聊了一会后就去主今日的持仪式了。 宋无溪原本打算找己生问一下,但己生今天一直没说话,难得脑内清净。 祭祀起初进行的很顺利,在跪拜后,宋无溪先左手拿香走着禹步、拜四方,画起符,再向祖师爷敬香。 周围的人默念起祝香咒: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热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径达九天。” 正当宋无溪将香准备平插进香炉里时,一道声音响起: “这都是假的,是邪祟!你好好看看拜的是什么!” 宋无溪手一顿,怪异感与突兀感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他呆滞的望向神像,不知何时神像变成几张长着各种男女老少人脸的肉瘤。 “咕噜咕噜——” 密密麻麻、白白花花的器官依附在肉瘤上,每次跳动都涌出恶臭的黑血水,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扭曲、扭动。 三清祖师已然变了一副模样,身上刻满了斑驳的血字符文。 模糊不堪的面部却让宋无溪感到熟悉。 这熟悉从何而来?三清熟悉得像谁? 宋无溪不知道,他只觉得熟悉。 天幕阴云密布,周围下起血雨,这雨不是从上至下,而是回流于天。 “下雨了?” 供奉的祭品变成一些看不出模样的黑糊,腐烂的水果里爬出拇指大小的蛆虫。 耳边的经声变成了一些难以理解的窃窃私语,像蚂蚁撕咬心脏,十分瘙痒。 “” 这声音让宋无溪觉得不安。 虽然听不清,但是给宋无溪一种感觉——那声音是在议论神像,有些时候感觉是说不上来的,一切如寻不到头的麻线,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与困惑。 清风观变得破败不堪,原本鲜艳的漆色蜕化成脏灰色,恍惚隔于世,给人带来强烈的破碎感。 破碎的砖石、倾圮的墙壁、荒芜的杂草。这会儿,一切已成过眼云烟,满目疮痍,只留下孤独的砖石和沉寂的大地,宛如一部沉重的长卷。 破败不堪的清风观被残阳刻上斑驳的影子。曾经熟悉的地方在这会儿却是如此的陌生。 宋无溪感到有东西在注视他。 那东西高悬在宋无溪的头上,他可以看见脚下被一片压抑的阴影笼罩。 此时,宋无溪渐渐的听清了那低语声: “别抬头别抬头” “举头三尺有神明。” 宋无溪咬着唇齿,额角不断冒出冷汗,他低下着头、拿着香站在原地不动。好奇心混杂着难言滋味让他心头刺痒。 一瞬间世界似又恢复正常,宋无溪听见自己身后的师友们也开始议论起来:“他怎么不动?” “他应该抬头给祖师爷们敬香,为何突然一动不动了,怕不是忘记了仪式流程,唉?他不是那个宋二混子吗?” “真的是他,真没规矩,真不知道师父为何如此器重他。” “快抬头快抬头。” 宋无溪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他知道他现在绝对不能抬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距离神明有三尺,那三尺又是具体指何物? 不畏人知畏己知。人的恐惧一直都是来自下意识,要是不提,人就不会在做事的时候感到恐惧。 要是提了,即使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人也会为此感到恐惧。 宋无溪这时莫名感到恐惧,他不抬头敬香真的是对祖师爷的不敬吗? 说句大不敬的话,宋无溪在之前一直不相信神仙的存在,因为众人去尊敬神仙,所以他去随众。不知其因而去从众,只会让对神仙的认知渐渐变成麻木。 把人拉入道迷茫之中的信仰,还能称作是信仰吗?宋无溪分不清是姓仰导致他此时感到迷茫还是迷茫导致他去信仰。一直以来,他只想脱离苦海。 原本只是单薄的情感,但在此时却变得厚重起来。这让宋无溪不敢直面。 宋无溪小心翼翼的透过神龛上的八卦镜看见了身后的场面。 云如血管般蔓延在赤红的天空上,形成一张又一张扭曲的眼睛,远处还有面目狰狞的巨物扭动着身体。一切似乎在呵斥宋无溪对神仙的不敬。 周围道友的嘴里开始不断爬出密密麻麻的蛇虫鼠蚁,让人感到压抑十足。他们虔诚的弓下身子跪在地上对着神仙将头磕得头破血流。 七窍流血的他们整齐划一的扣出眼睛举过头顶,口中呢喃:“差一点、就差一点。” 幻觉!都是幻觉! 眼前一切皆为幻象,神像金光绚丽皆为森森白骨所化! 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堂上三老三清像,何用灵山朝世尊。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在人们敬香的时候,神仙也在看着人们。 “这、这次眼疾比前几回都严重。” 宋无溪哆嗦着退后,即使他闭上了眼睛,神像的面孔都出现他眼前挥之不去,他们在闭目后的一片里留下若隐若现的轮廓,轮廓边上可见一圈蓝黄混杂的光圈。 神仙的面孔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淡、腐朽,后面只剩下与死寂融于一块的黑影。 宋无溪耳畔的杂音犹如指甲抓挠墙壁。他觉得难受的要死了,那种那种不是来自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带动着他身上的所有的肉都晃动起来。 宋无溪感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似有独立意识的肉会在下一刻从自己身上剥离,弃自己而去般。只留下一具森森的白骨在原地黯然伤神。 生路在前南墙堵,称颂神赐我死路,要问转机何在 “快敬香——” “抬头” 宋无溪想强行稳下心神,不料内心越发恐惧,他试着喊叫,却听不清任何的声音,不知是喊不出声 还是喊声被耳畔的嗡鸣声如挠门般刺耳覆盖。 宋无溪感觉脸上温热,伸手去摸,发现自己眼睛、耳朵、鼻子渗出汩汩鲜血。他试着抱住头、捂住口鼻,但身子却越发颤抖得严重,他感觉四肢冰凉而麻木。 “那、那就如他们的意” 一切都在引诱着宋无溪抬头,他便抬起了头。 但是上空却什么也没有,周围一切恢复如常。 宋无溪尴尬的与众人面面相觑片刻。 众人见宋无溪停下仪式,面上有些不满。 宋无溪摸了摸脸,他脸上没血,他又回头看向三清的神像。 一切如常。 宋无溪长舒一口气,在他看向异常的八卦镜时,面上突然一僵。 “哗——” 宋无溪呕出一大口夹带着黑肉块的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再看向那肉块时,那肉块却已不见影子,所谓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宋无溪盯着那八卦镜,虽然说恐惧是种情绪,但此时只有恐惧能形容现况。 宋无溪的嘴角却不自觉的舒展开来,他的肉体似乎觉得那“东西”是极其美好的,而在他的精神里又是另外一码。一切像是破碎的镜子那边,本是一体的肉与意识分崩离析成一块又一块。 “好冷,好、好冷” 越来越严重了 宋无溪醒了,他睁眼发现自己身在静室,周围恢复如常。 他试着坐起身来,胸口随之传来一阵剧痛,他又被迫躺了下来。 “己生,我这是怎么了,你先前为何要那样说。” “唔,小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宋无溪只好试试通过算卦来了解之前的情况。 周易万物皆可算,自古无空卦,除非为虚实未定之物、断世间因果之人。 若过于细究,则会陷入无极。 怪异的是,清风观供殿的祖师爷,有些并不是羽化仙,而是尸仙与尸解仙,有些地方为了欺骗天而动了手脚,导致卦象模糊。 虽然尸解成仙在是三种成仙方式里的下品,但是都是成仙。宋无溪不解为何有些地方算不到。 宋无溪所熟悉的一切似在受某种东西的影响悄然发生改变。里面无疑有人从中作梗。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要欺骗天机,这里面无疑藏着天大的谎言与阴谋。 宋无溪不敢说出去,因为他赌不起,清风观就是他所珍视的一切。 “亲眼所见,亦非真实。当下更为重要的是你现在令人堪忧的身体状况,什么事情今后再探讨。” 宋无溪扶额,一脸苦楚道:“看来我没法知道今后的事情了。” “日日病榻日日烦,身心常安泰,百病皆远离。” 宋无溪苦笑道:“你净说些安慰人的话。” 老中医言长寿端着熬好的药与陈逍遥从门外走了进来。 言长寿的头发虽然已经银白,却梳得一丝不苟,透露出不俗的气质。他的眉毛犹如两把精致的剑,身上整洁的白袍给人一种沉稳而可靠的感觉。 陈逍遥见宋无溪醒来打算跑上前,却被言长寿拦住:“老夫说什么来着?允许你来看望,但不能扰乱清静。” 以往话唠的陈逍遥现在安静的站在门口望着宋无溪一言不发。 言长寿先上前把脉,把了很久,又让宋无溪换了另外一只手。 善诊者,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审清浊而知部分视喘息、听音声而知所苦。 言长寿面色渐渐阴沉,之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压下脸色开口道:“无为,先把药喝了。” 宋无溪只能应声点头,正要将中药饮下时,褐黑的药汁突然变成一团长着婴儿脸的黑肉。 “哕——” 宋无溪瞳孔一缩,控制不住的开始干呕起来,再看时药汁又变回原样。 人之生死大关,只一炁也。有炁则生,无炁则亡,生死由命。 言长寿只能安慰道:“你最近先好好歇息,其他事情等日后再说。” “嗯” 言长寿带着陈逍遥离开,留下黯然失色的宋无溪与一片无用的清静。 第7章 青楼往事 “要是你是个真实存在的人那该多好啊,你陪了我那么些年,受过那么些罪,这会儿还要跟我葬在一块,我俩真是命运悲惨咧!” 宋无溪此次病疾并不无预兆。他的身子一向不好,之前随着母亲在红杏楼生活,每日吃喝都是问题,更别说是治病,在母亲病死后,他被宋老爷接回宋家之后,倒是有了治病的钱。 不过私生子连庶出都不如,他没少受尽冷眼与言语。 宋老爷原本并没有把宋无溪接回家的打算,但是在见到宋无溪之后发生改观,宋无溪的样貌十分讨宋老爷喜欢,尤其是像自己一般的墨蓝眉间与发色。因为宋无溪母亲生得一副貌美的皮囊,这小儿子自然也长相清秀。 宋老爷一直叮嘱宋无溪回到宋家要懂规矩,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宋无溪吱声答应。 并不让人意外,宋无溪的到来让宋家嫡长子宋余潭感到厌恶。 在宋余潭眼里,宋无溪与他一贯钱就能来几次的母亲无非是贪图宋家的钱财、想做宋家一辈子的吸血虫。可惜这枝头已经攀上了,宋老爷还未纳妾,福还没享到,那狐媚子就病死了,只能怪她命不好。 经常无所事事的宋余潭将刁难宋无溪加入进自己的生活里,因他的身份宋无溪起初一直表现出忍让,到后面对方登鼻子上脸,宋无溪没控制住脾气与对方狠狠扭打在一起。 事后,宋老爷对他大失所望,宋余潭的母亲本就不喜宋无溪,她知道他那视如珍宝的儿子脾性,趁机在此挑拨说宋无溪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宋老爷只好将他送进清风观。 要问一直以来陪伴的他的有什么呢? 染上花柳病去世的母亲、被宋余潭拐进狗肉店的大黄还有被他当成脏东西的己生。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他也会像母亲一样死去吗? 宋无溪不知母亲为何要生下自己,生下了自己还不管自己。宋无溪与母亲所在的青楼名为“醉梦楼”,醉梦楼在城里排头不小。 花柔扶瓦檐,让醉梦楼添几分柔情。鸾笙阵阵起,红灯挂门摇,十里香火飘,无处不在引人入楼。玉楼醉千梦,桃色迷人眼,无数人栽倒进这片温柔乡里。 醉梦楼牌场好,并不无原由,因老鸨极其注重自己所定的“规矩”。 何来这一说?醉梦楼是分为红区与黄区的,黄区为卖艺,红区为卖身。 红区里头又将妓女划分为三等。下等妓女需不断接客,赚到钱还好,赚不到钱,会被老鸨责罚。有时还会遇到生性暴戾或是独有爱好的客人,让身子吃不消。 无论是被迫卖来的还是其他,只要不服管教,老鸨就会想尽法子折了她们的傲枝,有些受不了就自寻短见了。 坚强一点点若一辈子止步不前,终究会落得个得香消玉殒。 上等妓女就好受许多,他们极具风韵,基本上都读过些书卷、会写琴棋书画什么的,身价自然更高,老鸨也会让她们三分。 宋无溪的母亲就是这类。 母亲经常冲客人笑得妩媚,却在众人前经常与他装作似素不相识、对他置之不理,在私底下经常咬着耳根对他叮嘱他莫要在那些客人面晃悠。 宋无溪身体状况不好,这些年来没少生病,每当他卧榻不起时,母亲只会看他几眼给他留下点药就转身离开,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 有时母亲心情好些时会教他拉起二胡。 双手轻柔似飞燕,二胡似柳,飞燕转与柳树间。 一曲悲歌离人肠,二曲月圆花好夜,三曲落幕满江红。 虽然那时他并未学会多少,这种古朴,高典的乐曲他难以欣赏,但看见母亲难得露出真心实切的笑容,他心里感到一阵暖流。 比起喜怒无常的母亲,妓院老鸨就待他好了许多,虽然老鸨没母亲年轻,但身上有股当家老板娘的强势气质。 老鸨曾笑着问他:“无溪啊,想不想帮你娘分担点?只要你学着你娘去依顺别人,讨人欢心,我就每月给你娘再加一两银子。” 宋无溪正要答应,就一把被母亲拉过扇了一巴掌。 脸颊传来的痛,让他一时怔愣在原地:“娘?” 母亲双目含泪,眼角泛红:“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我将你拉扯长大已经很辛苦了,你就不能再懂事点么?”接着转身对老鸨道:“别让我儿入了这潭污水,您让他去帮后厨王二狗与赵洗衣婆子忙活,那里清净些。” 老鸨同意了。 之后许久未见母亲,宋无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日复一日,脏活累活让双手磨起厚厚老茧,也磨平宋无溪的棱角。 他开始自缢寻死,但每次都被己生抢下身体控制权拦下,当然里面也有己生一开口劝他,他就想法不定的缘故。 为了避开己生,他特意挑上了“良辰吉日”、“良辰吉时”与“风水宝地”。 夜间,他偷摸上了楼,来到了一间房前,据说这间房先前吊死过数位妓女。 宋无溪搬来一木椅,站在上面将白绫往房梁上扔。 “上吊!良辰吉时已到——” 天幕漆黑,微戚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布满尘埃的房间,其实宋无溪很怕疼,以及等待死亡的恐惧,他便用攒了许久文钱去买了一瓶定神药。 在将药一饮而尽后,他站好位置,等待着意识昏沉时身子前倾落入白绫中,突然己生惊呼了一声: “你又在寻短见?!” 宋无溪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惊,没站稳一脚把椅子踢翻了,他就这么吊挂在空中胡乱挣扎着,药效还没起,现在不是自缢的时机。 “冷静点,别乱挣扎消耗力气,快试试去够椅子。” 宋无溪已经被勒得叫不出声、说不出话,要是他现在能叫出声,他定会把己生数落一顿。 “唔,唔啊啊!” 己生叹了口气夺下身体控制权,他用脚尖够着了木椅椅腿,再将一蹬、一挑,椅子立刻翻了过来,有了椅子,脖子上的重量立刻减轻了。 宋无溪大口喘着气,他躺在地上埋怨道:“悲矣,你为何老是干涉我生死?明日就是中元节了,说不定我今日死明日就能化成鬼去找我那素未谋面的便宜爹。” 己生不解道:“你为何老是寻死?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宋无溪唉声叹气:“还能为何,人活着不就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等死吗?命由天定,早死早脱身,这辈子过不好还有下辈子,轮回转世,坏事变好事人最终都会成为尸体,并无区别。” “你看书只看最后一页吗?” 宋无溪反问:“看书不是为了结局吗?” “你不注重过程吗?” 宋无溪接着道:“可想要的不是结果吗?” 宋无溪双手不受控制的环抱住自己,己生安慰道:“生于无生中受生,死于无死中受死。莫悲泣啦,世事无常,你就不想将来去游遍山河吗?你非残疾之人,可自谋生计,自寻出路。” 宋无溪连忙挪开手,思索道:“这” “来,吃颗糖,”己生从兜里掏出块蔗糖放进嘴里,面上露出期待:“我觉得好好吃,你觉得呢?” “一般般。” “明日我有一礼送给你。” “何物?” “先回去好好歇息,早上再看。”接着己生就不由分说的控制身体下楼走回房间,宋无溪倒顺着己生:“哦。” 其实,宋无溪那日喝的药并非定神药,己生盯他盯得紧,宋无溪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记在心上,他真的很怕哪日宋无溪真的一死了之,内心空无一物的人只能慢慢捂热。 因为第二日是中元节,许多人都去祭祖了,醉梦楼难得空闲。 早晨有些清冷,宋无溪在之前没怎么主动找己生过,他试着说了一句:“早” 己生很快回道:“早呀。” 宋无溪正想问己生,又不知如何开口,突然见画面一闪,恍若隔世,他已身处醉梦楼旁边的一条小巷。 正微微愣神时,突然一条小黄狗摇着尾巴跑了出来,似熟人的蹭了蹭他的衣角。 己生抚摸起小黄的狗头:“怎么样,我花好些时间才与它相处好,可爱。” 宋无溪却一把拎起道:“啧啧,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把时间花在这上面,这狗子瘦了唧的,难看。”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却小心翼翼抱起小黄狗。 小黄狗呜咽了几下,乖巧的依偎在宋无溪怀里。 难得空闲,宋无溪打算带小黄四处溜达溜达,宋无溪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小黄腿短,就这么一蹦一跳的跟着,走得有些慢。 宋无溪用余光看着小黄:“走得这么慢,一会说不定跟丢了,不知被哪个拐子拐进狗肉店里头吃掉喽~”小黄似听懂,更加卖力的跑着,宋无溪轻笑几下,也放缓脚步。 因为醉梦楼的人十有八九不让养小黄狗,他只能简单给小黄狗带个窝,让它平常待在小巷的窝里。 自遇到小黄之后,宋无溪空落落的心不再如一坛死水,他每日干活更加卖力,空闲时间自然多了起来,他经常省下点食物带给小黄,带着小黄到处玩。 见宋无溪状态渐渐转好,没再动自尽的念头,己生也放下了心。 宋无溪以前迷茫,痛苦的他经常干自残这种事。他以为自己会彻底的烂在醉梦楼的那潭泥里。 但是后面的一切使宋无溪发生了改观,后面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有了目标——他要挣钱吃饱饭、要治好自己的眼疾,还要带着己生游遍天涯海角。 这年冬天出奇的冷,大雪如鹅毛纷飞朦胧了远山,世间白茫茫一片。 妓院前的雪地上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呵气成霜。花早落入泥,日早隐于云,院前栽的花只剩下杆枝,这没什么新奇的,来年来会再长出来,即使长不出来还能再栽。 马上就要过年了 但也就在这年冬天,宋无溪知道了母亲染上了花柳病的事,也知道为何那日母亲会如此愤怒,因为老鸨想让他去当娈童。 母亲希望他能活到干净,活得有尊严,别人说,母亲是妓女,孩子也会是妓,她不想让宋无溪像她那样。 她将他送进后台干活,是怕别人对他动手动脚,因为她不仅仅是妓女,更是宋老爷的外室,正室定不会放过她与她的孩子。 母亲面容消瘦,旁人都怕传染便将母亲留在一间空房任由她自生自灭,母亲身上先前一直有股馥郁的香气,但是在这时却变成一股腐败的味道,她就这么躺在那里黯然叹息。 宋无溪推门走进房间,静静坐在母亲身旁。 母亲开口,笑得勉强又凄凉:“你不打算与娘说点什么吗?” 宋无溪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很苦很苦。 他难得泣不成声:“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些?为何你不一直对我无情?你现在是想让我记住你一辈子吗?” 母亲想伸手轻抚宋无溪的脸颊,但是她怕宋无溪嫌弃她,她目光含泪,嗫嚅了几下开口道:“无溪,你还记得娘教你的曲子吗可以用二胡拉给娘听吗?娘不想看你哭,娘知道娘对不起你” 母亲告诉他,人死后最后丧失的是听觉,所以在她死后不要拉着她的手痛哭,记得告诉她,宋无溪爱着她这个娘。 可到那时宋无溪却不懂何为“我也在意你”,只觉得陌生又无力,明明他会因为先前的事情记恨母亲一辈子的 可是母亲却告诉他,她从未抛弃他,要是他今后回想起,定会斥责自己的漠然个,但有一种悲情叫细水长流。 宋无溪用袖口擦干眼泪,跑下楼从柜台那里借了二胡。 但是,宋无溪回来时母亲已经死了,他回忆起来,母亲好像从未在他身旁停留,只有现在母亲才安静的睡在身旁。 这时安静的母亲很美——死亡极端的美。 死将世俗的一切理解拒之门外,生并非死的对立面,而是死潜伏于生之中。生的终止不过是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可是尸体不能永远保留下来,虽然尸体是会腐朽的,是会糜烂的。但是腐败的尸体也有另一种难以品的别样美。 枯枝败叶落于泥,念如雪融于掌心。回忆那寄心中意的二胡曲,如一朝风雪,满地残红,湿了花香,添几许悲凉,奈何世间无常。 母亲死了,宋无溪的生活比先前更难过了,之前因为母亲一直在暗地里想法子挣钱,护着他,但现在已经今非昔比。 不知是否为巧合,妓院门口栽的树全部都死在了那场大雪里,埋葬在那场大雪里有许多许多东西。 宋无溪在院前扫着雪,歇息时宋无溪坐在长椅上看着一蹦一跳的小黄狗在雪上踩出梅花脚印。 这时碰巧遇到来此处找母亲的宋老爷。 宋老爷知晓自己有那么个私生子,原本听到自己相好的那个妓女死了,想就这么抛弃那孩子,不料三宋无溪长得实在讨喜,便将他带回了宋府。 几天后,宋老爷的正妻让丫鬟唤他见面,把话给他挑明道:“谁不知你来宋家是为了分一杯羹?不归你的,你就别作多意淫。” 那是宋无溪第一次向人低头,他跪在地上,低声下气道:“无溪自然是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想给尸骨未寒的娘买副棺材。” 宋无溪在宋府待了半载,之后因生事,宋老爷便将他送进道观。 生和死,如太极之阴阳两鱼,永恒逆反而行之又相生的两极,生即注定了死,死又蕴含着生,生死不息,是谓天道循环。 “唉,天道啊,别折磨我了” 这几天,宋无溪一直躺在床上。 期间言长寿来送药送餐,宋无溪并未吃多少,他有时也会无故的开始呕血,因为身子不适,他整日一副消极模样。 卧室里的安静并不让他感到舒心,大半时间他都昏昏沉沉的睡觉,然后因噩梦惊出一身冷汗。 较清醒的时候宋无溪在想,最器重他的师父为何不来看他,师父是不是在因祭祀的那件事情生气。 己生每天都在感叹命苦,吵得宋无溪心里难受。 宋无溪突然想到身为道士,他对假死骗天、换命、借寿这种有些了解,与其干愣着等死,倒不如找个法子续命。 这毕竟违背道义、逆序天道,他真要干这种事情,定是不能在清风观对人下手,这些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不上台面的。 其实自那次看见异常的神像之后就有离开清风观的打算。 宋无溪简单收拾好包袱之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清风观。 第8章 好戏开锣,万物皆有始 言长寿在发现宋无溪不见之后起初没将这件事情告诉师父,因为身为清风观观主的师父最近在清风殿闭关。 言长寿怕扰了他清修,再说了那娃子就这么些日子了,人家跑出去坐吃享福,这也合情合理。 后面是因为陈逍遥隔三差五的跑来想看看宋无溪,言长寿只好把宋无溪离开的消息告诉他。 陈逍遥一愣:“你不是让他好好歇息吗,以后再说。这不是代表他会好起来吗?” 言长寿眼睛微微眯起:“哎呦,我不直言其事是因为他那个状态很难将息了,所以我说了一些愉心的话。” 陈逍遥在言长寿回永康堂后默默拿起酒跟盆蹲在一边开始烧纸钱,边烧边喝酒。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滋味,几日前的好兄弟转眼间就阴阳两隔。 酒劲渐渐上头,陈逍遥坐在火盆前双手撑着脸颊,突发奇想:万一好兄弟在阴间被鬼欺负了怎么办。 接着,他便将桃木剑贴上黄符丢进火盆。 万一好兄弟在阴间很孤独怎么办,生前也不见得他有多少朋友,死后还落得孤寡,属实悲凉。 陈逍遥将几个男女老少的纸人也丢了进去,正好给好兄弟凑了一家五口,再多人他怕地府查人口查得紧。 但他仍然不放心,开始往里面不断烧东西。 他怕好兄弟得了好处就不思进取,于是把师父给他布置的功课与经书也一本一本的丢了进去。 接着,他就躺在地上想好兄弟还要什么,在他打了一个酒嗝后,他猛的坐了身,望着手上的半坛酒出神,然后将酒直接倒进火盆里。 “唰——” 顿时火光冲天。 “造孽啊。”言长寿看着几个弟子抬进来身上多处烧伤陈逍遥哀叹道,“比闲人惹是非,何用多言惹是非。你这又是出什么事了?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众弟子无奈叹气:“逍遥师兄某个兄弟殇了,他难过得不行,今日不知怎么突发奇想去给人家烧纸,后面发癫把酒倒进去,然后就这样了。” 言长寿点点头细品道:“这蠢事倒像他能做出来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问道:“是谁又给他喝酒的?这次差点自焚,下次说不定把整个清风观都烧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随后都耸耸肩道:“谁知道呢,在他床铺那里找过,没有酒,说不定藏到什么地方了。” 言长寿不得不开始熬制“烫火药”。 在陈逍遥恢复些时,言长寿将话说明确了:“你别老整这么大的事情。宋无为是离开清风观了,估摸回宋府了。” 陈逍遥长叹,放下心来。 言长寿嘴角抽了抽:“无规矩不成方圆,还有下次的话,你就要被逐出师门了。” 陈逍遥连忙赔不是:“下次一定不会了。”随后叹道: “漫漫云雾匿于林,锦簇山崎阻马行。涓涓流水终天牝,知音难遇解愁情。” “还知音,你俩就没认识几天”言长寿啧啧道。 说归说,闹归闹。生活如清汤寡水,还需加点料。 虽然陈逍遥经常做出点无脑的事情,但给大家的道观生活增添些许乐趣,大家对他并不反感,毕竟谁能拒绝一个乐子呢? 就在宋无溪走后几个月后,师父终于闭关静修完了,一出门感到内心隐隐不安就算了一卦,知晓了全部他闭关期间发生的大事小事,接着推算起未来点点事。 清风每代观主都会一种独有的算卦之法,此法名为“魄矢神数”。 人有三魂七魄,气魄伏矢为天赐预感,以身体为卦象,五脏六腑、经脉但是的所附之气变化为变卦,体吸收万物之气,受天地之变,有极化爻,无极化空亡。 此法玄妙而复杂,据说是神仙传下,推算结果自然极其精准,每代观主用此算法知晓万事,以此来帮助自身或是命苦的善人渡过灾厄。 在师父算出近况后面色骤然凝重起来,他望向似深不可测潭水般的天幕,要是早知宋无溪要走,定会拦下。 现在他找到陈逍遥与言长寿商量此事:“无为现在在湖广武当山的凌霄观里,你们现在需去到那里把他带回来” 陈逍遥面露惊诧,一步上前,双手握拳道:“嗟乎!他不会是被武当派那伙人给拐走了?” 师父扶了扶白胡,对此话不置可否:“他惹了不小的事,从卦象来看会让凌霄观与清风观结下不小的梁子,不过好在他并未道出自己是来自哪里,但也不能把他丢在那里不管。” 言长寿见师父难得如此严肃,不由得对事心生好奇,他有些许不解问道:“此为何事?竟如此严重。” “一言难尽。 逍遥,清风观里就属你与无为交情最深的,为师知道你患有癫病,得受言长寿照顾,吃他专门配置的药,你俩去一同把他带回来。” “竟然事态如此严重,万一凌霄观那里不肯放人呢?”陈逍遥接着双手抱胸,打抱不平道: “凌霄观的人先前就有事没事的找过清风观的茬,还造谣清风观与极道私通。啧啧,尤其是平阳子那老家伙,没所作为,歪瓜裂枣的,一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父将桌子拍得震天响:“陈逍遥,不可无礼!在外若如此口无遮拦,你可想外人会视清风观为何物?”逍遥听此,见师父似动怒便缩了缩手,退后几步不再言语。 言长寿在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观主,您为何不亲自出面。” 师父摆了摆衣袖道:“不宜出行,若我出手定会让事情严重程度上升一个台阶。” 在言长寿与陈逍遥准备好之后,便道别清风观出发了,和光同尘,与时舒卷,二人去得谨慎,望取得个好结果。 此事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情,暂且不多谈论。 ———————————————— 己生问道:“离开清风观,你打算去哪里?” 宋无溪散漫的抛起三枚五帝钱道“一个偏僻的镇子。”看着五帝钱摇出的卦象——天雷无妄,宋无溪微微蹙眉,他从包袱里拿出地图。 他要找到镇子名为白符镇,在东北方向,估计每天赶赶夜路要走了七、八天,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差,但撑十天半月不是问题。从卦象来看此次行程还有诸多要注意的地方。 由于身体附疾,宋无溪每走几里路就要停下来歇一会。 这样走到将近天黑时,宋无溪升起篝火,盘腿坐在篝火前,温暖火光照亮了他半边身子,己生开口问道:“无为,你打算如何找人借命,磕头、画符、还是拿东西包点买命钱往过路边一丢?” 宋无溪拿着树枝百无聊赖的戳了戳篝火道:“看情况。” 己生见宋无溪这般模样,不由担心:“上回教你与人打交道的方式,现在来温故下,免得到那头惹祸上身。” 宋无溪不耐烦的叹口气:“知了。” “当别人帮助咱们,咱们应该说什么?” “谢了。” “与人发生矛盾呢?咱们又应该说什么?” “急了。” “唉” 其实,宋无溪本意并不想做出些谋财害命的事情,现在是被迫,所以他心仪的借命对象自然是极恶之人,恶自会显现在面相与行为举止上。 好好,这只是明面上的话术,在生死面前,自己只会是第一位。 八日后的黄昏,宋无溪到了白符镇。 白符镇长街短巷,街上的店子各式各样,不过有些早已人去楼空。木板将店门封住锁住往昔,透过缝隙望向店内,只能看见陈旧斑斑的四壁与光中尘埃四溢。 宋无溪不疾不徐的走在大街上,用余光观察行人。白符镇的村民看起来民风淳朴,这给他找人犯了难。 街上有些孩童在朦胧的夕阳光下跑来跑去,一些老妪则是在一旁嗑着瓜子聊天,也许在感叹人生无常,也许在唠嗑家常。 宋无溪装似无意的路过。 张老太:“听说赵家的那个小伙子前些天自缢了,现在还没下葬在找人配冥婚咧。” 马老太:“这姑娘不好找啊。” 张老太:“我看贾家那个姑娘就可以,随便塞点钱哄哄骗骗妥了,姑娘嘛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 己生叹息道:“可怜那姑娘,配上冥婚一辈子就完了。坏点碰上要与殇者一起下葬,赔上性命。好点要么与殇者呆上个几天,留下点阴影、沾上点阴气。要么丢掉些三魂七魄疯疯癫癫。” 宋无溪却面露欣喜:“活这不就来了。” 己生不解道:“什么活?” 宋无溪搓了搓手道:“那姑娘的父母要是把她给拉去配冥婚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候咱出面把人给救了涨点功德,再向她父母借命。” 己生点点头:“倒也是个办法,不过还需打听打听贾姑娘的住处” “明日,今日先找地方歇脚,先找找这附近有没有能借住的道观” 宋无溪就那自个跟自个说了会,这时一旁嬉戏的孩童们停下来看他,其中一人小声对其他人道: “你们看那道士怎么在自言自语呀,是不是得失心疯了?”另一孩童道:“谁知道呢,他们这行不都神神叨叨的嘛,村里的王瞎瘸子、疯老道不就是这样。” “小孩子家家的不学好。”这时,一位身穿黑袍带着墨镜的先生不知从哪里冒出对孩童们训斥道,期间还故作轻咳几声,一副长辈说教样。 宋无溪打量起那人。那人头上贴着膏药,长着卷曲的八字胡,微微眯起的眼睛像老狐狸一样,只是那位先生腿看起来并不好使,走起路晃晃悠悠的。 他就是孩童口中的那个“王瞎瘸子”,王瞎瘸子叫王马潇潇,是白符镇的算命先生。村里人想要娶妻、做生意、买地什么的都会找他来算个几卦,听旁人说王马还会点失传的独门绝技。 己生小声说了一句:“这个王什么的,看起来是本地的同行。”宋无溪却啧啧道:“我看他倒是像个神棍。” “看来这位刚来的道长对贫道有些许不满,见道长在镇子上游荡许久可是在寻物? 恕贫道提醒,白符镇偏僻,向来只出不进,有人来更是稀奇事,听说最近还有鬼怪游荡”宋无溪回过身,见王马潇潇站在他跟前用他那双狐眸盯着自己。 嘶,这瘸子走路怎么没声音,宋无溪心想,突如其来的走近让他感到些许不适,顿感压抑。他退后一步道:“不感兴趣,如你所言,我只是路过寻物,并不会在此过多停留,你不必担心我砸你场子。” 王马潇潇:“道长说笑了,请问道长是来自哪个道观的?” 宋无溪肯定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自哪的,他只好随便捏造个地方应付。他知道对方精得很,是个硬茬,所以随便找个借口告辞。 走在去白符镇的庙路上,己生提醒道:“凡事小心点,毕竟你不久前刚刚摇到一个天雷无妄卦。” 宋无溪应付道:“知道了,你就我,我就是你,我还能害死自个不成?” 走过一段山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破旧的庙出现在宋无溪眼前,庙四处杂草丛生,墙有些裂开的地方甚至长出了些花花草草,庙顶上还有些地方破了个窟窿。 门大敞开着,宋无溪迈步走了进去,他环顾四周见无人,开口问道:“请问有道友在吗?在下小道无为,有事在身,望在此借住几日。”话毕,响起脚步声,只见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 来者身穿一身破烂的紫色道袍,背后背着个铜钱剑,乱成鸡窝的头发一部分随意的扎起,另一部分则是披在肩膀上,脑袋上别着一朵红花,看起来好生滑稽。 那人用手掏了掏耳朵道:“欢迎道友,你想住几日都行,房间随便挑,不过晚上门需你自个戴上,最近晚上黄皮子出没得勤快。” 宋无溪向那人行了一礼:“多谢,请问道友如何称呼?” 那人咧开嘴露出一嘴歪扭的牙道:“郝仁。” 安顿好后,宋无溪躺在静室收拾好的床上,己生也随着宋无溪目光望向天幕道:“那郝仁我瞅着不大正常的样子,他穿得一身天师紫袍,莫不是什么世外高人。” 宋无溪思索道:“倒也未必,你看他那样子,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说不定紫袍是抢来的” “噔————”突然门外传来了很大的重物倒地声。 宋无溪坐起身去查看,听声音像是在庙前室,供奉神像的房间里,庙不大,宋无溪很快走到前室。 见一名脸色苍白的姑娘面色慌张跪在碎掉的神像旁边。 那名为贾缕珠的姑娘说话结巴,明显是吓道了:“抱,抱歉,刚刚不知怎么回事,这个神像就倒了” 第9章 黄皮子讨封 “你打算回清风观吗?毕竟你已经借到寿了。”己生活蹦乱跳,几日前这具身体还是病蔫蔫的,这会可是一口气能跑好几里。 宋无溪在告别了郝仁之后就离开白符镇了,借寿已经完成了,盘缠也不多了,现在确实应该回去。 宋无溪停住己生活蹦乱跳的脚步:“不,现在我打算去城里,你这会消停点,咱们还得留着力气赶路。” 己生闻言不解:“为什么?” 宋无溪一边扒开挡在前路的树枝一边道:“要是被师父看出来我去借寿,他不得打断我的腿?” 己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打算回宋府?” 宋无溪啧啧几声,面上尽是鄙夷:“那地方狗都不待。咱这些年跟师父学到了本事,什么算命啊什么的随便找一地摆个摊。再说这世道乱得很,咱们也可以靠老本行捉鬼维持生计。 咱们可是有远大理想的,那就是吃饱饭,治好咱们的‘眼疾’,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穷鬼更可怕的了。” 说着,宋无溪拿出地图查看起来。他要去城里,需要先到黑水村,坐船渡河到对面,如果直接绕道要走很远。 己生开口打断正在认真看地图宋无溪:“无为,好像有人在跟着你。” “嗯,我知道。”宋无溪依旧看着地图,面上装作无事发生,只不过加快了脚步。 “沙沙——”一个背影从宋无溪前方的草丛里窜出来,随之传来一道声音:“娃啊,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啊?” 一只人模人样的黄皮子站了起来,一副笑嘻嘻模样似心怀鬼胎。 宋无溪内心纠结:“怎么办?这黄皮子一路尾随着我,要不我拿桃木剑抽他几下?” “不用理,师父说过,遇到黄皮子不搭理它,它就会自讨没趣的离开。” 宋无溪接着视若无睹的走着。 黄皮子见宋无溪不理他,边一边追一边问,属实难缠。 宋无溪突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在黄皮子身上。 黄皮子喜道“娃,你终于肯看我了,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宋无溪表现出一脸困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 黄皮子歪头,半信半疑:“这娃子是个聋子?” 宋无溪转身正要走,突然黄皮子叼着一张纸跑了过来,纸上写着: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黄皮子太精明了,这次总不能装瞎。 宋无溪闭目思考,抬头睁眼望向天空,好似天空上有什么。 黄皮子见此,也望向天空,天空上空无一物,再看向宋无溪,宋无溪已经跑的没影了。 黄皮子见自己被耍,嗅着气味“唰唰”几步追上宋无溪。 二人在山路上奔腾,宋无溪转头见甩不掉那黄皮子,立刻一脚刹住,拔出桃木剑道:“你看我像江湖骗子还是道士?孽畜!给你留活口,你偏追,现在可没有后悔药。” 话毕,宋无溪便举起剑,向黄皮子冲去。他是这么想的,什么妖魔鬼怪都怕刚怕恶人:“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 “等下!” 己生突然喊道, 宋无溪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个站立不稳,左脚拌右脚摔了一跤:“哎呦——” 黄皮子就站那里,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宋无溪狼狈的爬起,拍了拍身上灰问道:“怎么了?” “我瞅着这黄皮子不太正常。” 宋无溪双手在空中比划起来,争辩道:“它都说话了还能正常?” 己生解释道:“不是,我感觉这黄皮子身上的灵气有点怪,让我感觉到似曾相识。” 宋无溪打量起黄皮子,嘀咕了一句:“难道是什么千年老妖?那更要除了!”又拿起桃木剑朝黄皮子劈去,结果举剑的手被自己另外一只手抓住。 “停停停,无为,你怎么一天到晚想着打打杀杀。” 宋无溪与己生争论不下,这时一旁的黄皮子见眼前胡言乱语,阴晴不定的宋无溪战战兢兢的劝道:“娃,你没事。” “与你何干,不是你不能打他,为什么? 我感觉我之前遇到过这黄皮子。 几时的事情?己生,你是想为他开脱? 并非如此,无为,你要以劝为主,师父教你的东西你忘记了吗?他可能无意走上讨封这条道。 嘶,可他都要害人了” 宋无溪突然安静下来,对黄皮子耐心道:“善行无辙,则常德至。你若行善积德,注定修成正果,成仙正道。 你若有害人之人,不仅生生世世是一只小畜牲还会被像他像我这样的道士扫除。” 黄皮子也赔笑:“娃啊,就当老夫与你打个趣,老夫呀,只想与你唠唠嗑。你看起来真像老夫的一位故人,你若想动手也无妨,但” “嗟乎,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宋无溪就等黄皮子这句话,立刻掐起诀:“天地玄宗,敕妖灭形,急急如律令!” 黄皮子依然站在宋无溪面前,无事发生。 宋无溪暗道奇怪,这时耳畔突然传来摇铃声,眨眼间黄皮子已经不见了。 他感到莫名心悸,这种感觉如那日在清风观如出一辙,周围开始扭曲,宋无溪看向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手掌上的纹路开始如漩涡般扭曲:“天!” 己生顺着宋无溪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掌,他并未瞧出什么异常:“怎么了?无为。” 好奇怪,为什么与他共生的己生察觉不到,他之前一直以为幻觉的出现是因为自己那时时日无多。 “叮铃——”又是一声清脆摇铃声。 “有、有邪祟,是邪祟!” 宋无溪感到脑内传来一阵剧痛,他抱头蹲下。 “怎么了?怎么了”己生声音焦急,转而变得模糊。 宋无溪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抚摸在他的头上。 “终于找到你了” 宋无溪茫然抬头,见一戴着铜钱面罩、身穿血迹斑斑的黄色道袍、嬉笑着如瓷娃娃般的孩童正将手搭在他的头上。 令人惊诧的是这孩童嘴里竟发出老人沙哑的声音。 这孩童一把掐住宋无溪的脖子道:“娃啊,有东西附在你身上了,让老夫帮你取出来。” 宋无溪发觉无法动弹,说话断断续续:“你,你这妖孽” 孩童讪笑道:“老夫还是喜欢那个尊师重道的你。” 宋无溪咬破舌尖,往孩童脸上吐了一口血沫。 “叮当——”又一阵摇铃声,一切归于平静。 “无为,你没事。” “己生,你、你看见了吗?刚刚” 宋无溪回过神来,冷汗已然浸湿衣裳,他环顾四周,一切如常,但是舌尖弥漫着血腥味不似幻觉。 黄皮子依然站在那里看着他,就如刚刚无事发生般。 宋无溪退后几步,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像是确定了什么:“己生,你说的对,这黄皮子果然不一般。刚刚的那妖童说不定跟这黄皮子有关系。” 黄皮子未在意宋无溪异常的神色,它不紧不慢的从身后草丛里叼出一袋银元放在宋无溪面前道:“做老夫的徒弟,助老夫成仙如何?老夫不会亏待你。” 宋无溪惊疑不定道:“你是有备而来的?你刚刚都想向我讨封,我可不会与你狼狈为奸你指不定想阴谋,你在计划阴谋。”宋无溪一直很容易多想,不过他更喜欢将此称为深思熟虑。 “娃,你脑子怎么都是些各取所需,谈何狼狈为奸?”黄皮子叹了几声气,转身正要走时被宋无溪叫住。 宋无溪望向地上那袋银子,动摇起来:“先说好,杀人放火这种事情不能做,还有违背道义的事情。” 黄皮子笑呵呵点头:“得嘞。” 宋无溪接下银元,他将黄皮子提起放在肩上,想了想又放进兜里,让这么一个东西离自己脖子那么近很没安全感。 今日奔波了一天,宋无溪现在饥肠辘辘,便生了篝火,在旁边坐着拿起干粮吃了起来,见黄皮子眼巴巴的看着,就将自己带的为数不多的腊肉丢给黄皮子。 这黄皮子唧唧吃起来,跟宋无溪之前养的那条小黄狗无异。 小黄是条好狗,会冲宋无溪笑着摇尾巴,会在蹭蹭他后舔他脸颊,看起来憨厚极了。 而这黄皮子虽然也会笑着摇尾巴,但一看起来就有八百个心眼。想到此,他看着黄皮子小声啧啧几声。 但是,宋无溪莫名感到内心受到触动,他很想去薅一下黄皮子的脑袋,这黄皮子比平常的黄皮子看起来更加圆润,毛更加蓬松。 己生:“既然想,为何不实施呢?咱们想干的又不是什么恶事。” 宋无溪被看穿了心思,将目光从黄皮子身上挪开:“不感兴趣。” 己生控制着宋无溪伸手摸向黄皮子的脑袋,宋无溪嘴上说着不感兴趣,但是摸的比谁都欢。 “娃娃子,你这是”黄皮子趴在宋无溪手上:“你这是仰慕为师?” 宋无溪故作嫌弃的挪开手。 多可爱一黄皮子,可惜长了长嘴。 其实他一个也感到孤单过,每次只有己生陪在他身旁,他总感到空落、不真实,失心疯就失心疯,都无所谓,好歹有个“人”陪他同甘共苦。 深夜,宋无溪随便在一地打盹,任由篝火肆意烧着。 黄皮子似乎感到冷,一直有意无意的往宋无溪胸口靠,但次次都被宋无溪推开了。 没办法,它只好坐在篝火边上。其实宋无溪也觉得冷,奈何这黄皮子气味太大,有些熏人。 次日清晨,他醒来,见篝火还在燃烧,黄皮子正叼着柴火往里面添柴,宋无溪顿感愧疚道:“多谢。” 黄皮子打了个哈欠:“见你睡的安稳,老夫也感到欣慰。” 宋无溪听此,微微感到暖心,他将黄皮子抱进怀里装着,便接着起身赶路。 黄皮子的到来改变了些,他起初还有点排斥,毕竟会说人话的黄皮子唬人,但是这黄皮子貌似对他没恶意,反倒是他自己一直在疑神疑鬼。有个人或者其他什么的彼此照应,属实难求。 去往黑水村的路上,黄皮子一直在与他聊着家常。 说聊并不准确,其实是这黄皮子一直自个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宋无溪懒得搭理他直到黄皮子问起他的姓名以及他是哪个道观的。 宋无溪倒是直接说了。 黄皮子若有所思:“好巧,老夫的那位故人也是清风观的道士,那位道长一生行善积德,是老夫至今为止见过修为与功德最高的人。害,不过倒是可惜了,最后他死得凄惨嘞” 宋无溪:“他是谁?” 黄皮子:“他未曾告诉过老夫姓名,但老夫听到过别人叫他清风” 宋无溪走路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他成仙了吗?” 黄皮子看破红尘般惋惜道:“他死了,都死了。” 若这黄皮子说得话属实,那么清风观那边无疑是弥天大谎,宋无溪想起他上次看到的神像,更加加深这黄皮子的可信度。 至于清风观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无从知晓。 宋无溪顿感好奇:“他是怎么死的?” 黄皮子摇头:“不晓得。” 宋无溪不解:“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这”黄皮子支吾了半天,最后他选择在宋无溪兜里躺平不再言语。 可惜只差一点,宋无溪就相信了。 宋无溪理了理,条理清晰:“大仙,你为何说他像我,如你所见,我并不是善茬,经常喜怒无常,令人避之。而你所言的清风道长是位名头不小的善人。” 黄皮子突然问了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宋无溪相信前世今生,但并不觉得自个会是清风道长转世,他那么好的人这辈子为何不投个好胎,这概率比宋老爷突然良心发现,之后把宋余潭那家伙打一顿还小。 黄皮子不吱声了,静静躺在那里用尾巴围起自己开始睡觉。 见此,宋无溪也没再言语 。 第10章 水煞 —————————————— 台上戏子翩翩起舞,四周不见人但闻锣鼓声鸣。 京腔起,如惊鸿照影,一出欢喜,一出悲戚。 一舞一曲演尽人世沧桑,一颦一笑皆为世态炎凉。 一曲毕,台下掌声起,但见满座空席中一教书先生模样的人笑着鼓掌:“念安,今日这曲唱得好!” 台上戏子笑道:“先生,你总是这么说,可别是敷衍我的话术。” 教书先生扶起眼镜边框,眸中是数不尽的温情: “念安的戏,如诗赋,婉转柔情,写尽悲欢离合,道尽爱恨情仇。曲如天籁,颦笑皆有韵味,如画,绘尽世间百态,演绎人生百味。” 戏子双目闪烁:“先生说的是,不过”戏子面带笑意:“小女今日想以戏曲的方式给先生讲个故事” “那是好。”教书先生面上饶有兴趣:“可否剧透?” 戏子美眸轻轻眨动,陷入片刻回忆随后缓缓开口道:“是关于一个唤作无为的道士的故事。” 话毕,又一曲歌舞起 ———————————————— 黑水村无疑得名与旁的黑水河,黑水河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若刹那分神落入水中,回神时已随波逐流出数米远。 黑水村村民自然以捕鱼为业,一篙一橹一渔翁,一个渔翁一钓钩。他们身着青斗笠缕蓑衣垂钓于黑水河上。 远看朦胧山色桥影回望桑竹人家。夜幕十分烟火袅袅,惯看秋月晚风谈笑渔樵往事。 晚些,宋无溪赶到了黑水村时碰巧遇上喜事撞白事。 “刚来村子就碰上这事” 宋无溪饶开白事,他来到河边四下找渡河的船夫,可无人愿搭载他,无论他出价多少。 “怪哉。”宋无溪找了一位老翁问为什么不愿搭载。 “老伯,你们这里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老翁望向河中心叫苦道: “黑水河里有水鬼作祟抓交替,这水鬼霸占地方,村里好几口人家都是靠捕鱼为生。 有些胆子大不怕死的乡亲硬着头皮上,回来时浑身湿漉,精神恍惚几日后就、就唉现在此事闹得人心惶惶。” 宋无溪点点头:“原来如此。” 老翁打量起宋无溪道:“小伙子,你是道士?村长近日花重金在找能帮他捉住这水鬼的人,你不妨去试试。” “多谢先生告知,”宋无溪道谢后转身走向村长家。 己生脚步顿了顿,担忧道:“水鬼凶险,要不你找本地道士结个伴?” “好。” 天渐黑,黑水村里灯火通明,几缕青烟预示着家家已经开炉做饭。 村长倒是好客,不过他话里有话:“先前已经来过几个道士与和尚了。他们起初胸有成竹。但最后有的跑了、有的死了。” 意思无非是:宋无溪有真本事是好事,若宋无溪如那些江湖骗子般,可就无人给他收尸喽。 宋无溪倒明白村长话里有话道:“以我一己之力恐怕难成,本地可有道同中人?” 村长指了指后院,笑道:“在你来之前,确实也有一人到来,不妨你俩结个伴儿?他现在就在后院。” 村长将宋无溪领到后院,宋无溪见那人顿时一惊,模样熟悉的那人正悠闲躺在躺椅上抱着颗人头津津有味的啃着,血混合着脑浆溅了他一嘴。 宋无溪压低声音问起己生:“他、他在吃什么?” “西瓜。” 那人注意到宋无溪也面露惊诧,咀嚼人头的唇齿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这,这不巧了吗?瞧瞧这是谁啊。” 那人正是之前与贾家母女一起谋害他的王马潇潇。 己生似乎察觉到宋无溪的情绪,安抚道:“无为,冷静” 宋无溪面无表情,手上却青筋暴起。 “两位好生相处,这后院有几间房间,方便住下。” 村长并未察觉到二人面上暗地里的情绪,在说完话便离开。 见村长离开,宋无溪一个踱步把王马拎了起来:“谋财害命你是样样不落。” 王马拍开宋无溪的手笑道:“别来无恙呀,无为道长,这是干嘛?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宋无溪也没惯着他,直接给了王马一拳。 己生松开了拽王马的手,低声劝道:“现在不宜闹事,咱们还不晓得他在此地是否也像白符镇那样有人与他狼狈为奸。” 宋无溪点点头:“有道理,确实不该轻举妄动。” 见宋无溪答应,己生正松下一口气时,不料宋无溪转而一拳打在王马小腹上,他实在咽不下先前那口气:“还是重拳出击好。” “噗!”王马吃痛倒下,蜷缩似虾,咳嗽不止,咬牙切齿道:“你,你年轻人别太气盛。” 己生见宋无溪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拉起王马道:“咱们好好聊聊。” 王马用颤抖的手推开宋无溪道:“咱们没什么可聊的。” 宋无溪又一拳打在王马小腹:“你也知道?” 王马抱腹打滚:“哎呦喂,你怎么跟个、跟个无赖一样?” “别人是吃什么补什么,你是说啥自个是啥。”宋无溪见把王马收拾的差不多了,王马在地上哭天抢地、撒泼打滚:“哎呦喂,贫道怎么这么命苦——被不讲武德的年轻小伙子给揍了。 宋无溪见这般模样的王马,下意识退后几步,他不想再对牛弹琴便转身进了一间房,把门戴上。 己生回忆起王马刚才的那般模样,轻唤道:“无为?咱、咱们” 宋无溪靠门坐下,面露苦恼了:“悲矣,怎么又是他。他不会晚上夜袭我?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他都干得出来,害我一次就有害我二次的可能”突然话锋一转道:“嘻嘻,要不咱今夜把他打晕丢进黑水河里?到时候就说他被水鬼给抓走喽” 己生叹气:“你刚刚可是把人家揍了一顿,他在地上缓了很久才起来。” 宋无溪不以为意,轻轻耸耸肩,手一摊道:“他居然还能站起来,我应该再打几拳的,这回真是便宜他了。” 己生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这时宋无溪兜里的黄皮子起身,探出脑袋,睡眼惺忪道:“什么打晕丢进河里?什么再给几拳。娃啊,你不是说不害命吗?” 宋无溪故作不明所以,将黄皮子的脑袋按回兜里:“这大仙啊,您这是睡迷糊了,我哪会这么说,您也晓得我是怎样的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怎么会去做呢?我可是想都不敢想,毕竟咱都是行于正道之人。 ” 黄皮子打了个哈欠,困惑的眯了眯眼睛,从宋无溪兜里跳出,在榻上来回转悠。 宋无溪叮嘱道:“过会我要去黑水河边看看,你就待着这里,免得出去被人看见抓去煲汤什么的。” 宋无溪整理一下,从包袱里拿出一把铜钱剑、几个黄符跟一把小刀带在身上。 起去开门时,见王马正趴在门上侧着耳朵听,二人面面相觑,宋无溪指着王马道:“你” 王马拍了拍衣服,装作无事:“你打算何时去捉鬼?” “与你何干?”宋无溪没好气的一把推开王马,走出门。 王马扶了扶胡须,笑得贱兮:“看来是现在。” 若王马执意,宋无溪也赶不走他,他便任由王马在身后尾随。 “实话实说,我真怕你对我怀恨在心,干出半夜把我打晕扔进黑水河这桩事。你刚刚都把我打了一顿了,先前的事咱们都一笔勾销。” 宋无溪一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怎会干出这般劣事,况且,我压根不在意先前的事情,你别老觉得你有多大本事能害我,我劝你最好别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 王马嗤笑:“好好好,你这么说,贫道放心喽。” 夜色弥漫,黑水河被月光的照得波光粼粼,如嵌花银链,漆黑的夜掩盖住了波涛汹涌的暗流,随着一阵江风吹来,江面上泛起了涟漪,倒映在江面的暗淡青山随波轻轻晃动。 树叶萧萧飒飒,层层随风响动。 宋无溪望着水面,在河边来回踱步。 这水里的煞气不仅众多而且混乱,也许是村民经常把刚出生的女婴溺死的原因。 宋无溪想:“若是婴孩怨气不散导致,为此建个庙烧点香火,拜段时间应该就能了事。但”宋无溪捏起一把土,随着土在指尖随风飘散,不由蹙眉。 王马从一旁靠过来,接过话头:“但是治标不治本,并且祸源并非如此。” 宋无溪心生反感,对王马视若无睹。 宋无溪望向看似平静的水面,突然间月光出现,一抹艳红出现在河中。他眯起眼睛,见一双只穿着一只绣花鞋的人脚倒栽在河中,起起伏伏,好生瘆人。 “嗟乎!” 宋无溪迸出冷汗,河中之物为“煞”也。 王马也眯起眼望向河面:“难以把信,这河里居然有立尸。看此煞气蛮重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宋无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问我,你比我早点些时日,你了解的情况不比我多?” 王马摆摆手:“那尸体之前听说白天见不着,晚上才会浮出水面,先前有捞尸人去捞,要么死在湖中,要么回来疯癫几天后死得蹊跷,之间便无人再去捞。” 宋无溪嘀咕道:“真得如此蹊跷。你可知那女尸身份?” 王马回忆道:“村长说的,是一个寻短见的戏子。” 若是自寻短见,煞气怎会如此之大。 宋无溪已有打算,找个生辰八字硬点的本地人驶渔船,他亲手捞。 靠着村长的助力,人很快便找到。 找到的人是个名为赵武的小伙子,小伙子经历得少,所惧的事物自然少,并不会信鬼神这类,无所忌讳,时常抱着有钱不赚愚矣的想法。 宋无溪拜完天地、上完香火之后换了一身适合下水的衣服,几人便向黑水河行去。 王马祟祟的凑了过来:“你真打算自己捞啊?” 宋无溪摊了摊手,反问道:“不然呢?你来?咱们敬爱的王马先生能做得了这么粗活?” 王马不吱声了,缩了缩脖子:“年轻人,别在那阴阳怪气。” 湖面阴风吹,寒意浸骨髓,涟漪船尾随,提灯火摇坠。 随着离岸边渐远,船只离女尸渐近,在女尸的不远处渔船停靠下来。 宋无溪将红绳绑在脚上,将之前拜天地用的香火倒入水中,然后对王马与赵武道:“如果突然出了什么事,就直接拉我上来。”话毕,便将一个黄符装进一个小巧的木盒里,含在口中,带着小刀背着铜钱剑就跳下了水。 起身他水性并不好,但是现在别人又忌惮水鬼,不敢捞,他只好硬着头皮上。 黄符一般碰水就失去了效果,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宋无溪不得不这样做,只是方正的木盒有点割嘴。 女尸倒立在水中,只有双脚露出水面,右脚上还穿着一只大红色的绣花鞋,月下好生晃眼。 宋无溪发觉水下灰蒙一片,女尸身穿的戏服被泡得臃肿的尸体微微胀开,面目被密密麻麻的贝壳与水草覆盖。 宋无溪试着把她往上捞,发现捞不动,他往远处游了些,见底下女尸的头发被许多漆黑的东西拖着,那些东西似乎在蠕动,迷迷糊糊看不清。 他拿出小刀正想割断那些黑色的东西。 原本被隐去月光突然照亮水中。 宋无溪看清了那近在咫尺的东西。 那竟是许许多多还未成型的婴孩,湖底四处都是骸骨与如蜂巢般的卵状物,晶莹剔透卵上还覆盖着跳动的血管,河底沉积的沙床如同摇篮,孕育着煞婴,先前无数次“夭折”的女婴被投入黑水河河底,最后煞气汇于女尸身上。 届时,女尸已然变了一副模样,虽仍旧面白无血色,但,秀发高盘,笑靥如花,流盼间媚态横生,勾魂夺魄,妩媚得甚至有失风度。 “尸变了!” 宋无溪一惊,连忙拉动脚踝上的红绳,示意上头二人拉他上去,但上面并无动静。 女尸伸手去抓宋无溪脖颈时,被一阵金光弹开。 见此女尸露出怨毒的目光,唇齿微动似在咒骂。 宋无溪见女尸诈尸连忙游向湖面,但明明湖面离得很近,他却怎么也浮不出水面。 宋无溪暗道不妙:“这,这是水中鬼打墙?” 宋无溪在水中无法念咒,即使他念了也未必能起效,嘴里含着的符还可能掉出。 唉!此境真让人进退两难。 宋无溪感到心慌,在水中就犹如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环境里,让人感到压抑,胸口发闷。 憋气久了让宋无溪逐渐头昏眼花,缺氧让肺里的灼烧感越来越烈,心跳愈发混乱,“可恶” “无为,斩女尸!这片区域的鬼打墙是那女尸操控的。” 宋无溪用最后一丝力气拿起铜钱剑向女尸斩去, 随后不省人事,水灌进他的口腔,喉咙里头传来剧烈的撕裂感、刺痛感 窒息感袭来,沉重的恐惧笼罩压在宋无溪的心口。 “叮铃————” 迷糊间,宋无溪听见一阵摇铃,一双手将他捞起。 四周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 一袭染尽红尘的衣,一段花腔婉转的唱词,一篇死别生离的曲艺。 教书先生一手托腮,沉思道:“那道士死了吗?” 戏子只答:“那道士福不浅。” “嗯” 教书先生轻笑几声,故作懊恼的扶额:“看我问得是什么,那道士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自是不会死。” —————————————— 第11章 乐善好施 “哕——” 随着宋无溪将水呕出,他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但他身上无力感仍未退去。 宋无溪睁眼见王马与赵武两人面露担忧的围在他身旁。 先前的黄皮子也出现渔船上。 宋无溪嘴唇发紫,面色乌青,不间断的咳嗽着,他被水呛到不轻:“那女尸捞上来了吗?” 王马胡子翘上天,似要邀功:“自然捞上来了,不过你被脏东西迷了眼,贫道乐做法才救了你的命。” 宋无溪静躺着:“哦,那就感谢救命之恩喽。” 女尸在船尾躺着,浑身已经腐烂不堪,散发出恶臭与煞气,无人发觉少了一点什么。王马、赵武都离得远远的,宋无溪望向黄皮子,对黄皮子的出现貌似并不意外。 黄皮子挂着一副捉摸不透的笑脸,不言不语。 风拂水面波澜起,江中渔船荡荡,冷风吹的宋无溪微微发抖,哆嗦不停,他的手已被水泡肿,指尖发白,可见纹路皱起,湿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令他感到不适。 宋无溪往灯火的方向靠近挪了挪,这时黄皮子跳到宋无溪旁,用毛茸茸的尾巴围住他的手。 船渐靠岸依傍,夜间黑水村灯火通明,来接乎的众人摩肩接踵。 父老乡亲将盖上白布的女尸用担架将扛起。 有些人端着饭碗站在门口吃着看着热闹,花甲老人们将好奇上前的孩童拉到一边。 部分人感叹人生无常,不过更多的是欢庆。难得祸害被处理了,他们无需再担惊受怕了 在众人相拥中,宋无溪绕开人群回去换了身衣服。 换完衣服村长便来找他跟王马道谢,并给了他们一人一小袋盘缠。 笑容顺着村长布满皱纹的脸平缓铺散开,慈祥不失温暖:“多谢二位活神仙,明日是犬子大喜之日。如果方便的话,二位可以来吃酒。” 宋无溪,王马道谢几声,见村长离开,宋无溪便进了房。见 黄皮子靠在壁炉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宋无溪拍了拍地上的灰坐在黄皮子的旁边。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橘红色的暖光倒映在宋无溪的瞳孔里,黄皮子的皮毛更是在光下变得金灿灿。 宋无溪知道救他的并非王马:“多谢大仙出手相救。 啧,那王瞎瘸子还想冒领您的功劳。” 黄皮子浅浅的翻了个身子:“小事。” 宋无溪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大仙,我们以前认识吗?” 黄皮子不置可否。 宋无溪百无聊赖的用火钳拨了拨柴火。 火芯四溅点点消散。 黄皮子修为定非同凡响,若不是夺人之躯化人身,应该与成仙只有一步之遥。但此一步之遥非比寻常,是条大坎。 宋无溪不解道:“大仙啊,你先前说着让我助你成仙,我该怎么助你成仙呢?” “不急。”黄皮子眉眼弯弯,答非所问道,不再聊此:“娃啊,你明天去吃喜酒把老夫带上呗。放心,老夫就待在你兜里,哪都不去。” 宋无溪点点头,他与黄皮子的关系变得亲近。 即使如此,宋无溪也不曾叫黄皮子一声“师父”,而是叫“大仙”。 片刻后,宋无溪搬来一装满水的木盆对黄皮子道:“大仙,要不你洗个澡,你先前估计一直在山间跑挨不着水,现在都滂臭了。” 说着宋无溪试着抱起黄皮子,黄皮子抓紧榻道:“老夫不喜水。” “唉?那今夜您就不能上榻睡了。” 黄皮子一听就松手了。 在洗漱后,黄皮子又在榻上活蹦乱跳。 窗将月光裁剪成方形,街上的喧嚷声变得琐碎,宋无溪侧躺在榻上。这些天好生闹腾,他难得睡个好觉。 黄皮子靠在宋无溪身旁眯眼歇息,即使行动于夜间的它并无困意。 “窸窸窣窣——” 黄皮子立刻警惕了起来,它听见有人进了院门,看样子来者不善,它便抓挠起宋无溪的脸,试着唤醒他。 宋无溪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娃,老夫见有人进来了,要不你起身看看?” 宋无溪慵懒的翻了个身子:“应该是过路人” 黄皮子还是不太放心,从窗户跳出去查看。 来者是赵武,不过此时如梦游离,浑浑噩噩,手上拿着一把斧头,摇晃着偷摸进了宋无溪隔壁王马的房间,然后对着榻上熟睡的王马一顿乱砍,血一下子染红了被褥。 黄皮子连忙又跑回去抓挠宋无溪的眼皮:“娃啊,你别睡了。再不起来,等下可就永远起不来嘞!外面有一人拿着斧头把隔壁老王给砍死了。” “啥?王马死了?还有这好事?”话毕,宋无溪顿时精神了,立刻坐起身来下榻放轻脚步跑出院,现在保全自身才是正事,他也不想跑去凑什么热闹。 只是路过王马房间意外瞟了一眼,果真就见王马房间门正敞开着,但漆黑一片的房间内除了榻上裹着一块又一块的人形物体就再无他人。 宋无溪疑惑为何不见得赵武人影,也懒得顾及便要走出院门,不料赵武正躲在院外后门的盲区,举着斧头从对准他的脑袋劈来。 宋无溪猝不及防,下意识的用手去挡。手腕上顿时出现一道极长的血痕,接着赵武又迅速一斧头砍在宋无溪肩膀上。 宋无溪不顾疼痛转身就跑,每走一步,血就顺着手臂滴下染红一小片青砖:“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嗟乎!真痛,这人真是比鬼恐怖” 见后面的赵武紧追不舍,黄皮子让宋无溪先走,自己跳下宋无溪肩膀一口咬在赵武身上,因黄皮子生得灵活,赵武自然奈何不了它。 宋无溪在大街上边跑边挨家挨户的叫: “老乡们,着火了——” 没一会村民们就都出来了,面面相觑:“怎么了?” 见宋无溪满身血,一身黄色道袍都快被染成红色就急忙上前扶住他,将他送进村里的郎中家。 “赵赵武,王马”期间宋无溪说话断断续续,不过好在有人会了他的意思,立刻成群结队的带上家伙去宋无溪与王马过夜的位置查看。 郎中家门外被有些人围着,深更半夜不睡觉都在凑热闹想看看宋无溪能不能挺过来。 宋无溪左手上的口很快止住血,但是肩膀上的伤势严重,伤口狰狞,不断涌出血液,失血过多让宋无溪难以喘气,简单无疑包扎止不住血。 郎中见此不由得面露难色,要知道他是主看感冒小病这些,现在宋无溪这身如此重伤,恐怕已无回天之力。 宋无溪脸色惨白,由于左手不能动弹,他只能用右手拽住郎中的一角咬牙道:“神医救我!我还能活,他只砍了我两刀,并未伤及重要经脉,只要把伤口缝合上,血自然会止住” 好在郎中心善,并未敷衍或是拒绝他,而是迅速准备起工具,正要上麻药时被宋无溪阻止:“不用麻药,就这样” 剧烈的疼痛让宋无溪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扭动成蛆,但是为了让郎中好缝合伤口,他只能强硬撑着,额角不间断的冒出冷汗,额角,两鬓碎发均被汗水浸湿,就这么贴着脸颊上。 止血的布换了一块又一块,染红了洗布的水桶。 起初他的身子还会因疼痛颤抖或是微微抽搐几下,但是到了后来他感到精神萎靡,身体疲劳,意识迷离,痛觉渐渐流失、使他变得麻木。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宋无溪前不久好不容易才向人借到寿,如今又因他事半死不活,他现在真觉得天道在变着法子折磨他。 己生为了让宋无溪保持意识,便与宋无溪搭话道: “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我好像看见黑白无常我是不是要死了”宋无溪眯起眼睛,神色迷离的打量起四周:“他们要勾我的魂嘞!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宋无溪声音渐渐无力,之后闭目没了声音。 郎中见此吓了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接着缝合伤口时,宋无溪又轻轻抬起头道:“无需在意,别顾及我的胡言乱语,您接着做” 己生替宋无溪撑到了“动土”结束。 他静躺在榻上,郎中出去熬药了。 至于今后如何,伤口是否会感染、撕裂,就得听天由命了。 要问己生为何要一直帮助宋无溪,因为是他只有宋无溪宋无溪的处境就是他的处境,他经常能与宋无溪感同身受。 在服下郎中熬的药后,己生打算歇息时,黄皮子叼着一小布袋从窗户跳了进来:“娃啊,伤在你身,疼在老夫心头,老夫给你带了自个研究的方子。” 己生打开布袋,见到几个黑溜溜好似肉丸的圆球便道:“多谢师父,不知这丹药可否与那位郎中所制药一起服用?” 黄皮子看了看碗底的中药渣子,上去嗅了嗅,舔了舔道:“可。” 己生倒听话,直接服用下。 “娃,好生歇息。”话毕,黄皮子便在己生身边躺下。 次日,早些就听见唢呐锣鼓,好生喜庆,昨日新娘子就从外地姗姗赶到,可是不凑巧撞上白事,便将结婚的日子推后了天。 黑水村家户瓦上洇染藓绿,墙面花斑点点,檐下安居而生,宅墙半垄,清晨雾气朦胧的黑水村属实别有一番风韵。 宋无溪一觉睡到三竿,起来仍旧感到疲惫,心脏传来隐隐刺痛,他望着镜中眼角一抹黑的自己无声叹气。 不过好在黄皮子给的药果真有让他挺过来的奇效,宋无溪身上的伤不复昨日那么疼。 他感觉自己似乎好了一大半,在榻上试着活动了几下便下地,简单洗漱完向郎中道来谢,再将睡着发出微微鼾声的黄皮子放进兜里之后,便出了门。 大街上,知晓他昨日伤势的人见他仅过一夜就能下地,不由得恭喜他,有些热情的村民还想叫他去吃喜酒。 宋无溪身子并未痊愈,他现在打算去找村长问问赵武的事情,他一分成两步走在街上,穿过人间隙流,大老远见迎亲花轿悠荡,人群给抬轿的伙计们让开一条道,有些来晚的在远点的地方踮着脚眺望,聊得如火如荼。 宋无溪突然见在人群中看热闹的王马,他拿着一把刻着“神算子”的折扇随意的扇着,对方也注意到他。二人面面相觑,王马见宋无溪肩膀、左手裹得如粽子,率先开口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宋无溪没好气道:“得嘞,托你福,我活着,你这又故技重施,玩假死是?” 王马虚心得用扇子遮住半张脸,解释道:“卦象告诉我昨夜我有大灾,好其实是贫道怕你如我先前说的那般有仇必报,所以贫道便躲了起来。 约莫在三更的时候,贫道就见着一黑影进来对榻上我放置的西瓜一顿乱砍,真唬人起初没看清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 其实,做的事情贫道自是心里有数,真是怕了” 宋无溪不理王马多余的闲话,问道:“赵武呢?” “那遭天谴的啊”王马叹气道:“昨夜大伙一群去找他,从村头到村尾找了遍,也不见得他人影。” “村长在哪里?” “吃喜酒的地方。” 远方的喜轿随着人群的议论声抬来,宋无溪与王马找了块地方听着人群的议论声,等着喜轿抬过。 “村长家真有福气,娶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婆娘,十有八九能生出儿子。” “这可不,这喜事隆重着,等下还会有喜酒吃,听说村长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呢” 宋无溪虽对热闹不感兴趣,但也真心实意祝福这对鸳鸯。 在喜轿路过宋无溪身边时,他突然感到一阵阴风吹过,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是否是巧合,花轿一角的布被轻轻吹起,露出一只惨白无血色的脚,脚上穿着一只湿漉漉的绣花鞋。 “这,这是”宋无溪瞳孔微微颤抖,愣神一瞬。 身为道士他五感自然比常人强些,在那喜轿抬过时,他感到了一阵煞气,一阵非活人的气息,就如那日沉江女尸。 “哟,看上人家新娘子了?”王马打趣道。 “啧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宋无溪回过神来,示意王马在前面带路。 走在小巷的青砖上,离人群渐远。 王马走在前头:“你痊愈的真快。” 宋无溪打着哈欠,他现在这个状况应该好好歇息,奈何事态如此,应付着答道:“嗯,我也觉得。” 一入院门就见每桌上铺着红布摆着各式各样的农家菜,桌面菜色蒸腾,香味四溢。乡亲们坐在旁边聊得热闹,有些孩童见大人聊得入神无暇顾其,便直接上手抓起热乎的白馒头塞入嘴中,场面好生喜庆。 四处挂着红绣球,门上贴着对联: “春窗绣出鸳鸯谱,夜月扞斟琥珀杯” 院子中央的木台上正有戏子唱着戏曲,锣鼓萧鸣,唢呐声啼。 王马走到了一个空座旁招呼宋无溪一起坐下,便开始吃起菜。 宋无溪倒没太大胃口,先去找了村长,对方一脸嬉笑的坐在正中央的桌子旁,宋无溪见村长貌似无意搭理自己,便回到位置上坐下。 他回想起昨日黄皮子的话,有福同享,黄皮子一路上救了好几次,他对黄皮子视如朋友。 宋无溪唤起兜里的黄皮子,见无所动静,他便望向兜里,却见兜里空空如也。 宋无溪扶额:“我明明把它带上了,难道路上跑丢了或许又是自个跑去玩了,但这人来人往的村里他又会去哪里呢?万一给人逮着” 想到此处,宋无溪打算去找黄皮子,他便起身作势要走,见此众人连同台上的戏子都停止声响,齐刷刷的向宋无溪看来。 见众人一脸木愣,目光如针,寒气四散。宋无溪感到胸口发闷,不安四起,他被人盯的有些不自在。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但话里话外透着毋庸置疑道:“喜宴中离场,不怕扫了兴致,坏了他人气运?” 他顿感异样打算去拉王马一同离开,却发觉王马吃饭菜吃的津津有味,目光越发疯狂,最后甚至开始把饭、肉当水灌,他将筷子丢在一边,用手抓着饭往嘴里塞,也不顾嘴里是否能塞的下,因上一口还未咽下,有部分饭撒了出来,还是不尽兴,便一头扎进饭菜里,好似饿死鬼附身。 “简直胡闹!” 宋无溪猛的一把将桌子掀翻,乒乓几声饭菜汤与碗碟撒了一地。 他拽起王马的衣角,摇晃几下见无效后狠狠的往王马脸扇了几巴掌。 “王瞎瘸子,别吃了!你都要撑死了。” 宋无溪见王马面色痴呆,他拽着王马的手不由冒出冷汗,脖颈传来一阵凉意。 此乃失魂症,这饭菜有问题! 宋无溪望着一地狼藉,竟看见盛着肉的碗里出现未成形的婴儿还有一些生殖器。 汤变得粘稠好似鼻泗,四周吃喜酒的人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嬉笑与婴孩的啼哭声, 那些吃喜酒的父老乡亲体态肿胀起来。远看是堆叠的肥肉,嘴角流着口水的他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步围来。 宋无溪恼火道:“真是熊心豹子胆,何人给你作孽的勇气?” 宋无溪拔出桃木剑,正欲向着众人劈去。 “叮——” 一阵刺耳的铃声压下了尖锐的嬉笑,那些幻化之物瞬间定格。 宋无溪因脑内刺痛手一顿。 宋无溪恍神之时,周围恢复如初。 后头一个面色凶恶的人拿着菜刀向宋无溪砍来。 宋无溪下意识翻身躲开,无意拉扯到身上并未痊愈的伤口,片刻间传来剧痛。 那把菜刀砌进地上,发出清脆的颤声,那人正欲拔出菜刀,宋无溪拿起桌上的碗筷砸在那人的手上。 那人踉跄着退后几步,身边嬉笑的众人开始步步紧逼。 宋无溪镇定的拿起地上摔碎的瓷块,似无痛般划开掌心。 血液随皮肉绽开涓涓流出,宋无溪掐诀念起: “鬼幻迷眼,若真无形。困身于境,八方失向,踪渐显黎” 幻觉破,四周空荡,挂着白布、花圈,木桌上放着贡品与香火。 院中央赫然挂着一张黑白照片与一大红棺材,喜酒便吃席,此院子原是个灵堂。 王马跪坐在地上不停手的将落在地上的贡品塞进嘴里。 另一个面生的人倒在宋无溪跟前不省人事,宋无溪发觉手上的拿的桃木剑竟变得了一把开锋铜剑。 若是宋无溪刚刚砍下去了,那他可就犯下了要杀头的重罪。 宋无溪稳下心神,他用布料将手上渗血的伤口包裹住,再出去买了一只鸡,用刀割开鸡脖子,将血倒入碗中。 “别瞎动。” 宋无溪按住神志不清的王马,他卷起袖子将那碗腥味浓厚的鸡血给王马灌了下去。 王马立刻呕出些附带着阴气的黑色腐臭血块,这臭味呛的宋无溪退后几步捂住口鼻。 王马恢复了一点神志,他颤巍着支起身子,随后又跌坐在地上面露惊恐:“这,这是怎得?你给我喂什么了?你你你” 王马将手放在口前哈气闻了闻之后又干呕了起来,伸手抠起嗓子眼。 “哕!” 宋无溪见王马无伤大碍便去看另位生人的情况。 那位生人渐醒,涕泪横流。 宋无溪从对方的话里大致了解了情况。 这人叫王于,这几天在给他父亲王多渔守灵,昨夜他守灵时,起初并无异样。 约莫在三更时,开始阴风阵阵,帘幕、烛火都被吹得摇曳。王于突然见一道黑影飘过。 王于内心怕得狠,再听见棺材动了,已故父亲的黑白照突然瞪眼看他,一时间禁不住就吓晕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便不记了。 “那东西大费周章把我跟王马引来,究竟是何意。” 宋无溪回想起喜轿路过刮时起的那阵阴风。厉鬼索命,村长儿子有危险,得在入洞房前赶回去。 王马拿出竹签摇了摇:“大凶” 王马见此立刻撂挑子不干了,直嚷嚷着要离开黑水村:“因果报应,阴阳相衡,谁知道他们造了什么孽? 要赔上性命的事儿,这个冤大头谁爱当谁当。” 王马劝起宋无溪:“年轻人啊,这事态严峻,你把握不住,不如先撤一步” 宋无溪也不给王马留面子,他直接上前把竹签全部抖落出来,如他所料这竹签上面写的均为大凶,王马面露尴尬、目光躲闪。 “哦?看来你自己都不抱有希望。”宋无溪轻挑眉道:“现在你能去哪,去城里?事情还莫了,黑水村的人定不助你渡河。回白符镇?贾缕珠她母亲怎会放过你?” “你想道德绑架我?” “经你这么一说,我刚才不想,现在想了。” 王马咬紧牙关,他将宋无溪手里的竹签拿回收起,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走到院口一气呵成:“得嘞,那就依你的。” 第12章 丢失?丢尸! —————————————— 教书先生:“我虽不懂这行,但知那道士也不容易,帮女尸化解怨气听起来不是件轻易的事儿。” 戏子点头:“那是,请问先生觉得人死后会去到哪?” 教书先生望向远方日暮暖阳:“流逝的从不是时间,而是我们,世间永恒,死后长眠。 听闻人死后会入阴曹地府,应是喝了孟婆汤去投胎转世” 金灿灿暖光倾泻下来,注进不远处万顷碧波的黑水河。 戏子在朦胧的光中并未停下戏舞:“小女倒是觉得人死后会来到戏院,台上会有戏子来演绎她的一生。” 教书先生笑而不语,心里却泛起涟漪。 —————————————— 为时已晚。 宋无溪迈步进门,就听见洞房那边传来一阵喊叫。 片刻就便引得众人纷纷前去查看,村长爱子心切,带头冲进洞房。 村长儿子胸口插着把剪刀已然没了气息,而新娘子则是昏死过去。 众人正要进去将人抬出却被宋无溪叫停。 村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长,还有何事?可怜我儿啊” 宋无溪指着新娘子右脚踝道:“这只些绣花鞋是哪来的?”果然,他今日所见所感并非无由,他真后悔那时不拦下喜轿。 众人见此也惊愕失色:“这,这” 新娘子的脚上穿着一大一小两只红鞋,看起来极为别扭,其中一只绣花鞋赫然是河中女尸的那一只。 村长一手指着那只绣花鞋,一手扶着额头,作势要昏去的他被一众父老乡亲扶住,他哀声道:“一定是那戏子回来报复大家了。” 宋无溪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拿出一个刻着符文的木盒,他黄符贴着绣花鞋上,再将绣花鞋取下放进木盒,接着往里面倒满干巴的土。 水来土掩,阴水来需阳土封。 宋无溪将木盒合上后用红绳绑紧。 众人对宋无溪,人死后,有些怨气会附在一些生前的物品上,生人若再用死者的遗物则会受到影响,想到此,宋无溪感到手中的木盒越发沉重。 宋无溪对众人道:“有谁知道那戏子尸身在哪里?领我去。” 一位一看就是干活的糙汉子战战兢兢的走出:“俺,俺晓得介个。” 宋无溪点头:“带路。” 那糙汉子领着宋无溪等人走到黑水村外的一片荒坟里,众人大老远就闻见一阵哭声,隐约能见到一个黑影在一个土包旁晃悠。 “道、道长,那脏东西来咧!” 走在前头的糙汉子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如临大敌。他的呼吸急促不停地眨眼、试图看清那个模糊的影子。 “莫怕,咱们人多,还害怕她一个鬼?”宋无溪安慰起惊慌失措的众人,他拔出桃木剑上前几步,待走近众人才瞧清楚那道黑影为何物——一条黑狗。 众人悬着的心并未放下: “黑狗哭坟啊” “这是诅咒!是灾厄,小孩子别看,小心被狗仙抓走嘞!”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黑狗像赵武小伙子家的那条。” “你这么一说,确实挺像的,咱们村子里头只有他家养了条黑狗。” 那糙汉子哆嗦着指向一个土包道:“啷个就是,怎么有条黑狗在哭坟?” “黑狗哭坟?”宋无溪气极生笑,他恨不得上去给埋这戏子尸身的人一人一脚:“谁叫你们给她埋了?超度的法事都没做完,一群嫌、命、长的居然直接给她埋了。” 己生连忙劝起来:“无为,要是你觉得此行不好解决,咱们就” 宋无溪气得脸上铁青:“确实不好解决,我差点葬在黑水河里头。我好不容易才把那女尸给捞上岸,他们却轻飘飘一句‘埋了女尸,应该不要紧?’” “道长,您别跟自己置气了,都是俺们不好,”那人憨厚的挠挠头,见宋无溪自言自语说过没玩,也怕好不容易请到化灾的人跑了:“不过,这会儿应,应该莫得事?” 宋无溪双手在空中比划,说起事情的严重性:“要是没事,村长他儿子怎会死的莫名其妙?” 要说是鬼魂作祟,有些不信鬼魂的自然要过多言语。宋无溪对这些人解释深感无力,这令他有一种想让事情顺其自然的冲动。 他平复心絮道:“挖坟开棺,属猪、蛇、鸡、鼠劳烦退避一下,小心被煞气冲得染病。” 受眼疾影响,宋无溪看见许多柔软而无毛的蚯蚓在尸体周边的土壤中蠕动,犹如一条条肥壮的蚕。 几人上前拿起铲子开挖,随着铲子入地,四分五裂的蚯蚓爆出粘稠的汁液后化作细碎的土壤。 屏息凝神的众人挖着挖着,一只残白的手就露了出来,尸体全貌渐显。 这尸体不是那戏子的,而是昨日与宋无溪王马一同下水捞尸,在深夜拿斧头想杀死他跟王马的赵武。 这会倒是晓得了为何赵武家那黑狗会来此地哭坟。 众人议论声渐起,有人看了直摇头叹气,挤在人群中的王马幸灾乐祸道:“天道好轮回。” 这赵武的尸体竟是溺死的,就那么歪七扭八的躺在地上,面色惨白,他大张着嘴、浑身不见反抗的伤口。 一个大活人溺死在岸上,真令人不寒而栗。 宋无溪皱眉,从昨日捞尸回来,他并未注意尸体上的绣花鞋是否丢失,但众人记得昨日赵武在回来之后就不见了身影。 宋无溪怕赵武尸身起异变再起什么麻烦。他点燃一黄符在空中一边比划一边念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宋无溪念完往生咒,轻叹几声后对众人道:“如今那戏子尸身无踪,过几日就是月圆之夜。再不找到,恐怕那夜这‘煞’会大开杀戒,屠尽整个黑水村。” 话毕,有人质疑,有人唏嘘,有人惶恐。 宋无溪见怪不怪了,只道:“你们也瞧见了这厉鬼的凶险,这几夜注不宁。 防患于未然,你们可以把糯米洒在家门口、家有养狗的就让狗守夜。 有什么事方便我第一时间赶来相助。” 那糙汉面露为难:“道长,糯米可要不少钱的。” 宋无溪不在乎的摆摆手:“嗯,是买这些的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我相信你们心里分得清轻重。” 那戏子估摸还要害人,寻尸无果,安葬不下,宋无溪得找个法子把她的魂引出来。 众人纷纷回家,一想到有一个腐败不堪,泡得臃肿的尸体藏在暗处观察着众人的举止行为。谁也不想成为女尸的手下亡魂。 王马正欲随着人群溜走,不料被宋无溪拦下:“王马,这是去哪呀?我还等着你今晚跟我捉鬼呢,还是说你并不会捉鬼。” 王马色厉内荏:“你是道士,贫道是术士,捉鬼的事不理当你来?贫道在旁给你助力就行。” “哦。” 宋无溪不理转身走向住宿,他现在打算回去睡一觉养精蓄锐,昨日睡得不舒畅再加上几日奔波,让他从起来到现在思绪如乱麻,时不时头疼昏沉。他从来不寄托期望于他人,他原本确实打算拉上王马,但见对方没有想帮助众人的意愿,便不想再理。 王马见宋无溪走后,也不闲着,他打算现在去村子里买点朱砂、黄土等材料留晚上备用,以宋无溪那一己之力估计难以保全众人,恐怕他自身也会葬在此地,王马不想入这淌浑水,保全自身才是万全之策,这村子出了这么厉害的煞,定有原因。宋无溪犯蠢与他何干,他王马凭什么要帮那些货色。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空荡静寂,王马随便走进一家杂货铺子,店里的伙计们正聊着。 “听说村长那儿子在洞房被他婆娘杀了。” “那婆娘八成是被鬼上身了,昨日撞上了王家的白事,沾上了点邪气。” “白事是王家那个王多渔的?他怎么死的?” “谁不知道他王多渔是干捞尸这行的,要我说啊,赚死人的钱迟早都是要还的。你看,之前去捞尸的不都没能幸免?” “确实如此” 王马见那几人聊得入迷,轻咳几声:“劳烦结个账。” 片刻后,王马走出杂货铺,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感叹:“难得清净。” 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王马感到身后有人跟着,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还有水滴上青砖的声音,沉闷又压抑。挂在王马腰间的罗盘指针迅速跳动着指向身后,他暗道倒霉。 一切恐惧源于未知,他知道身后跟着的绝非善茬,自然不能回头。 他确实是神棍,不过先前有人传他会点奇门异术那倒属实,打牌出老千、盗墓、假死骗财等等他聊起来如家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些年他混得舒畅,他从不把心放在助人上,而是自身享乐,俗话说狡兔三窟,即使他骗术再高明,也总有被发现的一天,这使他不得不四处避嫌。 他虽是神棍,但对鬼神这些还是有所畏惧的,平常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他绕道走,如今却被找上门。 王马故作镇定,要是现在乱阵脚会使得救更加无望。 虽然王马两步并做一步的走着,但是他一条腿有些瘸导致他走起来十分费力。因注意力都在后面那脏东西上,他无意走进小巷拐角,遇上了死胡同。 前墙后有鬼,无处可藏,插翅难飞,难道就要不明不白的栽在此地。 王马立刻从兜里拿出一皱巴巴的符咒带着颤音念道:“双目为离,七魄息闭。炁神引津,道体消隐。不闻不见,应变无形。急急如律令” 话毕用符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屏住呼吸。此招并非自欺欺人,而是一个让人感不到气息的咒语。 王马虽是闭目,但能感到面前突然袭来一股潮气,有一物体轻飘飘的从他跟前走过,他不知道是何物也不想知道。 王马憋气憋的面色发紫,度秒如年。 好在那东西似乎见死胡同无王马踪影,没做过多停留就走了。 王马急忙跑回住所,恐怖,属实恐怖!这黑水村人鬼混杂,人杀人,人灭鬼,鬼杀人,那鬼戏子先前搞出的幻觉更是难辨真假。 他跑到院门口时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仍旧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向空荡的大街,他用袖子擦拭额前的细汗,整理了几下衣服便进院子。 夕阳常辉,夜幕将至,晕染在屋檐的光人院内看起来一片祥和,隐约能听见杂草间的蝈蝈鸣叫。 透过窗户,王马看见宋无溪还未醒,正琢磨着是否去叫醒宋无溪时,宋无溪缓缓睁开双眼与窗外的王马四目相对,见王马鬼鬼祟祟的站在窗外他顿时警惕起来,随之感到一阵恶寒。 王马觉得解释无用便装作无意经过。 宋无溪在回来之后,不见黄皮子。他觉得黄皮子应该跑出去活动了,便不顾睡了过去,现在他恢复了点精气神,便简单准备了下,就起身上街了,王马并没有把先前发生一事告知宋无溪,毕竟他俩本就不对头。 宋无溪拿着罗盘走在大街上,东寻西觅。内心感叹着怪异,罗盘可在一定距离之内指向怨气最重的地方,但宋无溪却不见罗盘响动,若那戏子尸身不藏在大街小巷还难不成藏在家里? 罗盘突然有了动静,指向一方,宋无溪正要顺着罗盘走时,不料被慌乱跑来的王于叫停:“道长,您去看看,王马先生他出事了!” 救人要紧,宋无溪只得作罢去找尸体。 但是路上见王于走路有点轻微瘸拐,但又见对方面色如常,也没问其原由。 到了地方见一人嘴唇发白,发髻凌乱的倒在地上,那人神志不清,一直念叨着“水有水。” 在旁的王马装模作样的舞着招魂幡,就这么跳来跳去。 宋无溪尽量维持平静,但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实在忍不住,也不顾颜面直接上前给了王马一个过肩摔:“别跳了,救人!” 好在地上那人没被王马这番装神弄鬼耽搁救命时间,宋无溪见那人恢复神志:“我不是说了吗,往门口撒糯米,鬼自然是找不到方向进来” 地上那人面上惊疑不定道:“道长,我按照你所言做了,但,但是我刚刚仍旧见着一影子在门口晃悠” 王于闻言哭嚎道:“大伙都是凶手,大伙都会死的,谁也逃不掉”说着他向宋无溪跪了下来,泣不成声:“道长,您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对?” “好啊好啊?那戏子是厉鬼?你们先前一直都在瞒着我?”宋无溪双手哆嗦,牙齿咬得咯,无言起身离去,身上似有一大股火气。 宋无溪一路步不停歇的向村长走去,见屋内没人,宋无溪也不见外,坐在茶几上等着村长回来。 己生安慰道:“冷静些,冷静些,咱们别跟这些人计较。” 茶壶传来水的沸腾声,青烟从微微晃动的壶口冒出,远处传来一阵声响,村长与其他村民在院口聊了会便进来屋。 村长一进门就看见宋无溪面色阴沉的坐在茶几旁,起初面露诧异,转而笑脸相迎:“道长,这是何事?” 宋无溪摆摆手:“请坐,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别见外。” 村长不明所以的坐下。 己生谄媚的笑道:“村长,先喝茶,咱们好好聊聊。” 村长拿起茶杯正欲饮一口,宋无溪突然怒拍桌子:“我让你喝了吗?!” 村长不敢出气,不知宋无溪为何如此作为。 又见宋无溪语调一转:“好好聊,咱又不是什么野蛮人。” 村长见宋无溪前言不搭后语不解道:“道长此话何意?” 宋无溪突然讪笑道:“此为戏言,喝茶,喝茶。只想再问问你那戏子倒地是怎么死的,之前问的不大仔细。” “咳咳,那戏子啊”村长露出僵硬的笑容来圆场,笑得牵强而为难:“是自寻短见的” 村长又拿起茶杯,期间用余光观察着宋无溪神色,正又要喝一口时,不料宋无溪又一把拍在了桌上: “我让你喝你就喝吗?!” 见此,即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村长不满作势要起身离去,却被宋无溪唤住。 宋无溪换了副表情:“抱歉,是小道失态了,你别在意,小道这也是太关心事态了。” 村长见此突然想起自己曾对那戏子有过亏待,不由得心怀愧疚道:“不碍事,也怪我没说清” 话未毕,宋无溪下一秒猛的一把拽起村长的衣领,厉声道:“你还想隐瞒多久?还不说实话? 我劝你早些给自己买副棺材,到时候就躺在你们等那戏子来送你去地府。” 村长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气得字不成句道:“你你。” 宋无溪突然神色缓和上前扶起村长道:“我们不是要好好聊吗?您为何不愿与我好好聊呢?村长,您怎么突然坐在地上了您这是要” 宋无溪扶村长的手突然一松,村长又跌坐在地上:“要碰瓷我吗?” “你、你?”村长浑身颤抖,退后几步正欲跑出门道:“你不会有什么疯病?” 宋无溪上前一把拉住村长道:“哎呀,你怎能这样说我呢?咱们言归正传,村后头的那些人的死讯你应该听闻了 之前你故意隐瞒先既往不咎,得先找个法子渡过这难关。” 村长步伐一僵道:“道长可有法子相救?” 宋无溪点头,招手示意村长坐下。 “自然是有,不过说句公道话,得加钱。” 第13章 鬼戏子 —————————————— 教书先生眉头微皱:“那些村民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人,虽然道士仅仅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但我看他倒是像个“帮凶”。” 戏子轻咬红唇,面露哀伤,用绣着鸳鸯的帕子轻轻是擦了擦脸颊:“但他站在天道那边,做的事应都是对的。” 教书先生摇头道:“没有绝对的对错,但是从主观上来讲,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指责的人多了,自然就是人生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对错。 戏子似被话语打动,眸光闪烁:“先生说得极是!” —————————————— 溺死在水中的魂魄应该如何杀死陆地上的人? 答案为穿上红鞋引路。 现在是正值日出,今夜便是月圆之夜,那戏子若想屠村定会等到晚上。 那只右脚绣花鞋是被赵武带走,可见绣花鞋有蛊惑人的作用。 先前的捞尸人除了溺死在江中的那几个,其余死法各异。莫不是岸上有人想为戏子寻仇?大部分时段,活人确实比死人难对付。 宋无溪通过罗盘与推算找到了怨气最重的一户人家,在村最西边,——赵武的家。 宋无溪又遇到了鬼打墙,弯弯绕绕都走不到位置,赵武家仿佛不存在,凭空消失了般。 “尸身就在赵武贾。” 宋无溪拿起一碗鸡血,用糯米沾湿,先在原地撒下一把,在走一步撒一下: “唉,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有冲撞,还望海涵。轮回转世,天道不可逆。” 走出鬼打墙后 宋无溪在赵武的家里榻上找了戏子尸身,他正打算回去找人帮忙扛的时候,门就被一阵阴风吹得关上了。 宋无溪正纳闷这戏子又要耍什么花招时,突然塌上的尸体在他身后缓缓的站了起来。 宋无溪立刻拔出桃木剑斩向戏子尸体,对方却突然化作黑水迅速溶解在地上,宋无溪不解这是怎得。 但地上的黑水迅速变多,如止不住的泉眼,最后竟然漫延到他的脚踝边上。 宋无溪清晰的感知到冰凉的水在脚边流转,他惊疑不定道:“为何水不会从门缝里流出去” 其实那鬼戏子本来只想杀死那些负她之人,奈何宋无溪、王马掺和进来,多杀几个不是杀?只是好不好杀罢了。 己生环顾四周,对着空气劝诫道:“我并非是帮他们,我这是帮你,你若再多杀人,来抓你的就不是道士、法师,而是阴差了。” 鬼戏子并无回应,水已经漫延上宋无溪的膝盖,应该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淹没整个屋子。 “别跟这丫头废口舌,”宋无溪因事态严重感到头疼,符咒什么的全部都打湿无用了,他去唤己生,让己生帮忙想想法子:“咱们又要死了。” 己生倒是镇定,“此为幻觉,水是不存在的。” 宋无溪望着周边的水,身子扑腾了几下,不解道:“咱们这是要自欺欺人?水是存在的。” “无为,水洁则气清,气为形本,气和则形泰,水绝对不会凭空存在于陆地上,事物所现非无端,除非不实。”己生见宋无溪似懂非懂,便道:“无为,掐驱鬼诀!” 宋无溪听着己生的话掐起诀来:“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思神炼液,道气常存。急急如律令!” 周围的水在片刻间消散,宋无溪身上果然没有一点水渍,一切都如他进门时的那般模样。 宋无溪找人帮忙将戏子尸体扛出赵武家后,迅速合着先前死亡的村民一同举办了安葬仪式:“天,饶了我,可别再出什么差错了!要是不顾及道义,我真拿铜钱剑把那厉鬼” 己生压低声音提醒道:“嘘!别说出口,会让老天爷听见的。” “哦。” 要说轻易,也不算轻易,尸身除非戏子蛊惑一人不断转移范围才能不被宋无溪找到,毕竟宋无溪手上有罗盘。 先前戏子不断杀人定是想用更大的煞气与不断的制作幻觉来掩盖自身尸身的位置,渐渐撑到月圆之夜,不过现在已经黔驴技穷了。 魂有归安处,怨气散,往事不复追究,来世前程如雾茫茫。 见戏子被安葬后三日内黑水村里都没出啥乱子,宋无溪也放心了。 他再三叮嘱村长,绣花鞋需要在装满黄土、贴满黄符木盒里放个七七四十九天再用火烧掉,期间切勿动了这封条。在村长不断点头道好,之后才将木盒交给村长。 宋无溪接下来打算接着赶路,早日去到城里。村长劝他留下住几日,见无果便送上上好的酒肉,目送着宋无溪与王马乘船渡黑水村离开。 落日余晖染江畔,渔舟唱晚自悠然。 事毕如此轻佻,必定暗藏玄机。 就在黑水村剩下村民放下心,事情悄然发生。 刚刚入夜时,步行在街上的村长闻见一阵戏曲声,凄凉婉转,哀转久绝,大老远他就见一个戏台子上有戏子唱着戏曲起舞着。 难不成是鬼戏?村长暗想到,毕竟村长刚死了人,但一堆人在底下背对着他围着看着戏,貌似并非如此。 村长越看越觉得异样,心里越发毛,步伐变得慌张。赶忙绕道走,不料刚走几步,路经一个拐角又回到这里,以往熟悉的村子突然变得陌生,让他恐惧、难以接受。 他试着换一个方向,换一条路,可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戏台这里。 作罢,他用颤抖的手擦了擦额间冷汗,深吸一口气便提心吊胆着被迫走向戏台。 台上的刀马旦舞着枪,身穿一身大红戏服,背上插着旗帜,脸上画着戏妆,面上惨白如纸,眼影赤红如血,但模样熟悉,一时间让村长下不去在哪见过。旁边陪衬的戏子演奏着乐曲,唢呐声不断。 村长仔细打量起身边的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身边的人竟是那些被宋无溪安葬的死人,现在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戏,身上隐约传来阵阵恶臭。 村长吓得正起身欲逃,台上的刀马旦面色一冷,似不满突然离席,突然举长枪朝村长直直劈来,速度快得出现残影,在月下划出一道流光。 破风声迎面响起,纵横驰骋。戏子一身红衣随风荡起如一只扑腾的红蝶。 村长年过半百,行为本该因行动迟缓而硬生生的接下这突如其来的一枪,但他却在这时突然轻巧躲开,迅速与刀马旦拉开几个身位,站定后冷冷的看着刀马旦。 这长枪是实打实的真货,在长枪落地时,地上碰撞出清脆声,枪体也随之振动,地面尘土飞扬。 刀马旦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他舞动着手中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用手舞着转动了几圈又朝村长劈来。 村长不疾不徐的闭目,脑海中观想神像,双手迅速结印掐诀道: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顿时气场四散,一阵金光将刀马旦逼退,刀马旦稳住身子,眼里戾气丝毫不减,身上冒出浓烈黑色煞气,令人心头压抑。 村长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身上尘土,眉头轻挑:“姑娘果真还有一招,王于的身子可用的习惯?” 面前的刀马旦正是王于,此时的他的神态举止像个女人,但一身装扮让他尽显锋芒,妖艳而诡异,一副鬼上身样。 王于并无多言的继续举枪袭来。 村长从荷包里掏出几个拳头大小的朱砂弹向王于砸去。 王于攻势不减,接着转动着长枪,一枪劈开一个,红烟如雾气四起,土腥味四散开来,枪影如织,对付这些游刃有余。 村长笑容一僵,转身拔腿就跑,边跑边小声骂街几句:“意料之外,这可咋整。” 王于提枪就追,跑着跑着,见跑不出这块地方村长面露惊慌,似下定某种决心突然一拐,转身向王于厉声叫唤着给自己壮胆:“谁受这窝囊气,跟你拼了!” 王于摆好出枪姿势,身子前倾蓄力。 马上二人要碰上时,村长突然脚一滑侧身一躲抱头蹲下。 王于身后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正是宋无溪。 宋无溪迅速将他用绑着铜钱、用红绳编制的网扑倒,王于倒下,正要挣扎时却发觉不能动弹了。 宋无溪扶起地上的村长,递上清水道:“幸亏你还有易容这本事。” 村长接过清水,他在洗下脸上的妆后露出王马的脸:“低调低调,人在江湖,难免需要点能拿的出手的本事。” 地上的王于恶狠狠的瞪着二人。 宋无溪将目光投向王于的左脚,那里果然是那戏子另外一只绣花鞋。 戏子魂被困水中,她无法害岸上的,便想法子将一部分魂附在鞋上,去蛊惑捞尸人将绣花鞋带回来,一旦穿上,戏子便能上他们的身。 鬼戏子不断借人之躯害命,直到后来直到自己尸身被宋无溪捞上来,她借空隙时间用另外一只鞋迷了赵武的眼转移尸体,再将绣花鞋送到能近村长儿子身那个新娘子手上。 另一只绣花鞋之所次次没有踪迹,因为早在数日前,王多渔捞尸失败,却意外将绣花鞋带回,她就借此附在王于身上,但因王于为男身,并不适合穿小巧的绣花鞋,这让她走起路来有些许跛脚。 宋无溪在那时发现了这点,起了疑心,便将计就计,装似无意。最后假装离开,转而与王马杀个回马枪,而王马一直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让戏子觉得他是个没啥本事的神棍,所以一心忌惮着宋无溪。 鬼戏子原本打算等到月圆之夜再动手,不料尸身提前被找出来安葬,这使她怨气消散了大半,虽然她已经尽力转移尸身了。 鬼戏子化作黑气迅速从王于的身体的退去。 宋无溪见此双指捏符念起咒,作势就要捉鬼。 黑气在月光下聚拢形成一个狰狞的虚影。空中似有一张无形的手,拎着宋无溪突然踉跄着飞向王马,二人直直摔在地上,符咒也掉在老远的地上。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又被一股怪力拉扯着开始不断撞向墙,一来二去,二人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淤青、胃里翻江倒海、嘴角渗出鲜血。 宋无溪伤势虽然有黄皮子给的丹药治疗,但并未完全痊愈,现在他能清晰的感知到伤口被撕裂开了:“哎呦,真是造孽啊!死瘸子,你跟那厉鬼废话这么干甚么?你说比别人多条命还是怎得?” 在空中挣扎无力,宋无溪咬着牙,目光埋怨的看着王马,见王马昏了过去,也不再理会他,俗话说言多必失,这倒真没讲错。 见宋无溪又要掐诀念咒,戏子面色狠戾一手扼住宋无溪脖颈,一手控制着地上长枪飘起,欲要扎向宋无溪,宋无溪突然面露惊恐:“姑娘,别,别动手。” 见鬼戏子无动于衷,宋无溪面上慌张却一扫而光,突然笑了出来:“道爷可是给过你机会喽!” 鬼银光一闪,就在长枪要洞穿宋无溪的胸膛,血溅青砖时。 “叮——” 远方一阵摇铃声响起,黄皮子叼着符咒,从屋檐上一步跃起,跳向漂浮在空中的戏子。 宋无溪与王马纷纷落地。 宋无溪踉踉跄跄爬向王于,把王于左脚的绣花鞋迅速取下装进先前的木盒里,再另外一只放在一起迅速封好。 随后躺在地上翻了个身子,大口喘气,面上难掩喜悦:“终于完事儿了,把这姑娘从王于体内逼出来真不容易。” 在许久后宋无溪起身抱着木盒走向双目禁闭、好似并无声息的王马。他小心翼翼的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王马:“那谁?不碍事,感觉如何?演戏别演太过头嘞,小心我等下连这绣花鞋带着你一起埋土里头。” 不料王马睁眼,一把抓住宋无溪的脚道:“贫道感觉有人在踢我。” 宋无溪一脸嫌弃的往旁躲开:“看样子八成是没事,可惜那戏子没给你捅个对穿。”随后面露狡黠,晃了晃手中木盒:“要不?我把她放出来?” “别别别!贫道真服了这个小祖宗了。” 随后宋无溪换了一副和蔼近人的表情去抱起黄皮子:“大仙,您今日儿立大功嘞!” 王马倒也不起来,不嫌地上脏,就在地上滚动着靠近宋无溪脚边,一支手撑着脸,打趣道:“变脸真快,咱俩可是有过命交情的,贫道在你心中的份量竟不及一只畜牲。” “你也知道你不如畜牲,”宋无溪明显被恶心到了,眉头轻挑:“过命交情指你之前借尸还魂夺我身子那一事?”话毕不顾王马面露尴尬转身就走,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拍门叫到:“事已毕了,您老人家也别在看戏了,快出来。” 这时穿着王马衣服,身上贴着大大小小的黄符的村长缓缓推开门,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在环顾四周确认安全之后走了出来,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宋无溪将木盒递给村长,再三叮嘱道:“四十九日后将此木盒烧毁,期间千万不要打开这木盒,那姑娘的魂魄附在绣花鞋上被封在里头了。” 村长连连点头。 天蒙蒙亮时,宋无溪与王马找渔夫渡河离开。 渔船棚子内的小炉子上烧着茶水。沸腾的热气从炉口冒出消散在日出朦胧的光下。 辰风拂面,吹起宋无溪两鬓须发,黄皮子困倦的依偎在宋无溪怀里。 王马在旁边用手划着汩汩江水,鱼虾游动的水中倒映出空中云雾,他似无意问道:“无为道长,你打算去往何处?” “随遇而安。” 宋无溪手里捧着杯热茶,他平静的望着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有一事我想知道,当初你为何要帮贾缕珠?” 王马陷入回忆:“你这张脸像贫道某个仇人。” “仅仅是因此你就要害我性命?”宋无溪皱眉,随后打趣道: “能当上你的仇人,定是些怀瑾握瑜的人,毕竟你内心这般阴暗。 仅仅因我与那个人长得相像你就帮贾缕珠借尸还魂,你也是术士,定晓得借尸还魂是多么违逆天道的行为。” “客观的说,那人确实是个好人。不过他做了一件理当遭世人唾弃的事情。真晦气,别提他了,唉先前白符镇里的那疯老道就是被那人折磨成这样的。” 好奇心如同沸腾的茶,无法抑制地冒出泡沫。宋无溪问道:“那疯老道呢?他不是跟你待在一块吗?” “他啊?他去治病了。” —————————————— 教书先生终究是被戏曲唱动了情,似沉入其中,也面露惋惜:“可惜,属实可惜仇不得报。” 戏子行了一个谢幕礼:“感谢先生今日来看小女的戏,小女感激不尽!时候不早了,梨园班要歇息了” 教书先生扶膝起身:“念安,你也早些歇息,明日见。” 戏子望着教书先生远去的背影微微愣神,欲言又止,最后在台上哽咽着苦笑起来: “可,可是没有明天了。先生你不知那故事里的戏子与爱人约定在第二日在黑水河旁相会,不料戏子途中因孤身一人让人起了歹心,才酿成悲剧” 接下来的话她再也说不口,无力的跪坐在舞台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坐席失声痛哭起来:“先生,先生啊!” 戏子如梦,梦回故人已远,梦断红颜已逝。 梦中人去楼空,醒来曲终人散。 —————————————————— 第14章 循环起点 像是沉入深潭,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虚空,耳畔传来嗡鸣。 “这这是何处?” 感到脑内一阵刺痛的宋无溪睁开双眸,发现自己躺在榻上的他下意识唤起己生:“己生?在吗?” 见无回应,宋无溪才小心翼翼的环顾起陌生的四周。 这是间很大的卧室,屋内一切都整理的井然有序,窗帘用料绸缎丝滑,绣着精美的祥云、仙鹤,墙上挂着神仙的画像,从泛黄的边角来看已经有些年头了。 四周有些摆放古董的展示台与八卦地毯,可见卧室主人的雅好与信仰。桌子上放着一本被翻开似写着的书籍、油灯与已凉的茶水,貌似昨夜有人在此坐过。 暖光从门窗间隙流过,让周围添上几分朦胧,让人恍如隔世,光透窗纱洒满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陶醉的温暖气息,应该是沉香,外头约莫是辰时的样子。 与面前温馨的光景格格不入的是角落的一片狼藉。 书桌旁贴满了满满一墙的画纸,画纸上画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牛鬼蛇神、不明所以的符咒与眼花缭乱的仙与佛。有些鬼怪外形似人,身上布满让人眼花缭乱的“污垢”,有些则是三头六臂的黑袍神仙。 书桌上摆满了陈旧的经文与笔记,笔记上被醒目的红墨密密麻麻标满记号与语录,有些经文上还滴着干涸的血迹。 两张巨大的黑白照片交叠着平放在桌上,照片角落写着:南天门、蓬莱庭、白玉京、彼岸、极乐等等歪歪扭扭的词汇。 以此可见,这间屋子的主人研究此类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 宋无溪发现墙上贴着的画纸上有自己眼睛犯眼疾见过的书文飞蛾、酒肉水灵芝、银杏叶蚂螂、异样的三清。他正要起身,感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刺痛。 宋无溪伸出手臂发现皮开肉绽的手上刻着字。 “切勿忘记自己是谁。” 宋无溪下意识伸手去摸伤口,吃痛道:“嘶,这是何时刻的?我怎么没印象?” 正当宋无溪不解思索时,外头进来两姑娘。 一姑娘眉目如画,目光水灵、清澈,面若桃花。发色墨蓝,两鬓碎发与刘海天然卷,看起来十分蓬松,盘起的发髻如兔子般,更显俏皮,身穿橘粉色马褂,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喜鹊。 另一位姑娘衣着整洁,像是丫鬟。 姑娘拿起丫鬟端着的药,吹了几口就喂向宋无溪:“趁热吃,人家一听你病倒了就请了名医,连夜给你熬好了药” 宋无溪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不记得曾与这姑娘有过交集,从对方的看,自己与她关系匪浅,便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姑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将碗重重放在桌上:“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话毕便转身就走。 旁边的丫鬟见此话语有些许埋怨:“恕奴婢直言,小姐也是关心您,少爷您别辜负她一片心意。”丫鬟见那位小姐快走远了,便匆忙行礼告辞,追上去。 宋无溪立刻起身下榻,上前几步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见对方已经走远:“什么少爷?我这是回宋府了吗?可宋府的人并不会给我好脸色看,还是” 这时又进来一小僧,那小僧看起来年纪不大,但长相清秀,头发卷曲如柔髻,身穿橘色僧袍,笑得温柔带着暖意:“清风,你这又是跟易岚小姐闹矛盾了吗?” “清风什么清风?” 那小僧面露疑惑:“清风道长,易清风?” “易清风??” 宋无溪惊愕的跑向卧室梳妆台的那面镜子,端详起自己的脸,手不断在空中比划着对比。 若不仔细看,倒真看不出来,镜内的人与宋无溪有八分相似,不同的是对方头发如那位名为易岚的姑娘一样,是夹带着一点墨青色的,看来他现在的身份应该是那位姑娘的兄长。 这张脸跟宋无溪比起来更添几分柔情,因为也身穿一身黄袍,第一眼看,宋无溪还以为是自己。 宋无溪瞳孔颤抖,抱着头蹲下嘀咕:“嗟乎!我这是变成祖师爷易清风了怎会如此?我明明记得我从黑水村离开之后就” 宋无溪想到这里颅内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不自觉的捂头蹲在地上。 宋无溪忘记了,他忘记离开黑水村之后发生了什么,这段空缺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试着去唤脑内的己生,但仍旧无人回应。 旁边那小僧见此连忙扶起宋无溪:“无碍,要不去请郎中?” 宋无溪退后一步,与小僧拉开身位:“你又是何人?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那小僧面色变得紧张:“清风,你别吓我这里是易府啊”说着他直接上手抱紧宋无溪痛哭,宋无溪怎么推开对方都无济于事,对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就这么粘在他身上。 宋无溪只好好言相劝,轻轻拍着小僧后背:“听着,我不是什么易清风,我也不知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现在劳烦你放开我” 说着宋无溪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刀痕:“请问道友不,施主,我这手臂上的伤痕,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小僧闻见放开了宋无溪,飘忽不定的目光在宋无溪的脸与他手上的刻字间来回打量,神色复杂、不定的面色最后定格在关切:“清风,这是你刻的吗?” “嗯哼,也许?”宋无溪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小僧又要来抱宋无溪。 宋无溪侧身躲开,一脸嫌弃:“你怎么动手动脚的?我们很熟?” 小僧双手握拳,他似乎很难过:“我是金蝉呀清风,你这又是被人夺舍了吗?一定是,不然你怎会忘记我还是说,你又在跟我打趣?” “啥?”宋无溪动作一僵,他需要找个地方理理头绪。 小院内。 夭夭桃花纷落,池塘浮光掠影,树下茶盏青烟,蝉鸣岁月静好,韶华似水,任其催人老。 宋无溪坐在石椅上,思绪万千,金蝉则是坐在他对面,面色紧张不安的搓着手,时不时抬眸偷看他一眼。 金蝉这个名字他有所听闻,现今是佛门蝉心寺的方丈,其实他对佛门的事情了解甚少。 宋无溪对佛门的感观并不好,在40、50多年前除了闹出了一桩事情让道、佛、儒三教关系发生决裂,若代入当下,那桩事情则是发生在几年后。 宋无溪长叹一口气,他不知自己是否一直会待在易清风体内:“没想到有一日竟成为了自己的祖师爷,真叫人笑话。” 金蝉见宋无溪一脸阴沉,不由道:“要不我们去街上溜达溜达,慢慢回忆,也许你就能记起,今日街上不仅仅有花灯会,还有上庙会。” 宋无溪点头:“也行,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干。” 街上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纷纷扰扰。 小商小贩推着琳琅满目的货品费力的叫卖着,彩旗、灯笼点缀满大街小巷,各色店铺早已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街两旁餐铺,锅里水正烧,沸水腾腾,棚外雾气缭绕。店内伙计抹板凳,擦桌角,只等客人到,客官捧起碗汤面下肚叹声好。 有吃酒的人醉着叫嚣,有说书人笑着折扇辑首,赢得满座喝彩掌声不休、连声赞嚎,有顽童成群结队四处奔跑,嬉笑喧闹。 过路人来去匆匆,更显集市几分忙碌, 归去来兮,余音袅袅。 宋无溪用双手托着后脑勺,目光游离在熙攘的人群中:“这条街叫什么名字?好生热闹。” 金蝉买了两串糖葫芦,将一串递给宋无溪道:“长乐街。 ” 宋无溪倒也不见外,接下糖葫芦:“长久安乐,长乐街,好名字。” 甘甜的糖浆在舌尖花开,暖意涌向心头,宋无溪想:这清风过得倒是衣食无忧,逍遥快活。还有着他宋无溪渴望拥有的家人、朋友,变成易清风就易清风,他何必绞尽脑汁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宋无溪呢? 局面如一叶无桨轻舟在雾气朦胧的江面上随波逐流。 正想得入神,一个孩童走路瘸拐的扛着一大袋货物,不小心与宋无溪撞个满怀。 宋无溪连忙扶住那踉跄着的孩童。 那孩童道了声:“谢谢” 宋无溪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自己不看路撞上了这孩子,理当他道歉,对方倒是先道谢。 见面前这孩童身躯瘦小,似乎一只脚先天残疾,一只眼瞎。便问道“你看起来并未满十四,为何出来做童工?” 孩童叹气道:“阿爹病了,这养家责任自然落在我身上,我先去把货送到地方,不然又要挨骂了,我力气小还需多跑几趟” 宋无溪简单鼓励几句便与金蝉接着逛街,他未曾意识到,他这种下意识对他人的关怀先前从未出现过。 正漫步走着,突然闻见前方闹腾起来,一身着紫袍的乞丐抱头蜷缩在地上任由身边的人拳打脚踢,宋无溪快步走上前厉声呵斥:“喂!这是干嘛?他犯了何事要动手?” 一位乡亲对宋无溪行礼道:“清风道长,这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小贩店内的馒头,大伙都要养家糊口都不容易,岂能容忍自个儿的利益受到小偷小摸。” 此话并非无理,宋无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见到这乞丐抓着掉在地上沾满尘土、污水的馒头就往嘴里塞,他便摸索着从易清风荷包里掏出些盘缠帮这乞丐付了钱、再叫店小二做一碗碗热乎的汤面给乞丐。 宋无溪指了指街角的方向:“若不想不劳而获,饭饱后顺着街角走,你就能看见一扛着货物的孩童”宋无溪意思很明了,既给了对方尊严也给了对方食物。 乞丐露出在乱蓬蓬的头发下亮晶晶的眼睛,看得宋无溪心头一颤,他感到脑海突然一阵触动,面前这个乞丐他似曾相识。想法先如古钟发条指针卡顿,再如泡沫破裂转瞬即逝。 奈何宋无溪实在想不起来想。 金蝉打断愣神的宋无溪感叹道:“无论你是否记得,你那菩萨心肠自始不变。” 宋无溪听此陷入质疑,喃喃道:“感觉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在易清风体内受到了他影响” 就这样,金蝉带着心不在焉的宋无溪把长乐街逛了个遍。 在走到长乐街边缘时,宋无溪发现外头的事物竟为黑白两色,如水墨画,但多出几分朦胧与错乱,而旁人似察觉不到般。 宋无溪指着远处:“那为何物?” 金蝉循声望去,面露不解:“何为何物?” 宋无溪摸索着走向那片黑白,一走进被一股虚无的情绪缓慢包裹,再回看富有色泽的长乐街,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怔愣片刻,竟发现自己对周边事物的感觉越发淡漠,连忙走回长乐街。 但见金蝉面上无任何不妥,他便打算过几日再去看看。 午时后,金蝉带宋无溪去逛庙会。 挂满锦囊福袋的合欢树下是姻缘庙,这里有的人不少。即使这姻缘庙里只有一尊神像——囍神。从进进出出的人们来看着,这庙宇在此地具有非凡意义。 庙内中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一盏盏红色的烛台整齐排列在神像的两边,庙外的窗棂上贴着红色的喜字与窗花。 囍神身穿大婚囍袍,云肩上绣着鸳鸯,衣摆上绣着精美的龙凤图案,寓意着吉祥如意恩爱永恒。囍神一手拿红绳,另一手拿唢呐。 在宋无溪的眼中囍神面上是一团模糊,他看不清囍神具体的模样,那模糊与水中波澜无异。 宋无溪望向旁边写着对联: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成双成对鸳鸯飞,三生三世永相随。” 恍惚间,对联突然变成了: “黄泉鸳鸯喜福禄,阴间龙凤亦呈祥!天地有界割昏晓,情爱无边跨阴阳!囍神牵线贺阴缘,地府永远共同心 !” 囍神像前面是叩头、虔诚的人们,他们并未发现异常。 宋无溪不自觉退后一步,额角流下冷汗,为什么他们看不见,为何他们都看不见?他只能安慰自己道: 别自己吓唬自己,本来这一切就不正常,在不正常的世界里出现不正常的事情才正常。 宋无溪看着囍神神像感到一种说不出来违和,他干脆找个借口让金蝉带自己离开此处。 囍神庙外传来的唢呐声与歌声引起了庙内众人的注意。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红轿起——” “洋洋喜气,脚不沾地,满面喜——” “天赐良缘,囍神笑叹,鸳鸯相依——” “锣鼓齐鸣,唢呐震天,携手同心——”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婚烟和鸣,情跨阴阳,永不分离——” 庙内众人纷纷感叹起来:“又一对被囍神赐缘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们有谁晓得红事是哪家的呀?” “不晓得,没听说过今日有红事,也许是隔壁的红事路过长乐街。” “我也没听说过。” 入夜时,金蝉带着宋无溪去赏花灯。 十里长街,灯火辉煌,令人目不暇接,爇沉檀其上,香飘数里,令人心神安宁。 宋无溪望着金蝉的背影:原来易清风与金蝉关系这么好,那为何后来三教会决裂呢?他缓缓开口问道:“儒教那边可有我认识的人吗?” 金蝉不假思索:“明德学堂儒生公孙子。” 宋无溪问道:“我们关系如何?” “如我跟你。” 宋无溪透过花灯望着漆黑的夜,夜如墨写思寂。 易清风、金蝉、公孙子无论在40年前后都是各教重要的代表人物,除非是一个无法被原谅的错误导致发生决裂,这个错误定非同寻常。 “你要是知道今后的发生了一件重事,你为作何感想?” “过去不可得,未来不可知,当下是如来。世间万物皆为因果,活在当下,心无挂碍,当下心安,便是归宿” 金蝉话还没说完,他的突然脖子上出现血痕,身子一个不稳,头闷声掉到地上没了生息,血溅当场。 惊呼声、惨叫声四处环绕,周围逃命的人也纷纷掉了脑袋,空中似有一道无形利刃。 事发生在瞬息之间,血溅到宋无溪的脸颊上,他呆愣在原地,看着头身分离的金蝉。 他感到寒意、恐惧,为这个平白无故杀死金蝉的未知事物。 在短暂冷静后,他用颤抖的手擦去脸颊上的血迹,见危险悄然而至,宋无溪便打算先想个法子躲起来,见那东西似乎在空中,于是他趴下了身子。 人们不分方向的跑着,有些人跑着跑着撞倒了小摊,东西撒了一地,让场面更添几分混乱。 倒在宋无溪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心跳加剧,呼吸急促。 事情为何会如此突然? 周围渐渐变得一片狼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那片残肢碎肉散落的地方成了血肉模糊的海洋 一轮残月高悬于漆黑天幕,冷冽刺骨,万物渡上银白月辉, 殷红浓稠的液体流得长乐街遍地都是,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绯色血珠在夜色下凌乱地飞舞着,让人欣赏不来凄厉的美。 不知过了多久。 一位戴着面具身穿做工精美的大红新郎官婚服从暗处缓缓飘向这头,沿路滴下斑斑点点血迹。 那新郎官戴着的面具上画着嬉笑着的孩童脸,已经斑驳、发黄的的面具与他格格不入,露出的手腕上竟然绣着字: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成双成对鸳鸯飞,三生三世永相随。” 新郎官一手拿红绳,一手拿唢呐。 他的脖颈处有道用红线缝着的淤紫切口,手、脚踝处也是如此,鬼新郎穿着婚服与云肩上面绣着几对鸳鸯,腹部上破了一个血淋淋大口子,隐约能看见助骨,但助骨里的并非是肺。 而是 繁多的囍花。 这新郎官白花花的肠子溜了出来,就这么被扎成牵巾与花球挂在脖子上,身上弥漫着极大一股血腥味,从脚不着地来看,此类绝非人,但给宋无溪带来的感觉却不是煞气,而是喜气,让人难以遏制为其笑赞的喜气! 鬼新郎身上却贴着许多血字黑色符,怪异至极,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那鬼新郎绝非善茬,被对方发现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宋无溪咬紧牙关,他今日出门没带任何驱鬼的工具,现在属实被动,只能在心里求求祖师爷显灵保佑。 鬼索命需闻气息,宋无溪屏住气,无暇顾及额角流下冷汗。 鬼新郎似乎在打量着地上的尸体寻找什么,在飘到宋无溪旁边时 宋无溪感到身边的空气变得厚重、稀薄。身子贴在地面上的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逐渐急促的心跳声,压抑得让人窒息。 “砰砰——” 幸运的是,那鬼新郎貌似并未察觉宋无溪声息。 见鬼新郎飘远了,宋无溪猛得起身,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迈开步子跑走,但是,宋无溪突然感到腹腔内一阵剧痛,胸腔内部如烈火般炽热,灼烧得他生疼。 “哈哈!” 还没跑几步,宋无溪听见后头传来唢呐声,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发笑。 喜悦像涟漪一样在宋无溪心中轻轻荡漾,最后变为波涛汹涌的洪水。 宋无溪笑意盎然,欣喜万分,这种喜悦无法言表,只能在心底荡漾。 周围的一切变得绚丽多彩起来,夺目得刺眼。 四周的空气弥漫的血腥味化为美酒的辛甜,麻痹着宋无溪的意识。 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宋无溪不知自己在笑什么,但是他绝对很舒畅,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扭扭捏捏的五脏六腑里传过来温柔而细腻的揉搓感。 若将身体喻作容器,他感到有人将手伸入容器的内搅拌着混沌的“汤汁”。这是一种快感,一种让人神魂颠倒、炽热的快感。还是一种慰籍。 宋无溪咳着笑着,竟咳出血了,他咬牙抱着腹强撑着跑,奈何受不住剧痛折磨,到后来他竟然开始呕血,明明现在痛得死去活来、双目生理性的流泪,但他仍旧在癫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喜悦、恐惧、疼痛不断交织着,让宋无溪神志不清。 宋无溪目光渐渐惊恐,他浑身颤抖得已经不成样子,他突然感到喉咙里有异物,他下意识觉得绝对不能将那东西呕出来,他强行将那东西咽下,以此强行吊着一口气,说出来的话早已经字不成句: “究竟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的宋无溪正要回头看时,他的身子抽搐了几下突然如烟花般炸裂开来。 血雾四散。 粘稠的脑浆与血溅在地砖,深红血液与旁边尸体干涸的红褐血交汇在一起,如浪涌上,交汇着漫延。 宋无溪的一只眼珠连着经脉飞了出去,滚落在一边。他真的很怕疼,但是被喜悦填满的他恨不起来。 此刻,宋无溪只想沉溺在死亡的荒流中。 宋无溪意识朦胧:“云边的那道光真好看,我好像离它越来越近了,但是,我看不到地面了。” 如果人能喜悦的归去,不是死亡杀死了人,而是人杀掉了死亡。 第15章 天道啊,别折磨我了! 宋无溪猛的睁开眼,坐起开口喘气,背后早已大汗淋漓。 宋无溪环顾四周,如他不久前刚醒一般,他在易清风的卧室里。 手上伤口仍旧醒目: “切勿忘记自己是谁!” 宋无溪惊疑不定,起身推门跑出卧室的他正巧撞见前来送药的易岚与丫鬟。 昨日那事让宋无溪觉得并非梦境,但事实就是如此,他还活着。 易岚见宋无溪站在门口面露疑惑道:“兄长,你不是身子不适吗?”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不合理,一切都不合理。 宋无溪发觉他现在可能是之前了,既然如此,晚上便会发生鬼新郎屠杀村民事件,他现在必须要快点准备起来。 宋无溪将易岚给易清风熬的药道谢喝了,便匆忙跑到院口等金蝉。 金蝉来时见宋无溪守在门口等他微微一愣,宋无溪紧忙将他拉进易府,找了一块较为安静的地方坐下告知金蝉自己的经历。 宋无溪见金蝉沉默不语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玄,但” 金蝉打断道:“清风,我相信你,听从你的安排,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宋无溪不由得出乎意料与金蝉相信如此荒谬之事得如此之快。 “先准备一下法器,再去找本地的法师不过我说过,我并不是易清风,我对此地并不熟悉,劳烦带路。” 金蝉点头后带着宋无溪去到易清风的收藏阁。 走在路上,宋无溪忍不住道:“无论多么离奇的事情,只要是从易清风嘴里说出来,你都会信。” 金蝉并倒也不反驳,而是讲起部分过去事:“不知是何种原因,清风总会有段时间变得不太一样,就如另一个人。 他告诉我,他也曾做过一些如前世今生的梦,甚至梦到一些极其怪诞的事情,梦醒时分他也说过一些很荒诞的话,但那些话最后也一一灵验了。” 收藏阁的门被推开,房室很大,但因东西存放过多显的有些拥挤,储物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法器、神像、书籍,还有宋无溪未曾见过的其它东西,虽然 法器基本上都有些年头,但用起来很趁手,都是用上好的稀世材质做的。 神像都开过光,从并未被灰尘覆盖来看,应该有人隔段时间打扫。 书籍有很多种,有讲占卜的、讲符咒的、讲民间鬼怪的都有,还有一些传闻中的奇门秘术。这些收集起来很耗心力与财力。 宋无溪不得不为易清风发出感叹。他顺手拿起储柜中间放着的一把桃木剑,端详几下之后收进剑鞘,再拿起一些便于携带的符咒、铜铃,还有一些看着也许会派上用场的东西。 其实宋无溪并不知道一些东西的用法,因为师父没教过。不过无伤大雅,少带不如多带点,也许误打误撞就能摸索出来东西的用法。 见时候差不多了,宋无溪跟着金蝉去找了本地其它的道士。 金蝉边走边道:“本地的道士倒有一个。” 二人绕过长乐街,走进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 在一家名为“济民窘”的楼屋下停下。 济民窘里有些许凌乱,萧条残败。 疏篱枯蔓缀,坏壁绿苔侵。 但这里的空间很大,有很多衣着破烂的人在自顾自忙碌。床榻就这么随意摆放着,上面的茅草有些掉到了地上,破旧的瓶罐盛满水放在一旁。 金蝉走进济民窘,示意宋无溪跟上。 里面的人见来人,行起礼。 宋无溪不明所以道:“为何他们如此敬重我们?” 金蝉解释道:“此济民窘是你自费钱财为无家可归之人建设的,他们自然敬重你。” “挺好,挺好” 走到一间门正敞开房间前,金蝉探头:“就是这里。” 宋无溪见一人卧在榻上,一动不动,那人骨肉分明,两鬓黑糊如杂草,身披着一布满补丁的黑袍,有那么落魄江湖侠客的模样。那人察觉到有人来了便有了动静。 金蝉行礼道:“今日即将发生一事,希望王检夬先生能出手相助。” 王检夬踉跄了几下起身换礼:“乐意之至,在下定尽力而为。恕招待不周,二位来为何不提前说一声。” 金蝉将目光投向宋无溪,宋无溪并未说明自己经历时间回溯这一事,而是以推算说出鬼新郎这一事,并强调道:“那鬼新郎索命的方式很怪异,需谨慎。” 王检夬面色阴沉望向金蝉,金蝉闭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王检夬眉头紧锁,分析道:“鬼并非无中生有,按照清风道长的说法,那鬼新郎是在花灯时出现,时间应该是在戌时左右。 现在是未时,时候不早了,咱们现在分头行动,二些人从根源找起,彼此照应。一人准备法阵,若事情无可避免,就直接用法阵驱散鬼新郎” “此法可以”宋无溪、金蝉纷纷点头赞同,随后宋无溪从袖子口拿出三个木牌:言不言,月不月。 他将其中两个递给金蝉、王检夬二人。 木牌边缘为赤红,中间为群青,上方符文,中央刻着脚踏祥云,长着金翼的神像。 金蝉不解道:“此为何物?” 王检夬拿起木牌仔细端详,片刻后解答道:“这刻着的神像是邓天君,此令牌可用来快速传递信息。” 宋无溪紧握着手中木牌:“是的,有事立刻联系,安排不如为:我与金蝉去寻找鬼新郎下落,布置法阵交给王检夬来处理。” 王检夬有些许为难:“我一人恐怕难疏散人群。” 在一番安排之后,宋无溪自己去疏散人群准备法阵,金蝉、王检夬二人则是去调查鬼新郎究竟出自哪家。 因易清风在本地很有威望,所以宋无溪轻而易举的驱散了人群。 落日时长乐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宋无溪将几袋糯米洒在街道上,先用红绳布局,再用拖把沾湿朱砂在地上画起法阵,此法阵能保周围百姓不受鬼怪伤害。 刚刚画完没多久,讯息令牌就传来一阵炽热,宋无溪拿出令牌发现令牌上出现一行血字: “鬼新郎在易府,事态紧急,迅速撤离!” 宋无溪手上的令牌开始剧烈振动着脱了手,开始自燃起来。宋无溪望着火光暗道不妙,立马起身赶往易府。 易府每时都有忙碌丫鬟出出进进,可现在过于安静,这让宋无溪感到强烈的不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让宋无溪心跳加速。 宋无溪远远就见一架血红的花轿停在易府门口,那花轿正是先前迎亲队伍的那架。 宋无溪推开未锁的大门,他一进门就见到极其骇人的一幕—— 死不瞑目、面带诡笑的尸体躺在地上,门上满满都是血手印,尸体的姿势都爬向门口,身后的血迹拖的老长,临死前似乎都想逃离这里,血染红了整条长廊,四处都是零散的五脏六腑。 在宋无溪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易府究竟发生何等恐怖的事情!可想而知。 宋无溪放轻脚步,走向后院隔老远就见先前那鬼新郎温柔的扶着浑身颤抖的易岚,王检夬与金蝉则是一死一伤。 鬼新郎指着被红菱绑着挂在梁上昏迷不醒的金蝉对易岚道:“娘子,你若不依我,我就让他死” 易岚哆嗦着动手抓着衣角,她强撑着笑:“依你,把他放了。” 然而鬼新郎并未立即放开金蝉,而是用血淋淋搂着易岚的腰:“娘子,你还有个道士兄长?” 鬼新郎肩膀上的肠子搭在了易岚的肩膀上,她橘粉色的衣服立刻染上血污,腥味熏得易岚想干呕。 易岚咬了咬嘴唇,她现在得顺着这脏东西的意,给易清风拖延来救场。她顺势搂上鬼新郎,水灵的眼睛里倒映出鬼新郎的身影,她嘟起嘴巴撒娇: “讨厌,你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跟我那兄长关系并不好,你可别打他的主意,我一见到他就心烦意乱。” 鬼新郎笑得阴恻:“哦?那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咯?” 易岚笑容一僵,她怕易清风受到牵连,所以才那么说,现在连忙改口道:“其实我们关系很好啦!只是我先前不领情。” 易岚轻轻拍了拍鬼新郎的肩膀,示意他无需在意此事。 鬼新郎不好意的将头别过,自言自语嘟囔着:“他会来救你吗?他肯定会来你,他不仅仅是道士,他还如此在意你。” 宋无溪偷摸着靠近拔出桃木剑,屏息凝神的他心跳愈发紊乱。 部分鬼的弱点都来自生前的死法,这鬼新郎脖颈有红线缝合的痕迹,趁着现鬼新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易岚身上,他现在只需从身后偷袭斩下鬼新郎的脑袋。 也许是血缘之间的感应,易岚很快发现宋无溪就在附近,她尽量想法子吸引鬼新郎的注意:“夫君,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何一直戴着面具不与我坦诚相见?” 鬼新郎轻抚易岚的发髻,如同对一爱不释手的瓷娃娃,在思量许久道:“怕娘子嫌弃我生得丑陋。” 易岚属实善解人意,字字句句令人心畅:“我怎会嫌弃你呢,外表美悦人眼,内在美染人魂。” “娘子真是心善。” 在鬼新郎沉溺在易岚一片深情里,宋无溪已经走到了一定距离内,他突然猛得迈开步子,举起桃木剑往鬼新郎脖颈上斩去:“去!” 鬼新郎并未反应过来,头就飞了出去,身子还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血液并流出。 易岚终于忍不住,吓得失声痛哭,扑进宋无溪怀里哽咽道:“呜呜,兄长,你终于来。” “别怕,我就送这脏东西去见阎王。” 鬼新郎默默抱起地上的头颅,他在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之间重新接回脑袋上。 鬼新郎见易岚缩在宋无溪身后对他面露恐惧,莫名被伤到了,声音带着委屈:“娘子,你又骗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次机会。” “这是厉鬼,妹妹,你快走。” 宋无溪见鬼新郎还有动静,他让易岚离开此处,自己拿起桃木剑又劈向鬼新郎。 天上突然凭空出现无数囍花。 囍花化雨,囍雨如丝。 在囍花飘落在宋无溪肩膀上时,宋无溪感到自己肩膀上好像被人塞入什么东西一般。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内的五脏六腑变得充盈而鼓胀 宋无溪感到美好,一股对死的向往漫延开来。并且散发炽热的瘙痒。 如之前那样,宋无溪又开始咳嗽不止,疯狂癫笑。 “哈哈?又、又来这招?你也就只会这招!哈哈哈” 就在离鬼新郎只有几步距离时,宋无溪身子一软跪倒在这脏东西跟前,七窍流出鲜血,腹里剧痛难忍,宋无溪试着用桃木剑支撑起身子,但仍旧无济于事。 鬼新郎漫步在囍花下,步步逼近宋无溪: “最简单的一招对付最难缠的臭虫。” 宋无溪的视线被生理性泪水与血泪模糊,他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瞪着鬼新郎,他难得低声下气道:“等、等等,请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称呼我为——‘囍神’” 宋无溪癫笑混杂着苦笑,之后干脆将桃木剑丢在一旁直接躺在地上如失了心智般仰天长啸、面上哭笑不得,不受控制的咳血,他转头对囍神恶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道: “囍神?什么鬼都敢自称神仙?噗哈哈,这么耍是?好好好,哈哈,咳咳,哕!天道啊,别折磨我了——快来杀我,快!!” 周围的画面开始扭曲,月如眼,空如魇,喜庆的唢呐声震耳欲聋。 “哕——” 宋无溪感到有异物在咽喉中滚动,在他呕出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后,他突然感到体内清爽以及前所未有的喜悦,仿佛那团黑物是自个体内的污浊之物般。 宋无溪并非发觉丢失了什么,以及自己空瘪下去的腹腔,他视线越发模糊,最后带着微笑闭目入眠。 再回去见他呕吐物,赫然是花花绿绿的五脏六腑。 又回到了晨曦,宋无溪手上伤口仍旧醒目着:“切莫忘记自己是谁。”此时,宋无溪无暇顾及伤痛,黯然失色的蜷缩在榻上,面对这种在认知之外的事物实在是太无力了! 上一次宋无溪哭还是在他娘亲去世时,但现在他哭了,他用双手捂住脸,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的失态,即使没人在身旁,老天爷也不行。 他确实想拥有易清风的家人、朋友,但是并不代表他想经历易清风所经历的事物,他做他的宋无溪好好的,莫名其妙被拉进易清风体内。 要是享福还好说,但现在要他收拾残局,他做不到,是真的做不到!并非他不想,而是道行在鬼新郎面前太浅了,就如以卵击石。 宋无溪真想将房间内的东西砸个粉碎,他想在街上疯跑,他想从高楼跳下摔个头破血流、自暴自弃,但他只能无力的躺在榻上。 宋无溪黯然神伤,那些杀不死他的东西 还不如杀死他嘞。 来送药的易岚见宋无溪泣不成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兄长,无意打扰。” 易岚放下药正要走时被宋无溪叫住: “妹妹,我可与人有过过节?如血海深仇。” 易岚并未过多思索就摇头道:“不曾有过。” 宋无溪又问:“可有人对我心怀怨恨?” 易岚却道:“你经常与人为善,大伙都恨不得把你捧起来。” 易岚见宋无溪沉默不语便轻叹几下后离开了。 惹不起,宋无溪他还躲不起么?比起易清风,囍神貌似更在乎易岚。他这么想着,就简单收拾一下包袱拿上通行证打算直接开溜。 要是早知道易府招鬼 ——招得鬼是自称“囍神”的厉鬼,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不过,他应该去哪里呢 想到这里他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不如去清风观找师父,但清风观观主是易清风,现在这个时间点清风存不存在还是个问题,宋无溪现在要去道观避灾只能去找他师祖——易清风的师父。 易清风的师父是哪个道观的来着? 宋无溪打算先收拾好行李,他打算等金蝉来了再问。 宋无溪出门正好遇见金蝉,对方疑惑道:“清风,这是去哪里?” 宋无溪撇开话题:“先不说这个,金蝉,你知道我师父是哪个道观的吗?”他倒不怕被说,心中无祖师,眼中无规矩,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哇。 “无极观。” 这无极观他倒知道在哪,道谢后宋无溪在金蝉疑惑不定的目光下出了城。 看了通行证、交了关卡费、简单检查了一下物品宋无溪就顺利出城了。 怪异的是,这城外如先前所时一般——是一片黑白。 宋无溪不知这是怎得,但他见人们无异,也不顾那么多就坐上一辆马车,一路不不停歇的向无极观赶。 越往外走,外界越来越扭曲,人们的五错位着,行动如行尸走肉,但宋无溪却感不到割裂感,甚至无其他任何异样的感觉。 入夜,步入城郊,马车行驶走在曲折的山路上,有些许颠簸。 见那囍神并未追来,宋无溪长舒一口气,用手撑着脸开始闭目养神。 他到现在仍未想起从黑水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会经历时间循环,以及 为何手臂上会出现刻字。 想这些令他心烦意乱,不如好好休息渡过当下。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风声,他放空大脑,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宋无溪踉跄了一下。 车夫拉开车帘,声音惊慌:“清风道长,前,前面有个像人一样的黄皮子要不你出来看一下。” 宋无溪下车,就见一黄皮子拦在路中央,笑嘻嘻的问: “娃啊,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一幕似曾相识,让宋无溪感到不真实感,他拔桃木剑的手僵在空中,几幅画面不断重叠,自己带着黄皮子的画面与如今的画面最终叠在一起。 “娃啊?娃啊。” 宋无溪好像忘记了什么,恍然若失、顿感空虚。 “叮——” 他突然闻见一阵刺耳的摇铃声响—— 宋无溪只觉一阵心悸捂紧双耳,似很怕这阵铜铃声,虽耳朵上已经捂得通红,血丝遍布,但仍他然能听见清脆的摇铃声,不由面露惊恐道:“现在是几时?” 车夫望向夜幕弦月思索道:“不晓得,应该子时” 话毕,天旋地转,宋无溪感到身后传来凉意,肩上变得沉重,似有许多东西附在他身上。 若宋无溪现在回头,他能看一个长着许多人脸、四肢的鬼怪正依附在他后背上,人脸有老有少,但都面带面目狰狞的笑容、七窍流血,那东西声音哀怨道: “清风道长你为何要抛弃爱戴你的众人”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耳边的声音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大声声讨着他。 宋无溪要被逼疯了,他哆嗦着抱头蹲下喃喃道:“ 我不是易清风,我是,我是我真的受不了了!!” 黑白色的周围开始渐渐分崩离析。 随着某种无形但重要的东西流失,自己的意识在与这片黑白的世界同化,宋无溪身上也渐渐褪色,五官也开始逐渐错位。 “我的脸?!” 宋无溪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竟然错位到嘴巴上,他感到自己的脸在不断在蠕动、抽搐,皮肉下似有虫蚁爬。 宋无溪拿起包里的一把小刀,他咬牙狠下心开始往渐渐变得黑白的手上刻字,刚刚开始疼得浑身颤抖不停,到后来他对痛觉的感知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只觉得手臂上一片冰凉。 在刻下几行字后,随着颜色彻底褪去,宋无溪突然瞳孔收缩,脑内一片空白,一脸茫然,愣愣的抬头直直望向夜空:“我是我为何会在此地” 再低头见手上赤红血字: “切莫忘记自己是谁。” “无法离开长乐街。” “厉鬼凶险,并非‘囍神’。” “事并无原由,一切来源于易” 宋无溪急切的喃喃道:“我有印象,我该有印象的!” “哗——” 话未毕,宋无溪的身子如烟花般炸裂开来。 第16章 五雷正法 时间又回到晨曦。 宋无溪有股莫名的虚无感,在看见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血字时,他越发心乱如麻。 循环并非无限,每隔日他记忆就会比先前消淡一些。若不尽快跳出,他将彻底失去记忆变成易清风,宋无溪这个人将彻底沉溺进时海沙床,无人知晓。 也许那时,即使身上刻再多的字,宋无溪也想不起来。无论他去到哪里都到不了第二天,他死了也会回到早晨,周而复始,往复无端,如身不由己的宿命。 宋无溪像先前一样找到金蝉、王检夬二人。 金蝉若有所思的说道:“小僧觉得,神、佛、仙均为无相。但是伪神有异曲同工之处,比起实在的神仙,只要在人们的认知里谁是囍神,那么那个人或是鬼就能化为囍神。” “囍神”难缠,宋无溪便打算用“五雷正法”。其实他也想过把囍神引到黑白外界的虚空中。但若不成功,他要失去的不仅仅是此次记忆,还会陷入循环不止。 宋无溪从未用过“五雷正法”,他也并未见身边其他人使用过此法。成功率无疑是个问题。他想,若自己没有那实力运用“五雷正法”干脆就舍身引雷与那囍神同归于尽。 这次宋无溪拉拢了易岚。 易岚见宋无溪面显严肃,不似儿戏很快答应下来。 宋无溪为了不让旁人受到牵连,他早些让府里的丫鬟们先回房。而自己则去准备好祭坛与祭品。 房内香火漫漫,青烟袅袅。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宋无溪跪在神像前祈愿,向祖师爷们祈求庇佑与力量,在他心中祖师爷无疑是最牢靠的臂膀,只要有了祖师爷们的助力,即使对方是在凶煞的恶鬼,在神仙面前也会被驱散。 想到此,宋无溪心诚口念起祈福咒。 祈福后宋无溪在特定地点开始布置起法阵,画起五雷符文,此为与神灵沟通的媒介。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躲在暗处,只等囍神出现。 黄昏末了时,阴风阵阵、乌云密布,门外如先前长乐街上般响起歌声与唢呐声: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红轿起——” “洋洋喜气,脚不沾地,满面喜——” “天赐良缘,囍神笑叹,鸳鸯相依——” “锣鼓齐鸣,唢呐震天,携手同心——”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婚烟和鸣,情跨阴阳,永不分离——” 片刻后,街南头出现一群扛着红轿的迎亲队伍,埋伏在暗处的宋无溪一行人打算在这时杀囍神个措手不及,宋无溪还真以为那迎亲队伍是路过的,可惜,人家跟囍神一样都是是奔着易府来的。 那迎亲队伍的人均身穿红衣,但都带上面纱斗笠,看不清面容——不知面上是带着诡笑还是苍白的哭丧脸,宋无溪只能瞧见那群人身材高大、步伐整齐划一,过于庄重得与白事的丧乐无异。 这迎亲队伍明显一瞧就不对劲! “快闭眼!这脏东西看不得!” 宋无溪话未毕,他周围的金蝉、王检夬二人突然消失不见。他回过神来时竟然发现自己在红轿里头。 “坏了,问题是出在唢呐声上!” 宋无溪这会儿不见囍神不好用雷符,他拿出符咒念起破障咒:“天地无极,法障无碍,天地正气,万法从心,吾奉天界山祖师敕令,拜请太上老君” “唰——” “呜!” 宋无溪还没念完咒语,这时突然有数把利剑从红轿外头插入进里头给看不清外头情况的宋无溪捅了个对穿,他被八个长剑固定在红轿中央痛得动弹不得。 两把长剑刺穿了他的脖颈,交叠在一块,让他一时间连叫都叫不出声,四把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还有两把刺穿了他的大腿、小腿。 宋无溪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道道伤口如条条丑陋的血色蜈蚣,扭曲而狰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 宋无溪被这突如袭来的剧痛折磨的下意识想蜷缩起身子、去捂伤口,但是他动不了,每动一下只会带来更加剧烈的疼痛,他的一只眼睛不受控制的闭上流泪,宋无溪咬牙切齿道: “去!玩这么狠?” 宋无溪不想在受这种折磨,他身上伤口被剑堵着,血流不出来自然难死,这对他老说跟凌迟没什么两样。 “这回失策了。” 宋无溪呕了几口血,他将全部力气集中在脖颈,随后借着刺穿脖颈的剑将自己脖颈割下。 时间依旧回溯到早晨。 宋无溪之后尝试了几次都惨死了,他见半路拦截囍神、迎亲队伍无解,便静下心,安静的等候囍神出现。 囍神在迎亲队伍到易府门口时才出现,囍神一进门就直直走向易岚的房间,宋无溪见对方如此轻车熟路,应该是熟人,但易岚却说不曾有这一人。 “吱呀——” 门被推开,囍神见易岚在梳妆台前抹胭脂,易岚见囍神,故作惊讶道:“你是何人?” 囍神伸手去扶易岚:“娘子,我是你未来夫君,今日特来迎亲。” 易岚顺势跟上囍神:“你现在要带我走了吗?” 囍神点头道:“怕误了良辰吉时。” 易岚面露不舍:“可否让我与这养育我的地方一花一木道别?” “娘子喜欢便是。” 易岚就这么带着囍神点头走到后院的法阵,装作赏满院桃花,囍神也陪赏着。 见时机成熟,埋伏在暗处的三人便现了身,金蝉、王检夬手拿雷令念起经文为宋无溪助阵。 宋无溪见到仇人连忙心无旁骛,双手结印做起五雷正法: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随我除痛,轰轰轰轰轰,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回天返日,赤红的天幕上顿时雷声轰鸣,阴云逐渐堆积、密布,骤然阴沉,无极的力量在空中悄然攒动、凝重、威压,似有形似无形,玄之又玄。 阵阵雷光从天际急驰而过,电闪雷鸣。 金黄色的线条折射着五光十色,让整个天幕迅速土崩瓦解,雷光从八极之外,推涌过来,似剑刀相击,似山崩地裂,似青龙奔腾,似银蛇乱舞。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院内,乃至整个长乐街的气场都受“五雷正法”影响,树丛胡乱摆拽,窸窸窣窣。 周遭在一瞬间苍白,迅即漆黑,一切迅速交替着。 雷声余音绕梁,久久回荡不止,不惯这闷人天地。 惊得孤魂野鬼哭泣,吓得过路之人绕道避,撼得大地随之振动。 “轰隆——” 顷刻间,巨雷如剑破云雾从上直直劈向囍神。 宋无溪视线细细溃动,袖口与额间碎发被雷得气势吹得飞起不下。 模糊的白色光点,茫茫一片,重叠巨大的黑影,凄厉地撕破夜色,响彻云霄,令人头皮发麻。 尘埃飞扬,烟雾阵起,万籁俱寂。 一切仿佛归于平静 场面远远脱离宋无溪的掌控,与囍神在一块的易岚来不及避开,现在生死未卜。 “坏了。” 宋无溪捶打着胸膛,他也没想到“五雷正法”这么厉害。 烟雾散去,两个人影依然站立着,囍神居然为了易岚硬生生的挡下所有,但怪异的是他并未灰飞烟灭,仅仅身负重伤。 易岚相安无事,她面露惊恐的望着囍神。 囍神面具掉落在一旁,明明受伤的是他,他却安抚易岚。 囍神肤色古白,五官端正而深邃,但是脸上满满都是歪歪扭扭的缝痕,就像一块一块拼起来的那般。乌青眼角抹着正红眼影,脸上的雀斑仔细一看是紫色的尸斑,脸颊上有泪痕留下黑痕,嘴角被线往上缝着,笑得怪异。 “这谁?”宋无溪不认识眼前这人:“荒谬至极!好好的抓鬼怎么情情爱爱起来了?”他转头见金蝉、王检夬二人面上大惊失色。 易岚突然哽咽难鸣,失声啜泣,囍神抱着易岚轻抚她的后背。 宋无溪现在也不好再劈一道雷,就看着面前二人相拥。 金蝉解释道:“那‘囍神’是易岚的未婚夫慕容宵儡,易家与慕容家的婚事在大伙眼里可谓是金玉良缘,但以目前看来貌似出了点差错。” “嗟乎?!”宋无溪错愕道。 金蝉也面露不解:“怪哉,咱们之前还见过慕容宵儡,为何他突然就殇逝了。” 囍神将易岚带到安全的地方,柔声细语:“娘子,闭眼,捂住耳朵。” 囍神转身面色狠戾看向宋无溪,他被缝起的嘴角仍旧带着笑意抽动着,看起来属实诡异至极。他从腰间拿出一唢呐,吹起喜曲。 周围的房屋开始分崩离析,化作碎块往天上飞去,之后突然如烟花绽开,天空越发血红,云如脉络,如血管密布在天幕。 天籁荡和音,山欢水笑嘉祥调。 尖锐的唢呐声传遍大街小巷,所有平民百姓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带着微笑飞向天幕的人们也如烟花绽开。 韶华刹那,开得满树繁花,血光四溅,落得一地漫天,森森白骨,空中起舞翩翩。 血染天地红,肉块遍路池。 囍神望向天幕,面上也洋溢着笑:“天道慈悲,七情六欲化为三情六欲,有求皆苦,无求乃乐!苦不可言,乐莫能喻!生命苦尽甜来,年华乐极生悲!!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宋无溪打断囍神,他恨不得将其撕得粉碎:“你有病?!我去你的‘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还‘天道慈悲’,真是可笑,可别拿天道往自己脸上贴花!” 宋无溪不想如先前那样死去:为何一切会成为徒劳?如此厉害的“五雷正法”为何消灭不了那厉鬼,既然以此不行就来第二次,道爷看你死不死?! 宋无溪拿起小刀挖向耳朵内部,顿时血流如注,他硬生生的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聋子。 温热的血不断从宋无溪脸颊滴到衣裳上,他强忍着剧痛掐起五雷诀,囍神见此迅速飘向宋无溪欲阻止他继续施法。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随我除痛 ,轰轰轰轰轰,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轰隆——” 宋无溪干脆舍身引雷。 随着一阵的雷光划破天际,周围的一切灰飞烟灭。 又如之前,宋无溪在清风的卧室醒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在他胸腔越烧越旺。 宋无溪将头埋进枕头里,他不断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以此来平复情绪。 “平复个嘚?!明明是厉鬼,还自诩神仙。到底是谁在相信这厉鬼是囍神啊?怎么骗天骗地?” 宋无溪得从根源解决问题。他先是向丫鬟问了慕容府的方向,便从易清风的储物室里拿里一把桃木剑、一些符,还有一把利剑后就面色癫狂的冲向慕容府。 慕容府的丫鬟见来者是宋无溪,也没阻拦。 宋无溪掩下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问道:“你们家先生在哪?这会儿可在府里?” 丫鬟行一礼,转头怯怯的指了指书房:“先生一个人在书房画画。” 宋无溪走向书房,见慕容宵儡正悠闲的画着画,他这会儿与之前穿婚服那般模样大相径庭。 慕容宵儡似乎并未察觉宋无溪的到来,依旧在专心致志的画着画。 那画构图如清明上河图,几笔勾勒似云锦,墨晕点点尽现情,画笔婉转步踏心,百态交错显温馨。 百姓面带笑容,安居乐业,画面栩栩如生,人物神韵把握的甚好,每个人都画出来属于自己独钟的情义,灵动十足。 可谓是尽显长乐街尘间朝华,流转于漫漫繁花,笔墨晕染色不寡,叹画者妙笔生花。 若问是那种程度,一眼直身感震撼,二眼细品回味,三眼代入共鸣。 但宋无溪才不管是否打搅慕容宵儡,他直接把门栓从内部锁上再大步走到慕容宵儡身旁后一脚踹翻他。 “舅兄,此举何意?” 宋无溪贴心的提醒道: “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慕容宵儡面露惊恐的挣扎起来:“等、等您可以让我把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幅作品画、画完吗?因为” 宋无溪并不给慕容宵儡把话说完的机会,他直接一剑砍下慕容宵儡的脑袋。 宋无溪见慕容宵儡倒在血泊中身子轻微抽搐几下后便没了动静,他才感到安心。 宋无溪为了防止这小子化作厉鬼找他回来报仇什么的,他拿住糯米与酒,将酒洒在尸体上,掐诀,再用糯米引火符镇尸、超渡: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 宋无溪将符丢在尸体上,尸体上燃起灼灼火光,他趁乱从慕容俯里溜出去。 但之后事情越发复杂,宋无溪如先前那般与金蝉逛着长乐街,突然见巷口处出现一抹红。 囍神竟又完好无损的出现他面前 长乐街上,血花四溅。 “你,你”不断有血从宋无溪口腔里涌出,呛得他说不出一句话,逼得他只能不断用袖口胡乱擦拭。 囍神望着地上奄奄一息面露讽笑,微微弓下身子,他学着宋无溪的口吻,字句间玩味且恶意满满: “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囍神将一把白伞插入宋无溪胸膛。 宋无溪挣扎着去把插入胸口的伞剑:“你会遭报应的” “嗯哼。” 下一秒随着白伞打开,宋无溪的身子受到一股难以承受的压力,炸裂开来。 血雾四散。 囍神迈过血污与一地五脏六腑。一脸悠闲打着红伞,哼着小曲,身影渐渐消失在长乐街上。 宋无溪这回倒是学聪明了些。 但如先前般,他才不管是否打搅慕容宵儡,直接把门栓从内部锁上,大步走到慕容宵儡身旁,再次一脚踹翻他,随后又补了几脚。 宋无溪拿着剑抵着他脑袋道:“四回、整整四回啊。” 因为宋无溪在慕容宵儡手上惨死了四回,所以他很难摆出好看的脸色给慕容宵儡看。 慕容宵儡见此面露惊恐:“舅兄,此举何意?” 宋无溪又将枪口往慕容宵儡脑边挪了挪,见他实在不知道便放下了枪,坐在一旁道:“我们可有过节?” 慕容宵儡连忙摆手:“不曾!” 宋无溪怒拍桌子: “你最好说实话!你肯定在心里记恨我!” 慕容宵儡惊疑不定的看着宋无溪,他将笔默默放回笔架上:“我,我?” 宋无溪逼问道:“我什么?给道爷把话说全!” “不知我做错什么惹得舅兄生气,还望提点一番。” “嘶”宋无溪收缓情绪,焦躁的捏了几下眉心。 眼前这个慕容宵儡不似作假但有不知道囍神一事,或许是在今日慕容宵儡会在死于意外后变成厉鬼,不知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 宋无溪想了想道:“今日你就跟我呆在这里,哪都别去,因卦象告诉我你今日有血光之灾。你要是乱动,我就”宋无溪挥了挥剑。 慕容宵儡连忙点头。 见此,宋无溪满意的拿出带着的符咒贴在四周各个位置上,随后他拍了拍手随便找块地坐下。 慕容宵儡深知易清风从未算错卦象过,今日此番来原由竟如此,但一上来就拿剑,实在是太唬人了。他也没了继续画画的兴致,就坐立不安的在宋无溪身旁。 慕容宵儡望向宋无溪问道:“我会死吗?” 宋无溪不耐烦道:“别问我,毕竟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得靠自己争气。” “多谢舅兄出手相救。” 宋无溪瞟了一眼慕容宵儡:“只是不想劳烦给你收尸的人而已。” 慕容宵儡察觉到今日的清风并非往日,但还是道:“若是真是要死,我想在死前再见见岚儿” 宋无溪受不了,此事起因就是慕容宵儡想见易岚:“你要是撑到明日不死,以后天天见都无妨,你最好带着她远走高飞别再祸害我。” 慕容宵儡放下心来:“甚好,多谢舅兄鼓励。” 宋无溪面色一僵,为何慕容宵儡会觉得他这话是鼓励。若慕容宵儡真心怀善意,怎会在死后做出那种事情。这厮一定是在装模作样,一路上宋无溪没少受尽旁人恶意,或熟人或生人,世上绝非有绝对善意的人。 宋无溪就这么一脸颓然的静坐在椅子上。 慕容宵儡也许闷得无聊了,一会逗逗鸟笼里的鸟,一会随意的翻阅几下柜上的书籍,一会在屋内来回晃悠,随后慕容宵儡又试着起话题:“舅兄,你爱好画画吗?” “不喜。” 慕容宵儡轻叹道:“那挺可惜,画画是件趣事,欣赏着自己绘制的成画顿感满足,自己造出笔下的一片天地,赋予形形色色的人物各式各样的经历” 宋无溪不由端详起那幅画,思索一番道:“有一说一,你画的真不赖。依照你这个说法,你笔下的人物该视你为神仙。” 慕容宵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过奖了。”随后面露憧憬道:“我真想因画名扬天下。” 未时,外面传来尖叫,迎风把门吹得吱吖乱响。 四周的黄符迅速变黑,最后蔫蔫的飘落在地上。 “有情况。”宋无溪示意慕容宵儡躲在自己身后,他则拿起枪对准门口,管得来者是何人?只要敢对慕容宵儡出手,他就直接开枪。 门震动越来越大,下一秒被一阵气流吹开。 一人影直挺挺的飘在门口。 宋无溪不确定的看了看身后的慕容宵儡:“你可有孪生兄弟?” 身后的慕容宵儡面露惊恐,惊疑不定道:“不曾。” 飘在门外的人影赫然是身穿大红婚服的囍神。 场面让宋无溪感到混乱,“慕容宵儡”要杀慕容宵儡。 随着唢呐声响,宋无溪又开始咳血,与先前不同的是身上的刻字也不断开始渗血,灼热的血不断顺手臂流下。 囍神并未多话,他直接一把掐住慕容宵儡的脖颈,窒息感让恐慌的慕容宵儡脸憋的通红。 慕容宵儡艰难的看向倒地不起的宋无溪。 囍神见此不由讽笑,声音狠戾:“那天杀的道士救不了你,他凭什么帮你?” “哈哈!” 身子哆嗦的宋无溪发出干涩的苦笑声:“什么狗屁玩意?没资格在道爷面前杀人。” 宋无溪干净利落的举剑自刎。倒在地上的他渐渐失去知觉,他的耳朵突然听不见声,眼前的景象慢了下来。 生者不念生,生非生。死者不念死,死非死。 第17章 囍神 “切勿(________)???” 宋无溪大致摸清楚囍神的行迹规律,囍神会先去慕容府杀死这慕容宵儡,再与迎亲队伍一同去易府接亲,至于囍神是从哪出现便无从知晓了。 宋无溪这会儿干脆以血光之灾的名义带着慕容宵儡跑路,也许循环是跟慕容宵儡的生死有关,可惜无法带着慕容宵儡跑去长乐街外的黑白世界。 宋无溪只能带着慕容宵儡、易岚躲在“济民窘”里的一间隐蔽的房间里。 慕容宵儡一脸担忧的望向在布置隐藏声息法阵的宋无溪、王检夬二人。 易岚靠在慕容宵儡的肩膀,柔声道: “夫君,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跟我兄长学了些道术,等下那脏东西来我也能护着你。” 慕容宵儡脸上泛起红晕,两耳发烧,眼睛躲躲闪闪好像看哪里都不对:“娘子,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我还需要他人保护,唉,要是我” “嘘,别自责,”易岚捂上慕容宵儡的唇:“我俩自小青梅竹马,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柔弱的女子,你否定自己还不如否定我的眼光呢。” “娘子,你又在打趣。” 王检夬摆着三清铃对头也不抬的宋无溪道:“看来你真是为令妹操碎了心。” “嗯哼。” 宋无溪掩下面上无奈与愁苦,可不是嘛,他可是在先前因此惨死了好几次,他都要被逼疯了。这会儿他可看不得那对鸳鸯情情爱爱,看了他心里就不平衡了,即使这个慕容宵儡并非与喜神慕容宵儡是同一人。 “不知道我也没有渡过这灾祸的福气,我打算在此时做些意义非凡的事情。”慕容宵儡握上易岚的手,目光深情款款。 “我懂。”易岚回握住慕容宵儡的手。 “嘶!姓慕容的,你又想整什”宋无溪抄起扫帚就要上前,不料被王检夬拉出房间。 宋无溪转身就打算回去:“王检夬,你怎么拦我。” 王检夬目光意味深长:“人家的事儿,你就别干涉了,就成全一下他们呗。要我说,清风,你就是太耿直了。” “我,我?”宋无溪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无法理解让他不禁摇了摇头,他一脸吃了瘪的随便找块地抱膝坐下。 王检夬则是从厨房拿出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吃了起来。 宋无溪坐在角落里思索起来。 他不擅长聊天,也不习惯一个人安静的等待,平常这时候都有己生陪他聊天。他虽然什么事都靠着己生帮忙,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宋无溪之前一直对活着有一股莫名的厌恶,只是不想出来面对自己糟糕的生活罢了。 宋无溪感觉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现在很焦虑——焦虑于无休无止的循环、每次极具痛苦的死亡。 宋无溪无力的轻叹几声,将头埋进膝盖里,嘴里低声呢喃:“己生唉,我想你了。” 宋无溪感到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胳膊。 “兄长,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颓废的宋无溪抬头见易岚抱膝坐在自己对面:“妹,妹妹,你不是跟慕容宵儡在房间里” 易岚回望向房间:“他呀,他在画画。”随后,易岚面露关切:“兄长,你” 宋无溪真的易清风是一个喜怒不外露的人,但是宋无溪不是易清风:“我无碍,我只是在挂念一个人罢了。” 易岚思索道:“是你昔日口中经常念叨的那位戚小姐吗?” 宋无溪摇了摇头:“不是。”随后他起身,怅然道:“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我、我先去找金蝉问问他探查的情况。” 这是,有位灰头土脸的孩童从走廊边走向王检夬:“爹,您病怎么样了?”那孩童在看见宋无溪之后,惊讶道:“这位先生我今日遇到过。” 王检夬抱住孩童的胳膊:“潇潇,告诉乡亲们把门锁好,你等下去你四叔的房间,过会儿有点事需要我跟清风道长处理。”孩童乖巧点点头,转身离开此处。 直到傍晚时,金蝉仍旧未归,无疑是出事了。 唢呐声响起,不过此时的唢呐声杂乱不堪,似在焦集于某事,那歌声似乎变了: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红轿起——” “三寸金莲,脚不沾地,面悲凄——” “生得不易,囍神不离,纸嫁衣——” “锣鼓齐鸣,唢呐震天,入府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莫抽泣——” “婚烟不幸,阴间两隔,天地欺——” 喧嚣的唢呐声渐渐安静下来。 “咚咚咚——” 外头突然传来心悸的敲门声,让宋无溪、王检夬二人心一提。 因为“济民窘”没有窗户,宋无溪分辨不出外头的是金蝉还是囍神,保守起见,他不打算开门。 外头突然迎亲曲,宋无溪立即捂住耳朵,但听见唢呐声的那一刻起,他又出现在喜轿上,不出意外,如先前一般,他被不知从哪里袭来的剑刃捅了对穿。 宋无溪瞧不清外头的情况,只能透过随应付飘动的帘子依稀看见街上的情况,他听见易岚与囍神的声音。 易岚哭喊道:“你杀了所有父老乡亲,杀了我兄长、我夫君,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囍神赔起不是:“娘子,你瞧瞧,我就是你夫君。” “不、这不可能,你的脸怎么可能,离我远点!你、你这个邪祟!” “娘子,别碰那画卷,我会想办法让这止步不前的日子推进。” “你是为了这幅画?你妄想,我现在就烧了它!连带着我一块焚烧!” “娘子,你又在打趣啊?!别碰!!!” 宋无溪的身体撑不到知晓后头情况了,他又惨死了一回儿。不过他也知晓了一些事物。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画中世界为虚妄也,画卷本是回忆所化,卷中人人皆是忆中人,何须纸上把颜添。 若囍神一心只为与易岚相会,那么他应该先去易府,而他却先去了慕容府。 宋无溪发现了一个共同点,无论哪一天慕容宵儡都在画完画之前死了,无疑是忌惮这幅画画完。 宋无溪看见那幅画上一角画的易清风并未画完,要是画完易清风的意识定会回来,他就能出去。 囍神的存在也是如此,信则有,不信则无,还真符合囍神的身份,毕竟囍神是伪神。 有了思路,一切明了,宋无溪现在只需与金蝉、王检夬一起拖到慕容宵儡完善画。 也许是受豁然开朗的思路影响,宋无溪感到这会照在他身上晨光格外的暖和。 宋无溪与金蝉找到王检夬二人相会后立刻前往慕容府。 金蝉若有所思的撵了几下佛珠道:“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 虽然宋无溪听不懂,但见二人长嘘短叹也没再提问。 还需准备,宋无溪叮嘱道:“一旦听见唢呐声,或是靠近慕容宵儡就会癫笑、咳血不止” 在一番商讨之后,众人用棉花堵住耳朵,布置好对慕容宵儡可能有效果的符咒。 因大部分黄符与咒语都伤不了囍神慕容宵儡,所以众人得另寻他法。黑狗血、朱砂、铜钱等等这些都是极阳之物,未必能对囍神有效果,其余只能将就一下。 五雷正法虽然力量大,但是准备起来费时费力,所以宋无溪择优选择了其他方式。碰巧王检夬会些旁门左道的奇门异术。 另一边的慕容宵儡加急赶着画,要知道画不完可是会死的,他即使无论想不想画都得画,只叹画画苦矣。 未时,囍神出现。 躲在路边草丛里的王检夬摇起铜铃念咒,囍神并未察觉脚下的迷魂符,符咒散发出不易察觉的光 ,囍神如失魂站在原地不动了。 王检夬就这么不顾嘴唇干涸的念了一刻钟,长时间使用符咒极其消耗气运与精神力,他早已经大汗淋漓。 突然一阵唢呐声震碎了王检夬手上的铜铃,王检夬见囍神恢复行动,他赶紧偷溜着去易府长廊。 “拦不住嘞,拦不住嘞。” 金蝉手上拿拉着一红绳,见王检夬跑过长廊,慕容宵儡走来,他直接拉下红绳。 无数符咒如满天飞雪般飘下 囍神脚下赫然出现用朱砂画的法阵——“三昧真火”,在符咒接触的一刹那燃起熊熊烈火。金蝉口中念念有词: “一灼之火能烧万物,物亡而火何存。” 相安无事的囍神要拿出唢呐来吹,王检夬不由惊慌捂耳道: “这东西居然也不怕火。” 金蝉仍旧不紧不慢理着佛珠,摆摆手道:“王兄,不必惊慌。浮生若茶,甘苦一念,无绝人之路,还有法子拖。” 因堵耳朵堵得紧,王检夬并未听道:“你说什么?” 金蝉长舒一口气,随后转身就跑:“去后院清风道长。” 后院 仙气飘荡于半空中,青烟缭绕于假山间,被琐碎的金锡点缀的院子看起好似仙境。王检夬的身影消失在雾中。 囍神漠然的望着院子冷笑几声,他竟然与隐匿在雾气中的宋无溪异口同声道出: “装模作样。” 话毕慕容宵儡察觉到不对劲,接着二人又异口同声道出:“你那魄矢神数的预知力也就仅此而已。” “我能推测出你的言行,自然也能推测出你的举止。” 二人又那么僵了一会,囍神见宋无溪迟迟不动手也没了顾虑,便直接拿出唢呐。 宋无溪从囍神身后袭来,他拔出铜钱剑朝囍神身上砍去,囍神下意识躲避,不料宋无溪剑锋一转,直接挑飞囍神手中的唢呐。 囍神正欲还手,宋无溪后退几步又隐于雾气中。 囍神知道宋无溪能预知,他便去拿唢呐。 宋无溪死了几回了解了容宵儡的大概情况,他在近战知晓对方动作的情况下是有一战之力的,不过那法器唢呐就比较难应付了,宋无溪是自然不能让慕容宵儡得手。 每次死一次,记忆愈发消淡的宋无溪只能换到预知慕容宵儡三十秒的动作。 宋无溪无视囍神眼中的怜悯,囍神的目光似在说他是个怀揣着顽固的心走向刑场的死囚。 雾气渐渐退散 金蝉拿着锣,王检夬拿着鼓,宋无溪站在中央弹起琵琶。只要声音盖过唢呐,应该就无事。 袅袅轻烟院内飘,了嘹锣鼓齐鸣嚎。戚戚悲事无人晓,宛宛山歌破云宵。 果然,囍神的唢呐并未起作用。 众人见囍神拿出红绳,他们连忙拉开距离,但还是中了伤,那红绳竟锋利得能割开血肉。 囍神无暇顾及众人死活,直接破门进入书房。 恰好,书房内的慕容宵儡画毕盖章落款。 “我抽了一辈子的下下签,我就她那么一个上上签,我岂能放手?”慕容宵儡似发觉到自己将要失态,自讽的轻笑几声后化作无数囍花,随风而散。 囍花落如雨于春,风飘万点正愁人,斑斑血花迷人眼,情未了把酒入唇,叹那,囍神囚于缘实蠢,何用浮名绊此身? 在无数次循环里,一切都会走向必然,因为脱离循环的结果是不变的、是唯一的,哪怕是囍神入循环中也会败下阵来。 一切终于迎来落幕,宋无溪终于可以发自肺腑的大笑,胡乱的踢踩着散落在地的囍花: “灰飞烟灭何尝不是一种浪漫?” 宋无溪只觉身子一轻,如魂离体缓缓飘向天幕,再见底下意识回归的易清风似有察觉的望向他这边。 易清风试着伸出左手去触碰不在同一时空的宋无溪,他见无果便浅笑道: “福生无量天尊。” 宋无溪感到脸上一阵湿热,一睁眼就见着黄皮子舔着他脸颊,见他醒来黄皮子开口:“娃啊,你终于醒来,可让老夫好生担心!” 宋无溪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书房,面前正好是慕容宵儡画的那幅“长乐街一日图”。 书房内早已陈旧得落满灰尘。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己生见宋无溪莫名其妙道出这句不解道:“无为,你无碍?” “无碍?哈哈,我从未感觉如此神清气爽!“宋无溪步伐轻快的走向外面的大街,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宋无溪望着自己的影子,他第一次庆幸于夕阳仍留在身上。 四周荒无一人,屋瓦破败不堪,早已没了居住痕迹,一块写着“长乐街”的破旧木牌就那么孤零零横在地上,在残阳余晖下熠熠生辉。 宋无溪渐渐想起来了,他离开黑水村的后所发生的事情。 他离开黑水村之前就来到“荒城”,路经宿铺有行人劝诫他绕道过,因为这里面很邪性,进去了可就出不来。 他那时并未听劝,便一人进了城。 “荒城”顾名思义,就是一片废墟之城。 早已斑驳的墙上贴着模糊不清的褪色纸张,废墟般的楼七高八低,长满灌木杂草,开着各色各样的野花,原本是水中的芦苇,也摇曳在当年的人家,长得繁盛,覆盖得看不到一片砖瓦。 道旁只有零星几丛干枯的灌木和草丛挣扎着生存,地面上留下无数被晒干的车辙痕迹,裸露的沙土和石块,无助地散落于时间长河。 埋没于废墟里的过往从“长乐街一日图”显露点点,流淌无尽韵味。 要是宋无溪未见画上长乐街那般繁花似锦,他可能以为荒城一直如此,己生不由感叹:繁华序曲于荒凉间,没落于其。一时间让宋无溪感慨万分。 起初还好,有黄皮子相伴他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不怕。但是后面,他听见有人唤他,他当然知道不能回头,但又遇到鬼打墙,出不去,总是让他走到一间贴满黄符的院宅面前。 他便打量起这院宅,上面写着“慕容府”三字。 在三、四十年前,慕容府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之后几天煞气冲天,有许多被请来的道士、法师在此超渡亡灵亡灵时被亡灵杀死,好在这事最后解决了。 不过慕容府的现当家慕容宵儡的尸身不翼而飞,仅仅剩下一颗头颅被摆放在供桌上,周围画满了邪门的法阵。 在几天后,慕容宵儡的头颅也不见了,相传是他的尸身回来带走了他的脑袋,与慕容宵儡定亲的易岚之后也渺无音讯,似消失于世间,传言是因爱的深沉而殉情了。 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也许有传着传着就传偏的可能。 真假难辨,慕容宵儡的画有没有名扬天下说不定,但他的死得凄惨倒是传播天下。 宋无溪见在此地并未感到煞气,便进去查看,他走到一间书房门口,被里面的几幅画吸引,最夺目的是足足有17尺长的画卷“长乐街一日图”。 书房的中央有一格格不入的储物柜上面摆放一尊模样怪异但极具神性的神像,额上有三只眼,肩膀上有四个模样各异的脑袋,背后有着八只不同的手臂,身穿天青云锦法服,此神仙为斗姆元君。 旁边写着: “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苦不可言,乐莫能喻!” “生命苦尽甜来,年华乐极生悲。”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斗姆元君的神龛前挂着一串不同寻常的佛珠。 宋无溪打量着,黄皮子见宋无溪不识得此为何物,并告知他,这手链上串的是舍利子,那刻着的文字好像是讲“乐天派”的。 宋无溪不免惊讶于这里竟然放着世间独一无二的法器,真的是前世倒了八辈子霉换这辈子遇见此物。 宋无溪能感到舍利子手链上传来的强大气运与功德,是人都会对此心存歹念。宋无溪暗想:这东西自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镇压慕容府的怨气? 正在思索时,自己的一只手莫名不受控制的一把拿起舍利子佛珠。 肩上的黄皮子惊呼:“娃啊,你这是?这舍利子佛珠怕不是镇压此处气煞的镇物。” 宋无溪下意识要将手腕上的舍利子佛珠摘下来,不料眼前画面一晃 好在现在他想起来了,不由思索起慕容宵儡为怎样的存在,若具传闻再结合《仙经》来说: 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今少君必尸解者也。 慕容宵儡即使成仙,也只能成尸解仙,但慕容宵儡毕竟是好几十年前的人了,也不好下结论。 还有一点,囍神并非真实存在的神,而是民间虚构出来的伪神,跟尸解仙完全不挂钩。 比起说囍神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一个人成为了一个伪神,怎么想起来都怪。 倒不如说囍神是一个位置,只要别人认为囍神是谁,囍神就是谁。 不过事已毕了,宋无溪也不想再去顾及了。 第18章 傻子、疯子还有...癫子 赵嫣然抱着宋无溪的裤腿哭得悲惨道:“道长,救我,我爹娘都不是人!”这一幕顿时吸引旁人目光,落得个指指点点,宋无溪面露为难,不由得叹气道,为何事情总是找上自己。 西风落叶,窸窸窣窣,潇潇凄凄沥沥。 宋无溪刚来悼灵村不久,在找到客栈后放置下行李便带着黄皮子去街上找餐馆吃晌午饭。 难得开荤,宋无溪买了一只烧鸡,活到现在他属实不容易,什么怪力乱神啊,都经历了个遍,现在不得好好吃一顿犒劳一下自己,说不定下回就吃不着嘞! 不料拿着烧鸡刚走几步,突然见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从一旁的巷口窜了出来,只见一姑娘蓬头垢面,神色疯癫。 宋无溪吓得一踉跄,正欲侧身躲避,不料脚动弹不得,差点摔跤。 再见,就发生了开头那一事。 见赵嫣然哭得泣不成声,宋无溪高举护着烧鸡,真怕再一个重心不稳,连人带烤鸡摔在地上。 己生见此连忙扶起赵嫣然的语气和蔼道:“姑娘,你先别哭,先把事情道来听听。” 赵嫣然正欲开口,却被一群赶来的村民打断,赵嫣然见此面露恐惧,两眼发直,牙齿打颤,喃喃自语道:“你们不是人你们都不是人” 赵嫣然也不顾向宋无溪求个庇护转头就跑,可奈何她双腿抖得实在厉害,没跑几步就脚一软,摔在地上粘了一身污泥。 周围的人立刻上前把赵嫣然按得死死的,任由她胡乱挣扎着,她见挣扎无用边手去抓挠或用牙齿撕咬身边的人,模样疯癫,她扯着嗓子叫唤: “放开我!放开我!我没病!道长,你别中了他们的奸计!他们是在骗你嘞!” 她这么被一群人扛了回去,其中一位年轻的妇人连忙向宋无溪赔不是道:“抱歉让你受惊了,小女她得了疯病,也怪我不好,今日没看管严实让她跑出来了。”转而跟上那群人的步子。 宋无溪倒不在意此事,而是端详起眼前这位妇人的背影。 那妇人如常人般极具精气神,额角、鬓发间并无任何白发,他们并不像赵嫣然说得死人模样,赵嫣然疯癫的状态与她大相径庭,她的话可信度低了下来。 宋无溪也不想过多干涉此事,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烧鸡只剩下一个腿了,不禁疑惑道:“这?” 黄皮子眨巴几下嘴,迅速舔起毛发,随后故作惊讶,抢先开口道:“娃啊,你真不记事,老夫看你刚刚倒吃的尽兴。” 闻言,宋无溪一噎,他试着努力回味起烧鸡,但是实在是品不出来,他的内心不由片刻失落,再想想己生确实贪吃。 先前一到饭点无论何事都硬是要出来凑凑热闹,宋无溪表现出不在意此事模样道: “大仙,我知道这烧鸡味美,所以感叹下。” 他并未看见黄皮子露出狡猾的笑,与宋无溪相处的这段时间,黄皮子早已摸清楚了宋无溪的习性,那就是容易忘事。 黄皮子曾有次想借此调侃宋无溪,但见得宋无溪清澈夹带着些许愚蠢的目光,它便没把话说出口,不过它干什么都能把一些事情推到己生身上,就如当下这般。 “呜” 与人为善的己生倒也不争辩什么,就如闷葫芦,黄皮子倒不怕宋无溪怪罪己生,毕竟人哪会跟自己过不去。 黄皮子吃的心满意足便又在宋无溪兜里打起盹来,咱们大仙是习惯夜半出来,这白日自然是需要养精蓄锐。 宋无溪回了客栈,就在他出去闲逛的这么小段时间里,客栈又来了副新面孔。 来者身着一身藏青道袍,长相虽平庸,但气质非凡。 宋无溪见对方也是道士,下意识护住兜里睡觉的黄皮子。 那人见宋无溪行了一礼问道:“道友可是本地道士?” 宋无溪还礼道:“不是,只是路过此地。” 那人微微颔首端详起宋无溪,眉头紧锁,嘴唇紧抿,好像在犹豫不决,片刻后问:“你是清风观的道士?” 宋无溪的心瑟缩了一下,不知对方怎会猜着他来自哪里,便反问道:“道友,何出此言?” 那人见微知着:“每个道观或是每个门派道士的衣着其实都有轻微的差别,清风观的道士都会在腰间佩戴红绳制成的团锦结,一见便知。我现在是受师门指派来到此处解决悼灵村的事情的,望与道友结伴而行,彼此有个照应。” 宋无溪暗想,这团锦结如此暴露身份,怕自己在外头惹些事给人家记恨上找去师门,便当场将团结取下,接着回忆起赵嫣然所说的话思索一番,随后道:“敢问道友何名?来自哪里?此地又发生了何事?” “小道名为杜泽楷,来自武当山凌霄观,听闻此地常年出现三魂七魄缺失之人,前些日子有一人跑出此村,误打误撞遇到了小道师门的人,再三了解后便有了派人来此地查看这一事。” 见对方倒是实诚的说出来,也不怕被打探底细。 宋无溪手扶起下颚作思考状,他并不想从此事中捞什么好处,只是先前落下了有求必应的习惯,其实也有他想多做点好事来改善气运的原因,在简单的做了个自我介绍后就直接问道:“你打算先从何处调查起?” 杜泽楷倒是有所规划:“先去见人,再下判断。” 宋无溪跟着杜泽楷去到村里,二人都属于性子冷的,也没怎么聊师门琐事。 杜泽楷在一家门前停下敲响了木门,听见开门声,宋无溪从杜泽楷身后探头看去开门正好是先前那位的妇人。 妇人见来者面露惊慌,正欲关门,不料杜泽楷拦在门口,只好搓了搓手,赔上笑脸:“请请问二位这是?” 杜泽楷低头行礼道:“无意打扰,听闻小女有疾,我们有医治的法子,不知您可否让我们去见见?” 妇人面露为难,拱起的眉头带动脸上的褶子,摆摆手道:“这恐怕不行,二位请回。” 杜泽楷解释道:“我们此举只想行善积德,并不会收钱”话未毕,就吃了闭门羹。 赵嫣然被关在了柴房,透过窗户依稀可以看见她黯然神伤的蜷缩在角落处。她没之前那般闹腾,似乎察觉到有人来,她抬眸就这么静静的望向窗口。 赵嫣然见来者里有宋无溪,她目光闪烁几下,嘴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但如哑巴吃黄连,说不出声,再见宋无溪被自己母亲拒之门外,开始拿头撞门,接着坐在地上拍打着地板疯癫大叫:“道长别走!我没疯!” 宋无溪见杜泽楷踌躇不定便开口问道:“如何?” “这姑娘三魂七魄确实有所缺失,但”杜泽楷转身欲走:“离得太远,看不清其他实况。走,去其他人家那里看看。” 宋并未立即离开,而且走到柴房门口,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从门缝底下塞进去给赵嫣然道:“你会用到的,此物的作用是” 话未毕,那妇人就拿着扫帚冲屋内出来撵人:“别吃硬不吃软!” 见东西给到手了,宋无溪觉得赵嫣然应该摸索得出来用法,便转身跑开了。 二人一路从悼灵村村口问到村尾,发现并非村民不喜外来者或是提问自家的情况,而是不喜道士,好在二人最终还是找到位家有“失魂症”的老婆子。 起初对方也如先前村民那般,但是杜泽楷将讨好的话术再说一遍,闻言,老婆子面色缓和了歇息,态度一转同意了,便敞开了门让二人进来。 老婆子家的姑娘正坐在桌前,吃着切糕,口水流了一嘴角,见有人来便傻兮兮的笑着:“有有人来了” 宋无溪对围在傻姑娘身边端详的杜泽楷道:“你打算把她的魂招回来吗?” 杜泽楷也不见外,一会扒拉起傻姑娘的眼皮,又一会给她把脉,最后双手撑着膝盖,长叹一口气道:“这情况有点复杂,得问问是何时起的” 老婆子拿起一张破破烂烂的帕子为傻姑娘擦起嘴来,坐在板凳上的傻姑娘似乎很抗拒别人碰她,身子不断扭来扭去,将脸别过去不让老婆子帮忙擦口水。 老婆子见此也没在管傻姑娘,缓缓开口道:“唉这还要从悼灵村本地的风俗讲起,本地有一座庙供着本地神,神婆说只要让自家闺女在那里呆一夜,次日闺女回来时就会带回一盒银子,也会生得些痴病或疯病。之后大伙都习以为常,也不想去花冤枉钱治病,反正也无人能治好” 为了一盒银子让亲生骨肉丢几个三魂七魄,真是悲剧,未知他人难处,宋无溪也不好对此做出过多评价,鬼神不得不敬,又不得不畏,但不可媚,亦不可贿,媚贿皆无用,若有用,定有阴谋诡计,想到此处宋无溪便问道:“您可知那神婆住处?” 老婆子佝偻着身体,低着头:“那神婆啊哪个晓得嘞,我有段时间不见得她了,不过有人说她还在村里至于在哪里就难说。” 闻此,杜泽楷将宋无溪拉倒一边,身子背过去挡住老婆子的视线,压低声音,一脸凝重道:“道友,咱们现在先去她口中的那个什么庙看看,听起来像是村民拿自家闺女跟邪神做得什么交易。 宋无溪用余光观察老婆子的神情,见老婆子说的不似作假,便答应下来。 二人再问庙的地方便起身前往。 路上宋无溪难得开口搭话,漫不经心的说道:“杜泽楷,你说你是受师门派来的,但为何只来了你一人,师父就如此对你放心?” 杜泽楷脚步顿了一下,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后故作轻快的开口道:“道友莫担心,我师父帮我算过卦了,我能不信他么?”他貌似不怎么想聊此话题,便加快脚步,地板“嗒嗒”声不绝于耳。 二人很快就到了那座庙,那座庙并无什么主持者,一进门就看见一神像,神态好似三清,但又非三清。 那神像身着一席贴着黑符的紫衣,头身分离,眉间刻着“卍”字符,有着八臂,让人受到威慑而感到压抑、望而生畏。 全身上下均刻着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赤红经文,远看如红虫。双手在胸口掐诀,背后长着六臂,上二臂,一只手拿桃木剑,一只手拿铜钱剑,挥舞着交叠在一块。 中二臂捂着头颅的耳朵,将浮空的头颅固定在原本的位置上,下儿臂一手拿一小巧的太极八卦炼丹炉,另一只手则是撵起拂尘,双目与口舌均被红线缝上。 身下坐的似莲花而非莲花,是一坨由长着人脸的肉瘤堆积而成的肉垫,人脸面色狰狞恐怖,青筋暴起,远看似莲花根茎脉络,近看如血管脉络。 金色的文字镌刻在两旁吕红的木柱上: 朝悟生死,成仙做祖。 游尘望世,累累白骨。 血肉苦弱,极道尸修。 弃尸于世,解化登仙! 宋无溪不知此为何神何仙,至今为止从未闻见过,在他的印象里,有着多臂的应该是佛,但这神像却三花聚顶,身上所刻经文貌似是儒教的书籍。 但与宋无溪当初在清风观出现的幻觉所见所闻有异曲同工之处,再见那木柱上的刻字,有一种溢出的疯狂,这令他不由得感到好奇。 再看旁边的杜泽楷,对方已经被此物吓出一身冷汗,脸色发白:“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怜悯亡魂魄尸骸,闭目八臂断头尸仙,这这是傅太岁也叫无极太岁。” 宋无溪不知“傅太岁”为何物,不由蹙眉道:“这东西是尸仙?这怪异模样倒也符合尸仙。” 杜泽楷见宋无溪似不解,缓了几口气道:“傅太岁为极道所供奉的尸仙,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啊都供。 与其说极道是个教会,倒不如说是专门走歪门邪道的一群癫子吗,里面的人莫名对尸修感到痴狂,极道尸修,尸修成仙,水解、火解、兵解、尸解仙,人人皆是丧心病狂的疯子。 极道的人以六十四卦里卦象自称,说是什么替天办事,说来也可笑,老天爷的事情还需人帮忙办? 极道就如阴沟里的的老鼠被名门正派人唾弃,先前一直受到三教联合打压,但自三教决裂后,近几年又开始复起此地有傅太岁只能说明有极道者存在过此地。” 尸解仙岂是仙?不过是弃世之人的解脱,贪痴之人的欲望。道法不在书中,在人心底啊! 宋无溪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由感叹这极道可真是疯癫,他有预感此地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崇尚尸修者干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都不足为奇,宋无溪是半路跑出清风观的,道术不比被师门排下山的杜泽楷精湛,抱着不当拖油瓶的想法,宋无溪便打算离开悼灵村。 杜泽楷见宋无溪似乎动摇,一脸自信似坚实可靠:“道友莫慌,极道的人通常互不相识,自然不会结伴而行,以咱二人之力还怕抵不过极道者一癫子?成功后就功成名就喽!” 宋无溪神色复杂的望向神像傅太岁,片刻后有打量起庙内,目光游离不定道:“只怕结论下得太早,现在知晓了事出何因,虽知道这事是神婆告知众人的、神婆定与极道有着联系,但” 宋无溪压低声音道:“目前并未见到神婆的影子对方也许有所察觉得躲起来,不过在此地不便道出口” 杜泽楷便跟宋无溪去了庙外一处无人小巷。 宋无溪将计划道出来:“不如让一人假扮成姑娘去引出神婆或邪祟出来,另一人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杜泽楷将目光投向宋无溪,下意识接过话头:“那就有劳道友了。” “哪里的事儿,不有劳!”宋无溪行了一礼:“告辞了,有缘再会。” “好好好,我来。”杜泽楷连忙打圆场,唤住宋无溪。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只等入夜,若有变数,还需看后头如何,倒不能说是在后头临时抱佛脚,说好听点是随机应变。 第19章 尸体在移动 赵嫣然蜷缩在柴房的一角,这里属实阴冷潮湿,她冥冥之中预感到自己的皮肤会很快会起疹子空、红肿最后开始流脓、溃烂。 赵嫣然不知为何众人都不相信她说的话,将她视为疯子,明明一切都不似合理。要问她是怎么判断,自从那件事后。 那件情哪件事?赵嫣然思绪乱如麻,她好像记不清了,现在她需要理理,随后整顿下。 她有个弟弟,全家的重心都在弟弟赵忠身上,家里什么活都放在她身上,连吃凉馊的剩菜剩饭还要被数落一顿。 这孬日子啊,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嫣然之后认识了村里的姑娘晓芳,晓芳如大姐姐般时常照顾她,她经常互吐苦水,晓芳就在旁边默默听着,共情时还会为她打抱不平,有时他们唠嗑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就这样,久而久之她们就成为朋友。 但是有一天,晓芳被她家人丢去了庙里待了一夜,后面出来时就变傻了。 她不会像以前那样跟赵嫣然聊天,只会嘞着嘴傻呵呵的笑,整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憨睡,但晓芳依旧会像以前那般拿着蔗糖塞到她的手里对她道: “阿妹吃吃糖,好吃”虽然字不成句,但是此事却对赵嫣然打击很大,比起不记得,更令她难过的是有个模糊的印象但表达不出口。 她每次都会耐心的告诉晓芳,她们之间的事情,可是再下一次遇到后,晓芳对她的印象又如先前般模模糊糊。 要问赵嫣然是何时起认为她娘乃至全村人不是人的。 今日,她发觉家里开始渐渐出现一些寿衣,以及各种给死人用的东西。 说来也怪哉,家里人对这些东西的出现行若无事,似乎它们本就应该如那样与其他事物出现在一块,这些晦气的东西让赵嫣然避而远之,可奈何她走到哪里,这些东西都会似活物般在她始料不及的地方出现将她吓一跳。 也许是过度紧张,每日她都难以入眠提心吊胆着,她总感觉睡得不是榻,而是让人搁得慌的棺材板。 一日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赵嫣然听见细微是交谈声便摸黑起去查看。 月下,她瞧见娘正与那许久未见到神婆聊着: “活神仙啊,已经准备好了,您何时动手?” 神婆子扒拉开娘紧握的手,用长满黄斑的手撑着拐杖讪笑道:“着么子急,还阳这种事可不好搞嘞。” 娘满脸紧张的搓了搓手:“我看快要不行了不如明日?” 神婆拍了拍娘的肩膀,示意她莫紧张,接着将身子背过去是,望向天幕,摆了摆手:“棺材与尸体要藏好,别被那妮子发现了” 闻此,赵嫣然貌似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前些天她看见娘与赵忠将一棺材扛进柴房,并锁上门,告诫她定不能进去,不过后面她被关进柴房之后那棺材就凭空消失了。 一切都怪那倒灶鬼神婆,在神婆未来之前,悼灵镇上从未发生过这般事情,神婆一来之后,一切大相径庭,不知那神婆用了什么法子让众人如此信服,但赵嫣然可以肯定的是,那神婆绝非善茬。 目前这明摆着要拿她的命去还阳,她不要落得个那般下场,她试过无数次逃离悼灵村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村民同恶共济串通一气将她无数次抓了回来,更令她惊恐的是几乎全部人身上都有一股让她作呕的腐臭味 她悄悄跑去别人家查看,发现只要是家里有痴傻或是癫疯的,都会在院里放一口棺材,她的疑心越来越重。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个道士,那个道士塞给她一块青铜色的圆玻璃,说她会用到的,她之后果然用到了,她将玻璃摔碎,拿出最锋利的一角将娘骗进来。 她很紧张,感到周围逐渐因心率变得燥热,掌间紧握着的玻璃如冰冷丝绸,平滑而细腻,给她带来的不止有平复心绪的凉意还是安全感,尘世倒映于玻璃中,一片翡翠色。 先下手利己,后下手利他人。 “吱呀————” 她躲在门后,见门一开,顿时空中流光飞舞,赵嫣然毫不犹豫的割破了她娘的喉咙,血溅当场。 她未曾发觉玻璃中倒映出阿娘不敢置信的脸 赵嫣然终于没了束缚,为了不引人耳目,她披上块麻布遮盖住身上的斑斑血迹,再用布裹住脸便去大街上找那位道士。 宋无溪与杜泽楷刚刚回到村里,他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一人全身上下裹得严实,一见到他就扑了过来。 宋无溪连忙往杜泽楷身后一躲,那人扑了个空,就这么四肢着地的在地上爬动着: “道长,道长你不记得我了么?”赵嫣然扯下脸上的布将事情徐徐道来,转而又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要不是你给我那块玻璃,我现在恐怕就死了” 己生不由得感叹赵嫣然命苦,伸手去扶起赵嫣然时,不料宋无溪脸色一沉突然收回手,让赵嫣然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上。 杜泽楷不解宋无溪此举何意。 宋无溪蹙眉,冷声道:“可我给你并非玻璃而是铜镜。你说你娘不是人,用铜镜一照便知。 但这铜镜只能照到活人。你未曾发觉问题是出在你自身上,而你之前他人身上所闻的腐臭味应是鬼避之不及、会受到灼伤的阳气。” 赵嫣然浑身颤抖,哭着哭着就开始癫笑:“看来人死后真的记不清生前往事啊”家里人重心在弟弟赵忠身上,她的重心也在,她很喜欢这个弟弟,弟弟也待他好。 她有严重的胃病,家里人从不让她吃剩菜剩饭,在她死后,爱她深切的家人想办法让她还阳。 她声音已经哭得沙哑,不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抱歉,娘啊!娘啊!”她家人厌恶道士,乃至整个悼灵村的人都厌恶道士,并非无缘由。 你猜猜在悼灵村里究竟有几个活人? 她未曾发现自己死了,就连宋无溪、杜泽楷都难以分辨。若她发现自己死了,恐怕就真死了。 赵嫣然杀死了深爱自己的家人,也知晓她一直想知道真相,愧疚与悔恨不断涌上,要是她还活着定会喘不过气来。 “我记起了,全部都记起来了,原来,我早就死了” 她的皮肤开始变得皱巴,惨白,如纸人般。脸部表情变得极度夸张或怪异,引得观者的恐惧和不安,眼睛圆鼓鼓的、死死地盯着一方,无法动弹,眼球凸出,带着一种不祥的深色。眼眶被涂上了艳红。 但被赵嫣然哭画了妆容,泪如血的顺着脸颊流下,突兀的鹰钩鼻似装饰点缀在笑得狰狞的嘴上,让人不寒而栗。 杜泽楷倒是不顾赵嫣然这会抒情,直接二话不说拿起桃木剑往愣神的赵嫣然身上砍去。 只听一声闷响,桃木剑被甩出数米远,杜泽楷面露惊诧的看向阻碍他的宋无溪,没好气道:“此举何意?” 宋无溪面色也惊疑不定,此举也不是出自他的本意,现在他动弹不得,应该是己生在操控肉体。 己生面带笑意将地上的桃木剑捡起递给杜泽楷,语气似商量,但是不留选择余地道: “她也是身不由己,况且,好不容易有了神婆的线索,不用我们先前所商议那般麻烦,直接让她带路” “嗯,我、我可以带路。”赵嫣然回过神来,神色黯然的带着二人去了庙那边。 赵嫣然一进庙就开始在傅太岁神像前三拜九叩,因为是纸人,一行动身上的皮肤就会立刻如长蛆蠕动般立刻褶皱起来,僵硬的动作唬人极了,这番极其别扭的场景看得杜泽楷眉头紧蹙。 杜泽楷抱着双臂,面上将信将疑:“这能行么?别被纸人拿什么鬼话给忽悠了。” 靠在一旁柱子上的己生依旧平静,饶有兴趣的看着赵嫣然不断的对傅太岁的神像磕头,话是对杜泽楷说的,目光却在赵嫣然身上:“自从你知道她非人之后你态度就对她转变不少呢杜兄对鬼倒是深恶痛绝。” 杜泽楷擦拭了几下桃木剑,看着赵嫣然的背影有点跃跃欲试:“人鬼殊途,是人还好说话,而鬼要么无那沟通的神志,要么把心思都放在害人上,属实狡猾。 世界上并无善鬼恶鬼之分,若为善,应当遵循天道轮回转世投胎,不为鬼,而逆天道之所为定是有所执念,以我看绝非善念。” 宋无溪不禁插嘴附和道:“杜兄所言极是,世上确实并无无端的好。” “但是若这世上真有无端好的善人善鬼呢”己生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许是出于与己生的共情,宋无溪莫名感觉到内心有些许疲惫和无奈。“生为人自看不透天道,若看透早飞升成仙天地共寿了。” 赵嫣然突然停止磕头开始叫唤二人:“快来。” 杜泽楷跟宋无溪跑去看见神仙嘴里吐出一张破旧泛黄的纸条: “神只佑心诚者,祭血可得万物。” 杜泽楷捏着黄纸甩了几下问赵嫣然:“此为何意?” 赵嫣然从先前宋无溪为她开脱以及二人的言谈举止,大致知晓了二人的立场不大一致,便缩了缩脖子道:“这是要将血滴在神像的供盆里的意思。” 杜泽楷神色一变,上前一把拽住赵嫣然的手道:“血这东西用途可多了,谁知你是否有歪心思,你来滴。” 赵嫣然撇撇嘴,一脸委屈的哽咽着:“我很想帮你们,但是我是纸人” 己生在祭血盆周围端详几下问道:“什么血都可以吗?还是规定了要人血。” 赵嫣然耸肩摆手道:“我哪知,不如你们都试试呗。”之后就随便蹲在一块地方双手抱腿,将头埋入膝盖生起闷气。 杜泽水上街去买了碗鸡血倒入祭血器中,宋无溪看紧赵嫣然,己生倒是没心没肺的安慰起人家姑娘。 片刻静默后,神像乃至整座庙都开始震动,不断有灰尘或是木屑从房梁上抖落下来落在二人一鬼身上。 神像中间出现一道缝隙,最后缓缓开成两半,一条暗道直通地底的暗道赫然显现,楼梯不知通往何方,往深处看更是漆黑一片。 赵嫣然拿起油灯点上递给杜泽楷:“你拿着,有光在暗地里也有所依靠,免得又说我想干什么,还有,别把火离我太近,到时候无意点着火了,你们可就没我这个苦命的工具人嘞”话毕赵嫣然踏入台阶,回头招手示意二人跟上。 地道内,爬满不知何种植物的木柱撑起四周斑斑点点的墙壁,蜘蛛网遍布了地道整个上空,若忽视地上的脚印会觉得此地无人。 跟在赵嫣然身后的宋无溪发觉周围是非常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黑暗,如巨大的黑洞一丝光线全无,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暗处是否有东西涌动。 未知的恐惧笼罩在能见度外,不知是否为在地底缺氧引起的空气沉闷压抑。这地道莫名给宋无溪一种极为别扭的感觉,这种上窄下宽似墙体随时都要挤过来的构造让人属实顿感沉闷。 宋无溪、杜泽楷、赵嫣然需挨得紧些,没人愿意把自家暴露在黑暗中,奈何油灯暖观只能照亮小小一片地方,即使地道再窄再狭小,也照不亮四周。 人影被油灯的暖光映射在墙壁上拉得老长,视界细细溃动,模糊,朦胧的暖慌,墙上重叠缓步行走的人影,很安静,但也仅此脚步声之外,任何窸窸窣窣的声音都会让有准备的二人心猛得一惊。 说实话,宋无溪老是容易脑补吓自己,正如现在,他就在想会不会突然有地四个人的脚步声,或是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拖进一片黑暗中。 走着走着,宋无溪感到空气渐渐变得潮湿,不知何处隐隐传来滴水声,脚下时不时就会踏过一坛令脚步声“嗒嗒”作响浅浅的水洼。 又走了一段路,提着油灯的杜泽楷突然警惕的环顾起四周,他感受了一股极其强烈阴厉的煞气在空气间漂浮,便压低声音问宋无溪道:“道友,你有没有发觉这里阴气很重?” 再回头却不见宋无溪、赵嫣然,不知何时起,脚步声只剩下他一人了。 要是真知道在此处走丢可不是小事,杜泽楷压下心中强烈的恐惧与不安调回头去寻找宋无溪,面上难掩惊慌失措,轻声唤道: “道友?道友?” “唔” 好在杜泽楷没走几步就找到了低头扶墙、面如土色的宋无溪,宋无溪满手是血的捂着腰,咬牙切齿道:“嘶,那丫头人呢?怎么捅我一刀就跑没影了,要是给我逮着我定让她我的腰啊” 宋无溪虽未被伤到重要器官,但他被疼得不行,他不知为何赵嫣然突然暴起伤人,伤得还不是一直吵嚷着要送她去投胎的杜泽楷,而是他宋无溪,他可真就是一路上人善被人欺呗。 上次宋无溪有把人千刀万剐的种想法还是在贾缕珠与王瞎瘸子要拿他借尸还魂的时候。 己生表示理解,但道:“无为,你需知作为道士,修道与修心一般重要。” “可是你先前好心为她开脱,她还捅我。”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哦。”宋无溪自然说不过己生,他说一句,己生能举一反三,没法子,他只能悻悻的把己生推出来,让他来承担这被捅一刀的痛。 杜泽楷发现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宋无溪瞬间安静下来,怕出什么事:“道友,你真没事?打紧吗?” “无事,小伤而已。当下重要的是想法子出去。”己生面色不改将伤口简单包扎好,接着从荷包里拿出罗盘:“杜兄,你刚刚说阴气重并无道理,这附近应该有不下50具尸体并且正在移动。” 杜泽楷闻言不由惊呼,开始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不下50具?!这里煞气确实挺重的。” 也许是声响吵醒了兜里的黄皮子,黄皮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问道:“今日黑得真早。”接着探头来打量四周:“娃啊,你这是到了何处?怎么阴气这么重?” 杜泽楷看着宋无溪抱着开口说人话的黄皮子,目光飘忽不定,最后指着黄皮子对宋无溪道:“你怎得与妖怪为伍?黄皮子是妖怪里面出了名的狡猾” 黄皮子眉头一皱,不悦的撑着脸颊道:“你这娃子真没礼数,你师父怎么教你的?老夫在江湖上闯荡时你还在襁褓里叫唤着吃奶呢。” 己生打断争辩的杜泽楷与黄皮子道:“嘘,你们有没有觉得,阴气与腐臭味越来越重了,就如尸体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现在明明没有走动” 杜泽楷自是明白己生此话何意,立刻一手拔出桃木剑一手捏着符咒,一脸警惕的环顾四周。 己生突然拿出小刀硬生生的割下手臂上一大块皮肉,虽然割得很浅,但仍旧血流如注,他并无过多解释将手伸向空中感受气流,片刻后神色凝重道: “黑暗中的尸体的确在缓步靠近,最近的一个就在我们面前不到10尺。” 第20章 卦闭合局与陵墓干尸新娘 亡魂啄食纷繁的灯火,尸傀无神志于暗中游,花叶枯萎埋了月,三魂凋零葬了星,残痕埋没于此,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奈何狭路相逢。 宋无溪一听此话不镇定了,不下50具尸体在这漆黑抹撒的地底正成群结队的向二人缓慢靠近,周围弥漫的腐臭味愈来愈浓烈,黑暗不再死寂,不远的前方逐渐响起窸窣的脚步声。要早知如此他定会把先前从荒城捡到那个舍利子佛珠带上,十有八九能化解此番困境,可惜他将包袱落在客栈里头了,可谓是悔青了肠子。 地道内虽无窗,但二人仍旧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阴风,见不似错觉,霎时起了一后背的冷汗。 杜泽楷将油灯放在前方地上,二人则是背靠着墙壁屏息凝神的望着前方。 杜泽楷不知吸引尸体的是何物,也许是光,也许是二人活人的气息,也许是宋无溪的血。 几道红色人影缓缓出现在油灯前,杜泽楷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此为几具穿着大红婚服的干尸! 婚服早已破烂不堪,干尸周身灰暗,皮肉干枯贴骨,肚腹低陷,身体因失水而变得干瘪、娇小,较为新鲜的部分皮肤为黄褐色。而较为悠久的部分则是已经发黑。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干尸脸部轮廓分明,毛发如生前那般保存良好,眼睫毛都清晰可见,嘴角带着已然固定的笑容,眉角勾起。 干尸新娘眼里似闪动的诡异的绿光,貌似在生前的最后一刻正值大喜之时,看样子只不过是被死亡加上了一层土黄的滤镜般。 干尸新娘猛的伸着如枯柴般的手来抓杜泽楷,杜泽楷并无犹豫直接一脚踢在干尸新娘小腹。 另外一干尸新郎向己生扑来,宋无溪知道己生不擅体术,便拔剑劈向那干尸新郎,不料画面突然恍惚一瞬。 那干尸新郎竟变成一个跌坐在地上哭泣的姑娘:“别杀我,求求您了,别杀我” 杜泽楷见宋无溪愣神似被迷了眼,他立刻咬破指尖,用血画起镇尸符,贴在那干尸头顶。 随后,杜泽楷拿起油灯,他也连拖带拽的抓着愣神的宋无溪一路狂奔。 干尸们在后面手脚并用的追着,有些还从墙壁与天花板上四肢爬来。 宋无溪眯了眯眼,那一群骇人干尸突然变成一群看起来并无异常的老百姓,在后头叫唤起他的名字: “宋癫子,你怎么又对人家姑娘下手?!今天非要你掉一层皮!” “别跑,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只会随媳妇跑?” 宋无溪瞧见抓着他跑的杜泽楷则是变成了一位看不清面容、声音哽咽的白衣少女: “宋无溪,不怪你,我们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我一定会跟李医生一起治好你的病的。” 宋无溪下意识的想甩开手,但转眼间那白衣少女又变回杜泽楷的模样。 二人无论跑到哪里,那股阴气都久久不散,路似无尽头般,二人不敢停歇,身后便是无底深渊,杜泽楷感叹道: “怪哉,我们进来走了半个刻中,现在都跑了半个时辰了为何还不见出口影子,一路上就像在走圆圈般,该死,遇到鬼打墙了!” 宋无溪身体本就受伤,经不起折腾。 己生脚步一顿,一手捂着腰,一手撑着膝盖不断喘气,整顿几下后示意杜泽楷停下,己生擦拭着额角的虚汗,气喘吁吁的指着墙道:“墙上有字。” 杜泽楷将油灯往墙边一挪,光线一照,墙上画着血红符咒、六合还有星向天冲星,旁边则是刻着:“死门。” 杜泽楷见干尸一时半会赶不来,开始仔细端详这墙上所刻符文喃喃道:“死门属土居中西南坤宫。与艮宫生门相对,万物春生秋死,春种秋收,故命名为死门。 旺于秋季,特别是未、申月,相于夏,囚于冬,死于春。居坤宫伏吟,居艮宫反吟。 居巽宫入墓,居震宫受克。居离宫生旺大凶,居坎宫被迫大凶,居乾、兑二宫相生。死门为凶门,不利吉事,只宜吊死送丧” 己生点头道:“我们之所以走不出去应该被此阵法困于此地,一路上应该也有其他门的符咒,破局之法应该就藏匿在其中。 目前我们在路上不曾见着赵嫣然,她并非与那干尸同物,应该也对此有所忌惮,八成是从某个门逃出去了。” 杜泽楷扶额,面露难受,头疼道:“我对奇门遁甲并不精通,只是死记硬背部分罢了,但卦象灵活变通 你们清风观的道士不是相传会那个什么“魄矢神数”吗?用来解此阵法应该贯通,道友也莫藏着掖着了。” 宋无溪摇头道:“我哪会?魄矢神数只有观主或是观主培养的接手才会,要是我会,我就不会像个傻子一样跟着赵嫣然进来。” 话毕,宋无溪把局面推给己生。 奇门遁甲将天时,地利,人和以及能影响人的能量场四个方面,与时间空间巧妙地合在一起形成九宫八卦、阴阳十八局。 比起学奇门,宋无溪觉得六爻更融会贯通些。 二人还未在此地过多停留,后面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似有东西在地上拖拽。杜泽楷活动了下胳膊道:“看来又追上来了。” 二人便继续贴墙往前跑,果然如己生所料墙上接下来分别刻着景门、杜门、伤门、生门,每门间隔约240尺,一路上己生都在认真记着墙壁上的符文。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庚金克杀,既为阳金克阳木为七杀,最凶。自是不能从这二门谋取出路。 己生还发现一点每个门身上也刻着不同的星向与神兽,现在二人正到生门的位置,上面却刻着天心星、白虎。 己生趴在墙壁上倾听片刻,又敲打了几下,墙内部果然中空,若将中间这视为中五宫,一切倒明了些,此地是应座坐落在庙之下的陵墓,一座由八卦组建成上窄下宽的陵墓。 这墓主人是想成仙嘞!怪不得一进来二人就感到寒气刺骨,压抑十足,就似踏入鬼门关般,原来是中了赵嫣然那妮子的计了! 之前的悼灵村在此处联系上了,墓主用法子欺骗所有人,那些丢失三魂七魄人的原身早就藏在此处了,回去的是如赵嫣然般的纸人。 杜泽楷一拳打在墙上,顿时灰尘抖落。他声音有点颤抖道:“定是极道所为!小小的悼灵村竟然埋藏着惊天密谋。” 己生拿出罗盘,见罗盘指针跳动不止、无法通过此物分辨方位,陷入短暂思索后道:“此墓应是坐北朝南。” 杜泽楷看向无用的罗盘,不解道:“道友从何判断?” 己生轻笑道:“说来也作笑,来时我一直在看着赵嫣然在神像面前叩拜,外面有光照进来,她的影子是在身前的,而入口正是那神像。” 杜泽楷不禁拍手叫好,掐指算道:“此事便明了,只要将现场代入进构图里,再结合天干地支便能解出出口在死门。” 己生却沉思道:“这未免过于轻易了些,要是开错了门说不定门后有比干尸更恐怖的东西” 宋无溪漫不经心道:“安啦~我都没看懂,你还觉得轻易。” 己生步入黑暗,走到对面墙上摸索一番,果然,墙的对面墙上是否也有刻着的符文,这点二人刚刚没纳入其中。 二人过去一看,墙对面果然也有刻着符文的烛台,不过是为八卦,这么算下来,每个烛台相临30尺。 二人不能再继续待着这里,油灯很快就要燃尽了,即使摸黑躲避干尸,也会被耗死。 己生感到兜里的黄皮子在扭动身子,眯起眼睛打量起四周道:“娃啊,你为何盯着一面空白墙看半晌?” 己生发觉黄皮子似乎看不见对面墙上的八卦符文,转而问黄皮子是否能看见生门,黄皮子倒是点头道。 己生恍然大悟,此法阵与奇门遁甲有着简介联系,其名为:“六十四闭合局”——专为困住某些东西所制,一旦入了此阵法,恐怕是有来无回。 须知一点,只有人有三魂七魄,而死人与动物三魂七魄残缺。 赵嫣然这类死人只能看见门墙,死门是他们的出路。因人而异,另外一面墙只有三魂七魄完整的人能看见。 后面的干尸也追上来,油灯只能勉强撑过再跑一会。 己生对杜泽楷道:“先去休门位置看看,休门五行属水,为水生,为阴气之位,坎者陷也,居五行之首而生万物,再者来时路上踏过水洼。 坎宫为伏吟,居离宫反吟,居巽宫入墓,居坤艮二宫受克,居乾兑二宫大吉,居震宫次吉。至于更加详细的还需等见到再说。” 来到休门前,己生掐算几下就断定出路就在此地,以坎为上卦,至于下卦 己生将离卦的烛台用力拉下。 水火既济卦:上卦为坎,坎为水;下卦为离,离为火。水上火下,水浇火熄,是既济之卦的卦象。 君子观此卦象,从而有备于无患之时,防范于未然之际。 石门缓缓打开,二人立刻顺着楼梯有惊无险的跑出此地。 再回看那庙,竟然自燃起来。 那神像尸仙太岁,溶解于琥珀色的大火中,蜡油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开来,让人闻着鼻子发痒,但又难以遏制的不去闻。 寺庙烟熏焮天铄地,轻云扶摇直上数里,尸傀殆尽魂回故里,极道仍旧扑朔迷离。 杜泽楷笑得合不拢嘴:“真是劫后余生啊” 宋无溪望着太岁庙恍惚了一瞬,那太岁庙变成了正常的三清庙,自己身后传来声音恐惧的议论声。 “坏了,坏了,他烧了他真把庙给烧!” “我就说他身上有邪祟,他上上回儿疯疯癫癫的去找村口的贾姑娘借寿,上回儿把人家戏子念安的戏剧坊给砸了,说她是什么水鬼。这回又把三清庙给一把火烧了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嘛!他家婆娘怎么不管管他?” “要是管得住,他就不会老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宋无溪感到莫名的心悸,那些人口中的事情就像真的发生一样,他不知所措的捂上耳朵,试图盖过这些议论声: “别说了,都别说了!!我、我” 在旁的杜泽楷被宋无溪这般模样吓到:“道友,你没事?” “我我无碍只是犯了眼疾罢了。”宋无溪喘着粗气,像是如梦初醒般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出于礼数在挤出个勉强的笑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嫣然捅了一刀宋无溪之后从死门跑了出去。她先一路跑回悼灵村,又一步迈进一家院宅。 院里神婆正悠闲的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见赵嫣然慌里慌张的跑来皱眉问道:“何事这么着急?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么?” 赵嫣然浑身颤抖,半张着嘴,说话结巴:“办办好了,”接着将那把沾满血的刀递给神婆,神婆摆摆手:“那就走,别扰了老爷休息。”赵嫣然并未离开而是愣愣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一阵阴风刮过,宅门被刮得大开 砰砰作响:“谁要走?莫走,婆婆你怎么赶客人?难得有客,本官自不胜欣喜。” 宅内“奠”字白花圈遍布,空中红绳吊着正被叮当响的铃铛,纸钱飞扬得肆无忌惮的。 正中间有一口装满血的棺材不断冒出强烈的煞气,刻着卦象泽水困的棺材盖随意的搭在一旁,四周贴着数不胜数的黑符,有许多没有眼睛、男女老少的纸人围着那棺材。 一浑身是血的人从棺材里爬出,身上湿漉粘稠的血如遇海绵被皮肤迅速吸收,露出一张红润的脸。 这人的嘴角与脖颈处有隐隐约约被缝起的疤痕,两腮带着似雀斑的尸斑,头上与两肩飘着若有若无的幽蓝魂火。 此人正是曾在“长乐街一日游”画卷里出现的慕容宵儡。 慕容宵儡身穿官服,头戴插着墨绿羽毛的官帽,脖带朝珠,服饰胸口与披肩上绣着仙鹤,山海祥云。 慕容宵儡走向颤抖不止的赵嫣然,问道:“姑娘,嘻嘻,你看我像人吗?” “您、您像人。” 慕容宵儡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转身一把抢过神婆手上的刀,在手中随意把玩:“这可是那道士的血?” 神婆行礼点头道:“老爷贵安,此物正是那道士的血。” 慕容宵儡将刀上的血抹在一男一女两个小纸人身上,这两纸人立刻就活了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老爷贵安!” 一娃娃头戴红花,扎着丸子头,身着花衣裳,眉眼弯弯似在笑。另一娃娃扎着长辫,身着黑色寿衣,眼角下垂,一幅闷闷不乐的苦瓜脸,共同之处为纸白脸上均带着红得刺目的妆容。 两纸人娃娃若是活人定惹人喜爱,但无“若是”。 慕容宵儡拍了拍手似对这幅作品极其满意,轻抚着两纸人的脑袋,轻声细语道:“让本官浅浅深思熟虑下,取个啥名字好呢?那就姐姐叫招娣,弟弟叫来子,入乡随俗。” 赵嫣然心生恐惧,想偷摸逃走,不料被慕容宵儡一把揪住头发,将她硬生生的拖了回来:“贵客,你要去哪?” 赵嫣然全身颤抖:“我,我这里不是没我的事情了吗?” 慕容宵儡将脸猛然凑近赵嫣然,眯着眼睛观察着她的表情,冷冷道:“你为何要帮我?你知道与那两道士对着干没好处的。” 赵嫣然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声音带上哭腔,说着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我我失了神志把阿娘杀了,神婆说我帮忙就可以复活阿娘” 话未毕,一阵流光划过,慕容宵儡拿起剪刀捅穿神婆的脸,溅出来的不是血迹,而是如棉絮般纸屑在空中纷飞。 神婆闷哼一声,捂着破烂不堪的左脸,瘫在地上道:“是我自作主张了。” “不知者无罪。” 慕容宵儡一脸嫌弃的将剪刀丢在地上,旁边的招娣见慕容宵儡一脸阴沉,便去端了杯茶水递给慕容宵儡。 不料慕容宵儡一脚将旁边呆愣的来子踹翻在地,直接坐在他后背上,接过茶饮了一口,转头对赵嫣然面色稍微缓和,轻握住她的手道: “神婆替本官许诺你的事情,本官定会帮你实现,不过我想知道那俩道士现在身处何处?” 赵嫣然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小声道:“我把他俩带入进来庙底下的陵墓里,那几个道士估计已经死在墓里边了” 慕容宵儡翘起腿,撑着脸,思索道:“哦跟本官那56个妾室待在一块?原本还想自个独享那两道士尸身精血,看来无缘了 你现在回家就能见到你娘,切记别提你杀死她一事,一空一切空,圆到底的谎言才能欺天瞒地,骗得过天才能骗得过阎王。” “是。”赵嫣然叩了几下后便起身迅速跑开了,身影就这么消失在悼灵街上。 “本官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好好的跟妾们在一块享乐” 慕容宵儡望着阴沉的天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难得来客,咱也不能都杀了,那样属实太无礼数了,到时候传出去我虐杀无辜坏我‘泽水困’名声,并且兑为泽说过极道还缺人,唉不如威逼利诱让那俩道士入伙。” 来子双手撑地浑身颤抖咬着嘴唇,面露委屈,招娣则是在一旁侥幸的笑着对来子做着鬼脸。 慕容宵儡也懒得理这俩纸娃娃争宠,起身一把将两纸人拎起,两娃娃虽脚离得地,但也不敢在慕容宵儡手中挣扎。 慕容宵儡笑得恶意满满道:“招娣、来子想不想去见见你们那道士亲爹爹?” 另外一边宋无溪与杜泽楷好不容易逃出来,见天夜幕将至,阴云密布。 二人打算先去赵嫣然家里查看一番。杜泽楷一路上劝宋无溪尽早跟黄皮子断了关系,毕竟身为人。宋无溪受不了这像老妈子一样的劝说,干脆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半路竟遇到已经死去的赵嫣然她娘,杜泽楷、宋无溪二人也不顾旁人是否言语直接冲上前,拔出桃木剑欲砍人。 不料宋无溪突然感到似被人踹了一脚,一个不稳,顿时天旋地转,牵动着杜泽楷二人直挺挺摔在地上。 待二人起身时发觉那妇人已经没了踪影,杜泽楷见宋无溪无意为之,也没再过多言语,宋无溪也为此感到诧异,他刚刚感到是实在的一脚重重的踹在自己身上。 这时,慕容宵儡带着两纸人娃娃在大街上溜达碰巧遇到二人。 宋无溪见慕容宵儡面孔有八分眼熟,而慕容宵儡也见宋无溪似位故人,二人面色惊疑不定,就这么相视许久。 宋无溪下意识的捂住腹部,上回入那“长乐街一日游”画卷中他被折磨个半死不活,现在见到慕容宵儡就感到腹部传来幻痛,不过此次推翻了他先前对慕容宵儡成仙的猜测。 “又是僵尸。”杜泽楷并未注意到二人神色,直接拿出镇尸符,将其捏在指尖念起咒: “斗星灿烂指天罡,指天天清,指地地灵,指人人长生,指鬼鬼灭亡,神兵火急如律令!” 第21章 极道尸修 慕容宵儡见杜泽楷拿镇尸符靠近临难不避,面上笑意更盛,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兴奋,一手理着佛珠,一手摇着写着“官运亨通”的折扇: “你要杀本官吗?本官死年数比你爹娘年龄都大。实话实说,回首被肢解时生不如死的那种感觉,即使不思量,也自难忘!” 宋无溪面露鄙夷,有种想上去踹他一脚的冲动。杜泽楷则是怕慕容宵儡有所后手,一时便有所顾虑的往后退几步,提醒宋无溪道: “有神志的僵尸道行不浅。” “道长啊,你瞧清楚了吗?本官可不是僵尸,是实实在在的人。虽不知你俩如何跑出来的,不过本官不会吝啬夸奖,再接再厉。” 慕容宵儡拍拍手,身旁招娣立刻拿住一副眼镜与一卷书籍递给他。 慕容宵儡戴上眼镜眯起眼故作仔细的翻着书籍,将手握拳放在唇前,轻咳几下,作足了样子,旁人殊不知那本上并无任何文字。 “本官在此特邀二位加入极道,极者无以言之而谓之极也。极道,去其形而存其质,去其虚而存其实,似之一点而含之万形” 慕容宵儡笑着张臂仰天:“极道既为最根本的道!向死而生,尸解为天道的恩赐与解脱,人生既是为了选择一种自身心悦的尸解方式——弃尸而去,解化登仙! 极道尸修尸解成仙,福生无量尸仙太岁!极道者衡幸福!” 慕容宵儡再见宋无溪、杜泽楷二人不为所动,如看村口的癫子一般看他。 慕容宵儡一脸颓然的泄了气,他也没在自讨没趣,转而对俩纸娃娃悻悻道: “招娣,来子,快去劝劝你们爹爹。好大场子,本官亲自请都请不动”随后慕容宵儡压低声音低语道:“你们也不想变成孤儿?” 招娣、来子立刻跑上去作势要扑在宋无溪身上。 “这才像话嘛,”慕容宵儡接着理起佛珠。 旁边的杜泽楷眼疾手快一剑向俩纸人娃娃,削掉来子一个胳膊。 “杜兄!等、等等。” 正当杜泽楷又要劈一刀时,宋无溪却一步上前将杜泽楷扑倒,杜泽楷不明所以的推开身上的宋无溪:“你为何又要干涉我遵循天道行事?” “杜兄”宋无溪脸色苍白,神情痛苦,瞳孔乃至浑身都在颤抖,他捂着胳膊连连自语:“我,我感觉到了,我的胳膊被劈掉了好疼。” 宋无溪感到左臂发麻逐渐无知觉,似不存在般,他狠下心拿起一把小刀往左臂刺去,但仍旧无感,最后他瘫坐在一旁的地上喃喃: “这到底是因何原由?” 慕容宵儡将眼镜与书籍随便丢在一旁,讪笑道:“这纸人娃娃是用你的血点睛的,血脉骨肉,自然五感相通。” 宋无溪难以置信的望向慕容宵儡,目光夹带着滔天恨意,牙齿气得直打颤。 招娣从一旁凑过扶起宋无溪道:“爹爹,莫在意,等今后您入了极道,我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我跟阿弟会好好孝敬您的,以此来报答您。”随后她在宋无溪耳畔低语: “要是老爷死了,您也会死的,您倒不如抢在前头杀那人以表心意。” 宋无溪压不下胸腔的怒火,上前一把扼住招娣的脖颈:“嗟乎!我管你为何物?别觉得攀上关系就无事了,去死,统统给道爷去死!” 在宋无溪一掐住招娣的那一刹那,他也感到自己也被扼住脖颈,难以呼气。 招娣依旧笑得天真无邪,任由宋无溪掐住她道:“爹爹这是想杀我还是想自尽?爹爹都自身难保了现在又何顾他人?” 恍惚一瞬,周遭一切似墨入水中稀释、变化。 招娣,来子不再是先前纸人模样,而是血肉之躯的娃娃,这俩娃娃发如墨、眉如月,脸颊红润,双目不复先前那般死气沉沉,若是笑起属实惹人喜爱。 但是此时却在嗷啕大哭:“爹爹,别杀我们!” 娃娃哭得悲惨让宋无溪心烦意乱,他感到头痛欲裂,脑海中似多出什么,如支离破碎的镜,缓慢拼凑。 他从来不是什么道士,他与悼灵村他人无异,他带着俩娃娃住于此,俩娃娃的娘名为戚幽煜,但是在宋无溪脑海却只有个模糊的身影。 大伙都知道他家不容易,经常来帮忙一成不变的宋有失心疯,时常癔想自己是个道士,即便如此俩娃娃与戚悠烟也不曾有离他而去的半分想法。 他老吵着要回清风观,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清风观呀,俩娃娃只能抱着宋无溪失声痛哭,恳求他莫要离去,他老是疑神疑鬼,从不服用戚悠烟熬的药。 清醒时,他陷入懊悔,不知多少个日夜里,他颤抖着抱头哀叹自己理不清,不断对俩娃娃道歉,思绪混沌时也是无尽苦海 宋无溪面不改色,咬牙抑制那真切的画面填充脑海, 宋无溪发现掐住娃娃脖颈的他能感到的娃娃的呼吸,这俩娃娃是实实在在的人。 眼前肉嘟嘟的娃娃不断与纸人重合、分散。 一会哭着:“爹爹,别杀我们。” 一会笑着:“爹爹,您理不清!” 宋无溪哆嗦着松开手,大口喘气平复下来。他试着去唤己生想寻求帮助,但己生久久无回音。 一时乱了分寸的宋无溪不由退几步,尽力平复下来。 再看四周,街道上挨家挨户门窗紧闭。 虽有人路过,也只是在旁冷眼看事,似无人愿掺和这趟纷争,要是有人来帮忙局面也未必会落着个这般下场。 宋无溪将目光投向旁人道:“我知道躲在暗处的你们听得见,他不是人,他这是想献祭你们啊!” 但旁人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他如看那日的赵嫣然般。 如有人失足跌入河中,呛满水的嘴里断断续续发出依呀呼救声,而旁人只是冷漠从河边若无其事的走过。没人指责,没人责怪。一切都事不关己,只能任由那滔涛江水席卷全身,属实无力。 一阵莫名的心悸感传来。当看到某个场景,总会有那么一瞬间,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地,只记得似曾相识。 宋无溪现在便有这种感觉,好似经历过,他有内心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他觉得自己会跟杜泽楷死在这里,虽然事目前并未发生,但他总感觉经历过。 宋无溪莫名想起先前所视幻觉、极道的尸仙无极太岁以及清风观的祖师爷们,异曲同工之处是他都觉得似在某一时间点遇到过,而慕容宵儡的出现将一切串联了起来,也许在荒城那里就预示着宋无溪会遇到慕容宵儡。 他不知为何会有这般感觉,冥冥中似有无形的东西在干扰他,引导他,他现在无法立即起卦,通过卦象吉凶来择优选择。 慕容宵儡见宋无溪已经动摇而杜泽楷依旧坚持,扇着折扇,对宋无溪道:“那就劳烦道友送这位执迷不悟的愚人解脱于困。” “休信口雌黄!我们名门正派怎会互相残杀,别在这妖言惑众!”杜泽楷气得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脸庞涨成紫红色,不顾那么多直接上前一剑劈向慕容宵儡。 只见慕容宵儡侧身一躲,一脚踹在杜泽楷手上,杜泽楷脱了力桃木剑落在远处地上。 杜泽楷手画雷符,雷光在拳间乍现,接着深吸一口,气运五脏六腑,挥动着掌法: “五方雷神,我知其名 呼之即至,迅电鞭霆 铁面使者,赫奕威灵急急如律令!”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动一静,互为其根,一伸即变化,一缩即凝聚,动而生八卦,静而归一炁,即为太极。 拳势之伸缩变化,步法之进退穿插,皆依元炁而生化。 柔,以柔克刚。刚,则破防万法。 慕容宵儡若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拳,轻则大伤,重则灰飞烟灭,谁叫他碰着个会运用雷符的道士呢。 好在时运不济的不止慕容宵儡一人,他果断选择拽过路人欲要挡下掌击,见杜泽楷攻势不减,阴恻恻笑道:“道长着相了?这可是要杀人?” 不料,一股推力透过路人,直直作用在慕容宵儡拽路人的那只手上,随着一股焦味顿时弥漫开来,慕容宵儡的手霎时如焦尸般干枯。 慕容宵儡见雷纹还不断漫延,他当机立断选择断腕,断腕处竟如血肉般不断流出鲜血。 即使断腕了,慕容宵儡面上七窍流血:“唉,马上我马上就要修成了。” 幸免于难的路人见此连忙跑开。 杜泽楷已无后顾之忧,便又一掌袭来:“羔子养的,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还以为你有啥本事。” “你若杀了本官,不仅仅你的那位道友会死,这悼灵镇的百姓都会死哦。” 慕容宵儡闭上双目,一脸漠然。 闻言杜泽楷果真手一顿,回头见抱头沉默不语的宋无溪,将桃木剑抵在慕容宵儡脖颈处:“说,纸人共感怎么破解?” “这个嘛” 慕容宵儡一脚踹开杜泽水,他从袖口摸出几把细长的银刀投向杜泽楷。 只见空中划过几道银色流光,杜泽水也气势不减,深吸一口气,拿剑挡下所有飞刀。 慕容宵儡又拿出把金剪刀,直直扎向杜泽楷面门。 杜泽楷从兜里掏出把糯米洒向袭来的慕容宵儡,与糯米接触的刹那,慕容宵儡似被烫着般动作顿了半分。 杜泽水直接一剑捅向慕容宵儡心窝,慕容宵儡眼疾手快用金剪刀卡住桃木剑。 杜泽楷用膝盖顶上慕容宵儡持金剪刀的胳膊肘,在慕容宵儡脱力时,一剑将其头颅斩下。 就在杜泽楷稍微放下心来时,被斩头颅的慕容宵儡突然化作纸人倒地。 而先前那路人竟变成慕容宵儡的模样,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慕容宵儡握着金剪刀在杜泽楷反应过来,又一剑劈来时,先一剪刀洞穿杜泽楷的腹部,拉出节节花白的肠子。 杜泽楷剧痛难忍咬,但他仍旧强撑着想将符咒贴在慕容宵儡身上,但是他被慕容宵儡踹出的一脚拉开身位。 杜泽楷倒在地上,身下流出一坛血,身体因剧痛抽动了几下,从伤势来看杜泽楷已无生还几率。 慕容宵儡抱腹癫笑,笑出的泪混杂血泪流泪一脸:“道长真是倒头就睡。” 慕容宵儡现在处于半人半尸的状态,他与常人的血肉之躯无异,所以他不得不整些纸人来替劫。 俩娃娃面露崇拜,称赞不已:“老爷英明!” 慕容宵儡摆摆手:“低调低调。” 宋无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半张着嘴,唇齿哆嗦,声音嘶哑得听不清。 宋无溪一脸颓然的长叹道:“现在已经已经无所惧怕矣,莫愁前路孤寂无人陪,我也会死” 慕容宵儡直接上前一脚踹在宋无溪肩膀上,宋无溪脱了力,手上的刀掉在了地上。 “连伤本官都做不到。”慕容宵儡笑得讥讽:“上个顶着这张脸的可不似你这般无用。” 宋无溪愣愣的咽了两三口唾沫,好似嗓子发干。慕容宵儡双手撑膝,蹲下低下头端详起宋无溪的表情,随后似多年老友般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一脸玩味: “明明赐你们加入极道的生路,为何还要寻死?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 不过,你现在别无选择了。” 慕容宵儡随意的帮来子将胳膊缝回去后就拖着杜泽楷的尸身走了,留下失魂落魄的宋无溪与俩纸人娃娃。 宋无溪怔愣着坐在原地,那两纸娃娃也陪他坐在那,宋无溪叹气,两纸娃娃也跟着叹气,几人大眼瞪小眼,也不顾周围人目光异样。 宋无溪状态依旧如先前那般不稳定,那俩娃娃一会是血肉之躯的“贴心棉袄”,一会又是纸人模样的小畜牲。宋无溪知道懊悔,当时在太岁庙里头就应该离赵嫣然远些的。 招娣轻轻拽起宋无溪袖角道:“爹爹,您何姓?我跟阿弟还没姓氏呢。” 宋无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姓宋。”接着起身就走,懒得管这俩纸人娃娃,任由幻觉横跳。 一会见,宋招娣与宋来子就这么一蹦一跳的跟在宋无溪身后:“爹爹,我们的名字是老爷取的,我叫招娣,阿弟叫来子,您觉得如何?” 一会又见,宋招娣、宋来子四处乱跑:“爹爹,你好久没带我们出来玩了!” 宋无溪只觉得心烦意乱的加快脚步道:“别跟着我,小孩子家家自个玩去,说得好像我们很熟似的,俩小马孩怎么不去烦你们家老爷?还是说你俩是慕容派来监视我的?” 俩娃娃困惑的用肉嘟的手揉了揉脑袋:“什么老爷?爹爹,您是否清醒?要不去找娘亲瞧瞧?” 宋无溪气得哼笑一声:“胡说八道,纸娃娃哪有娘?又是想唬我的幻觉。还有我不是你们爹爹,别瞎叫人。” 奈何宋招娣、宋来子死缠烂打,抱住他的腿不肯撒手,宋无溪只好自认倒霉,思索一番语气缓和道:“娃娃啊,我想了想,毕竟你俩身上也留着我的血,我也不能对你俩不管不顾。你俩在这等我,我去给你们买点零食。” 宋招娣松开手,见宋来子还是依依不舍的抱着宋无溪就扯着宋来子辫子把他扒拉下来,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我们相信爹爹定不会没良心到抛弃儿女。” 宋无溪眉头抽了抽,压下窃喜道:“定是不会。”随后故作不舍得转身就走,在过了拐角处开始狂奔:“这俩娃娃真好骗。” 宋无溪打算跑回客栈拿上包袱回清风观,看看师父是否有法子断了他跟这俩娃娃的共感。 不料刚踏出客栈的门,宋无溪突然感到有人似在拽他胳膊,力道之大让他一个踉跄,他立刻明白是怎个回事,定是那俩纸娃娃出事了,他突觉一阵不详预感,懊恼的一拍大腿,起身赶去那俩娃娃的方向。 赶回来就见两个面露不善的糙汉子拽着不断挣扎的宋招娣、宋来子往小巷子里拖,这无疑是遇到拐子了,宋招娣见宋无溪回来尖声叫道:“爹爹,这里有拐子!” 一拐子去捂宋招娣的嘴不料被咬了一口,直接气急败坏的打了宋招娣一巴掌,顿时,宋无溪也不顾共感脸颊一颤传来一阵火辣,上前何止道:“唯!放下。” 几人的声响不由得引来众人围观。 两拐子先发制人耍起无赖,大声哀嚎道:“咱管教自己娃娃还需他人言语?可怜俩娃娃得了疯病还要被拐子盯上。” 不得不说悼灵村真是蛇鼠一窝,众人见此帮两拐子帮腔作假,将矛头转向宋无溪。 宋无溪不敌慕容宵儡如今还敌不过人?虽说宋无溪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众人,但要这俩娃娃无疑是要他的命啊! 世道无常,人心难测,世间扭曲,宋无溪开始分不清对与错,为何人只想过得平静的他会老是被麻烦找上,不及他人活得风流快活,明明说什么因果不空。明,明明说可是,可,可是 思绪混乱如麻,不断缠绕的红线扭曲成一张张带着讥笑人脸,似红虫般蠕动着的双唇在宋无溪周围不断开合,也在他心上不断啃食,奇痒难忍,也在窃窃私语,但是耳畔的嗡鸣使他听不清,眼睛似蒙上层雾,看不清周围人。 依附在他全身血管上的“红虫”想带动他的行为,一股莫名的念头直占高地不下,所有的事物都在遵循某种能量涌动,世间也似在天旋地转也如他的胃翻江倒海,不断涌上呕吐物的热流卡在咽喉。 事物似鬼脸不断重影、分裂、交叠,最后渐渐分崩离析,有种东西似要将他魂魄硬生生撕裂开来,如分钗破镜,如泡沫聚散。 周围人的面孔不断变化,一会带着诡笑的纸人,一会是恶意满满的人,窃窃私语声更强了,令他恐惧的是发觉竟是自己在窃语,更不可思议,他现在思想与行为截然相反。 他最后只听清一句耳语: “无为,作俑者非无罪,罄竹难书,屠而尽之!” 也正是这唯一的一句耳语,将他拉回现实,他们定是与慕容宵儡是一伙的,都是死人,一定都是! 杀光他们?好!杀光他们!! 众人先是见宋无溪在原地不动许久,随后缓缓拔出剑不由得都面露惊恐,宋无溪面露狠戾一剑刺入一拐子的胸腔,众人见此纷纷四散而逃 眼前景象皆为幻化之物 !宋无溪手中的剑时幻化开锋利剑,时而是驱鬼辟邪桃木剑。 宋无溪癫笑道: “你们都是纸人都死过了,还怕什么?” 衰草残阳三万顷,不逢飘零,天外孤鸿影。 片刻后,街上遍地都是带着大小不一血洞的尸体,血迹在黄昏下越发刺目。 宋无溪拿剑站在中央一脸迷茫的望向深沉,朦胧的天幕,他稍微冷静下来些:“人心怎会如此险恶 ?” “非其然也,他们都不是人。” 宋无溪痛苦的抱着头:“可鬼又为何会流血我该怎么摆脱那理不清的幻觉?”随后无力的喃喃道:“己生,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己生替宋无溪将剑收起来:“你又在多愁善感。” 宋无溪感到精神力所剩无几,疲惫的打起哈欠,将剑随意的扔在一边,神色迷离的揉着困倦的眼皮。 宋招娣与宋来子跨过尸体,跑来宋无溪的身边,一左一右面上是带着侥幸的笑:“爹爹,你终于杀人了!你再也回不去了!” 宋无溪俯下身子,轻抚俩娃娃的头,随后一把捏住俩纸娃娃的嘴,他见吵嚷的纸娃娃安静下来,便轻笑几声道:“你们别刺激他,你们倒是不怕把他逼急了弄个鱼死网破。” 第22章 神志不清 悼灵村灯火未明,夜幕罩照,俩娃娃倦意已然漫上,宋无溪将俩娃娃在客栈安顿下后边偷摸着离开客栈,步入一处巷口。 一与杜泽楷七分相似的纸人静静坐在一角,己生画起法阵,给纸人点上双目,摇铃将杜泽楷魂魄引入其中,片刻后,纸人缓缓动了起来。 不料杜泽楷直接上前给了宋无溪脸上一拳,一把拎起宋无溪衣领道:“可恶,我早该预料到你也是极道,毕竟你一路上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我行事! 早就听闻你们清风观的一直跟极道纠缠不清,我还以为那是因为嫉妒清风观占卜出众的谣言而帮你们辩白,不料事实竟果真如此,先前在陵墓时你解出那六十四闭合局就有问题,现在你纸人招魂又要干何事?” 宋无溪捂着红肿的脸颊,哭笑不得:“杜泽楷,有了这副身体,只要凡事注意些,四舍五入就是得了永生,其他五感与生前一般,有何不满?死而复生,不该心怀喜悦? 若是平阳子老道知晓他卓重栽培弟子心高气傲只身来此,最后落着个惨死的下场,他会有何感想?况且你是下任凌霄观观主,他要是知晓凌霄观独门绝技“五雷破万法”被你用成这样,他又会作何感想?” 杜泽楷身子一颤,眼中多了几分畏惧,往后退了几步道:“看来你们极道在打听这方面上没少花心思。” 宋无溪并未争辩,而从袖口拿出一小袋铜钱丢给杜泽楷:“接下来去何处由你自己定,不过最好别在出现在我面前” 杜泽楷双手环胸,似抓到把柄,便冷笑道:“怎么?怕我去道门戳穿你?” 宋无溪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漠然道:“随便你,若你想问个明白,我只能告诉你,我想带着对你的愧疚活下去。” 杜泽楷猛的上前扼住己生的脖子道:“宋无为,你好大的脸啊,在我面前说出此番话,我现在大可杀了你!” 宋无溪闭上双目,微微眯起的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如料定杜泽楷不会杀死他般,神色悠然道:“那请便。” 二人僵持一会,杜泽楷先松了手,带着盘缠临走前落下一句:“别在今后吃后悔药。” “定是不会。”望着杜泽楷离去的背影,宋无溪撩起额角碎发,扶额轻笑道:“反正承担的一切是宋无溪。” 真正的宋无溪这边却身陷幻觉,他感到精神力所剩无几,疲惫的打起哈欠。 宋招娣与宋来子跨过尸体,跑来宋无溪的身边,一左一右面上是带着关切:“爹爹,您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宋无溪似突然想起什么,面色狠戾道:“看来还漏了你俩崽子。” 俩娃娃见此颤抖着退后几步,面露惊恐逃跑,边跑边大叫:“爹爹又疯了!” 宋无溪在后头紧追,恶狠狠道:“俩小马孩还跑的挺快,等道爷抓到你们,先把你俩腿打折。” 没跑几步,宋无溪就被前来平事的村民按倒在地,半个身子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不断挣扎,目光死死盯着那俩娃娃:“放开我!一群碍事的,那俩娃娃是鬼,会害死你们所有人!” 一村民怒目圆睁,眼神似闪烁着火光,鼻孔撑大,嘴角下拉,面露不满、愤怒,直接给了宋无溪一拳:“可恶,大伙早该预料到你这个疯子不会待那俩孩子好,毕竟你至今为止一而再,再而三的因失心疯对大伙动了杀心! 早就听闻你无可救药,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有人因你有病,对你的偏见而帮你辩白,不料事实竟果真如此,先前在大街上伤人时,我就知道你疯病是治不好了,现在你又要干何事?” “我我?”宋无溪怔愣片刻,捂着红肿的脸颊嗫嚅着,还没开口,又被打了一拳 。 旁边一位老人附和道:“可不是嘛,大伙都在帮他想法子治病,他倒是自个放弃了,先前还在太岁庙里要拿剑砍人家姑娘,又放了一把火烧了太岁庙。” 旁边老妇轻轻推了推一脸呆愣的俩娃娃:“还不快去找戚娘,剩余人去把药拿来给宋癫子灌下!” 在宋无溪眼中,那药便是一坨由残肢断臂、生理器官熬制而成半糊不糊的肉汤,除此之外,这里面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有一张又一张小巧的婴儿连在一块,似在啼哭,弥漫着一股让人生理不适、夹杂着尿骚的腐臭味。 “咦惹” 宋无溪一见胃里就翻江倒海,他当然不肯喝,旁人见他倔强就要掰开他的嘴:“宋癫子,大伙这是为你好嘞!” “好个屁!一群挨千刀的,这狗东西你们怎不喝?”宋无溪还未喊出声,就被硬生生灌下。 “呕!” 他立刻打算扣嗓子眼呕出来,不料被众人按住身子与嘴,宋无溪也是狠,一口就要咬对方的手,但结果是又挨上几拳,只能老实将这肉汤咽下。 见此众人才放开他来,宋无溪眼角不由流出泪来,被泪刺痛让一只眼睛挣不开,他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擦拭溢出嘴的药汁,咬牙切齿正要放狠话,不料又一晃神,竟回到现实。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刚刚所见人来人往的悼灵村纸人遍地,慕容宵傀儡正与他聊着,关系不似昨日那般锋芒,宋无溪不由警惕的环顾四周。 再回看,慕容宵儡原本打算庆祝一番,第二天老早就去找宋无溪,刚在悼灵街没走几步,就嗅得一阵血腥味,随后就见着四散的尸体,正纳闷是何人在他底盘上屠杀百姓时,见着了欲带俩纸娃娃跑路的宋无溪,你说巧不巧? 宋无溪直叹晦气,慕容宵儡倒也不见外凑上,面露惋惜用胳膊肘捅了捅宋无溪道:“他们是你杀的?可惜了,多好的物材给你糟蹋了。” 宋无溪突然愣神一瞬,随后一脸迷茫的看着慕容宵儡。 慕容宵儡见宋无溪不理他,慕容宵儡便去挑逗那俩纸娃娃。 在宋无溪理清现况后,连忙一把护住宋招娣、宋来子,面上难掩厌恶:“走开,都出悼灵村矣,你干嘛还要跟着。” 慕容宵儡答非所问道:“你这是要回清风观?” 宋无溪拉住俩娃娃加快脚步,没好气道:“不然呢?” 慕容宵儡也蹦哒着加快脚步,面露不解道:“可咱们是极道欸。” 宋无溪觉得膈应,毕竟天地阴阳分两路,皆知人鬼殊途。再者,他并没加入极道,慕容宵儡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至于什么极道不极道的,就当个饭后谈资罢了。 宋无溪瞅准时机一扫堂腿撂倒自顾自聊的尽兴的慕容宵儡,也不顾俩娃娃争先恐后的去扶慕容宵儡,连拖带拽着俩娃娃跑出去数米远。 事与愿违,慕容宵儡很快叫骂着追上了。 一道士,一僵尸,俩纸娃娃,还有一黄皮子,一路上好生热闹,但与宋无溪无关,他只想趁早脱身,而不是供着几个祖宗。 这几鬼白天歇息,晚上闹腾得不行,围在篝火边聊的尽兴,让在一旁侧卧着的宋无溪顿感折磨,宋无溪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们,黯然神伤:“并非我不擅长交际,只是这是淌浑水,自个孤立他们罢了。” 合着慕容宵儡就缠着他不放了,走累了就往宋无溪身上一躺让他背,还装腔道:“若连我都背不动,那你可真就是一无是处了。” 走得是山路,平地还好说,上坡时可就难嘞,宋无溪只能紧咬牙关,累得面色通红,手臂青筋凸起。要是他宋无溪能打过慕容宵儡还会受他使唤吗?他真恨不得把慕容宵儡千刀万剐:“天杀的僵尸,道爷迟早要杀了你。” 慕容宵儡这会才知道这道士养了只黄皮子,不让他瞧也不让他碰,宝贝得很。越是如此他就越想瞧瞧,之后慕容宵儡倒是与黄皮子出乎意料聊得开。 黄皮子从宋无溪兜里探出头,望着前路:“你们极道的老大是何人?老夫为何迄今为止从未听闻过,你们极道的目的可真是带全部人尸解成仙?” 被宋无溪背着的慕容宵儡惬意的望着天幕,思索片刻后慢慢答道:“这个啊,无从而知,我们极道基本上都是一人找块地方占着,通常都是独来独往,彼此基本上无交集,仅有耳闻。至于带全部人尸解成仙这并非吹嘘,让世界带出跨阴阳相衡,迎来无苦楚所谓‘极道者衡幸福’。” 随后得意道:“本官应是极道里最通情达理的,悼灵村村民通过献祭,本官给予他们所求之物,如钱财、如永生、如人逝去之人复活” “那是。”黄皮子笑道:“老夫想问一事,清风观是否真与极道有,所往来?” “清风观”慕容宵儡眉头微皱,望着天幕愣神片刻,似陷入回忆:“先生说的来往具体是指何物?清风观确实是道门里与极道会面最多的,因‘魄矢神数’可算万物行迹,即使极道再捕风捉影,若有生事的想法也会被推出大致” 黄皮子扶了扶白须,陷入沉思:“你为何加入极道?你这官服在朝廷的位置可不低嘞,老夫不解你为何要舍弃大好前程与金银富贵?” 慕容宵儡眼皮轻颤,目光呆滞片刻,最后长叹道:“生前的事本官记不得了,毕竟人死后与生前大相径庭在极道好啊,旁人看极道是一群失心疯癫子,但这世道人哪能不疯?都是硬撑罢了 本官只想让自己过得舒畅。” 黄皮子听此也不由哀叹几声,随后问道:“你可曾见过极道有人尸解成仙过吗?” 慕容宵儡揉揉太阳穴道:“不曾,活人尸解成仙,死人修成尸仙,二者均无所见,只在传言中,不过貌似他们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存在,更详细的无从知晓,不可言喻唯恐泄露天机。”随后嬉笑道:“成仙又如何?天外有天。” 蓦地,宋无溪脚步一顿,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嗟乎,这怎么听着这么像清风观那供着的祖师爷们。 宋无溪就这么开始肆无忌惮的脑补,慕容宵儡见宋无溪生根似地站住道:“道长怎么不走了,可是累了想停下来歇息?这还没走几里路呢。” 宋无溪一听轻咳几声便耐着性子继续赶路。 己生压低声音:“我觉得加入极道倒挺适合你的。” 宋无溪一听有些恼火:“别拿我打趣,谁稀罕这破玩意,不人不鬼的。” 悼灵村旁有条路可直达市里,簌簌秋风吹,片片落叶飞,随风飘扬,悠然漾荡落叶,似落幕舞榭楼台。泥路依山谷,穿于松树林,盘旋曲折,蜿蜒深邃,似条浅带子缠于翡翠山峦。 若凝神抬望远方,可见峰峦起伏,重叠环绕,漫山红叶与黄叶交织,枫林尽染半山腰,织就了深秋彩锦,青瓦楼阁、农家院房山居野处,老松古木参天,岁月在里里外外留下斑驳的痕迹,不由感叹自然造化。 又走一会山路后,宋无溪感到兜里的黄皮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一脸警惕着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娃啊,有杀气,来者不善。” 宋无听此立刻把背上的慕容宵儡丢在地上了,拔出剑。在宋无溪的私人恩怨作祟,慕容宵儡一时间摔得找不着北,捂着脑袋,踉跄着起身,面露不悦:“怎么得个事啊?” 来者依着黑衣、黑布遮面,头戴着箬笠,身匿于林间,见被发现干脆就现了身:“请把东西交出来,若不从,那就莫怪小爷我刀不长眼。” 慕容宵儡面带讽笑,打量起来人,啧啧几声道:“有胆量是好事,可用错了地方,那就是惹祸上身了。以你一己之力杀死我们,恐怕难成。” 随后慕容宵儡倒也不嫌脏,随便找块地方随意抹几下就坐下,厚颜道:“本官文弱,还是旁观为好。” 俩娃娃在旁扇风附和着:“老爷好决策!” 宋无溪见几将此视为儿戏皱眉道:“何事不能好好商量呢?合着你就想看戏呗?”慕容宵儡不置可否,身子后仰,用手撑着脸光膜着。 宋无溪收起剑,对来者行礼道:“小道不知“东西”为何物?可否说得明显些?” “舍利子佛珠。” 宋无溪将舍利子佛珠从包袱里拿出,正欲递给来者,被慕容宵儡拦下:“哇,这貌似是佛门的东西,你不问清楚他是何人就直接给他,况且他是如何知晓这东西在你身上?” “也是。” 来者举牌,行礼道:“小爷来自于“清道夫”,咱“清道夫”并不会干恶事,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小爷不便透露雇主。若硬是要问个明白,只是说是物归原主。”随后拿出块木牌,以表身份,证明自己并未说谎。 黄皮子小声的道了句:“清道夫的人都是些刺客、佣兵、帮役,身上有着让人鬼皆怕的杀气,面前这人确实是清道夫的。” 他宋无溪真是孤陋寡闻了,“极道”、“清道夫”这江湖上的组织真多,合着他是一个都没听说,不过听名字他能猜个大致。 宋无溪将佛珠丢给来者:“那就物归原主。若无事,小道还要赶路,怕耽搁了时辰,就先告辞了。”此佛珠在宋无溪并无用处,也只有佛门的人知晓如何使用此物,对宋无溪来说似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毕竟终究不是他的东西。 见来者并无阻拦之意,宋无溪转身就走,其余人见此也陆续跟上。 慕容宵儡暗搓搓的趴在宋无溪旁耳语道:“你不怕他耍你吗?就真给他?” 宋无溪拍开慕容宵儡的手,皱眉道:“难不成还要留着给你当贡品吗?” 慕容宵儡故作思索,一脸憧憬道:“也不是不可以。” 宋无溪话哽在喉,也懒得搭腔,他跟慕容宵儡聊起来真有一种:老头子提水走十里路在烈日下浇田,浇完后发现竟是别人家的地的无力感。 进城前,不想惹人耳目的慕容宵儡向宋无溪要了件道袍披着,再拿麻布裹住脖子上的缝痕,至于脸上的,只是看着唬人,应该影响不大,通行证什么的,极道者身份千千万万,造假信手拈来,几人挺顺利的就进了城。 集市上熙熙攘攘,人们络绎不绝。 宋无溪发觉身旁那俩纸娃娃不见了:“不会又遇拐子了?”正纳闷时,回头就见那俩娃娃生根似的在一卖糖葫芦的老头旁站定,眼巴巴的看着糖葫芦,面上是渴望与期待。 宋无溪掉头就走,却被俩纸娃娃拉住衣角:“爹爹!买个嘛,买个嘛,我们饿了。” 宋无溪步不停歇:“小小年纪不学好,学说谎,纸人娃娃怎会饿?别闹腾,回去我若心情好给你俩点柱香火。 还有,我很穷,我给你们买这种身外之物,我还不如给自己换双鞋子。” 宋招娣不买账,干脆拉着宋来子在地上打滚起来:“就要嘛,就要嘛!呜呜呜” 己生一脸欣慰的感叹道:“娃娃活泼一点挺好的。” “咦惹,你管这不知跟谁学的耍无赖叫活泼?他们都快把我折磨死,你要是愿意受罪你就出来顶替我。”宋无溪蹙眉:“还有,别用我的脸露出那种不明所以的表情。” 但最后,宋无溪还是因怕引人注目,应声给这俩纸娃娃买了俩糖葫芦,俩纸娃娃一左一右蹦哒着,宋无溪怕这俩纸娃娃等下又跑没影,便将其抱起。 “好爹爹,亲亲!”俩纸娃娃说着就往宋无溪左右脸颊亲了一口。宋无溪顿时手一僵,他感到心头有股莫名的抽动,强压下焦躁暗道:“人鬼殊途,都别寄情,今日我是你俩爹,明日我找到法子就送你俩下地去见阎王爷。” 纸娃娃需食点睛之人的血肉,在慕容宵儡眼里,是那俩娃娃往宋无溪肩上撕咬下块血肉,宋无溪竟似无所察觉般,也拿刀割下自己手臂上的肉喂给那俩娃娃说什么糖葫芦,那俩纸娃娃自顾自吃得欢快。 在宋无溪发现又是幻觉时,他真的后怕起来,在城的期间,只要他离那俩娃娃近些,他就会神志不清,但在幻觉中喝药他又能回来,只是对现实的感观越发麻木,在幻觉中的记忆越发模糊,这属实恐怖!也许在他不在时,那宋无溪才是俩娃娃的好爹爹。 为了防止此事,他在预感要进入幻境前会在右手划一刀,至于提醒自己的字则是刻在左手上。 慕容宵儡兴趣盎然穿梭于人群中,脚步轻快,目光不断在街上来回飘荡:“好久没回城里了,国师预言的九紫离火运倒是顺应的自然,想当年,本官治理时也定是如此秩序有然。”随后见一脸忧虑的宋无溪,面上写满了不悦,眉头紧锁似被烦心事困扰。 慕容宵儡学着宋无溪表情,差点把自己逗笑:“道长,你怎么又愁眉苦脸的?你们道士不是讲究修心顺应自然吗?” 宋无溪望了望那活蹦乱跳的俩纸娃娃,再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声音听不出情绪:“明知故问,换位思考一下,你被人束缚着,还间接害死了与自己同行的人,你会开心吗?” “嗯,本官在官场时也经历过如此,一个不留神误了人情世故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周围的人归去来兮,生死如昼夜更替。”慕容宵儡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惋惜之情仿佛要从心底溢出,让人感到无比的沉重:“人生苦短,活在当下,知足常乐。” 宋无溪回想起先前长乐街的那桩事,依旧淡漠:“你虽也不容易,但是这不是你害人的借口。” 慕容宵儡见宋无溪将信将疑,面上悲伤一扫而空,突然笑了出来,轻摇起折扇: “道长你真好忽悠,本官哪有什么不容易的地方?本官花了半百年才坐到今日这地位,人对本官来说只是渡日所需的两脚羊罢了,你们人会对自己养的猪羊生出情感吗?刚才说的只是本官安慰你的话术,当然都是假的喽。” “哦。” 见宋无溪面上仍旧没有任何情绪,慕容宵儡合上折扇,话题一转:“这城头有家饭店,杂酱面老香了,咱们去尝尝。” 宋无溪毫不犹豫的拒绝下来:“不去。” 不料慕容宵儡拉起那俩纸娃娃转身就走:“你们爹爹真是古板咧~他不去,咱们去。” “天,你又想整啥动静?”见此宋无溪懊恼的拍起大腿,几步追上。 “饥来食,倦来眠,怎能说是‘整啥动静’呢?” “你嘴里就没几句真话,哪有僵尸吃炸酱面的?” 慕容宵儡抿了抿唇:“第一,本官不是僵尸,本官是人。第二,本官说了那家炸酱面老香,但是又没说是去吃炸酱面的。第三,那店生得偏僻,若是出什么事,估计也没人管。” 宋无溪闻言上手抢起那俩纸娃娃:“你要去吃人?要去你自己去,要是惹事儿了,这俩孩子可不好脱身。” “哦?”慕容宵儡不由分说的拽过宋无溪的手臂,将袖子一把拉下:“道长,依照你这么说,你是又打算割自己身上的肉了?为了他人甘愿自个受凌迟之苦,道长慈悲~” “真晦气!你别碰我。” 宋无溪推开慕容宵儡,退后几步:“随便你怎么带着这俩小马孩,别折磨我就行,快去快回。” 第23章 五鬼运财术、手握人皮纸的骷髅 宋无溪闲逛在大街上,他真希望喜欢整幺蛾子的那三别再回来找他——在那俩纸娃娃平安无事的情况下。 走到一半突然被人叫住,那人一身郎中打扮,但身上挂着的玉佩又似商人,左顾右盼似在掩饰自己的恐惧不安: “大师,我这里有一事,想请您来瞧瞧,并非撞邪什么的,而是关于风水。”那人勉强挤出个讨好的笑,不由分说的拿出一袋铜钱塞到宋无溪手中。 “劳烦带路,”宋无溪想了想那三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他先去瞧瞧情况应该无碍。 那郎中说是风水,到地方一瞧,宋无溪才晓得这只是委婉一点的说法。 宋无溪一进院就闻到一股焚化清水味,那郎中带他走入后院,一处神桌前,那神桌位置虽生得偏僻,但方便于日夜祭拜、烧金银纸,且在不受风吹雨打之处,通常不易被人撞见。 上头五支竹片,以黄纸剪成五张纸人并画上七窍,上面写着:东方生财鬼、西方、南方、北方、中方生财鬼,贴与竹片上,插于装米腕上,依东西中南北之顺序排在桌子上,成一排状,香炉摆在中间,五个纸人神位前各放一个酒杯,蜡烛立于做左边。 若是仔细瞧瞧,可见五纸人神位婉内米上有指甲与头发,以及香炉下有一张写着姓名、住址、生辰八字的黄纸。 宋无溪识得此为五鬼运财术, 五鬼运财即为坐为山龙,向为水龙,山龙水龙各立一卦,并依法进行卦,依净阴净阳及三爻卦纳甲原理纳入二十四山,把山龙上廉贞所在之向位,将来水排于巨门位上。阳宅中,使山龙廉贞位开门、窗等气口,使水龙巨门位有水。 若是五牲早晚祭拜,耗费太大,且亦吃不完,那郎中便用些鸡翅、鸭腿、蛋、鱼来祭拜。 “大师,此确实为五鬼运财,但这法阵最近好像出了变故,不知问题是出自何处?” 宋无溪上前瞧了瞧,一时也未看出端倪 。己生倒是瞧出了什么:“给你做这个法阵的那位先生呢?” “那位先生啊?他在帮我做完法阵,叮嘱我几句要好好供着这五鬼后就走了。” “这里头生辰八字写得是谁的?”己生指了指那压在香炉底下的黄纸。 “这”那郎中字句一顿,说话支支吾吾地起来,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这姓名、生辰八字什么的应该无伤大雅?五鬼运财不就是帮人转运的吗?” 宋无溪立刻晓得是这么一回事,他现在也不好动这个法阵,便将那郎中给了钱还了回去:“五鬼运财在常人眼里可是门邪术,贿赂五鬼去运他人钱财,若是一个小心定遭到反噬。” 那郎中闻言他的眼神闪烁着不安,身体微微颤栗:“大师可有法子?” “有是有,事出必有因,想化此劫就去找你那运财对象。” 那郎中不断地舔着嘴唇,脸上泛着沉思的神色:“多谢大师告知。” 见话说明了宋无溪便告辞离开。 晚点,宋无溪几人找了一处客栈落脚点歇息。 推开覆着薄薄尘埃的门把手,见得客栈房间虽狭小空旷,但家具倒是齐全,有暖意却无人气。 宋无溪坐在窗前只叹缠耗得快,随后将目光投向慕容宵儡。他思索着能不能把慕容宵儡打晕,然后把他这身官服拿去二手市场卖掉。 慕容宵儡察言观色的拿出把纸钱递给宋无溪:“喏。” “无福消受。”宋无溪皱起眉头。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宋无溪打算靠帮人算卦维持生计,今日时辰已晚,待天亮他再去大街上讨讨口子。 宋无溪就这么在客栈里待些日子,跟这几日住在一块正让他觉得膈应,慕容宵儡每天都在自顾自忙活,宋无溪也懒得逛他是否又在准备阴谋什么的,他只想攒到回清风观观的车费。 每次出门他都会对那三叮嘱道:“我去街上碰碰运气,你们就在此地,莫要惹事生非,免得让他人发觉你们并非生人,引来其他道士就不好了。” 宋招娣,宋来子上前抱住宋无溪,面露不舍道:“爹爹辛苦了!” “知道体恤就老实点。”宋无溪毫不犹豫的推开这俩粘人的纸娃娃,转身推门离开。 “不如咱们随便忽悠人得了,有些人对此也不大懂,估计见咱们是道士就信了。”宋无溪拿着面卦旗,他漫不经心的在大街上游荡。 己生小声道:“这哪行,咱们得积德,得给人家算得明明白白。” “哦。” 宋无溪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一人前来求烟缘:“大师,您瞧瞧,俺何时能娶到媳妇?” 宋无溪掐指一算,意味深长的看了来者一眼:“多喝水” 那人自顾自思索起来:“大师妙算!竟晓得俺五行缺水,需水来破解。 又因水生木,木又生花,所以水的催开俺的桃花运。” 随后放下卦金就离开了。 己生纳闷起来:“无为,你不是说不忽悠人吗?” 宋无溪耸耸肩,他将手一摊后轻笑道:“不能怪我,我话没说完,他就自个脑补完了。况且我说得有理有据,多喝水有益调理身子,调理好了说不定还真能娶到媳妇。” “嘶,言之有理” 不知是否老天赏脸,宋无溪又很快被一伙人找上。 为首的人一副富家老爷打扮,一身腱子肉,眉头紧锁,面色难看,额角薄汗微冒。此人不断来回踱步,肥硕的手不断抚着肚子,似十分焦虑。旁边的陪着他干着急,察言观色,有些人欲言又止,有些人好言相劝。 这位老爷叫阮富贵,儿子阮万籍夜不归府,要是平常阮富贵定会放纵他这个儿子,但过几天后是阮祖母八十大寿,什么事都得搁在寿宴后再做,阮万籍虽然纨绔,但礼数还是懂的。 阮万籍几日前夜离青楼后便无了音讯,阮老爷带人四处找了个遍,仍未找到,十有八九是出事了,迫于无奈只好将期望寄托于玄学,打算在路边找个道士帮忙算算吉凶。 宋无溪收下卦金让阮富贵摇一卦,随后开始纳甲掐算,不顾旁人议论是非:“确实有那么几分样子,先生可算好了?莫让大伙等急了。” 卦象无疑不大好,宋无溪干咽几下,话如鲠在喉,暗叹出师不利。思索片刻后,将卦金欲还给阮富贵:“小道自是算好了,但此事非比寻常,请您另寻他人” 众人眼中透着股嘲讽的戏谑,等着看好戏,阮富贵重咳几声,皱眉道:“不知此事是真的非比寻常还是先生学艺不精?” 宋无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卦金收入袖口,示意众人跟上:“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还请各位跟我来” 几伙人就这么跟着宋无溪走在后头,街上行人见此纷纷避让。 宋无溪拐进一霉菌味遍布阴暗潮湿的死胡同,两墙缀满斑驳暗绿苔藓,青得发黑。胡同内杂物堆积成山,四周隐隐潲水、粪便散发出来的沉闷臭味,胡同因生得偏僻,阳光照不进此地,便有一股让人不适的幽凉。 众人环顾四周并未见着人影不由啧舌道:“先生这可是失算?” 宋无溪并无多言,目光四处游离,身影穿梭于杂物间似在找寻什么,之后在一堆木桶前站住了脚,在随意敲了几下木桶后,便抱起木桶放到阮富贵前头。 阮富贵自是不解,见宋无溪面不改色便冷下脸道:“此举何意?”旁人也顿感宋无溪此举属实冒犯,正欲要骂几句,但见阮富贵似要动怒,也不敢言语。 宋无溪对阮富贵行礼,随后不紧不慢道:“收人钱财自要替人办事消灾,令堂就在里面。”话毕,宋无溪毫无犹豫的绕开堵在胡同口的众人转身离开。 “来人。”阮富贵立刻命人劈开木桶,赫然见一头骨,再让人把全部木桶劈开,一具完整的骨架出现在众人眼前,令人脊背发凉的是,窟窿手上握着镌刻着字的人皮纸。 过路人行行复停停,胡同深处白骨无依。佝偻枯树枝落满地,黑髭鸟抱悲不报喜,骷髅眼窝里片空寂,蚊蝇蛆虫匍匐于里,衣物化残痕碎一地,四处一片狼藉,让人不忍瞧个仔细。腐臭味四起,不由捂住口鼻,悲叹声如哀笛,不知何等可怖之人执笔,刻血字于人皮纸,谋害他人生死。再回眸那道士已不见影,众人心生疑,叫喊声四起:“快去抓那个道士矣!” 宋无溪没走多远就被拽了回来,拽得他生疼,手臂遍布淤青,宋无溪故作一脸茫然对震怒的阮富贵道:“还有何事?我不是已经帮您找着令堂了吗?” 阮富贵不说,自是有人愿当他的嘴替:“休信口雌黄!神棍,你怕不是心里有鬼,随咱去见见官吏论理,谁知你是否参与谋杀阮万籍?” “我不都给你们找着了吗?怎还叫神棍呢?”宋无溪推开身边的人,没好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好心当成驴肝肺,别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路,走,你们带路,早些去早些完事。” 内心却暗想:本打算出来赚点盘缠,结果把自个送进官场,悲哉。 宋无溪盼着早些完事,不料对方直接把他扔牢里,丢下一句:“等传唤。” 宋无溪现在懊悔也无济于事,宋无溪深知多说无益,即使他不是杀害阮万籍的凶手,但作为发现阮万籍尸身的人他就有嫌疑。 此案八成是悬了,估计还会把罪名强加在他身上,宋无溪望向门口,思索趁其不备跑出去的可能性——无可能,他突然为自己冒出的念头而发笑。 整个牢房里一股子霉味,草榻已然枯黄,虽不漏风,但能感到寒气。 己生坐在墙壁跟前哀叹,宋无溪倒是无所谓往草榻上一躺,闭目养神道:“待在这里挺好。” 己生起身给了宋无溪巴掌:“真不争气!” 见宋无溪一脸倔强的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脸心不在焉。 己生放缓声音,卑不足道,最后哽咽起来:“抱,抱歉,是小生失态了。”宋无溪环抱住膝盖,缩在墙边,说起丧气:“没事,可是咱们出去又如何,我还要被极道控制,活得那么憋屈,还不如就这么不知其然的关在里头” “许久未见,无为道长还是那么爱自言自语。”宋无溪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不由警惕起来:“谁?” “还能是谁?”王马从旁边伸手过来打招呼。 “老马啊?“宋无溪一步上去拽着王马的手往里拉:“冤家路窄。” 王马的手卡在栏中,一个劲的扑腾着往回缩:“放手,放手!年轻人,你怎么还是那么小心眼。” “我哪有?”宋无溪隔墙对王马道:“你犯了何事被抓进来?” 王马靠在墙上,也一脸颓然:“这我长话短说,但说来话长,从那日与你道别后,我就来到了城里,然后进了家赌场,奈何手气太好遭人妒忌,受人栽赃陷害被抓进来了,应该再待些时日就会放我出去” 只见一只肥硕,皮毛油亮的耗子从王马兜里钻出来,一脸讥讽道:“不就是在赌场出老千被抓了嘛,之后搜身时又搜出先前小偷小摸的东西,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王马翻了个白眼,一把提起耗子的尾巴,在空中甩了甩,没好气道:“说得好像你很清廉般。” 耗子一时间被甩得晕头转向,只得在空中胡乱挣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挨千刀的王瞎瘸子,快给老身放下来,以下犯上,真是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隔着墙宋无溪自是看不见这戏剧性的一幕只得捂耳道:“这俩好生闹腾。”会说的灰耗子跟他那黄皮子般,但这灰耗子更傲气点。 王马问不由好奇:“无为大好人,你又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己生挥舞着双臂,面露哀伤:“我无罪,我无罪。” 王马搓了搓手,讪笑道:“这里的大伙都说自个无罪,合着就贫道一个罪人。有句话贫道想好心提点句,年轻人,你近期有大灾嘞,你身上有灾厄的气味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己生听此下意识的闻了闻身上,宋无溪却满不在乎,心想:这王瞎瘸子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灾厄的气味,一个进牢的人怎么看近期运势都会不好:“你就气我!” 好在宋无溪只被关了一会被传唤过去,王马不知宋无溪为何离得这么快,不由暗戳戳羡慕。 衙门两扇敞开,官府万载千秋立,民情即是宦情。 官吏坐于台上,一身正气,威压十足。阮富贵几人叙述了事情大致来龙去脉,官吏端详起人皮纸,面色愈发阴沉,直喃喃:“怪哉。”官吏叫来一人问话,那人在官吏耳畔耳语几句。片刻后,官吏便派人下去寻找阮万籍失踪迹的那日的证人所为呈堂证供。 仵作于现场检查尸骨,众人审视的目光让宋无溪不自在,他本就无多少耐心,现在站得累,一会换左脚站,一会又换右脚站,只得己生来为他辩解。 官吏轻咳几声,拍桌示意众人安静,随后对宋无溪道:“你都知道什么?” 己生不假思索道:“小道今日才到市里,真假一问审查过关的便知,早就听闻大人公正,望大人查个清楚,莫让阮万籍含冤而死” 官吏满意的点点,让宋无溪靠边站着,没过多时,就有三人被压了进来。 第一人是阮万籍的朋友蒋疡医,宋无溪瞧着眼熟,这蒋疡医是昨日找他帮忙去瞧五鬼运财术的那位郎中。 蒋疡医前些日子与阮万籍因在合着生意上有歧义而发生口角,此事人尽皆知,在前些日子与人吃酒时突然离席。 第二人经常与阮万籍相会的苗疆女蓝雪萍,此女双目失明,但生得一副“以慈悲为怀”的面孔,让人诧异的是她长着一头白发,及腰的白发扎着俩麻花辫,脖前带着银饰,脚踝处用红线系得一银铃,走起路来响声清脆。 第三人是与阮万籍并无交集的张屠户,让他来此地一是因为他家包子铺就开在那条胡同不远处,二是他是蒋疡医的老丈人,三是因为,那张人皮纸上对他也有所提及,张屠户面相凶煞,若以相由心生来看,他定是十恶不赦之人。 那官吏见人差不多到齐了道: “这人皮纸上写尸体日志,现在劳烦仵作将此念给大家听。” ———————————————— 乞丐是阮万籍,但阮万籍不是乞丐。 以往他会跟我说很多话,但是今日他埋没于疲倦,躺在冰凉的瓷砖上睡了迟迟未醒。他也不能就这么不吃不喝,我将从张屠户那里偷来两个热乎的包子放到他手上,因怕扰醒他,我脚步放得很轻,在他旁边靠着他轻轻坐下歇息。 今日他睡得沉,并且身子很冷,也不打哆嗦,即便如此,我也从他扭曲的面容读出他不好受,我便拿来东西盖在他身上,盼他好受点。 他变了过了一夜后,他发出难闻的气味,胡同里没风,自然无法驱散这股气味,他招来很多蚊蝇,身下流出的水渍把我们的家弄脏了,我只得一边帮他驱赶一边打扫。可是,怎么都扫不干净,困扰着我来回踱步。 以往他蜡黄的脸已经变成了带着乌青的紫色,不如先前那般好看了,身上布满了暗色的黑斑,身体也比以往胀大一圈, 他死了。手上肉包子也坏了,糜烂腐臭的肌体生蛆,而能剜去它们的刀早已生了锈。 尽管都是腐烂,水果的腐烂与肉的腐烂还是有差别的,胡同有他不舍吃的果子,但是现在都烂了,还有他酝酿数年的美酒甘醇,已然腐败如一泓静谧的死水,蛆虫遍布,腐臭越发沉闷,直到下起雨。 白骨堆砌在胡同里,肉被噬食,魂迷路久未归。 ———————————————— 第24章 官场辩驳与“五灵尸酒” 仵作念完后,全场静默许久,众人面露沉重,心里五味杂陈。宋无溪暗道:谁闲来无事会写日志。 虽很带动人情绪,让人不由共情,但并看起来并无啥有用的信息,里面大部分都在讲那尸体的腐烂过程。 若照上面来讲,写日志的人也有嫌疑,毕竟目睹了死亡的全过程。 官吏也知如此,但是“乞丐是阮万籍,阮万籍不是乞丐”这句就十分怪异。 证人答复,那上面的乞丐确有其人,但与他人很少有交往,想伴之人更无从谈起,一个子虚乌有的人,自然是杀不了人,应是有人想借此为那乞丐声讨。 只剩白骨的尸体难以判断死因,越是这种时候,人证就越发重要。 阮富贵先哀叹道:“不才很早就找人算过,犬子八字薄得很,将来有一死结,要么找人挡灾,要么送到寺庙、道观避灾,不久前刚刚从乡下接回来,与城里人相处自是不大好,但不料竟遭来杀身之祸,悲矣!” 蒋疡医酒友道:“蒋疡医在与大伙吃酒时突然离席,期间说什么大师告诉他了,他最近这运是被阮万籍败坏了。 大伙虽然晓得最近他生意上确实出现了些问题。 但那会都觉得他是在说笑,这运势怎么还能被他人败坏,后头大伙也不见得他回来,只闻次日他倒在自个家门口酩酊大醉。” 张屠户女儿道:“阿爹他那夜在忙着准备次日要卖的东西,见蒋疡医醉倒在门口,我便扶他回他家歇息。” 张屠户邻居道:“那夜,睡得迷糊中听见外面传来沉闷的响声,约莫到了三更天,外头又传来野狗的犬吠声。 街坊四邻都听到了,有人还估摸着出去撵走那几只畜牲,但那声只持续了片刻便消失了。” 青楼舞女道:“蓝雪萍小姐并非定居青楼,只是常来听戏,那日阮万籍赏戏中途似要人去会面,他在与蓝雪萍小姐去后房聊了片刻。 虽在后头不见阮万籍先生,估摸他应该是离开了青楼,后面蓝雪萍小姐倒是出去了一趟,只说是去张屠户店,后头大家也瞧见她提着猪肝回来。” 一颇有几分眼熟的乞丐道:“确实有这么个人与纸上写的相似,前些天刚到城里,喜欢四处闲逛,经常在阮府附近晃悠,应该与阮万籍有过交集。 那人性子好,即使自己吃不饱还要省下些留给那些流如此看来又过于牵强浪野狗。 大伙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死了,那人老喜欢去棵歪脖子树下,明明是枯树,他就如赏花般,老喜欢盯着那颗树看,最近倒是莫名没了音讯。” 蒋疡医虽面上紧绷,晃都不敢晃一下,先开口撇清道:“我跟阮万籍为普通的商友关系。 阮万籍出事那夜,我跟酒馆的伙计们在吃酒,他们都能作证,之所以突然离席位,因觉得醉意已深,便回了舍。” 蓝雪萍捂嘴轻笑:“谁知道呢?怕不是去杀人了。” 蒋疡医面上表情比哭还难看,哆嗦指着蓝雪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是阮万籍的情妇,定是你杀的,你这个妖女!” 蓝雪萍轻咳几声,无言胜有言,面露讽笑不紧不慢道:“小女跟阮万籍并无关系,怕不是你耳朵不好使,证人都说小女只是爱常来青楼赏戏听曲罢了。 那日阮万籍离了青楼就没影了,小女应是除谋杀他之人外最后一个见着他的。” 蒋疡医接着反驳道:“你个瞎子还赏戏听曲?” 张屠户则是一脸阴沉的在旁不言不语,用余光窥窃这几人,官爷没问,他个小老百姓自是不敢答,如此吸引焦点只会惹祸上身。 宋无溪似被牵动,也理了理此案思路,旁人说蒋疡医次日是醉倒在家门口。 但张屠户女儿为何愿多走段路送蒋疡医回家,而不是照顾蒋疡医将其带入自己家中,难道其中有绝对不能去张屠户家的因素吗。 后头,官府实在查不出什么便把大伙儿放了。 宋无溪经此便将自个准则“三不占”改为“四不占”,如那种寻人生死未卜的,容易惹祸上身,毕竟谁都不会闲着闹腾。 宋无溪这会去小食街上犒劳下自己,点了份汤面坐在木椅子上吃起来,。他闻见隔壁桌几人在讨论这阵子发生事,聊到后头竟自主怀疑起张屠户杀人碎尸,做成包子出来卖。 “要我说啊,人家生意好定是有原因的,大伙谁家不是是小商小贩?怎么就他张屠户生意兴隆,同样是包子,怎么就他家让人吃得满嘴流油?我看啊,估摸是馅儿不同,怕不是人肉做成的馅儿?” “嘘,你小声点,可别叫人家听见了,你说是人肉,你怎还来他家吃?不躲得远远得呢?” “谁叫他家实惠呢?先日的话,你就当我随口说说。官场那边不都放人了嘛。” “如此扯淡,他们倒是谈而不厌。”宋无溪一手撑着脸,一手用筷子漫不经心的捞着汤面,突然感到嘴里出现一邦硬的“疙瘩”,他不由呕了出来。 宋无溪定睛一看竟是还粘着根筋、碎肉的指甲盖,不由惊呼:“嗟乎!这,这是人肉!” 旁人纷纷侧目,却被张屠户肥硕的身躯一挡,面色不善,目光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客官,您看看这哪有什么人肉啊,您怕不是看晃了眼。” 宋无溪犹豫不定的正要再看几眼,张屠户却不由分说的将面拿起,端详几下后撤走,随后给宋无溪换了碗新的: “刚刚那应该是苍蝇,客官,是您看恍了眼。” 宋无溪并没接下那碗面,他只觉胃里作呕便起身离开。 宋无溪被这么一说,他又开始思索是否真的是幻觉什么的,他倒是希望真是苍蝇,他觉得这八成是他纳入因果太多遭折气,便打算歇息一阵。 宋无溪在城中四处闲逛,城内一块偏僻的地果真有棵歪脖子树。 那枯树枯于暖光映照,显得更加苍老,树皮干裂,顶端仅剩下几片萎黄的树叶。 宋无溪去到那里恰好遇到一和尚在歪脖子树下喂一群野狗,场面一片祥和。己生不由感叹出家人慈悲。 宋无溪难得不否认己生的话:“迄今为止咱们倒没见过什么恶和尚。” 宋无溪就这么随意的闲逛,他原以为阮万籍那事与他再无关系,不料又在被人找着。 那人面容憔悴,路上三步一回头,身子故作前倾佝偻,浑身打颤似在害怕什么,半晌开口道: “先生,小生近日老受噩梦纠缠,时长梦见自己身处棺材中,今日竟见已故之人。若先生能帮我解决,酬劳定会丰厚。” 起初他本意并不想帮那人,想以今日不宜帮人做法事,需要休假为借口来推脱。 奈何对方给的属实多,比起撞是上己码事,纳入因果什么的,他更想快点凑齐回清风观的盘缠,远离那三,解决纸人那事。 他并不知那人所说那已故之人为何人,宋无溪示意此人带路,先去闹鬼的地方看看,再给画个驱鬼符:“你见着的已故之人是熟人还是生人?” 那人昏沉的捂着头,闭目叹气:“不熟,我见着得是阮府已故的阮万籍。” 宋无溪不免有些诧异:“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那人举起袖口擦拭了下额头的虚汗:“他,他一脸神神叨叨的问我问我阮万籍在哪里。” 宋无溪眉头微皱:“阮万籍问你阮万籍在哪里?” “是,是的。”似乎是很恐惧提起此事,对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地方就在前面。” 随着宋无溪抬眸,青楼入目,不由质疑道:“真是这?”宋无溪见对方点头,也随对方进去。 乐袅袅余音绕梁,曲漫漫动人心弦。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 宋无溪一身道袍不免惹人耳目,面对旁人调侃他倒没面红耳赤,他来妓院就如回家般,无论这里的人还是规矩,他都懂,但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 闹鬼的房间较为偏僻,但离后门很近,宋无溪端详起房内四周暗道:“这里果真有股煞气,难不成阮万籍是在这里死得,看情况貌似是头七回魂。” 想着他便开始四下翻找起来:“头七不回家,定是有些东西将他困在这里。”但是这地方就丁点大,周围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宋无溪气喘吁吁的停下翻找,转头问道:“你可曾见阮万籍是从哪里出来的?” 那人面色惶恐不安的站在门口离房间中央离得老远,抖成筛糠的双腿勉强支撑着身子,他依贴在墙上,仿佛这般能消减恐惧,双手哆嗦着指向地道:“他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地里?”宋无溪闻此便拿出罗盘,罗盘果然直直指向房子中心:“可有铲子?挖开来瞧瞧。” 那人出去片刻回来时带回一把铲子递给宋无溪:“咱们动静得小一些,让老鸨知晓了,我定挨顿骂。” “知了。”宋无溪敷衍答应几声,便直接开挖,没挖多久,就有一严谨密封的瓷坛露出一角,屋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瓷坛看起来年份依旧,上面遍布的纹路,如腾蛇蜿蜒盘旋,镌刻着金边的符文早已暗淡,坛上破碎伤痕隐隐,如凝住了冰湖乍裂,如烟花分崩离析昭华刹那,如血管根状交错缠绕,封闭坛口的则是无数揉在一块的血字黑符,仅此就可让人断定里面绝是不详之物。 宋无溪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他自是不敢伸手去碰,便压低声音问己生道:“己生,你可知此为何物?可否打开瞧瞧?” 己生探头,上前绕着这瓷坛走了半圈,回道:“此乃苗疆巫蛊,瓷坛封魂,虽不知此地怎会有此物,贸然打开可能有危险,不如先画个引魂阵未雨绸缪。” “好。”宋无溪从包袱里拿出朱砂墨与毛笔在坛边画起阵法:“金雀化灵身,灵魂归见身。”画毕,宋无溪便往法阵上吹三口气,再连念三遍。 门外凑热闹围观的人渐多,起初有人仅在路过停顿了下往里头瞟了几眼,到后来干脆就停下靠在门檐上观膜。 “莫怨莫怨,人鬼殊途,莫留人间唬人,小道会将你从邪法中解救出来投胎轮回。” 宋无溪打算开坛,双手沾满朱砂墨作捧状掐诀道:“老祖传牌令,金刚两面开,千里拘魂症,快入本性来,疾!”话毕,便拧开坛口。 “呕——” 一股腐臭味直冲宋无溪的面门,宋无溪瞳孔一缩,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放下坛子在旁立刻抱腹干呕起来,再看坛内,里面竟是许多泡在血酒中的器官! 这应该就是阮万籍的五脏六腑,人的五脏六腑具有灵气,自然也会引魂,不过阮万籍的肉仍不知所踪。 己生也顿感恶心,捏起鼻子,酝酿了好些阵子道:“这是极道的“五灵酒”,传闻喝了能长寿,修为大涨。” 闻此,宋无溪又呕了起来,把胃呕了个干净,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咬牙切齿道:“滑天下之大稽,这不扯淡嘛!?拿人泡酒这种遭天谴的事情还长寿,真不懂为何极道老对尸体这般感兴趣。”一想到有人竟要喝尸水,鸡皮疙瘩便起了一身,寒颤不断。 旁人也被这股恶臭熏得不轻,顿时人群议论纷纷、连连退后,宋无溪回头一眼瞧见人群中的蓝雪萍顿时明了:“小姐方便谈谈吗?” 蓝雪萍故作不明所以,点头轻笑道:“哦?” 宋无溪再三叮嘱那寻他来帮忙之人要将这瓷坛看好,便与诺玛一同进入间房内。 一进房,宋无溪刚顺手关上门就见诺玛就直直往自己身上贴来,将自己一下抵在门上难以动弹。 宋无溪欲言又止,手僵在空中,此女其腰如弱柳扶风,怎堪盈盈一握,秋水为神玉为骨,更是暗暗生波,脚踝上银铃轻响,蓝雪萍面上怀笑意,循循善诱:“道长,你这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女授受不亲,你倒不如先日那会在官吏前那般懂礼数了。” 宋无溪推开蓝雪萍,他面上难掩心烦意乱、直接把话挑明道:“小姐,非小道恶意揣测,人为不为你所杀无从而知,但确凿的是被你炼制成了“五灵酒”” 宋无溪还需时刻提防蓝雪萍是否会趁他不经意间拔下他几根头发拿去下蛊或者其他什么的,先前就在悼灵村因掉以轻心酿成惨剧。 蓝雪萍不置可否,转身几步走到榻前,侧卧在榻上一手托腮故作思索,一手捞起旁边小巧的香炉把玩。 蓝雪萍虽是盲人但好似能看见般直直望向宋无溪,面上饶有兴趣道: “道长貌似并无依据就菲薄小女,坏了名声怎得,青楼的人千千万,来过此的人更是无从计数,况且” 蓝雪萍抚起脸,语气挑衅道:“官府那边已经拍案定下了,您这不是打我的脸,是打官府的脸。” 宋无溪轻叹几下,突然拔剑抵在蓝雪萍脖颈处,目光狠戾:“你貌似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在乎此事。 你来自苗疆定会些巫蛊或是茅山道术,最好如实告诉我如何破除纸人共感。我知道你是极道,莫要把话说得弯绕以此来误导我分寸。” 蓝雪萍坐起身子,双手搭在膝上:“纸人共感,看来道长碰上‘泽水困’那家伙了” “看来极道间会有彼此的传闻。”宋无溪眉头轻挑将剑拿远三分。 泽水困卦,倒也跟慕容宵儡贴切。 蓝雪萍却将脑袋往宋无溪剑上一靠,宋无溪见此心一提将剑抽开。 “你拿剑抵在我脖子上,却又不敢杀我?”蓝雪萍被宋无溪这副模样逗笑了:“道长定是被慕容威逼利诱进极道,但现在想脱身了?道长要是怕杀了泽水困也跟他栽在一块的话,倒不如试试”蓝雪萍故意将话一顿。 第25章 无证据谋杀 什么威逼利诱,那‘泽水困’只有威逼,无利诱。 宋无溪下意识握紧剑柄:“什么?” 蓝雪萍笑道:“福生无量尸仙太岁,喝了这五灵尸酒,你便知晓了你所求何为。” 宋无溪面带惊疑不定的退后几步,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宋无溪推开门,不顾正在听墙角的先前那人,拿起那坛“五灵酒”悻悻离开。 宋无溪得将阮万籍快点超渡,免得让与事有纠葛的人夜长梦多,但此事岂非容易,他得先去准备仪式所需的法器。 不料,宋无溪路遇上了鬼打墙,怎么走都会走被引回那个胡同。此时宋无溪怎么掐诀念咒竟都无济于事,他便抽出桃木剑打算给阮万籍来一下。 己生连忙止住宋无溪,苦口婆心劝尸酒道:“阮万籍啊,你这又是何苦呢?小道知道你死得惨,但现在案件水落石出了,已经给你了一个交代,你为何还抱有执念,不去投胎呢?” 宋无溪感到瓷坛轻微的震动了几下:“得嘞,看来他是想回胡同看看,那便去看看”宋无溪将尸酒放在胡同口:“你瞅这哪有什么好看的,该看的都看了,你也该上路了。” 阮万籍仍旧不从。 见天有下雨的趋势,宋无溪的耐心也消磨殆尽。 “好好好,你自个待着这!我才懒得管你!”宋无溪气得直接将尸酒留在胡同口,转身就走,闻见外头下起雨,宋无溪又走回来:“真扫兴,怎么这会下起雨了。” 宋无溪就这么盘腿在尸酒对头,一手托腮,一手撑膝盖,一脸阴沉:“你到底想怎得?”回想起不久前这胡同口发生过分尸这码事,他又觉得膈应,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起那苗疆女说的话,喝了尸酒,他就能知晓他所求的。 宋无溪不由发笑,那苗疆女真是个疯子,但是现况是他走不出这里,身上也没带画好的符,只有把桃木剑,虽然逝者为大,但人鬼殊途,阮万籍又死赖着不肯放他走。 己生话未毕,突然周遭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一阵天旋地转后,宋无溪发现自己竟然身处白符镇的一家药铺里,面前原本是尸酒的位置放着那脱离幻觉的药。 宋无溪一脸怔愣:“这,这?” 俩娃娃正在一旁眨巴着眼看着他:“爹爹,郎中说药要趁热乎喝,凉了药性会减。” “我、不、喝。” 在俩娃娃拉着宋无溪的衣角:“爹爹,药不苦的。” “离我远点。” 俩娃娃缩在墙角难过的看着宋无溪毫不犹豫的走出药铺。 宋无溪刚走出去又回来了——被父老乡亲架着回来了,宋无溪哭笑不得,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喝了面前的药,他才能回去,但现实里他喝得可是尸酒:“得了,这又是要逼我就犯。” 宋无溪看着那俩娃娃,可真他们俩个可真是人畜无害。 这就像,宋无溪真的是他们的父亲一般。 假的,永远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幻觉与现实交织,幻觉里宋无溪被父老乡亲按着灌药,现实里是他自己控制不住的在给自己灌尸酒。 宋无溪回来时一看就感到恶心反胃。 他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酸臭味道属实一言难尽,起初火辣辣的,到后头逐渐发骚发苦,还伴随着浓厚的血腥味与生肉味。 宋无溪虽然不知屎尿是何滋味,但他觉得此酒跟屎尿搅拌在一块的味道应该差不了多少。 但是让宋无溪感到恐慌的是,这尸酒跟先前幻觉中的药极为相似:“己生,你可知这尸酒有无反噬?” 虽然很难接受,但是不得不接受。 “要问反噬的话那倒是难说,与被制成酒之人共情、共感,夜半梦见被残杀之事,此应该为此酒反噬” 食人肉者,享其质变,噬人心肺者,晓其往昔。 宋无溪感觉自己心里突然空落落。 雨似泪珠坠落,朦胧胡同外的一切,显出一轮惨淡的涟漪,似落入无尽苦海是那般无力。水洼倒映出匆匆行人,似霓裳于雨中舞,事物悄无声息淡漠,寻不到一丝安然。 他仿佛回到那日雨巷,一切如那人皮纸上所述。一股不知所以的事物牵动着他,他眼角不受控制的流下泪,似有一股情绪强加在他身上,为何他感到胸口发闷、发酸,难言出口。 这股情绪竟来自生前的阮万籍,可这很奇怪,这股悲伤很奇怪,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人,但宋无溪无处知晓那人是谁,是否应该填补上他那片空落。 阮万籍为谁感到悲伤,那个乞丐吗?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杀死那个乞丐,期间是否又在某些必然?那人皮纸上写的是真是假? “阮万籍”死了,“阮万籍”要找阮万籍。宋无溪将一切串联起来,这世上难不成有两个阮万籍? 令人心头瘙痒的窃窃私语声渐渐起,无论他用多大力气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到,宋无溪不由惊恐环顾四周。 见宋无溪环顾,周围竟哑然片刻,随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再次响起,且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紧张。好似周围有无形的人群开始纷纷向中央靠拢,宋无溪试图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 但是,模糊不清的语调使得他无法分辨出他们的谈话内容,这种紧张压抑气氛持续了半晌,直到“人群”开始莫名笑出声,周围便开始扭曲,错乱。 宋无溪一发觉能动弹,下一刻便拔剑指向四周,目光狠戾:“管你是什么东西,想让道爷乱分寸的东西都该死!假的就是假的。” 所谓天道昭明,当辨别真真假假,神灵显赫,无混淆是是非非,宋无溪挥剑循声音来源砍去,无形的空中竟发出道道惨叫。 铜铃声响———— 眼前无色无形的空气中竟出现若有若无的人影。 宋无溪感到一瞬间的头痛欲裂,回眸见之前那妖童赤脚站在胡同口,铜钱面罩掩不住嘴上诡笑:“娃啊,别来无恙,这些年你老是不长记性,饮这五灵酒你可知共情会导致何种事情发生?” “与你何干?心之所向,终之所归,莫问东西。”宋无溪提剑就向妖童砍去,咬牙切齿道:“为何你老是出现在我的幻觉里?” 妖童毫不避不躲,宋无溪发现剑砍在这妖童身上,不见血珠点滴,犹如砍进一团棉絮或是淤泥,有种无形的吸附力。 “迷失忘我者与痴傻癫疯无异娃啊,理不清与理清不认,你可知两者间的差异?你饮这尸酒怕是正中极道阴谋,不过”妖童话一顿,下一秒宋无溪被妖童一掌洞穿胸膛,血花四溅,宋无溪瞳孔一缩,嘴角咳出鲜血,只觉剧痛难忍,妖童接着道:“为师会在不清醒时提点你,现在就送你回去!” 妖童手上赫然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你是匿于表象不够清醒,莫拿俗套那般来看事物。” 回神间,宋无溪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已抱着尸酒走出那鬼打墙的胡同口。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周遭一群神色怪异的人在斥责他拿剑伤人,要不是剑是桃木的,他现在又得进牢了。 己生见宋无溪愣神先前众人赔不是,随后迅速找个借口脱身,似无形中有股推力望宋无溪查个仔细,宋无溪便打算去所述那棵歪脖子树下查看,在去那里并未发现那乞丐的尸骨。 雨越下越大,如天上银河决堤,汹涌澎湃,敲弹奏乐于屋檐上,清脆声响四起,世间迷蒙一片。纸窗左右晃动,周围的树叶尘灰杂物被风刮起,在空中狂飞乱舞。 行人匆匆而过,只留下串串水花。 宋无溪颓然的站在雨中,原本满脸的惊愕不信最终消淡,他就这么任由风吹雨打,过会才缓缓呢喃道:“不可能,那乞丐尸骨莫非是被官府挖走了?可并土壤上未有翻动的痕迹。” 宋无溪望着倒映着天幕的水洼画面不断飘忽不定着来回切换,敏感于气味与看不见红色的血,画面最终定格在那条流浪野狗身上。 己生帮无为擦拭面上雨水:“也许是因尸酒所生共情,若你真的很在意此事,咱们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查起。” 大雨淋得宋无溪颇有些狼狈,他一脸沉闷道:“我不知我想要的结果是什么,但阮万籍应该是想找个人” 宋无溪察觉有人靠近,回头见先日那和尚站在撑着伞,身后头跟着条野狗:“这位施主,为何在此淋雨?” 宋无溪苦笑道:“我理清了。” 和尚不解道:“理清何事?” 宋无溪将尸酒猛灌好几口,随后竟开始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又哭又笑,跌坐在地,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席卷着他。 和尚连忙上前拉起宋无溪:“施主这又是何意?身体授自父母,您这般会让他们难过的。” 宋无溪又感到头脑发胀,他不知自己现在是否清醒,因为他很在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神志不清,他控制不了行为举止。 宋无溪惊疑不定的抬眸望向那和尚,随后突然笑出了声:“我明白了多么完美的犯罪。” 宋无溪对阮万籍的死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 这世上有“两个”阮万籍,阮富贵听阴阳先生说阮万籍将来有一劫数,他便在阮万籍儿时将其送进寺庙里,但是他仍旧不放心此事便为阮万籍找了个挡灾的“替身”。 那“替身”平常顶着阮万籍的身份,在阮万籍回来时又打扮回原来的模样,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是一个乞丐。 仅仅是因为长得像,“替身”就被阮富贵盯上。 阮富贵给了他很多钱,但是不给他改掉灰头土脸的机会,要是被人看清他这张脸,别人就晓得王富贵干的勾当了。 之后,“替身”被阮万籍的商业同伙蒋疡医用“五鬼运财”术法借走运势,最终被张屠户杀害,尸块则是被野狗吃了。 至于那极道的白发苗疆女应该与此事并无关系。 “这雨可真大嘞” 黄皮子从旁慢悠悠走出:“心之所向,终至所归,莫问东西” 宋无溪眸光微颤,微微愣神,心头不由一紧,不确定道:“大仙,你说什么?” “八卦相荡,刚刚天地运行,万物生息,皆在其中,事物皆可左右爻身。”见宋无溪不解,黄皮子不紧不慢解惑: “天爻与天下共感,视万物变化,人爻变量,不可违天也,地爻为底,一切皆左右着世、应俩爻。 共情入界,可去其形而存其质,去其虚而存其实,撑一方为衡心,所谓,其大无外,其小无内。”随后黄皮子望向天幕道:“某一时间点他们就是此般模样,亦或是过去、今后,当下不定,世界分表里,难视深沉处。你应是在接触到某种变量导致应爻所求之物发生变化,将卦象作见闻所现。” “果真如此,我先前就纳闷我为何会”宋无溪此刻思绪万千,不由长叹道:“此种能力为何偏偏生在这般无用的我身上?”随后问:“悼灵村那幻境里的肉汤又是何物?” 黄皮子:“其名为“阴司童姥”,也可以称为“阴阳回魂散”,服用后无论魂飘离的多远,无论在阴阳或是其他哪界,都能回魂。” 宋无溪不解:“为何在别人眼中,那坨东西似很平常呢?” 黄皮子突然道出一句:“也许看不清是咱们呢?”随后见宋无溪一脸阴沉的表情转而道:“娃啊,你为何老是那么容易受他人影响呢?” 宋无溪此时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摸清楚了那幻觉是为何物的存在。 这种无论生人还是死人,若他共情、共感,他就能被拉入进对方主观,对方那强加在他身上的回忆、五感以及经历真的能把他逼疯。 再说,他入那“幻境”前提代价不小,出来也是,现在他唯一知晓出来的方式便是喝下那名为“阴司童姥”的肉汤或是死亡。要是将来遇到没“阴司童姥”的幻境,他就只能靠自杀来摆脱。 要问好处,好处就是他能从那主观世界里改变别人的思想,从而改变这个人。 但说不定将来某个时刻,他就会因理不清,深陷其中而忘记自个是谁,更需要注意的是,如果他忘记了何为现实,以为是幻境便采取自杀,死了,可真就是死了。 宋无溪只得哀嚎:“天道,别折磨我了——” 话毕,他莫名感到一阵莫名心悸。 “傻小子,有这般能力,别人求而不得,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一切都会走向必然,真可惜,你都忘了,只觉似曾相识!” 宋无溪再看黄皮子身影渐渐与那妖童重合 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仰天长啸:“我忘记了?我都忘记了!只觉得似曾相识,这世上哪有什么必然?滑天下之大稽!” 宋无溪并未发觉,他声音早已抖得不成样子。 ——————————————————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后继,阮家买下了城头那片地,他们将“阮万籍”的白骨埋在城头那棵歪脖子树下。 枯骨生不了肉,但枯树能生花。废墟倒伏在尘土之中,野花点缀于朽木之上,尸骨静躺于槐树之下。 那棵树究竟有什么含义?真正的阮万籍是否知晓此事? 第26章 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杜泽楷虽已是纸人之躯,犹豫再三还是回了凌霄观,师门的人见他不人不鬼纷纷避让开来。 凌霄殿内,一驼背尖嘴猴腮的小老头正与另名弟子下着象棋。 老头随意的披着道袍,深邃的双目小而犀利,时不时抿一口茶,神色悠闲。 脑袋中央秃了一大块,只见得稀疏杂发与点点黄斑,脑袋两边白发却生得茂密,直翘上天,脚上黑色腿毛遍布,长满死皮,随意的穿着“人”字拖,因不断有苍蝇趴在他腿上,他只能不断抖着腿驱赶。 此人正是现任凌霄观观主平阳子。 “师父——” 小老头漫不经心的抠了抠脚趾缝,面色不悦的望向院口:“何人?为师不是说了近日要闭关吗?” 平阳子身旁那名弟子见来者是纸人模样的杜泽楷,吓得从石椅摔了下来。 平阳子见此也不由停下手上下棋的动作,面露惊诧:“徒儿啊!” 杜泽楷去趟悼灵村不仅丢了脸,还丢了命,这时正愁寻人倾听自个苦楚,见师父面露关切,不由酸了鼻子,红了眼,哪知平阳子目光游离:“你踩道为师前些日子栽的花花草草嘞!” “师父” 见杜泽楷面色一僵,平阳子老不正经的轻咳几声示意杜泽楷把事因道来。 在杜泽楷大致概述后,平阳子气怒拍桌起身,狞笑道:“今日可算抓找清风观的把柄,与极道为伍,其心可诛!” 杜泽楷附和道:“师父说的是!不过此次不好安排“清道夫”帮忙,那清风观的道士还跟个僵尸在一块。” 平阳子捏着胡子,笑得不怀好意:“领为师去看看便是。” “先生说笑了,”宋无溪提着菜篮,望着面前捣鼓着指针罗盘的小老头,面色如常道:“小道并不知道你口中的宋无为是谁,也不知极道为何物,劳烦你换人问问,小道现在急着回家给小孩做面吃。” 宋无溪正要绕道走开,不料被一旁窜出的杜泽楷拦下:“宋无为,你怎做亏心事不敢当?” 宋无溪见来者是那日被已被慕容宵儡杀死的杜泽楷不由心头一颤,一脸错愕道:“你不是死了吗?我还愧疚老一阵子。”他是真的愧疚了老一阵子,要不是杜泽楷那时因他犹豫,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杜泽楷只觉得宋无溪故作不知,便冷笑几声,咬牙切齿道:“定不如你意!” 宋无溪自是不解此言何意,不由蹙眉道:“什么?我又怎么了?” 己生并未将那事道出,见杜泽楷来势汹汹,想将事情敷衍过去,抿唇道:“先前都是误会。” 平阳子双手背后,缓步逼近:“那可真是好大的误会喽。”转头便示意杜泽楷上前抓人。 己生见对方对自个辩驳不理不睬,不由想悲叹几声,却被宋无溪噎在喉咙:“真不明白咱俩明明是一体的,你这性子怎就这么软呢?” 己生担忧道:“下手轻点,莫伤了清风观与凌霄观的和气。” “得嘞!那我用脚。” 宋无溪似早知晓杜泽楷动作般,先是轻巧的侧身一躲,再迅速退后拉开身位,让上前欲要擒拿他的杜泽楷扑了个空。 杜泽楷虽吃了瘪,但见已到宋无溪侧边,干脆一个跨步绕道宋无溪身后那片视线盲区。 见不着不晓敌情便是破绽与弱点,杜泽楷欲用胳膊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宋无溪来个锁喉,趁对方未回神时将其制服,这一套下来如行云流水,常人定难以招架。 不料宋无溪头也不回,蓄力一脚直直踹杜泽楷膝盖上。 随着一阵麻木感袭来,杜泽楷瞬间左腿软脱了力,因重心不稳踉跄几下,杜泽楷吃痛着咬紧牙关,额角泛起虚汗。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着这股力扑向宋无溪,宋无溪倒是得心应手的往下一蹲,只听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地上灰尘四起,回见时,杜泽楷被己生一扫弹腿撂倒,面色难看,可摔得不轻。 宋无溪起身拍了拍肩上的尘埃,己生却面露愧疚,嘀咕道:“无为,与人为善。” 宋无溪别过头:“他都死了,我还能再打死他一遍吗?既然打不死当然要往死里打。” “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己生倒觉得寡不敌众,便打算跑为上计,不料对方拖着贴着镇尸符、一动不动的宋招娣、宋来子面露威胁,至于慕容宵儡估计又跑没影了。 宋无溪内心窃喜那俩娃娃被教训了番,内心暗道:俩小祸害还真是罪有应得。 但面上仍旧漠然:“你们名门正派的人欺负孩子,说出去不怕叫人笑话?” 平阳子面露狡黠搓了搓手,阴森森道:“只是对症下药罢了,哪样的人值得哪样的待遇,贫道还是分得清的,咱们也不是野蛮人,只是想请你去凌霄观做客品茶罢了。”话毕,便有人伸手欲擒拿宋无溪。 “诸位且慢,为何擅自我们清风观的人?”只见一颇有几分侠客风度的红衣道士叼着竹叶面露不屑,那红衣道士双手各执一剑向对宋无溪动手的人劈来。 空中划过一道寒气流光,见对方受到威慑不敢动弹,便收起剑,宋无溪则被老中医一把拉开身位:“许久未见,无为,近来看起来貌似不大好的样子。” 来者正是陈逍遥与言长寿 。 平阳子眯起眼睛,冷下脸:“你们清风观可真是吃里扒外。” “清风观?哪有清风观?”陈逍遥故作东张西望了几下,笑着摆摆手:“说笑了,我们不是清风观的,我们是凌霄观的无赖。” 言长寿拽着陈逍遥肩膀猛摇几下,随后咬着耳朵道:“逍遥啊,师父叮嘱了!别瞎说!你还嫌清风观跟凌霄观间仇恨不够深吗?人家凌霄观可是背靠武当派的。” 陈逍遥一时有些晕头转向:“好好好,在下知了,我们是太和宫的” “你还瞎说?” 宋无溪一脸茫然,不知今天出来买个菜,竟会遇到此事,更不知,这小小的集市竟然卧虎藏龙。 陈逍遥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以表同情:“师弟莫怕,在下定尽力而为护你周全。” 杜泽楷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早已青一块紫一块,嗫嚅半天才挤出句:“到底谁欺负谁啊?”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见双方争论不下,似快要打起来,己生连忙和气道:“道友们有事好商量。” 杜泽楷双手抱胸,一脸阴怨:“谁跟你是道友?” 最终几人还是被带回了凌霄观。 武当山山间云海翻腾缭绕,如置身仙境,但耐不住己生一路上唉声叹气,陈逍遥倒是心大,还在跟宋无溪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到了凌霄观,平阳子让言长寿与吵吵嚷嚷的陈逍遥在待客室,随便找个口才好 的人随便应付应付得了。 自己则是带宋无溪进了凌霄殿,来到一亭子下。 平阳子见宋无溪焦虑不安,十分拘谨,便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道:“莫怕,这武当山山遍布道观,贫道自是动不了你。误会得深嘞,贫道其实是来帮你的。”平阳子见宋无溪不解,讪笑道:“是帮你断了与极道的牵连。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只要你让那俩纸娃娃自尽,你就能解脱了。” 宋无溪思索片刻,动摇道:“可此事并非轻易。” 平阳子让弟子们将那俩娃娃带上来:“能破“六十四闭合局”的人还愁这个?” 宋无溪气极反笑,不由自讽道:“我能有什么本事?全凭运气好罢了。” 平阳子咧开嘴,露出一口所剩无几的黄牙笑道:“念在跟清风道长的交情份上,你有一日时间让这俩娃娃自尽,明早太阳出来时,若你还没跟极道断干净,大伙可就只能把你当极道处理掉喽~” 杜泽楷在旁补充道:“处理并非让你去见阎王,而是让你吃“失忘丹”忘却生平,自然没了极道的害人之心,别想着逃跑,外面可无时无刻有人看着。”话说清了,平阳子便带着众弟子离开。 宋无溪在昏迷不醒的俩娃娃旁干坐着,满脑子都是平阳子那张贱兮兮、杜泽楷大仇得报的模样。 他越想面色越难看,最后烦躁的揉起头发,虽对记住生平什么的不大在意,但是“失忘丹”只是好听一点叫法,哪有什么能忘记生平的药?估计吃了后不是疯就是傻。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宋无溪回想起黄皮子那不清不楚的话:“事物皆可左右爻身去其形而存其质,去其虚而存其实” 宋无溪直直哀叹:“真是命苦嘞!” 所谓共情化其境,神气须如夜气清,从来至乐在无声,幻中真处真中幻,且向银盆弄化生。 “既然如此,只能一试了。 ” 宋无溪用刀割破手腕,随后拔剑斩向那俩娃娃。 “来!让我瞧瞧幻觉里头是否跟先前一样!” 随着如心口被紧紧地勒住的窒息感袭来。 四周一切开始发生变化,宋无溪感到手腕上传来一阵炽热,血竟开始冒泡沸腾起来似眼睛般开合,沸腾的声音似厚重的低语。 “嘶!” 不断分裂的血泡倒影出分一片血红、分崩离析后再重叠的周物,似撕裂挣扎的鬼脸,如血红的根茎脉络爬上他整个手臂,滴在地上的斑斑血迹开始回流而上,如红线在空中随风摆动。 世界暗淡下来,宋无溪身处一片死寂中,伸手不见五指。 耳畔突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直到有夕阳的余晖照进这片黑暗里 “爹爹,爹爹?您为何望着那片残阳出神?” 宋无溪发觉有人在轻摇自己的胳膊,他回过神来时见自己身处悼灵村:“我、我回来了?” 宋招娣将糖葫芦递到宋无溪面前:“谢谢爹爹买的糖葫芦,爹爹也尝尝,好吃!” 宋无溪戳了戳这俩娃娃肉乎乎的脸颊,面露狡黠:“哈哈哈,我回来嘞!让你俩鬼娃过了几天好日子,可真是我的失职!” “爹爹?您没事?您是否清醒?” 闻见一声清脆的响声,糖葫芦从宋招娣手上脱力落下。宋无溪见在这幻觉中共感不复存在,他立刻恶狠狠的扼住这俩娃娃纤细的脖颈,看着那俩娃娃因缺氧涨得通红的脸,宋无溪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周围的人见此连忙来拦他:“宋癫子又发病了,他要对娃娃下手嘞!” “前几回让你们得逞了,这回道爷定让你们尸骨无存!”说着,宋无溪就拽起俩娃娃,瞅着人群缝隙就不分东西的跑: “你们都死了,都死了!现在都是假的,凭什么还不放他人生路?再真切又如何?假的定不能成真!你们要怪就怪极道!” 宋无溪一步跳上桥栏,众人不由惊呼。 他高举俩娃娃,任由俩娃娃不断挣扎,哭着叫唤:“爹爹,您清醒一点杀了我们,您就再也回不来了,您答应过我们的,将来要好好过日子,您这么做戚娘会难过的,戚娘从未放弃过您” “我、我在做什么” 宋无溪莫名感到心一阵抽动,随着那些子虚乌有的回忆不断涌来,他双手不由分说的颤动,眼角莫名流下泪:“可恶,你们休想将这个世界“宋无溪”的情感强加在道爷身上,如先前那般共情又何妨?! 什么戚娘,根本就不存在!照样无法阻拦道爷行事!你们那天杀的爹是“宋无溪”,可不是道爷我嘞!一群妖物,通通给道爷去死!” 宋无溪用力的将俩娃娃砸进河里,毕竟是人的模样,尸身见了也唬人,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只见水花四溅,俩娃娃在河中扑腾着哭嚎:“爹爹,救命!” 见此宋无溪心里泛起悲凉,似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悄然流失,一切都归于空落,他双唇颤抖,不知是被这个世界的宋无溪所牵动还是摆脱极道的兴奋。 原本就不宽的桥上这时人潮涌动,大伙都在担忧那俩娃娃,有人欲跳下河去欲捞那俩娃娃,不料都被宋无溪强行拦下,面对众人哀怨的目光,与斥责他无良心的殴打。 即使被打得伤痕累累,宋无溪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嘶,怎么还急眼了呢?你们一定都在心底里开了花?哈哈哈?道爷帮你们杀了那俩鬼娃!是道爷救了你们所有人!啧啧,真是一群白眼狼!” “虎毒不食子,宋癫子,你真是个畜牲!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是真的丧尽天良!没底线,没脸!你何时能够清醒?连对你不离不弃的家人都感化不了你!” 宋无溪感觉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会痛哭流涕,往扇巴掌:“我真不是人!孩子啊孩子!我,我” 一会又笑得毛骨悚然:“我有何错?噗哈哈哈!我有何错!”又一会扼住自己脖颈:“邪祟,你真是邪祟!” 宋无溪感到自己在与这个世界的‘宋无溪’不断兼容,对方似真的在意那俩娃娃:“‘宋无溪’,你不是我,你永远都不会是我,为何你觉得你那世界是真的?告诉我,那个世界让你信服的理由是什么?” 宋无溪抱头蹲下:“住,住嘴,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你别想拿着话术来忽悠我。” 在一片谩骂声中,随着那俩娃娃身影没入河底,周遭一切于唾骂声中开始腐朽,草木、房屋,乃至所能视及的一切,都开始糜烂,血肉之躯旁人却化为纸人自燃,灰飞烟灭。 戚戚纸人燃气煞,凄凄血肉生铜花。 唯一没化为血肉腐烂便是那落在地上的糖葫芦,宋无溪不由呢喃:“那俩娃娃怎如此看重那糖葫芦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不禁为自己片刻犹豫而发笑,随后狠狠一脚碾碎那糖葫芦,刹那间,晶莹的糖浆四散于地,似支离破碎的琉璃。 婴孩哭声如细丝般飘荡在空中,尖锐而悠长,猩红染上天幕,藏没阴霾所现,粘稠的血肉从周遭房檐上不断脱落、撕裂开来。 他竟能见森森白骨与不断收缩着、抽搐着的内脏裸露在外!就如人肉、五脏六腑堆砌而成般,散发着夹杂着酸臭的尿味。 河水如无色冻肉,米白色浆状物夹杂着血与油不断流出,气味苦涩,身处暗流不断来回翻转如螺旋眼窝,不可观测。 软塌塌的地暗斑遍布,脚下不再是青砖,而是刻着骇人面孔扭曲的人脸,似在尖叫,全部蜷缩强行挤在一块,仿佛四面八方涌来恐惧之物,地表似坛巨大腐肉,纹路似干瘪的血管淤紫的依附而上。 一股腐臭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肉腐出虫 ,鱼枯生蠹,刹那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天爻”共情可入主观,改其观而变其性情,七魄不稳,破衡心可毁主观,三魂不定,若无所依,自会自取消亡。 宋无溪踉跄几下退后几步,起初面上惊疑不定于周围事物幻化,最后面露欣喜,张臂仰天:“成了!成了!师父果真没忽悠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随着此地的分崩离析,宋无溪又开始神思恍惚起来,他回头见妖童面露欣慰的站在自己身后,轻轻俯下身子道: “师父,我想回家回、家,我要回清风观,与、与他们一起” “乖徒儿,走” 妖童如先前般一掌洞穿宋无溪的胸膛。 死是幻觉的解脱,宋无溪从未如此憧憬死亡。 宋无溪脱离那俩纸娃娃的主观幻觉时,恰好日出,周围静谧安详,他手腕上的伤已被己生包扎好。 恍惚一瞬间,俩纸娃娃头上的符纸自燃起来,渐漫延全身,他们双手捂脸似掩盖内心的痛苦,而身体则在火光中微微颤抖着。 宋无溪别过头去,非漠然也非不忍,面上是掩不住笑意。 死为天之所赐,极道者恒幸福,不成正中下怀。 殊不知,痛恨极道的宋无溪早已深陷其中,并且越陷越深。 第27章 无为想过平静的生活 雪飘寒天飞舞忙,银装素裹倍清凉,乱云低薄暮阻航,山川河流凝结霜,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冬天悄然而至,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地上扑的是雪,房上落的是雪,树上盖的是雪,百草被大雪吹折,远望那山下江边座座小屋灯火阑珊。 云烟袅袅,清风观墙角的几枝梅花隐隐传来阵阵的香气,草木枯萎,山水凋残,万物失去光烨,全靠那稀疏的梅花点缀,才算有几分生机令人欣悦。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清风观难得清静,宋无溪裹着手,颇有闲心的坐在清风观前赏雪,他靠着椅背,眯缝着双眼,坐在屋檐下,时不时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怡然自得,惬意十足。 屋中,热茶如美酒,陈逍遥坐在炉前哈气搓手,铜炉中升起的细细烟雾,飘向远方四融于天幕,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炉中炭火刚红,无疑是最暖和的时候,滚水在壶里沸腾,灰烟不断从轻轻晃动的壶口冒出。 清风观的道士基本上都回家过年了,留得满室空寂,陈逍遥能隔窗听风声乱撼着窗前的丛竹,发出轻细的声音,若推开沉重的木门,可见天界山已经被皑皑白雪铺满,闲静辽远,气象清幽,韵味十足。 陈逍遥望向远方,思绪万千,不知从何处感到恍然若失,他不言悲喜,不言无常,只是口中轻轻念着:“ 天公倾蜜罐,人世覆糖霜。 托心徒一瞬,何惧白雪茫。” 距离宋无溪回清风观已经有些阵子了,师父先前找他谈过,宋无溪将先前自己所经历世事纠纷还有幻觉都道出来,以及自己身上有另外一个,师父闻言并未过多言语,只是轻叹:“今后你定要避免误入“幻境”,这都是极道的阴谋无为啊,这段时日你先好好歇息,言道医会给你配治疗失心疯的药。” 宋无溪也叹息,这事终究还是没人相信,他看见了,他都看见了,但“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师父原本打算跟己生聊几句,但己生一直不愿出来,此事只好作罢。 薛惯众几人从凌霄观那头打探到宋无溪曾跟极道有关系便又想没事找事,宋无溪倒是现在无所顾虑了,也不用像先前那般受气,举起板凳追着几人砸。 薛惯众几人便找师父出来评评理。 宋无溪见几人被收拾的差不多了,突然一脸呆滞,神色游离的望向远处,环顾四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向躲在师父身后瑟瑟发抖的薛惯众,故作茫然道:“这是怎么了?” 薛惯众咬牙切齿,指着宋无溪骂道:“宋二混子,你装什么?” 宋无溪面露惊恐的抱头:“惯众师兄,你也知道我有失心疯,刚刚是我身上的另外一个人在控制我,毕竟大伙都知道我腼腆。” 随后语气埋怨,故意说道:“你们就别刺激我了,我身上的那个人以前是个屠夫,一气急起来就分不清人跟猪,你小心他把你当猪宰了。” 己生正要小声嘀咕一句:“我、我才不是,咱们与人为善,不能骗人”却被宋无溪把话头咽下。 薛惯众惊疑不定的看向师父,见师父沉默不语,薛惯众就觉得是师父默认了。 宋无溪见自己癔症的事情被薛惯众传开来,被人远离他也不恼,当别人骂他有病时,他会笑嘻嘻的说:“谢谢你对我认可。”虽然宋无溪并不喜欢笑,但是只要是阴阳怪气到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他就喜欢。 宋无溪已经一个人习惯常日四处闲逛、独来独往,三更半瞑时跟己生聊天。 宋无溪喜欢过宁静的生活,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喜欢。过年嘛,在那里不是过,宋无溪那便宜爹写了一封长信,大意是想让他回去看看,为什么说是大意呢。 因为宋无溪压根没仔细看,主打的就是一个拒收垃圾消息,他现在过得好好的,干嘛要回去找罪受,清风观到点就开灶,空闲还能弹琴、看书、画水墨画,管吃管住。宋老爷见宋无溪不愿回去便寄来些年货,他对宋无溪这个儿子确实有心,但不多。 次日宋无溪又收到新的两封信,他还以为又是宋老爷写的,没想到这俩封信另有其人: 道长,自从你被凌霄观那群人挟持走后,本官可想你了,在或多或少打听到些关于你的消息后,这会特来慰问你一番。 本官知道,你当初忍痛割爱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过莫悲泣,本官会再给你扎几个一模一样的新纸人娃娃,别答谢本官,本官做事不求回报。 本官这会有事儿,不能与你同行了,别挂念本官,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 “怎么又是慕容宵儡这遭天谴的。”宋无溪哀叹几声,将信撕碎丢进垃圾堆里,眼不见心不烦,他真想一辈子待在清风观里头,免得慕容宵儡没事找事。 宋无溪在拆开另外一封信前先看了眼署名,他怕是仇人写来扰心的。但信件的署名上却吸附着三个短小、肥硕、怎么摔都甩不掉的黑蚂蝗,又犯了眼疾的他只好先看内容: 宋无溪,别来无恙。你可能忘记了我,我是______,是你的主治医师。 我们的疗程目前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不幸的是疗效并不明显。我们请到了着名的医师姜羡,他明日就会带着他的干女儿小殷一同到院里 落款:南天门。 宋无溪潦草的看了一遍,他随手将两封信丢进火炉里:“大过年的,要么是看了坏心情的信,要么看不懂的信。” 门外传来声响,熬好药的言长寿前来叫宋无溪、陈逍遥二人去永康堂服用。 昔日人来人往的长廊上现在空无一人,若是他人可能会觉得心里空落,宋无溪倒是觉得空落无生非是件好事,言长寿走在前头,看不清表情,但能从字句中闻见关切:“无为,你之前受了重伤,手腕上、肩上都未痊愈,还需好好调理。” 宋无溪也有恐惧的事物,他现在回想起先前进入那俩娃娃的主观里头自己的癫狂,他真的很后怕 宋无溪望向远山,只感到心里发堵,有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可要是病治好了,他怕再也见不到己生了,说对己生没感情是假的,己生已经陪他陪了十年有余。 但己生说,要是没了失心疯宋无溪能过得平静、舒畅,他愿意就这么消失。宋无溪自是知道己生想活着,却自始至终都未与自暴自弃的宋无溪争抢,反而一直在照顾他的情绪 宋无溪掩住脸上颓然:“言道医,请问那治疗失心疯的药唤何名?” 言长寿扶了扶胡子,想到此处不由蹙眉:“那药名字生得奇怪,唤作“阴司童姥”。” 宋无溪脚步一顿,将望向远山的目光收回,内心惊疑不定,阴司童姥不是出现在他幻觉中的药物吗?怎么这会出现在现实了,莫不是 “噗通————” 俩旁池塘内锦鲤与薄冰下游动,陈逍遥好奇的伸手去捞,不料一个脚滑跌入池中,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冰顿时四分五裂,池中锦鲤四窜而逃,水花四溅,陈逍遥扑腾着挣扎:“无为师弟,救命!滴水之恩,在下定会涌泉相报。” “坚持住,我来了!“宋无溪心里不由慌乱片刻,不顾正欲言又止言长寿的伸手阻拦,转身就一头扎进池里。 结果是这池水还没他腰高,他耐着性子哆嗦着把湿漉漉的陈逍遥捞出来,见陈逍遥不明所以的轻笑几声,见此,宋无溪也轻笑:“看来逍遥师兄是拿我打趣。”随后蹲下捧起一团雪揉成球,趁其不备往陈逍遥身上砸去,陈逍遥倒是灵活的躲开了,宋无溪双手抱胸,挑眉道:“师兄躲的模样倒也不狼狈。” “承让承让。”陈逍遥边躲闪边还击,远处见一抹灼灼的红来回穿梭在梅树之下,雪地里被踏出凌乱的脚印, 一步三尺深,回首已无痕。 二人似忘了寒冷,即使脸被冻得通红,也对打雪仗兴致不减,对言长寿这辈人来说也许是过于幼稚的嬉戏,但对宋无溪、 陈逍遥来说刚刚好。 雪球于空中划过道道晃眼的流光,最后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一会后又融于天地。言长寿就在旁看着二人玩得开心,差点忘了正事。言长寿一直觉得陈逍遥与宋无溪合得来,在清风观里这俩人给他印象很深,平常就属这俩来永康堂来得多。 见四处雪堆耗尽,陈逍遥故作受伤就要往宋无溪身上倒,宋无溪故作一脸嫌弃的侧身一躲让陈逍遥扑了空,陈逍遥一头埋进雪堆里,随后支起身子坐在雪地上,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赔不是:“下次不敢了。” 宋无溪轻哼一声,伸手去扶陈逍遥:“无妨,我倒不介意你有下次。” 陈逍遥起身一手搭在宋无溪肩膀上,感慨道:“好兄弟!” “嗯哼。”但宋无溪不喜与人发生接触便扒拉下陈逍遥的手。 二人接着跟着言长寿去永康堂,永康堂时常弥漫着中药古朴浓郁的气味,也是岁月的气味。病痛无情,药有情,宋无溪斟酌几下,那药苦涩辛辣、醇厚而深沉,这阴司童姥并非他幻觉中的那般模样,味道尝起来也不大像了,转念一想,毕竟幻觉是幻觉,不能一块谈,怕不是自己过度神经兮兮。 言长寿手握拳放在唇前,轻咳几声道:“对了,还有件事情师父让我通知你们,那做饭的厨子也回家过年了,这会没人烧火做饭,所以你们要自个去解决饥饱” 陈逍遥一听原本因苦涩的药而皱在一块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双目闪烁着光:“这不挺好的!”说着,拉起宋无溪就走,言长寿捧着热茶,坐在他时常办公的位置上,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在后头叮嘱道:“逍遥啊,切记五荤三厌不得吃。” 陈逍遥头也不回,敷衍着应付:“言道医——雪呼声太大迷了耳,恕在下听不清——” 宋无溪任由陈逍遥带着自己,环顾四周,见步入清风观后山竹林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只见远处出现一竹屋,在这漫漫竹林间独居一隅,藤蔓早已爬上篱架,倒简朴无华彩,周围竹篱萦绕绿如带。若在此定居,无论是清晨品茗读书、听鸟鸣戏枝头,还是夜晚听风,赏那幽幽明月挂竹窗,任人喜任人住,任人或坐或卧,自成篇章,静坐山无事,卧看远山云绕窗。 这竹屋给人以宁静与淡泊,仿若人间仙境,让人忘却世俗纷扰,细腻品味生活。 竹屋旁是个小菜园子,那些蔬果很有色泽,可见是经人精心照料过的。菜园子里种的菜各式各样,什么卷心菜啊,洋柿子啊、韭菜大蒜都有,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挂满薄薄的霜,精心耕耘的土壤,蓬勃生长的植物,如田园画卷。 竹屋的不远处是石椅,石桌上刻着象棋棋盘,方便下棋,但现在已经被白雪覆盖,只露出一角让人看得斑驳不清,一条小溪从旁横过,直直通向山脚下的江,小溪旁有个熄灭的篝火堆,有口用木棍支起的锅悬在篝火堆上,木材已有一半化为黑灰,在雪地中是那么现眼,旁边有几桩打磨得平滑的木头横在地上,如长椅般。 见宋无溪目光不断游离难得对事物提起兴趣,便道:“上次在下就想带你来,结果到后头给忘了,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这里是在下修行的地方,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在下倒闲寡淡无趣。” 宋无溪在竹间不疾不徐来回转悠着,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向往与憧憬,这里的一切都很平淡,很静谧。 陈逍遥熟练的从菜园子里摘下红薯、卷心菜、西红柿、香菇等等,再进入竹屋拿出些配料与碗勺,再用扫帚扫开白雪,在准备好的干柴上升起篝火,烤起红薯。因为小溪被冻上了,所以陈逍遥凿下大块冰直接丢锅里,再将菜简单于凿洞中清洗一下便也扔进锅里。 宋无溪就在旁看着陈逍遥忙活,陈逍遥招了招手,让宋无溪坐在篝火对面。 篝火熊熊燃烧,火焰跃动不息,火星四溅消散似星星点点消散于夜幕,寒风吹得火光摇曳,暖光朦胧了周遭。 宋无溪双手托腮,望着火光,眸光微颤,呢喃一句:“这样的惬意的生活倒也挺好的。” 陈逍遥轻轻用汤勺搅和汤,见红薯与炭火中烤成焦糖色,淡淡的甜香弥漫开来,陈逍遥用布包起热乎的红薯递给宋无溪道:“是挺好的,但以在下之见,性子会在这种安详消磨殆尽,当然,每个人有每个人活法,旁人也左右不了。” 应人而异,宋无溪想想倒也是,接下香糯的红薯,长舒一口气道:“师兄说的是。” 一会后,二人闻见锅内传来汤沸腾的“咕咚”声,陈逍遥打开锅盖,顿时一股暖气蔓延开来,香气扑鼻,久久不散,陈逍遥为宋无溪盛上一碗。 汤颜色鲜艳、味道浓郁,食材于炖煮中相互融合,化作醇厚的滋味,让人回味无穷,暖意在心中久久化不开,周围的一切仿佛放缓,宋无溪不由回想起之前与陈逍遥相遇的场景,虽然离开清风观经历了些插曲,但是现在何尝不是一种苦尽甘来? 当然,这里头也许有宋无溪自个加的滤镜在作用。 己生这回才出来狼吞虎咽:“待到病好后可就吃不到了。”宋无溪啧啧几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又不跟你抢。” 己生倒是感激涕零起来:“咱们今后可别再掺和进什么纷争里头了,独善其身就好下次我可不帮你扛伤。” 宋无溪心不在焉:“知了,知了。”己生一直给宋无溪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要是己生有模样定是什么文弱书生,并且是那种丢在人群堆里就要挨欺负的老实人。 己生似乎察觉到宋无溪对自己的看法:“我确实是读书人,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世上要学的东西可多了。” 陈逍遥知晓宋无溪现在跟己生聊,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属实怪异,但陈逍遥可不是旁人,他一直好奇与人共生是种什么感觉,便开口问。 “无为师弟,己生师弟,你们交换时是何感觉?” 宋无溪思索片刻道:“意识脱离时如不稳后坠,之后便似梦中般,但我时常在一片虚无中看见一些模糊不清的事物,虽然未曾见过,但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己生补充道:“小生也是如此,”最后颓然道:“如师兄所见,小生是在无为身上无中生有的,当小生知晓自己是个不存在的事物心里难免有片刻失落,所有往昔都是假的,小生平常可听见无为的声音,画面只有在神志不清或是主导时看见,但共感共情还是有点的。” 陈逍遥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们会不会因为分歧什么的不让对方出来? 己生想察言观色说话,但他看不见宋无溪的表情,只能从内心共情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沙沙——” 突兀的声响不由让二人警惕起来,一道黑影从竹林间窜出,直直扑向宋无溪,宋无溪还没看清为何物,下意识伸手去挡。 “娃啊!你怎么抛下老夫,自个回清风观了?” 己生见是黄皮子:“大仙,我们这不是被人看得紧嘛,咱们互相体谅一下。”宋无溪知道黄皮子的本事,自是放心,他原以为黄皮子会宁寻他人,不料竟寻找他回了清风观,看来是宋无溪小看黄皮子,想到此处便任由己生帮有些许炸毛的黄皮子理顺气,宋无溪并不觉得有俩师父有何不妥,毕竟这天下他不懂得事物还多着,还需人教。 黄皮子哼唧几声将身子背过。陈逍遥见这黄皮子不仅会说话,还亲近宋无溪,便凑过来端详,面露好奇掰下块红薯,放在黄皮子面前看他吃不吃。 黄皮子转过身上前嗅了几下,抱着啃了起来:“还是你这友人有眼力见。” 饭后,陈逍遥拉着宋无溪去江边堆雪人、滑冰、钓鱼,黄皮子怕冷就缩成团窝在宋无溪兜里,二人就这么把半个天界山疯玩了个遍。 回来时,陈逍遥带着宋无溪去了天界山崖边一览众山小。 己生扶着崖壁木栏怀旧起来:“天幕白夜三千里,林间静幽漫无躇,远山覆棉盖天顶,小道风行乞人疏。” “己生师弟真的吟得一首好诗!”陈逍遥在旁赞叹道:“在下真感觉你俩在一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文武双全。” “逍遥师兄言重了。” 二人又赏了一会雪 陈逍遥似突然想起什么事般,面上喜悦交加:“对了,城里今日有活动,咱们去凑凑热闹。” 第28章 嘻嘻,先生妙算! 饭后几人无所事事,陈逍遥便提议出城里逛逛。 来到城里已经是傍晚,陈逍遥兴趣盎然的走在前头,身影穿梭于人群中,时隐时现,宋无溪不疾不徐走在后头跟黄皮子聊着琐事。 街上车水马龙,灯火辉煌,随处可见彩旗、灯笼、春联。 小食街菜香遍布,四处都是小商小贩,商品琳琅满目。听见锣鼓、烟花爆竹声。 前头有人举着绣球,后头头裹红布的人在舞龙,引得周围的人们或聚或散,或走或停,纷纷侧目。 二人一进城就见公告墙一栏贴着张红底黑字的纸: “祝各位夏明朗,秋祺冬瑞康。岁发长欢愉,万事皆胜意, 为庆祝春节,本官为大家准备了十一种不同的活动,望大家玩个尽兴!” 宋无溪的关注点却未在这上面,而是被覆盖的告示上:临近年关,拐子横行,竟然已有多家孩童失踪,目前官吏已开始调查,望家家户户孩子平安 宋无溪正想看个仔细,不料被陈逍遥拉去参加活动。要说奇怪也奇怪,这些主持带带着不同的生肖面具,也许是为了节日气氛的缘故。 二人刚逛不久,就见远处有一围满人群的擂台,一带着丑牛头面具虎背熊腰的糙汉靠在一木牌旁,那木牌上写着:擂台赛,一对一摔跤,胜者赢奖。 陈逍遥想大展身手番,宋无溪见一群鼻青脸肿,失去行动力的人被扛下擂台,连忙拦住陈逍遥:“咱们还是看着好。”但陈逍遥满不在乎道:“没事,我有十成把握。” 宋无溪望向台上那魁梧奇伟的牛头人,再看只到人家肩膀陈逍遥,不由皱起眉头,连忙上次按住跃跃欲试的陈逍遥:“师兄,大过年的,咱就别让言道医麻烦,他老人家也不容易,这不是还有其他十个活动” 正在陈逍遥犹豫不定间,只见一人从人群走出,直直来到擂台前:“洒家来!请问是与谁打?” 宋无溪、陈逍遥端详起来者,那人身高八尺,身着武士服,外头一件露臂僧衣,目光如炬,浓眉大眼黑如漆,脚踏虎步,背上背条哨棒。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宇气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 “这武僧气质非凡,颇有压迫感。”宋无溪暗想,佛门武功二人未曾见过,陈逍遥放下了参与的想法,坐在观众席在台下观摩。 牛头人起身,那武僧自是明白对手为何人,便行礼道:“有劳赐教了。” 宋无溪想看看胜负,料身边凑来一人,那人重重一掌拍在他双肩上给他拍了一个激灵:“无为!”宋无溪直接不由分说给那人来了个过肩摔。 “别,别来无恙。”只见一道残影摔重重在地上,王马嬉皮笑脸僵了一瞬,面色痛苦捂腰在地上打滚,身躯微微颤抖,缓了好一会才咬牙陆陆续续挤出几个字:“嘶,现在年轻人这么暴躁的吗?欺负老人家嘞!” 宋无溪回头见陈逍遥并无察觉,便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王马,故作赔笑:“先生这走路没声的本领倒是不变,今日这是要碰瓷?” “道长说笑了。”王马拍了拍身上的灰,立刻正经起来,摇晃着起身,随后一脸惆怅望向天幕,突然似回忆起什么,黯然销魂长叹一声:“此举也非贫道本意,唉,要是贫道一只腿没瘸的话,就不会这样的。” 己生闻言不由面露愧疚,正要道出句:“无意冒犯。”时,宋无溪却一手捂脸一手住口掩下表情与话头,目光不自在的瞥向一处:“小道的良心可不及先生干过好事。” 一只黑耗子晕头转向的从王马兜爬出:“王瞎瘸子,你又在闹腾什么!诶?这不是上次牢里的那娃吗?你们这是老相识?”宋无溪不置可否:“那倒是,先前没少跟我作对。”兜的黄皮子闻言也探出头来,与黑耗子面面相觑。 王马面露新奇:“你们认识?” “这是道友。”黑耗子轻轻抓挠起王马的衣襟:“快喊人,咱们不能没礼貌。”王马极不情愿将头别过,视若无睹。黑耗子倒是跟黄皮子唠嗑起来,似街边老太: “老身这徒儿啊,真是不听说教,整日不思进取,你看你看,就说他几句,他就甩脸色,老身还不是为他好,真不如你家那小道士乖巧” 王马闻言微顷身子,搓了搓手,对宋无溪讪笑道:“贫道起了比试占卜的念头,不知道长可否赏脸?在这不远处,有个戴卯兔面具的小姐正在办射覆游戏”说着便指向不远处。 宋无溪望向王马所指方向,面带犹豫,己生提议:“石以砥焉,化钝为利,咱们也好久没算卦了。”宋无溪便答应下来。 戴卯兔面具的小姐坐在一铺着红布的桌前,桌上倒扣着俩个瓷碗,见来者有意参与便道:“二位先生白事可乐,万事大吉,此为射覆游戏,二位只用道出思路,第一回猜物,第二回猜数,第三回需从六个瓷碗中猜着哪个底下有物,但是每次用的术法都需不同。” 二人一番推托,王马拿把折扇轻扇几下道:“那贫道就先打头阵喽,用法奇门遁甲,以卯兔小姐来时申时起卦,时干落坤宫临杜门,天英星加九天” 接着王马拿出罗盘看了看地盘时干:“值符,坤宫天英九天,故直接下定论,为贵重之物,杜门为闭塞,下藏辛金,离宫为地盘时干,天盘也为辛金,左边瓷碗下之物必为镶着红宝石的戒指。” 宋无溪转身用铜钱摇起卦:“用法梅花易数,铜钱起卦,泽水困变泽地萃,此物水分,颜色为淡棕,味辛,原生长于地面上,但现状态已无生长可能,带缺口。右边瓷碗下应该是干花椒。” 开碗时,碗下之物果然为二人所说,卯兔又拿出俩瓷碗一左一右盖在台上,待卯兔换新时,王马从兜里掏出把瓜子磕了起来,端详起卯兔,随手将一把递给宋无溪道:“你说他们带着面具干么子。” 宋无溪摆手拒绝王马的好意:“我哪知。” 闻言王马就自顾自的磕起瓜子,在卯兔示意可以开始起卦便随意的往自个衣服上擦了擦手,环顾起四周,掐起指来:“用法三命占,周物起卦,取数十六与十九,加时取的动爻,地火明夷变雷火丰,互卦为四十六,变卦为四十三,瓷碗地下之物定为一张写着字的宣纸,刚刚应是你准备过急,导致纸在无意间被撕下一块。” 卯兔闻言紧张的环顾起四周,有些手足无措,果然在旁的地上看见一小片纸,不待看清就将此胡乱塞进荷包,转头对宋无溪道:“先生,该您猜了。” 宋无溪揉起眉心,思索片刻道:“用法六爻,周物起卦。一百八十八,现为戌时,初爻变,否变无妄,用卦为坤,瓷碗下之物为土生,黄色的植物,变震四,变卦天雷无妄,一为乾,八为坤,八加戌时初爻动,上乾下震,上一下四,十四个。” 王马夸奖道:“道长所言极是。”宋无溪轻笑几声:“承让。”二人难得不谋而合,都似胜券在握,黑耗子也赞叹道:“咱们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在旁的卯兔擦了把汗,开碗见一边是缺了一角的上有四十三字的书法作品,另外一边则是十四个桂圆干,这二人倒是算的得心应手。 卯兔鼓起掌:“先生们妙算!仅剩下最后一道射覆题。”说着卯兔拿出六个碗放在桌上:“先生们,这回需比谁先猜中,只有一个瓷碗下有物。” 王马简单掐算了一下,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圈,面上难掩狡黠:“道长,这回你先来。” 宋无溪用小六壬掐了几下,面上不定,接着又用其他术法验算起来:“六碗均落空亡,这碗底下没东西。”话毕全场一阵寂静。 王马故作面露可惜的揭开左边第二个碗,底下是株焦黑却隐隐带着金粉的枯植,闻着有股淡淡的腐臭味:“看来道长这回失算了。” “小道确实学艺不精。”空亡跟有物天差地别,有无物很难失算,宋无溪也不解为何他这回算得结果如此,他正想将那株枯植端详个仔细时,那枯植被卯兔收了起来。 黑耗子笑道:“徒儿啊,你可真给我长脸,老身教出徒弟真出色。” 王马没好气的往黑耗子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厚脸皮耗子精,合着贫道给你长脸时就叫徒儿,其余时都叫王瞎瘸子是?” 卯兔拿出一箱银子与一张贴着火漆的信封对王马道:“二者不可得兼,先生可选其中之一。” 王马兴趣盎然拿起信封甩了甩:“这信封上写了何物?竟与一箱银子等价。” 卯兔收起银子,行礼道:“先生打开便是。” 宋无溪回头见陈逍遥往这头走,也不凑王马的热闹了。 陈逍遥将丑牛那般情况道出,那头情况也是如此,在武僧胜后,丑牛便拿出一箱银子与一信封,看情况若是选着银子,各位主持役会将活动进行下去直到信封送出去为止。 陈逍遥很好奇那信封里头写着什么,就拉着宋无溪接着四处去参加活动。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宋无溪有己生帮忙,二人最终也从亥猪、申猴的庖馔、诗赋胜得此信,不得不提一句己生飞花令是真的很厉害。 信上有官府的印章,可见信的内容不似玩笑,开封后见上头写着: “各位惠鉴,本官在此恭喜各位胜于活动,诚心的邀请各位于除夕来到不夜城包吃包宿游玩七日,各位可带便携物品,于巳时来到此地。 ——岁绵街永眠路第十三号小巷,窦灵殷。” “明日就是除夕了!”陈逍遥面上难掩兴奋,宋无溪原本只是好奇内容,现在看来是封邀请函,他觉得无趣,但陈逍遥貌似有去的打算,他便动摇了。 二人回清风观将此告诉言长寿,言长寿闻此扶了扶老花镜,在药房柜台上翻找几下拿出本药籍递给二人:“你俩照着这本籍自个把这药炼成便携的丹,出去七日可不短,在外头出了什么闪失,师父又要怪罪在老夫头上嘞,老夫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 言长寿正一脚踏出永康堂的门,欲要离开时似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又折回来,一脸阴沉的叮嘱道:“无为,你看着点逍遥,别让他惹事,他之前差点一把火烧了清风观。”陈逍遥连忙将言长寿扶出永康堂,心虚道:“言道医,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夜半 宋无溪随便拿了个板凳坐下,他在药炉旁漫不经心的扇着竹扇子催着火候。 而陈逍遥在旁边乐此不疲的对墙上的药盒翻箱倒柜,拉出抽屉降头凑上去猛吸一口气:“这个香!”随后又跑到另外一处拉开抽屉,又闻了闻:“噗,这个闻着味就苦。” 宋无溪打着哈欠,揉了揉困倦的眼皮,捏了捏眉心:“逍遥师兄,你可真是精力旺盛,这会大伙儿都歇息下了” 陈逍遥坐在言长寿通常的座位上,抱着言长寿铺在上头的棉被:“在下感觉师弟你貌似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致。” 宋无溪轻叹几声,逃避起这个话题:“师兄,我累了,让己生陪你熬。” 己生一睁前就见陈逍遥托着腮,面上饶有兴趣蹲在他跟前端详着他。 己生抿了抿唇,慢下扇竹扇的动作:“师兄这是有事?” “你俩真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见无为那副表情见久了,现在见到你感觉有些不适应。” 己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学着陈逍遥双手托腮作思考状,轻轻点了点头:“嗯” 次日,二人去到了信上所说的地方,岁绵街较为偏僻,临近郊外,街上并无多少人。 怪异的是永眠路上并无第十三号小巷,十二号巷与十四号巷之间是一家古董店。二人便问路人,路人道:“先前是有这号街的,但是后头生了事,因不吉祥就给拆了。” 陈逍遥便提议去古董店里头看看。 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木头熏香味。正对门口的是一件两米多高的木制屏风,店铺内红木的货架上面摆放着的陶瓷制品与好几墩盖着红布金色佛像,佛像下面摆放着许多正烧着的香炉与贡果。 店的左右各有两根红木柱子,如庙宇寺院中的那般,两根柱子上分别挂着桃木剑与铜钱剑。 鱼缸与一盘水果摆放在前台上,看到这感觉到这里的掌柜真是好笑,偌大的缸内只养了两条鱼还是一红一黑。 一青年闻到动静,从后台撩开帘子走出,目光落在二人手的邀请函上:“先生们,去不夜城的话请跟我来。 那青年,相貌堂堂,但肤色却是种诡异的古铜色,如店内的佛像般色泽耀眼,青年见宋无溪惊疑不定的看见自己便摆手解释道:“我这肤色是家里遗传的,不是什么怪病。”随后招手示意二人跟上。 第29章 神佑大伙!百无禁忌? 古董店的后头有条暗道,暗道一眼望不到头,两旁仍旧是各式各样的佛像,隐隐能听到低沉朗诵佛经的声音,让人心头压抑,周围烧着火把。 几人就这么走了一会,前面出现扇木门,那青年推开木门,只见一束光入眼,眼前豁然开朗。 石窟里别有洞天,身在此恍若隔世,百尺高楼层叠搭建在空中用桥连接,红墙青瓦,飞檐翘角,磅礴大气,繁华得不像样。 每走过几里就见一个寺庙,可见香炉里冒出袅袅轻烟,与商铺的热闹喧嚣相映成趣,让人心神安稳、神志昏沉的熏香遍布整个不夜城。 外头明明是冬季,这里却如夏季般暖和,蒸腾温泉随处可见,不夜城中央有座种着莲湖的小湖泊。 四处可见肤色古铜带着面具、身着唐装的人行色匆匆,或老或少,可谓是瑶池华城隐芳屏,唐衣飘飘遥世情,安稳不问苍穹兴,馥郁沉香安馨心境。安居乐业皆由心。 因为在洞窟中分不清早晚,所以达到真正的“不夜”。 街道上繁花似锦,形形色色的人们和乐融融,宋无溪发现这里的手行为举止都跟面具特切,扛米袋,运货物的丑牛,经营店铺的子鼠,路边算卦的卯兔术士,在这硕大的不夜里就没有手头空闲的人,仿佛无所特产就不能在此有立足之地般。 青年带二人步入一座青楼,灯光昏暗,隐约可见席位人满为患,最前头的坐席上有一小姑娘,怀里抱着一绣球,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台上木偶戏,时不时抬眸嬉笑几声鼓掌。 而旁人却不似她这般灵动,默坐痴如木偶人,偌大的戏剧坊里只能听见台上的戏曲声与这姑娘锐耳的笑声。 台上的皮影戏演的是一个凡人误入仙界求仙药,不料这凡人不知那些仙非仙,而是邪物,被戏耍的团团转。 “凡人入了仙乐园,见仙人们腾云驾雾,舞琴弦,笑得喧——” “三年五载粗茶淡饭,莫要人间束逍遥,人生得意须尽欢,明日愁来明日愁——” “灵丹妙药,长生不老,摇身一变,羽化登仙——” 皮影戏栩栩如生,戏曲声更添情。 待走近宋无溪才看清那小姑娘面容,那小姑娘身穿一身大红襦裙服,外头披着条毯子,关节不外露,很怕着凉似的,即使在这里头并不冷。 头上扎着望仙髻,额前头发左齐右留,后头的长发直接披下。 这姑娘不似不夜城街上那些百姓,肤色古白似瓷娃娃,脸颊却红润,眉眼上弯,容貌精致,额上画着花钿,乍一看与台上木偶竟有几分相似。 旁边青年见人已经送到便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那姑娘见来者喜出望外,立刻跑上前,步伐如燕,行礼道:“先生们好,小女窦灵殷,是不夜城的掌事。” 窦灵宝见宋无溪、陈逍遥这打扮,双手托腮笑得甜:“先生们是道士,对台上这木偶戏有何看法?” 见陈逍遥注意力并不在那木偶剧上,而是不夜城竟然有如此年轻的掌事,窦灵殷的年纪看起来还不满豆蔻年。 己生回眸望向台上动得灵巧的木偶,还一礼,井井有条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仙药,要是有的话,人人都能成仙,成仙并非易事。在小道看来,那些邪物为剧中人的三尸,为成仙路上阻碍。” 宋无溪也己生赞同这个答复。 窦灵殷捂嘴,笑声如银铃:“那三尸若幻化为那凡人的亲友,他岂能轻易斩掉,所谓身在局中不知局。” 宋无溪思索番,接着话道:“天无绝人之路,若是局则必露马脚,迟早得被发现。” “天无绝人之路,道长言之有理。”窦灵殷对这答复很满意,随后道:“有位先生曾问过我一个问题,小女今日想将此问题问问道长” “但问便是。” 窦灵殷抬头望向宋无溪,双目里闪烁着期待:“山顶上发现具摔死的尸体,问这尸体为何会摔死在山顶上?” “嗯?”宋无溪第一次遇到这么稀奇的问题,他见己生似乎对这个稀奇问题不太感兴趣,便道:“应该是尸体原本是摔死在山脚的,但被人搬上山了。” 窦灵殷闻言脸上有失落一闪而逝,随后笑道:“道长真是个实在的人,那‘尸体’怕不是天上落下来的——‘神仙’。” “摔死的神仙?” 窦灵殷捂嘴坏笑了下随后话题一转道:“呀,瞧瞧我这记性,现在这会儿都快到食饭的时辰了,可不能让贵客们饿着肚子,先生们请随我来。” 宋无溪一时间并未回过神来:这姑娘问的问题倒是天马行空。 窦灵殷走在前头,带着二人穿过一条长挂着许多莲花烛灯的长廊,路过的行人见窦灵殷来并未行礼,而是亲切的问候几句家常。 窦灵殷望向满城繁华光景,边走边笑着着介绍道:“不夜城人人皆富裕,人人皆平等,只要在这里安守本分,谁都能活出一番天地。” “福生无量天尊。”宋无溪行礼道:“窦姑娘为何要做如此难施的善举?不夜城能有今日的繁华定不容易。” 窦灵殷面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悲伤:“小女爹爹曾经就想带着镇子上的所有人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但是他死了,所以我便有了这个想法。” “无意谈及此事,请窦姑娘节哀。” 四处可见灯火琉璃,琳琅满目。 宋无溪眸光闪烁,眼中不知是烛光的倒影,还是真的心动:‘这世间竟有人人平等,人人富裕的地方,这不夜城真是个理想的宜居地。’ 众人走进一灯火通明的酒楼,一进去就见厅前摆放花和香烛,以及各种古董、水墨画,不断有丫鬟捧各式各样的佳肴入内,竟是一些山珍海味。 众人绕厅进房,见地上铺着绣着八卦太极,各种神仙、法器的地毯,左右各座位不齐,一头六个,一头五个,长桌上刻着生肖图案,如之前在街上所见那般唯独不见龙。 这里所有物件摆放都极具风水,虽然让人赏心悦目,但是有种刻意感。 窦灵殷上前坐在中央:“先生们请随邀请函上生肖刻纹入座。” 二人坐下后,后头又有或生或熟的人被带着姗姗来迟。 王马进里头时见宋无溪并不惊讶,反而自顾自的打起招呼。 宋无溪细数起来,在场的客人共有八人,自己坐申猴位,陈逍遥坐亥猪位,王马坐卯兔位,先前那武僧坐丑牛位,那武僧似与另外名坐未羊的小僧是结伴同行,那小僧宋无溪瞅着有些眼熟,对方也时不时望他这块看。 还有文质彬彬的两书生与一蓬头垢面的乞丐,这三人分别对位酉鸡、戌狗、子鼠。 宋无溪暗道:“这摆放倒是奇怪,这实在有些过度在意风水。” 一丫鬟上前在窦灵殷耳畔低语几句,窦灵殷点点头,转而对众人道:“来者皆是客,邀请函共发出十一,只到了十人”见众人拘谨,无人动筷便问:“贵客们怎么不吃这饭菜?是不喜吗?” 未羊位小僧道:“并非不喜饭菜,而是受佛律规定,不得食荤腥。其实小僧有一问,不知窦姑娘为何要发邀请函请素不相识的人来此处游玩?” 窦灵殷轻呼口气,面上有一瞬的阴沉:“这得问贵客们自己了,你们为何不收那银子,而来到不夜城?不都是因为好奇吗,小女也是如此,这不夜城生得隐蔽,见不着新鲜事物,真无趣” 众人得了答复,也动起筷来,窦灵殷轻轻拍了拍手,又挂上笑脸:“食不言,寝不语,若无戏也食之无味,小女为贵客们准备了戏曲。” 话毕,只见一群身上掉着白线的木偶摇晃着从空中飘来,有些身着仙衣,手捧法器,有些似平民百姓,舞起,戏曲声响:“心如素简静数流年,人间有味最是清欢——”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前头木偶手握两卷道经三尺剑,旁边笑弹七弦琴,那“仙人”时而剑起流光转婉,斩退空中无形邪物,时而笑指不平千万万,休驰骤,且徘徊。 旁下百姓眺望远方白云深处仙家,惬意闲聊仙家事,聊那法元无法,叹那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曾说梦。 己生用余光端详起其余人的神态,陈逍遥喝酒喝得尽兴,王马起初偷摸着给兜里的黑耗子拿佳肴,到后头见无人注意便将黑耗子随意放在一盘菜前。 宋无溪正要动筷时,面前的佳肴突然变了一番模样。 银白色的铁质碗状器皿白的反光,宋无溪下滑的视线被黏稠混浊的块状物所阻挡,器皿上的残肢断臂爬满了蚰蜒。 破碎的尸块不断散发着腥甜滑腻的腐败气味。这是一堆植物块茎、尸块、粘稠白液粘合而成的肉山。它似是活物般身子微微蠕动着。 “唉。”宋无溪一脸阴沉的放下筷子。 己生压低声音对颓然的宋无溪道:“无为,你有没有觉得这路上的一切都不大正常。” 宋无溪眼巴巴的望着眼前的“佳肴”瘪了瘪嘴:“嗯。” 戏毕饭后宴席散,窦灵殷走前告诉众人:“贵客们在不夜城内想怎么玩就这么玩,这里的一切都不用花销。 戌时后人群都会闭门不出,全城进入宵禁,若想吃些什么,可以在铺里直接上手拿,次日辰时解禁对了! 不夜城佛寺一位方丈今夜圆寂,贵客们尽量别去佛寺。”随后就散伙了。 漫步于不夜城大街上,陈逍遥突发奇想拉着宋无溪去泡温泉,宋无溪连忙找事推脱:“逍遥师兄,我打算自个四处逛逛。”二人便暂时分开。 宋无溪随意的拐进一小巷,不分东西的走着:“这么想起来倒是真的怪,说是来了十人,可饭局上只有八个,不曾见其余二人。” 己生思索道:“窦姑娘只说到了,但是并未说是否在场,应该是在不夜城内,但未参加饭局” 突然王马不知从哪边冒出来:“无为道长啊,与你结伴那个红衣道士呢?” 先前宋无溪与王马拉远距离:“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唯独你闲来打听,跟你一块的那黑耗子呢?你怎么不跟他一块?闲时跟它聊聊。” “那耗子精玩性大,自个找乐趣去了,不过”王马扶了扶胡子,一脸悠闲:“无为道长啊,咱们这不是老撞见嘛,上次你也都说了跟贫道是老相识,老相识之间彼此关切几句怎能称为“闲来打听”呢?” 宋无溪正欲说出几句反驳,面前画面突然一变,宋无溪暗道不妙,连忙要拿阴司童姥出来吃,不料抓了个空,他这是又入了他人的主观。 宋无溪重重叹了几口气,镇定下来环顾四周,然后就不镇定了。 他现在并非身处不夜城,而是陆地上,四周是用土与泥石堆砌成的低矮简陋房屋,而行走的路人竟与他之前所见那些佛像长相一模一样,但肤色并非不夜城里头那般金铜,而是灰头土脸,衣着更是破烂不堪。 眼前正有一白衣姑娘正拉着他的手,对方见宋无溪脚步一顿不解的问:“怎么了?你不是说话今日去百佛窟里看看那新挖出的炼丹炉吗?又反悔了?” 宋无溪慢慢打量起那白衣姑娘,那姑娘穿着绣着竹子的白旗袍,容貌生得清冷,眼角有颗泪痣,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美目盼兮,发端墨绿。 那姑娘后发及腰,发的一部分用镶嵌着碧绿玛瑙的发簪高盘于脑后,骨子里透露着一股清冷。 宋无溪看得不由微微一愣神:“你是何人?我现在又是何人?这里可有阴司童姥?”姑娘面露不解,见宋无溪似着了魔,不由退后几步。 “姑娘且慢!”宋无溪明白他这又是被人误会了,欲要拦那姑娘的手僵在空中,突然感到头疼,随后他从那涌上的记忆的知晓了现况。 宋无溪现在是在窦灵殷的“父亲”窦秋身上,他现在现处的地方叫缘财镇,虽然是镇子,但是人口只有百余人。 缘财镇旁边有个名为“金银岛”的矿洞,话是那么说的,名字是这么叫的,但金银岛至今为止从未开采出任何一块金银,缘财镇也自然贫困,但前些日子貌似挖到不得了的宝贝。 宋无溪此前并未见过窦秋,他不知怎会在无共情的情况下直接进入窦秋的主观。 比起这些更加不得了的是他面前的这位姑娘自我介绍,名字竟然叫戚幽煜,那俩纸娃娃主观里头的娘,他那未曾谋面的媳妇。 戚幽煜明明是个不存在的人,这回竟然就活生生出现在宋无溪跟前,回想起那俩娃娃说的话:“戚娘不会放弃您的。” 想到此处宋无溪不由烦躁起来,用颇有些神经质的余光打量起戚幽煜,戚幽煜见他这副模样面露关切道:“窦秋,若身子不适,咱今日就不去“金银岛”了,先去找镇上的郎中瞧瞧。” 宋无溪视若无睹转身走,见戚幽煜紧随其后,实在摆不出好脸色:“别跟着我。”宋无溪现在一看戚幽煜就心烦意乱,他先前能杀死那俩娃娃,他现在不能保证不对戚幽煜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谁都不会给要害自己的人留情面。 戚幽煜听此也不再跟着宋无溪,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眉头深锁,似乎对此感到深深的无语。 镇子不大,宋无溪很快找到郎中,但对方却道:“未曾听闻过此药。” 宋无溪不免失落,虽然回去又不止这一种方法。 戚幽煜原本打算不顾宋无溪,自个去金银岛那头看看,前些天领头矿工疯疯癫癫的回来了,脸上挂着癫狂的笑,一直念叨着:“金子,全都是金子!发财了,发财了哈哈!神佑大伙!神佑大伙!!!” 旁人见那矿工这般模样被吓得不轻,大伙都晓得,这金银岛挖了三年了,从未挖出金银过。 但是看那矿工神色癫狂,语字夸张,一时间便都觉得是那矿工得了什么罕见的疯病或是招惹了邪祟,便将其隔离起来,但几日后这名矿工竟人间蒸发了。 往后,疯癫的人越来越多,说来说去就那几句: “神佑大伙!我们要发财了!我们要发财了!!” “神仙佛像,菩萨,一个、两个足足有几百个!” 那几人的皮肤到最后莫名变成金铜色,似金子一般,最后也离奇的没了踪迹,那些矿工口中的金碧辉煌百佛窟就像真的存在一般。 其余矿工说在金银岛里头能听见那些莫名消失的人朗诵佛经的低语声,镇子里头一时人心惶惶。 在后面一神志不清的矿工抱着个金色佛头出现在镇子上,大伙彻底相信了百佛窟的存在。 之后大伙想下矿去找百佛窟,但是害怕惹祸上身,便合计请位道士或是和尚来此地瞧瞧,碰巧,有一道士听说传言来到此处。 戚幽煜真是好奇金银岛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大伙准备一番打算在明日辰时跟先前那请来的道士下矿看看, 戚幽煜瞧见前头一群人围作一圈,似在观摩什么,她也感到好奇踮脚凑上前,见到的却是手握柴刀躺在地上昏迷的宋无溪,即使血遍了一地,他脖颈处那条大口子仍然在不断往外冒血 “无为?无为?” 迷糊间,宋无溪见一堆人围着他,他感到脖颈处传来剧烈的刺痛,呼吸仿佛是见费力的事情,待他看清时,他才有坐起身子的力气:“我回来了” 王马神色复杂在旁沉默,旁边则是武僧与小僧,那小僧见宋无溪恢复了点神志,眉头便舒展开来些: “小僧隋卞,旁边这位糙汉子是武松,听与你同行的那位先生说,你刚才突然神色茫然的一通乱跑,最后拿剑差点割破自己脖子。是武松将你及时制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宋无溪坐起身子,内心抱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王马在旁指了指自己:“那贫道呢?” 宋无溪轻哼一声:“我拿剑的时候,你何举动?” 王马缩了缩脖子,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贫道那不是怕你疯起来乱砍人,哪料到你砍的是自个”然后学了样子模仿起宋无溪发疯时的模样,看得宋无溪眉头越皱越深:“先生夸张了。” 宋无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兜里翻找起阴司童姥,对众人歉意道:“劳烦各位照顾了,小道有疾,疾为失心疯,下次若见小道又在疯言疯语,行为举止怪异,请将此药帮小道服下。” 隋卞与武松纷纷表示理解,而旁边的王马捋了捋胡须,一脸“贫道早知如此”的模样。 宋无溪注意到隋卞目光怪异,似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上的药,正要问个所以,对方却把目光扭开了。 第30章 百佛窟 在经历这么一出幻觉后,心生不详预感的宋无溪打算拉着陈逍遥快点离开此处,结合“幻觉”那头来看,缘财镇的村民全部都成佛了,这怎么想都不对劲,与其说是成佛,在宋无溪看来更像是成了佛像。 己生见宋无溪突然醒悟了,欣慰的轻叹几声。 宋无溪见到刚刚从澡堂出来神清气爽的陈逍遥,便将此地怪异之处讲给陈逍遥听。 闻言陈逍遥眉梢微微上扬,警惕的环顾起四周:“这么想想也是,确实有怪异的地方。”随后忧虑道:“可这四处都是他们的人,咱们暗地里有何举动都能被对方有所察觉。” 宋无溪:“不夜城会在戌时进入宵禁,到那时我们再溜出去,这次来的其余人咱们就别管了,万一里头混杂进不夜城的人到时候就防不胜防。” 二人商量完便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打算就这么待到戌时。 戌时,不夜城佛钟响,人流在人不经意时消失,留下一片死寂。 宋无溪鬼鬼祟祟的从拐角处探头出来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正欲走出小巷,不料前方传起佛经的吟诵声,法轮转无尽,妙音入人心,不远处似有一群人要路经此处,宋无溪连忙躲到一旁。 远处黑压压的人群穿梭于大街上,前头有俩带着辰龙面具的娃娃提着烛火摇曳的莲花灯,后头跟着一群面带未羊面具的僧人,窦灵殷也在里头随步漫游,与黄发垂髫位老僧有说有笑。 那群僧人有条不紊地排成了一条长龙,虔诚地低眉垂目,双手合十,口中低声念着佛经,恍若隔世,平常要是听见这佛经,定给人“如存不存,若尽非尽,如是一类,名为非想非非想处”的感觉。 但此时宋无溪只觉得烦躁不安,这琐碎的低语声真让他心头发痒,在回想那俩辰龙娃娃,暗道: “不夜城规章制度严格,身份地位貌似是由面具划分,一路上都未成见辰龙,活动也没辰龙,可见辰龙身份特殊。 这会出现在这僧人的队伍里头八成是要准备什么大事”在宋无溪看来只要是自己碰上的大事,定不会是好事。 宋无溪等着这群人从巷口走过,见对方走得没了身影,他摆手招呼后头的陈逍遥跟上,二人来到入口处,见门被锁死,无论怎样都打不开,二人折腾半天只好作罢。 宋无溪在门前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空无一人的大街,直道活见鬼。 己生停下脚步:“要不咱们现在去佛寺看看,窦姑娘说今夜有位方丈圆寂,虽然扰人不好,但也许能问出点什么” 二人一拍即合:“可试。” 不夜城的佛寺无论大小,可都不少,找起来也费力。二人找了半个时辰终于见着一间佛寺似有人出入的身影。 虽然不夜城四处亮着灯火,但毕竟是座地下城,还是太昏暗的些。 走进佛寺大殿,已进门就见绣着梵文的红布悬挂在空中,后头隐约能见着一尊矗立在莲花座上的佛像。 那佛像面部丰满圆润,双目微闭,唇角微扬,神态安详,流露出一种恬静与慈祥,似能洞察世间万物之玄妙。 佛像的双手结印,手部线条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尽显优雅,佛像的身材匀称,身披金黄色袈裟,在旁一字排开的则是千姿百态的众罗汉,宋无溪数了一下,众罗汉足足有一百零八个。 在昏暗的烛光下,若不看仔细,则会以为佛显灵降真身。 陈逍遥好奇的打量起佛像:“这到底是真金,还是铜漆?这不夜城可真有钱。”随后打算上手敲了几下,听听声响。 “别碰!这神像碰不得!” 陈逍遥被宋无溪突然这一声吓得一激灵,回头见宋无溪一脸恐慌的环顾四周,不断无意识的退步,陈逍遥还以为在宋无溪眼前这满堂金佛为另番景象。 宋无溪听见佛像内部传来微不可查的呻吟声与低语声,他能在厚重的空气里头感到一股浓烈的怨气,这种又只有他能察觉是异样定是不祥之兆,宋无溪连忙找个借口: “师兄,这地方不兴待,咱们先去外头,这么多佛像摆在这里,说不定是在镇压什么邪祟” “镇压邪祟?”陈逍遥一听此话,连忙退后好几步,与面前佛像拉开距离,也许是宋无溪所言缘故,陈逍遥还真越看那佛像越觉得压抑,连忙行礼道:“无意冒犯。” 陈逍遥打算拉着没回过神来的宋无溪离开寺庙,转头见着一抹白从门口晃过,随后闻见阵阵银铃声。 寺院长廊上漆黑一片,二人追着身影赶去,不料过了拐角,将二人引到寺院后头就没影。 二人正疑惑时,宋无溪瞧见前头有间静室亮着,隔窗能看见里头有人影晃动,时不时传来交谈声。 见声音熟悉,宋无溪便推门而入,隋卞、武松、王马与俩书生面色阴沉,齐刷刷站作一排围着一尊佛像。 “呦?大伙都在这?在看什么呢?”陈逍遥从后头望向前处,见一常人大小的佛像盘腿坐在榻上。 那雕刻细节入微,巧夺天工,佛像面色悠然,气度恢弘,慈眉善目,妥妥一位慈祥老者,再看看仿佛视那佛像如邪祟的众人,不由面露不解道:“这不就一佛像吗?” 王马心虚得目光游离,一会换左脚站,一会换右脚站,答非所问了句:“看来二位道长也发觉了不夜城的异常嘞。” 隋卞将现况道来,话一出口便让人感到脊背发凉:“这尊纯金的佛像十有八九是那今夜要圆寂的方丈。 武松刚刚试了下,这佛像不是正常人能抗得动的,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最为怪异的是这佛像是才出现在此不久的,身上并无灰尘,脚底却有。” 宋无溪端详起佛像。像,太像了,像先前那群僧人里头与窦灵殷谈笑的老僧,虽然那老僧当时未用面具遮面,但是那老者的体态显露,与这佛像一模一样。 异常漏洞百出,最让人浮想联翩,在旁的俩书生一时间被这神神鬼鬼吓得面色发青:“咱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挨家挨户都看了个遍,一个人也不见,咱来了十人,其余三人现在也不知所踪。” “年轻人,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王马往随处一坐,眼睛一闭,打着哈欠:“与其干着急,不如现在好好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再说,反正现在又无迹可寻。” 宋无溪想想也是,现在时辰确实不早了:“要歇息也不能再这头歇息,去客栈。明早让人看着了在此处,费多少口舌也解释不清。” 凡事还需小心谨慎,武松坐在客栈客厅的长椅上帮大伙把风,有何风吹草低也好第一时间发现,其余人也安心的分房歇息下了。 任由思绪飘荡,宋无溪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在摇晃他的手臂,缓缓睁开眼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自己身旁,似在叫唤自己。 宋无溪视线蒙上了一层薄雾,模糊不清,他闭目又缓了一会,再睁开眼,才看清了身旁人。 戚幽煜停止摇晃宋无溪,眼角泛红,面露关切,发抖的双手是掩饰不住的紧张:“窦秋,你终于醒了,可让我好生当心!” “爹爹你醒了”旁边的窦灵殷见此连忙着急的跑出去,似去喊人。 宋无溪不淡定的坐起身,下意识伸手捂上包扎着布的脖子,随之脖颈传来一阵刺痛,他环顾四周见许多木偶悬挂于空中,有些雕刻了一半石雕横放在简陋的厅室里,设计图纸随意散落在地上——这里是窦秋的家。 宋无溪一脸难以置信:“我怎么又回来了?我明明” 他的目光无意望向桌子上的一封信件: 你个臭小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定是过上享清福的日子了?好孩子,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别忘记当初在矿洞里头跟他一起摸爬滚打的老伙计们,这穷困潦倒的狗屁日子真不好过! 幸亏我当初听了那位道长的话带上全村人离开那等死的“粪坑”,来到了这金银岛。那道长之后还说,会回来瞧瞧我们这块“富家地”。 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那位道长从未失算过。 可你小子先前一直不理解我,现在这会儿我得了肺病,应是见不到日后那金山银山喽 答应我,好吗?继续开采金银岛,马上就会挖出宝贝。 戚幽煜在旁紧紧地盯着宋无溪,眼神流露出担忧,在听闻宋无溪话后脸上一变,双手抚着胸口难以接受道:“你真是着了魔?可是因为父亲留下的这信件?” 宋无溪他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无需跟幻化之物扯谈,他将身子背过去,不再搭理戚幽煜。 见此,戚幽煜轻哼了声,转身对外头道:“道长,您进来看看。” 这时一位气质温文尔雅的道士从门外走进,在旁低眸端详起宋无溪,在看向宋无溪脖颈时轻微蹙眉了下,随后轻笑道:“无碍?” 宋无溪闻见动静,头也不回,依旧我行我素,无暇顾及他人感受直道:“咱们小老百姓的事儿不劳你操心,这缘财镇穷困潦倒,人间疾苦随处可见,你管得着他人自寻短见么?” 那道士莫名被人斥责了一番“站着说话不腰疼”面上仍旧平静,思索了番,面露愧疚道: “说得是,是小道想得不周到,来日方长,还请莫要在此刻寻短见,近日金银岛里头不是传来未定虚实的消息。 下矿确认一番得了结论,你再自寻短见也不迟,莫错过了大富大贵。”说完,那道士对榻上的宋无溪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宋无溪暗想:“这道士劝人的方式倒是奇特。” 他转头想好好看看那道士是个怎样的人,见到那道士面容突然心头一颤,说话结巴:“易,易清风?” 眼前这道士竟是他的祖师爷易清风,虽然是幻觉,但说不激动是假的,宋无溪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无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可易清风怎会出现在这里——窦秋的主观里,无论如何都说明二人曾经见过面。 易清风轻轻点点头:“看来小道的名声还挺广的。” 那姑娘见宋无溪刚那会如此无礼,这回又盯着易清风发愣,不由道:“没事你老盯着人家道长干嘛?多没礼貌。” 宋无溪哀叹几声,思索对方是自己的祖师爷,应该会帮自己,便道:“并非没事,请问清风道长,这里可有阴司童姥这药?急需此药。” 正要离开的易清风闻言脚步一顿,回眸望向宋无溪,面上饶有兴趣:“阴司童姥?这名字生得有趣,小道不知此为何物?可否将详细些?” 莫非是这个时候或是主观里头没有那药,宋无溪想描述下阴司童姥为何物。 但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宋无溪转念一想,在不夜城那头众人发觉他的异常定会喂药将他拉回去,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他现在只能这地方待着看看是怎得个情况。 想到此处宋无溪坐起身子,下榻行礼:“抱歉,刚刚是我失态了,请问道长打算何时下矿?” “窦施主觉得现在如何?” 宋无溪起初不解为何易清风对自己如此好说话,到后头自己脑海中窦秋的记忆越来越多,他渐渐明白是怎得一回事。 窦秋当官的父亲不知从哪打听到这块地有啥宝贝,像着了魔般雇了批矿工直接开挖。 不过他没能活到挖出宝的时候,在好些时日就已经因肺病去世了,窦秋官儿子的身份就这么摆着这里,几声家道中落,但旁人还是要敬些。 宋无溪能共情到,窦秋对他那不顾家的便宜爹感情挺深的,现在还打算帮着他爹完成未了的遗愿,窦秋热爱手艺,比如什么木工、雕刻什么的,真是妥妥一个为人干活的命儿。 宋无溪望向此处同行的矿工,脸色黝黑,额头窄长,远远看去好似鬼怪,衣服穿得便捷,有些人背着铁锨,有些人背着镐把、扁铲。 有人不安的问了句:“道长啊,此行如何?金银岛里头这事儿最近在镇子上传得可凶嘞。” “无碍,我已经推测出未时,此次行程结果必然是好的。”易清风随手掐算几下后将油灯递给一位矿工,摇了摇手上的三清铃:“出发。” 见易清风下了“定心丹”,众人也纷纷跟上。 进矿洞前向佛像祈福是自“矿石病”蔓延开来定下的规矩,毕竟人们在面对灾祸时常常希望自己不是其中的一个。 矿工虔诚的跪坐在一座点着香的神龛面前,他静静地坐在那里。 宋无溪坐在远处等待着祈福结束。 “窦施主,你看起来貌似跟前些日子不太一样。”易清风从旁边坐下,循着宋无溪的目光望去。 宋无溪嘴唇轻抿:“你是指我不像以前那般,你为何这般在意别人?” “在意别人?”易清风重复了句,似兴奇于一个与他相识甚短对他做出这般评价:“有时候人不得不去在意别人的感受。” “道长,我可以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宋无溪莫名回忆起窦灵殷先前问的那个稀奇问题。 “嗯。” “山顶上发现具摔死的尸体,问这尸体为何会摔死在山顶上?” “这问题倒是新奇。”易清风轻轻吸一口气,托腮思索起来:“那‘尸体’怕不是天上落下来的——‘神仙’。” 易清风后知后觉自己这么说是对祖师爷的不敬,便否认起来:“瞧瞧我这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 宋无溪一听好奇地望向易清风,二人面面相觑,对上目光之后宋无溪感到浑身不自在,如同自己的一切被洞察殆尽般,他一时间分不清易清风是有意这么说还是无意这么说。 宋无溪不自觉的干咽几下,分神片刻,不自觉问道:“道长,若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虚妄,你会有何感想?” 易清风并未对这个问题如先前那个感到兴奇:“自然是顺其自然,顺应天道,真假什么的本来就不好说,谁也不能确定那些所谓‘疯子’看见的都是假的,在‘疯子’的眼中我们才是疯子” 即便眼前最真为假象,那又何妨呢? 窦灵殷冲抱着绣球,打断二人交谈,轻轻拉住宋无溪衣角:“爹爹,您这回能不能不去呀,您好久都没陪陪我了” 宋无溪先前带那俩纸娃娃带出阴影,他这回找个借口随便应付应付窦灵殷。 易清风从旁边走来,蹲下身子,一手轻抚起窦灵殷的发,一手将一把蔗糖放进窦灵殷的手中,满眼笑意,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细碎的思绪,眼底是视如己出的宠溺: “这回下矿对叔叔伯伯们来说很重要,需要你爹爹一块,灵殷是世界上最懂事的女孩,等你爹爹回来,就让他带你去玩好不好?” 宋无溪见易清风帮自己开脱,也附和着说了几句。 窦灵殷只得面露不舍,眼巴巴的目送祈福结束宋无溪一行人的离去,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矿洞口,黯然失色的低声呢喃一句:“可是爹爹上次也说回来后会陪陪我。” 窦灵殷见众人的身影消失,握着易清风给的糖转身离去。 矿坑内部黑暗而深邃,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泥土味,原本应是一座山脉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框架,矿壁上铁锈与岩石交织在一起。 参差不齐得像是被刻刀胡乱雕琢而成,周边满是裸露的岩石和断裂的树木,有些苔藓遍布的岩石随意的堆积在一旁,杂乱不堪,看起来十分荒凉。 周围内静谧无比,只能听见众人自个的脚步声在回荡。 随着步行越发深入,宋无溪竟真听见了佛经的吟诵声:“真邪门” 走在宋无溪旁边的戚幽煜双手微微颤抖着紧握起拳:“莫怕,清风道长会护大伙周全。” 宋无溪目光约过众人,落在走在前头的易清风背影上沉思:被人给予重望与拥护是何种感觉?不知是否为被人目光注视的感应,易清风突然回眸与宋无溪视线撞了个正着,宋无溪只得慌张的别过脸。 宋无溪心不在焉,要不是被戚幽煜拉住,他差点一脚踩空、直直撞上钟乳石,宋无溪只好收敛起心神。 隧道内复杂交错,走了半晌眼前才开阔起来:“到,到了?” 眼前出现几尊金碧辉煌的大佛,约莫三百尺高,大佛形态庄严圆满,安详凝重而细致,慈颜微笑,广视众生,显尽佛陀慈悲的法相。 旁边则是许许多多的菩萨、金刚、罗汉有些恍惚凝神静思,思天下何苦,思佛法律解,又恍惚小憩,菩萨神态极为典雅雍容,手捧法器照遍清净六根,弥勒面部丰腴,鼻梁挺直,嘴角微微上翘。 层层叠叠的神像似无穷无尽般,琼楼玉宇的仙楼旁有轻歌曼的神仙飞舞缭绕,可从神像脑后看见若隐若现的金环。 大佛右手指天——“施无畏印”,为众生除去痛苦。左手指地,——“与愿印”,佑众生安稳喜乐。 雄踞中轴镇末端,莲花盘坐目前观,浑身聚宝灵光佑,只掌托珠瑞气遄,风蚀雨腐越千年,塔洞佛窟隐圣颜, 栩栩雕琢观自在,芸芸壁彩众生谦,无我无常终彻悟,大悲大智冇贪欢。 佛掌上刻着:“世间空苦,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此地为百佛窟。 第31章 吃人的佛像 众人不由惊叹连连,宋无溪倒吸了一口气,这佛像与不夜城里头的那几座如出一辙,他知晓现在所见为不夜城建成前的模样。 “神佑大伙!神佑大伙!!发财了,我们发财了!”一个矿工双目冒着金光,神色是不正常的癫狂,他的声音的在佛窟中久久回荡。 那名矿工笑着挥舞双臂奔向大佛脚下一人高小金佛,啐了唾沫在手上,搓了搓手不断呢喃:“嘻嘻,都是小爷的”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去扛那佛像。 宋无溪看佛像看得正愣神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唤他: “无溪” 那声音柔情似水,宋无溪再熟悉不过,他心头不由为之一颤,回头见自己那逝去的母亲面上带着笑意站在暗处,她的双颊微微泛红,如同朝霞初照,透露出一种温柔与娴静。 宋无溪不经意上前几步:“这,这究竟是怎得一回事?母亲竟然也出现幻觉里头。” 母亲慈爱的张开双臂:“这些年你受苦了,过来,让娘抱抱。” 一直以来,宋无溪都在等,等现在他受的苦终于得到了理解,但是他只是苦笑一声:“我原本还以为在他人主观待久了,意识模糊不清是件坏事,现在都觉得并非如此” “无溪,你在胡说说什么?快过来,让娘抱抱。” 宋无溪第一次任由他人的记忆混杂进自己脑海,眼前母亲居然扭曲成窦秋死去的父亲,在此之间来回变化,似一坨不断变化的肉泥。 最后那坨肉泥变化成一尊带着诡笑的佛母像,口中发出两种声音,不断轻唤着,随后演变为不明所以呓语的。 “窦秋,快到爹身边来” “无溪,快到娘身边来” 宋无溪面色颓然,抱头长叹一声:“我是宋无溪,我是窦秋宋无溪却不是窦秋” “碰——” 宋无溪只听见一身闷响,寻声望去,见刚刚欣喜若狂的矿空没了脑袋,脖颈处不断往外头冒着赤血,没了声息倒在地上。 血溅了佛像一脸,谁都未看清发生何事,一时间宋无溪乱了分寸,直直退后几步:“这,这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旁边的矿工对此视若无睹,争抢着向佛像前仆后继,宋无溪这回倒是看清了,是佛像杀死了他们!佛像嘴角裂开一条长长的缝,凶态百出,硬生生的撕咬下他们的血肉,他们似感不到痛觉般抱着不断啃食自己的佛像又亲又抱。 场面一时间诡异至极! 金殿佛笑狞,九重天琉璃,过人别有情,切勿迷了心。 眼前神佛皆为邪祟幻化,万丈佛光之下是森森白骨,迷了五感乱了心神,尸腐化佛香飘。 悬丝一命,万巧到头虚!机关蜃楼,何人何物何种玄机?虚虚实实,步步危机,无助无望无路可退? “别被邪祟利用念想与欲望迷了眼!”宋无溪发觉异常想叫停众人,见无用,便上去拦人,不料被人撞倒。 在旁瑟瑟发抖的戚幽煜上前扶起宋无溪,面上是难掩的惊恐,却尽量平静的安抚起宋无溪:“清风道长会会护大家周全的。” 二人齐齐望向易清风,发现易清风静静的站在中央,神态悠然地望着佛像,眼里透着一股深邃的沉静,随后轻笑几声,笑得淡然而洒脱,让常人感到一种内心的平和。 但是宋无溪不是常人,他现在急于现况,宋无溪不解,现在都死人了,易清风还在嬉皮笑脸,转而又担心起易清风是否也被这邪祟迷了神志,自己要不上去给他几拳让他清醒一下。 只见易清风缓慢而有力的拿起三清铃,似在诠释着自信和从容。 “叮铃——叮铃——” “叮————” “铃————” 三清铃清脆的声响传遍整个佛窟,回荡不止。 易清风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深沉的安详,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缓缓开口道: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周遭恢复平静,众人渐渐后知后觉,恢复神志,惊疑不定看着一地或新或旧的尸骸:“道长,您不是说此行无事吗?” “无事是无事,奈何你们不听劝。”易清风他无奈地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对逝者默哀,随后扶额轻轻哀叹几声。 部分人见易清风说出此话立刻就不淡定,命重要还是发财重要,大伙还是分得清的,见此行并不似易清风口中所说的轻易,便想会回去。 易清风见众人纷纷泄了气,思索片刻后轻咳几声道:“天命有定数,逝者安息,你们现在幸存下来其实并非小道帮忙,而是因为你们有老天爷保佑。 阎王要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你们都是天命了,还怕这作甚?况且小道已经推测出未时了,所有人都必定会相安无事。” 易清风再一次成功的稳住众人。 不巧是这时人群后头又传来动静:“道长,您,您快来瞧瞧。” “嘻嘻嘻——” 只见刚刚在地上的尸体竟化铜金色,开始抽动着发出阵阵嬉笑,地上残肢断臂、内脏脑浆开始蠕动着爬向众人,将众人逼成一个圈: “成佛了,我们都成佛了!哈哈!!愚人们,快快接受佛母恩赐!即刻涅盘永生!”葬天葬地葬生灵,笑事笑物。 佛母葬恩同化身,死者复生,血祭涅盘皆为虚妄,表象莫忘。 一无头金佛作势要扑向宋无溪,他立即拔剑斩向那无头金佛。 恍惚一瞬,金佛化为一脸惊恐的王马,宋无溪见此兴头一颤,下意识手一顿,要不又是因为戚幽煜把他拉开便让那无头金佛钻了空隙。 戚幽煜摇晃起宋无溪,面色苍白:“窦秋,无碍?” 眼前戚幽煜的身影渐渐与陈逍遥重叠,宋无溪环视周围,自己身处的环境不断瓦解变化,晃得他眼睛生疼。 一会是身处百佛窟,一会是身处不夜城,他现在只觉得后悔。 要是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把“师父”带上,这回不知是佛像幻化。 还是陈逍遥那边发现了异常,又或者是他在这块太久,阴司童姥的回魂不起作用了。 好在是宋无溪低估了阴司童姥的能力,到最后还是被拉了回去。 此时,不夜城那头已经是次日辰时,宋无溪大概了解了他不在时发生的情况,先是他深更半夜起来在走廊走来走去。 武松以为他在梦游也没拦他,到后头,宋无溪随便进了间房间,碰巧睡这里头是王马的。 王马还在纳闷为何宋无溪来此,就见宋无溪提剑就往自己身上劈,王马连忙躲剑喊人,虽不知里头是否夹杂私人恩怨,但宋无溪那时可是下死手。 陈逍遥闻见动静连忙来帮忙,事后王马自是不敢生气,怕下回还有这种事儿,毕竟失心疯是不可控的,他不知现在应该庆幸自己福大命大还是感谢宋无溪手下留情。 也不给几人讨论此事的时间,隋卞与俩书生那头又出了一桩事情——那俩书生皮肤在一夜之间成了浅金色众人连忙检查起自个,发现自个也有或浅或深的金色。 现在倒是知道为何不夜城里头的人不怕来者不善了,因为来者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被同化于他们之间。 沉默如谜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房间,无形的薄膜将众人与外界隔绝。 那俩书生坐在角落里,双眼紧闭,脑海中闪现着过去的种种,无言的痛楚萦绕在心头,沉默将众人紧紧束缚。 众人将彼此知晓的道出,武松,隋卞来自蝉心寺,来此的目的是觉得近日市里的孩童失踪案件与此有关,官府一直对此漠不关心难免引起民愤。 俩书生均来自明德学堂,他们从一本名为《怪事奇谈》的书上读到不夜城,其中一位书生身患一种身体四肢渐渐散失活动能力的重病,在听闻生长在不夜城的“圆寂讪“能治愈此病,便来到此处。 虽然老师多次告诫他们不夜城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莫要听信流言蜚语。 越是这么说,好奇心越是作祟,一书生早愿用着最近些时间去放手一搏,要是败了,他就是躺在棺材板里也会安慰自己——至少努力过。 来到此处众人都经历了同一件事,那就是被窦灵殷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在山顶上发现一具摔死的尸体,问这尸体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这说明窦灵殷定在寻找着某人。 在一顿商议之后,隋卞简单在地上用红绳摆了个法阵,将手上戴着的舍利子佛珠取下放在上法阵中央: “我与武松留在此地给几位个照应,同化时间因人而异,二位书生状态不容乐观,这法阵可暂时延缓时辰,还请二位道长去探出去的法子。” 现在这个局面定是不能单独行动,毕竟什么时候出手都无人知晓。 宋无溪正要迈步离开客栈,不料被人叫住,他还以为生事了不由脚步一顿,回头见随便一手理着佛珠,一手扶着门框。 “阿弥陀佛,请问道长方便与小僧单独聊聊吗?”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但隋卞话语莫名过于谦卑,他一脸的期待的望着宋无溪。 “嗯,但,但我可能不太会聊天、与人打交道”宋无溪掩住面上为难,虽然字句间有些许犹豫与不太情愿。 “无碍,小僧只是想问问道长几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咱们进屋说。”隋卞后退几步,给宋无溪让开条道,随后拉上木门。 宋无溪被隋卞带到离众人房间较远的一处。 他站在一处屋内窗前,双目深邃如海,眼眸里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似是一种深深的、悠远的忧郁:“道长,小僧很抱歉提起您先前的糗事,小僧想问问,您在幻觉中能看见何物?” 宋无溪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正要脱口什么,转而又闭上,看着拘谨的隋卞,若有所思:“均为幻化之物,不知何从谈起。” “您貌似并不关心自己的状况,抱歉,我、我的意思是在受幻化之物打搅,难免会让自身状态出现点毛病,可能在后头因分不清虚实而、而” 隋卞焦虑不安,手上拨动佛珠的动作不再如先前那般有条不紊,说话支支吾吾。 “因分不虚实而忘我或是自寻短见。”宋无溪接着隋卞接着说,随后重重叹息几声:“可能说出来有些败坏感观,这病已经伴随了我半生,人生苦短折磨得我死去活来,我早就想死了” “您为何不去试试治好这病呢?您来不夜城是来寻治病药方的吗?” 宋无溪第一次被人称呼“您”,这让他感到些许不适,反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似被人抬举。 “对于我来说,治好病的代价就是失去珍视的人。”宋无溪回忆起己生的模样。 曾经宋无溪没有活着目标,后面己生成为了他活着的目标,他自几番自寻短见后,抱着不拖累己生的想法,他打算在今后试试能不能找着个让自己意识消失的法子,也符合他对死得安乐的向往。 隋卞面上的疑虑和不安都烟消云散:“知幻即离不离幻者妄也,离幻即觉不迷幻者智也,看来道长陷得深,” “你为何要关心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人?”宋无溪面上神色复杂,从与隋卞在此处见上面时,对方就一直在他不经意间打量他,宋无溪一直对被他人注视很敏感,自然察觉出来端倪 隋卞倒是答得轻巧:“佛门自然以慈悲为怀,受观世音菩萨于苦海中指引明路。” 宋无溪回忆道:“你是蝉心寺的,从那串舍利子佛珠来看你在蝉心寺里应该是‘焦点’,可否告知小道,你与蝉心寺方丈的关系?,你很像我见到过的一个人,虽然我与那人只有一面之缘,有记混淆的可能。” “蝉心寺方丈是小僧的舅爷,那舍利子佛珠是代代相传的宝物,失窃多年于不久前寻回。” “嗯。” 宋无溪暗想:这事倒能与之前对上,他先前就觉得隋卞长得不是一般得像年轻时的金蝉方丈。 隋卞对宋无溪行一礼:“道长今后有空闲可以来蝉心寺品茶,小僧想说的都说完了。” 王马以尊老为由留下不与宋无溪几人同行,宋无溪找了个借口去先前的寺庙里头去看看那些异常的佛像。 也许是因为他先前进入幻觉的缘故,现在他能听清佛像在低语什么,他就这么趴在寺庙门外听着墙角。 “这会有好戏看喽原本以为只有一个“药肴”,没想到来了两个。” “你们说地水师那老癞子这回会成功吗?他可是将一生都埋葬进里头,话说回来,那丫头还真放心老癞子,当初就该劝窦秋把这丫头丢掉,现在就不会有这码事儿了。” “嘻嘻,你们说,那老癞子瞅见这丫头四十多年来都一个样,会不会也把她当药肴熬了?” “你还真别说,他可是想成仙想疯了,那仙丹炉上刻的成仙秘术都糊得稀巴烂了。他竟然还能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瞅出端倪。修仙的人都是些不正常的。” “诶?我倒是真希望地水师能成仙,咱们也好分一杯羹。他说助他成仙的人都有赏,要是我没得‘矿石病’我定会紧随地水师。” “极道的话你也信?哈哈哈,蠢得嘞!你活该被骗进这里头。早知金银岛当年会在百佛窟底下挖出仙丹炉,我肯定第一个来,可惜当年,叫那道士白白捡了便宜。” “晦气!扫兴!!你又提那天杀的道士作甚?” 宋无溪推门走进里头,见佛像安静下来,宋无溪轻咳几声道:“诸位贵安,小道想打听不夜城里头的情况。” 众佛像见宋无溪能听见自个所言也不再故作安静,开始哄堂大笑起来,震耳欲聋的笑声充满整座佛寺:“我们凭什么要帮你?” “哈哈是啊!” “你瞧他,他还真高看自己,至今为止我就没见过有人能从不夜城里出去。” “安静——安静——”中央的大佛开口,呵停了满堂喧闹:“小子,我可以告知你这里的情况,但是你得为大伙办件事。” 宋无溪望向大佛:“何事?” “杀了地水师与窦灵殷,若你想出去,你必须杀掉这俩畜牲。” 大佛见宋无溪陷入沉思说起不夜城不为人知的故事: “四十年前,窦家开采金银岛。就在要放弃时,突然挖出了百佛窟,人人都说这是佛显灵。 但是事实是灾厄不断,有无数妄想搬佛像出去卖的死在此地,一种被称为“矿石病”的罕见疾病蔓延开来,人们身上长的血肉渐渐变成金子,一切都是神罚! 在人心惶惶时,有一位道长来到此处带领众人重新下矿,他们在百佛窟内挖出了个刻着成仙秘术的仙丹炉。 不料,那道士起来歹心用众人的命血祭给了邪祟六葬佛母换取两个仙丹。 一个仙丹被濒死的窦家领头服下,他的尸身竟化为能医治“矿石病”的药——圆寂讪。 服用后肤色虽然不能退回原因,但是肢体僵硬得到了舒缓。圆寂讪让人保留了心智圆寂成“佛”。 那道士害死这么多人,自然是心里有鬼,他用了个叫什么“六十四闭合局”的邪术将大伙的生魂困死在这里。 圆寂讪的养殖方法特殊,生予肉,灌予血。 窦秋的女儿窦灵殷通过特殊的方法养殖圆寂讪来控制所有人,不听话就得“死”。 因为出不去便在此地修建起来地下城,不夜城不养废人,所有的废人都会成为圆寂讪的养料。 因人数有限,不夜城需要时不时招人进来。 在两年前来了一位老道,他说他会炼仙丹。 只用几句话那老道就把窦灵殷唬得团团转。 窦灵殷听了老道的话,暗地里用金子雇人在外头抓“药肴”进来。 药肴以孩童为主,一切残缺的药肴也被用来养殖圆寂讪,而孩童是在不夜城地位最高的“辰龙”。他们会被好吃好喝的养着,直到地水师没药肴炼丹时。 不夜城当初建造的时候只有俩个钥匙,一个在窦灵殷手上,另一个不知在何人手上,窦灵殷又时常与地水师在一块,所以你若是想出去,必须杀死这二人。” 众佛像纷纷起哄:“杀死这二人!杀死这二人” 人人皆是“药肴”,人人皆是“活佛”。 听完宋无溪只觉现况荒诞:“那道士可是叫易清风?” 众佛像咬牙切齿,声音怒得颤抖:“正是!” 宋无溪倒明了事态,大佛说的真假不定,宋无溪之所以被拉入窦秋的主观,是因为不夜城里头的所有人都食用过圆寂讪,身上都有窦秋的一部分。 宋无溪在卯兔那边没算出来是因为圆寂讪是“天外来物”,王马定是用什么特殊法子算出来的。 但关于易清风的那一部分实在不好说,祖师爷怎么绝对不可能干出血祭这违背道义的事情。 大佛见宋无溪犹豫不定:“前些日子又来了一批新药肴,今夜应该会有人带“药肴”们去炼丹炉那块地方。 窦灵殷通常只有在第一日会出现办个宴席,之后基本上会一直待在炼丹炉那边。” “多谢告知,小道自有分寸。” 第32章 人炼仙丹炼人 “所以你们现在回来不是因为找到出路,而是因为找不到,想让贫道出手帮忙算算?” 听闻现况后,王马目光游移不定,双手揉搓着折扇,显得十分不情愿:“先说好,贫道只算地方不带路。”随后开始掐算: “辰龙的地方在不夜城东南,还是个大庭院,左边有温泉,右边靠着个木偶戏剧坊。” 宋无溪拦住就要往里头走的王马:“这可说不好,劳烦先生带路。 不过还请先生放心,陈逍遥会护你周全,再说,就算真的遇到危险什么的,你对我俩不信任的话,大可直接弃咱们而去。” 陈逍遥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会护你周全。” “嘶”不是王马是心虚作祟,他竟从宋无溪字句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思索片刻道: “贫道怎会是那种人,走走。”随后他的脸上写满懊悔,拍了拍大腿哀叹道:“唉,自从贫道自从遇见你后就没一桩好事儿。” 宋无溪的打算是伪装成看守药肴的人,随着来接送的人一块去炼丹炉那头,这不夜城里头的人都带着面具,大差不差,假扮起来也容易。 窦灵殷显然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在不夜城内并没卖面具与唐装的店铺,既然如此众人只能去抢现成的了,不夜城每人手头上的活儿是跟面具分配的,三人还不能随便找。 不过一切进行得顺利,三人打晕了看守三个的午马,与其说是打晕,倒不如说是因矿石病过于严重而打碎。 收拾好一地残渣后,三人迅速换好衣服,戌时后果然有俩丑牛来接药肴,好在双方并未多言,直接带三人与孩童们去炼丹炉那头。 放置炼丹炉的地方属实生得隐蔽 ,众人谁也没料到竟在先前窦灵殷看皮影戏的戏剧坊里头。 丑牛带着的众人穿过戏剧坊来到后头,在道暗门,拿钥匙进去前还需搜身,此番宋无溪早就预料到,众人身上并未带什么夺目利器,而是些易藏的小刀。 一股雾气随着暗门打开从门内涌出,宋无溪远远就见一庞大的炼丹炉横在洞穴中央,炉台上刻着太上老君像,周围遍布细密的刻字。 虽早已漫漶不清,但是气质美感不减,四周弥漫着一股奇特的中药异香,让人头昏脑胀,炉身轻微欢动,内部传来隐约厚重的沸腾声,炉口排着烟雾、废气。 再看旁边,有些或新鲜或腐烂、赤身裸体的干尸,歪歪扭扭的插在土中,这尸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均被腰斩。 右边尸体为上半身,尸体面部安详,视死亡为长眠般清淡,脖子伸得老长,嘴巴长得老大,双手虔诚合十,圆寂讪长在尸体舌尖。 以舌尖精血饲养之物向阳,向阳的圆寂讪色泽绿叶带金脉络,椭圆的叶子宽大而肥硕。 左边尸体为下半身,圆寂讪长在尸体“魄门”,让人见着下蹲感半身为之一痛。 储糟粕固由其泻,而脏气升降亦赖以调,故为五脏使。 以污秽饲养之物向阴,向阴的圆寂讪色泽则是黑叶带金脉络,叶子细长,尾端弯曲。 以此可见,圆寂讪分阴阳两种,需要混搭配用,养殖条件与炼制起来都极具困难。 矿洞的岩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刻着四尊巨大的菩萨神像——文殊菩萨、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菩萨嘴里可以听到若有若无的低吟声,让人感到压抑、心头发痒。 一些熬得稀烂的药渣随意的被倒在路上,众人踏过混杂着中药的血肉,脚下能感到湿漉漉一片。 窦灵殷坐在丹炉对面的木椅上,摇着不沾地的短腿,饶有气质的玩着掌中绣球,漫不经心道:“义父,您要是累了,就歇息会儿,毕竟这炼仙丹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一清瘦的老头穿着白袍,双手背后站在炼丹炉前,长袍袖口处绣着翻云朵坠,鬓角发黄的长发高高束起。 要是不瞧他的面容,他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那老头转过头来端详起戴着辰龙的孩童:“这不还有一批新的药肴么?” 宋无溪这时才看清,这老头瞎了一只眼,无肉坍塌的五官萎缩在一块,癞子脸上嵌着双外突的豆眼,更讨得他面黄肌瘦,猥琐不堪。身子随着他走动摇摇欲坠,委实有几分好笑,莫不说丑态百出,光是那笑,就让人阵阵发寒。 此人应该就是众佛像口中所说的“地水师”。 窦灵殷停下抛绣球的动作,一手托腮,一漫不经心的卷着鬓发:“炉子火候差不多了,倒是来得正巧,这批药肴估计是至今为止最好的一批,八字、命格、体质什么的也是千载难逢。” 地水师谑笑着张臂仰天:“好好好!真是天助吾也!人道顺施,仙道逆取,取药于坎。而造丹于离也!” 地水师这糟老头直让三人犯恶心,如此心术不正的畜牲,不遭天谴就该感激涕零了,现在还妄想什么成仙。 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地水师缓步走向孩童,宋无溪打算等对方走到跟前趁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料变故在此时发生了,在三人注意力都在地上师身上的时候,旁边的丑牛突然暴起制服三人。 陈逍遥、宋无溪剑离手,自然不敌丑牛,就这么仍旧身份败露。陈逍遥直接开骂道:“死老癞子耍阴招!” 陈逍遥旁边的王马则是挣扎着一脸惊恐喊道:“贫道早料到跟你们在一块定没什么好事儿!” 众人失策了,服用过圆寂讪的所有人都对彼此有轻微的共感,在他们打碎三午马的那一刻起,此行就已经败露,胜算微乎其微。 见此地水师笑得合不拢嘴,目光从漠然变为深深的不屑与嘲讽:“倒是混进来三个自以为是的杂碎。” 窦灵殷拍手叫好,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恶意满满道:“送上门的养料,把他们腰斩拿去养圆寂讪。” 丑牛闻言立刻将动弹不得的三人绑在腰斩的刑具上,王马哀嚎道:“贫道早就料到会有血光之灾,就不应该抱有侥幸。” 地水师眯着眼睛,目光在宋无溪身上肆无忌惮打量许久,话语尽显玩味:“这个留着。” “我?”宋无溪只觉莫名其妙。被松了绑后的他随意活动几下手腕。 宋无溪看了看地水师,又看了看沸腾的炼丹炉,一脸漠然道:“怎么?你不打算拿我熬药煲汤?” “赐你生路,你倒是言轻。”地水师对宋无溪招了招手:“过来让老夫看看你这张脸。” 宋无溪却置若罔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慌乱,似一时间恍了神。 “真不是时候!” 在宋无溪宋无溪视角里面前不再是地水师,而是疑惑不解的易清风: “窦施主怎么突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起来了?前头就是炼丹炉了,施主不是老早之前就说想来此的看看吗?” 画面不知为何现在这会交替的频繁。 地水师见宋无溪这般死板,并未计较:“不愿就不愿,老夫也不强求。你这副神色迷离的模样真与那黄袍道士如出一辙,你应该也有眼疾、癔症什么的?” 宋无溪下意识想争辩却话语一噎,他只能没好气的将头别过,掩盖自己面上失落。 地水师将宋无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你也是清风观的,你师父可有说过你长得像你们那清风观的那位祖师爷?” “并没有。” “孩子,你知道吗?”地水师语重心长:“你们那清风祖师爷也患有眼疾与癔症。 说来也可笑,他一直觉得病的不是他而是天,于是他将一生都投入到那所谓研究事实上。 有时候知道的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易清风就是先例。可惜你师父并不会将他惨死的事实告诉你们。目前看来,你对你所见所闻是假的深信不疑。” 宋无溪的心里仿佛充满了乱麻,因为易清风与清风观就是他为数不多的底线。他烦躁不安的抠了抠耳朵:“嗯?真抱歉,刚刚我耳朵堵了,没听清。” 地水师晓得宋无溪此时听不进话,他转而对陈逍遥、王马二人道: “今日老夫心情好就让你俩在死前开开眼,观摩观摩老夫炼丹。”话毕,地水师走向瑟瑟发抖的“药肴”们。 幻觉与现实交织起来,混乱不清。 戚幽煜瑟缩在宋无溪身后,泣不成声道:“呜呜,清,清风道长,他献祭了大伙给了邪祟才来到此处,他为了成仙已经不择手段了,大伙明明那么信任他” 宋无溪回头看见骇人的一幕,先前的矿工们已经变成一地碎肉,有些残肢断臂抽动着爬向宋无溪: “道长,如您所愿,嘻嘻,我们助您成仙,我们助您成仙您今后可、可别忘记我们。” “大伙快随吾喊,助道长成仙,我们助道长成仙!我们助道长成仙!!嘻嘻。” “道长啊,道长~” 四周的文殊菩萨、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也缓缓震动着开始发出阴森的笑: “助您成仙——” “我们助您成仙!!” 宋无溪被逼得不得不后退。 对此视若无睹的易清风催促道:“快走,前面就是了。” 宋无溪望着前方,前方确实是炼丹炉,他下意识道了一句:“你为何不自己走?是前面有什么吗?” 易清风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哦~你这是不想走?好大一尊佛,真是请不动哟。” 易清风拿出三清铃摇了摇,宋无溪听见铃声脑内传来一阵剧痛,他不受控制的弓身抱头。 易清风似突然发现什么般一把拽过宋无溪身后的戚幽煜,将她缓缓拖向炼丹炉。 戚幽煜不断挣扎:“救我,呜呜救我——” 戚幽煜转而又变成辰龙孩童们的模样:“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在宋无溪愣神间,地水师举起一孩童作势就要往炼丹炉里头丢。 “救救我——” 谁是谁?他要救谁?宋无溪目光深邃迷离,似乎在不断权衡利弊,纠结万分。 宋无溪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不定,最后定格在陈逍遥身上,陈逍遥示意自己无碍,若是实在要葬在此地他也坦然接受:“宋师弟,以后清明节为我烧点纸钱,让我在地府那头过得好些” 宋无溪犹豫片刻开口道:“等等” 地水师回过头:“何事?” “福生无量尸仙太岁。”宋无溪勉强挤个笑:“丹炉上刻着的成仙秘术不完整,我知道完整的。” 宋无溪一听名字就知道地水师是极道,再看现况,一地药渣的说明什么? 说明地水师炼仙丹从未成功过,现在自己抛下这话定会勾起对方兴趣。 闻言,在旁的王马反应激烈:“贫道早就料到你是”话未毕,被宋无溪一个瞪眼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得闷哼几声,悻悻的将头别过。 地水师被宋无溪前面那句勾起兴趣,在听到后头顿时心花怒放,但面上并未有丝毫的意外: “道来听听,老夫苦心钻研炼丹一辈子,都对仙丹研究进展甚少,可别是什么想让这药肴娃娃免死的话术。 老夫最厌恶唬人的骗子,上一个说着话的人,可是成了这遍地药渣的一份子喽。” 宋无溪丝毫不惧,对此似真有几成把握,他对地水师行礼道:“还请您饶了我那两位朋友性命。” 地水师应了声“好”,由着宋无溪上前捣鼓药草,在旁道:“事成之后,一切好说,待吾成仙,你们定大大有赏。” 宋无溪压下面上厌恶,这狼心狗肺的死老癞子居然还讲恩情,定是什么客套话术。 四十年前,窦秋目睹了炼丹炉被挖掘出来,那时炼丹炉上面的刻字并未如此模糊,宋无溪可以从主观里看见仙丹药方。 仙丹药方上写,需要以阴司童姥为主,阴阳圆寂讪,与其他等等有灵气的药物为辅,阴司童姥的刻字斑驳得只剩下一个童,才闹了这乌龙。 用人炼仙丹也未尝不可,人的身上有别样的灵气,此举违背天道。 但是没准真的能炼出来,至于炼丹炉上写得成仙秘术是真是假,结果如何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宋无溪作足了样子,顺着药方依次加入药材,不一会后果然起来反应,众人一座皆惊:“真有反应!” 宋无溪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脸高深莫测:“这仙丹欲要炼成还需念特定的咒语,只有服用这仙丹的人念此咒,仙丹才会起作用。” 地水师喜笑颜开,摆摆手道:“你就在那块道给老夫听。” 宋无溪眉头紧锁,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这哪行?!您是天命,这天机不可泄露于凡人,在场的其余几位都听不得,到时候就不灵验可不赖我。 您过来,我细细道给您听” 地水师只得将耳朵凑上前,见宋无溪半天没道出句话,不耐烦的要说几句,不料被宋无溪恶狠狠道推进炼丹炉里。 宋无溪面色狠戾,咬牙切齿道:“痴心妄想!你只在阎王爷那边做你的春秋大梦喽!去死,天杀的死老癞子!” 宋无溪见地水师落入水中,笑道:“哈哈,死老癞子!这回可真就是死老癞子了!” 突然眼前的地水师又化作了一脸难以置信的易清风。 “窦施主,你?” 宋无溪面上一僵,他望着跌入炼丹炉的易清风愣神:“我,我?”他转而要伸手去拉易清风:“祖师爷!” “咕噜咕噜——” 沸水喷薄而出,溅了炼丹炉周围一地,刹那间化为一片炽热的雾气,弥漫在整个洞穴。 宋无溪望着炼丹炉口:“祖师爷”随后安慰自己道:“假的,都是假的,易清风早就成仙了那不是现实。” 窦灵殷见落入沸水的地水师生死未卜,气得坐起身来,指着宋无溪对丑牛发号施令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话才刚道出口,脖子上就被一脸得逞的王马架上把小刀,王马狞笑道: “看在你是个小丫头片子,贫道定让你不痛不痒的去见阎王爷。” 陈逍遥、王马二人借着宋无溪忽悠众人的功夫,早已割断绑在身上的麻绳,局面立刻好看了不少。 陈逍遥见王马把窦灵殷逼得紧,不知该劝不该劝,窦灵殷就一被地水师骗上歧路的小姑娘。 不夜城建得初衷确实是好的,让得了矿石病、无法出去的人在此地过完一生。 只是后头窦灵殷并未迷途知返。 王马也不磨叽,在从窦灵殷身上拿了钥匙之后,就直接给了窦灵殷脖颈上一刀,不见血花顿感怪异,窦灵殷不断挣扎着,关节处“咯吱”作响,哭喊道: “死瘸子,放开我!我没错!那些贱民饥食我爹爹血肉,还妄想与爹爹一同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 他们都是害死我爹爹的凶手!在我爹爹死后他们仍旧不放过他凭什么?凭什么!真是天道不公!” “丫头,谁晓得你字句虚实,大伙只看见你拿人炼丹,别怨天尤人为自己开脱。” 王马并未过多搭理窦灵殷,随后提着窦灵殷一顿端详,见怪不怪道: “原来这小丫头片子是个木偶,怪不得提起这么轻。”王马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下,他似想到什么妙计,面露狡黠的将哭喊着的窦灵殷举起直直丢进炼丹炉底下的火坑里头: “你不是要助那死癞子成仙么?这回就让你尽兴!” 火星四溅,木材燃烧声“噼啪”作响。 窦灵殷身上燃起大火,好看的躯壳不复存在,火纹如蛇虫遍布她的全身。 她的哽咽声越来越小,随后神志不清的说一句:“爹爹,你你终于来带我回家了” 王马见窦灵殷先前捧着的那绣球落在地上,随意的往旁边一踢。回头见宋无溪、陈逍遥面色复杂,连忙故作无事,撇清道: “不能怪贫道狠心,祸害不处遗千年,一个木偶娃娃怎么会有改过自新的良心呢?再说宋无为他不也把那谁推进里头了么?” 其余戴着面具的人见现况如此,纷纷迅速跑路,留下宋无溪、陈逍遥、王马三人。 第33章 三花聚顶! —————————————— 一封未寄出的信件,信的边角早已泛黄,字迹模糊不堪,似有些年头了: 父亲,您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再也不回财源镇了?我跟伯伯们都在等您回来,您之前说的那位道长最近倒是愁眉苦脸的,你们定是有事在瞒着我! 您先前明明答应我,回来后就会陪陪我的,我明明一直没给您填麻烦我永远比别人家的孩子懂事,您却说话不作数。 您不会真如伯伯们所言,挖到黄金自个跑去城里了? 不会? 不会! 你连最爱的您的女儿都不瞧瞧,您可真是一个、真是一个 可是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别抛下我,求求您了。 —————————————— 被撕下的日志一角,已经揉得皱巴: 我才知道,原来您已经,已经都是那些庶民的错!您这是何苦?您真是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可是些人就是烂泥扶上墙。 话虽如此,但是您还是“抛弃”了我不是吗?我奢求您能带我走,让我与您一样——血肉与那佛像融为一体,但是不能。 那位道长我还是敬重的,他与那些庶民不同,身上有股别样的气质。 他曾问过我一个稀奇的问题——在山顶上发现一具摔死的尸体,问这尸体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我自然是不知道,他便告诉我问题的答案,说待我遇见下一个能答出来的人,我就能 世上绝对没有“完全”的巧合与“一模一样”的人。 —————————————— 此时炼丹炉里的沸水突然波涛汹涌起来,不断往炼丹炉外头涌出,里头似在孕育什么魑魅魍魉。 一股摄人心扉的肉香顿时弥漫开来。 陈逍遥一动不动站在仙丹炉旁边,背对着宋无溪,看不清表情,他失了神志般直勾勾望向炼丹炉,口中低声喃喃着:“兵解、文解、水火炼、太阴炼,极道尸修者衡幸福” 宋无溪走上前见陈逍遥面露憧憬的望着炼丹炉,惊疑不定道:“逍遥师兄,这死老癞子有死而复生的趋势,咱们先行一步。” 陈逍遥一把拽过宋无溪,笑得阴恻恻:“道长,你今日功成名就了,改日也助本官成仙呗~” “‘泽水困’?晦气!” 宋无溪不知陈逍遥是何时被替换,不知道真的陈逍遥生死与否。毕竟他先前一直在幻觉与现实来回受煎熬,所以没怎么注意陈逍遥的情况 炼丹炉里头传出一阵苍老、狰狞的笑声,那笑声如同丧钟回荡,不夜城似为之一震,直让人毛骨悚然。 那笑声道: “福生无量尸仙太岁,极道尸修尸解成仙,托物寄形,老夫成仙了!啊哈哈哈,天佑吾也!老夫成仙了!!苦纳百川风尘写,尸解成仙非空门!世俗迷庸人眼,净浊是喜乐无边!” 典籍《云笈七签》有云:“夫尸解者,尸形之化也。本真之炼蜕也,躯质遁变也,五属之隐适也。”、 “以录形灵丸涂火炭,则他人见形而烧死,谓之火解。以一丸和水而饮之,抱木而卧,则他人见已伤死于空室中,谓之兵解。” 所谓尸解是人先死了以后就可以如蝉蜕壳一般成仙,尸体留在世间,而元神成仙。 杜光庭在《墉城集仙录叙》中有云:“夫神仙之上者,云车羽盖,形神俱飞;其次,牝谷幽林,隐景潜化;其次,解形托象,蛇蜕蝉飞。然而冲天者为优,尸解者为劣。” 虽然同属于成仙,但是相较于身体与神识同时飞升,尸解成仙则是低了一等。 《无上秘要》乩言;“夫尸解者,虽是仙品之下第,而其禀受所承,亦未必轻矣。” 此为尸解仙! 宋无溪意识到被骗为时已晚,他听见了众佛像在嘲笑他: “瞧瞧,他犯病了!”、“他竟然真的信了,哈哈哈,他居然真的杀死了地水师。”、“癔症可真是理不清事。” 宋无溪用哆嗦不止的手捂住头:“我、没、有!我没癔症,你们是邪祟都是邪祟!尸解这种不自爱的修炼方法怎么可能会成仙? 死癞子,你一定死了!你、一定、死了!!一定是幻觉,你们都在骗我!” “砰——” 一声巨响后,炼丹炉炸裂开来溅了一地碎肉。 宋无溪看见地水师脚下肉瘤如翔云、身子化作一缕黑气在空中飘荡。 地水师原本就小的眼睛被眉上浮肿的肉压得成一条缝,不再是只眼睛耷拉着的“独眼龙”了,而是完全不见事,一脸超然物外。他的长相也变得鹤发童颜。 地水师身边黑气弥漫,他的颅上长着三巨目——一目视天,一目视地,一目视人。他的五脏六腑合为一体,脉络将心脏固定其上,远处看像是一团浆糊——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精气神相合,精神魂魄五气合一心,无生妙有,与道合真 ! 地水师的身子不再是先前摇摇欲坠的皮包骨,而是一身赤红的腱子肉,现在的他有九尺多高,远处看向一坨巨大的肉瘤上长着小肉瘤——格格不入的脑袋。 地水师布满了繁复纷乱的花纹的腱子肉上看见狰狞的人脸——那些被他丢进炼丹炉的男女老少都化作他的一部分。 地水师背后背着一挂满黄符、挂着八卦符文的木架。他的手上则是抱着一黑拂尘。 那黑拂尘生得一张人面,黑发化尘尾,脊椎骨化尘柄,发出窦灵殷的声音,笑得阴森。 “助吾成仙者有赏!‘天爻’你功不可没,老夫愿带你一块成仙!人间苦楚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地水师将全身完全化作黑气向宋无溪袭来。 “滚!谁要跟你一块成仙!” 地水师用黑气拽住宋无溪的脚踝与腰身,妄图将不断挣扎的宋无溪拖入炼丹炉里。 “喂!给我撒手!” 宋无溪回头却见拽住自己的人变成了易清风。 易清风下半身在炼丹炉里与肉瘤相融,面露慈笑的他柔声唤道:“无为~我来接你成仙了。” 宋无溪惊疑不定的不断退后:“祖师爷?” “嗯,是我——清风观第一任观主易清风。 孩子,你不是一直都想见见我吗?我现在就” 易清风不由分说的将木讷的宋无溪拉入怀中,二人落入炼丹炉里。 “带你成仙!!” 周遭事物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迷迷糊糊间,宋无溪的内心处渐渐升起一抹疯狂,随后愈发浓烈——他感觉自己埋没一片炽热的血海里头,就像就像真的在炼丹炉里一样。 被易清风牢牢抱在怀中的宋无溪动弹不得。 周围是冒起“咕噜”作响的血泡,宋无溪感觉自己在溶解,肉体随着碎肉们一块混合挤压着,血管连成通路,灼热的血液因兴奋而沸腾。他的血肉马上就要与炼丹炉里的熬制的仙药融合在一块了。 宋无溪的身子也渐渐糜烂起来,他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疼痛。 宋无溪觉得很安心,他感觉身子酥酥的。 易清风柔声唤着: “无为,我会带你成仙。” 易清风的身上的血肉里钻出闻着一股中药味的黑色触手,仙药似吸盘般吸附在宋无溪的脸上不断地吸吮,分泌着黏滑的粘液不断挤压腐蚀他的神志。 “易清风是绝对不会带我这种卑劣的人成仙的,都、都是地水师弄的幻觉罢了,唉 它、它想要和我相融?我会变成什么?成仙先成一点点成一点点仙丹,我会像其他‘药肴’一样吗?我也会成为地水师的一部分他为了更上一层楼已经不择手段了。” 炼丹炉里头很舒服,温暖如羊水,灼烧的炽热不在水中而在宋无溪的心中,炼丹炉如孕育其的子宫。 宋无溪意识朦胧起来,口中低声喃喃:“地水师成仙了,他成仙了祖师爷清风来、来接我成仙了。” 他是被谁推进这炼丹炉里的?是一个很模糊的身影,但却很熟悉,“是谁?倒底是谁?等等,为什么我会在炼丹炉里?明明被推进的人是 是谁?是我?我是谁?谁成仙了,被推进炼丹炉的哪个?是谁?是我?我要成仙了?” 这种过于疯癫的喜悦让宋无溪也随之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宋无溪笑得崩溃,笑得无常,他并未发觉自己的意识与地水师在渐渐融合: “我成仙了!哈哈哈,我渐渐理解了一切!福生无量尸仙太岁!极道尸修尸解成仙!!” 成仙的办法一直随着时代变迁而变化。 内丹法是唐宋时期出现,当时有人认为尸解丹药并非不朽,神仙接引等外物法难得、难寻。越是如此,人们越觉得这秘籍上不得了的宝贝。 所谓,天地间唯宇宙长存,就把人体比喻成小宇宙,将自己炼成长生仙丹,也就是壮大心中之神,最后与天地宇宙合而为一,便得长生。 用耳熟能详的话讲就是:练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反虚,练虚合道。 宋无溪痴笑出声,他的嘴里不自觉的道出一句: “极道者衡幸福!!” 宋无溪兴奋得浑身发抖,不由咬紧唇齿,用指甲挠起自己的脸,越挠越用力,他似感觉不痛一般,就像只有这这么做他才能感到舒心。 渐渐的宋无溪挠出一脸的血。 易清风满意的捧起宋无溪的脸,他伸手轻拂宋无溪的碎发,欣慰道:“你终于能理解我了。孩子,你的喜怒哀乐再也不用受到世俗的影响了,而是归我掌控” 宋无溪感到有记忆涌入脑海——“他”去过好多地方,“他”入道,入佛,入极道,只为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谁?他不知道,但是他能感觉他马上就要“回忆”起来了。 宋无溪正沉溺得无法自拔时,他听见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一个假冒的易清风就把你弄的神魂颠倒。” 宋无溪清醒片刻,他知道那个易清风在将地水师的记忆与主观灌入自己的脑海。 “不不不,那个不是我即使我有他的记忆,我就是我,我也有我的我的过去,过去可以证明我是一个真正存在的人,证明我、我跟地水师不一样,我我是宋无溪!” 神志不清的宋无溪不断拍打着剧痛的头,不断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宋无溪感到有事物在流失、消淡、腐朽——他忘记了,他想不起来了,支支吾吾的自然说不出口: “我忘记了”宋无溪开始不受控制的崩溃:“我不是地水师——地水师没成仙,地水师一定是想夺舍我。他已经死了!” 周遭的事物恢复如常、褪为静止不动的黑白,似乎因宋无溪突然的清醒而卡顿。片刻如脱落的墙皮在不断瓦解,片片碎屑落在皲裂的地上,看着让人心头发痒。 “那个死老癞子死了” 宋无溪感到手臂传来强烈的撕裂感,痛得他抱臂蜷缩,他望向自己的手臂,在这黑白的时间里头,只有他的血一如既往的鲜红,此时他手腕上的伤口里在不断爬出血红的蠕虫、蜘蛛,还有长着眼睛与数不清脚的怪玩意,密密麻麻的。 “那这里又是哪里?” 宋无溪还没走几步又感到有银针于他血肉中游走、搅拌,一动就传来刺痛。 这痛苦像无数头细的小蛇秧,无孔不入地向四肢伸展开去,让人他浑身痛苦地痉挛着,仿佛他的身体早已被啃食的千疮百孔,所视及的画面也开始如水波纹螺旋起来,让他喘不过气。 “嘶,死老癞子偏偏跟我杠上了。只能试试用先前对付那俩纸娃娃的法子了。”宋无溪卡在不虚不实中难进难退,他往手腕处割几刀,用起血祭。 “绝对不行!无为,地水师已经成仙了!你也瞧见了,他主观意识的同化速度很快!”己生见宋无溪抱着视死如归的决策慌了神,开始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不,他要是真的成仙了,他就不会夺舍我,他图什么?” 己生见身体控制权争不过宋无溪后开始好言相劝:“别跟我置气。听话,我们回去好不好? 你知道后果的。要是你在里头死了,你可能不会如先前那般从主观里头出来,而是融入其意识中成为第二个地水师。” “嗯,分析得到位。” 宋无溪哀叹几声,温热的血缓缓从他嘴角流下,他开始咳血。 “咳、咳咳!我记性差,记、记不住你劝过我多少次,但我只知道我没几次听过你的话。咳、咳咳。” 宋无溪满不在乎的胡乱擦拭几下,在颤巍中起身的他缓缓拔出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我即使意识泯灭——成为一个傻子,我也不要让‘地水师’好过!!” ———————————————— 昏暗的古董店内只有皮影台上亮着光。 底下坐满了看戏的人,可见此戏故事引人入胜。 第一个故事: 一位道士被人请到一个镇子来处理桩怪事,这镇子上有股名为“矿石病”的怪病,是在人入了矿洞后发现的。 那道士召集一批人下矿,在里头竟然发掘出“百佛窟”与仙丹炉,并在仙丹炉里头发现俩仙丹。 不幸的是突发变故,石头堵了来时的路,这道士安抚下众人后便用奇门遁甲穿墙术逃了出去。 等带那道士着父老乡亲们来救人时,却见到骇人的一幕,那些被困矿工们已经神志不清开始互相残食。 周围佛像也溅上斑斑血迹,好似邪祟葬天佛母降世。 幸存者们不愿承认是自己残食了同类——自己的旧友,他们无法面对自己干过如此丑恶的事情。 为此他们编出来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来掩盖残酷的现实,他们将一切推到他们曾经奢求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神佛身上。 他们欺天瞒地,他们甚至对自己不着调的谎言信以为真。 他们 他们渐渐遗忘了自己犯下的罪孽,只留下一成不变的“呈堂证供”。 “一切都是邪祟在作祟!” “是那些神佛噬了老伙计们的血肉!” “我看见!我们都看见!都是真的!!” 那位道长为了祭奠逝者就地做了场法事,将一仙丹与逝者葬在一块,之后那逝者的尸骨竟化为能医治“矿石病”的药肴!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可怜生前被人食,死后仍旧被人食,大伙倒是得救了。 真的得救了吗? 还是说这些才是真正的神罚,血肉融于佛像之中动弹不得,以此获得的永生真的是种恩赐吗? 第二个故事: 一个富商有着个可爱的女儿,生活幸福美满,但有一日,女儿突然失踪了,他花重金去寻找他女儿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数日夜里他掩面痛哭,他变得憔悴、消瘦,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麻绳专挑细处段,厄运只寻苦命人。 富商患了重病,他的脑袋上开始长恶臭的脓包与肉瘤,城里最有名望的医生也告诉他无计可施。 经历世事无常的富商哭得撕心裂肺:“闺女还没回来,我这个当爹的却要死了。” 与他伙计告诉他,多做善事,女儿就能回来。 富商捐掉了自己大部分金银,捐给贫民窟、佛寺、道观。 他剃发出家,但忘不掉女儿,他一心求道,求卦象帮他找到女儿,甚至入过“邪教”。 但他最后却得知,自己的女儿是被合作伙计谋杀 。 因一时冲动,富商杀了人,他连夜逃到郊城,却因身上的道袍被位少女视为大师。 那少女身穿一身唐装,五官精致似瓷娃娃,一脸憧憬的望着他:“先生,您会炼仙丹吗?” 富商望着远处屹立着的炼丹炉,回忆起先前在“邪教”里头他所学的术法,暗搓搓打起了心思,成了仙是不是就能复活闺女了? “自然是会炼仙丹,但材料” “材料我帮您找,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老夫名为姜羡——极道‘地水师’。” 突然整个古董店轻微震动起来,台下观众面露惊愕,台上那演皮影戏的少年倒是心如止水:“戏毕了,各位客官请回,十三号古董店一会还有事儿要处理” 第34章 死癞子又想骗我? “这里是哪?” 宋无溪睁眼见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身处间柴房不免感到疑惑,再透过窗户见外头下着雪,不似缘财镇、不夜城。 “死老癞子又想给我设套?这回儿是什么?假装事情都过去了?一定是极道的阴谋,别想再骗我。 我、我现在就自尽脱离主观,嘶,己生说过在非人的主观里自尽好像是会受到什么影响” 宋无溪正想纳闷着要起身查看一番,不料动弹不得,低头见自己手脚全被麻绳束缚,见挣扎无果,手上又没利器能割断绳子,他也不想浪费体力去挣扎,就这么蜷缩着躺在草垛铺成的榻上唤起己生,但己生并无回应。 宋无溪便打算先静观其变,他在脑中理了理思绪,话是那么说的,但看地水师那怪异的模样也不晓得地水师是否真的成仙了。 宋无溪没想到“泽水困”慕容宵儡也来不夜城了,依照这么算的话应该还有一身份不明的人未现身,估计也是极道,这二人定对不夜城了解,先前说极道期间没怎么往来应该只是明面上的说说而已。 宋无溪转念又想到陈逍遥八成是死了,他试着往心里挤出一丝悲凉,他知道自己对陈逍遥的死并无太多触动,即使陈逍遥是自己唯一的挚友。 因为宋无溪是天爻,所以先前一直被强行加上情绪,他对情感表达已经麻木,宋无溪骂起自己漠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意什么,就如“空心病”般,在他打算带着己生一起死的那一刻,他才能感到一种别样的情绪,那就对死的憧憬与向往。 想到这里他惶恐不安起来,他虽然丧气,但是不至于那般疯: “我不是这样的人,怪哉!为何每次接触到生死时我都会如此癫狂,这变化究竟是从何时起的?极道真的是快把我折磨疯了。” 黄皮子从窗户外头跳进来,远远站在门边,轻唤道:“娃啊,你醒神么?” “大仙,这是在哪?”宋无溪面露焦急,黄皮子不似妖童那般模样出现说明他现在八成是身处现实里头。 黄皮子闻言才走上前几步:“清风观。” “什么?清风观?”宋无溪难以置信,他下意识想坐起身来,毕竟躺在地上说话实在不方便,奈何这绳子把他绑得太紧,他只好作罢,问起原由:“既然在清风观,为何我被绑于此地?难不成清风观进了劫匪?” 黄皮子摆了摆:“并非如此,大伙都在为你着急。” 宋无溪不解道:“到底发生何事?我又招谁惹谁了。” “咚咚——” 门外突然有了动静,黄皮子连忙躲入草垛中,黄皮子说话说一半真让他着急。 宋无溪抬眸见陈逍遥、言长寿推门而入。 言长寿端详起宋无溪,眯着眼睛,皱起了眉头,似在思考什么,旁边的陈逍遥也眉头紧锁,嘴唇紧抿。言长寿犹豫片刻道:“现在的你是谁?” “言道医何出此言?发生何事了?” 见言长寿沉默着点头,宋无溪疑惑四处扫视,一头雾水的样子让人不由得跟着他一起疑惑起来。 宋无溪记得陈逍遥貌似被泽水困杀死,现在竟活生生的站在他跟前。 “言道医,我要见师父,请您带我去见师父,我有要事相报!” 言长寿神色复杂的扶了扶胡须,与陈逍遥面面相觑,随后面露为难,陈逍遥目光深邃而内疚,歉意道:“你现在身份不好说,月前从外头回来,你的病莫名恶化了,真怪在下没照顾好你。” 宋无溪微愣一瞬,先不说距离不夜城的破事儿已经过去快一个月,现在他的身份竟受到怀疑,宋无溪在地上艰难的蠕动起来:“ 我就是宋无为,什么叫身份不好说?” 宋无溪突然想到什么:“是己生做了什么事吗?还是说是‘地水师’?现在还是幻觉?” 言长寿见宋无溪这般模样,有些害怕连连退后几步,长叹几声将事道来。 一个月前,宋无溪与陈逍遥回到清风观后,清风观就开始发生怪事,先是各种法事的祭具失踪,再是夜半弟子们于长廊见着鬼影,道观闹鬼本来就戏谈所以大伙便此事为人所为,打算埋伏瞧瞧是何人装神弄鬼。 最后深更半夜在清风殿的神仙前见着神志不清的宋无溪,先前大伙听闻宋无溪有自尽倾向,也不顾宋无溪是否是那装神弄鬼的人,真怕一个疏忽大意让他死在清风观里头,传出去也叫人言语,于是便将他绑了起来置与此地。 “我不在时竟发生这般事?言道医,现在我回来了,您能先把我解绑吗?”宋无溪先前从未离开过如此长的时间,一个月足够干很多事了,可己生生心热切,怎会自寻短见。 还有这里头有其他古怪的地方,清风殿长年锁着门,里头供奉着清风观的祖师爷们,但却不让弟子进入其中拜祖师爷,说是什么怕扰祖师爷的新规矩,不知己生是怎么进到里头的。 宋无溪似乎想起来了依稀,有了一个那么着的印象,没准还真是他自己去的,但是至于去那里做什么又看见了何事儿? 他想不起来了。 言长寿面露关切:“无为,你现在能让己生出来交谈一番吗?” “我试试。”宋无溪长舒一口气,屏气闭目,随后缓缓睁眼,对上言长寿、陈逍遥二人期待的目光,失落道:“不能。” “既然回来了,有要事那就先去见师父。” 陈逍遥听言长寿表了态,上前给宋无溪松绑,三人就这么去见师父。 师父如往常在书房研究经文,言长寿轻轻叩门:“观主,无为想要见您。” 师父将书籍放在一旁:“不必过多礼数,进来。” 宋无溪先一步跨进书房,行礼道:“师父,我怀疑现在的逍遥师兄是极道假扮的,模样是师兄的模样,应该为易容术所化。” 旁边的陈逍遥正欲偷摸着在台子上顺个果子进兜里,突然被提起,闻见宋无溪语出惊人,再回头见师父、言长寿正盯着自己,不由面露疑惑的歪头,脸不红心不跳的道了一句:“啊?在下是极道?在下识字,怎么字成句就识不得了?” 随后陈逍遥轻“哦~”一声,表示理解:“看来无为师弟是落下心病了。” “我没病,我只是怀疑。” “师弟,极道即使能易容成在下英俊潇洒的模样,但学不来在下那风流倜傥的气质。” 宋无溪见师父沉默不语似在思索,言长寿惊疑不定:“无为啊,这事儿你是从哪听闻的?极道混入清风观可不是小事儿。” 陈逍遥也附和着赔笑道:“是啊,极道混入清风观可不是小事儿,无为师弟啊,瞧瞧你这玩笑开的,真比檐外雪还冷。”说着手不自觉的就要往宋无溪肩膀上搭,不料宋无溪侧身一躲,搭了个空。 “无为,虽然怀疑非莫空有所生,但你近日状况为师也看在眼里”见师父发话,宋无溪心里也对此有一个底了,师父把话说的委婉,无疑是认为自己又在胡言乱语。 “你觉得你说的话可让人信服吗?” 宋无溪瞳孔颤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捂嘴,但这声音并非为他脱口而出,而是存于脑海,那声音开始循循善诱: “你真不会细想!清风观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是极道的来往对象!包庇极道自然为常事,你就不想知道极道口中那位与你很像的‘故人’是何人吗?” “你?”宋无溪额角流下冷汗,面上故作镇定,双手却颤抖不止。 师父发觉宋无溪神色异常,招呼言长寿去拿药过来。 “你想想,先前你在不夜城明明吃了阴司童姥,幻觉却未得到抑制,适得其反,那玩意连味都不同,你却未曾想过那东西是否为真的阴司童姥现在告诉他们,你无碍,只是偏头痛。” 宋无溪抬眸,在对上师父目光的那刻慌忙挪开:“师父,我,我无碍,只是偏头痛。唉,您说得对,一切是我在胡思乱想。” 师父接过言长寿端的药,递给宋无溪:“别逞能。” “多,多谢师父与言道医的关心,徒儿自是感激不尽”宋无溪勉强挤出个笑,吞吞吐吐半天才将药喝下,随后匆忙行礼告辞。 师父见此也未多说什么,只让言长寿、陈逍遥多加照看无为:“看来被极道祸害得不轻,貌似留下疑神疑鬼的根子。” “师父说的是”陈逍遥双手抱胸,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尽显惋惜: “无为现在这个情况,您还打算安排我们三人去鄂城那头吗?以在下来看,不如找个借口敷衍那当官的,让他找别人,正好凌霄观、太和宫那块闲人多。” 师父轻轻晃动杯盏:“逍遥,收起偏见莫问东西,并非每个人都闲散,这些年清风观并未招多少新弟子,只能派你们三去” 陈逍遥哀嚎起来:“咱们清风观这是要没落了!比起学算卦占卜,那些人倒是更愿意学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言长寿皱眉着拉走陈逍遥,转头眉头舒缓对师父道:“观主,您别听逍遥胡说,今日老夫会与无为商量一番,明日就启程” 宋无溪走到清风观一处,弓着身子扣起嗓子眼,将那药呕出,这番折腾他宋无溪额角冒起虚汗,他随意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擦嘴,质问道:“己生?你先前去哪了?先前不夜城那事儿结果如何?” 那声音却道:“我哪是什么己生啊,至于结果你不看见了吗?福生无量天尊,咱们全部都活下来了!我并不会像那厮般忽悠你。 啧,还给自己取个叫什么‘己生’的名字”随后玩味的笑道:“嘻嘻,说起来我也给自己取了个名号,不过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就不说喽。” “虽不知你为何人,话先说在前头,我跟己生是闹间隙了,但我跟他那么多年的交情不是几句话就能挑拨离间的,还有清风观” 宋无溪在清风观待了那么多些年,师父视他如己出,这恩情他怎能忘却,现在被人轻飘飘说这么一句属实不愉快。 但此话让他留个心眼,还有关于陈逍遥的事儿,他并未亲眼见着陈逍遥惨死,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不夜城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以前面对断片他毫不在意,现在他极其想知晓事情经过。 “窸窸窣窣——” 突然陈逍遥与言长寿从一旁灌木丛后走出。 “无为师弟!咱们终于可以同行下山了!” 宋无溪打了个寒颤:“怎,怎得?”他原以为陈逍遥会因今日的事儿迁怒他,没想到他如此没心没肺、不记事。 言长寿将现况道来:“官府那头捎来信,让清风观派几人去鄂城一趟。” “颚城?为何?” 言长寿哪能现在告诉他,他知晓宋无溪的习性,告诉他只怕他不去了,只道:“边走边说。” 三人简单收拾好包袱后就匆匆赶往颚城,宋无溪这回倒是带上了黄皮子,入幻境时让这位“师父”杀死自己回来比自己下手利落些。 “言道医,颚城那头是让咱们去捉鬼吗?可咱们是道士,不是查案的帮役。”陈逍遥一脸颓然在后头走,随意的摘下片竹叶叼在嘴里,时不时漫不经心的踢起路上的石子。 “颚城里头最近在连续死人,因死得莫名奇怪加上死壮骇人,官府那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便就怀疑是邪祟害人” 陈逍遥不解:“凌霄观、太和宫那里是怎个回事?他们武当山就在鄂州,他们派人不比咱们从豫州赶过去要快些?” “好像是说四川那头有极道‘兑为泽’的消息” 陈逍遥一听来了兴趣,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立刻几步跑上前与言长寿肩并肩:“极道‘兑为泽’?道来听听。” “少打听些” “在下帮您拎包袱!言道医,您接着讲。”陈逍遥将竹叶吐掉,随后讨好的拿过言长寿的包袱,轻微弓着身子尽显尊重,面上笑得谄媚。 言长寿见此便轻咳几声接着讲道:“极道有瞒天机让自个行迹不被推算的法子,但只要是活在这世上,就得与事物接触,迟早得露马脚,各观主从未放弃追查极道,就在前些日子‘兑为泽’露了行迹,现在的极道靠着‘兑为泽’吊着过日子,没了‘坎为水’这极道自然大伤元气,到后头就好处理得多。” “兑二,乾一,‘乾为天’呢?” “‘乾为天’至今为止还没消息。” “一群害人的东西,”陈逍遥愤慨道:“这乾老狗真是深藏不露”随后略加思索,一脸轻蔑、不屑一顾:“以在下来看乾老狗估计有点本事儿但没胆,其他都是唬人与没啥行迹强撑的。” “这不好说极道里头估计也没多少人见过‘乾为天’,清道夫那头的刺客受雇佣也在寻其痕迹,官府那头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逍遥神色复杂:“言道医,您说,像‘乾为天’这种十恶不赦之人为何还有人拥护他?真是瞎了眼。” “这世上的人啊多了去了,什么样的都有,‘乾为天’不知用何种法子引起他人极端思想共鸣。” “神志不清的人才会被他人洗脑,但是这世道里神志不清的人何止一个” 第35章 仙姑“山风蛊” 宋无溪走在言长寿与陈逍遥身后不远处,他现在无动于衷听着回来的己生解释,他只感到怅然若失,比起解释,他还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己生,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我身上到底有几个人?我这能力又是从何而来?” 话虽如此但己生字句还是犹豫了一下,随后轻叹几声,字句间尽显歉意: “嗯目前为止比较稳定的就我们三个,虽不知其名,但绝非善茬,你先前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小生真怕他挑唆几句,你就,就看淡生死、自尽了,毕竟你是小生在世上唯一珍视的‘亲人’,天昭昭,万物生于天道,多说无疑泄露天机,路漫漫其修远兮,难以道清的事儿,今后定会有个答复” 宋无溪一听原本还为此事坐立不安、气恼甚至有些许失望,己生老在生事时抱着聊平事态的想法,但这回却并未告知他与他商量。 “以前是以前,今后若有什么事别瞒着我了,我又不是什么琉璃心,”宋无溪现在面色缓和许多,长舒口气道:“既然非善茬,那咱们尽量别让他有出来的可乘之机,话说咱们这样聊,他会听见么?应该听不见” “应该” “沙沙——” 宋无溪并未听清己生说的话,眼前突然飘过一瓣桃花,粉得刺眼,宋无溪愣了一下,恍若未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愕与迷茫,脚步一顿停在了半空中,现在才二月,雪虽渐弱,但并未消退,怎能见着如此艳丽的桃花。 宋无溪后知后觉望向桃花飘落的地上,却见一片枯叶,疑惑片刻后不由道:“怪哉当真又是我看恍眼了。” 三人又走了半个时辰,待到夕阳落日,前头出现一村子,此村名为桃源村,得名于此地土地肥沃,庄稼生长的繁盛。 三人距离村口还有几步路,远远就见一女子吊在棵树上,街坊四邻围在棵槐树下喧嚷,各持己见,议论纷纷。 几三人绕过人群时无意听见人群议论声: “真可怜,赵家那媳妇被山魈给害命嘞,仙姑可叮嘱了,大伙近日入夜后别出门别出门,山魈会学人声嘞!说不定还会变模样。” “是啊,昨日我上山砍柴,晚间回来时就见一青面獠牙的山魈,我还以为见着鬼差了,真是让人吓破魂!” “青面獠牙?我也见过,太唬人,咱们能不能请道士来把这山魈捉走啊。” “你小子说话怎么不经脑子呢,谁愿趟这趟浑水?人家仙姑都是因为心善才留下保着大伙的,让外来不明理的‘神棍’在此丢了性命,只会给仙姑添麻烦。” 村里头一年轻的小伙子跑得着急,背襟已被斑斑点点的汗浸湿,唇齿上下哆嗦,尽显心急如焚,双手忍不住揉搓着,嘴里喃喃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显然迫切希望此为虚惊一场,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不断整顿自己的情绪,起初他在人群末尾焦急的伸首探脑,见实在看不清情况,便勉强从人群中挤开条道,来到那棵树下。 在看见了吊着的女子后,连忙一边上手解那吊着的麻绳一边失声痛哭:“娘!我这就带你回家!”后头有位老汉姗姗来迟,后头几人见此压低声音道:“赵老汉,神婆说你婆娘被山魈害命,令郎哭得凶嘞!此事生得蹊跷,要不把仙姑请来瞧瞧?” 赵老汉应对着连连点头,随后作势就要拉起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伙子:“赵锦,快起来,你要把为父颜面置为何地?” “爹,您瞧瞧您说的是什么话?阿娘她死得冤啊!” 陈逍遥原本想凑凑热闹,但见宋无溪与言长寿视若无睹,身影渐行渐远,便匆忙跟上,提醒道:“这山里闹山魈,不好赶夜路,要不咱们在此地歇息一夜待到明日再启程?” 言长寿面露阴沉:“若是自缢,脚应是下垂,但那女子的脚却是对着人的。不仅如此,那女子脑后有凹痕,似重物击打的痕迹,但从不明显的血迹来看,不知是死后所致,还是生前所致后被清理干净。” 陈逍遥扶颚回忆:“确实如此,”随后反应过来,惊诧道:“那女子是被谋杀的!” “嘘,不关咱们的事就别过多谈论。” 几人闻见一阵银铃声,与道白影擦肩而过,那道白影在原地留下的只有阵阵异香,宋无溪回眸见一眼熟白发姑娘身着红中带黑的苗疆衣裳缓步走向人群,那姑娘虽然生得娇小,背后背着个六扎长、形似棺材的木盒,走起路来却丝毫不见吃力。 陈逍遥见宋无溪走着走着停下来,顺着宋无溪的目光回望那步伐轻快的白发苗疆女,难免惊讶:“这世间竟然有白发女子!”再见宋无溪脸色凝重,陈逍遥也没把话接着说下去。 那位白发姑娘身穿苗族粉袍,服上有红蝶点缀,头戴银器上的琉璃银珠遮目,她似乎是个盲人。 “此地不宜久留,我记得那白发姑娘叫蓝雪萍,是极道”己生一脸胆怯,在后头接着宋无溪的话,附和着:“咱们快走,免得惹祸上身。” 陈逍遥闻言,再次端详起那白发女:“在下也觉得是,虽不能以貌取人,但,但极道出现定有阴谋,如此招摇,定有后台。” 即使再着急,他们还是得在此地过夜,离此地最近的地方也要不停不歇赶一日,他们若是现在启程,定是要在山间歇息,再加上现在的劳累与村子的传言,走夜路恐怕会有什么闪失。 陈逍遥将包袱交到宋无溪手上,抱拳道:“在下去探探敌情,你们要是寻落脚点寻得快,就回来招呼在下一声,在下先行一步了。” “逍遥,别胡闹!” 随后也不听言长寿劝阻,偷偷摸摸的跟在蓝雪萍身后,言长寿只能任由陈逍遥,打算先带宋无溪去客栈歇下落脚点再回来寻人。 去客栈的路上,二人遇上位老太。 那老太面色焦急,似受困某件难以解决的事:“道长啊,我最近老是梦见我那去世的老伴,每当想凑近瞧个清楚时,他的脸竟变成了张黄牛脸,这是怎得一会事儿,我先前问过仙姑,但她说此事不归她管” 随卦一算,几句话的事,宋无溪就当为己生积德了,要问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因为他晓得自己并非什么心善的人。 “您是老爷子在人间唯一的念想,他托梦于您,是想让您给他烧头纸黄牛,您要是方便的话可再烧点纸钱。” 老太面上表情缓和了些,面露感激:“好好好,多谢道长指点。” 人群闻见银铃声纷纷为蓝雪萍让开条道,蓝雪萍轻轻俯下身子,望着地上女尸对赵锦柔声道:“请节哀顺变,莫让泪雨涤尘洗天路,悲声惊世扰得逝者魂难归。” 话是这么说的,但谁都知道这是安慰生者的话,天灾人祸,生生死死,轮回百转,每个人都会掺和其中,此话牵动着众人情绪,人群哑然下来,有些人沉重低下头,有些人心心相惜,与身边当下人十指相扣。 闻言赵老汉也附和着:“娃啊,你别不听劝,人家仙姑都开口了,咱们得尊重逝者、尊重你娘,早些让仙姑主持葬礼,让你娘魂有所归。” 众人见赵锦仍旧沉浸于悲伤中难以自拔,也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好言相劝: “是啊,是啊,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赵娃子,莫让你娘在天之灵为伤了心。” 但赵锦依旧执拗的抱着尸体,不肯扭动身子一步,恍惚着低头回忆。见此赵老汉动怒了,一巴掌打在赵锦脸上,开始不断抓挠着赵锦的后背:“家门不幸,你这硬是要跟为父作对啊!你个不孝子,让你娘好好的去不行么?你为何如此顽固不化?” “是我失态了。”赵锦望着恼怒的赵老汉,眸光闪烁几下又黯淡下去,他不稳的起身,用衣袖胡乱的将面上泪水擦掉:“爹,那就听您的让仙姑为阿娘她主持葬礼。” 蓝雪萍面露满意,转身对众人道:“今夜七曜末,大伙记得来山神娘娘庙里,小女会像以往帮大家祈福。大伙儿也晓得,最近山魈横行,要是见到已故的亲人,定是山魈幻化,山魈怕火,若是遇见山魈,往其身上丢火把即可,还有最近林子里有种有剧毒的白蕈菇,大伙切勿误食。” 众人信服得不断称是。 “这会小女得先主持安葬仪式,大伙也莫凑热闹了,早些回去准备准备。” 人群如散沙般散伙,陈逍遥不见外的拉住一人,笑得亲切近人:“无意打扰,大哥你好,在下是刚来桃源村的,不大懂此地规矩,在下想问问那仙姑唤作何名?口中的安葬仪式与祈福又为何物?” 那人倒是热心肠,也不觉得忌讳,为陈逍遥解惑道:“仙姑唤作‘山风蛊’,安葬仪式是仙姑为逝者在下辈子求个好投胎,在天上保佑生者,仙姑会在做仪式后火化掉逝者,随后将逝者的骨灰归还给逝者家属,让家属将骨灰埋葬在村子后头那块冢里头。 至于祈福,祈福是每七曜时,村里凑齐十二人在沐浴后穿上仙姑发的袍子去到庙里睡一夜,仙姑会在旁念经文,驱散身上灾祸、厄运、病痛等等” 见陈逍遥有些难以置信,那人挠了挠头 接着解释道:“别不信,这事可是真的,仙姑不仅仅会祈福,还会在大旱时祈雨,洪灾祈天晴,你看看桃源村里的庄稼,都是托了仙姑的福气。” “原来如此,多谢告知。” 陈逍遥走在去客栈的路上,暗想:“这山风蛊深得人心啊,师父说过蛊卦卦辞为下落腐败,不知现在此番是否为表象,极道风评一直很恶劣,为尸修可谓是不择手段,嘶,但或许真的有迷途知返的人。”随后轻叹:“活着享清福不好吗,偏偏要向死而生。” “逍遥师兄,调查的怎么样了?”宋无溪从远处走来,打起招呼。 “那白发女是极道的‘山风蛊’,今晚要在村子的庙里办什么祈福活动。” 宋无溪听出了陈逍遥话里的暗示:“你打算偷摸着去瞧瞧?” “猜对一半,”陈逍遥搓了搓,笑道:“在下打算和你一起偷摸着去瞧瞧,实话实说,在下唯恐山风蛊有什么后手,到时栽在那里就麻烦了。” 宋无溪眉头轻挑,打趣道:“你倒是不怕我跟你一块栽在那里。” “哪里的话,”陈逍遥闭目,摆摆手:“咱们俩个还怕她一个么?况且,还有黄皮子助力,再者,极道通常不结伴而行。” 宋无溪听陈逍遥的话只觉耳熟,咱们俩个还怕她一个么,上次在他面前说着话的人,可是尸骨无存了,可不是嘛,上回他跟杜泽楷掺和进泽水困的事里,杜泽楷也是这么说的,在思索片刻后开口:“极道自会有人收拾,逍遥师兄,咱们回客栈,别让言道医操心了,他老人家这回已经歇下了。” 陈逍遥庆幸道:“那挺好的,这样他就不晓得咱们去干嘛了。” 宋无溪环臂抱胸:“到时候要是被发现了,我可说是你” 宋无溪话未毕,陈逍遥抢过话头,兴高采烈:“这么说你是同意喽!走走走。” 整个桃源村只有一座庙,二人找起来自是好找,那庙远远看去与平常的庙无异,里头也没尸仙太岁的神像,唯一的不同点就是里头摆着十二张地铺与三个雕刻精美的香炉。 入夜,月下清辉,朦胧远山近树,淡了色泽。隐于月色的二人从草丛中探头见一群身穿白袍的男女老少有说有笑的走进庙里。 过了一会后蓝雪萍才轻手轻脚的从后院走出来,对比先前,她倒是没背着那“棺材板”了。 起初情况还蛮正常,蓝雪萍点燃了三个香炉,一瞬间寺庙烟雾缭绕起来。 蓝雪萍让众人闭目躺在地铺上,自己则是念起些常人晦涩难懂的经文,众人地铺上安静地睡着,面容祥和,双手呈自然姿态放松的交叠于小腹上,呼吸均匀,似一切忧虑被经文抚平。 正是因为睡得过于迅速且深沉,才是违和点。 陈逍遥眯起眼睛望着那群人,压低声音道:“这怎么跟吃了‘白面’一样?” 己生小声的道了句:“问题应该出在香炉上估计是‘安神香’。” 但见蓝雪萍并无其他害命的出格举动,二人便接着静观其变。 陈逍遥双手托腮,闲得无聊揪起地上野草,在旁宋无溪困倦的打起哈欠,随后靠在一旁树干上闭目养神:“咱们放着好好客栈不待,深更半夜,在外头吹着西北风” 黄皮子缩成一团躺在宋无溪身旁,也对陈逍遥道:“娃啊,你真喜欢给自己找罪受,咱们只在桃源村待一夜。” 陈逍遥一脸庄重的比划着:“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表面看上去也许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不定实际上是在酝酿阴谋” “砰——” 寺庙后头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但寺庙里头躺在地铺的人并无受到影响,依旧睡得安详,倒是蓝雪萍似受刺激般起身,行色匆匆跑去后院查看情况。 “无为,出事儿了。”陈逍遥目不转睛的盯着蓝雪萍远去的身影,一手招呼起宋无溪。 “师兄,我眼睛是闭上,但耳朵还听着呢。”宋无溪慵懒的坐起身子。 “窸窸窣窣——” 陈逍遥起身扒开树丛:“咱们进里头瞧瞧。” 第36章 桃花源仙乐园 后院里的柴房里,竟是一地残肢断臂,要是看得仔细,就会发现断臂处有抽动着的黑色肉芽,似有生长的趋势。 一人头毛虫身的怪物正在不断蠕动着似蚕般的身体,身上的褶子也随之牵动,呆滞的啃食着七零八落的尸体,毛虫的脑袋生了张眼皮上翻的白发女人脸,模样简直是蓝雪萍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脸部不知处于何种原因十分臃肿。 把东西爬行起来十分恶心,路经处留下条黏糊糊的痕迹,因身体较软、滑溜,可轻松地穿过碎肉间的狭窄空间,似不经意间沾染上一身血污。 赵锦也是狠人,不管这东西生得唬人,直接上前一脚踹开毛虫,也不怕一脚踢破或是踢出啥毛病来,抱起柴房里面碎肉就头也不回的跑出去,蓝雪萍来时被冲出去的赵锦撞得晕头转向,下意识伸手抓赵锦的衣领不料抓了个空:“回来!” “妖女!我要把用我娘尸体喂那丑玩意的事情告诉全村人!大伙要报官把你抓走嘞!” 见叫唤无果,赵锦已跑离了寺庙,不见人影。 蓝雪萍进门查看起那人面毛虫的情况,她轻轻抱起人面毛虫,不断将其翻来翻,手在人头虫身摸索,见人头虫无碍便长舒一口气,她将毛虫放进木盒里,背起木盒:“还好无碍,莽夫赵锦硬是要搅得大家不得安宁不过,安宁的日子倒有些无趣。” 蓝雪萍拿出个一扎长的稻草人,将一张用赤墨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塞入其中,拿起剪刀欲要把稻草人的腿剪下,不料手上稻草人被人一把抢过。 蓝雪萍回头见是宋无溪与陈逍遥二人,陈逍遥双指撵着稻草人,眉头微皱。 宋无溪则是回头望着赵锦远去到方向:“生何事了?溜得这么快。” 蓝雪萍起初还担忧二人发现了什么,但见宋无溪问出此话,她就知晓了二人刚刚并未看见她养的那人头虫身的怪东西,即便如此,稻草人也是要拿回来的。 “把东西还给我。”蓝雪萍踮起脚,伸手就要去抢陈逍遥手中的稻草人,一番折腾下来,奈何实在够不着,蓝雪萍双手叉腰:“先生,要是不找回尸体,整个桃源村会引来灾祸的,逝者无所归所,灵魂说不定会被山魈捉去在胁迫下与其狼狈为奸你虽是道士,但哪懂本地这些规矩,毕竟生事儿又不归你管” “一码归一码,稻草人下咒是另一码事。” 蓝雪萍见讲起道理的陈逍遥捂嘴笑了出来:“嗯哼,别把我刚刚说的话当回事儿最好,嘿嘿,我真想看见桃源村动荡不安的模样。” 在旁的宋无溪带着黄皮子悄悄绕开二人,走进柴房,望着地上抽搐着的黑色肉芽与白色斑斑点点,形状似蕈菌又似霉菌:“大仙,您见多识广,瞧瞧此为何物?”黄皮子想下地端详,宋无溪却并未松手,而是抱着黄皮子蹲下:“地上脏,您就别下地了。” 黄皮子鼻尖动了动,眯眼道:“此物应该是某种再生肉瘤,不过现在糊得不成样,难以分辨具体为何物。” 宋无溪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地上那坛肉,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大仙,您没瞧花眼?若真是如此,则说明这‘尸体’还活着,但,但是目前来看” 黄皮子答曰:“一条胳膊长出身体是需要时间的,其他断肢也是如此。” 己生小声道:“这会不会是‘太岁’或是‘圆寂讪’?” “确实像,但似太岁非太岁、似圆寂讪非圆寂讪,太岁是种肉芝并非生于尸体,而生于尸体的圆寂讪的藤叶外形与色泽也并非此般,这玩意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寄生于人体的活物。”宋无溪想到这里,反应过来立刻将手缩回:“那岂不是会从一人分裂成多人,似蚂蝗般,这东西怪邪乎的咧,会不会是蓝雪萍养得蛊?” “有可能。” 蓝雪萍不解怎么她怎么做什么都能跟炼蛊牵扯上,她也不去抢稻草人了,勉强压下脾气,心平气和的用扫把将碎肉扫在一块,吃力的泼上一桶油,再点一把火将其烧了。 蓝雪萍随后打端详起宋无溪,似见着老熟人般轻笑道:“小女见过道长,上回道长还是极道的人,今日见着比先前倒是大相径庭了,小女的名声在桃源村也是人尽皆知,大伙都晓得小女不会谋财害命,只是闲暇时爱酿酿酒、养养虫。” 闻言宋无溪皱起眉头,提起之前的事真让他有些许不愉快,但他还是耐下性子:“说得倒没错。” “没什么事儿就别凑热闹了。”蓝雪萍摆出请离手势:“现在小女得离开寺庙,二位也请离。其余躺在地铺的人二位无需担心,明早他们醒了会自行离开。” “如此好说话?”陈逍遥察言观色。 “别一天到晚阴谋论,你们怕不是闲得慌才来管极道的事儿,极道虽不被理解,但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蓝雪萍撇撇嘴,双手交叉在胸前,心不在焉的走出寺庙:“我去找人了,若是不放心的话你俩大老爷们不怕叫人说闲话大可尾随我、偷摸着跟在后头。” 己生拉住要跟上前的陈逍遥,摇了摇头:“逍遥师兄,咱们也瞧见了,那东西只不过是一坛不断再生的烂肉而已,应该是尸体,村里人说过,尸体会交给山风蛊火化,虽然那肉生得异样,但山风蛊在此地风评并非虚假,刚刚路过寺庙前室时我去瞧了,那些躺在地铺上的人并无异样。” “既然如此,那就回客栈。” 二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却被一群人拦住。 宋无溪怕黄皮子吓到人,便将黄皮子藏进兜里。赵老汉走在人群前头,被位青年搀扶着,但步子依旧不稳:“二,二位道长,咱们今日曾有一面之缘,恳请二位道长出手相救。” 陈逍遥、宋无溪倒是猜出了此为何事,陈逍遥心直口快:“是不是见着令正诈尸了?或是遇见山魈?” 赵老汉闻言眸光闪烁,似抓到救星般:“是是是,道长们可有法子?” “自然是有,劳烦先生带路。” 赵老汉走得缓慢,佝偻的身躯在月下寒风中显得愈发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然而那双慈祥的眼睛却犹如古井无波,静静地凝望远方那林间:“那时,我真是吓了一跳,深更半夜,突然听见有人叩门,我还以为是我那犬子回来了,但听声音不对,从窗户里往外头一瞧,可把我吓惨嘞,我见着我那已故的婆娘我还以为她找我索命来了。” 己生见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经历世事无常而面露悲伤,安慰道:“您老莫怕,鬼只会索命生前谋害自己的人,一般是不会牵连无辜的人,善人是有神佑的。” 不知是否为宋无溪多虑,他见赵老汉闻言哆嗦得更严重了,赵老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发抖得厉害,解释道:“这天才刚入春不久,寒气未退,咱们先进屋。” 赵老汉屋前种着郁葱的庄稼,但有块没有种着的地上有刨过得痕迹,似乎是最近开垦的,见宋无溪一直盯着那地看,赵老汉脚步顿了下:“近年庄稼长得壮实,多垦多种多收。” 宋无溪将目光挪回,但兜里的黄皮子躁动起来,似乎是想出来瞧瞧,宋无溪压低声音道:“大仙,这回会您不能出来,那老头子恐怕不经吓。” “娃啊,老夫嗅到股微不可察的血腥味。” 宋无溪闻言也屏气凝神的嗅了嗅,但他并未嗅到什么血腥味,估摸着:“会不会是先前在寺庙里头染上味儿了。” “吱——” 赵老汉推开沉重的木门,屋内并空无一人,赵老汉回头招呼二人在桌前坐下。 陈逍遥拿出朱砂墨、黄符与毛笔放在桌子:“画个镇宅符,再撒点糯米就无事了。” 宋无溪想看陈逍遥画符,但陈逍遥却将笔墨、符咒推到宋无溪面前,笑得不好意:“在下忘了镇宅符怎么画了,无为,此事重任托付于你。”随后轻咳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学艺不精。 “行。”宋无溪接过笔墨、符咒,舒气道:“灵宝天尊,安慰身行,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念完净身咒后起笔画符,随后将符贴在门上。 陈逍遥则是抓起三把糯米,一把洒门口,二把室内四角,三把洒床榻下。 赵老汉翻箱倒柜拿出些蔬菜瓜果、白蕈菌、酒塞进二人怀里:“多谢二位相助,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自是懂这个道理,这是一点礼,酒是自个酿的,瓜果蔬菜是昨日摘的,现在还新鲜着,二位道长切勿推脱。” 陈逍遥、宋无溪道谢,在室内待了会儿见无事发生便放心离开、回客栈了。 没走出几步路,陈逍遥就经不住嘴馋,开罐就是“墩墩”几口,陶醉的尝起酒来。宋无溪在后头低头提着菜篮子缓步走着,“世上白蕈菌种类繁多,像这种来路不明、不晓得有无毒性的白蕈菌还是不吃为好。”宋无溪并不是给赵老汉的善意浇凉水什么的,只是怕因善得无意生事。 突然低头正思索着的宋无溪听不见前头陈逍遥脚步声了,连忙抬头,却发现自己身处荒郊野岭,远处天泛起朦胧的霞光:“我这是又断片了?己生?己生?” “娃啊,别唤那书生了,你不是断片,是入主观嘞。那书生虽然晓得你能入主观,但是他不能跟着进到里头,”妖童模样的黄仙托着腮,盘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若是如此,那,那逍遥师兄应该就在我前头不远处?”宋无溪又唤起陈逍遥的名字,见无果,不由错愕道:“不应该呀,话说如此,我怎又莫名其妙入了他人主观?” 随后他将头凑在妖童跟前,脸上的错愕变成坦然,闭目道:“师父,劳烦您再送我一程,我着急回去。” 见半晌没动静,宋无溪不解道:“师父,您不是说过”随后一脸惊恐,他能感到脖颈传来阵阵凉意,耳畔传来风声,一时间些天旋地转,这种天旋地转并非出自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他的头掉地上滚了几圈。 此时宋无溪竟见自己头身分离的身子还直直站在原地,他不似先前那般因必死的伤而感到剧痛,他这会儿连痛都感觉不到。 “嗟乎!我的脑袋——”宋无溪不知道他为何没死,这种感觉真是说不上来到怪异,一边是动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无头尸体的脑袋,另外一边是啥也看不见找脑袋的无头尸体,他能控制,但此时就像俩码事般:“师父,您瞧瞧,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旁边的黄仙也因此感到疑惑。 宋无溪试着控制身体抱起自己的头,尸体慌乱地来回踱步,最后他试着膝盖贴地,弓着身子双手在地上似盲人般胡乱地摸索着,微微调整方位,缓慢扭动着靠近自己的脑袋,随后将自己的头抱起。 “乖徒儿,无碍?”黄仙面露关切、心疼,从荷包里翻出红线帮宋无溪把脑袋缝上。 宋无溪不自觉摸了摸被红线缝得密密麻麻的脖颈,试着转了转脑袋:“师父,我无碍,您还是用您上回那掏心窝子的法子。” 宋无溪任由黄仙一手洞穿自己胸膛,但他依旧感觉不到痛:“怪哉!怎么还是不疼” 黄仙只好又帮他把胸口的血窟窿给缝上,见宋无溪抱头坐在块石头上沉默不语,脸色苍白且难看,黄仙踮起脚轻拍起宋无溪肩膀:“娃啊,你这回是进了何人的主观?为何难以脱离?莫要垂头丧气让为师心疼。” 宋无溪闻言脸上神色好了些,他打算试试能不能走出这地方,但是却遇上鬼打墙,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此地。 宋无溪随便找块石头坐下,将头埋进膝盖,掩住脸上颓然:“多谢师父安慰,唉我,我哪知这回是入了何人主观,先前咱们可是一块离开赵老汉家的,事已至此,只能找阴司童姥回魂了” 宋无溪眼前突然飘落下一抹粉红。 随后是千千万万的粉红。 他抬头见夭夭桃花落英缤纷,轻舞飞扬恰似仙灵云裳洒落游人心间,似仙源归路碧桃催。心旷神怡的桃花香扑面而来,愈发浓烈,连泥土也散发着半和梅雨香气。 远处轻烟晓暝,湘水暮云遥度。 宋无溪面上难以置信,他不自觉的伸手去接那落下来的花瓣:“桃,桃花?” 随后警惕环顾起四周,见身后那颗大桃树上刻着三行字——“仙乐园”。 这时,远处传来孩童渐行渐近的歌声: 一生无为怎敢入仙园,两袖清风妄为救他人。 三餐不济虚妄叙高堂,四季漂泊谈何言家事。 身无分文卑从心中生,朽木枯枝致万事难成。 嗤笑当局者迷踏歧路,哭嚎旁观者清不饶人。 如梦初醒腾云驾雾起,恍若隔世已思过半矣。 远处缓缓走来一位身着白袍的道童,那道童虽然稚气未脱,却已初显仙风道骨,头戴浮云髻,脸颊红润似吹弹可破,手握莲花灯、步态轻盈走上似熟人般对宋无溪行礼道:“二位请随我来。” 宋无溪面露不解:“去何处?” 道童温文尔雅,说话时轻声细语,让人内心舒畅: “二位不是来此处求药的吗?自然是要去仙乐园了。” 第37章 死老癞子要带我成仙? “你口中所说地方有那药?” “自然是有,那地方啊可是什么都有。”道童见宋无溪半信半疑,闭眸轻笑几声,转身招手示意宋无溪跟上。 宋无溪见道童话说的绝对,步伐坚定的似料定他会跟上,宋无溪确实没别的处可去,真带着黄仙跟了上去。 道童带二人走出了鬼打墙,步入一片繁盛桃花林,朵朵枝枝花团锦簇,妖艳得灼人眼,桃花林中并无其他杂树,而是独具一格,别有一番风味。 落花散布于地,远山归雁双翅扇起了阵阵香浪。要是此地生于现世定是游人如织、宾客似云。 于桃花林中穿梭,挽住一缕芬芳,若是怀揣带色多彩的情趣,走进桃林后竟然被桃花的清香洗得铮亮。 晨风拂过,桃花林随之“沙沙”起伏,满枝繁花轻轻摇曳犹如潭水荡漾“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见此宋无溪不禁想到陶渊明所着《桃花源记》:“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云雾缭绕山峦美,岩石上显神奇迹,远处一座侧卧着的佛山映入眼帘,道童带着二人绕着佛山走,走着走着,佛山一侧出现了一条静谧的小道,与其说是小道,倒不如说是洞口。 洞内似乎透出一丝微光,道童走进狭窄的洞口。左右两边都是斑驳的岩壁,微微凉风充斥着整个深邃的隧道,吹得道童手上提着的莲花灯烛火胡乱摇曳。 越是昏暗,烛火越越发耀眼,空气湿润,泥土的气味愈浓烈,上头只有弱弱微光透进来,若抬头望向被岩涯切割的扭曲天幕,听那吹过千疮百孔岩壁似人哭嚎的呼呼风声,只让人顿感压抑、阴森。 宋无溪怕自己抬头望天幕,动作幅度过大让脑袋不稳落下,只能让目光缓慢游离与四处,边走边漫不经心的问了句:“请问还有多远?” 道童指了指前头:“前头就是,只有几步路了。” 宋无溪随着道童所指方向望去:“小道童,你唤作何名?为何先前独自行于山间,你就不怕遇到什么” 道童不以为意:“他们唤我‘天长’,我并不怕遇到歹徒或是恶人,神佑世人,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怕遇到灾祸。” 三人没走会,前头就泛起微微白光,洞口豁然开朗,周围变得更加宽敞明亮。 一个平坦广阔的土地出现在眼前。排列整齐的房屋铸于肥沃的田地旁,古山幽泉与桑竹相映成景,田间小路四通八达,任人随意穿梭。 村民均穿着云裳仙衣,如云似雾,轻盈飘渺,颇有闲心的观赏着牛于田间耕地、狗赶羊群,老少皆宜,神态安然,生活和谐美满,这里无疑是片世外桃源。 一位老头牵着头黄牛,撑着拐杖过路时与天长搭话:“回来啦,竟还带了客人。”老头面露和蔼,笑得慈祥。 “这地方生得偏僻,确实难得来客,”天长望向老头牵着的黄牛,微微颔首道:“老伯,您上回不是说黄牛生老病死了吗?” 老头用枯瘦的手拍了拍黄牛的脊梁,黄牛通灵性的将头贴在老人肩膀上,老人感叹道:“是啊,但这头跟上次那头不是同个,是今日我老伴给我捎来的你瞧瞧,这不比那头壮实得多?” 天长闻言又瞧了瞧黄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您说得对,是我没瞧仔细,您这是要去哪里?” “难得有了闲钱,自然是先去吃酒喽。” 宋无溪终于有了停下脚步的时间好好端详这地方,黄仙见宋无溪神色复杂,便道:“娃啊,主观一般有两种,第一种为‘往昔’,既生人所经历实事、第二种为‘虚堂’,既非生者所造‘虚界’,二者共同点均为具备认知。” “若为‘往昔’,那说明现世真的存在仙乐园,比起前者我更相信后者——入非生者的主观。” 道童领着二人走过梯田,进了一正在办宴席的客栈,远远隐隐约约的能听见奏乐声。 天长欲要推门,伸在空中的手还未接触到门时,闻见“吱呀”一声,门自个缓缓开了条缝隙,像是晓得有人前来拜访一般,天长见此动作一顿,并未接着推门,而是退后几步。 宋无溪正不解道童此番行为时,门突然整个张开来,一股浓烈的腾腾白雾似波涛汹涌的河水般从里头倾斜而处,扑向几人面门个。 宋无溪下意识将衣袖摆在面前隔开涌来的雾气,暗自道奇,常人家中怎会有如此大的雾气,他不自觉的用手扇了扇眼前雾气,再眯眼看向在看身影朦胧的天长,满腹狐疑的问道: “天长,你确定没来错地方?” “当然没有,这条路我可是走了不少年。”天长走进还未消散的云雾中。 宋无溪也跟了进去,起初视线白茫茫一片,要是一个不留神,可是会跟丢天长若隐若现的背影。 待雾气消散去,眼前出现大小不一的神龛,但上头并无任何神像,有一木桌上放着个烛台,四处挂着厚重的绣帘挡住了窗户外头的光,除了天长手上举着的那莲花灯外,这烛台便是昏暗厅室里唯一的光。 天长望着空落的神龛,转头轻声唤道:“地久,来客人了,祖师爷们呢?” 那位名为“地久”的道童正在用鸡毛掸子扫着这些神龛,闻见有人唤自己,回头见有客来便放下手上的活儿。 那道童摆了摆手上的灰,五指指向后头:“祖师爷们都在院子里头,毕竟今日有宴席,不得好好享乐一番。” “今日又有宴席?” “嗯,因为诸葛先生说今天有客来,所以摆上了。” 天长、地久简单寒暄几句,天长接着带宋无溪、黄仙寻药。 宋无溪目光依旧停留在后头:“那神龛怎么一个神像都没有?” “神龛啊”天长顿了顿,但并未回头:“我们这儿习惯将神像收起来分开打理,这样扫得干净些。” 逐渐步入后院,那奏乐生不再隐隐约约,能听见清晰歌唱:“三年五载粗茶淡饭,莫要人间束逍遥,人生得意须尽欢,明日愁来明日愁——” 入院,宋无溪目光一下聚焦在院中心,见有位眼熟的女子正舞琴拨弦。 台下桌子上摆满鲜果美酒,服色各异、仙风道骨的人们,有些人处于礼节,神色平和的将双手交叠在一起搭在膝上、目不转睛的欣赏着表演。 有些人品着佳肴,还有些人似在谈论陈年旧事,场面一片和乐融融。 那名女子头上翡翠玉簪随动作起伏摇曳,气质优雅,身姿曼妙,身上有股从里到外的古典端庄美——她竟是在先前主观里出现的戚幽煜。 回首起之前,无论宋无溪身在何处,无论是那俩纸娃娃还是窦秋的主观,里头都有戚幽煜的身影,现在戚幽煜更是出现在当下,这不合理,极其不合理!怕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认识戚幽煜。 宋无溪有种感觉——戚幽煜一直在跟着他,戚幽煜明明是个不存在的人,在现世里宋无溪与她并无交集,甚至并未听闻过她。 天长与众人似熟人般,不见外的对众人道:“祖师爷们,我带新客人来喽。” 闻言,众人将目光热情洋溢,让人宾至如归:“好好好,更添分热闹。” 一位看起来有些许迷糊的白发老道,放下酒杯,扶了扶胡子:“瞧瞧你这娃子又在胡说了,这位怎么能说是‘新客人’呢?不久前不就来过一个求仙问道的吗那道士叫什么来着?” “清风。”旁边手摇羽扇,带着方头巾、眉间一抹红点的书生摆了摆手,笑着感叹道:“您老记性真不好,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多久?能有多久,老夫倒是记得只过了四十余年。” “不是新客人?经您这么一说确实瞧着熟悉,但”天长望着宋无溪思索一番,突然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惭愧的对宋无溪笑了笑,随后向众人行礼告辞: “您们先聊,外头还有些事儿要处理,昨日有名女子把飞仙娘带走了,这回下面可闹事儿了”话毕,便调头提着莲花灯离开客栈。 宋无溪对众人行一礼:“请问这里可有那道童所言的药?小道想求个名为阴司童姥的药。” “阴司童姥?这”众人闻言低声议论纷纷,刚才那迷糊的老道看向戚幽煜。 “嗯。”戚幽煜微微点头将挂着的荷包取下,递给宋无溪:“这里头有二丹,一丹可‘醒神视万物’,一丹可招‘福兮祸所依’,切记出了这仙乐园再用。” 这么轻易就得到东西,让宋无溪警惕起来,他暗暗观察起戚幽煜的神色,并未立即接下,而是犹豫起来,但见戚幽煜神色无异,又转念一想毕竟这里所能视及的一切都是幻化之物。 若是这东西真的有问题,吃了后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死嘛,在他人主观里头他死了还是能回去的。 宋无溪打开荷包看来了一眼,有俩圆溜的药丸一上一下放在里头,一黑一白,他望向黑丹暗想:黑的那个应该就是回魂药阴司童姥。 拿到东西后,他并未立即离开,面上有所思的样子,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先生们刚刚说‘求仙问道’,不知此求仙问道是否为小道所想那般?” 那老道撵了撵白胡,白眉随着眉头挑起而拱起:“正是你所想那般。” 宋无溪又行一礼道:“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小道有几事想求,不知各位是否介意?可能想求知之事繁多耗人耐心,若是帮忙解惑,小道自是感激不尽!” “但讲无妨。” 宋无溪本打算理理要问的问题,最后干脆了当将问题由重到轻问了三个:“我为何是‘天爻’?易清风是什么人?先前地水师结果如何?” 那老道面容上突然笼罩起一层沉重的阴影,双眉紧锁,目光深邃而沉静,似在思索什么要事。 戚幽煜在旁自顾自尝着热腾腾的糕点,漫不经心的对众人们道:“先生们请讲,泄露天机也无妨,毕竟上头可有人兜着呢。” 话虽如此,但那老道却犹豫起来。 “这问题倒是不一般,”先前的书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似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脸部,于目中凝聚成两点火星,转瞬又匿于眼波深处消散:“不过知道的多未免是件好事。” “先生但讲便是。” 那书生轻摇起羽扇,有条不紊道来:“一,天爻就是天爻,其中并无必然原因,就如天就是天,地就是地那般。 二,易清风是骋怀济世天尊也是尸仙无极太岁。 三,地水师成了‘天’的一部分。” 三个问题,宋无溪整体看下来都挺满意的,除了第二句后头那段,易清风是骋怀济世天尊这件事在清风观也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是说易清风身尸仙无极太岁,无疑是指名道姓说清风观是极道。 即便第二个答案不如意,宋无溪还是行礼答谢:“原来如此,多谢告知,那请问我所见所闻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深受其困扰已久。” 宋无溪暗想:‘为何不能在此处服用这回魂药呢?难不成现实的这处是什么见不到人地方?’想到此处,宋无溪的手不自觉摸向“仙丹”。 “‘天爻’啊,你要是吃了这仙丹,可就入了他们的计喽!你晓得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害你么?” 宋无溪紧皱眉头,手不安的微微颤栗,他竟然听见‘地水师’的声音。 “死老癞子,你要害我!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去!你在哪里?你一直在跟着我?!给道爷死出来!” “哈哈!” 地水师发阴森的笑声让宋无溪感到心悸不安,宋无溪听见耳畔传来低语声,但却四处不见地水师的人。 “老夫可说过要带你一块成仙!岂能抛你而去呢?你现在见到的都是邪祟,‘天爻’,杀光他们,你就能回去。” “你放屁!我现在肯定还在桃源村里,杀了他们,幻觉外的我就杀人了——就中了你的阴谋!你才是邪祟!!阴魂不散,我现在就吃药回去!” 宋无溪将戚幽煜先前的话抛之脑后,他拿出黑丹吞下。 在宋无溪意识模糊间,眼前的众人竟然哄堂大笑起来,他们身上纷纷长出混浊的黑红血果与白菇,黑红血果似泡沫破开来,炸开瞬间粉尘散开,血红的粉末如花粉一般在空中飘散。 “怎么回事?死老癞子,你又想耍啥花招?!” 周围一切虚化起来,宋无溪捂着头跌跌撞撞的后退了几步,戚幽煜的声音分分合合,模糊不清。 “瞧瞧,他吃了!他竟然真的吃了!” “你们说,他在发现自己吃的什么之后,会作何感想?噗哈哈哈哈!” 一些身着仙衣看似仙女的姑娘推攘着、嬉戏打闹起来,看宋无溪如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别刺激他,谁都晓得,他啊,可病着呢~无论是在哪个世界,嘻嘻。要是他不是那般易受别人言语几句就改变的‘天爻’,倒是难以下手呢。” “你瞧瞧,人家还清醒呢!那眼神真是要把咱们生吞活剥喽~那样我们会变成什么?‘飞仙娘仙丹’哈哈。” “清醒着?你就别调侃他啦~他这会儿是要回到他梦里呢!能随意控制、有着过去的梦,在他眼里才是真实的呢!” “真可怜,戚娘从未放弃过他” 宋无溪自是不解,他下意识争辩: “一派胡言!我没病!我、没、病!!” 在宋无溪意识脱离之际,他望向唯一没笑的人——那书生。 那书生轻咳几声先,心不在焉的摇了摇手中已经泛凉的茶盏,在抿了一口才发觉茶水已凉,随后不顾周围喧闹的起身离去。 书生身上的那一抹白是多么的晃眼、夺目。 似有所感,那书生走到门口时面露怜悯的回望向宋无溪,目光如同深秋的湖面,平静而明澈。 宋无溪从唇齿间断断续续的挤出字字句句: “你、你我见过你” 那书生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清风道长,这里的人你都见过。” 宋无溪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后院。 后院里头荒草丛生,断壁残垣,一片破败的景象,房屋早已年久失修,蛛网结织,殿宇倒塌,香炉倾倒,萧瑟寒风吹着,带起一片凄凉。 “无为?你要不要紧?!” 怔愣间,宋无溪听到己生对自己的关切声,稍微安心了些:“无碍。”不料下一秒左眼眶处传来一阵刺痛,眼角瞬间血流如注,他后知后觉的哀嚎起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宋无溪猛地捂住脸,血水在指缝间滑落,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以至于他吃痛跪在地上,紧抿的嘴角哆嗦不止,紧咬着下唇生怕呜咽出声。 “我、我的眼睛没了,我的眼睛没了!”宋无溪双手紧紧握住,仿佛在极力克制这无法言喻的痛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将头埋在手中,面上痛苦万分。 “好、好疼。己生,我好疼”宋无溪呜咽着,他发现自己左眼皮瘪了下去,里面无疑空无一物,他试着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却丝毫不动,只见漆黑混杂着一片血红。 “无为,冷静下来,保持理智,我来帮你包扎。” 宋无溪往自己手臂上咬了出道深深的齿痕:“理智?你让我拿什么理智?我、我真的快痛死了”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你现在伤得重,莫要消耗力气。” 宋无溪却自顾自咒骂了起来:“狗日的邪祟!呃呃啊啊啊,道爷要杀了他们!”宋无溪崩溃的抱住头:“地水师还在跟着我!!他要害我!呜呜天道啊,别折磨我了” 己生见无为这般模样只能又强行抢过身体控制权:“恕小生无礼,你先好好歇息,无为,你现在状况极其糟糕。” “我、我” 宋无溪的意识自此陷入一片昏暗。 第38章 酒癫子斩尸 酒从眼前过,不喝是罪过,陈逍遥原本只想小品几口,但是小品几口后,这瘾就上来了,赵老汉送的酒不到半斤,陈逍遥突发奇想,半斤不当酒,一斤扶墙走,这么算下来不就是,斤半墙走他不走。 他这么想着,赶着酒铺打烊前又买了几罐,斟酌起来:“快哉快哉,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要太疲惫,良宵苦短需及时行乐,酒杯一端不醉不归。”这品酒有时候醉眼朦胧,有时候如梦初醒,推杯换盏间,不知是笑看人生百态,还是自个沦为百态给人笑看。 陈逍遥边走边喝着酒,脸色泛红,双眼迷离,步伐已有些踉跄,身子是肉眼可见的左摇右晃,他突然停住脚步,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物,回头见后头空无一人,微微愣神,他又抬头望着夜幕,扭曲又模糊,似被浓厚的迷雾所笼罩。 陈逍遥晕晕乎乎的脑中思绪乱如团纷繁复杂的线,他不由焦躁的揉了揉头发。 “哦,在下想起来了,”陈逍遥意犹未尽的将酒收起,目光深邃而遥远,伸手扶额轻轻地叹了口气:“差点走过头了,客栈在后头呢,言老爷子先前说什么,‘陈逍遥喝酒就忘事儿’,在下这会不是记得清么?他老人家真是爱瞎操心。” 此刻的言长寿正在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红枣枸杞茶,一边用艾叶泡着脚,面上惬意十足,中药泡脚可调节血运、养心助眠、温阳散寒、延年益寿,他老人家自没那俩小伙子那般精力旺盛,三人赶了几日的路,他早已疲惫不堪,而那与他同行的那俩小伙子还有力气四处乱跑。 他真感觉自己这俩小伙子的专属佣医,但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这位无儿无女、饱经风霜的老人有了归属感,内心生出暖意,平常就陈逍遥来陪他聊聊天,虽然有时陈逍遥是偷摸着溜出来的。 突然门被推开,一身酒气的陈逍遥跌跌撞撞的进来。 “回来了?”言长寿转头见陈逍遥这副模样,脸上的那份惬意消失了,笑容僵在脸上,随后干净利落的擦脚,穿好鞋,起身将陈逍遥扶到木椅上坐下,望向门外似在等人进来,半会见门外无人进来,疑惑问道:“无为呢?” “无、无为”陈逍遥堵塞的脑子突然舒畅开来些,他也面露疑惑的望向门外:“无为呢?坏了,在下怕不是把他落在赵老汉家了。” 言长寿也懒得说教了:“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熬醒酒汤。” 半刻钟后言长寿端着热乎的醒酒汤回来:“来,喝汤。” 无人后知后觉得发现木椅上没了陈逍遥的影子,言长寿端醒酒汤的手顿在空中,转头见陈逍遥倒在地上,一头埋进艾叶洗脚水里头,水面正咕咚咕咚的冒泡。 陈逍遥似察觉有人靠近,缓缓抬头,一脸迷茫的望着端着醒酒汤、愣神的言长寿,唠唠叨叨起来:“您怎么又熬了一碗,在下都要喝哕了。” 在勉强灌下碗醒酒汤后,陈逍遥突然安静下来,面上呆滞,似思绪飘远仅剩一片空洞。 “逍遥,你怎露出这副表情?可是身子不适?”言长寿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差点怀疑起自己是否熬错药了。 “找、找无为” 陈逍遥心不在焉是答非所问后直直起身,却被言长寿拉住,好言相劝:“你酒还未醒,待在客栈歇息。” 陈逍遥憋着要打出酒嗝,“呃呃”几声:“在下清醒着。” 见陈逍遥执拗,言长寿只好与他一同前往赵老汉家,桃源村入夜后街上一点光亮也没有,街坊四邻因最近闹山魈这事儿正门窗紧锁着。周遭万籁俱寂,唯有阴森森的树木摇曳于瑟瑟寒风中作响。 赵老汉还未歇下,屋里亮着烛灯,见半夜有人叩门造访,瞧见里头有今日帮自己做法事的陈逍遥,便开门将二位迎进屋。 陈逍遥走进屋,似无意道句:“赵先生,你好像并不怕外头叩门的是山魈。” “自然是不怕。”赵老汉摆摆手:“我们赵家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言长寿、陈逍遥二人还未坐下,突然外头传来声响,随后传来重物拖地的声音以及厚重的呼吸声。 蓝雪萍脸色苍白,一瘸一拐的推门而入,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半张着嘴,颤动不止的双手撑地翻过身子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门外的一片漆黑,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形状怪异的东西在扭动着靠近,蓝雪萍腿上或深或浅、鲜血淋漓的刀伤遍布,隐约能看见骨头,第一眼看是一片血肉模糊,她似一路跑来,累得气喘吁吁难以平息,这副模样不由也让屋内几人心头一紧,众人心口像有什么填着,压着,箍着,紧紧地连气也不能吐。 “快,快关门!别放那脏东西进里头。” 言长寿闻言立刻生前就要关门,突然一只腐败不堪的手从外头伸进来一下抵住门,从肤色来看,门外那东西绝非生人,那尸手上被门夹出来暗紫色的深印,开始疯狂抽动着不分对象的挠人。 蓝雪萍咬了咬唇齿,挣扎着站起身子,小跑几步将力气汇于肩膀撞向木门,竟强行让木门将那尸手夹断了,那尸手脱了手臂,在地上不断抽搐起来,断肢处生起黑色肉瘤与白色斑斑点点,蓝雪萍这举动无疑让自己脚的伤更加严重。 赵老汉哪见过这场面,吓得连连退后几步:“这,这是何物?” 言长寿回头正想问下事因,却被门口传来激烈的撞击声打断,见蓝雪萍伤势严重,就着医者仁心便为其包扎起来。 不知是否为宋无溪先前画的镇宅符所作用,门外撞得唬人却迟迟未被撞开。 蓝雪萍擦了擦额角的汗,见外头那东西一时半刻进不来,缓缓长舒一口:“谢谢,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随后指向地上那尸手断肢,对陈逍遥道:“道长,这东西有极强的再生力,你得快点处理掉,不处理掉,这玩说不定马上长成个人把你们都杀了。” “在下瞧着也是如此,大伙且放心,在下会镇尸道术。” 言长寿见还未醒酒的陈逍遥自信点点头,昂首挺胸,步伐坚定有力走向那尸手,眸光犀利,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他顿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陈逍遥拿起旁边的扫把在手中晃了晃,一手握着扫把柄,一手拂过扫把杆,端详几眼后长长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诸位道友莫慌,此剑真乃神器也,有这法器相助,还怕降伏不料这邪祟吗?” 话毕,便往那尸手上砍去,但那尸手除了被扫把扫得四处乱动,模样看得比之前更加唬人了外,就再无别的事了。 “看来是在下轻敌了,看我等在此迂回!”陈逍遥警惕的退后几步,似如临大敌,接着拿下旁边挂着的大蒜,扔向那尸手:“法绳鞭挞妖魔,辟除邪怪,画地为牢。” 随后他又从储物柜里头拿起一瓷碗与一块筷子当三清铃敲了起来,左手负背,右手胸前单竖,母指与食指并拢,其余三指竖立,意为三清:“振动法铃,神鬼咸钦,五显威灵,六丁六甲,麻姑七姐,八大金刚,九天玄女,十大元君破!” 见还是没啥动静,陈逍遥不镇定得来回踱步,最后抄起赵老汉家墙角处放着的榴莲,转身抬手就要往那尸手砸去:“流星锤砸死你个” 言长寿别过头,没眼看下去。 “啊?”赵老汉则是一脸惊愕,眼睛瞪得圆溜,嘴张得老大,下巴似要脱臼,连忙上前拦人:“道长,这东西可不能霍霍啊!” “嗯,先生言之有理,我们应该看得长远。”陈逍遥将榴莲往赵老汉手上轻轻一丢。 “啊——” 赵老汉一个没接稳,那榴莲直直坠落在他的脚上,眉头紧拧,面上的褶子皱在一块,双手捂起红肿的脚趾,原本前半句惨叫声如杀猪,但实在忌惮外头那脏东西将后半句的惨叫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蓝雪萍看赵老汉这副滑稽模样笑出了声,赵老汉恼羞成怒也不顾蓝雪萍的仙姑身份:“笑什么笑?有何可笑的?就是你这个灾星把那脏东西引过来的。” 蓝雪萍双手托腮,循声望向赵老汉:“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那东西是奔你来的,只是我路上碰巧撞见了。” 言长寿有随身携带要物的习惯,他从包袱里拿出黄符、毛笔与朱砂墨,招呼陈逍遥过来:“逍遥,你还是来画镇尸符。” “好,画画什么的在下还是会一点的。” 陈逍遥打了个哈欠,伸手正要接过笔墨,认真的画了起来,片刻后拿起作品向众人展示,那黄符全部被他涂成了红色。 蓝雪萍见赵老汉像便秘一样的表情,连忙拍手叫好起来:“我看懂了,道长好画工呀!” “是,是。” “是呀,是呀。” “这画符真消耗体力,”他陈逍遥顿感觉得头脑、眼皮昏沉,倦意漫漫,他试着揉了揉眉心醒醒神,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里随便挑了块地方躺下,溜着哈喇子昏睡过去,睡得深沉,不省人事。 言长寿将地上的陈逍遥扶起靠墙,轻轻摇了摇陈逍遥的肩膀,但无济于事,陈逍遥仍旧双目紧闭 ,睡得踏实地打起微微鼾声。 “他、他就这么睡着了?门外那东西可是还没走呢。”赵老汉难以置信的抱住发髻稀疏的秃脑袋。 言长寿长叹几声,他也对此无可奈何,无力的解释几句:“这红袍道士不似另位黄袍道士那般脚踏实地,他是个吃吃喝喝的酒蒙子。” “那先前那位黄袍道士呢?” “我们就是因他没回客栈才来你这儿找人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赵老汉闻言面色颓然,转头向蓝雪萍求助:“仙姑,您会画镇尸符吗?” 蓝雪萍抿了抿唇,漫不经心用手卷着自己的白发麻花辫:“我要是会的话,我们现在这会儿就不会受困于此了。” 言长寿面上有些许犹豫,但是还是将问题问出了口:“姑娘,你真是极道?” 蓝雪萍轻轻点了头,嘴上是那么说,却有一闪而过的迟疑:“若是我说不喜与他人千篇一律,可能会让人觉得我轻浮,所以不得不承认,小女对道术方面学术不精,难免让人误会”随后蓝雪萍坏笑几下:“嘿嘿,我早晚会为极道长脸。” 赵老汉隔着窗,伸脖子往外头瞧。 月色如水映鬼影,幽魂独舞似飘零,园口鬼影幢幢飘过,一股强烈窥伺感弥漫在窗外头不远处,恍惚一顿外头动静哑然消失,赵老汉眯起眼睛,又将头贴进窗户半分,想瞧个仔细那脏东西到何处去,突然一血淋淋的手拍在窗户上使得窗户为之一震,随后那手又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道湿漉而挥之不去的血手印。 此番赵老汉吓得心脏一紧,一瞬间差点魂破离体,哆哆嗦嗦着伸回脖子,接着言不见心不惧的把窗帘拉上,再找了块地老老实实的坐下不再四处张望,他将手缩进袖口以此来讨取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低声道:“外头那脏东西好像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言长寿也发觉异样,不知从何时起外头的撞门声停了。 想到此处,外头传来一阵愈来愈浓的焦味,众人回头见点点火星,木门竟然着起火来——门外那脏东西进不来,便打算烧死众人。 由于门窗紧闭,滚滚浓烟和烈焰迅速笼罩了半间屋子,刹那间,无法言喻的窒息和恐惧四散开来。 “咳咳活神仙们,您、您们想想,咳、咳,法子,我,我真的不想死,我本就一把咳、年纪了,已经没几日活头了,这会还得提前去、去见阎王,我真是命苦咧。”赵老汉自顾自手忙脚乱起来,奈何现在这会儿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蓝雪萍沉默不语的在旁抱膝坐着,似在思索什么,时不时低眉看向自己脚上的伤,搭在肩上的杂乱白发更让人怜惜几分。 言长寿将水倒在布上递给蓝雪萍、赵老汉二人:“用此捂住口鼻,可减缓烟呛入肺,我们这有一昏一伤实在不好行动,老夫出去看看能不能引开那邪祟或是找人帮忙。” “咱们还是一起出去,您扶那酒蒙子,我扶仙姑。” “未尝不可,等下门一开,咱们就尽快跑出去。”言长寿将一尊雕刻得炯炯有神的神像吊坠递给赵老汉,话里话外似在暗示什么:“老夫晓得你求生心切,这吊坠是法器,招来邪祟定是有原因、过节什么的,当然也有是邪祟想从生人身上谋取利益的缘故,此法器可保佑善人也会惩恶人,定会渡过此次难关,切记,天不可欺,心不诚神不佑。” 一心求生的赵老汉闻言面上出现微不可察的惊慌失措,随后笑着接过神像吊坠道谢不止,他将吊坠收好,扶起站立不稳的蓝雪萍。 言长寿则是扛起陈逍遥推门离开,四人身后火光通天,他们原本还担心那脏东西会拦截在院门口,但这会儿见四下如常稍微放下心来。 就当要出院门时,一张牙舞爪的黑影猛得从侧边袭来,定睛一看那黑影竟是赵老汉那被山魈杀害的婆娘,现在这会身残缺不堪,一手挥舞着斧头劈向腿脚抖成筛糠的赵老汉。 “媳妇啊,先,先前是我不好,但现在这会你都死了,魂归天地,你为何不肯放过我?为何不肯给我条生路?你是有多狠的心啊?”赵老汉抱着神像吊坠,苦苦哀求起来。 可斧头并未长眼认人,赵老汉的脖颈被女尸连砍数刀,脑袋与身子应声落地,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旁边的蓝雪萍被溅了一身的血,趁着女尸空隙时,她将手上提着的油灯泼向女尸,随后引燃一把火,女尸身上冒起熊熊烈火,被烧伤的干皮似摧残过的废墟,破败不堪,满是疮痍,有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 蓝雪萍跌跌撞撞着后退几步与躁动不安的女尸拉开段距离,女尸并未丧失行动力,她拿出银铃,嘴里默念起咒语,女尸听到后抱头哭嚎起来。 在言长寿松了口气时,又有一“人”从旁边陆陆续续的出来,为何说是陆陆续续的出来呢,因为是一块一块出来的。 言长寿起初未看清来者,这时月光出来了,他便就在月光看清了那奇形怪状的来者。 从旁先出来的是一半中间被竖斩的身子,再是无上半身的身子最后是颗脖颈处长着手的脑袋,其实并非三具尸体,而是一具尸体分成三分,有的尸体的断肢有自个分裂出血肉填充。 那不断散发着腐臭与威压的尸体开始步步逼近言长寿,似知晓言长寿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抛下身为累赘的陈逍遥逃跑。 尸体作势要扑上来时,陈逍遥突然睁开眼睛,他一个健步上前,轻盈而迅速的似脚下生风,左脚掌用力一踏,身子一纵,手腕随之一翻,一气呵成将剑锋便从背后的剑鞘中抽出斩向最前头那具尸体。 剑出鞘,寒光流转,剑气纵横,可听到空气传来撕裂声,刹那间是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陈逍遥干净利落的一剑将那尸体斩成两半,目光平静的望着那被斩的尸体在地上抽搐几下,分裂起来,那断肢刚刚开始只是断口肉瘤涌动,随后拉出长长血丝。 在旁的两具尸体不知从何处找来两把锄头,攻势未减的袭来,左边那尸高举锄头,欲砍断陈逍遥的脑袋,右边那尸握锄侧扫,欲砍断陈逍遥的腰脊。 月下红衣飘动,陈逍遥侧身往左躲避,同时挥剑挡下左尸的锄头,交错时发出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手臂剧烈一震。 陈逍遥干脆就借着推力将左尸往后抵退一步,借着左尸蓄力在下一锄头袭来之前,娴熟的转剑挡住另一具尸体的锄头侧扫,他再一脚踹开另外左尸以此来拉开段安全身位,一切是那么得心应手,但是陈逍遥还是不慎被对方锄头击中脚踝。 陈逍遥剑法如流水,流畅而连绵不绝,剑尖灵动于空中留下道道残影似浮光掠影般,但奈何对方有二尸,双拳敌不过四手。 那锄头挥起来虽笨重,但那力可不小,陈逍遥可算知晓蓝雪萍的伤从何处来了。双方都有武器,打起来无疑是以伤换伤,陈逍遥不怕搏命,但是那尸体有极强的再生力,并且抱着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决心。 陈逍遥自是消耗不起,唯有速战速决才是法子,思索一番后他将背上另外把铜钱剑拔出,手握双刀以攻为守,以进为退,丝毫不惧难双刀驾驭。 攻势逆转回陈逍遥手上,他将尸体斩得七零八落,接着有条不紊的拿出罐酒倒在残肢断臂上,面露怅然道: “好酒送魂归天地~” 随后陈逍遥捏起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统摄万里。追魂镇厌,火精日宫执符把策,护佑坛前。敢有不伏,剑斩火焚。急急如律令!”话毕,那黄符竟凭空自燃起来,他将黄符扔在尸体上,尸体很快燃烧殆尽化为黑尘。 言长寿望着突然如此正经的陈逍遥,却在想赵老汉惨不忍睹的无头尸体与遇袭后不见人影的蓝雪萍的事儿:“逍遥,你酒是何时醒的?先前为何在赵老汉被砍的时候不出手?” “” 刚刚那番打斗让喝了一肚子的酒水的陈逍遥吃不消,他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袭中,忍不住垂下了头。 “呕——” 陈逍遥弓起腰,抱着小腹,胃里的东西如哄水般倾泻而出,他晃悠没走几步就腿一软倒在地上,迷迷糊糊间说了一句: “先、先生,劳烦您带在下回去在下现在、现在好难受,唔” 第39章 骨灰 宋无溪睁开眼睛,还沉浸在刚睡醒来的懵懂中,右眼肿胀且遍布红血丝,左眼处这是抱着纱布。 朦胧的暖光透过窗照在他身上,仿佛是堆积成山的漫天飞雪慢慢消融于片刻后的阳光下。 宋无溪慵懒的慢慢活动着刚睡醒的关节,他感到身体有些酸软,也许是昨夜的梦留下的后遗。 他抱起静静靠在身旁眯眼歇息的黄皮子,起身走进庙外暖光中。 “太奇怪!这一切都太奇怪了!!我的眼睛去哪里了?” 己生这会才醒神,浅浅打了个哈欠:“无为,咱们还是别,别问这些不好的事情。” “告诉我,我应该能接受。” “你你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吃了,还说是是什么阴司童姥。” 宋无溪面色一沉,感到胃里传来一阵恶心,抱头长呼一口气似在平静波涛汹涌的内心:“我,我我接受不了。”随后平静不下,崩溃起来,说起来话来支支吾吾,夹杂着委屈:“呜我破相了” 无论现况再怎么着,宋无溪也只能接受,他一脸颓然路过寺庙殿前,竟见到模样熟悉的神像。 一尊长着戚幽煜面容的娘娘像立于正中间的大神龛处,幻觉中那老道与书生一左一右的坐在娘娘像旁边,周围一字排开的小神龛上则是与那众人一般的几十尊小神像,神像虽然破败不堪,但神韵犹存。 那书生一手摇这羽扇,一手抱着一书卷,上面刻着: “有舍有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 神像上面均长的白色的菌菇,那神像上长着的白蕈菇与先前赵老汉给他的无异。要是瞧得不仔细,就发现不了那些似茅坑里的蛆虫般乳白的白蕈菇是在缓慢扭动,无疑这“白蕈菇”是有神志的。 上面宋无溪能依稀看见黑色的球形煞气在上面环绕。 更为怪异的是,这些神像目光都盯着宋无溪所处方向。 己生并未察觉到宋无溪哆嗦嘴唇与手心冒出的冷汗,他见宋无溪望着那神仙,还以为宋无溪好奇那神像的来历:“无为,这都是咱们的祖师爷,中间那位是西王母,左边那位是太乙救苦天尊,右边那位是天枢神相” 己生话未毕,宋无溪额角青筋暴起,抄起石头把这些神像都砸了个粉碎:“什么祖师爷,这些是邪祟!都是邪祟!什么西王母仙乐园?什么仙丹?都是假的!” 兜里的黄皮子被闹腾醒了:“娃啊,你,你” 宋无溪渐渐冷静下来,望着一地狼籍与掉落在地上西王母的头,转身迈出破庙,他站在庙门口,外面森森白骨遍布,一块“仙乐冢”的木牌随意的靠在一棵枯树上,在宽广而沉静的墓园里,坟墓于着时间的流逝伫立得安然。 寒风瑟瑟,吹得树丛“沙沙”作响,宋无溪望着寺庙门口,见殿两旁有着两尊刻着“天长地久”的道童石像,远处只能透过四四方方的门一眼瞧见寺庙里头的西王母神像,目光似一路跟随他到外头,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这般看来越显神像庞大、阴森,压抑得给人一种在未被观测下就会活过来的感觉。 宋无溪想起那些邪祟给他的仙丹,便要拿出来瞧瞧,谁知手刚一摸到“荷包”就感到一阵湿热,那荷包竟变成黄符,他撕下包装纸,一个圆溜溜,遍布红血丝的白球滑进他的手掌中央。 宋无溪双手无意识地轻握,身躯微微颤抖,似对接下来所见之事有所感,他捏起末端连着似耿静脉络长须的白丹。 瞧清后——这白丹竟是人的眼球! “这是哪里来的?这眼球并不是咱们的那颗。”己生不由惊呼,捏着这对他来说路不明的东西,他不仅仅觉得不吉利,更觉得这是会带来灾祸,但怕接触后上面有了他的因果随意丢弃后会惹出什么怪事儿,只能面色僵硬的将这眼珠子包回黄符里头。 “嗟乎!这眼珠子竟是凭空而生的。” 恍惚一瞬,世界变了般模样,仙乐园的美幻与仙乐冢的诡实不断交替,让宋无溪心神恍惚不止。 宋无溪实在回避不了西王母对他的凝视,面上是掩不住的疑虑,他控制不住的越想越多,越来越焦虑,神志不自觉的开始错乱,自言自语起来: “为何本该不存在的事物会出现在这世上,阴司童姥的真实作用又是如何?我,我是否也是活在别人主观的人?!戚娘不会放过我的,天,别折磨我了!” “无为,冷静,这只是一个眼珠子而已,你现在状态很糟糕,你察觉不到。” “只是一个眼珠子?我,我在说什么”宋无溪愣神片刻,一手扶额癫笑,笑声如同干涩的砂纸摩擦,又似万针齐刺,让人心头刺痒:“这可是‘仙丹’啊!!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这眼珠子怎能是无中生有?”随后怅然若失:“是邪祟、都是邪祟我为什么要怕他们?明明受害的是我。” 宋无溪又回想起那书生抱着的书卷上面的刻字:有舍有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 那些邪祟诱导他吃下自己的眼珠,又给他一颗眼珠,怕不是想让他把这颗眼珠放在自己左眼空处。 他咬牙切齿道:“净是些忽悠人的话,真不懂你们为何要如此戏弄他人,早晚有一日,道爷要让你们覆水难收。” 仙乐冢就在桃源村旁边,宋无溪很容易就找着回去的路。 宋无溪回忆起昨夜那场梦,那个熟悉的书生,那听不清的话,以及先前脑海中的那句话“他都忘记了,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结合之前种种来看,易清风确实有可能是极道,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是,尸仙无极太岁是尸解仙,易清风是羽化仙,此间不通。” 随后又唤起己生,人在困惑时总是会听问旁人、听建议:“己生,你对清风有何看法?呜呜,每次我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时候都能听闻易清风的名字。”宋无溪搓了搓脸,揉起杂乱的发,眼角的黑眼圈显得他疲惫不堪。 宋无溪对易清风感到好奇——极道口中的那位熟人,也许他就是因为他长得像易清风,他才遇上了极道,宋无溪对极道的厌恶越发的深,他终于晓得为何有人在追查、刺杀极道,他真想把极道幕后主使拽出来一段乱揍。 “还有那个书生,你还记得我先前时日无多时在清风观里头做的梦吗?我感觉他们两个应是同一个人” “咱们得对祖师爷抱着虔诚的心,莫被邪祟扰心,先前师父也说了,这些都是极道的阴谋,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话虽如此,但极道为何如此执着?”宋无溪眉头紧锁,手不自觉的抚上脸:“我会不会是” “救,救命” 远处草丛里传来的呼救声打断了宋无溪的话,他回头见一浑身血污缓缓的人从草丛里爬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何人?” 那人缓缓的抬头,此人是昨夜抱着碎肉跑出寺庙的赵锦,赵锦身上并未有任何伤口,他好半天才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道长,出大事了,闹鬼了!” 宋无溪这会才晓得了是怎么一个情况。 几日前黄昏赵锦回到家发现娘不见了,他想去找却被赵老汉以时辰不早拦下来,次日就见他娘吊死在村口,他想亲手安葬养育自己的娘,但受限于桃源村的规矩——死人需交给仙姑做完超渡仪式后火化。 他便想瞧瞧仙姑是如何火化,他好安心的看着娘转世投胎。 对方不让他看,他就偷偷摸摸溜进去,但是他看到的确是一只人面虫在不断啃食着他娘的血肉,他一时气急,就抱着碎肉走了。 没想到之后那坛碎肉竟然长出来口鼻来,告诉他是赵老汉杀死得他,凶器是把锄头,就埋在自家菜园子里,山林里头根本没什么山魈,山魈是仙姑为了帮赵老汉圆谎唬人的。 “当时我瞧见那坛肉用我娘的声音说话了,我真要被吓出毛病。,虽然那坛肉没害我,但我是真的后怕着,之后我丢下那坛肉就跑了,那坛肉还说什么‘飞仙娘’、‘仙乐园’等下会有道童来接她” 宋无溪闻言加快脚步往村子里赶:“‘山风蛊’帮赵老汉定有原因,先前是想得太简单,不知逍遥师兄与言道医那头是否生事。” 回到村子里头已经正午了,宋无溪去到客栈找陈逍遥、言长寿汇合道明情况。 陈逍遥见宋无溪伤势,越看越疼,他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眼皮随后也幻痛起来,不由惊呼道:“无为师弟,是何人把你” 宋无溪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自己不小心弄得。” “你自己不小心弄的?老夫真应该看好你,怎又让你有了自残的机会?!”旁边的言长寿面色阴沉,声音懊悔,虽然宋无溪已经包扎好伤口,但是他还是不放心的再检查了一遍,随后才放下心来: “你这伤口倒是处理得干净,以后别在做出此番举动了,也别离开老夫目光所及处,老夫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容易,你跟逍遥要是在外头有个闪失,观众的怪罪可以落在老夫身上。” 宋无溪地下头,看不清表情:“言道医,抱歉,擅自去到别处是我的错,但我真的控制不了” 陈逍遥轻轻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面露同情:“跟在下学习一下,莫要内耗,与其责怪自己,不如责怪他人。” 也不知宋无溪是否听进去了,只是轻轻点了几下头,随后问起言长寿与陈逍遥的经历与蓝雪萍的下落:“你们又经历了哪番?这桃源村也不安宁,那‘山风蛊’呢?这会儿怎么没在村子见着她?” 言长寿长嘘短叹,大致讲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随后感叹道:“世事无常,我们这头虽然也生了事儿,还好最后化险为夷,但可怜赵老汉死得悲惨至于那丫头,今早老夫去寺庙瞧了,应该是收拾东西跑了。” 陈逍遥却低声道了句:“在下觉得那就是活该,那赵老头死得因果报应,倒是可惜那极道没死成。” “你说什么?”言长寿望向陈逍遥,目光变得审视起来:“你昨夜没断片?为何不救人?” 陈逍遥突然支支吾吾、不知所措起来,轻咳几声,笑声干涩,听起来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半天似突然想到什么:“喝酒喝习惯了,断片什么是后头想起来的,再说,您给了他忏悔的机会,不就是让在下瞧见结果的吗?” 陈逍遥见言长寿神色复杂、半信半疑的望着自己,目光回避的耸耸肩,似若无意道:“又话说回来,言道医,在下跟您交情这么多年,您都没有送过在下东西,您送赵老头东西是那会在下可真是羡慕得眼红,咱们今日遇极道,明日说不定也遇到,将来可能还会” “逍遥,你接下来这句最好不是咒人的话,既然事情也发生了,咱们也莫要去过多谈论,以后遇到极道咱们绕道走就行了,吃一堑长一智,谁会喜欢惹麻烦呢?”言长寿收拾起包袱:“去鄂城还有几日的路。” 陈逍遥一步跨出客栈,回头对言长寿:“先生,我先去村里把那极道的事儿给公之于众,面对咱们走了后,那‘山风蛊’又回来密谋什么事儿。” “行,快去快回。” 陈逍遥将仙姑的事儿给大伙道明,那仙姑把大伙逝去亲人的尸体剁碎了,分发下来的骨灰是不完整的,起初大伙半信半疑,到后头有人提出去仙乐冢开棺瞧瞧。 “道长啊,俺们倒是不嫌晦气,要不是这会找不到仙姑,俺们可不会那么轻易的听信你的话,要是开棺后并无异样,你打算” 陈逍遥摆了摆手:“后头再说。” 开棺后,众人望向洒在棺材里的骨灰。 “这骨灰瞧着并无异样,外乡来的,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还想栽赃仙姑。” 陈逍遥捂嘴偷笑:“这老家人的牙口可不是一般的好,这坟里头可有四十颗牙齿。怕不是那仙姑把尸体剁碎捣成一大坛肉再焚烧的。” 众人再看去就瞧出来端倪,这日,整个桃源村把自家逝去亲人的坟都刨了,嗷嚎哭喊声响彻整个村子。 “我三姑的怎么有四只手——” “我姥爷的残骸怎么是个娃娃啊!” “六舅啊,六舅,你怎么有两颗脑袋?” 离开桃源村时,几人走出了好些路还能听着那些人的哭嚎传遍山林,宋无溪回头望向快不见影的桃源村,面露不解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桃源村的人怎么都在嚎丧?” 陈逍遥用身子挡住宋无溪的视线: “如梦初醒,自然大喜大悲。” —————————————————— “看来‘飞仙娘’真的有用。” 蓝雪萍站在西王母娘娘庙外,此时的娘娘庙已经因为宋无溪先前的闹腾破败不堪,地上一片狼藉,有些还留着半边身子的神像也满目疮痍,庙的墙残垣断壁,庙内死气沉沉。 蓝雪萍瞧见庙里头有个妇女跪着,那名妇女正是赵老汉死而复生的亡妻——魏姨。 魏姨现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真不敢相信她几日前还是一坛肉泥,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而安详,如置身事外般,随后她缓缓对王母娘娘神像叩起头来。 “砰——” “砰!!” 魏姨越叩越快,越叩越快,直到 醇厚的黑血从额角流下,就如那王母娘娘像上黑色煞气一般,魏姨唇齿却因兴奋打颤,她抱着王母娘娘的头像痴痴的傻笑,在那里自言自语、跟那颗神像头颅不断唠嗑着: “嘻嘻对!娘娘,娘娘您说得对。娘娘,我看清了!嘿嘿嘿,您要请我吃东西?好啊。” 魏姨拿起地上发霉长毛的糕点,直接吃了下去: “好吃!多谢娘娘。” 蓝雪萍视若无睹的走向娘娘像,伸手去摘那名为‘飞仙娘’的黑炁白菇。 魏姨望向蓝雪萍怔愣片刻,嘴角不自觉流下口水:“嘿嘿,我,我认识你你你是仙姑,你帮过父老乡亲们你,你怎么在这呀?噢噢,你是被道童领过来的嘛?” 蓝雪萍并未理会疯癫的魏姨,她拿到‘飞仙娘’后转身离开此处。 魏姨望着庙外空无一人的墓地——仙乐冢与枯枝死树。 “好美的桃花啊大伙儿都在呢,嘿咻,你们别嘲笑他们了,他们看不清,嘻嘻!在他们眼里,仙乐园是不存在的,是一片墓地” 第40章 装神弄鬼 “言、言道医,您不是说马上就到了吗”陈逍遥气喘吁吁的跟在后头他低头走在路上,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脚步如擀面杖擀面般一顿一顿。 “老夫说的是,前头有一镇子,在那里可以搭马车去城里头,逍遥啊,你多跟无为学学,同样是出行,你看看人家抱怨了吗?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锻炼身体,老了后才会长命百岁,平常都叫你别喝酒,喝酒伤身” 黄皮子也附和着:“娃啊,你确实应该听咱们老一辈的劝,咱们经历的事儿多,说的话都是好话,虽然有时听着唠叨,但都是为了你们好。” 言长寿轻咳几声,无疑是赞同黄皮子说的话,随后摆了摆似枯枝般的手:“要是他听劝,哪有先前桃源村那桩事,他就是倔强,把好话当耳边风,真让人操心。” “年轻人不喜欢循规蹈矩。” “可不是嘛。” 陈逍遥见那俩老人家一唱一和,自己欲言又止着想争辩几句“走老路到不了新地方”奈何插不上嘴,他便不说话了转头看向走几里不带喘一口气、行为举止悄然无声的宋无溪,面上尽是探究,随后自己也不辩驳了,静下心赶路他并未听见宋无溪的小声喃喃。 “无为,我好累,咱们可以休息一下吗?” 宋无溪背着包袱低着头,步履沉重,闻言一脸不解:“嗯哼,可以倒是可以,但这会儿是我在走,你为何感觉到累,如言道医所述,体质羸弱就该多锻炼” 宋无溪话没说完,就见一道红色身影从身旁“咻”的跑过,留下的只有道道残影与耳畔的阵阵风声。 “哎呦,逍遥,你这又是要去何处?”言长寿见陈逍遥突然被什么吸引住,那模样就像是野狗遇上肥肉般,他连忙要伸手去拦,但陈逍遥已经跑得没了影子,至于陈逍遥先前说累什么的,都是路上闲得无聊说着玩的。 “别动他,你们谁都不准动他!” 一个糙汉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透过衣袖,糙汉身上隐约可见狰狞的伤口,那糙汉双手虽哆嗦不止,似落下什么的病根般,狠戾的目光无言呵斥着想要上前的人们,周围人则是视他如一条狂犬病发作的恶犬,避之不及。 “哟哟哟~”一位身披黄色道袍的道士一脸轻蔑的从人群中昂首阔步的走出,那道士带着个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墨镜,道袍内穿着一身黑衣,发被黑带高高绑起,他的脖颈上挂着个巧夺天工的斗姆元君小神像。 那道士后面跟着位身穿白袍、面露胆怯的女童,那女童看起来约十岁左右,脖子上有着不易察觉似唇痕的红肿斑点。 那道士扶了扶墨镜,目空一切,似对周围的杂乱置若罔闻,在望向那糙汉子时,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嫌恶,仿佛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极度的恶心:“瞧瞧这是谁呀?又不厌其烦的与我作对。” 随后那道士在目光瞟到糙汉身上的伤的时候,笑得恶意:“你这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不知是何人泼我脏水挨了一顿揍。”那糙汉子闻言额角青筋暴起,紧握拳头,死死盯着那得意洋洋的道士。 “这小子染了邪祟,我难得抽时间过来一趟,结果被李尚这莽夫搅和了,大伙评评理,咱们是不是应该”那道士扶额,故作为难,面露虚伪的同情、怜悯,随后他话语一顿,轻叹几声,有意无意道:“害,我就说他会为村子带来不幸。” 其余村民闻言立刻抄起家伙就要上手,却被人阻止。 陈逍遥拦下走在前头的人:“大伙都是街坊四邻,不用伤了和气。” 那糙汉见有人帮他说话,闪烁的眸光似看见救星般,指着那道士,愤怒震声:“这人就是个杀千刀的江湖骗子!先前谋财让大伙给他建庙白吃白喝白住、以收道童的借口对孩童行不轨之事,他就是个狗娘养的畜牲!这会还要害命嘞!这小伙子不知生了啥病,那江湖骗子硬是说他是中邪,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啊,他要将人家抓去驱邪,这怕不会把人折腾死。” 那道士闻言却面不改色,丝毫不恼,只有满满的轻蔑与嘲弄。 众人倒是叫骂起来:“李尚你怕不是得了什么疯病在这里血口喷人?你就是白眼狼、就是嫉妒乾先生的名声,乾先生为大伙消灾解难,分文不取,是大伙过意不去才拿出自家的粮食回馈乾先生的。” “就是,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胡话?乾先生怎会对孩童下手?俺们村子又不是没貌美的婆娘,乾先生修为高不近女色,在你口中竟是如此污秽不堪,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你如此污蔑道长,就不怕烂舌头?!” “是啊,是啊,大伙都有目共睹,乾先生为大伙做的事儿功德无量。” “你、你们真是瞎了眼!什么‘乾先生’?他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你们被他蒙蔽了心智!”糙汉的争辩淹没在人群的唾沫里。 陈逍遥看向那道士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再看向道士身后那瘦弱的女童,她目光躲闪、无助 。那道士瞟了女童一眼,女童立刻佝偻起身子,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你们瞧瞧这女娃娃身上红印,怎么是我在胡说?”李尚起身作势要伸手去拉那女童,那女童却面露惊恐的后退几步,躲在那道士身后。 那道士面露满意的轻抚了几下女童的发,蹲下身子,用手指了指咬牙切齿的李尚:“女娃娃,你听听,那位伯伯说我欺负你,他这会儿还想对我们动手动脚”那道士抿了抿唇,从面上挤出一丝委屈:“你来讲讲,倒底是谁欺负谁。” 大伙齐刷刷的望向面露胆怯的女童。 “是、是李伯伯欺负乾先生。” “女娃娃,是不是这狗娘养的威胁你,”李尚上前就要对那道士动手,结果被动怒众人撂倒胖揍了一顿。 陈逍遥自然晓得那女童身上的红印为何物,他不免诧异周围人的坐视不管,不知那些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李尚看起来旧伤未痊,这会他要是放任不管,李尚不死也残。 “旁边就是鄂城,你们这动手要是闹出人命了,到官府那边可是都要杀头的。”想到此处,陈逍遥装作无意的提醒了一句,老百姓虽不懂法,但晓得杀人偿命,也都怕官。 那道士见陈逍遥坏了自己的报复,转身挂上一副客套的笑脸,但是面上仍旧夹杂着阴沉,语调轻浮的对陈逍遥道: “这位道友?可曾听闻‘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还有一句祸从口出,因果报应,你也听见那女娃娃说的话了?哦~对,是我疏忽了,也许你耳朵不好使,不过我倒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需要我再重复一遍给你听吗?” 陈逍遥沉默不语,双手捏成的拳头似乎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愤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后头的宋无溪、言长寿姗姗来迟,言长寿见现场气氛不对,赔了上不是后将陈逍遥拉倒一旁:“你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没礼数。” 陈逍遥话一噎,他知道自己解释不清,就耐下性子。 那道士端详起三人,扶了扶墨镜,轻笑几声后语调突然放缓,摆了摆手:“无碍,我倒是不怎么在意此事,毕竟名声在外,有好有坏,我也不能强求别人对我的看法。” 在那道士的示意下,一些人扛起那不省人事的青年,另一些人按住地上胡乱挣扎的李尚,随后那道士便与众人带着那青年拂袖离去,任由李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咒骂: “东方明月,你不得好死!” 东方明月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话说的轻巧:“嗯哼~我原谅你对我的恶语相向。” 随着东方明月走远,人群四散开来。 李尚只得求助于宋无溪一行人,宋无溪与言长寿并未看清刚刚那青年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在下倒是瞧清了,刚刚那小伙子应印堂发黑,面色苍白,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确实是被脏东西拘魂,不过那道士瞧着不像什么好人,咱们也不能这么坐视不管” 话毕,陈逍遥用余光观察起言长寿的表情,毕竟决策事情的是言长寿,陈逍遥试着软磨硬泡,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言道医,咱们这不是行程赶得紧比预计早到了两日吗,这会儿花个过午时间去帮人家瞧瞧也算是行善积德于无形。师父可是经常说什么:‘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言长寿望向那道士离去的方向,犹豫不定:“这、这先不说咱们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那青年虽然是失魂,但是失魂的原因并无一个,咱们这会想帮忙也没用,那道士已经把人带走了,要做法事儿,一没生辰八字,二人不在跟前的,实在是难办。” 宋无溪也在旁轻轻了点了点头:“言道医说得是,现在这个情况确实不太好。” “那道士住的地方应该就在这个小镇,现在这会儿,他估计是把人带去庙里了。”陈逍遥随处一坐,手托着下巴,指尖轻轻敲打着脸颊作思考状,回忆起先前众人的对话,随后对李尚说道:“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带咱们跟上去瞧瞧。” “我虽晓得庙在何处,但那江湖骗子因旧事记恨上我了,定不会让我靠近,”李尚为难摇了摇,面部肌肉紧绷,眉头紧锁,目中神情透露出费力与无奈:“先前那被带走的小伙子是我很重要的人,之前对我有恩,我真不能背良心对他现在这个情况置之不理” 李尚向三人把情况道明: “几年前,镇长家里发生一件怪事儿,一到半夜就听见自家院子里头传来瘆人的哭嚎声,看见黑影飘荡,门也在半夜晃动不止,后头觉得是撞了邪祟,几日后碰巧来了一个道士,那道士叫东方明月,自称‘乾为天’。 东方明月来时牵了一条狗,那狗长得属实稀奇,俩只眼睛一金一蓝,估计是得了什么怪病,他却说这是哮天犬转世,可以看到脏东西,但那狗狗嘴上挂着口水,看着瘦骨嶙峋,骨头都要从皮肤中突出来嘞,也不晓得靠不靠得住。 镇长将信将疑,召来众人来看他作法,这时要是脸皮薄一点、没本事的骗子可真就会跑,但他脸皮比猪皮还厚,提着桃木剑牵着狗在院子里装模作样的走了几圈,念叨着晦涩难懂的咒语,走到柴房门口时,狗停下烦躁的叫唤了几声。 东方明月以做法事天机不可泄露为由,独自牵狗进到里头,在一阵怪声后,东方明月提着沾血的桃木剑从里头走出来,谁都不晓得这血是从何而来的,不由为之一惊,那血会痕看倒是有几分像鬼的哭脸。 后面,镇长家再也没闹过鬼了,他确实是帮镇长解决了此事。 但是他来之后镇子就没了安宁,他推算出的事必然会发生,每次生事都或多或少与鬼神有关,他都会出来帮忙解决,后头有了威望,大伙称他为‘乾先生’、为他建庙、赠他粮食,他在收了为女娃娃作徒弟后,以不得扰他静修为由,让众人莫要在常日去庙里找他。 有一日,我赶集回来意外瞧见东方明月在庙里抓着一只胡乱挣扎的黑猫,他脚下旁边是一窝未睁眼的黑猫仔,他将一个黑猫仔直接丢进那‘哮天犬’的嘴里咯吱嚼巴,那只黑猫浑身炸毛,在旁的叫唤声竟与先前的哭嚎声一模一样。 我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东方明月定是先前偷摸着将猫仔藏在某处引来黑猫,这黑猫被他折磨得见人就跑,只得不断哀唤幼崽,此便成了镇长眼中那鬼魂。 后头将他训练得食黑猫的狗牵来,狗嗅到猫仔味道自然把他引去位置,他用猫仔的血沾上桃木剑,猫崽则是被后狼吞虎咽的残食殆尽,回想起之前每次生事他都会消失一段时间,这一切都对应上了,他就是个骗子 我原本想此事就算了,毕竟咱们都是过日子了,他也没对人做什么伤天害理,直到我看见,他先前收作徒弟的那女娃娃赤身裸体的从庙内走出 他可真是个畜牲啊!我将此事告诉众人,但那厮却妖言惑众以我亵渎神灵为由教唆众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我揍了一顿,我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好几个月下不了地,好在有一位好心青年愿意照顾我。 几日前那年轻人突然出了事儿,从赌场被人抬出来就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在听到“乾为天”这三个字的时,三人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宋无溪双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似乎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陈逍遥直挺挺的从地上站起身来,长呼了一口气后惊疑不定的望向言长寿:“言道医,您觉得这‘乾为天’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的,虽、虽然极道的人净是些缺德玩意儿,但这玩意也太缺德了。” 言长寿眼神深邃,面色凝重,示意宋无溪、陈逍遥到一边谈:“清道夫那边是宁可错杀可疑之人,也不可放过极道的漏网之鱼,这年轻人竟然敢说自己是‘乾为天’真是嫌自己命长。” 宋无溪真想现在立刻跑去找到那东方明月,他难以平复下下内心动荡不定,字句间受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推波助澜而颤抖不止:“要不咱们先去瞧瞧?他敢自称‘乾为天’此中必然暗藏玄机,这里也不是什么偏僻的郊城,他即使真的是‘乾为天’也不好对咱们下手。” “听老夫一句劝”言长寿话说道一半,他似回忆起什么般无奈的轻叹几声,饱经风霜的声音沙哑而微弱:“极道不是咱们所想那边简单,咱们所得知的只是明面上的,先前桃源村的那仙姑她虽然自称‘山风蛊’但她看起来却并不像是极道,对极道痴狂的人也会自称卦象,真假不定。 也许众人对极道花数十年,甚至百年的追查而熟知的事,仅仅是极道想让大家知晓的此事的性质又是如何?当认为自己已经了解某个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事物时,就已经受表象迷眼而陷入无形沼泽无法自拔。” 第41章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言道医,您言重了。” 宋无溪罕见的对他人话语做出评价,显然他很在意这件事情。 其实言长寿说的并不言重,只是宋无溪太想去瞧瞧罢了。 宋无溪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牵强、无理学,己生帮他简单整顿几下后改口道: “言先生,咱们可以去东方明月的庙里看看那青年的情况,告知李尚也让他安心。” 陈逍遥软磨硬泡起来:“是呀是呀,毕竟只是瞧一眼的事儿。” 言长寿重复强调道:“只是瞧一眼。” 陈逍遥见言长寿同意了,让李尚带路。 那座庙宇倒是古朴典雅,淡黄色的外墙和朱红色的檐角并不花哨,庙宇屋顶上的琉璃瓦片闪着金光。 殿脊上的小佛像形态威严生动,门前的石阶上,垂首着两只石狮子,威严而神圣, “真是心虚,不然他也不会让人把庙建在镇子边角。”前头出现庙的影子。 陈逍遥见大门就那么明晃晃的敞开着,就如早就知道有人要来那般,他也无暇顾及,直接走了进去。 陈逍遥见言长寿也要跟来,便折回来堵在门口,话语间听似深思熟虑,面上却难以嬉皮笑脸: “以在下之见,留下李尚一人在外,等下怕生事儿。言道医,您留外头打风,我跟无为进去瞧一眼就行。” 言长寿同意了,陈逍遥跟宋无溪进了庙。 庙前殿无人,见几尊神像摆在神龛上。 中间为斗姆元君:一炁玄元之象,应无极生太极也。 秉持日月二轮,应阴阳二气,象太极也。 四头磊落,应四象也。八臂垂雄,应八卦也。 斗姆元君端坐于獬座之上以救度众生,持宝杵以降魔御患,执弧矢以救劫消灾,振法铃以济人度鬼。 旁边卷帘绣着:君生天下兮华岱, 明松若谷,春生朝露。 君知人间乱世, 滚滚黄沙,狂澜四海。 哭天喊地,民道疾苦——《天地颂》 左边是披着绣着鸳鸯的云肩红袍,身穿红婚袍的囍神,囍神一手握唢呐、一手牵红绳,旁边卷帘上绣着: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成双成对鸳鸯飞,三生三世永相随。” 右边是披着铜钱披肩,身穿绣着祥云金袍的财神。 财神一手拿如意、一手拿金色聚宝盆,旁边卷帘上绣着:“通四海之财源,普沾吉庆。赐万民以福泽,永得盈丰。” 宋无溪不解于那囍神为何要拿着唢呐,这唢呐在囍神手上有些许画蛇添足的味儿。 宋无溪瞧着瞧着就有一股慕容宵儡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越来越膈应。 己生见此目光闪烁着恐惧,宋无溪能感到自己双手因己生的胆怯而颤抖,己生低着头,说话声音微弱: “高塔之上,空有伪神,乌有之乡,实为这庙里供的都是伪神。 旁边的小神像是些仙家精怪,胡三太爷、胡三太奶等等。 二十八是星宿,六十是太岁,斗姆是伪神,能把这些东西都混合到一起,想必这个地方也不是很干净。” 陈逍遥疑惑的目光扫视着神像,眉毛微微颤动:“己生师弟何出此言?斗姆元君为何是伪神? 曾听师父讲过,斗姆元君原型是印度教的摩利攴天,在道教里为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中天紫薇北极大帝和北斗七星的母亲。 除北帝派等少数流派,其余大部分道教派系是承认的。” 宋无溪也对此事有相同的看法,己生却讲解起来: “据《古灵宝经》所记载,斗姆是道佛之争产生的产物,并非道教神明。 后世子孙层次不高掺杂进来的产物,原型为佛教天女,摩力攴天天女,属鬼神护法类。 斗姆是自唐末宋朝初开始出现的,后面出自宋朝之后都是伪经,六天之中正邪混杂之物。 北斗经老君亲传天师,若斗姆神格层次如此之高,为何经中并无一字提及斗姆? 《古灵宝经》中明言紫微上帝原为上清神公后为降魔大帝,后降魔有功升为紫微上。 尽人皆知斗姆是一步步上去的,最先开始之说是北斗之上有斗姆,后来不满足了,上升到紫微与勾陈之上。 后头又抬到了与玉皇大帝并肩,若是一个正经神,怎么会上升的这么快呢 若将极道的出现与其联系在一起,一切便解释得通了,极道自然有干涉天道的手段。” 二人仔细想想,己生确实言之有理。 宋无溪不受控制的紧紧地握住双手,那份力度仿佛要将所有的喜悦压制于心底: “己生,你从哪晓得此事的?你究竟还知晓多少事情? 比起这些,你应该还知道其他什么?”话出口,宋无溪顿感怪异,他才察觉是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嗯读书读得多,晓得的事物自然多,不过,这会怎么不见东方明月?” 陈逍遥随意的把庙殿四处溜了一圈,低声招呼宋无溪歌:“后院里头有一群人诶。” 二人趴着墙角看,后院里有一群朴实的村民围坐在一块,目光热烈的盯着中央。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期待与激动,透过人群可见中央的木桌上躺着先前那位青年。 东方明月挥舞着桃木剑在旁边跳来跳去,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看起来似在作法。 “在下会读唇语。”陈逍遥面上兴高采烈,似胜券在握。 “真的假的?”宋无溪将信将疑。 “自然是真的啦,在下何时吹过牛?”陈逍遥轻咳几声,眯起眼睛,微微颔首,坚定道:“哇噢,他还真有点本事,他这会儿在念叨招魂咒” “招魂咒不是必修的吗?” 陈逍遥话一噎:“诶?确实。” 东方明月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那青年眼皮子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 青年看着关切的父老乡亲们,脸上的茫然愈加浓烈几分:“这里是哪?父老乡亲们都在?” 一位老太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绘声绘色的讲起:“小伙子,你这是撞邪丢魂,道长慈悲,把你救了回来。还好人家并不计较你先前帮那李莽夫的事儿。” 青年从木桌上下来,一脸难以置信的望向旁边的东方明月,毕竟是对方救了自己,自己先前再怎么不信服他,这回儿也得信服。 出于礼数,那青年向东方明月拜了几拜。 东方明月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得意:“帮大伙消灾解难是小道应该做的,毕竟行善积德只是顺手做的事儿。” 东方明月突然一脸心事重重的的哀叹几声,让人不注意都不行:“对了,小道昨夜夜观天象,可是预知到不得了的事情喽。” “何事?” 在旁闲聊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全部人紧张得全身紧绷,眼神闪烁不定,嘴唇紧闭,显然在极力保持冷静。 在他们的眼中,东方明月就是“活神仙”说天就是天,说地就是地。 众人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东方明月,人们嘴唇紧闭,有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手中的物品,有人的手指不停地缠着发梢。脸上均露出不安的神情,这种沉默的紧张感让人窒息。 “你们多次包庇李尚,神仙觉得你们不识大体,要降灾在你们身上。” 众人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层出不穷起来,大家都议论纷纷: “啊?坏了坏了,神仙要降灾,我就晓得那李尚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家娃子最近得了热病,病得突然让请的大夫都揣摩不透,今日倒是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儿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么些时日、这么些年,大伙都瞧见先生的真本事,识大体的都认可了先生,大伙都晓得先生的不容易。 但可万万不能因李尚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先生可有逢凶化吉的法子?俺一家老小都住在镇里,一时半会儿也难搬走,虽然旁边就是城里,但城里头的物价都不便宜,这真是断人活口啊” 东方明月却一脸坦然,如看破红尘,面露怜悯的望向惶恐的众人,柔声安抚起众人: “父老乡亲们,不必惊慌,我会自然会出手相救。不过”东方明月顿了顿,接着道: “听说李尚家里有个尚在外傅之年的男童,李尚虽然顽固不化。 但我不念过去仇怨,愿收此孩为徒弟,教得李尚的儿子何为善恶,感动天道,以此来助大家逢凶化吉,若真无果,我愿舍身挡灾。” 镇长发话了:“道长大义,今日我就跟大伙去李家说事去,但舍身挡灾这桩事儿千不可万不可。” 东方明月转身甩了甩衣袖,怅然道:“看淡世事,笑对沧桑,心无挂碍,自在解脱,大伙先散了,今日我过度劳累,还需安神香前打坐。” 陈逍遥、宋无溪见那青年无碍,人群也散伙儿了,便打算随之一同离开,但却被东方明月一步拦住: “二位道友听墙角恐怕半晌了?在那头吹着冷风,传出去说我待客不周,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呢。不如进来喝几口热茶,坐下聊聊?” 话虽说是邀请,但是东方明月的语调却给人一种不容反对的余地。 宋无溪面露警惕的不自觉后退一步,见此,东方明月面里的满意的转身进屋: “劳烦二位道友跟上。” 一进门二人就见画着太极八卦罗盘的天花板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木制星象仪。 层层叠叠的齿轮汇集于一枚作为机关枢纽的银色发条上。 东方明月也不见外的取下了墨镜,眼睛竟是一黑一白就如阴阳太极那般,不过白的那只眼睛看事物比黑的慢半拍。 茶房屋内布置得精巧,旁边的储物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赏心悦目的茶具与盆栽,旁边的女童有客人来,便端着茶具,在桌子上摆好茶水。 宋无溪见东方明月拿着一个木制机关自顾自捣鼓了起来,天花板上挂着的机关也随之而动。 东方明月闲得无趣才走过来坐在茶桌旁,双手托腮笑得玩味,就那么看着拘谨的宋无溪、陈逍遥二人。 “二位道友怎么见我像是见了杀父杀母的仇人一般,嘿嘿,你们懂得我这话这只比喻而已,无意冒犯,愿二位父母健在。” 宋无溪心生不解,一切却仿佛都在不言中,对方似乎想他们看到什么。 陈逍遥先沉不住气:“谁跟你嬉皮笑脸?你究竟想干嘛?你真是‘乾为天’?那个罪该万死的邪教教主?” “噗,那我死之前是不是应该喊一句‘极道者衡幸福’?” 东方明月起初只是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当听到“邪教教主”这个词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 “邪教教主?你这么认为可就大错特错喽,极道虽然做的事情见不得人。 但极道可不是什么邪教,只是崇尚尸修罢了。 要搁以前,乱世饥荒,人命轻如草芥,无论男女老少。无主的尸骸一抓一大把,因向死而生那时的极道倒是昌盛。 可惜,时移世易,今时风调雨顺、国泰明安。儒教盛行,举国上下遵礼法、重人伦道德,对于这种无异诱导他人自尽的思想严家打击。 一经抓获,就等着被砍脊梁骨,走黄泉路。” 宋无溪神态紧张地盯着东方明月,眉头紧锁,他手中的茶杯反复掂量、目光在这茶房里游移不定,仿佛在寻找什么破绽。 陈逍遥见东方明月打得得心应手,字句间与时俱进,便接着问:“可若你是真的是‘乾为天’你行迹怎么会” 东方明月摇了摇头:“‘清道夫’的刺客,雇佣兵这些年没少暗杀极道的人。 极道只是通过共鸣来引导别人,生死的权力自然在他人手上,那‘清道夫’明晃晃的杀人怎么就被人说是为民除害呢? 这可跟光腚光膀子街上溜达耍流氓没什么两样,比起追捕极道,朝廷更愿意将人力放在‘清道夫’身上。 要论邪教,可多得去喽,隔壁的西天乐神教乐天派、佛门冥心宗,这哪一个不是邪教?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若是心怀鬼胎、抱着侥幸心理,迟早那块石头要落在自己头上。 倒不如夹起尾巴,小心做人,‘乾为天’不是神,因为大家对他了解所剩无几才导致‘乾为天’被过度神化。 殊不知,我跟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一样,我是个普通的人,我也有顾虑的事物。” 陈逍遥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他望着面前这个神色自若,说话不似作假的人,眸光愈发的困惑,似眼前的不是东方明月而是一团迷雾般。 陈逍遥不确定道:“那你为何要帮助那些父老乡亲?你又为何要以‘乾为天’这个过分招摇的名字来让别人称呼你?” 东方明月无奈的笑了笑,目光如秋水般澄澈,愈发通透亮,然而,那黝黑的色彩下隐藏着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邃: “这个世上,道路千万条,且条条都互通,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最难走的路是心路,走好了,畅通无阻,走不好,事事烦忧,这路啊,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 我是‘乾为天’,我永远都是‘乾为天’。 我已经回不去了,但我终有一日得坦然的面对这一切不是么?所以便从即刻起,让大家知晓,我‘乾为天’是个还有良心的人。” “那,那你要怎么证明你自己就是” “证明?证明什么?证明我是我自己,我就是‘乾为天’?” 东方明月似听见什么笑话般将头向后仰去,爆发出了一阵令人不悦的笑声,笑累后长舒一口气接着道: “我还需要被人承认我是谁?我是忘记了我是谁?还是我需要被人贴上名为‘刻板印象’的标签?” 眼前这个所谓的“乾为天”所言不无道理,陈逍遥气馁的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不知是乾为天的人物形象与他心中的大相径庭还是其他。 疯子就是疯子,哪还有好疯子与坏疯子之说? 东方明月见此满不在乎的抿了一口茶水。 宋无溪仔细琢磨起东方明月这时情绪,应该是悔不当初?亦或是痛彻心扉?宋无溪试着以“天爻”去共鸣,他却察觉任何一丝情绪。 东方明月似在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护着,导致宋无溪进入不了他的主观。 宋无溪也共感不到东方明月的情绪,对于一个不清不楚的人,他自然无法分辨对方真实身份与否。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东方明月不是省油的灯。 东方明月似有所察觉般望向宋无溪,宋无溪下意识遮起手腕上的伤,缩了缩手,装作无意将头别向一处。 宋无溪感到东方明月依旧在看着他,他感到不适应。片刻后这注视感才消失,他以为东方明月没在看他便回头,不料二人对上目光。 东方明月端详起宋无溪的脸,他那白瞳对上宋无溪的右眼:“这位道友,你左眼打着绷带,想必你跟我一样,都是有故事的人?” 宋无溪否定道:“是有故事,但我跟你不同。” 东方明月悠闲的靠在椅背上,女童重新给他手中空杯倒满茶水:“有何不同?” 宋无溪却答道:“明知故问,咱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了解你,比你了解我多得多,毕竟你‘名声在外’。” 东方明月轻轻摇了摇了杯中热茶,目光中透出一股深深的放松和平静。他是望着窗外光景,漫不经心道: “嗯哼,我确实名声在外,那又如何?” 宋无溪看东方明月对世事如此漠不关心,他动怒的拍桌起身:“‘乾为天’?你既然自诩乾为天。 你告诉我,‘天爻’是什么?我看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地水师’到底有没有成仙?!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为什么——” 旁边的陈逍遥见宋无溪突然说起“胡话”连忙去拿药:“无为师弟,你冷静一点,虽然这小子说的实在欠揍,但咱们也不至于如此气恼” 东方明月面露讽笑:“你病得不清,真的不信、假的信以为真。” 宋无溪感到脑中有根弦被拨动,有声音道:“他在耍你呢嘻嘻,你当然没病,这都是极道使的幻术的。他们巴不得让你相信呢!” “我、没、病!” 东方明月示意宋无溪坐下:“唉呀,你别那么一惊一乍。‘天爻’从来不是感知表里世界而是造物。 你看到的、你经历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地水师成为天的一部分,极道的所有人最后都会成为天的一部分,极道会带领所有人走向必然。” 宋无溪上手拽住东方明月的衣领,咬牙切齿。 “怎么可能?那些怎么可能是真的?成为天的一部分?你、你在胡说什么?是假死的老癞子告诉你的?!你们极道果然是蛇鼠一窝。” 东方明月一脸无可奈何的长舒一口气:“你急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哦,宋、无、溪?” 东方明月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白瞳,面露讽笑:“以物换物,有舍有得,西王母赐你悟真仙丹,你不打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吗?” 第42章 死得其所 “乡亲们,恳请你们行行好,别带走我家孩子,我家婆娘走得早,临走前叮嘱我好好抚养李伙焕,我李家就他这么一个独苗了,你们要把他送到那江湖骗子的手上还不如要来我李尚的命嘞!” 李尚哭天抢地的抱住儿子,一个大老爷们儿罕见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伙焕躲在李尚身后,胆怯的望着气势汹汹的众人,这场面言长寿帮忙拦不是、不帮忙拦也不是,见宋无溪、陈逍遥颓然的从庙那头出来,言长寿连忙将二人招呼过来,他见二人垂头丧气的便问起原由:“你们俩个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乾为天’说、说哎呦,这个嘛,说来话长。”陈逍遥支支吾吾起来,一会儿左脚站,一会儿右脚站,似地上有疙瘩般,他时不时干笑几声,行为举止都不大不自然。 “他说了什么?你俩可别说被别人几句话给忽悠住喽。” 陈逍遥望了望李尚与李伙焕,又望向低头看着地板的宋无溪,二人都沉默不语。 言长寿看着陈逍遥、宋无溪二人这样子,他不由长叹一口气:“行了行了,老夫瞧见那青年无碍,无需咱们操心,年轻人热心助人是好事,但因此也别耽搁了行程,我们得给官府那头一个好印象。” 二人应了声,陈逍遥却停住脚步,眼中的犹豫不决如同蜡烛于风中摇曳:“但是那女童,还有李尚家那男童那乾老狗有本事是真的,但是好这口也是真的,咱们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在下心生一计,可戳穿那乾老狗立的人设。” 言长寿的脸上写满了无奈,紧皱的眉头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无助的光芒,仿佛正无言诉说着他这会为难,这年轻人真是爱折腾,言长寿转身离开,摆了摆手,扔下一句:“别惹事儿,早些回来。” “逍、逍遥师兄,你有何计划?”己生脸色苍白的对了对手指,颤抖的声音担忧道:“莫要是什么危险的计划,‘乾为天’如此正经才是违和的地方,天下乌鸦一般黑,岂有两样的。” “己生,别杞人忧天,这里是官府的底盘,不是什么万径人踪灭的荒郊野岭,他要是有什么手脚可是要掉脑袋的,就算他真要动手,也有我帮你顶着。”宋无溪心不在焉的揉了揉脸,轻轻咬了咬牙:“还有,你别用我的脸做出这种古怪的表情” 宋无溪看见陈逍遥在旁边颇有兴致的看自己在跟自己较劲,连忙打住与己生的对话:“逍遥师兄,你接着说你的计划。” 陈逍遥嘿嘿几声,徐徐道来:“以在下之见,那‘乾为天’应该不单单喜欢女童,范围应该在十岁孩童身上,咱们可以投其所好,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把父老乡亲们聚在一块,抓他一个现人赃并获。” “咦惹,他还有这癖好?”宋无溪嗤之以鼻,他先前瞧那女童瞧得不仔细,他还以为是荨麻疹什么的皮肤病。 “但是李伙焕年纪尚小,恐怕”己生带着着宋无溪一同犹豫不决起来。 黄皮子从宋无溪兜里钻出来,站在宋无溪肩膀上望着夕阳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随后捋了捋毛发,眨巴几下嘴道:“这事儿好办,老夫可以化形成李伙焕。” “呜呼,大仙,您真的能化形吗?您现在就变一个,让在下开开眼界呗~”陈逍遥的笑里有恭敬,有崇拜,还有期待,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轻轻地眨着余晖烁烁的眼。 陈逍遥不自觉伸手去戳了戳黄皮子毛茸茸的脸,黄皮子鼻翼抽了抽,一脸抗拒的将陈逍遥的手用爪子扒拉开:“娃啊,老夫过会儿来找你们,你们先找个借口帮李尚推迟一下带李伙焕去东方明月那里的时辰,让他把李伙焕那孩子好好藏起来。” 宋无溪不舍的放下黄皮子,叮嘱道:“大仙,您要好好保重。” 计划已成,按部就班。 陈逍遥大摇大摆的走向人群,他边走边敲着不知从哪找来的锣鼓,周围人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噪音吸引,四处环视寻找起音源。 宋无溪趁着众人注意力被陈逍遥吸引,他赶紧带着李氏父子二人跑开。 “父老乡亲们,散了散了,时辰不对,乾为啊不,东方明月说咱们得挑个良辰吉时给他把人送去” 众人讨论声此起彼伏起来,陈逍遥的话被一连串的质疑声淹没。 “你不是跟李尚一伙儿的那个红衣道士吗?这会儿怎么帮乾先生传话了?” 陈逍遥得做足样子,他不慌不忙的学起东方明月那讨人厌的模样,当然这里的“讨人厌”仅仅只让他讨厌,陈逍遥漠然的望着众人,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如置身事外般。 陈逍遥一想自己现在这副跟东方明月一样欠揍的表情,他差点绷不住噗嗤笑出来: “乡亲们啊,在下跟你们口中那位乾先生是老相识,在下是特地从外地来看望东方明月的,来时未瞧清全貌,在下就下来判断才失了礼数,后头你们去庙里看东方明月作法事,在下也在场,自然是被东方明月请去喝茶。” 众人信了一大半,先前他们的确看见东方明月似老熟人般将陈逍遥与另外一位道士请去喝茶。 一位看起来就有些反骨的小伙子在群中喧嚷起来:“乾先生跟极道是有些关系的,你说是乾先生的老相识,那你说说你是哪一卦?” “是啊,是啊。” 部分人闻言也跟着起哄,并非他们不信,而是想讨口瓜吃。 陈逍遥的眼神如浮云悠游,淡定而深沉,虽面临大事,却毫无急躁之色,宛如得道老道,心如止水,他指着落日余韵,笑容仿佛春日暖阳,洋洋洒洒,随后张口就来: “今朝太阳升,明朝太阳升,相继不停顿,离明两作,丽乎天,在下‘离为火’,在下还需要被人承认自个是谁,还是在下是忘记了自个是谁? 亦或者是在下需要被人贴上名为‘刻板印象’的标签?若要是质疑,你们大可去打扰在为你们不舍昼夜劳累的东方明月问个仔细,这样你们可就与李莽夫无差异喽。” 众人见陈逍遥面不改色,说的话有几分道理,道士注重风水八卦、良辰吉时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话是这么念的:“金乾、坎水、离火。”‘乾为天’穿黄袍,‘离为火’穿红袍很合理,在人群中貌似还真有人见过离卦们,在议论声的推波助澜下,陈逍遥随口编的身份已经让人信了九成。 陈逍遥这会儿将他们与李尚相提并论,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众人都觉得自己是识大体的人: “乾先生确实跟离卦们有来往” “嘘,忘恩负义的东西,说出来你是自个吃饱了撑着想挨揍还是想拖累乾先生?鄂城的官老爷可是不久前刚刚换人嘞,还是大理寺的少卿呢!上头查得严,最近那桩事儿本来就不大正常,又发生离卦那边,要是查下来,大伙儿都得劳烦。” “咱们这里又没什么谋财害命的事儿,要俺说啊,为老百姓服务的教会都是好教会,有一句话叫、叫什么来着?哦,对对对,俺记起来喽,‘极道者衡幸福’。” “乡亲们都是聪明人。”陈逍遥见把众人忽悠住了:“酉时,在下会把人送过去,不劳各位费心。” 宋无溪带着李尚与李伙焕去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将现况与李氏父子道明。 李尚感激不尽:“多谢道长们出手相救,我真不知该如何好好答谢你们。” 己生扶起久久行礼不起的李尚:“小道师父说过‘积德无需人见,行善自有天知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行善积德为随手之举,小道受不起先生礼重,还望先生体谅,日后多多注意身子、与人为善就是对我们的最好答谢。” 陈逍遥站在远处招手示意事情办妥,他的身后跟着李伙焕模样的黄皮子。 陈逍遥、宋无溪二人将黄仙送到东方明月庙门口,庙门口这会趴着东方明月先前养的那条“哮天犬”,那“哮天犬”蜷缩成一团,侧着身体睡觉,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嘶吼声,它的一只耳朵贴在地板上,以便更好地感知周围的声音,另一只耳朵处于警惕而随意地竖立着,因为长时间挨饿,被东方明月训练得知能吃下夜猫幼崽,这会虽然饿得精神、睡眠浅,但是并无追人的力气。 己生看着黄皮子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安和忧虑,黄皮子自然晓得己生在担忧什么,想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奈何黄皮子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他只能轻握住己生的手摇了摇,随后向二人道别,绕过“哮天犬”推门入庙。 宋无溪、陈逍遥打算在半刻钟后去喊人,现在就让事态发展一下,宋无溪还有关于东方明月的问题想问问李尚: “李伯,请问您晓得那东方明月是何时来到镇子上的吗?可有行为举止看起来怪模怪样或者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来找过他?” 李尚托着下巴,眼神飘忽不定似在回忆某些事物,他的脸上皱纹褶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东方明月是在两年前到镇子上的,期间我没见得有什么怪异的人来找他,不过不久前镇子上来了三黑衣蒙面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但对方并未闹出什么事儿。 大伙儿都晓得东方明月经常去城里,空手去空手回,像是做客或是去玩一遭回来,应该是与城里头的什么人有着来往,这里虽然距离城里没几步露,但是期间道路平坦,尾随易被发现,近日城里出了一桩事儿,就是官府现在着重调查的那件,进城出城需要排查,成了麻烦,东方明月便没再去过了。” “东方明月只是单单跟离卦们有来往吗?跟乾卦们呢?” “离卦?乾卦?”李尚困惑的眨了眨被皱纹压了一半的眉目,别扭的重复了几句,随后摆了摆手:“俺啷个晓得什么离卦、乾卦,这种称呼太怪了,他们有好好的名字不叫,却爱叫这些怪玩意儿。” 陈逍遥附和道:“是啊,若是在下没学过《周易》,或许不知道此为何意,俗话说,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湿鞋,不知这极道真要替天行道,还是心虚不敢直面世事。” 后头几人闻到动静,因怕让人起疑便让李尚先躲在暗处,宋无溪、陈逍遥则是一同去喊人: “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大事,二人不明说,只说是出大事,在二人把父老乡亲们陆陆续续召集到一块后回到寺庙却见火锅涛天。 女童站在庙外抱着死去得“哮天犬”抽泣,躲在暗处的李尚这是却笑得合不拢嘴,他望着火光挥舞着四肢不协调的手舞足蹈起来,仿佛自己瞳孔倒影的不是那熊熊烈火而是燃烧着、愈来愈烈的兴奋,一副着了魔的样子: “遭报应了!他遭报应了!他把狗折磨成这样,那歹徒自然能悄无声息的偷摸进去” 女童无暇顾及旁边神色癫狂的李尚,她看见有大人赶来指着里头,哭声断断续续:“姨姨伯伯们,请你们救、救救师父” 惊慌失措的众人手忙脚乱起来,提着桶一趟又一趟的奔向镇头的井。 宋无溪的脸上也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他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也变得焦急不安,他不断的眺望火光灼灼的庙宇里头,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陈逍遥也后知后觉,他也随着人群惊慌失措起来,不断来回踱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突然起火来,坏了坏了,大仙可是还在里头。”随后陈逍遥双手合十,闭目观想着念叨:“祖师爷们保佑大仙,祖师爷们保佑大仙” 从女童的口中,大家知晓了事物的来龙去脉,东方明月与李伙焕去茶房聊天,这时,在庙殿打扫的女童瞧见三个鬼鬼祟祟的歹徒进了庙,她便躲在神龛后头,她见三人分头行动似在找什么。 女童在心里祈祷着对方赶紧离开,不料,怕什么来什么,歹徒查得仔细,把她给找着了,那歹徒要拔刀行凶,东方明月从暗处出现抱着一茶壶直接往那脑门上一砸,声音很快引起其余歹徒的注意。 东方明月伤势严重,但面色依旧如常:“别怕,师父来了”他轻轻抱起因害怕哭出声的女童踉跄着奔向庙外,他将女童放在地上,嘴唇发白、牙齿打颤,目光依旧是深邃的沉静,他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原,原来被刀刺中是这种感觉吗” “师父,您,您” “小丫头操什么心,你师父我啊可是活神仙呢,我巴不得他们再刺我几刀凑个整,咳咳,咳咳!”东方明月用哆嗦着的手捂着胸口,咳出几口血,勉强挤出一个笑,他伸手揉了揉女童的发:“丫头,你瞧瞧,我的预知成真喽~我要为大家挡灾了,哦,对,你的李伙焕师弟还在里头,我,我得我得去把他救出来。” “师父,我要跟您一块去!” 东方明月转身就要进庙宇,他见女童也要跟上反手将门一关,对于此刻的东方明月来说,说话是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即便如此,他也故作轻巧道: “丫头,你走,咳咳,咳!为、为师不要你喽,去找一个一个比为师待你更好的人。” 女童在外头握着拳头,捶打着门:“师父!您别不要我,呜呜,我爹娘都不要我了,他们先前打算把我卖给拐子,是您接纳了我,师父,您、您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呜呜呜” 庙内突然燃起大火,东方明月再也没出来。 躲在暗处的李尚目睹了这一切,他庆幸于东方明月这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终于死了,他上前将女童拉走:“女娃娃,这里危险,你别管你那便宜师父了,他之前都是在虐待你嘞!” “李伯伯,您胡说,师父不是那样的人,教书先生们曾经说过‘灾难无情人有情,患难时刻见真情’,师父是好人,呜呜呜是师父让我吃饱饭,是师父带我去城里见世面,是师父给了我一个家。”女童甩开李尚的手,跺起脚争辩道。 “哎呦,女娃娃,你身上这可是一身的伤啊” 女童用袖子倔强的擦了擦眼泪,口中念念有词:“师父只是爱人的方式不同而已。” 李尚怔愣片刻,平常这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童,这会儿竟然争辩得厉害,李尚气急往女童脸上直直扇了一巴掌: “你真是不懂事!你爹娘要是晓得你是这个想法后他们会有多么伤心?女孩子的清白有多么重要你晓得么?长大以后你也不怕嫁不出人家?” 女童捂着红肿的脸颊,哭得更凶了: “我爹娘早就不要我了” 第43章 火旺,火候到了 一桶又一桶的水冲得火星四散。 在父老乡亲们坚持不懈的救火下火势渐小。 回望昔日那庙宇,这会儿矗立在那里的,只有一片满地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烟雾,空间里的温度仿佛被拉升到连地面都要熔化了一般,昔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灰烬蔓延的一片片火光与充满灰尘的夜景在被缭绕的黑暗中形成反差,燃烧的夜却依然有着残留的热浪,以及堆砌的废墟里发出的潮气。 炊烟漫天后留下来的是一片狼藉,像是一把拖把把整座庙宇落抹去。 每个人都感到心惊胆战,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迅速地烧毁,只剩下一尘不变的灰烬,就像其他一切都从这里消失了一般。 不知不觉之间,地上多出了一层淡淡的尘埃,带给父老乡亲们一种悲伤的气息。 李尚回头见有的人面露惊恐,有的人掩面哭泣,有的人低头默哀——为逝去的东方明月送行。 英灵常在,诸君贤行,后世知音。掩涕永哀,归道阻长。升歌清庙,伏惟尚膳。 李尚愣住了,整个身体如同一座石雕般僵硬,他的眼睛盯着前方哀悼东方明月的众人,面色苍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恐惧笼罩着。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沙哑的低吼,却没有人能够听到。 在李尚看见李伙焕与先前相信他的青年也站在人群中一同默哀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微微颤抖,喉头一紧,半天才上前将李伙焕拽到一边:“死小子,你哭什么?你在哭什么?!” “爹,您为何一直以来都对乾先生恶意这么重?您也听见了,婉儿姐说是乾先生救了她,乾先生这会儿都都死了,您为何还是那么说他。” 李尚面部肌肉紧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愕与迷茫,他脑海中似乎有根线“嘣”的一声断了开来,他呆滞的目光没有聚焦。 李尚再次看向人群与那片庙的残骸,似看见什么魑魅魍魉般惊恐的步步后退,口中不断呢喃: “我我对他的恶意重?!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想让大家看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那女娃娃会那么说,东方明月明明做的事情畜牲不如,为什么到你们眼中,他却是另外一番模样?他究竟用什么法子洗脑了你们?” 这些年,李尚一直努力证明的东西成为了徒劳,成为了别人乃至自己儿子口中的“恶意”,成为了一个笑话。 李尚晓得极道是个怎样的教会,但父老乡亲们却对此抱着另一番态度,东方明月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镇上所有的闹鬼事件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李尚看见了。 但是父老乡亲们没看见。 “他是骗子,他骗了所有人!” 李尚作为唯一清醒的人自然想让所有人瞧清东方明月的真实面目,他挨过打,他被东方明月教唆的老乡们打得几个月下不了榻,。 一位心善的青年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照料他与李伙焕,东方明月在那会竟装作无事提着篮水果来看望他。 李尚望着对自己面露怜悯的东方明月,他咬牙切齿,唾沫横飞:“狗娘养的,休来嘲笑我!就是你教唆乡亲们打折我一条腿的,别装模作样来看望我。” “嘿咻,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有?不过经您这么一提醒,原本不是,但现在是喽~ 您瞧瞧,我这副表情像不像是在嘲笑您?”东方明月搓了搓手,挂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李尚的脸色因愤怒而变得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着:“滚开!你,你你个杀千刀的,滚出我家!” “诶呦,您这么大火气不怕烧光阳气直接下地府?抱歉,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东方明月端详起李尚气恼、将他无可奈何的表情: “李伯,您知道吗?这个世上,道路千万条,且条条都相通,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但您还有其他的选择,为何遇到一堵墙,您偏偏往上面撞呢?您真以为撞着撞着那墙就会自己倒塌吗?” “你会遭报应的,你行事如此高调,你迟到会落在‘清道夫’手里哩!无论你现在做出什么事情去掩盖你的过去,你骗得过别人,骗得过自己吗? 要是连自己都相信那满口谎言以此来达到慰籍的话,你还真是可怜人,老天爷可是看着呢,你还想连老天爷都骗吗?身为人可别忘记了自己几斤几两。” “嗯哼。”东方明月轻哼一声,他背对卧榻的李尚在旁边削起苹果,看不起表情,他只随口道: “客观的说,我是个好人,您不妨猜猜我为何被极道称为‘乾为天’?” “我对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不感兴趣。” “您可真冷淡哟。”东方明月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将削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 李尚不是不避,而是他避不开,这个镇子有着他在乎的人——李伙焕,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像站在明处台上供人戏耍的猴,而东方明月则是暗处台下的看客,这真让人恼火。 现在,东方明月死了,连带着他存在的痕迹一同化为灰烬,是好事,也是坏事。 李尚哭笑不得,这只是东方明月咎由自取罢了,他崩溃于东方明月的死对于其他人来说死得其所、是挡灾——东方明月成为了父老乡亲们心中的神仙。 宋无溪这会儿不见黄皮子便担忧起来,他趁村民都沉浸在悲伤中,宋无溪漫步在断垣残壁的黑色废墟中寻找起遗骸,他时不时用手扒开残留着余温的漆黑木板,纳闷道: “莫非是东方明月察觉到了李伙焕是假扮的?对方看起来像是‘清道夫’的人,他这一举动无疑是自寻死路,说是去救李伙焕真让人难以置信! 还有一点,女童说东方明月与‘李伙焕’是在茶房聊天,为何最后循着动静来的只有东方明月一人,估计又是假死的把戏,见怪不怪就是了。” 宋无溪瞧见一块木头底下有人形的残骸,上前将木头掀开,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入眼,从体型可以判断出是位成年男性,手臂上有着胡乱的刀伤。 陈逍遥看了这惨不忍睹的焦尸直摇头:“需要在下把言道医喊来瞧瞧吗?” “不用,他老人家经不起吓,让己生瞧瞧就行。”宋无溪又找了一番,万幸的是,这废墟里头只有这具焦尸。 宋无溪不晓得黄皮子现在身处何处,但此番说明了他无碍,宋无溪想到此处便唤己生出来。 己生一出来就闻着一股焦味,他摆了摆衣袖,若有所思:“咦?无为叫我出来干什么来着?”再看向地上的焦尸,连连后退几步,一个不稳撞到陈逍遥身上。 陈逍遥扶住己生,提醒道:“己生师弟,检查尸体。” “原来是这件事。”己生闻言在尸体旁蹲下,一手撑膝,一手托着下巴大致端详了几下,随后严谨而有序的检查起尸体,瞧了大概后他用木钳撬开了尸体的嘴巴,之后用手指捅了捅焦尸的鼻孔,随后用两指相合撵了撵。 在旁的陈逍遥却看得津津有味:“己生师弟,你还真会验尸。” 一番操作下来,己生发现焦尸的口鼻干净,没有吸入一点火场的黑烟,至此,可以下定论这人在大火发生之前就已经死了,若是身在浓烟弥漫的大火中,一定会吸入一些黑烟。 己生撬开了焦尸的嘴巴,仔细检查了焦尸的牙床和牙齿,根据腐烂情况,此人的年龄与东方明月极度符合、身上的刀伤也为身前所致,自此,东方明月假死的可能性又小了几分。 己生突然想到一个可以确定身份的法子,那就是让尸体睁眼——瞧瞧瞳孔是否为东方明月的一黑一白两色。但是己生没有明说,而是胸有成竹的对陈逍遥道: “逍遥师兄,这具尸体就是‘乾为天’东方明月,还请师兄帮忙转告一下无为。” 己生站起身来,他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木板走向废墟外:“事已毕了,走,言先生还等着。” 神色复杂的陈逍遥依旧站在那具焦尸身旁,他漠然、审视的目光停留在那焦尸身上。随后他缓缓的将手伸向尸体的眼皮,语调看似不轻不重,却有一种质问的感觉: “己生,你确定你瞧仔细了吗?并非是在下不放心,‘乾为天’死得轻巧怎么想都不大对劲,在下虽然对此类学艺不精,但是待在言道医身边久了,也略知一二。” 己生脚步并未停顿:“逍遥师兄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自己挑开焦尸眼皮子看看。” “可别了!在下自然是相信师弟。” 陈逍遥连忙将手缩回,追上越走越远的己生,陈逍遥面上表情夸张,他用手在空中随便比划了几下那焦尸,想起那焦尸的模样,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马上就到饭点了,在下已经被那焦尸坏了一半胃口,要是掀开眼皮子什么的,在下可是要呕出来。” 陈逍遥搭上己生的肩膀:“你不担心黄仙吗?” 己生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将陈逍遥的手扭开:“害若是担心能让黄仙回来的话,我比谁都担心。” ———————————————————— 鄂州城一处,初晨的日光透过叶隙,地幕上光影斑驳,穿过热闹的大街,走过静谧的小巷,一座四合院映入眼帘,四合院的大门要比寻常的高大上不少,上头写着“南天院”,四合院布局典雅,轴线分明,左右对称,尽显古朴意韵,但在此时却显得诡异阴森。 院口的阶梯前站两位白袍道士,看起来应该是师出同门、结伴而行。 一位道士有着一墨蓝的卷发,头上扎着高马尾,眉清目秀也看起来柔情,这会儿他一脸凝重的望着南天院,似在透过厚重的木门观摩南天院里头的情况一般。 旁边的道士有着一脸雀斑,头顶翘起三根杂毛,看起来心智不大,肩上背着条装着老虎、卯兔等等玩偶的包,他不似那卷发道士那般稳重。 雀斑道士战战兢兢的缩在卷发道士的身后,心有余悸地向身后瞥了一眼。 “远尘师兄,要不咱、咱们还是回去,这地界不像是正经人家待的地方。 呜呜,这四合院被封顶了,里头坑定是一团黑,用师父的话来说是什么白虎凶煞闭合局。还、还有最近城里有杀人犯,说不定就躲在这里。” 易远尘轻轻敲了下雀斑道士的脑袋: “周三麻子,咱们好不容易从凌霄观里出来,不仅仅是来寻‘泽水困’的,还得帮官府摆平这桩事儿,极道的藏身之处定在些不正经的地方。” 周毅弓着身子,揉着脑袋:“唔可、可是,官爷不是让清风观的人帮忙处理这桩事儿吗?咱们是寻‘泽水困’的,但是从最近况来看,在鄂城里的应该是离卦” 易远尘捂住周毅的嘴,一脸高深莫测:“嘘,周三麻子,此为‘看得长远’,莫要细问。” 易远尘转身刚要敲门时,只闻见一阵磨牙、刺耳的“吱啦”声,厚重的木门露出了一个小缝,像是提前晓得有来客一般。 “怪哉。” 易远尘的手僵在空中,反应过来再去推门时,大门却是突然整个张开来,一股浓白的雾气像是河水般倾泻而出,直直向二人面门袭来,二人急忙扇摆着衣袖在前,想要隔开浓雾。 “好大的雾气,这里会不会有鬼?我、我感到背后有阵阴风吹过!” 胆怯的周毅转身就跑不料被易远尘一把拽住袖子,易远尘心平气和道:“咱们是道士,出门在外有祖师爷护着,鬼怪何惧之有?” “也是。” 二人步入硕大的庭院内,这庭院里竟整整齐齐安放着几口棺材,正对着门口的那间屋子里头摆放着三清的画像,旁边则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牌位与神龛。 周毅透过画像底下的供桌上的蜡烛可以瞧见这里有也放着许多棺材,可能是打着棺蜡的原因,即使灯火昏暗,也能瞧得清楚。 中间是一口贴满黄符、镌刻符文的黑金色棺材。 “咱们这么进来不太好?这会不见人相迎。”周毅小声道,生怕吵醒在棺材里头长眠的“人”:“呜这里棺材里头不会都是死人?” 易远尘拍了拍身子抖得不像话的周毅:“莫要自己吓唬自己,咱们这行自然要是跟鬼神打交道的,见怪不怪就是了。” “师、师兄,你走慢点,我害怕。” 易远尘在前头走得轻快,周毅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前进,他既害怕不小心撞到了棺材惹鬼上身,也害怕易远尘走远了,自己没了依靠。 二人的目光渐渐被那口黑金棺材吸引,透过黄符可以看见棺椁上刻着血字符文,棺身上有着金色的不规则纹理,就如蛇缠绕在棺材上那般。 彼岸花的浮雕配合着红色栩栩如生,边上镶着一圈金色的小佛像,还有透绿的翡翠点缀,让人不由惊呼一句“奢华!”。 即使不是经验丰富的行家,也能一眼瞧出这是一口“养尸棺”。 “天啊,这棺材也太浮夸了!” 周毅似丢失心神一般,缓缓将手伸向那口棺材上。 “唉!周三麻子,你别碰!” 周毅被易远尘的厉神呵斥唤回神来,迅速的缩回手。 突然,三清画像前的蜡烛被一阵阴风吹灭。 棺材板开始晃动起来,里头传出一阵苍老的狞笑声。 “嘻嘻嘻~” 周毅惊恐的环顾四周,嚎了一声:“啊啊啊,鬼来了——” 然后他就溜烟跑得没影了。 “唉!等等我。”易远尘见此也只能紧随其后。 二人刚刚走没多久,一口棺材就被掀开,一颇有精气神的老爷子从里头爬出来,望着那俩道士远去的身影“咯咯”笑。 “这个月怎么这么多道士找来‘南天院’?” 三清的画像这时被人掀开,画像后头竟是一条暗道。 一位身穿大红寿衣、脖子上挂着画着“奠”的白色花圈的少年从暗道里头探头,少年脸颊上用朱砂墨画着经文、额角戴着一块绣着‘离卦’的红色抹额。他的眉头皱在一块,不满道: “啧啧,王瞎瘸子,你别老整些死动静,若是闲得慌就过来帮忙修尸,鼠婆出去打麻将了,我一个真经忙,早晚有天我也得躺进棺材里。” 王马潇潇神态自若,手中折扇轻摇:“火旺啊,别让世俗的工作局限你,你最近不是在修真吗?那几本名字难记的书你是叫你炼气吗” “你说的是《古上凿言》、《五炁朝元》、《移花接木》、《解尸法》这四本?那几本看了后我感觉我又能躺进棺材里了。 极道真的都是羊癫疯,还好我也是。” 皇甫火旺拿起供桌上的贡品坐神龛旁边吃了起来,忙活了一夜的他这会儿饿极了: “啧啧,话说回来,那俩道士可是你这月吓跑的第四批人了,看来城里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什么破事儿都能找上门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早走为妙。” 王马摆了摆手,讪笑道:“急什么,干完这一票,咱们就带上那些银子跑路,这南天院里除了三清,其余供得都是些没人要的孤魂野鬼,咱们也好开脱。” “对了,桃源村的‘山风蛊’把‘飞仙娘’送过来了,后头的炉子正在熬着呢。” “领贫道去瞧瞧。” 二人进了暗道,顺着向下的楼梯到了房间里,房间边角有着摆得满当的书柜。 一鼎刻着五行生克之阵,造型奇特的巨大火炉屹立在房间中央熊熊燃烧着,不断散发着炽热的气息。 火炉下是太极模样的底座,而四周的墙壁则是画着四象——老阴玄武、少阴白虎、老阳朱雀、少阳青龙。 火炉被用锁链吊着悬挂在空中,看着十分壮观。 “火旺,火候到了,开炉。” “哦。” 皇甫火旺拉下一条链子,随着一阵金属沉重的摩擦声后,炼药炉的盖子被挪到一旁。 王马看着锅里一团形似脑浆、正在冒得泡的白花花浆糊,满意的点了点头:“熬得不错,‘飞仙娘’有着极强的再生修复能力,用来修尸是再好不过的材料。” 皇甫火旺推来一载着各式各样器具的木轮桌:“你打算何时修尸?这器具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 王马装作一脸无事:“贫道未曾说过要帮忙修尸,只是说来瞧一眼。” 皇甫火旺双手环臂抱胸,轻哼一声:“还真是,得,你又给我整这些是?说话只说一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说话话说一半让人脑补的,上回我就被那谁给骗了” “别气恼,等‘地火明夷’回来,你找他说理去,修尸是他的工作,又不是贫道跟你的,你帮他操么子心?” “他说:‘火子哥,我知道你最靠谱,你帮我个忙呗~’” 王马将信将疑:“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好?我是一点也撒不了谎,其实是我目睹他怪癖再加我把他的发财树用尸油浇死了” 王马见懊悔的皇甫火旺,他不厚道的笑了:“噗哈哈哈。” “你别笑我了,我真的很崩溃,明明看见他的怪癖受到心灵伤害的人是我,理当是他补充我才对。我现在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丢进锅里跟‘飞仙娘’一块熬了。” 皇甫火旺随便找来一个板凳坐下,自顾自生起闷气:“你等下打算去哪里打发时间?” 王马发出邀请:“街上随便逛逛,一块来?” 皇甫火旺瘪了瘪嘴,叹了口气:“不了,我打算等下补个觉,最近熬夜熬得我神志不清,我还想多活两年。” 第44章 五行黄莲案 几缕光束透过轸轸匝匝的铁栏杆照进牢房,转而被阴冷无际的黑暗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那里更像是一副棺材,矮矮的,充满压抑。 沉闷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或悔不当初的哀怨、或不甘心的叫骂,因为今日是行刑的日子,死囚们心上的压力自然大。 一名死囚静静的坐在榻上正郁郁寡欢的望向窗外一片大好光景,双眼失去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沮丧和无尽的忧虑,这死囚衣着却穿得白净,应该是刚入牢没多久。 一名小厮端着一荤一素的饭菜放在那名死囚的跟前,他见死囚这般模样忍不住皱眉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摆出这副让人看着难受的表情,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少卿大人给你判了冤枉呢!宁愿做撑死的鬼,不做饿死的魂,你好吃好喝上路,马上就要行刑了。” 闻言,死囚放下了拿起筷子的手,他起身缓缓的走向栏杆,随后望着小厮轻叹:“先生,这饭啊我明日回来再吃。” “姓裴的,你特么少吓唬人!你马上就要掉脑袋见阎王爷了,不吃这断头饭我就拿去为主了,还明日回来?简直一派胡言。” 小厮竟听出了一股嘲讽的意味,他指着死囚轻骂道,随后突然她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惊恐的神情如同受惊的雀:“对,你是邪教教主,说不定真有法子?你真想把大伙儿逼着请位道士来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小厮身旁走来几位人高马大的帮役,一位帮役暴躁的一脚踹在栏杆上呵退扶着栏杆的死囚,他骂骂咧咧的敲了敲栏杆:“去!给老子老实点!” 随后帮役发出一阵阴森的怪笑,转头对小厮道:“你跟他废话干嘛,大人有令,现在单押他上刑,去城东头那块菜市场把他斩了,其余死囚待到正午再斩。你也别干愣了着,赶紧开门放人。” “哦。”愣头愣脑的小厮立刻换上谄媚的笑打开牢房。 帮役们粗鲁的拽着死囚往他脖颈上套枷项。 “别、别碰我,我自己能走。唉我,我会老老实实的跟着你们去刑场,即使我不是你们口中那个犯人。唉,我要死了”死囚目光阴沉黯淡,似乎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忧虑和悲伤。 “谁管你?磨磨唧唧的,赶紧得”一位帮役话没说完,不留神撞上旁边的木架上,木架放着的刑具直直砸在他脑门上。 “哎呦!” 那名帮役一时间眼冒金星,找不着北,下意识退后几步,不料又一脚踩空,身子猛的扎进粪桶里。 死囚仍旧一脸阴郁,哀叹道:“唉,我都说了,在我身边准没好事抱歉,真的很抱歉,像我这种人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就应该被唾弃,可是我也不想,真羡慕你们不过,乐之为道,总在能顺。致乐之道,总在能顺时而动。我每多活一分一刻,我都该感激涕零了” 旁边的帮役并不理会自顾自说得没完的死囚徒,而是扶起地上同伴,惊疑不定道:“去,这么邪乎?” 小厮捏着鼻子,用衣袖扇着臭气与苍蝇:“你们赶紧押他上路。” 官场如战场,权谋之争无休无止,风云变幻莫测,人心难测,无数先例明晃晃摆在眼前,在此地立足于污泥中置身事外,独守一片清廉属实难得,不过自“崇儒运动”后,官场基本上干净了。 大伙儿都晓得,这大理石少卿来头不小,毕竟是当今狄家的掌事,狄家在“崇儒运动”前动荡不安的年里没少查获案件,当年的什么“慕容府灭门残案”、“血莲童子案”、“七仙女悬梁案”等等,都是狄家查获的,功不可没。 在前不久,鄂城里发生连环凶杀案。 第一名死者是位叫赵泉沓的富家公子,死在青楼里,死亡时间为子时,死因是溺死。 第二名死者是位叫陆炎的乞丐,死在城内一处庙里,死亡时间为午时,死因是自燃,尸体缺少双目。 第三名死者是位叫林涛枢的厨师,在教学生烹饪食材的课上食物中毒而亡,死亡时间为寅时。 说来也诡异,若要入手这案件得先从关联上查起,死者们的死亡地方都出现了黄符。并且死者们生前都信仰同一个教会——西天乐神教。 依照常理来说,凶手应该同时与这三人有仇,排查起来极其好找,但是从明面上来看,几人行迹、人际关系并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以及案发时死者们的仇人都在千里之外,一时间因过度玄乎被前任当地的官爷认为是鬼神作祟。 不过此案以在大理石少卿来本地后以极其夸张的速度结案。 衙门的官员们身穿官服,峨冠博带,威严十足的站在两旁秉公执法,在衙门的大堂上,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更显得这里的公正无私。 “道长们,你们来迟了,‘五行黄莲案’的凶手已经落网,这会儿已经押去刑场斩首示众了。” 大理寺少卿狄廉洁在昨夜将“五行黄莲案”的凶手裴催缉拿归案,他这会儿正在应付被请来的宋无溪一行人。 狄廉洁生得浓眉大眼,如刀削的下巴棱角分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正气、臂膀结实可靠,他看起来很年轻,但又不失稳重。 言长寿行礼道:“既然凶手被缉拿归案了,老夫便带着二位道长先行告辞了。” 狄廉洁回礼道:“说来惭愧,本官让先生们白跑了一趟,先生们此次行程的费,本官会报销,望先生们在鄂城里多待些时日,本官会为几位安排客栈。” “多谢少卿大人。” 陈逍遥见言长寿不好拒绝,便替言长寿答谢狄廉洁,三人打算留下在城里玩几日。 ———————————————— “远、远尘师兄,接下来真的还会发生凶杀案吗?官府那边已经将裴催抓捕正法了,我们也瞧见他被砍头了。”周毅回忆起掉脑袋的崔倍与一地的鲜血不由打了个寒颤:“莫非凶手不止一个?” 周毅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听易远尘说“五行黄莲案”的凶手还会犯案,抛尸地点就在祥云街的古玩拍卖会上。他不安的望向站在高处的易远尘,他一想到凶手就在人群中,他就感到脊背发凉。 易远尘的衣袖与鬓发随风摆动,他的目光停留在人群中,肯定道:“卦象是这么说的,尽人皆知,我从未失算过。” 片刻后,易远尘从高处跃下,轻巧的落地,在原地来回踱步,面上有些失落:“怪矣,尸体那么大,凶手能把他藏在何处?还是尸体已经在我们面前,只是我们没看到。这街上人来人往的,里面混入一具行尸也不无可能,但这未免过于招摇。周三麻子,你拿风水罗盘出来瞧瞧。” “好、好的。”周毅一手擦拭这额角上的冷汗,一手哆嗦着拿出风水罗盘:“这里煞气最重的地方在、在西北方,西北方是唐家举办古董拍卖会的地方。” “走,咱们去瞧瞧,煞气并不会无原由存在,地四具尸体定在古董拍卖会上,要是尸体在人多的地方突然发生尸变,后果可想而知。” 周毅一听尸变,脸色苍白起来,强颜欢笑:“呜师兄,要是真的发生尸变什么的” 易远尘拍了拍周毅的肩膀示意他安心:“放心,我会护你周全,咱们一路上多灾多难,现在不是安然无恙,这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咱们定能化险为夷,师父说过你身上有着非凡的气运,他老人家都这么说,你又何必担忧呢?” 周毅长舒一口气:“是的,没什么好担忧的。” ———————————————— 喧嚣的城内 四面八方古色古香的用砖砌成的古墙已经有些年头了,祥云街是鄂城最繁华的街,菜市场、杂货店铺、古玩小吃、青楼赌棺聚于一体。 言长寿去御方堂买些中药,他临走前将二人的药交给二人,以备不时之需。陈逍遥难得不被约束,这会儿他打算把祥云街的“招牌”游玩个遍。 “无为,你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咱们这回出来可是没任务的。”陈逍遥走走停停,他见宋无溪一脸阴沉的走在角落的隐隐处,似在躲避着人群。 “有吗?我没有看起来兴致不高。”宋无溪装作若无其事,但眼中闪过的紧张却无法掩饰,他见陈逍遥将信将疑:“嗯好,因为我讨厌这里,并非我不喜热闹,呃呃我确实不喜热闹,主要的原因是我怕在这里碰见熟人。” “碰见熟人?你是指极道吗?”陈逍遥歪着脑袋,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态,转而环顾起四周:“‘乾为天’死了,极道这会儿应该着忙着整顿。” 己生表示理解,能共感到宋无溪的忧虑:“心宽自在,顺其自然,烦恼皆空。” 宋无溪的脸色灰暗,垂头丧气地站在房屋一处阴影里,无精打采,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犹豫了半天才走出那片被屋檐遮住的那片阴影,神态恢复如常:“不是极道,是、是唉,反正是些不重要的人,走。”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古玩街上。 沉香木牌上雕刻“祥云街——古董巷”。旁边梁柱则刻着:“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防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分碎影,好梦正初长。” 古玩街四处都是古朴的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各式各样的假山怪石堆叠在一起,突兀嶙峋,气势不凡。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竹林穿插在大街小巷的店铺旁,鞭子似的多节的竹根从墙垣间垂下来,有个被遮满浮萍的废井在街道木牌的旁边,那里已成了蛐蛐们最好的隐居地方,过路人在怯惧那僻静而又感到一种吸引,纷纷来到此处。 街道上有卖“猜石”与古董的小商小贩,引来一群鉴宝的人。 一位肤色古铜、抱着黑拂尘的青年引起陈逍遥的注意,那青年背着黑色的包袱,透过包袱的一角隐隐能瞧见里头闪烁着金光,那青年应该背的是金子什么的。 “他好像是咱们先前去‘不夜城’时,那个引路的古董店掌柜,真巧,咱们竟然在这儿遇上了。” “无为,追上去看看,那黑符尘好生眼熟。”宋无溪以为是己生,正要去追时,脚步却突然一顿,一股力让他走不动路: “无为,别去,那青年先前出现在不夜城里,看起来与不夜城其他无异,应该也是得了‘矿石病’,后面不夜城情况不明,六十四闭合局并未被破解,那青年应该是原本就在外头的,也许与极道有来来往。” 陈逍遥先行一步:“在下先去瞧瞧。” 宋无溪望着陈逍遥渐行渐远的身影,他还在因己生前言不搭后语以及控制不住的行为举止站在原地不动。 “无为,莫要愣着,咱们快跟上,逍遥师兄都要走远了。” “无为,把逍遥师兄唤回来,言先生说了,在不清楚情况时,莫要擅自行动,他还让我们别生事儿。” “别说了,我有分寸。”不安如团泥沼,不断地向下沉沦,宋无溪晓得,这会儿跟他聊的,不仅仅是己生,还有先前那“不受待见”的人,不过他们似乎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宋无溪虽然分辨不出哪个是己生,但这会儿他只能跟上陈逍遥。 那青年进了一家古董店。 外头看那家古董店,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天河决口也不会漏进一点儿去,店铺门口种着繁花,虽然不知花名,但瞧着贵气。 古董店前的地上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门就这么敞开着,古玩柜里陈列的玉器闪烁着微光,封尘的不仅仅是古董,还有岁月。 进店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福生财”。 店两旁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瓷器、书卷上, 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间店铺。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炼丹炉,炼丹炉上面刻着八卦图像,这炼丹炉如宋无溪先前在不夜城见着地水师的那个如出一辙。 炼丹炉上面挂着一幅脚踏莲花,手捧阴阳太极的尸仙太岁画像。左边墙上悬着待漏隋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琉璃。右边墙上挂着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狩猎图的帐幔,雕梁画栋。 古画前面放着一个镂花的象牙脚凳,可以脚踏上去,方便用鸡毛掸子打扫灰尘。 底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大气十足。 店内掌柜的坐在收银台边,一手拿着烟斗,一手拿着报纸,那掌柜的辫子似围巾般围在脖子上,面上戴着墨镜,怪异的是,墨镜是有三个框,多余的一个框在他眉心那块,仿佛他眉心处有第三只眼睛般。 那青年进了店,从二人的彼此慰问里,陈逍遥知晓那青年跟掌柜是熟人。 陈逍遥见这店里有尸仙无极太岁的画像脚步一顿,犹豫着要不要紧随其后。他从店口远远瞧见一群富商整齐划一的坐台下,台上则有人拍卖着古董,似在举办拍卖会。他打算先在外头听听二人交谈。 “唐掌柜,后头拍卖会开始了吗? 唐掌柜深深的抽了口香烟,吐了口烟圈,仍旧一脸悠闲的看着报纸,用手指了指后头:“小杨啊,你来的正是时候咧,后头正竞拍得热乎。 青年将背上的包袱取下,包袱里头是几尊金色细节入微、面容慈祥的小佛像。 唐掌柜闻见小佛像清脆的碰撞声后放下报纸,望着栩栩如生的小佛像眉开眼笑:“嘻嘻,你这回又带来什么宝贝?小金佛?” “您可以上手瞧瞧。” 唐掌柜又吸两口后将烟斗叼在嘴里,他拿起小佛像在手里掂了掂重量,随后端详起来,唐掌柜眼睛瞪得圆溜,对小佛像爱不释手:“瞧瞧这色泽,小杨,这可是纯金的?” 青年搓了搓手,不置可否:“我先前带来的那些不都是纯金的嘛?” 唐掌柜又望向青年怀里抱着的黑拂尘,似见到什么人间尤物般,不自觉的伸手去拿: “今日儿还带来别的货?这黑拂尘做工真惊为天人,我们做生意的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这玩意也是好东西,嘻嘻,虽然这黑拂尘生得奇怪,但是卖给那个几个不识货的定能多赚不少银两。” 青年将黑拂尘一收:“唐掌柜,这个不卖,我这是受人嘱托得为其寻个有缘的主儿。这些小佛像您收着,我去后头观摩观摩竞拍。” “行哦。” 第45章 ‘太阴炼形术\’ 陈逍遥回头见自己身后除了慢慢走来的宋无溪,还有二位面生的道士也在探头看情况,四人面面相觑间明白了对方也是奔着极道而来。 周毅拿着指向古董店后院的罗盘,他见人多也有了一探究竟的底气: “既然大家都是道友,不如一同前往后院,嗯咱们需要先跟掌柜打声招呼吗?” 周毅见宋无溪、陈逍遥沉默不语,他低头思索起自己是说错话还是做错事了。 尽人皆知凌霄观对清风观有看法——他们认为清风观里的人都不是正经人。 与极道关系不浅的清风观自古“人才辈出”。 ‘山风蛊’对清风观里的一位弟子有爱慕之情。 前段时间假冒‘兑为泽’在四川举行邪典、想拿人血祭的‘泽山咸’是清风观第二任观主的关门弟子。 ‘泽水困’与清风观第一任观主还是亲戚。 经此,道门的人都离清风观离得远远的。 古董店后院传来的骚动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惊恐的店小二从后院跑出,腿脚抖如筛糠的他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唐、唐掌柜啊,您快过来瞧瞧!后头拍卖会上出、出大事了” 唐掌柜翘着二郎腿,身子靠在椅背上,他瞪了一眼店小二: “大惊小怪,难道是有人低价拍下我的收藏品?你忘记了我是怎么教你的?亏本生意咱们可不做,你找个借口打发打发得了。” 店小二连忙摆手、说话结巴得让人担心他咬到自己舌头:“不、不不是!是后面有人死了!” “去?!你开什么玩笑?小点声!死小子。你想让我店被官府查封么?要是吓跑了客人,你这个月别想领盘缠了。” 唐掌柜面露惊恐的从椅子上直挺挺的腾起来,他慌乱的将烟斗放进烟缸里、边训斥店小二边滑稽的跑向后院。 众人也紧随其后进了“福生财”后院。 众人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他们望向拍卖台上的那座栩栩如生的雕像。 炉火与土的结合,青与白升华,精美与绝伦的诠释,雕像的颜色已是青中透白,白中藏青了。 雕像圆润光滑得似人的皮肤一般。身上的有的花纹密密麻麻、错综复杂如符咒一般,有的是若有若无的几笔轻描淡写。 雕像额头刻着: 中秋采补太阴精,炼形百年期复生。 回首金轮劫数尽,南山玉骨散余香。 唐掌柜见众人安然无恙, 他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尸体在哪里。 “在哪呢?在哪呢?” 店小二双手紧握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在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掌柜,那台上的雕像就是!” 唐掌柜几步走上台,他用手拖着下巴,眯眼端详起雕像:“嘶?这不就一普通雕像么?是你看晃眼里,我都说让你少看点《诡事奇谈》、《聊斋志异》了。 别整天闲着没事自己吓唬自己,早晚得吓出病来去!!” 唐掌柜在看到雕像布满血丝的眼睛时突然惊骂出声。菌网脉络的红线缠绕在混浊的白球之上,边缘毛状、模糊不清的瞳孔似墨般在白得不真切的眼白中扩散开来。 唐掌柜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小二啊,你快、快去报官!这个雕像是人做的!” 先前那位肤色古铜带金的青年饶有兴致的看着手忙脚乱的众人。他在见到宋无溪一行人转身就跑,不料他被宋无溪一把拽住: “极道,幸灾乐祸?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善罢甘休。” 易远尘与周毅一听“极道”,他们俩也面露不善的靠过来。 “等等!嘶,你、你们以多欺少。你们耍流氓,你们师父没教过你们‘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吗? 常道无名,唯德以显之,至德无本。顺道而成之。” 陈逍遥若有所思:“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恶人自有恶人磨——极道自有西天乐磨。” 青年连连点头,他目光如炬的望着陈逍遥:“嘿,道长慈悲,道长所言极是。” 陈逍遥回头望向宋无溪,二人想法不谋而合,宋无溪淡漠的拿起一旁的笤帚疙瘩在手中象征性的挥了挥: “嗯,这个打人疼些。” 笤帚疙瘩——“柔中带刚,威力异常”,随处可取。 “唉,别别别!有话好说。”青年被几人逼到拐角处,出于紧张他的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黑拂尘: “容我澄清一下,我不是极道,我也不是西天乐。呜,我只是一个苦命的打工人,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洞察到青年下意识动作的宋无溪笑得阴阳怪气,拍手叫好:“手握虚词宛如风,言语飞腾抹万千,口若悬河乱人心。 不亏是‘坤卦’,模样装得真切,好耍!要是换作别人可真就信喽。” “我真的不是极道。” 青年怀里黑拂尘黑气缭绕,上面突然生出一张人面,精致五官长在狭窄的尘柄上突兀极了,那娃娃脸顽劣的做起鬼脸、刺耳的声音如抓挠墙皮: “略~瞧瞧这是谁呀?无为道长,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跟我义父一块成仙了,看来不识大体的你拒绝他老人家一片好心。 这回你来干嘛?哦~我知道了,咯咯咯,看来你还想成仙的——借着最近的尸解升仙案成仙” 宋无溪死死盯着说的唾沫横飞的黑拂尘。 宋无溪面上平静,但是内心慌乱:‘窦灵殷被炼制成了黑拂尘,那说明地水师真的成仙了。唉,又是幻觉罢了我怎么会相信如此荒谬的事情。 要是我相信了就中了东方明月的计谋了,死了就是死了。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三花落则死矣。三花未落,乘兴来过,言有生之年,未死之日。’ 青年见宋无溪阴怨的盯着黑拂尘不由面露困惑,他还以为这平平无奇的黑拂尘在宋无溪眼中是什么可怕又可恨的东西。 唐掌柜连忙上去和事:“小杨啊,你们在聊什么,这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宋无溪轻咳几声后收回目光,他转而又被易远尘、周毅二人吸引。 周毅战战兢兢躲在易远尘身后看着那雕像,他真害怕那雕像突然诈尸:“呜,师兄,可惜咱们来迟了,没有看见凶手。” 易远尘出神的看着雕像身上刻着的符文,他皱着眉头的他紧抿嘴唇抑制着怒火、说出来的字句抖得不成调: “符咒是极道的尸解符、这上头的诗则是讲尸解术法‘太阴炼形’! 西天乐、极道都参与其中,‘五行黄莲案’里绝对有隐情。” 周毅对了对手指,他胆怯的望向雕像:“会不会是西天乐假扮极道?比起极道寻死的断肠人,西天乐爱耍乐的乐天派更让人头疼。西天乐假扮极道搅和世事可不少。” 易远尘长叹一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心之失。世上其实有很多东西都很纯粹,西天乐来掺和——他们只是觉得与极道作对有趣而已。 这西天乐倒不如取成‘戏天乐’,极道那群人不就自诩‘替天行道’么。 西天乐假扮极道,极道也可能假扮西天乐。 尸解有很多方法, 譬如兵解。 就是修到最后很难解脱,故意闯个祸犯个罪被杀头,借用别人的力量,把自己的肉体处理了,好比把蛋壳打破,这样才好出来。 唉!本地的西天乐主教裴催今早被杀头了,咱们现在得去乱葬岗瞧瞧尸体的情况。” 在旁的宋无溪屏气闭目,他的思绪似一团迷雾:‘嘶,极道、西天乐。西天乐假冒极道?也许东方明月并不是真的‘乾为天’。怪哉,他为何会知晓‘地水师’的事? 东方明月死的意义又是什么?他仅仅是为了让大家相信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那具焦尸是他的,他不会跟地水师一样弃尸而去,解化登仙了? “极道最后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天的一部分”。 东方明月到底是在骗我,还是真是如此?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看见了,我明明都看见了。可是师父却说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我真的有癔症吗?’ 恍惚间,宋无溪又听见了地水师阴森、苍老的声音。那声音于空中回荡不止。 “‘天爻’,我们一块成仙——” 宋无溪烦躁着揉搓起脸,他想让自己清醒些:“唉,我能相信的人只有我自己。” 己生知道宋无溪在担忧什么,他也知晓自己在宋无溪心中不可替的份量。他知道宋无溪想治好的是那视得骇人的眼疾,而不是让他消失。 “妄认六尘之幻,沉溺爱河。凡人心即神,神即心,无愧心,无愧神,若是欺心,便是欺神。——《关圣帝君觉世经》” 宋无溪在原地坐了半天,他才意识到身旁有个黑袍道士。那道士跟宋无溪一样淡漠的望向台下惊慌失措的众人。 道士身上呼吸的气息轻微得不易察觉,他的发如枯黄稻草般毫无生气,下拉着的八字眉显得他表情苦涩。他的双目宛如深秋湖泊,清澈却充满了深深的寂寥和疲惫。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弱不禁风。 道士身上随意的披着一件黑色道袍,里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囚服,脚上铐着断了的镣铐,镣铐与脚踝的交界处可见血痕。 黑袍道士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你也能视得那黑气与人面黑拂尘?” 第一次有人能见得宋无溪所见所闻,宋无溪从头到脚端详起那道士。 黑袍道士抱着一大块煮得发肿的肥肉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他看起来并不饿或是想吃肥肉: “福生财的店主叫唐轩,你们追着那个肤色古铜的人叫杨白柳,这里的人都是参加拍卖会的古董商、富商。” 黑袍道士见宋无溪面露警惕也没继续搭话。 官府一听与五行黄莲案有关,即使已经结案,狄廉洁还是亲自带着仵作赶来。 仵作先行一步跨进‘福生财’,他焦急的眼神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手不停地揉着太阳穴,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 “尸体在哪?第四具尸体——关于五行黄莲案的那个。哦,尸体在那。” 仵作环视一圈后直奔向台上的雕像,他俯下身子在尸体旁检查起来。 片刻后,狄廉洁带着帮捕快入铺。 “都扣下。” 狄廉洁目光停留在那坐在墙角的黑袍道士身上,他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黑袍道士平和的语调却让狄廉洁听出了一股挑衅的味道: “大人,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唉,可能大公无私的您已经忘记了百无一是的我。” “知法犯法,带走。”权威受到挑衅的狄廉洁额角上青筋挑了挑,心头不悦的他垂下嘴角,他才不管是真是假直接挥手示意捕快抓人。 旁边的捕快认出了这黑袍道士是今早杀头的西天乐主教裴催。 “去!你不是死了吗?” 裴催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沮丧,他自责起来:“唉,你说得对,不讨喜的我确实该死。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你们如此关照。 但是这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就如我必然会出现在这里,您也必然会来到此处。 抱歉,原谅我的失态。” 一位捕快双眼圆睁,鼻孔因怒气一张一缩:“死囚犯,阴阳怪气?你这张嘴真该被打烂!” 眉梢轻颤的狄廉洁伸手拦下要发作的捕快:“先把人押回去审问,别闹得太大动静引起恐慌。” “大人,父老乡亲们都亲眼瞧见他被砍头了,先前就有谣言传他是不死活神仙,这回他真是被神化了。要、要是被人说您包庇死囚” 狄廉洁一脸阴沉:“嗯,所以我说别闹得太动静,裴催罪名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 狄家的人从来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怪力乱神,邪教就是邪教,如祸乱朝廷、贪慕当今圣上龙位的“白莲教”、谋财害命“福缘财”、妖言惑众极道“八卦教”。 宋无溪把板凳往旁边挪了挪,他嫌挪得不够远便换了个座位。 在一旁的陈逍遥与杨白柳争执得热火朝天。 “江湖骗子,来来来,你刚刚不是要打人吗?这会儿怎么不敢动手了?我还以为你不怕官呢。” “黄疸愚人金,你少来这套说辞,在下可敬重狄少卿了,你们极道就喜欢菲薄他人。” “我这叫活佛,是佛母的恩赐!” “若没在下与无为,你早就被老癞子当药肴炼成肉泥了。” “嘶?我还巴不得被他熬成肉泥跟他一块尸解成仙呢!” 狄廉洁对争吵不休的二人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向正在尸检的仵作。 “阎仵作,你瞧的怎么样了?” 阎仵作起身来回踱步,他紧锁着眉头:“狄大人,请您让人把尸体外头的石泥凿开,好让我瞧个仔细。” 狄廉洁对身旁的捕快招手,当下他就让人把石泥撬开,结果却令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雕像内膝跌坐着一具羽衣星冠的尸体。奇怪的是,这具尸体面色红润,身上没有任何腐败迹象。 尸体双手合拢在小腹,十指指甲沿一圈又一圈环绕身周,像铁箍、又像蚕茧一样把他包围了起来,只怕有数丈之长。 阎仵作惊疑不定的退后几步: “死者为家里富裕的男性,身高偏高、体重身高中等,年龄约莫二十出头。 尸体死因为窒息,从尸僵来看死亡时间在昨夜。 但是现在春转夏夜晚闷热,尸体身上竟无一点腐败的痕迹,人不死,指甲头发才会持续生长。” 想到这里,在场之人都不寒而栗。 狄廉洁却失落的望向阎仵作:“阎仵作,这世上可没什么鬼神,不信则无,信也无。与其说是尸体没死,倒不如说是凶手特殊的作案手法。” 阎仵作一脸无可奈何:“嗯呢,狄大人,您说的对。现在尸体检查完了,您现在能放我回去休假了吗?” “莫急,本官可有心提拔你。来人,查查死者家属的世事纠葛。” 宋无溪环顾四周,陈逍遥在与青年“交谈”。周毅与易远尘已经离开了“福生财”古董店。 “那是尸解‘太阴炼形术’,唉,咱们这次又要跟极道打交道了。” 己生帮宋无溪找来块远离喧嚣的地坐下。 宋无溪望向忙碌的众人。 众人要抬起那尸体时,帮役一不小心,手腕一抖,尸体的手不慎被刺破,鲜血急涌出来。 众人惊呼。 那尸体眼中流下泪来,随即血肉坍塌,化作一堆枯骨。 腐败的恶臭味在空气弥漫开来,久久挥之不去。 宋无溪看见有团黑气从尸体内升向空中,在要聚拢时突然分崩离析、消失无影。 “又是如地水师死时的那般的黑气。” 自古仙道渺茫,惟有\"太阴炼形\"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屡见诸笔记杂史,才能使凡人一窥修道之秘。 东晋斩蛟治水的许旌阳,唐代不食五谷的谢自然,皆因仙缘深厚,所以得以白日飞升。 汉时驭使万鬼的费长房,宋元通微显化的张三丰,都是根骨脱俗,因此得证地仙之位。 然而凡人既无仙缘也无根骨。 尸解为上天所赐凡人成仙之法。仙道渺渺,若得秘法能成就尸解仙,已是万中无一了。 所谓\"太阴炼形\",顾名思义,就是借助太阴之气,重新炼化神形。 功成之后,脱胎换骨,补后天根骨缺憾,才有机会成仙了道破而后立,向死而生,就是如此。 但是倘若练之不成,那假死就成了真死,肉身将彻底化作尘埃。此后即使元神再设法回来,也无处可依,不免被罡风吹灭。 宋无溪望向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脑海中回响起裴催的话: “你也能视得那黑气与人面黑拂尘?” 第46章 我们修真的从不说假话 沉香袅袅,药香四溢。 御方堂药铺内的陈设古朴典雅。柜台后面,精致的瓷罐和古老的木制药柜交相辉映,朱红色的药柜柜门上贴着各式各样的药名。 药碾、药臼、药戥等制药工具一应俱全,让人目不暇接的药材如山,各种草药的清新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言长寿抓好药见药铺内四周无人。身穿红色道袍、头戴紫阳帽的店小二正趴在柜台上抱臂呼呼大睡,从时不时的嘶溜声来看,店小二睡得香的嘴角挂着口水。 在言长寿犯难时,一道令人不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庸医嘛?这是在清风观待的不舒畅出来透透气?” 言长寿无奈的闭目、长舒了一口气,面部肌肉紧绷,嘴角微微下垂: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马啊,你别老提过去的事儿来气老夫。” “老言,你还是老样子,真经不起别人一句玩笑话。一直过于看重世事。嘿嘿,即使你当年告诉那老癞子他的病能治,他也会成为地水师。” 一脸悠闲的王马潇潇轻摇着手中折扇贱兮兮凑了过来,他合起折扇挑开药布的一角、斜眼看向言长寿抓的药:“全虫、蜈蚣、 僵蚕、地龙,这都是些治疗癫痫的药,唉?这些药是不是给无为、逍遥那俩娃买的?” 言长寿扶了扶白胡,平静的双目犹如古井无波:“嗯,清风观就这俩娃有需要中药配治的癫症” 言长寿说到一半,突然精明的意识到什么:“不对?你是怎么知道无为” “无为啊?”王马手不停地揉搓着折扇边角,目光躲闪:“这、这个那个,这个贫道先前不是去白符镇嘛。然后就撞见了他,哈哈,挺巧的。” “是挺巧的。” 言长寿回忆道:“近来如何?过年时你来信说打算去两广粤州那边谋生计。现在是去成回来了,还是没去成?” 王马叹了口气:“害,没去成。前些日子关口那里排查得严嘞,贫道便在鄂城干起老本行。” “张老道呢?” 王马低下头,他神情落寞着惋惜道:“唉,张老道他疯了,现在在疯人院关着呢。以前,他整天在街上指着天哀嚎什么‘李兄——’ 张老道时常疯疯癫癫的说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蓬莱庭、仙乐园、南天门,他真是想成仙想得走火入魔了。 王马突然自讽的笑了出来似乎这个张老道的现况是他末时一般,他惆怅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蓬莱庭、仙乐园、南天门啊,都是编造出来安慰人的话术罢了。 唉,看不透、放不下、分不清。” 言长寿神色复杂:“确实如此。” 言长寿挑来话题:“火旺呢?他怎么样?你招摇撞骗时可别拿他作挡箭牌,他现在可信服你了。呃老马,你不会连带他着一块骗?” 王马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哎呦,怎么会呢?贫道不是那样的人。火旺现在不记事,贫道顶多让‘地火明夷’压榨他一下。年轻人气焰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说着,王马敲了敲柜台:“小二,起来结账了,客人腿脚都快站麻了,你家御方先生就是这么教你待客之道的吗?” “唔哦。来客人了?”店小二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睡眼惺忪想他缓缓抬头看向来者,随后他又迅速将头低下。 店小二的模样让言长寿越瞧越眼熟。 王马顺着言长寿的目光看向店小二,他似突然发现什么般直接上手将店小二头上戴着的紫阳帽取下。 “火旺?你不是说要去补觉吗?”王马不知道刚刚他刚刚与言长寿的对话有没有被皇甫火旺听见,此时他自然是心虚,但不形于色。 皇甫火旺还未完全醒神,半梦半醒的他一手揉着杂乱的发一手帮言长寿包起中药,瘪了瘪嘴道:“在哪睡不是睡?啧,南天院那里的尸体臭死了,我睡的不安稳。 御方老登这里恰好缺人照看御方堂,于是我就来了。谁让我是个大好人呢。 话说回来,你怎么闲得没事会来御方堂呢?你不说是去街上随便逛逛吗?” 王马笑着撵了撵黑胡:“贫道撞见故人了。” “哈——什么故人?”皇甫火旺打起哈欠,他在望向王马身边的言长寿面露惊讶,他不确定的看了好几眼才道:“言先生不是在清风观任职吗?怎么也来了鄂城了?” 随后,皇甫火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王瞎瘸子,你又找狐朋狗友玩易容术耍我。 啧,服了。我早晚得被你逼疯。离我远点,唔哈——,趁我还没疯,我、我要好好睡一觉” 言长寿阴沉的瞪了王马一眼:“老夫说什么来着?” 王马摆摆手:“贫道没有!老天在上可见贫道从来没用过易容术与其他什么歪门邪道的骗术。” 皇甫火旺一脸无辜的在旁边双手托腮看着:“啧啧啧。” 王马拿起折扇往皇甫火旺额上轻轻一敲:“啧?你真不成火候。” 皇甫火旺懒散的将头埋入胳膊,撇清道:“哈——您老去街上溜达。旧友好不容易聚在一块不得在祥云街好好玩玩?” 王马见言长寿提药包作势要离开,他埋怨了皇甫火旺几句后就慌张追言长寿去了。 “老言,你别气啊。那小子瞎说的,贫道真的没骗过他。贫道也没骗你,毕竟你是贫道唯一的友人。贫道怎么可能骗你呢?哎呦,老言啊——你别走那么快,咱们还没好好叙叙旧呢!” 收银台上打瞌睡的皇甫火旺偷着听脚步,他在确定二人已经走远之后站起身漫不经心的伸了个懒腰。 一位老中医闻到动静从药铺后头走出来,他在看见柜台边的皇甫火旺后面露惊讶:“火旺,你今日怎么突然有空来御方堂做客?” 皇甫火旺的双手抱臂交叉在胸前,他望着王马远去的方向轻笑几声: “御方先生,我在南天院里闲得慌就来此地瞧瞧。哦~我突然想起来手头上还有王马先生安排的事,我先行一步了。” ———————————————— 狄廉洁让主簿写完众人口供时已经入夜。他在讲一通“石以砥焉,化钝为利,法以砥焉,化愚为智。法度不失,理数常明”后就带着捕快押着裴催走了。 虽然大伙儿都不知裴催是怎么死而复生,但是现在也只能把他押回去。 死而复生就死而复生,若是裴催连夜逃出城的话,谁也不会知道,他真是食了熊心豹子胆才会去挑衅狄廉洁——想再杀头一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五行黄莲案”的凶手裴催死而复生重新犯案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宋无溪、陈逍遥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话唠的陈逍遥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从他夸张的表情与多变手势来看,他今日跟“愚人金”杨白柳聊得不大合意: “无为师弟,当时在下就在怀疑,他身份定不简单。在下觉得他的卦象可能是什么‘天地否’或是‘地天泰’,毕竟乾卦属金,跟地水师在同流合污的应该也为坤卦附属。 但杨白柳讲起他坎坷的一生。与他一同下矿的伙计们时常排挤、欺凌他,癞子老登也经常威胁他办事儿,好不容易熬过来的他现在一无所有。唉!在下深表同情,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宋无溪心不在焉的听着,他时不时“嗯”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己生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处贫贱易,处富贵难。安劳苦易,安闲散难。困苦历尽,未泯希望。然后呢?” 陈逍遥拿出一把黑拂尘:“然后他说‘相遇是缘’就赠予在下一把黑拂尘。掌柜一直在旁边夸夸其谈这是什么绝世法器。嘿嘿,在下打算带回清风观给师父瞧瞧。” “逍遥师兄尊师重道,这做工精细的黑拂尘作礼不浅。” 己生因宋无溪突然的脚步一顿而踉跄了一下后左脚拌右脚带着宋无溪重重的摔在地上。 己生狼狈的坐在地上揉着膝盖:“唔,无为,你为何突然停下脚步?” 宋无溪不顾己生,他站起身来难以置信的看向陈逍遥手上的黑拂尘。 因先前裴催那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宋无溪心里的烦闷无处发泄,导致他这会儿有些神经质,他咬牙切齿的拔出桃木剑指向黑拂尘: “你、想、干、嘛?!你这次又想干嘛?你想帮助地水师夺舍我?还是想让东方明月的密谋更进一步? 亦或是你想借我那瞧不见你的师兄把你带到清风观,然后你在里面当极道的内应给清风观泼脏水?” 惊疑不定的陈逍遥一边陪着僵硬的笑躲开宋无溪剑指的方向一边帮宋无溪拿出阴司童姥,他语重心长的劝起来:“无为师弟,你这是又犯眼疾了,你先吃药冷静一下。” 己生将剑收了起来,面上挤出个笑:“是呀,心神宜静不宜动。” “唉”宋无溪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他犹豫着接下阴司童姥后闭目揉了揉眉心。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阴风阵阵。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远处缓缓走来一支送葬的队伍。 白绸飘扬的孝幛在冷风中瑟瑟抖动。唢呐声回荡在偌大的空旷中。四下的沉默凝聚成了一团巨大的哀愁。 穿着白色丧服的八人抬着一口黑气四溢的黑棺正要路过此处。黑色棺材上空有似蝇蚊的黑虫盘旋,棺身竟长着晶莹透明的“水灵芝”、湿漉漉的苔藓与斑驳的贝壳,整体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 前头穿着白衣的老头嘴里念叨着: “阴阳开,灵棺坠,魑魅搅动黄泉沸。 活人去,死人回,扶棺问君胡不归? 人心颓,人皮蜕,人鬼同途又何畏? 人心无情,鬼有泪,有鬼抬棺迎君回。” 抬棺队伍在与宋无溪、陈逍遥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己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又一个左脚拌右脚带宋无溪摔在地上。宋无溪一手扶额,一手撑着膝盖埋怨起来:“嘶,己生!” “抱歉,无为,情有可原,此举非小生主意。那棺材突然落地的声音太、太唬人了。” 走在白事队伍前头的老头见棺材落地,他面露惊愕的拍着膝盖叫苦起来:“坏了,坏了。这该如何是好?先生们,你们试试能不能抬起来。要是误了下葬的时辰可就麻烦了。” 抬棺可是有规矩的:不摸框、血亲不抬棺、棺材不落地、八字不硬不抬棺。 抬棺的八大金刚自然是晓得,他们也不知为何棺材突然就变得如此厚重,以至于让他们不慎脱手。 八大金刚使尽浑身解数都抬不起来,他们不由纳闷:怕不是这棺材里的逝者有执念什么的。可要是有执念为何偏偏在这会发作。 愁眉苦脸的老头宋无溪、陈逍遥恰好路过,他连忙上前求助:“二位道长请留步,我们这送葬的队伍出了一点问题,你们可以过来瞧瞧吗?” 精气神不大好的宋无溪服下阴司童姥后憔悴的揉了揉眼睛,黑棺上依附着污垢之物均消失殆尽。 宋无溪见陈逍遥有开棺验尸的打算,他正准备说点什么时眼前画面突然一晃。 “?!” 回过神来时,宋无溪发现自己眼前漆黑一片,周围压抑、狭小空间使空气变得沉闷,让他喘不过气,他打算查看个仔细时却一头撞在木制的黑板上。 “嘶。” 宋无溪渐渐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他竟然在棺材里面。 宋无溪不知自己是如何进来,他竭尽全力去推棺材板。折腾了半晌,棺材板依旧纹丝不动,他自己倒是气喘吁吁。 宋无溪听见外头传来自己与陈逍遥的交谈声便拍打起棺材板:“逍遥师兄,那不是我!我不知为何突然进了这里头,咱们这是撞了邪祟!” 己生惊疑不定:“无为,为何咱们突然进棺材里头了?” 宋无溪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沮丧,随后倔强的他艰难的自圆其说起来:“唉,我哪知,我明明都吃药了。对!一定是我没病所以药才没效果的。” 外头交谈声渐渐停下了,外头的人对宋无溪的话语无动于衷,此时他们似乎都在侧目倾听棺材内的动静。 宋无溪握拳捶在棺材板上,他咬牙切齿道:“烦矣!真是时运不济,不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己生捂住嘴:“无为,安静,你听听外面。” “听什么?” 宋无溪趴在棺材板上听起外头微弱的声音。 外头的宋无溪对想要开棺验尸的陈逍遥道:“逍遥师兄,这里头的尸体恐怕已经尸变了,我就站在此地,里头竟传来我的声音。唉,我还以为又是幻听。” “在下也听见了,在下已经准备好开棺斩尸了。” 外头的宋无溪问起那白事老头:“先生可否告知小道这棺材逝者的大致情况?” “二位道长,实不相瞒。这棺材里躺着的是几日前死于‘五行黄莲案’的赵泉沓。” 外头的宋无溪思索道:“赵泉沓?这棺材可不兴开。 红绳鸡血糯米封棺镇尸,等太阳出来阴气消失些再开棺或是就地埋了。这里离郊城也没几步路。” 办白事的老头为难道:“这?容我思索一番。” 己生目光里闪烁着不安,身体微微颤栗,显然是害怕。但是宋无溪可不怕,身为道士怎么能怕鬼呢?传出去叫人笑话。 宋无溪闭上双目,他深吸一口气,掐诀念咒: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受命于天,上升九宫。百神安位,列侍神公。魂魄和炼,五脏华丰,百醅玄注。 七液虚充,火铃交换,灭鬼除凶,上愿神仙,常生无穷。 急急如律令!摄!!” 宋无溪一诀拍在棺材板上,但棺材板受到的影响效果甚微,就如有人在按住棺材板一般。 宋无溪将耳朵贴上棺材板后敲了敲,他听见厚重呼吸声。 有人也将头贴在了棺材上,他与宋无溪只有一墙之隔。 第47章 白事不宜撞 宋无溪正要说点什么时,黑棺突然振动起来,里头响起拍棺材板的声音。 宋无溪听见棺材内传来自己焦急的声音: “逍遥师兄,那不是我!我不知为何突然进了这里头,咱们这是撞了邪祟!” 八大金刚望向这阵动静吓得脸色苍白的老头:“赵老先生,俺们要开棺检尸吗?这里头有活人!” “活人?咱们可一直都跟这副黑棺在一块,路上绝不可能有活人趁机钻进去!除非、除非是” 老头皱着眉头,目光在晃动不止、砰砰作响的黑棺上漂浮不定,他纠结片刻后求助于宋无溪、陈逍遥二人。 宋无溪面上闪过难以名状的恍惚,他感觉自己实在的站在这里,但是他又感觉周围有股莫名的沉闷。 两种虚实的感觉交叠在一起让宋无溪觉得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他非他。 宋无溪往自己胳膊是狠狠掐了一下,与他共感的己生痛得一激灵: “小生不解你为何突然此番举动。” 宋无溪打断己生:“这棺材非比寻常。”他转而对陈逍遥道: “逍遥师兄,尸体恐怕已经尸变了,我就站在此地,里头竟传来我的声音。唉,我还以为又是幻听。” 陈逍遥拔出铜钱剑备战,屏气凝神的他倒抽了一口气:“在下也听见了,在下已经准备好开棺斩尸了。” 己生小声劝道:“逍遥师兄,棺内情况不明。但从这脏东西学人说话叫人开棺来看,此物绝非善茬。今日属阴、时辰属阴,若棺中人为横死,贸然开棺只会招来灾祸。” 宋无溪也觉得有理,他问起那白事老头原由:“先生可否告知小道这棺材逝者的大致情况?” 面色苍白的白事老头擦了擦额角虚汗,他说的话字句尽显苦涩:“二位道长,实不相瞒。这棺材里躺着的是几日前死于‘五行黄莲案’的赵泉沓——我那短命悲惨的娃。唉,官府结案后派人将尸体运送回来。 阴阳两隔,早些安葬魂有所鬼。犬子生前本就是踏实之人,死后凶手被正法应该无所怨念。今日下葬得匆忙,我真不知惹了那路仙家鬼神!” 宋无溪思索道:“赵泉沓?这棺材可不兴开。从现况来看尸体应该是成僵尸了,需红绳鸡血糯米封棺、朱砂黄符镇尸。 等太阳出来煞气消失些再开棺或是就地做法事埋了。 这里离郊城也没几步路,埋在此处应该无碍。” 白事老头佝偻的身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他面露为难:“这?容我思索一番。” 黑棺里传来的响动越来越大,八大金刚连忙上手按住动荡的棺材板:“我滴个娘亲嘞,这东西力大得狠。” 白事老头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道长,请你们先、先把这棺材里头的问题解决。只要不冒犯逝者,你们哪样作法都行” “伙计们——” 远处走来一群身着黑色衣袍,头戴乌纱高帽,腰间围着虎筋带,气质非凡的捕快们。 其中一位捕快敲了敲黑棺示意众人退避: “狄大人有令,开棺验尸。” “要不得,要不得啊!犬子这会怕是成了僵尸,我身为其父怎能放他出来害人?”白事老头挥舞着枯枝般的手护起棺材,他的脸上布满愁绪,双眼中弥漫着一丝无力和无奈。 为首的捕快长叹一声表示理解,随后他挥手示意旁人拉开白事老头:“世间无鬼,心安理得,无需疑神疑鬼。僵尸是僵尸,诈尸是诈尸,还请先生配合我们办公。” 宋无溪拦住想要上前的陈逍遥:“师兄,咱们先退一步,待开棺尸起时再镇尸。” 陈逍遥握紧手里的铜钱剑:“好。” 黑棺被捕快们打开。白事老头嘴唇微张,话哽在喉。他将头别过,不忍看到棺材内惨不忍睹的状况。 如众人所想面目狰狞的僵尸并未出现。 捕快一脸阴沉:“狄大人料事如神,尸体果然不见了。” 众人齐齐望向黑棺,黑棺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刚刚棺材里传来的动静大伙儿都听见了,尸体怎会在这时不翼而飞?”白事老头怀疑自己没瞧清,他往前又走了几步后看见黑棺里真的空无一物时吓得跌坐在地上。 陈逍遥疑惑的眼光四处扫视,眉毛微微颤动:“真的不见了?” “那不是吗。” 宋无溪瞧见棺材里头躺着个人,由于棺材板的遮挡,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宋无溪在看见那人穿着连忙将头别,那棺材里躺着的人穿着与自己如出一辙。但是谁也看不见棺材的那个。 宋无溪感到一阵心悸,眼前这场面他似曾相识。 宋无溪不愿也不敢去看那个人的脸:‘又是幻觉?可我明明已经、已经吃了药。’ “叮——” 宋无溪听见摇铃声,头疼顿时如潮水般涌来,他感到每一个神经都在剧烈地跳动,犹如被火焰灼烧,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他的耳畔传来愈发嘈杂的声音。 “我现在才留意到一件事,伴随幻觉出现的还有这令人头痛的摇铃声,这铃声到底来自何物?我、我好像见‘师父’摇过,这是三清铃!为何我听见三清铃会头痛?” “叮——” 宋无溪感到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他垂下头。 “呕!” 宋无溪呕出一团长着娃娃脸的黑色烂肉后开始呕出苦水白沫随后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身处一片虚无,这种似梦般的感觉他先前经历过几次,就如溺水时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却无法浮上去一般令他感到压抑。 宋无溪听见耳畔传来细碎的交谈声,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在一片黑暗中似有人影晃动。 一个粗犷的女声在训斥身边的人:“哎呦,他怎么又背着李医生吞药了?是谁让他拿到手的?不是让你们收好一点么?还不快去通知戚护士。” 怯弱的女声边抽泣边赔起不是:“抱歉,是我没看好他,我、我看他最近解离症的状态好了许多所以、所以呜呜。” “下回他再发病就把他绑起来知道么?咱们都是为了这里的病患好,可惜那群疯子不会领情,自以为是的他们只会把一切搞得乱糟。” 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我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先扶他去催吐。李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宋无溪感觉有人勾肩搭背将自己扶起,此时因无力而动弹不得的他只能顺着那些人。 “无为?” 陈逍遥见沉默寡言的宋无溪低着头愣愣的站在原地,他正要伸手摇宋无溪的肩膀时。宋无溪突然抬起头:“师兄,我无碍。这黑棺诈尸,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宋无溪上前恭敬的扶起坐在地上叫苦的白事老头,脸上挂起平易近人的笑:“还望先生节哀,先生可否告诉小道这黑棺产自哪家店?” “这是黑棺啊,这黑棺产自南天院。” “南天院?”宋无溪轻念重复着,他转而细品起来,仿佛这是个什么新奇词:“多谢先生告知。” 捕快在叮嘱众人此事莫要声张,狄大人会还大伙儿一个公道后就带着黑棺离开了。随后,白事老头与八大金刚也回住所了。 宋无溪悠闲的转身回客栈。陈逍遥望着前头双手背后、步伐轻快的宋无溪:“这五行黄莲案的越来越玄乎了,听那领头的这么说,其余的尸体应该也不见了。” “嗯,这一切无疑跟极道有关,那些尸体被用特殊的法子杀死,即使不尸解成仙也成尸魔,明日狄少卿定会因寻尸无果来请咱们帮忙” 宋无溪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唉,已经戌时了” 灯火通明,人影婆娑,青砖绿瓦,红木门窗。客栈亮着温馨而古朴的暖光。客栈内香炉轻烟袅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宋无溪、陈逍遥走在客栈的长廊上,二人隔着老远就听见热闹的房内传来聊天声。陈逍遥透过帘障看见房内有四个人影,他一时间还以为进错房间了。 宋无溪绕过站在门口的陈逍遥直接走进房内,他看见言长寿正与王马、周毅、易远尘三人有说有笑的吃着涮锅。 热气腾腾的菜肴摆满桌,餐桌旁的四人热情洋溢,如同所有的忧愁都被这美食和温馨的氛围所融,热闹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涮锅的香气与火候完美的结合,勾起了众人的食欲。 陈逍遥惊讶的看着这烟火气十足的场面,他的目光熠熠生辉:“言先生,今日这是过节?在下也去买罐酒庆祝庆祝。” 言长寿喊住要离开的陈逍遥:“逍遥,回来。你跟无为先去把熬着的药喝了,喝完来吃饭,你别吃太辛辣的这对你病情不好。年轻人别不爱惜身子,老了之后追悔莫及。” “知道了。” 陈逍遥点头答应,随后他在言长寿的督促下老实的把药喝了,在喝完后他端碗坐在言长寿身旁大快朵颐起来。 陈逍遥见周毅、易远尘也在,他突然拘谨起来:“唉?这不是凌霄观的那二位道友吗?今早咱们在福生财撞见了。” 易远尘笑着致意,周毅也轻轻挥了挥手打起招呼。 言长寿边帮陈逍遥夹菜边道:“是的,你们今日撞见了?你有没守好礼数?” 王马轻摆着折扇打趣起来:“老言,你又在用你那老古板的一套约束年轻人了。” “唉,老夫哪有?这都是为了他们好,老一辈走得路长自然晓得何为吃亏。” 晓得规矩的陈逍遥道:“先生,您还不了解在下是什么人吗?在下是那种会偏见待人的人吗?这天下走在道上的都是在下的道友。” “看你这么说老夫就放心了。”面露满意的言长寿眉头舒张开来,他的脸上挂起喜悦的光彩。言长寿转头问起易远尘凌霄观近况:“你们凌霄观最近如何?” “言先生,在我跟周毅离开凌霄观时,师父们在准备与其他观众的会面场地。众所周知,道门的各派师父们每隔三年就会聚在一块论道、交流心得。 与智者言,依于博;与博者言,依于辨。以此消淡常日里各个门派矛盾。南方正一教的师父们也会来。” 听闻此言,言长寿的眼神中闪烁着的担忧同寒冬中的残雪。他的手指不自觉敲击了下桌面。 易远尘看出了言长寿在担忧何物,他善解人意道:“师父们并不会如弟子们那般听信江湖上的那些传言。 即使有些观主对清风观感观不好,平阳子师父说会在讨论时为清风观解释极道的事情。” 陈逍遥下意识道了一句:“真的假的?”他后知后觉自己这么说不妥便轻咳几声解释道:“咳咳,在下是想问,为何平阳子突然对清风观改观了?先前在下与他掰扯咳,交谈时,他可不是这样的。” 易远尘神色凝重起来:“也许是因为龙虎山正一观的观主换人的原因。嗯,正一教的张平安气焰过盛,在之前‘泽山咸’闹事时,他出手相助功不可没。 但因‘泽山咸’在清风观与凌霄观待过一段时间,张平安就以此阴阳怪气了大伙一番。” 王马啧啧几声:“贫道就说年轻人不能太气盛。” 温馨的氛围中,大伙围坐在餐桌前笑着谈笑风生、吃得津津有味,幸福油然而生。 背对着众人、坐在远处的宋无溪透过八卦镜发觉身后言长寿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无心融入这氛围的他在喝下药后进了房间。 宋无溪一进门就把门关上,他拉开窗户、扣起嗓子眼。 “哕——” 脸色苍白的宋无溪将辛辣的中药呕出。呕得有些虚脱的他皱着眉头擦了擦嘴角的药汁,握拳咬牙切齿道: “又是这药,我明明都叫宋无溪那小子别瞎吃了。唉,每回都得我来收拾烂摊子,他们真该把我供起来。” 宋无溪拿来膏药,他撩起袖子一边给伤痕累累手腕上药一边无奈道:“我最受不了不自爱的人了,宋无溪怎么会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呢 他明明还有一身病呢,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局更难。” 宋无溪嗤笑出声,他上完药后将袖子放下。他从荷包里拿出一张血字黑符、在用四柱香将其点燃后将其放入茶杯中兑着香火喝下。 宋无溪长舒一口气闭目掐诀:“无极太岁,太极仙翁。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吱呀——” 宋无溪突然发觉门口站着神情紧张的周毅,他伸手招呼周毅进屋:“呦,你这是在偷窥我?不如进来看个仔细。” 周毅赔着笑,退后几步:“抱,抱歉,无意打扰。言先生让我来、来喊你吃饭。” “进来坐坐,你也不想让我寒心对?” “不、不了!” “得亏善解人意的我晓得你言不由衷。” 宋无溪一把拽住转身就跑的周毅,他将周毅拖回房间。 宋无溪神色自若的坐在茶座旁,他捧着热腾的茶杯:“别大惊小怪,孩子,隔墙断耳,风声不漏。外头可听不见里头声音哦。” 周毅坐立不安:“今日我与远尘师兄去乱葬岗查看后发现裴催的尸体不翼而飞。回来时撞见丐帮在为‘五行黄莲案’中死于自燃的陆炎举办白事。 恍惚一瞬,我瞅见棺材内的尸体变成了你。 抱歉,无为师兄,并不是我在咒你,水、火、木、金对应四位死者,而棺材土葬正好对应土。 刚刚在门口,我不知你在作法,便以为你被邪祟附身了。” 宋无溪一脸认真的点点头,随后拍了拍胸脯:“原来如此。不用担心我,我可是纯阳命格,八字硬得狠。” “嗯。” “对了,有一事还请师弟告知,你的那位远处师兄是何时入凌霄观的、以前居住在何处?为何他会清风观的独传卦术?” 周毅思索道:“远尘师兄是两、三年前来凌霄观的,他应该在清风观当过一会儿弟子。我虽与他关系好,但从未见他提起家常过。” “多谢告知。” 第48章 《解尸法》 阎仵作抱着一打卷轴跌跌撞撞的从门外走进客栈,一路赶来的他擦了擦额角豆大的汗珠。 阎仵作拿出大理寺的令牌问起店小二:“小二,你可知那几个江湖术士在哪间房?” 店小二察言观色的指了指一边:“在走廊尽头那间。” 阎仵作顺着店小二所言找到了刚吃完饭的几人。 易远尘见是先前跟在狄廉洁身边的那位仵作立刻知晓了对方的来意。 不记事的陈逍遥端详起来者:“今晚客人真多。” 充耳不闻的阎仵作将卷轴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阴阳先生们,恕我突然来此造访,这里是一些关于死者与西天乐的档案。 狄大人希望你能找着失窃的尸体与被抓回狱中消失不见的裴催,他觉得尸体应该是被裴催窃取了。 尸体上有怨气,你们应该能通过罗盘或者是算卦找着。” 易远尘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被从房间慢慢腾腾走出的宋无溪打断:“尸体找不到了,因为尸体如今日的‘太阴炼形’那般都化为血水尘埃了。 八阵图影落空悬,尸解不成,元神散于罡风,炁灭。招魂也无济于事。” 卷轴上只有“五行黄莲案”前三位死者的信息,第四位因早早的化为血水导致身份无从可查。 在卷轴的中要一角的都被刺目的红墨圈上标记。 第一个死者是赵府的公子赵泉沓,死于溺死。 青楼的丫鬟敲房门见房门久久不开,里头无人应答,便开门入房,谁料她一进门就瞧见一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赵泉沓的全身被冻得惨白,面上失去了血色,手指看起来有些僵硬,无法弯曲,他的头发被冻得凌乱不堪,一缕缕的头发上粘着雪白细腻的冰霜。 诡异的是这副模样的赵泉沓嘴角挂着笑。床榻旁边的木桌上还有赵泉沓似遗书的亲笔信,上面写着: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我已登仙界!!” 一个大活人在无水的环境下被溺死,桌上还有一封与鬼神有关的白底血字家书,这吓坏来看事的丫鬟。 此案红墨标注着:常人在肺里有空气的情况下在可以憋六分钟,若是没有呼吸的话,只需几滴水就能将人溺死。在窒息的情况下肺部空气堵塞,打击人的第四个脊椎骨可以让肾脏加快泌水,让身躯浮肿。 赵泉沓生前沾花惹草,此案偏向情杀。 第二个死者是乞丐陆炎,死于火烧。 祥云庙归属西天乐神教,不过往日里除了祈福,祥云庙一般不会有人来。 陆炎去祥云庙的原由不明,他也许因嘴馋去祥云庙偷吃贡品。 后头有扫地的小僧见着一个全身冒火的人从里头连忙去喊了人,最近的水缸并不远,陆炎要是立马跑去还有一线生机。但据旁人口供。 当时陆炎神态疯癫,面带喜悦,喜悦同这火焰从他的脸颊一直洋溢到双目,灼灼燃烧着的火焰很快烧瞎了他的眼睛。 陆炎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站在正午的阳光底下对祥云庙不断磕头,就如失了神志一般,仿佛他真的有无形的神仙站在他面前一般,他嘴里念叨着: “多谢神仙!哈哈!多谢神仙!!我悟了!我悟了!!苦不可言,乐莫能喻!生命苦尽甜来,年华乐极生悲。天道,万岁——” 陆炎用手指将自己的双目扣出,吞入腹部:“仙丹!多谢神仙赐的仙丹!!”他最终气竭倒在祥云寺门口,死于伤势过重。 此案红墨标注着:仵作从神龛处的贡品里面检测到有人投毒,里面有一种用‘烛心金龟’磨成的粉末。此为导致陆炎自燃的罪魁祸首。 ‘烛心金龟’是一种以黄磷食的剧毒甲虫,身中其毒的人只要被阳光照到,便会自动起火,化为灰烬。 陆炎顽皮贼骨,经常放泼撒豪,属实是个无赖之徒,此案应为仇杀。 若想把握陆炎的死亡时间,只用在正午时让祥云寺开门即可。依照此来看,西天乐神教的人与此脱不了关系。 第三位死者为厨师林涛枢,他在烹饪时突然突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手指弯曲,变得如爪子一样,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他的嘴巴张开,仿佛在尖叫,可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仿佛在痛苦地抽搐。 最后,面带喜悦的林涛枢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神经质的他小心翼翼的捧起自己口中白沫: “取钵盛水,烧香呪之,须臾钵中生青莲花,光色曜日,口吐莲花!哈哈,神仙来接我了!!我愿将血肉之躯奉尘刹,处处是净土,令诸元神登极乐,人人皆如来!!” 此案红墨标注着:食材并无问题,应是林涛枢之前服用过什么导致在此刻发作。林涛枢曾经因用吃了老鼠药的死老鼠肉买肉包子致人伤残被记过,此案应为仇杀。 三个案件具有关联的地方为死者行为都有不端的地方、死者都信仰西天乐神教、死者身边都有不知所云的鬼画符,若不是仇人所杀,定是西天乐神教所为。 怪异的一点是,死者们虽然死前都看见了幻觉,但是仵作检查后并未在死者口腔、胃里发现致幻药的残留物。 宋无溪漫不经心的拿起卷轴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宋无溪像是看到什么笑话般心中暗暗哂笑,他语调轻浮道:“杀恶即是行善,行善即能得道飞升。 佛言,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贤不可毁,祸必灭己 哈哈哈,这‘五行黄莲案’不如叫‘尸解诛恶案’,这死者均为藏污纳垢之人,沾花惹草的赵泉沓死于温柔乡,不敬神明的陆炎死于祥云寺,毒害他人的林涛枢死于毒发身亡。因果报应,如空谷回音。 杀了他们又想用尸解手法助他们成仙的裴催功德无量,死而复生是贤者受天庇佑。” 阎仵作眉头紧锁,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他看着说话得对不明不白的宋无溪摇了摇头:“道长,逝者为大,你这么说就不怕有损功德吗?生前是生前,死后是死后。 我们当官的从不信鬼神,只知杀人犯法。要是裴催能算天佑贤人,可以死而复生的话,这世间改成何体统?” 易远尘也道:“生死者,如水月,应观自性无实相。生是生,死是死。天道怎会干涉人间因果。” 宋无溪收起笑,面露平静、无喜无悲,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将所猜测的徐徐道来:“嘿嘿,以上均为戏言。言归正传,这裴催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应该是有一群江湖术士扮裴催这个人来行事。 从而营造出不死的表象,以此来拉拢众人信奉西天乐。 极道推行过两本书籍《解尸法》与《扑狍子》,这两本典籍分别为尸仙无极太岁傅旕与尸解仙太极仙翁葛洪所着。从大理石主薄记载的画册与卷轴来看,出现与尸体上的‘解尸符’是照此依葫芦画瓢。 虽不知西天乐神教为何用极道的术法行事,说不定是闲得无趣。” 周毅深深的感叹:“真可怕,仅仅是因为闲得无趣就来惹是生非。” 阎仵作听宋无溪这番说法后道:“假扮裴催不被识破?假扮一个人谈何容易,这都可以称为易容术了。” 宋无溪将卷轴合上后放回桌上,赞叹道:“正是易容术,而你们先前把裴催抓捕进牢里,他是用缩骨术从里头逃出。” 宋无溪见阎仵作将信将疑,他有意无意的看向王马潇潇,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暗讽着:“这江湖秘术可是真的存在,什么假死、易容、缩骨、隐身等等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可惜,这些秘术却被心术不正之人用在不恰当的地方。” 王马听出宋无溪话语间的含义,他尴尬的轻咳几声:“贫道心胸宽广,不如某些人记仇记了数月之久,” 陈逍遥循着宋无溪的目光看向王马,他的目光是热切的期待:“哇偶,王马先生也是江湖术士?真是深藏不露,来展示一下让在下开开眼界。” 言长寿拉开兴致勃勃的陈逍遥:“逍遥,别为难他人。” 阎仵作眉毛也会下意识地锁起来,表现出一片沉闷的气氛:“尸体化为血水消失的一干二净,裴催现在又下落不明。唉,我回去改如果跟大人交代呀。我能说不信鬼神的他推理错了么?显然是不能。” 陈逍遥不解阎仵作在烦恼什么:“你直接告诉他呗。” 阎仵作收拾起卷轴:“哦。” “你们的那位狄大人真会演戏,装模作样起来真像那么回事。背后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五行黄莲案’说不定跟裴催是在唱双簧时的小打小闹,装尸体应的棺材用得还是养尸棺。 嘻嘻,走尸修的路子,极道者衡幸福。” 宋无溪的目光从漠然变为深深的不屑与嘲讽,明晰得犹如一把炎炎夏日的一盆开水,直直浇在阎仵作身上。 言长寿见阎仵作有些生气了,他连忙示意无为别再说下去了:“无为,你这会儿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了?” 宋无溪走几步靠在茶柜上,手里拿起一杯热茶,眼神中透出一股深深的放松和平静,他长哈一声:“先生,我可没有不懂礼数,我只是合理提出质疑罢了。” 阎仵作眉头向下弯曲、鼻孔翕动,随后他长舒一口气稳下心神: “唉,你可以说他黑心,但是你不能说他与裴催串通一气。我好好的休假日都要受狄大人的勤恳被压榨,虽然他给我额外的钱。咳” 抱怨了几句的阎仵作一脸阴沉的转身离开,对此结果有些不如意的宋无溪若无其事的将门关上,坐在桌前沉默寡言的陈逍遥与易远尘发觉宋无溪有些异样。 易远尘早些时候就听闻宋无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情况,他便先带不明世事、探头张望的周毅先回房间了。 第49章 “无相老祖”不可名状 “这里是哪?唉我、我怎么又断片了?” 山洞里的环境神秘而幽静,阴森的岩石壁上映着微弱的火光,似千年沉积的鬼火,让人不寒而栗。 歪斜的树干上爬满了青苔,散发出腐朽的气味。枝桠交错着泛着青白的光。地上积满腐叶,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漆黑的环境中唯一的光亮来源于部分树干上发着藻的荧光,那阴冷的绿光照亮了厚厚的树皮下面的凹陷与裂纹与怪石上的花纹。 洞内宽阔的平地中央,矗立着一个庞大的石质祭坛,高大的石阶通向其上,石阶上的门柱上写着“南天门”,由下仰视,犹如天上宫阙。 袅袅的烟雾充缭绕在南天门的周围游荡飘渺不散,犹如留恋人间久久不愿离去的亡灵魂萦漫游。 侧躺在地上的宋无溪看见有位身穿羽衣的道士站在祭台之上。 宋无溪起身,他的步伐飘忽不定,轻飘飘地没有实感,他以一种警觉的姿势站在祭台下盯着台上的人。宋无溪双手握拳,他身上的肌肉紧绷着: “这里是何处?” 台上的道士笑着转身:“这里是南天门。孩子,你马上就要成仙了,如先前那四人一般。” “清风祖师爷?不,还是说你是死老癞子假扮的?” 宋无溪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站在台上的羽衣道士,他嘴唇紧闭、手指下意识捏紧利剑的剑柄。 这种沉默的紧张感让人窒息。 易清风神态平和,仿佛一池静水,波澜不惊。他的眼神中充满着坚定和沉着,流露出一种沉静的力量,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孩子,我们过去一同的经历我仍旧历历在目,我曾在手上刻下‘切勿不要忘记自己是谁’的字来提醒你。 若是我当年没成仙,这会儿花甲之年的我定在人间给你们无微不至陪伴。 即使成仙后,我日日夜夜都在心心念念着你们——我亲爱的后辈们。 如今,我回望人间疾苦,那疾苦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孩子,我知道你受苦了。但是无苦不成道,现在我就带你登仙界。” 宋无溪收起剑,他沉默的站在原地、眼中的犹豫不决如同蜡烛在风中摇曳。 起初,宋无溪知晓易清风仅仅是从清风殿里的神像与清风观老一辈的口述。 一个被所有人都敬重的,一个一身无任何污点的人——一个完全与宋无溪相反的人。 后面,易清风越发频繁的出现在宋无溪的生活中,宋无溪对易清风越发好奇。他的内心除了一开始的敬畏还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感。 宋无溪的内心越发触动,眼前这个易清风的言谈举止极其符合宋无溪的对其的印象,他犹豫不定道:“祖师爷,仙界是怎么样的。” 奇术玄妙不可言,仙家道行高上天,红尘万丈难觅迹,一心修得圣境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仙家凝神,自在无为。 易清风的眉宇之间,总是弥漫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悠然气度,流露出一种无声的慈悲和深切的智慧:“比起我口述,亲眼所见更好,举头三尺有神明。” 举头三尺有神明。 宋无溪下意识想抬头,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后立刻低下目光。 宋无溪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窥视感,他头上似乎有巨物悬挂,那巨物浑身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宋无溪去闻那巨物散发的气味,那气味竟随着宋无溪心里所想而改变。 起初宋无溪觉得那熏熏的气味会是沉香什么的,那气味突然化为刺鼻的沉香呛得宋无溪直咳嗽。在宋无溪觉得上头会是什么残肢断臂时,那气味又化作腐败的尸臭。 那东西似无形玄中之变的混沌般,又似有形之物可被人五感所觉。 这一切就像 宋无溪想那东西是什么,那东西就会变成什么一般。 作是思惟, 所观境界皆悉空无, 能观之心亦复非有, 无能所观二种差别, 诸法一相, 所谓无相。 不求真,不断妄,了知二法空无相。无相无空无不空,即是如来真实相。 在佛教中,“无相”是与“有相”相对应的概念,它指的是一种超越了世俗的有相认识的真如实相。 这种理解在南朝梁萧统的诗句“神心鉴无相,仁化育有为。”以及唐代姚合的诗句“有相无相身,惟师说始真”中有体现。 而“无相”在道教中最初写作“无象”,用来形容道的玄虚无形,或者用来描述各种义理的玄微难测。 头脑有些昏沉的宋无溪内心被一种无法摆脱的压迫感占据,心头因不安越发瘙痒。仿佛头上高悬之物会在下一秒坠落将他血肉碾碎,他做不到抬头直视那巨物。 “无相”为对于一切现象不要去执着,因为一般人往往执着于现象以为实体,宋无溪也是。 宋无溪控制不住心头的“突发奇想”,求知欲与遐想是难以抑制的,要是宋无溪抬头对望那巨物时心头所想动摇一下,不知那巨物又会幻化为何物。 也许神仙就是这样的。 宋无溪想起一句,“神仙无相”,其中有形象与无形象之间模糊的界限,反而成了神权威、神秘的象征——甚至会带来恐惧和服从。 如易清风所言,人间疾苦只是黄粱一梦。 《六祖坛经》里曾经讲过与此相关的。 无相就是没有相。就是人间一切相的无相。人间的相都是假有的,人常人生就是无相,一切事情结束后,尤如梦醒之后,有相吗? 什么都看不到了,全部都是假的,梦醒之后还是回到你原来的人间,受苦的继续受苦,享福的继续享福,梦里什么都没有得到,这就是人间的无相!! 因外有因,因因无限,人们实在想象不出终极的因是什么,便称之为“自然”或“神”,并企图以可以想象的具体形象以表达宇宙的无限内涵,以服务于人们自身或人们对自身认识局限性的一种解锁。 “道法自然”,道以它自己的样子为法则,,那么道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空气看不见,有没有空气?神仙也是如此,得用特殊手段才能所视。 幻觉都是真的?还是说,这个世界才是假的? 宋无溪欣喜若狂,他终于证明他自己没病了!因为他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在以整体偏向“本质”的条件下。 但是从视觉纳五感的之中来看,所见所闻为虚幻。那么宋无溪对看到的一切产生的想法只能更加虚幻。 易清风自始至终并未多言,他用的只是无形的引导与暗示:“孩子,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宋无溪虔诚地低垂着眼,双手交叉在身前,微微颤抖的嘴唇仿佛在默念着什么。 “我看见的只有您。” 不住声香味触fa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有为法”,是真我与假我相争的过程,虽然是必须经历的阶段,却不是最终的结果。仍然是在两个方向做取舍,并不是接受“本然”,还是“着相”的状态。 幻觉都是真的!苦不可言,乐莫能喻!生命苦尽甜来,年华乐极生悲!!病的不是他宋无溪,而是 易清风面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缓步走下台阶、拿起一把白拂尘架在宋无溪的肩膀上:“无有众生爱是乐于苦,凡有所作悉求安乐。成仙需摒弃凡尘,远离世俗纷扰,心无杂念。 我来为你除尘。” “无为师兄,你醒醒,你马上就要成为‘五行黄莲案’的第五人了!!” “无为,把刀放下!你这是中了幻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南天门。逍遥、远尘,快、快按住他!” 宋无溪听见耳畔传来周毅与言长寿的声音,回神间,他发现脖颈旁除尘的白拂尘突然变成了一把明晃晃的九尺尸解剑,自己正做着架剑抹脖子的动作。 ‘五行黄莲案’对应的并不是五行,而是五种尸解成仙的方法,水炼、火炼、文解、太阴炼。 而宋无溪这会对应的正是兵解。 只是清醒一瞬,宋无溪又被拉回幻觉之中。 宋无溪连忙将脖颈挪开,语气狠戾:“你、你要害我?你给我灌输这些思想你究竟想干嘛?” 易清风眼眸清澈,宛如明矾入水泛起层层涟漪:“我怎么害你呢?祖师爷永远爱着天道与后辈们。 无为,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了,我经历过你的绝望与迷茫,我知晓你的脆弱与痛苦——我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你。 我会比知音更了解你、比恋人更体谅你。” “啧,你胡说。你刚刚都要杀我!要不是言先生他们把我唤回去,我、我就要死在这里了,都赖你的满口胡言! 你这个邪祟!你假扮我的祖师爷易清风其心可诛! 先前,你应该也是通过幻觉引导让‘五行黄莲案’的几人‘自杀’的。而裴催是你在现世里的内应,因为他也能看见幻觉。 还有,你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别用易清风的脸看着我!” 易清风轻笑道:“无论何时,都有人误解我,我这是助他们尸解成仙。在我成仙之后,世人称呼我为聘持救济天尊,我救济不仅仅是善人,还有恶人——这世界上所有人。 无为,我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帮你。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厌生又怕死后的虚无,所以成仙才是你的归途。 你不必活在煎熬里,你不必再自残了 我爱世间的每一个人,爱到想要把他们彻底碾杀掉,然后见到他们死灰复生再次璀璨炫丽的绽放! 这就是尸解成仙的魅力!! 曾经被我与地水师拉入炼丹炉的你应该能领悟到尸解的玄妙美好之处!” 宋无溪咬牙切齿:“我说了,别用易清风的脸说着极道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推崇尸解的。” 宋无溪拔剑刺向易清风。 易清风不躲不避,宋无溪刺向易清风的腹部犹如刺进一团棉絮,不见一点血迹。 易清风面露怜悯:“唉,孩子,你还是这么爱动怒。” 宋无溪脸色苍白,他摇晃不稳的捂着自己的腹部后退几步,他难以置信看向易清风:“这不可能” 易清风无奈的扶额轻叹几声,随后他走上前握着宋无溪的手,目光热切: “无为,我们是同源的。” “我?” “叮——” 宋无溪听见三清铃的声音。 宋无溪脑海中似有根弦横断了,捂着头的他感到越来越痛苦、疲惫。 宋无溪使劲揉搓着发。他的耳畔嗡嗡作响,整个大脑一片空白,瞬间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德高望重的你,会是一无是处的我” 宋无溪其实一直都知道,他从长乐街囍神的时候,他就知道易清风与自己定有关系。 宋无溪不能接受易清风是一无是处、厌生的自己,他更不能接受易清风崇尚尸解成仙。 易清风只能是清风观的祖师爷!一个天大的善人——宋无溪的信仰。 知止可以不殆,人之所畏,不可不畏。知道越多的人反而犹豫不定了起来。 宋无溪表情扭曲,他开始越发频繁的抓挠自己的脸,血迹渐渐的糊了他一脸,哭笑不得的宋无溪开始低声啜泣、嗫嚅,转而他开始嘶吼。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呜,天道啊,别折磨我了——” 宋无溪脸上的血与泪流进他哀嚎的嘴里,苦涩的腥味让好面子的宋无溪重重吹下头。 宋无溪低着头跪坐在地上,嘴里不断低声叫骂的他将自己的指甲盖硬生生撕扯下来,手上顿时血流如注。 宋无溪哀怨的瞪着神色自若的易清风: “好恨啊,太可恨了!!你在暗自得意什么?! 对,只要我、我死了,只要我死了!我就能从幻觉里脱离了!!师父告诉过我!哈哈哈! 天杀的极道,终究还是我技高一筹! 不、不——不对! 要是现在才是真的,我就中了极道自杀尸解的阴谋了! 现在现在?现在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一定要回去!!” “无为——言道医,无为自寻短见、切腹了!” “逍遥,快、快去拿针、线与纱布。” “呜,他会不会死啊,这个血量好吓人。” “嘘,周三麻子,你别瞎说。” 第50章 南天精神病院 窗外,朝霞满天,太阳正缓缓升起。大地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宁静和神秘。大街小巷于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心旷神怡。 温暖的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窗洒在洁白的病床上,床头柜上是一束温馨的鲜花,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公园,让人感受到医院环境的舒适与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花的清香与一股淡淡酒精的味道。 一位身穿白袍的医生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打盹小憩。 病床上躺着的病患头上打着绷带,他缓缓的睁开眼睛疑惑的环顾四周:“这里是哪?” 病患在注意到自己身旁趴着一个人时警惕起来:“嗟乎?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睡眼惺忪的医生察觉到病患醒来,他抬头试探着叫了一句:“宋无溪?” “嗯?” 宋无溪看着紧紧盯着自己的医生顿感不适。医生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长舒了一口气,但是目光并未从宋无溪身上挪开: “看来这次的电疗很成功,我叫李耳,是名心理学家也是你的主治医师。当然,你还可以叫我李太清或是李医生,我们疗程” 宋无溪警惕的端详起李太清。 李太清有一头浓密的深色头发短发,两耳宽大。他英俊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睛深邃,显得沉着冷静。 李太清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专业的气质,看起来温柔可靠。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整洁的白袍,里头穿着一件中山装。 从李太清眼角的黑眼圈来看,他似乎劳累了一整夜。 宋无溪头疼揉起太阳穴,他在发现原本被自己挖掉的左眼复原时,他就断定这里仍然是幻觉:“嘶,这里还是幻觉?” 李太清头痛的揉了揉眉心,他摆手解释道:“这里是现实。昨夜你可把我吓坏了,你为何又想不开啊?你上回明明都答应我了,好好治病,早日出院的。” 宋无溪再次环顾了一遍四周,他的目光落在李太清身上,嘴里嘀咕了一句:“奇装异服的怪人,现在是哪一年?庚戌年?” “民国八年,己未年。” 宋无溪愣神片刻,他肩膀颤抖着:“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了?” 宋无溪崩溃的嗤笑着扑向李太清,他恶狠狠的掐住面露惊恐的李太清脖颈上,指甲深深地掐入李太清脖颈上的肉中。 宋无溪咬牙切齿道:“李医生?什么李医生。莫虚乌有之人,你是易清风?还是裴催?你也可能是地水师!一定是极道让你这么干的! 先前,你们让我跟那俩纸娃娃的共感、逼我喝尸酒、让我去杀人放火、挖我眼睛、逼我去死,这回你们又想怎么样?!把我关在这里,让我觉得我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从而将你们亏欠我的一笔带过么?!痴心妄想! 特么的!道爷是有眼疾,但是道爷不是脑残,活该被你当猴耍?迟早有一天道爷要把你都杀了! 姓李的,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一幅快死的样子?你一定是心虚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极道不是老说什么尸解仙吗?现在道爷就助你成仙!” 李太清被愤怒的宋无溪掐的说不出话来。 病房外的几名医生、护士闻到屋内的动静立刻进来迅速将宋无溪制服后绑在病床上,宋无溪的双脚胡乱地蹬踢着,这时无济于事的挣扎只是浪费体力罢了。 身穿白大褂的陈逍遥关切的扶起李太清:“李医生,你没事?唉,我都提醒过你小心点了,有些病人是不可控的,上回小朱护士就被那狂躁症的病患打伤了。” 因窒息涨红了脸的李太清气喘吁吁的捂着脖颈:“咳,咳咳。我没事,陈医生,你去忙。” 在门口探头的戚幽煜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怯怯柔声道:“李医生,你都忙活了一夜了,要不先休息一下。” 动弹不得的宋无溪难以置信的看着面熟的几人,黯然伤神的他停下挣扎。 “怎么回事?” 陈逍遥面露气愤:“怎么回事?你突然出手伤人,你还问怎么回事?” 李太清示意陈逍遥别说了:“陈医生,你先出去。有些病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我、没、病!” 房内如先前一般安静,只有宋无溪与李太清二人。 李太清整理了几下衣着,他将宋无溪病情道来:“宋无溪,这里是南天疗养院。先前的电疗导致你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不过之后你会慢慢回忆起来。 你有一种名为解离症的病,解离症导致了你身上有多个人,时间缺失。这个病情治疗起来比较复杂,疗程很长,我们慢慢来。 上次的催眠治疗法就挺成功的,你应该在幻觉中听见摇铃声了。这个就是一种行为、意识引导的暗号。经过我们长期观察,在现实里的人在幻觉中是有投影的,这样导致幻觉变得更加真实。 有时候,你在幻觉里会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是因为在现实里面已经发生过了。 你所说的易清风是个虚构的人,他是不存在的,你的家人也从未在现实里看见过易清风,但是你莫名对这个名字很敏感。 而极道是一个精神医疗组织的名字,里面的每一个都是资历高深的医生。南天疗养院、蓬莱疯人院、三花福利院等等都是在极道的资助下开张的。 而尸解是你想逃避生却又害怕死后空虚而融入幻觉的。” 李太清说完室内安静下来,李太清见宋无溪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他还以为宋无溪理解了日夜操劳的他。 宋无溪紧锁眉头,他在李太清讲事情时全神贯注盯着李太清,话语一转:“唉?我居然在认真听你掰扯。” 太可怕,幻觉的世界疯了。虽然幻觉的世界一直都很疯,但是宋无溪觉得此次幻觉似乎跟先前有些不同。就如,极道就是一群神经病,神经病怎么可能是精神医疗组织。 李太清的神态中透露出一种无奈的悲悯,仿佛在为宋无溪感到惋惜:“宋无溪,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你之前一直处于很混乱的状态,我们试过许多唤你回来的方法,可惜大多数都以失败告终” 宋无溪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表示已阅。 李太清轻叹一声后,他似想什么喜悦的事情笑了起来,温柔的笑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但是这些很成功,你回来了。虽然现在还不太稳定,不过之后你总有一天会完全痊愈的。 也许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里有些陌生。但是慢慢的,你就会熟悉,你就会都记起来,那个幻觉会因为你的痊愈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嗯,你是心理学家,你说得都对。好了,你现在能把我松绑了吗?刚才是我无意之举。” 李太清看出宋无溪的回避,他斩钉截铁道: “不能。” 第51章 电疗后失忆 宋无溪不得不重视起现况:“李医生,若按照你所说,招人嫌的我先前定惹了不少麻烦,是什么支撑着你待我如常?” 李太清坐在先前的椅子上,微微蹙眉的他十指交叉抵在鼻前,他似乎在思考怎么答才能让宋无溪这个疑神疑鬼的病患安心。 李太清轻轻深吸一口气后眉头舒张开来:“宋无溪,因为你是我的病人,我得对你负责。” “你真有医德。那请问我是何时入院的?又是谁把我送进来的?” “嗯,我想想,大概是在九年前,你哥把你送进来的。 有空闲的时候,你可以去疗养院的花园里散散步或者是多读读书。当然,如果你想跟我聊聊你所见所闻,可以找陈医生让他带你去我的办公室。” “嗯。” 宋无溪望向窗外的一片大好光景,窗外的晨曦透过窗帘泻入,被裁剪得四四方方的暖光照在病床的一角与宋无溪肩上。室内光线柔和、舒适,让人感觉很温馨。 宋无溪眯眼看着暖光中无声无息轻轻飘荡的斑斑点点,那斑斑点点不是血肉模糊的蚊虫,而是真真切切于金灿灿暖光之中熠熠生辉的光斑。 宋无溪的眼疾如愿以偿的好了,他终于看不见那些魑魅魍魉了。 周围的是那么真切、平静,这里再寻常不过。 宋无溪静下心梳理起先前的一切经历,他不知道此时唤己生有没有效果,他其实在之前对无条件帮他的己生起疑过。六十四闭合局是易清风研究出来的,己生能在太岁庙破除易清风布置下的法阵说明他绝等闲之辈。 明明己生懂得许多术法,他却在常日里是一副胆怯的模样,在宋无溪落难时又出手相救,己生一定有事瞒着宋无溪。 宋无溪眸光晦暗不明:‘那幻觉是因何产生的?也许是我不在的时候,己生出事了,裴催毕竟是西天乐分支地区的主教,他定有这个实力去骗己生。 先前遇到的易清风与南天门定为裴催用幻术所制造,其目的不单单是想让我相信我是易清风、乾为天,他还想让我死于极道所谓死解成仙。 但是裴催这图什么?真的如传闻所言只是纯粹的图一乐吗?还是因为我是师父口中“去其形而存其质,去其虚而存其实”的‘天爻’。 一切似乎都圆上了。 要是能回去,我得找己生问个明白,即使他打得半真半假,有了答复后我心里也会踏实一点。西天乐真是把我与极道这潭水越搅越混浊了。 我至今为止仍然对天爻为何物着不清不楚’。 宋无溪仍然对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他打算先顺着对方。 被松绑的宋无溪在走廊里溜达,他把南天疗养院的建筑结构大致看了一遍。宋无溪所在的住院区距离南天疗养院的大门得过两道紧锁的铁门。 四处都是护士,要想逃出去并不简单。 在这里,有一种无形的“神经旋涡”,它可以让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宋无溪发现这里的病人与病人之间的精神状态大相径庭,有些病人需要护士无时无刻的监督,以此防止他们做伤人伤己的事情。 他们病人看上去很痛苦,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忧虑,他们的双手微微颤抖,显然是神志受损的缘故。 神色如常的病人只有极少数,大部分的病人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呆滞,蜷缩在病床上傻笑流口水的病人数不胜数。 旁边有一位吃着苹果的病人见到四处闲逛的宋无溪,那注意被吸引的病人被嘴里咀嚼的苹果呛到重重咳嗽起来。他握拳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面露惊奇的他像是见到什么不得了的人。 那病人在又胡乱啃几口苹果后随手将苹果丢进一旁,他开始蹑手蹑脚的跟在宋无溪身后。 敏感的宋无溪很快察觉到后面跟着个人,走过拐角处时。宋无溪见四周没了护士,他立刻擒拿住跟在他后头的人。 宋无溪拽着来者的衣领将对方抵在墙角,低声质问起来:“你是谁?为何偷摸着跟在我身后?是不是李太清派你来监视我的?” 来者连忙摆手解释,他用余光察言观色:“不、不不,无溪哥,我哪有偷摸跟在你身后啊。我这不是见你难得清醒嘛,你这又是不认识我了?”说着说着他就皱着眉头,嘟着嘴抱怨起来: “啧啧,我都劝过李太清那家伙别瞎整什么电疗,他偏偏说这是为你好的治疗。啧,洋人的那些东西对在咱们有没有效可说不定。 哦、对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皇甫火旺,我们俩之前可是南天疗养院里最铁的哥们,你跟之前一样叫我火子就行。” 宋无溪松开抓住皇甫火旺的手,转而开始一连串发问:“火子?你犯啥事进来的?咱俩认识多久了?我跟李太清关系如何?这里是哪个城市?这里有清风观吗?我身上的另外一个可是叫易清风?他是因我的癔症而生的吗?” 皇甫火旺起初听见宋无溪唤自己只是轻轻点头,之后他被宋无溪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嗯?虽然这里跟监狱并无差异,但是进来这里的条件是被卫生员判定不正常。 我俩是前年新年时认识的,那时,我刚来这里,身为老病友的你时常关照我这个新来的。 呃,关于你跟李太清的关系,讲起来可能有些复杂。 因为李太清先前说过是为了一个很重要姓宋的故人才当心理学家的。 如你所见,他对你比其他人还要挺上心,我觉得你们之前一定是老朋友。” 宋无溪嘴唇紧闭,额头慢慢地低垂下来,一直到了眉梢,他的内心纠结如乱麻:‘嘶,要是李太清真的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为何我从来没遇见他过。’ 皇甫火旺看见神色复杂的宋无溪欲言又止,他不厚道的笑了几声: “慢慢会想起来的,虽然我一直觉得李太清不靠谱。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是粤州,清风观是在河南、湖广那边的,早在十多年前就被人放一把火烧毁了。 至于易清风这个名字嘛我之前听你提到过,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听名字好像与你时常念叨着的清风观有关系。” “原来如此,多谢告知。” “你说话的方式还是这么复古。”皇甫火旺听到这儿,噗哧一声笑了,就如石子投进池水里,脸上漾着欢快的波纹,他将手搭在宋无溪肩膀上: “马上就到饭点了,咱们先去排队。饭后,我带你重新熟悉一下南天疗养院与大伙儿。” 宋无溪就着在陌生的不乱吃东西的想法婉拒下来:“我现在还不饿。火子,你先去食堂” 宋无溪话说到一半,李太清从一旁走来:“志同道合的二人又聊上了?” 皇甫火旺视若无睹的绕开李太清走向食堂。 李太清向宋无溪发出邀请:“走,你别又绝食,上回都饿出毛病了,这回咱们一同去食堂,我得监督你。” “哦。” 宋无溪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迟疑,他的步伐也显得沉重而缓慢,显然对于眼前的事情他十分不情愿。 李太清作为心理学家自然知道宋无溪此时此刻的抗拒就是展示给他看的。 还好,李太清自顾自走在前头看不到宋无溪的一脸的阴沉,看不到就说明宋无溪没有抗拒。 食堂内空气混浊,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和各种食材的味道。 围着围裙的东方明月用木勺将饭菜盛入前头病患端着的碗中。 宋无溪、李太清一进门就听见皇甫火旺与东方明月在争辩。 皇甫火旺表情夸张,他的双手不断学着东方明月那样比划着:“我的天,你的手抖得个跟癫痫似的,张院长怎么不把你也起来?” 不屑一顾的东方明月用木勺敲了敲饭桶,讪笑道:“嘴是用来吃饭的,而不是用来说些疯言疯语的。” 皇甫火旺懒得管东方明月,他直勾勾盯着饭桶:“啧,阴阳眼先生,你就不能再给一勺吗?我要告诉陈医生你虐待我,叫他告诉院长把你停职了。” “陈医生只会觉得你被害妄想越来越严重了。 唉,我真的是生活过得太如意了,所以来南天疗养院来做志愿——服侍你们这群小祖宗。” 东方明月见皇甫火旺一脸迷惑,他轻咳几声后才象征性给皇甫火旺的碗里又添了几勺绿油油的白菜: “咳咳,医生说了,多吃蔬菜才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姥爷就很爱吃蔬菜。” 皇甫火旺将信将疑的接过碗:“你姥爷长命百岁了?” “没,搁后山埋着呢。” 哑口无言的皇甫火旺受不了嬉皮笑脸的东方明月的不正经,他只得默默的端着碗坐在角落里生着闷气。不过,洒脱的他很快就将此事忘却,此时他全心全意的吃着饭。 但是没过多久,皇甫火旺的注意渐渐被与东方明月争执的女病人吸引。 那女病人盘着晚清的发,眉如柳叶澄碧,眼似秋水凝愁,粉面桃腮珠泪数点,玉颈皎洁纤月一弯,举手投足都是高傲。 “东方公公,这饭菜里可有毒?毕竟高贵妃待你不浅,心胸狭窄的她定会指示你陷害受陛下喜爱的本宫,后宫众嫔妃自然对本官心生妒忌,本宫都看在眼里。” 女病人身后跟着个扎着丫鬟头、看来很老实的病人,丫鬟也附和道:“莫要不识好歹,速速招来,娘娘会把你从反复执行的杖毙改成执行一次的杖毙。” 擅长怼人的东方明月第一次感到无力:“姐啊,要不您先尝两口品品?若是您担心有毒,见多识广的您可以用此法‘以毒攻毒’。 吃第一口是有毒。但是吃第二口,第二口的毒就能把第一口的毒给毒死了,所以就没毒了。” “言好一个以毒攻毒,你倒是生了一副能说会道的嘴。”女病人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凝重,陷入片刻思考后的她招手示意丫鬟:“吉祥,赏。” 丫鬟闻言缓步上前往一脸期待的东方明月脸上直直扇了一巴掌。 “本宫不是傻子。” 东方明月愣愣的捂住脸。 皇甫火旺差点笑得把嘴里咀嚼的饭喷出来:“哈哈哈,阴阳眼变成太监了。” 皇甫火旺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名女病人在盯着他。 “这新来的宫女真没规没矩,成何体统?吉祥,罚。” 皇甫火旺见丫鬟有走来要扇自己嘴巴子的趋势,他连忙跑向陈逍遥那块寻求庇护:“啊!陈医生,有人要打我!” 陈逍遥望向皇甫火旺身后:“火旺,看来你的被害妄想症比先前严重了。” 皇甫火旺回头见女病人与丫鬟已经被戚幽煜带走,他只能手忙脚乱的解释起来。 因皇甫火旺滑稽而发笑的东方明月注意到宋无溪在看自己,他对上宋无溪的目光,嘴角依旧挂着笑。 宋无溪面露苦涩:‘嘶,怎么东方明月也在这,这里还真是人人都有。陈逍遥、东方明月、戚幽煜。在这里,他们对我的印象仅存于一个失心疯病人。 对比之前此次幻觉确实有明显的差异,这里面并没有天马行空的怪东西。’ 第52章 养尸棺 —————————————— 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散去,暗淡的小巷口,石板路上的青苔散发出阵阵清香。随着夜色渐浓,祥云街上划起宣告着入夜的冷风,昏黄的烛光下,破旧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窗棂下的阴影则默默叙述着小巷的古老和沧桑。 跌跌撞撞的宋无溪扶着墙角喘着粗气,他的腹部有个巨大的口子,混杂着湿漉漉胃液的花白肠子从里面露出几节,浓郁的血腥弥漫在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宋无溪四周。 一脸阴怨的宋无溪紧抿嘴唇,他现在很想抱怨,但是剧痛让他难以开口,大汗淋漓的他迈出几步都很沉重。 一切起因是因为易远尘说自己从卦象推算到了五行黄莲案第五名死者,在宋无溪撕下裴催易容术的脸时,那面皮突然融化、蒸发成迷魂气,后头才有了宋无溪入幻觉切腹这码事。人虽然是抓到了,而真裴催的罪名也洗清了,但是这么折腾下来,宋无溪也要躺进棺材里了。 宋无溪的意识开始昏沉,他好不容易甩开追着他不放的陈逍遥一行人,现在他距离南天院只有几步路,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宋无溪知道言长寿的医术面对他现在这种情况也无力回天,他只得求助于南天院。 “吱呀——” 随着宋无溪敲响南天院厚重的木门,皇甫火旺从里头探出头来,他在注意到奄奄一息的宋无溪时,惊慌失措起来:“王瞎瘸子,无为来了——” “别喊了,老毕登出去了,啥事大惊小怪的,扰人清闲。” 悠闲的阎仵作端着杯热茶抿了一口,他从里头缓步走出,在他看见宋无溪时被口中的茶水一呛:“去!?这不是狄廉洁请来的道士之一吗。唉,看来明日的休假也泡汤了。” 焦躁的皇甫火旺撤走阎仵作的茶水:“快、快救人啊。” 阎仵作事不关己的双手一摊:“我是仵作,是检查尸体的,治病的医生,要不等他死了我再救他?哦,不,是把他的尸体修补好,咱们修尸人不就是这么干活儿的嘛。正好,我跟你三姐今日有约,我先走了。” 咬起指甲盖的皇甫火旺一脸紧张:“啧,阎王爷,你现在最好有事。要是离火老大知道你因这黄袍道士的死不慎把南天院的位置暴露出去,他肯定马上送你去尸解成仙。” “火旺,你老惦记八纯卦干嘛?至今为止没露过一面的八纯卦哪有这么闲?还有,我要休假,我要休假!谁都不能阻碍我休假!!黑心狄廉洁不能,你小子不能,就算八纯卦真的来了也不能。 既然他死在这里会引人注目,那你就按部就班的把尸体处理干净,丢到后头的炼药炉里融掉这个法子就不错,记得多加点白醋,毕竟人骨难融。” 皇甫火旺嚷嚷着:“得,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你去歇息,这里交给我处理。” 宋无溪对争辩不休的皇甫火旺与阎仵作视若无睹,他直直走进屋里找了块宽敞的地方安静的坐下,一旁的皇甫火旺也不好拦他。 宋无溪开门见山道:“皇甫兄,王马说让你拿‘飞仙娘’救我。” 为难的皇甫火旺犹豫起来:“可是‘飞仙娘’是强行让尸体上的肉生长愈合的特制药,这东西我从来都没有用在活人上身上过,能不能有效先暂且不提,要是你用了后长出两个脑袋或是俩个胃什么的” 进气少出气多的宋无溪望向厅中央的养尸棺:“用完飞仙娘结果不定的话” 宋无溪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而释然:“无碍,王马说你给我上完药再用‘太阴封魂术’布下阵法后把我丢在那个棺材里就行。别拒绝我,因为我马上就要、就要” 皇甫火旺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宋无溪已经昏死过去了。 皇甫火旺用熬糜烂、直冒白沫的‘飞仙娘’敷在宋无溪腹部的血口子上。他将普通的蜡烛撤走后点燃尸油灯,随后用乌鸦血在宋无溪额头画上符咒,再给宋无溪套上一件铜钱披肩就将他丢进养尸棺里。 皇甫火旺将乌鸦血倒在养尸棺材的四周,画起封魂咒。 尸油灯所燃之气为阴,欺天瞒地骗鬼差。沾阴的五帝钱披肩可聚拢尸者的三魂七魄。封魂咒可以横跨阴阳强行将魂魄困于体内作为一个引子。 苦闷的皇甫火旺端来板凳与贡品坐在棺材旁吃了起来。 “啧,看来最近几日得守夜了,阎王爷又不来帮我,我要忙活死了。要是太阴封魂不成,无为估计就成僵尸了。 僵尸集天地怨气秽气而生,被天地冥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在人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嘶?王瞎瘸子怎么会有这个极端的救人打算?” 三更半夜时,王马才回到南天院。 一进门就察觉到一股浓烈阴气的王马还以为走错了地方,他不确定的看了看院前挂着的门牌“南天院”后才踏入远门。 王马在看见院内摆满了尸烛。即使见过世面的他猛地一惊,瞳孔放大,目光中充满了恐惧,整个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太阴封魂术?!哎呦,死小子,你这是造孽啊,你怎么在典籍上什么学个法阵就瞎用?你都不知道这玩意瞎用后的后果是什么?!” 皇甫火旺不假思索:“嘶?王瞎瘸子,你开什么玩笑?!不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吗?” 王马拍着膝盖叫苦起来:“哪有啊?这棺材里面的人是谁?” “是宋道长,不是你让他来找我的么?呃?不会?难不成他是骗我的?可是他怎会知道极道的太阴封魂术?咱们现在要开棺吗?” 惊愕的王马拦下伸手去碰棺材的皇甫火旺:“去?!贫道怎么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来忽悠你?贫道哪知他怎么找来南天院的?不能开,没满七日绝对不能开棺! 现在老言那边寻人无果,虽然五行黄莲案已经查清了,但是他们迫于几日后全真即将与正一开的会议得不回去一趟,不过陈逍遥定会死赖着不走,在易远尘推算下可能会出事。 火旺,你跟‘地火明夷’去找个尸体用易容术整成宋无为的模样,一定要整得老言也看不出,明早丢在大街上后再去宣传他自杀身亡的消息。有了定数,陈逍遥他们才会回去得踏实。” 皇甫火旺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他夹带私仇的重重一脚踹开阎仵作的房门: “地火明夷阎王爷,来活儿了——” ——————————————— 饭后,热情的李太清还想与宋无溪谈点什么,却被宋无溪以“我要跟皇甫火旺熟悉一下南天疗养院的其他病友”为理由拒绝下来。 南天疗养院的走廊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正午的暖光支离破碎的照在病床床榻上,干净的被褥堆叠的整理,被褥虽然粗糙了些但是暖和不减。 宋无溪透过形似牢笼的铁栏杆可以眺望到外头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虽然仅仅是看见,经脑补宋无溪的耳畔仿佛听见了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与马车的呦呵声。院外光景如清风拂柳,让人内心憧憬、触动而向往。 由于南天疗养院建在安宁之地,并未沾染上世间喧嚣。这里安静而阴冷,阳光照不到的墙角已经受潮发霉,而于阳光下的白墙被嗮得龟裂。 走廊斑驳的地面被斜斜照亮,地板似波光粼粼的湖水。随着皇甫火旺一脚踏入分崩离析。 皇甫火旺兴高采烈的走在前头介绍着。 “那些穿白褂,戴帽子的是护士。帽子上有一条杠的是护士长,可以骂护士。昨夜护士长就把小朱护士骂了一顿,还是与院长有点关系的戚护士劝了下来。 而像我们这种一身杠的,想骂谁就骂谁。” 宋无溪不解皇甫火旺为何兴高采烈。儿时,他躲着大街的那些疯子,而现在他就是疯子,宋无溪想到此处很难过——即使他并不愿承认疯的是自己。 “南天疗养院、三花福利院、蓬莱疯人院与彼岸墓园是建在一块的。虽然三院近如街坊四邻,但是三院的院长们不见有什么往来。 病情比较重的人都在蓬莱那边,三花那里则是收养孤苦伶仃的孤儿与老人的。 小宋,你先前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我真好奇那里是怎样的地方。 唉,可惜现在你没法跟我讲讲了。” 皇甫火旺望向一位抱着布偶的小女孩,女孩白净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沉静和内敛。 “这个妹妹叫窦灵殷,是咱们南天疗养院年纪最小的。” 窦灵殷笑着打招呼:“原来是火子哥与宋道长啊,你们真是形影不离呢。” 宋无溪眉梢微微上扬,他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为何叫我‘宋道长’?” 窦灵殷疑惑的望向摇头使眼色的皇甫火旺,随后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唇道:“无溪哥,你上次拿着扫把说是什么桃木剑,然后对院里的老鼠拜把子说黄皮子师父。 还有一次,你说戚护士画的纸人娃娃是活灵活现的妖怪。经此,院里的大家就都叫你‘宋道长’。” 宋无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看见皇甫火旺在捂嘴头像:“嗯,那还是别说了。说出来我倒是不尴尬,但是你火子哥要吓得噎过去喽。” 窦灵殷坐在一旁乖巧的玩起布偶,皇甫火旺则是接着介绍:“先前在食堂里把南天疗养院当紫禁城的姐妹花,一个叫甄如意,一个叫泰吉祥。她们喜欢没事扇人嘴巴子。 那里一边蹲着吃瓜一边神神叨叨的老汉叫王马瘸子,他是来这里享福的。 那边一脸忧郁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半死不活的青年叫裴悲观。他喜欢说些丧气话,李太清怕他给别人带来负面影响,于是便人他单独住一间房。 还有那边,那边直挺挺坐着的人叫唐傻憨,他现在正在骑马,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害,因为我是跟他同一个病房的。” 微微蹙眉的窦灵殷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皇甫火旺的腰:“火子哥,你还是那么爱取绰号。” 宋无溪用余光看向与李太清有说有笑的陈逍遥,他感到恍然若失:“陈医生与李医生关系真好。” “是啊,他俩时常一块查房呢。” “火子,我觉得你挺正常的,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皇甫火旺小心翼翼的观察起四周是否有人躲在暗处偷听,他对这个问题很敏感:“我?说来话长,但是我长话短说。 嘘—— 因为,我是调查外星人特殊秘密特工。” 第一次听“外星人”这个词汇的宋无溪一头雾水,他的眉毛与疑惑不定的心微微颤动:“外星人是什么?” 皇甫火旺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让宋无溪感觉他似乎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皇甫火旺夸张的挥着双手比划起来: “外星人就是外星人,就是、就是” 宋无溪还是不理解外星人为何物,窦灵殷低声解释起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有癔症,他们对幻觉里看见的东西称呼都不同。有的人说是‘外星人’,还有人说是‘神、佛、仙’ 戚姐姐是读书人,她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外星人的与神仙的,都是一些封建迷信。” 若将宋无溪之前的所见所闻放在此刻来讲确实天方夜谭。 在宋无溪经历先前的那些事之前,他对此还是半信半疑。 皇甫火旺转而一脸崇拜的望着宋无溪。他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近似敬仰的姿态注视着他。他的双手合十,放在身前,眼中流露出仰慕的神情,仿佛宋无溪是一座不可企及的山峰。 “无溪哥,你是我唯一的哥!我要是有你一半勇猛,我就有与外星人的一战之力了!” “我怎么勇猛了?” “哈哈,你先前可是肆无忌惮的把李太清打了一顿,还有其他医生。”皇甫火旺说着说着开始握拳挥舞起来。 宋无溪脑补了一下,他尴尬得连头皮都变得紧绷,目光无处安放:“火子,你别调侃我了。” 第53章 人魈索命 悠扬的古筝声飘荡在青楼中,一位神色慌张的小厮绕过挂满锦旗的回廊。丝丝古乐入耳,淡淡的酒香飘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妓女从廊下经过,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各色人等纷纷忙碌着,打赏、传菜、迎来送往,而那此起彼伏的丝竹之声,将整个青楼装点得愈发妖娆。纨绔子弟们围坐在一起,品茶赏曲,陶醉在这风花雪月之地。 小厮走到一间房前犹豫了半天才推门而入,隔着帘障他低声道:“宋、宋公子,抱歉扰您雅兴,府里出事了,姥爷唤您回去。” 被两位佳丽左拥右抱的宋余潭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老东西他自己不会处理么?唤我回去作甚?” 小厮为难的搓了搓手:“宋无溪回来了。” 宋余潭一直惦记自己先前被宋无溪揍一顿的事情,他也懒得惊讶于这会儿宋无溪敢回宋府,摩拳擦掌想他装起风度:“哦~原来是我亲爱的庶弟回来了。还是你懂我,上次我跟他之间的恩怨还未了,看来这会儿我得先回去教他‘礼数’。”出于胜负欲,宋余潭起身披上袍子,作势要往宋府赶。 妩媚的佳丽上前一手挽住宋余潭的胳膊,一手在宋余潭锁骨上轻点着,她抿了抿唇后娇滴滴道:“公子,他哪有我们重要呀。” 小厮见宋余潭犹豫起来:“公子,宋无溪他、他死了,尸体被清风观的人送回来了。自古道盖棺事定,入土为安,但是姥爷他听了清风观那个红袍道士的忽悠,说什么横死怨气重,得停放七日,还得让血亲守灵引路。于是姥爷就把宋无溪的尸体停在前堂,他说今日让你去给宋无溪守灵。” 宋余潭听见宋无溪死讯彻底打消了回宋府的念头,他在听见宋姥爷要让他给他那个好死不相往来的庶弟守灵时差点破口大骂:“宋无溪怎么突然死了?清风观里还容他自杀?真晦气! 老东西让我去给宋无溪守灵?他这是得失心疯了么?!你回去告诉他,我打算在醉梦楼待七日。宋无溪的尸体不抬走,我就不回去。” 小厮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只能回去相报,留得宋余潭在此地享福。 直到三日后,宋余潭才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唤回去,在宋无溪那个丧门星回来之后,一入夜灵堂就开始阴风阵阵、怪事不断。 在地四日的早上,守夜的小厮竟然发现宋太太吊死在灵堂里,头发凌乱地散在肩上的宋太太死状诡异,面目狰狞、七窍流血、脚尖绷直。 宋无溪的尸体则是不翼而飞。 忙于经商的宋姥爷把宋无溪丧事交给宋太太。 宋太太并不喜宋无溪,她怕没名分的宋无溪坏了宋家的名声,于是在偏僻的郊城潦草的办起葬礼。 火急火燎的宋余潭催着车夫加快行程。 日暮夕阳郊城外,浓雾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一切轻轻地托起,藏匿在无尽的白色之中。 远处的景色被一层厚厚的纱幕遮盖,只留下深不可测的悠远感。 丧堂的深处,魂烛高照,空旷而安静,点缀着昏黄的油灯,摆在灵柩两旁的奠字花圈显得格外凄清。 宋无溪的黑白画像摆在灵柩之上,因为宋无溪从来没与宋府的人合照过,宋姥爷只能请画师来画遗照。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与此刻的平静共存。 在灵柩旁躺着盖着白布的宋太太。 宋余潭一进门就见一群人围在宋太太的尸体身边低声哭泣,神色凝重的宋姥爷则是在与一位黄袍道士在聊着宋太太惨死的事情。 宋姥爷身旁的道士骇然道:“死人棺材为上宽下窄,活人的棺材才是上窄下宽,这挂满铜铃的棺身上面刻着仙鹤陵晴,自矜彩色重,宁忆故池群。 江海联翩翼,长鸣谁复闻。 这个棺材是仙人棺——“回头裹”。 你们真是糊涂了才会顺着他的遗言,他是不是还以五行未火的理由让你们把棺材竖着土葬了?” 宋姥爷连忙点头:“是啊,我这个小儿子生前没少受苦,我就寻思着了却他未了的心愿,经先生这么一提醒,这棺材确实怪模怪样的。” 道士眼神中闪烁着怒火,嘴角下拉,眉头紧皱。他紧紧地咬着牙关:“他应该是在江湖上寻到什么成仙秘术,想拿你们渡劫成仙啊!!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成仙的福缘与造化,单单是走捷径的这个想法就是孽。 那棺材叫‘回头裹’,铜铛是‘返魂铃’这仙人棺材真是稀世之珍。他想用竖葬的方式集结天地灵气蜕去凡胎从而成仙长生。你们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他耿耿于怀的‘孽缘’,只要他血祭了你们,他就成仙了。 他这会儿白天不便出来,入夜后他会再次回来大开杀戒的。” 面容憔悴的宋姥爷拍着大腿,他的嘴角微微下垂、双手不自觉的颤抖着,字句间可见苦涩:“造孽啊,他这是要反了天!我可是他老子,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他这般不孝,真是天理难容!” 道士冷笑道:“要成仙的人哪会在乎这些,你们都是他成仙路上的绊脚石,要是这会不镇住他,待他屠了你们宋家,就无人能制得了他了。 你们是多么厌恶他,才会把葬礼办在人迹罕至的郊城啊?这会儿快入夜了,定是赶不回阳气重方城中心的,唉,要自食其果喽。” 宋余潭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回来,他跪在宋太太身旁哭嚎起来“娘!我应该早些回来的,呜呜,都是宋无溪那个杀千刀的灾星害了你” “啪!” 宋姥爷被吵得头痛,他也不顾往日对宋余潭的溺爱与放纵,他直接重重扇了宋余潭一巴掌:“不挣气的东西!早就唤你回来守灵,你还赖在青楼不走。人魈阴劫,现在你弟化成人魈,他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宋余潭捂着红肿的脸,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双眼中闪烁着恐惧和不安:“爹,我们该怎么办。唉,您当初就不该救济这个白眼狼。” 要是宋无溪生前,你待他好一点,他现在就不会回来报复咱们,你娘也不会死。” 宋余潭为自己辩护起来:“宋无溪是切腹自尽的,他是自寻短见,要怪就怪他才脆弱了。” 宋姥爷紧紧地咬着牙关,他双手握紧拳头,呼吸急促,身体气得颤抖:“孽子!你之前把宋无溪关在柴房关了五日!好在柴房年久失修,漏水、老鼠多,虽然他靠着喝污水,吃老鼠肉才挺过来,但是落下严重的胃病。 我以为那时候把你骂一顿你就会消停,结果你没几日又把开水倒在他的身上,他手上至今为止还有道疤。你说说,你回想起你干的这些事,你对得起宋无溪么?他可是你亲弟弟!” 哑口无言的宋余潭将头别过,他不敢直视宋姥爷。 道士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微闭,仿佛在默念着心经。他的唇角挂着一丝微笑,那是一种深藏不露的自信,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把握。 “莫慌,虽然人魈不容小觑,但是小道有法子制助他。不过令堂受人魈所害,今夜恐怕会成诈尸起来,化为为人魈所控的行尸,还望先生允许小道火化令堂的尸体。” “好。” 道士捏住一张符咒,念起:“天煌煌,地煌煌。追魂镇厌,火精日宫,以明为根,以炎为干,弟子拜请临观神,万物敬火神,周遭妖鬼化灰尘,急急如律令!” 道士将符纸丢在宋太太尸体上,刹那间,尸体凭空燃起三处火,分别在尸体三尸神所属之处,即脑后玉枕穴、背脊夹脊穴、下盘尾闾穴。 心为之君火,而曰上昧;肾为之臣火,而曰中昧;膀胱为之民火,而曰下昧。三旡聚而为火,散而为旡——《修真十书》 宋太太的尸体在火光中突然四肢扭曲的挣扎起来,目光怨毒的她在地上抽搐着、挥舞着枯树的双手想抓向那黄袍道士,但是在火符的作用下,尸体很快就火化成灰了。 宋姥爷见识了怪异的尸体后彻底信服,他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的黄袍道士,敬畏而钦佩。 “请问道长贵姓?是哪个教派的道士?” 黄袍道士似乎就在等宋姥爷发问,他行礼道:“小道东方明月,极道丹鼎派‘乾为天’,关于今夜,小道已想好法子,还望先生借一步说话。” 宋余潭哆嗦的指着东方明月,劝起宋姥爷:“爹,极道是邪教,他肯定别有所图,这江湖骗子刚刚定是用邪术迷了大伙的眼!” “啪!” 宋姥爷又给了宋余潭一巴掌,宋姥爷双目中闪烁着怒火,嘴角下拉,眉头紧皱,显然是极度生气的神态:“你小子又瞎说什么?!人家这是要救咱们的命,你怎么不识好歹?” “哦。” 挨了两个嘴巴子的宋余潭老实的随便找个椅子坐下。 东方明月与宋姥爷则是去屋内谈起今夜要布置的法事。 灵堂内现在只有宋余潭与一片死寂,被阴森的冷风吹得发抖的宋余潭只能听见耳边似鬼哭狼嚎的风声与被树叶风吹得作响的“沙沙”声。 在宋余潭打算回屋歇息时,他看见宋无溪遗照下的供桌旁有陌生的孩童跑过,那孩童拿起贡品钻进了盖着白布的供桌底下。 战战兢兢的宋余潭想去查看情况时,他看见一只黄皮子嘴里叼着贡品从桌布底下一溜烟跑出去。 宋余潭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感叹原来只是虚惊一场。虽然他觉得宋无溪的死与自己没关系,但要是宋无溪觉得有关系真的回来索命就是另码事了。 第54章 屠村 “宋公子,你在看什么?” 宋余潭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东方明月吓得心头一颤。他见东方明月一脸凝重,随意找了个借口: “只是看晃眼罢了。” 东方明月强似若无意道:“嗯,宋公子最好真的是看晃眼。有些妖精是能嗅道哪里阴气重的,趁火打劫、与人魈狼狈为奸以此来分一杯羹也说不定呢。上回就有人走夜路被叫名字,回头一看是只狐狸精,之后吓出了一身的病。” 宋余潭听出了东方明月话里有话:“那个?乾什么天,你今夜有何打算?你是道士,这会儿不打算摆个法阵什么的,晚上等那人魈过来,你再把他降伏了。” 无奈的东方明月眉头紧锁,他像看傻子般看着宋余潭:“宋公子,你这话说出来不是在为难小道吗?小道布法阵也要时间的。 不过,小道刚刚已经与令尊商议了人魈索命的事儿,宋公子莫要担忧。” 东方明月从袖口拿出一块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人形阴沉木,他用宋余潭的指尖血给人形阴沉木点睛:“以血点睛这辟邪阴沉木就让了主,劳烦宋公子带着此物躺入棺材,今晚留在此处守灵。” 所谓阴沉木,就是埋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下的乌木。虽然都说乌木摄取天地之正气,吸收日月之精华,但是这埋的地方也有讲究,不成祥就成凶,所以阴沉木一般都是属阴。 宋余潭一脸抗拒的接下阴沉木,他把那块看着膈应的木头在手里来回翻来覆去,就像这东西烫手似的:“呃?阴沉木长年埋在地上不应该是属阴的么?怎么还有辟邪的作用?这玩意我光捏在手里感觉一股子寒气。” 东方明月目光的有一闪而过的怨毒,他耐下性子解释道:“这世间上的万物阴阳一正一反,没有绝对。宋公子若是觉得小道道行浅,处事不精,那另请高人。” 说完,东方明月作势要走,宋姥爷连忙将其拦下:“道长啊,您别听犬子胡言乱语。” 焦虑的宋姥爷用哆嗦不止的手不断揉着太阳穴,站立不稳的他被两位小厮一左一右扶着,他瞪着宋余潭:“乾道长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犟嘴。还不快去!” 宋余潭极不情愿的后退几步:“不要,让我一个大活人躺进棺材里?太晦气了,画符简单,他就不能画点符咒” 宋余潭话还没说完,宋姥爷就示意两位小厮把想逃的他与人形阴沉木一同丢进了棺材里,棺材黑漆且阴森。 宋余潭感觉身边那人形阴沉木在盯着自己看,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将那人形血瞳阴沉木偶推得离自己远些。 感到心慌宋无溪想从棺材里爬出去,不料棺材从外面被宋姥爷让人定死了。只留了一个拇指大的小孔供宋余潭呼吸。 宋余潭意识到东方明月这不是让他去守灵,而是用了种法子忽悠宋姥爷拿他去血祭人魈。 宋余潭惊恐的拍着棺材板:“爹,放我出来!您别相信那江湖骗子的鬼话,我可是您亲儿子啊!我怎么还不如一个外人?” 宋余潭听见外头东方明月与宋姥爷渐行渐远细微的交谈声,东方明月以辟邪为由,他将一个黑拂用香火点燃后兑水给宋姥爷喝下。他让宋姥爷找个离灵堂远些的地方过夜。 天幕、夕阳越发血红 宋余潭停下拍打棺材喊人,他满脸疲惫地静躺在棺材里,眼眸无力地望着棺材板,宋余潭透过棺材板上的洞口只能看见天幕上混杂着零零散散残云的夕阳红。他常日里的神采奕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淡的迷茫。 宋余潭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今日宋太太的逝世与一连串的事儿让他语言有点过激了,这会儿他倒是有了冷静下来思考的时间。他在思考是自己把所有的不幸推在已经死去的宋无溪身上还是宋无溪真的想成仙想疯了。 莫问,何人行行复停停,人生无常,归去来兮。 夕阳快褪去时,宋余潭听见棺材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与铜铃声,他听见那孩童在似乎在唤他:“宋余潭,宋余潭” 崩溃的宋余潭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心如死灰的他重新振作起来:“我在棺材里头,我被困于此处,请你去找人来开棺救救我!” 外面那道声音戛然而止。 宋余潭怕对方不答应,他连忙补充道:“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能给你!” 外面没了动静。 宋余潭透过缝隙望去,却并未看见外面有人,只有在最后一丝残阳随风凋零飘落的枯叶。 失落的宋余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并未发现灵堂上的贡品又少了些。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憧憧孤影踏月而行,外头不知是乌鸦还是隐藏在暗处的人魈在悲鸣,远处似有重物破土而出,地上传来厚重的拖沓声,惊得夜半过路人避之不及,人魈月下枯骨裹寿衣,一回眸青色瞳里,映入了灵堂倒影。 灵堂四处烛火摇曳,阴风四起,宋余潭听见原本应该紧锁的大门被一股猛烈的风吹开,不断晃动“吱呀”作响。棺材四周像是无数只枯手在抓挠,刺耳的声音让人心悸,宋余潭感到棺材被枯手挠得振动,让他紧贴棺材的身子感到毛骨悚然。 “碰、碰、碰——” 有什么东西由远及近,一蹦一跳的最终停在棺材前不动了。 宋余潭虽然看不看那为何物,他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因为那东西在端详棺材——一定是他那横死的庶弟宋无溪寻着血脉来找他了! 棺材上的抓挠声愈来愈大。不知何时,漆黑的棺臂上亮起错综杂乱的血红咒文。 宋余潭满脑子都是宋太太吊死的惨状,而宋余潭身旁的替劫木偶正贴在他的面前,血红的双目散发着红光,嘴角咧开冲着宋余潭狞笑。 宋余潭苦笑几声,他干脆闭上双眼,眼不见心为静。他死死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棺材外的人魈伸手欲要掀翻棺材盖,但是每当他触碰棺材的时候,棺材盖上的红色咒文就会闪烁起来将他逼退,人魈嘴里不由发出森森的呓语与低吼声。 “咯咯咯——” 什么声音? 这一阵又一阵、瘆人的古怪笑声竟然是在棺材里的,宋余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循着笑声缓缓的转过头,他看见阴沉木偶的样子在不断变化着。 那木偶脸上不是棱角分明的木头脑袋,而是一摊不断变化着模样的肉泥。一会儿是稚嫩的婴孩,又一会是年迈沧桑的老人,犹如无数张脸被强行挤在狭小的一块,不断痛苦不堪的挣扎着、无休无止的蠕动着。 周围棺臂上脱落的血字咒文涌出粘稠的血将宋余潭缓缓淹没。 好冷,冷到刺骨 冰冷的血液快淹没宋余潭的口鼻,冻得他直打颤。脸色苍白的宋余潭神情紧张,如临大敌。他的呼吸急促,仿佛就要窒息。 “宋余潭,宋余潭” 宋余潭看见直勾勾盯着他的木偶化作宋无溪的模样,嘴巴一开一合正在叫着他的名字,咬牙切齿的宋无溪恶狠狠的掐住宋余潭的脖颈。 宋余潭再也难以抑制惊恐,他哭着祈求宋无溪的原谅: “呜,抱、抱歉。宋无溪,这、这都是哥的错。算哥求你了,别来纠缠哥了,你已经死了、死了!放过他人!” 猛然间,宋余潭身子似灌了千斤铅水一般直直沉到了棺底,棺材随着他胡乱的挣扎而晃动不止。阴沉木偶上无数张面目狰狞发出刺耳的笑声,在宋余潭身上不断撕咬着,他感到脑子里像上被插入根在不断搅和脑浆的长针,随着宋余潭一张口,无数张脸混杂着血水灌入宋余潭的口鼻,让他难以呼吸。 “咕噜、咕噜。” “救、救命” 就在宋余潭要被淹死在血水里时,他听见一阵急促的铜铃声,随之棺材被掀开来。 云遮住了月,一切暗淡下来。 浑身上下被棺材上的咒文灼烧不堪、脸上皮肉摇摇欲坠的宋无溪缓缓探进头来,隔着棺中血水与宋余潭四目相对。 宋无溪看不清模样的脸如烂泥般糊成一团,眼睛、鼻子都有,但是位置错综。 宋无溪十指如刀,向宋余潭的心口挽了下来。 宋余潭眼前一片血红,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失去意识,耳畔是接连不断惨嚎声: “去!居然真的有人魈!” “二愣子,别傻站着了,快去报官!” “可是咱们这里是偏僻的郊城。” “那就去找宋家请来的那位乾道长。” “喂,你等等我,别跑这么快啊!” “救命!!啊——” 天边渐渐蒙蒙亮了起来,暗淡的一切被清晨厚重的雾气所覆盖,郊城被遮蔽在其帷幕之下,只剩下近处依稀可辨的朦胧景物。 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带来一丝温暖。破碎的砖瓦、坍塌的院墙、在风中“吱呀”作响的门窗。 枯黄的树叶飘散在破败的屋顶和窗棂上,空气中弥漫着萧瑟的气息,一切显得如此惨淡与遥不可及。 “咳咳!” 迷迷糊糊的宋余潭睁开双目,他捂着被血染红的心口,他试着站起身,但是一身的伤痛得他牙关发颤,他只好又坐回棺材里,警惕的端详起四周。 灵堂四处是一片狼藉、冷清。 宋余潭躺着的那棺材不知何时被人刻上血字咒文,不过这时的咒文已经发黑,扭曲如昨夜宋余潭所见的那几张鬼脸,处处透露着悚然。棺材的四周弥漫着一股腐败的臭味。 东方明月雕刻的阴沉木偶则是四分五裂,里面竟然有一团血红的尸虫。 一身湿漉漉的宋余潭被风吹得发抖。一脸幽怨的他撩开胸口的衣服,胸口血肉模糊,数百道线条似鬼画符一般。半晌后,恢复了一点力气的他颤巍着起身,离开了灵堂。 雾气还未散去,伤痕累累的宋余潭难以看清前方的道,误打误撞的他只能踉跄着往郊城里头走去,好几次他差点跌倒在地。他远远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果然,宋余潭没走多久就看见地上躺着数具死不瞑目、惨不忍睹的尸体。 宋余潭的手颤抖的越发剧烈。 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颓然的宋余潭隐约在远处的雾里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宋余潭不敢出声,他下意识找掩体躲起来,却被那道身影叫住。 “你怎么还活着?!” 那道身影跑过来,宋余潭才看清那个人是一脸慌张的东方明月。 东方明月手上握着三清铃,背后背着铜钱剑。他双眼紧紧地盯着宋余潭,新奇道:“嘶?这不应该呀,你不应该活着的。” 宋余潭还在因昨夜的事情气愤了,现在劫后余生的他一听东方明月咒自己死,他厉声质问起来:“什么叫我不应该活着?要不是我命大,我就被你这个、这个江湖骗子给害死了。” 东方明月赔笑着解释道:“哎呦,我哪是江湖骗子呀。 宋公子啊,你消消气。你也看到了,镇子里的人都死了、都死了!但是你还活着,人魈不杀了你,他永远都消不了业障。他只能是尸,做不成仙。 只要你还活着,哪怕他杀再多的人,他也蜕不去人身。” 宋余潭被东方明月的话说得思绪混乱,东方明月似乎在高抬他,他耐下性子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这里地处偏僻,这雾也来得异常,赶回城的路上定会被人魈拦截。镇子上被人魈杀死的人晚上定会化成行尸,到时候将近百具行尸小道不好对付。 小道得趁白天布置好法阵后,再火化掉部分尸体,这么多尸体一时半会是烧不完的,只能挑些年轻力盛的尸体烧,留下威胁较弱的老弱病残。 劳烦宋公子搭把手。” 第55章 正枘六宫、金刚橛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遮天蔽日的雾气却越发的浓烈。 心有余悸的宋余潭跟着东方明月火化了镇子上大部分尸体。虽然尸体就这么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但是在四周雾气得浓,能见度低,二人火化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走着走着,东方明月的注意被一个门口挂着招魂幡的院子吸引。他走进院子里,视线在柴房被贴满符咒的门上与门口的六个惟妙惟肖的小泥神像上游移不定。 面露困惑的东方明月显然在思考着什么,随后轻笑几声:“看来还留有一手。” 宋余潭伸着脑袋往院里张望,不解的问道:“什么留一手?” “你爹还活着。” 话音刚落,柴门就被一脸惊恐的宋姥爷推开了,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救命,救命啊,昨夜” 东方明月摆手打断道:“我知道,人魈来索命了是不是?” 宋姥爷连忙点头:“是、是啊,昨夜那逆子回来了,还抓挠了一晚上的门,太、太可怕了。” 在宋姥爷看见活生生的宋余潭后惊疑不定起来:“乾道长,你不是说” 宋余潭失落的站在一边:“爹啊,您真的拿我挡灾啊?昨晚我就该如你们意死在宋无溪的手上。” 起初,宋姥爷在听宋余潭的埋怨时微微愣了一下,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慌张,随后解释起来:“哎呦,儿啊,我怎么会拿你挡灾呢?血浓于水,你现在不是在乾道长的作法下活了下来吗?” 东方明月面带愧疚的扶额叹气:“恕小道失算了,我早该预料到后头发生的事儿。” 东方明月说,昨晚宋余潭有辟邪的阴沉木偶挡灾,宋无溪杀不了宋余潭,他回头想杀宋姥爷。但是宋姥爷躲有禁制的柴房,他进不来。人魈噬血,镇上的人对此并不知晓,都经此陪葬。 好在那人魈图得太大,业障并未消除,若是他蜕去人身,恐怕死得就不止这些人的。 东方明月指了指门上的符咒与地上的六个小泥神像:“先生,请问这是谁给你的?” 宋姥爷看了一眼东方明月:“这、这是清风观的那红袍道士给的,他说是宋无溪的遗物。他还说什么,若是宋无溪死后出事就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我先前以为他是胡言乱语的,于是一直没把他的话当码事儿。” 东方明月追问道:“他还给了你什么东西?” “还有一个木盒。”宋姥爷拿出一个裹着红布的木盒。 东方明月定定地看着这红布木盒,不由道惊愕后退几步。 “打开。” 宋姥爷将木盒打开,木盒里头是把做工精细的金刚橛。 “那红袍道士说,如果宋无溪神志不清的诈尸的话就让我拿这个钉死他。” 金刚撅一头刻着一哭、一笑、一怒的三世佛,金刚橛中端三世佛公用一身子化莲花橛握柄,另外一头是锋利的三棱尖。 在佛教密宗中,金刚橛象征着无坚不摧的智慧和真如佛性,它是密教诸尊之持物或瑜伽士修道之法器。 真言行者亦常携行,盖以此杵象征如来金刚智,用以破除愚痴妄想之内魔与外道诸魔障。 而那六小泥人则是“正枘六宫”,里头是由手握各种法器的六匠组成。 迥然有别的六匠分别意为育匠心、铸匠德、练匠艺、启匠智、守匠情、践匠行。所谓事有所至,而巧不若拙,故圣人量凿正枘——《淮南子·人间训》。 这正枘六宫因是被人用香火供奉了不少时日,泥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烟熏气。 宋姥爷疑惑的端详着手中的金刚橛:“所以说,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钉死他?” 东方明月毫不客气的夺过宋姥爷手中的金刚橛:“先生恐怕没这个本事儿。我来钉,这人魈已成了气候。 这些几件法器可以用来治住那没神志的人魈,在我钉死他前正好先用正枘六宫消耗他的元气。你们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在宋余潭扶着宋姥爷进屋,宋余潭透过窗户看见东方明月布置起法阵,他在大门口摆起个法台,正枘六宫与与之对应的剑、葫芦、锣鼓、道旗等等六法器置于其上。 “道友们,万万帮忙。” 东方明月毕恭毕敬的点燃三炷香敬起神来。 香炉中飘出缕缕轻烟,宛如瑞气萦绕,令人心旷神怡,为周围的气息添了几分肃穆与庄重,香炉上的神只若隐若现,似于这缥缈的氛围中传达着讯息。 渐渐入夜,雾气受尸气影响化为土黄色的雾气,空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三人所处亮着光的院子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格外醒目。破碎的窗户在阴风中摇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屋内隐约透出的微弱光线,更添一丝恐怖的氛围。 血雾中数道绿幽幽的眼睛上今日没烧完的行尸,这会儿在尸气的影响下成为了“不化骨”。 有正枘六宫加持的东方明月自然是不怕,况且他本就以一种傲慢的态度待人待事。 东方明月盛气凌人的手握铜钱剑斩向踏入院门的行尸。残缺不全的行尸很快纷纷倒地不起,东方明月意犹未尽的将行尸踩在脚下,嗤笑道:“哈哈哈,爽!好久没有这么斩过尸喽,道爷一生斩过的尸可是成百上千!”随后他嫌弃起来: “咦惹,话说回来这东西真恶心,搞尸修要是能让肉貌跟生前一样就锦上添花了。啧,尸解成仙真不在乎自己变成丑东西。。” 东方明月厌恶的一脚踹开地上残肢断臂,他用符咒引火点燃面目狰狞的行尸。 土黄色的雾气突然化为血雾,远处传来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 “咚、咚、咚。” 在屋内的宋余潭也听见,他还听见了不知何处起,微不可察的三清铃声。宋姥爷头痛的毛病也突然发作,他低着头嘟嚷着:“铃声,怎么又是那不祥之兆的铃声?!” 远处有个身影缓缓的走向这边,尽管相隔很远 沉重的脚步声还是清晰的映入所有人都耳畔。面色苍白的宋姥爷浑身哆嗦的靠在墙角,嘴唇颤抖:“来了,他来了!” 站在正枘六宫旁边的东方明月往屋里喊道:“莫慌,你们都不要出来!” 话毕,东方明月便与人魈打斗在一起。 宋余潭思索起来:‘乾道长说,宋无溪是要成仙,打算拿我跟老东西的命来渡劫,但是他为何又要留下正枘六宫、金刚橛与符咒这类对付人魈的法器呢?这都是对付他自己的法器,此作为无疑是费力不讨好。 惨白的月光透过血雾照进院子里,一人一尸打的很激烈。 东方明月挥舞着铜钱剑,剑势连绵不断,金色的残影融于血雾之中。人魈巧妙地躲避,同时以攻为守。一人一尸站位忽前忽后,时而翻滚在地,时而跃起在空中。 打斗从来都是以伤换伤或者是以伤换命的,东方明月起初却并非被攻势猛烈的人魈伤到分毫。但是之后他因心高气傲不慎被人魈抓住了重伤的空档。 被重伤的东方明月才意识此回的危险,面上惊疑不定他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被人魈抓下一大块肉、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光是看着就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东方明月的身子不自觉开始颤抖,因剧痛有点神经质的他口中低声呢喃着: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伤得到我。他绝对不可能伤到我,一切皆为虚幻,唯心识是真实。不存在、伤是不存在的,我怎么会怕人魈呢。” 东方明月身子不再颤抖,就如伤口真的不存在一般。躲在屋里的宋余潭竟瞧见东方明月的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血肉,开始愈合起来。 东方明月神态自若的割破手掌,他将自己的血淋在正枘六宫上,掐诀念: “天蓬天蓬,急付六宫。升天入地,速至坛中。阔阔一道,黑气横空。清四极,肃黑气,腾日月,晦一切。生人上太清,魔自灭,鬼自亡,祟自伤,风扬火卷起镇,急急如律令!!” 隐约中,东方明月身后浮现与六泥像对应的六个手拿法器的金色虚影。 命数极其强大的正枘六宫将人魈困住,而主持法术消耗精气神的东方明月口鼻流出鲜血。 东方明月在人魈额头上用血画起镇尸符,随后他拿出金刚橛就要往人魈心口刺。 “哐当——” 一阵清脆的响声划破寂静的夜。 法坛上传来响动,正枘六宫其中一个匠落地摔得粉碎,东方明月转头看见一脸歉意的宋余潭站在正枘六宫的法坛边上。 宋余潭往后退了几步,他回避着东方明月埋怨的目光;“乾道长,我、我不是故意的。” 由于正枘六宫的神像破碎,阵法也随之消散。 分神的东方明月被人魈扫飞出去,重重的砸在墙上,抖落了一身的灰。伤筋动骨的东方明月吃力的爬起来,他紧握着手上金刚橛。 值得庆幸的是这会儿天已经快亮了,不喜白日阳气的人魈转身跑出院子、消失在血雾中。 东方明月额角青筋暴起,他怎么话也不说,只是一脸的阴沉的瞪着愧疚的宋余潭。现在他恨不得把宋余潭连同那些行尸一块斩了。 宋余潭岔开话题,他看向东方明月的手臂:“乾道长,你的伤看起来好严重,你要不要紧?你这手都要断掉了,你会不会死呀?” 东方明月气得不轻,他声音狠戾道:“宋公子可真是嘴巴抹了蜜。不劳公子操心,小道无碍,这对于小道来说只是小伤罢了。” 宋余潭真挚道:“道长,你真的没事么?” “我我?”东方明月不知所措片刻,深邃的眸光闪烁几下。随后他吃痛的“嘶”了一声后捂住手臂、骂骂咧咧起来:“我去你的!滚、远、一、点!别跟道爷瞎掰扯。硬是要逼得道爷骂你是?没事都能被你说有事。” 虚弱的东方明月气得咳出几口血,他走进屋里找了块坐下后拿出一个葫芦喝了起来。 那葫芦里装的不似药,而是混杂着白沫、零零散散的红浆糊,气味闻着像是混杂着生蛆臭鸡蛋的酒。东方明月胡乱的喝了几口,他的神色才恢复一点。 不明情况的宋姥爷问道:“解决了?” 东方明月轻哼一声:“是的呢,我差点因为您的好大儿被人魈解决。您也听见外头的动静了?那正枘六宫现在可是碎了一地。他不杀了我们,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惊愕的宋姥爷气恼的揪宋余潭,他叫苦起来:“你跟你弟真的是要害死我!” “爹,我、我不是故意。” “这都是命数,咳、咳!”东方明月轻叹一口气,他实在控制不住又一口血咳了出来,他赶忙又喝了几口葫芦里的酒。 “乾道长,这种泥人镇上的店铺里有卖,咱们搞来,你再行借法之事也行。” 东方明月嘲弄道:“祖师爷是要香火供的,如果没有加持,就算是十个八个,都是普通的空壳泥塑而已。” 东方明月告诉二人,这里不能再待了,周围的迷雾估计也是鬼打墙,现在倒不如跟着他一同去镇子就近的道观里,他也有些底气在近夜与人魈再来一站。 第56章 四和老大,别掉马甲了! 东方明月说的道观就在镇子的边上。 那道观存在的时间也有一些年月,但由于年久失修显得十分破败,屋后的山壁与墙壁近乎连成一体,看起来摇摇欲坠。 这道观背靠山,平日里少有人走动,偶尔有镇子的乡民来烧香还愿,但大部分时间道观十分冷清,倒是符合了道家修行的理想场所。 东方明月掐指一算:“人魈这次受到了重创,现在估计在找尸地疗伤,明日恰逢阴日头七,必定再次生事。” 明日要么用金刚橛刺死人魈,要么人魈血祭了所有人后蜕去人身成为一个不尸不仙的怪物。 虽然说距离宋无溪的头七只有一日,但是现在的窘迫对于宋余潭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精神被吓得萎靡不振的宋姥爷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他的嘴里时常含糊这重复着“仙家”、“铃声”、“幻觉”。 虽然宋姥爷喝了东方明月配置的什么符水,但是效果看起来并不好。东方明月还劝过宋余潭喝符水,奈何宋余潭嫌弃这符水闻着一股难闻味儿,所以他没喝。 今夜,道观外头如东方明月所言,并无任何动静。担惊受怕的宋姥爷终于能好好歇息了。 次日清晨,东方明月说自己得给祖师爷敬香后向祖师爷祈福,然后就消失了一上午。 正午时,宋余潭闲得无趣在道观闲逛,他总能若有若无的听见摇铃声,他走着走着听见有人在叫他,那声音忽远忽近的飘在他的耳边。 “宋余潭、宋余潭” 困惑于道观里为何会有小孩的宋余潭寻声回头,他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孩童跑进了道观后院的神像殿里。 不知不觉他在后面跟着孩童的身影进了神像殿。 黑漆漆的神像殿里只供了三尊佛像,但是却不显得空旷。供桌上幽幽的红烛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那暗淡的红光照在神像身上,更添几分威压。从香炉里烧了二分之一的香来看,半个钟头前应该有人在这里祭拜过。 压迫感如同一片厚重的乌云缓慢地笼罩下来使宋余潭感到窒息,浑身不自在的他轻声嘀咕起来: “面容慈悲的神像有时还挺唬人的咧。” 左边的佛身子白如玉石,却生得一颗黑色佛头,一相无相,虚空等量。一身多身,物象俱春。无心之心,妙超古今。无相之相,不存思量。此为无相老祖。 右边佛像为喜金刚,三面在前,居中白色,居左红色,居右蓝色,左右又各有两面,都是黑色,最后一面在顶上,呈灰色。每个头都戴骷髅冠,头顶有双金刚,笑为“大乐”,既法喜充满。 喜金刚怀抱着赤身裸体的明妃金刚无我母,无我母黄发向上束。右手拿月形刀,表示割断有情,无我母左腿与喜金刚右腿并齐,右腿盘在明王腰部。 中间则是神格极高的斗姆元君,又称斗姥元君。 “宋余潭、宋余潭” 宋余潭绕过神像走向帘子后头,他误打误撞找到一间门窗紧锁、门上贴满血字黄符的房屋,血字黄符层层叠叠的堆积在门上,犹如吸附血肉之上的蚂蝗或是朽木上的飞蛾,看起来很是古怪。 宋余潭觉得擅自进去不太好,在他要转身离开时,门里头传来声响。 “宋余潭、宋余潭” 宋余潭透过窗户望去,门里面只有不真切的一片血红。在他眯眼看得入神时,门被从里面拍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宋余潭吓了一跳。 “是谁?谁在里面?” 宋余潭将耳朵贴在木门上,他听见里头传来孩童们轻微的窃窃私语声音,他们时不时地偷偷笑几声,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他还听见有步履不稳的小孩光着脚在地上跌跌撞撞跑动的声音。 “嘻嘻嘻。” 这不对劲。 屋里的拍门声越来越大,门窗也随之晃动起来,犹如有什么东西被困在里面一般。 “砰、砰、砰——” 鬼使神差般,宋余潭缓缓将手搭上了门把手,他竟然很轻松的推开了,这里面竟然没锁门。那么刚才与他只有一门之隔的东西又为何不能推门出来?想到此处,宋余潭惶恐不安的回望了一眼满满一门晃眼的符咒。 空无一人的屋内寂静无声,布满尘埃的地上只有凌乱不堪的小脚印。之所以从窗户外头往里看是一片血红,是因为里面的窗户被人用报纸糊上了,报纸上一律都是关于40多年前狄家调查“血莲童子案”的报道。 通过与八卦镜一同悬挂在空中的红烛可以浅浅看清昏暗的四周。 一个硕大、摆满密密麻麻孩童泥像的木桌横放在房间的正中央。孩童泥像被红绳绑在一块。眼睛被似蜈蚣的线缝上,面目狰狞的泥象嘴角带着充满恶意的笑意。 地上则是摆着好几个密封着的酒坛,从发酸的臭味来看,这些坛子里面的酒似乎早已腐败变质。 背靠墙角的镜子直直对着门口,混杂着血祭、四分五裂的镜片铺了一地。 站在门口的宋余潭倒吸一口凉气。 “呵,宋公子怎么闲得无趣逛到此处来了?” 东方明月皱着眉头镇定的从帘子后面缓走出来,他一手握着三清铃,一手握着金刚橛。 宋余潭不知所措起来:“我、我” 东方明月心生疑虑:“宋无溪没有跟你讲过这些吗?” 宋余潭连忙摇头:“讲什么?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关系差得很。” 东方明月眉头舒展开来,提醒道:“别乱跑,这道观的泥像里封的可都是些早夭的婴孩,小道这会儿得作法让他们化解怨气。若是无事,公子请回房间。” “嗯。” 宋余潭转身不动声色的离开此处,他在内心冷笑:‘若真是要超度早夭的婴孩可就用不着封魂坛了。’ 经历过先前的事情,宋余潭觉得人魈一事有蹊跷,所以他才会在东方明月与人魈斗法时故意将正枘六宫打翻在地。外头雾气所导致的鬼打墙不知是否为东方明月所为,万全之策就是东方明月与人魈都死掉。 今日是宋无溪的头七。 入夜的时候,宋姥爷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突然似受到什么刺激般,他惊叫一声后直愣愣站起身望向门外,他眼神迷离,月光透过窗帘,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呆滞。 宋余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上前拦住要出门的宋姥爷:“爹,今日就是宋无溪的头七了,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您还是” 看起来神志不清的宋姥爷直接撞开门跑了出去,宋余潭连忙追了出去。 夜幕下的小镇,被阴森的森林所包围。枯树枝的沙沙响声不断响起,冰冷的夜风吹动林间深处怪异的诡异嗡鸣声和呜咽声响,传递着不可捉摸的森森恐怖感。黑暗中的不确定,随时可能出现来胆猝不及防恐惧的目光深渊,人魈不知何时会来寻着阳气来到此处,让众人措手不及。 宋余潭四下寻人无果,他只好去找东方明月。 “奇怪,乾道长怎么也不见人影。” 宋余潭想起先前的那个红房间:“也许乾道长这会儿在那红房间里头。” 宋余潭走进香火烧着正旺的神像殿,他老远就看见红房间的门开了条缝隙,里头发出红光。 宋余潭听见里面传来动静,他如先前一般走了进去。红房间里头如先前一样,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宋余潭便往深处走。 越往里头,散发着腐败气息的酒坛就越多,最后堆砌如小山。宋余潭察觉到四周酒坛在时有时无轻轻晃动着。 俩个盖着红布的棺材映入眼帘。 一个破败不堪,棺材上搭着红布,宋余潭望去竟然看见了那青面獠牙的人魈。这会儿,人魈浑身上下只剩白骨与湿漉漉、血淋淋的器官,人魈插着金刚橛的胸口冒着“滋滋”黑气,从塌下去的心口来看,貌似缺失了心脏。 既然人魈已经被钉死了,那么还未退去的雾气只能说明是东方明月所为,东方明月把宋余潭与宋姥爷召来这偏僻的道观确实是有目的。 另一个棺材上面刻着仙鹤陵晴。自矜彩色重,宁忆故池群。 江海联翩翼,长鸣谁复闻,这个棺材就是东方明月空中的那个仙人棺——“回头裹”。 “回头裹”半掩着,宋余潭犹豫再三后将头探去。 “乾道长?” 宋余潭看见嘴角四周沾满污血的东方明月神色安详的躺在里头。此时的东方明月,左半脸苍老憔悴,无神的眼睛微合,露出混浊的眼白。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东方明月的右一半脸则是他先前的模样。 就在宋余潭看得入神,一个长着脑袋的酒坛刺耳的尖叫起来:“乾老大!有人来了——” 躺在棺材里的东方明月立刻惊醒,他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棺材以此借力从棺材里爬出。 东方明月的左脸上皱纹似蛔虫般蠕动着,最后消失殆尽。他又恢复先前的那般年轻力盛的模样。看见宋余潭也在此地的他不以为然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宋余潭警惕的盯着东方明月:“你把老东西藏哪了?可恶,乾什么天,你个王八犊子果然没安好心,镇子里的人都是你杀的对不对?想成仙的不是宋无溪而是你!” “宋公子可别太高看我喽,我哪有杀人的胆子啊?作为道士,我一生帮过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呢。” 东方明月自讽的轻笑了几声后摇了摇手上的三清铃,呆滞的宋姥爷从暗处一摇一晃的走出 。 宋余潭这会儿确定了心中所有的猜测,东方明月先前让宋姥爷喝符水就是为了在之后用三清铃控制他的神志。 自宋余潭看见关于“血莲童子案”报纸与孩童泥塑像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 四十年前,极道众教会之一的八卦教妖言惑众,他们说养小鬼婴童可改善气运、喝尸酒与“天命”的血能延年益寿、“沾染”女主的阴气可以养颜。还说什么,将人练成戾气重的人魈后再吞食掉人魈心可以加快成仙修为。 八卦教导致了血莲童子案这桩悲剧的发生,全国各地成成百上千的婴孩被受到八卦镜妖言惑众的信徒练成尸酒,直到八卦教大部分人被朝廷斩首示众才渐渐平息下来。 见局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方明月心满意足,他神色癫狂道: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 一切忧苦消灭尽,犹如莲华不着水,天下归为八卦教!! 念在宋无溪的份上,我会让你们同我一起成仙,嘿嘿,不过是尸解成仙。小道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就不亲自下手。嘻嘻,这会儿就让你亲爹送你升仙。” 那人头酒坛嬉笑着附和:“乾老大慈悲,乾老大为天!” 若是用八卦教所说的法子,真的有这般奇效的话,这天下定会大乱。从东方明月刚刚的状态来看,他定是遭到了邪术的反噬从而加速衰老、阴虚血弱、五脏六腑亏损。所以,他不得不用成仙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东方明月对残杀镇民的人魈视若无睹,因为他在等人魈修足了戾气后再将人魈刺死。 宋余潭冷笑一声,他用东方明月曾经说过的话反问他: “你想成仙?你没这个福缘!暂且不提尸体不是修道的宋无溪,你可是祸害了这么多的婴孩。去死,傲慢的疯子!” 说着。宋余潭一脚踹翻酒坛与封魂法阵放出里面的冤魂,随后将烛火打翻。 恰巧这时,远方传来了更具穿透力的三清铃声唤回了宋姥爷的神志。 烛火借着尸酒很快燃烧起来。人头酒壶失声尖叫起来:“老大,道观着火了!” 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阴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所到之处皆为黑色尘埃。 聚拢的冤魂化作黑气拽住东方明月的脚踝缓缓将他拖入大火。 见势不妙的东方明月拔剑向冤魂,奈何冤魂实在太多。 东方明月用剑往手腕上割出道宽大口子,他用将另一只手的手指伸入伤口里捣鼓着挑出根细长、极具弹性的经脉后口中念叨:“心观无心祀殁,化经脉为囚,冤魂受困之。” 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强,皮肤坚而毛发长,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人体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法器! 东方明月身后的黑气冤魂突然扭曲着挤在一块停止作祟。没了阻碍他拔剑斩向宋余潭,不料却被一阵金光弹开。 宋余潭的身上可是在先前躺进棺材里守灵的时候被人魈刻下了护身符咒。先前,他还琢磨会不会是能用三清铃操控尸体的东风明月刻的,但是现在看来掺和进这件事里的应该还有一人。 宋余潭借着空挡扶着宋姥爷奔向道观外面。 东方明月手忙脚乱抱起人面酒坛也要奔向外面时。 “叮——” 随着远方响起又一阵三清铃声,东方明月控制不住的跌倒在地,他下意识的护住怀里的人头酒坛。 东方明月先前愈合的伤口开始溃烂,里头开始不断钻出蛆虫。他想捶胸顿足,但是现在他半个身子都化为了无骨烂肉或是血水,他只能无力的抱怨: “可恶,究竟是何人在坏我好事?!” 人头酒坛见东方明月动摇起来,连忙道:“老、老大,咱们一定能出去的!就像之前着火时的那样。 你可是修成了空、假、中的心观啊!一心三观,谛理互具互融,空即假中,假即空中,中即空假。” 东方明月望着周围的大伙,他咬了咬牙:“嗯,是的。现在这小场面何足为惧?” 东方明月闭目观想片刻后睁眼,他的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眸光里闪烁着不敢相信的光芒。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叮——” 东方明月看见一个戴着铜钱面罩的孩童慢悠悠的走近燃烧着大火,站在他跟前: “娃啊,别来无恙。你在四十多年前不是从易清风的笔记得知真正的仙人棺在昆仑山吗?” 东方明月叫骂道:“你、你真是阴魂不散!我觉得这个棺材是仙人棺,他就是仙人棺!” 孩童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眸中闪烁着的是满满的失望。他双唇微启,换了一种说法: “四和老大,别掉马甲了。” 东方明月听着不由一愣:“你是西天乐、乐天派的人?呃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少来耍我!是你在摇三清铃帮宋余潭?一定是!你现在要杀我?” 一脸怜悯的孩童拧开一个瓶罐,他将里面的水倒在倒地不起东方明月的脸上: “唉,要是你觉得是,可能就真是喽。 娃啊,你可都把自己骗成乾为天了。你这耍得都忘了自个身份了,几时回教会里看看?天九说他想你了。” 东方明月感到脸上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他捂脸哀嚎起来: “杀千刀的!你往我脸上倒了什么?!” 笑嘻嘻的孩童很坦诚:“化尸水。” 东方明月的脸被腐蚀的脱落下来一层,里面杂乱无比的五官呈现斜着的三白点与一红点——天九牌四和。 “这、这世上谁都能是‘乾为天’,但是只有‘乾为天’不能是‘乾为天’。” 第57章 “外星人”、宋乾 南天疗养院内 对皇甫火旺所言“外星人”所诱发的好奇心就像一股清流悄然涌动在宋无溪的心底,它挠着内心深处那份求知的欲望,又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时时拨动着他每一根神经。 皇甫火旺滔滔不绝的讲起他对外星人的理解:“无溪哥,外星人都是天外来物,他们的本体都很奇怪,有时候他们会伪装成周围的东西。 啧啧,我们看见的太阳不是太阳,而是外星人的眼睛。而地上是另外一个外星人的尸体。我们可能是活在尸体上的‘蛆虫’。 外星人想要入侵地球,他们伪装成正常人潜伏在我们的身边。” 眉毛微微颤动的宋无溪用疑惑目光四处扫视再寻常不过的周围,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眼神闪烁着疑惑的光芒,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很不确定。 皇甫火旺说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宋无溪眼里的那些不可名状、怪模怪样的怪力乱神还真适合用“外星人”这个词儿来形容。 皇甫火旺沉稳的步伐都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无溪哥啊,你忘记了,这些结论是你告诉我的。 啧,起初我也不晓得那些东西为何物,虽然这里大伙儿的所见所闻都大差不差,但是他们都说不出来那为何物。只有你说出来了,那些外星人是‘祭招’的” 神情阴沉的宋无溪打断皇甫火旺的话,他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难以名状的忧郁:“哦,原来是我忘记了。这岂不美哉?火子,你最好别让我记起来,我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些让人生理不适的东西。 呜那些东西折磨了我太久了,现在要是我回去后眼疾也好了的话,我觉得我可以马上戒掉自残。” “唉?无溪哥啊,什么回去?哦~我明白了,你要回去做神仙吗?” 皇甫火旺脸色突然沉着起来,他的目光坚定而直接,没有丝毫游移。那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态,仿佛任何轻浮的言行都无法逃过他的审视。他心有余悸的望向窗外的旭日,目光灼灼将那旭日尽收眼底。 “神仙,神仙是外星人吗?” 皇甫火旺的眼神迷茫,精神恍惚,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变得模糊不清。似在念叨经文的他口中轻轻呢喃着旁人不明所以的话。 “眼睛在天上” 宋无溪不知这旭日是否真的在皇甫火旺眼中就是个散发着血腥味的大眼珠子。 如果宋无溪看不到,而皇甫火旺能看到的话,那么宋无溪就跟皇甫火旺不一样,因为他看得清,而皇甫火旺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无论在何时都是可悲的。 宋无溪只能从皇甫火旺闪烁的目光里看见他的情绪。 皇甫火旺眼里有着仰慕、恐惧、迷茫,直到他的眼睛被灼热的阳光刺得眼皮红肿,流泪的双目血丝遍布,他才低下头郑重道:“无溪哥啊,这里的医生就是外星人,我们看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他们怕计划败露所以把我们抓起来了。你想想,你被抓来前是不是看到的什么?或者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宋无溪正要回忆时,他又听见了声音恐惧的皇甫火旺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 “他要醒了!” “谁?谁要醒了?” 宋无溪抬头却见皇甫火旺并未做出任何恐惧的行为举止,就如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宋无溪听见疑惑的皇甫火旺嘴里重叠着道出听起来口齿不清的俩句:“什么谁要醒了?”、“我听见他的动静了”。 周围环境突然发生了变化,空气中似有无形的东西将一切挤压得扁平,一脸困惑皇甫火旺被挤压得变形的身子与周遭的渐渐融为一体,无所察觉他如同水融入水里那般随波逐流,在被不可及视推嚷间塑造出萎缩的五官 ,四周更像是一摊烂泥。 皇甫火旺面目狰狞的五官表现出极致的恐惧,明明是很年轻的一张脸,却被他好似恶鬼的血盆大口拉扯出道道丑陋的皱纹,他作势大张尖叫,但是那叫声如鲠在喉。 皇甫火旺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仿佛在恐惧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危险,双眼充满了惊恐,他的歪如勾的嘴巴艰难的一张一合,他的嘴巴周围的血肉似胶水遍布的蜘蛛丝牢牢束缚他般,他脸颊腮边包住唇齿的薄肉都要被神色癫狂的他撕裂开来。 “我、听、见、他、的、动、静、了。” 表面平静的宋无溪却不自觉退后几步:“我还以为我在这幻觉里没眼疾什么的,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我应该马上就能回去了,什么李耳、李太清,他们都是不存在的。 这会儿,明明正值正午,周围却越发的暗淡,如就像一片未分化的泥沼,混乱无序,弥漫着朦胧的气息。如混沌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将四周紧紧笼罩。无尽的雾气弥漫其中,掩去了先前的金锡暖光。 宋无溪望向那黑暗的天幕,他却感到刺眼,这漆黑一片里使人感到极度的不适和痛苦,他感到如同火焰般炙烤着他的脸。 周遭的空气变得滚烫,被强烈的光线所灼烧的双目几乎无法承受这种刺激。视觉与触觉带来的偏差让宋无溪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面对旭日还是混沌。 宋无溪感到脚下重心不稳,宋无溪试着伸手去抓与幻觉融为一体的周围,他记得他跟皇甫火旺平板有个扶手,但是胡乱摸索着的他在抓向扶手时,那坚实可靠的触感却一闪而过——他面前的扶手竟然突然消失了! 随着空气愈发的厚重,周围不再是空无一物的荒凉。 宋无溪感到身后传来搁得人生疼的冰凉。结合幻觉之前发生的事来看,他推测,他现在应该躺在一口棺材里。 动弹不得的宋无溪听见俩个声音在对话,一个是他自己,一个还是他自己。 “你为何不能安守本分些?” “噗,安守本分?本君可不像某人那般站着说话,不腰疼。宋无溪快死的时候你去哪了?还不是事事要本君撑着。” “知世故而不世故。宋乾,你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出门在外,名声在于言谈举止。” “嗯哼,让我来猜猜,我陈述的的事实戳中了谁的脊梁骨?我只是这几年不在,不是死了。 人生在世,可不就是活一个字?‘爽’。对于常人来说,最坏是死。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死了更好喽,尸解成仙。 啧,何必受气呢?我三观可正了。我不喜欢的人,一定不是好人。不喜欢我的人,也不是好人。 我骂那些人,是他们罪有应得,他们骂我,是他们没素质。 他们骂我,是他们有病,我骂他们。还是他们有病。” “” 宋无溪打断道:“己生?嘶?还有一个不认识,你们俩个在吵什么?” 己生正要开口解释现况,却被人抢过话头:“我们在说的这个事儿就是那么个事。不是说啊,没有一句话说啊,这可是咱就是说说而已。 我们讲啊,事在人为。啊,虽然咱们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棺材里,在入地与升仙之间反复横跳。要想办法,所谓就是” 宋无溪一边检查起身边密封得严丝合缝的棺材,一边问着现况:“唉,少说废话,你是谁?我记得你先前出现过。” “我叫宋乾。”宋乾轻笑几声,声音有些嘲弄:“我们本有机会好好认识,可是你的那位好好先生似乎对我有所不满。” 宋无溪见沉默的己生似在犹豫,善解人意的他就替己生说起话来:“哦。不用‘似乎’,我跟己生就是对你不满。” 宋乾带动着宋无溪的行为举止,他的目光瞬间转变,从漠然变为深深的不屑与嘲讽,明晰似剑:“我们三个可都是在一块的呦,你俩再对我怎么不满也得憋着” 这时棺材外传来声音。 一体的三人闻到动静安静下来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棺材外 皇甫火旺吃力的拖着一个沉甸甸、血迹斑斑的麻袋:“阎王爷,你就不能来帮忙么?啧啧,你能不能不要老跟你那个破手谈情说爱啊?合着这硕大的南天院内只有我一个人比较正常。 福生财古董店的唐轩掌柜寄来了几具尸体让我们处理一下,就是掏空器官,之后剥下皮给他送去当标本收藏。啧,搞不懂你们这些恋尸的。” 坐在椅子上的阎仵作沉溺的抱着一双柔美的女性断手又亲又吻。那断手如同细腻的丝绸,骨骼健硕,皮肤白皙。在修尸的秘术下保养得柔软又有力度,纤细修长的手指每一个关节都透露着优雅、风情与柔美。 阎仵作听了皇甫火旺说的后,不耐烦道:“去去去,这是你没品,真正的美在于死亡与永恒,你都不懂何为爱,爱可是丰富多样的。咱们极道不是整天跟尸体打交道?南天院只是叫着好听,这地方本质上就是一个大义庄。” 皇甫火旺放下麻袋,他累得扶着腰喘几口后气恼道:“哦,所以你到底来不来修尸?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我干?这不哪成啊?我不服!我要找人谈情说爱!我还要休假!” 神态自若的阎仵作拿出袋盘缠扔给吵吵嚷嚷的皇甫火旺。 皇甫火旺将钱袋在手中抛了抛,盘缠碰撞发出的清脆声让他爱不释手: “我服了!阎十一,你看人真准 。” 阎十一怀抱着断手走进暗门:“火旺,我去后头看一下‘飞仙娘’熬得怎么样。还有,你别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好,你小子就是呆,今日是你把那个黄袍小子关在棺材里的第七日!等下你记得主持好开棺法事,以防那黄袍小子变成僵尸什么的。” “啊?我一个人来?我哪懂这些啊?王马潇潇那老登呢?他怎么不亲自来?” 阎十一已经走远了,他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上回荡:“他有事去见‘山风蛊’了。” 第58章 我们三 手忙脚乱的皇甫火旺在进行一番不知所云的仪式后才战战兢兢的走到棺材旁打算开棺,他嘴角哆嗦,不断搓着手:“好、好了,要开棺,现在看来应该无碍,说不定无为道长他真的能回光返照、死而复生。” 宋乾听着外头的动静,他的笑意满载着嘲讽:“咱们在里头躺着舒服,他在外头自讨苦吃、自己吓唬自己,哈哈。” 宋无溪不耐烦的伸手去捂嘴:“安静点,要是叫他听见了里头的动静,他不敢打开棺材就麻烦了。” 不料,宋乾突然往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他咬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在宋无溪曾经被他那便宜兄长用开水烫的旧伤上。 “唉!” 己生痛得身子一耸,脑袋直接“砰”的一声撞在了棺材上,他又要伸手去捂头,然后胳膊肘又撞在棺材上。他一边流泪一边在棺材似鲤鱼打挺般来回打滚。 “呜——你怎么下得去口的?你自己不疼么?呜呜,无为,你看他,你快说他!” 宋无溪气得身子颤抖:“是啊,宋乾,你有病?你干嘛突然这样?你最好有事。” 宋乾眉心微动,他抿嘴一笑:“没什么事,我只是太兴奋了!嘻,你们懂得,毕竟我们共用一个脑子,我们同病相怜。我一想到还有两个能与我感同身受的人,双生并蒂,如影随形。 我就、我就,哈~我就百感交集!” 宋乾温柔的轻抚起自己的脸,以表对己生、宋无溪二人的同情:“我也疼,不过有你们陪我,我就不疼了! 人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这话真没说错。二位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我以后会对你们掏心掏肺的!” 宋乾又开始笑个不停,那种傲慢无礼的神态让常日里沉默寡言的宋无溪难以忍受:“死远点,谁跟你同病相怜,别用手碰我的脸。” “好好好,不碰不碰。” 善解人意的己生小声劝和起来:“咱们是一体的,还是要对彼此包容点。” 宋无溪一时讷讷,他只好道:“行了。宋乾,你正常点。你别老是一惊一乍、动不动就抽疯。” 宋乾突然严肃起来,他捏着声音,假装正经说道:“好咧~我正常点。正常我是宋无溪,我是一个正常人。噗,哈哈哈!”然后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愁眉不展的宋无溪心不在焉的问起己生:“好,所以他一直都是这么幼稚的一个人?他是怎么做到一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却能出现得合理的?” 己生不置可否:“嗯。所以咱们得多包容一点他。” 大为感动的宋乾失声痛哭了起来,也许是他假哭得入戏太深,他还真哭出了泪。滴落的有气无力的泪水打湿了三人的衣领和脸庞,:“谢谢你们对我的包容,还请多多施舍我关爱。” 宋无溪理解不了宋乾为什么老是波动这么大。他一想到自己现在可能在旁人眼里是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自己的脸上肯定是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还有笑不可仰这些表情混杂在一起,在他人眼里肯定很莫名其妙。 棺材外的皇甫火旺惊疑不定的看着晃动的棺材,他退后几步,有要跑开的趋势。 宋无溪幽怨的抱臂道:“你还是把他吓着了。” 一脸悠闲的宋乾漫不在乎的闭上双目,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得意洋洋:“是咱们把他吓着了。” 宋无溪感到头晕目眩:“唔,我有点难受。” “待在里头挺好的。” 宋无溪有些失落的看着纹丝未动的棺材板:“我怕黑你不知道?我、受、不、了、了。嘶,我要出去,我出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你一刀。” 宋乾对此无动于衷:“溪子啊,你真不擅长开玩笑。” 身子轻颤、冒冷汗的宋无溪在这个一片压抑的黑暗里,四肢发凉的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起来,他感到胸闷、头晕与恶心。失控的焦虑在他心中如洪水般波涛汹涌。也许是他儿时不幸的遭遇让他如此害怕独自身处密闭的空间。 己生握住手,轻声安抚道:“无为,你先冷静一下。皇甫火旺他应该很快就会开棺。这棺材是透气的,只是看着闷人。” “嗯” 宋无溪疲惫揉了揉眉心,眼皮像被重物压着般沉重,每一次眨眼都显得费力。 好在,最后棺材还是被皇甫火旺打开。 “啊哈!道爷我重见天日了!” 手舞足蹈的宋乾一步跨出棺材,在棺材里躺了太久的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皇甫火旺默默地坐在一边,他眼中的犹豫不决如同蜡烛在风中摇曳。他在纳闷为何宋无溪的性子现在与先前大相径庭,可能是刚刚从地府走一遭回来太开心了。想到此处,皇甫火旺低声呢喃:“看来有着极强修复力的‘飞仙娘’真的可以用在活人身上。” 满脸阴沉的宋无溪走到镜子,那镜子上面布满了灰尘,镜面上已经四分五裂。幻听产生的破碎声萦绕在他的耳边,久久不散。 宋无溪接着悬挂在空中的红烛所散发微弱的光端详起自己现在怪异的模样。他现在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许沉重的铜钱披肩,他的脸上画着血色符咒,脖子、手腕则是绑着红绳。 让宋无溪感到些许恐慌的是,他腹部的伤口与之前被挖掉的左眼处长满了夹带着血管的白色菌菇,上面的血管如一条条纤细的血蚯蚓。 在皮肤下扭曲蜿蜒,青筋暴起的血管似乎即将破皮而出。更加怪异的是,这些如肿瘤一般的白骨似乎每一块都有自主意识,宋无溪能感到这些“瘤子”在若有若无的抽动着。 宋无溪难以置信的看着镜子中不人不鬼的自己,他目光深邃而沉寂,仿佛有无尽的哀伤与悔恨在其中沉淀。他紧握着的拳头,更是暴露出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惬意的宋乾打趣道:“溪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不爱说话?” 宋乾故意摆出一副老父亲的口吻调侃起来:“唉!我就知道你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你到底是随了谁性子?” 懒得搭理宋乾的宋无溪瞅见地上有块玻璃渣,他蹲下捡起来拿在手里晃了晃。 宋乾烫手似的将玻璃碎片丢掉:“嘶?你还真打算捅自己?己生,你跑哪去了,快来给这娃讲你那什么人生哲理。己所不欲,勿施于己,他要捅咱们了。” 神色缓和的己生无能为力的轻轻叹了口气。宋无溪是在意己生的,他主要是不喜这“外来者”宋乾。 宋无溪颓然的靠在皇甫火旺旁边的椅子上。 宋无溪将双手枕在脑后,双眼凝视着天花板。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各种思绪,像是一团纷繁复杂的线,让他无法平静。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 宋无溪欲言又止的酝酿了一会,还是一句话没说,他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出于礼貌他挤出个笑,但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多谢皇甫旺兄出手相救,小道感激不尽。还望告知此地为何处?以及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皇甫火旺双目炯炯有神,面部肌肉微微抽动,显然正在内心进行紧张的思考。他想好措辞后拿起一卷绷带与太子镜递给宋无溪。 “这、这个嘛?这里是叫南天院的义庄。先前,是你来找我的,啧,你还骗我说是王马老登让你来的。虽不知你是怎么找来南天院的。但那时,你的伤真的很重,我还以为你会死在这里。” “唉,原来如此。” 宋无溪接着皇甫火旺递的绷带,他将左眼裹上后戴上太子镜,以此来遮住自己的异常。 宋无溪现在身无分文,回清风观的路程遥远,他琢磨着能不能先到就近的城里用法子赚些回清风观的路途费,或者是去武当山的凌霄观或太和宫借宿。 己生思索道:“嗯,毕竟大家都是道友。” 宋乾强烈反对:“不行!不能去那里,我即使流落街头我也不想见到平阳子跟太和那俩老登,还有龙虎山那边来开会的神经病张平安。” 皇甫火旺迷惑的看着宋无溪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平静,仿佛在跟自己的一场内心挣扎。 皇甫火旺下意识将椅子往宋无溪远处挪了挪,他早就听王马说宋无溪有癔症,今日他倒是见着了。 宋无溪起身告辞,他正要要离开时却被紧张兮兮的皇甫火旺叫住。 “宋、宋兄,你现在打算回清风观吗?” “嗯?自然是,毕竟我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去处了。” 皇甫火旺观察起宋无溪的神色:“啊,可是你死了。咳咳,我、我的意思是” 皇甫火旺深呼吸一口气,生怕宋无溪听清的他以一种极快的语调将事情概括:“我用的是‘太阴封魂术’,因为这种术法是极道独创的,所以在江湖上被称为邪术。” 宋无溪好奇道:“哦?极道的术法?” 皇甫火旺对了对手指后小声嘀咕起来:“不过,火子我还是靠谱的。我为了让他们不通过算卦寻人来打扰你。于是,我找一具尸体整成你的模样丢大街上了。但是我没整仔细。呃?那尸体可能、大概、应该会诈尸或者是变人魈什么的。 还有这血符,他们只有在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会自个消失。你现在回去,可能会引发不小的误会。” 宋无溪的关注点不同寻常:“你是极道?” 皇甫火旺连忙摆手否认:“福生无量太岁,我只是信仰极道八卦教的普通信徒而已,我不是那些卦象。” 宋无溪目前并没区分极道卦象的法子,若是对方把卦象身份牌什么的携带在身上还好说,但是目前看来并没有区分极道卦象的方法。 宋乾似若无意道:“哎,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呢。嘿嘿,你们瞧他名字里带火,他会不会是‘离卦’?” 宋无溪反驳道:“若依照此来推断,你名字还带乾呢,那你会不会是极道的‘乾卦’?” 宋乾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嘶,你这推测?” 宋无溪冷声道:“宋乾,你怎么不笑了?你是不是生性不爱笑?” 己生无奈的扶额轻叹:“宋乾,你莫要搅和局面了,这么乱说给他人感观不好。善者不辩,辩者不善。无论皇甫火旺是不是极道,他都救了我们。信仰邪教的不一定都是恶人。” 在旁听着宋无溪自言自语的皇甫火旺眉头紧锁,眼神迷离,显然正在苦思冥想,之后他突然豁然开朗道:“宋兄,不如你在南天院待到四十九天后再回清风观,期间也好攒路费。这南天院里空的房间有很多,不怕没位置。饭点准时开饭,只要你不嫌弃阎十一他做的饭难吃。” 宋无溪感激道:“多谢皇甫兄的关照。” 皇甫火旺挠了挠头,他嘿嘿笑了几声后给了宋无溪几贯铜钱:“不用谢,现在距离到中午还有段时辰。我现在得去把‘福生财’那边送来的尸体里的器官掏空。 宋兄,这几贯铜钱赠你,希望你可以帮我把台子上那个红布抱着的木盒送去祥云寺那边。里面是‘飞仙娘’熬制的伤药。” “好,包在我身上。” 第59章 没出息 宋无溪拿着红盒走去祥云寺。 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这般不伦不类的模样,所以抱着快去快回的打算,他想将木盒交给门卫之后就离开的。但是祥云寺敞开的门口并无任何门卫,宋无溪只好摸索着走进静悄悄的祥云寺里头。 稽首谒佛像,焚香坐僧寮。祥云寺门口挂着牌号“酬乐天扬”——西天乐、酬诚教。 古色古香的祥云寺无疑是年代悠久,门口用大理石砌成的台阶已经磨旧,每一层楼梯上都摆着一个痰盂。走在空荡的长廊上可以看到外面的方形院子,花园里的芝兰玉树枝桠挂着一层亮晶晶的霜,反射着虹一般的玉彩光芒。 香炉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座寺庙。 寺庙的屋檐上的四个飞檐挂有铜铃,随着微风拂过,铜铃就“叮叮咚咚”悦耳的地奏起来。大殿前有一尊五米高的如来佛正含笑坐在莲花台上。大佛赤金贴塑,呈铜色,大佛两旁有弟子菩萨力士天王罗汉等,个个慈眉善目,容貌安详。 佛像的正对面的桌子上有口刻着“洪钟悲鸣,虔诚神乐。生门乍现,惊起尘嚣。”的古钟,巴掌大的古钟生得精致小巧,只是尘埃遍布。 宋无溪无意路过时,宋乾突然好奇的伸手去敲了敲那口钟。好在,那口并没响出太大的动静。古钟低沉的声音如迟暮之年、得了重疾老者的咳嗽声。 宋无溪将手缩回来,不满道:“你怎么乱碰人家的东西?” 宋乾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得意,他搓了搓手:“嘿嘿,我瞧这口钟看起来能卖个好价钱。咱们不是缺钱吗?反正这里又没人,这东西估计对他们也不重要,不然他们怎么不好好收藏起来呢?是,是?” 宋无溪小心翼翼的环顾起四周:“嘶,咱们这样做会不会有点缺德?” “嘿咻,怎么会缺德呢?溪子啊,要是咱们没道德,就不会缺德。” 差点被宋乾说动的宋无溪随着己生的控制调头就走。 己生在宋无溪体内无论是话语权还是身体控制权都是有分量的,他理性的讲起道理:“宋乾,你莫要带偏无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让你出现在无为的面前真是小生的失职” 宋无溪找了一会儿还是未曾见到人,这硕大的祥云寺里头安静得异常。他只能听见耳畔传来朗诵佛经沉重的低吟声。 循着声音,宋无溪穿过长廊,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后院可见碧波荡漾池塘与亭子。 亭子里有两个人在打天九牌,一个是酬诚教教主黑袍道士裴催,另一个是福生财古董店“愚人金”杨白柳。 一脸忧郁的裴催在跟吊儿郎当的杨白柳打天九牌。 杨白柳捏着三张牌,他激情四射的将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牌九落在桌子上扬起一阵强烈的风:“呵!双地一八!!” 裴催被风吹的碎发飘动,皱起眉头的他眼皮跳了跳:“呃?三张牌哪来这么大的风?无意冒犯,你是不是把其他牌混合进来反过来拍在桌子上了?” 杨白柳毫不犹豫的摆摆手,他望着自己手上剩下的一张天牌暗自得意、嘴角洋溢起张狂的笑容:“本天才绝不可能干这种卑劣的事情,你赶快出牌。” 裴催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眼若有所思地半闭着:“好。抱歉,是我多虑了。唉像我这样无故怀疑别人的人,是极其恶劣的。 有人愿意陪我打牌真是我最大的福气,呜,这就是幸福啊!一无是处的我应该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友谊。 人总不该去怀疑一件无法确认的事情” 杨白柳示意难过的裴催别再继续他那自我否定的发言:“停停停!你又开始了,你们当教主的怎么都这么不正常。快出牌。” 裴催无所用心的将手里仅剩的三张牌一铺:“双天一九。” 杨白柳惊讶的看着裴催手中空无一物:“没了?” 裴催轻轻点了点头。他虽然赢了,但是面上未见丝毫的喜悦:“是、是的,抱歉,我无意争胜唉。” 杨白柳脸上的肌肉紧绷着,似乎在内心深处进行着一场辩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快的节奏,这是他疑惑的表现。结合牌局与他手中的那张天牌来看,裴催绝对不可能有两张的天牌。 想到此处,杨白柳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牌,原本的天牌竟然变成了杂牌。他无奈的抱臂叹息几声后抓起旁边果盘里瓜子心不在焉的嗑了起来。 没别人看到的出千不叫出千,而是叫赌技。 宋无溪上前打起招呼,他将红布盒递上:“二位午好,这是南天院送来的飞仙娘。” 裴催礼貌点接下:“感谢宋道长把药物送来。” 杨白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抖动,手中瓜子散了一身,他似乎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去?!这黄袍道士是那个、那个前几天死掉的那个” 宋无溪见东西送到了,他无暇顾及别人对他的评价,转身打算离开。 裴催叫住宋无溪:“宋道长有空与我聊聊吗?道长应该还记得我们先前那番对话?” 宋无溪犹豫着停下脚步,但是他并未回头,而是等着裴催的下句。 裴催的苦八字眉在这时与他脸上善意的笑显得格格不入:“我叫李耳,是名心理学家。你还可以叫我李太清或李医生 所以,现在你愿意跟我聊聊吗?” 宋无溪回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警觉。他挑了裴催对面的座位坐下: “嗯。” 坐在裴催与宋无溪中间、摸不着头脑的杨白柳在旁边茫然不解,他越磕瓜子越起劲,他干脆抱着盘子津津有味的磕了起来。 裴催文质彬彬的开口道:“当世道混乱时,天道上的神仙不能直接影响人道,需要通过媒介的他们会通过‘世化身’来引导人道。比如,春秋战国时期主张无为而治的李耳就是太清道德天尊的‘世化身’” 这样说来,说明宋无溪之前看见的易清风并非人假扮,而是真实存在。 听得有些迷糊的宋无溪意识向内飘散,又聚合,他只能似懂非懂点点头。 宋无溪望着桌子上天九牌上依附着的污浊、幻化之物。这些东西让他看不清牌局。 天九牌红点化为肮脏,圆润的红蟑螂,黑点则是扭成挤压在一块的漩涡触须,如在呼吸般,上面斑斑点点像虱子一般的牙齿摩擦着发出让人耳膜瘙痒的声音。若是人狂躁一点的人听见,对方要么会怒砸桌子,要么会崩溃的挖掉耳膜。 中央的天九牌上的“纹路”变得格外粗大。而其他的触须,则萎缩,像是融入皮肤表面,成了纤细的毛发。 化为一颗牙齿的骰子,上面六面都刻着“乐”字。 旁边的杨白柳手里捧着的不是瓜子,而是一盘蜗牛与蛤蜊的混合物,里面流出浓烈的海鲜盐水味。随着嘎嘣的声响,他将蜗牛壳咬碎,蜗牛如鼻涕般的黑红内脏从爆裂的壳里溢出来,他视若无睹的吸入湿润细滑蜗牛白花花的蠕体。 宋无溪看着桌子上一片狼藉感到无比膈应,他不悦的嘴角下拉:“但你说的并不是主要内容,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你为何也能看见那些东西?以及,为何那些东西是如此污浊不堪的?” 裴催突然一掌拍在一片红蟑螂上,蟑螂爆出的汁水溅了他一手,在桌子上一片蟑螂的残肢断臂与黑血水的混合物里隐隐发出蟑螂细微的“吱吱”声。 杨白柳看着裴催莫名其妙的往桌子上拍了一下的,更加面露疑惑。 神色凝重的宋无溪自然明白裴催这是什么意思。 裴催漠不关心的将手在自己袍子上胡乱的擦了几下:“宋道长,如你所想的那般,你并无眼疾,换种讲法来说,你所见所闻都是真的。只有‘世化身’才能看见这些污浊之物。 在这世上有种名为‘祭厄’天命的存在,‘祭厄’天命是污秽的,是让人癫狂、不可直视! 他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天、地、人三道。 现在掌管天道的三清早已今非昔比了,被祭厄天命之一的‘三尸神’腐化的他们带来不断的灾厄。” 宋无溪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的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惊恐的神情如同受惊的雀:“现在的三清是三尸神?如果说我所见所闻都是真的,那么李太清该如何解释?” 裴催给自己与宋无溪盛上热茶:“道长,李太清不是个人,而是一个概念,他是一个出现在所有‘世化身’身边的概念。 我们并无癔症,李太清自然不可能是我们的心理学家。” 宋无溪又感到头痛:“那易清风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一直、一直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就像影子一般。” 裴催饮了一口热茶:“因为,你是成仙之后易清风名为‘天爻’的‘世化身’。想重回现世的他只能靠夺舍你才能回来。” 沉默的己生在这时却争辩起来,他越说越难过、委屈,声音也颤抖不止:“先生,金人也曾三缄口,谨言方能到慎行。祖师爷慈悲为怀,功德无量羽化成仙。我们清风观才不是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祖师爷怎会靠夺舍后辈反回现世?” 裴催微微眯眸:“我很能理解你,但是说清风观‘人才辈出’等等的言论,都不是空穴来潮的。自清风观出了可以确定身份的极道‘泽地咸’那一刻起,清风观的名声就彻底败坏了。” 宋无溪的手心冒出一层层的冷汗,紧握双手的他内心充满忐忑不安与焦虑。“嗯,那么你所说的祭招天命是在何处?” 裴催意味深长的望向深不可测的天:“他们无处不在。千阶步稷坛南天门、阊阖幽梦腾云蓬莱岛、琼楼玉宇天上白玉京、极乐、彼岸 等等。” 在宋无溪所见里,易清风确实是个想以带他尸解成仙为借口联合极道的人来夺舍他的坏人,易清风确实说过,他跟宋无溪是同源的。 沮丧的宋无溪低头捂住发烫涨得通红的脸,他还是想着易清风的那句,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宋无溪分不清那个易清风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更分不清易清风说爱他是真的还是假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说过爱他。 心烦意乱的宋无溪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唉,其、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活着我觉得被祖师爷夺舍也挺好,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在意我” “啪!” 气恼的宋乾直接往自己上扇了一巴掌:“啧啧,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看?我之前说过让你心醉神迷的易清风是个邪祟。 溪子啊,你清醒一点,即使易清风尸解成仙,他也是邪仙。 贾缕珠拿你借尸还魂,你怎么不觉得她爱你?地水师也想借你复活,你怎么不觉得他爱你?陈逍遥是你在清风观里唯一的搭子,你怎么不觉得他爱你?” 捂着红肿脸颊的宋无溪抿了抿唇道:“这是不一样的,易清风是祖师爷,祖师爷永远爱着后辈。还有,你不要无缘无故的打” 在旁的杨白柳不知为什么神经质的宋无溪要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扇自己耳光,他惊疑不定的望向淡定的裴催:“他、他这是怎么了。” “只是他们意见不合罢了。” “他们?” 裴催将沉甸甸的红布盒交给好奇的杨白柳:“莫过多追问。小杨,你把这些给四和老大与黄大师送去。” 第60章 此画名为“忘忧池” 福生财古董店的唐轩老板在储物间里如同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忙碌得无法自拔。 陈旧的储物间给人留下些许的破旧感,时光荏苒,旧物依稀,但却不失怀旧韵味。柜子上堆积的残破古籍上布满了尘埃和霉斑,散发出一股陈旧的香味。 喘着粗气的唐轩停下手头的动作,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旧椅上拿起烟斗吸了起来,神色才缓和一些:“小杨——快来搭把手。” 东张西望的店小二从外头探头:“唐老板,杨白柳不在,他去祥云寺那边了。” 唐轩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他在听闻得力打手杨白柳跑到祥云寺后气得大抽一口气,不料在满是尘埃的储物间里被呛得不清:“咳、咳。他去酬诚教那里干嘛?他这小子是想旷工?今日可不休假。” 望着地上一片狼藉唐轩摸着脑袋喃喃着,鼓着眼睛的他死死盯着一幅古画:“唉,我得这把这些‘古化石’找个借口卖出去。 尤其是这幅画,跟画师的传闻一样邪乎,这东西在手里真是越来越膈得慌,就像认主一样,得赶紧找个地铺低价卖掉,还万万不得让此物碰到水。” 那幅古画乍一看与常画无异,所画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温泉。晨曦微熹,温泉周围的树林于微风中轻轻摇曳,落叶纷飞。 清新宜人的温泉上水气蒸腾,与清晨的雾气相互交织,蒸汽与空中弥漫,暖光穿过飘渺的水雾,更添几分让人陶醉不已的朦胧。仿佛能让能幻听到潺潺的水声,勾人心魄得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在这片静谧。 画的左上角标着“忘忧池”,底下落款:己巳、同治八年,慕容宵儡着。 店小二看着那幅画,眼中的目光越发的狂热,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外,只剩下了这幅画。他的身体僵直,呆滞地盯着手中的那幅画,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吸引。 店小二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那幅画:“唐老板,您为何不把这幅惟妙惟肖的画卖给吴老板?以此画的细致程度来看,此物在识货的人手里可以卖一笔不小的价钱。” 唐轩将店小二快要碰到画的手拍开,一脸阴沉的他的脸像蜡一样的黄,嘴唇都发白了。他的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像一对火珠子一样直盯着店小二:“小子,我刚刚说什么来着?这画邪乎!结果你当耳旁风。 这画当然画的好,毕竟是慕容府那个短命鬼画的。 上一家子经手这幅画的,死的死,疯的疯。在家中坐的人莫名被煮熟,那家人死得可怪咧!嘴角还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回过神来的店小二惊恐的连连后退:“您、您在打趣?若这幅画真的这么邪乎,您怎会相安无事?” 唐轩被店小二这好似咒人的话气得胡子颤了颤:“我会蠢到不去请道士来瞧瞧?行了行了,你别说了,还不打紧来帮我整理这些古董。” 宋无溪去了外头一趟后回来南天院发现里多了两人,那两人竟是先前出现在五行黄莲案里寻找“泽水困”的凌霄观弟子易远尘与周毅。 一手抱着老虎布偶、一手抱着卷画卷的周毅与无所事事的阎十一在旁边。 阎十一从座位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盒干果,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正在争论不休的皇甫火旺与易远尘。 皇甫火旺脸上写满了不悦,他眉头紧锁,现在正有件烦心事困扰着他:“啧,这位道长。你找‘泽水困’,你去京师找啊,‘泽卦’不在蜀川就在京师,当官的‘泽水困’十有八九在京师。 你们怎么找来我们做正经生意的义庄南天了?是想给自己定做个尸解成仙的棺材么? 呃,我得辩护一下。尽人皆知,极道各个卦象的动向虽然在江湖上捕风捉影,但是传闻什么的还是有的。” 易远尘也皱着眉头,双手抱臂的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猜疑,似乎在揣测着皇甫火旺所说的真实性:“嗯,所以,你是‘离卦’。你这名字不仅仅读起来很拗口,听起来也不是一般人。 一般人不会给取火旺这个名字。 说不定你‘离为火’。泽属水,离属火。火不喜水,所以你现在才这般焦急。” 聊得有些崩溃的皇甫火旺眼睛瞪得很大。他的嘴角不自然地一会上扬一会下垂,这会儿他的声音抖得很滑稽: “哈哈,我没着急。 我只能跟你解释了一个钟头有点累罢了。 哈哈哈!我一点都没有着急呢。啧啧啧,谁会为这种事情着急?啧,极道的人若是把卦象画在脸上那就明辨了。” 易远尘仍旧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离卦’。” 皇甫火旺突然就炸了,摇摇晃晃的他张牙舞爪的走了几步后捂着头在地上来回打滚。 好似阴暗角落里的蛆般在地上爬来爬去的皇甫火旺嘴里咀嚼着乱蓬蓬的头发,他嘴里的话含糊不清:“啊,别折磨我了,我只是信仰极道的八卦教。 你这番话就是断章取义——欺负人。你居心险恶、你要把我逼疯!啊不,你要让我病情雪上加霜!呜” 习以为常的阎十一示意旁人别在意皇甫火旺,他指了指地上撒泼打滚的皇甫火旺解释道:“此乃旧疾复发也,他耍累了会消停。” 听闻此言,皇甫火旺抬头见易远尘一脸迷惑,他面无表情的起身,无奈的他在拍了拍身上的灰后疲惫的哀叹一声:“唉?什么嘛,我累了,无所谓,随便,呃呃呃啊啊。阎王爷,你别把他们安排在我房间旁边就行。” “哦。” 事情看起来解决了,宋无溪也懒得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绕开众人,转身回房。 在易远尘还在惊讶于死而复生的宋无溪出现在此地时,与众人擦肩而过的宋无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 皇甫火旺与阎十一也去忙活了,前厅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易远尘与周毅。 轰鸣的雷声悄然而至,天上的乌云密布将南天院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让人感到十分压抑。远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钟声,更让人心悸胆颤。 刺骨疯冷风不断从南天院开敞着的大门涌入,夹带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的风吹得人心烦意乱,吹得悬挂在空中的红烛烛光晃动不止。 四周的墙壁上,斑驳的痕迹让人想起岁月留下的沧桑。地板上堆积的灰尘,以及四处飘荡的阴森气息,让人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无尽的好奇与恐惧。 易远尘上前将门关上,没了透气,前厅棺材里存放着的尸体的难以名状的异味漫延开来,似乎是腐朽和恶臭的混合,让人忍不住想要掩鼻。 四周的墙壁上,则挂着一些形状各异的神像与画像,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周毅脸色铁青,显然被吓得不轻。他的双手无处安放,不断地搓着袖口,试图缓解焦虑:“师兄,呜,还、还是人多好,这地方真唬人。你为什么有在此地留宿的打算?” 易远尘举手投足间洋溢着从容和安定,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周三麻子,上次咱们来这里时还没探查完就被吓跑了。这次来此地知晓了这里是有人住的,既然如此,上回定有蹊跷,这回儿咱们得好好的调查一番。 还有,你不是在写与极道尸解仙有关的小说嘛,就地取材挺好的。” 不安的周毅唯唯诺诺的对了对手指:“唔?是的,但我也只是叶公好龙罢了。 师兄,咱们是从凌霄观里逃出来的,若是在外头出来什么事儿” “嘘,咱们是为了什么?找‘泽水困’,也许泽水困就躺在这众棺材之一?” “我还是想见见活着的他。” 易远尘轻轻地拍了拍周毅的肩膀:“此为戏言。周三麻子,你莫担心,我定护你周全,我已经算到了末时,我们定会相安无事的。走,我们先把找好房间把包袱卸下。” “嗯。” 南天院狭窄的走廊上空悬挂着残破的蜘蛛网和凋零器官的标本。各个房间内部陈设着各种古老而奇特的家具,这些家具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角落早已被菌斑侵蚀。这里显然已经长时间无人问津。 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些古老的画像和照片,但都显得模糊不清,增添了不祥的氛围。 易远尘将包袱卸下后就独自出去,只留周毅独自待在房间里。 磨好墨的周毅拿出一个本子,正深思熟虑的他用十指交叉撑起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时不时揉揉太阳穴的周毅在转毛笔时差点让毛笔脱手落地,他只好将笔放好。 “呼,真难写。我想想,我上回写到哪里了?那个有癔症的道士遇见了假扮邪祟扰心的祖师爷后去到了‘虚堂’。虚堂也许是个疯人院,毕竟他病的不清接下来应该写点什么呢?也许我能把远尘师兄写进去。” 道门乾道、坤道一律称为“师兄”、“道长”。在外头易远尘将自己假扮成乾道,因为她怕女身会惹出什么弊端。易远尘总是很善解人意,但是她也执拗。 周毅之所以跟着易远尘从凌霄观逃出来,一是二人目的均为寻找极道画师‘泽水困’。 二是关爱弟子的凌霄观观主平阳子想给弟子们牵姻缘线,这对于一些不善言辞与交际的弟子来说无疑是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烦闷的周毅闲得无趣抛起黑虎布偶:“唉,虎子啊,若是你能说话,能给我一点建议就好了。呜,焦虑矣!” 快到而立之年的周毅很焦虑,即使他思想很幼稚,幼稚得至于他喜于跟那些冰冷的布偶唠嗑。 没有梦想跟无忧无虑有何区别? 但是,周毅有梦想,他想写好一部小说。为此他费了一番心思入武当山凌霄观寻找灵感。 外头下起雨来。 雨滴砸在地面,毛毛细雨,悄悄无声地飘落着,好似是无数蚕吐出的银丝。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密密漫漫的轻纱突然一瞬间化为倾盆大雨。 溅起无数水花的石砖地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地面瞬间变得泥泞不堪。花草树木在这场大雨中舞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香,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幅山水画。 周毅打开了他今日在祥云古董街上买的画卷欣赏起来。 “妙、画的太妙了!从底下独特的落款印章来看,这应是慕容先生的亲笔画作。” 赏着赏着,周毅开始感到这幅画的别样之处。 画上的两潭泉眼似人眼一般,清澈明亮如同秋水剪成。 飘落在忘忧池同朱色点染的落花如红润的唇。景里美中带艳,可是让人看过之后却有些遗憾。叹可惜,这画里无那通情愫的人。这忘忧池里看着空落。不过,周毅倒觉得情化景也是很动人的。 窗外的雨飘落进来的雨落在画上,画上突然变得波光粼粼,伴随着飘落的花瓣和清风,画里头传来混杂雾气沉闷的流水声。水流在暖光的映衬下形成道道醉人的波纹。 感到难以置信的周毅愣愣的揉了揉眼皮。他并没看花眼,这幅画活了过来! 周毅不自觉伸手去触碰那幅画,他在触碰到画后面的东西后猛的将手缩回。 那画后面是切切实实的水,暖得刚刚好的水温让人沉沦不已。 “天!虎子,你看,这东西活过来!!虽然慕容先生画技栩栩如生,但是现在这东西竟然真的变成真的了!! 好,你看起来并不想跟我聊聊这幅画,也可能是因为你不能跟我说话。” 有些失落的周毅望了望静静靠在柜上的黑虎布偶后犹豫着又将手伸进画里。这会画似有股无形的力量一般直直将他拉了进去。 第61章 “美人鱼” 周毅不知道如何游泳的,但是在水里他却能如鱼得水的游泳。轻松得像一片羽毛轻盈忘忧池中漂浮。 周毅感觉到自己在池中并不是用手与脚游泳的,而是似鱼一般扭动着腰。 在一开一合的唇瓣不自觉吐着气泡的同时,游得如鱼似水的周毅感觉自己与这蒸腾的池水融为一块。 “咕噜——我好像变成鱼了” 周毅彻底的感知到悠闲是生命本体的一种自然状态,在那种状态里,躯体和灵魂似乎一起消融、扩散、虚化、安详、舒适。如溪水舒缓流淌,如云悠徜徉。 举目远望,池水如镜,阳光朦胧和煦,山峦青翠欲滴,水流潺潺,花香弥漫。一片祥和的这里仿佛时光停滞。 这里没有尘世的喧嚣与纷扰,只有平静与淡然。 忘忧池能让人暂时忘却忧愁,享受片刻宁静。这池水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甜而怅惘,如忘却了的忧愁。 人生多忧,一愁千山万水,二愁岁月如梦,三愁繁华落尽。但此时扰人的忧愁均已烟消云散。 随着画上飘落的水渍被风干,周毅一脸惬意的从画里头出来了。身上并无一滴水渍的他眼里多了几分对此画的审视。 心有余悸的周毅在触摸那幅画时只感到画纸粗糙的质感。 “难以置信!这里面的泉水里竟然真的有忘忧的能力。嗯也许是滴了水的原因?” 神清气爽的周毅犹豫着将水珠滴在画上,画立刻出现先前那般引人入胜的波光粼粼。 虽然此物治标不治本,但能解一时忧何乐而不为呢? 周毅回想起摊主在卖自己画时的微不可察的表情,那摊主一定是知道这幅画的内况,但是从对方却并未告知他来看,这里头无疑是隐瞒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幅画的忘忧功能是有成瘾性的。 周毅打算把这幅怪异的画分享给易远尘之前先借着泡忘忧池还未消失散的劲儿把小说给写了。伸着懒腰的他漫不经心的揉了揉眼睛,现在头脑清醒的他可以一下写好几篇。 “我想想,第十卷就写以这幅名为‘忘忧池’的画展开来写。那个有‘眼疾’的道士又遇见了他爱慕的尸解仙祖师爷,也许我还能把崇尚尸修的八卦教与玄牝教的‘佛肉莲’写进去” 周毅写累了就往画卷上滴水,他在忘忧池游一趟后又充满精气神回来,以此往复循环,他终于以极快的速度写完,他心心念念的小说第十卷。 “现在要去找师兄了。” 周毅在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后就出门了。 南天院阴暗的走廊里只有几盏幽暗的烛光在闪烁,让人感到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阴暗的角落里,尘土和蛛网交织成一片,掩盖了岁月的痕迹。 曲折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这里长久地被遗忘,只有偶尔的脚步声和通风系统的响声打破了沉寂。微弱的灯光下,模糊的影子在墙壁上跳跃,让人难以看清。 忧郁的宋无溪心慵意懒在走廊上闲逛,他手里拿着块热乎的烧饼吃着,焦虑他的时不时揉着发:“唔,我是有段时间没吃 唔,那什么‘阴司童姥’了,最近精神确实挺恍惚的。 唔,现在这外头下着雨,唉,我没法出去买药了。” 宋乾一边吃着烧饼一边安慰着宋无溪:“溪子啊,你乐观一点。即使你买回来,你也不会熬药,咱们何必耗那个钱呢?还有,瞎吃东西可不好。” 脸色苍白的宋无溪揉着腹部:“唔,所以你能在我说话时别吃东西打断我说话吗?还有,你真像个‘饿死鬼’,跟己生一样能吃。嘶,我现在被撑得胃疼。” 宋乾却理直气壮的讲起来:“所以说,你现在宁可怀疑我跟他都是‘饿死鬼’,都不愿怀疑己生现在不说话是在吃东西嫁祸我?唉!老是没胃口的你吃的并不多,让我俩跟你一块挨饿。” 己生握着烧饼的手一顿:“唔?乾兄,小生岂是那种人?” 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宋无溪扶墙干呕起来:“哕,咳、咳,可能是之前把胃饿坏了,所以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唉!别怨无能为力的我把这具身体养得这么废。” 宋乾无奈地摇摇头,他的目光深邃而闪烁,伤感与失意满溢在他的脸上:“我自然是知道,你都不怨你自己把身子养废,何谈我俩怨你呢?” 己生也附和道:“是的,小生只怨当时的自己没有好好劝导你。” 满脸歉意的宋无溪不好意思的捂住泛红的脸,他的口中是话语结结巴巴与难以道出口的感谢:“呃,嗯,唉” 宋乾用手指了指自己:“溪子啊,你小子若是觉得愧疚就别自残,别老实有事没事就给自己几刀。 还有,在疤结痂的时候,你别老去抠它们。 咱不得不提一句,每天都兴致不高的你让这具纯阳命格的身体好阳痿啊,长期泡在苦海里只会腐朽的。” 宋无溪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团糟。尽人皆知,他的精神状态十分萎靡,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黑眼圈从未从他眼角消失过,活的难受的他好几次差点缓不过来。 身子微微颤抖的宋无溪抱着疤痕累累的手臂,无力和沮丧从他的表情中一览无余,他抿了抿干涩的唇道:“唉,难改。人总该发泄一下,不然会把自己逼死的。” 神情沉重的己生眼中透出的失落和伤心令人感同身受,心疼从心底升起,他正要说点什么时又被宋乾抢先一步。 “所以,你喜欢这种受虐的感觉?” 宋无溪竟下意识回味起自残时的感受,他慌乱的解释起来“你在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感觉呢?我、我嘶?你闭嘴,我不要跟你聊天了,你老是恶意揣测我,真过分。” 宋乾轻哼了一声:“嗯哼~好嘚~我闭嘴~” 随着外头响起一道雷声轰鸣,地上倒影出一个拉得极长的影子,宋无溪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回头发现是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周毅。 周毅眯起眼走近:“抱、抱歉,我有夜盲症,一到天黑或者是晚上,我就看不太清。宋道长,我以为你是远尘师兄。” 宋无溪示意无碍,他不确定自己刚刚的自言自语是否被周毅尽收眼底,不善言辞的他这会儿只想找个借口离开此处。 周毅看出来宋无溪的焦虑,回想起那幅画功能的他提议带宋无溪去瞧瞧:“宋道长,你看起来正被烦心事困扰,我有个法子能让道长缓解焦虑。” 闲着无事的宋无溪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他跟着周毅去到了放画的房间里。 周毅兴高采烈的指着忘忧池画卷:“就是这幅画,只要把水滴在这幅画上,画就能活过来。” 宋无溪将信将疑的看着那幅画:“呃,这、这幅画上画的是什么?怎么这么一言难尽。” 周毅疑惑的顺着宋无溪的目光望向画卷:“是‘忘忧池’。” 面色阴沉的宋无溪暗想:‘忘忧池?真是美化其名,这么唬人画叫忘川百尸沱还差不多。’ 宋无溪端详那怪模怪样的画,池面像隔了层模糊的水气,氤氲弥漫的湿度紧紧粘在浅滩的水草上。 池边周围堆积着毫无事情的枯枝败叶,池子里头混杂着块状物的黄水污浊不堪,就像茅坑里夹带着清汤寡水的金汁一般。混杂着绿藻的池水上面叠着一层又一层与灰暗淤泥中散发着虹光的油渍。 宋无溪瞧见在池的深处堆积着一群外形鱼尾人身、若隐若现的虚影,徐影虽然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瞧见虚影上的已经腐烂的肉,肉表面覆盖着斑点,而下半身是一片堆积如山的枯骨。 整幅画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周毅熟练的将水滴在画上。 宋无溪不由惊讶于那幅画被水所及之处居然真的活过来了——那幅画长出了有意识的肉浆。肉浆在轻轻抽动几下后化为一张柔情似水的女人脸。 画中渐渐爬出、长着鱼尾的女子似笑非笑,浑身赤裸她的肌肤白皙如玉,细腻如丝,犹如一抹朝霞,她带着一丝慵懒的眼波如秋水般流转,面上弯曲如月的眉毛细如远山与泪痣更增添了几分妩媚。羞红的红脸如开莲,可谓是佳人矜绝代色,让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宋无溪瞧见周毅被这幅画迷得神魂颠倒,他不自觉退后几步,手微微哆嗦的他声音带着颤抖:“戚、戚幽煜?你是戚幽煜?!” 戚幽煜的脑袋上还长着另一张相同的脸,在那张脸相如正值生产的胎儿般从她脑边分裂出来、坠落在地后戚幽煜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一身湿漉漉的她开始从画里缓慢爬出,鱼尾在她落地时化作芊芊玉足。 被分裂出来的那块血肉也以极快的速度长出四肢与诱人的脸庞,那块浑身花白的“肉”娇弱的依偎在周毅的怀里不断挑逗着他。 “慕容先生画的画真是巧夺天工!” 嘴角挂着口水的周毅目不转睛的那幅画痴笑着赞叹不已。 一个绝世佳人浑身赤裸无论是站在男子还是女子眼前,都会使人呼吸一滞,心跳紧张得加剧。 面上带着嘲弄的笑的戚幽煜步步逼近手足无措的宋无溪:“别来无恙~你看起来快忘记我了,也许‘你’本来就对这个‘我’没什么印象。” 面红耳赤的宋无溪捂住眼睛:“你、你别过来!真没礼数!姑娘家家的怎能穿着如此暴露!” 宋乾将捂住眼睛的手挪开一条缝:“你说错了,她不是穿着暴露,她是什么都没穿。” 己生轻咳几声:“男女授受不亲。” 宋无溪惊恐的将手挡在面前胡乱挥舞:“宋乾,你干嘛要看她!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啊!不准看,你不准看她! 戚幽煜,我、我不认识你,你离我远点!” 戚幽煜轻轻抱住宋无溪,微微闭眸的她将头贴在宋无溪胸口怅然道:“亲爱的,你真暖和。尤其是你这颗跳动不止的心,真让人欲罢不能,你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得到你的心?” 艰难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宋无溪将头别过:“还请姑娘自重。小道是修道之人,心是祖师爷的。” 戚幽煜依旧贴在宋无溪身上,话语轻巧:“无碍,随我去画里~” “不要,离我远一点。” “画里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呦~” “不要,离我远一点。” 戚幽煜脸上的笑僵硬一瞬,她眨了眨美眸道:“画里有清风道长。” 宋乾见认真思索起来的宋无溪,他不耐烦的叨了一句:“大老爷们岂能扭扭捏捏的?犹豫不决只会沦落成坏女人的玩物。邪祟?杀了便是。” “哦,那你别瞎搞,每次你们来时,我要么头疼死去活来,要么意识游离回来之后一顿乱呕苦水。我真的很” 宋无溪话还没说完,跃跃欲试的宋乾就要是抢起身体控制权,他只好由着宋乾来。 宋无溪看待戚幽煜的眼神在瞬间转变,目光化为漠然。戚幽煜注意到宋无溪安静下来,她抬头对上宋无溪的目光:“亲爱的?” 宋无溪轻抚起戚幽煜的发:“亲爱的~这么说,你是我的东西咯?” “我自然是你的东西。” 宋无溪讪笑几声后恶声恶气的一把扯住戚幽煜的发,他粗暴的拽着她的头往墙上重重磕去,在他看向渐渐头破血流的戚幽煜时手不抑制不住兴奋的颤抖,嘴里发出扭曲的笑声。 “你现在不如喘几声给心潮澎湃的道爷助助兴,真怪道爷生了一副慈悲心肠,在那时才没抢身体控制权杀了你。你给我留下来深刻的印象——你诱骗我挖出了自己的眼珠,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嘻嘻,我会好好待你的,毕竟你是我的东西~” 被血糊了一脸的戚幽煜看不清表情,她在片刻沉默后发出毛骨悚然中夹带着凄凉的苦笑: “你果然还是那般的冷漠、喜怒无常呢,我只是想让你清醒而已——让你跟我回到从前。毕竟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情深意切。” 戚幽煜凑近渐渐笑不出来的宋无溪,她歪着脑袋,眼里是满满的戏讽:“亲爱的,你是在担心什么吗?你之前真的有那个能力抢到身体的控制权吗?我想,你一定是最清楚不过的。” 话毕,瞬间戚幽煜化作一坛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62章 心想事成?! 周毅在忘忧池里来回游动,他并未为迟迟不见宋无溪的身影而感到担忧。受池水的影响,现在的他什么都不在意了,他想沉浸在这片此时此刻的温泉里。 这幅画像烟酒,更像“白粉”。比起轻品美酒佳酿,谈笑风生,这里可以更加肆意放纵,完完全全忘掉了所有的忧伤。 无言的交流在宣泄的精神中,忘忧泉将一切都融合在了一起。精神上与肉体上的舒适在池中相互碰撞,传递着无尽的舒情与慰籍。 周毅突然好奇这深不见底的池水里头到底有什么。 泡在忘忧池虽然会消除人的烦恼,但是并不会消除好奇心。好奇心催生出无穷无尽的探索欲望。悄然涌动在人们的心底,它挠着内心深处那份求知的欲望,又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时时拨动着人们每一根神经。同时,还让人心生敬畏。 迷雾中无法窥窃到事物,正如周毅无法透过现状窥视未知。 迫于好奇心,周毅开始下潜,越往下游,周围越宽阔,渐渐的消了泉边岩壁,淡了水面光影,水中的幽光似点点忧郁的鬼魂,他们环绕在周围久久不散。 游着游着,周毅突然瞧见忘忧池的深处出现几道飘渺的人形虚影。 虽然在池里能见度并不低,但是那几道人影仍旧一幅朦胧的模样,他们混浊不清的面容宛如一面模糊映照流水的阴沉与迷蒙的镜子。 虽然那三道虚影看起来像是一家三口,但是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和睦。 中年男子与妇人争论不休,最后甚至动起手来,泣不成声的小女儿胆怯的坐在旁边。 “贱人,你这个贱人!老子养你有何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只会生赔钱货!” 从狭小破旧的房屋来看,他们是极其贫困的一家人,贫困似一把锐利的剑,深深地刺痛这家人的心。那些温馨的记忆于在金钱的匮乏中渐行渐远。 周毅正疑惑他为何会看见这些虚影时,虚影突然消散,在水的更深处又出现新的虚影。 黯然失色的小女儿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无力的哭泣,她的泪水滴在了桌上的画卷中,画面变得波光粼粼了起来。 小女儿突然安静的闭目趴在桌子上,从嘴角渐渐升起一丝笑意来看,她似乎神魂已游荡进画里。 进入画卷里的小女儿也与周毅一样,因为好奇而游进池水深处的她也看见一些模糊的画面。 周毅这会儿明白这幅画可能有知晓事物的能力。好奇的他接着往水滴深处游。 小女儿将画的能力告诉了家人,一家三口借着画的能力渐渐过上富裕的生活。 一日,中年男子从水里虚影看见妇人与别人勾搭在一块偷情。他当时觉得这只是幻觉罢了,因为虚影中妇人穿的衣服是他从未见过的。不料几日后,打扮的妖娆的妇人竟然穿着那件他从未见过的衣服打算出门。 疑虑重重的中年男子喝着闷酒:“你要去哪?你这件衣服哪来的?” 妇人笑得花枝乱颤:“现在过上了好日子,自然是要享福。我去村口的麻将馆里打打麻将,这件衣服是我前几日找村里的裁缝定制的,今日穿上出去炫耀炫耀。” 妇人并未发现中年男子恶毒、怨恨的目光,在她出去没多久之后,中年男子也带着一把斧头悄悄尾随出去了。 不祥的预感犹如一片乌云,压在周毅的心头,使他心情沉重、脊背发凉。周毅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不过这对周毅来说无疑是极好的写作灵感,是他一直渴望、寻求的灵感!为此,他接着往更深处游。 “小丫头片子,老子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跟我不像了,你一定是那个贱人跟她的情妇的种!!给老子滚出来!你死哪去?!别让老子逮着你!老子会先活剥了你的皮!!” 瑟瑟发抖的小女儿惊恐的抱着画躲在柜子里,外头暴躁中年男子气喘吁吁的提着沾血的斧头胡乱的劈砍着家具。 在小女儿藏的柜子被中年男子劈开前的那一刻。她将恐惧的泪水抹在画卷上后先一步进入到画里。 小女儿在水中越游越深,无助的她想缩在有安全感的墙角,但是水里空无一物。 突然有两颗圆圆的东西从上面沉了下来,这竟是那妇人与她情夫的脑袋。他们狰狞的脸部扭曲得几乎无法辨认,仿佛被无尽的痛苦所笼罩,让她不敢正视。 小女儿的惊叫声埋没在滔天的水里。 上头随之传来污秽的咒骂声:“死丫头,老子就知道你在这幅画里面!!老子这就进来送你去与那贱人团聚。” 小女儿被中年男子逼得死,她只能往池的更深处游。 周毅跟着小女儿的虚影游向水的深处。 随着水压渐大,周围开始变得炽热,周毅开始感到难以喘息,窒息感犹如一条厚重的湿毛巾,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每一次的挣扎都像是试图在泥潭中挣脱束缚,他的五脏六腑在痛苦的抽搐着。 但是,周毅依旧向下游着,他望着前方小女儿的背影暗想:‘即使是鱼,在太高的水压与温度里也会难以忍受。她真是可怜又可悲,再游下去水温可能会把她煮熟。 我真是着了魔才会跟着她——我太好奇她的结局了!她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小说素材!! 我应该让小说里的道士去见见这个坚毅的女孩,我也可以把她写进小说里,让新的‘她’与道士成为‘彼此’。有时候,最遥远的距离并非天涯海角,而是心灵的隔阂。 一个被虚无感缠住的人,势必会走上随随便便、玩世不恭的道路。他可能放浪形骸,也可能随遇而安,不管取哪一种方式,他关心的都不再是世事,而是自己——就像那个道士一样。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需要一个充实活下去的理由,也许是对祖师爷的仰慕,亦或是治好自己的病。” 恐惧笼罩着小女儿,来自渐渐逼近的死亡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挣脱。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仿佛要将自己撕裂一般。 周围越来越热了 热的让头晕目眩的周毅浑身都在为这份炙热感到焦躁不安,他连吐气都带着炽热的气息。 但是,从底下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黑影来看,周毅似乎马上就要游到底了 底下渐渐出现一个巨大、花白的桌子,桌上摆放着许多散发着滚烫热气的山珍海味,如画中画,有高潮、有缓和。 明明在水的深处,是看不见色泽的,但是那些食物却超乎常理的散发出一股简约淡雅的斑斓。 无论是桌上烤全羊的香酥还是虾饺的鲜美,每一种美食都能给观者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与思考。这些食物在水中并没有随着水流飘动、起伏,而是如在陆地上那般,静静的摆放在那里。 小女儿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哽咽着的她游上前吃下桌上的食物:“我、我不想死!吃了你们,你们能让我家发财,你们应该也一定能让我活下来!呜呜呜,我想活着!!” 周毅眼前的画面在消散后又聚拢。 浑身热气腾腾的中年男子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的身上像水煮肉片一般,煮得发白的肉散发出让人垂涎三尺的香气。在街坊四邻发现他时,他早已死去多时。至于他家的那个小女儿像是从世界上蒸发了一般,至今为止寻不到任何的下落。 周毅心里充满无法抗拒的好奇,现在的他不仅仅知晓了这幅画的‘往昔’,还知晓了食用水底的食物后似乎能心想事成。 周毅能对那被煮熟中年男子的死推测个大概了,他现在绝对不能在这块地方待太久,不然他也会被煮熟。 无论是忘忧泉还是这些食物,都在诱导来者深入未知。 周毅游上前尝了一口:“嗯我想让我的黑虎布偶像人一样活过来。唔,我知道我有时幼稚的可笑,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即使被人说,跟布偶说话是一件极其愚蠢的行为。 谁叫我拒绝不了任何毛茸茸、令人怜爱的小东西呢。” 周毅开始往回游,游出水面后出了画卷的他看见宋无溪正一手撑着墙干呕。 脸色苍白的宋无溪额头尽是密密麻麻、细小的汗珠,这会儿呕得虚脱的他擦着嘴角边的唾沫,一脸阴沉的在那里嘀咕。 “宋乾,刚才那一通又是因为眼疾么?这地上一滴水与血都没有,唉,真不公平。我掌控身体时,你们能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们掌控身体时,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啧,那女人嘴里真是鬼话连篇,我待她那么好,她竟然抛下我跑了! 所以,她骗了你?骗人的坏女人,我更爱了,下次我要把她彻底变成我的东西。 你这话说起来好怪,你要是用我的身子做些淫乱的事情的话怎么会呢?咱们就没那种欲望。你说对,书呆子?小生只知从无为便是 等等,你们别说了,他貌似醒了,咱们先行还是一步。” 周毅正想叫住宋无溪时,头也不回的宋无溪已经匆匆忙忙的跑出了门。他望着宋无溪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画确实有奇效,宋道长果然比之前精神多了。哦,对了!我得去找远尘师兄,容我想想,她会在哪呢?也许我可以找这里的管事阎十一问问。” 窗外的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雷声如沉闷的鼓声回荡在天空,暴雨如鞭狠狠地抽打着窗户。 穿过阴暗的走廊,周毅在前台找到了正在与阎十一聊天的易远尘。 阎十一悠闲的品着茶:“唉,你莫在意火旺他的心直口快,我们确实不知‘泽水困’具体在何处,不过你可以去清道夫那里,向他们买点小道消息。 不信鬼神的他们从来都是收钱办事的,只要有钱,他们基本上会做任何事。” 易远尘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之情:“多谢阎兄告知,小道自是感激不尽。” 阎十一表示理解:“无碍,你出门在外带着他也不容易,只要你们不把那些扰人清修的人引来就没事。我们南天院的人只想好好休假、过平静的生活。 还有一事,正一教天师张平安与全真教天师王崇阳他们已经开始抓人了。” 易远尘有些惊讶,她愁眉苦脸起来:“真可怕,这次他们会对抓到的人做什么?” 阎十一思索着回忆:“跟之前几次一样。要么,他们会把抓到底人做前额叶去除手术。要么,关进疯人院治疗。 毕竟那些人是不可控的,只有被药物麻痹后才会老实得不去想那些与祭厄天命相关的事情。” 易远尘轻轻握拳,作为师兄的她一直以来都在故作轻松的照料他人的感受,其实她内心压力早已堆砌成山:“呜呜,福生无量天尊,希望这一次的抓捕早些过去。这世道太乱了,我何时才能找到他?” 阎十一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表示理解与同情:“别气馁,我相信你一定能到泽水困的。” 周毅趴在墙角偷瞄着二人,他很想帮助远尘师兄找到她心心念念的泽水困,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还经常因为对鬼神的胆怯把事情搞砸。 虽然易远尘从来没说过周毅是累赘,但是他觉得自己是。 周毅意外的发现墙对面的宋无溪也鬼鬼祟祟的探出半个脑袋在偷瞄二人聊天。怕偷听被发现的他转身回房。 第63章 乐、乐、乐 宋无溪压低声音叫住正要离开的周毅。神色紧张的他目光有些闪烁,他虽然在尽力假装漠不关心,但是语气中却透露着谨慎与小心翼翼的试探。 “请问道友可知皇甫火旺在何处?” 周毅摇了摇头:“不知,也许他这会儿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毕竟他不喜我与远尘师兄。” 额角冒着虚汗的宋无溪似乎为找不到皇甫火旺而感到焦急,他在尽力让空洞无神的目光聚拢,但是却让人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 “唔嗯好、好?等下我再去找找还请问道友,他们口中的抓捕又为何物?” “这个我也不知道,王崇阳与张平安毕竟是全真与正一的天师,他们应该推算到什么了。他们有当今朝廷的国师与圣上大力支持,我们这些老百姓该安心。” 周毅见欲言又止的宋无溪没其他要问的问题了,他便先行告辞离开了。 双目迷离的宋无溪脸上泛着沉思的神色,愣愣站着的他嘴里轻声嘀咕着:“他在他的自己的房间里吗,唉刚刚咱们去瞧了,他不在他在能哪呢,这么大的雨,他总不可能冒雨出去呃呃,我之前明明瞧见他去找了周毅真糟糕,呜,我头好疼” 走远的周毅在听到宋无溪苦闷的自言自语后轻笑几声。 “宋道长还真是不见外呢。” 周毅回房时瞧见门半掩着的,似乎在他离开没多久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来过,他透过门的缝隙瞧见窗边有个人影在晃动。 窗外的雨似寂夜回荡的阴森冷笑让人更添几分畏惧。不知是下雨时的寒风,还是空荡走廊里的阴风,周毅现在感到毛骨悚然,那背对着光、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不过从体态与轮廓来看,这人影相当的臃肿、凹凸不平。 人影一摇一摆的在画旁来回蹒跚躲避,僵硬的步子看起来如行尸走肉那般毫无生气,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与肮脏的皮肤掩不住发自“肺腑”与更深处腐败的异味。 周毅紧张起来,他的心跳如同在喉咙口狂跳,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浑身颤抖着的他感到发软的脚寸步难移。 ‘真可怕,那貌似是个活物。’ 周毅的眉头紧锁,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仿佛有所期待又有所恐惧,双腿颤抖着,整个身体都显得十分紧张。 在焦急且恐惧的周毅慢悠悠挪动发麻的脚时,那嘴里起初含糊不清的东西开口说话了。 “嘿?周三麻子,你要去哪?” 随着一阵雷光闪过,看清那东西面容的周毅不由惊呼一声,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惊喜的火花,像是在欣赏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品:“你是虎子?天!你真的开口说话了?” 虎头人身的虎子穿着红袍站在周毅面前,虎子的头部是它的焦点所在,那是一副绝不会被错认的“面孔”。 虎子毛皮色泽沉稳而亮丽,让人过目难忘。它的头颅硕大而宽阔,显示出无比的力量和威严,从头部延伸至背部的黑色条纹。额头处有一个醒目的“王”字形条纹标志。它的眼睛是炯炯有神的琥珀色,散发出一种野性的魅力,让人既畏惧又着迷。 “我的朋友,也许你应该给我一个更好的称呼,例如‘虎兄’。” “好的,虎兄!” 周毅热切的拥抱住虎子,微微眯眼的他将脑袋埋进虎子的毛茸茸的胸膛蹭了蹭:“天呐!你好暖和!你有温度了,就像人一样!” 虎子温柔的轻抚着周毅的发,它的目光如黑宝石般幽暗深沉,似夜晚的星光,璀璨而夺目:“你最近写的那本日志也许是小说?进展如何?” “唉,不过尔尔。” “你不该为此感到烦恼,亦或是焦虑。因为烦恼和焦虑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所以我们需要放松心态——需要利用慕容先生画的‘忘忧池’来让那些扰人心的事情烟消云散” 周毅脸上的红晕透露了他的不好意思:“唉!你真是善解人意!如果可以,我愿意一天都待在你身边。虎兄,我也要把你写进书里面” 虎子欣喜的一手揽住周毅的肩膀,一手指了指画卷:“乐意之至。周三麻子,我们走。在忘忧池的效果彻底消失之前,咱们得给他续上,不然咱们就再也见不到喽。” 傻笑着的周毅点了点头:“呵呵,好的。我这就把忘忧效果续上。咱们可是如拜把子的好兄弟。” 周毅往画卷上滴了一滴水,画卷蠕动着,开始变得波光粼粼起来。 忘忧的瘾发作时,往往伴随着强烈的强迫性,让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心只想得到“忘忧”,后劲让人念念不忘。如果不及时续上,会引发身体更加的疲惫与心理如同万蚁噬心的痛苦。 周毅嫌游的不畅快,他开始大口大口饮着忘忧池水,他口渴到仿佛能感觉到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在呼喊着水分。那股劲儿无法轻易地平息。唯有沉浸在忘忧泉水中,他才能重新回归人类的本性。 泉水的甘甜在口中扩散,如生命流年的馈赠,一扫口渴的烦躁,让周毅沉醉在清凉的怀抱。如同甘露滋润心田,瞬间解渴。每一口水都让他感到舒适至极,仿佛给身体注入新的灵魂。 “快哉,快哉。呵呵,哈哈哈!!呵呵、呵、呵,好喝,好喝咕噜,哈哈,成真了,都成真了!!似幻如梦云雾漫,飘飘然然若神仙!” 周毅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飘渺吞噬,他产生了强烈的幻觉,仿佛已经远离了现实,他看着眼前分分合合的画面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 “活过来了,都活过来了!!!” 跳舞,旋转,跳舞,旋转。 眼前的一切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将美好的一切影像折射成千变万化的形状。周毅可以在一瞬间看到无尽的世外桃源,桃花源落英缤纷,呈现出一片绝美的景象。 轻舞飞扬的花瓣恰似仙子的衣裳,洒落在游人的心间。这里没有尘世的喧嚣,只有宁静祥和。 飘荡的花瓣化作鱼,飞鱼在天空中掠过,轻盈的姿态在蓝色的天幕上恣意舞动,于空中留下一圈又一圈的弧线与似荡漾水花的纹路。 在下一个瞬间,周毅置身于荒芜的蒙古草原,广袤无垠的绿洋,地面起起伏伏的涌动着,时不时突然凸起一块或是凹下起一块,不断回来交替,让人荡来荡去。 天空上飘着许多黑色的东西,层层叠叠、又大又黑的东西。他们绳子似的胳膊蠕动着,以一种很快的速度伸展着。黑色的、有好多绳子的、粘粘乎乎的、像树似的东西。它们用蹄子和嘴和像蛇似的胳膊,在天上蠕动着眼花缭乱的飞来飞去。 突然又有一群白色的东西飘向黑色的东西,它们身上有像漩涡一样卷曲的花纹,看起来很柔顺,如同天地之间的诗行,纯净而深情,让人陶醉其中。 天上的,白云如羊群残食狼群开始残食黑云,犹如残肢断臂散落一地的黑云逐渐消失殆尽——天晴了。 周毅,看见一群四肢着地、被马骑着的游牧人迅速的爬着。那群骑人的马长着刀削般的人面,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步的振动,那是他和马面人身之间的默契和信任。 随着画面消融,周毅又身处一间戏楼。 浑身淤血的鸡面书生搂着怀中正在不断融化的狐面花旦在灰白灯光下的巨大舞台上不断起舞。他们轻盈地舞着,身着红白相间的戏服,一人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蝶,一人如死气沉沉的蛾。水袖飘逸自如,身段随着戏曲而柔若无骨扭动。 画卷中的忘忧让周毅置身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他分不清这怪诞的一切是不是他脑海中所想的,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预知。 不过,这些滑稽的东西真的让周毅内心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愉悦。一切都没有头,也没有尾,但是他们就是这样出现的。 “一切无需开头、结尾。乐、乐、乐乐乐足矣!” 从画卷里出来的周毅兴高采烈与虎先生勾肩搭背,他滔滔不绝的说起里头的所见所闻。 “吱呀——” 周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宋无溪笑嘻嘻的推门而入,他的话语调轻巧得似旧友:“嗨~是我。虽然现在时辰不着了。但是我想,应该没人打算在吵嚷的雷声里安心歇息。 嘿嘿,我也是真是闲的慌呢,瞎转悠瞧见这里有间屋亮着灯,于是我就进来了。话说回来,你们看起来很要好的样子哟。” 喜形于色的周毅手舞足蹈,他的那股高兴劲儿每似乎有着感染力:“宋道长,快快请坐。我身旁这位是虎兄,我们确实很要好。” 宋无溪故作惊讶,面上却有一闪而过的困惑与不屑。似乎在他的眼中一切是另番场景,让他满脸写满了嫌弃。他用看好戏的余光看着周毅,那笑意中深藏的戏谑和嘲讽。 “哇哦~这真是、真是嗯?人模人样的,哈哈。” 宋无溪依旧挂着客套的笑容,但是他行为举止却很肆意,他才不管软性子的周毅介不介意,直接的走上前毫不掩饰的端详起虎兄。 背对着周毅的宋无溪兴致勃勃的盯着虎兄死气沉沉、瞳孔早已经泛白的琥珀色眼睛,他的手情不自禁的兴奋得发抖,他有一种上手抠出来的冲动。 虎兄一脸阴沉的捏住宋无溪蠢蠢欲动的手腕:“这位道长,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咱们可以去画卷畅饮忘忧泉,以解一时烦忧。” 宋无溪眼神游移不定,他愧疚看向自己手指不停地扭动的手,面上表情呆愣一瞬后又恢复先前那般耗不在意,他赔起不是:“哎呀,我真是着了魔,怎么上起手来。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还望包涵。不过,虎兄费心了,小道状态好着呢。” 宋无溪甩了甩手腕,他似若无疑的道了一句:“也许你应该把这位虎兄与忘忧池的事情分享给易远尘,她应该马上就跟阎十一结束聊天了。在她瞧见画卷的神奇之处后,她一定会如你这般欣喜的,正所谓‘独乐不如众乐’。” 周毅突然被这么提醒了一下,他立刻转身跑出房间去找易远尘。 虎兄拦周毅的手僵在空中,他只能愤愤的看向忍俊不禁的宋无溪。 宋无溪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双手抱臂的他笑得恶劣:“盯着别人看是很无礼数的呦。走喽,我得在他回来之前回房,凡事讲究一个合理性,若是他发现自己又在陌生的地方傻站着,可能又要委屈了,呜呜哈哈哈。” 虎兄扭了扭脖子:“行。啧啧,你这个最好不是什么馊主意,到时候东西到手了,你得分我一份。啧,待这玩意真是闷死人了。 话说回来,假的真的能真吗?” 神情庄重的宋无溪一丝不苟:“混淆了才是好事。” 怀里抱着断手的阎十一在话的结尾附上一句,示意易远尘安心:“此事简单,等我好消息便是。‘泽水困’虽为在八纯卦之外,但是他与‘山风蛊’、‘地水师’、‘天雷无妄’其余三人均是比较张扬的四大凶卦,他本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当时我遇到他时,他那掉了脑袋的尸体是我跟火旺用‘飞仙娘’给修好的,我俩再清楚不过。他貌似有修成人后再尸解成仙的打算,毕竟尸解成仙讲究尸体的完整性——极道的每一个人最后都成为一具健康的尸体。” “世事无常,唉” 易远尘神情落寞,心里有着无尽的遗憾和惋惜的她似乎回忆什么事物。 “师兄——你快来,你快来。” 易远尘听见周毅在叫她,她起身行礼告辞:“多谢阎兄相助,今日烦扰我不甚惶恐,还请见谅。我师弟这会儿有事找我,我先行一步了。” 阎十一将爱不释手的断手收进袖口,他还礼道:“易兄说哪里话,些许小事而已。” 周毅带着易远尘回到寂静的房间里,他指着靠在墙角坐着的虎兄,一脸期待的看着易远尘:“远尘师兄,虎子他活过来,他会说话!” 易远尘望着堆在墙角如一坛烂肉的东西,她的双眼闪烁着犹豫的光芒,她现在很为难,她听不见那东西说话。在她眼中这东西就不可能会说话:“他貌似不想与我聊天?” 周毅有些失落:“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这时不愿开口说话了。” 易远尘疲惫的打着哈欠:“周三麻子,也许你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最近可是为了写日志、小说而焦头烂额。” “嗯” 周毅望着易远尘远处的身影暗自叹气:‘唉,虎先生怎么一句话也没说,现在的他是如此的冷静、沉默寡言,仿佛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布偶一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虎先生不愿在其他人面前开口说话呢?也许他也有自己的性子。亦或者是‘药效’到了。 我有点担心师兄会怎么想,不过她似乎把这当成了我的胡言乱语,这令我安心。’ 入夜 周毅望着画卷出神,嘴里传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我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第64章 苦、苦、苦 “呜,我好难受唉,活着好累,我怎么还不死啊?” 宋无溪紧紧的裹着被子蜷缩在床榻上。他用双手捂住脸庞,仿佛在试图掩盖内心的痛苦,而身体则微微颤抖着。 苦,众生皆苦。宋无溪已经很努力的在活下去了,但是他有时会突然陷入这种无法自拔的情绪旋涡里。痛苦交织着反胃感缠绕着他的身体,逐渐收紧。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更加沉重,这是无法逃避的困境。 “呼,呼。药我要吃药。唔,外面下着雨,我没法出去买药了,我好难受、好难受,呜啊啊” 受胃病折磨的宋无溪只感到恶心反胃。胃痛如同千万只虫蚁在腹部乱窜,刺痛和痉挛交织,让他无法入眠。 宋无溪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指节发白。那种疼痛与心中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苦涩的泪在眼眶中打转。感到鼻子发酸的他强忍着不让泪落下,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过。 己生不知该如何安慰宋无溪。宋无溪现在已经对安慰的话语无感了。 己生了解宋无溪,他知道宋无溪缺什么,需要什么。但是与宋无溪一体的他做不到拥抱宋无溪,他只能拥抱自己。 宋无溪呆呆地躺在那里,无神的双目盯着天花板,脸上的表情仿佛被石块压垮。他的肩膀下垂,如同承载着无尽的痛苦。他的手无力地抱住自己,如同枯萎的树叶,黯淡无光。他的喉咙哽咽着,但始终无法发出声音,好像所有的悲伤都被堵在了心里。 宋无溪觉得自己过去的人生就像街边醉汉的呕吐物一样,污秽不堪且散发着刺鼻的恶臭。无论是在妓院还是清风观,他总是最底下的那个。 不过,宋无溪很爱干净,他身上只有自残伤口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与中药味。 脸色苍白的宋无溪嘶嘶喘着粗气,他一个翻身跌下床后用颤抖的双手撑起身子颤颤巍巍的爬向放着小刀的桌子。 拿到刀后的宋无溪迫不及待的解下缠在手腕上的绷带。他将刀按在手臂处,随后慢慢用力一划,血就流了出来。被刀划的手腕,像是沉积许久的脓包突然爆裂开来血浆,给人视觉到来不小的冲突。 “唔哼~” 紧闭双眼的宋无溪发布闷哼声,他似乎在用全力去感受这一刻的激动与快感,嘴角不自觉流出丝丝粘稠的口水。此刻他感到无比放松和舒适,脸上不禁露出销魂的表情。 自残带来病态的快感令宋无溪兴奋而着迷。刀划破手腕的那一刻,像是一股电流穿过身体,起初让他感到酥麻和战栗。这种感觉仿佛是灵魂深处的共鸣与狂欢,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宋无溪又往手腕上割了几刀。他的身子因为激动抖的愈发的剧烈,脸上洋溢起红晕的他痴笑起来。 己生实在疼不行,他眼角流下泪:“呜,无为,你别这样,我好疼。” 宋乾直接往神志不清的宋无溪脸上扇了一巴掌:“给你爽成这样?你这下刀没轻没重的,哪天咱们突然就死了,不完整的尸体还不能尸解成仙。” 己生一时间被打的找不着北,他捂着头晕目眩的脑袋,虽然自残与扇巴掌都不是他干的,但是受伤、挨打都有他的份。宋无溪与宋乾吵起来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他想劝,但是他怕挨打。既然劝不劝都挨打,他还是安静一点好。 宋无溪倔强的揉着红肿的脸,他用袖子擦了擦搭在嘴角的口水:“嘶,真是冒犯。” 宋乾往宋无溪脸上捏了捏:“哼?你当然不是没脸没皮的人。溪子、己生,你俩小子虽然看着笨,但实际上也没多聪明,所以你俩得听劝。” 宋无溪不以为然:“哦,随便你怎么说。” 宋无溪现在的劲儿被宋乾打断,恢复以往漠然的他也不好继续下去,他漫不经心的胡乱用绷带裹上手腕。 “我再去找找皇甫火旺,他这个点应该回房间了。南天院有飞仙娘,估计也有阴司童姥之类的。” 这会儿,宋无溪在走廊上游荡时听见了不小的动静。他循声走向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后看见了易远尘、周毅、阎十一三人。 宋无溪一进门,迎面就扑来一股热腾腾的蒸汽。 嘴角带着笑意的周毅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他浑身上下如泡在沸水里的肉一般通红透亮。 易远尘心急如焚的在旁一边隔空画符一边低声念着叫魂咒。 一旁的阎十一惊疑不定的端详着画,嘴里念叨着:“坏事了。易兄,要不你试试叫魂咒。” 以往平静的易远尘这会儿万分焦急,她给周毅把起脉:“叫魂咒也无济于事,他身上越来越滚烫了,就好像马上要被煮熟了。唉,这该如何是好? 呜呜,我就不应该把这幅画当念想留下” 宋无溪无意打扰,他转身要走时,手腕的伤口处传来一阵强烈的撕裂感,就像有人在拽着他的手一般。 那阵剧烈的刺痛感将宋无溪的思绪搅得一团糟,这痛苦像无数头细的小蛇秧,无孔不入地向四肢伸展开去,他浑身痛苦地痉挛着。 宋无溪忐忑不定的拆开裹着伤口的纱布,他发现手臂上伤口边上的肉竟然在往外翻,如皮肉血花,血痕处冒出“咕噜”作响的血泡,分崩离析时如眼睛开合。 炸裂开来的血泡里的几滴血珠飞溅到宋无溪的脸上,他正要说点什么时,不料,下一刻他突然感觉身体一轻,在脚一滑后坠入滔涛泉水中。 宋无溪不知为何突然就溺水,也许是因为他太久没吃抑制幻觉的药了。他的双手和身体不听使唤地挣扎着,尽力想抓住周围的一切,但无济于事。 寒彻入骨的水逐渐侵入宋无溪的身体,使他的全身都感到沉重和无力,他感到事物正在慢慢离他远去。 在宋无溪冻得发抖时,周围冰冷刺骨的水渐渐变成温暖起来,一股暖意瞬间包裹着他的全身,令人他感到宁静与安详。蒸腾的泉水吞噬了他的呼吸,仿佛陷入了无法逃脱的忘忧之乡。 这里的温暖如一杯热茶,慢慢融化,深入人心。也如在寒冷的冬日里,一盏灯火、一个拥抱。 又厚又重的水,蓝茫茫的,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什么都看不清。宋无溪发现自己能在水里呼吸,不习水性的他这会儿游的如鱼得水。他看见水里出现了一些虚影与朦胧的画面。 那些画面像雾一样,宋无溪感觉近在咫尺,总让他有一种伸手触摸一把的冲动,如真这么做了,却又只是徒劳,他游于这片雾色当中,远处朦胧得看不着方向。 宋无溪竟然在虚影的画面里看见了易清风。 出现在水中的画面并未消淡原有的色泽,此类更让宋无溪感到不真切。 暖阳的金黄光线穿过轻纱窗帘,细腻的灰尘在空气中跳跃。书桌上,堆叠的手稿与书籍旁有一壶热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房间里的沉静相得益彰。此刻的温暖使人安心、舒畅。 易清风与禅心寺方丈金蝉正聊着天。 金蝉不解的问道:“清风,你为何一定要寻南天门呢?那明明是个子虚乌有的地方。” 易清风无奈地摇摇头:“南天门是存在的。我师父前些日子给我寄来一封信,他已登仙界,让我去南天门寻他,他会给我仙丹救我娘,师父慈悲,他岂会骗我? 那些说我师父疯了、死了的话都是乱人心弦的假话罢了。” 金蝉皱着眉头,他盯着易清风手中的书信,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虚空与法身无异相,生死与涅盘无异相。 若真是如此,只有升仙才能到南天门,目前来看,并无人能以肉身到南天门。谁也不知道那道门后面是何物。你想找南天门一定是还有其他原因?毕竟你这些年一直在为某些事情做准备。” 易清风神态平和,仿佛一池静水,波澜不惊。他的眼神中充满着坚定和沉着,流露出一种沉静的力量,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唉,国师推算的‘九紫离火运’根本不存在,只是个幌子——一个欺天瞒地的幌子。 小道虽不太敢对此评头论足,但是近些年流离失所的百姓与战争越来越多,真是让人苦不堪言。 若以佛教来说,虚空法界尽是佛,其中多了一个小人,就是‘我’。只要加一个‘我’的观念,所有的痛苦不幸通通衍生出来。 我去南天门还有一事就是求到那能让人入‘无我’的《极乐经》,也许天下就能安定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道’并不会空穴来潮,得人来寻” “唉,你真是为此不惜一切了。” 随着画面消散,宋无溪好奇的接着往下游。 又一幅画面出现,手上握着一把纹路怪异、长的黑剑的易清风站在百佛窟的炼丹炉旁沉思。 那黑剑模样怪异,环形制为内面小方,外落棱角,上面刻着“刃”、“己”二字,刻处用金银相间隔,使其分明。 剑身刻象,环内有伏基,伏基左右须刻“日”、“月”二字。在剑 杪正面和背面分别刻六个“丁”字。 易清风的身后是一地碎掉的金色佛像。 残肢断臂、内脏脑浆遍地都是,令人作呕。四周回荡着若隐若现、让人心碎的惨叫声、哀嚎声、哭泣声。 宋无溪回想起在不夜城时,那些佛像说的话,易清风为求仙丹血祭了所有人。 宋无溪不由陷入迷茫,这世上对易清风的评价真是褒贬不一。 宋无溪接着往下游时,他发现四周的水愈发滚烫起来。 画面紧随其后出现。 此时出现的清风观看起来刚刚建立不久的样子,一群弟子围坐在清风殿给易清风的神像敬香。 神像底下的牌子写着“聘持济世,羽化登仙,清风祖师爷”。 宋无溪正纳闷南天门是何种地方时,他瞧见底下出现一大块黑影,似乎已经游到底了。 沸腾的水咕嘟作响,若隐若现的蒸汽弥漫在周围水中。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宋无溪的胃部猛地抽了一下。底下是一片人头鱼身的“尸骨堆”,一个巨大的桌子将这堆烂肉置于其上。 上面摆放的烂肉在高温的作用下扭动起来。 虽然阴影遮蔽着它大部分面积,宋无溪依然能清晰地看出那些尸骨一层干枯皮肤下包裹着的高耸的颧骨,以及他们那双死不瞑目、完全不聚焦的瞳孔。 明明是涣散无神的双眼,明明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宋无溪的方向,却依然能让他感觉到他们在窥视着他。 餐桌大半个布单被喷溅的血液染成黑红色,漫布在地面上的惨白蛆虫显得格外让人喉头发紧。 蛆虫在尸骨空洞的口腔和眼眶蠕动,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反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释怀。 某一刻宋无溪甚至有种错觉,这是一座用腐烂血肉雕刻的雕像。 宋无溪心跳加剧,他第一时间就联想起那些嗑药成瘾的犯人——就像对药物产生依赖的他自己一样。虽然并没感到害怕,但却有种无法言说的厌恶。 宋无溪闻到一阵霉味,还有海边特有的咸腥味,这是他最讨厌的气味,这气味让他回想起妓院那段糟糕的日子。那股咸腥味是极其难洗的,因为每天妓院都有新的客人。 虽然那段记忆在宋无溪的病情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错乱,但是有些画面仍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蟑螂在尸堆之间肆意爬行,偶尔几只莫名被惊扰的匆匆钻进了尸骨间密布的皮肉里。皮肉里头还能看到细小的蛆,越靠近鱼尾的地方,它们就越多。 宋无溪看见周毅倒在肉堆里,他的嘴里正无意识的咀嚼混杂着混浊虫卵的碎肉,仿佛这坛碎肉是什么绝世佳肴一般。 宋无溪思索起来:‘唉,我这又是入主观里头了。’ 宋无溪上前正想上前摇摇昏睡的周毅时,周围的枯骨烂肉瞬间化作诱人的山珍海味。 桌子上的蟑螂与蛆虫消失殆尽,只有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从鲜美的海鲜到香脆的烤肉,每一道菜都犹如艺术作品,诱人至极。 浓郁的香气取代了原有的鱼腥腐臭弥漫在空气中。色彩斑斓且富有层次,看起来细腻的口感和香甜的果香让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宋无溪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他突然感到一股异样的,他的脑中似乎多了某种事物。 若蟑螂以为自己为人,它以人的视角去回忆自己的前半生,自己吞噬腐肉的记忆曾经是多么美好,但是现在只会让它作呕。 回看现在,它的肚子里有千万条恶臭、黏稠的虫卵,头上是肮脏的触角,嘴里正在咀嚼的是同类的尸体。之前如对人来说是大快朵颐山珍海味,但是它看清了身边的一切而改变。 在此之前,这些事物对它来说是极其美好的。 宋无溪抬头望向深不可测的水面:“我该怎么离开此处?” 水中出现虚影,宋无溪看见自己吃下了这些碎肉。 “吃这玩意?唉,我一直都是这么身不由己。” 宋无溪紧皱眉头,双眼闪烁着犹豫的光芒,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拿起餐桌上的一块肉想放进了嘴里。 随后,宋无溪感觉自己身子一沉,就像坠落空无一物的虚无里一样。 第65章 脊髓剑 在宋无溪吃下那块肉之后,周围的水又冷了起来。让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水里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他想张口呼叫,但是水却突然呛入鼻腔。他惊恐的挣扎着想浮出那遥不可及的水面,可是脚却好像被某种东西抓住了一般。 宋无溪感到胸口愈发的闷,他不断挥舞着手向上游,双脚漫无目的的蹬着,直到开始逐渐发僵,再无力气。 随着眩晕感袭来,宋无溪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脑子有画面突然放大到无限,又骤然缩小到一个虚无缥缈黑点。他只能听见耳畔传来悠远的摇铃声。 “哗——” 宋无溪被三个糙汉从水里捞出来,他迷迷糊糊的看见眼前是灯火流萤的小街,看起来陌生又熟悉,似于梦中的疏离感,但是梦久了,又似曾相识。而他自己似乎身处这条街旁边的一条小河里。 那三个糙汉似乎是包工头,均有着粗壮的胳膊和魁梧的身材,穿着一件被汗水浸渍的工服,一脸的胡渣子让他们看起来不善。 他们头发油腻腻的,甚至打着绺,衣服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痕迹,还带着一股发酸的味道。以至于衣衫褴褛的他们更添几分不修边幅。 对方为首的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宋无溪从水里捞起,这会儿正喘着粗气,他们围在宋无溪身旁端详起来,随后意味不明的相视一笑。 昏昏沉沉的宋无溪还没看清是何人把他捞起,他下意识想开口答谢。不料,下一秒那三个糙汉就一个拽着他的胳膊,一个抱着他的腿,还有一个捂住他的嘴,以一种干见不得人事儿却怕被人看着的速度将他往旁边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拐。 宋无溪眯眼望去,那巷子里似乎是个窑子。 在这条小巷中,斑驳青石板路镶嵌在房屋之间,狭窄的空间被高耸的砖墙所包围。窑子破旧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吱呀”作响。 这里只有堆砌的木桶与废弃的家具,四周的墙壁和地面都布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和斑驳的石砖,弥漫着长久未散的阴冷气息。 “唔唔!!” 宋无溪如同受惊的雀,他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图谋不轨的拐子了,他想伸手去抓旁边的墙或物,但是一顿折腾下来只是徒劳,他又想用脚去踢那抓他的人,但是对方身高马大的,很轻易的就把他的脚钳得死死的。 宋无溪只觉得脚踝被钳的生疼,一顿颠簸的失重感让他又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身上的那些未痊愈的伤经不起这种过于粗鲁的对待而纷纷撕裂开来,发出火辣辣的疼痛。 宋无溪眼看要被拐入小巷,他干脆直接往那捂他嘴的人手上咬了一口,对方立刻吃痛着放开他。 宋无溪猛地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的身子向前倾,紧接着膝盖一软摔倒在地板上。他的双手迅速撑住身体,以免头部先着地。然而,他的手肘还是不可避免地擦破了皮肤,一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宋无溪跌跌撞撞起身转身要跑开时,对方一人猛的拽住他的发,硬生生将他拖回巷子里。宋无溪难忍头皮被牵扯的痛,他只好咬着牙关,暂时由着那些人。 “放开我!放、开、我!哥们,你们这是何苦呢?唉,我身上可没钱给你们打劫,我只有一条烂命。” 一人用肥硕的手摸着下巴,眼里泛着如阴沟里的老鼠的那般精光,他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宋无溪,那笑意中深藏的戏谑和嘲讽让人感到十分不安:“小爷要的就是你这条烂命!” 脸色铁青的宋无溪只觉得骇人听闻,他迷离的眼神闪烁着不安,微微颤栗的身子一个劲的往角落缩。他的无处安放、伤痕累累的双手不断地搓着衣袖,试图缓解自己这会儿的窘迫与焦虑。 “唔,且慢。别、别这样。你们可瞧清了?我是男的。你真没必要这么饥不择食,毕竟旁边就是窑子。” “啪!” 为首的那人气恼的往宋无溪脸上扇了一巴掌。宋无溪几乎被这股冲击力快扇晕过去。 “唔” 那耳光分量不小,宋无溪感到破皮的口腔里传来血迹的味道。他蜷缩着哆嗦的身子,惊愕的捂住脸。胡乱挣扎起来的他被那些人粗暴的按在地上。 “贱人,少特么废话!老子蹲点,就是为了逮着你们这些人。” 旁边的小弟嘀咕道:“要说这河也是稀奇,每隔段时间就凭空出现人来。可惜,好几回都叫那小子捡了便宜。这会儿可算到手了,这道士眉清目秀的倒是好货。反正没啥身份,耍完就卖进旁边的窑子里去。” 宋无溪目光黯淡下来,疲惫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他皮开肉绽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血迹斑斑的绷带缠绕着,令人不忍目视。 在无尽的压力之下,每个人都需要发泄,妓子们就是发泄的工具。 宋无溪在极度自卑之下产生了剧烈的自尊,那些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就会让他在深夜失眠、反复咀嚼那句话中的每个字。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内里已然千疮百孔。 只有与宋无溪感同身受的己生才会照料他,宋无溪很想呼喊己生的名字,可是己生似乎进不了虚堂己生帮不了他 虽然现在这会儿宋无溪被那些人膈应的不行,奈何人多的对方强人所难。对方的手时不时揉搓着宋无溪的yao,有时还躁动不安的n一下,疼的宋无溪身子一chou一c的。 宋无溪只有对方肩膀高,势单力薄的他只能嫌弃的将头别过,他很想用手捂住脸,以此来掩饰自己面上这会儿的难过,但是他的手被按得动弹不得,他只能忍气吞声、喜怒不形于色。 宋无溪紧抿着嘴唇,鼻翼如感冒时般轻轻抽动,似乎有无尽的委屈在心中酝酿,无能为力的他想说什么,但是只觉得苦涩。 虽然宋无溪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等等渐渐疲惫的他被麻痹得没有力qi去后悔了,但是这会儿他是真恨是悔不当初——他恨自己为何要吃下那坛腐肉。 ‘唉,活的这么失败真是抱歉’ 为首的人chuan着粗气将身子压在宋无溪身上,他将头埋进宋无溪的脖颈处用力的吸起来,那胡茬扎得宋无溪脖颈很疼很刺痒,宋无溪本能的想推开,但是双手的被按得紧。 慢慢地,糙汉俯身,wen上了宋无溪苍白的唇。夹带着浓烈气息的wen像如猛兽,将宋无溪的呼吸全部吞噬。 宋无溪只能无力地承受着对方的唇在自己的唇上肆虐,每一次的辗转与撕咬都带着痛苦与炽热。 “呜呜” 痛苦的呻y从宋无溪唇间传出,却无法减轻丝毫疼痛,凌乱的发丝遮不下他的苦楚,他的身子颤抖的愈发浓烈,额角流下细碎的汗。无奈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所有的坚持似乎都在瞬间瓦解。 宋无溪不知人为何要活着,这世界的痛苦与污hui太多了。他也不知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曾经他想挣钱,带着娘亲离开妓院,但是娘亲去世的早,挺不过严冬,等不到来年春。 按着宋无溪手脚的汉子见他无力再挣扎,也纷纷开始宽衣解带。 宋无溪只觉得身上愈发的湿r,他分不清是汗还是那糙汉粘稠的口水或是那不讨喜咸腥的ye涕。 也许是因为这会儿如干柴烈火,过于燥热。宋无溪的脸上不情不愿的如醉酒般泛起红晕。 宋无溪赤l的上身贴着冰冷的地,褴褛的衣服散落一地,膈得他痛的不止是粗糙的石砖。还有,他身上正气喘吁吁、把他折磨的死去活来的三人,他感觉身子痛的发麻。 华灯初上,犹如繁星点点,为无尽的黑暗增添了一份微弱而温暖的光辉,但是照不到阴冷小巷的深处。 朦胧,宁静,安逸的夜色带着点说不出的辛酸。恍惚间,宋无溪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真是愚蠢至极,难寻其解!无碍,我海涵你了,毕竟我懒得跟傻瓜赌气。你倒不必担忧杀人偿命,毕竟这里是虚堂,所见皆为虚幻。 现在,跟我一起杀了他们!” “可是我手无寸铁,我该怎么杀死他们?” 宋乾言辞犀利而直接,每个字都如同尖锐的箭矢,强势而不容置疑。但是却让宋无溪感到可靠与安心。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爻共情可纳万物,怨恨也好、淫欲也罢,均为情也。只要这情的人与咱们有关,那么那人或是物就是咱们的东西。 瞧着。” 宋乾并没有完全拿走宋无溪身体的控制权,毕竟他得让宋无溪看着,他不能每次都帮宋无溪解决操心事儿。 宋乾将手轻轻搭在糙汉的脸上,那人兴致勃勃的往宋乾手上顺势的蹭了蹭,唾沫横飞的嘴里依旧叫骂着。 “怎么,小贱货,你想跟老子调情?” 虽然宋乾出现的时间在宋无溪的记忆并不久,但是宋无溪已经大致知晓了宋乾的习性。 宋乾喜欢笑,无论是在打趣时还是生气时,他都喜欢笑,越生气,他笑得愈浓烈。正是因此,宋无溪与己生觉得他是个捉摸不透、很神经质的人,都对他避而远之。 “尸体在说话。” 宋乾嗤笑着的嘴角挂着轻蔑与不屑一顾,他一字一句道:“脊、髓、剑。” 那糙汉的眼睛突然暴凸起,面上愈发的臃肿,舌上生小刺庖绽出,口唇研裂,两耳胀大,十指甲因缺氧般而青黑。面上的五官流出好几缕殷红的鲜血,脑袋与身体的衔接处如一片薄纸,一触即破。 “哗啦——” 宋乾轻而易举的将那糙汉连着ji髓的脑袋从他那肥泽的身体里抽出。 抽离的瞬间,骨头传来让人心头刺痒“咯吱”的惨嗥声。在一股极大的压力一般后,那糙汉的身体瞬间干瘪下来,抽chu几下后被无声的痛苦所吞噬。 断裂的肋骨与蔫huhu的血管经脉交织在一起,分崩离析、绚丽的血花四溅。弃他而去的不止是他的脊髓与脑袋,还有从伤口处喷涌出形状极不美感的碎块与浆糊状的脂肪。 血的上面飘动着ii麻麻、一开一合的白沫,坑坑洼洼的倒与那cao汉的脸般配。不过,地上的那坛肉块整体看起来就像是未成形的畸形胎儿与被搅和均匀的五脏六腑,是那么的脆弱而易碎。 漫延开来的血腥味就像是一股深深的niao味,也如尘土般的重浊气息,陈腐而恶臭。这里头夹杂着一股浓厚的硫酸味,令人感到强烈不适作呕。 那把怪模怪样的脊髓剑于瞬间被打磨好,整体长度约二十寸,因被抽出来不久湿的剑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热气。 脊髓剑上面分布着似she虫扭曲蜿蜒的血guan。 那蠕dong着的血管似蜘蛛用囊里沉积已久丝结成的网,沾染上了血淋淋的红与紫。也似因贪婪食欲而xi附在骨髓上的蚂蝗,不过蚂蝗倒是没这般细长,更像是在切细后被碾碎条条红虫。 那脊髓剑握着厚重,刚柔并ji,剑脊宽厚,力量感十足,剑刃锋利,虽不见得森森寒光,但骨白的深沉而晃眼。脊髓剑尖微微弯曲,犹如一钩新月动人心魄。 只是这脊髓剑剑柄上那颗面目狰狞、丑陋的脑dai过于碍眼。 宋乾把脊髓剑在手上随意把玩,嘴角泛起一丝丝恶狠狠的冷笑,他用ji髓剑划开尸体的腹部后,兴奋掏出里头布满血污、白花花的chang。 其余二人虽然不知为首的人为何突然暴毙,他们看着嬉皮笑脸的宋乾神态自若的掏着尸体五脏六腑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们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面色惊恐的神情如同受惊的野兔。待反应过来时,转身就跑。 宋乾将圈成圈的chang子一个甩勾,得心应手的套在了一人的脖子上,平常脆弱的肠这会儿如绳子一般,牢固的拴住了那个人的bo颈。 随着“肠绳”勒紧,糙汉指节发白的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脖颈,妄图缓解这勒绳带来窒息,他的面部肌肉明显地chou搐着,呼吸急促而不均匀,看起来滑稽可笑。 宋乾并不急于杀人,对方同流合污的有三人,这会儿一死一伤。他得把那个快要跑出巷子的人逮回来。宋无溪发现这会儿似活阎王的他现在脑海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什么酷刑等等。 宋无溪感觉这会儿心里好多了,他是觉得痛快,但是他仍然觉得内心空落落的。他难得主动跟宋乾搭话:“嗯,我倒是没想到你有这个能力,真是、真是令人惊叹不已。” 宋乾将多余的大肠当围巾围在脖颈上,他轻笑道:“爱听、多夸。” 宋乾握着脊髓剑气宇轩昂的向逃跑的那人追去:“嘶,真能跑啊,道爷要把你的指甲盖统统拔光,然后把你的牛子剁下来喂给你吃。算了,咱在溪子面前得矜持些,还是都剁掉省事。” 剩下的那糙汉快要跑出巷口时撞见了一个恰好走进小巷的道士。道士一脸困惑的在巷口探头探脑,似乎在寻找什么。 糙汉脚步一顿,指着巷里对着来者惊恐道:“清风道长,救我!这巷里有变态杀人魔!!鄙人与他无冤无仇,他竟然要杀我灭口!” 对于面前这情况,易清风的眼神有些迷茫,他无奈道:“哦?领我去瞧瞧。” 宋乾恰好在这时追了出来。 宋无溪在瞧见易清风也在此处,他才想起为何他会觉得这里也熟悉,因为这里是长乐街。这会儿,易清风看起来很正常,他没有那种可怕的大肠飘带,五脏六腑没有长在外头,也没有两个脑袋。 易清风就是易清风。五官柔和如水,他的目光犹如温暖的阳光洒在晨曦的湖面上,面上是一贯的温柔与慈祥,温润中透露着坚韧。 易清风看了看身后心虚的糙汉,再看了看身上一片淤青红印、体无完肤的宋无溪。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似无声的慰藉。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如感到不公而惋惜。 宋无溪见易清风似乎在关心自己,他紧张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身体微微颤抖。 宋乾的眼睛里闪烁着痴狂的光芒,他直勾勾盯着易清风,对宋无溪道:“邪祟,杀了,他死了,尸体就是咱们了,到时可以把他分尸做成武器。” 宋无溪连忙反对:“等等!可是他、他是祖师爷。” “噢~溪子,他只是你的祖师爷而已。在这件事上,你可没反对权呦。” 宋乾蓄力几步跑上前,举起脊髓剑砍向易清风。 第66章 “心理学家” 易清风神态自若的站在那里,不躲不避。面对握着脊髓剑的宋乾,他平静的眼神如同深邃的湖水,一丝波纹都没有,似乎一切在他的预料之中。 宋乾才懒得管易清风那点难以琢磨的小心思,他只想把易清风按在地上狠狠蹂躏、折磨,毕竟易清风之前不止一次忽悠宋无溪。 宋乾刀锋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清风的脑袋,挥剑快如风驰电掣,脊髓剑在空中划出道残影,让人无法看清,只能感受到剑气的压迫感。 在旁的糙汉看愣了眼,他不解易清风为何傻站在原地。 随着脊髓剑划破易清风的脖颈,宋乾才知晓到易清风如此镇定的原由。这本该斩下易清风脑袋的一剑如砍入一坛有吸附力的淤泥里。他脖颈溅出的鲜血,倒像是泥浆。 易清风轻笑了几声,那笑在朦胧的光影中如同画师的调色板,丰富的色彩和层次,内心情感显而易见。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出淡淡的自信和从容。 易清风两鬓的发随着剑气颤了颤,他脖颈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在溅了他半身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愈合,痂皮逐渐变软脱落如块原本尖锐的石头被磨平。 小巷深处的那个被宋乾用肠绳吊着的糙汉突然哀嚎一声。 “啊——我的脖子!我的脑袋!他要掉了!” 血在砖瓦上溅开,血珠如墨绽放在寂静的夜晚。 糙汉痛苦地紧捂着摇摇欲坠的脑袋,他的脖颈处有一道贯穿的狰狞伤口在不断渗血,他用双臂将头死死按在脖颈上,双手紧紧握着,像干裂了的枯树皮。两眼发直,两腿张开,好像要把自己束起来一样,脸因剧痛而扭曲成麻花,汗珠从额头滑落,与滴落的红血形成鲜明的对比。 因为糙汉被肠绳吊着留着一口气,他不得不踮起脚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像行尸走肉一样站在原地。他虽然感到窒息,但是他不敢大口喘气,他恐惧气息带动分裂的咽喉让脑袋掉下。从他肿胀的眼睛与搭在嘴边的舌头来看,他在濒死的边缘煎熬,最后伤势过重无力再撑,脑袋落地。 听到动静的宋乾头也不回,他死死盯着完好无损的易清风,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冷漠而疏离,那种令人窒息的怨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切,架子倒是摆得足。不过,一条命可不够道爷耍。” 宋无溪不知宋乾为何对易清风抱有如此厚重的敌意,精疲力尽的他无力去掺和,他现在感觉越发的昏沉,他干脆将身体彻底交给宋乾后陷入沉睡中。 宋乾一个健步上前,轻盈而迅速的似脚下生风,左脚掌用力一踏,身子一纵,手腕随之一翻,又一次蓄力斩向易清风。 宋乾挥舞脊髓剑的动作越来越快,如同一道雷电于空气中划过,发出“嘶嘶”声响。每一次剑尖的抖动,都带着凛冽的剑气,仿佛能割裂空气。他的身子也随着剑的舞动而舞动,每一个转身、每一个跨步自如协调、得心应手。 脊髓剑的刺击与横扫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招一式都带着独特韵味,宋乾的攻势如海浪般连绵不绝,他将易清风逼至角落。 在脊髓剑的威压下,易清风在轻叹一声后有了动向,出乎意料,他轻巧的避开宋乾的刀刀攻击,他不断侧身避开那锋利的刀刃。如流水般穿梭在空隙之间,步子轻似轻烟,又巧如蜻蜓点水。 易清风的白发带与道袍袖口随风飘荡,轻盈如虚无缥缈羽毛般飘动。躲避的轻功如落叶般飘逸、如飞鸿踏雪。 在宋乾身边的仿佛不是易清风,而是“清风”,他只能闻到自己身边环绕着一股焚香,那焚香像是道观常有的烟火气,但是却没那边熏人与厚重,而是一股迷人心扉的淡淡熏香。 易清风带剑不用另有打算。他面对下死手的宋乾并未还手,而是不言不语整顿着起劝诫的思路,他悲悯的望着宋乾身上的伤思索着什么。好几次脊髓剑只差一点点就砍到他的身上,不过最后都有惊无险。 一来一回的二人,如古典乐中的慢板,刹那变成漫长。 宋乾喘着气退后几步与易清风拉开距离。咬牙切齿的他用脊髓剑支撑着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他的面部肌肉紧绷,嘴唇干燥,额角不断流下夹带着寒意的虚汗。 宋乾手臂上的伤口犹如一块被毁掉的画布,色彩斑斓而又千疮百孔,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无言诉说着痛苦。裂开的伤口溢出汩汩的鲜血已经布满了他的整条手臂,让人基本上分不清到底是只有一个伤口还是有着无数条伤口。 这会儿,宋乾努力抑制着这具羸弱身体的疲惫与剧痛,这具身子原本就有伤,在刚刚那番折腾后伤上加伤。 宋乾眼前易清风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成重重叠叠的恍惚虚影。他定了定神,闭目长长的深呼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紊乱的气息。 在旁的糙汉见此转身跑开,作势要去喊人。 面带愧疚的易清风这会儿才有开口说话的空隙,缓缓开口的轻语如同和煦的春风,温柔而细腻:“抱歉,我来迟了。” 宋乾不为所动,他自然不会让多愁善感的宋无溪听见这句话。因为易清风看见他杀人了,所以他得杀了易清风,连带着之前私仇一起,他懒得管这个易清风是真是假,他只知怀揣目的接近宋无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尸体在说话。” 宋乾心照不宣从先前的尸挖出沉甸甸的心脏,他讪笑着将心脏在手里掂了掂后重重的扔向易清风。 在易清风呆愣一瞬的间隙里,那心脏上依附着的干瘪血管肿胀着爆炸开来。 “砰——” 爆炸带来的气浪扭曲了周围的空气,气波吹着宋乾脖子上挂的大肠围巾摇摆不止。易清风飞溅的肉块与血如怒放的佛莲,震得人心神荡漾。 空中的腥臭腐肉味越来越浓郁。卷起的血雾尘埃随风弥漫,渐渐遮蔽了整个巷口。让人无法看清周围的景象。 狭窄的小巷内,沉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无法呼吸。窗户紧闭,外面的世界被厚厚的烟雾遮得严严实实,仿佛怕其他事物渗透进来。 宋乾看着满地混杂着尸块的鲜血,面上饶有兴致:“易清风可是流了一地呦,湿漉漉黏糊糊的。哈哈,如果溪子看见了,他定会难过,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真叫人爱不释手。 己生不在,易清风死了,他只能找我寻求慰籍可惜,他睡着了。” 宋乾剧烈咳嗽起来,他整顿几下后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的将杂乱披在肩膀上的头发用尸体的筋脉制成的发圈绑好。他在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后迈着缓慢沉重的步伐摇摇晃晃的走离小巷。 走着走着,宋乾感觉胸口越发点闷,看东西就像飘起来似的,头晕晕的在他走到巷口时,他瞧见先前跑出巷口、逃的老远糙汉的尸体分崩离析、东一块西一块的分散在地上时,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令人不齿,易清风似乎有让他人替他挡灾的术法。 毫发无损的易清风缓缓从宋乾身后的尘埃里走出,他一脚扫飞宋乾手上的脊髓剑后开口道: “悲惨的事情值得同情。同样,错事也遭人唾弃,聚散、生灭、善恶等等,都是很正常的,均因缘和合生、灭。没有一个是实质性的,也没有一个是独立性的,都是观待而安立的。” “别以为挂上一张老成的脸就可以装模作样,你只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罢了。” 易清风将宋乾的手按在自己的脖颈,让宋乾掐着自己。 “厌恶我与想杀我这二者并不是同源的。我从不强求他人敬重我,厌恶我的人受着不可言说的自卑困扰,你只因我目睹不该见的事便想杀死我,正是心垢故众生垢。” 宋乾能感到易清风喉咙因呼吸起伏与来自脖颈处炙热血液的流动。他看心如止水的易清风。觉得受到了挑衅的他嘴角抽了抽,他扼住易清风喉咙:“清、风、脊、髓、剑!” 易清风只是平静的望着宋乾,他的五官流出蜿蜒的血,斑斑点点的血从他的嘴角滑落,斑斑点点滴在宋乾有些颤抖的手上。不过,与先前不同,易清风的脑袋并没连着脊髓一块被宋乾抽出。 易清风温柔的捏着宋乾的手擦拭起自己脸上的血迹,他一直坚信古籍上说的佛道圣言——仇恨永远不能化解仇恨,只有慈悲才能化解仇恨,这是永恒的至理。 宋乾厌恶的拍开易清风的手,警惕的他退后一步与易清风拉开段距离。 宋乾将挂在脖子上肠子围巾取下,花花紫紫的肠在他的手中蠕动着抽搐几下后化为肠鞭,肠鞭的外头较粗糙,又长又细。内部的柔软度,宛如藤蔓般柔韧。上面装饰着复杂如人脑的花纹。肠鞭的尾端荡漾开来,十分尖细,使人望而生畏。肠体具有一定弹性,重量轻盈,只是有点粘手。 易清风难得皱眉,他看着对他一脸厌恶的宋乾,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让人不由得为之动容。 “唉,我心甚悲痛。你成功的杀死了他们所有的恶人。恶人害旁人,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祸必灭己。逆风扬尘不至彼。现在你打算再一次杀死我吗?如你所见,我是来救你” 宋乾将肠鞭抽向易清风,娴熟的鞭法多变,鞭梢儿在空气中横扫的声音长短有序。一记猛烈的抽打在空气中划出道道“嘶嘶”刺耳的破空声钟磬之音,清脆激越,带起了一片尘埃,令人心悸。 易清风依旧如先前那般轻而易举的躲过。 宋乾自知自己不敌跟易清风的耐力,他思索起易清风为何能如此轻巧的躲过,即使技术再高超的习武之人也定会挨上几刀或是几鞭。 宋乾想起清风观观主代代相传的预知算卦术法魄矢神数,豁然开朗,他明白了易清风定是通过此术法来预知自己的行为举止。他倒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法子,这法子定会被易清风知晓。而这宋乾正中下怀,只有让易清风知道,易清风才在会乱了自己的思路后被宋乾牵着鼻子的走。 宋乾一边用鞭子逼迫易清风的走位,待易清风被逼到墙边时,他瞅准时机将手指向易清风。 “砰!” 在易清风意料之外,宋乾手上五个指甲盖如离弦的剑,原本犹如镶嵌在嫩肉上小巧的玉片,这会狰狞的从肉上撕裂下来射向易清风。 易清风被逼入死角,上、下、左、右、原地五方都必中一击。随着“子弹”破空的呼啸着从他的耳边飞过,只有一个击中了他的脚踝,虽然并未贯穿他的脚踝,但是这种不是一击致命的疼痛让他有些窘迫。 在易清风自认无碍时,那指甲盖被愈合血肉埋没覆盖,难以取出,他才意识到这对常人微不足道的伤,对他来说是极其致命的。 易清风的眼神如同月光下的湖水,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深藏不露。他的嘴角挂着微笑,但那只是用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易清风忍着脚踝内部的疼痛,想将异物取出,在他割开脚踝时,伤口却立马愈合上了,他无疑是拿不出来的,可是那异物又在他体内搞得他很痛。使他的行动力大幅度下降,以至于宋乾下一鞭一击必中。 那肠鞭打在易清风身上时立刻化作肠绳将他的手脚束缚着绑起来。他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隔着衣服,他能感到肠绳穿出一股淡淡蒸腾的热气,这就如先前脊髓剑上的一般,原本看起来滑溜溜、柔软的肠子这会却紧的可怕。 被勒的有些窒息的易清风发出低沉的喘息声。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是冰冷的针锥,刺向早腐烂的肉中化成尸水逃避的心链锁上了魑魅魍魉的纠缠。 让的易清风极其不适是被绑时抑制不住的焦虑感还肠绳上那股子难闻的腥味。糜烂汁液的酸味刺鼻,他的衣服上全是肠子上依附着粘稠的胃液。 开始与结局构成了多么强烈的反差,前者死于肉欲造成的幻象和性欲快感所带来的心醉神迷之中,后者则伴随着所有器官的毁坏和尸体发出的恶臭,身处一片污浊如雾里看花。 浑身沾染上淤血的易清风看起来狼狈不堪,不过他依旧保持往日里的温文儒雅。 宋乾一脚踩上被五花大绑着易清风的胸膛后碾了碾:“感觉如何?易清风,曾经定没有人这般对待你?毕竟被你洗脑的愚人待你如众星捧月。” 易清风被宋乾踩的疼得颤抖,脸色苍白的他微微抿着嘴唇,咳嗽几声后道:“道友,我们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是你却对我抱有如此厚重的杀意。 你可以杀我,谁都可以杀我,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想法一旦诞生,便难以控制,但是结果是无法挽回的。地藏菩萨所言。杀生者,宿殃短命报。若遇窃盗者,邪淫者,雀鸽鸳鸯报。毁谤者,无舌疮口报” 易清风的行为举止处处都是精神引导,就像疯人院里的那些心理学家。明明是柔声细语的劝诫,却给人带来一股支配感,就如“我相信你、只有我待你好、你只能听我的。但我感觉不到你的悔改,你让我很失望。” 听了易清风说的话后,宋乾感觉先前那阵虚晃强烈了几分,站立不稳的他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他感到心烦意乱与心慌,从松弛无力的肩膀下垂来看,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疲惫——这是这具残破身体换人的前兆。 在旁人看不见里世界,宋无溪这会儿靠在宋乾肩上沉睡。 己生不知所踪,回来的只会是精神恍惚的宋无溪。他定会被易清风轻而易举的精神控制。 宋乾决不准这种事情发生,但是这种精神引导实在过于强烈,宋乾便琢磨着为宋无溪铺好路,在宋无溪回来之后,易清风已经丧失言语、行动能力。 想到此处,宋乾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勿信他人意,他人意不可信。什么事待我玩腻之后再说。把你打哭也无碍,只想瞧瞧你委屈的模样。嘻嘻,你用你的预知能力猜猜看,我现在想做什么。” 易清风原本想救的文弱道友这会儿莫名其妙的性情大变,他只觉得宋无溪是受刺激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无奈望着蠢蠢欲动的宋乾,深邃的目光闪烁着关怀:“你这样做是错误的,也是很可悲的,受害者成了施暴者。 我与你并无瓜葛,我怀着救你的善意,你却” 易清风顿了顿话,他不知觉推算起卦象,随后面上闪过一丝惶恐,他紧闭哆嗦着的嘴唇,将头别过。 见此,宋乾喜出望外,他死死的捏着易清风的嘴,逼迫易清风强行张口,他将尸体的肉沫灌入易清风的嘴里后用血迹斑斑的手轻轻扇了扇易清风的脸颊。 “嘘~别流出来,我会很难办的呦。” “唔唔唔!住、住手!真无礼数!你不能、唔” 在宋乾的逼迫下,易清风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脖子上的肠子勒的他无法摇头。他已经撑得不行,喉咙被呛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感到发胀的体内被灌得满盈盈的,有些虚脱的他嘴角不断溢出着肉沫。 “咳咳、咳!!” 易清风半眯着眸蜷缩在地上,他挣扎着要将肉沫呕出来。 宋乾兴奋的用肠子堵住易清风的嘴。他内心的激动热切地寻求着释放的出口。他紧紧地咬住下唇,难以控制的喜悦随着易清风的溢出而溢出。 宋乾将脊髓剑的脑袋去掉,脊髓打磨平滑,他思索着把剩下12寸的玩意塞进易清风的嘴里,最好多搅和几下捅穿他声带,从而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易清风将堵在嘴里的大肠吐掉,他嘴里全是透明而混浊的胃液,说起话来带着液体的吸水声。 “天佑善者。饶恕并非为无原则。 还需明白得饶人时且饶人,万事不可做绝,三昧耶戒对治痴,如同治病一样对症下药。天道,今在、昔在、永在,一切都会走向必然” 宋乾感到头疼如潮水般涌来,他感到每一个神经都似乎在剧烈地跳动,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头部,太阳穴的传来灼烧感与混乱的思绪让他难以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 “嘶,我、我一定一定要在溪子回来之前封住他的嘴,绝对不能像前几回那样可恨的易清风!易呃呃啊啊啊,唔清风祖师爷” 第67章 分不清 外表看似和谐安详的长乐街,其实暗潮涌动。什么神神鬼鬼、离奇怪事、聊斋奇谈可谓是数不胜数。 长乐街前段时日发生了一件新的怪事,旁边的小河里开始凭空出现溺水者。 起初,街坊四邻以为这些人只是失足落水的,到后来发现,那些溺水者身份不明、无家可归,有些甚至说着不着调的胡言乱语。 这些人虽然来历不明,但是并无恶意,反而是有些本地人想拐卖他们谋取利益。 易清风会将这些人带入自家开设的济民窘里,让他们有个住所,他并不担心那些人会上门找事,因为济民窘有着不少流离失所的本地人,彼此互帮互助。 尽人皆知,易清风副慈悲心肠,本地臭名昭着的恶霸也很敬重他,他似乎能感化所有穷凶极恶之人。 比起沉溺于安逸的生活里,易清风更想知道他为何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事物。以及一个子虚乌有之人——宋无溪。 宋无溪恍惚间看见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易清风,昏昏沉沉的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就晕了过去。 “叮——” 宋无溪听见漆黑一片远方传来悠远的摇铃声,那悠远的摇铃声里似乎还混杂着某种仪器的“滋滋”电流声与焦急的低语声——在夕阳消散之前回去。 压抑的低语堆砌成嘈杂而急促的嗡鸣,又于刹那如灰飞烟灭的尘埃般哑然。 宋无溪在黑暗中摸索着,感觉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将他往下拉。突然,一道光亮透过眼睛。 待宋无溪恢复体力,再次睁眼时已经是次日正午,他发现自己躺在无人的卧室里。梦中的一切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空白的宁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这是间很大的卧室,屋内一切都整理的井然有序,窗帘用料绸缎丝滑,绣着精美的祥云、仙鹤,墙上挂着神仙的画像,从泛黄的边角来看已经有些年头了。 四周有些摆放古董的展示台与八卦地毯,可见卧室主人的雅好与信仰。 暖光从门窗间隙流过,让周围添上几分朦胧,让人恍如隔世,光透窗纱洒满地,空气中弥漫的令人陶醉温暖气息来自香炉里的幽幽沉香,与面前温馨的光景格格不入的是角落的堆积如狼藉的书卷。 眼前这一切,宋无溪瞧着眼熟,但是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他只感觉自己的身子酥酥麻麻的,脑海被昨夜的破事填满。倍感恐惧与焦虑的他哆嗦着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 在这种深深的静默中,胡思乱想的宋无溪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是一种隐约而微弱的声音,渐渐的,他开始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低语声音,是责备、侮辱。 宋乾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不料被哭得崩溃且上气不接下气宋无溪的泪水一呛,他咳嗽几声道:“溪子,人若犯咱,斩草除根。既往不咎听着虚伪,并非大度,风水轮流转,只会往死里转得尸骨无存。 虽然休息了一夜,宋无溪依旧感到焦虑不安,他仍然感到骨子传来剥离的痛,血与肉倒像附在其上的累赘,也许是唯恐它们的脱落,他不自觉扣起手臂上的痂:“这里不是虚堂吗?我自尽是不是能回去?” “回去只有两种法子,自尽得分情况,在虚堂未完整形成时自尽,或者是杀死了将人拉入虚堂的主人公才能安然无恙的回去。若在期间自尽,回去后精神会受到重创。” 宋无溪嘴唇微抿,哭得哽咽的他没有回答。他想起自己在易清风面前杀人,还要杀来救自己易清风。还有,他的手指甲不翼而飞,现在虽然被人包扎好了,但是还在疼。 宋乾无奈的轻叹:“嗯,咱们现在身处易清风的卧室,等下他定会来找你。我现在得处理一些操心事儿,抽不开身。己生也不在,你一个人小心点,伪君子易清风没安好心。 杀了易清风,才能回去。在虚堂里待太久是会受到‘兼容’的,到时咱啥也不记得,就得葬在里头喽。” 目光黯淡宋无溪依旧不言不语,他只是委屈的轻哼一声。 宋乾真怕宋无溪听不进去,他罗列起来:“小祖宗。事实摆在眼前,你做不到视若无睹。 易清风是知情者,这一切定是他设计的一出阴谋。他故意找那三人来折磨你,之后再假装路过这偏僻偏得他姥姥家的小巷,把你感动稀里哗啦他不杀咱,定别有所图。” 宋无溪精神恍惚的抱着脑袋,他感到头痛,也许把头颅碾碎让大脑暴露在外头吹凉风会好一些,他言语混乱:“呜呜,一定是极道与西天乐的阴谋。苦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宋乾坏笑几下:“极道可没耍人的恶趣味,要不咱把他脸皮撕下来瞧瞧?看看是爻子还是点子,爻为极道,点为西天乐。” 宋无溪颓然地将脑袋埋进被子,脸上流露出一种无法挽回的悲哀和无奈:“他们真的会蠢到把卦象或牌九写脸上吗?唉,即使知晓身份又如何,我也不一定能敌过。” 宋乾捧起宋无溪的脸,揉了揉:“吾日三省吾身,吾不可能有问题。爱财,爱己,方能风生水起。别老想些有的没的,福兮祸之所伏,奈何咱外貌生的俊俏。” 宋无溪依旧难过,他呆若木鸡的躺着,心里像被抽去了一般,空荡荡的:“什么啊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高兴的” 恰在宋无溪愁眉苦脸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立刻收好情绪,恢复以往的沉默寡言。 易清风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推门而入,目光温暖,语调柔和:“道友,午好,你应该饿了。嘿嘿,我下了一碗面给你吃。唔,我厨艺不好,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还有,我熬了药,服用后会让你的伤好些。” 宋无溪将被子挪开一条小缝探出头来,他之前从未以自己原样见过易清风。他想见易清风,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人。但是大相径庭的身世让宋无溪感到自卑。 易清风很温柔,明明是少年,身上却带着一股慈祥与亲切感,易清风给宋无溪一种母亲或是的感觉,让人向往而憧憬。 宋无溪的心动如同繁星点点,也如波澜涟漪,一份份温情与感动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忘怀。他每次见到心心念念的祖师爷,无论真假,他内心都紧张。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让宋无溪想起黄皮子、地水师与泽水困说过的话,也许易清风真的是他的前世,不然他怎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如此深厚的羁绊。 宋无溪不想让易清风看见糟糕的自己,感到羞耻的他将头缩回被窝里。但是他嘴上依旧逞强。 “我、我无碍,区区小伤,不足为齿。唉,祖师爷,你别做这些多余的事我烂命一条。” 易清风看见眼角有些红肿的宋无溪,眼里满是疼爱与关怀。他怕追问会伤到宋无溪,便不再询问。他也没有提起昨晚宋无溪性情大变,要杀他的事情。 易清风好奇于宋无溪称呼他为“祖师爷”,他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道友,咱们同辈,这祖师爷的称呼对于小道来说太厚重了。” 宋无溪又从被窝里探出头,眼前这个易清风似乎不认识他,他这会儿已经把宋乾的话抛之脑后。他思索时,自己嘴里突然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句。 “易清风,感谢你昨夜对我无理取闹的包容与理解。这都是你罪有应得的,谢谢。” 易清风微微皱眉,他点了点头:“嗯,你的礼貌并没贯彻整句话。” 宋无溪解释起这句不是出自自己本意:“抱歉,我、我那个不是我,呃,是是” 善解人意的易清风将面端给宋无溪:“看出来了。你俩尝尝面。” “多、多谢包容。” 宋无溪道谢后接下尝了一口,这面里头的肉与菜要么没煮熟,要么煮的发烂,有些齁咸,有些清汤寡水。 宋乾觉得难吃,但是他现在忙活于其他事情。他不能让宋无溪给吐出来,他不知道宋无溪为什么吃的那么津津有味,看来宋无溪是真饿了。 面对满怀期待的易清风,宋乾的评价是:“你的厨艺无敌了。让人眼见为食,色香味弃权。那白开水煮的一绝,这肉阴阳于一体——内生外熟。不知这面怎么做到又湿又硬,你是不是给它看春宫图了?” 宋无溪却越吃越感动,日子苦,有时有了上顿没下顿,有什么就吃什么,他从不挑食。 易清风不好意思道:“道友莫要为难自己。请问我该如何称呼道友?道友来自何处?可是失足落水?” “宋无溪,道无为,来自清风观,并非失足落水,是不明其由的突然出现在此处。” 易清风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仿佛繁星在夜空中点亮,无尽的笑意洋溢在脸上,无法掩饰内心的欢愉,他有些失态的手舞足蹈几下。 “好矣!你真的是宋无溪!怪不得有股熟悉感,你也能看见那些东西?” 宋无溪困惑的点了点头,同时,他心里因易清风有些过激的反应而泛起恐惧,他真怕下一秒易清风就变成邪祟什么的。 “嗯,祖师爷,您听说我?” 易清风轻笑几声,收敛了点情绪:“请原谅我的失态,见到你,我喜不自胜。说起来有些无礼,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子虚乌有之人,因为我的医生是那么说的” 易清风想上前抱抱宋无溪,他害怕宋无溪突然消失在卧室,只留下与先前那般的孤寂。他又担忧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会不会让宋无溪觉得反感。患得患失的他只能静静的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宋无溪。 宋无溪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那幻觉究竟是什么?要如何得知?得知后将如何?” 宋无溪问出的这个问题似乎在易清风意料之外,易清风意味深长望向天幕,他就像先前,目光有着忌惮与恐惧。 “我曾经读过一本残缺不全名为《古上凿言》的古籍。那本书上字不似他所学的任何一种文字,于幻觉中,我看懂了上面的文字。上面回答了我大部分想知道问题。 那既是光,又是暗,追求其为何物毫无意义。只知它于古籍记录为神圣而伟大。但却是不测之渊,是冥昭瞢暗的混沌。不浮现于表面,本质隐于里。 六界八荒四海,人间有此南天门,罗浮见日鸡一鸣,其内仙界也,愚者不可知,凡者不可见,贤者可通晓。而更加智者可探查内在本质。 由此,一切都将洗涤于骤雨焕然一新,其中者将成为永恒,与‘道母’一同今在、昔在、永在。 这听起来很玄乎。近些年,我一直在找以肉身到南天门的方法。他们都觉得我疯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敬爱我。” 好奇就像一股清流,悄然涌动在宋无溪的心底,又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时时拨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宋无溪小心翼翼的问道:“您为何觉得我是个子虚乌有之人?” 易清风惆怅起来,如同静洒在心底的无声雨墨,连他也说不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 “医生说你是我臆想出来的,虽然这纷纷扰扰的世间没有你存在过的痕迹、只有我记得你,但是我坚信你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唉,真怕往事散云烟,我想” 易清风颤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脸上泛的红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耳根。随后,他有些伤感的低下头陷入沉默,宋无溪并没听清他最后的那句“我想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一会儿后,易清风才抬起头,脸上笑的勉强,他轻轻握着拳,似乎有些紧张:“无为,我想带你去见我的医生。我尊重你的意向,如果你不想出门,那咱们就不出门。” 宋无溪有些吃力的撑起身子:“嗯,还请祖师爷带路。” 易清风递给宋无溪一件宽松的道袍外褂,他帮宋无溪的伤口上好药,行为举止间尽是对宋无溪无微不至的关照。 长乐街的热闹不仅在于人潮涌动,更在于那股浓郁的烟火气。漫步在这条街道上,耳边响起的是阵阵喧闹的声音。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各色各样的店铺和摊位摆满了两侧,人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宋无溪心不在焉的浏览着周围的景色。他的注意力都在走在前头的易清风身上。 易清风带着宋无溪走进街边的一家诊所。 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让人发颤的冷风。易清风穿过空荡的走廊,敲响走廊尽头的房间。 “李医生在吗?” 李太清打开门,他出乎意料于易清风登门拜访:“嗯?你这是难得空闲带朋友来我这坐客?” 易清风一脸认真:“他是宋无溪。” 李太清语调平静重复着:“哦,他是宋无溪。” 易清风面上礼貌的笑一僵,他对李太清淡漠的态度感到些许不满,这不满不形于色。 场面一时哑然。 李太清轻咳几声,望向宋无溪:“可否借一步说话?” 房间内如同温馨的港湾,阳光洒落在落地窗上,光影舞动在原木色的桌面上,静谧而充满生气。桌上堆叠着很多病历单。与眼前格格不入的是墙角放置着的一面破碎的镜子。 镜子上斑驳的碎痕很晃眼,也许是镜子在暗处的原由,导致里头的倒影在宋无溪瞧来是一片混浊不堪的漆黑混沌。 李太清把易清风情况跟宋无溪道明,大概意思为:易清风有严重的认知障碍,宋无溪是他幻想出来的人,他身边所有人都可能是“宋无溪”,包括他自己。 比较严重的一回是易清风在财缘镇的那会儿,名为矿石病的疾病在财缘镇里蔓延开来,也许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那些患者会恢复行走的力气,然后莫名其妙失踪的于“金银岛”失踪。 下矿后,也许是因压抑的黑暗,易清风又出现了认知障碍,他将窦秋认了宋无溪,导致后面无法挽回的结果。 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除了易清风,无任何一人见过宋无溪。长乐街也从未发生过任何怪事,那条河的溺水者也不是什么来路不明、凭空出现的人,是本地有家有户的人。 因为河边并无任何栅栏,所以失足落水的人数不胜数。 听完,宋无溪脸上的表情复杂而矛盾,显然是欲言又止,他轻轻地揉着太阳穴,眼神游移不定:“听着让人头痛。我就是宋无溪,因为我跟他所见的宋无溪是一模一样的。” 李太清漫不经心的用双手交叉撑起下巴,神色凝重的盯着一沓病历单:“嗯,是的看来我得重新整理一下病历单了” 离开诊所后,宋无溪跟着易清风在长乐街上闲逛。 长乐街与夕阳余晖之下被披上层薄薄的金纱。朦胧的远方那么宁静,那么安详,仿佛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被这美丽的夕阳所抚平。暖阳映照下的小桥宛如一幅水墨画。潺潺流水激起层层涟漪,轻柔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散。 随之,远方传来悠远的摇铃声。 背对着宋无溪的易清风有些落寞的望着夕阳出神,他站在桥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件什么忧心事,桥下水面上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宋无溪站在静静坐在一旁。无意间,他瞥见三个熟人。 周毅与慕容宵儡、易岚一块逛着集市,在欢声笑语间的三人似乎相识已久。他与慕容宵儡、易岚相处的融洽就像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人一般。 宋无溪恍惚了一瞬,耳畔响起吵杂的摇铃声与先前听见的那句——“在夕阳消散之前回来。” 天幕上的夕阳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将暖光折射成千变万化的形状。远处边角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却又能把握到万千彩色的变换,无法界定出现与消失的界限,像臭水沟里五彩斑斓的油渍,说不出美与丑。 远方看起来永无止境,无边无际,使宋无溪的视线迷茫在这个漂渺而杂乱的天幕中。 那抹残阳的光越来越浓烈,纤细的烛焰似红虫,周围灼灼的云也随着扭曲蠕动,分分合合,离离散散,就如摇曳的火焰一般,随着风的摆动,时而剧烈地燃烧,时而微弱地闪烁,如喜怒哀乐,起起落落,亦或起起伏伏、呼吸运作的肺,不过,这肺的起伏越来越剧烈,就像外部受到某种刺激。 宋无溪看见了几道重重叠叠的虚影,一群人站在一幅画前,那幅画着起了火。虚影又变成一位拿着电疗仪的白褂医生与位昏迷不醒的病患。 宋无溪惊疑不定:“那不是夕阳!那是火光!那是那是?” 一脸阴沉的易清风突然不分轻重的拽住宋无溪的手腕,他也能听见那阵铃声、看见那怪异的残阳。 易清风声情并茂:“无为,你又打算离开我吗?这世上只有我会全心全意待你,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你是不是开始厌恶我了?” 易清风捏宋无溪的手腕的力度越来越大,痛的宋无溪眸光颤了颤,虽然他很反感别人对他动手动脚,但是面前是易清风。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厌恶你?” “诶?” 宋无溪转了转手腕:“只不过你有点粗暴,搞得我有点痛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苍柳翠叶上流转着霞光,遥望天际兀自西沉的夕阳,溢出四周的惆怅竟多了些莫名的惶恐。 易清风无可奈何的苦笑几声。他的眼眸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哀伤,嘴角微微颤抖着。 “可是这句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宋无溪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易清风变得模糊不清。 宋无溪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身体也开始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来得及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无力的轨迹。他重重的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一句 “抱歉。” 一阵强烈的摇铃声吵的宋无溪头痛,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剥离肉体,有一种割裂的剧痛。 宋无溪再醒神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易岚与慕容宵儡两脸担忧的在宋无溪身旁围着,易岚见宋无溪清醒了,她高兴的要说些什么时,宋无溪抢先问了一句:“清风祖师爷呢?” 气氛有些沉闷,易岚闻言不由微微一愣,旁边的慕容宵儡则是一脸迷惑,二人面面相觑后,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沉思和失落。 易岚犹豫片刻后试探着开口:“宋宋无溪?要不你去找找李医生” 宋无溪有些摸不着头脑:“祖师爷在那吗?” 易岚沉重的点点头:“嗯” 宋无溪立刻起身赶往李太清的诊所,望着他远去的慕容宵儡紧握起易岚的手,温暖的手让愁容满面的易岚眉头舒展开来,她轻轻呢喃:“会好的,他一直都是这样,唉” 诊所的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宋无溪着急忙慌的推门而入,但是空荡的房间内只有李太清一人。 “医生,你看见清风了吗?” 李太清眉头微蹙,他扶了扶眼镜后指了指墙角,示意宋无溪自己看。 宋无溪循着李太清指的方向望去,墙的那面破碎的镜子不知何时被修好,现在安静的放置在那里。 宋无溪难以置信的看着镜子,他连连后退几步,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脸:“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李太清看着这样子的宋无溪,有些憔悴的他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易清风,你的臆症又复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宋无溪啊,子虚乌有之人沉溺于幻觉之中,混淆真假,你的病情加重了” 也许是因为恐惧到了极致,宋无溪有些生气,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双手握紧拳头,呼吸沉重,身体颤抖着:“你、你别骗我,我就是宋无溪!我们今日还来找过你!!” 李太清神色平静,无论周围如何波涛汹涌,都无法打破他的有条不紊:“我今日不在诊所,这会儿刚回来不久。易清风,你已经瞧清了,你不是宋无溪。若你病情再加重,督天吏们会把你关进疯人院。” 宋无溪的思维像是在迷雾中一样模糊,他感觉脑海中多了很多事物——他有易清风的记忆。他没有任何证明宋无溪的存在,就如李太清所说的那样,他是易清风、他有癔症。 “我我” 易清风眼里闪着泪花,两手在不停地哆嗦,脸上的表情狰狞到了极点,他开始不受控制的崩溃、低声啜泣,支支吾吾道出断断续续的话。 “我是谁?易清风呜,宋无溪是不存在的唉,他还是失约了我真是越来越像他了,已经已经有点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了” 第68章 《古上凿言》 宋无溪已经习以为常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与断片。但是这很熟悉,这里是他之前于幻觉中来过的南天疗养院。 宋无溪不记得易清风最后说什么了,也许那句话出自他自己之口。但是,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一句“抱歉”。 宋无溪昏昏沉沉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那阵恶心感让他头昏眼花。浑身酸痛的他现在被绑在电疗椅上,嘴里塞着皱巴巴的毛巾早已被口水浸湿。 “唔” 宋无溪环视四周,他看见李太清平静的站在自己身旁正调整仪器,电疗貌似刚结束不久。 窗外头似乎刚刚入夜,整间电疗室有些昏暗。 宋无溪回想之前许多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是易清风幻想出来的,还是易清风。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虚堂还是现实。目前来看,确实如李太清所说的那样,他是易清风,是李太清的病人。 无论怎么说,宋无溪病了,病的很重。他只能任人摆布、随波逐流。 李太清注意到宋无溪醒来,他一边帮宋无溪解开身上的约束带一边解释:“头晕、恶心、间歇性失忆是正常现象。除此之外,你还有感到其他不适吗?” 宋无溪下意识对李太清有股畏惧,他咽了咽嘴里苦涩的唾沫:“唔没、没有。” “记得自己是谁吗?这是哪?你为什么来这里?” 宋无溪呆坐在电疗椅上,有些失神的看着忙碌的李太清,他庆幸自己错过了电疗的过程,毕竟在幻觉里的感受与现实无异。 “我记得,我是宋无溪,这里是南天疗养院,我是来这治病的。” 李太清微微点了点头,不过他的目光还是在宋无溪身上端详一阵:“记得就行。走,电疗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腿脚哆嗦的宋无溪捂着头,他有点站立不稳:“李医生你方便给我讲讲我的解离症具体情况吗?” 李太清转身离开的脚步一顿,他似若无意的瞥了一眼墙上挂的时钟慢腾腾的转身,眸光晦暗不明:“嗯,解离症是解离性人格障碍症状的简称。 那些多出来的意识体,在心理学上称之为‘人格’,人格在不同时间阶段交替表现,每种身份有独特经历、自我形象身份以及名字,转化常是突然或逐渐,可由联想或特殊事件促发,有些伴随着幻觉。 患者会有一段时间的记忆缺失,但进入其他身份时可能回忆起缺失的记忆片段,也可能受到其他身份相关片段记忆的干扰,或是受到兼容。” 在之前颓废的日常中。浅浅的,宋无溪能闻到自己的腐烂味,如此肮脏,如此令人作呕,却又是如此沉沦,仿佛一切都沉入了淤泥,让他无法自拔、无法找到前进的方向。 郁症的人在水底,常人在人面,宋无溪卡在中间,“理智”不让他下沉,泥沙俱下的生活不让他上浮。 宋无溪望着眼前温和的李太清,脑海却浮现易清风真挚的脸。 清风祖师爷已登仙界,祖师爷慈悲,永爱后辈。宋无溪想去南天门找易清风。他不想漫无目的的活着,哪怕理想与栖息地间相隔一生。 神色凝重的宋无溪缓缓开口问道:“李医生,清风祖师爷是我的人格还是我是他的人格?” 李太清长叹,他有些不耐烦,但是那不耐烦不是对宋无溪,而是对易清风这个名字,他似乎:“他是你的人格,副人格的存在本是为保护主人格,但他却想带你‘升仙’,真是封建迷信。” 宋无溪思索一番后接着问:“那己生、宋乾呢?” 李太清微微皱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心中盘旋:“己生相对文静,她出来时间少。你的大部分记忆都在她那里。宋乾比较暴戾、有虐人的怪癖,他俩最近不怎么出现了。 倒是易清风,他似乎有让你沉溺幻觉的法子。如果你自主再这般消极,那么他就会代替你,成为新的主人格。” 宋无溪睫毛颤了颤,他有些失落低下头,双目无神望着粗糙的地板,地板突然似水波纹激荡起扭曲圆润的涟漪,涌动着起起伏伏起来。 宋无溪的左眼皮跳了几下,他眯起眼让有些分分合合的事物聚焦,随后眉头舒展开来,他有些心烦意乱的揉着太阳穴,他有些疲惫的他揉了揉眼睛,一切恢复如初。 李太清看出了宋无溪的情绪,他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的聊天很漫长,你会渐渐找回记忆,一切都会走向必然。” 李太清带着有些呆滞的宋无溪走在回住院区的路上。 四周弥漫着沉寂的气氛,疗养院空荡的走廊阴暗潮湿、灯光昏暗,两旁的房间全部紧锁着门,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暗淡。 宋无溪并未瞧见除了李太清以外其他的医生,就好像这偌大的疗养院只有他与李太清。 宋无溪脑海中有嗡鸣作响,他试着去唤己生与宋乾,但回荡在他耳畔的只有走在前头李太清厚重的脚步声。 也许是宋无溪还未恢复,他总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脑海中浮现自己跌倒的画面。重影叠叠,恍惚一瞬,他似乎真的摔在地上,在痛感来袭的同时,他又站在原处。 住院部与电疗室隔的不是很远,宋无溪在远处就瞧见亮光。微光如悠远的古曲,轻撩夜的琴弦,演绎出静谧的和谐,使寂静的轮廓变得柔和。 李太清用钥匙打开两道铁门,他将宋无溪送回住院区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贴心的带着饥肠辘辘的宋无溪去了食堂。 “今天的电疗比较晚,我让厨师给你留了饭菜。如果你觉得冷了不好吃,我可以帮你热一下。” 宋无溪望着桌上一荤一素与一饭一汤,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感激之情。 “李医生,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李太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无溪,眉毛时而舒展时而紧皱,他现在竟有些焦虑不安。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后有些为难的用手搓了搓脸,似乎清晰的话语在他口中,只能模糊的表达出来。 “我说过,我是你的医生,我要对你负责。” 宋无溪深邃的目光混浊不清,他漫不经心的用勺搅和着汤,不知汤已凉却,嘴里低声呢喃:“我总会想起来的” “砰——” 宋无溪、李太清听见护士站那头传来一声剧响,似乎是某种物品摔碎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向护士跑动的方向,他们看见东方明月与戚幽煜在吵架。 戚幽煜气恼的叉腰数落着理直气壮的东方明月:“谁让你把这玩意放这里的?这神像长的这么邪乎,你也不嫌晦气。” 东方明月闷哼一声,说的话不以为然,但语气有些委屈:“嘶,又不是我想放的,是院长迷信,他让我神像放在这里。我哪知一个神像能把她吓成这样?” 戚幽煜一听到是院长让这么快做的,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唉,下次注意点放好些,放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疗愈院内的大部分都是受邪教迫害导致的精神失常,看见这种东西难免有点应激。” 头发散乱的甄如意有些精神恍惚的站在一个碎掉的神像旁边。神仙脸上全是如树根般斑驳的碎痕,恍惚间竟能听见呵斥不敬声。狰狞的面孔四分五裂,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块凹凸不平、长着五官、平平无奇的石头唯一。 甄如意身子颤抖,光着脚的她不知疼痛的踩着碎片。愤怒、恐惧如水与泥浆混杂在一块,是污浊的泞与淖,粘稠且让人感到压抑的腥味浓郁。 “邪祟邪祟,不能看神像,绝对不能看神像。呜,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戚幽煜将甄如意拉到一旁,她用身子挡住甄如意看神像的视线。她温柔的搂起甄如意,将甄如意杂乱、打结的发撩起,轻声细语安抚起甄如意情绪。 “咱别看,先回房好不好?” 甄如意惊慌失措的捂着头,敏感的她似乎能听见自己摇头晃脑时,头骨内微不可察的挤压与摩擦声,她声音带着哭腔:“呜呜,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跟蓝雪萍一起逃出去她说,她会给我买很多绿豆糕” 戚幽煜看着胡言乱语的甄如意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给东方明月使了一个眼神。东方明月善解人意的转身去厨房储物柜里拿出了一盒糕点。 戚幽煜将糕点放在甄如意手中:“先好好治病,出去后再找蓝雪萍妹妹如何?” 戚幽煜扶头答应的甄如意离开了此处。 宋无溪正思索着,皇甫火旺从一旁一脸若有所思的凑过来:“无溪哥,你不是爱慕易清风嘛。如果你把自己的jg ye保存起来,做个变性手术后再给自己guan进去,这算不算你怀了易清风的孩子?也可能是易清风怀了你的孩子。” 宋无溪被皇甫火旺的语出惊人吓得被汤呛得咳嗽不止,脸颊泛红的他拍着胸膛给自己顺气,他怕自己脑子不清醒说出什么对祖师爷不敬的话。在他心里,爱慕就爱慕,是纯粹的感情。 “呃,咳咳!啊?我咳咳,我绝对不可能对清风祖师爷抱有这种世俗的想法。” 皇甫火旺人畜无害的眨了眨眼,他望向皱眉的李太清:“李医生,你觉得呢?” 李太清轻轻点了点头:“嗯,我觉得应该跟陈医生商量商量让你转到二区那边。” 皇甫火旺一下腾起来,反应激烈,手不断在空中比划着:“不要啊,二区那边的人都是神经病。啧,我不想跟神经病呆在一块。李庸医呸,李医生,我知道我只想爱胡思乱想,咱都是好哥们,你别当真” 李太清还要说点什么时被惊慌失措的戚幽煜打断。 一间狭小的病房里围满了医护人员。掐着甄吉祥脖子的窦灵殷被护士拉开。 “你为什么要掐别人?” 窦灵殷无辜撇了撇嘴:“嘻嘻,护士姐姐,是无溪哥让我这么做的,他说‘风水宝地,良辰吉日,该升仙喽~’。” 宋无溪摇头否定,李太清示意宋无溪别担心。 窦灵殷咯咯笑起来,上下抖动的白齿似骨骇飞蛾。笑声如一阵阴风穿过满目疮痍的洞穴发出阴森、似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 戚幽煜问甄吉祥:“你怎么不喊人?怎么不反抗?窦灵殷就一小妮子,你力气比她大的多。” 甄吉祥泪眼婆娑的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抽泣:“呜呜,我想死,唉我姐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真可恨,呜呜呜” 戚幽煜拿起布帮甄吉祥擦了擦眼泪,她似乎有些触动,眼里如汪汪秋水般波光粼粼:“不准胡闹,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医生们都在努力的帮大家治病,你也要振作点” 南天疗养院住院区很压抑,随处可听到护士凌乱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在宋无溪的脑海里不断的放大,让他心律紊乱。宋无溪想在杂乱寻找一丝宁静,他闭上深呼吸一口气,耳畔的嘈杂声在不断减小,就如逐渐消淡的事物在远离他,等他再睁开眼时,眼前的画面已经截然不同。 随着一股,刺鼻的清新味传来,宋无溪回到南天义庄了,他躺榻上望窗外。 雨停了,一缕缕轻柔的阳光透过云层,将天空的阴霾驱散。仿佛轻轻地一声叹息。残留的雨滴在窗玻璃上慢慢滑落,就像眼泪在风中悄然干涸。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香,让人心旷神怡。街道上的水渍被映照得闪闪发光,似零星点点。 周毅独自站在院子里,那名为妄忧池的画被他随意的铺在地上。他望向那幅画与画旁毫无生气的虎兄,目光里有失落与庆幸,不过最后都被冷漠取而代之。 与此同时,阎十一与易远尘正在找寻失踪了两日的皇甫火旺。阎十一并未看见皇甫火旺从唯一的院门出去,这南天院虽然大,但是空阔,没什么藏身处,再说皇甫火旺无缘无故藏起来作甚。 周毅点燃一把火,瞳孔中闪烁着灼灼摇曳的倒影,如忘忧池最后的刺青。火把在风中凌乱,那炽热的火焰仿佛在低语,诉说着带来无尽遐想的古言。 “从某种意义上,你也是我的一部分,也许没有温度的你,才是我所需要的会说话的布偶与妄忧池,这些东西不可能存在。” 周毅将火把丢向画与虎兄,火在空中划过一道嘹亮的弧线,最后落在“杂物”上火星四散。 滔天火光中传递着温暖与祥和,埋没了雨后的清冷,给人一种安宁与力量。 宋无溪看见了有一股子黑气飘荡在火光上空,这黑气与他先前看见地水师尸解成仙的黑气如出一辙。 宋无溪察觉到自己不动声色的笑了:“宋乾?你笑什么。” 宋乾不以为然的打了个哈欠:“悦从心中起,咱今天可是功德无量呢。” 宋无溪无暇搭理宋乾,他发现自己怀里有本古籍。 那本名为《古上凿言》的陈旧古籍,纸张发黄,书角卷曲,封面是五彩斑斓的,看到很让人眼睛疼,封面上面摸起来毛茸茸的,但是却有点割手,似老鸹的羽毛,还有点黏糊腥臭的血迹附在上面。 宋乾见宋无溪嫌弃的要丢掉,他赶紧按住宋无溪的手:“啧,你瞅仔细了么就丢。” 宋无溪干呕几声:“瞅仔细了我怎么不能丢?这书看着就令人作呕。” 宋乾小心翼翼的将古籍翻开铺在桌上:“你没品。” “哼,随便你怎么说喽。” 宋无溪顺着目光看去,那本书记事的顺序很怪异,章节是杂乱的,并且是以一页似鬼画符的血字古文与一页文言文穿插记录的。 宋乾随意的翻开一卷: 人死后魂升于天,魄入于地,唯三尸游走,名之曰鬼。因此,鬼并非死人之魂,而是游离的三尸。而尸解仙也可称之为鬼仙。 古有‘三浊’,也称三尸神,为‘思议德’、‘生无量’、‘淫宜欢’,上浊寄于头中彭踞,中浊寄于腹中彭踬,下浊寄于足中彭蹻,三浊皆为‘道母’斗姆元君之分身。 上浊为痴,亦神志,可修真道。炼精化炁、炼炁化神。极致苦楚可将神意上传南天门,倏剃仙骨,以骨换骨,褪去凡胎血肉苦弱。‘思母’赐之法能,残获任力,血泣击之,共苦其痛。 中浊为贪,亦心观,可修假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极乐一心三观,守乐改观于世。因信而定,盖用心塑世,可以制无感、五脏六腑之有化。何者真是伪生于世,‘生母’助其巧渡天机。 下浊为嗔,亦淫欲,可修尸道,玄牝之门。以做爱取量,一人单修手淫,常欲手撮持,须臾乃欲出,或以粉纳阴中,或以象引为男茎而用之。二人双修做爱。多人多修有因倍之。舒则任能,体ye之交。精ye与天kui可延年益寿,解阳痿、宫寒。 ‘淫母’赐精、气、神。——《古上凿言》第四卷·三浊。 宋无溪还没看完,宋乾就脱下身上的道袍,开始宽衣解带:“你俩想怎么耍?” 宋无溪没反应过来,他依然在呆呆的看着古籍:“嗯?耍什么?还有,你无缘无故脱我衣服干嘛?” 宋乾一脸认真:“咱再不修,下次在虚堂里我就不出来帮你俩傻瓜呆子,让你俩自个被那些逼养的虐待。 你俩别乱动,躺好,否则我把这具废材身体捆起来。” 宋无溪迅速将道袍披回身上,他一脸阴沉的皱着眉头:“干什么,干什么?!真的假的?你真要来?嘶,你别碰我。淫欲是下流的,我一听到这个我就恶心、反胃。” 己生也小声的劝起来:“这古籍上说的真假不定,小生觉得还是不信为好,毕竟咱三的这具身子嗯,阳痿。” 宋乾见二人小心谨慎的模样就像碰上什么大事般,他坏笑着靠在榻上,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哈哈哈,真经不起打趣,你俩遇上这种事儿还怪紧张的。” 宋无溪不屑的抿了抿唇:“离谱,自残、自欺欺人、做呃,怎么可能会提升修为。” 宋乾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捏着书页:“这就是清风老贼说的那本《古上凿言》?说不定他自己也试过这些修仙法子。” 宋无溪不高兴了:“你有很多种方法羞辱自己,但是你不可以羞辱清风祖师爷。” “给我听乐呵了,你老惦记他干嘛?” 宋无溪思索着能不能通过这本古籍找到南天门,虽然他不知道这本古籍从何而来,以及真真假假迷人眼的幻觉。如果这本《古上凿言》是从虚堂带出来,那么虚堂就是真的。 宋无溪越想越乱,他干脆就不想了。 ‘也许我可以去找金蝉方丈问问清风祖师爷的生平与南天门的事情。之后可以在南天院住短时日,这地方包吃包住,还有工作。’ 正思索着的宋无溪听见外头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便将《古上凿言》收好。他回头查看时却不见人影,只见一道小巧的黑影从地上爬来,轻盈的飞扑进自己的怀里打滚。 “娃啊,老夫好想你哇!” “唉?” 宋无溪将一个劲往自己身上蹭的黄皮子拎起来放在一边。 “大仙,你这些时日去哪里了?” 黄皮子舔了舔爪后理了理腮边的须,晃晃悠悠摇着尾巴:“老夫去见了位老朋友。你呢?这些时日可安好?这义庄一股子味儿,可熏得人不清咧。” 宋无溪起身,他轻轻将黄皮子放在肩上:“咱出去透透气,顺便去禅心寺拜访一下金蝉方丈。” 也许是雨后有些冷,哆嗦得宋无溪打了几个喷嚏。他突然有些伤感,陪伴他的除了穷困潦倒还有一身的病。 黄皮子用尾巴缠住宋无溪的脖子,围在宋无溪脖子上就像围巾一样暖乎。 “娃,咱走。” 宋无溪穿过走廊,他正要走出南天院时,与易院尘、阎十一擦肩而过。阎十一见宋无溪没带什么包袱,他以为宋无溪只是出去逛逛就没把皇甫火旺失踪的事告诉他。 祥云街远空和近景交相辉映,构街道上飘荡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让所有的物体都变得柔和起来,让人看着流连忘返。 宋无溪注意到大街小巷的墙上贴满了水浸湿、模糊不清的公告与寻人启事,雨水如苦水,晕染开墨覆盖了失踪者的面容,如他们的讯息一样模糊不清。有些帮吏正在重新替换上头的纸。 宋无溪眯眼望去,上面写着祥云街最近发生的事情。 大致为: 罡佞教督天吏与国师商议回收慕容宵儡所有画作,私藏者罚,交画有赏。罡佞教的信徒虽然供奉上浊‘思议德’,但教会内发生集体自残、自尽事件均为谣言与对罡佞教的误解。 拐子横行,会拐些佳丽、美童。因为失踪的人均为赏心悦目、眉清目秀的少男少女,所以八成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拐去当性奴了。 第69章 “乾为天” 不料,宋无溪只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身处禅心寺门口。他肩上乖乖依偎着他的黄皮子也不见了。他不由有些于纳闷为何好好的走路也会换人格,明明没任何契机。 如李医生说的那样,每一次切换人格,哪怕是在无意中,宋无溪都会感到一种与自己身体的隔离感。他还是得跟己生与宋乾说清楚。 “唉咱还是得说清楚,我脑子都一块一块。你俩要是出来过得吱一声,因为只有我在时,我们仨的记忆才会同步,但凡换个人出来就不行” 宋乾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咱这也没被人碎尸咋就一块一块的?咳咳,你不会是在担心我俩背着你干见不到人的事情?不会?不会!” 宋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宋无溪脑门弹个脑瓜崩:“溪子啊,你就是死脑筋,咱干事对得起自己就好,剩下的交给报应。” 宋无溪无奈的揉着眉心,他想不通为何他身上的人格都跟他大相径庭:“闭嘴,最烦你了,跟个癫公一样” 宋乾诚恳的点了点头后嗤笑几声:“嗯,你情绪还挺稳定,每天都觉得烦。很多事情当时想不通,莫急,过段时间再想你就想不起来了。” 宋无溪面无表情:“哦。所以这回是你出来了对?大仙去哪了?” 宋乾有些疑惑:“嘶,你怎么突然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唉?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那黄皮子不见了。” 宋无溪问起己生,己生摇头否认:“小生不知。” 宋无溪脸上露出探究,这俩里有个人在骗他。不过,好在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象征性的询问几句而已。再者,黄皮子生性爱四处乱跑,估计不久后又会回来看望他。 蝉心寺可谓是“禅心若水”,寺内僧人修为高深。 禅院烟雾缭绕,暖光透过菩提树叶洒在金色的佛像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晖。轻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禅院上空,仿佛是将这座禅院庇护于一片神秘的光环之中。 寺内古朴典雅,错落有致,屋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显得庄严肃穆。 当微风吹过,禅院两旁的菩提花清新淡雅的香气四处飘散,让人心旷神怡。而寺内中间庞大的古榕万条垂下丝绦,如云似雪,映衬寺庙多风诗情画意。 青石小路上,苍松翠竹掩映着僧人的身影。僧人们穿梭于寺间,悠远的钟鸣声与佛经的低吟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恍若隔世。 宋无溪瞅见禅院内的佛像异样,他有些害怕起来,恐惧是难言的,一旦漫延开来便是止不住的洪水。 佛像上依附许多踊跃的血肉与五脏六腑,有一种刚掏出来的动物内脏堆糊在一起了,但还是正常运作着的恶心感。那滑湿的白触须交织着纺成类人的面孔,如投下一抹破碎的阴影。 佛像身下的肉莲是重重叠叠的手掌。远处看是一团肿胀的白色,每团肉上歪七竖八的插着至少二十只手指交错分布在这手掌上像海葵般微微抓挠无形无色之物,让宋无溪感到被抓挠的是自己的皮肤,从而心头发痒。 近看像是发霉的面条,爬满乳白的蛆,明明有肉眼可见的区别,但混杂在一块,却消失殆尽。 每个佛像胸前都依附着赤身裸体的女子正如痴如醉热拥着佛像。正面看起那些女子脸如莲,鼓囊白里透红,遍布血丝的莲一瓣又一瓣,湿漉漉的大包小,一开一合发出尖锐的嬉笑声与呓语声。中间上头有颗似珠地豆的球,与头上毛ron卷曲头发结合来看,像是生发的莲。 “嘻嘻” 裂开的莲口中伸出舌头舔着佛像的chun,有时还会咀嚼几下。花白通透的皮肤隐隐约约泛着银色的光泽,纤细的喉咙轻轻呜咽着喘气,起起伏伏似在吞yan什么。二者↓ ti不断o擦、撞ji着,似海浪排挤般溅起白色paoo。 那些白色pao沫透在光影中跃动,犹如捕捉不到撮成球的nian o。于光的映射下,泡o画作苍蝇复眼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光泽,如微小虹球xuan浮。用手触碰,不知它们会瞬间破裂,化作无数微小的血滴,消失在空气中,还是难忍异物碰而眨眼挤压。 那nian chou的白色 ye ti,在地上汇聚成一行字: “火佛修一,心萨呒哞。” 宋无溪陷入了某种难以名状的焦躁中,呼吸比平时要急促,手指有着让人不易觉察的颤抖,似乎很亢奋,似乎是根植在身体里的异常欲望。 血肉模糊的佛像,白与红、青蓝交织美得不可方物,无可言喻的疼痛折磨着宋无溪的眼睛。佛像每一次的分开h拢都在加剧宋无溪胃里的反胃,他苦涩、酸烫的胃液已经到了嗓子眼。 明明宋无溪想要呕出的清汤寡水已经到了咽喉,但心却生起莫名的逐渐眷恋,淫欲的界限不再那么黑白分明。他感到脊背发凉,却又头脑燥热。 如此污浊的佛像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佛莲底下的一只手突然拽住宋无溪的脚踝。心烦意乱的他下意识的踢开那只晶莹剔透的手,不料那只手却突然爆炸,不仅爆浆了一地,还溅了宋无溪一裤腿。 “呕咦惹,呃呃呃好恶心。哕,唉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踢这玩意。” 耳畔萦绕的娇喘声与眼前的一切让宋无溪感到头晕目眩起来,他闭上眼睛,轻轻按压着自己的眼皮。他觉得在看下去的话,自己的眼珠可能会突出来变成牛子。 宋乾见怪不怪的唏嘘起来:“有目共睹,这寺庙不干净。” 己生心里的那股恐惧渲染着宋无溪,他却尽力保持着镇定:“这是眼疾闹腾的幻觉,禅院内不好言喻。咱们此行是前来问祖师爷的生平的。切勿可被这些污秽之物干扰。” 宋无溪压低声音,他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被周围视若无睹的僧人听见:“此为何物?这这佛像看起来像是西藏那边密宗佛教里的。” 若有所思的己生哆嗦着轻咳几声:“小生冒昧,确实很像密宗的双修,咱之前从《古上凿言》读到过,双修是一种特殊的修行方法,是通过男女间的欢喜行为来达到解脱涅的修行法门,男女交融,意为方法和智慧的融合。在密宗中,双修被称为欢喜法或双身法” 宋无溪正思索着,突然有人鬼鬼祟祟的从他身旁探头来看他的表情。 宋无溪被吓得心头一颤,他还没从刚刚那一幕回过神来。他回头瞧见一位面带笑容的小僧。小僧笑起来嘴角挂着酒窝,很平易近人,他手里握着扫帚,看起来是寺庙扫地僧。 “无为道长,别来无恙。” 宋无溪不能把对那些幻觉的惊恐表现在明面上,若是被人察觉到他对佛像有异样的看法必然会惹人厌。他见眼前的小僧认识自己,回忆了一下:“嗯嗯?你是谁?” 小僧并未因宋无溪的忘性而失落:“无为道长,我们两个月前在不夜城见过,我叫隋卞,那时咱们可是患难与共,临危不惧的人真的很让人敬佩。” 宋乾笑着上前握手,他故意把握手的幅度摇的很大:“好好好,幸会幸会。很高兴认识你。” 宋无溪听见宋乾在心里补充了句:‘主要是不高兴也没用,因为已经认识了。’ 隋卞礼貌的点点头:“噢,我刚刚听见你在讲密宗的事情,你对密宗似乎很了解。” 宋无溪好像对隋卞有那么些印象,但是他现在只想尽快的问到祖师爷的事后离开此处:“小道今日有事想找金蝉方丈,这会儿不便杂谈。请问你能带我去见方丈吗?” “好,正巧金蝉方丈这会儿空闲。” 隋卞将宋无溪进了庙里,宽敞的前殿里摆放着不少庞大且压抑的佛像,头上均盖着块红布。遮面的红布使得宋无溪看不清佛像的面容。 佛像只露出黑金色的躯体,躯体上戛然而止似细虫的经文,让人浮想联翩。佛像的轮廓似乎也随着面容而模糊不清,远处看坨黑泥。 让宋无溪感到更加不适应的是这里很阴冷,没有任何的光源。怪异的是禅心寺里只要是供佛像的殿都是昏暗的,处处透露着一股让脊背发凉的寒气,宋无溪裹紧道袍也难以抵挡那股无孔不入的寒意。他纳闷明明有蜡烛却不点,如摆设般静放在供桌上。 隋卞提着一盏油灯走在前头,微弱的火光似乎随时都会因寒气而熄灭。 路经前殿时,宋无溪隐隐约约听见又一阵低吟声,这次不同于外头的佛像,是许多人井然有序的低吟。随之入眼的一些极其遮挡视线的红色布帘。 宋无溪透过布帘瞧见殿旁围着一群僧人,嘴里念叨着不着调的经文。中央竟是南天疗养院的甄吉祥,似乎幻觉里的人在现实里都有与之对应的人。 脸色苍白的甄吉祥这会儿正精神恍惚的坐在一块冰上浑身颤抖。 宋无溪不解这是在干嘛,走在前头的隋卞面色怜悯的随意解释了几下。从他面上平淡压抑着内心的惊恐来看,他似乎对这类事物很恐惧,但是碍于身份又不得不敬畏。 “这是在制作法器肉莲。那个女人是来禅心寺赎罪的罪人,她让替自己出嫁的姐姐被拐子掳走了,可谓是相当的恶劣。慈悲的方丈会让寺内的高僧净化她,让她成为法器肉莲。” 宋无溪呆滞一瞬,他今日刚刚在《古上凿言》看修炼法子时,意外瞥见写法器的制作方法,肉莲就是其中之一。 首先,高僧会挑选一个合适的女人,因为肉莲就是取的是女子的阴户。 第一步为108“金刚杵”穿莲,是指108个男子用九天穿莲。第二步为“百毒不侵”,用36种毒虫与72种草药持续80时间反复刨制这个部位。第三步为“九蒸九炼”,白日让女子坐在冰面上,晚上则是坐在陶翁上,下,ti用y桃木所燃的微火去烤。九日之后,法器即可筑基。 第四步为取lian,取莲不可见血与肉,为什么何说不可见肉呢?因为这个bu位经过百日的pao制已经不像肉。并且要求在过程中这个女人不能死。如果这个女人死了,或是见血了,那么前面就算前功尽弃了。 取lian后,需让位高僧用九年时间反复盘,这样法器方能成型。 宋无溪额角留下冷汗,他装作视若无睹,不好评还是不评为妙,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这禅心寺非常之地,此地的僧人也定非等闲之辈。越是这样,宋无溪越是觉得自己能问出很多关于清风祖师爷与南天门的事情。 越往深处走,寒气越浓烈。 隋卞带着宋无溪穿过走廊的帘帐,隋二人走进一间地下室。 地下室内空间宽敞,是间禅室。禅室内上下左右的墙壁上结着用尖锐的冰锥雕刻的佛像。中央有个锁着铁链、古朴的炼丹炉正熊熊燃烧着,只有小片的温暖。 炼丹炉四周有许多家具摆放,什么盆栽、帘幕、书画都有,处处透露着一股安然,这里看起来与外头的卧室无异。不过,最显眼还是悬挂在上空、刻着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类的古钟。 那火炉宋无溪也瞧见眼熟,似乎是先前死老癞子‘地水师’在百佛窟炼丹用的。他仔细想了想,‘地水师’尸解后,禅心寺的人把炉子搬出来自个用也合情合理。毕竟这炼丹炉是难得的宝贝。 金蝉方丈正坐在书桌前心平气和的翻阅着一本佛经。 宋无溪曾见过年轻的金蝉方丈,现在的他看起来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方丈披着件袈裟,面容慈眉善目、和颜悦色,因修禅学佛,目光明亮睿智如清澈的泉水。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并未老态龙钟,而是给人一种稳健的感觉。 金蝉似乎早已知晓宋无溪来禅心寺的目的,他语气里带着好言相劝:“这人生路上,还需几分勇气去斩断那些纠结的成见和偏执,去看破那些偏执所带来的烦恼痛苦等可怕后果,让心地自由、舒展,放下那些挑在心头的担子,来去无牵挂,才能获得崭新的喜悦” 宋无溪自然晓得金蝉此言何意,他行礼道:“小道自知自己所求事物,还请方丈告知小道如何抵达南天门寻清风祖师爷。” 金蝉放下书卷,抬头看见宋无溪,在瞧清与易清风外貌相似的宋无溪时,面上浮现几分惊讶。随后,他瞧见宋无溪左眼与手腕裹着的纱布陷入沉默,最后发出惋惜的长叹。 “清风,唉,清风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三、四十年前。这南天门一词是来自道教,是仙界。不过在佛教之中,那地方被称之为极乐之地。 从古至今,登仙界屈指可数,那地方在大部分人眼里为子虚乌有之地,清风道长想以肉身抵达南天门求得《极乐经》后救苦众人无疑是天方夜谭。 不过,清风道长曾说,他从本古籍瞧见肉身登南天门的旁门左道。南天门是变相的玄牝之门,乃天地之根,绵绵若存。为宇宙的本源和生机之所在,也是道的源头。 以身祭招天命‘道母’,方能肉身登仙界。” 这听起来很玄乎,让宋无溪似懂非懂,他来前想问金蝉很多问题,但是这会儿却又不知道该问啥了。 金蝉意味深长的指了指炼丹炉:“道长,你还是更应该重视自己的事情。” 宋无溪望向炼丹炉后不由连连后退,这炼丹炉里炼的不起其他什么,而是动荡的黑炁。他瞧清自己的倒影时,呼吸停滞一瞬,随后他惊疑不定起来,那倒影跟他一模一样,只不过一团浆糊的脸上有六条红线。 宋无溪的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脸,难以置信的他不确定的在看几眼,越看越崩溃:“嗟乎!这怎么可能六条红线,呃呃” 宋无溪突然确定什么般,一脸警惕的看向镇定自若的金蝉,他冷笑几声后质问起来:“你是极道?还是西天乐?我差点信你的鬼话,我甚至没怀疑清风祖师爷的旧友是这般人那图案是卦象‘乾为天,你想暗示我是极道‘乾为天’?” 金蝉摆摆手,打断宋无溪的疑神疑鬼。 “老衲并无任何暗示,而是明面上告知你,你就是‘乾为天’。亦或者说,你这副躯体里有‘乾为天’。 乾为天早就尸解,不过他并没成仙。极道需要一个新的‘乾为天’,天爻便是再合适不过的载体。” 宋无溪定定地看着金蝉,那份惊愕的神情如受到重大打击般,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白皙的关节透出一种紧张和惊讶的情绪。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呼唤却又喊不出来。 “可、可是,我这不是病吗?况且,他们如何让‘乾为天’夺舍我?” 金蝉眼神深邃,一丝波纹都没有:“很简单,极道与西天乐合作一切便迎刃而解,他们用西天乐弄假成真的术法塑造出一个‘乾为天’出来,只要你相信,你就是‘乾为天’。 你可曾发觉,你与最开始自己逐渐疏远?你的喜怒哀乐、时间、记忆统统被分割了出去,喜怒哀乐乃人之常情。你对你的清风祖师爷的感情不是一时出来的,你曾经一定见过易清风,但是‘乾为天’把记忆分割了出去。” 宋无溪手足无措的比划起来,因为金蝉说的一切极其合理。宋无溪一向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但是他一见到易清风,就有种抑制不住的爱慕,连他也不清楚这爱慕来自何处,就像本来存在却被他遗忘一般。 宋无溪支支吾吾,手也开始哆嗦:“西天乐他们凭什么帮极道,他俩不是对家么?我我确实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但是呃呃呃唉” 金蝉似乎在压制心里对西天乐与极道的厌恶之情:“人心妄动,则情绪生。乐子人罢了,做什么一切由心,也许他们想看见‘天爻’被耍的滑稽模样。你身上的那个宋乾,就是‘乾为天’。” 沉默如谜的氛围笼罩着整个禅室,仿佛是一种无形的薄膜将宋无溪与外界隔绝。他愣愣站在原处,脑海中闪现着过去模糊的种种,那些事物只是转瞬即逝,轻飘飘的,怎么抓也抓不住,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无言的痛楚萦绕在他的心头。 宋无溪黯然失色的低下头,眸光晦暗,看不清面上表情:“呃,呃呃我我唔” 宋无溪微微咬着唇,他嘴里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旁的隋卞担心起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宋无溪,他曾听清风观的人说过宋无溪过去的事情。他觉得太过于直白的话会打击得宋无溪一蹶不振。 不料,宋无溪突然一脸阴沉、讪笑着抬起头:“揭穿多不好,我就喜欢笑着看你演完,精彩之处,道爷还会拍手叫好。你们禅心寺干的龌龊事没比西天乐那帮乐子好到哪去。” 这禅室内只有宋无溪、隋卞、金蝉三人,没什么好忌惮的,唯一该忌惮的就是‘乾为天’是谁这事被公之于众,从而引来不小的杀身之祸。 宋无溪将手按在铜钱披风上轻念了一声“铜钱剑”,那披风瞬间化作一把锋利铜钱剑。剑身笔直如弦,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表面饰以复杂错综的符文。 宋无溪玩味的瞅着不慌不忙的金蝉,在他眼中金蝉只是强装镇定罢了,他握着铜钱剑几步上前劈向金蝉。 “道爷会撕烂你流言蜚语的嘴。” 第70章 红袍道士离火 宋无溪手握铜钱剑斩向金蝉。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他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经文声。随之,他像被斩断线的风筝,突然间失去了控制,砰然倒在了地上。剧痛穿透了全身,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这疼痛感来得太奇怪了,宋无溪这副身体明明很耐痛,可是这会儿他的腹部却莫名痛得让他行动不便。 倒在地上的宋无溪艰难的挪动着脑袋回头看,他看见一群腹部被剖开的僧人手上拿着滴血的金刚橛。便顿时了然,对方似乎能将疼痛共享给他人。他虽然不甘心,但是这会儿可是共感他们一群人的疼痛,自然无力再战。 “可恶老登,你居然偷袭一个后辈” 金蝉双手合十,神情落寞的低下头,仿佛在默默祈祷着什么,心里似乎有着无尽的遗憾和惋惜,不过这一切在这时的宋无溪眼里只是惺惺作态。 那些僧人开始拿金刚橛挖自己的太阳穴。宋无溪顿时感到头痛如绞,仿佛有巨大的压力在压迫着他的神经,不断搅动着他的脑浆,又如脑中被寄生了血虫跳蚤。 周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图像、每一段声音都像是在刺激宋无溪的神经,使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他试图静下心来,试图找到一种可以缓解这种痛苦的方式,但头疼似乎永无止境,使他精疲力尽。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见宋无溪晕厥过去,面上云淡风轻的僧人们才停下手头的动作,他们伤口上的血被皮肤上长出的纤维肉芽吸收殆尽,愈合起来,不留一点痕迹。 等宋无溪再次醒来,他缓缓抬头环视周围,见一切如常便困惑的眨了眨眼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那群僧人已经离开,面前的金蝉心如止水,就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般。不过隋卞一脸担忧的看着他,让他不得不重视起自己的情况。 宋无溪瞧见自己手上握着把锋利的铜钱剑,他丝毫没印象发生了什么了,不过他觉得肯定不是啥好事。他已经隐约猜测到,可能是宋乾出来想杀人灭口,但是被禅心寺的人制住了。 宋无溪目光游移不定,闪烁着愧疚的光芒,他无可逃避自己的过错,不免紧张于金蝉会有何看法。他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掌,随后用骨节分明的手捂住昏昏沉沉的头。 “唔抱歉,方、方丈,我失态了可是我无能为力去控制自己的行为举止。” 金蝉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透出了一股温柔和宽容。 “十法界唯心所造,四圣六凡,皆是自作自受,大修行人惟愿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余皆不取也。 道长,让‘乾为天’存在与否的权利在你手中,老衲手中有种丹药,服用过后可暂时抑制你身上的其余人,长期服用可使得他们不再出现,还看道长是否有想根除的想法。 因为有嗔,不知世法自然的奥妙,对人对事,难免强求责备,怨天尤人,到头来难免心尘四起、烦恼丛生。还望道长与自己达到‘和解’” 宋无溪跪坐在炼丹炉前,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炼丹炉燃烧的光透过帘帐,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呆滞。 “嗯唉,能给我些时间接受吗?” 金蝉答应了,但是要求宋无溪决定期间留在禅心寺住宿。宋无溪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这禅心寺虽然看着污秽了一点,但是包吃包住。 禅心寺的人并未对宋无溪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或是态度,他是‘乾为天’这事并未被公之于众。但是,无形的压力就像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宋无溪坐在寺庙院中央的菩提树下生着闷气,他气愤于宋乾并未跟自己坦白‘乾为天’一事,并且隐瞒了诸多事情。 福生无量尸仙太岁,极道者衡幸福,生者亦何欢,死者亦何苦,喜怒哀乐,皆为尘土。‘乾为天’可是极道教主,极道提倡尸解成仙、尸修无疑是诱导信徒去死,这就是赤裸裸的邪教。 宋乾这会儿还在昏厥中,宋无溪只能找己生抱怨。 “唉己生,你为什么不早把‘乾为天’的事情告诉我?其实你们一早就在骗我,对?” 己生语气里透露着苦涩与无可奈何:“无为,小生曾跟你聊过宋乾的事情,他的事情多说无益。有些事情还是不记得为好,小生跟他在这方面抱有相同看法。” 宋无溪气极反笑,崩溃的情感像一道道伤口,不断向外渗血使他越说越崩溃、难过,最后他开始低声抽噎着嘶吼:“所以,你俩就串通一气来欺骗我?你们不想让我死是因为你们不、想、死,真正在意我的人都都已经不在了” 有时候,宋无溪真的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放声大哭。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却像巨石般压在心头,令他窒息。情绪的崩溃,只是瞬间的决堤。 宋无溪记不起曾经的易清风,也记不起自己曾经的许多事情,那股对这具残破身体的疏离感让他感觉自己才是外来者。他说着说着捂住脸,泪水在指缝间滑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你们你们凭什么分走我的时间、我对清风祖师爷的记忆还有我的一切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你们有恃无恐,而我却小心翼翼唉” 己生面上写满了歉意,目光深邃而内疚,她低头道歉时,言语中透露出真挚的悔意:“对不起” 宋无溪感觉鼻子一酸,他终究还是无法去怪罪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己生:“你总是这样,别老是跟我道歉。” 己生抿了抿唇:“小生尊重无为的选择,与无为相伴的这些年已生感情,还望无为不要忘记小生” 和煦的暖光笼罩着整个院子,隋卞在远处扫着地,时不时偷瞄闷闷不乐的宋无溪一眼。在他又要偷瞄时,宋无溪也有所察觉的回头望向他这边,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隋卞慌忙挪开视线。 宋无溪没瞧出隋卞对自己不同寻常的偷窥,他只觉得隋卞是金蝉方丈派来监视他的,闲得无趣的他干脆就悠闲的看着隋卞扫地。 过了许久宋无溪才试探着开口问道:“隋兄,你也听见了方丈说的我的这副身体里有‘乾为天’,我随时都可能变成‘乾为天’,我真是极其危险的人你们会因为‘乾为天’杀了我么?” 隋卞并未停下手头扫地的动作,他安慰起宋无溪:“要说评价,是百闻不如一见。佛门不杀生,一切皆为因果‘乾为天’是你的孽障,你得坦然面对。敢问道长,道长对‘乾为天’是哪般感情?” 宋无溪一只手撑着下巴思索起来,他也不知自己对宋乾是哪般感情。宋乾曾帮过他,虽然是以极其暴戾的法子。宋无溪主要是不喜他‘乾为天’这个身份。 “宋乾我厌恶都来不及,更何谈感情?” 隋卞微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道长能有此番想法甚好,禅心寺助人为乐,助道长早日根除业障。” 禅心寺曲折的长廊与周围相得益彰,随着夜幕逐渐降临,长廊被灯火点亮。雕花的檐角映衬着月光。漫步于石径上,可瞧见禅心寺外的游人们在灯火阑珊处流连忘返。 隋卞将宋无溪带到一间卧室休息,宽敞明亮的卧室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充满着佛教的韵味。 隋卞面上有些担忧,似乎是怕宋无溪有什么闪失:“无为道长,夜间切勿在禅心寺外游荡。晚上高僧们都忙着制作法器与修炼,不喜被扰。道长若碰上了什么问题,可以来找小僧。” 宋无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他见隋卞平易近人,就试探着开口问道:“嗯小道想问施主一事,为何殿的那些佛像均盖着红布,以及大部分佛像均象征双修或是多修?行欢真的能提升修为?” 隋卞微愣,他看着一脸单纯的宋无溪欲言又止,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随后解释道: “自然是能。若将灵魂比喻为火的话,那么身体只是炭、草、粪、薪一类卑贱肮脏的东西,只是精神暂居的虚幻的躯壳,禅心寺讲究通过“三密为用”来“即身成佛”。 “三密”为身密、口密、意密,即手结印契、本尊真言、心观想佛尊。这种通过三密即身成佛的教义直接将密宗修炼引向了人的现实生命和自我身体。 例如,禅心寺的身密修法,包括手印、身印以及人体内部气、脉、轮的修法,后者与道教气法非常相似。虽并不直言追求生命健康长寿,但三密以及瑜伽的修炼却将其引上了长寿康乐的效果。 奇哉自性净,随然欲自然。离欲清静故,以染而调伏”。已借性欲和性能达到“自性净”而成就佛果。” 宋无溪将此修行法与极道联系起来,他发现一件让他感到恶寒的事情。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嘴唇咬得紧紧的,以抵挡住那股从胃里升起的恶心感。‘乾为天’定用他的身子做过很多淫乱的事情。 宋无溪小声嘀咕一句:“嘶,怪不得上回那家伙不早些出来帮我。” 但宋无溪还是觉得人生即苦,四大皆空,性欲和肉体是人生“苦”的根源,是使灵魂堕落的恶之源。 隋卞仍然有些心有余悸,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一事,禅心寺晚上会有个爱说胡言乱语的红袍道士抱着遗孤游荡,他的妻子为佛法献身后入了极乐界。他不舍妻子离去便整日堕入疯癫。半夜若是闻见动静,还请道长莫要离开卧室。” 宋无溪好奇道:“你们为何不锁门,不让他出入唬人?” 隋卞答的得心应手:“禅心寺可容纳五湖四海的来者,众生平等且皆有佛性,哪怕疯癫,既是如此,我们就都无权剥夺出去禅心寺的权利。” 宋无溪点了点头,自知得懂规矩,他也不想去观摩什么的。 入夜后的禅心寺很宁静,寺庙内的香火气息弥漫,配合着低沉的木鱼声与诵经声,寺庙内,还可以听见悠扬回荡的钟声。 宋无溪安详的躺在舒适的榻上,既然他有了除孽障‘乾为天’,找回以前记忆的想法,他便不再与其他人格聊天。 宋无溪将手指交叠着放在腹上缓缓闭上双目,呼吸深沉而稳定:“很喜欢睡觉,有一种入土为安的释怀与长眠不起的轻松。” 宋无溪打起盹来,眯着眯着,他突然感到周围冷风阵阵。身体与精神的疲惫感并未消减,而是在加深,明明在歇息的他却感到越困越累。 宋无溪被眼皮覆盖想眼球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出现暗淡的色泽,随之是越来越浓厚的麻痹感,人格切换后的那般头晕头痛与视野迷茫。 冷风吹醒了宋无溪的睡意,如同在腊月被泼了一盆冷水,冰冷刺骨。他不由打了哆嗦环视起陌生的周围,周围黑灯瞎火的,似乎是在禅心寺供佛像的主殿外,昏暗的夜色使得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 远处的灯光稀疏而黯淡,如同遥远星辰般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殿内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晃动。 宋无溪扶额叹息:“唉,被人打搅睡觉,有种魂飞魄散的错觉与撒手人寰的快感” 宋乾理直气壮的打断道:“你少来,我没感觉。” 宋无溪见宋乾带自己来到此处的,惶恐不安的他张口就要喊人时,宋乾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别吵。” 己生打算要开口时,也被宋乾毫不留情的给了一巴掌。 “你也是。都别吵嚷,真老哞嘚叫道爷心烦。一天到晚,就你俩屁事多。一个要死要活,一个半死不活。” 宋乾见宋无溪与己生被自己扇乖了,他才开口讲起正事,一遍说着一边揉起宋无溪红肿的脸颊。 “不要紧张,道爷不什么啥好人。道爷就是‘乾为天’,名字取的这么直白都不晓得,道爷个文盲都比己生你个读书人聪明,真想把你俩傻瓜蛋子都操一遍。 借寿、‘泽水困’、‘地水师’的破事都是道爷帮你俩处理,你俩居然还想翻天?还有,一个人讨厌我,是他的问题。一群人讨厌我,那是他们互相认识。闲话一直有,不听自然无。禅心寺那帮人明显都不是啥好东西。” 有些胆怯的己生连忙点头附和:“乾老大所言极是,怪小生不够严谨。” 除了禅心寺内异样的佛像,宋无溪并未觉得有其他什么,金蝉方丈与隋卞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宋无溪不屑的闷哼一声:“切,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那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瞎逛又是作甚?” 宋乾将头转向躁动不安的殿内,示意宋无溪自己看。 宋无溪望去,先是听见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再是看见殿内有数位少女少男在与僧人双修。 金蝉与隋卞在一旁观摩、闲聊。部分僧人静坐于垫,嘴里轻念“嗡萨缚达塔伽达阿奴惹迦那,班拶娑跋缚,阿摩郭吭” 宋乾见宋无溪看清了,也不管他现在感受与否,只是轻飘飘道:“既然瞧清了,那就走,去禅心寺供奉斗姆元君的那间弃庙找‘离为火’。” 宋无溪困倦的揉了揉带着黑眼圈的眼角:“随便,依你。唉,真累” 弃庙的木质门板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斑驳破旧,但依旧显得古朴雅致。庙内部的佛像大部分残缺,香炉已经倾斜,满身青苔,炉内的香灰散落一地。抬头仰望可以看到裸露的木梁和苍老的瓦片与破碎不堪的窗户。 森森冷风肆无忌惮地灌入其中,带来了无尽的寒意和萧条。昔日的神圣与庄严如今已经荡然无存,只剩凄凉与孤寂。让人难以想象这里是香火鼎盛的禅心寺的一部分。 一个红袍道士抱着个黑色的婴儿站在残破的斗姆像前,面上饶有兴致,似乎就是宋乾口中的‘离为火’。 ‘离为火’作为‘离卦’的老大,身上有种别样的气质,眉毛是一节一节的断眉,披肩的发用红头绳扎的随意,不知是懒散还是不拘小节,只知看起来很飒,不过在宋无溪看来,‘离为火’不像是啥正经人。 ‘离为火’右边嘴角有道割开的旧伤疤,那伤疤被红线向上缝着,就如在笑一般,即使他没这道伤疤,也是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右耳处贴着纯白的纱布在夜色下格外的晃。腰间则是一边挂着竹简一边挂着雕刻细致的三清铜铃。他怀里静躺的黑色婴儿闭着眼,死气沉沉的。 ‘离为火’注意到宋无溪来了,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欢呼雀跃着直直奔向手足无措的宋无溪。 “乾——老——大——!!我已经因您思念成疾了!” 宋无溪惊疑不定,他下意识退后几步。没想到下一秒精神抖擞的‘离为火’突然栽倒在自己跟前,怀里的黑色婴儿则是滚落到一边。 宋无溪能共感到宋乾的困惑,他蹲下惊疑不定的推了推不省人事的‘离为火’的肩膀:“道友,你没事?” ‘离为火’缓缓的抬起头,在看向宋无溪后一脸震惊,神色复杂的他用那疑惑的眼神四处扫视,似乎在寻找着某种答案,眉毛微微颤动,一头雾水的样子让宋无溪不由得跟着他一起疑惑起来。 随后,‘离为火’在地上打几圈滚,警惕的与宋无溪拉开端距离,他愣愣的看着自己哆嗦的手。 “我这是回到了过去?!莫非这是逼养的西天乐的阴谋?我明明记得乾老大已经已经呜呜虽然乾老大已经死了,但是他在我心中仍旧音容宛在,风韵犹存” ‘离为火’嘴角微微颤抖着,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之后似下定某种决心,热泪盈眶的抓着心口,目光里有无尽的坚毅。 “既然上天给了我重来的机会,这次我定会为乾老大赴汤蹈火!守身如玉!” 宋乾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 ‘离为火’突然笑嘻嘻的上前一把搂住宋无溪的腰,张口就来:“嘿嘿,乾老大~咱们双修!准备准备,之后一块去把那群乐子人杀光” 宋无溪一开始还真以为出来啥事,听到最后他突然豁然开朗,随后他嫌弃的推开‘离为火’在自己腰间躁动不安的手。 “放手,真没礼数。” ‘离为火’不以为然笑了笑,在端详一会儿哑口无言的宋无溪,他不见外的戳了戳宋无溪软乎的脸 。 “哎呦,原来不是宋乾老大呀,我还琢磨着怎么让他对我印象深刻一些呢。我记得你,你是宋无溪。你这么觉得,一定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因为了解我的人,都想揍我。” 宋乾不置可否:“离啊,说正事。” ‘离为火’将地上的阴司童姥捡起来,掰下一块塞到宋无溪的手上。 “是那黄皮子让我带阴司童姥这回魂药来把你从虚堂里带回去,我用修真与你共感才勉强进来的,待不了多久。这次有些难办,西天乐‘平八’整出的幺蛾子不小。” 宋无溪原本还在纳闷禅心寺的异样,原来这会儿是莫名其妙入了虚堂。不过极道能来两个八纯卦说明此事严峻,他面露犹豫的将阴司童姥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后吞入腹中。 第71章 无为道长好耍 宋无溪吃下阴司童姥闭眼深呼一口气后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朦胧的天花板。 原本漆黑一片破庙已经变成间温馨敞亮的卧室。卧室里只有床榻,无窗添了几分闷气,暧昧的暖光充满了整间房。房间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应当叫嫖房的味道,那是一股闭塞的,让人昏昏沉沉的味道。 宋无溪这会儿正贴在‘离为火’胸膛上,他能清晰的听见‘离为火’炽热的心跳与萦绕在耳畔的呼吸声。他下意识挪开身子,但被‘离为火’胳膊的搂的动弹不得,他只能反感的用手抓挠起‘离为火’。 “嘶,放开我。乾为天虽在我身上,但是不代表我跟他是一类货色。唔还有一点,啧啧啧,极道藏污纳垢,我巴不得以死谢罪。” ‘离为火’被宋无溪的抓挠逗乐了,他抿了抿嘴角发馋流下的口水,有些遗憾的松开了手:“哎呦,是是是,老大您金口玉牙,我怎敢违背。只是可惜,我新学的手技您体验不到了。” 宋乾感兴趣的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轻轻拍了拍‘离为火’的肩膀,言谈举止与宋无溪素不相识的‘离为火’如青梅竹马般:“有趣,莫藏着掖着,耍给咱瞧瞧。” ‘离为火’欲擒故纵的推脱起来,他面露为难的搓了搓手,但是嘴角那抹笑意却愈发浓烈:“这这,既然乾老大赏识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我反对!” 宋无溪作势要往笑嘻嘻的‘离为火’跨上踹一脚。 ‘离为火’一个翻身轻巧的躲开,在他为自己的事先察觉而沾沾自喜时,不慎因动作幅度过大,狼狈的跌下了床。 宋无溪感到脊背发凉,那阵寒意不仅仅来自于想跟他双修的‘离为火’,还有先前被他挖掉,现在却失而复得的左眼。 宋无溪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揉了揉单薄的眼皮,直到真切的感受到那软乎的球状物触感,他才稍微放下心。他便觉得是‘离为火’帮自己接回的,毕竟极道的尸解成仙讲究尸体的完整。 “那谁?咱们不是有要事相谈么?西天乐、极道什么的,唔呃呃。” ‘离为火’一手撑着脸颊,侧躺在地上兴致盎然的看着面露疑惑的宋无溪。 ‘离为火’一脸真挚,清澈的眼眸里夹杂着单纯与恭敬,他拍了拍让人安详的胸膛,发自肺腑道。 “老大,我这是跟您开玩笑的,您放心。嘿嘿” ‘离为火’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不过,无论是爱还是做爱,都是一门艺术,逼养的西天乐强人所难,不可饶恕,理当受罚。所以我申请让咱离卦集体后入西天乐。” 宋无溪听着感觉怪怪的,‘离为火’给他一种陈逍遥喝了假酒耍酒疯的感觉,不过单单气质上的感觉。 宋无溪懒得起身,他用双手撑着脸颊望着躺在地上的‘离为火’,有些心不在焉:“好好好,呃哦,那你是如何进到此处的?” “咱也是开青楼、妓院的,身份啥的又没暴露,西天乐这回请来了好多当地老板来探讨诶嘿,于是我就进来喽。 ‘山风蛊’也来了,她这会儿要么在外头傻笑着听墙角,要么在前室炫糕点吃。咱俩马上就带老大您离开这儿。” 宋乾很捧起‘离为火’的脸,一手捏住‘离为火’的下巴,一手轻轻的挑逗着呼吸越发厚重的‘离为火’的唇瓣。 “离火,许久未见,不想与我叙叙旧么?” 宋乾轻轻的踢了踢‘离为火’的身子,‘离为火’眸光轻颤了下,他上前抱住宋乾:“乾老大,诶嘿嘿,您愿给我这机会,我喜不自胜。” 暧昧的氛围弥漫开来,仿佛一团无形的雾,将两人紧紧地笼罩在一起,沉浸在若隐若现的朦胧之中,仿佛掌握又不完全掌握的感觉让人心痒痒。目光交汇时流露出一种心照不宣。 宋无溪正想打断,被胆怯的己生小声劝下:“无为,小生觉得咱还是别扰了他的雅兴” 宋无溪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眸中闪烁着的是满满的失望。双唇微启,似乎想要诉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心情,半晌才问:“唉己生,你为何如此惧怕宋乾?” 己生声音轻飘过宋无溪的脑海:“抱歉,小生无能为力。待宋乾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一律皆无。呜呜,小生应是还有点用处,不过挨打受骂已是家常便饭” 只要宋乾想出来,他几乎可以随时随地的夺舍宋无溪的身子,这让无法记忆同步的宋无溪感到惶恐与忌惮。 宋乾嗤笑着看着’离为火’,紧紧握拳的手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兴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下一刻,他狠狠掐住‘离为火’的脖颈。 “离火,你是一点也不长记性啊。” 面对没轻没重的宋乾,‘离为火’并未反抗,而是配合着发出厚重的喘息,但是额角因濒临窒息带来的五味杂陈而流下冷汗,缺氧得面红耳赤。 宋乾内心生起愉悦,他按住蠢蠢欲动的‘离为火’后硬生生的折断了‘离为火’的手指,并将手指变为一把小刀挑开他的衣服后割开他的腹部。 周围的熏香恰逢时宜的放大了所有感官,那股不知名的燥热越发热烈与叫嚣,暖橘色的光氤氲着视线,模糊了轮廓。 宋乾感受着‘离为火’腹腔里的温热,手随着脏器细ni的运作而颤抖,时不时捏几下、拧几下。血浸透了‘离为火’的红色道袍,使原本的那一抹红越发深邃。 宋无溪眼睁睁的看见自己把离为火打得半死不活,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离为火’气喘吁吁,嘴角笑容有些僵硬的抽动着。五脏六腑交织着融为一体。火辣辣的疼痛,如在燃烧。溅起的血泡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如潮水灌入‘离为火’的鼻腔,侵蚀着他的肺。 密密麻麻的疼痛难以言喻,‘离为火’不自觉蜷缩起身子,眼角抑制不住的流下泪,咳出几口血。他伸手去捂刺痛着的腹部的手被宋乾另一只手钳住。 “唔,乾乾老大我” 宋乾眼睛眯成一条缝细品起‘离为火’的表情后用沾满血污的手塞进‘离为火’微微张开嘴唇里,于口腔捏起细滑的舌头揉搓起来。 宋乾的笑声如同干涩的砂纸摩擦,又好像万针齐刺,那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疯狂。粘稠的血与唾液交融在一起。 在宋乾的注视下,‘离为火’轻轻含住宋乾的手指xi嗦起来,“咕噜”咽下血与胃液后长呼一口气望向宋乾身后。 “唔,咕乾老大,您瞧,‘坤为地’来啦!” “嗯?蔡兄也来了?” 宋乾毫不犹豫的回头查看。 ‘离为火’趁机一拳打晕宋乾,宋无溪瞬间恢复了身体全部控制权。 宋无溪呆滞一瞬,他在瞧见自己满手沾血与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离为火’时,那些涌入的惊慌失措填不入他放空且晕乎乎的大脑,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来回踱步。 就在宋无溪一脸阴沉时。‘离为火’安然无恙的像行尸走肉一样慢悠悠的站了起来,一手重重的搭在宋无溪的肩膀上,吓得若有所思的宋无溪一激灵。 宋无溪回头见浑身血迹遍布‘离为火’的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离为火’挂上先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他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随意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诶嘿,我没事呢。” 宋无溪惊疑不定,白操心的他脸上流露出无奈,眉头深锁,因荒谬感到深深的无语。他虽然不喜被称呼‘乾为天’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子让‘离为火’改口。 出了门,宋无溪瞧清这地方的构造,如‘离为火’所言,这里很大,建筑风格似客家楼,层层叠叠,共有四层楼,他们这会儿正在四楼。 一幅巨大的刺绣屏风悬挂在禁锁的门口,绣工精细得给人一种纸醉金迷的感觉。一楼中央有个演戏曲的台子。 台上不见舞姬,只有一个盖着红布的黑佛母像,外形与禅心寺的那尊佛母像相似。满身的符咒让人越瞧心口的负担越重,红布下的面容让人浮想联翩,旁人出乎常理的对这尊似邪祟的佛母像习以为常。 台子旁边是客席、甜点桌与赌桌,也有清净闲聊琴棋书画的房间。一盏茶水暖炉中的栗炭爆起絮絮火星,男女缠绵声中概括了吵杂的喧嚣,处处弥漫着春情。随处可见叼着烟斗、富得流油的嫖客与性奴共欢,还有不穿衣服男男女女四处游荡的。 眼前的一切都是花白的、暖黄的,让宋无溪的眼睛隐隐胀痛。这里的空气吸入鼻腔里如抹上一圈地沟油,油腻、粘糊。 西天乐教主裴催与“愚人金”杨白柳正坐在一处较为显眼打天九牌。裴催还是如先前那般的闷闷不乐,时不时就叹气几声。 旁边的杨白柳则是自顾自吃糕点吃的畅快,他随意安慰裴催几句后往裴催手里塞几块糕点。 狭小的窗户外可见与室内格格不入的枯枝,上头西沉的日落,萧条得像一声叹息。 轻轻摇晃的红烛晕染开昏暗的光,使整个走廊弥漫着一种朦胧而迷离的氛围。四壁的壁画,无论是高山流水,还是翠竹松柏,都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韵味。 走廊的地上,铺满了绯红毯,走起来几乎无声,让宋无溪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模糊记忆里那醉梦楼很相似,让他起了疑心,觉得是有人刻意为之。 “嘻嘻嘻” 恍惚一瞬,宋无溪听见一阵嬉笑声由远及近,如同清脆的银铃,稚嫩而感染力强,应是来自于孩子,让人不禁被这份纯真的快乐所感染,心里泛起涟漪,可这地方怎会有孩子? 宋无溪看见有个年龄约十三左右的孩子站在走廊尽头,身上穿的单薄。小孩并未穿裤与鞋,宽大的袍子随意的披在身上,露出白皙的肩与腿。轻飘飘的,像夜里的影子。 似曾相识的让宋无溪开始有些头晕目眩,那道身影如影随形,脑海中不断出现一些混乱的片段,心空荡荡,只有零星和不连贯的影像。他的思维被胡乱搅拌,反应却变得越来越迟钝,让他感到心头一紧、不安。 愣神间,宋无溪无意撞了‘离为火’身上,险些跌倒的他被‘离为火’拽住、扶稳。 “乾老大,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莫非是” 宋无溪生怕‘离为火’再说出什么让他感到生理不适的言论,连忙打断道:“唉,我无碍,只是眼疾罢了。” ‘离为火’贴宋无溪贴的很近,美其名曰,物有主便无人敢去冒犯。周围人垂涎欲滴的注视让宋无溪感到不适应,想对他动手动脚的人都被‘离为火’以先来后到拦下了。 不过,宋无溪还是恐慌于贴得太近,他一个劲的往旁边躲,‘离为火’见状就一个劲往他身边靠,一边欣赏着他惊恐的表情。 宋无溪耸起肩,面露为难的对了对手指,目光不自在的瞥向一边:“欸你能不能别老往我身上靠?” ‘离为火’转身给宋无溪让开条道,恭恭敬敬的做出个请:“老大,那您走前头,我走您身后。” 宋无溪连忙摆摆手:“唉?不了,不了。” ‘离为火’带宋无溪走进间房内,一进门就见几坨花白虫茧与堆积如山、晶莹剔透的虫卵。 一只人头虫与一些人正在狼吞虎咽吞食着中央桌上堆积的肉山,糕点与半生不熟的肉混杂在一起,混浊的汤随意从上淋下,将此融为一体。 银白色的铁质碗状器皿白的反光,仿佛已经毫无摩擦力,摆脱了重力的束缚,撞入眼帘里出现道道重影,恍恍惚惚。 宋无溪的视线一接触到器皿的边缘便不自觉的向下滑,直至被一堆黏稠混浊的块状物所阻挡。 这气味却很容易叫人上瘾。后背不甚敏锐的感受神经真切的感受到身后冰冷的白光一排排的熄灭。白的让人产生了不甚真切的错觉,好像一个白洞无限的吸引着二人视线注意。 一堆鲜红与墨绿色粘液混合的尸块异常怪异,它不断散发着腥甜滑腻的腐败气味充斥着鼻腔。如活物般,通过分泌浑浊润滑的液体游走,散发着甜腻的气味吸引人把它们融入自身。 蓝雪萍在旁的蹦床上兴高采烈的跳来跳去,整个蹦床被她大幅度的蹦蹦跳跳弄得“吱呀”作响。她通过回声感知到有人来了,便停下蹦哒。 ‘离为火’离开前特意叮嘱了蓝雪萍别搞出太大动静,现在蓝雪萍都快把这间房整成养蛊室了。 ‘离为火’支支吾吾起来,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张口结舌的宋无溪,在确认宋乾没回来后,他才数落起蓝雪萍:“我临走前跟你说” 蓝雪萍拿起盲杖,走向‘离为火’的方向,她在有些不明所以的‘离为火’的脸上摸索几下后,一脸人畜无害的捂住‘离为火’的嘴。 “离火老大,咱小点声。我看他们被西天乐抓来当性奴,好可怜哟,于是就让他们跟虫虫一块吃饭。这地方很偏僻,要不咱把他们都救出,嘿嘿,我已经在楼下大厅的糕点里下了蛊毒,这会儿那些人应该吃的差不多了。” ‘离为火’与宋无溪面面相觑一瞬后轻咳几声,才点了点头。 蓝雪萍又开始不见外的端详起宋无溪,一边热情的打起招呼,一边在宋无溪脸上摸来摸去:“你就是离火老大的那位老朋友?你是离卦吗?哇,你应该长得挺俊的。嘿嘿嘿,要不要跟我双修” ‘离为火’并未把宋无溪是‘乾为天’的身份告知任何人 ,他担忧会有心怀鬼胎之人在宋乾不在时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宋无溪下手。 宋无溪颤颤巍巍避开蓝雪萍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手。 “小道惶恐。” 蓝雪萍听这声音熟悉:“这是无为道长?哇哦,原来无为道长是离卦!怪不得之前你被‘泽水困’下咒。” ‘离为火’抓起把柄:“啧,这坎卦啊,是越来越猖狂咧,就是欠收拾,都是‘坎为水’老登没教好。” 宋无溪不想跟极道扯上关系,他解释起来:“唉我不是离卦,我啥也不是。只是碰巧认识‘离为火’罢了” 外头传来一阵惊呼声与哀嚎声,随之而来是一片死寂。 ‘离为火’转身推门出去查看,他手扶着栏杆,站在四楼俯视着底下一览无余的情况。 人们横七竖八的倒在呕吐物遍布的地上,临死前在四处逃窜,但却又无能为力。 面容扭曲的人堆一动不动,怒目圆睁,应该都死了,他们的胃部却仍在蛊毒的作用下受力挤压、剧烈的蠕动着,迫使内容物冲破食管的束缚,释放出浑浊的液体。 一堆堆夹杂着红虫的呕吐物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酸臭味,呕吐物的味道非常浓郁,就像是把一堆腐烂的肉放在高温下蒸煮后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人感到恶心想吐。整个一楼都充满了污浊的气息。 但是尸堆中不见裴催与杨白柳。 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死寂与沉重的窒息感,让人感到不安、喘不过气来,肺部似在痛苦、无力地抽搐着,试图寻找一丝新鲜的空气。 “咚——” ‘离为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有东西闷声落地,一个凹凸不平的圆球滚落到他的脚边。当他意识到危险为时已晚。身后的宋无溪在斩下蓝雪萍的脑袋后一把将他从四楼推下,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离为火’防不胜防。 “你!!” 躲在吉祥天母旁的杨白柳见‘离为火’跌了下来,立刻掀开佛像上盖着的红布,念起咒语:“火佛修一,心萨呒哞,献祭招天命” 那尊吉祥天母仰起头,面容是一坛深不可测的肉洞。肉洞模样类似七鳃鳗,也似被拔光齿的牙床。牙床肿胀不堪,有些地方像被滚烫的热水煮烂的发白肉,有些红得血丝遍布。 吉祥天母身上刻血肉模糊的文字,美得不可方物,视觉上带来当疼痛也无可名状,折磨双目,使人逐渐眷恋,生与死的界限不再那么黑白分明。 ‘离为火’直直跌向肉洞中,他咬牙切齿的撑住肉洞四周不让自己被拉进去,一只巨大的触手从肉洞中心伸出缠住他的腰,随之而来的是很多细小的触手将他往里拽,强而有力的拉力连骂脏话的机会都留不给他。 触手上布满了繁复纷乱的花纹,像一只伺机而动的毒蛇致命而让远观的人沉沦。巨大的吸盘勒的‘离为火’艰难的喘着气,挣扎起来。 吸盘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里伸出舌头,分泌着黏滑的粘液不断腐蚀‘离为火’的头骨,他的一半脑袋被化作一坛i烂的浆糊,眼球随着似泪的血流出。 腐蚀溶解、血rou交融。 肉体混合挤压,血guan连成通路,灼热的血液沸腾。‘离为火’的身子因承受不住包裹的压力开始渗血。 五脏六腑是来自快要被挤碎那股分崩离析的痛,支撑身子的骨骼,有些被扭断,有些被撵的戳出皮肉或是倒立扎向柔软的内zhang。 那些如水蛭般细小的肉块不断往他血肉里钻,身体内部的器官受到不可控的共鸣,开始蠕动咀jue起肉块。 压抑的声带不断颤动撕扯着发出低沉的喉音。失去控制的声带在喉道里怪异地扭曲嘶鸣着,像一条被闷在罐子里挣脱不出的怪蛇不断尖叫,一切埋没在即将彻底吞噬之下。 杨白柳乐得合不拢嘴。 裴催一旁走出,怜悯望着想将他千刀万剐的‘离为火’,戏谑道:“无为道长好耍。” 宋无溪站在高处,望着快与吉祥天母融为一块的‘离为火’,垂下眼眸,哆嗦着的唇角微扬,狡黠笑了笑。 “教主所言极是。” 第72章 呜呜呜...... “叮——” 宋无溪正笑的恶劣,他突然听见一阵摇铃声,随之是气流破空声与尘埃四起。吉祥天母停止地动山摇的晃动,脸上漫延开来一整似薄纱的血雾,那股子血腥味使让人鼻腔发酸。 ‘离为火’手握铜钱剑斩断触手,铜钱剑所斩下之物落在地上化作“滋滋”作响的脓水。他胸膛被硬生生撕裂开来,似棉花在形态上呈现出轻柔的絮状结构,里头黑的丝状纤维相互交织着,在不断的愈合。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费了不少力气。 宋无溪见‘离为火’并无大碍,他的心情骤然扫兴,失望的撇了撇嘴,直跺脚跑腿叹息:“晦气,这狗娘养的怎么还不死?” ‘离为火’嘴里叼着青铜铃, 从大黑佛母脸上的肉窟窿中一跃而出。他迈上佛像的手臂,往宋无溪所站之处奔去,几步轻盈的踏上墙,快要接近跳高架时,突然左脚猛地一蹬,右腿同时又向上一抬,身子腾空而起,像一只矫健的飞燕轻捷地掠过了横竿。 宋无溪见事发意料之外,不由惊呼一声,再见步步逼近自己的‘离为火’面上带着阴沉的笑意,他顿时就怕了,着急忙慌的转身就跑。然而,他没跑多几步就被一股拉力制住,让他不自觉踉跄着向后倒去。 ‘离为火’一手拽住宋无溪的后领,似黄皮子拽鸡仔般将惊慌失措的宋无溪轻易的拎起,随意端详几下确认什么后嘴角扬了扬。 宋无溪想趁机捅‘离为火’一刀,但是他手中的剑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他只能干涩的陪笑几声,一脸无辜眨了眨眼,楚楚可怜的缩了缩身子,他压低声音避免第三者听见。 “吴兄,嘿嘿,咱俩可是打小青梅竹马,我这不是跟你许久未见,所以开了个玩笑嘛。哈哈哈,我可是极道老大,你不会想以下犯上?” 宋无溪在说话间隙,用目光求助于楼底下的裴催与杨白柳二人。 裴催轻轻点点头,示意宋无溪安心,一切还可控,不过这会儿得宋无溪先拖住‘离为火’。 ‘离为火’对此尽收眼底,他表情狡黠的将宋无溪掂了掂:“知道您怕疼,我轻点。” 宋无溪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惊恐的神情如同受惊的野兔,他用出汗的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角。 “啊?你想干嘛?不要,不要,呜呜呜如果你敢冒犯我,宋乾会把你的老二割下来后入你的” ‘离为火’嘴角微微一沉,眉头一皱,那深深的忧虑和思考在他的眼神中显露无疑。他知道这会儿,宋无溪的脑袋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他往满口叫嚣的宋无溪脑袋上重重砸了几下,想让宋无溪清醒一点。 宋无溪被颠簸的一边干呕,一边揉着脑袋,几次差点昏厥过去,但仍旧一副死倔强样,眼角泛着泪光,目光厌恨的盯着‘离为火’。 ‘离为火’知道自己拿宋无溪没法子。他干脆直接拧断喋喋不休的宋无溪的脚,待宋乾、宋无溪回来之后才给他治好。 宋无溪痛的一口咬住‘离为火’的腰,死不松口。 “嗷,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呜呜我要杀了你,你跟你那畜牲爹一样令人厌恶,呜呜呜” ‘离为火’拿铜钱剑怼进纠缠不清的宋无溪嘴里,抵住宋无溪的舌头,他倾斜着身子挡住宋无溪四处张望的视线,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威胁。 “你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讨喜。无论你是宋兄哪个人格,若是蠢到把极道‘乾为天’与‘离为火’的身份暴露给西天乐,还真是叫人忍俊不禁。” 宋无溪有些心虚的松口了,他见‘离为火’似感觉不疼痛,便泄了气。他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的眼泪后迅速低下头,手不自然地抚弄着头发,目光四处瞟,唯独不敢看‘离为火’。 宋无溪不服气,嘴里低声嘟囔,他越说越难过,鼻翼微微抽动着。 “你闭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谁谁会蠢成那样子啊?呜,对不起喽?我也不想这样的,是西天乐威胁我,呜呜,他们说,如果我不这样做,就、就要伦奸我,呜呜呜” 宋无溪的哭声让‘离为火’有些触动。 ‘离为火’为难的揉了揉眉心,他看着一脸真挚的宋无溪,似乎回忆起什么的他对待宋无溪的动作放缓、变得轻柔了些。 旁边倒在血泊的蓝雪萍也有了动静,她在地上摸索一番找到脑袋后接回脖颈处。接口上下处涌出纤细的红虫,似密密麻麻的线,蠕动着在皮肤间缝缝补补。 蓝雪萍握着盲杖,她不自在的摸了摸脖颈,不满的嘟了嘟嘴,往‘离为火’身上轻轻踹几脚,表示对‘离为火’疏忽的小脾气。 “成不成仙不知道,但一定尸解。你这故人我越瞧越像西天乐的人,给你背后捅刀子呢!傻子老大,你不会被耍了?” ‘离为火’话里有话,他一边调侃起一脸幽怨的宋无溪一边撩起蓝雪萍额角碎发,往双手抱臂、有些不悦的蓝雪萍脸亲了一口。 “蛊啊,谁会蠢成那个样子啊?你也别气,宋道长他喜怒无常成疾,这会儿乃旧疾复发。咱先走一步喽,虽然裴催就一空架子,但此地动静不小,不宜久留。” 蓝雪萍笑逐颜开,笑声低沉而醇厚,似陈年酿酒,带着独特的甘甜和醉人的风味,她揽上‘离为火’的肩膀。 “嘿嘿,行哟,那回醉梦楼让‘风火家人’陪我双修。傻子老大,咱们快走。” ‘离为火’一手抱起眉开眼笑的蓝雪萍,将她扛在肩上。一手环抱着愁眉泪眼的宋无溪的腰身。他跨越路上堆积着的惨不忍睹的尸体,带着视如珍宝的人奔向出口。 第73章 羁绊 ‘离为火’瞧见门口挡着道黑影。不祥的预感就像一把无声的利剑,虽然没有明确的威胁,但已经让宋无溪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道友,请留步。” 裴催神色阴沉黯淡,似乎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忧虑与悲伤,一股浓浓的焦虑感霎时占据了心扉,他喜怒不形于色,只将指甲咬出血以此来缓解,额角流下冷汗。 事发超出预料,原本裴催和宋无溪合谋设计一处诱敌深入,宋无溪只说极道‘离卦’会来。 裴催想当然的认为那‘离卦’是小卦象,毕竟极道八纯卦老大哪有闲情来拿天爻耍乐。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离卦’是有备而来的,裴催便让杨白柳先离开此地,去找‘四和’,自己垫后。 裴催从‘离为火’对自己轻浮、目中无人的态度看出,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个空架子。一丝声音从他口中溢出,微微的,但是并不胆怯,只是一贯示弱的作风。 “唉呜,别瞧不起人喽。” 裴催握着把沉甸甸的柴刀。那柴刀贴满血字黑符,不知上头的斑斑点点是血迹还是锈迹,肆意蔓延。 铁锈的表面非常粗糙,它有很多明显的凹凸不平的地方,看着是一些不均匀的颗粒感。轻轻一碰,那些棕红色的氧化物便纷纷掉落,散发出一股特有的历史气息。 裴催往手臂上竖着割开条半尺长的口子,将血淋在柴刀上。那柴刀上的锈迹瞬间褪去,露出明晃晃的锋芒。他掂量几下后举着柴刀,晃晃悠悠的向‘离为火’劈来。 ‘离为火’心切于快点逃离这里,他摇响青铜铃。扬起的 风声如涛,像海涛,也像松涛,让人耳膜感到鼓胀,变得臃肿 。 跌宕起伏的尾音被拉得很长,悠然清脆却又戛然而止。可视化的水波纹蔓延开来扩散至目所能及,最后于视线外石沉大海。 蓦然,周围突然褪去色彩,化为一片轮廓分明、交错的黑白,唯有‘离为火’身上有色泽。周遭时间停滞,驻足不前。死寂得心悸、透彻的空间感愈发深邃,让人恍如隔世。 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寂,不再灵动,如潭死水般。 宋无溪瞧见‘离为火’拿出一大把飞刀扔向裴催。那些飞刀因惯性向前飞了一小段距离后停在空中,轨迹从内往外扩散。 飞刀以杂乱的顺序交叠着,却并未接触,似闪烁着流光的万花筒。让人嗅到刺鼻的寒气,如同上了层厚重的霜,刺激得鸡皮疙瘩根根分明,但是那股厚重感又似累赘,污秽的鼻噶。 但是是拥堵的,若有若无、微不可察的,因为这一切来自时间停滞所产生的视外危险。刀刀直击脆弱、柔软的盲区,捅出不少血篓子,仿佛已经能闻到丝丝血腥味了。 一趟下来大约过了二十秒,周遭恢复正常,头也不回地‘离为火’已经跑开了一段距离。他只听见后头传来闷哼的重物倒地声,便胸有成竹的默认裴催重伤,或死亡。以杂乱,奔波的脚步声来覆盖这块地方的惨绝人寰。 就在‘离为火’刚下到一楼时,楼上降下数支箭矢。箭矢划破寂静的空气,像一道风驰电掣般迅速,弓弦的颤动与犀利在空气中散播开来,轨迹无可见,唯有破空声。 ‘离为火’心头一颤,不由被箭矢逼退几步,躲到帘帐后,隐匿于暗处伺机而动。他琢磨着再停个二十秒是否能跑出门,不过很大可能不够,估计要挨上几箭。待他来讲,此为小伤,日后疗养便是,只要不把他射得走不动路就不是啥大问题。 裴催稳稳地站在箭道上,身上并未致命的伤口在缓缓愈合,他皱起眉头,扭了扭手腕后又举起弓箭。凝视着靶心‘离为火’的他缓缓地拉开弓弦,手臂肌肉紧绷,弓身与肩平齐。在极度的静谧中,蓄势待发。 宋无溪扯起嗓子,哭嚎起来,就仿佛山洞内的怪风穿梭,那哭声撕扯着夜的衣裳,如撒伤痕累累的心头的盐。无助淋漓尽致,似带他离开此地的‘离为火’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般。 “呜——裴教主救我!呜呜这离卦手上拿的青铜铃可让周遭时间停滞,时间约莫是十秒左右。他说,之后要把我们天九老大给绑去醉梦楼里卖沟子!” 裴催阴郁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手紧紧抓住弓箭的扶手,苦八字眉压得更低了,目光中带着一丝厌烦,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没羞没臊。” 目前看来,‘离为火’无心恋战,才如逃窜的鼠,但是逼得紧了会炸毛、应激着回头撕咬。 ‘离为火’摇铃奔向门口,在摸到门把手的一刹那,他被裴催的箭矢射穿胸口、头颅与小腿。 ‘离为火’嘴角因疼痛而扭曲着抽动了几下,每呼吸一次都伴随着剧烈的痛感,都像是在锯齿间摩擦。 ‘离为火’感到身上的疼得如同一把肆意燃烧的烈火,又酸胀又酸爽。犹如持续不断地被打鼓,不断在神经上留下痕迹,无法逃脱的侵扰。如野马车裂之刑浩浩荡荡地践踏、撕裂他的身体,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离为火’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嘴角停止哆嗦,痛感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对身后放暗箭的裴催置之不理,直接拉开厚重的门。 ‘离为火’疏忽了,他并未注意到门上不知何时刻下的迷阵符咒。从而导致,门打开后并未见着曙光,而是与室内一模一样的布置——“鬼打墙”。 裴催又拉弓射来一阵箭矢。‘离为火’只得又摇铃躲回暗处。 蓝雪萍惴惴不安的帮离为火把箭矢拔出时。 宋无溪满不在乎的一手把箭矢按了回去,蓝雪萍又拔出来,他又按回去。 一二来去,‘离为火’嘴角笑容一僵,阴脸色变了。 宋无溪用手轻轻揉了揉脸颊,吐起舌头,嘴角卦起挑衅、得意洋洋的笑,目光里是单纯盼‘离为火’去死的天真,也是毫不避讳的恶意。 蓝雪萍看不见宋无溪这副欠揍样,她只觉得宋无溪笑得不知所云,便像看傻子一样无奈的望着傻不愣登、咯咯笑着的宋无溪。 宋无溪自尊心受挫,开始偷玩起蓝雪萍的头发,他想在蓝雪萍发上偷偷摸摸打几个死结。 ‘离为火’放下宋无溪与蓝雪萍,让他们靠在隐蔽的墙角,再三叮嘱莫要整出啥动静。他拔出箭矢后,握紧铜钱剑,于暗处步步逼近高台上的裴催。 凡事尽力而为,待‘离为火’来说最坏的结果无疑是同归于尽,但是待悲观、空架子的裴催来说不同,同归于尽是最好的结果。 空隙间,裴催摇了一卦——“山风蛊’,他点燃一柱符香后将符香滞留原地。 人存于世,接触事物,会诞生因果,即过去之因,必成现在之果。极道的身份便可通过因果摇卦知晓。 裴催一箭射熄灯,整间排场瞬间被暗黑笼罩,他可以凭借对场地的熟悉打出压制。 空气变得愈发的厚重、沉闷,黑暗带来无法言喻的恐惧,它像一团无形的阴影,将所有人紧紧地包裹在其中。这片黑暗里好像多出了什么。夜影中不请自来的形影,它们在帷幔的褶皱里,于的壁纸上舞动,再随时间消散。 天地浑然与漆黑的夜幕之中,楼外天上无星无月,有时飘洒一些无端的雨丝,黑影幢幢,或是浓云或是山影或是树阴,只有路面上的水洼与楼内倒映着窗外月光的血是亮的。 ‘离为火’紧握着拳头,嘴唇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紧绷,显然是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但是他不敢把这般难以启齿的惧怕公之于众。他将降低视觉至盲,提升听觉去感知周围动静。 ‘离为火’警惕的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摸索,没走几步,地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与水声,他可以依稀看清地上是先前那些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四溅,一片肝肠寸断的惨景。同时他自身的位置也因脚步声暴露无疑。 突然,‘离为火’听见身后传来微微呼啸风声与呼吸声,他毫不犹豫的拿铜钱剑斩向身后。 裴催的柴刀蓄力所带来的冲击力不小,‘离为火’稳住身形接下这一击。熠熠生辉的刀光剑影交织,碰撞在一起,溅出火花,每一次冲击都使剑身颤抖、让周围的尘土骤然飞舞。 在‘离为火’举起青铜铃,准备时停时,他身边的裴催突然退后又隐于黑暗中消失不见。怪异的是,他听不见裴催任何的脚步声,地上的尸体会让人行动不便。 若裴催没有调转五感到能力,只会磕磕绊绊。 裴催似乎只是一个试探,结果可见让他心满意足,他在确定仔细了‘离为火’所处的位置后直接拉弓放箭。 ‘离为火’听见箭声,在一阵“乒乒乓乓”的金属、铁器碰撞声后,他斩断迎面射来的箭矢,随后将铜钱剑直直甩向箭射来的方向——他认定裴催就在那。 但是铜钱剑脱手后的一刻,他背后却传来动静,他感到胸口传来了不小的冲击力,数支利箭射穿了他胸膛,让他咳出一口鲜血。 离为火立刻摇响青铜铃,几个大跨步奔过地上的尸体,靠在柱子后头规避伤害,在拔箭的同时他不免惊讶于裴催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换了身位。 气喘吁吁的‘离为火’用红线将投掷出去的铜钱剑收回到手里,嘴里低声呢喃叫骂:“真他娘见鬼!莫非这小子会瞬移?不然绝对不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换对位的距离” 离为火若有所思一番后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想:“不应该如此,若他会瞬移,他应该早就利用这般能力绕到我身后趁虚而入了。” 裴催又从暗处袭来,‘离为火’被迫防守。‘离为火’知晓自己利用时停赶身位去追裴催无疑是愚蠢的。他需要等一个契机。 臂力和脚力气劲不断发挥,让这两个人的战斗变得异常较量激烈,连续的招式变幻着,无法分心,唯有耳滚声震天,鲜血横洒而下。 以伤换伤,激起的血花洒满了四周,一刀刀犹如从身旁的彗星划过一般,来势汹涌的刀刻在对方身上,让人难以有喘息的机会。 伤痕累累的二人对峙在狭窄的空间内,目光如刀,似乎在互相割裂。他们脚下随之快速移动, ‘离为火’摇动青铜铃,在他握剑朝裴催砍去时,却又砍了个空。他惊疑不定的又挥舞着铜钱剑砍了几刀,面前仍然是一片空。 时停结束后,高空射下来一箭恰好射中了他的一只眼。‘离为火’身受重伤,愈合速度变得缓慢了起来,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可有可无的视觉受损。 ‘离为火’心急,极道八纯卦被西天乐空架子教主压着打传出去不叫那些小卦象笑话?他静下心,又感知起来,很快,他发现那不对劲的地方来自何处——是气流。 裴催没有脚步声是因为他被某种东西吊了起来,应是钩子什么的,可以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的抵达自己想要的地方。 在黑暗中,‘离为火’几乎看不裴催身上吊着的线,时停发动攻击时,摇铃动作有个前摇,裴催可以预测规避。 想到此处,‘离为火’干脆用一把火点燃自己,照亮四周。放荡不羁的数簇闪烁的火光从他上照射出来,微光流转,宛如细腻的尘埃飘飘荡荡。 炽热的火光下,周围一切都被染上了暖暖的颜色,散发着炽热的气息与焦肉的香。愈合力与烈火碰撞,“滋滋”作响,将寂静撕裂。 裴催自知若正面硬碰硬,他绝对不敌‘离为火’,他控制着丝线,借力一跳,与锋芒毕露的‘离为火’拉开距离,回到先前所处的高处。 ‘离为火’紧随其后,他借着架子爬上高处。 血腥味淡了,摄人心魄的焚香味浓郁。 ‘离为火’翻过栅栏落地,却不见裴催人影,只见着一个纸人。黑暗在他视线盲区悄然分开,又在他背后迅速合拢,他回头却不见任何轮廓,仿佛是擦肩而过。 “可恶耍滑头死小子,煞费苦心把老子引上来,究竟是为何?” ‘离为火’突然想到蓝雪萍与宋无溪还在地下,内心猛的一紧,暗道不妙。他见自己伤的不是很严重,便火急火燎的赶回去。 对于突然熄灭的灯,宋无溪不自觉惊呼一声,他害怕的抱头蜷缩起来,哼哼唧唧的向坐一旁抱着木盒的蓝雪萍寻求安慰。 蓝雪萍则是温柔的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表示安慰,往宋无溪手里塞了块木牌。 “无为道长,莫惊慌。这块‘平安符’送给你。我们都会尸解的,嘿嘿,下地府之后,手拉手,奈何桥上有个伴儿,咱们还是好朋友。” 宋无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正想啧啧几声。但是,面前轻声细语的蓝雪萍,跟宋无溪说话就像哄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让他想起了去世的娘亲。 脸颊泛红的宋无溪顺势想将头埋进蓝雪萍的胸口。突然旁边黑暗里窜出一道人影,举着柴刀直直向蓝雪萍劈来。 刀锋近在咫尺时,突然被弹开。 裴催有些失落的看着地上‘离为火’未雨绸缪画下的法阵与宋无溪,随后转身离开。 匆匆赶来的‘离为火’见二人没啥闪失也稍微放下心。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突然重重倒地。铜钱剑与青铜铃纷纷脱手。 “咳、咳!呕呕怎、怎么这怎么可能?!” ‘离为火’五官流出鲜血,他止不住的呕血,他应该痛的撕心裂肺,但是他却感不到痛,而是彻骨的疲惫、无力,但是感到强烈的心慌与压抑,五脏六腑濒危窒息感要将他碾碎。 裴催将离为火给算计了——箭上抹了毒药,导致了他严重的内出血。 失去痛感的离为火对威胁的感知大幅度降低,他只能通过肉眼来分辨伤的严重情况。 这时,‘离为火’的痛感开始慢慢恢复,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全身什么地方疼,什么地方不疼了,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麻麻木木的,似小蛇秧无孔不入。 ‘离为火’看见有人影站在暗处,他精神发空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心猛地抽痛,视线随之混乱模糊,他再集中注意力望去,却哪有什么‘无形’的身影。 “嘶” ‘离为火’竭尽全力伸手去拿自己面前的青铜铃。面色苍白,仿佛从内而外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干巴巴的皮囊与虚弱的灵魂在勉强支撑。 那青铜铃却被裴催射来的一箭击碎得四分五裂。破碎的如同烟火,在黑暗中绽放出短暂的光芒。 宋无溪忍俊不禁的上前拽起‘离为火’领子,疯狂摇晃着‘离为火’。他的行为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言语混乱,神态张狂的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疯狂所吞噬。 “哈哈哈,吴兄,快!赶紧带着我对你的恨去死!” ‘离为火’头痛得厉害,也晕的厉害,如一块丢入水中的石子。如受了石子撞击水面一样,一轮一轮,一晕一晕的,尽往四周不断膨胀,连绵不绝的苦痛在痉挛。 奄奄一息的‘离为火’苦涩、无力的笑了笑。 极道一般会被碎尸万段,支离破碎的尸体无法尸解成仙,有些死得寥寥草草,平淡无奇。有些怨气重还会被封印起来永世不得超生。 裴催望着‘离为火’面露怜悯,点燃手上捏着两张写着卦象‘山风蛊’与‘离为火’的黄纸,在长长叹了口气后举起柴刀向‘离为火’的头颅劈来。 “唉,真可怜,没有机会再会了。” “嗖——” 离为火在地上懒洋洋的翻了身子,手上捏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目光戏谑:“嘻嘻,西天乐被极道耍,真是少见嘞。” 蓝雪萍拍手叫好:“离火老大好耍。” 宋无溪打了个哈欠,抱着膝盖,手上握紧蓝雪萍送给他的“平安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面上饶有兴致的看着阴阳怪气裴催的‘离为火’。 裴催胸口突然开了道口子,身上被无数小刀插成了刺猬。他惊诧的去触碰空荡荡的胸口,目不转睛的盯着‘离为火’手上自己的心脏。 裴催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他往箭矢上下毒,专精百草蛊毒的‘山风蛊’怎会瞧不出端倪,她早就给‘离为火’服用了抑制毒的药。 最为重要的是‘离为火’的时停不是靠青铜铃,而是 裴催瞬间化作纸人,与‘离为火’从高台上所见那个一模一样,应是调换位置了。 裴催拖着残破的身体,颤颤巍巍越过栏杆,往吉祥天母脸上的纵身一跃。 “真有趣,好想与极道成为朋友啊,可惜无缘无份唉,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能与大家一同奔扑死亡,真是一种福气火佛修一,心萨呒哞,献祭招天命。” 吉祥天母有了动静 “痴心妄想!!” 蓝雪萍给宋无溪并非真正的平安符,而是这座青楼的房证。宋无溪将手按在墙上,轻轻道了一声:“青、楼、盾。” 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高楼的墙体开始崩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西天乐的“安乐窝”瞬间坍塌,与宋无溪手中压缩成一张坚不可摧的盾牌。 宋无溪举着盾,护着蓝雪萍躲在他身后的‘离为火’对着天大喊:“‘震为雷’,来道雷——” 灰色的天空迅速变得漆黑一片,让人不寒而栗。雷声如同千军万马般咆哮着,越来越近。 突然,一道耀眼的雷划破天际,如同天穹被撕裂的伤口,磅礴的气势犹如大江奔腾。 雷光瞬间照亮了黑暗的夜空,直直劈向还未成型的祭厄天命。 巨浪飞溅,波涛汹涌,风雨交加,气势磅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后,一切万籁俱寂。 恰逢日出时分,日出的光辉如一抹红霞,逐渐将天空渲染得如诗如画。天幕泛起柔和的光华,映照着远处巍峨的山峦。彩云缭绕在周围,如诗如画。 宋无溪拿盾牌挡下了不分敌我的雷击,而那似邪祟的尊吉祥天母神像已经灰飞烟灭。 第74章 第五\/人格 ‘离为火’扶着额头:“无为道长,您瞧瞧,我是不是着了魔?我可能被se鬼夺舍,因为我一见到您就魂不守舍您应该拿桃木剑或拂尘狠狠的抽我,帮我驱邪。” 宋乾推开往自己身上靠的‘离为火’,他有些精神恍神的揉了揉的眼皮:“离火啊,我现在没兴致鞭策你,你跟‘山风蛊’耍去,我得处理一下内事。” 话毕,宋乾眼睛一闭,离为火习以为常的扶住不省人事的宋乾,他将宋乾背在身上,与蓝雪萍走向城里。 宋无溪发觉身边的‘离为火’突然消失不见,他目光随意的浏览走廊上道道禁闭的门,纳闷安乐窝里的人为何突然蒸发了。 他走进一扇微掩着的门。内部灯火昏暗,杂物堆积如山,散发出一股酸臭味。他发觉角落里靠着个神色黯淡的书生。 那书生闻到动静,无力的抬眸,见到是宋无溪后,不由瞪大了眼睛,眉头紧锁:“无为快,快去找宋乾此地是你的主观,不宜久留。” 宋无溪犹豫起来,若说这里是他的主观,他是进到自己脑子里来了,他试探着问道:“你是己生?” 己生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晕头转向的她浑身打哆嗦,信口说出来的话,都是愁极捅上心头的苟延残喘。 “宋乾最近出来的太频繁了,平日里是他清理杂七杂八的人格,转而疏忽了,让第五人格有了可乘之机,呜呜,第五斩断、碾碎了小生的四肢,小生走不了了” 宋无溪才发觉,己生空荡荡的衣袖里并无四肢,而是在不断渗出鲜血。 己生声音越来越虚弱:“说来惭愧,像小生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格,不如宋乾那边可靠,小生连自己都照料不好,该拿什么来保护你抱歉,小生无法再陪你了” 宋无溪依依不舍,他抱起己生,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己生抱住自己一样,曾经他们没有拥抱彼此的能力,明明离得很近,在同一副躯壳里,但是却又很远,相见不了。 这个拥抱,是那么虚假,又那么真实。从前己生知道自己无法拥抱面前伤心宋无溪,即使她感受不到自己拥抱到了他。但她明白,他与自己有何不同呢都被困在原地,但他还有诗和远方。自己却永远都挣脱不了人格之间的生死消亡。 己生明白了自己现在的价值,可以让眼前这个伤心的人活下去,追求远方。因为己生表现敞开心扉的友善,宋乾才将她留下,让她作为位姐姐,在他不在时照料宋无溪。 己生没了四肢,体重很轻很轻,像是掺水的粥,微不足道。还像被折断翅膀的白鸽,落在淤泥堆砌的无字墓碑上,奄奄一息的望着垂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渊空,逐渐糜烂。 待宋无溪抱起陷入昏迷的己生走出房间时,外头的场景已经化为了陌生的戏台,与安乐窝大相径庭。 流萤烛光洒落在古朴的戏台上,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韵味。戏台上的红色帷幕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似流动的泉。 室内装饰通常非常精致,室内布置有景阁,庭柳扶疏,玉禽花鸟的影子映在壁上,房帏清朗,书卷横陈,显示出一种文人雅士的生活氛围。 室宇精洁,无纤尘,笛床琴几的位置不俗,起坐的小楼让钟山岚翠扑入帘桁间,有薄雾弥漫,仿佛置身于画中。 中央放置着一尊不同寻常的三清神像,三清本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掌管天、地、人的三位神仙,这会血肉融在一块,三头六臂。 整个戏台都沐浴在一片暖光中。戏台上的红色帷幕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孩子追逐嬉戏的身影。那是个很熟悉的身影,但宋无溪却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那小孩回眸神色平静的望向宋无溪,目光如秋水,模样万分讨喜,体型偏瘦,皮肤白皙,粉雕玉琢的脸颊红扑扑,眉间一抹墨蓝,让人爱不释手。 小孩手上抱着个缝着纽扣眼、易清风模样的布偶。那布偶身上缝着规整的红线,身披红袍,眉间一抹红点,仿制大肠的飘带环绕在身上,颅上三花聚顶,瞧着有些年代了。 无论宋无溪走到哪里,他都能于走廊尽头看见那道不真切却让他熟悉的身影。在他被闷头一棒打昏之前,他还抱着竭尽全力也要救己生的念头。 逐渐清醒的宋无溪这会儿脑袋里一片混沌,仿佛思绪被浓雾笼罩。他睁眼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小孩坐在床头玩着布偶,他见宋无溪醒来兴高采烈的扑了上来,抱住宋无溪迫不及待的亲了一口。 “溪子!幸会幸会!我叫第五。你想去找宋乾杀了我对?坏欸!你好狠的心哟!可惜,我们当中总该有一人主导着具身体。” 宋无溪双手握紧拳头,无言的歇斯底里就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第五那双眼睛里的轻蔑和嘲笑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他让宋无溪的内心无法再保持平静,他天真烂漫的眨了眨眼睛,嬉笑着威胁起来。 “别惊恐嘛~嘿嘿,你也不想己生出事?” 第五开始为面露惊恐的宋无溪宽衣解带,他将挣扎不休宋无溪ya在shen下,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带着嘲弄。 “嘻嘻,我会好、好、的治疗你的解离症。你现在这副残缺不全的模样真可怜呦~” 第五转而低声自言自语起来,目光里闪烁着痴狂的光芒,嘴角泛起一丝丝恶狠狠的冷笑,脸色因为兴奋而变得潮红,紧握着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一切都拜极道‘乾为天’所赐,也许重温之前的经历,你就能记起来” 宋无溪见第五有些偏执的疯狂,他挣扎起来,但无济于事。 第五挑拨开宋无溪的上衣,他解下宋无溪脖颈手腕上的绷带,露出白皙纤瘦的yao身与自残的旧伤新伤。 第五ceng了起来,宋无溪被他ceng到伤口时恰到好处的痛弄得酥酥麻麻。他呜咽几声后扭过头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的避开视线的碰撞。 第五坐在宋无溪的身上,他贴宋无溪贴的很近:“拜托,拜托,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无溪当然知道自己身子xu,自尊受伤的他忸怩不安。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上,嘴角哆嗦。那份羞se的神情让人不由自主的让第五的行为举止越发猖狂。 宋无溪被颠簸呛的咳嗽不止,ko水止不住的从嘴角liu下:“咳、咳!呜,唉杀了我,别折磨我了,唔,呕呜呜呜” 第五吻上喋喋不休着的宋无溪的chun,发愣的宋无溪的不甘与悲观被堵在咽喉,心跳渐渐加剧。 宋无溪把头往后缩,想要逃避,但是第五的手死死的捧着他的脸颊。 第五很娴熟,一切都是那么得心应手。反而是局促不安的宋无溪十分笨拙。 吻很软,很粘ni、柔和稚nen,还夹杂着丝丝甘甜与清新。就如块蔗糖般。shi得像一滩泥,软绵绵的又带着些许ren xg。 宋无溪感到脑子越发的昏沉,他不解第五这个人格怎会对他抱有如此深的念头。 第五给宋无溪片刻chuan息的时间,搭在腿上an o的手越往越里。 宋无溪紧皱着眉头,目光忧郁的他有预感第五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他为难的看着第五,低声下气的恳求起第五。 “别、别这样不行,我我不行。孩子,你不应该这般没羞没躁” 第五忍俊不禁,他对宋无溪恳求不为所动。 第五俯下身子在宋无溪耳边哈起暖气:“我行,只是你不行。” 宋无溪感到紧张、手足无措。一股re流在他的胸膛里翻涌,让他无地自容,无法自拔的眯起眼。他起初感觉有轻微的痛,直到突然起了一个激灵。 “别别唔。” 第五见宋无溪有了反应,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宋无溪的身子颤抖不止,他的腿不自觉踢蹬。一切都是难以抑制的,他感到瞬间的眩晕, 失去对周围环境的知觉。泪眼汪汪的他的咬着唇。 宋无溪没有任何力气,脑中白花花一片,有些飘。 第五笑嘻嘻的探上头:“溪子啊,想起来了嘛~” 脸颊泛红的宋无溪被第五弄得昏昏沉沉。他不好说,只能流着泪不断的摇头。 “呕,好脏离我远点你真是丧心病狂。呜呜呜,你居然” 第五给了宋无溪一巴掌,打断他的控诉:“废物,你可以回答的更好。” 宋无溪仍然一个劲的摇头,内心五味杂陈,他紧抿着嘴唇,似乎有无尽的委屈在心中酝酿。 “抱抱歉,我呜呜,好模糊,我真无用,我真的记不起来” 第五又给了宋无溪一巴掌:“说话前先三思。” 宋无溪失声痛哭起来,他的话语在空气中飘浮,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只有通过他无力的语气,才能感受到他内心的虚弱和疲惫。 “呃,唔,唉。我呜呜我好像,好像记起了什么,我的头好痛” 打一巴掌,给颗糖。第五宠溺的将此时此刻温顺的宋无溪拥入怀中:“真是无用的杂鱼,咱们慢慢来。” 柔软、稚nen,淡淡的xun香,第五那种从内到外天真烂漫的wei籍让宋无溪感到安心。 第五把己生nian碎的肉wei给宋无溪。目光游移不定的宋无溪撑不住折腾,难受的他想辗转反侧,第五在他死去活来时献wen鼓励。 第五便拿出刀剖开宋无溪的fu部,将己生四肢剩余的碎肉稀里哗啦的倒入。 这感觉就像是有一块火炭被埋进伤口里,烧得人整个shen子都在因灼烧感而哆嗦,肠子一寸又一寸的分崩离析。 整个过程中,宋无溪额角不断渗冷汗,他痛的想蜷缩起身子,想找个依靠紧紧抱住。 第五笑得甜蜜,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唇角的笑意更是增添了几分妖娆,那令人着迷的笑容让宋无溪无法抗拒。 第五用刀轻轻划开,露出沥青物包裹着的黑色的淤血。 那是宋无溪无法说清也不能形容的几种颜色的混合,那是几个百年的霉变和腐烂的产物。 挥之不去的气体微微颤动,不断涌入鼻腔。 真真切切的,混沌的在融合。但是宋无溪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哽住的喉咙告诉第五,自己很无奈,心里实实在在地割了一刀,填进去了一块不规则的、尖锐、坚硬的石头,连天也哭惨了。 宋无溪空荡荡的心似乎真的因己生的掺入而填上几块血肉。 声音似时光的断裂声,断裂的是记忆的残骸,瞬间的分崩离析。他还没有好好审视,就不见了踪影,只有分分合合,模糊的概念。 第五见事成了,便在随遇的披上件衣服后一蹦一跳的抱着布偶离开。 宋无溪呆呆的躺在被浸透的床上,仿佛思绪被飘到了遥远的地方,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朦胧的光晕与迷离。 迷糊间,宋无溪看见一道身影——一位脸上刻着邪祟尸解血符,带着天子墨镜、铜钱披肩的黄袍道士。 那道士身材魁梧,看起来像个阳刚的莽夫,但是却给宋无溪一种可靠的安全感。他直接用斧头劈开紧锁的门,慌里慌张的踹门而入,他在瞧见狼狈的宋无溪时,患得患失着上前查看情况。 “我嘞个韶钢!小逼崽子第五真他姑奶奶的要了道爷的命嘞! 溪溪子,你能听清我说话?是我,宋乾,你别吓我啊。你一定不会死,对?你,你别死啊己生还活着。喂,你不会狠心得又抛弃咱一次求你了,别死” 脸色苍白的宋无溪面上露出苦涩的笑,他蜷缩着身子,抱着双腿,格外凄凉。眼神中尽是筋疲力尽的虚弱,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就像是一片秋叶,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宋乾,我想起来了母亲、‘离为火’吴燎、吴永昶,还,还有清风祖师爷” 宋乾眸光颤了颤,他缓缓地低下了头,默默无言的为宋无溪盖了件袍子,将四肢冰凉的他裹紧。 宋乾似乎在担忧什么,但是一向不擅长安慰人的他呈现出来的只有麻木,与不知如何是好。 宋无溪悄无声息的靠在宋乾肩上,他精疲力尽,见平日一副笑脸的宋乾难得心里不是滋味,调侃起来:“江湖上心狠手辣的‘乾为天’老大,也有患得患失?真稀罕,唉你应该取代我,毕竟我” 宋乾不愿看宋无溪,他一脸阴沉的起身缓步离开,落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往第五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74章 第五\/人格 ‘离为火’扶着额头:“无为道长,您瞧瞧,我是不是着了魔?我可能被se鬼夺舍,因为我一见到您就魂不守舍您应该拿桃木剑或拂尘狠狠的抽我,帮我驱邪。” 宋乾推开往自己身上靠的‘离为火’,他有些精神恍神的揉了揉的眼皮:“离火啊,我现在没兴致鞭策你,你跟‘山风蛊’耍去,我得处理一下内事。” 话毕,宋乾眼睛一闭,离为火习以为常的扶住不省人事的宋乾,他将宋乾背在身上,与蓝雪萍走向城里。 宋无溪发觉身边的‘离为火’突然消失不见,他目光随意的浏览走廊上道道禁闭的门,纳闷安乐窝里的人为何突然蒸发了。 他走进一扇微掩着的门。内部灯火昏暗,杂物堆积如山,散发出一股酸臭味。他发觉角落里靠着个神色黯淡的书生。 那书生闻到动静,无力的抬眸,见到是宋无溪后,不由瞪大了眼睛,眉头紧锁:“无为快,快去找宋乾此地是你的主观,不宜久留。” 宋无溪犹豫起来,若说这里是他的主观,他是进到自己脑子里来了,他试探着问道:“你是己生?” 己生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晕头转向的她浑身打哆嗦,信口说出来的话,都是愁极捅上心头的苟延残喘。 “宋乾最近出来的太频繁了,平日里是他清理杂七杂八的人格,转而疏忽了,让第五人格有了可乘之机,呜呜,第五斩断、碾碎了小生的四肢,小生走不了了” 宋无溪才发觉,己生空荡荡的衣袖里并无四肢,而是在不断渗出鲜血。 己生声音越来越虚弱:“说来惭愧,像小生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格,不如宋乾那边可靠,小生连自己都照料不好,该拿什么来保护你抱歉,小生无法再陪你了” 宋无溪依依不舍,他抱起己生,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己生抱住自己一样,曾经他们没有拥抱彼此的能力,明明离得很近,在同一副躯壳里,但是却又很远,相见不了。 这个拥抱,是那么虚假,又那么真实。从前己生知道自己无法拥抱面前伤心宋无溪,即使她感受不到自己拥抱到了他。但她明白,他与自己有何不同呢都被困在原地,但他还有诗和远方。自己却永远都挣脱不了人格之间的生死消亡。 己生明白了自己现在的价值,可以让眼前这个伤心的人活下去,追求远方。因为己生表现敞开心扉的友善,宋乾才将她留下,让她作为位姐姐,在他不在时照料宋无溪。 己生没了四肢,体重很轻很轻,像是掺水的粥,微不足道。还像被折断翅膀的白鸽,落在淤泥堆砌的无字墓碑上,奄奄一息的望着垂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渊空,逐渐糜烂。 待宋无溪抱起陷入昏迷的己生走出房间时,外头的场景已经化为了陌生的戏台,与安乐窝大相径庭。 流萤烛光洒落在古朴的戏台上,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韵味。戏台上的红色帷幕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似流动的泉。 室内装饰通常非常精致,室内布置有景阁,庭柳扶疏,玉禽花鸟的影子映在壁上,房帏清朗,书卷横陈,显示出一种文人雅士的生活氛围。 室宇精洁,无纤尘,笛床琴几的位置不俗,起坐的小楼让钟山岚翠扑入帘桁间,有薄雾弥漫,仿佛置身于画中。 中央放置着一尊不同寻常的三清神像,三清本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掌管天、地、人的三位神仙,这会血肉融在一块,三头六臂。 整个戏台都沐浴在一片暖光中。戏台上的红色帷幕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孩子追逐嬉戏的身影。那是个很熟悉的身影,但宋无溪却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那小孩回眸神色平静的望向宋无溪,目光如秋水,模样万分讨喜,体型偏瘦,皮肤白皙,粉雕玉琢的脸颊红扑扑,眉间一抹墨蓝,让人爱不释手。 小孩手上抱着个缝着纽扣眼、易清风模样的布偶。那布偶身上缝着规整的红线,身披红袍,眉间一抹红点,仿制大肠的飘带环绕在身上,颅上三花聚顶,瞧着有些年代了。 无论宋无溪走到哪里,他都能于走廊尽头看见那道不真切却让他熟悉的身影。在他被闷头一棒打昏之前,他还抱着竭尽全力也要救己生的念头。 逐渐清醒的宋无溪这会儿脑袋里一片混沌,仿佛思绪被浓雾笼罩。他睁眼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小孩坐在床头玩着布偶,他见宋无溪醒来兴高采烈的扑了上来,抱住宋无溪迫不及待的亲了一口。 “溪子!幸会幸会!我叫第五。你想去找宋乾杀了我对?坏欸!你好狠的心哟!可惜,我们当中总该有一人主导着具身体。” 宋无溪双手握紧拳头,无言的歇斯底里就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第五那双眼睛里的轻蔑和嘲笑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他让宋无溪的内心无法再保持平静,他天真烂漫的眨了眨眼睛,嬉笑着威胁起来。 “别惊恐嘛~嘿嘿,你也不想己生出事?” 第五开始为面露惊恐的宋无溪宽衣解带,他将挣扎不休宋无溪ya在shen下,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带着嘲弄。 “嘻嘻,我会好、好、的治疗你的解离症。你现在这副残缺不全的模样真可怜呦~” 第五转而低声自言自语起来,目光里闪烁着痴狂的光芒,嘴角泛起一丝丝恶狠狠的冷笑,脸色因为兴奋而变得潮红,紧握着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一切都拜极道‘乾为天’所赐,也许重温之前的经历,你就能记起来” 宋无溪见第五有些偏执的疯狂,他挣扎起来,但无济于事。 第五挑拨开宋无溪的上衣,他解下宋无溪脖颈手腕上的绷带,露出白皙纤瘦的yao身与自残的旧伤新伤。 第五ceng了起来,宋无溪被他ceng到伤口时恰到好处的痛弄得酥酥麻麻。他呜咽几声后扭过头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的避开视线的碰撞。 第五坐在宋无溪的身上,他贴宋无溪贴的很近:“拜托,拜托,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无溪当然知道自己身子xu,自尊受伤的他忸怩不安。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上,嘴角哆嗦。那份羞se的神情让人不由自主的让第五的行为举止越发猖狂。 宋无溪被颠簸呛的咳嗽不止,ko水止不住的从嘴角liu下:“咳、咳!呜,唉杀了我,别折磨我了,唔,呕呜呜呜” 第五吻上喋喋不休着的宋无溪的chun,发愣的宋无溪的不甘与悲观被堵在咽喉,心跳渐渐加剧。 宋无溪把头往后缩,想要逃避,但是第五的手死死的捧着他的脸颊。 第五很娴熟,一切都是那么得心应手。反而是局促不安的宋无溪十分笨拙。 吻很软,很粘ni、柔和稚nen,还夹杂着丝丝甘甜与清新。就如块蔗糖般。shi得像一滩泥,软绵绵的又带着些许ren xg。 宋无溪感到脑子越发的昏沉,他不解第五这个人格怎会对他抱有如此深的念头。 第五给宋无溪片刻chuan息的时间,搭在腿上an o的手越往越里。 宋无溪紧皱着眉头,目光忧郁的他有预感第五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他为难的看着第五,低声下气的恳求起第五。 “别、别这样不行,我我不行。孩子,你不应该这般没羞没躁” 第五忍俊不禁,他对宋无溪恳求不为所动。 第五俯下身子在宋无溪耳边哈起暖气:“我行,只是你不行。” 宋无溪感到紧张、手足无措。一股re流在他的胸膛里翻涌,让他无地自容,无法自拔的眯起眼。他起初感觉有轻微的痛,直到突然起了一个激灵。 “别别唔。” 第五见宋无溪有了反应,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宋无溪的身子颤抖不止,他的腿不自觉踢蹬。一切都是难以抑制的,他感到瞬间的眩晕, 失去对周围环境的知觉。泪眼汪汪的他的咬着唇。 宋无溪没有任何力气,脑中白花花一片,有些飘。 第五笑嘻嘻的探上头:“溪子啊,想起来了嘛~” 脸颊泛红的宋无溪被第五弄得昏昏沉沉。他不好说,只能流着泪不断的摇头。 “呕,好脏离我远点你真是丧心病狂。呜呜呜,你居然” 第五给了宋无溪一巴掌,打断他的控诉:“废物,你可以回答的更好。” 宋无溪仍然一个劲的摇头,内心五味杂陈,他紧抿着嘴唇,似乎有无尽的委屈在心中酝酿。 “抱抱歉,我呜呜,好模糊,我真无用,我真的记不起来” 第五又给了宋无溪一巴掌:“说话前先三思。” 宋无溪失声痛哭起来,他的话语在空气中飘浮,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只有通过他无力的语气,才能感受到他内心的虚弱和疲惫。 “呃,唔,唉。我呜呜我好像,好像记起了什么,我的头好痛” 打一巴掌,给颗糖。第五宠溺的将此时此刻温顺的宋无溪拥入怀中:“真是无用的杂鱼,咱们慢慢来。” 柔软、稚nen,淡淡的xun香,第五那种从内到外天真烂漫的wei籍让宋无溪感到安心。 第五把己生nian碎的肉wei给宋无溪。目光游移不定的宋无溪撑不住折腾,难受的他想辗转反侧,第五在他死去活来时献wen鼓励。 第五便拿出刀剖开宋无溪的fu部,将己生四肢剩余的碎肉稀里哗啦的倒入。 这感觉就像是有一块火炭被埋进伤口里,烧得人整个shen子都在因灼烧感而哆嗦,肠子一寸又一寸的分崩离析。 整个过程中,宋无溪额角不断渗冷汗,他痛的想蜷缩起身子,想找个依靠紧紧抱住。 第五笑得甜蜜,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唇角的笑意更是增添了几分妖娆,那令人着迷的笑容让宋无溪无法抗拒。 第五用刀轻轻划开,露出沥青物包裹着的黑色的淤血。 那是宋无溪无法说清也不能形容的几种颜色的混合,那是几个百年的霉变和腐烂的产物。 挥之不去的气体微微颤动,不断涌入鼻腔。 真真切切的,混沌的在融合。但是宋无溪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哽住的喉咙告诉第五,自己很无奈,心里实实在在地割了一刀,填进去了一块不规则的、尖锐、坚硬的石头,连天也哭惨了。 宋无溪空荡荡的心似乎真的因己生的掺入而填上几块血肉。 声音似时光的断裂声,断裂的是记忆的残骸,瞬间的分崩离析。他还没有好好审视,就不见了踪影,只有分分合合,模糊的概念。 第五见事成了,便在随遇的披上件衣服后一蹦一跳的抱着布偶离开。 宋无溪呆呆的躺在被浸透的床上,仿佛思绪被飘到了遥远的地方,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朦胧的光晕与迷离。 迷糊间,宋无溪看见一道身影——一位脸上刻着邪祟尸解血符,带着天子墨镜、铜钱披肩的黄袍道士。 那道士身材魁梧,看起来像个阳刚的莽夫,但是却给宋无溪一种可靠的安全感。他直接用斧头劈开紧锁的门,慌里慌张的踹门而入,他在瞧见狼狈的宋无溪时,患得患失着上前查看情况。 “我嘞个韶钢!小逼崽子第五真他姑奶奶的要了道爷的命嘞! 溪溪子,你能听清我说话?是我,宋乾,你别吓我啊。你一定不会死,对?你,你别死啊己生还活着。喂,你不会狠心得又抛弃咱一次求你了,别死” 脸色苍白的宋无溪面上露出苦涩的笑,他蜷缩着身子,抱着双腿,格外凄凉。眼神中尽是筋疲力尽的虚弱,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就像是一片秋叶,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宋乾,我想起来了母亲、‘离为火’吴燎、吴永昶,还,还有清风祖师爷” 宋乾眸光颤了颤,他缓缓地低下了头,默默无言的为宋无溪盖了件袍子,将四肢冰凉的他裹紧。 宋乾似乎在担忧什么,但是一向不擅长安慰人的他呈现出来的只有麻木,与不知如何是好。 宋无溪悄无声息的靠在宋乾肩上,他精疲力尽,见平日一副笑脸的宋乾难得心里不是滋味,调侃起来:“江湖上心狠手辣的‘乾为天’老大,也有患得患失?真稀罕,唉你应该取代我,毕竟我” 宋乾不愿看宋无溪,他一脸阴沉的起身缓步离开,落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往第五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75章 醉梦楼 现在被极道‘离为火’经营的醉梦楼因奔放,人气更盛。 无论是宋无溪儿时待的醉梦楼,还是现在的醉梦楼。对那归去来兮的嫖客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对宋无溪来说大相径庭罢——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的心翻来覆去的想,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拘束他的是走不出来的条条框框,弃则死服则亡。 青瓦绿柳下,檐间霞色温。茶香浓糖雪,琴音缠绵古。香烟翳华鬟,烛火映纱帘。雾绕曲屏飞,残红随枝漫。美酒浓香溢,夜夜似流连。醉乡人未醒,情梦旋纷纷。 宋无溪一开始随母亲姓戚,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可能是关顾醉梦楼的任何一个嫖客。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父亲是何人,母亲对他无微不至的爱早已弥补上了空缺。 宋无溪那时年纪尚小,小孩并不会花时间伤感,他只会黏着母亲,希望母亲能多陪陪自己。 身体受损的妓女们一般不孕不育,她们对孤儿寡母的母子俩格外的亲切、友善。在母亲繁忙时,她们帮忙照顾宋无溪,听着乖巧温和的宋无溪细声细气的叫着姨姨,心里荡起的暖意会融化一日的疲惫与劳累。 白白净净的宋无溪让人爱不释手,母亲知道不能让宋无溪像自己一样,把人生埋葬在这座污垢的坟墓里。母亲盯宋无溪盯的紧,很怕宋无溪出啥闪失,连老鸨都说她是护崽的母猫。 空暇时,姨姨们会在聚在一块教宋无溪识字,她们都没有读过书,连破旧的课本都是东拼西凑来的,但是她们讨论起来津津乐道。 “大姐头,这个词儿应该叫丈盲。”、“王二姐,我看呀,这个词儿,应该叫文吂。”、“要不咱问问戚娘?”、“咱给人家带孩子的,咱还能给人家添麻烦呢?” 姨姨们都盼着宋无溪能离开这里,虽然她们弥补不了自己一生的遗憾,但是想让这个孩子走向远方。 母亲会教宋无溪演奏二胡、琵琶与古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无溪,你以后要走出去,妈不怕受苦,也不怕寂寞。” 天真无邪的宋无溪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在朦胧的光下,像薄纱一样,轻飘飘的。母亲目光闪烁,里头有着憧憬与担忧。 许久之后,二胡声音逐渐消停,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进入房间。母亲将宋无溪搪塞出去,随着门被关上。宋无溪仅仅是驻足一会儿便有些落寞的转身离去。 宋无溪也得去做自己分内的工作。白日里,他在后厨帮忙做些洗衣做饭的杂活。日积月累,他的手上堆积起厚茧。 在这世道,不干活连饭都吃不上。不能奢求其余,只能安守本分。 贫穷的平日里,宋无溪几乎见不着母亲,母亲也不准他在醉梦楼里瞎晃悠。 入夜后,母亲会在半夜拨亮一盏昏暗的油灯,用针线缝缝补补起衣裳,仔仔细细的串起一个又一个艰辛的日子。 宋无溪并不是醉梦楼唯一的小孩,醉梦楼还有个叫王丁当的小傻子与宋无溪为伴。 王丁当是后厨干杂活王二狗的儿子,踏鼻子,圆饼脸,平日里流着鼻涕,一副傻不愣登的滑稽模样。傻子虽然不记事,但是听话。王二狗怕傻儿子走丢,于是给他手腕上用红线绑了个铃铛。 宋无溪待王丁当很热情,他的讨喜是来自外貌还有从内而外的善意,因为母亲教他教得好,他不会跟街上的那些野孩子去做砸人窗户的缺德耍乐事儿或是嫌弃、欺负王丁当。他会耐心的带着王丁当在街上到处逛,远离纷纷扰扰与格格不入的欢声笑语。 王丁当不协调的四肢走起路来慢吞吞的,嘴里咿咿呀呀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有散词。有时他会安静的跟在唯一的朋友宋无溪的身后,宋无溪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王丁当记不住事儿,似乎脑海里只有循着生存本能的吃喝玩乐,就算被卖了,也会傻愣愣的帮人贩子数钱。 王丁当会突然忘记宋无溪,但是与生俱来的亲近人,会使他像以往一样。那些野孩子会借此戏弄他,往饼里掺点狗屎或是虫子,再装作相识已久,给他吃。 宋无溪会在这时把王丁当牵走,傻子不是无心的人,王丁当为了记住宋无溪待自己的好,就偷偷摸摸去后厨拿了火钳与刻刀,在手上刻下几个字儿来记住宋无溪。 宋无溪知道后吓了一跳:“丁当,身体授自父母,还需自重,你怎么能弄伤自己呢!你爹要是看见了,指定把你屁股打开花。” 王丁当呆呆的看着宋无溪傻笑:“溪子哥待咱好,嚎!嘿嘿嘿,咱不想,忘几溪子哥姨姨们嗦,溪子哥将来成读书人咯” 宋无溪脸颊泛红,轻笑一声揉了揉王丁当的脑袋:“唔,好啦~我将来有出路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将来若是遇见一个来找你的白衣书生,你就跟他走” 宋无溪笑起来温柔的赏心悦目,他身上的那一抹白深深倒映在往昔之中。 宋无溪脑子里经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会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讲给王丁当听。王丁当虽然懵懵懂懂,但是他喜欢听宋无溪说话,时不时点点头,发出“咯咯”的笑声。 街坊四邻一瞧见形影不离、胜似亲兄弟的二人,有些爱凑八卦的硬是要调侃几句让人不顺心的话“呀,又是这俩傻子与疯子。” 王丁当不懂傻子是什么意思,他支支吾吾的去问宋无溪,宋无溪也不告诉他。他见周围人提到他与这个词儿就乐呵呵的,他便以为,这是个好词。 有时,街头的野孩子们会抱着愚弄的恶意来找茬。对宋无溪与王丁当一口一个“男婊子”、“傻驴”,下手还没轻没重的。 王丁当本能的害怕那些人,他瑟缩在宋无溪单薄的身后,胆怯得不敢吱声。 宋无溪那时并不在乎言语辱骂,人活着干嘛要去在意那些让自己心里不顺的事情。不过,性子软的他想着不惹事,每回都带着王丁当绕道而行。 随着冬天悄然而至,那群野孩子也消停了段时间。 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天公倾蜜罐,人世覆糖霜,地上铺的是雪,房上落的是雪,树上盖的是雪,四处灯火阑珊。 醉梦楼墙角的几枝梅花隐隐传来阵阵的香气,稀疏的梅花点缀,才算有几分生机与令人欣悦的光烨。 楼中,铜炉中升起的细烟飘向远方四融于花白天幕,格外的悠远。炭火正红,无疑是最暖和的时候,滚水在壶里沸腾,灰烟不断从轻轻晃动的壶口冒出。 王丁当跟王二狗回家过年了,只剩下宋无溪一人。 夜色迷离,宋无溪在街上四处闲逛,无意中,他瞧见一个酒鬼摇摇晃晃的走在路边,从他身后歪歪扭扭、凌乱不堪的脚印来看,他醉的不轻。 那胡子拉碴的酒鬼脸色有点发青,眼皮发肿,一双 细小的缝口似的眼睛闪射着光芒,但是却带着鲜明的微红的颜色喝得醉醺醺的,长着一节一节的断眉。在一线微弱得可怜的烛光下,可以看到他那被杂乱的发遮住的额头上,有几根被酒力所激发着的青筋在凸动。 乱搔头发,酒鬼把头低垂在两手中,愁闷地将衣袖褴偻的臂肘撑在污垢的粘搭搭的墙上。几次不慎跌倒,又晃悠的爬起来。 酒鬼眯眼看着站在路中间的宋无溪,瞟了几眼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自顾自呢喃:“谁谁家的小孩大过年的,这么晚还在外头不怕拐拐子” 酒鬼就酒鬼,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虽然素不相识,但是,宋无溪担忧起眼前这个酒鬼,他在后头悄咪咪跟了上去。 没走多久,那酒鬼又倒在白雪皑皑的地上。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爬起来了。 宋无溪被酒鬼身上的酒精味熏的不轻,但是还是上前摇了摇那酒鬼的胳膊,询问情况。 “先生?” 那酒鬼并无回应,纷飞的大雪在他油腻的发上结上浅浅的霜,全身覆盖上一层寒冷的棉袄,他的呼气越发的低沉虚弱。 宋无溪拽住酒鬼的腿,使出浑身解数的想将酒鬼拖在能挡雪的房檐下。可是他力气太小了,待他气喘吁吁时,那酒鬼的位置还在原地。 宋无溪思索一番后,跑回醉梦楼,去杂物间拿了支架与垫子。因为冬日被子都被用了,并没空余的,所以宋无溪把自己的那卷被子抱了回去。 宋无溪用支架随意搭了一个挡雪的小棚子,他深呼吸一下,用力把沉甸甸的酒鬼推得滚了一圈,滚到铺好的垫子上。再给他盖上被子——这样就暖和了。 干完活后,宋无溪满意的拍了拍手,他为自己救了一个苦命的人而感到自豪。但是他转念一想,回去自己没被子盖,去找管他管得严格的母亲,还会被说任性,他又放心不下眼前这酒鬼。 于是,宋无溪掀开被子,靠在酒鬼身旁睡觉,他打算等明早酒鬼醒了再回醉梦楼。 那酒鬼叫吴永昶,真如宋无溪所想那般,是个这条街上尽人皆知的苦命人。 吴永昶的媳妇跟人跑了,还给他留下个不清不楚的儿子。他是越瞅那娃,越不像自己。受挫的他便开始变本加厉的沉迷酒精。 日上三竿,吴永昶醒了,他感觉胃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在冒泡翻滚,而舌头就好像烧热的铁板一般干。头痛欲裂的他困惑的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褥,再确认是实切存在后内心因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好心人感动。 吴永昶打算起身时,他感觉有东西蜷缩在自己身旁,往他的怀里钻,他起初还以为是怕冷的野猫。撩开被子一看,发现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在他身旁睡得很安静。 睡眼惺忪的宋无溪迷糊的伸手去扯被子。 “唔,冷呜呜呜,我冷” 吴永昶连忙将被子盖回去,内心思绪万千的他下意识小心翼翼的搂紧靠在自己身旁的宋无溪。 ‘应该是这小孩救了我一命,唉,多好的孩子啊看来老天爷也觉得我命不该绝。’ 宋无溪的头靠在吴永昶的怀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呼吸均匀而甜蜜。吴永昶忍不住去抚摸他的脸颊,他随意的往吴永昶手上蹭了蹭,不想被打扰睡觉。 过路人只觉得吴永昶与宋无溪是无家可归的俩乞丐罢。 吴永昶陪着宋无溪,宋无溪也陪着吴永昶。 宋无溪揉了揉眼皮,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醒了。 二人面面相觑,吴永昶正想道谢被宋无溪的关心打断。 “先生,您无碍?喝酒伤身。您看起来很疲惫,需要休息一下吗?我可以陪您一会儿。” 吴永昶捂着脸不说话,第一次有人这般关心他,暖意使他内向触动,他真唾弃自己这个大老爷们儿在小孩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宋无溪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伤了吴永昶的心:“对不起,先生您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吴永昶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长叹一口气:“孩子,唉你瞧瞧,我与路边乞丐无异,如此狼狈不堪、一事无成,我一定是个很失败的人” 宋无溪不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悲伤的人,他坐在吴永昶旁边认真的倾听起吴永昶的苦水。 话毕后,吴永昶在意起宋无溪的想法,他与宋无溪只有今日这一面之缘,他实在找不到倒苦水的人,于是今日一股脑全说了。 宋无溪轻轻的抱住吴永昶:“唔,先生,请您振作一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有恒心,万事可成” 之后,宋无溪回了醉梦楼。临走时,吴永昶问了他的名字与住所,似乎打算今后报答他。 第75章 醉梦楼 现在被极道‘离为火’经营的醉梦楼因奔放,人气更盛。 无论是宋无溪儿时待的醉梦楼,还是现在的醉梦楼。对那归去来兮的嫖客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对宋无溪来说大相径庭罢——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的心翻来覆去的想,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拘束他的是走不出来的条条框框,弃则死服则亡。 青瓦绿柳下,檐间霞色温。茶香浓糖雪,琴音缠绵古。香烟翳华鬟,烛火映纱帘。雾绕曲屏飞,残红随枝漫。美酒浓香溢,夜夜似流连。醉乡人未醒,情梦旋纷纷。 宋无溪一开始随母亲姓戚,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可能是关顾醉梦楼的任何一个嫖客。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父亲是何人,母亲对他无微不至的爱早已弥补上了空缺。 宋无溪那时年纪尚小,小孩并不会花时间伤感,他只会黏着母亲,希望母亲能多陪陪自己。 身体受损的妓女们一般不孕不育,她们对孤儿寡母的母子俩格外的亲切、友善。在母亲繁忙时,她们帮忙照顾宋无溪,听着乖巧温和的宋无溪细声细气的叫着姨姨,心里荡起的暖意会融化一日的疲惫与劳累。 白白净净的宋无溪让人爱不释手,母亲知道不能让宋无溪像自己一样,把人生埋葬在这座污垢的坟墓里。母亲盯宋无溪盯的紧,很怕宋无溪出啥闪失,连老鸨都说她是护崽的母猫。 空暇时,姨姨们会在聚在一块教宋无溪识字,她们都没有读过书,连破旧的课本都是东拼西凑来的,但是她们讨论起来津津乐道。 “大姐头,这个词儿应该叫丈盲。”、“王二姐,我看呀,这个词儿,应该叫文吂。”、“要不咱问问戚娘?”、“咱给人家带孩子的,咱还能给人家添麻烦呢?” 姨姨们都盼着宋无溪能离开这里,虽然她们弥补不了自己一生的遗憾,但是想让这个孩子走向远方。 母亲会教宋无溪演奏二胡、琵琶与古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无溪,你以后要走出去,妈不怕受苦,也不怕寂寞。” 天真无邪的宋无溪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在朦胧的光下,像薄纱一样,轻飘飘的。母亲目光闪烁,里头有着憧憬与担忧。 许久之后,二胡声音逐渐消停,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进入房间。母亲将宋无溪搪塞出去,随着门被关上。宋无溪仅仅是驻足一会儿便有些落寞的转身离去。 宋无溪也得去做自己分内的工作。白日里,他在后厨帮忙做些洗衣做饭的杂活。日积月累,他的手上堆积起厚茧。 在这世道,不干活连饭都吃不上。不能奢求其余,只能安守本分。 贫穷的平日里,宋无溪几乎见不着母亲,母亲也不准他在醉梦楼里瞎晃悠。 入夜后,母亲会在半夜拨亮一盏昏暗的油灯,用针线缝缝补补起衣裳,仔仔细细的串起一个又一个艰辛的日子。 宋无溪并不是醉梦楼唯一的小孩,醉梦楼还有个叫王丁当的小傻子与宋无溪为伴。 王丁当是后厨干杂活王二狗的儿子,踏鼻子,圆饼脸,平日里流着鼻涕,一副傻不愣登的滑稽模样。傻子虽然不记事,但是听话。王二狗怕傻儿子走丢,于是给他手腕上用红线绑了个铃铛。 宋无溪待王丁当很热情,他的讨喜是来自外貌还有从内而外的善意,因为母亲教他教得好,他不会跟街上的那些野孩子去做砸人窗户的缺德耍乐事儿或是嫌弃、欺负王丁当。他会耐心的带着王丁当在街上到处逛,远离纷纷扰扰与格格不入的欢声笑语。 王丁当不协调的四肢走起路来慢吞吞的,嘴里咿咿呀呀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有散词。有时他会安静的跟在唯一的朋友宋无溪的身后,宋无溪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王丁当记不住事儿,似乎脑海里只有循着生存本能的吃喝玩乐,就算被卖了,也会傻愣愣的帮人贩子数钱。 王丁当会突然忘记宋无溪,但是与生俱来的亲近人,会使他像以往一样。那些野孩子会借此戏弄他,往饼里掺点狗屎或是虫子,再装作相识已久,给他吃。 宋无溪会在这时把王丁当牵走,傻子不是无心的人,王丁当为了记住宋无溪待自己的好,就偷偷摸摸去后厨拿了火钳与刻刀,在手上刻下几个字儿来记住宋无溪。 宋无溪知道后吓了一跳:“丁当,身体授自父母,还需自重,你怎么能弄伤自己呢!你爹要是看见了,指定把你屁股打开花。” 王丁当呆呆的看着宋无溪傻笑:“溪子哥待咱好,嚎!嘿嘿嘿,咱不想,忘几溪子哥姨姨们嗦,溪子哥将来成读书人咯” 宋无溪脸颊泛红,轻笑一声揉了揉王丁当的脑袋:“唔,好啦~我将来有出路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将来若是遇见一个来找你的白衣书生,你就跟他走” 宋无溪笑起来温柔的赏心悦目,他身上的那一抹白深深倒映在往昔之中。 宋无溪脑子里经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会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讲给王丁当听。王丁当虽然懵懵懂懂,但是他喜欢听宋无溪说话,时不时点点头,发出“咯咯”的笑声。 街坊四邻一瞧见形影不离、胜似亲兄弟的二人,有些爱凑八卦的硬是要调侃几句让人不顺心的话“呀,又是这俩傻子与疯子。” 王丁当不懂傻子是什么意思,他支支吾吾的去问宋无溪,宋无溪也不告诉他。他见周围人提到他与这个词儿就乐呵呵的,他便以为,这是个好词。 有时,街头的野孩子们会抱着愚弄的恶意来找茬。对宋无溪与王丁当一口一个“男婊子”、“傻驴”,下手还没轻没重的。 王丁当本能的害怕那些人,他瑟缩在宋无溪单薄的身后,胆怯得不敢吱声。 宋无溪那时并不在乎言语辱骂,人活着干嘛要去在意那些让自己心里不顺的事情。不过,性子软的他想着不惹事,每回都带着王丁当绕道而行。 随着冬天悄然而至,那群野孩子也消停了段时间。 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天公倾蜜罐,人世覆糖霜,地上铺的是雪,房上落的是雪,树上盖的是雪,四处灯火阑珊。 醉梦楼墙角的几枝梅花隐隐传来阵阵的香气,稀疏的梅花点缀,才算有几分生机与令人欣悦的光烨。 楼中,铜炉中升起的细烟飘向远方四融于花白天幕,格外的悠远。炭火正红,无疑是最暖和的时候,滚水在壶里沸腾,灰烟不断从轻轻晃动的壶口冒出。 王丁当跟王二狗回家过年了,只剩下宋无溪一人。 夜色迷离,宋无溪在街上四处闲逛,无意中,他瞧见一个酒鬼摇摇晃晃的走在路边,从他身后歪歪扭扭、凌乱不堪的脚印来看,他醉的不轻。 那胡子拉碴的酒鬼脸色有点发青,眼皮发肿,一双 细小的缝口似的眼睛闪射着光芒,但是却带着鲜明的微红的颜色喝得醉醺醺的,长着一节一节的断眉。在一线微弱得可怜的烛光下,可以看到他那被杂乱的发遮住的额头上,有几根被酒力所激发着的青筋在凸动。 乱搔头发,酒鬼把头低垂在两手中,愁闷地将衣袖褴偻的臂肘撑在污垢的粘搭搭的墙上。几次不慎跌倒,又晃悠的爬起来。 酒鬼眯眼看着站在路中间的宋无溪,瞟了几眼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自顾自呢喃:“谁谁家的小孩大过年的,这么晚还在外头不怕拐拐子” 酒鬼就酒鬼,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虽然素不相识,但是,宋无溪担忧起眼前这个酒鬼,他在后头悄咪咪跟了上去。 没走多久,那酒鬼又倒在白雪皑皑的地上。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爬起来了。 宋无溪被酒鬼身上的酒精味熏的不轻,但是还是上前摇了摇那酒鬼的胳膊,询问情况。 “先生?” 那酒鬼并无回应,纷飞的大雪在他油腻的发上结上浅浅的霜,全身覆盖上一层寒冷的棉袄,他的呼气越发的低沉虚弱。 宋无溪拽住酒鬼的腿,使出浑身解数的想将酒鬼拖在能挡雪的房檐下。可是他力气太小了,待他气喘吁吁时,那酒鬼的位置还在原地。 宋无溪思索一番后,跑回醉梦楼,去杂物间拿了支架与垫子。因为冬日被子都被用了,并没空余的,所以宋无溪把自己的那卷被子抱了回去。 宋无溪用支架随意搭了一个挡雪的小棚子,他深呼吸一下,用力把沉甸甸的酒鬼推得滚了一圈,滚到铺好的垫子上。再给他盖上被子——这样就暖和了。 干完活后,宋无溪满意的拍了拍手,他为自己救了一个苦命的人而感到自豪。但是他转念一想,回去自己没被子盖,去找管他管得严格的母亲,还会被说任性,他又放心不下眼前这酒鬼。 于是,宋无溪掀开被子,靠在酒鬼身旁睡觉,他打算等明早酒鬼醒了再回醉梦楼。 那酒鬼叫吴永昶,真如宋无溪所想那般,是个这条街上尽人皆知的苦命人。 吴永昶的媳妇跟人跑了,还给他留下个不清不楚的儿子。他是越瞅那娃,越不像自己。受挫的他便开始变本加厉的沉迷酒精。 日上三竿,吴永昶醒了,他感觉胃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在冒泡翻滚,而舌头就好像烧热的铁板一般干。头痛欲裂的他困惑的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褥,再确认是实切存在后内心因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好心人感动。 吴永昶打算起身时,他感觉有东西蜷缩在自己身旁,往他的怀里钻,他起初还以为是怕冷的野猫。撩开被子一看,发现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在他身旁睡得很安静。 睡眼惺忪的宋无溪迷糊的伸手去扯被子。 “唔,冷呜呜呜,我冷” 吴永昶连忙将被子盖回去,内心思绪万千的他下意识小心翼翼的搂紧靠在自己身旁的宋无溪。 ‘应该是这小孩救了我一命,唉,多好的孩子啊看来老天爷也觉得我命不该绝。’ 宋无溪的头靠在吴永昶的怀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呼吸均匀而甜蜜。吴永昶忍不住去抚摸他的脸颊,他随意的往吴永昶手上蹭了蹭,不想被打扰睡觉。 过路人只觉得吴永昶与宋无溪是无家可归的俩乞丐罢。 吴永昶陪着宋无溪,宋无溪也陪着吴永昶。 宋无溪揉了揉眼皮,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醒了。 二人面面相觑,吴永昶正想道谢被宋无溪的关心打断。 “先生,您无碍?喝酒伤身。您看起来很疲惫,需要休息一下吗?我可以陪您一会儿。” 吴永昶捂着脸不说话,第一次有人这般关心他,暖意使他内向触动,他真唾弃自己这个大老爷们儿在小孩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宋无溪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伤了吴永昶的心:“对不起,先生您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吴永昶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长叹一口气:“孩子,唉你瞧瞧,我与路边乞丐无异,如此狼狈不堪、一事无成,我一定是个很失败的人” 宋无溪不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悲伤的人,他坐在吴永昶旁边认真的倾听起吴永昶的苦水。 话毕后,吴永昶在意起宋无溪的想法,他与宋无溪只有今日这一面之缘,他实在找不到倒苦水的人,于是今日一股脑全说了。 宋无溪轻轻的抱住吴永昶:“唔,先生,请您振作一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有恒心,万事可成” 之后,宋无溪回了醉梦楼。临走时,吴永昶问了他的名字与住所,似乎打算今后报答他。 第76章 “先生,新年快乐” 这日,宋无溪一如既往的提着水桶去醉梦楼后面的那条沟子那里打水洗衣。 水沟结的冰薄如蝉翼,很容易就敲开,这比去提洗衣桶老远跑去江边洗衣,吹瑟瑟寒风好得多。但是水依旧冷的刺骨,他觉得自己洗得不是衣服,而是冰碴子。不一会儿,他的手上就又红又肿,还有股火辣辣的刺痛。 宋无溪并未在意疼痛,仍然洗着衣服。他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身子是浸水的盐袋,明明轻飘飘的,但是又莫名沉重,虚虚实实、不真切的感觉。他可能是感冒了,也可能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这会有些经不住苦劳。 鹅毛般的雪,像玉一样清,像银一样白,像烟一样轻,像柳絮一样柔。 宋无溪感觉越来越疲惫,他不由打了个哈欠,打算眯一会儿时不慎一头栽进水沟里。还好,有人把他拉了起来。 吴永昶拉住了轻飘飘的宋无溪。虽然是抓住了,但是有些粗鲁,让宋无溪肩膀生疼。 宋无溪回头看去见是一脸担忧的吴永昶,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吴永昶了。 宋无溪正想道谢时,沉吟不语的吴永昶拿出块热腾腾的烧饼递到他手上。饿了极了的他没有推脱的接下了,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吃着吃着,宋无溪想起礼数,便对吴永昶露出个笑。他面上光彩照人,心底里的嫣然韶光凝聚于明丽的眉间。 “先生,谢谢您。” 吴永昶看的入神,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手,他从头到尾并未有任何言语。宋无溪闲得无趣想跟他聊天,但是他着急忙慌的离开了,生怕人看见似的。 宋无溪困惑的望着吴永昶离去的背影,他不明白为何吴永昶来去匆匆。雪地上那规整的脚印似一步三尺,再回首却已无痕迹。 之后,每隔段时间,吴永昶都会来醉梦楼看望宋无溪。说是看完,其实是在宋无溪看不见的角落默默看着宋无溪,被宋无溪发现后,就装作无意路过。 宋无溪每次都会跑上前,把吴永昶招呼过来。吴永昶不擅长表达,也不经常开口说话。他总是拘谨的东张西望,搓搓手,给宋无溪一种沉默寡言怪大叔的感觉。 不过,自从宋无溪说喝酒伤身,劝他少喝之后,他就真的没怎么喝了,至少宋无溪没再见他醉过。 宋无溪貌似知道吴永昶把酒钱花在哪里了,因为每次吴永昶来时都会给他带东西吃。吴永昶还会帮宋无溪干脏活累活,让宋无溪有更多时间像其他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玩耍。 漫天飞雪,飘飘扬扬,铺天盖地。 宋无溪扫起醉梦楼门前的雪,用雪在道路旁堆起雪人,他在地上寻找梅树落枝装饰雪人。 鹅毛大雪曾密云密布从晦暗的天幕中向下肆无忌惮的飘洒,四处是严严实实的银装素裹。尽管都是白,但是白与白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吴永昶眼中皆是站在雪中、快与雪景融为一体的宋无溪,目中的倒映如同蜡烛在风中摇曳。宋无溪以为他在看雪景,不知自己为景中人,还时不时嬉笑着调侃他呆板。 吴永昶喉结滚动,咽了咽干巴巴的唾沫,他缓缓开口问宋无溪:“溪子,你为何不摘梅树上的树枝?落在地上的早已被雪埋了,难以寻着。而梅树上的晃眼,垂手可得。” 宋无溪的神态是那样的端庄、天真,目光犹如炬火,炽热而明亮,那份专注和认真让人无法忽视。 “被折了枝的梅树虽然在外人看起来与先前并无异,但是本质上是有空缺的,那缺少的一部分只有它自己知晓。树不说话,不能把自己知晓的告诉他人。” 吴永昶抬头望向白茫茫、深不可测的天幕,脸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抬头,这举动只是处于下意识的,他所深思熟虑的事物,空荡而悠远的天幕并不能带来什么。 宋无溪轻柔的声音将他唤回。 “咦?先生,您在看什么呀。” 吴永昶杂乱的发遮住了深邃的目光,他脸上渗出一层汗珠,手脚微微发抖。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眼前目光清澈的宋无溪。 吴永昶又低下头,回避性的看向地板:“没,没什么” 宋无溪踮起脚尖,他用手轻轻拂下吴永昶发上的落雪。吴永昶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睛里没有任何光泽,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皱巴巴的衣角,整个人显得那么的萎顿。 “唉孩子,这是徒劳罢了,即使把雪拂下,雪不停,等下还是会堆积的,一切真是糟糕透顶。” 宋无溪一脸真挚的牵着吴永昶无处安放的手,带着他往屋檐下走:“先生,您好笨吖,咱们可以在屋檐下避雪。一切都是只是一时的。扫完雪,我又可以找个暖和的地方打盹了,嘿嘿。” 冬日午后,一片枯叶飘落在室外古朴的茶几上,醉梦楼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带来惬意与温馨。 宋无溪微微眯眸,悠闲地摇晃着腿,找个舒服的姿势懒散的躺在摇椅上,圆滚滚的肚皮从衣服里露出,丝毫不顾及形象。 吴永昶回想起宋无溪救他的那日,他感叹道:“溪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宋无溪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自信的在摇椅上翻了慢吞吞的个身子,背身过去,有些失落蜷缩起肩膀,用胳膊环抱住腿。 “唔,我不是好孩子。呜,我不聪明,我娘与姨姨们教我识字,我记不住,还有乐器,我也学不会,我还没规没矩。” 吴永昶心疼的揉了揉宋无溪布满老茧的小手:“那是他们待你太苛刻了,为何要把这么多事物强加在一个孩子身上?你瞧瞧,你的手,真不符合你这个年纪。” 宋无溪有些茫然,他的叹息如同泡沫般微妙而短暂,透露着淡淡的忧郁与愁绪,可怜兮兮的。 “他们说我应该走出去,去念书,去有更好的人生,可是我我唉,我只想一辈子跟娘待在一块平淡的生活,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碌碌无为。我真的很让人失望” 吴永昶慎重的握紧了宋无溪的手:“唉,苦命的孩子你不应该活在他人的期盼中,因为人是为自己而活的,所作所为顺心顺意,还需有着属于自己的憧憬与期盼。 在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足矣。” 宋无溪眼巴巴的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是。” 宋无溪与吴永昶会在一块聊天,一般是宋无溪在说,吴永昶在听。 少部分时候,吴永昶会埋没在自卑自负中,他因为宋无溪无意一句话戒酒,但是他喝酒本就是为了忘记不愉快的事。宋无溪理解吴永昶,他也会反过来陪着吴永昶。 有时吴永昶也会问宋无溪的情况,比如在妓院有没有受欺负,与姨姨们相处的怎么样,母亲会不会打骂他,宋无溪都会一一答复:虽然有不愉快的事儿,但是没有受欺负,姨姨们很友善,母亲虽然一如既往唠叨,苛刻,但是还是关心自己的。 渐渐的,宋无溪与吴永昶熟了。宋无溪发现吴永昶的一些习性,他确实是个鲁莽的人,让宋无溪感到惊讶的是吴永昶是信教的。 待宋无溪来说这是迷信,他认真的告诉吴永昶,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仙的。 吴永昶仔细思索起来,他这勤勤恳恳,天天拜财神的,也没见得人家财神来自个门口过,怕不是遭人家神仙嫌弃了。这种见不到,摸不着的,他也不好说。 吴永昶有些担忧告诉宋无溪,他今日找了位算命先生帮宋无溪算了卦,说宋无溪有灾。 宋无溪眉头轻挑,微微前倾身子,有些气恼的叉着腰,抿了抿肉嘟嘟的唇。 “坏得很欸!我跟他无冤无仇,他还咒我,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还有灾?先生,您别被坏人忽悠了,他估计是想让你说这个气我,把我气出毛病,然后就有灾了。” 吴永昶呆板的挠了挠头,憨厚老实的摊了摊手:“嘶,有道理,唉我八成真是着了道。” 就这样,觉得无碍的宋无溪一蹦一跳的走在道上,没心没肺的哼着小曲。他没瞧见迎面开来架马车。还是吴永昶迅速踱步过来,一把宋无溪给拽到旁边,没让那不长眼的马车给宋无溪踩瘫痪。 殊不知,宋无溪太轻了,直接被拽得飞了出去,又一头扎进了不深不浅的水沟里。 “先生,救我!唔唔啊啊啊——” 吴永昶来不及感叹那算命先生算的灵验,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抓宋无溪的手时,不慎一个脚滑,“噗通”一声,也掉了进去。 水沟子的深度大概有一米左右。 吴永昶轻易的把湿漉漉的宋无溪捞了上来,放在地上。 宋无溪用力的拧干衣服上的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倔犟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先生,我只是有些倒霉罢了,不足挂齿。这不能证明如何” 宋无溪眉梢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得意,但是他话音未落,旁边小巷里突然窜出个拐子把他抱起来,转身就跑。 宋无溪惊恐的叫喊起来。 “先生!救我!唔唔啊啊啊——” 吴永昶把宋无溪抢回来之后叮嘱起这会儿正对神仙存在将信将疑的宋无溪。 “孩子,看来真是霉运当头,不宜出行。呃,要不你先回醉梦楼换身衣裳,这冷飕的风吹得人受不了,感风的滋味不好受。” 宋无溪拍了拍胸膛,示意吴永昶安心:“先生啊!我身体硬朗得很呢,即使饿三天三夜,我也能翻跟斗给您看。小小风寒,不足为惧,您不必担忧我。” 当夜,宋无溪染了感风。母亲埋怨他贪玩。宋无溪委屈的把一切推给神仙,然后又挨了一顿母亲“读书人不该迷信”的埋怨。但是,母亲还是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的,也没舍得继续打扰他休息。 宋无溪躺在床上被厚重的被子包裹着,难以透气。他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鼻塞犹如被水底一样,全身软弱更是让他欲哭无泪。 感风如窗外空中飘落的雪花,轻盈而纯白,在不经意间遮盖了视线,当寒冷的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鼻塞与咳嗽如同古老歌谣在耳畔回响,久久不散。 宋无溪一直静躺到月末——王丁当回来,他才好些。 王丁当想要陪在宋无溪身旁照顾宋无溪,但是姨姨们不让,这感风可是会传染的。 宋无溪需要躺着,等病自然而然的消失,因为买不起药,等待便成为一种折磨与煎熬。 醉梦楼门口的梅花仿佛褪色的残红片片,一瓣瓣零落满地。风起,随风飘零消散,落雪氤氲着愁云薄念。 许久未见宋无溪的吴永昶几次来到醉梦楼下止步不前,他想进去看望患病的宋无溪,但是他不知该找什么借口,别人十有八九会赶他这个邋遢的酒鬼出来。 吴永昶也在默默的等待着宋无溪痊愈。他每天都会像以往那样,站在大雪中,等着那个孩子——那个会笑着招手,主动上前拉他去屋檐下避雪的孩子。 吴永昶用酒钱买了宋无溪喜欢吃的食物,虽然他并没那么富裕,每次带来的只是一块烧饼,或者一串糖葫芦,但是他看见宋无溪的笑便心满意足。 手中的烧饼已凉,宋无溪还未出现。 吴永昶失落的转身离开,他尝起烧饼,明明宋无溪吃时津津有味,可是到他嘴里却寡淡无味。这之间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今日过年,华灯初上,鞭炮声如繁星般点缀在空气中,每一声爆响都如同绽放的烟火,带着浑厚而深沉的韵律。 在吴永昶已经走出几十步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他以为是自己将鞭炮声幻听成宋无溪,便未抬头——直到,他被从后头抱住。 宋无溪从他身后笑眯眯的探出头来。 “先生,新年快乐!!” 吴永昶微微颔首,眸中是自己未曾察觉的笑意,是轻松,也是久违的舒畅。 珍贵的事物总是在人们的心中占据着无与伦比的位置。 吴永昶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脸上挂满了泪水。他张开双臂,用激动的手抱住宋无溪。他用手背擦去眼泪,然后大哭起来。 “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真怕” 宋无溪轻笑几声打断吴永昶的话,他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先生,我们一起去看舞狮” 第76章 “先生,新年快乐” 这日,宋无溪一如既往的提着水桶去醉梦楼后面的那条沟子那里打水洗衣。 水沟结的冰薄如蝉翼,很容易就敲开,这比去提洗衣桶老远跑去江边洗衣,吹瑟瑟寒风好得多。但是水依旧冷的刺骨,他觉得自己洗得不是衣服,而是冰碴子。不一会儿,他的手上就又红又肿,还有股火辣辣的刺痛。 宋无溪并未在意疼痛,仍然洗着衣服。他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身子是浸水的盐袋,明明轻飘飘的,但是又莫名沉重,虚虚实实、不真切的感觉。他可能是感冒了,也可能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这会有些经不住苦劳。 鹅毛般的雪,像玉一样清,像银一样白,像烟一样轻,像柳絮一样柔。 宋无溪感觉越来越疲惫,他不由打了个哈欠,打算眯一会儿时不慎一头栽进水沟里。还好,有人把他拉了起来。 吴永昶拉住了轻飘飘的宋无溪。虽然是抓住了,但是有些粗鲁,让宋无溪肩膀生疼。 宋无溪回头看去见是一脸担忧的吴永昶,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吴永昶了。 宋无溪正想道谢时,沉吟不语的吴永昶拿出块热腾腾的烧饼递到他手上。饿了极了的他没有推脱的接下了,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吃着吃着,宋无溪想起礼数,便对吴永昶露出个笑。他面上光彩照人,心底里的嫣然韶光凝聚于明丽的眉间。 “先生,谢谢您。” 吴永昶看的入神,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手,他从头到尾并未有任何言语。宋无溪闲得无趣想跟他聊天,但是他着急忙慌的离开了,生怕人看见似的。 宋无溪困惑的望着吴永昶离去的背影,他不明白为何吴永昶来去匆匆。雪地上那规整的脚印似一步三尺,再回首却已无痕迹。 之后,每隔段时间,吴永昶都会来醉梦楼看望宋无溪。说是看完,其实是在宋无溪看不见的角落默默看着宋无溪,被宋无溪发现后,就装作无意路过。 宋无溪每次都会跑上前,把吴永昶招呼过来。吴永昶不擅长表达,也不经常开口说话。他总是拘谨的东张西望,搓搓手,给宋无溪一种沉默寡言怪大叔的感觉。 不过,自从宋无溪说喝酒伤身,劝他少喝之后,他就真的没怎么喝了,至少宋无溪没再见他醉过。 宋无溪貌似知道吴永昶把酒钱花在哪里了,因为每次吴永昶来时都会给他带东西吃。吴永昶还会帮宋无溪干脏活累活,让宋无溪有更多时间像其他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玩耍。 漫天飞雪,飘飘扬扬,铺天盖地。 宋无溪扫起醉梦楼门前的雪,用雪在道路旁堆起雪人,他在地上寻找梅树落枝装饰雪人。 鹅毛大雪曾密云密布从晦暗的天幕中向下肆无忌惮的飘洒,四处是严严实实的银装素裹。尽管都是白,但是白与白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吴永昶眼中皆是站在雪中、快与雪景融为一体的宋无溪,目中的倒映如同蜡烛在风中摇曳。宋无溪以为他在看雪景,不知自己为景中人,还时不时嬉笑着调侃他呆板。 吴永昶喉结滚动,咽了咽干巴巴的唾沫,他缓缓开口问宋无溪:“溪子,你为何不摘梅树上的树枝?落在地上的早已被雪埋了,难以寻着。而梅树上的晃眼,垂手可得。” 宋无溪的神态是那样的端庄、天真,目光犹如炬火,炽热而明亮,那份专注和认真让人无法忽视。 “被折了枝的梅树虽然在外人看起来与先前并无异,但是本质上是有空缺的,那缺少的一部分只有它自己知晓。树不说话,不能把自己知晓的告诉他人。” 吴永昶抬头望向白茫茫、深不可测的天幕,脸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抬头,这举动只是处于下意识的,他所深思熟虑的事物,空荡而悠远的天幕并不能带来什么。 宋无溪轻柔的声音将他唤回。 “咦?先生,您在看什么呀。” 吴永昶杂乱的发遮住了深邃的目光,他脸上渗出一层汗珠,手脚微微发抖。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眼前目光清澈的宋无溪。 吴永昶又低下头,回避性的看向地板:“没,没什么” 宋无溪踮起脚尖,他用手轻轻拂下吴永昶发上的落雪。吴永昶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睛里没有任何光泽,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皱巴巴的衣角,整个人显得那么的萎顿。 “唉孩子,这是徒劳罢了,即使把雪拂下,雪不停,等下还是会堆积的,一切真是糟糕透顶。” 宋无溪一脸真挚的牵着吴永昶无处安放的手,带着他往屋檐下走:“先生,您好笨吖,咱们可以在屋檐下避雪。一切都是只是一时的。扫完雪,我又可以找个暖和的地方打盹了,嘿嘿。” 冬日午后,一片枯叶飘落在室外古朴的茶几上,醉梦楼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带来惬意与温馨。 宋无溪微微眯眸,悠闲地摇晃着腿,找个舒服的姿势懒散的躺在摇椅上,圆滚滚的肚皮从衣服里露出,丝毫不顾及形象。 吴永昶回想起宋无溪救他的那日,他感叹道:“溪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宋无溪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自信的在摇椅上翻了慢吞吞的个身子,背身过去,有些失落蜷缩起肩膀,用胳膊环抱住腿。 “唔,我不是好孩子。呜,我不聪明,我娘与姨姨们教我识字,我记不住,还有乐器,我也学不会,我还没规没矩。” 吴永昶心疼的揉了揉宋无溪布满老茧的小手:“那是他们待你太苛刻了,为何要把这么多事物强加在一个孩子身上?你瞧瞧,你的手,真不符合你这个年纪。” 宋无溪有些茫然,他的叹息如同泡沫般微妙而短暂,透露着淡淡的忧郁与愁绪,可怜兮兮的。 “他们说我应该走出去,去念书,去有更好的人生,可是我我唉,我只想一辈子跟娘待在一块平淡的生活,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碌碌无为。我真的很让人失望” 吴永昶慎重的握紧了宋无溪的手:“唉,苦命的孩子你不应该活在他人的期盼中,因为人是为自己而活的,所作所为顺心顺意,还需有着属于自己的憧憬与期盼。 在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足矣。” 宋无溪眼巴巴的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是。” 宋无溪与吴永昶会在一块聊天,一般是宋无溪在说,吴永昶在听。 少部分时候,吴永昶会埋没在自卑自负中,他因为宋无溪无意一句话戒酒,但是他喝酒本就是为了忘记不愉快的事。宋无溪理解吴永昶,他也会反过来陪着吴永昶。 有时吴永昶也会问宋无溪的情况,比如在妓院有没有受欺负,与姨姨们相处的怎么样,母亲会不会打骂他,宋无溪都会一一答复:虽然有不愉快的事儿,但是没有受欺负,姨姨们很友善,母亲虽然一如既往唠叨,苛刻,但是还是关心自己的。 渐渐的,宋无溪与吴永昶熟了。宋无溪发现吴永昶的一些习性,他确实是个鲁莽的人,让宋无溪感到惊讶的是吴永昶是信教的。 待宋无溪来说这是迷信,他认真的告诉吴永昶,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仙的。 吴永昶仔细思索起来,他这勤勤恳恳,天天拜财神的,也没见得人家财神来自个门口过,怕不是遭人家神仙嫌弃了。这种见不到,摸不着的,他也不好说。 吴永昶有些担忧告诉宋无溪,他今日找了位算命先生帮宋无溪算了卦,说宋无溪有灾。 宋无溪眉头轻挑,微微前倾身子,有些气恼的叉着腰,抿了抿肉嘟嘟的唇。 “坏得很欸!我跟他无冤无仇,他还咒我,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还有灾?先生,您别被坏人忽悠了,他估计是想让你说这个气我,把我气出毛病,然后就有灾了。” 吴永昶呆板的挠了挠头,憨厚老实的摊了摊手:“嘶,有道理,唉我八成真是着了道。” 就这样,觉得无碍的宋无溪一蹦一跳的走在道上,没心没肺的哼着小曲。他没瞧见迎面开来架马车。还是吴永昶迅速踱步过来,一把宋无溪给拽到旁边,没让那不长眼的马车给宋无溪踩瘫痪。 殊不知,宋无溪太轻了,直接被拽得飞了出去,又一头扎进了不深不浅的水沟里。 “先生,救我!唔唔啊啊啊——” 吴永昶来不及感叹那算命先生算的灵验,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抓宋无溪的手时,不慎一个脚滑,“噗通”一声,也掉了进去。 水沟子的深度大概有一米左右。 吴永昶轻易的把湿漉漉的宋无溪捞了上来,放在地上。 宋无溪用力的拧干衣服上的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倔犟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先生,我只是有些倒霉罢了,不足挂齿。这不能证明如何” 宋无溪眉梢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得意,但是他话音未落,旁边小巷里突然窜出个拐子把他抱起来,转身就跑。 宋无溪惊恐的叫喊起来。 “先生!救我!唔唔啊啊啊——” 吴永昶把宋无溪抢回来之后叮嘱起这会儿正对神仙存在将信将疑的宋无溪。 “孩子,看来真是霉运当头,不宜出行。呃,要不你先回醉梦楼换身衣裳,这冷飕的风吹得人受不了,感风的滋味不好受。” 宋无溪拍了拍胸膛,示意吴永昶安心:“先生啊!我身体硬朗得很呢,即使饿三天三夜,我也能翻跟斗给您看。小小风寒,不足为惧,您不必担忧我。” 当夜,宋无溪染了感风。母亲埋怨他贪玩。宋无溪委屈的把一切推给神仙,然后又挨了一顿母亲“读书人不该迷信”的埋怨。但是,母亲还是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的,也没舍得继续打扰他休息。 宋无溪躺在床上被厚重的被子包裹着,难以透气。他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鼻塞犹如被水底一样,全身软弱更是让他欲哭无泪。 感风如窗外空中飘落的雪花,轻盈而纯白,在不经意间遮盖了视线,当寒冷的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鼻塞与咳嗽如同古老歌谣在耳畔回响,久久不散。 宋无溪一直静躺到月末——王丁当回来,他才好些。 王丁当想要陪在宋无溪身旁照顾宋无溪,但是姨姨们不让,这感风可是会传染的。 宋无溪需要躺着,等病自然而然的消失,因为买不起药,等待便成为一种折磨与煎熬。 醉梦楼门口的梅花仿佛褪色的残红片片,一瓣瓣零落满地。风起,随风飘零消散,落雪氤氲着愁云薄念。 许久未见宋无溪的吴永昶几次来到醉梦楼下止步不前,他想进去看望患病的宋无溪,但是他不知该找什么借口,别人十有八九会赶他这个邋遢的酒鬼出来。 吴永昶也在默默的等待着宋无溪痊愈。他每天都会像以往那样,站在大雪中,等着那个孩子——那个会笑着招手,主动上前拉他去屋檐下避雪的孩子。 吴永昶用酒钱买了宋无溪喜欢吃的食物,虽然他并没那么富裕,每次带来的只是一块烧饼,或者一串糖葫芦,但是他看见宋无溪的笑便心满意足。 手中的烧饼已凉,宋无溪还未出现。 吴永昶失落的转身离开,他尝起烧饼,明明宋无溪吃时津津有味,可是到他嘴里却寡淡无味。这之间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今日过年,华灯初上,鞭炮声如繁星般点缀在空气中,每一声爆响都如同绽放的烟火,带着浑厚而深沉的韵律。 在吴永昶已经走出几十步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他以为是自己将鞭炮声幻听成宋无溪,便未抬头——直到,他被从后头抱住。 宋无溪从他身后笑眯眯的探出头来。 “先生,新年快乐!!” 吴永昶微微颔首,眸中是自己未曾察觉的笑意,是轻松,也是久违的舒畅。 珍贵的事物总是在人们的心中占据着无与伦比的位置。 吴永昶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脸上挂满了泪水。他张开双臂,用激动的手抱住宋无溪。他用手背擦去眼泪,然后大哭起来。 “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真怕” 宋无溪轻笑几声打断吴永昶的话,他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先生,我们一起去看舞狮” 第77章 钱、身份、阶级 宋无溪被母亲禁足了。 准确来说,是母亲瞧见宋无溪跟臭名昭着的酒鬼吴永昶在一块游荡后很生气。她不喜宋无溪跟不三不四的人待在一块,也担忧孤寡的吴永昶对宋无溪做出些什么畜牲事。 宋无溪为吴永昶辩护:“娘,先生他不是这样的人,您说过,切勿听信流言蜚语,但是您却” “啪!” 母亲气得扇了宋无溪一巴掌。 “这不是流言蜚语!街坊四邻皆知他酗酒家暴,他儿子怎么劝他,他也不听。一次这畜牲还把酒直接淋他亲儿子身上,然后点燃一把火,给他儿子烧得苦不堪言。 他还用碎碴划开过他儿子的嘴角过,要不是大家帮忙拉着,他指不定会把那娃活活打死!他定是你把你骗到啥看不见的窑子里,然后” 姨姨们见母亲如此生气,连忙上前劝说,给她顺气。 “戚姐,小孩子嘛,难免会懵懵懂懂,上当受骗姐妹们会把溪子盯紧些,不会让他天杀的酒鬼对溪子动手动脚。” 宋无溪懵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话语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在他的观念里,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人,吴永昶在为了他改掉恶习,并且待他好,这便足够证明吴永昶是个好人。 宋无溪还是在母亲的威严下跟吴永昶断了交往。 风起柳絮日光浅,夜落梨花月影沉。斑驳的光影,稀疏的寒风,我不喜欢雨天,雪把琉璃散落、灯盏模糊,白枯枝压得低沉,待到花融水,方知天上云。 宋无溪在里头,吴永昶在外头,二人隔着结着冰霜的窗户。 沉默、哑然 吴永昶被雪冻得通红的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他等待着宋无溪的如往日一般挑起幼稚的话题,而后把彼此逗笑,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宋无溪什么也没说。 黯淡的光,从屋内照向外头。宋无溪背着光影,轮廓模糊不清,但是从颤抖的声音来看,他有些难过。 “先生,我娘不让我跟您待在一块,嗯您应该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好好对待您自己的孩子。您的改变肉眼可见,抹除掉刻板印象只是时间问题” 吴永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从今日见面瞧见闷闷不乐的宋无溪时就有所预料。一种深深的失落把他的心包裹,如同一团阴云遮挡住了原本空荡的天幕。 在人海里相遇的人终究要还给人海,吴永昶想把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但是伸手去抓时,发现酒醒了一般——一个臭名昭着的酒鬼永远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那缕光。 吴永昶家暴自己的儿子,仅仅是因为那个弃他而去的女人。他曾经确实有好好养这个孩子,但是他经不起流言蜚语的挑唆。 吴永昶爱那个女人,但是又恨她,因为她糟蹋了感情。他厌恶所有人所有事,或是短暂的情感,不开心,便寻开心。 先前,吴永昶觉得爱情就像他妈的水从他妈的池水沟子流出来,从手指间流过。他用的时候就他妈的捧手里,嫌弃的时候隔断池水沟子,他妈的一滴也不能从这流出去。 日子憋屈且烦闷。但吴永昶好像从来都不敢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拥有过什么,可悲的是连空想都能红了眼,只有遗憾连绵。 吴永昶打心底安慰自己道,没事,只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毕竟本来就是一无所有,只有一摊烂摊子。 可是,宋无溪宋无溪说,一个人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或事物、或人,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不能永远活得那么空虚。 四周夹杂着沉积味道、刺鼻的雪似乎溶开了些。 宋无溪亲昵的话让已经走出几步、步入风雪的吴永昶飘飘然然的心里泛起涟漪,泪眼朦胧,差点瞧不清归途。 吴永昶缓缓回头,双手哆嗦不止,忐忑不安的他怀揣着期待问宋无溪:“孩子,你会等我吗?” 不确定的事情,宋无溪不敢承诺,母亲告诉他变数太多,切勿轻易许诺别人,若许诺,则言必行,行必果。 “先生,我盼您过得如意顺遂。” 那时,吴永昶却把宋无溪的回答当作成同意。他鼓起勇气在临别前向宋无溪索取一个吻。 在宋无溪印象中,亲吻并不是什么大事,姨姨们会亲他,母亲也会亲他。于是他轻手轻脚的打开窗户,将身子缓缓探出来后往吴永昶粗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吻如同一阵微风,温柔细腻却又短暂。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吴永昶没有再出现。闲来无事的宋无溪抱着关心去打听,才得知了吴永昶带着自己的儿子搬走的事儿。 冬去春来,暖光微醺,微风正好,梅花香醇。春日的惬意似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让人心旷神怡。 宋无溪依旧带着王丁当与嗷呜叫的小黄狗旺财一块干活。做完本分活儿帮后厨王二狗打杂完后。他会利用多余的时间给街边小摊或是店铺打工,赚了零花钱就买些吃食。 宋无溪每日天未亮就要起床,一直忙活到正午才能喘口气,他朝九晚五的生活的忙碌如同交织的细丝,纷繁复杂,无休无止,疲惫不堪。 一切跟以前一样,日子苦,街口的野孩子还是会对宋无溪与王丁当怀揣着恶意而非打即骂。宋无溪见避不开,就会用身子护住王丁当。 母亲见宋无溪一身伤便问宋无溪怎么回事,宋无溪只说是小打小闹。她担心宋无溪在外头因身份受欺负,告诉宋无溪再忍忍,她会跟姨姨们凑齐钱,送宋无溪离开“苦海”。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时间久到宋无溪快忘记吴永昶时,醉梦楼里突然传来了不小的消息——醉梦楼的换主了。 那日难得空闲,宋无溪带着王丁当跑去池水沟子边玩水。 几桶清水,王丁当迫不及待地玩起来,他找一只杯子舀满水,把杯子高高地举过头顶。 杯子一侧,水便往下倒,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水柱,哗啦哗啦地流回水沟子里,水声清澈响亮,水里还冒出许多分分合合的泡泡。 宋无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王丁当,他漫不经心的用赤脚掀着水花,饶有趣味的看着乐不可支的王丁当。他突然思索起,如果自己不在,王丁当是否会照料好自己,以及真的会记住未来的他的模样吗 夕阳西下,此时此刻安然,如轻握一份宁静,盈一袖清风。流年无恙,淡泊里,轻捻一指清闲,细数一抹微凉。眺望着天际,那一丝淡然的云彩犹如远方的诗篇,默默无言罢。 宋无溪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有些晃神,他之前一直没注意自己的外貌,此时不自觉捧着自己的脸自恋起来,憧憬点滴滴。 “溪子,嘿嘿嘿,咱真好看再过一阵子,凑够钱赎身的钱后就要被送去明德学堂读书,在外头也会想家只有咱跟咱,唉咱发奋图强,待学业有成,回来带母亲与姨姨们过上好日子。” 宋无溪脑子在想事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会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说出来,但是他从不觉得有病。毕竟只有自己能够完全理解自己啊。 宋无溪的思维一直很跳跃,自言自语习惯了,还会把自己逗笑。母亲也没觉得他有啥毛病,小孩子天性爱胡思乱想。他突然想起母亲叮嘱过他的话,今日要早些回来,他便叫上王丁当一块回去。 晚归踏上布满青苔的石阶,嗅着家家户户的烟火气。 大街的集市上,人们摩肩接踵,摩肩擦踵,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夕阳的光斑驳地洒在石板路上,各式各样的摊位摆满了街头巷尾。人们穿梭在吆喝声、谈笑声和讨价还价声中。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有热气腾腾的小吃摊,有新鲜出炉的烧饼,还有瓜果摊的香甜气息。 宋无溪见王丁当眼馋,他便用零花钱买了一包香脆的瓜子,与王丁当一起分着吃。 二人边吃边走,到醉梦楼门口时,见门前黑压压的聚着一群人,他俩避开人群后坐在角落的板凳上嗑着瓜子。 王丁当不会剥瓜子,他要么是直接放在嘴里咬得稀巴烂再吐出来,要么是把壳吃掉,把子儿给吐出来。 宋无溪瞧着王丁当发笑,他开始耐心的一颗一颗的用手剥起瓜子给王丁当吃。 有说有笑的姨姨们围在门口踮起脚尖张望着凑热闹,她们都想瞧瞧是何人花重金买下醉梦楼。在她们知晓是几年前搬走的那个蓬头垢面酒鬼吴永昶买下醉梦楼后不由惊叹连连。 听说,吴永昶做生意,手上赚了些小钱,有了资本后去投资窦家的矿场产业。时机正巧,矿工们在“金银岛”里头挖到了窦家前辈曾经开采了一半的百佛窟。 那百佛窟本就邪门得很,每隔段时间就出现幺蛾子,就好似有意无意的提点人们般,大伙儿都知道那地方四、五十年前出的差错,晦气得很。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没人会去捞这笔“不义之财”。 吴永昶的一夜暴富在曾经唾弃他无用的街坊四邻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不过,人是会变的,吴永昶也许是受了百佛窟那头的影响,他这会儿比以前更加的迷信了,专门在醉梦楼里煞费苦心想弄了间“寺庙”。 醉梦楼一间较为隐蔽、宽敞的房间里的家具陆陆续续全被搬了出来,随后又被人搬入三尊三神像。 那三尊三清神像模样不同以往,为老、中、少人生三种时期的模样,身披黄、红、蓝三色八卦道袍——太清道德天尊、上清灵宝天尊、玉清元始天尊。均头戴乌纱冠,身挂着宝珠璎珞,足踏五色云。 只是那被黑墨描得又浓又粗的眼线与红得晃眼的妆容看着莫名瘆人,不过从内到外的那股灵气与和蔼可亲却依旧存在。外在视觉与内在感觉到不同如泡在水里被切的稀碎的豆腐,看似完整但是内部糜烂。 那个房间专门被布置成闲人免进的烛香神龛,光是望去一眼,就能瞧见屋内四处错综复杂的黄符与供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贡果。 吴永昶不知从哪找了俩帮手,一个是负责管理的老鸨,一个是负责开方子治病的老中医。 老鸨叫银婆婆,是个一脸皱纹,满头银发的老太婆。背也驼得厉害,额头上长着片片黄斑,脸上的褶皱皱得瞧不见五官。但她的眼睛却依然精明,是那种如老鼠一般的狡黠与狠戾。 老中医叫言长寿,发白的发梳得一丝不苟,透露出不俗的气质。他的眉毛犹如两把精致的剑,修剪得整整齐齐。身材矮小但很结实,穿着整洁的白袍。背着的深色挎包与药盒给人一种沉稳而可靠的感觉。 老鸨扯着嗓子喊起来,那粗犷的声音就像乌鸦“嘎嘎”叫,指甲抓挠玻璃一样刺耳,难免让人头痛。 “啥子事嘛啊?唃气尕夥伴,唃气就唃气,今儿个俩还一达儿到晚地尕耍呢。都啷个别瞎凑热闹咧,么人妖精,赶紧回房嗮。没规没矩的娘们,接客不达标得抽鞭唆。” 而吴永昶本人几乎变了个人,他剃去了杂乱得似鸡窝的发与油腻得根根立立的胡须,他现在打扮得体,步伐随和而稳健。较为黝黑的脸上几缕皱纹,恰到好处的增添几分威严与飒气。 眼前的吴永昶对宋无溪来说很陌生。 宋无溪第一次感受到身份与阶级的差距,他的胆怯阻断了他想上前打招呼的念头。 吴永昶一眼就瞧见坐在角落嗑瓜子的宋无溪,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嘴唇兴奋得哆嗦起来,不知如何跟孩子打招呼的他拉了拉自己身后跟着的孩子。 “吴燎,去,上前打招呼。今后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得好好相处。” 吴永昶身后站着他的儿子吴燎,吴燎继承了吴永昶的断眉与飒气,手腕与后背被衣服遮挡的地方可以瞧见若隐若现的烧伤,让人嗅到一股淡淡肉焦味与血痂流出脓水的腥味。 吴燎右嘴角与左脸颊上有几道的割伤,如歪歪扭扭的蜈蚣趴在上头,触目惊心早已因时间带来的愈合而消散几许。但是看着依旧让人内心发痛。他一副吊儿郎当样,看起来不爱搭理人,看啥都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就像周围人欠他似的。 吴燎慢吞吞的走过来,晃晃悠悠的他走得很慢,磨起旁人的耐心,然后眯起眼、打了个深深哈欠。他似乎是因出于酌情的善意而伸手出手,不知他是故意把话说的很难听还是真不会聊天,让宋无溪处境有些尴尬。 “你好,男婊咳、咳,你是那个谁?噢噢,对对对,戚无溪对?听说你娘是花魁呢?你爹呢?” 宋无溪愣住了,握手的动作一僵,他张着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吴燎的话将他的脑子扫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空白。 吴燎端详起宋无溪:“哎呦,这么仔细一瞧,你还蛮有姿色的,屁股挺翘的。老毕登,呸,我爹说过,屁股翘能生一窝大胖小子” 吴燎上手扒起宋无溪的衣裳,傲慢的把头探进宋无溪的胸口:“啊?你怎么是男的?呃,你看着娘们唧唧的,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咳,我的意思,你长的很漂亮,哈哈哈” 吴永昶气得要踹出言不逊的吴燎:“你胡言乱语作甚么?不懂礼数的东西,赶紧给溪子道歉!” 吴燎满不在乎的一溜烟跑开:“切,没意思,懒得理你们,我自个玩去。” 吴永昶向宋无溪赔起不是,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搭上宋无溪的肩膀,不经意间皱起眉头,抿起口干舌燥想唇瓣。眼中闪烁着一种让宋无溪难懂的光芒,那目光久久停留在宋无溪敞开的衣口。 “唉,溪子,你别在意那小兔崽子瞎说的话,我之前就是太放纵他了,让他跟街上的那些野孩子学坏了 要不要不咱俩去房间聊聊?就像以前那样。 溪子啊,我们可是老朋友,我现在事业有成,都归功你先前的那句‘一个人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或事物、或人,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不能永远活得那么空虚。’你应该还记得。” 宋无溪隐隐感到不安,他不喜欢吴永昶搭在他肩膀上揉捏的手,面露为难的他便找了个教王丁当识字的借口婉拒下。 “吴、吴老板,我娘让我教丁当识字,我得” 吴永昶的脸色阴沉下来,如同乌云压顶,显然是生气的迹象。嘴角下拉的他眉头紧皱,迅速遮掩下情绪,咬牙切齿“咯咯”作响,极不情愿的在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后把手收回。 “好、哦,你去。” 第77章 钱、身份、阶级 宋无溪被母亲禁足了。 准确来说,是母亲瞧见宋无溪跟臭名昭着的酒鬼吴永昶在一块游荡后很生气。她不喜宋无溪跟不三不四的人待在一块,也担忧孤寡的吴永昶对宋无溪做出些什么畜牲事。 宋无溪为吴永昶辩护:“娘,先生他不是这样的人,您说过,切勿听信流言蜚语,但是您却” “啪!” 母亲气得扇了宋无溪一巴掌。 “这不是流言蜚语!街坊四邻皆知他酗酒家暴,他儿子怎么劝他,他也不听。一次这畜牲还把酒直接淋他亲儿子身上,然后点燃一把火,给他儿子烧得苦不堪言。 他还用碎碴划开过他儿子的嘴角过,要不是大家帮忙拉着,他指不定会把那娃活活打死!他定是你把你骗到啥看不见的窑子里,然后” 姨姨们见母亲如此生气,连忙上前劝说,给她顺气。 “戚姐,小孩子嘛,难免会懵懵懂懂,上当受骗姐妹们会把溪子盯紧些,不会让他天杀的酒鬼对溪子动手动脚。” 宋无溪懵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话语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在他的观念里,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人,吴永昶在为了他改掉恶习,并且待他好,这便足够证明吴永昶是个好人。 宋无溪还是在母亲的威严下跟吴永昶断了交往。 风起柳絮日光浅,夜落梨花月影沉。斑驳的光影,稀疏的寒风,我不喜欢雨天,雪把琉璃散落、灯盏模糊,白枯枝压得低沉,待到花融水,方知天上云。 宋无溪在里头,吴永昶在外头,二人隔着结着冰霜的窗户。 沉默、哑然 吴永昶被雪冻得通红的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他等待着宋无溪的如往日一般挑起幼稚的话题,而后把彼此逗笑,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宋无溪什么也没说。 黯淡的光,从屋内照向外头。宋无溪背着光影,轮廓模糊不清,但是从颤抖的声音来看,他有些难过。 “先生,我娘不让我跟您待在一块,嗯您应该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好好对待您自己的孩子。您的改变肉眼可见,抹除掉刻板印象只是时间问题” 吴永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从今日见面瞧见闷闷不乐的宋无溪时就有所预料。一种深深的失落把他的心包裹,如同一团阴云遮挡住了原本空荡的天幕。 在人海里相遇的人终究要还给人海,吴永昶想把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但是伸手去抓时,发现酒醒了一般——一个臭名昭着的酒鬼永远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那缕光。 吴永昶家暴自己的儿子,仅仅是因为那个弃他而去的女人。他曾经确实有好好养这个孩子,但是他经不起流言蜚语的挑唆。 吴永昶爱那个女人,但是又恨她,因为她糟蹋了感情。他厌恶所有人所有事,或是短暂的情感,不开心,便寻开心。 先前,吴永昶觉得爱情就像他妈的水从他妈的池水沟子流出来,从手指间流过。他用的时候就他妈的捧手里,嫌弃的时候隔断池水沟子,他妈的一滴也不能从这流出去。 日子憋屈且烦闷。但吴永昶好像从来都不敢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拥有过什么,可悲的是连空想都能红了眼,只有遗憾连绵。 吴永昶打心底安慰自己道,没事,只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毕竟本来就是一无所有,只有一摊烂摊子。 可是,宋无溪宋无溪说,一个人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或事物、或人,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不能永远活得那么空虚。 四周夹杂着沉积味道、刺鼻的雪似乎溶开了些。 宋无溪亲昵的话让已经走出几步、步入风雪的吴永昶飘飘然然的心里泛起涟漪,泪眼朦胧,差点瞧不清归途。 吴永昶缓缓回头,双手哆嗦不止,忐忑不安的他怀揣着期待问宋无溪:“孩子,你会等我吗?” 不确定的事情,宋无溪不敢承诺,母亲告诉他变数太多,切勿轻易许诺别人,若许诺,则言必行,行必果。 “先生,我盼您过得如意顺遂。” 那时,吴永昶却把宋无溪的回答当作成同意。他鼓起勇气在临别前向宋无溪索取一个吻。 在宋无溪印象中,亲吻并不是什么大事,姨姨们会亲他,母亲也会亲他。于是他轻手轻脚的打开窗户,将身子缓缓探出来后往吴永昶粗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吻如同一阵微风,温柔细腻却又短暂。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吴永昶没有再出现。闲来无事的宋无溪抱着关心去打听,才得知了吴永昶带着自己的儿子搬走的事儿。 冬去春来,暖光微醺,微风正好,梅花香醇。春日的惬意似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让人心旷神怡。 宋无溪依旧带着王丁当与嗷呜叫的小黄狗旺财一块干活。做完本分活儿帮后厨王二狗打杂完后。他会利用多余的时间给街边小摊或是店铺打工,赚了零花钱就买些吃食。 宋无溪每日天未亮就要起床,一直忙活到正午才能喘口气,他朝九晚五的生活的忙碌如同交织的细丝,纷繁复杂,无休无止,疲惫不堪。 一切跟以前一样,日子苦,街口的野孩子还是会对宋无溪与王丁当怀揣着恶意而非打即骂。宋无溪见避不开,就会用身子护住王丁当。 母亲见宋无溪一身伤便问宋无溪怎么回事,宋无溪只说是小打小闹。她担心宋无溪在外头因身份受欺负,告诉宋无溪再忍忍,她会跟姨姨们凑齐钱,送宋无溪离开“苦海”。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时间久到宋无溪快忘记吴永昶时,醉梦楼里突然传来了不小的消息——醉梦楼的换主了。 那日难得空闲,宋无溪带着王丁当跑去池水沟子边玩水。 几桶清水,王丁当迫不及待地玩起来,他找一只杯子舀满水,把杯子高高地举过头顶。 杯子一侧,水便往下倒,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水柱,哗啦哗啦地流回水沟子里,水声清澈响亮,水里还冒出许多分分合合的泡泡。 宋无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王丁当,他漫不经心的用赤脚掀着水花,饶有趣味的看着乐不可支的王丁当。他突然思索起,如果自己不在,王丁当是否会照料好自己,以及真的会记住未来的他的模样吗 夕阳西下,此时此刻安然,如轻握一份宁静,盈一袖清风。流年无恙,淡泊里,轻捻一指清闲,细数一抹微凉。眺望着天际,那一丝淡然的云彩犹如远方的诗篇,默默无言罢。 宋无溪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有些晃神,他之前一直没注意自己的外貌,此时不自觉捧着自己的脸自恋起来,憧憬点滴滴。 “溪子,嘿嘿嘿,咱真好看再过一阵子,凑够钱赎身的钱后就要被送去明德学堂读书,在外头也会想家只有咱跟咱,唉咱发奋图强,待学业有成,回来带母亲与姨姨们过上好日子。” 宋无溪脑子在想事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会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说出来,但是他从不觉得有病。毕竟只有自己能够完全理解自己啊。 宋无溪的思维一直很跳跃,自言自语习惯了,还会把自己逗笑。母亲也没觉得他有啥毛病,小孩子天性爱胡思乱想。他突然想起母亲叮嘱过他的话,今日要早些回来,他便叫上王丁当一块回去。 晚归踏上布满青苔的石阶,嗅着家家户户的烟火气。 大街的集市上,人们摩肩接踵,摩肩擦踵,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夕阳的光斑驳地洒在石板路上,各式各样的摊位摆满了街头巷尾。人们穿梭在吆喝声、谈笑声和讨价还价声中。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有热气腾腾的小吃摊,有新鲜出炉的烧饼,还有瓜果摊的香甜气息。 宋无溪见王丁当眼馋,他便用零花钱买了一包香脆的瓜子,与王丁当一起分着吃。 二人边吃边走,到醉梦楼门口时,见门前黑压压的聚着一群人,他俩避开人群后坐在角落的板凳上嗑着瓜子。 王丁当不会剥瓜子,他要么是直接放在嘴里咬得稀巴烂再吐出来,要么是把壳吃掉,把子儿给吐出来。 宋无溪瞧着王丁当发笑,他开始耐心的一颗一颗的用手剥起瓜子给王丁当吃。 有说有笑的姨姨们围在门口踮起脚尖张望着凑热闹,她们都想瞧瞧是何人花重金买下醉梦楼。在她们知晓是几年前搬走的那个蓬头垢面酒鬼吴永昶买下醉梦楼后不由惊叹连连。 听说,吴永昶做生意,手上赚了些小钱,有了资本后去投资窦家的矿场产业。时机正巧,矿工们在“金银岛”里头挖到了窦家前辈曾经开采了一半的百佛窟。 那百佛窟本就邪门得很,每隔段时间就出现幺蛾子,就好似有意无意的提点人们般,大伙儿都知道那地方四、五十年前出的差错,晦气得很。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没人会去捞这笔“不义之财”。 吴永昶的一夜暴富在曾经唾弃他无用的街坊四邻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不过,人是会变的,吴永昶也许是受了百佛窟那头的影响,他这会儿比以前更加的迷信了,专门在醉梦楼里煞费苦心想弄了间“寺庙”。 醉梦楼一间较为隐蔽、宽敞的房间里的家具陆陆续续全被搬了出来,随后又被人搬入三尊三神像。 那三尊三清神像模样不同以往,为老、中、少人生三种时期的模样,身披黄、红、蓝三色八卦道袍——太清道德天尊、上清灵宝天尊、玉清元始天尊。均头戴乌纱冠,身挂着宝珠璎珞,足踏五色云。 只是那被黑墨描得又浓又粗的眼线与红得晃眼的妆容看着莫名瘆人,不过从内到外的那股灵气与和蔼可亲却依旧存在。外在视觉与内在感觉到不同如泡在水里被切的稀碎的豆腐,看似完整但是内部糜烂。 那个房间专门被布置成闲人免进的烛香神龛,光是望去一眼,就能瞧见屋内四处错综复杂的黄符与供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贡果。 吴永昶不知从哪找了俩帮手,一个是负责管理的老鸨,一个是负责开方子治病的老中医。 老鸨叫银婆婆,是个一脸皱纹,满头银发的老太婆。背也驼得厉害,额头上长着片片黄斑,脸上的褶皱皱得瞧不见五官。但她的眼睛却依然精明,是那种如老鼠一般的狡黠与狠戾。 老中医叫言长寿,发白的发梳得一丝不苟,透露出不俗的气质。他的眉毛犹如两把精致的剑,修剪得整整齐齐。身材矮小但很结实,穿着整洁的白袍。背着的深色挎包与药盒给人一种沉稳而可靠的感觉。 老鸨扯着嗓子喊起来,那粗犷的声音就像乌鸦“嘎嘎”叫,指甲抓挠玻璃一样刺耳,难免让人头痛。 “啥子事嘛啊?唃气尕夥伴,唃气就唃气,今儿个俩还一达儿到晚地尕耍呢。都啷个别瞎凑热闹咧,么人妖精,赶紧回房嗮。没规没矩的娘们,接客不达标得抽鞭唆。” 而吴永昶本人几乎变了个人,他剃去了杂乱得似鸡窝的发与油腻得根根立立的胡须,他现在打扮得体,步伐随和而稳健。较为黝黑的脸上几缕皱纹,恰到好处的增添几分威严与飒气。 眼前的吴永昶对宋无溪来说很陌生。 宋无溪第一次感受到身份与阶级的差距,他的胆怯阻断了他想上前打招呼的念头。 吴永昶一眼就瞧见坐在角落嗑瓜子的宋无溪,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嘴唇兴奋得哆嗦起来,不知如何跟孩子打招呼的他拉了拉自己身后跟着的孩子。 “吴燎,去,上前打招呼。今后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得好好相处。” 吴永昶身后站着他的儿子吴燎,吴燎继承了吴永昶的断眉与飒气,手腕与后背被衣服遮挡的地方可以瞧见若隐若现的烧伤,让人嗅到一股淡淡肉焦味与血痂流出脓水的腥味。 吴燎右嘴角与左脸颊上有几道的割伤,如歪歪扭扭的蜈蚣趴在上头,触目惊心早已因时间带来的愈合而消散几许。但是看着依旧让人内心发痛。他一副吊儿郎当样,看起来不爱搭理人,看啥都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就像周围人欠他似的。 吴燎慢吞吞的走过来,晃晃悠悠的他走得很慢,磨起旁人的耐心,然后眯起眼、打了个深深哈欠。他似乎是因出于酌情的善意而伸手出手,不知他是故意把话说的很难听还是真不会聊天,让宋无溪处境有些尴尬。 “你好,男婊咳、咳,你是那个谁?噢噢,对对对,戚无溪对?听说你娘是花魁呢?你爹呢?” 宋无溪愣住了,握手的动作一僵,他张着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吴燎的话将他的脑子扫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空白。 吴燎端详起宋无溪:“哎呦,这么仔细一瞧,你还蛮有姿色的,屁股挺翘的。老毕登,呸,我爹说过,屁股翘能生一窝大胖小子” 吴燎上手扒起宋无溪的衣裳,傲慢的把头探进宋无溪的胸口:“啊?你怎么是男的?呃,你看着娘们唧唧的,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咳,我的意思,你长的很漂亮,哈哈哈” 吴永昶气得要踹出言不逊的吴燎:“你胡言乱语作甚么?不懂礼数的东西,赶紧给溪子道歉!” 吴燎满不在乎的一溜烟跑开:“切,没意思,懒得理你们,我自个玩去。” 吴永昶向宋无溪赔起不是,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搭上宋无溪的肩膀,不经意间皱起眉头,抿起口干舌燥想唇瓣。眼中闪烁着一种让宋无溪难懂的光芒,那目光久久停留在宋无溪敞开的衣口。 “唉,溪子,你别在意那小兔崽子瞎说的话,我之前就是太放纵他了,让他跟街上的那些野孩子学坏了 要不要不咱俩去房间聊聊?就像以前那样。 溪子啊,我们可是老朋友,我现在事业有成,都归功你先前的那句‘一个人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或事物、或人,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不能永远活得那么空虚。’你应该还记得。” 宋无溪隐隐感到不安,他不喜欢吴永昶搭在他肩膀上揉捏的手,面露为难的他便找了个教王丁当识字的借口婉拒下。 “吴、吴老板,我娘让我教丁当识字,我得” 吴永昶的脸色阴沉下来,如同乌云压顶,显然是生气的迹象。嘴角下拉的他眉头紧皱,迅速遮掩下情绪,咬牙切齿“咯咯”作响,极不情愿的在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后把手收回。 “好、哦,你去。” 第78章 “溪子,新年快乐” 大家都知道,吴燎跟吴永昶的关系并不好。 宋无溪一次路过杂货间,瞧见银婆婆站在门口,似乎在把风一样。他本想接着忙活自己的事,但是他听见房间里面传来粗暴的打骂声。 一会后,房间内的打骂声消停了,吴永昶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生气的模样是宋无溪从未见过的狰狞。 吴永昶临走前叮嘱银婆婆把门锁个几日,给吴燎那小子饿个几天,待他老实点再把他放出来。 不过,宋无溪趁银婆婆不注意,偷偷的用钥匙把房间打开了。 阴冷和黑暗交织在一起,让宋无溪不禁打了个寒颤。即使闭上眼睛,黑暗仍然如影随形,似乎要将人的理智和勇气完全吞噬。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勉强投下斑驳的光影。 令人心生恐黑暗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寂静中回荡。 宋无溪看见倒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吴燎。 脸色苍白的吴燎汗水淋漓,他的身体因重伤而痛苦地扭曲,嘴角、鼻子都不断的往外头流着血,额头上有个不深不浅的血窟窿。他的膝盖也受伤了,一瘸一拐地爬行着,眼中的倔强却掩盖不了那难以忍受的痛苦。 吴燎头部的伤惨不忍睹,头昏眼花的他半个身子使不上力,他只看见漆黑一片中出现了一道光还有一道朦胧的身影。 吴燎在那房间躺了几日,稍微好了一点后就被放出来了,不过他对于期间的宋无溪对他的照料闭口不谈。在一段时间后又突然跟宋无溪道谢。 宋无溪发现吴燎性情古怪,有小偷小摸的癖好,明明醉梦楼是他家的,但是他拿桌上的糕点塞进兜里前总要四处张望,生怕别人瞧见似的。 三小孩的的卧室明明很宽敞,吴燎硬是要靠在角落睡觉,睡觉还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水泄不通。一到半夜三更,他就背着个大麻袋,像个人贩子一样蹑手蹑脚的出门,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回来。 春转夏下起雨,大地被雨水浸湿,泥泞不堪。阴冷、潮湿、燥热、沉闷 下雨的夜晚,窗外的世界变得模糊而迷离。雨水轻轻拍打着窗户,发出轻柔的嘀嗒声。时而,轰鸣的雷划破黑暗,将夜空点亮,映照出大地的苍白。 三小孩在房间,王丁当怕打雷,他瑟缩在宋无溪身旁,用宋无溪的身影遮挡窗外视线。 王丁当的害怕很单纯,就像小孩子听了爱吓唬孩子的大人讲的鬼故事,会害怕床底下有人而不敢独自睡觉一样。 宋无溪用被子与枕头搭了一个温馨的小窝,自己跟王丁当躲在里面聊天。如避风港般的小窝很有安全,用被子搭的很柔软,小窝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与暖烘烘太阳的味道。 吴燎兴味索然侧躺在一旁看着在小窝里叽里呱啦聊天的宋无溪与王丁当,他慵懒的翻了身子,给自己盖好被子,吐槽道:“你俩喜欢闻晒过的被子上的那股阳光的味道,殊不知那是螨虫尸体的味道。还有,你俩真是幼稚小鬼。” 王丁当从里头探出头来:“吴吴燎哥,泥一个任小,小心别被鬼抓奏鬼会抓挠脚底板痒痒” 黑暗中,房间里的家具和摆设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鬼影般的存在,越看越像鬼,让孩子们吓坏了。 吴燎表面上不以为然,但是经这么一说,他顿感脚趾发凉,背后冒起冷汗,他下意识的把露在被子外的脚缩进被子里。 王丁当想跟吴燎玩,但是吴燎不理他,依旧我行我素。宋无溪想跟吴燎玩,吴燎总是说一大堆打击人的话,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有被害妄想般垮起个批脸。 宋无溪便牵着王丁当光着脚丫,披着被子去找母亲。他与王丁当的身影消失在两声“吱呀”后。 木门一开一关,走廊的烛光照进空空荡荡的卧室内,拉长、变宽、变纤细。 吴燎一只手臂屈着枕头,头微微偏向一边,他望着门的缝隙,不屑的轻哼一声:“啧,都多大了,还跟妈妈一块睡觉。” 宋无溪与王丁当已经走远了,回应吴燎的只有满室的寂静。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门口的一丝微弱的光照射进来,让他感觉到莫名的疏离感。 窗外雷雨交加,王丁当裹着被子,母亲哼着歌谣踩着缝纫机,绣着补着一箩筐的破衣服,宋无溪安静的趴在旁边画画。 宋无溪不会画画,但是他喜欢画画,一般都是拿画笔涂涂抹抹,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或者是写上字,然后给字的缝隙涂抹上颜色。 宋无溪不断地修改着,每当一个细节不如意,他就会皱起眉头,瞪大眼睛仔细地审视,然后轻轻地用擦去,重新绘制。 一蹦一跳的宋无溪兴高采烈的把画拿给母亲看:“嘿嘿,娘,你看我画的!” 母亲把头凑来,但是低垂的眼眸依旧盯着运作不止的缝纫机,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歇,她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称赞道:“好好好,溪子画的好看。溪子乖,先跟王丁当玩好不好?” 宋无溪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扭捏起来,他自顾自欣赏几下后把画拿给王丁当看。 王丁当眨巴眨巴眼,他不懂宋无溪画的是什么,但是看着眼花缭乱,有股文盲读书晦涩难懂的感觉,画里没有任何的直线,一切都是紧凑的,密不可分的。 王丁当又看向对自己一脸期待宋无溪,他呆滞一瞬后笑着鼓起掌来:“好好堪” 母亲将绣好的衣服放进箩筐里,并不是因为她绣完了,而是因为再不睡觉,天就亮了。她招呼俩孩子上床,念起睡前故事。 母亲注意门口抱着枕头、像个幽灵一样偷瞄的吴燎,她善解人意的邀请吴燎进来。 “孩子,外头凉,进来歇息。” 吴燎低下头,双手紧紧握住,涨红了脸。他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想找个借口忽悠过去,说自己是恰好路过?眼中闪烁的不安和羞涩泄露了情绪,那是歉意,还是羡慕。 熟悉之后,吴燎还是个挺讲义气的朋友,有他在,那些野孩子不敢欺负宋无溪与王丁当。 不过,怪异的是,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只要是宋无溪一个人,无论是在何处、在做何事,他都感到身后有一股寒意袭来,仿佛有人正在暗中监视他。忐忑不安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每次都会加快了脚步,但双腿却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宋无溪觉得是自己多疑了。直到一日,银婆婆唤他去打扫神龛的房间。他晓得银婆婆的狠辣,不敢不从。 宋无溪刚进入房间,银婆婆就从外头把门给锁上了,他瞅见角落里坐着一脸阴沉的吴永昶时,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吴老板,我不知道您在敬香,抱歉,打扰了,我、我这就出去。” 宋无溪转身去拧门把手,但是他怎么也拧不动。 吴永昶的表情阴沉得如同被风吹过的乌云,让宋无溪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他从后面搂住宋无溪的腰。 “溪子,你这几天怎么避着我?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咱俩是朋友。你不会绝情到这种地步?我知道,你最见不得别人难过了!” 宋无溪推不开吴永昶摸自己腰的手,他被吴永昶从后面抵得趴在门上。吴永昶的手越摸越里,在摸到宋无溪比较g感的位置时,宋无溪吓得一激灵。 “老板唔,您能不能放开我我、我得走了。” 吴永昶也不掩饰了,他拽着宋无溪的胳膊,把他颠簸几下后摔在地上,开始粗暴的扯起宋无溪的衣服,亲起宋无溪的脸颊。 “溪子,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那摔在地上的痛感似乎要把宋无溪的五脏六腑从嘴里洒出来了。 宋无溪有些晕头转向,他被这迅猛的wen弄得难以呼吸,每当他张嘴想要喘口气吃时,吴永昶就会以wen给他堵上,他将脑袋扭来扭去,吴永昶就捏住他的脸颊,逼迫他束手就擒。 宋无溪惊恐的捂住的衣口,一个劲的踢腿,不断的往角落里缩。他刚想喊人却被神色癫狂的吴永昶掐住脖子。 “戚无溪!哈哈哈!我都是为了你啊!我可以让你在醉梦楼衣食无忧一辈子你最近跟吴燎那小兔崽子走得挺近的哈。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你也不想让吴燎跟你娘出事?” 涨红了脸的宋无溪被掐的说话艰难,他只能委屈的流着泪顺从吴永昶。他也不想这样,但是他与吴永昶力量悬殊,自然无能为力。 “先生对,对不起” 吴永昶呆滞一瞬,但是并未善罢甘休。 宋无溪感觉好痛,那种sis裂般的疼火辣辣的刺痛着他身心,浑身颤抖不止的他尽量让自己哭的小声一点。他用脸颊往气喘吁吁的吴永昶身上蹭了蹭,希望吴永昶轻点x侵自己,也希望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屈辱的事情。 一切都开始变得糟糕了 宋无溪在吴永昶完事走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板上躺了很久,他虚脱了一个度,身边与身下都很脏。 宋无溪望着天花板,一瞬间想了很多,又一瞬间,想的事物烟消云散,只有那股味无孔不入。他脖子上全是深深浅浅的ya印与ho斑,让他浑身上下酥酥麻麻的。 眼泪如断线无声地滑落。 宋无溪疲惫的翻了身子蜷缩在神龛前。他的双手掩面,手指夹着眼角,力度轻得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瓷器。他的肩膀抽搐着,仿佛在尽力压抑着痛苦,但悲伤如同一匹无法控制的野马,冲破了他的防线。 之后的日子倍受煎熬,吴永昶每隔几天就会来找宋无溪。他信守承诺的没让宋无溪干脏活儿累活了,还会在私底下给宋无溪很多钱。 宋无溪觉得自己如一坛发酵发臭的肉泥,臭味吸引来吸附在他身上肮脏的苍蝇。比起人,他只是一块会生长的肉。 宋无溪用绷带遮住脖子上的heng迹,眼眸中少了往日的神采,他懒得打理散乱的头发,经常一个人垂头丧气的望着池水沟子里流淌的水发呆。经常夜不能寐,眼角也挂起浅浅的黑眼圈。 母亲问宋无溪怎么了,他就说是跟别人打架了。王丁当与吴燎来找宋无溪玩。 宋无溪推脱下来,他用被子裹紧自己窝在床上不出去,问就说是自己病了。 母亲察觉到宋无溪的异样,她发现宋无溪每隔段时间就会消失一会儿,她问吴燎,吴燎说没见着宋无溪。她偷偷跟着宋无溪,却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想送出妓院的儿子竟然在跟妓院老板行房事。 在宋无溪印象里,母亲是坚强的。 那一次是母亲第一次落下眼泪。失控的母亲被赶来的银婆婆与言长寿拉住了,锁进了房间。 这事儿闹得挺大的,醉梦楼的姨姨们都知道了宋无溪与吴永昶的事,无奈吴永昶是老板,她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嚼舌根。吴燎知道后整日似因为愧疚整日躲着宋无溪。 吴永昶见吴燎想逃避,每日不见踪影,也懒得管他。 母亲被关在房间里,每天都在挠门,哭嚎着哀求吴永昶把她的心肝宋无溪还给她。 吴永昶不让宋无溪见母亲,并让银婆婆管着宋无溪。 思想陈旧、老一辈的银婆婆每日都给宋无溪洗脑:吴永昶专一,宋无溪不领情,真是好心喂了白眼狼。 卖身契在吴永昶的手上,没人管得了母亲的死活。宋无溪只能通过讨好吴永昶,盼他待母亲好一点。 宋无溪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如果天下雨,他会买鱼豆腐去池水沟里放生,一来二去,有一个爱放生鱼豆腐的疯妓在本地流传开来。 幻觉也接踵而至。天不是天,云是被揉进血肉里止血的棉花,是杂乱、交织不清的棉絮,是轻飘飘的晃影,日月点缀其上的眼珠。地不是地,龟裂的地脉是分崩离析的血管,连绵不绝的皮肤。人不是人,是魑魅魍魉,是寄生虫 宋无溪在醉梦楼被迫跟吴永昶暧昧,还会被嚼舌根的银婆婆指指点点。在外头要他被那群野孩子殴打谩骂,还会被街坊四邻议论纷纷,谣言化为无形的箭矢。 宋无溪用吴永昶给他的钱买了小刀与纸,他厌恶吴永昶舔过的地方,真想用刀挖掉。 宋无溪用自己的血写了首诗,字迹断断续续。 我死了,死在妓院后头的池水沟子里。 我复活了,活在茶余饭后的闲话里。 我又死了,死在世人消失的新鲜感里。 宋无溪很自豪,他将纸张小心翼翼的收藏好。 “嗯,很好,我的杰作。” 起初,宋无溪喜欢浅浅的血痕,持续弥漫一种微疼的感觉,而且之后的几天可以感受到身体在一点一点修复,有一种自己身体很有生命力的感觉,好了之后疤痕也很细腻,时间久了晒晒太阳就消失了。 但是,后面割的越来深,自残容易上瘾,每次宋无溪看到流了好多血就好开心,催眠自己就快死了不会难受了。 这种想法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让宋无溪头皮发麻,但这样真的能让他好受很多,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罢。只是想刺激自己,觉得自己还活着,不然真的会想不开。 宋无溪用血肉模糊的手抱着小狗旺财,晃晃悠悠的转起圈。 “嘻嘻,你看,我好像真的出了点毛病” 旺财摇头晃脑。 宋无溪护着抱着的旺财,摔倒在床上,他有些神经质的嘀咕起来,说着说着就抑制不住的笑了,声音颤抖不止,撕心裂肺。 “哈哈哈!究竟,究竟是是哪里出了毛病啊?!我救了他,可人们都说是我的错,谁也不夸我” 吴永昶在意宋无溪,他会让言长寿给宋无溪定时体检。 被发现自残的宋无溪挨了顿骂,之后他被吴永昶锁起来关了好一段时间,之后骗吴永昶再也不自残之后就被放了出来。 时间到了来年,春节前夕。 吴永昶从身后拥住抱着旺财的宋无溪。 “溪子,新年快乐。” 宋无溪晦暗的眸光颤了颤,瑟缩了下身子后勉强的轻笑。 “先生,我们去看舞狮” 第78章 “溪子,新年快乐” 大家都知道,吴燎跟吴永昶的关系并不好。 宋无溪一次路过杂货间,瞧见银婆婆站在门口,似乎在把风一样。他本想接着忙活自己的事,但是他听见房间里面传来粗暴的打骂声。 一会后,房间内的打骂声消停了,吴永昶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生气的模样是宋无溪从未见过的狰狞。 吴永昶临走前叮嘱银婆婆把门锁个几日,给吴燎那小子饿个几天,待他老实点再把他放出来。 不过,宋无溪趁银婆婆不注意,偷偷的用钥匙把房间打开了。 阴冷和黑暗交织在一起,让宋无溪不禁打了个寒颤。即使闭上眼睛,黑暗仍然如影随形,似乎要将人的理智和勇气完全吞噬。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勉强投下斑驳的光影。 令人心生恐黑暗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寂静中回荡。 宋无溪看见倒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吴燎。 脸色苍白的吴燎汗水淋漓,他的身体因重伤而痛苦地扭曲,嘴角、鼻子都不断的往外头流着血,额头上有个不深不浅的血窟窿。他的膝盖也受伤了,一瘸一拐地爬行着,眼中的倔强却掩盖不了那难以忍受的痛苦。 吴燎头部的伤惨不忍睹,头昏眼花的他半个身子使不上力,他只看见漆黑一片中出现了一道光还有一道朦胧的身影。 吴燎在那房间躺了几日,稍微好了一点后就被放出来了,不过他对于期间的宋无溪对他的照料闭口不谈。在一段时间后又突然跟宋无溪道谢。 宋无溪发现吴燎性情古怪,有小偷小摸的癖好,明明醉梦楼是他家的,但是他拿桌上的糕点塞进兜里前总要四处张望,生怕别人瞧见似的。 三小孩的的卧室明明很宽敞,吴燎硬是要靠在角落睡觉,睡觉还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水泄不通。一到半夜三更,他就背着个大麻袋,像个人贩子一样蹑手蹑脚的出门,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回来。 春转夏下起雨,大地被雨水浸湿,泥泞不堪。阴冷、潮湿、燥热、沉闷 下雨的夜晚,窗外的世界变得模糊而迷离。雨水轻轻拍打着窗户,发出轻柔的嘀嗒声。时而,轰鸣的雷划破黑暗,将夜空点亮,映照出大地的苍白。 三小孩在房间,王丁当怕打雷,他瑟缩在宋无溪身旁,用宋无溪的身影遮挡窗外视线。 王丁当的害怕很单纯,就像小孩子听了爱吓唬孩子的大人讲的鬼故事,会害怕床底下有人而不敢独自睡觉一样。 宋无溪用被子与枕头搭了一个温馨的小窝,自己跟王丁当躲在里面聊天。如避风港般的小窝很有安全,用被子搭的很柔软,小窝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与暖烘烘太阳的味道。 吴燎兴味索然侧躺在一旁看着在小窝里叽里呱啦聊天的宋无溪与王丁当,他慵懒的翻了身子,给自己盖好被子,吐槽道:“你俩喜欢闻晒过的被子上的那股阳光的味道,殊不知那是螨虫尸体的味道。还有,你俩真是幼稚小鬼。” 王丁当从里头探出头来:“吴吴燎哥,泥一个任小,小心别被鬼抓奏鬼会抓挠脚底板痒痒” 黑暗中,房间里的家具和摆设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鬼影般的存在,越看越像鬼,让孩子们吓坏了。 吴燎表面上不以为然,但是经这么一说,他顿感脚趾发凉,背后冒起冷汗,他下意识的把露在被子外的脚缩进被子里。 王丁当想跟吴燎玩,但是吴燎不理他,依旧我行我素。宋无溪想跟吴燎玩,吴燎总是说一大堆打击人的话,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有被害妄想般垮起个批脸。 宋无溪便牵着王丁当光着脚丫,披着被子去找母亲。他与王丁当的身影消失在两声“吱呀”后。 木门一开一关,走廊的烛光照进空空荡荡的卧室内,拉长、变宽、变纤细。 吴燎一只手臂屈着枕头,头微微偏向一边,他望着门的缝隙,不屑的轻哼一声:“啧,都多大了,还跟妈妈一块睡觉。” 宋无溪与王丁当已经走远了,回应吴燎的只有满室的寂静。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门口的一丝微弱的光照射进来,让他感觉到莫名的疏离感。 窗外雷雨交加,王丁当裹着被子,母亲哼着歌谣踩着缝纫机,绣着补着一箩筐的破衣服,宋无溪安静的趴在旁边画画。 宋无溪不会画画,但是他喜欢画画,一般都是拿画笔涂涂抹抹,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或者是写上字,然后给字的缝隙涂抹上颜色。 宋无溪不断地修改着,每当一个细节不如意,他就会皱起眉头,瞪大眼睛仔细地审视,然后轻轻地用擦去,重新绘制。 一蹦一跳的宋无溪兴高采烈的把画拿给母亲看:“嘿嘿,娘,你看我画的!” 母亲把头凑来,但是低垂的眼眸依旧盯着运作不止的缝纫机,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歇,她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称赞道:“好好好,溪子画的好看。溪子乖,先跟王丁当玩好不好?” 宋无溪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扭捏起来,他自顾自欣赏几下后把画拿给王丁当看。 王丁当眨巴眨巴眼,他不懂宋无溪画的是什么,但是看着眼花缭乱,有股文盲读书晦涩难懂的感觉,画里没有任何的直线,一切都是紧凑的,密不可分的。 王丁当又看向对自己一脸期待宋无溪,他呆滞一瞬后笑着鼓起掌来:“好好堪” 母亲将绣好的衣服放进箩筐里,并不是因为她绣完了,而是因为再不睡觉,天就亮了。她招呼俩孩子上床,念起睡前故事。 母亲注意门口抱着枕头、像个幽灵一样偷瞄的吴燎,她善解人意的邀请吴燎进来。 “孩子,外头凉,进来歇息。” 吴燎低下头,双手紧紧握住,涨红了脸。他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想找个借口忽悠过去,说自己是恰好路过?眼中闪烁的不安和羞涩泄露了情绪,那是歉意,还是羡慕。 熟悉之后,吴燎还是个挺讲义气的朋友,有他在,那些野孩子不敢欺负宋无溪与王丁当。 不过,怪异的是,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只要是宋无溪一个人,无论是在何处、在做何事,他都感到身后有一股寒意袭来,仿佛有人正在暗中监视他。忐忑不安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每次都会加快了脚步,但双腿却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宋无溪觉得是自己多疑了。直到一日,银婆婆唤他去打扫神龛的房间。他晓得银婆婆的狠辣,不敢不从。 宋无溪刚进入房间,银婆婆就从外头把门给锁上了,他瞅见角落里坐着一脸阴沉的吴永昶时,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吴老板,我不知道您在敬香,抱歉,打扰了,我、我这就出去。” 宋无溪转身去拧门把手,但是他怎么也拧不动。 吴永昶的表情阴沉得如同被风吹过的乌云,让宋无溪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他从后面搂住宋无溪的腰。 “溪子,你这几天怎么避着我?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咱俩是朋友。你不会绝情到这种地步?我知道,你最见不得别人难过了!” 宋无溪推不开吴永昶摸自己腰的手,他被吴永昶从后面抵得趴在门上。吴永昶的手越摸越里,在摸到宋无溪比较g感的位置时,宋无溪吓得一激灵。 “老板唔,您能不能放开我我、我得走了。” 吴永昶也不掩饰了,他拽着宋无溪的胳膊,把他颠簸几下后摔在地上,开始粗暴的扯起宋无溪的衣服,亲起宋无溪的脸颊。 “溪子,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那摔在地上的痛感似乎要把宋无溪的五脏六腑从嘴里洒出来了。 宋无溪有些晕头转向,他被这迅猛的wen弄得难以呼吸,每当他张嘴想要喘口气吃时,吴永昶就会以wen给他堵上,他将脑袋扭来扭去,吴永昶就捏住他的脸颊,逼迫他束手就擒。 宋无溪惊恐的捂住的衣口,一个劲的踢腿,不断的往角落里缩。他刚想喊人却被神色癫狂的吴永昶掐住脖子。 “戚无溪!哈哈哈!我都是为了你啊!我可以让你在醉梦楼衣食无忧一辈子你最近跟吴燎那小兔崽子走得挺近的哈。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你也不想让吴燎跟你娘出事?” 涨红了脸的宋无溪被掐的说话艰难,他只能委屈的流着泪顺从吴永昶。他也不想这样,但是他与吴永昶力量悬殊,自然无能为力。 “先生对,对不起” 吴永昶呆滞一瞬,但是并未善罢甘休。 宋无溪感觉好痛,那种sis裂般的疼火辣辣的刺痛着他身心,浑身颤抖不止的他尽量让自己哭的小声一点。他用脸颊往气喘吁吁的吴永昶身上蹭了蹭,希望吴永昶轻点x侵自己,也希望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屈辱的事情。 一切都开始变得糟糕了 宋无溪在吴永昶完事走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板上躺了很久,他虚脱了一个度,身边与身下都很脏。 宋无溪望着天花板,一瞬间想了很多,又一瞬间,想的事物烟消云散,只有那股味无孔不入。他脖子上全是深深浅浅的ya印与ho斑,让他浑身上下酥酥麻麻的。 眼泪如断线无声地滑落。 宋无溪疲惫的翻了身子蜷缩在神龛前。他的双手掩面,手指夹着眼角,力度轻得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瓷器。他的肩膀抽搐着,仿佛在尽力压抑着痛苦,但悲伤如同一匹无法控制的野马,冲破了他的防线。 之后的日子倍受煎熬,吴永昶每隔几天就会来找宋无溪。他信守承诺的没让宋无溪干脏活儿累活了,还会在私底下给宋无溪很多钱。 宋无溪觉得自己如一坛发酵发臭的肉泥,臭味吸引来吸附在他身上肮脏的苍蝇。比起人,他只是一块会生长的肉。 宋无溪用绷带遮住脖子上的heng迹,眼眸中少了往日的神采,他懒得打理散乱的头发,经常一个人垂头丧气的望着池水沟子里流淌的水发呆。经常夜不能寐,眼角也挂起浅浅的黑眼圈。 母亲问宋无溪怎么了,他就说是跟别人打架了。王丁当与吴燎来找宋无溪玩。 宋无溪推脱下来,他用被子裹紧自己窝在床上不出去,问就说是自己病了。 母亲察觉到宋无溪的异样,她发现宋无溪每隔段时间就会消失一会儿,她问吴燎,吴燎说没见着宋无溪。她偷偷跟着宋无溪,却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想送出妓院的儿子竟然在跟妓院老板行房事。 在宋无溪印象里,母亲是坚强的。 那一次是母亲第一次落下眼泪。失控的母亲被赶来的银婆婆与言长寿拉住了,锁进了房间。 这事儿闹得挺大的,醉梦楼的姨姨们都知道了宋无溪与吴永昶的事,无奈吴永昶是老板,她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嚼舌根。吴燎知道后整日似因为愧疚整日躲着宋无溪。 吴永昶见吴燎想逃避,每日不见踪影,也懒得管他。 母亲被关在房间里,每天都在挠门,哭嚎着哀求吴永昶把她的心肝宋无溪还给她。 吴永昶不让宋无溪见母亲,并让银婆婆管着宋无溪。 思想陈旧、老一辈的银婆婆每日都给宋无溪洗脑:吴永昶专一,宋无溪不领情,真是好心喂了白眼狼。 卖身契在吴永昶的手上,没人管得了母亲的死活。宋无溪只能通过讨好吴永昶,盼他待母亲好一点。 宋无溪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如果天下雨,他会买鱼豆腐去池水沟里放生,一来二去,有一个爱放生鱼豆腐的疯妓在本地流传开来。 幻觉也接踵而至。天不是天,云是被揉进血肉里止血的棉花,是杂乱、交织不清的棉絮,是轻飘飘的晃影,日月点缀其上的眼珠。地不是地,龟裂的地脉是分崩离析的血管,连绵不绝的皮肤。人不是人,是魑魅魍魉,是寄生虫 宋无溪在醉梦楼被迫跟吴永昶暧昧,还会被嚼舌根的银婆婆指指点点。在外头要他被那群野孩子殴打谩骂,还会被街坊四邻议论纷纷,谣言化为无形的箭矢。 宋无溪用吴永昶给他的钱买了小刀与纸,他厌恶吴永昶舔过的地方,真想用刀挖掉。 宋无溪用自己的血写了首诗,字迹断断续续。 我死了,死在妓院后头的池水沟子里。 我复活了,活在茶余饭后的闲话里。 我又死了,死在世人消失的新鲜感里。 宋无溪很自豪,他将纸张小心翼翼的收藏好。 “嗯,很好,我的杰作。” 起初,宋无溪喜欢浅浅的血痕,持续弥漫一种微疼的感觉,而且之后的几天可以感受到身体在一点一点修复,有一种自己身体很有生命力的感觉,好了之后疤痕也很细腻,时间久了晒晒太阳就消失了。 但是,后面割的越来深,自残容易上瘾,每次宋无溪看到流了好多血就好开心,催眠自己就快死了不会难受了。 这种想法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让宋无溪头皮发麻,但这样真的能让他好受很多,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罢。只是想刺激自己,觉得自己还活着,不然真的会想不开。 宋无溪用血肉模糊的手抱着小狗旺财,晃晃悠悠的转起圈。 “嘻嘻,你看,我好像真的出了点毛病” 旺财摇头晃脑。 宋无溪护着抱着的旺财,摔倒在床上,他有些神经质的嘀咕起来,说着说着就抑制不住的笑了,声音颤抖不止,撕心裂肺。 “哈哈哈!究竟,究竟是是哪里出了毛病啊?!我救了他,可人们都说是我的错,谁也不夸我” 吴永昶在意宋无溪,他会让言长寿给宋无溪定时体检。 被发现自残的宋无溪挨了顿骂,之后他被吴永昶锁起来关了好一段时间,之后骗吴永昶再也不自残之后就被放了出来。 时间到了来年,春节前夕。 吴永昶从身后拥住抱着旺财的宋无溪。 “溪子,新年快乐。” 宋无溪晦暗的眸光颤了颤,瑟缩了下身子后勉强的轻笑。 “先生,我们去看舞狮” 第79章 清风明月 吴燎知道吴永昶不会让宋无溪赎身,他便在私底下凑钱,找来好兄弟皇甫火旺、阎十一等等来帮助宋无溪在新年溜走,去城外、皇甫火旺一个打理菜园子的亲戚家。 宋无溪害怕自己走了,母亲就没人照顾了。 隔着一扇门,宋无溪能听见母亲无力沉闷的声音。母亲说,她愧疚自己不能给宋无溪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她难过于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但是她希望宋无溪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要像妓院前的梅花那样给人折了枝条。 吴燎寻思着戚娘这些时日待自己视如己出,他便打算留下来替宋无溪照顾母亲,让宋无溪安心。 宋无溪自然是感激不尽,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吴燎,有那么一瞬间,想以行房事来报答吴燎。 这把吴燎吓着了,吴燎说铁骨铮铮的自己最见不得宋无溪被蹂躏,宋无溪应该跟自己的意中人行房事,而不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况且,宋无溪今年才十三出头,不应该恶堕于此。 吴永昶看宋无溪看得严实,他出门带了几个小厮专门看管宋无溪。 吴燎路过一摊子突然脚底板子跟抹了油似的,不偏不倚的倒在阎十一的小摊上。 阎十一与皇甫火旺尽力把事儿闹大,围观的人越多越好。等下会有一支舞龙队伍出城,里头有接应的伙计,让他们带着宋无溪趁乱混出城即可。 城里人讲究一个以和为贵,平日里虽然私下嚼舌根,貌是情非,但是遇到啥纷争都要上前掺和几句。 皇甫火旺见街坊四邻喋喋不休,讪讪的笑了笑后接着胡搅蛮缠:“啧啧,唉,这不是屠户四叔嘛?我还以为您因生意不景气店铺倒闭搬走了呢?啧啧,这不是七舅姥爷嘛?您还活着啊?呦,三婶婆,您儿媳跟村口光棍偷情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经这么一挑唆,场面如炸开的锅,人群沸腾起来。 吴燎趁机拽着吴永昶裤腿死不松手。 皇甫火旺与阎十一也一人拽一个小厮。其余小厮要么因拥挤的人群寸步难行,要么因丢了宋无溪的方向焦急的原地跳脚。 宋无溪慌不择路,沿着小巷疾驰,逃离了众人的视线,他在慌乱中摔了一跤,又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可惜满怀的期待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他跑过拐角,碰巧撞见言长寿与银婆婆。 言长寿晓得宋无溪的苦,他打算睁只眼闭只眼让宋无溪就这样跑走。但是,刁蛮的银婆婆眼珠随着灵光一转,她上前拽住宋无溪的胳膊,枯瘦的手却铿锵有力,抓得宋无溪胳膊疼。 “嗟!塄一哈!娃子,你莫嘞个歪样,么得扯皮,走,回去。” 宋无溪下意识推了银婆婆一把,挣脱开束缚后正打算接着跑时,就听见银婆婆哎哟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拍着地板,要死要活的捂着心口叫唤。 “老咯,不经推嗮,真是要得啷个命!” 宋无溪迟疑了,正因如此,他被像鹌鹑般抓了回去。这件事没头没尾的事儿就这么随意的结束了,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件事儿把吴永昶气得不轻。 一切都是毫不留情、杀人诛心。吴永昶把宋无溪与吴燎抓回去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在宋无溪面前把异想天开的吴燎揍一顿。 体无完肤的吴燎瘫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肋骨似乎戳进了自己的肺里,因为他感到咽喉与鼻腔里有一股子血腥味。一头的血糊住了他的视线。 血肉模糊很痛,但是吴燎从头到尾咬牙切齿,一声不吭。他不想让宋无溪也跟着自己痛。 宋无溪被绑的跟个粽子似的扔在一边 ,嘴里的布堵住他想为吴燎求情的嘴。 出于报复心,吴永昶找来群嫖客在吴燎面前轮奸宋无溪,这时候,他们才拿出宋无溪嘴里塞着的布。 宋无溪脸色苍白,如受惊的雀,房间里的每一个声响都像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让他无法平静。即使是嫖客最微小的动静,也会引发他的惊恐反应。 宋无溪一个劲的摇头,他哭哀求起吴永昶:“对不起老板,我不该逃走的,呜呜,原谅我,原谅我求求你了。老板,救我” 那些嫖客说,要哭得更凶一点,更愤怒一点,不能这般干涩、无力,不然感受不到的,妓子就该有个妓子的样子。 吴燎不忍目睹,吴永昶就踹他,让他看着被蹂躏到呆滞的宋无溪。吴燎昏厥过去,吴永昶唤来银婆婆端盆冷水泼醒他。一直到他再也泼不醒,他才被送去言长寿那边治疗。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嫖客离去。 宋无溪精疲力尽躺在床上,泪眼朦胧的他被吴永昶搂在怀里。 宋无溪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他不能只把吴永昶当老板,他要爱上吴永昶,因为爱的人对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他是从前的他的赝品,他要爱吴永昶,否则他太痛苦了。 醉梦楼为不安守本分的妓或是因没人情味招揽不到嫖客的妓专门准备了一种惩罚——裸吊。就是把衣服扒光,再用绳子吊在门口,供来往的过客观赏。 一直以来,宋无溪不会说出去,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他的嘴。但是这一文不值,可有可无。那么一瞬间,被粉碎在话语里,连灵魂都在欺骗他的身体。 精神恍惚的宋无溪又被裸吊了半日,大街小巷都晓得了他的卑贱。不过,也有好事者在他被裸吊时上前在他身上乱摸。他眼睛都不眨,只是愣愣的不知盯着哪处。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银婆婆一个疏忽,把有性病的嫖客给母亲接了,母亲便染了病时日无多了,直到去世前,吴永昶才让宋无溪见母亲最后一面。 吴燎也被吴永昶给送去了街角的三花福利院,王丁当与王二狗还在老家没回来,宋无溪身边亲近的人今非昔比。 经历了这么一出后,宋无溪彻底崩溃了。但是吴永昶还是不肯放过他,开始给他喂不明来由的药物。药物让他产生了依赖、醉生梦死,他经常为那么几口药去淫荡下贱的讨好吴永昶。 浮世沉沦,一切都浑浑噩噩的 那日,宋无溪清醒了一些,他随便披了件宽大的袍子,闲着没事就在醉梦楼里晃悠。无意间路过神龛时,他察觉到里头传来动静。 “嗯可能是偷吃贡品的老鼠?” 里头烛光昏暗,宋无溪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趴在供桌前津津有味的吃着糕点。 宋无溪纳闷了一会儿,他想拿鞋子砸一下那个人,但细细一想,自己不穿鞋子也不穿裤子的,砸不了。他试探着叫那个人几声,但是那个跟没听见似的。 那人穿着红色道袍,发冠高盘,披帛飘荡,周边有团朦朦胧胧的黑浊炁,瞧着不真切。 宋无溪就随手拿了鸡毛掸子,刚走几步就被落在地上的贡果绊倒,惊呼声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宋无溪暗叹自己时运不济雪上添霜,抬头见那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闻不见脚步声。 那人须发悠然自得地飘荡在两鬓,眉如翠羽,目若秋波,肌似羊脂,脸衬桃花,嘴角带着很自然、慈祥、和蔼可亲的笑,眉间一抹红点,瞧着雌雄莫辨。背后还有金色幽幽圆光,与那神像一模一样。 “孩子,你可无碍?” 宋无溪瞧着眼前的人微微愣神,他轻轻摇摇头:“我无,无碍,欸?你是神仙吗?三清祖师爷的上清祖师爷吗?” 祖师爷眨了眨眼,轻笑几声:“嘿嘿,咱是呢。” 宋无溪问祖师爷,自己为何会这般命苦?祖师爷答曰,应是宋无溪前世作孽,所以今世因果轮回遭罪,不过,宋无溪觉得往事不可追,上辈子造孽就造孽,为何要让这辈子无辜的自己承担。 宋无溪催眠自己不在乎现状,他迫切的希望有人把自己从腐烂发臭的烂泥捞出来。他满怀期待的问祖师爷的名字、为何三清只来了祂一位神仙、祂是来救自己的吗。 祖师爷在宋无溪身边飘来飘去:“世人尊称咱为上清,过于悠远之事于模糊糜烂,至于姓名,称呼咱为‘易清风’方可。路漫而远兮,其余二清,咱也不知身处何处。相遇是缘,缘为天意。” 宋无溪试探的伸手去碰易清风,手却从易清风身上穿过,只有一种暖乎的感觉,易清风似乎只是一团能见其形的黑炁。 宋无溪好奇的问易清风住在哪里。 易清风一挥袍子,身边的黑炁化为琼楼玉宇,祂将黑炁捧在手上递给宋无溪瞧:“承氲照金银,烟迷洞庭南天门,乘云朝太清,芙蓉缥缈白玉京。” 宋无溪瞧不清那琼楼玉宇,只知那一种超脱自然、美轮美奂的色泽,是黑不是黑,是白不是白。与易清风一样,虽然瞧着不真切,却有一股来自肺腑的魅力。 宋无溪与易清风相识后,每天一有空就跑去神龛那头,给祖师爷们上香火供品。 易清风的一日很单纯,饱则小眯打盹儿,饥则小品糕点。祂似乎懒得思考什么世俗红尘滚滚,随便世人议论纷纷。闲暇时,会用自己大腿骨与经脉做成的骨琵琶含情脉脉的弹琴哼曲。 “竹杖芒鞋无觅处,谁知?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人间至味是清欢,归去,天地苍茫不留行~试问叹为欢几何?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南天扶摇尘作乘,微醺,檐上琼筵雪作吷~” 宋无溪很喜欢听易清风哼曲子,不过他不解易清风为何要拆自己的骨头弹琴,之后他瞧易清风是飘着走的,用不着摆设般的腿。有时易清风还会把自己脑袋拿下来当绣球一样抛来抛去,或是扯着自己的肠子把自己当风筝放。 易清风全身上下只有脑袋赏心悦目,其他都是骨头,披帛为大肠,身上的红袍似乎是用人皮做的,触感细腻、热腾腾的,瞧着像邪祟。 但是在宋无溪心里,无论样貌与否,祖师爷就是祖师爷。 宋无溪也经常因为药飘然欲仙,易清风就拉着他的手,二人在神龛旁二人转,飘来飘去。 宋无溪告诉易清风,街上的那群孩子们骂他是男婊子,还上手扒他衣服,说要轮奸他玩玩。虽然此为戏言,但是他一下没控制住脾气,把为首的掐了个半死。于是,他又被不分青红皂白的银婆婆裸吊了半日。 易清风怜悯的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祂告诉宋无溪,口以言,上下敏,可以用手把嘴掰脱臼,下回可以这般教训那些野小子。 宋无溪喜形于色,那股高兴劲儿难得一来。 “呜呼~不愧祖师爷,好恶毒呦。” 易清风摆摆手:“哼~嘿嘿,非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 熟悉后,宋无溪把自己跟吴永昶的事情讲给易清风听。 易清风揉了揉宋无溪的脑袋,看着宋无溪:“若是真为爱,他就不会为云雨的快感而伤害你。” 宋无溪被话语点醒,但是他仍然有些迷茫,思索也许时间可以让他想明白。 宋无溪失眠时,易清风就靠在他旁边给他讲些神话故事,每个故事听起来都很荒缪怪诞,比如摔死在山顶上的人、一个满是金佛的洞窟,或是世外桃源仙乐、苗疆古寨,亦或是一个颠倒的墓地村落。 “夜深不用吹长笛,自有寒声落~枕边二十四桥,星稀寥寥,荷叶眉儿尖尖,扬州落入一泓秋水,月色出逃另处人间~” 宋无溪面露憧憬:“成仙后,人间苦楚黄粱一梦,您能带我成仙吗?唉但是我感觉我卑贱,我还是盼意中人升仙。” 易清风嬉笑着拿出把九寸黑剑递给宋无溪:“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助人成仙功德无量,孩子,你在助老、少、中三者尸解成仙后自刎,方能兵解成仙。 嘿嘿,到时候,咱亲自来接你登南天门~” 似乎易清风就是为了宋无溪而存在,因为只有他能看见易清风,于旁人眼中,他是在神经兮兮的自言自语。 吴永昶见宋无溪整天傻乐呵,不由感叹药物的功效。再见宋无溪对神仙感兴趣,他也不差钱,便找来位叫东方明月的道士给宋无溪当师父。 东方明月有个黄皮子为伴,不过黄皮子通常窝在他兜里,不怎么出来。 东方明月与宋无溪的师徒关系挺融洽的,他经常带着宋无溪四处捉鬼,做法事。 宋无溪偷偷摸摸的把东方明月的桃木剑换成鸡毛掸子或是yang具,铜钱换成纸钱,还假扮邪祟鬼怪吓唬他这位待他无可奈何的师父。 东方明月做法流程大致千篇一律,无疑是上香、贴符咒、拿好桃木剑,做念念有词的做法,跳起大神。 ? ? ? ? ? ? ? ? ? ? ? ? “去!去!去!!!” ? ? ? ? ? ? ? ?? ? ? ?? ? ? ? ? ? ? ?? “呵!!” 然后接着跳大神,围炉转圈念咒。 宋无溪的想法很单纯,他想助师父尸解成仙。毕竟对他好的人就没几个。 祖师爷说过,助人成仙功德无量的,但是东方明月比蟑螂还难杀。无论前天夜里宋无溪给他下药、纵火,还是丢池水沟子里。 第二天,安然无恙的东方明月虽然瞧着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他一见宋无溪就来气,气得要拿桃木剑抽宋无溪几下。但是又被宋无溪软磨硬泡,灭了火候。 日子久了,东方明月也习惯了,晚上睡觉锁门还不能安心,宋无溪疯的能把房子给点了。于是他干脆住道观去了。平日里偶尔回来看看他那脑子里不知道装啥的疯徒弟。 宋无溪很着急,他得送三个人尸解成仙,再自刎,死前穿什么衣服他都想好了,怎能半途而废? 宋无溪突然灵光一现 第79章 清风明月 吴燎知道吴永昶不会让宋无溪赎身,他便在私底下凑钱,找来好兄弟皇甫火旺、阎十一等等来帮助宋无溪在新年溜走,去城外、皇甫火旺一个打理菜园子的亲戚家。 宋无溪害怕自己走了,母亲就没人照顾了。 隔着一扇门,宋无溪能听见母亲无力沉闷的声音。母亲说,她愧疚自己不能给宋无溪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她难过于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但是她希望宋无溪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要像妓院前的梅花那样给人折了枝条。 吴燎寻思着戚娘这些时日待自己视如己出,他便打算留下来替宋无溪照顾母亲,让宋无溪安心。 宋无溪自然是感激不尽,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吴燎,有那么一瞬间,想以行房事来报答吴燎。 这把吴燎吓着了,吴燎说铁骨铮铮的自己最见不得宋无溪被蹂躏,宋无溪应该跟自己的意中人行房事,而不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况且,宋无溪今年才十三出头,不应该恶堕于此。 吴永昶看宋无溪看得严实,他出门带了几个小厮专门看管宋无溪。 吴燎路过一摊子突然脚底板子跟抹了油似的,不偏不倚的倒在阎十一的小摊上。 阎十一与皇甫火旺尽力把事儿闹大,围观的人越多越好。等下会有一支舞龙队伍出城,里头有接应的伙计,让他们带着宋无溪趁乱混出城即可。 城里人讲究一个以和为贵,平日里虽然私下嚼舌根,貌是情非,但是遇到啥纷争都要上前掺和几句。 皇甫火旺见街坊四邻喋喋不休,讪讪的笑了笑后接着胡搅蛮缠:“啧啧,唉,这不是屠户四叔嘛?我还以为您因生意不景气店铺倒闭搬走了呢?啧啧,这不是七舅姥爷嘛?您还活着啊?呦,三婶婆,您儿媳跟村口光棍偷情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经这么一挑唆,场面如炸开的锅,人群沸腾起来。 吴燎趁机拽着吴永昶裤腿死不松手。 皇甫火旺与阎十一也一人拽一个小厮。其余小厮要么因拥挤的人群寸步难行,要么因丢了宋无溪的方向焦急的原地跳脚。 宋无溪慌不择路,沿着小巷疾驰,逃离了众人的视线,他在慌乱中摔了一跤,又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可惜满怀的期待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他跑过拐角,碰巧撞见言长寿与银婆婆。 言长寿晓得宋无溪的苦,他打算睁只眼闭只眼让宋无溪就这样跑走。但是,刁蛮的银婆婆眼珠随着灵光一转,她上前拽住宋无溪的胳膊,枯瘦的手却铿锵有力,抓得宋无溪胳膊疼。 “嗟!塄一哈!娃子,你莫嘞个歪样,么得扯皮,走,回去。” 宋无溪下意识推了银婆婆一把,挣脱开束缚后正打算接着跑时,就听见银婆婆哎哟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拍着地板,要死要活的捂着心口叫唤。 “老咯,不经推嗮,真是要得啷个命!” 宋无溪迟疑了,正因如此,他被像鹌鹑般抓了回去。这件事没头没尾的事儿就这么随意的结束了,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件事儿把吴永昶气得不轻。 一切都是毫不留情、杀人诛心。吴永昶把宋无溪与吴燎抓回去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在宋无溪面前把异想天开的吴燎揍一顿。 体无完肤的吴燎瘫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肋骨似乎戳进了自己的肺里,因为他感到咽喉与鼻腔里有一股子血腥味。一头的血糊住了他的视线。 血肉模糊很痛,但是吴燎从头到尾咬牙切齿,一声不吭。他不想让宋无溪也跟着自己痛。 宋无溪被绑的跟个粽子似的扔在一边 ,嘴里的布堵住他想为吴燎求情的嘴。 出于报复心,吴永昶找来群嫖客在吴燎面前轮奸宋无溪,这时候,他们才拿出宋无溪嘴里塞着的布。 宋无溪脸色苍白,如受惊的雀,房间里的每一个声响都像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让他无法平静。即使是嫖客最微小的动静,也会引发他的惊恐反应。 宋无溪一个劲的摇头,他哭哀求起吴永昶:“对不起老板,我不该逃走的,呜呜,原谅我,原谅我求求你了。老板,救我” 那些嫖客说,要哭得更凶一点,更愤怒一点,不能这般干涩、无力,不然感受不到的,妓子就该有个妓子的样子。 吴燎不忍目睹,吴永昶就踹他,让他看着被蹂躏到呆滞的宋无溪。吴燎昏厥过去,吴永昶唤来银婆婆端盆冷水泼醒他。一直到他再也泼不醒,他才被送去言长寿那边治疗。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嫖客离去。 宋无溪精疲力尽躺在床上,泪眼朦胧的他被吴永昶搂在怀里。 宋无溪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他不能只把吴永昶当老板,他要爱上吴永昶,因为爱的人对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他是从前的他的赝品,他要爱吴永昶,否则他太痛苦了。 醉梦楼为不安守本分的妓或是因没人情味招揽不到嫖客的妓专门准备了一种惩罚——裸吊。就是把衣服扒光,再用绳子吊在门口,供来往的过客观赏。 一直以来,宋无溪不会说出去,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他的嘴。但是这一文不值,可有可无。那么一瞬间,被粉碎在话语里,连灵魂都在欺骗他的身体。 精神恍惚的宋无溪又被裸吊了半日,大街小巷都晓得了他的卑贱。不过,也有好事者在他被裸吊时上前在他身上乱摸。他眼睛都不眨,只是愣愣的不知盯着哪处。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银婆婆一个疏忽,把有性病的嫖客给母亲接了,母亲便染了病时日无多了,直到去世前,吴永昶才让宋无溪见母亲最后一面。 吴燎也被吴永昶给送去了街角的三花福利院,王丁当与王二狗还在老家没回来,宋无溪身边亲近的人今非昔比。 经历了这么一出后,宋无溪彻底崩溃了。但是吴永昶还是不肯放过他,开始给他喂不明来由的药物。药物让他产生了依赖、醉生梦死,他经常为那么几口药去淫荡下贱的讨好吴永昶。 浮世沉沦,一切都浑浑噩噩的 那日,宋无溪清醒了一些,他随便披了件宽大的袍子,闲着没事就在醉梦楼里晃悠。无意间路过神龛时,他察觉到里头传来动静。 “嗯可能是偷吃贡品的老鼠?” 里头烛光昏暗,宋无溪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趴在供桌前津津有味的吃着糕点。 宋无溪纳闷了一会儿,他想拿鞋子砸一下那个人,但细细一想,自己不穿鞋子也不穿裤子的,砸不了。他试探着叫那个人几声,但是那个跟没听见似的。 那人穿着红色道袍,发冠高盘,披帛飘荡,周边有团朦朦胧胧的黑浊炁,瞧着不真切。 宋无溪就随手拿了鸡毛掸子,刚走几步就被落在地上的贡果绊倒,惊呼声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宋无溪暗叹自己时运不济雪上添霜,抬头见那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闻不见脚步声。 那人须发悠然自得地飘荡在两鬓,眉如翠羽,目若秋波,肌似羊脂,脸衬桃花,嘴角带着很自然、慈祥、和蔼可亲的笑,眉间一抹红点,瞧着雌雄莫辨。背后还有金色幽幽圆光,与那神像一模一样。 “孩子,你可无碍?” 宋无溪瞧着眼前的人微微愣神,他轻轻摇摇头:“我无,无碍,欸?你是神仙吗?三清祖师爷的上清祖师爷吗?” 祖师爷眨了眨眼,轻笑几声:“嘿嘿,咱是呢。” 宋无溪问祖师爷,自己为何会这般命苦?祖师爷答曰,应是宋无溪前世作孽,所以今世因果轮回遭罪,不过,宋无溪觉得往事不可追,上辈子造孽就造孽,为何要让这辈子无辜的自己承担。 宋无溪催眠自己不在乎现状,他迫切的希望有人把自己从腐烂发臭的烂泥捞出来。他满怀期待的问祖师爷的名字、为何三清只来了祂一位神仙、祂是来救自己的吗。 祖师爷在宋无溪身边飘来飘去:“世人尊称咱为上清,过于悠远之事于模糊糜烂,至于姓名,称呼咱为‘易清风’方可。路漫而远兮,其余二清,咱也不知身处何处。相遇是缘,缘为天意。” 宋无溪试探的伸手去碰易清风,手却从易清风身上穿过,只有一种暖乎的感觉,易清风似乎只是一团能见其形的黑炁。 宋无溪好奇的问易清风住在哪里。 易清风一挥袍子,身边的黑炁化为琼楼玉宇,祂将黑炁捧在手上递给宋无溪瞧:“承氲照金银,烟迷洞庭南天门,乘云朝太清,芙蓉缥缈白玉京。” 宋无溪瞧不清那琼楼玉宇,只知那一种超脱自然、美轮美奂的色泽,是黑不是黑,是白不是白。与易清风一样,虽然瞧着不真切,却有一股来自肺腑的魅力。 宋无溪与易清风相识后,每天一有空就跑去神龛那头,给祖师爷们上香火供品。 易清风的一日很单纯,饱则小眯打盹儿,饥则小品糕点。祂似乎懒得思考什么世俗红尘滚滚,随便世人议论纷纷。闲暇时,会用自己大腿骨与经脉做成的骨琵琶含情脉脉的弹琴哼曲。 “竹杖芒鞋无觅处,谁知?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人间至味是清欢,归去,天地苍茫不留行~试问叹为欢几何?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南天扶摇尘作乘,微醺,檐上琼筵雪作吷~” 宋无溪很喜欢听易清风哼曲子,不过他不解易清风为何要拆自己的骨头弹琴,之后他瞧易清风是飘着走的,用不着摆设般的腿。有时易清风还会把自己脑袋拿下来当绣球一样抛来抛去,或是扯着自己的肠子把自己当风筝放。 易清风全身上下只有脑袋赏心悦目,其他都是骨头,披帛为大肠,身上的红袍似乎是用人皮做的,触感细腻、热腾腾的,瞧着像邪祟。 但是在宋无溪心里,无论样貌与否,祖师爷就是祖师爷。 宋无溪也经常因为药飘然欲仙,易清风就拉着他的手,二人在神龛旁二人转,飘来飘去。 宋无溪告诉易清风,街上的那群孩子们骂他是男婊子,还上手扒他衣服,说要轮奸他玩玩。虽然此为戏言,但是他一下没控制住脾气,把为首的掐了个半死。于是,他又被不分青红皂白的银婆婆裸吊了半日。 易清风怜悯的拍了拍宋无溪的肩膀,祂告诉宋无溪,口以言,上下敏,可以用手把嘴掰脱臼,下回可以这般教训那些野小子。 宋无溪喜形于色,那股高兴劲儿难得一来。 “呜呼~不愧祖师爷,好恶毒呦。” 易清风摆摆手:“哼~嘿嘿,非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 熟悉后,宋无溪把自己跟吴永昶的事情讲给易清风听。 易清风揉了揉宋无溪的脑袋,看着宋无溪:“若是真为爱,他就不会为云雨的快感而伤害你。” 宋无溪被话语点醒,但是他仍然有些迷茫,思索也许时间可以让他想明白。 宋无溪失眠时,易清风就靠在他旁边给他讲些神话故事,每个故事听起来都很荒缪怪诞,比如摔死在山顶上的人、一个满是金佛的洞窟,或是世外桃源仙乐、苗疆古寨,亦或是一个颠倒的墓地村落。 “夜深不用吹长笛,自有寒声落~枕边二十四桥,星稀寥寥,荷叶眉儿尖尖,扬州落入一泓秋水,月色出逃另处人间~” 宋无溪面露憧憬:“成仙后,人间苦楚黄粱一梦,您能带我成仙吗?唉但是我感觉我卑贱,我还是盼意中人升仙。” 易清风嬉笑着拿出把九寸黑剑递给宋无溪:“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助人成仙功德无量,孩子,你在助老、少、中三者尸解成仙后自刎,方能兵解成仙。 嘿嘿,到时候,咱亲自来接你登南天门~” 似乎易清风就是为了宋无溪而存在,因为只有他能看见易清风,于旁人眼中,他是在神经兮兮的自言自语。 吴永昶见宋无溪整天傻乐呵,不由感叹药物的功效。再见宋无溪对神仙感兴趣,他也不差钱,便找来位叫东方明月的道士给宋无溪当师父。 东方明月有个黄皮子为伴,不过黄皮子通常窝在他兜里,不怎么出来。 东方明月与宋无溪的师徒关系挺融洽的,他经常带着宋无溪四处捉鬼,做法事。 宋无溪偷偷摸摸的把东方明月的桃木剑换成鸡毛掸子或是yang具,铜钱换成纸钱,还假扮邪祟鬼怪吓唬他这位待他无可奈何的师父。 东方明月做法流程大致千篇一律,无疑是上香、贴符咒、拿好桃木剑,做念念有词的做法,跳起大神。 ? ? ? ? ? ? ? ? ? ? ? ? “去!去!去!!!” ? ? ? ? ? ? ? ?? ? ? ?? ? ? ? ? ? ? ?? “呵!!” 然后接着跳大神,围炉转圈念咒。 宋无溪的想法很单纯,他想助师父尸解成仙。毕竟对他好的人就没几个。 祖师爷说过,助人成仙功德无量的,但是东方明月比蟑螂还难杀。无论前天夜里宋无溪给他下药、纵火,还是丢池水沟子里。 第二天,安然无恙的东方明月虽然瞧着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他一见宋无溪就来气,气得要拿桃木剑抽宋无溪几下。但是又被宋无溪软磨硬泡,灭了火候。 日子久了,东方明月也习惯了,晚上睡觉锁门还不能安心,宋无溪疯的能把房子给点了。于是他干脆住道观去了。平日里偶尔回来看看他那脑子里不知道装啥的疯徒弟。 宋无溪很着急,他得送三个人尸解成仙,再自刎,死前穿什么衣服他都想好了,怎能半途而废? 宋无溪突然灵光一现 第80章 尸解仙 醉梦楼的疯妓死了,被火烧死在妓院门口,浑身上下惨不忍睹,只能通过衣着来辩识。 神龛的三尊三清神像莫名其妙的碎了一尊,碎的那日不见任何出入,只见一地满目疮痍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寒气,祀具上也结着霜。 东方明月查看时也有些惊恐,毕竟坑蒙拐骗的道士碰上了真家伙。待寒气散去,他哈气搓了搓手后用香烛燃起离火符才进去。 神仙碎地为失礼之举,被称为“落地惊神”,神像落地会惊动安眠于地下的祖先,是不孝之举,其次神像碎裂会惊扰香火神仙,是不敬之举,一旦落地,就不能马上捡起来。 东方明月说是“碎碎平安”,谁都晓得,这只是安慰人的话术罢了。 后头这事不了了之了,寺庙也被用串着铜钱、符咒的红绳封锁起来,呼啸的风吹过之际,还能闻见阵阵清脆的铃声。若是在夜晚听见,刺挠的动静只会让人脊背发凉。 这两件事发生的属实巧不可言,不免让人多想。父老乡亲都知道宋无溪神经兮兮的,虽然十有八九是被逼疯的,但是撞了邪祟也未尝不可。 吴永昶怪自己疏忽大意,但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 阴阳两隔,待旁人来说宋无溪生不可喜,而死亦不可悲,妓的命轻如草芥。 因情深意切,永昶仍旧给他办了不小的丧事,还让东方明月给宋无溪举行祈福仪式,也不枉在他生前跟他相好一场。 人之初生,以七日为腊,一腊而一魄成,故人生四十九日而七魄全;死以七日为忌,一忌而一魄散,故人死四十九日而七魄散。 在这七七四十九天中,必须逢七举行超度、祭奠。 东方明月特意强调: “头七这段时间,莫要闲逛,头七期间,千不可,万不可闲逛,需回避。且要心情平和,以示哀悼,需散乜贴、散油香等,以慰逝者的魂魄,并求得阴间官员的开恩。 不可去坟地给死者祭拜,在这一日里,正是煞神找替身的时候,如果这一天贸然去祭拜死者的话,死者会被抓去当替死鬼。” 东方明月虽是宋无溪的师父,但是对于这件事,他内心似乎毫无波澜,暗地里整日嬉皮笑脸,乐的合不拢嘴的他忙着数钱、思索如何用假道术骗走更多的钱消遣。 不过吴永昶仍有一事需处理,醉梦楼里漫延来了湿疹热病。病者有疾,然而病因不明。只知病者体弱,皮肤淤紫带红点,神疲力乏,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瞧不清事,耳鸣惶惶,经常晃眼犯疾,严重溃烂流脓。 病程发展有快有慢。初起似轻,久则加重。如不及时治疗,恐成大患。故需明医良药,早诊断、治疗,以防病邪深入。 言长寿给妓们开了方子,但是效果甚微。医术治不了的事儿,吴永昶便让东方明月的道术来。 东方明月照常以符化水消灾解难,口中念念有词。 “病愈之期望,人皆有之。然需积善行德,修身养性。正气内存,邪不可干。病愈之日,身心皆安!厉鬼阴魂皆妄来,妖魔鬼怪速离开~” 仪式那日,言长寿的老友王马潇潇碰巧来叙旧了。 王马潇潇与言长寿交情深,言长寿把姜羡(地水师)的女儿姜茶治死了。 姜茶本就命数已定,言长寿就不该去治她,真正的医者仁心也许并非见伤就救,虽说这是疏忽,但是言长寿惶恐之至。 事情的担子落在言长寿头上,言长寿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王马潇潇便出来给言长寿顶罪蹲牢。 茫茫而步踉跄,何以充此饥肠。刚出狱的王马潇潇本打算好吃好喝犒劳自己,奈何身无分文。 王马潇潇兜里捡着的耗子精饿的“吱吱吱”叫。 “跟着你真是上顿没下顿。搞不到吃掉,咱们还不如回去吃牢饭。” 王马潇潇忍俊不禁,他拍了拍愣头愣脑的耗子:“你真当是那群莽夫养着咱啊?没老言贿钱,咱们早就饿死在里头了。哦,不,是贫道,不是你,以你这贪食的性子,把贫道坟头草吃了都不叫意外。 仙家,去,整点老活儿糊口。平日里贫道待你不薄,现在可是肠辘昏花了。” “嘻嘻,走着!” 耗子一溜烟跑出去,回来时叼着袋铜钱。 王马潇潇满意的抛了抛钱袋,笑得狡黠 待酒足饭后后,王马潇潇前往醉梦楼。却发现违和之处,越往醉梦楼的方向走,街上的雾气越大,过路人也越来越少,雾中还夹着若有若无的黑炁、寒气还有煞气。 王二狗黯然失色的坐在台阶上,脸色发青,木僵的手里拿着块发霉的烧饼,旁边放着两被符咒封得严实的木桶,上头还血迹斑斑的。 “找不着了唉,找不着了” 王马潇潇绕开神神叨叨的王二狗,他加快脚步赶往醉梦楼,内心升起一丝不安。如他所料,隔老远,他就瞅见做头七一仪式的东方明月。 醉梦楼院前挂着花圈、引魂幡,摆着酒席、祭坛。地上铺了一层炭灰、草木灰 ,而东方明月烧一个梯子形状的东西。 王马潇潇见一竹竿一根,隔一尺贴纸钱一张,立在门口台阶上与落气之屋的房檐下,据说阴魂见此就会进屋。 还有用土罐装一煮熟了的鸡蛋置于房屋角,以此贿赂殃神,让阴魂多停留一会儿。 这明显是在用歪门邪道引魂,而不是散魂。 宋无溪的惨死,无疑跟吴永昶、银婆婆、言长寿三人密不可分。 心有愧疚的言长寿因前这几日老是看见宋无溪的鬼影,而一直在摘抄《道德经》,吃斋念佛,他打算过一阵子去道观或是寺庙,行善积德,寻求神仙庇护让自己内心踏实点。 并无多口舌叙旧,见怪事不断的王马潇潇叫上言长寿打算前往最近的道观。但是雾气让人眼花缭乱,他们还撞上了鬼打墙走不出去。 王马潇潇与言长寿只好折返回醉梦楼。 回来时路过寺庙,见到了一脸木讷的银婆婆在用头撞墙,头破血流也不知疼痛,明显是中邪了。 王马潇潇见情况不对,就让言长寿拦住银婆婆,掰开眼皮一瞧,瞳孔涣散有点神志不清。 阳,天部也,气也;白,明亮清白也。 见耳垂固魂不起作用,王马潇潇便用针把中指刺破将血点在银婆婆的额头,然后又掏出来一张符烧成灰,再把符灰抹在她的两眉之上。 银婆婆醒神了,嘴里叫苦连天:“窝愣个娃子,恁定是戚无溪那小子嗬来索命!哎呦喂,俺们好吃好喝嘚养着恁个白眼狼,搁叫报复嘞,心黑得巴懒不得大家伙陪葬。” 事情愈发邪乎。 吴永昶听了东方明月的鬼话,这几日一直没让醉梦楼里头人出去,现在才发现外头的迷雾蒙蒙。 吴永昶问东方明月怎么一一回事,东方明月面不改色,避重就轻,暗戳戳在底下挑拨离间,明嘲暗讽。 “哎哟,您多疑了,这雾气再寻常不过了,休让那神棍妖言惑众,闹腾得人心惶惶,惊扰溪子的游魂。溪子怎么会回来报复咱们呢?平日里就属咱们待他最好呢!嘻嘻,是,是?” 银婆婆气恼的上前,作势扯东方明月衣袖,嘴里骂骂咧咧:“江湖骗子,窝给李一锅大尔死,看俺撕裂恁的嘴!” 东方明月躲在吴永昶身后,指着胡搅蛮缠的银婆婆,嗲起声音:“吴老板,小道瞧这颠婆应该是中邪了,好可怕喔~ 噢,还有一事,昨日夜里,溪子托梦给小道说” 吴永昶一听是宋无溪的事情,立马呵止住银婆婆胡闹。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银婆婆心虚,她自己干过啥破事心里有数,近几日一直看见宋无溪的鬼影。她之前就是故意把有性病的嫖客让戚娘接的,还待宋无溪尖酸刻薄。待妓女们非打即骂,甚至在听到妓女的悲惨遭遇后,偷喝了一整瓶老窖庆祝。 在旁的王马潇潇欲言又止,他瞧着东方明月气盛,嘴皮子脸皮比驴屁股还硬,便懒得掺和了。因外头雾气未散,他只能暂住醉梦楼。 整顿期间,忐忑不安的银婆婆曾来找过王马潇潇,无疑是询问一些辟邪驱鬼的法子。王马潇潇便给她画了张符,告诉她饮用符水可消灾解难,切记夜间莫要四处闲逛。 夜半三更静悄,耗子吵嚷着饿了,王马潇潇见外头无异常,便起身给耗子去寻吃食。 后厨里粮食繁多,门就那么开着,似随意让人进出,也方便偷粮食吃。 耗子钻进粮食堆里吃起来。 等候的王马潇潇无意瞥到了角落里放置的瓶罐。 那瓶罐闻着一股发酵的酒味,有一角露出块肉,其形状与肉球相似,五寸,大如小儿臂,有腹,无口、目,有足,通体透明粘稠,内脏褐色,有些地方如被水煮般发白。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截肪,黑者如泽漆,黄者如紫金。 王马潇潇觉得这是稀罕宝贝,叫来耗子问这是啥玩意,耗子嗅了嗅,咬了口说这是白太岁肉,但是味怪酸涩,应该是跟人肉给混了。 王马潇潇顺走几块后才缩回手,他越瞅这太岁肉越像张女人的脸。虽不知为何此地会有形似“太岁肉”的东西,按就眼不见心不烦,他拎起耗子转身离开。 回房时,王马潇潇见东方明月行色匆匆的跑进了破败的寺庙里头。“窸窸窣窣”不多时,里头便传来窃窃私语声,东方明月似乎在跟个小孩闲聊。 夜间的三清庙格外的,惨白的月光照得能瞧清事物,但转眼望去,却不见小孩,只见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嗖”的跑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醉梦楼外传来鸡鸣声后没多久寺庙里的第二尊神像就碎了。 银婆婆死在外头,面带笑意的溺死在池水沟子里,满口腔都是臭烘烘的符水。她是被早起去河边打水的东方明月所发现的。 言长寿给银婆婆检查死因时,东方明月就在旁边直勾勾盯着他,盯得他手心出汗。他不解的看向东方明月,回头时,见东方明月又看向了别处。 银婆婆脸色发青,被褶皱眼皮盖着的眼睛异常突出,双手僵硬,指甲缝里还有泥土、水泥,死前似乎被人连拖带拽。全是斑斑点点红疹的面上是一种十分扭曲的笑,歪歪扭扭的嘴里,地包天的嘴唇暴露无遗。 言长寿拨开银婆婆的眼皮,被那双充满血丝,恐惧得放缩的瞳孔吓得心头一颤。 东方明月讪笑着从一旁凑过来,笑得意味深长:“您老瞧出了么子?” 言长寿话如鲠在喉,连忙摆手:“老婆子是失足落水,因年事已高难自救,溺死的。” 东方明月微微眯起眸子,长舒一口气后点了点头:“哈~可不是嘛?您老赶紧回去,这地儿可晦气着呢。” 言长寿见东方明月让步,就回了醉梦楼。 前夜,王马潇潇叮嘱过银婆婆,遇厉鬼索命,切勿闲逛。 但据邻房妓女所述,夜间的银婆婆似乎在避着什么,别人叫她,她惊恐万分,跟听不见似的,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醉梦楼。 银婆婆着急忙慌的就像有啥说不出的东西跟着一般,嘴里一个劲儿的呢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恁定是是嗱男婊子回来寻仇嘞俺在二楼抵窗户外头看、看见”连把自己舌头咬出血都毫无察觉。 继银婆婆死后,吴永昶也开始神志不清了,嘴里经常念叨着宋无溪的名字,每隔段时间就会去找东方明月问宋无溪回魂索命的事情。东方明月的老一套说辞并未让他安心,反倒是让他起了疑心。 福兮祸所依,妓女们在食用了东方明月烹饪的饭菜——不明来由的“太岁肉”后病症有所好转。因后厨王二狗不知去向,所以醉梦楼的一日三餐都由他来制作。 王马潇潇真怕居心莫测的东方明月明月往饭菜里加料,便让耗子暗地里盯着他有没有小动作。自己则是偷摸去三清庙查看情况,毕竟现在的大伙儿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三清庙里只剩下一尊神像屹立在四分五裂的碎块中。风肆无忌惮地从破败不堪的窗户灌入其中,带来了无尽的寒意和萧条,即使是白天也格外瘆人。抬头仰望可以看到裸露的木梁与苍老的瓦片。让人难以想象曾经的香火鼎盛。 王马潇潇一眼看穿这“三清”神像为何物,形似三清,实为三浊。 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一气即化生为二。天得玄玄之气,故清高在上;地得混黄之气,故浊静在下,二仪虽异,守一同也。 清者,无思无虑,无一丝杂染,为先天;浊者,与清相反,有思虑染杂,为后天。不知先后清浊之辩,不可以采取真气。真气者,即先天元精,清者也。后天交感之精,浊者也,则不真。 一气化三清,气分清浊,便有了三浊,三浊既为天浊、虚浊、平浊应肉与身、魂与口、骨与意。与三尸、极道尸修颇有渊源。 三浊为后天产生,唐朝时期唐玄知天师创立三清教,在唐玄知天师羽化登仙后,其小儿子唐禹幺夹带私心,三清教逐渐沦落成邪教,三浊便是三清恶堕的化身。 王马潇潇又在寺庙隐蔽之处里找到不少的骨灰罐与招魂幡,内心唾骂起来:‘八成是这缺德玩意偷了那小子的骨灰,在养成小鬼之后装神弄鬼,邪教极道把人当猴耍。真是可怕的疯子,跟杀人犯在同一个屋檐下,还真叫人心慌。’ 王马潇潇在破坏了招魂道术后就溜走了。之后他在街上寻找破除鬼打墙的法子时,又遇见了语无伦次的王二狗。 王二狗手里抓着两只公鸡,面上是出奇的苍老消瘦,手上的两只公鸡跟他一样老态龙钟。他仍然在马不停蹄的走着,似乎在找人。 言长寿如之前一样,在房摘抄《道德经》,但是内心的心烦意乱一览无余。 生前跟宋无溪有瓜葛的银婆婆莫名其妙的死了,言长寿与吴永昶都担心那块石头落在自己头上开瓢,非死即伤。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临近入夜时,东方明月跟吴永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过没多久争执的声音就淡了。 王马潇潇用朱砂给言长寿画了一个驱鬼阵法以防宋无溪索命,他点燃24盏蜡烛,告诉言长寿,鬼三魂七魄有所缺失,索命通常是靠嗅魂气,他把言长寿的三盏魂灯藏在了这24盏中,宋无溪之后吹灭所有蜡烛才能伤人。 王马潇潇在把事叮嘱完后就出去守夜了。 言长寿作为医者曾救过很多人,那些人感激于他的救死扶伤。但是在他把割腕的宋无溪救回来后,宋无溪的面上却是憎恨与绝望,让他有一瞬茫然。 门窗紧闭,明明房间只有言长寿一人,他却感到一股强烈的注视感,让他浑身不自在、心口慌闷。他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微微风声,仔细听却心头发紧,那若有若无的风声分明是低沉的呼吸声,在呜咽咕噜,似嘴里卡着淤痰般。 言长寿闻到一股又熏又腥的味道,那股味道不同于醉梦楼点的香薰,更多是湿气。 突然有个滑溜溜的东西滚到言长寿脚边,正在摘抄《道德经》的他无暇低头查看为何物。之后不知道怎得,他于困意越发浓烈中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言长寿在灰蒙蒙的梦里梦见了东方明月,不过梦里的东方明月隐在一团黑炁之后,只能瞧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言长寿听见东方明月的三种声音,那别扭至极的声音是由人少、中、老三个年龄段混杂而成的声音。 “生是短暂的死,死是永恒的生,生是偶然,死是必然,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挥器受长生。嘻嘻,我是尸解仙,你杀不了我!我要成仙喽!” 言长寿不自觉走上前时,却见三道黑炁升起,黑雾散去只留一地骇然的森森白骨。 梦醒时分,言长寿惊出一身冷汗。身旁的24盏蜡烛还在燃烧,朦胧的暖光盖过了窗外惨白的月光。怪异的是王马潇潇与吴永昶都在他旁边用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王马潇潇痛心疾首的指着他。 “老言啊,贫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太令人失望了!你真是着了道!才会奢想成仙!哎哟,你杀了老鸨与那黄袍小子还不够么?一步错步步错,回头是岸。走,贫道带你自首去!” 说着,王马潇潇不由分说的拽着百口莫辩的言长寿往外走。 大街上是卯时左右的样子,王马潇潇见身后无人追来,才停下解释。 “老言,醉梦楼那里这会儿没外头安全。那黄袍小子死了,惨死在你房间的床底下,浑身血肉模糊,舌头被割了成了哑巴,连眼珠子都滚了出来。 还有,最后一尊神像碎了,但是那神像跟先前俩尊冒寒气的不同,那尊神仙是被人恶意打碎的。” 言长寿大惊失色,劫后余生的他庆幸自己昨夜因摘抄《道德经》入神没低头看。 “老王,现在这会儿才卯时,咱们要去哪?” 王马潇潇指向远处坐着的王二狗:“贫道啊,已经找到出去的法子了。” 尘归尘,土归土,王马潇潇把东方明月那里偷来的骨灰罐交给王二狗。 老泪纵横的王二狗连连道谢,他将手中的俩公鸡、木桶交给王马潇潇。王马潇潇将鸡放入木桶,跟言长寿一人背一个往东方走去。 木桶属木,鸡属金,鸡血为阳,可消灾祸,期间不可回头睁眼,所谓木金破杀闭合局。王马潇潇与言长寿每走几步,背上背着的木桶就变重几分,之后便开始不断渗鸡血。 周围的寂静于一刹那变得沸腾,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的大街。王马潇潇与言长寿就这么走出了鬼打墙,再见木桶时,木桶里只有化为干尸的公鸡。 后续,醉梦楼被人放了一把火,火势汹涌,但却只有吴永昶一人被烧死在里头。 言长寿去了清风观做道医,与游走江湖的王马潇潇只有书信来往。 事情闹腾得不小,官府那头派人来查,第一具尸体并非是宋无溪,而是王二狗的儿子王叮当。银婆婆的死因如言长寿所言,但东方明月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而醉梦楼失火的那日,宋无溪恰好昏倒在妓院门口。 第80章 尸解仙 醉梦楼的疯妓死了,被火烧死在妓院门口,浑身上下惨不忍睹,只能通过衣着来辩识。 神龛的三尊三清神像莫名其妙的碎了一尊,碎的那日不见任何出入,只见一地满目疮痍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寒气,祀具上也结着霜。 东方明月查看时也有些惊恐,毕竟坑蒙拐骗的道士碰上了真家伙。待寒气散去,他哈气搓了搓手后用香烛燃起离火符才进去。 神仙碎地为失礼之举,被称为“落地惊神”,神像落地会惊动安眠于地下的祖先,是不孝之举,其次神像碎裂会惊扰香火神仙,是不敬之举,一旦落地,就不能马上捡起来。 东方明月说是“碎碎平安”,谁都晓得,这只是安慰人的话术罢了。 后头这事不了了之了,寺庙也被用串着铜钱、符咒的红绳封锁起来,呼啸的风吹过之际,还能闻见阵阵清脆的铃声。若是在夜晚听见,刺挠的动静只会让人脊背发凉。 这两件事发生的属实巧不可言,不免让人多想。父老乡亲都知道宋无溪神经兮兮的,虽然十有八九是被逼疯的,但是撞了邪祟也未尝不可。 吴永昶怪自己疏忽大意,但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 阴阳两隔,待旁人来说宋无溪生不可喜,而死亦不可悲,妓的命轻如草芥。 因情深意切,永昶仍旧给他办了不小的丧事,还让东方明月给宋无溪举行祈福仪式,也不枉在他生前跟他相好一场。 人之初生,以七日为腊,一腊而一魄成,故人生四十九日而七魄全;死以七日为忌,一忌而一魄散,故人死四十九日而七魄散。 在这七七四十九天中,必须逢七举行超度、祭奠。 东方明月特意强调: “头七这段时间,莫要闲逛,头七期间,千不可,万不可闲逛,需回避。且要心情平和,以示哀悼,需散乜贴、散油香等,以慰逝者的魂魄,并求得阴间官员的开恩。 不可去坟地给死者祭拜,在这一日里,正是煞神找替身的时候,如果这一天贸然去祭拜死者的话,死者会被抓去当替死鬼。” 东方明月虽是宋无溪的师父,但是对于这件事,他内心似乎毫无波澜,暗地里整日嬉皮笑脸,乐的合不拢嘴的他忙着数钱、思索如何用假道术骗走更多的钱消遣。 不过吴永昶仍有一事需处理,醉梦楼里漫延来了湿疹热病。病者有疾,然而病因不明。只知病者体弱,皮肤淤紫带红点,神疲力乏,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瞧不清事,耳鸣惶惶,经常晃眼犯疾,严重溃烂流脓。 病程发展有快有慢。初起似轻,久则加重。如不及时治疗,恐成大患。故需明医良药,早诊断、治疗,以防病邪深入。 言长寿给妓们开了方子,但是效果甚微。医术治不了的事儿,吴永昶便让东方明月的道术来。 东方明月照常以符化水消灾解难,口中念念有词。 “病愈之期望,人皆有之。然需积善行德,修身养性。正气内存,邪不可干。病愈之日,身心皆安!厉鬼阴魂皆妄来,妖魔鬼怪速离开~” 仪式那日,言长寿的老友王马潇潇碰巧来叙旧了。 王马潇潇与言长寿交情深,言长寿把姜羡(地水师)的女儿姜茶治死了。 姜茶本就命数已定,言长寿就不该去治她,真正的医者仁心也许并非见伤就救,虽说这是疏忽,但是言长寿惶恐之至。 事情的担子落在言长寿头上,言长寿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王马潇潇便出来给言长寿顶罪蹲牢。 茫茫而步踉跄,何以充此饥肠。刚出狱的王马潇潇本打算好吃好喝犒劳自己,奈何身无分文。 王马潇潇兜里捡着的耗子精饿的“吱吱吱”叫。 “跟着你真是上顿没下顿。搞不到吃掉,咱们还不如回去吃牢饭。” 王马潇潇忍俊不禁,他拍了拍愣头愣脑的耗子:“你真当是那群莽夫养着咱啊?没老言贿钱,咱们早就饿死在里头了。哦,不,是贫道,不是你,以你这贪食的性子,把贫道坟头草吃了都不叫意外。 仙家,去,整点老活儿糊口。平日里贫道待你不薄,现在可是肠辘昏花了。” “嘻嘻,走着!” 耗子一溜烟跑出去,回来时叼着袋铜钱。 王马潇潇满意的抛了抛钱袋,笑得狡黠 待酒足饭后后,王马潇潇前往醉梦楼。却发现违和之处,越往醉梦楼的方向走,街上的雾气越大,过路人也越来越少,雾中还夹着若有若无的黑炁、寒气还有煞气。 王二狗黯然失色的坐在台阶上,脸色发青,木僵的手里拿着块发霉的烧饼,旁边放着两被符咒封得严实的木桶,上头还血迹斑斑的。 “找不着了唉,找不着了” 王马潇潇绕开神神叨叨的王二狗,他加快脚步赶往醉梦楼,内心升起一丝不安。如他所料,隔老远,他就瞅见做头七一仪式的东方明月。 醉梦楼院前挂着花圈、引魂幡,摆着酒席、祭坛。地上铺了一层炭灰、草木灰 ,而东方明月烧一个梯子形状的东西。 王马潇潇见一竹竿一根,隔一尺贴纸钱一张,立在门口台阶上与落气之屋的房檐下,据说阴魂见此就会进屋。 还有用土罐装一煮熟了的鸡蛋置于房屋角,以此贿赂殃神,让阴魂多停留一会儿。 这明显是在用歪门邪道引魂,而不是散魂。 宋无溪的惨死,无疑跟吴永昶、银婆婆、言长寿三人密不可分。 心有愧疚的言长寿因前这几日老是看见宋无溪的鬼影,而一直在摘抄《道德经》,吃斋念佛,他打算过一阵子去道观或是寺庙,行善积德,寻求神仙庇护让自己内心踏实点。 并无多口舌叙旧,见怪事不断的王马潇潇叫上言长寿打算前往最近的道观。但是雾气让人眼花缭乱,他们还撞上了鬼打墙走不出去。 王马潇潇与言长寿只好折返回醉梦楼。 回来时路过寺庙,见到了一脸木讷的银婆婆在用头撞墙,头破血流也不知疼痛,明显是中邪了。 王马潇潇见情况不对,就让言长寿拦住银婆婆,掰开眼皮一瞧,瞳孔涣散有点神志不清。 阳,天部也,气也;白,明亮清白也。 见耳垂固魂不起作用,王马潇潇便用针把中指刺破将血点在银婆婆的额头,然后又掏出来一张符烧成灰,再把符灰抹在她的两眉之上。 银婆婆醒神了,嘴里叫苦连天:“窝愣个娃子,恁定是戚无溪那小子嗬来索命!哎呦喂,俺们好吃好喝嘚养着恁个白眼狼,搁叫报复嘞,心黑得巴懒不得大家伙陪葬。” 事情愈发邪乎。 吴永昶听了东方明月的鬼话,这几日一直没让醉梦楼里头人出去,现在才发现外头的迷雾蒙蒙。 吴永昶问东方明月怎么一一回事,东方明月面不改色,避重就轻,暗戳戳在底下挑拨离间,明嘲暗讽。 “哎哟,您多疑了,这雾气再寻常不过了,休让那神棍妖言惑众,闹腾得人心惶惶,惊扰溪子的游魂。溪子怎么会回来报复咱们呢?平日里就属咱们待他最好呢!嘻嘻,是,是?” 银婆婆气恼的上前,作势扯东方明月衣袖,嘴里骂骂咧咧:“江湖骗子,窝给李一锅大尔死,看俺撕裂恁的嘴!” 东方明月躲在吴永昶身后,指着胡搅蛮缠的银婆婆,嗲起声音:“吴老板,小道瞧这颠婆应该是中邪了,好可怕喔~ 噢,还有一事,昨日夜里,溪子托梦给小道说” 吴永昶一听是宋无溪的事情,立马呵止住银婆婆胡闹。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银婆婆心虚,她自己干过啥破事心里有数,近几日一直看见宋无溪的鬼影。她之前就是故意把有性病的嫖客让戚娘接的,还待宋无溪尖酸刻薄。待妓女们非打即骂,甚至在听到妓女的悲惨遭遇后,偷喝了一整瓶老窖庆祝。 在旁的王马潇潇欲言又止,他瞧着东方明月气盛,嘴皮子脸皮比驴屁股还硬,便懒得掺和了。因外头雾气未散,他只能暂住醉梦楼。 整顿期间,忐忑不安的银婆婆曾来找过王马潇潇,无疑是询问一些辟邪驱鬼的法子。王马潇潇便给她画了张符,告诉她饮用符水可消灾解难,切记夜间莫要四处闲逛。 夜半三更静悄,耗子吵嚷着饿了,王马潇潇见外头无异常,便起身给耗子去寻吃食。 后厨里粮食繁多,门就那么开着,似随意让人进出,也方便偷粮食吃。 耗子钻进粮食堆里吃起来。 等候的王马潇潇无意瞥到了角落里放置的瓶罐。 那瓶罐闻着一股发酵的酒味,有一角露出块肉,其形状与肉球相似,五寸,大如小儿臂,有腹,无口、目,有足,通体透明粘稠,内脏褐色,有些地方如被水煮般发白。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截肪,黑者如泽漆,黄者如紫金。 王马潇潇觉得这是稀罕宝贝,叫来耗子问这是啥玩意,耗子嗅了嗅,咬了口说这是白太岁肉,但是味怪酸涩,应该是跟人肉给混了。 王马潇潇顺走几块后才缩回手,他越瞅这太岁肉越像张女人的脸。虽不知为何此地会有形似“太岁肉”的东西,按就眼不见心不烦,他拎起耗子转身离开。 回房时,王马潇潇见东方明月行色匆匆的跑进了破败的寺庙里头。“窸窸窣窣”不多时,里头便传来窃窃私语声,东方明月似乎在跟个小孩闲聊。 夜间的三清庙格外的,惨白的月光照得能瞧清事物,但转眼望去,却不见小孩,只见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嗖”的跑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醉梦楼外传来鸡鸣声后没多久寺庙里的第二尊神像就碎了。 银婆婆死在外头,面带笑意的溺死在池水沟子里,满口腔都是臭烘烘的符水。她是被早起去河边打水的东方明月所发现的。 言长寿给银婆婆检查死因时,东方明月就在旁边直勾勾盯着他,盯得他手心出汗。他不解的看向东方明月,回头时,见东方明月又看向了别处。 银婆婆脸色发青,被褶皱眼皮盖着的眼睛异常突出,双手僵硬,指甲缝里还有泥土、水泥,死前似乎被人连拖带拽。全是斑斑点点红疹的面上是一种十分扭曲的笑,歪歪扭扭的嘴里,地包天的嘴唇暴露无遗。 言长寿拨开银婆婆的眼皮,被那双充满血丝,恐惧得放缩的瞳孔吓得心头一颤。 东方明月讪笑着从一旁凑过来,笑得意味深长:“您老瞧出了么子?” 言长寿话如鲠在喉,连忙摆手:“老婆子是失足落水,因年事已高难自救,溺死的。” 东方明月微微眯起眸子,长舒一口气后点了点头:“哈~可不是嘛?您老赶紧回去,这地儿可晦气着呢。” 言长寿见东方明月让步,就回了醉梦楼。 前夜,王马潇潇叮嘱过银婆婆,遇厉鬼索命,切勿闲逛。 但据邻房妓女所述,夜间的银婆婆似乎在避着什么,别人叫她,她惊恐万分,跟听不见似的,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醉梦楼。 银婆婆着急忙慌的就像有啥说不出的东西跟着一般,嘴里一个劲儿的呢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恁定是是嗱男婊子回来寻仇嘞俺在二楼抵窗户外头看、看见”连把自己舌头咬出血都毫无察觉。 继银婆婆死后,吴永昶也开始神志不清了,嘴里经常念叨着宋无溪的名字,每隔段时间就会去找东方明月问宋无溪回魂索命的事情。东方明月的老一套说辞并未让他安心,反倒是让他起了疑心。 福兮祸所依,妓女们在食用了东方明月烹饪的饭菜——不明来由的“太岁肉”后病症有所好转。因后厨王二狗不知去向,所以醉梦楼的一日三餐都由他来制作。 王马潇潇真怕居心莫测的东方明月明月往饭菜里加料,便让耗子暗地里盯着他有没有小动作。自己则是偷摸去三清庙查看情况,毕竟现在的大伙儿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三清庙里只剩下一尊神像屹立在四分五裂的碎块中。风肆无忌惮地从破败不堪的窗户灌入其中,带来了无尽的寒意和萧条,即使是白天也格外瘆人。抬头仰望可以看到裸露的木梁与苍老的瓦片。让人难以想象曾经的香火鼎盛。 王马潇潇一眼看穿这“三清”神像为何物,形似三清,实为三浊。 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一气即化生为二。天得玄玄之气,故清高在上;地得混黄之气,故浊静在下,二仪虽异,守一同也。 清者,无思无虑,无一丝杂染,为先天;浊者,与清相反,有思虑染杂,为后天。不知先后清浊之辩,不可以采取真气。真气者,即先天元精,清者也。后天交感之精,浊者也,则不真。 一气化三清,气分清浊,便有了三浊,三浊既为天浊、虚浊、平浊应肉与身、魂与口、骨与意。与三尸、极道尸修颇有渊源。 三浊为后天产生,唐朝时期唐玄知天师创立三清教,在唐玄知天师羽化登仙后,其小儿子唐禹幺夹带私心,三清教逐渐沦落成邪教,三浊便是三清恶堕的化身。 王马潇潇又在寺庙隐蔽之处里找到不少的骨灰罐与招魂幡,内心唾骂起来:‘八成是这缺德玩意偷了那小子的骨灰,在养成小鬼之后装神弄鬼,邪教极道把人当猴耍。真是可怕的疯子,跟杀人犯在同一个屋檐下,还真叫人心慌。’ 王马潇潇在破坏了招魂道术后就溜走了。之后他在街上寻找破除鬼打墙的法子时,又遇见了语无伦次的王二狗。 王二狗手里抓着两只公鸡,面上是出奇的苍老消瘦,手上的两只公鸡跟他一样老态龙钟。他仍然在马不停蹄的走着,似乎在找人。 言长寿如之前一样,在房摘抄《道德经》,但是内心的心烦意乱一览无余。 生前跟宋无溪有瓜葛的银婆婆莫名其妙的死了,言长寿与吴永昶都担心那块石头落在自己头上开瓢,非死即伤。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临近入夜时,东方明月跟吴永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过没多久争执的声音就淡了。 王马潇潇用朱砂给言长寿画了一个驱鬼阵法以防宋无溪索命,他点燃24盏蜡烛,告诉言长寿,鬼三魂七魄有所缺失,索命通常是靠嗅魂气,他把言长寿的三盏魂灯藏在了这24盏中,宋无溪之后吹灭所有蜡烛才能伤人。 王马潇潇在把事叮嘱完后就出去守夜了。 言长寿作为医者曾救过很多人,那些人感激于他的救死扶伤。但是在他把割腕的宋无溪救回来后,宋无溪的面上却是憎恨与绝望,让他有一瞬茫然。 门窗紧闭,明明房间只有言长寿一人,他却感到一股强烈的注视感,让他浑身不自在、心口慌闷。他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微微风声,仔细听却心头发紧,那若有若无的风声分明是低沉的呼吸声,在呜咽咕噜,似嘴里卡着淤痰般。 言长寿闻到一股又熏又腥的味道,那股味道不同于醉梦楼点的香薰,更多是湿气。 突然有个滑溜溜的东西滚到言长寿脚边,正在摘抄《道德经》的他无暇低头查看为何物。之后不知道怎得,他于困意越发浓烈中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言长寿在灰蒙蒙的梦里梦见了东方明月,不过梦里的东方明月隐在一团黑炁之后,只能瞧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言长寿听见东方明月的三种声音,那别扭至极的声音是由人少、中、老三个年龄段混杂而成的声音。 “生是短暂的死,死是永恒的生,生是偶然,死是必然,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挥器受长生。嘻嘻,我是尸解仙,你杀不了我!我要成仙喽!” 言长寿不自觉走上前时,却见三道黑炁升起,黑雾散去只留一地骇然的森森白骨。 梦醒时分,言长寿惊出一身冷汗。身旁的24盏蜡烛还在燃烧,朦胧的暖光盖过了窗外惨白的月光。怪异的是王马潇潇与吴永昶都在他旁边用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王马潇潇痛心疾首的指着他。 “老言啊,贫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太令人失望了!你真是着了道!才会奢想成仙!哎哟,你杀了老鸨与那黄袍小子还不够么?一步错步步错,回头是岸。走,贫道带你自首去!” 说着,王马潇潇不由分说的拽着百口莫辩的言长寿往外走。 大街上是卯时左右的样子,王马潇潇见身后无人追来,才停下解释。 “老言,醉梦楼那里这会儿没外头安全。那黄袍小子死了,惨死在你房间的床底下,浑身血肉模糊,舌头被割了成了哑巴,连眼珠子都滚了出来。 还有,最后一尊神像碎了,但是那神像跟先前俩尊冒寒气的不同,那尊神仙是被人恶意打碎的。” 言长寿大惊失色,劫后余生的他庆幸自己昨夜因摘抄《道德经》入神没低头看。 “老王,现在这会儿才卯时,咱们要去哪?” 王马潇潇指向远处坐着的王二狗:“贫道啊,已经找到出去的法子了。” 尘归尘,土归土,王马潇潇把东方明月那里偷来的骨灰罐交给王二狗。 老泪纵横的王二狗连连道谢,他将手中的俩公鸡、木桶交给王马潇潇。王马潇潇将鸡放入木桶,跟言长寿一人背一个往东方走去。 木桶属木,鸡属金,鸡血为阳,可消灾祸,期间不可回头睁眼,所谓木金破杀闭合局。王马潇潇与言长寿每走几步,背上背着的木桶就变重几分,之后便开始不断渗鸡血。 周围的寂静于一刹那变得沸腾,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的大街。王马潇潇与言长寿就这么走出了鬼打墙,再见木桶时,木桶里只有化为干尸的公鸡。 后续,醉梦楼被人放了一把火,火势汹涌,但却只有吴永昶一人被烧死在里头。 言长寿去了清风观做道医,与游走江湖的王马潇潇只有书信来往。 事情闹腾得不小,官府那头派人来查,第一具尸体并非是宋无溪,而是王二狗的儿子王叮当。银婆婆的死因如言长寿所言,但东方明月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而醉梦楼失火的那日,宋无溪恰好昏倒在妓院门口。 第81章 信不信由你 ‘离为火’吴燎接手醉梦楼后,醉梦楼便成了极道的安乐窝。 吴燎制定了新的规矩,绝不让妓接有性病的嫖客,绝不无故体罚、言语辱骂,妓可自由谈情说爱。若是不想接客,保住清白,可以替换成打杂的活,他只盼醉梦楼里不会再发生悲剧。 吴燎很随性,空暇时会打打麻将、逛赌场。他的心情并未因裴催的死而复生而变化,乐子人的话成不了呈堂证供。 若是官府督天吏真的抱着宁可错杀来抓离卦,当官的‘坎为水’即使跟‘离为火’老死不相往来,也得提前发书卷消息。 ‘山风蛊’蓝雪萍悄悄咪咪告诉宋无溪,吴燎说什么守身如玉,那都是假的,离卦不是疯癫就是淫荡,虽然醉梦楼主打一个你情我愿,但是这里大部分男男女女被他睡过。 蓝雪萍倒是很单纯,她说的与‘风火家人’双修就是带着‘风火家人’拿着吴燎的私房钱去外面大吃特吃、买衣服。 回来之后的宋无溪整日窝在房间里,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个精神世界,宋乾不知去哪了,这几日只有己生陪他。 这就像一开始的那样,宋无溪跟己生,只不过己生变得很虚弱,让宋无溪难以听清她的声音。 从记忆里关于极道仍然是一片空白来看,宋无溪明白,自己只恢复了一小部分记忆。他在知道自己儿时经历过的种种不堪后脑子就像痉挛一样,惊恐发作。 瞳孔涣散的宋无溪干呕起来,他勒住自己的脖子想抑制反胃,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捂着嘴,又因胃酸反流抱紧自己,满身大汗抬不起头,只得捂着头蜷缩在角落处唉声叹气。 “好脏唉怪哉,这个世界把活人往死里逼,劝寻短见之人好好活着,于是所有人都苟延残喘。” 己生没了四肢,精神上的残疾让她控制宋无溪的手去抱宋无溪的手有些力不从心。 宋无溪将脸泡在冰水里才稍微缓解一些,他这会儿才有时间细想。 易清风曾说,宋无溪助三人尸解,就能帮宋无溪实现三个愿望,他当时许的愿望为戚娘死而复生、姨姨们热病痊愈,最后一个他仍旧记不起。 易清风信守诺言,戚娘似乎成了“太岁”,姨姨们吃戚娘的肉都痊愈了。 宋无溪能确信,就是在自己与易清风不辞而别的那时起,他就有了更为严重的眼疾。这愈发加重了他想去南天门找易清风的念头。 助宋无溪尸解吴永昶几人的东方明月十有八九也是极道的人。 宋无溪不想当‘乾为天’,他真想劝邪教徒去自首,但又一细想,宋乾肯定不会同意,若是他跟宋乾起了矛盾,极道肯定是向着宋乾的,让宋乾把他夺舍了也说不定。 宋无溪把先前易清风那本《古上凿言》翻出来看。 宋无溪勉强打起一精一神,翻开书,开始就觉得一行行的字在上面活动起来,像要飞。后来觉得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像一窝蚂蚁在纸上乱爬。 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是用一种类似涂鸦的象形文组成,还有不知通往何处的古地图与他从未见过的些许法器——唯一眼熟的是那把血符文黑脊骨九寸尸解剑。 开头可以看懂零零碎碎的几句:南天门、白玉京、蓬莱岛、洞天福地落南、北、西、东四方,三清天为中。 宋无溪坐在窗前,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嘴里轻声念叨、咀嚼着“南天门”这个词。暖光透过帘帐,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呆滞。 宋无溪焦虑的啃起手指甲,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误打误撞,便拿刀割破手腕,将血滴在上头,想试试此举可否行得通时。 “咚、咚——” 房间窗户被敲响,宋无溪警惕起来,他收好《古上凿言》,抬头望去瞧见笑嘻嘻的东方明月在窗户外头向他招手。 “小徒弟啊,好久不见~有没有想为师?为师不在的这些时日看来你恢复了不少呢。你怎么又在自残?” 宋无溪幽怨的将手藏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盯着东方明月。 东方明月被盯的有些心虚:“别露出这副表情嘛~开开窗,为师带黄仙来看你喽。” 宋无溪打开窗户,面上稍微有所动容:“你为何不了当的告诉我,我是‘乾为天’的事?还有,你是极道的哪一卦?怎么四处造谣假扮‘乾为天’” 东方明月翻窗的动作一顿,在听到‘乾为天’时面上有稍纵即逝的困惑、惊讶。他一手撑着墙,一手撑着腰,轻轻挑了挑眉。 “咱是‘天雷无妄’,你真不记事。 无为啊,你小时候跟为师可亲了,茶不思饭不想,只想助为师尸解成仙呢。为师把你养大也不容易,你怎就忘了?上次为师给你提点的几句,估计你也忘了,为师好难过呦~” 宋无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无意低头发现自己胸口不知何时插了把刀,用手一摸,全是血。他愣愣的抬头,目光颤了颤,困惑的看着笑得阴恻恻的东方明月。随后漠然的拔出胸口的假刀,随手丢在一旁。 “别跟我开玩笑了,不过,你那稀奇古怪的假玩意还蛮多的,倒是好骗术。” 东方明月将头歪着,他弯腰对上低着头的宋无溪游离不定的目光,嘟嘴调侃起来:“你没先前那般懂事了,还是那个跟为师一块招摇撞骗的你讨喜。” 宋无溪对东方明月的话置若罔闻,他心不在焉的绕圈端详起东方明月:“黄仙呢?” 东方明月不以为然搓了搓手后皮笑肉不笑的双手一摊:“炼成丹吃了。” 宋无溪无奈地摇摇头,轻哼一声,挂着一丝苦笑的嘴角抽了抽。他转身出门,不再理会胡言乱语的东方明月。 东方明月在两步并作一步的跟上赔起不是:“为师怎会干这种杀生之事呢?你那黄皮子可是仙家,现在过得可快活了。无为,你去何处?找离火么?” 宋无溪敷衍的摆了摆手,他也懒得理跟在自己身后的东方明月了。 还有半月就是中元节了,修真佞罡教会派督天吏去观摩各个地区道观的法事,宋无溪怕引火烧身便打算是先回宋府。 过几日宋无溪打算再去一趟禅心寺,虚堂里的金蝉方丈曾说过有治疗他病情的药物,未雨绸缪,免得寻南天门时受到宋乾的阻挠。 宋无溪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踩空,视线一晃,摔了一跤,虽说并不是很痛,但 被绑在病床的皇甫火旺像蛆一般扭动着哀嚎起来:“无溪哥,你怎又平地摔我身上了?” 南天疗养院气味刺鼻,即使屏住了呼吸,那呛鼻的气味仍旧不依不饶的萦绕在鼻尖,随即找到空隙趁虚而入,使人双手变得冰凉。 宋无溪手脚发冷发麻,他晃晃悠悠的起身。 “唔,我们刚刚聊到哪了?你为何被绑着?” 皇甫火旺紧握拳头,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有许多话,但又欲言又止,思考着如何开口。 “我跟阎十一闹掰了,我说,墙上的钟停转时,我就原谅他,然后他就把钟给砸了,我可没想到他这么过激。” 宋无溪试着帮皇甫火旺解开手脚上约束的布带。 “那你怎么被绑了?” 皇甫火旺耸了耸肩,眼神如浮云悠游,淡定而深沉。虽面临行动不便,却毫无急躁之色,心如止水,但是嘴里絮絮叨叨的说起李太清的不是。 “啧啧,我怎么被绑了?我也纳闷了,我又没干啥事儿。钟是我从李太清办公室里拿过来给阎十一砸的。 李太清还私藏了一柜瓶瓶罐罐的糖与饮料,平日里估计背着大伙儿吃独食呢,于是我也顺来给大家分着吃了,大家高兴得” 医院的仪器和药品香混杂着深深的药水从门外传来。 宋无溪听见病房外传来手忙脚乱的脚步、催吐咳嗽声与戚幽煜一如既往谴责东方明月的声音。 应该是东方明月出去时忘记关铁门,让皇甫火旺有了溜进李太清办公室的可乘之机。 皇甫火旺忘乎所以的补充道: “不过,我发现李太清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跟石头讲话,那块石头说什么‘外星人会毁灭蓝莓抹茶夹心蛋糕,所有人都会变成生姜马铃薯。’ 很明显,李太清是外星人,那块石头是他的同伴,他们把咱们当傻子耍” 宋无溪不明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让皇甫火旺就这么被绑着,反正自己也解不开约束。 皇甫火旺眼巴巴的看着宋无溪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最后似心灰意冷般闭上眼睛,黯然销魂。他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般露出沉重的叹气感叹世事无常。 随后,皇甫火旺露出释怀的笑,如释重负的望向天花板,内向百感交集,在脑海里与宋无溪签起断绝交往五分钟协议书。 恰好这时,宋无溪碰见前来查房的李太清与陈逍遥。 医生每天都会例行查房,耐心地询问每个病人的情况,仔细地检查每一个体征数据,以确保每一位病患都得到最佳的治疗效果。 皇甫火旺一见李太清就激动起来,“唔唔啊啊”的吵嚷起来。李太清上前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后他就消停了。 陈逍遥询问起皇甫火旺今日的事。 李太清在叮嘱在病房外偷瞄的戚幽煜多关照一下皇甫火旺后轻轻招手把宋无溪唤到一边谈话。 “宋无溪,今日过得怎么样?心情如何?” 宋无溪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在李太清身上。他不知在精神病院的这个自己今日如何,他余光瞥向地板,手不自觉捏着衣角,明显在担忧和不安中挣扎。 “呃,嗯挺,挺好的像往常一样。李医生,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没眼疾了。我是不是应该出院了?若是您不放心,就开点药给我带出去吃。” 李太清总是轻声细语,不疾不徐,让宋无溪感到无比的舒适安宁,但是宋无溪发现,比起结果,李太清似乎更注重的是流程有没有到位。 “我理解你的担忧,但是药物并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欲速则不达,你的病经我观察并未痊愈,只是到了人格融合的前期阶段。 通过沟通,我可以找到一些更适合你的治疗方法,比如昨日的记忆恢复催眠疗程。请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是什么?” 宋无溪见出院无妄,淡了跟李太清闲聊的想法,他这会儿仍在想易清风与南天门的事。窝在病床上的被子里的他将身子背着李太清。 “唔,我倒是没啥感受,记忆确实恢复了一些,不过希望你们不会一言不合就把人绑起来了。” 听罢,李太清忍俊不禁,他强忍着笑意,双唇紧紧闭拢,嘴角却止不住轻微的抽搐。他尽量维持心平气和,语调却有些轻浮。 “嗯?感同身受是情分,淡然处之是本分。南天疗养院出于迫不得已才会进行对病人约束,无规矩不成方圆。那规矩也不是医生定的,而是院长定的。” 宋无溪纹丝不动:“李医生,至今为止,你们医院有多少人痊愈出院?疗程是多久?家属会来看望吗?火子他们看起来像住了很久的样子。” 李太清无奈的揉了揉了眉心,轻叹一声后将记录的笔收进前襟口袋里,他见宋无溪垂头丧气,抑郁寡欢便象征性的安慰了几句。 “对你病情无关紧要的事情少打听,疗程因实际情况而异,好在你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别想太多,安心配合治疗即可,出院指日可待嗯,你家属会在这周末来看望你。” 宋无溪偷瞄李太清,也许是他太想看喜怒不形于色李太清的反应,嘴里不自觉道出:“李医生?我见过你。” 李太清轻轻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嗯,这里的人你都见过。” 李太清见发药时间到了便离开了。 平静的斜阳带着凄厉的血红色,像是谁把一整桶血都泼在了天上,冲散了云,融成一摊浆糊,任由它四溢滑落,渐渐天色亦昏暗下来,那血亦成了枯涸的血痕,黑红黑红地黏在了天边。 这会儿,宋无溪才发现自己手上有伤,他的指甲竟被拔了下来,指甲周围的皮肤已经肿胀不堪,未干涸深红褐的血液凝结成块状的痂,湿漉漉的。 宋无溪顺着被子上零星点点的血迹望向病木屑、灰尘遍布床底下,有人躺过的痕迹。 宋无溪发现病床正下方的木板被指甲抓挠过。 木板上头写着歪歪扭扭的血字,有些乱七八糟的已经没有清晰的形状和结构,看起来凌乱不堪——看来是另一个宋无溪留下的信息。 只能依稀看清:“别吃药”。 别——吃——药—— 宋无溪心跳如擂鼓般狂烈地敲击着他的胸膛,他的手心湿润,冷汗不断渗出。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发药时,护士会盯着病患服用、检查口腔。服药后半小时住院区的所有厕所都会上锁,以防病患去医护人员视线之外的厕间里催吐呕出来。 宋无溪想了个浑水摸鱼的法子,不吃药的这些时日里,他倒是感觉自己脑子清醒了不少。只是精神病院不让自残,让宋无溪心里痒痒的。 渐渐的,宋无溪听见了熟悉的杂音与幻听。 临床指甲划过铁床栏的尖锐与磨牙声突兀的响起,那声音的波形是杂乱无章的尖利锐角,穿过鼓膜、在耳蜗里盘起蠕动,通过脊神经爬上脑子,藤蔓尖利的刺伸缩着、刺扎着脆弱的脑神经。 似乎有人在宋无溪耳畔低语,喘气,他感觉看着空荡的周围很拥挤,很沉闷。似乎有许多发毛的线牵动着画面跳动,在拖拽时偏离了往日的色泽,消淡了对周围的感知。 “” 这种难言的、使人疯狂的声波通过宋无溪的呼吸流进血液,通过肺循环流经全身,那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让他的心头一颤。 夜色撕扯着落阳,直到它彻底泯灭在西山,那把它逼疯的的夜色才沾沾自喜的安逸下来。 “南天门就在” 余音仍在宋无溪的大脑里回响,这才是最痛苦的过程——那余音彻底消逝的过程。 ———————————————— 养尸院来了两位客人——‘中五’、虞悦。 ‘中五’与极道八纯卦的称号如出一辙,出自后天八卦中宫五。他嘴角总是挂着笑,但却深藏着难以捉摸的心机,因身着一印着麻将花纹的绿袍,有个绰号“绿皮子”。 ‘中五’家开赌场,游手好闲,整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跟‘离为火’一块在街上闲逛时经常惹是生非。 虞悦是‘泽天夬’(卦)虞夬的弟弟,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在养尸院闹出的事比他活的年头都多,之后被虞夬送来养尸院打杂。 因僵尸缺少三魂七魄,虞悦经常平地摔,像个傻子一样溜哈喇子。经常忘记自己已经把活干过了便再干一遍——一个时辰内给阎十一养的发财树浇了七次水,都快给浇成汤了。 还是皇甫火旺画了几张符贴在虞悦身上让他少些犯蠢。皇甫火旺还没嫌弃他耗画符的阳气,他就先嫌弃起皇甫火旺画符画得难看。 八卦道术各不相同,泽卦的尸修术法需以人皮作画、肉为形、骨为笔、血为墨,养尸院便成了极道尸修大好的原材料地。 不过,虞兄弟俩关系并不好,上回是互相瞪着眼进养尸院的,过门坎时都想给对方使绊子,结果把后头进门的阎十一给绊了。 虞兄弟俩一吵起来六亲不认的,随手抄起东西就一通乱砸。阎十一不知该不该劝,仔细一想劝可能劝不住,就坐在旁边喝茶看着,时不时挪挪位置,给他们让开打架的场地。 皇甫火旺想上前拱火,但被阎十一拉到一旁躲着。 最后是虞夬仗着身高拽着虞悦的头发,把咿咿哇哇的乱叫的愉悦给制服了。 “没家教的癫公,好下流的打法!我没哥哥!你们快把这个疯子赶出去!” 最后是回来的王马潇潇给二人劝下了。 ‘中五’这回是带着消息来的,内心不免暗自得意。 “二位离卦小兄弟,乾老大想提拔你俩呢,让你们跟‘山风蛊’去一趟卧虫山庄,带回暗八仙的法器。 还有一事,督天吏把醉梦楼给查封了,‘离为火’与‘风火家人’一会儿后会来养尸院喽。” 阎十一差点没把茶喷出来,他被茶水呛得咳嗽起来。 皇甫火旺用那疑惑的眼神四处扫视,眉毛微微颤动,一头雾水的样子让‘中五’不由也一起疑惑起来。 皇甫火旺似懂非懂:“哦~我晓得了,下次你可以试试说,你是西天乐天九,督天甲子告诉你,乾为天在卧虫山庄,这样会让笑话添几分趣味。” 阎十一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自说自话的皇甫火旺:“嘶,西天乐、督天那两?别一言不合就提那晦气名字,免得招来灾厄。” ‘中五’摇了摇头,他感到无比的无语,懒得说话,轻飘飘抛下一句“信不信由你,我约了牌局,先走喽。”后就离开了。 第81章 信不信由你 ‘离为火’吴燎接手醉梦楼后,醉梦楼便成了极道的安乐窝。 吴燎制定了新的规矩,绝不让妓接有性病的嫖客,绝不无故体罚、言语辱骂,妓可自由谈情说爱。若是不想接客,保住清白,可以替换成打杂的活,他只盼醉梦楼里不会再发生悲剧。 吴燎很随性,空暇时会打打麻将、逛赌场。他的心情并未因裴催的死而复生而变化,乐子人的话成不了呈堂证供。 若是官府督天吏真的抱着宁可错杀来抓离卦,当官的‘坎为水’即使跟‘离为火’老死不相往来,也得提前发书卷消息。 ‘山风蛊’蓝雪萍悄悄咪咪告诉宋无溪,吴燎说什么守身如玉,那都是假的,离卦不是疯癫就是淫荡,虽然醉梦楼主打一个你情我愿,但是这里大部分男男女女被他睡过。 蓝雪萍倒是很单纯,她说的与‘风火家人’双修就是带着‘风火家人’拿着吴燎的私房钱去外面大吃特吃、买衣服。 回来之后的宋无溪整日窝在房间里,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个精神世界,宋乾不知去哪了,这几日只有己生陪他。 这就像一开始的那样,宋无溪跟己生,只不过己生变得很虚弱,让宋无溪难以听清她的声音。 从记忆里关于极道仍然是一片空白来看,宋无溪明白,自己只恢复了一小部分记忆。他在知道自己儿时经历过的种种不堪后脑子就像痉挛一样,惊恐发作。 瞳孔涣散的宋无溪干呕起来,他勒住自己的脖子想抑制反胃,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捂着嘴,又因胃酸反流抱紧自己,满身大汗抬不起头,只得捂着头蜷缩在角落处唉声叹气。 “好脏唉怪哉,这个世界把活人往死里逼,劝寻短见之人好好活着,于是所有人都苟延残喘。” 己生没了四肢,精神上的残疾让她控制宋无溪的手去抱宋无溪的手有些力不从心。 宋无溪将脸泡在冰水里才稍微缓解一些,他这会儿才有时间细想。 易清风曾说,宋无溪助三人尸解,就能帮宋无溪实现三个愿望,他当时许的愿望为戚娘死而复生、姨姨们热病痊愈,最后一个他仍旧记不起。 易清风信守诺言,戚娘似乎成了“太岁”,姨姨们吃戚娘的肉都痊愈了。 宋无溪能确信,就是在自己与易清风不辞而别的那时起,他就有了更为严重的眼疾。这愈发加重了他想去南天门找易清风的念头。 助宋无溪尸解吴永昶几人的东方明月十有八九也是极道的人。 宋无溪不想当‘乾为天’,他真想劝邪教徒去自首,但又一细想,宋乾肯定不会同意,若是他跟宋乾起了矛盾,极道肯定是向着宋乾的,让宋乾把他夺舍了也说不定。 宋无溪把先前易清风那本《古上凿言》翻出来看。 宋无溪勉强打起一精一神,翻开书,开始就觉得一行行的字在上面活动起来,像要飞。后来觉得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像一窝蚂蚁在纸上乱爬。 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是用一种类似涂鸦的象形文组成,还有不知通往何处的古地图与他从未见过的些许法器——唯一眼熟的是那把血符文黑脊骨九寸尸解剑。 开头可以看懂零零碎碎的几句:南天门、白玉京、蓬莱岛、洞天福地落南、北、西、东四方,三清天为中。 宋无溪坐在窗前,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嘴里轻声念叨、咀嚼着“南天门”这个词。暖光透过帘帐,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呆滞。 宋无溪焦虑的啃起手指甲,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误打误撞,便拿刀割破手腕,将血滴在上头,想试试此举可否行得通时。 “咚、咚——” 房间窗户被敲响,宋无溪警惕起来,他收好《古上凿言》,抬头望去瞧见笑嘻嘻的东方明月在窗户外头向他招手。 “小徒弟啊,好久不见~有没有想为师?为师不在的这些时日看来你恢复了不少呢。你怎么又在自残?” 宋无溪幽怨的将手藏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盯着东方明月。 东方明月被盯的有些心虚:“别露出这副表情嘛~开开窗,为师带黄仙来看你喽。” 宋无溪打开窗户,面上稍微有所动容:“你为何不了当的告诉我,我是‘乾为天’的事?还有,你是极道的哪一卦?怎么四处造谣假扮‘乾为天’” 东方明月翻窗的动作一顿,在听到‘乾为天’时面上有稍纵即逝的困惑、惊讶。他一手撑着墙,一手撑着腰,轻轻挑了挑眉。 “咱是‘天雷无妄’,你真不记事。 无为啊,你小时候跟为师可亲了,茶不思饭不想,只想助为师尸解成仙呢。为师把你养大也不容易,你怎就忘了?上次为师给你提点的几句,估计你也忘了,为师好难过呦~” 宋无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无意低头发现自己胸口不知何时插了把刀,用手一摸,全是血。他愣愣的抬头,目光颤了颤,困惑的看着笑得阴恻恻的东方明月。随后漠然的拔出胸口的假刀,随手丢在一旁。 “别跟我开玩笑了,不过,你那稀奇古怪的假玩意还蛮多的,倒是好骗术。” 东方明月将头歪着,他弯腰对上低着头的宋无溪游离不定的目光,嘟嘴调侃起来:“你没先前那般懂事了,还是那个跟为师一块招摇撞骗的你讨喜。” 宋无溪对东方明月的话置若罔闻,他心不在焉的绕圈端详起东方明月:“黄仙呢?” 东方明月不以为然搓了搓手后皮笑肉不笑的双手一摊:“炼成丹吃了。” 宋无溪无奈地摇摇头,轻哼一声,挂着一丝苦笑的嘴角抽了抽。他转身出门,不再理会胡言乱语的东方明月。 东方明月在两步并作一步的跟上赔起不是:“为师怎会干这种杀生之事呢?你那黄皮子可是仙家,现在过得可快活了。无为,你去何处?找离火么?” 宋无溪敷衍的摆了摆手,他也懒得理跟在自己身后的东方明月了。 还有半月就是中元节了,修真佞罡教会派督天吏去观摩各个地区道观的法事,宋无溪怕引火烧身便打算是先回宋府。 过几日宋无溪打算再去一趟禅心寺,虚堂里的金蝉方丈曾说过有治疗他病情的药物,未雨绸缪,免得寻南天门时受到宋乾的阻挠。 宋无溪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踩空,视线一晃,摔了一跤,虽说并不是很痛,但 被绑在病床的皇甫火旺像蛆一般扭动着哀嚎起来:“无溪哥,你怎又平地摔我身上了?” 南天疗养院气味刺鼻,即使屏住了呼吸,那呛鼻的气味仍旧不依不饶的萦绕在鼻尖,随即找到空隙趁虚而入,使人双手变得冰凉。 宋无溪手脚发冷发麻,他晃晃悠悠的起身。 “唔,我们刚刚聊到哪了?你为何被绑着?” 皇甫火旺紧握拳头,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有许多话,但又欲言又止,思考着如何开口。 “我跟阎十一闹掰了,我说,墙上的钟停转时,我就原谅他,然后他就把钟给砸了,我可没想到他这么过激。” 宋无溪试着帮皇甫火旺解开手脚上约束的布带。 “那你怎么被绑了?” 皇甫火旺耸了耸肩,眼神如浮云悠游,淡定而深沉。虽面临行动不便,却毫无急躁之色,心如止水,但是嘴里絮絮叨叨的说起李太清的不是。 “啧啧,我怎么被绑了?我也纳闷了,我又没干啥事儿。钟是我从李太清办公室里拿过来给阎十一砸的。 李太清还私藏了一柜瓶瓶罐罐的糖与饮料,平日里估计背着大伙儿吃独食呢,于是我也顺来给大家分着吃了,大家高兴得” 医院的仪器和药品香混杂着深深的药水从门外传来。 宋无溪听见病房外传来手忙脚乱的脚步、催吐咳嗽声与戚幽煜一如既往谴责东方明月的声音。 应该是东方明月出去时忘记关铁门,让皇甫火旺有了溜进李太清办公室的可乘之机。 皇甫火旺忘乎所以的补充道: “不过,我发现李太清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跟石头讲话,那块石头说什么‘外星人会毁灭蓝莓抹茶夹心蛋糕,所有人都会变成生姜马铃薯。’ 很明显,李太清是外星人,那块石头是他的同伴,他们把咱们当傻子耍” 宋无溪不明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让皇甫火旺就这么被绑着,反正自己也解不开约束。 皇甫火旺眼巴巴的看着宋无溪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最后似心灰意冷般闭上眼睛,黯然销魂。他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般露出沉重的叹气感叹世事无常。 随后,皇甫火旺露出释怀的笑,如释重负的望向天花板,内向百感交集,在脑海里与宋无溪签起断绝交往五分钟协议书。 恰好这时,宋无溪碰见前来查房的李太清与陈逍遥。 医生每天都会例行查房,耐心地询问每个病人的情况,仔细地检查每一个体征数据,以确保每一位病患都得到最佳的治疗效果。 皇甫火旺一见李太清就激动起来,“唔唔啊啊”的吵嚷起来。李太清上前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后他就消停了。 陈逍遥询问起皇甫火旺今日的事。 李太清在叮嘱在病房外偷瞄的戚幽煜多关照一下皇甫火旺后轻轻招手把宋无溪唤到一边谈话。 “宋无溪,今日过得怎么样?心情如何?” 宋无溪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在李太清身上。他不知在精神病院的这个自己今日如何,他余光瞥向地板,手不自觉捏着衣角,明显在担忧和不安中挣扎。 “呃,嗯挺,挺好的像往常一样。李医生,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没眼疾了。我是不是应该出院了?若是您不放心,就开点药给我带出去吃。” 李太清总是轻声细语,不疾不徐,让宋无溪感到无比的舒适安宁,但是宋无溪发现,比起结果,李太清似乎更注重的是流程有没有到位。 “我理解你的担忧,但是药物并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欲速则不达,你的病经我观察并未痊愈,只是到了人格融合的前期阶段。 通过沟通,我可以找到一些更适合你的治疗方法,比如昨日的记忆恢复催眠疗程。请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是什么?” 宋无溪见出院无妄,淡了跟李太清闲聊的想法,他这会儿仍在想易清风与南天门的事。窝在病床上的被子里的他将身子背着李太清。 “唔,我倒是没啥感受,记忆确实恢复了一些,不过希望你们不会一言不合就把人绑起来了。” 听罢,李太清忍俊不禁,他强忍着笑意,双唇紧紧闭拢,嘴角却止不住轻微的抽搐。他尽量维持心平气和,语调却有些轻浮。 “嗯?感同身受是情分,淡然处之是本分。南天疗养院出于迫不得已才会进行对病人约束,无规矩不成方圆。那规矩也不是医生定的,而是院长定的。” 宋无溪纹丝不动:“李医生,至今为止,你们医院有多少人痊愈出院?疗程是多久?家属会来看望吗?火子他们看起来像住了很久的样子。” 李太清无奈的揉了揉了眉心,轻叹一声后将记录的笔收进前襟口袋里,他见宋无溪垂头丧气,抑郁寡欢便象征性的安慰了几句。 “对你病情无关紧要的事情少打听,疗程因实际情况而异,好在你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别想太多,安心配合治疗即可,出院指日可待嗯,你家属会在这周末来看望你。” 宋无溪偷瞄李太清,也许是他太想看喜怒不形于色李太清的反应,嘴里不自觉道出:“李医生?我见过你。” 李太清轻轻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嗯,这里的人你都见过。” 李太清见发药时间到了便离开了。 平静的斜阳带着凄厉的血红色,像是谁把一整桶血都泼在了天上,冲散了云,融成一摊浆糊,任由它四溢滑落,渐渐天色亦昏暗下来,那血亦成了枯涸的血痕,黑红黑红地黏在了天边。 这会儿,宋无溪才发现自己手上有伤,他的指甲竟被拔了下来,指甲周围的皮肤已经肿胀不堪,未干涸深红褐的血液凝结成块状的痂,湿漉漉的。 宋无溪顺着被子上零星点点的血迹望向病木屑、灰尘遍布床底下,有人躺过的痕迹。 宋无溪发现病床正下方的木板被指甲抓挠过。 木板上头写着歪歪扭扭的血字,有些乱七八糟的已经没有清晰的形状和结构,看起来凌乱不堪——看来是另一个宋无溪留下的信息。 只能依稀看清:“别吃药”。 别——吃——药—— 宋无溪心跳如擂鼓般狂烈地敲击着他的胸膛,他的手心湿润,冷汗不断渗出。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发药时,护士会盯着病患服用、检查口腔。服药后半小时住院区的所有厕所都会上锁,以防病患去医护人员视线之外的厕间里催吐呕出来。 宋无溪想了个浑水摸鱼的法子,不吃药的这些时日里,他倒是感觉自己脑子清醒了不少。只是精神病院不让自残,让宋无溪心里痒痒的。 渐渐的,宋无溪听见了熟悉的杂音与幻听。 临床指甲划过铁床栏的尖锐与磨牙声突兀的响起,那声音的波形是杂乱无章的尖利锐角,穿过鼓膜、在耳蜗里盘起蠕动,通过脊神经爬上脑子,藤蔓尖利的刺伸缩着、刺扎着脆弱的脑神经。 似乎有人在宋无溪耳畔低语,喘气,他感觉看着空荡的周围很拥挤,很沉闷。似乎有许多发毛的线牵动着画面跳动,在拖拽时偏离了往日的色泽,消淡了对周围的感知。 “” 这种难言的、使人疯狂的声波通过宋无溪的呼吸流进血液,通过肺循环流经全身,那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让他的心头一颤。 夜色撕扯着落阳,直到它彻底泯灭在西山,那把它逼疯的的夜色才沾沾自喜的安逸下来。 “南天门就在” 余音仍在宋无溪的大脑里回响,这才是最痛苦的过程——那余音彻底消逝的过程。 ———————————————— 养尸院来了两位客人——‘中五’、虞悦。 ‘中五’与极道八纯卦的称号如出一辙,出自后天八卦中宫五。他嘴角总是挂着笑,但却深藏着难以捉摸的心机,因身着一印着麻将花纹的绿袍,有个绰号“绿皮子”。 ‘中五’家开赌场,游手好闲,整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跟‘离为火’一块在街上闲逛时经常惹是生非。 虞悦是‘泽天夬’(卦)虞夬的弟弟,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在养尸院闹出的事比他活的年头都多,之后被虞夬送来养尸院打杂。 因僵尸缺少三魂七魄,虞悦经常平地摔,像个傻子一样溜哈喇子。经常忘记自己已经把活干过了便再干一遍——一个时辰内给阎十一养的发财树浇了七次水,都快给浇成汤了。 还是皇甫火旺画了几张符贴在虞悦身上让他少些犯蠢。皇甫火旺还没嫌弃他耗画符的阳气,他就先嫌弃起皇甫火旺画符画得难看。 八卦道术各不相同,泽卦的尸修术法需以人皮作画、肉为形、骨为笔、血为墨,养尸院便成了极道尸修大好的原材料地。 不过,虞兄弟俩关系并不好,上回是互相瞪着眼进养尸院的,过门坎时都想给对方使绊子,结果把后头进门的阎十一给绊了。 虞兄弟俩一吵起来六亲不认的,随手抄起东西就一通乱砸。阎十一不知该不该劝,仔细一想劝可能劝不住,就坐在旁边喝茶看着,时不时挪挪位置,给他们让开打架的场地。 皇甫火旺想上前拱火,但被阎十一拉到一旁躲着。 最后是虞夬仗着身高拽着虞悦的头发,把咿咿哇哇的乱叫的愉悦给制服了。 “没家教的癫公,好下流的打法!我没哥哥!你们快把这个疯子赶出去!” 最后是回来的王马潇潇给二人劝下了。 ‘中五’这回是带着消息来的,内心不免暗自得意。 “二位离卦小兄弟,乾老大想提拔你俩呢,让你们跟‘山风蛊’去一趟卧虫山庄,带回暗八仙的法器。 还有一事,督天吏把醉梦楼给查封了,‘离为火’与‘风火家人’一会儿后会来养尸院喽。” 阎十一差点没把茶喷出来,他被茶水呛得咳嗽起来。 皇甫火旺用那疑惑的眼神四处扫视,眉毛微微颤动,一头雾水的样子让‘中五’不由也一起疑惑起来。 皇甫火旺似懂非懂:“哦~我晓得了,下次你可以试试说,你是西天乐天九,督天甲子告诉你,乾为天在卧虫山庄,这样会让笑话添几分趣味。” 阎十一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自说自话的皇甫火旺:“嘶,西天乐、督天那两?别一言不合就提那晦气名字,免得招来灾厄。” ‘中五’摇了摇头,他感到无比的无语,懒得说话,轻飘飘抛下一句“信不信由你,我约了牌局,先走喽。”后就离开了。 第82章 火泽睽 今日是皇甫火旺、阎十一、蓝雪萍三人前往卧虫山庄的第五日,时值七月,恰逢中元。游船歇业,他们不得不绕了远路。 绿树阴浓,青禾畅茂,四处却冷清得不见蝉鸣鸟语。 皇甫火旺闲的无趣想跟阎十一搭话,奈何他说了一大堆,阎十一都不理他。他如影随形跟在阎十一的旁边,粘人如猫,不舍离开半步。 皇甫火旺突发奇想问阎十一:“阎王爷,你觉得我跟尸体的区别是什么?” 不期然而然,阎十一毫若有所思,淡漠如同薄雾悄无声息:“嗯尸体会腐烂发臭,你是不臭的尸体。” 皇甫火旺微微蹙眉,抿了抿嘴唇,忍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难言之词。 “啧啧,可是你没对养尸院尸体的那般感情对我。虽然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是我现在就可以把自己变扫晴娃吊树上,成为一具发臭尸体。” 阎十一眼中的迷离如晨曦翠林子中的白雾水般。 “哦,那请自便,记得在我能瞧见的地方,我等下好帮你捅下来。迟一秒都不能表现出我对你的关心有多么滚烫。 皇甫火旺满不在乎的将头扭到一边,难为情的用手捂住嘴,牙齿轻轻的咬着指间,嘴角微微哆嗦,狡黠的笑意暴露了他正在暗自偷笑。 “嘻嘻,十一呀,看来你真的很想让我死呢,你当然可以杀” 无奈轻寒着扰人,阎十一皱起眉头,强忍着不发作,嘴角却难以掩饰地抽搐起来,像刷了层浆糊般地紧绷着,一副苦涩为难样。 “我无能无德罢,怎能助你尸解。” 皇甫火旺只是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快走到镇子时,路经一座北芒垒垒有新有旧的坟地,四处阴风阵阵,上头被奉上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黍稷等谷物粮。 一股熏呛的焚烧味无孔不入,空空荡荡的四处不见任何人影。 坟地旁边是黑水河。 西风不管,一池萍水,河灯盛况空前,罗列河道两岸,以数千计。数千盏莲花灯随波上下,亦于是夕执长柄莲叶,燃烛于内,青光荧荧,如磷火燃。 天、地、水“三元”,形成天官、地官、水官“三官”,分别主管赐福、赦罪、解厄事宜(上元天官赐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 “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水下世界神秘昏黑,有幽冥地狱一说,鬼魂就在那儿沉沦。 在旁哼曲的蓝雪萍突然脚步一僵,她闻到一股不易察觉的味道——让人不安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就在他们周围紧随其后。这让她握着盲杖的手颤抖起来,如握住那份瞧不见的恐惧。 “火,火子哥,你无碍?” 皇甫火旺疑惑道:“咦?蛊妹,何出此言?” 蓝雪萍的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很不确定。只有一阵阵徘徊不定、若有若无的脚步,涌动出她快要胀满一团团热气的思绪。 蓝雪萍怯弱的压低声音:“有人跟在我们身后。” 皇甫火旺回头依稀暼见远处有个难以捉摸的人影“咻”的拐进旁边的林子里,仿佛在寻求着什么,又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我去瞧瞧,你们在此地等我。” 皇甫火旺轻飘飘的抛下一句话后提剑追去。阎十一想唤住他,良言一句劝,奈何不听犹如石沉海。 原地等候时,忽闻似的丧歌萧瑟,恍恍落叶纷飞,群群白影惊得枯枝上鸦雀扑腾四窜。 远处走来一支送葬队伍,队伍里扛着三副黑棺,棺材主均是横死。 蓝雪萍不自觉退后给送丧队伍让了条道,但是那黑棺还是不偏不倚的在她面前落下,惊得她不知所措。 送葬队伍立马垮起个脸,领头的老头子卷着一股子寒气走上前,嘴角挂着一丝阴恻恻的冷笑,那神情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寒而栗的怨恨。 “哎呦喂,小姑娘,你可真是坏了事儿咧,落地为坟,这凶棺就这么在这道上、死者化为孤魂野鬼——都因被你碰落地了,你怎么说也得留下给死者跪下磕几个响头?” 阎十一见蓝雪萍百口莫辩,再见那送葬老头笑里藏刀,话里有话,想以钱大事化小。 “犯不着动手动脚。上跪苍天,下跪父母,死者虽为大,但跟我们非亲非故。” 但那老头吃硬不吃软,开始死缠烂打、倚老卖老。 “年轻人啊,话可不能这么说。” 老头身后抬棺的糙汉也跃跃欲试,纷纷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杀气腾腾的似要动拳脚。 阎十一拦住对方想要推搡蓝雪萍的动作。 蓝雪萍则是暗戳戳从袖口放出蛊虫,操控蛊虫神不知鬼不觉的攀上那群送葬者的裤腿、胳膊。 在双方僵持时,播放突然传来阵嬉笑声。 浑身血污遍布的皇甫火旺从后头疾步奔出,脚下生起一阵劲风。对咄咄逼人的老头当胸就是一脚。接着借老头向后跌倒的力,脚尖一转狠狠的踹向迎面扑来的凶徒,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 皇甫火旺面不改色,他又猛然一个行云流水的回旋踢,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近的凶徒鞭扫在地,扬起一片混杂着哀嚎声的尘埃。 皇甫火旺来不及拔剑,侧身就逼来上步大摆拳的凶徒,他俯身上前顺势直拳击对方之腹后察言观色对方的摆拳意图仰头闪避。 耳畔一阵拳风声后。 凶徒冲撞着上前抱摔,皇甫火旺见势先是团身侧空翻规避,随后滚翻拉开身位,接着避开对方的转身鞭拳。最后拔出把血淋淋的八面剑挡在蓝雪萍与阎十一跟前。 蓝雪萍奏起蛊笛。 送葬队伍的凶神恶煞消了一大半,嘴里恐吓演变成喃喃低语与不知所云的呓语,嘴角因脏器的剧痛快扭到耳朵根了,面上歪曲像五官如发烂的菊花,螺旋状的褶皱在一块。 胃部用力挤压,迫使内容物冲破食管的束缚,瞬间释放出浑浊的液体,喷溅在地面上。 地包天的牙床里,舌头难以抑制的乱爬,随着牵扯力而头身分离。血肉模糊的头颅作壳,舌头肿胀化蛞蝓,粗糙带着细腻、软滑湿润,四处蠕动。 皇甫火旺恶狠狠的盯着那相安无事的老头理着白胡。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老登是督天行政的,退后,别掺和。” 阎十一不明所以,想要发问时,却被皇甫火旺剑抵脖颈。 皇甫火旺声音凉飕飕的,行为举止间皆是浓郁的威胁,目光里秘而不宣。 “嘻~我说什么来着?十一,快、快!帮我想想,噢~是别掺和,嗯,我还以为没说呢。” 阎十一点点头,浅浅的打个哈欠。 “癫公,随你,别把自己搞得太烂,我不好给你收尸。” 在旁的老头一身青袍,大脑袋、宽脑门、短身材,头戴枝冠。手上握着个比他个头都高的拐杖,上头还滑稽的长着桃,五桃六叶。 眼皮上厚重皱皮把眼角压成了一条带着笑意的小缝,腰间挂着块刻着“督天吏”的令牌,瞧着有模有样。 不过,老头手上挂着一串怪异的红道珠,上头凹凸不平,似乎是人的牙齿。他漫不经心的打理了几下身上灰尘,咯咯作响的手指骨上带着指虎。 “极道乃莽夫也,下品、下流、下贱。” 皇甫火旺见老头要往拐杖上摘桃,立马举剑劈向老头。 老头手上摘下的蟠桃立刻一分为二化为两颗血淋淋的肾脏,他在得意洋洋的在手里抛了抛后就塞进嘴里吃了。 感到恶寒的皇甫火旺只是眉头一皱,但握剑力度丝毫不减。 老头侧身避开,后旋踢向皇甫火旺的腹部。在皇甫火旺捂腹喘息之间,他又往拐杖上摘下三叶,三叶瞬化胆、胃、小肠。 皇甫火旺感受到腹腔里火辣辣的,一只眼被抽搐的脸颊挤压着流下发酸的泪,他捂着干瘪下去腹部,咬牙切齿。 皇甫火旺未发觉自己已经咬破嘴唇,并且在咀嚼起自己的血肉。他啐出口血沫,可闻破风声的一剑上斩欲斩老头的头颅, 老头后仰闪避,一手握拐杖,用棍尾格挡,另直拳一击碎了皇甫火旺的肋骨。在剑下劈时后滚翻,又蓄力一脚踹在皇甫火旺胳膊肘上,再一击升龙拳。 皇甫火旺倒吸一口凉气,气喘吁吁难以下咽,已碎的肋骨戳撕咬着他肺腑,牙齿也碎了一嘴,紧握八面剑的手抖的愈发严重。他修为的愈合力已经很难跟上创伤了。 那老头拐杖上的五桃六叶正是对应五脏六腑。 皇甫火旺感觉颅内瘙痒,他抓挠起乱蓬的发,直到指甲缝里挠下几块皮肉,头上皮开肉绽,他才知道为何。老头之所以没事,是因为蛊毒不知缘由的被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皇甫火旺的一只眼球已经眼白化壳,黑瞳化蛞蝓往外翻了。他燥热难耐的用手抠下自己滑溜溜的右眼,那连接眼球的神经又是踊跃的蚯蚓。 流下的血里全是清一色、密密麻麻的红虫,看着心头发麻。 老头吐出紫红的舌,嬉皮笑脸的甩了甩。 “眼睛疼吗?老夫可以帮你舔舔,好好的感受一下来自长者的慈爱关怀。” 皇甫火旺面上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嫌恶就像他那空荡眼窝里随处可见的腐虫残留污垢般。 “滚。” 蓝雪萍见状要为皇甫火旺解蛊毒。 老头瞪了蓝雪萍一眼,不怀好意的往拐杖上又摘下颗桃子:“小妮子别多管闲事。” 皇甫火旺双手掐诀的,替蓝雪萍挡下一灾。 老头垂涎欲滴的将手上的肝吞入嘴中,咂巴着嘴后意犹未尽的舔舐着指尖。 “你小子啊,还蛮香的咧。极道离卦?真是如阴沟里的老鼠那般顽强呢,让人食欲大发。嘻,不妨认识一下,毕竟老夫有为食物取名的习惯。” 皇甫火旺挑衅的笑了笑。 “啧啧,督天食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督天天干地支,甲子鼠为首,有何脸面说他人是阴沟里的老鼠?乾道听闻督天后养胃,坤道听闻督天后宫寒。” 老头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大咧着上下合并了几下,随之一击刺拳袭来。 皇甫火旺喷出口鲜血,化血雾蒙眼,一脚翻起舍身双蹬踹拉开身距,踩踏后空翻顺势接力倒勾踢向老头后脊。 老头转头一肘击在皇甫火旺下颚。 皇甫火旺嘴角抽了抽,他立马弯身,俯身下潜欲剑斩老头腰身,殊不料,老头只是虚晃一招。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老头一个顶膝,踹向皇甫火旺五脏六腑所剩无几的腹部。又一上步直拳将他打飞出去。 “嘻,毒舌倔小子,让我瞧瞧你的心。” 皇甫火旺抱驾弓身,后滚翻几圈后用剑勉强的撑起破败不堪的身子。鼻腔与喉腔不可控的流出汩汩鲜血。 在老头要摘桃与叶时,皇甫火旺取出自己嘴里碎掉的牙齿弹向老头。 在皇甫火旺与老头扭打期间,阎十一把送葬凶徒的器官处理好了,手上这会儿拿着个镶嵌着羽毛的鼓铃,蓝雪萍则是画好了请神法阵。 阎十一与皇甫火旺认识了十年多,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对方的意思。 皇甫火旺剖开自己的腹部,他将阎十一准备的器官胡乱的塞入腹中后缝好皮肉,就像一淌糜烂的粥一样,稍微颠簸就会彼此推攘、搅和。 刚开始因为心照不宣的余温有种异样的感觉,但随着器官受到兼容相融,皇甫火旺气色好了些,他收起八面剑,拿出个铜铃摇了起来。 “叮——” 转眼间,老头诧异自己身上插满了小刀,早已千疮百孔,成个活生生的血刺人,无处安放的手惊疑不定的指向面露玩味的皇甫火旺。 “‘火泽睽’,你、你小子卦象怎么突然变了?变卦‘离为火’。” 皇甫火旺身上因老头将要转移来的伤,开始起千疮百孔的血洞,他只是不痛不痒耸了耸肩。 “嘘,别吵,因为嘻嘻,因为我喜不自胜!我要高歌一曲!” 皇甫火旺从肚脐眼里搅和着抽出自己热腾腾的肠子,以肠子作弦,他用指尖在上头弹来弹去。 蓝雪萍吹起蛊笛,阎十一摇响鼓铃。 皇甫火旺微微眯眸,似乎在感受这一刻的激动,面部肌肉随着不协调的四肢在翩翩起舞,眼神迷离,身姿轻盈,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声音颤抖的唱起,情深意切之处唱破了音。 “天官赐福诸仙让道~百无禁忌众邪回避~逝者已登仙、仙、仙界!生者节哀顺、顺、顺变~尘归尘土归土,冢中脱胎换骨~断水流水更流,此地不宜久留~” 唱着唱着,皇甫火旺虔诚的将双手合十,随后用力一撮。 血肉横飞,老头瞬间受天地之炁被挤压成一滩烂泥,那股难闻的变质气味让人不禁捂住口鼻。 皇甫火旺嘟起嘴,暗自得意:“呜呼?看来督天吏也不过如此,食人修真的修为我看啊,还不如咱的做爱尸修呢。” 蓝雪萍盲杖敲了敲皇甫火旺:“傻子老大,怎么不早点来。合着其它七个离卦都是你的后手是。” 皇甫火旺揉了揉脑袋:“又不是直接夺舍,法阵难搞很,我可是画了半天呢。现在无碍了,蛊妹,我思念成疾了,亲亲~” 蓝雪萍用盲杖架住贴过来的皇甫火旺。 “别用火子的身子,等我去卧虫山庄回来再说。” 皇甫火旺抿了抿唇:“虽不知你们去哪不知名的地方干嘛,不过早些回来,我叫‘风火家人’做饭犒劳你们,我走喽~” 阎十一余光瞥向旁边的三具黑棺。那三具黑棺竟然分别装着他跟蓝雪萍惨不忍睹的尸体。 棺材里的阎十一胸口有个巨大的口子。蓝雪萍则是不知被何物溶成了滩肉泥,只有歪歪扭扭的五官点缀在上面。 而最后那黑棺里面空无一物,但四处可见抓痕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皇甫火旺讪笑着挡住阎十一端详黑棺的视线。 阴云密布遮住了淡淡地光,皇甫火旺那袭暗红的袍底突然褪去色泽,黯淡的血迹斑驳在一块交织不清。不染任何尘芥,如浮云,有种悠然长存无法触及的隔离。 “别看了,我们进村。” 第82章 火泽睽 今日是皇甫火旺、阎十一、蓝雪萍三人前往卧虫山庄的第五日,时值七月,恰逢中元。游船歇业,他们不得不绕了远路。 绿树阴浓,青禾畅茂,四处却冷清得不见蝉鸣鸟语。 皇甫火旺闲的无趣想跟阎十一搭话,奈何他说了一大堆,阎十一都不理他。他如影随形跟在阎十一的旁边,粘人如猫,不舍离开半步。 皇甫火旺突发奇想问阎十一:“阎王爷,你觉得我跟尸体的区别是什么?” 不期然而然,阎十一毫若有所思,淡漠如同薄雾悄无声息:“嗯尸体会腐烂发臭,你是不臭的尸体。” 皇甫火旺微微蹙眉,抿了抿嘴唇,忍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难言之词。 “啧啧,可是你没对养尸院尸体的那般感情对我。虽然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是我现在就可以把自己变扫晴娃吊树上,成为一具发臭尸体。” 阎十一眼中的迷离如晨曦翠林子中的白雾水般。 “哦,那请自便,记得在我能瞧见的地方,我等下好帮你捅下来。迟一秒都不能表现出我对你的关心有多么滚烫。 皇甫火旺满不在乎的将头扭到一边,难为情的用手捂住嘴,牙齿轻轻的咬着指间,嘴角微微哆嗦,狡黠的笑意暴露了他正在暗自偷笑。 “嘻嘻,十一呀,看来你真的很想让我死呢,你当然可以杀” 无奈轻寒着扰人,阎十一皱起眉头,强忍着不发作,嘴角却难以掩饰地抽搐起来,像刷了层浆糊般地紧绷着,一副苦涩为难样。 “我无能无德罢,怎能助你尸解。” 皇甫火旺只是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快走到镇子时,路经一座北芒垒垒有新有旧的坟地,四处阴风阵阵,上头被奉上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黍稷等谷物粮。 一股熏呛的焚烧味无孔不入,空空荡荡的四处不见任何人影。 坟地旁边是黑水河。 西风不管,一池萍水,河灯盛况空前,罗列河道两岸,以数千计。数千盏莲花灯随波上下,亦于是夕执长柄莲叶,燃烛于内,青光荧荧,如磷火燃。 天、地、水“三元”,形成天官、地官、水官“三官”,分别主管赐福、赦罪、解厄事宜(上元天官赐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 “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水下世界神秘昏黑,有幽冥地狱一说,鬼魂就在那儿沉沦。 在旁哼曲的蓝雪萍突然脚步一僵,她闻到一股不易察觉的味道——让人不安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就在他们周围紧随其后。这让她握着盲杖的手颤抖起来,如握住那份瞧不见的恐惧。 “火,火子哥,你无碍?” 皇甫火旺疑惑道:“咦?蛊妹,何出此言?” 蓝雪萍的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很不确定。只有一阵阵徘徊不定、若有若无的脚步,涌动出她快要胀满一团团热气的思绪。 蓝雪萍怯弱的压低声音:“有人跟在我们身后。” 皇甫火旺回头依稀暼见远处有个难以捉摸的人影“咻”的拐进旁边的林子里,仿佛在寻求着什么,又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我去瞧瞧,你们在此地等我。” 皇甫火旺轻飘飘的抛下一句话后提剑追去。阎十一想唤住他,良言一句劝,奈何不听犹如石沉海。 原地等候时,忽闻似的丧歌萧瑟,恍恍落叶纷飞,群群白影惊得枯枝上鸦雀扑腾四窜。 远处走来一支送葬队伍,队伍里扛着三副黑棺,棺材主均是横死。 蓝雪萍不自觉退后给送丧队伍让了条道,但是那黑棺还是不偏不倚的在她面前落下,惊得她不知所措。 送葬队伍立马垮起个脸,领头的老头子卷着一股子寒气走上前,嘴角挂着一丝阴恻恻的冷笑,那神情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寒而栗的怨恨。 “哎呦喂,小姑娘,你可真是坏了事儿咧,落地为坟,这凶棺就这么在这道上、死者化为孤魂野鬼——都因被你碰落地了,你怎么说也得留下给死者跪下磕几个响头?” 阎十一见蓝雪萍百口莫辩,再见那送葬老头笑里藏刀,话里有话,想以钱大事化小。 “犯不着动手动脚。上跪苍天,下跪父母,死者虽为大,但跟我们非亲非故。” 但那老头吃硬不吃软,开始死缠烂打、倚老卖老。 “年轻人啊,话可不能这么说。” 老头身后抬棺的糙汉也跃跃欲试,纷纷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杀气腾腾的似要动拳脚。 阎十一拦住对方想要推搡蓝雪萍的动作。 蓝雪萍则是暗戳戳从袖口放出蛊虫,操控蛊虫神不知鬼不觉的攀上那群送葬者的裤腿、胳膊。 在双方僵持时,播放突然传来阵嬉笑声。 浑身血污遍布的皇甫火旺从后头疾步奔出,脚下生起一阵劲风。对咄咄逼人的老头当胸就是一脚。接着借老头向后跌倒的力,脚尖一转狠狠的踹向迎面扑来的凶徒,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 皇甫火旺面不改色,他又猛然一个行云流水的回旋踢,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近的凶徒鞭扫在地,扬起一片混杂着哀嚎声的尘埃。 皇甫火旺来不及拔剑,侧身就逼来上步大摆拳的凶徒,他俯身上前顺势直拳击对方之腹后察言观色对方的摆拳意图仰头闪避。 耳畔一阵拳风声后。 凶徒冲撞着上前抱摔,皇甫火旺见势先是团身侧空翻规避,随后滚翻拉开身位,接着避开对方的转身鞭拳。最后拔出把血淋淋的八面剑挡在蓝雪萍与阎十一跟前。 蓝雪萍奏起蛊笛。 送葬队伍的凶神恶煞消了一大半,嘴里恐吓演变成喃喃低语与不知所云的呓语,嘴角因脏器的剧痛快扭到耳朵根了,面上歪曲像五官如发烂的菊花,螺旋状的褶皱在一块。 胃部用力挤压,迫使内容物冲破食管的束缚,瞬间释放出浑浊的液体,喷溅在地面上。 地包天的牙床里,舌头难以抑制的乱爬,随着牵扯力而头身分离。血肉模糊的头颅作壳,舌头肿胀化蛞蝓,粗糙带着细腻、软滑湿润,四处蠕动。 皇甫火旺恶狠狠的盯着那相安无事的老头理着白胡。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老登是督天行政的,退后,别掺和。” 阎十一不明所以,想要发问时,却被皇甫火旺剑抵脖颈。 皇甫火旺声音凉飕飕的,行为举止间皆是浓郁的威胁,目光里秘而不宣。 “嘻~我说什么来着?十一,快、快!帮我想想,噢~是别掺和,嗯,我还以为没说呢。” 阎十一点点头,浅浅的打个哈欠。 “癫公,随你,别把自己搞得太烂,我不好给你收尸。” 在旁的老头一身青袍,大脑袋、宽脑门、短身材,头戴枝冠。手上握着个比他个头都高的拐杖,上头还滑稽的长着桃,五桃六叶。 眼皮上厚重皱皮把眼角压成了一条带着笑意的小缝,腰间挂着块刻着“督天吏”的令牌,瞧着有模有样。 不过,老头手上挂着一串怪异的红道珠,上头凹凸不平,似乎是人的牙齿。他漫不经心的打理了几下身上灰尘,咯咯作响的手指骨上带着指虎。 “极道乃莽夫也,下品、下流、下贱。” 皇甫火旺见老头要往拐杖上摘桃,立马举剑劈向老头。 老头手上摘下的蟠桃立刻一分为二化为两颗血淋淋的肾脏,他在得意洋洋的在手里抛了抛后就塞进嘴里吃了。 感到恶寒的皇甫火旺只是眉头一皱,但握剑力度丝毫不减。 老头侧身避开,后旋踢向皇甫火旺的腹部。在皇甫火旺捂腹喘息之间,他又往拐杖上摘下三叶,三叶瞬化胆、胃、小肠。 皇甫火旺感受到腹腔里火辣辣的,一只眼被抽搐的脸颊挤压着流下发酸的泪,他捂着干瘪下去腹部,咬牙切齿。 皇甫火旺未发觉自己已经咬破嘴唇,并且在咀嚼起自己的血肉。他啐出口血沫,可闻破风声的一剑上斩欲斩老头的头颅, 老头后仰闪避,一手握拐杖,用棍尾格挡,另直拳一击碎了皇甫火旺的肋骨。在剑下劈时后滚翻,又蓄力一脚踹在皇甫火旺胳膊肘上,再一击升龙拳。 皇甫火旺倒吸一口凉气,气喘吁吁难以下咽,已碎的肋骨戳撕咬着他肺腑,牙齿也碎了一嘴,紧握八面剑的手抖的愈发严重。他修为的愈合力已经很难跟上创伤了。 那老头拐杖上的五桃六叶正是对应五脏六腑。 皇甫火旺感觉颅内瘙痒,他抓挠起乱蓬的发,直到指甲缝里挠下几块皮肉,头上皮开肉绽,他才知道为何。老头之所以没事,是因为蛊毒不知缘由的被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皇甫火旺的一只眼球已经眼白化壳,黑瞳化蛞蝓往外翻了。他燥热难耐的用手抠下自己滑溜溜的右眼,那连接眼球的神经又是踊跃的蚯蚓。 流下的血里全是清一色、密密麻麻的红虫,看着心头发麻。 老头吐出紫红的舌,嬉皮笑脸的甩了甩。 “眼睛疼吗?老夫可以帮你舔舔,好好的感受一下来自长者的慈爱关怀。” 皇甫火旺面上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嫌恶就像他那空荡眼窝里随处可见的腐虫残留污垢般。 “滚。” 蓝雪萍见状要为皇甫火旺解蛊毒。 老头瞪了蓝雪萍一眼,不怀好意的往拐杖上又摘下颗桃子:“小妮子别多管闲事。” 皇甫火旺双手掐诀的,替蓝雪萍挡下一灾。 老头垂涎欲滴的将手上的肝吞入嘴中,咂巴着嘴后意犹未尽的舔舐着指尖。 “你小子啊,还蛮香的咧。极道离卦?真是如阴沟里的老鼠那般顽强呢,让人食欲大发。嘻,不妨认识一下,毕竟老夫有为食物取名的习惯。” 皇甫火旺挑衅的笑了笑。 “啧啧,督天食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督天天干地支,甲子鼠为首,有何脸面说他人是阴沟里的老鼠?乾道听闻督天后养胃,坤道听闻督天后宫寒。” 老头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大咧着上下合并了几下,随之一击刺拳袭来。 皇甫火旺喷出口鲜血,化血雾蒙眼,一脚翻起舍身双蹬踹拉开身距,踩踏后空翻顺势接力倒勾踢向老头后脊。 老头转头一肘击在皇甫火旺下颚。 皇甫火旺嘴角抽了抽,他立马弯身,俯身下潜欲剑斩老头腰身,殊不料,老头只是虚晃一招。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老头一个顶膝,踹向皇甫火旺五脏六腑所剩无几的腹部。又一上步直拳将他打飞出去。 “嘻,毒舌倔小子,让我瞧瞧你的心。” 皇甫火旺抱驾弓身,后滚翻几圈后用剑勉强的撑起破败不堪的身子。鼻腔与喉腔不可控的流出汩汩鲜血。 在老头要摘桃与叶时,皇甫火旺取出自己嘴里碎掉的牙齿弹向老头。 在皇甫火旺与老头扭打期间,阎十一把送葬凶徒的器官处理好了,手上这会儿拿着个镶嵌着羽毛的鼓铃,蓝雪萍则是画好了请神法阵。 阎十一与皇甫火旺认识了十年多,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对方的意思。 皇甫火旺剖开自己的腹部,他将阎十一准备的器官胡乱的塞入腹中后缝好皮肉,就像一淌糜烂的粥一样,稍微颠簸就会彼此推攘、搅和。 刚开始因为心照不宣的余温有种异样的感觉,但随着器官受到兼容相融,皇甫火旺气色好了些,他收起八面剑,拿出个铜铃摇了起来。 “叮——” 转眼间,老头诧异自己身上插满了小刀,早已千疮百孔,成个活生生的血刺人,无处安放的手惊疑不定的指向面露玩味的皇甫火旺。 “‘火泽睽’,你、你小子卦象怎么突然变了?变卦‘离为火’。” 皇甫火旺身上因老头将要转移来的伤,开始起千疮百孔的血洞,他只是不痛不痒耸了耸肩。 “嘘,别吵,因为嘻嘻,因为我喜不自胜!我要高歌一曲!” 皇甫火旺从肚脐眼里搅和着抽出自己热腾腾的肠子,以肠子作弦,他用指尖在上头弹来弹去。 蓝雪萍吹起蛊笛,阎十一摇响鼓铃。 皇甫火旺微微眯眸,似乎在感受这一刻的激动,面部肌肉随着不协调的四肢在翩翩起舞,眼神迷离,身姿轻盈,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声音颤抖的唱起,情深意切之处唱破了音。 “天官赐福诸仙让道~百无禁忌众邪回避~逝者已登仙、仙、仙界!生者节哀顺、顺、顺变~尘归尘土归土,冢中脱胎换骨~断水流水更流,此地不宜久留~” 唱着唱着,皇甫火旺虔诚的将双手合十,随后用力一撮。 血肉横飞,老头瞬间受天地之炁被挤压成一滩烂泥,那股难闻的变质气味让人不禁捂住口鼻。 皇甫火旺嘟起嘴,暗自得意:“呜呼?看来督天吏也不过如此,食人修真的修为我看啊,还不如咱的做爱尸修呢。” 蓝雪萍盲杖敲了敲皇甫火旺:“傻子老大,怎么不早点来。合着其它七个离卦都是你的后手是。” 皇甫火旺揉了揉脑袋:“又不是直接夺舍,法阵难搞很,我可是画了半天呢。现在无碍了,蛊妹,我思念成疾了,亲亲~” 蓝雪萍用盲杖架住贴过来的皇甫火旺。 “别用火子的身子,等我去卧虫山庄回来再说。” 皇甫火旺抿了抿唇:“虽不知你们去哪不知名的地方干嘛,不过早些回来,我叫‘风火家人’做饭犒劳你们,我走喽~” 阎十一余光瞥向旁边的三具黑棺。那三具黑棺竟然分别装着他跟蓝雪萍惨不忍睹的尸体。 棺材里的阎十一胸口有个巨大的口子。蓝雪萍则是不知被何物溶成了滩肉泥,只有歪歪扭扭的五官点缀在上面。 而最后那黑棺里面空无一物,但四处可见抓痕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皇甫火旺讪笑着挡住阎十一端详黑棺的视线。 阴云密布遮住了淡淡地光,皇甫火旺那袭暗红的袍底突然褪去色泽,黯淡的血迹斑驳在一块交织不清。不染任何尘芥,如浮云,有种悠然长存无法触及的隔离。 “别看了,我们进村。” 第83章 虚浊言玄 极道六十四卦,乾天、兑泽、离火、震雷、巽风、坎水、艮山、坤地,每个卦象虽都奉尸解成仙,但各个卦下所擅之事不同。 乾卦隐于五湖四海,兑卦以笔绘符箓、纸人、画卷。离卦善斗、请神,震卦雷法为主,巽卦近自然、以修气养精气神为重。坤卦善炼丹、修尸、傩戏。 彼此截长补短。 皇甫火旺去村前把他那血迹斑斑的袍子换了下来,避免引起无妄之灾。见他身上坑坑洼洼的蓝雪萍不由关心起他的伤势。 皇甫火旺面对蓝雪萍的无微不至有些晃神,他扭头望向悠悠远方,漫无目的东张西望,呼呼的风声吹动着他的衣摆。 皇甫火旺余光瞥向蓝雪萍与阎十一,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他意识到不妥后强行让自己面上眉头舒展开来,却看起来别扭至极。 “雪萍姐,伤不碍事,我先前独行时不慎被不讲武德的督天吏偷袭受伤。我服用些阎十一炼的丹药很快就能好。咱们赶紧进村,中元虽是焚香祭祖之日,但多搪塞点钱,定有人会载咱们渡河。” 阎十一将信将疑盯着皇甫火旺身上的伤,瞧出些端倪后不言而喻。他把手重重搭在皇甫火旺未痊愈的肩上装似不经意的拧了一下。 “倒是,为何不待中元过去再渡河呢?才刚撞上督天不久,你就这般着急去村子恕我直言,你怕不是被那摘五脏六腑的老登给另外摘走了脑子。” 皇甫火旺半边身子瞬间酥麻,他不自在的扭着脖子,强颜欢笑着抿了抿干巴巴的唇后漫不经心的吹了几声口哨缓和僵硬的气氛。 “阎兄是在关心我吗?可我只是些草木人罢。” 阎十一松开捏皇甫火旺肩膀的手,不明所以。 “呃?唔嗯。为何突然这么说?” 皇甫火旺心虚的揉了揉发。 “不知道,也许是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咳咳,阎王爷,你多虑了,这村里有咱们极道的‘泽天夬’。督天吏应是路过此地,用三个字形容便是不足为奇。” 蓝雪萍轻笑几声,有些捉摸不透:“这‘不足为奇’可是四个字呢。” 皇甫火旺不以为意的随口带过,有意无意回避着阎十一。 “雪萍姐,这‘四个字’是三个字。” 阎十一打断正皇甫火旺的说笑。 “若是‘泽天夬’行踪败露?与其想当然不如避而行之。不过就近就这一家村子,进村前得先把卦象暂时隐去。” 皇甫火旺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然后转瞬即逝。他像是事先有所预料般的捏着黄符晃了晃。 “嗯,自然是隐去了。” 又走了段曲折的山路,已经能瞧见村口搭着法师座和施孤台了。 神龛上供奉超度“地域”鬼魂的地藏王菩萨,下面供一盘盘面制桃子、大米。施孤台上立着三块灵牌和招魂幡。 上书“盂兰盛会”、“甘露门开”等字样。 入村见香亭幡盖,闻击鼓鸣锣,香薰味充斥着整个街道,四处可见村民在街头焚香,为求五谷丰登。 村子的中央正在做祭祀仪式。 阎十一瞧见远处有个巨大的祭台。 各执象牙为玉砌,琼栏板倚空楼台。千衫万褥犹临街,百车千马空嘶呀。明明郊坛扬策饰,闲闲城阙列支隳。千岁忆流芳,百神仰瑞肃。董事髣髴,人相嗣祧。 祭台上有位戏子的手握招魂幡,正着傩舞,于台上走罡,步步生莲,张力十足。一袭染尽红尘的衣,一段花腔婉转的唱词,一篇死别生离的曲艺祭天地亡魂。 祈愿平安吉祥,六时吉祥,福慧双增。 戏子身着的傩服纹样丰富,金银线、彩绒线绣着眼花缭乱的四角蟒、海水、流云、日、山等吉祥图案。栩栩如生的青面獠牙面具吸附在戏子脸上,繁杂的头饰由用巾帽固定。 戏子跳着祭祀舞,敲响引钟。 六时吉祥,福慧双增。 座下如行尸走肉般想众僧,神色麻木的诵念着各种咒语和真言,他们将一盘盘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反复三次,名曰“放焰口”。 随着每一次击鼓奏乐,空中似有无形之物发生微妙的变化,焚香气似受到推波助澜,让一切时而混浊朦胧不着调。 更怪异的是空中有种来自深海的咸腥味,如烂在板上的鱼肉,只有那股腐烂发霉的酸臭味才能证明为何物。 阎十一无意凑热闹,他瞧见走在皇甫火旺与蓝雪萍有说有笑,似乎并未注意到傩戏。 突然,阎十一听见耳畔传来风声。 台上戏子失手将手中的招魂幡掷出,又不慎将焚烧符咒的火炉打翻,顿时火光四起。 那招魂幡底形为锥,于光影下镌刻着芒寒,投掷的力道之大可贯穿人的胸膛。 阎十一恰逢时运不济,反应慢半拍成了活靶子。 皇甫火旺眼疾手快挡在阎十一身前,一剑劈断招魂幡。 阎十一只觉眼前一阵恍恍虚影交错,虽是安然无恙,但徒留一阵脊背发凉的寒意。 烛光华明,风吹衣摆,皇甫火旺久久握剑无言,只是冷冷的盯着台上摇摇晃晃走来的戏子。过路人暗自捏了一把汗,随后抑扬顿挫的人声乍显。 “真是不好意思,小生近期繁忙,积劳成疾不慎失手。此举并非小生本意,这位兄弟福不浅,乃天佑也。既然无碍,还请原谅。” 戏子低着头,微微弓着身子以表歉意,但是语气有些忘乎所以的轻佻。他摘下傩面,面具之下仍有一张貌似白无常的哭丧白脸谱,苦瓜脸一副,忧愁写在眉目间。 戏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微颤着轻抚着祀具缓解虎口酸麻,也在等待着答复。四肢却瞧着不协调,歪着的脑袋快垂到了肩上。 皇甫火旺目闪烁的像在烧什么东西,露出白牙齿干笑,不乏有些呲牙咧嘴,那整齐牙会咬人似的,咯咯作响。 阎十一难得见皇甫火旺这般气恼,这股子腾腾杀意让旁边的蓝雪萍都有点打寒噤。 阎十一扯了扯皇甫火旺的衣袖,示意他不必计较此事,毕竟自己相安无事。 皇甫火旺收敛了些,但是他还是要明嘲暗讽那玩忽职守的戏子几句,他挑衅的挑眉,故作懊恼的扶额。 “若是你不解释,我还以为这随机献祭一位过客是你们村本地祭祀仪式的一部分,让我不禁发自肺腑的感叹‘这真是别具一格的风情!’呢。” 戏子面上脸谱“嗖”的一变,化成一张红润妩媚的女人笑脸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他用袖口遮住半边脸,倾斜着身子,歪着脑袋。 “噢?这位小兄弟说笑了,中元习俗是老祖宗定下的。真是说来惭愧呢,我们极道作风一向如此。有意助自身尸解,无意助他人尸解,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相遇即是缘。” 皇甫火旺捧着脸调侃:“无福消受,若是你的道歉是这般态度,倒不如直接不理我们好,显得我无理取闹了些。” “小生不知此言何意?倒也不必这般咄咄逼人伤和气。” 阎十一端暗暗详起那说着客套话的戏子,他曾听说在坤为地老大开的戏班子里有个卦象为‘地风升’的戏子,也是爱这么自说自话,性情古怪耍变脸的刀马旦。 阎十一虽为‘地火明夷’,外卦为坤卦,但他这些年都在离卦的养尸院工作,对坤卦自然是不了解,怕是西天乐戴上‘戏皮笑脸’钻了空子。 “先生在极道可有卦象?” 戏子倒是答得不疾不徐,他围着三人“咯吱咯吱”转悠时,对三无孔不入的审视被他扭来扭去、濒临散架的身子骨与若无其事的态度一概而过。 戏子摸着额头,将脑袋像陀螺似的转了几圈变了张豹头环眼的黑脸谱后被他一巴掌猛得扇停。浓眉大眼,流露出一种不羁的豪气。 “洒家江疏影,我乃极道‘地风升’,极道并非人均穷凶极恶!恁怎能以偏概全?噢,不,俺们极道是名门正派!憋想绕晕俺” 在几人争吵时,街角来了位背着水箱的青年,从衣着看像是来救火的。 一表人才的青年瞳眸中有温暖的笑意。可惜左眼有着似火焰留下的醒目伤痕,向人揭示着曾经的痛楚。只是面上的神色像是兴奋又带着几分散漫,让人疑惑他真是来救火吗。 青年衣着打扮不怎么常见,头戴顶圆帽皮笠子,兜鍪为圆形的覆钵状,后面垂缀着较长的颊项,顶上中央插着几朵缨球。 身着件如浮云流水的蓝马褂,上头有绣着灼灼火焰的花纹,紧收袖口与手戴绯红手套倒是便于行动,腰间挂着麻搭、斧钜、水袋、火钩等救火工具。 青年灭掉火后走向江疏影,并打断江疏影的话。 “亲,你今天犯了个错——我对你的关心不知所措。奈使身磨憔悴,以把影作君长。” 皇甫火旺见有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人掺和进来了,坐等好戏:“阴阳脸,帮你处理烂摊子的人来了。” 青年不知从身后取来一捧清香芍药花,他轻嗅了几下后深情款款的塞到皇甫火旺怀里。 “小兄弟,恰到好处的不经意,也许是蓄谋已久的偶然。莫为他人气恼,祝眉目舒展,顺问安然。” 皇甫火旺面上茫然一顿,不知所措的他与微微蹙眉的阎十一面面相觑。 祝卿安在瞧见蓝雪萍时面上出现一瞬惊讶,目光含情脉脉的能洽出水来。 “这位姑娘,江兄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近日会有场邂逅,人和人的缘分不是一场不出门就可避开的雨” 蓝雪萍愣了半晌,她见周围没有人回应才意识到对方在与自己搭话,便露出戴着戒指的手。 “我已经定婚了。” 江疏影脸谱恢复如初,只是腔调里多了几分漠然。他见祝卿安还要说些什么,便让众僧把他拉到一边。 “祝卿安,这里没什么可聊的,让过客沉默可不是待客之道。” 祝卿安左耳进右耳出,面上升起愉悦。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的声音,麻烦棘手都无所谓,我希望你也需要我。若是与大家为伴,沉默都是聊得来。” 经祝卿安这么一搅和,阎十一差点被江疏影一个失手贯穿胸膛这一事已然被抛之脑后。 在旁的众僧死气沉沉的不言不语,直到江疏影转身,众僧才上前搀扶着他走远。 “若无事,还恕小生先行告辞。” 祝卿安也依依不舍的回望几眼后随着江疏影离开了。 晚些时候。 阎十一一行人到了家客栈歇息,他发现本地人会在饭前朗诵一本名为《虚浊言玄》的书。 阎十一还注意到皇甫火旺脸色不太好,心不在焉的神游,时而突然发笑,时而盯着空荡荡的座位发呆,突然萎靡不振,焦虑得如坐针毡。 蓝雪萍正把玩不知从哪捉来的蟾蜍,她学起那些道士隔空对着蟾蜍脑袋画符点化,她被自己逗笑后随手把蟾蜍放进怀中衣兜里。 客栈老板虔诚端坐,执佛珠一串,嘴里神神叨叨念着《虚浊言玄》,每念一章,就用手指拨过佛珠一颗。长长一串佛珠,全都拨完后拿起一枚桃木小梗,蘸一蘸朱砂,在黄纸关牒上点上一点。 黄纸关牒上印着佛像,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圈,要用朱砂点遍这些小圈,真不知需多少时日。 周围昏黄黯淡,只有油灯亮着微不足道的光。 桌上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却多了一副碗筷,那筷子就这么明晃晃的插在碗中,瞧着怪不吉利的。 再看那客栈老板,衣着打扮得体,明显是富贵人家,但却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气息奄奄。 客栈老板将立在碗上的筷子放平后对准自己,他转头见阎十一盯自己盯得紧便顺口热情好客的解释起来。 “客官,你有所不知,在我们这村里有个习俗,饭前需朗诵经文,还要留碗饭给‘祖师爷’以表尊敬。” 皇甫火旺小声嘀咕了句“这怕不是想吃些其他东西”。 阎十一往手心哈了口暖气,搓了搓有些僵的手。 “这不点灯也是因为‘祖师爷’?怪冷的。” 客栈老板目光迷离的坐在椅上,脸上的神情呆滞,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地等待着什么。他听见阎十一的发问才醒神、挂起谄媚的笑。 “自然是,‘祖师爷’不喜亮光,也不喜被人注视,违反就是对‘祖师爷’的大不敬,是要遭天谴的。若是客官想了一下本地习俗,可以瞧瞧拿本书柜上的《虚浊言玄》瞧瞧。” 皇甫火旺抢在阎十一前头答到:“不必了,咱们是不识字的‘文盲’。光是瞧着书皮就头昏眼花,若是看些晦涩难懂的,怕是要昏过去不省人事。” 饭后,皇甫火旺早早的出去了,他说他向客栈老板打听了这村子的习俗,所以想去凑凑热闹——晚些时候,江疏影会在河边搞什么献祭仪式,子时火祭一位女子,亥时水祭一位男子,所谓阴火起阳水收。 蓝雪萍则是去村里找渡河的船夫。 阎十一一人留在客栈,他想歇息时听见一阵嘈杂声的交谈声,客栈老板似乎在跟个人聊天。 “今日这是有客人来?” “真是缘分,有一行人与你同时入住客栈。我也是第一次瞧见外乡人这般的衣着打扮。一个白发苗疆瞎姑娘、一个脸上画着符文的红袍道士,还有个仵作。” “哦?白发苗疆瞎姑娘?在哪?” “她已经出去了。消防太忙活,你该停下歇歇了。” “哪里的话,中元焚香本就容易失火。嘿嘿,大伙儿可都是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乃举手之劳。” “” “嗯,您老辛苦了。” 外头安静片刻后响起朗诵经文的声音。 阎十一推开房门,想出去走走,却见客栈老板神情格外紧张的背对着先前供‘祖师爷’的碗站着。 客栈老板瞪着死鱼似的眼睛,从中发出惊疑的光来,血丝遍布的眼睛鼓囊的突出来,他虽没看书,抽搐着的嘴里却念叨着不停,直到口吐白沫。词句密密麻麻的堆积在一块,让人心头发痒。 阎十一招了招手,他见客栈老板如中邪不为所动,便画符相救,但是符咒并未起到作用。 祝卿安突然从门外走进,他瞧见这般模样的客栈老板先是一惊,随后拿起碗插着筷子的白饭摆在客栈老板跟前,将筷子对准其。 客栈老板好得突然,嘴里也不哼唧了,只是昏头昏脑的用手指在一无所有的空中不断的撵着什么,长吁短叹。 “有、有字在流动,它们流逝的太快了,难难看清” 祝卿安瞥了眼落在地上的《虚浊言玄》后扶老板到躺椅上歇息。 “您老怎说起胡话了?” 阎十一见客栈老板睡去,便转身回房。 祝卿安招呼起阎十一:“嘿!老乡,你有东西掉了。” 阎十一头也不回地走:“那不是我的。” 阎十一回房躺在榻上发呆,直至夕阳时,他才惊觉不对头,蓝雪萍与皇甫火旺已经出去了很久,这会儿很迟了,再怎么着也应该回客栈了。 阎十一懒得管皇甫火旺,便去叩响蓝雪萍的房门。 “咚咚咚” 门没锁 阎十一推门而入不见蓝雪萍,只见地上放着那本《虚浊言玄》,也许是冥冥之中有某种东西迫使他好奇的拿起、随意的翻了几页。 《虚浊言玄》上头讲了些很玄乎的东西。如什么天玄地黄,心为上玄,玄之又玄、炁也者,虚而待物者也。什么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返璞归真,返本归元,归为虚无 虚无生混沌,混沌生三清三浊,世界分为很多层,人道是最底下的一层,再下便是虚无。 天道在不断的上升,而人道变得拥挤、狭小。人无完人,人道有恶的存在,灵魂便会堕落虚无之中,朗诵《虚浊言玄》可以让神仙听见,从而受到感化赦免罪孽。 许久后,阎十一感到似乎有什么咽在喉咙,不上不下。他能明显感觉到身边多了某种东西,他视线的边缘处的昏暗角落里有团人形的黑影。但随着他转动脑袋,那黑影要么突然消失不见,要么随之移动,卡在他的盲区与视线直接与他保持一个相对的位置。 “▇▇▇,▇▇▇,▇▇” 阎十一的眼睛发晕了,眼前天旋地转。他想闭眼又怕撞到什么,睁大眼也看不清什么,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嘈杂声音像被隔音板掩盖,只剩下来自心底的沉闷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和压抑的气息。 在这寂静的房内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仿佛有看不见的重量压在胸口,让人无法呼吸。 担忧,如影随形,如同一团挥之不去的雾气。 天色黯淡了下来,窗外风卷起落叶如大雨倾盆而下,敲打着不牢固的窗。 屋内荧光明灭,渐渐暗去,渐渐暗去 风吹动着书翻开最后几页,上头写着: “视而不▇,听而不▇。知而不▇,愚而不▇。诚心感化天动万象,‘祖师爷’显灵,助你▇▇▇▇大成。” 第83章 虚浊言玄 极道六十四卦,乾天、兑泽、离火、震雷、巽风、坎水、艮山、坤地,每个卦象虽都奉尸解成仙,但各个卦下所擅之事不同。 乾卦隐于五湖四海,兑卦以笔绘符箓、纸人、画卷。离卦善斗、请神,震卦雷法为主,巽卦近自然、以修气养精气神为重。坤卦善炼丹、修尸、傩戏。 彼此截长补短。 皇甫火旺去村前把他那血迹斑斑的袍子换了下来,避免引起无妄之灾。见他身上坑坑洼洼的蓝雪萍不由关心起他的伤势。 皇甫火旺面对蓝雪萍的无微不至有些晃神,他扭头望向悠悠远方,漫无目的东张西望,呼呼的风声吹动着他的衣摆。 皇甫火旺余光瞥向蓝雪萍与阎十一,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他意识到不妥后强行让自己面上眉头舒展开来,却看起来别扭至极。 “雪萍姐,伤不碍事,我先前独行时不慎被不讲武德的督天吏偷袭受伤。我服用些阎十一炼的丹药很快就能好。咱们赶紧进村,中元虽是焚香祭祖之日,但多搪塞点钱,定有人会载咱们渡河。” 阎十一将信将疑盯着皇甫火旺身上的伤,瞧出些端倪后不言而喻。他把手重重搭在皇甫火旺未痊愈的肩上装似不经意的拧了一下。 “倒是,为何不待中元过去再渡河呢?才刚撞上督天不久,你就这般着急去村子恕我直言,你怕不是被那摘五脏六腑的老登给另外摘走了脑子。” 皇甫火旺半边身子瞬间酥麻,他不自在的扭着脖子,强颜欢笑着抿了抿干巴巴的唇后漫不经心的吹了几声口哨缓和僵硬的气氛。 “阎兄是在关心我吗?可我只是些草木人罢。” 阎十一松开捏皇甫火旺肩膀的手,不明所以。 “呃?唔嗯。为何突然这么说?” 皇甫火旺心虚的揉了揉发。 “不知道,也许是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咳咳,阎王爷,你多虑了,这村里有咱们极道的‘泽天夬’。督天吏应是路过此地,用三个字形容便是不足为奇。” 蓝雪萍轻笑几声,有些捉摸不透:“这‘不足为奇’可是四个字呢。” 皇甫火旺不以为意的随口带过,有意无意回避着阎十一。 “雪萍姐,这‘四个字’是三个字。” 阎十一打断正皇甫火旺的说笑。 “若是‘泽天夬’行踪败露?与其想当然不如避而行之。不过就近就这一家村子,进村前得先把卦象暂时隐去。” 皇甫火旺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然后转瞬即逝。他像是事先有所预料般的捏着黄符晃了晃。 “嗯,自然是隐去了。” 又走了段曲折的山路,已经能瞧见村口搭着法师座和施孤台了。 神龛上供奉超度“地域”鬼魂的地藏王菩萨,下面供一盘盘面制桃子、大米。施孤台上立着三块灵牌和招魂幡。 上书“盂兰盛会”、“甘露门开”等字样。 入村见香亭幡盖,闻击鼓鸣锣,香薰味充斥着整个街道,四处可见村民在街头焚香,为求五谷丰登。 村子的中央正在做祭祀仪式。 阎十一瞧见远处有个巨大的祭台。 各执象牙为玉砌,琼栏板倚空楼台。千衫万褥犹临街,百车千马空嘶呀。明明郊坛扬策饰,闲闲城阙列支隳。千岁忆流芳,百神仰瑞肃。董事髣髴,人相嗣祧。 祭台上有位戏子的手握招魂幡,正着傩舞,于台上走罡,步步生莲,张力十足。一袭染尽红尘的衣,一段花腔婉转的唱词,一篇死别生离的曲艺祭天地亡魂。 祈愿平安吉祥,六时吉祥,福慧双增。 戏子身着的傩服纹样丰富,金银线、彩绒线绣着眼花缭乱的四角蟒、海水、流云、日、山等吉祥图案。栩栩如生的青面獠牙面具吸附在戏子脸上,繁杂的头饰由用巾帽固定。 戏子跳着祭祀舞,敲响引钟。 六时吉祥,福慧双增。 座下如行尸走肉般想众僧,神色麻木的诵念着各种咒语和真言,他们将一盘盘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反复三次,名曰“放焰口”。 随着每一次击鼓奏乐,空中似有无形之物发生微妙的变化,焚香气似受到推波助澜,让一切时而混浊朦胧不着调。 更怪异的是空中有种来自深海的咸腥味,如烂在板上的鱼肉,只有那股腐烂发霉的酸臭味才能证明为何物。 阎十一无意凑热闹,他瞧见走在皇甫火旺与蓝雪萍有说有笑,似乎并未注意到傩戏。 突然,阎十一听见耳畔传来风声。 台上戏子失手将手中的招魂幡掷出,又不慎将焚烧符咒的火炉打翻,顿时火光四起。 那招魂幡底形为锥,于光影下镌刻着芒寒,投掷的力道之大可贯穿人的胸膛。 阎十一恰逢时运不济,反应慢半拍成了活靶子。 皇甫火旺眼疾手快挡在阎十一身前,一剑劈断招魂幡。 阎十一只觉眼前一阵恍恍虚影交错,虽是安然无恙,但徒留一阵脊背发凉的寒意。 烛光华明,风吹衣摆,皇甫火旺久久握剑无言,只是冷冷的盯着台上摇摇晃晃走来的戏子。过路人暗自捏了一把汗,随后抑扬顿挫的人声乍显。 “真是不好意思,小生近期繁忙,积劳成疾不慎失手。此举并非小生本意,这位兄弟福不浅,乃天佑也。既然无碍,还请原谅。” 戏子低着头,微微弓着身子以表歉意,但是语气有些忘乎所以的轻佻。他摘下傩面,面具之下仍有一张貌似白无常的哭丧白脸谱,苦瓜脸一副,忧愁写在眉目间。 戏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微颤着轻抚着祀具缓解虎口酸麻,也在等待着答复。四肢却瞧着不协调,歪着的脑袋快垂到了肩上。 皇甫火旺目闪烁的像在烧什么东西,露出白牙齿干笑,不乏有些呲牙咧嘴,那整齐牙会咬人似的,咯咯作响。 阎十一难得见皇甫火旺这般气恼,这股子腾腾杀意让旁边的蓝雪萍都有点打寒噤。 阎十一扯了扯皇甫火旺的衣袖,示意他不必计较此事,毕竟自己相安无事。 皇甫火旺收敛了些,但是他还是要明嘲暗讽那玩忽职守的戏子几句,他挑衅的挑眉,故作懊恼的扶额。 “若是你不解释,我还以为这随机献祭一位过客是你们村本地祭祀仪式的一部分,让我不禁发自肺腑的感叹‘这真是别具一格的风情!’呢。” 戏子面上脸谱“嗖”的一变,化成一张红润妩媚的女人笑脸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他用袖口遮住半边脸,倾斜着身子,歪着脑袋。 “噢?这位小兄弟说笑了,中元习俗是老祖宗定下的。真是说来惭愧呢,我们极道作风一向如此。有意助自身尸解,无意助他人尸解,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相遇即是缘。” 皇甫火旺捧着脸调侃:“无福消受,若是你的道歉是这般态度,倒不如直接不理我们好,显得我无理取闹了些。” “小生不知此言何意?倒也不必这般咄咄逼人伤和气。” 阎十一端暗暗详起那说着客套话的戏子,他曾听说在坤为地老大开的戏班子里有个卦象为‘地风升’的戏子,也是爱这么自说自话,性情古怪耍变脸的刀马旦。 阎十一虽为‘地火明夷’,外卦为坤卦,但他这些年都在离卦的养尸院工作,对坤卦自然是不了解,怕是西天乐戴上‘戏皮笑脸’钻了空子。 “先生在极道可有卦象?” 戏子倒是答得不疾不徐,他围着三人“咯吱咯吱”转悠时,对三无孔不入的审视被他扭来扭去、濒临散架的身子骨与若无其事的态度一概而过。 戏子摸着额头,将脑袋像陀螺似的转了几圈变了张豹头环眼的黑脸谱后被他一巴掌猛得扇停。浓眉大眼,流露出一种不羁的豪气。 “洒家江疏影,我乃极道‘地风升’,极道并非人均穷凶极恶!恁怎能以偏概全?噢,不,俺们极道是名门正派!憋想绕晕俺” 在几人争吵时,街角来了位背着水箱的青年,从衣着看像是来救火的。 一表人才的青年瞳眸中有温暖的笑意。可惜左眼有着似火焰留下的醒目伤痕,向人揭示着曾经的痛楚。只是面上的神色像是兴奋又带着几分散漫,让人疑惑他真是来救火吗。 青年衣着打扮不怎么常见,头戴顶圆帽皮笠子,兜鍪为圆形的覆钵状,后面垂缀着较长的颊项,顶上中央插着几朵缨球。 身着件如浮云流水的蓝马褂,上头有绣着灼灼火焰的花纹,紧收袖口与手戴绯红手套倒是便于行动,腰间挂着麻搭、斧钜、水袋、火钩等救火工具。 青年灭掉火后走向江疏影,并打断江疏影的话。 “亲,你今天犯了个错——我对你的关心不知所措。奈使身磨憔悴,以把影作君长。” 皇甫火旺见有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人掺和进来了,坐等好戏:“阴阳脸,帮你处理烂摊子的人来了。” 青年不知从身后取来一捧清香芍药花,他轻嗅了几下后深情款款的塞到皇甫火旺怀里。 “小兄弟,恰到好处的不经意,也许是蓄谋已久的偶然。莫为他人气恼,祝眉目舒展,顺问安然。” 皇甫火旺面上茫然一顿,不知所措的他与微微蹙眉的阎十一面面相觑。 祝卿安在瞧见蓝雪萍时面上出现一瞬惊讶,目光含情脉脉的能洽出水来。 “这位姑娘,江兄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近日会有场邂逅,人和人的缘分不是一场不出门就可避开的雨” 蓝雪萍愣了半晌,她见周围没有人回应才意识到对方在与自己搭话,便露出戴着戒指的手。 “我已经定婚了。” 江疏影脸谱恢复如初,只是腔调里多了几分漠然。他见祝卿安还要说些什么,便让众僧把他拉到一边。 “祝卿安,这里没什么可聊的,让过客沉默可不是待客之道。” 祝卿安左耳进右耳出,面上升起愉悦。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的声音,麻烦棘手都无所谓,我希望你也需要我。若是与大家为伴,沉默都是聊得来。” 经祝卿安这么一搅和,阎十一差点被江疏影一个失手贯穿胸膛这一事已然被抛之脑后。 在旁的众僧死气沉沉的不言不语,直到江疏影转身,众僧才上前搀扶着他走远。 “若无事,还恕小生先行告辞。” 祝卿安也依依不舍的回望几眼后随着江疏影离开了。 晚些时候。 阎十一一行人到了家客栈歇息,他发现本地人会在饭前朗诵一本名为《虚浊言玄》的书。 阎十一还注意到皇甫火旺脸色不太好,心不在焉的神游,时而突然发笑,时而盯着空荡荡的座位发呆,突然萎靡不振,焦虑得如坐针毡。 蓝雪萍正把玩不知从哪捉来的蟾蜍,她学起那些道士隔空对着蟾蜍脑袋画符点化,她被自己逗笑后随手把蟾蜍放进怀中衣兜里。 客栈老板虔诚端坐,执佛珠一串,嘴里神神叨叨念着《虚浊言玄》,每念一章,就用手指拨过佛珠一颗。长长一串佛珠,全都拨完后拿起一枚桃木小梗,蘸一蘸朱砂,在黄纸关牒上点上一点。 黄纸关牒上印着佛像,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圈,要用朱砂点遍这些小圈,真不知需多少时日。 周围昏黄黯淡,只有油灯亮着微不足道的光。 桌上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却多了一副碗筷,那筷子就这么明晃晃的插在碗中,瞧着怪不吉利的。 再看那客栈老板,衣着打扮得体,明显是富贵人家,但却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气息奄奄。 客栈老板将立在碗上的筷子放平后对准自己,他转头见阎十一盯自己盯得紧便顺口热情好客的解释起来。 “客官,你有所不知,在我们这村里有个习俗,饭前需朗诵经文,还要留碗饭给‘祖师爷’以表尊敬。” 皇甫火旺小声嘀咕了句“这怕不是想吃些其他东西”。 阎十一往手心哈了口暖气,搓了搓有些僵的手。 “这不点灯也是因为‘祖师爷’?怪冷的。” 客栈老板目光迷离的坐在椅上,脸上的神情呆滞,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地等待着什么。他听见阎十一的发问才醒神、挂起谄媚的笑。 “自然是,‘祖师爷’不喜亮光,也不喜被人注视,违反就是对‘祖师爷’的大不敬,是要遭天谴的。若是客官想了一下本地习俗,可以瞧瞧拿本书柜上的《虚浊言玄》瞧瞧。” 皇甫火旺抢在阎十一前头答到:“不必了,咱们是不识字的‘文盲’。光是瞧着书皮就头昏眼花,若是看些晦涩难懂的,怕是要昏过去不省人事。” 饭后,皇甫火旺早早的出去了,他说他向客栈老板打听了这村子的习俗,所以想去凑凑热闹——晚些时候,江疏影会在河边搞什么献祭仪式,子时火祭一位女子,亥时水祭一位男子,所谓阴火起阳水收。 蓝雪萍则是去村里找渡河的船夫。 阎十一一人留在客栈,他想歇息时听见一阵嘈杂声的交谈声,客栈老板似乎在跟个人聊天。 “今日这是有客人来?” “真是缘分,有一行人与你同时入住客栈。我也是第一次瞧见外乡人这般的衣着打扮。一个白发苗疆瞎姑娘、一个脸上画着符文的红袍道士,还有个仵作。” “哦?白发苗疆瞎姑娘?在哪?” “她已经出去了。消防太忙活,你该停下歇歇了。” “哪里的话,中元焚香本就容易失火。嘿嘿,大伙儿可都是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乃举手之劳。” “” “嗯,您老辛苦了。” 外头安静片刻后响起朗诵经文的声音。 阎十一推开房门,想出去走走,却见客栈老板神情格外紧张的背对着先前供‘祖师爷’的碗站着。 客栈老板瞪着死鱼似的眼睛,从中发出惊疑的光来,血丝遍布的眼睛鼓囊的突出来,他虽没看书,抽搐着的嘴里却念叨着不停,直到口吐白沫。词句密密麻麻的堆积在一块,让人心头发痒。 阎十一招了招手,他见客栈老板如中邪不为所动,便画符相救,但是符咒并未起到作用。 祝卿安突然从门外走进,他瞧见这般模样的客栈老板先是一惊,随后拿起碗插着筷子的白饭摆在客栈老板跟前,将筷子对准其。 客栈老板好得突然,嘴里也不哼唧了,只是昏头昏脑的用手指在一无所有的空中不断的撵着什么,长吁短叹。 “有、有字在流动,它们流逝的太快了,难难看清” 祝卿安瞥了眼落在地上的《虚浊言玄》后扶老板到躺椅上歇息。 “您老怎说起胡话了?” 阎十一见客栈老板睡去,便转身回房。 祝卿安招呼起阎十一:“嘿!老乡,你有东西掉了。” 阎十一头也不回地走:“那不是我的。” 阎十一回房躺在榻上发呆,直至夕阳时,他才惊觉不对头,蓝雪萍与皇甫火旺已经出去了很久,这会儿很迟了,再怎么着也应该回客栈了。 阎十一懒得管皇甫火旺,便去叩响蓝雪萍的房门。 “咚咚咚” 门没锁 阎十一推门而入不见蓝雪萍,只见地上放着那本《虚浊言玄》,也许是冥冥之中有某种东西迫使他好奇的拿起、随意的翻了几页。 《虚浊言玄》上头讲了些很玄乎的东西。如什么天玄地黄,心为上玄,玄之又玄、炁也者,虚而待物者也。什么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返璞归真,返本归元,归为虚无 虚无生混沌,混沌生三清三浊,世界分为很多层,人道是最底下的一层,再下便是虚无。 天道在不断的上升,而人道变得拥挤、狭小。人无完人,人道有恶的存在,灵魂便会堕落虚无之中,朗诵《虚浊言玄》可以让神仙听见,从而受到感化赦免罪孽。 许久后,阎十一感到似乎有什么咽在喉咙,不上不下。他能明显感觉到身边多了某种东西,他视线的边缘处的昏暗角落里有团人形的黑影。但随着他转动脑袋,那黑影要么突然消失不见,要么随之移动,卡在他的盲区与视线直接与他保持一个相对的位置。 “▇▇▇,▇▇▇,▇▇” 阎十一的眼睛发晕了,眼前天旋地转。他想闭眼又怕撞到什么,睁大眼也看不清什么,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嘈杂声音像被隔音板掩盖,只剩下来自心底的沉闷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和压抑的气息。 在这寂静的房内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仿佛有看不见的重量压在胸口,让人无法呼吸。 担忧,如影随形,如同一团挥之不去的雾气。 天色黯淡了下来,窗外风卷起落叶如大雨倾盆而下,敲打着不牢固的窗。 屋内荧光明灭,渐渐暗去,渐渐暗去 风吹动着书翻开最后几页,上头写着: “视而不▇,听而不▇。知而不▇,愚而不▇。诚心感化天动万象,‘祖师爷’显灵,助你▇▇▇▇大成。” 第84章 狐狸寡妇 阎十一见屋内有异样,便跑向喧嚣的大街辟邪。 跑出几十米开外,阎十一转头见那黑压压的房间里似乎站着什么东西,寒气逼人,昏暗中凝结着静默,只有偶尔的微风与遥远的天籁之音轻轻打破这份寂静令人望而生畏。 阎十一知道那书不能留,便去旁边的林子里把书给丢了。 夕阳西下,古朴的农舍依山傍水,晚间炊烟袅袅升起,夹杂着淡淡的饭香。 黑水河入眼扑面临头,荡漾的水波倒映着灰蒙蒙的远山与悠悠浮云。那归途沉淀的河灯无异渺小,水底是无尽的寂寞与黑暗,是无声无息的孤独。 恍惚间,阎十一瞧见一行密密麻麻的字流动着化为黑手轻撩过一盏河灯,随之一块沉入水底。水里定有东西,他望向水面时,七窍被蚊子似的黑斑灼得不知原由的红肿。 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黑水河周遭水木倒是明瑟,水却生得暗沉湍急。 回来客栈时,阎十一发现自己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却出了不少事。 房间里一片狼藉,杂乱无章的物品和残留的纸张碎屑共同构成的凌乱令人唏嘘不已,让人难以找到下脚的地方。 阎十一一进门就见到伤痕累累的皇甫火旺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浑身颤抖,身形在血泊之中若隐若现。目中满是混乱,嘴唇微微哆嗦,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皇甫火旺的腿歪扭肿胀,已经骨折得不成样子了,骨头中间渗出一摊红白,有点像红油豆花儿。 阎十一并无多言,他简单收拾了下包袱后背上奄奄一息的皇甫火旺从后面走向深山老林。 黯淡的月光下,江水静静地,朦胧地反射着天空的影子。夜鸟无声,不似清晨时的兴奋,也许它们早已睡着。 夜晚的路途虽然寂静,但偶尔远处灯火阑珊传来的轰鸣声和行人脚步声,却为这单一的宁静增添了一丝韵律。 虚弱的皇甫火旺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阎十一只能靠皇甫火旺呼出的气息与胸腔的起伏来判断他这会儿的情况。 “你怎么又一身伤?” “唉客栈老板莫名其妙的死了,尸体已经被抬走了。督天的的人来搜过房间,他们在发现无人后便离开了我之后在雪萍姐房内发现了叼着戒指的蟾蜍她也出事了。” 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引导阎十一的所作所为——让他把书暂时丢掉说不定是为了避开此次搜查,也许就是客栈老板口中的‘祖师爷’。若他不及时把书找回来,下场可能跟那客栈老板一样死于非命。 阎十一扪心自问,他是怕死的,具体是畏惧死亡的过程与死前的煎熬,而不是结果。无论是鲜血淋漓艳红,还是五官扭曲动容。 “‘地风升’那里什么情况?” 风起,皇甫火旺轻飘飘的声音似随风而散。 “他唔,我不清楚呃,你看过那本书了吗?就是哪个、那个” 阎十一面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故作不知的发问,他尽量快些结束此话题。 “哪本书?还好我不会因为你几句胡话就把你殓了。” 皇甫火旺眸色一黯,眉头微蹙,迷离的目光里荡漾起一片水色。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说了些让阎十一听不清的话,阎十一便当他是在自言自语。 郁蔼中的烛火明灭不定,慢慢微弱,忽然熄灭,人籁寂寂,天籁齐歇。天上无星无月,有时飘洒一些无端的雨丝,黑影幢幢,或是浓云或是山影、树阴。 阎十一找到块地把皇甫火旺轻放下来。他在皇甫火旺伤口周围撒上一些消炎粉末,再使用竹片、杉木皮固定好骨折的腿,随后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地包扎好。 “我等下走小道去趟村子找‘山风蛊’,顺便买点药。你待在这等我回来。” 阎十一走小道去村里药铺买治骨折的黄芪、当归、川芎等药物与些安神入眠的药,顺便询问了药铺掌柜一些关于村里事情的情况。 药铺掌柜感叹一番日子不容易后,意有所指的望向黑水河,讲起江疏影的事。 村里有个狐仙庙,江疏影跟众僧就住那。 庙里的桌上放一尊上清金铜像,旁边盘子里盛着“仙丹”,说是吃了能延年益寿,会获得‘祖师爷’的保佑,那神像伸手恰是要拿东西的样子。 来求仙的人,先要向‘祖师爷’祈祷,然后双手捧着药盘靠近神像。 如果病可治,盘中药丸就会跳到神像手里。若病难治好,盘中药丸就不动。 有人质疑过江疏影,怀疑盘中的药丸,一定有一半混有铁屑,有一半没有混铁屑。那神像的手一定是用磁石做的, 只不过在外面镀一层金以掩人耳目。 但在江疏影拿出督天行政牌与《虚浊言玄》的古籍普及后大伙儿便信服了——毕竟督天吏是官府那头的人,再加上《虚浊言玄》太玄乎。 江疏影在村里有个叫金灿灿的徒弟——一个蛮内向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不像是本地人,似乎是被寄养乡下。 阎十一瞧见药铺的前台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白饭贡品后内心有了些分寸。他多要了几克药品,那多几克的钱便是人情世故。 “掌柜,你可见着一个白发苗疆姑娘?今天下午的水祭仪式又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面黄如蜡,胡子一颤一颤,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像是听见什么新奇事,又像是活见鬼一般。 药铺里的凑热闹的伙计像是听见啥晦气事儿,不自在的摸着胳膊肘上起得鸡皮疙瘩,避而不及的各自忙活去了。 “这嘶,那个模样怪异的苗疆姑娘啊,今天可有不少人找她咧。至于水祭仪式,呃听闻是又出了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大概是摔了一跤,伤了脚踝,犯不着人心惶惶。” 阎十一察言观色,他见掌柜不想提及水祭的事儿便问起不知去向的蓝雪萍。 “先生此话怎讲?” 掌柜神经兮兮的环顾起四周,似有人在耳畔低语,他抓挠了几下发毛的手背后用手抹了抹皱皮脸,如擀面杖擀坨干瘪的泥。 “那姑娘四处找渡河的船夫时有个红袍道士鬼鬼祟祟的尾随她了一阵之后那姑娘跟祝卿安走了” 阎十一不记事:“祝卿安是哪位?” 展柜说起祝卿安时笑得欣慰:“祝卿安啊,干消防的热心肠小伙,也是今日才到村里的。俗话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这样的好青年可是难得。” 阎十一道谢,他打算离开时却被药铺掌柜唤住。 掌柜步子很大,走起路来不灵便,一颠一簸的,好像有水在乱溅。他意味深长的将一罐塞着红布瓷瓶毒药与一串黑狗牙赠给阎十一。 “此举为‘祖师爷’的意思,‘祖师爷’说,你会用到这些的,祂从未出错——只有诚心朗诵经文的人才能见到‘祖师爷’,并受其指引。” 阎十一在回去前去了先前丢书的林子,找书时听见不远处传来动静,便躲在草丛里。 远处有俩和尚扛着个黑棺,其中一个手上拿着本粘着灰尘的书。 俩和尚将黑棺抬到黑水河边的水葬台上。 水葬台周围有牛粪和经幡,分为三个方位,根据逝者的时辰进行水葬。 水为不朽,因水葬种类繁多,如漂尸式、投河式、撒灰式等,所以黑水河里经常出现来路不明的尸体。不过近日中元,尸体在众多河灯中难以见着影,说不定放着河灯,突然就见一具浮尸。 俩和尚一边抱怨着一边干呕着把一具被溶得不成样的尸体放在竹筏上推入河中。尸体不知被何物溶解,皮肉脓液高度腐烂,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强烈恶臭。 “哎呦,你说这尸体怎么搞的?阿弥陀佛,无意冒犯,这都糊成一滩肉泥了,我瞅这妮子也不是咱村的啊,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唉,少管闲事,莫让‘祖师爷’怪罪。” 俩和尚在把尸体推入江中后便离开了。 阎十一继续在后头尾随俩和尚。 走着走着忽闻一段哭泣声,前方影影绰绰有个大土丘,好像还立了一块大石碑。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一盖着红盖头、身着婚服的女子捂着脚踝,身子骨柔弱的经不起摔。沉默宛如她娇小的身躯,缱绻而柔软。 “呜~官人,我刚给亡夫上完坟,这夜黑风高的,瞧不起路,回村时不慎跌倒。好疼,你能扶我去旁边那座庙里歇息吗?” 其中一个和尚见着弱不禁风的小寡妇起了歹心,暗想声音甜得定是个佳人,撸起袖子也无暇顾及这偏僻地为何出现一女子,不顾师弟劝阻背起女子就往荒庙里走。 “娘子!我们走。” 女子依偎在和尚身上,用纤细的手搂着和尚的肩。 “官人,你叫谁娘子呢,我可是有夫之妇,很让人嫌弃不是?呜~虽然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狠心的弃我而去,让我成了寡妇” 和尚眸子里透着挑逗的神采,他傻笑着脑补起盖头下的女子眉梢微挑,如同一弯明月,散发着娇媚的气息,想着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 “哎,若是我啊,可不会这么负你,我定会好好疼爱你呢。” 女子忧郁的轻叹,声音被苦涩渗透,轻飘飘的字却沉甸甸的,疲惫不堪,她说到情深意切之处带上了细微的哭腔。 “官人,你说笑了,若是有人要我,我巴不得以身相许,可现在,坐花桥也成了空想,谈何白头偕老。唉,村里的江先生说我有克夫的命,是我不好我真该以死谢罪,随我亡夫而去。” 和尚见女子泣不成声,便为此打抱不平起来。 “江疏影?说起他,我就来气,他狗屁不是。平日里就使唤人端茶倒水,压人一头,他就一个跳大神的戏子罢了,没那怜香惜玉的精神,不是啥好人。娘子,我看咱俩就挺般配的” 女子干涩的偷笑几声,嘴角不自然的撇了撇。 “嘻嘻,可不是嘛~我也觉得呢,你若不弃,我愿与你成为结发夫妻。” “还有这好事?” “我们说好喽,掀了盖头,我就是你的人了。” 阎十一跟着后头一脸嫌弃的看着这调情的二人入了荒庙,那寡妇怕不是啥勾人心魄的狐狸精,中元只身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也不怕慎得慌。 那寡妇生了张媚骨子脸,只是脸色惨白、面无表情,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变得如同皮革般僵硬。空洞无神的眼珠似死不瞑目般,合拢的嘴里传出沉闷的声音。 这张脸被昏暗的朦胧所掩饰,眉目依稀,在眉锁骨上,有一道浅浅的断疤。 在和尚掀下盖头后,寡妇羞涩的往和尚怀里钻,暗地里将脑袋垂在和尚肩上嗅了嗅。 和尚宽衣解带时,闻见靠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的寡妇嘴里咯吱作响,耳畔传来“嘶嘶”呼气声。他再看去,那寡妇脸上已经被啃破个血窟窿,里头还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咀嚼着什么。 寡妇外头的脸上血污遍布,脸皮重程度腐烂,脸型呈现扭曲状。几只白胖的蛆虫在脸上蠕动,只要是稍微用力的晃动,脸皮夹杂着蛆虫窸窸窣窣的掉落。 和尚惊呼一声,把寡妇推开。那寡妇的脑袋被里头的东西啃得掉了下来,恰好掉在和尚肚子上。 和尚这时才后知后觉自己肚上开了道血淋淋的大口子,那寡妇脑袋一下子滚进里头了,填上了凉飕飕的血洞,像夹心的馅儿,只不过是肉包肉。 寡妇头颅里空荡得脑髓都被吸食了干净,眼珠子一爆一个。 “啊啊啊!你是妖精!” 黑狐舔舐着嘴角,面上阴森森的冷笑着,血珠子顺着眼角流下,嘴里却发出女子的柔声细语。 “夫君,你怎跟我那天杀的亡夫一个德行?怎能言而无信?不爱我就去死” 阎十一寻思着自己干不了什么,反正着急是无用的,所以在目睹了那黑狐把和尚生吞活剥后淡定的转身离开。 那黑狐对人的气息实在敏感,似乎察觉到动静了,突然猛回头直勾勾的望着庙外,往阎十一这边跑来,步子又快又轻盈。好在,那黑狐只是从他身旁的草丛跑过,卷起一阵血腥味的风。 阎十一循着望去,见另外一个战战兢兢跟来的和尚被黑狐扑倒在地一顿撕咬,血溅当场,很快不见气了。食完人后也不怕别人瞧见,直接回村了。 劫后余生的阎十一望着那黑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数,那黑狐十有八九是江疏影。他这么想着,突然感到手掌传来疼痛,那掌柜给他的黑狗牙把他手掌给刺穿了——这东西能隐藏人的气息。 阎十一惊诧片刻,想起掌柜那句“这是‘祖师爷’的意思。”,他捡起地上被血浸湿的僧衣与古籍,在瞧见上头的字后面上像是打翻的五味瓶,更是惊疑不定。 泡花的文字像泪失禁哭花的脸,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与只言片语的书页中浮现。于中央肆意蔓延开来的墨迹似根茎脉络,也似团狰狞的火焰,炽热的浪潮下扭曲的文字逐渐消融。 有些文字发生了变动,如人化为天,动化为劫,诸多如抽(抻)、自(目)、刁(习)、夫(未) 。 天动万象,人劫方▇。▇▇▇▇ 一切不言而喻,阎十一现在倒是明白了那掌柜为何要把那瓶毒药给他了。他轻蔑的讥笑,鄙夷的将书合上,面上虽是神态自若,但仍旧心有余悸,嘴里喃喃: “毒药混着中药确实看不出差异。” 阎十一瞧时候不早了,便回去找皇甫火旺了。 升起的篝火熬着沁人心脾的中药。 皇甫火旺恢复了些体力,说起话来一如既往的又快又连续,像是开水壶上的蒸汽一样咕嘟咕嘟个不停。 “啧啧,我就说村子里有督天的人,唉,雪萍姐还是下落不明,嗯。容我思索一番,我觉得你可以假扮狐仙庙那头的人,给我盖上白布后用推车把我推城里嘿嘿,如何?” 阎十一并未回答,只是出神的看着火光。耳畔皇甫火旺的喋喋不休消淡了,只有噼里啪啦的柴火灼烧声,让他不知不觉想起旧事。 来日方长,阎十一的家人还在世的时候总是喜欢询问他对今后的憧憬。他们问他过许多问题,如“日后想成为个怎样的人?”,但却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因为耐心有限的他们都盼着阎十一成为名中医。 只有时间让人知道到底想成为怎样的人。 阎府的门只为达官显贵敞开。直到一日,一个疯婆娘抱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男孩跪在阎府门口哭嚎,她因一贫如洗被拒之门外。 阎十一心生同情,但他回去请求父亲的帮助时,父亲又一次拒绝了他。等他再回来时,那个疯女人已经弃下孩子不知去向了。 不过,那名叫皇甫火旺的男孩还是被阎府收下了,一切都归功阎十一的软磨硬泡。 一开始,大伙都以为皇甫火旺是哑巴,因为他病好以来从未说过任何一句话,因为病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他做起事来手脚不利索,阎府只把他当下人使唤。 他们总说,街边肮脏的乞丐、卖沟子的妓都是咎由自取的,因为那些下人没所作为。 “▇,▇ ▇ ▇,▇!▇ ▇ ▇ ▇ ▇ ▇。” 阎十一有些记不清了,总而言之,他跟皇甫火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好了起来。 皇甫火旺难过于自己没有家人时,阎十一的随口一答“那我当你的家人喽。”让他高兴了好一阵。 直到一切都埋葬在那场大火里。 药已经熬好了。 阎十一平静地望着皇甫火旺喝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但又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一会儿后。 皇甫火旺白皙到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上了一层不太正常的红晕,瞳孔不由扩大,昏昏沉沉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眼前的阎十一在眼中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间,皇甫火旺一头栽倒,那熟睡就如用榔头击昏了似的,安静倚在树框上一动不动。额头布满细微的汗水,疲惫的紧闭着眼帘,深入无梦的安睡之中。 阎十一的目光在皇甫火旺身上久久未移,心头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酥麻的震颤。 “就像尸体一样可惜了,我没用到那瓶毒药。” 第84章 狐狸寡妇 阎十一见屋内有异样,便跑向喧嚣的大街辟邪。 跑出几十米开外,阎十一转头见那黑压压的房间里似乎站着什么东西,寒气逼人,昏暗中凝结着静默,只有偶尔的微风与遥远的天籁之音轻轻打破这份寂静令人望而生畏。 阎十一知道那书不能留,便去旁边的林子里把书给丢了。 夕阳西下,古朴的农舍依山傍水,晚间炊烟袅袅升起,夹杂着淡淡的饭香。 黑水河入眼扑面临头,荡漾的水波倒映着灰蒙蒙的远山与悠悠浮云。那归途沉淀的河灯无异渺小,水底是无尽的寂寞与黑暗,是无声无息的孤独。 恍惚间,阎十一瞧见一行密密麻麻的字流动着化为黑手轻撩过一盏河灯,随之一块沉入水底。水里定有东西,他望向水面时,七窍被蚊子似的黑斑灼得不知原由的红肿。 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黑水河周遭水木倒是明瑟,水却生得暗沉湍急。 回来客栈时,阎十一发现自己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却出了不少事。 房间里一片狼藉,杂乱无章的物品和残留的纸张碎屑共同构成的凌乱令人唏嘘不已,让人难以找到下脚的地方。 阎十一一进门就见到伤痕累累的皇甫火旺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浑身颤抖,身形在血泊之中若隐若现。目中满是混乱,嘴唇微微哆嗦,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皇甫火旺的腿歪扭肿胀,已经骨折得不成样子了,骨头中间渗出一摊红白,有点像红油豆花儿。 阎十一并无多言,他简单收拾了下包袱后背上奄奄一息的皇甫火旺从后面走向深山老林。 黯淡的月光下,江水静静地,朦胧地反射着天空的影子。夜鸟无声,不似清晨时的兴奋,也许它们早已睡着。 夜晚的路途虽然寂静,但偶尔远处灯火阑珊传来的轰鸣声和行人脚步声,却为这单一的宁静增添了一丝韵律。 虚弱的皇甫火旺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阎十一只能靠皇甫火旺呼出的气息与胸腔的起伏来判断他这会儿的情况。 “你怎么又一身伤?” “唉客栈老板莫名其妙的死了,尸体已经被抬走了。督天的的人来搜过房间,他们在发现无人后便离开了我之后在雪萍姐房内发现了叼着戒指的蟾蜍她也出事了。” 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引导阎十一的所作所为——让他把书暂时丢掉说不定是为了避开此次搜查,也许就是客栈老板口中的‘祖师爷’。若他不及时把书找回来,下场可能跟那客栈老板一样死于非命。 阎十一扪心自问,他是怕死的,具体是畏惧死亡的过程与死前的煎熬,而不是结果。无论是鲜血淋漓艳红,还是五官扭曲动容。 “‘地风升’那里什么情况?” 风起,皇甫火旺轻飘飘的声音似随风而散。 “他唔,我不清楚呃,你看过那本书了吗?就是哪个、那个” 阎十一面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故作不知的发问,他尽量快些结束此话题。 “哪本书?还好我不会因为你几句胡话就把你殓了。” 皇甫火旺眸色一黯,眉头微蹙,迷离的目光里荡漾起一片水色。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说了些让阎十一听不清的话,阎十一便当他是在自言自语。 郁蔼中的烛火明灭不定,慢慢微弱,忽然熄灭,人籁寂寂,天籁齐歇。天上无星无月,有时飘洒一些无端的雨丝,黑影幢幢,或是浓云或是山影、树阴。 阎十一找到块地把皇甫火旺轻放下来。他在皇甫火旺伤口周围撒上一些消炎粉末,再使用竹片、杉木皮固定好骨折的腿,随后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地包扎好。 “我等下走小道去趟村子找‘山风蛊’,顺便买点药。你待在这等我回来。” 阎十一走小道去村里药铺买治骨折的黄芪、当归、川芎等药物与些安神入眠的药,顺便询问了药铺掌柜一些关于村里事情的情况。 药铺掌柜感叹一番日子不容易后,意有所指的望向黑水河,讲起江疏影的事。 村里有个狐仙庙,江疏影跟众僧就住那。 庙里的桌上放一尊上清金铜像,旁边盘子里盛着“仙丹”,说是吃了能延年益寿,会获得‘祖师爷’的保佑,那神像伸手恰是要拿东西的样子。 来求仙的人,先要向‘祖师爷’祈祷,然后双手捧着药盘靠近神像。 如果病可治,盘中药丸就会跳到神像手里。若病难治好,盘中药丸就不动。 有人质疑过江疏影,怀疑盘中的药丸,一定有一半混有铁屑,有一半没有混铁屑。那神像的手一定是用磁石做的, 只不过在外面镀一层金以掩人耳目。 但在江疏影拿出督天行政牌与《虚浊言玄》的古籍普及后大伙儿便信服了——毕竟督天吏是官府那头的人,再加上《虚浊言玄》太玄乎。 江疏影在村里有个叫金灿灿的徒弟——一个蛮内向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不像是本地人,似乎是被寄养乡下。 阎十一瞧见药铺的前台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白饭贡品后内心有了些分寸。他多要了几克药品,那多几克的钱便是人情世故。 “掌柜,你可见着一个白发苗疆姑娘?今天下午的水祭仪式又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面黄如蜡,胡子一颤一颤,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像是听见什么新奇事,又像是活见鬼一般。 药铺里的凑热闹的伙计像是听见啥晦气事儿,不自在的摸着胳膊肘上起得鸡皮疙瘩,避而不及的各自忙活去了。 “这嘶,那个模样怪异的苗疆姑娘啊,今天可有不少人找她咧。至于水祭仪式,呃听闻是又出了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大概是摔了一跤,伤了脚踝,犯不着人心惶惶。” 阎十一察言观色,他见掌柜不想提及水祭的事儿便问起不知去向的蓝雪萍。 “先生此话怎讲?” 掌柜神经兮兮的环顾起四周,似有人在耳畔低语,他抓挠了几下发毛的手背后用手抹了抹皱皮脸,如擀面杖擀坨干瘪的泥。 “那姑娘四处找渡河的船夫时有个红袍道士鬼鬼祟祟的尾随她了一阵之后那姑娘跟祝卿安走了” 阎十一不记事:“祝卿安是哪位?” 展柜说起祝卿安时笑得欣慰:“祝卿安啊,干消防的热心肠小伙,也是今日才到村里的。俗话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这样的好青年可是难得。” 阎十一道谢,他打算离开时却被药铺掌柜唤住。 掌柜步子很大,走起路来不灵便,一颠一簸的,好像有水在乱溅。他意味深长的将一罐塞着红布瓷瓶毒药与一串黑狗牙赠给阎十一。 “此举为‘祖师爷’的意思,‘祖师爷’说,你会用到这些的,祂从未出错——只有诚心朗诵经文的人才能见到‘祖师爷’,并受其指引。” 阎十一在回去前去了先前丢书的林子,找书时听见不远处传来动静,便躲在草丛里。 远处有俩和尚扛着个黑棺,其中一个手上拿着本粘着灰尘的书。 俩和尚将黑棺抬到黑水河边的水葬台上。 水葬台周围有牛粪和经幡,分为三个方位,根据逝者的时辰进行水葬。 水为不朽,因水葬种类繁多,如漂尸式、投河式、撒灰式等,所以黑水河里经常出现来路不明的尸体。不过近日中元,尸体在众多河灯中难以见着影,说不定放着河灯,突然就见一具浮尸。 俩和尚一边抱怨着一边干呕着把一具被溶得不成样的尸体放在竹筏上推入河中。尸体不知被何物溶解,皮肉脓液高度腐烂,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强烈恶臭。 “哎呦,你说这尸体怎么搞的?阿弥陀佛,无意冒犯,这都糊成一滩肉泥了,我瞅这妮子也不是咱村的啊,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唉,少管闲事,莫让‘祖师爷’怪罪。” 俩和尚在把尸体推入江中后便离开了。 阎十一继续在后头尾随俩和尚。 走着走着忽闻一段哭泣声,前方影影绰绰有个大土丘,好像还立了一块大石碑。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一盖着红盖头、身着婚服的女子捂着脚踝,身子骨柔弱的经不起摔。沉默宛如她娇小的身躯,缱绻而柔软。 “呜~官人,我刚给亡夫上完坟,这夜黑风高的,瞧不起路,回村时不慎跌倒。好疼,你能扶我去旁边那座庙里歇息吗?” 其中一个和尚见着弱不禁风的小寡妇起了歹心,暗想声音甜得定是个佳人,撸起袖子也无暇顾及这偏僻地为何出现一女子,不顾师弟劝阻背起女子就往荒庙里走。 “娘子!我们走。” 女子依偎在和尚身上,用纤细的手搂着和尚的肩。 “官人,你叫谁娘子呢,我可是有夫之妇,很让人嫌弃不是?呜~虽然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狠心的弃我而去,让我成了寡妇” 和尚眸子里透着挑逗的神采,他傻笑着脑补起盖头下的女子眉梢微挑,如同一弯明月,散发着娇媚的气息,想着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 “哎,若是我啊,可不会这么负你,我定会好好疼爱你呢。” 女子忧郁的轻叹,声音被苦涩渗透,轻飘飘的字却沉甸甸的,疲惫不堪,她说到情深意切之处带上了细微的哭腔。 “官人,你说笑了,若是有人要我,我巴不得以身相许,可现在,坐花桥也成了空想,谈何白头偕老。唉,村里的江先生说我有克夫的命,是我不好我真该以死谢罪,随我亡夫而去。” 和尚见女子泣不成声,便为此打抱不平起来。 “江疏影?说起他,我就来气,他狗屁不是。平日里就使唤人端茶倒水,压人一头,他就一个跳大神的戏子罢了,没那怜香惜玉的精神,不是啥好人。娘子,我看咱俩就挺般配的” 女子干涩的偷笑几声,嘴角不自然的撇了撇。 “嘻嘻,可不是嘛~我也觉得呢,你若不弃,我愿与你成为结发夫妻。” “还有这好事?” “我们说好喽,掀了盖头,我就是你的人了。” 阎十一跟着后头一脸嫌弃的看着这调情的二人入了荒庙,那寡妇怕不是啥勾人心魄的狐狸精,中元只身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也不怕慎得慌。 那寡妇生了张媚骨子脸,只是脸色惨白、面无表情,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变得如同皮革般僵硬。空洞无神的眼珠似死不瞑目般,合拢的嘴里传出沉闷的声音。 这张脸被昏暗的朦胧所掩饰,眉目依稀,在眉锁骨上,有一道浅浅的断疤。 在和尚掀下盖头后,寡妇羞涩的往和尚怀里钻,暗地里将脑袋垂在和尚肩上嗅了嗅。 和尚宽衣解带时,闻见靠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的寡妇嘴里咯吱作响,耳畔传来“嘶嘶”呼气声。他再看去,那寡妇脸上已经被啃破个血窟窿,里头还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咀嚼着什么。 寡妇外头的脸上血污遍布,脸皮重程度腐烂,脸型呈现扭曲状。几只白胖的蛆虫在脸上蠕动,只要是稍微用力的晃动,脸皮夹杂着蛆虫窸窸窣窣的掉落。 和尚惊呼一声,把寡妇推开。那寡妇的脑袋被里头的东西啃得掉了下来,恰好掉在和尚肚子上。 和尚这时才后知后觉自己肚上开了道血淋淋的大口子,那寡妇脑袋一下子滚进里头了,填上了凉飕飕的血洞,像夹心的馅儿,只不过是肉包肉。 寡妇头颅里空荡得脑髓都被吸食了干净,眼珠子一爆一个。 “啊啊啊!你是妖精!” 黑狐舔舐着嘴角,面上阴森森的冷笑着,血珠子顺着眼角流下,嘴里却发出女子的柔声细语。 “夫君,你怎跟我那天杀的亡夫一个德行?怎能言而无信?不爱我就去死” 阎十一寻思着自己干不了什么,反正着急是无用的,所以在目睹了那黑狐把和尚生吞活剥后淡定的转身离开。 那黑狐对人的气息实在敏感,似乎察觉到动静了,突然猛回头直勾勾的望着庙外,往阎十一这边跑来,步子又快又轻盈。好在,那黑狐只是从他身旁的草丛跑过,卷起一阵血腥味的风。 阎十一循着望去,见另外一个战战兢兢跟来的和尚被黑狐扑倒在地一顿撕咬,血溅当场,很快不见气了。食完人后也不怕别人瞧见,直接回村了。 劫后余生的阎十一望着那黑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数,那黑狐十有八九是江疏影。他这么想着,突然感到手掌传来疼痛,那掌柜给他的黑狗牙把他手掌给刺穿了——这东西能隐藏人的气息。 阎十一惊诧片刻,想起掌柜那句“这是‘祖师爷’的意思。”,他捡起地上被血浸湿的僧衣与古籍,在瞧见上头的字后面上像是打翻的五味瓶,更是惊疑不定。 泡花的文字像泪失禁哭花的脸,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与只言片语的书页中浮现。于中央肆意蔓延开来的墨迹似根茎脉络,也似团狰狞的火焰,炽热的浪潮下扭曲的文字逐渐消融。 有些文字发生了变动,如人化为天,动化为劫,诸多如抽(抻)、自(目)、刁(习)、夫(未) 。 天动万象,人劫方▇。▇▇▇▇ 一切不言而喻,阎十一现在倒是明白了那掌柜为何要把那瓶毒药给他了。他轻蔑的讥笑,鄙夷的将书合上,面上虽是神态自若,但仍旧心有余悸,嘴里喃喃: “毒药混着中药确实看不出差异。” 阎十一瞧时候不早了,便回去找皇甫火旺了。 升起的篝火熬着沁人心脾的中药。 皇甫火旺恢复了些体力,说起话来一如既往的又快又连续,像是开水壶上的蒸汽一样咕嘟咕嘟个不停。 “啧啧,我就说村子里有督天的人,唉,雪萍姐还是下落不明,嗯。容我思索一番,我觉得你可以假扮狐仙庙那头的人,给我盖上白布后用推车把我推城里嘿嘿,如何?” 阎十一并未回答,只是出神的看着火光。耳畔皇甫火旺的喋喋不休消淡了,只有噼里啪啦的柴火灼烧声,让他不知不觉想起旧事。 来日方长,阎十一的家人还在世的时候总是喜欢询问他对今后的憧憬。他们问他过许多问题,如“日后想成为个怎样的人?”,但却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因为耐心有限的他们都盼着阎十一成为名中医。 只有时间让人知道到底想成为怎样的人。 阎府的门只为达官显贵敞开。直到一日,一个疯婆娘抱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男孩跪在阎府门口哭嚎,她因一贫如洗被拒之门外。 阎十一心生同情,但他回去请求父亲的帮助时,父亲又一次拒绝了他。等他再回来时,那个疯女人已经弃下孩子不知去向了。 不过,那名叫皇甫火旺的男孩还是被阎府收下了,一切都归功阎十一的软磨硬泡。 一开始,大伙都以为皇甫火旺是哑巴,因为他病好以来从未说过任何一句话,因为病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他做起事来手脚不利索,阎府只把他当下人使唤。 他们总说,街边肮脏的乞丐、卖沟子的妓都是咎由自取的,因为那些下人没所作为。 “▇,▇ ▇ ▇,▇!▇ ▇ ▇ ▇ ▇ ▇。” 阎十一有些记不清了,总而言之,他跟皇甫火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好了起来。 皇甫火旺难过于自己没有家人时,阎十一的随口一答“那我当你的家人喽。”让他高兴了好一阵。 直到一切都埋葬在那场大火里。 药已经熬好了。 阎十一平静地望着皇甫火旺喝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但又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一会儿后。 皇甫火旺白皙到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上了一层不太正常的红晕,瞳孔不由扩大,昏昏沉沉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眼前的阎十一在眼中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间,皇甫火旺一头栽倒,那熟睡就如用榔头击昏了似的,安静倚在树框上一动不动。额头布满细微的汗水,疲惫的紧闭着眼帘,深入无梦的安睡之中。 阎十一的目光在皇甫火旺身上久久未移,心头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酥麻的震颤。 “就像尸体一样可惜了,我没用到那瓶毒药。” 第85章 “道爷不在乎” 天泛白时,晚间的寒气还未消散,山间回荡着哀转久绝的丧歌。 阎十一换上僧服,他昨夜在那荒庙里瞥见有辆独轮车,正好把盖上白布的皇甫火旺搬上头运进去。回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回村没多久后,不知是否是四处燃符的原因,皇甫火旺很快醒神了。 二人恰逢先前那督天老头带着个女孩逛街,和睦的看起来就像爷孙俩。 金灿灿提着笼糕点篮,她自小在村里长大,便随老爷子姓微生。 微生金灿胸前挂着平安锁,气质与生俱来的内敛,如同秋日的微风自信随和,那么恰到好处,让人心旷神怡自那股别样的气场,腰间佩剑一瞧即是习武之人。 “雾爷,师父他近些天怎这般忙碌?我给他做的糕点,他都没空品鉴。” “唉,因为中元祭祀那些事。他说算卦算到什么血光之灾,让咱们去虞家避劫一个好好的年轻人比我这个老爷子还神神叨叨。” “师父他好好一个人,怎么有虞画师那样那样的朋友?” “不可以貌取人。墨竹伴山霞,将夜夕风凉,虞夬性格怪是怪了点,但是人不坏。” “嗯。” “灿灿啊,你父亲书信来说想你了,打算年末把你接回督天。” “他若是想我就不会把我弃在乡下这些年头了。我还是想跟着您,给您养老” 行督天之事的官吏唤‘督天吏’,督天六十天干地支是实在的修真排名、均有特殊的行政令牌。 阎十一亲眼目睹那老头灰飞烟灭,见死而复生便载着皇甫火旺绕道而行。 皇甫火旺惊讶得差点从单轮车上摔下来。他像诈尸一样直鲤鱼打挺着掀开身上的白布,摩拳擦掌。 “哼哼嘿,‘泽天夬’还真跟督天混上了?啧,他几天不来养尸院,我还以为他尸解了,没想到是跟着督天吏过上好日子了。今日不便开棺迎接,咱必定当日登门拜访。假寐!搞招!盖以诱敌!!” 阎十一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他此刻感受,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白布把跃跃欲试的皇甫火旺裹上。 “别闹腾,‘泽天夬’不知怎个情况,村里都是督天的人,安分守己找到‘山风蛊’离开即可。” 皇甫火旺老实的坐好。 “哦,当一两个人说‘泽天夬”与督天有关系,我不以为然。但全村人说时,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骗子越来越多了。” 直至村中央祭祀仪式开始,走遍大街小巷的二人也没找到蓝雪萍。 走着,阎十一见远处的店铺前经过相当眼熟的三人,视线顿时模糊,使他不能看清那一晃而过的三人。也许只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能够带给他这样的印象。 苟在角落鬼鬼祟祟的祝卿安在江疏影的祭台边缘燃起一把火。 “唰——” 恍惚一瞬始料未及,中央祭台上的江疏影又失手将招魂幡掷向阎十一。 阎十一砰然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还不断地冒着血,砰然落地的雪花没入身下的尘土里,他才后知后觉被看穿了身份。 “火旺,快,快走!” “我怎是那般背信弃义之人!” 众僧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的呓语。细缝一样眼现在大得吓人,像割了眼皮,叫整个眼珠子都暴露出来,鼻子缩进了两颊的肥肉间,五官扭曲的脸上知晓并未本意的他们现在有多惊恐。 沾满火焰的木棒,摇曳的火光让影子不住扭动,与影共舞。两侧的僧侣也越发诡异,理性在那错杂的凿痕中无处落脚,疯狂与恐惧从其内窜出,撕咬着蜷缩的精神。 一和尚瞬间炸开,飞溅的血给空中悬挂的皮影戏偶与傩戏燕、喜鹊、乌鸦风筝点睛,数道黑影眼花缭乱的映射在墙上躁动不安。 皇甫火旺警惕的一跃而起,拔剑斩向江疏影。忽感喉咙中有不小的异物在开合,他伸手去抠,在被那异物剪掉食指的同时,他抠出把血淋淋的剪刀。 “你果然是督天吏!” 剪刀连带着血丝剥离出来,而食指也从漏洞里戳了出来。皇甫火旺视若无睹,也没去捏住脉搏,血就自然而然的止住了。 皇甫火旺料定此事跟众僧有关,他将铜钱剑一甩,几枚投射岀去,击穿了众僧的面部。 那塌下去的面部,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粘合在一起。上头凹凸不平的泛黄块状物竟是大小相似的颗粒纸糊。众僧无事般接着念着经文。 江疏影双足一顿,挥舞着招魂幡,借力一个支撑起跳,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霎时拔高数尺,脚下踩着带利刃的高桥,凭一股怪力一刃割穿皇甫火旺后脊。 那深深切进肉里的刃如勾鱼的鱼竿带动着皇甫火旺跌跌撞撞。江疏影又沉闷几脚踢在他的身上。 渐渐的,皇甫火旺连格挡都招架不住,踉跄后退,直至身体倒飞而出,直接撞向身后的几辆果车,咔嚓之声不绝。 江疏影轻飘飘地落在了祭台之上,稳稳而立,衣袂飘然,猎猎作响。他一跃上前,在皇甫火旺暂时没力气起身时,一高桥踩穿了皇甫火旺的脖颈,把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呃呃啊啊啊!” 叫不出声的苦痛无言侵蚀着皇甫火旺的理智,他被洞穿之处不断的冒着血泡,不断的磕向地板。皮肉相连的脑袋,好像随时要断掉一样左右摇晃。 江疏影掐住皇甫火旺的脖子,拎着他甩来甩去。 “‘火泽睽’,站起来说话!” 皇甫火旺脖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的双手胡乱地抓向江疏影的手腕,直至力竭也无法撼动那双钳子般的手。 “人生在世乐少苦多。何异禽兽?啧,气节而已。” 江疏影讥讽的一手挑开皇甫火旺的衣领:“极道的卑贱是骨子里的,开水烫都烫不掉!”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划痕声,利刃慢慢划过皮肤,外翻的切口处露出粉红色的肉质,带着汗珠一同散发着丝丝热气。 江疏影面目狰狞的攥住皇甫火旺心口,开始用力的握着他柔软的心脏,一点一点的加大了力气,不断的渗出鲜血,像息壤糊在了上头。 疼得无法呼吸的皇甫火旺开始颠三倒四地谵语。 “卑贱?极道待男女老少,富贵贫贱一视同仁,皆可尸解成仙,呵哈哈。” 皇甫火旺往江疏影脸上吐了口唾沫后蹬腿去踢江疏影。 江疏影一脚踩碎皇甫火旺的膝盖骨与倔犟,他捏住皇甫火旺的脸颊轻浮的挑眉。 “不切实际的空想罢了。” 江疏影见皇甫火旺面不改色失了兴致,身上左右裂开道口子后把皇甫火旺吞入腹。 半死不活的皇甫火旺靠着意识强撑着。那强烈腐蚀性的胃液快把他腌入味,争先恐后的涌进残缺不全的肉里。 有团东西在胃壁上,可以依稀分辨出它们曾经是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他们似乎被强行残忍撕裂。现在它们依然柔软,可以看清骨骼的形状,稍微一碰就会变形,但它们依旧彼此死死缠绕着、咏叹着相拥。 他们又像是濒死之人低垂的手臂,又像是可以绞死树木的细密藤蔓。呈现诡异的细长形状缠住皇甫火旺的身子。他挣扎着用手去掰开,用嘴去咬,可身体似乎成了摊烂泥。 江疏影心满意足之际,忽闻一阵沉闷的摇铃声。尖锐里含着浑浊,又腻又粘,一大半像鼻子里哼出来的,包涵的下这弯绕连绵声。 江疏影腹上瞬间裂开一道血洞。 “你怎么没死?!” 血雾散后,皇甫火旺如先前那般站在远处,多了狠戾与杀意。 皇甫火旺嘴里含着什么咕涌着的东西,他的一只眼已经被腐蚀的流了出来,就那么耷拉在脸上,脸上有肉芽渐生,里面隐约有空气泡腔,形成疙疙瘩瘩的鼓疮。 而他胸口的那道口子里有团滑溜的黑东西在跳动,里头气流嘶嘶,长条细腻的长条虫拼凑着支离破碎的器官,经脉交叉连接着一胀一缩,形成了中间如同核一般的东西。 其中一种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此时它已经成为了藕断丝连的碎块。 在胃液的作用下,这些碎块被切开的狰狞伤口渗黏稠物质,如胶般的粘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晦暗污秽的混沌。 ‘离为火’早已在其余七离卦留下便于上身的符文,一是自己出事方便夺舍,二是七离卦出事自己好及时来救场,三可利用共感达成多修。 吴燎意味深长的摆了摆手。他食指捻着拇指,其余三指向外张开,中间撑起的空间恰好能塞下一颗眼珠。他戏谑的盯着江疏影,嘴里则是喷出一口先前从江疏影胃里吸嗦的脂油。 “呼~” 喷出的脂油刹那在空中化成火焰,点燃台上悬挂的皮影戏偶。与此同时,台下行尸走肉的众僧也随之燃起火光。 “哗哗——” 众僧蜡黄的脸已经变成了带着乌青的紫色,身上布满了暗色的黑斑,身体也比以往胀大一圈。糜烂腐臭的肌体不断掉出蛆,焦肉瞧着锈迹斑斑 他们的脸逐渐融化,眼睛,耳朵掉落在地上——最后统统被火溶为一泓静谧的死水,蛆虫遍布,腐臭越发沉闷。 歪着头的吴燎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将手指手插入太阳穴搅动起来,在一阵胀痛后,寒气涌入倒是清爽了许多,他粗略了解现况后面露鄙夷。 “想啐你哟,又怕玷污了我的唾沫。” 江疏影瞅着一地尸体,他捂着干瘪的腹部,尽量让自己不乱分寸。 “你竟行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吴燎问心无愧:“嘻,道爷好心助你们火解奔扑安宁,别不领情~” 江疏影挥舞着招魂幡,吴燎看见数道黑影从自己身旁飘过,身体突然有刀片戳出。 吴燎低头垂眸,俯下身子的他用唇轻含住刀片,舔舐几下开始咀嚼,血不断从嘴角流下。他低头吐出被咀嚼成碎肉的舌头与牙齿后抬眸望向江疏影。 “得劲!我不介意你多塞点东西。” 吴燎瞥了眼高悬的风筝,他双手掌心向上,十指相对掐诀。右手中指勾住左手中指无名指勾住左手无名指,转而右手向内、向下旋转,两手食指在下方勾住、小指在上面勾住。 手诀受火光倒影在墙上呈张牙舞爪的鸟兽,驱散了傩戏风筝的倒影。 眼前一花,似乎是刀光闪过,江疏影故技重施,高桥一刃勾住吴燎后脊。 瞬间那喷涌的鲜血霎时染红了吴燎眼前的整片视线,而就是在这样一片血雾之中。他却能够清楚的看见了个身影,正无声的冷漠的站立在他身前。 这一瞬,吴燎摇响青铜铃,一剑斩开江疏影的腹部——与此同时,他自己的腹部也受修真共感破开。 江疏影一招魂幡把吴燎的肠子挑起搅出。 吴燎嘴角不自然的抽动着,皇甫火旺的身子待他来说太脆了,不过用惯了还是合得来。 吴燎拽住挂在腰间滴着胃液的肠子:“嘿~你个自私鬼,真不给我留点?” 又一阵铃响。 吴燎与江疏影拉开身位,他食指勾住无名指,指尖向下。大拇指、小指指尖皆收入掌心。手背贴着交叠一撮后青筋暴起着向外撕去。 无形的力量在江疏影身上留下了可怕的凹坑。 江疏影瞳孔颤了颤:“有共感,你也会血肉横飞!哈哈哈哈!你只能在奈何桥上跟我搭个伴了!!” 吴燎戏谑的笑了笑,他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后挑衅的一手拉自己的下眼皮,一手恶狠狠指着江疏影。 “道爷不在乎什么狗屁的共感,道爷只知道瘾上来了,你就得死!” 吴燎双手向外撕开无形的屏障,手臂内侧的血管纷纷受压力炸裂开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像一条一条的墩布条,手臂上青筋暴起,触目惊心,糜烂的血浆从他气喘吁吁的七窍流下,一直蜿蜒入锁骨深处。 “天与地合,地与气合,八卦真灵,六合开,敕!!!” 在江疏影惊疑不定中,二人同时四分五裂,五脏六腑溅了一地。 只见二人身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手以一个不正常角度的扭曲着,有数道见骨的深痕,可以看到里面粉红的肉色,还有骨节。 “督天小吏,咱们还真离死不远了喔。” 吴燎的肉块争先恐后的向他的头颅蠕动着聚拢。他支起身子,笑得恶劣。他拿起自己折断的腿骨给江疏影的脑袋一棍子打飞。 “嘻嘻,瞧~走着!” 在那颗脑袋落入火中化为灰烬之际,江疏影没了气息。无首身体化作只无首黑狐。 第85章 “道爷不在乎” 天泛白时,晚间的寒气还未消散,山间回荡着哀转久绝的丧歌。 阎十一换上僧服,他昨夜在那荒庙里瞥见有辆独轮车,正好把盖上白布的皇甫火旺搬上头运进去。回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回村没多久后,不知是否是四处燃符的原因,皇甫火旺很快醒神了。 二人恰逢先前那督天老头带着个女孩逛街,和睦的看起来就像爷孙俩。 金灿灿提着笼糕点篮,她自小在村里长大,便随老爷子姓微生。 微生金灿胸前挂着平安锁,气质与生俱来的内敛,如同秋日的微风自信随和,那么恰到好处,让人心旷神怡自那股别样的气场,腰间佩剑一瞧即是习武之人。 “雾爷,师父他近些天怎这般忙碌?我给他做的糕点,他都没空品鉴。” “唉,因为中元祭祀那些事。他说算卦算到什么血光之灾,让咱们去虞家避劫一个好好的年轻人比我这个老爷子还神神叨叨。” “师父他好好一个人,怎么有虞画师那样那样的朋友?” “不可以貌取人。墨竹伴山霞,将夜夕风凉,虞夬性格怪是怪了点,但是人不坏。” “嗯。” “灿灿啊,你父亲书信来说想你了,打算年末把你接回督天。” “他若是想我就不会把我弃在乡下这些年头了。我还是想跟着您,给您养老” 行督天之事的官吏唤‘督天吏’,督天六十天干地支是实在的修真排名、均有特殊的行政令牌。 阎十一亲眼目睹那老头灰飞烟灭,见死而复生便载着皇甫火旺绕道而行。 皇甫火旺惊讶得差点从单轮车上摔下来。他像诈尸一样直鲤鱼打挺着掀开身上的白布,摩拳擦掌。 “哼哼嘿,‘泽天夬’还真跟督天混上了?啧,他几天不来养尸院,我还以为他尸解了,没想到是跟着督天吏过上好日子了。今日不便开棺迎接,咱必定当日登门拜访。假寐!搞招!盖以诱敌!!” 阎十一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他此刻感受,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白布把跃跃欲试的皇甫火旺裹上。 “别闹腾,‘泽天夬’不知怎个情况,村里都是督天的人,安分守己找到‘山风蛊’离开即可。” 皇甫火旺老实的坐好。 “哦,当一两个人说‘泽天夬”与督天有关系,我不以为然。但全村人说时,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骗子越来越多了。” 直至村中央祭祀仪式开始,走遍大街小巷的二人也没找到蓝雪萍。 走着,阎十一见远处的店铺前经过相当眼熟的三人,视线顿时模糊,使他不能看清那一晃而过的三人。也许只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能够带给他这样的印象。 苟在角落鬼鬼祟祟的祝卿安在江疏影的祭台边缘燃起一把火。 “唰——” 恍惚一瞬始料未及,中央祭台上的江疏影又失手将招魂幡掷向阎十一。 阎十一砰然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还不断地冒着血,砰然落地的雪花没入身下的尘土里,他才后知后觉被看穿了身份。 “火旺,快,快走!” “我怎是那般背信弃义之人!” 众僧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的呓语。细缝一样眼现在大得吓人,像割了眼皮,叫整个眼珠子都暴露出来,鼻子缩进了两颊的肥肉间,五官扭曲的脸上知晓并未本意的他们现在有多惊恐。 沾满火焰的木棒,摇曳的火光让影子不住扭动,与影共舞。两侧的僧侣也越发诡异,理性在那错杂的凿痕中无处落脚,疯狂与恐惧从其内窜出,撕咬着蜷缩的精神。 一和尚瞬间炸开,飞溅的血给空中悬挂的皮影戏偶与傩戏燕、喜鹊、乌鸦风筝点睛,数道黑影眼花缭乱的映射在墙上躁动不安。 皇甫火旺警惕的一跃而起,拔剑斩向江疏影。忽感喉咙中有不小的异物在开合,他伸手去抠,在被那异物剪掉食指的同时,他抠出把血淋淋的剪刀。 “你果然是督天吏!” 剪刀连带着血丝剥离出来,而食指也从漏洞里戳了出来。皇甫火旺视若无睹,也没去捏住脉搏,血就自然而然的止住了。 皇甫火旺料定此事跟众僧有关,他将铜钱剑一甩,几枚投射岀去,击穿了众僧的面部。 那塌下去的面部,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粘合在一起。上头凹凸不平的泛黄块状物竟是大小相似的颗粒纸糊。众僧无事般接着念着经文。 江疏影双足一顿,挥舞着招魂幡,借力一个支撑起跳,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霎时拔高数尺,脚下踩着带利刃的高桥,凭一股怪力一刃割穿皇甫火旺后脊。 那深深切进肉里的刃如勾鱼的鱼竿带动着皇甫火旺跌跌撞撞。江疏影又沉闷几脚踢在他的身上。 渐渐的,皇甫火旺连格挡都招架不住,踉跄后退,直至身体倒飞而出,直接撞向身后的几辆果车,咔嚓之声不绝。 江疏影轻飘飘地落在了祭台之上,稳稳而立,衣袂飘然,猎猎作响。他一跃上前,在皇甫火旺暂时没力气起身时,一高桥踩穿了皇甫火旺的脖颈,把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呃呃啊啊啊!” 叫不出声的苦痛无言侵蚀着皇甫火旺的理智,他被洞穿之处不断的冒着血泡,不断的磕向地板。皮肉相连的脑袋,好像随时要断掉一样左右摇晃。 江疏影掐住皇甫火旺的脖子,拎着他甩来甩去。 “‘火泽睽’,站起来说话!” 皇甫火旺脖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的双手胡乱地抓向江疏影的手腕,直至力竭也无法撼动那双钳子般的手。 “人生在世乐少苦多。何异禽兽?啧,气节而已。” 江疏影讥讽的一手挑开皇甫火旺的衣领:“极道的卑贱是骨子里的,开水烫都烫不掉!”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划痕声,利刃慢慢划过皮肤,外翻的切口处露出粉红色的肉质,带着汗珠一同散发着丝丝热气。 江疏影面目狰狞的攥住皇甫火旺心口,开始用力的握着他柔软的心脏,一点一点的加大了力气,不断的渗出鲜血,像息壤糊在了上头。 疼得无法呼吸的皇甫火旺开始颠三倒四地谵语。 “卑贱?极道待男女老少,富贵贫贱一视同仁,皆可尸解成仙,呵哈哈。” 皇甫火旺往江疏影脸上吐了口唾沫后蹬腿去踢江疏影。 江疏影一脚踩碎皇甫火旺的膝盖骨与倔犟,他捏住皇甫火旺的脸颊轻浮的挑眉。 “不切实际的空想罢了。” 江疏影见皇甫火旺面不改色失了兴致,身上左右裂开道口子后把皇甫火旺吞入腹。 半死不活的皇甫火旺靠着意识强撑着。那强烈腐蚀性的胃液快把他腌入味,争先恐后的涌进残缺不全的肉里。 有团东西在胃壁上,可以依稀分辨出它们曾经是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他们似乎被强行残忍撕裂。现在它们依然柔软,可以看清骨骼的形状,稍微一碰就会变形,但它们依旧彼此死死缠绕着、咏叹着相拥。 他们又像是濒死之人低垂的手臂,又像是可以绞死树木的细密藤蔓。呈现诡异的细长形状缠住皇甫火旺的身子。他挣扎着用手去掰开,用嘴去咬,可身体似乎成了摊烂泥。 江疏影心满意足之际,忽闻一阵沉闷的摇铃声。尖锐里含着浑浊,又腻又粘,一大半像鼻子里哼出来的,包涵的下这弯绕连绵声。 江疏影腹上瞬间裂开一道血洞。 “你怎么没死?!” 血雾散后,皇甫火旺如先前那般站在远处,多了狠戾与杀意。 皇甫火旺嘴里含着什么咕涌着的东西,他的一只眼已经被腐蚀的流了出来,就那么耷拉在脸上,脸上有肉芽渐生,里面隐约有空气泡腔,形成疙疙瘩瘩的鼓疮。 而他胸口的那道口子里有团滑溜的黑东西在跳动,里头气流嘶嘶,长条细腻的长条虫拼凑着支离破碎的器官,经脉交叉连接着一胀一缩,形成了中间如同核一般的东西。 其中一种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此时它已经成为了藕断丝连的碎块。 在胃液的作用下,这些碎块被切开的狰狞伤口渗黏稠物质,如胶般的粘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晦暗污秽的混沌。 ‘离为火’早已在其余七离卦留下便于上身的符文,一是自己出事方便夺舍,二是七离卦出事自己好及时来救场,三可利用共感达成多修。 吴燎意味深长的摆了摆手。他食指捻着拇指,其余三指向外张开,中间撑起的空间恰好能塞下一颗眼珠。他戏谑的盯着江疏影,嘴里则是喷出一口先前从江疏影胃里吸嗦的脂油。 “呼~” 喷出的脂油刹那在空中化成火焰,点燃台上悬挂的皮影戏偶。与此同时,台下行尸走肉的众僧也随之燃起火光。 “哗哗——” 众僧蜡黄的脸已经变成了带着乌青的紫色,身上布满了暗色的黑斑,身体也比以往胀大一圈。糜烂腐臭的肌体不断掉出蛆,焦肉瞧着锈迹斑斑 他们的脸逐渐融化,眼睛,耳朵掉落在地上——最后统统被火溶为一泓静谧的死水,蛆虫遍布,腐臭越发沉闷。 歪着头的吴燎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将手指手插入太阳穴搅动起来,在一阵胀痛后,寒气涌入倒是清爽了许多,他粗略了解现况后面露鄙夷。 “想啐你哟,又怕玷污了我的唾沫。” 江疏影瞅着一地尸体,他捂着干瘪的腹部,尽量让自己不乱分寸。 “你竟行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吴燎问心无愧:“嘻,道爷好心助你们火解奔扑安宁,别不领情~” 江疏影挥舞着招魂幡,吴燎看见数道黑影从自己身旁飘过,身体突然有刀片戳出。 吴燎低头垂眸,俯下身子的他用唇轻含住刀片,舔舐几下开始咀嚼,血不断从嘴角流下。他低头吐出被咀嚼成碎肉的舌头与牙齿后抬眸望向江疏影。 “得劲!我不介意你多塞点东西。” 吴燎瞥了眼高悬的风筝,他双手掌心向上,十指相对掐诀。右手中指勾住左手中指无名指勾住左手无名指,转而右手向内、向下旋转,两手食指在下方勾住、小指在上面勾住。 手诀受火光倒影在墙上呈张牙舞爪的鸟兽,驱散了傩戏风筝的倒影。 眼前一花,似乎是刀光闪过,江疏影故技重施,高桥一刃勾住吴燎后脊。 瞬间那喷涌的鲜血霎时染红了吴燎眼前的整片视线,而就是在这样一片血雾之中。他却能够清楚的看见了个身影,正无声的冷漠的站立在他身前。 这一瞬,吴燎摇响青铜铃,一剑斩开江疏影的腹部——与此同时,他自己的腹部也受修真共感破开。 江疏影一招魂幡把吴燎的肠子挑起搅出。 吴燎嘴角不自然的抽动着,皇甫火旺的身子待他来说太脆了,不过用惯了还是合得来。 吴燎拽住挂在腰间滴着胃液的肠子:“嘿~你个自私鬼,真不给我留点?” 又一阵铃响。 吴燎与江疏影拉开身位,他食指勾住无名指,指尖向下。大拇指、小指指尖皆收入掌心。手背贴着交叠一撮后青筋暴起着向外撕去。 无形的力量在江疏影身上留下了可怕的凹坑。 江疏影瞳孔颤了颤:“有共感,你也会血肉横飞!哈哈哈哈!你只能在奈何桥上跟我搭个伴了!!” 吴燎戏谑的笑了笑,他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后挑衅的一手拉自己的下眼皮,一手恶狠狠指着江疏影。 “道爷不在乎什么狗屁的共感,道爷只知道瘾上来了,你就得死!” 吴燎双手向外撕开无形的屏障,手臂内侧的血管纷纷受压力炸裂开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像一条一条的墩布条,手臂上青筋暴起,触目惊心,糜烂的血浆从他气喘吁吁的七窍流下,一直蜿蜒入锁骨深处。 “天与地合,地与气合,八卦真灵,六合开,敕!!!” 在江疏影惊疑不定中,二人同时四分五裂,五脏六腑溅了一地。 只见二人身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手以一个不正常角度的扭曲着,有数道见骨的深痕,可以看到里面粉红的肉色,还有骨节。 “督天小吏,咱们还真离死不远了喔。” 吴燎的肉块争先恐后的向他的头颅蠕动着聚拢。他支起身子,笑得恶劣。他拿起自己折断的腿骨给江疏影的脑袋一棍子打飞。 “嘻嘻,瞧~走着!” 在那颗脑袋落入火中化为灰烬之际,江疏影没了气息。无首身体化作只无首黑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