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沉迷造反,但有六个男主》 第1章 穿书 苏凤仪穿书了,经常穿书的朋友都知道,穿书基本都是随机掉落,说来就来的。 但苏凤仪就不一样了,她穿书是烧香拜佛,花了钱,求来的。 起因是苏凤仪的老妈要去上香,让休假在家的打工人苏凤仪一起去,苏凤仪不信这个,不想去: “求神拜佛有什么用呀,能让我升职还是加薪?不如让我好好睡会儿,不去!” 但是母上大人最大,不仅会讲道理,还略通些拳脚功夫,硬拽着苏凤仪就去了。 所以苏凤仪许愿的时候就带着怨气,很是敷衍,对着菩萨狮子大开口: “新的一年,我想要不劳而获,暴富暴美,坐享其成,一步登天! 菩萨,我花了钱,你可要办事呀菩萨。” 许完愿,老妈还跟她说: “宝贝我跟你说哦,这里的菩萨最灵了。” 苏凤仪当时呵呵两声根本不信,到了晚上就呵呵不出来了。 因为晚上,从不看男频文的她,居然被大数据推了一本男频造反文。 然后一看简介,她居然和反派女配长公主重名! 这就很邪门。 当时,本来躲在温暖的被子里,舒舒服服刷着小说的苏凤仪,只觉一股妖风从头灌到脚。 她顿时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凭借多年看网文练就的直觉,立马爬起来,连夜通读并背诵全文。 大数据给她推的这本书,男频造反文嘛,主线剧情显而易见,讲的是,一个藩王男主,是怎么一步一步造反当上皇帝的。 作为当朝皇上的双胞胎皇姐,长公主苏凤仪自然是书中反派。 长公主出场之前的剧情,主要讲男主怎么通过努力,攒下了许多造反的本钱。 他有了很多银子,很多有才能的幕僚,以及礼贤下士仗义疏财的声望。 但要造反,他还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兵权。 藩王府的府兵不足千人,这么点兵,造反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那要怎么样才能搞到兵权呢? 谋划许久后,藩王男主盯上了大将军府沈家。 沈家有两兄弟,都是当朝名将。 沈家为国镇守边关多年,手握重兵,从无败绩。 对藩王男主来说,搞垮沈家,既有了兵,又除掉之后造反路上的一个大敌,是一石二鸟之计。 很快,藩王男主就等来了机会。 沈氏兄弟俩儿因为不送礼,不搞关系,和皇上身边的权宦大太监不睦。 男主花钱费力一顿操作,把两家的小矛盾变成大矛盾。 大太监盛怒之下,沈氏两兄弟被判谋逆罪,秋后问斩。 得了沈氏兄弟下狱问斩的消息,借刀杀人的男主当即仰天长笑: “真乃天助,得之,我命也!” 然后在书里,反派长公主苏凤仪出场了。 皇上和长公主这一对反派姐弟,那就是作死界的卧龙和凤雏,各有各的荒唐,把朝堂搞得是乌烟瘴气。 皇上作为反派,他最大的坏是不理朝政只知享乐,宠信奸宦,滥杀忠臣。 长公主作为反派,她最大的坏是,她爱养男人当面首。 作为长公主,皇家嫡长女,她爷爷是开国皇帝,她爹是皇帝,她胞弟是皇帝,不出意外,她侄子也是皇帝。 这天下,短了谁的东西都不会短了她的东西,集全天下养的皇家贵女,养几个面首也没什么。 坏就坏在这长公主要求还挺高,寻常男人看不上眼,尤爱武将和朝臣。 武将要长得好看身体好一夜七次的,朝臣要禁欲的高岭之花摧残起来有破碎感的。 越是有前程的宁死不从的青年才俊,她越爱攀折,征服起来有一种暴虐的快感。 这一次,长公主看上了沈氏兄弟中的弟弟,沈家少将军。 沈家少将军沈和,字克正,年十九,是个清俊的少年郎。 长公主最爱他那即使锒铛入狱,依旧桀骜不驯的样子。 长公主让人把沈家少将军从诏狱里提出来,洗刷干净,许他个当她面首保命的机会。 结果沈家少将军听了长公主的要求,鄙夷冷哼一声,劫了长公主为质,单枪匹马杀出公主府,跑了。 被羞辱的长公主气疯了,找了皇上帮忙出气。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弟弟虽跑了,哥哥还在诏狱蹲着呢。 于是沈家少将军成了头号通缉犯,而沈大将军则由秋后问斩改成了斩立决。 苏凤仪现在,就穿到了沈大将军斩立诀当天。 按书里的情节,沈大将军死后,边境宣城新的守将是个不会打仗的蠢货。 藩王男主第二次玩起了借刀杀人之计,他派人给北虏送了消息。 北虏小王子一听死对头沈家没了,简直乐坏了,当即杀牛宰羊,祭天拜地,出兵宣府。 北虏全族皆兵,凡是骑得动马,拿得动箭的,不论老弱,尽皆出战,足足凑了五万大军,杀入宣府,烧杀抢掠,一路杀到京城。 京城破,皇上带着长公主和朝臣逃往南方成立了新朝廷。 男主则以宗亲身份趁机收拢了北方的大部分兵力,赶跑了北虏大军,然后一路南下。 名曰“杀奸佞,清君侧”,实则起兵造反。 明年的今天,就是男主造反成功之日,也是长公主苏凤仪的脑袋搬家“一步登天”之时。 现在苏凤仪穿到了书里,成了这长公主,一年后,脑袋搬家的就是她了。 苏凤仪不想死啊! 她在长公主的大床上懊悔地滚来滚去,内心疯狂给菩萨道歉: “ 菩萨啊菩萨,信女不该质疑您的业务能力,信女错了,求求放我回去!” 老妈说的对,这个菩萨也太灵了,灵得邪门。 她许愿“不劳而获,暴富暴美,坐享其成”,长公主这身份容貌都符合。 但菩萨也允了她说的“新的一年”,只给了她一年的富贵。 一年的富贵荣华,拿命换,太不值当了。 苏凤仪在床上的动静没有引来菩萨的显灵,反倒引来了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长公主殿下,已快到午时了,昨日您说要去刑场看沈大将军斩首,可要现在起身?” 侍女进了长公主的寝殿轻声唤道。 午时! 那岂不是离午时三刻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苏凤仪立马坐了起来。 侍女上前挽起纱帐,矮身伺候她穿好衣裳鞋袜,又扶着她到了铜镜前梳洗。 苏凤仪看着镜中陌生的脸,长公主身材高挑,是明媚贵气的长相,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高傲感。 美是极美的,这美艳带着攻击力和生命力,如火般热烈。 什么都好,就是短命。 苏凤仪把书里的主要情节捋了一遍,想来想去,要想活命,关键还得把沈大将军救下来。 沈大将军只要不倒,北虏大军就不敢来。 北虏不来,北边不乱,男主手上就没兵。 男主没兵,那他就没资本造反。 男主不造反,苏凤仪的脑袋才能稳稳的。 她从记忆里扒拉出长公主身边侍女的名字,吩咐道: “梧桐,你去趟乌雀街,只要在馆的大夫,越有名的越好,不论是哪家的,都给本宫请到府里来,请个十个八个,现在就去。” 长公主脾气不好,性子急,想要的东西,一向是当场就要,想办的事儿,也是立刻要办,一刻也等不得,也没人敢让她等。 像请大夫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没头没尾的吩咐,那是常有的事儿,下人也不敢多问。 梧桐忙应道:“是,奴婢现在就去。” 梧桐行了礼就走,另有一个贴身侍女丹桂上来,接了给长公主梳妆的差事。 苏凤仪又朝着门口叫了一声:“谢玄可在?” 长公主府亲卫统领谢玄立马进门跪问道: “卑职在,殿下,有何吩咐?” 苏凤仪按住侍女还在忙活的手:“不必太麻烦,简单些。” 又招呼亲卫统领道: “谢玄,公主府能喘气的护卫都给本宫带上,去刑场。” 午时三刻就在眼前,沈大将军人头就要落地,此时再进宫找皇上要旨意是万万来不及了。 沈大将军不能死,苏凤仪要去,劫法场! 第2章 法场 长公主府当差的下人,都被训练出来了,听话,不多嘴,执行力强,雷厉风行,速度快得惊人。 谢玄听了吩咐,也是什么都没多问,领了命令就去传护卫。 公主府三百号府兵顷刻集结在大门口,等待苏凤仪下令。 谢玄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宛马道: “殿下请上马。” 还在门口找马车的苏凤仪顿时懵圈了。 她,不会骑马。 书里对长公主的设定是,开国太祖从小手把手教的骑射功夫,出行从来是穿骑装,佩弓箭,只骑马不爱坐马车。 所以她不仅应该非常会骑马,而且还百步穿杨,非常擅于骑射。 可是射箭,穿来的苏凤仪就更不会了。 人设,要崩啊。 苏凤仪犹豫的这稍许功夫,谢玄已经把缰绳捧递了过来。 而侍女丹桂更是手脚麻利地帮她把腰刀和弓箭装备上了,就和之前长公主每次出门时的流程一样。 这马是非骑不可了吗? 苏凤仪一时有些骑虎难下,不得不接过缰绳。 没想到缰绳到手的那刻,突然有一股非常玄妙的力量流转她全身,不待她细琢磨,已经下意识地翻身上了马。 动作自然流畅,无人察觉有异。 是原身的肌肉记忆起了作用?亦或是书中的设定在起作用? 最好不要是书设啊! 苏凤仪作为这本书里的反派,可不敢跟主角比书设。 书设里,什么最厉害,最无解,任你反派再牛也要甘拜下风? 那自然是主角光环。 如果藩王男主身怀主角光环这样的大杀器的话,那可是谁碰谁死。 作为反派,跟有主角光环的男主对上,对苏凤仪可就太不利了。 为今之计,还是赶快救下沈大将军,把男主的造反大业扼杀在萌芽里,不给主角出场的机会才是上策。 都没法出场的主角算什么主角,那就是路人甲,路人甲可没什么主角光环。 逻辑成立,完美。 想到这里,苏凤仪快马加鞭,在众亲卫的拱卫中,一行几百人浩浩荡荡往法场奔袭。 长公主跑马出街,一向张扬跋扈,动静颇大,京城百姓都习惯了。 一听长公主府这条街有动静,行人商贩纷纷躲避,唯恐撞上了这罗刹,否则便是撞伤撞残撞死了,也是自认倒霉。 一路通畅无阻,直到快到刑场时,突然一群百姓惊慌失措地迎面逃来,边逃边叫: “杀人啦!杀人啦!” 刑场中传来监斩太监的又尖又厉的喝骂声: “你还愣着做什么,等着人犯被劫走么?快斩了人犯!给我,斩呀!” 几个蒙面黑衣人跟刑场护卫战成一团,刽子手在监斩太监的喝骂下举起了屠刀。 显而易见,有同行也来劫法场,抢了苏凤仪的先。 黑衣人和护卫各有死伤,因为死了人,原本观刑的百姓边躲边跑,你推我攘,尖叫着就朝苏凤仪的队伍滚滚而来。 跟着人群滚过来的,还有酒有菜各种吃的喝的掉了一路,被人群踩得一片狼藉。 这些都是百姓自发带来,为沈大将军送行的。 人犯杀头前,一般行刑官都会允许家人送点吃的喝的,吃了断头饭,做个饱死鬼好投胎。 沈家从太祖开始就镇守宣府,一家三代为国守边关,在百姓中声望极高。 公道自在人心,沈家含冤,百姓自发送吃喝给沈大将军送行,也是理所当然。 正因如此,虽监斩太监一直在喝骂刽子手让他动手,刽子手的屠刀却是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就是不动手。 刽子手明显就在拖,不想当这杀忠良的罪人,拖一拖,说不定人就被劫走了,那就不是他的罪过了。 当然刽子手也不敢拖的太明显,于是装傻敷衍道: “高公公,不行啊,午时三刻还没到,现在就斩,那咱们不成抗旨了,不然再等等……” 高公公为躲避一对厮杀过来的黑衣人和刑场护卫,已经忙慌慌躲到桌子底下了。 听了刽子手这话,高公公气得当场要升天。 他的干爹,也就是东厂厂公九千岁说了,今日定要取这沈大将军的首级。 要真被人活着劫走了,厂公要的说不定就是他高公公的脑袋。 高公公冒险从桌子底下钻出半个脑袋,将签令牌往地上一丢,恶狠狠道: “令牌落地,即刻行刑,再敢推三阻四,拖延拉扯,连你一块斩!” 刽子手没了法子,只好朝人犯沈大将军拱了拱手: “大将军,得罪了,小的伺候您上路……” 现场乱成一团时,沈大将军沈权却对周遭乱象闻若未闻。 沈权,字洪先,年二十八岁,原二品辅国大将军,现白身阶下囚。 他虽囚服枷锁在身,形容潦草,却神色自若,腰背挺直,自在地喝着一个白发老汉捧到嘴边的一坛美酒。 从容得好似不在刑场,而在自家一般。 待一坛子美酒通通下肚,解了多日来的酒瘾后,沈权只觉畅快极了,大笑道: “好酒!美哉!” 又对那战战兢兢的刽子手道: “ 来,小兄弟,有劳,刀拿稳了,给个痛快。” 刽子手心中苦痛,面色悲戚,再次举起了屠刀,正要行刑,却听耳边呼啸之声,一只羽箭破空而来,一下插到了他的发髻上。 刽子手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羽箭,心中先是微愣,转而寻思道,虽只伤了头发,但好歹也是负伤不是? 不是我等不奉命干活,是我等被流箭所伤,干不成了! 理由充足,刽子手立马连声干嚎: “哎呦,哎呦,哎呦呦,我受伤了!我流血了!我死了!” 一声哎呦,刀一扔。 两声哎呦,眼一闭。 三声哎呦呦,倒地装死。 高公公眼见这刽子手如此不中用,恨得咬牙却是没得法子,只好趴在桌下,提溜着眼珠子,东瞧瞧,西寻寻,最后指着一个小太监道: “你,去把沈大将军干掉!” “啊?我,我吗?” 被点到的小太监快哭了,从地上捡了刀,拖刀于地,却踌躇着不敢行事。 高公公催得急了,小太监鼓足勇气,到了近前,刀刚举起来,大将军看了他一眼,还朝他笑了一下。 沈大将军威名赫赫,不笑还好,这么平平无奇地一笑,和他对上眼神的小太监被吓得是胆颤心惊,双腿发软,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哪里还下得了手。 让他杀沈大将军,哪怕是戴着手镣脚镣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沈大将军,他也不敢呀。 骑马奔来的苏凤仪见那小太监举刀,唰唰又射出一箭,一箭射在小太监的手腕上。 小太监顿时惨叫倒地,不但拿不住刀,还被这脱手的重刀砸得当场晕了过去。 通过这两箭,苏凤仪确认了,她能射这么准,长公主百步穿杨这个设定的确在产生作用。 而高公公则被这两箭给搞怒了,躲在桌子底下四处张望,不住喝骂道: “反了!反了!又是哪里来的贼子!” 仔细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长公主,还带着好几百人助阵,顿时心中狂喜: “天不亡我!有长公主在,沈权今日必死无疑!稳了!” 高公公如遇救星般,从桌子底下猛窜出来,连滚带爬,又哭又笑: “殿下啊,殿下,救命啊,救命啊!” 第3章 沈权 苏凤仪没理高公公,举起箭,在刑场中找人,终于找到一个身形清瘦修长,使双剑的黑衣人。 沈家少将军沈和,在书里使的正是双剑。 苏凤仪的第三箭射出,依旧又快又准,却被此人转身持剑格挡,掉落在地。 是他! 苏凤仪确认了,挡掉她的羽箭的黑衣人,就是那个被通缉的沈家少将军,比她先来劫法场的沈和。 若是旁人,恐怕接不住长公主这一箭。 沈和劫法场这也是书里原有的情节,陪他劫法场的是藩王男主特意派出的死士。 在原书里,不仅长公主看上了沈和,藩王男主也看上了沈和。 长公主爱他年轻俊俏少年郎,藩王男主爱他年轻好骗会打仗。 男主缺兵权,更缺大将。 沈大将军沈权心思沉稳不好骗,男主为了拿到兵权只能借刀杀人。 但少将军沈和年轻气盛,还是可以忽悠看看的,于是男主便演了这出戏。 主打一个赴汤蹈火,士为知己者死,虽然死的不过是几个死士,但意思到了,不怕沈和不上钩。 在书里,沈和劫法场自然是失败了。 哥哥沈权被斩,沈和对皇上的恨意到了极点,又被藩王男主所救。 爱憎分明,但斗争经验不足的少年将军沈和,就这样被男主骗到了手。 既为报恩,又为报仇,在男主起兵造反的过程中,沈和作为大将,为男主立下了汗马功劳。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绝顶高手中的绝顶高手,这是沈和在原书中的设定。 若非有沈和在,藩王男主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达成造反称帝的成就。 书设猛如虎,像沈和这样的超级猛人,苏凤仪自然要扒拉到自己碗里,绝不会放他到对手那里去。 沈家两兄弟都是她的,哥哥她要救,弟弟,她自然也要抢。 藩王男主想和她抢男人,哼,没门! 既然找到正主了,苏凤仪收了弓箭,手一挥吩咐道: “给本宫围住了,一个都不能少,全给我抓起来,要活的。” 公主府的侍卫们向前开路,破开滚滚人流,将扑喊救命的高公公拨拉到一边,朝刑场中的黑衣人们扑去。 因藩王男主只是想演场戏刷沈和的好感度,并不是真的想救人。 他更怕弄巧成拙,万一真把沈大将军救出来就不好收场了,所以派出的这几个黑衣死士也不是什么绝顶高手。 长公主府三百号府兵加入战局,几个人对几百人,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但不愧是她和男主都争抢的男人,几百人围攻下,沈和,还是给跑了。 因苏凤仪要活的,府兵们多有掣肘。 而眼看劫囚无望,沈和也不傻,不搞舍身共死那套,留得青山在,不怕仇不报,几个转身,如飞燕般飘然而去,无人能拦。 绝顶高手就是绝顶高手,几百重兵,硬是留不住一个沈和。 谢玄没办好差事,特来请罪,跪请长公主责罚。 人跑了,苏凤仪遗憾是遗憾的,不过沈大将军在手,不怕沈和不来。 于是安慰道: “无妨,给沈大将军松绑,连劫囚的贼人一起,带回去。” 谢玄去找监斩官高公公拿手镣脚镣的钥匙,苏凤仪则下马去看沈大将军。 沈权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样,见了苏凤仪,只笑道: “多年不见,殿下风采依旧。” 这话不错,六年前,两人的确见过。 六年前,登基不足三年的先皇驾崩,临终托孤,选了一文一武两个顾命大臣,杨阁老和沈大将军。 宫中无太后,先皇后又死得早,先皇便将无人看顾的一对稚女稚子,太子和宁国公主托付给了首辅杨阁老。 请杨阁老辅佐太子登基,封宁国公主为宁国长公主,请杨阁老在长公主及笄后,为她开府择驸马。 先皇又将天下安危托付给大将军沈权,然后不舍离世。 先皇选大臣的眼光虽准,对自己一双儿女的认知却太过肤浅。 这哪是一对需人看顾的孤苦无依的稚子稚女,简直是一对没人管得了的混世魔星。 两个肝胆忠心的顾命大臣,一个三年前被气得中风卧床,一个如今成了阶下死囚。 六年时间,臣未曾负君,君却要杀臣。 这事的确是皇家办得不地道,苏凤仪要把沈家拉到自己这边来,又担心沈权心中有怨怼。 见沈权态度温和,苏凤仪便忙刷起好感度: “沈大将军且随本宫走,大将军请放心,有本宫在,必保将军无恙。” 这话有些过于诚恳直白了,朝堂之中,无人如此说话,上对下,也无人如此说话。 沈权微愣,他本以为长公主是来给他送行的,谁知,竟是来劫囚的。 而且是大张旗鼓,毫不掩饰,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长公主府的府兵,顶着长公主的名头,当着监斩太监的面,实名劫囚。 普天之下,谁敢这么明晃晃地打九千岁的脸面,也就只有长公主了。 沈权驻守宣府多年,宣府乃九边重镇之一,虽在边境,离京城却不过两百里。 京城传闻,长公主的风流混账事,他也是多有耳闻。 今日一见,却知传闻不实,长公主那荒诞名声之下,竟然有颗赤子之心。 沈权颇有些意外和感动,但也明白,赤子之心虽好,却办不成事。 要他命的是东厂厂公九千岁,深受皇上宠信,权势滔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厂公要杀人,除了皇上,没人能拦得了。 长公主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宗亲身份虽高,手中却无实权,怎么能斗得过厂公呢。 朝堂争斗的生死之事,又何必把个安享富贵的小娃娃牵扯进来,反而害了她的性命。 因而感动是感动,沈权却笑着摇了摇头道: “殿下愿出手,沈某感激不尽,只沈某如今乃死囚,皇上亲下的旨,如何能随殿下回府,殿下可是有皇上的旨意?” 皇上的旨意,那自然是没有的,时间紧,她根本顾不上呀! 但话不能这么说,苏凤仪唬他道: “皇上会有旨意的,你先随我回去。” 沈权可不是那等好糊弄的人,追问道: “那便是没有旨意了,若无皇上旨意,法场劫囚可是死罪,便是宗亲也不得免罪,殿下可知?” 第4章 劫囚 沈权不肯走,这实在是出乎苏凤仪的意料之外。 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反正长公主的人设就是霸道任性,她便是强硬些,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苏凤仪不跟他啰嗦,冷哼一声,瞪他一眼: “无需多言,本宫说会有旨意,自然十成十的会,你是想死想活,想活就跟我走,别墨迹。” 结果沈权其人,却是软硬不吃。 沈权敛去笑意,满脸肃色说道: “臣一介武夫,何惧生死?倒是殿下千金之躯,实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来此处行此事。 敢问殿下,是何歹毒之人对殿下说了什么混账话,竟怂恿殿下做今日这糊涂事?请殿下速速回府离去,勿要落人口实。 另请听沈某一言,无论今日谁怂恿殿下来此处,皆为居心不良之徒,请殿下务必诛杀此人,以绝后患。 殿下切记,往后务必远离朝堂之事,如此必能快快活活,永保安虞。” 从沈权的角度看,他比长公主大十岁,长公主虽已十八岁了,在他眼中,依旧是个需要人庇护教导的小娃娃。 他给长公主说的道理也非常简单,远离朝堂,就不会触及他人的利益,便是跋扈些,荒唐些也无妨,谁也不会碍着长公主的富贵荣华。 先皇既曾托孤于他,作为顾命大臣,这些僭越的话,还是可以教一教的,也是他这个做臣子的临死前应尽的本分。 像沈权说的那样当个无害的废物花瓶,自然也是快乐的。 可是沈权不知道,这快活和富贵的保质期只有一年,那如何能快乐得起来呢? 偏苏凤仪又无法在此地跟沈权明说。 而且打工人苏凤仪穿书前已经二十五了,觉得自己跟沈大将军基本算是同龄人,想的是救出人后谈谈以后的合作,不想被他当个孩子哄着。 两人就,思路对不上,根本谈不拢。 苏凤仪也明白,根源还是因为她的长公主身份,听着尊贵,在权力场上却没有分量。 故而即使她到了沈权面前,沈权也只当她,年少无知,受人蒙蔽在胡闹,不相信她能成事,反而还担心牵连她。 苏凤仪心想,我还偏不走,管你信不信,管你同不同意,你是我的保命符,我非带你走不可,你若不肯走,我就打包带走,由不得你。 既然决定强制带走了,苏凤仪也不跟沈权争辩,只再接再厉,接着刷好感度,表明心迹道: “没有人撺掇我,是本宫自己要来救你的。 沈大将军是国之栋梁,便是死也该在那壮阔战场,而非在这闭仄刑场。 本宫定能让皇上收回旨意,请将军信我。” 苏凤仪说话时,沈权便专注地看着她,听她说完,沉默良久,又叹了口气,才笑着说道: “殿下有大才,众人皆知,臣亦如雷贯耳,自然深信殿下能办成此事。 左右不差这点功夫,请殿下先去宫中要回旨意,臣在此等殿下,好不好?” 苏凤仪满脸无语地看着沈大将军,这沈大将军真是个人才,这是硬讲道理讲不通,就换了软话来哄她。 她看起来这么无知这么好哄骗么? 这种哄三岁小孩儿的话,他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现在这情景,她前脚走,后脚高公公就能把他沈大将军砍了,还等她,真是胡说八道。 沈权见她神色,知道没哄成,骗不走,也是无奈。 京中传闻到底怎么回事,传闻中的长公主美艳又荒淫,跋扈又愚蠢。 荒淫不荒淫这种闺中之事,他是无从知道,但今日沈权所见,长公主明明是个赤诚之人。 世人皆愚钝,真是有眼无珠,可恶可笑。 两人各怀心思,一起沉默了起来,在这沉默中,谢玄将镣铐的钥匙送了过来。 长公主府的人做事风格,和长公主那是一脉相承,那就是,霸道,跋扈,不讲理。 钥匙本在高公公手里,高公公不肯拿出来,被谢玄并几个公主府府兵围着揍了一顿,爆出装备,钥匙到手。 其他人或许怕东厂的人,长公主府的人都随长公主,眼高于顶,又虎又莽。 只要长公主有令,长公主府的人,那可真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干,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一个高公公而已,不过是什么厂公的干儿子,哪怕是那厂公的亲儿子,打就打了,怕他做甚。 苏凤仪拿了钥匙,亲手给沈权取了镣铐。 谢玄很有眼力见儿,紧跟着将沈权扶了起来。 坐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沈权如今站起来,苏凤仪才发现他大半个人都靠在谢玄身上,脚拖在地上使不上力气的样子,很不对劲。 不会是断了? 苏凤仪眉头紧皱,很是担心。 沈权如果腿断了,好不了怎么办,世上可没有腿断了还能上战场的将军。 而按书里的时间线,为了让北虏早点来,男主多日前就把沈家被斩宣城空虚的消息传给北虏小王子了。 北虏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像沈权这样进了诏狱的人,又是得罪了厂公的人,苏凤仪来之前就料到他必定会带伤,所以她才会一开始就让梧桐去请大夫。 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这里又人多口杂,合作之事也不适合在这里谈,还是尽快回公主府的好。 苏凤仪暗暗对谢玄使了个眼色,又对沈权道: “府中大夫已安排妥当了,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跟我回去诊治,要么我让人把你打晕了扛回去诊治,你选哪个?” 话音未落,准确讲是苏凤仪刚刚说到“打晕”这两个字时,谢玄就暗自从袖中取出一竹制筒针,直刺沈权后颈。 无需多言,贴身亲卫的默契,就是这么好使。 沈权察觉有异已是来不及,药物入体,不仅受伤的双腿使不上力气,更是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他倒不怕长公主要害自己的性命,对长公主这谈不拢就动手的脾气,只哭笑不得,无奈叹道: “殿下当真是,胡闹,乱来,不像话……” 三声叹来,声音渐弱,已是晕厥。 这疗效也太快了,不像话的苏凤仪有些担心: “这,可有不妥?” 谢玄对自己用毒的本事还是非常有自信的,保证道: “殿下放心,此乃安神之物,对身体无害,一个时辰,大将军必醒。” 既是无害,苏凤仪满意了,当即表示: “很好,扛走,回府。” 第5章 回府 苏凤仪抢完了人就想跑,有人却不乐意了。 首当其冲的,那自然是奉厂公之命监斩,丢了犯人交不了差的高公公。 厂公要他今日死,哪能等他到明日。 沈权今日若活着离开,他高公公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沈权必须死! 高公公顶着鼻青脸肿的一张脸,带着现场监刑的护卫们,围挡在出口,凶悍喝道: “大胆!此乃死囚,谁人敢劫囚!” 刚被揍一顿,也不长记性。 再重复一遍,长公主府的人做事,那就是,霸道,跋扈,不讲理,除了长公主的话,谁都不听。 都不用苏凤仪出手,谢玄一个眼神,府兵们一拥而上,将这几个胆敢拦路的太监和护卫又狠狠揍了一遍。 苏凤仪策马回府时,只听身后几个太监的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喝骂之声,倒是一句不见了。 …… 今日劫囚之事,苏凤仪也没想过遮掩,一来一回,几百号人呢,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呀。 因此煊煊赫赫,动静颇大。 京中各家各户,识相的,自然关门闭户,有那胆大的,最多也就从门缝、窗边、墙角瞧瞧热闹,无人敢拦。 苏凤仪一马当先,谢玄骑马跟上,禀告道: “殿下,有人跟踪。” “何人?” “听步法,是沈少将军。” 苏凤仪环顾四周,家家门户紧闭,天上地上,角角落落,房上街角,实在看不出沈和在哪儿。 看都看不出,要从这几百人的脚步声车马声中,听出一个跟踪之人的步法,一般人那就更是听不出了。 但谢玄自然不是一般人。 谢玄,字绍程,年二十五。 他本是锦衣卫中最年轻的千户,先皇后母族一枝的远房族人。 从辈分上讲算是苏凤仪远房表哥,是先皇走之前特意调来保护她的。 谢玄跟了长公主六年,忠心没得说,业务能力也很强。 锦衣卫嘛,干的就是特务的活,隐匿伪装,用毒用药,追踪反追踪,查案刑讯,谢玄自是个中翘楚。 对苏凤仪来说,沈和跟上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他若跟着男主那个野男人跑了,她才要头痛呢。 因此苏凤仪笑道:“不必管他,速速回府。” 待到回了公主府,梧桐一副没办好差事的模样,迎上来道: “厂公家的小妾昨日病痛,九千岁府里将朱雀街的好大夫尽皆请走了,今日还没放回来。 好在廖神医昨日去上香,回得晚些,未曾被厂公家碰上,故得请了廖神医来,加上剩下的大夫勉强请得五六人来。 奴婢担心人不够,误了殿下的事,便自作主张,又去请了几位太医署今日未当值的太医,如此又得七八人。 因不知要看诊的是哪位贵客,若是女客,怕多有不便,奴婢便去柳杏坊,请了几位专职小儿和妇科的妙手女医来……” 苏凤仪让梧桐请个十个八个大夫,梧桐一点不打折,派了十几个小厮,满京城找大夫,足足请了三十二个大夫回来,让苏凤仪海选。 这三十二人中,各有专精,治头的,看腿的,下内火的,管房中秘药的,品种繁多,应有尽有,就是沈大将军要生孩子,都能伺候明白了。 因长公主吩咐事情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梧桐自发领悟了题海战术的技能,比如这次,既然不知长公主想请的是什么大夫,那就把什么类型的大夫都给请了来,让长公主选,总有一个能蒙对。 梧桐实在是个好员工,考虑周到,办事妥帖,不让老板为难,难怪能当上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苏凤仪点头表示满意: “ 把沈大将军安排到本宫的寝殿西厢房去,问问哪个大夫是专精骨科外伤的,先把外伤治治。 其他大夫也都看看,有什么毛病都给调理调理,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库房取,库房没有的,便去买,不限花费,务必治好。 再拨些手脚干净稳重的侍女,专职伺候,你多看着些,不得怠慢敷衍。” 人是抢回来了,事儿不算完,劫囚这样的大事,总得有个名头。 苏凤仪决定借长公主荒诞的名声用用,把人安排在自己寝殿里,皇上那里查起来,也好有个说法。 长公主为沈大将军劫囚场,又为沈大将军满城找大夫,沈大将军还住在长公主寝殿里。 待这帮大夫把这皇家艳闻往外一传,京城谁人不知,长公主和沈大将军关系非同一般呀。 梧桐听了吩咐,自去安排,不一会儿把大夫的意见传来了: “沈大将军伤得厉害,伤处又多,但好在身体底子好,性命倒是无碍,将养些时日,能养回来,殿下放心。” 性命无碍,那其他的呢? 苏凤仪还担心沈权的腿,追问道: “ 他的腿呢?如何了?可会影响他行走?可会影响他带兵?” 梧桐守在大夫旁边看的诊断,详详细细问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立刻答道: “廖神医说,伤在皮肉,未伤着骨头,花些时日和功夫,细细养着,能养好。” 心中一块儿大石落地,苏凤仪放心了。 她准备进宫去找皇上要个旨意,把今日之事善个后,又担心她不在府中,东厂又来抢人,长公府的其他人镇不住场子。 苏凤仪正踌躇呢,结果,谢玄来报: “殿下,高公公带人围了公主府。” “来的正好!” 苏凤仪真是太喜欢高公公了,她正愁上哪儿找只儆猴的鸡来杀,这高公公就上赶着来送死了。 真是,大善! 既然他敢来,那便让他,有来无回! …… 高公公是厂公九千岁最近刚认的干儿子,正是风头正盛得宠的时候,平日里宗亲大臣们,谁人见他不是客客气气,战战兢兢的。 谁知今日居然受此大辱,差事办砸不说,还被打了! 还被连打了两次! 高公公哪肯善罢甘休,足足从东厂摇了上千人,围了公主府,定要搜出沈权,洗劫了公主府,出了这口恶气。 长公主又如何,一个空有名头手中无权的宗亲,还敢跟东厂斗? 东厂诏狱里,被整死的宗亲还少吗? 敢打本公公!哼,今日非整死你不可! 高公公磨刀霍霍,吩咐带兵的千户领人进公主府搜人犯。 谢玄哪会容他如此放肆,得了长公主的吩咐,便带着府兵守在大门前,手中绣春刀已然出鞘。 第6章 被围 东厂的千户一般都从锦衣卫千户中调任,今日这带兵的东厂朱千户和谢玄也是旧相识。 朱千户知道谢玄的厉害,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不想与他正面对敌,拱手劝道: “师弟 ,这是何必?你说你这事办的,偷偷把人劫走送走也就是了,你又不是做不到。 为何偏要当着京城这么多人的面,大张旗鼓把人带回长公主府? 闹成这样,我们也很难交差啊,师弟,不如这样,你把人交出来,我们拿了人就走,何必大动干戈。” 谢玄听耳不闻,只道: “各为其主,休得啰嗦,长公主殿下要的人,便是玉皇大帝来了也休想带走,谁敢来,我便杀谁,你来,我便杀你。” 朱千户又劝: “不至于,不至于,何至于此啊!师弟,我知道你武功高,但双拳难敌四手,你多少人,我多少人? 真要打起来,必定两败俱伤,为个必死的人犯,值得么?” 谢玄还未说话,高公公先忍不住了,喝斥道: “朱千户,给我杀进去!再敢拖延,我必报给九千岁,治你渎职之罪!” 朱千户真是要被高公公烦死了。 渎职,渎什么职,人犯跑了,那也是高公公的锅,跟他本没关系,他就是被高公公硬抓来顶锅的。 这事儿今日办好了,对他可没什么好处。 高公公抓了人犯交差有功,他却必定会得罪长公主。 长公主可是皇上的嫡亲皇姐,和皇上感情深厚,她虽动不得九千岁,要动他这个小小千户那不比吹口气还容易。 但这事也不能办砸了,他在东厂这条船上混饭吃,办砸了高公公定饶不了他,也是死路一条。 好坏都是死,左右都开罪不起,朱千户真是难啊,早知道昨日就该寻个外派的差事,离了这场是非。 朱千户在这左思右想,举棋不定,高公公可容不得他敷衍,厉声叱问道: “怎的,朱千户,你这般犹犹豫豫,可是和这谋逆的反贼沈洪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谋逆之事,你也有份?” 谋逆这个大帽子扣下来,朱千户可再不好耽搁了,矢口否认,赶忙吩咐左右道: “你们几人,与我共同围攻牵制住谢千户,其余人等,冲进去找人。 切记切记,拿到沈大将军就走,速战速决,切莫恋战。 我们虽人多,优势却在谢千户,撑不得太久。” 朱千户带头就要往里冲,谢玄持刀迎面劈来,又有几个东厂百户加入将谢玄围了起来,一时刀剑比拼,金石声齐发,几人已战成一团。 另有东厂的番役们要冲门,与长公主府府兵正要短兵相接,长公主府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 伴着马儿嘶鸣之声,苏凤仪驰马射箭而出,三只连发利箭破空朝众人射去。 东厂番役们担心有埋伏,急忙回撤,连朱千户等人也停了攻势,各自躲避。 眼见利箭飞来,番役们各自闪躲得还算体面,唯高公公却是被吓得抱头鼠窜,惊惧万分。 在高公公惊恐的尖叫声中,三只利箭擦着他的鞋背,洞穿石板,在长公主府门前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一条清晰的界线。 苏凤仪座下骏马,转瞬已冲到高公公面前,马蹄已踢到了高公公帽檐上。 眼看要被大马踩踏得血溅当场,高公公大骇不已,求生本能下,爆发出超乎身体极限的灵敏,哭嚎着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堪堪捡回一条小命。 苏凤仪勒住马绳,回转了个弯,重又回到大门前。 她收了弓箭,指了指那条羽箭组成的界线,脸上带着长公主那特有的目中无人的傲慢表情道: “一个个好大的胆子,来本宫门前寻死,以此为界,今日敢入此界者,杀无赦,本宫倒要看看,谁敢!?” 按理说长公主是没权利无缘无故杀人的,有权利的只有皇上。 但苏凤仪那表情和语气都太笃定了,长公主又是皇上血缘最亲之人,保不准长公主到皇上面前说句话,就真能要人的命呢。 朱千户和番役们都拖家带口的,进东厂,为的是博个富贵,混口饭吃,没想着要把命搭上,听长公主如此说,自然怕了,再不敢上前。 朱千户没这个脸,劝不动长公主,便撤回到高公公身旁,劝高公公道: “高公公,您说这事儿搞得,不若您先去求求九千岁,让皇上给个搜查的旨意?咱们凭旨意办事,不然真的难办啊。” 慌乱间掉了帽子,乱了头发,破了衣裳,丢了脸面,形容狼狈的高公公,好不容易被人从地上扶起来,闻言横他一眼: “混账,求什么旨意!差事办成这样还有脸去求厂公?活腻了不成?!” 高公公看了看骑马立于大门前,如个门神般的长公主,实在想不通,这长公主今日是吃错药不成,怎的非跟东厂过不去? 平日里东厂杀得人那可多了,也没见长公主问过一声,看过一眼。 今日却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千军面前,竟一步不退。 一个沈大将军,能有这么大能耐? 是,长公主好美人,人尽皆知,沈家兄弟皆颇俊朗有才色,长公主喜欢,也很合理。 但为了男色,要杀东厂的人? 高公公不信。 哪怕刚刚才差点命丧黄泉,高公公打心眼里,还是不相信,以九千岁如今的遮天权势,有人真的敢杀东厂的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别说杀人了,放眼望去,京城内外,满朝文武,谁能有这胆量,敢跟东厂当众翻脸? 高公公忍着眼眶肿痛,眼珠子转个不停,细细想来,长公主今日虽多次出手,但没有一次伤人性命。 只怕是一个色厉内荏的窝里横,说的热闹,动起真格的来,实际连见血都不敢的小姑娘罢了。 赌了! 高公公笃定苏凤仪在唬人,而且比起这面嫩的长公主,还是心狠手辣的九千岁更可怕些。 他今日定要杀了沈权,办完九千岁交代的差事,故而抬脚就跨过那界线,嚣张叫道: “我就过了,谁奈我何!……” 再多的话,却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高公公脚尖刚过线,谢玄瞬间暴起,转瞬近了高公公的身,手起刀落,当场斩下了高公公的人头。 对谢玄而言,长公主的话就是圣旨,长公主说了杀无赦,那便是杀无赦。 管你是谁,谁来,谁死! 第7章 立威 人头飞落在地,咕噜噜滚了起来,谢玄面无表情,收了刀,站回到苏凤仪身侧。 谢玄出手太快,直到那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朱千户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满脸惊骇: 长公主居然真的敢杀东厂的人! 现场近千东厂番役,眼看着高公公无头的身躯轰然倒地,血喷得到处都是,却是静寂无声,无一人敢发一言。 甚至有那离得界线近的,默默连退了三步,唯恐谢千户眼神不好,自己受了牵连,丢了性命。 谢玄下手果断,苏凤仪很满意。 若让高公公当场打了她的脸面,让人发现她说的话不管用,那今日局面就控制不住了。 杀鸡儆猴,才能立威。 她要的就是世人皆知,这世间无人敢管的事,长公主敢管! 无人敢杀的人,长公主敢杀! 什么霸道,什么跋扈,听起来最多就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太弱了,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还不如暴虐,弑杀来得硬气,合她的心意。 只有她名声够硬,才能在权力场的那张桌子边,争得一席之地。 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当个小姑娘哄着,让她一边玩去。 才不会被人看轻,如今日般,连个不入流的太监都敢在她门前叫嚣逞威风。 而且这个高公公死得可不冤,便是今日不杀,改日找机会她也得杀了他。 书里皇上和长公主逃到南方,藩王男主起兵南下,高公公眼见旧主不行了,就跟男主搭上了线,做了男主的卧底。 男主最后围攻南方临时的都城,还是高公公给开的城门,和男主来了个里应外合。 这种祸害,不趁他没发育起来砍掉,留着过年不成。 长公主说翻脸就翻脸,高公公转瞬间身首异处,被摇来的东厂番役们,顿时没了主意,齐齐看向领头的朱千户。 苏凤仪也看过去,似笑非笑道: “朱千户可是也不想活了,且上前来,本宫成全你。” 谢玄的刀再度出鞘,若是朱千户敢上前,他可不管什么同职情谊,定要让他血溅当场。 众目之下,朱千户二话不说,想都不带想的,扑通就给苏凤仪跪下了。 他朱千户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主打的就是识时务,懂眼色,能屈能伸,不想找死。 不仅如此,朱千户还边跪边哭,边哭边嚎,涕泪横流,声泪俱下: “求殿下恩典,给卑职一条活路,如此回去,卑职无法交差,也活不成啊!” 又望向谢玄道: “谢千户,求谢千户看在往日的同门情谊上,救救在下。” 若非有那不得过线的命令挡着,朱千户都想过去抱着谢玄的大腿跪哭了。 这抱腿跪哭,唱念做打的招数,可是九千岁座下,人人皆会的本事。 朱千户能做到今日这般丝滑,平日里也是勤学狠练,没少下功夫。 九千岁其人,出身贫微,一朝翻身,最爱看以前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在他面前跪下唱征服,磕头认爹。 贵人们谄媚的丑态,哀求的眼泪,越是卑微,九千岁越爱。 朱千户跪求,谢玄实在是没眼看,甚至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他在锦衣卫当职时,也曾和朱千户共办差事。 当年的锦衣卫,乃天子近臣,执天子令,代天子行事,多么的威风。 至先皇殁,少年天子登基,当今皇上亲近宦官,东厂日渐煊赫,锦衣卫却日渐势微。 当年的朱千户也是个鲜衣怒马,傲骨铮铮的硬汉,如今时移世易,入了东厂,当了厂公的一条狗,竟成了这副模样。 朱千户跪得这般快,行事如此上道,苏凤仪也松了一口气。 元恶已诛,胁从罔治,这么多人呢,哪里杀得完。 她就想立个威,刷个不好惹的名声,又不是喜欢杀人,能少杀一个,是一个。 毕竟讲道理,她劫囚是事实,而且朱千户带的人又是己方数倍,真打起来,长公主府胜算不大。 既然朱千户服软了,挥过了大棒,苏凤仪准备给他发点糖,免得他狗急跳墙,反倒坏事。 而且朱千户嘛,跟附庸于九千岁的大部分人一样,都不过是墙头草罢了,不足为虑。 墙头草的特点,就是没什么原则,谁赢帮谁,谁输就落井下石。 墙头草人多势众又杀之不竭,也不必赶尽杀绝,正可拿来一用。 苏凤仪给了谢玄一个眼神,谢玄立刻收了刀,上前将战战兢兢的朱千户扶了起来。 苏凤仪温言说道: “朱千户这话说的,什么活路不活路的,在本宫看来,现成的升官发财的大功劳在眼前,就看朱千户能不能把握住了。” 朱千户听了此话,原本暗自握着刀的手默默放了下来。 他虽哭得凄惨,跪得果断,但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若跪哭也不好使,长公主真要痛下杀手,不给他活路,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只能鱼死网破,跟她拼了。 好在,听长公主这话的意思,有的商量。 朱千户卑躬屈膝,满脸堆笑,拱手附和道: “是,是,卑职眼盲耳瞎,蠢笨如猪,实在愚昧,求殿下指点。” 不错不错,相当上道。 苏凤仪笑笑: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高公公竟当街行凶,行刺本宫,朱千户你说,此人该不该杀?” 谁行刺谁? 朱千户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答话,心中想的是: “长公主杀都杀了,还问我该不该杀,难道我敢说不该杀吗? 而且高公公该不该杀,哪由我个小人物评说,那得看九千岁如何想,皇上如何看。 长公主这张嘴就来,信口雌黄,也得看能不能让皇上信啊。 我且先顺着她,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把这黑锅给高公公背了再说。” 因此朱千户依旧笑得如花开般,呵呵的敷衍道: “殿下杀他,定有殿下的道理,若他不该杀,殿下怎会杀他。” 朱千户想得没错,苏凤仪使用的正是打工人的绝技之一,甩锅。 俗话说的好,不想背黑锅,就要会甩锅,甩锅用得好,升职加薪跑不了。 甩锅是一门艺术,用得不好就容易演变成当众撕扯,用得好却能其乐融融,共襄盛举,关键在于把锅甩给谁。 死人不会说话,正是甩锅的最佳人选。 第8章 甩锅 是时候展示打工人真正的技术了。 让尔等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甩锅。 苏凤仪笑道: “今日有贼人法场劫囚,朱千户,你可知道?” 朱千户被这话搞得一脸懵,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劫囚的贼人不就是长公主么? 他也不敢说,只诺诺答道: “是,是,是有耳闻,卑职正是为此事而来。” 苏凤仪突然变了神色,愤恨道: “有人劫囚,本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助他抓了贼子。 高公公作为监斩官,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来行刺本宫。 我原以为他只是无用罢了,现细想来,他竟然和那劫囚的贼子们是一伙的,否则如何竟会追到本宫门前? 是了,定是要来本宫府中杀人灭口! 此人着实可恨,本宫现正要去宫中向皇上禀告此事,朱千户,可愿同往,做个见证?” 朱千户犹豫了,他若同去做了见证,那就相当于给长公主交了投名状,以后就是长公主的人了,九千岁那边会如何想? 苏凤仪见朱千户踌躇,又笑道: “朱千户大可放心,虽今日带兵来的是朱千户,喊打喊杀的是朱千户,与我亲兵动手的也是朱千户。 但本宫信你,便是你不去,本宫也定不会跟皇上说,让皇上以为要来杀人灭口的是朱千户。。。。。。” 朱千户快哭了,长公主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这黑锅总得有人背,不是高公公,那就是他朱千户了。 反正高公公已死,九千岁那边追究下来,他也活不了,不如投了长公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要投就要投个彻底,朱千户下了决心,答道: “口说无凭,只怕皇上也难决断,卑职愿为殿下解忧,搜查高公公府上,为殿下寻来凭证,请殿下指点,这凭证该当如何方能以便圣裁?” 东厂行事,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就看长公主要的是什么样的凭证了。 长公主要什么样的凭证,朱千户定然就能寻来什么样的凭证。 苏凤仪现在实力不够,还不是和厂公翻脸的时候,最好是既不得罪厂公,又能把沈大将军的罪名给洗清了。 因而甩完了锅,苏凤仪又开始使用打工人的进阶技能,画饼。 苏凤仪循循善诱道: “本宫着实忧心,高公公得厂公信任,尤不知足,是想做什么?难道竟是想取厂公而代之。 朱千户,你是厂公座下得用之人,可要为厂公好好查一查此事。你对厂公的忠心,厂公定能知道。 你若办成此事,有如此大的功劳,可不就是现成的升官发财的机会? 至于人犯沈洪先,本宫自会交给皇上处置,朱千户也不必再挂念担忧。” 长公主这话讲的一波三折的,朱千户心绪也跟着上上下下,跌宕起伏,真是心疾都快被长公主搞出来了。 不过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听懂了。 那就是,长公主居然不是要和厂公对着干! 如此,真是大善啊! 长公主说的对,如果高公公有罪,那高公公之死,便由大坏事变成了大好事。 而有了高公公的罪证,他朱千户既可在厂公面前表功,又不得罪长公主,岂非两全其美再好不过? 朱千户算是彻底放心了,立马收了哭求的姿态,欢天喜地地领了差事: “多谢殿下指点,卑职必办妥此事,请殿下放心。” 朱千户行礼告别,收拾了高公公的尸首,带着东厂番役们浩荡而去。 总算把人哄走了,果然还是墙头草好哄,诱之以利即可成事。 但此乃权宜之计,能不能保住沈大将军,关键还在能不能说服皇上。 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还有什么利是可以用来说服皇上的呢? 望着远去的众人,苏凤仪沉思片刻,吩咐谢玄道: “你去审一审那几个贼子,再暗中帮朱千户一把,务必把凭证做扎实了。” 谢玄领令而去,苏凤仪又吩咐梧桐道: “守好沈大将军,守好公主府,本宫去去就回。“ 留了梧桐看家,苏凤仪一人单骑,飞奔往皇宫而去。 。。。。。。 皇宫大门,值守的禁军正在查验入宫之人的腰牌,突然远处一骑快马奔来,到了近前,竟然不减速也不下马,似要强行闯关。 一守门的年轻护卫见之大骇,正要持长枪挡门阻拦,旁边的几个年长护卫却大叫道: “祸事了!不可!” 几个年长护卫抓手的抓手,抱腰的抱腰,按腿的按腿,将这年轻护卫死死拦住,这一拉扯误了时间,快马已顺顺利利入了皇宫大门,扬长而去。 年轻护卫见那白马红衣的背影已远去,挣扎大叫道: “你们做什么!怎能放人在宫中骑马,而且她身上有弓箭,怎能让她带凶器入宫!” 年长护卫们一人锤了他一拳,这才放开他,擦把汗道: “你才是做什么!同屋的人没跟你讲过规矩? 那是长公主! 长公主爱带什么进宫,带什么进宫,爱骑什么进宫,骑什么进宫,你敢拦她?想找死别带上我们。” 年轻护卫靠着给厂公送礼,刚当上这护卫的差事不久,不知还有这规矩,闻言忙给年长护卫们,又是道歉又是道谢: “竟有此事,多谢各位哥哥指点。小弟给各位赔罪,今日散值后,由小弟做东,请各位赏脸,一起喝酒。还请各位哥哥再教教我这宫里的规矩。” 都是同僚,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年长护卫见他知好歹,也愿教他,跟他讲讲来龙去脉,便道: “你是新来的,长公主这些年又出宫开府,不常在宫里,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当年太祖宠爱长公主,立了规矩,不拘宫中何处,前朝也好,后宫也罢,长公主想去哪儿都去得,不拘何事,长公主想做什么都随她高兴。 在宫里骑马射箭算什么,当年长公主还大闹过金銮殿,要当众射杀御史,不仅如此,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坐过太祖的龙椅呢。“ 年轻护卫听得背后直冒冷汗,庆幸道: “长公主竟如此凶残!若无各位哥哥救我,小弟今日必死无疑。” 第9章 进宫 几个护卫讲起宫中八卦秘闻,特别是长公主年幼时的荒唐事,一时兴起,那是一箩筐加一箩筐地往外倒。 秘闻主角长公主苏凤仪自是不知这些,她入了宫,既不去后宫,也不去前朝,而是径直去了宫中西苑豹房。 众人皆知,皇上不爱美人很少回后宫,不爱朝政也几乎不上朝,平日只有两个爱好,一爱猛兽,二爱丝竹之声,故而常年流连西苑豹房,这个厂公专为皇上建造的安乐窝。 豹房中各种猛兽,虎象豹熊应有尽有,最近皇上的新宠是一只白虎,是前段时间由平凉王进贡的祥瑞。 平凉王,即是原书中的男主,在太祖的儿子里排行老四,是苏凤仪和皇上的四叔。 太祖身强体壮,龙马精神,一生育有二十二个儿子,女儿么,半个都没有。 人么,缺什么就想要什么,便是皇帝老儿也不例外。 儿子多了不值钱,女儿没有就稀罕。 太祖多年来就想要个女儿却求而不得,否则也不会如此宠爱第一个孙女苏凤仪,刚落地就封了宁国公主的封号。 相比之下,书中的男主平凉王,从太祖那里得到的宠爱和关注就微薄得多了。 平凉王的生母仅仅是个才人,太祖在时并不得宠,不然男主也不会到平凉这个贫瘠之地就藩。 所以皇上越是耽于享乐,越是坏事做尽,名声就越差,平凉王造反才越有由头。 为了投皇上所好,为皇上的荒诞名声添砖加瓦,平凉王献的这只白虎,可是下了大功夫从南诏抓来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皇上得了白虎,高兴得不到了,更不想理正事了,这阵子从几乎不上朝,变成了根本不上朝。 苏凤仪到了豹房正门,就见几个内阁大臣堵在门前,正跟门口的亲卫们纠缠: “此事事关重大,到底是圣上下的旨意,还是厂公下的旨意?我等必要面见圣上问个清楚!” “皇上身体欠安,正在静养,不见人,大人们请回。” 禁军亲卫们跟着皇上久了,心知肚明,皇上躲到豹房,就是为了躲清闲,躲的就是这帮大臣,自然不肯放内阁们进去。 这帮大臣,就是群文弱书生,武力是半点没有的,打起架来,不比只公鸡厉害。 但是文臣杀人用笔,说教、劝谏、死谏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念起规矩来,简直是大圣来了也扛不住。 皇上少年登基,正是叛逆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规矩,最喜欢的就是刺激。 皇上从小到大,被大臣们念规矩念得烦得不得了,故而对大臣们,逆反心理上来,凡是大臣拥戴的他都反对,凡是大臣反对的他都赞成,对大臣们更是一面也不想见,一句话也不想听。 比较起来,事事都顺着他心意的,想着法子陪他玩儿各种花样的宦官们,自然更讨皇上的喜欢。 苏凤仪见门口被大臣们堵了,估摸着冲是冲不过去的。 她也实在怕了文臣们说教,见他们正拉扯得热闹,便拍了拍马儿,轻声对马儿道: “小白龙啊小白龙,咱们悄悄地贴边溜进去,大声的不要,你的明白?可千万千万不要被发现了。” 一人一马,跟做贼似的,屏住呼吸,迈着滴答滴答的绣花小碎步,准备默默溜进门去。 结果却被一眼尖的大臣看到,大叫道: “ 是长公主!” 又有人叫道: “拦住长公主,别让长公主跑了!” 完蛋! 苏凤仪拍马就想跑,结果哪里还来得及。 为首的次辅宋大人张开双臂,挡在前方,立于门前,朗声问道: “长公主可是要进豹房,见皇上?” 自从首辅杨阁老三年前被皇上气中风,朝中之事,现在都靠次辅宋大人撑着。 又要劝皇上上进,又要跟九千岁斗,年近七十的宋大人殚精竭虑,看起来体弱极了,是头发也白了,身体也消瘦了,朝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苏凤仪敢马踢高公公,却不敢如此对宋大人,真怕马蹄轻轻碰一碰,就把这宋大人给碰死了。 被宋大人拦了,苏凤仪只得打着哈哈,装傻道: “皇上静养,本宫也见不着人呀。豹房的荷花开了,本宫去赏个花,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宋大人闻言,大步向前,也不管长公主愿意不愿意,拉了苏凤仪的马绳,对群臣道: “你等先回去,殿下雅兴,容臣伺候殿下赏荷。” 说完,拉着苏凤仪的小白龙就往豹房走。 已知,皇上有令,不让大臣们进豹房。 又知,太祖有令,皇宫之中,长公主爱去哪儿去哪儿,不得阻拦。 那么求解,宋大人加长公主要进豹房,是该拦还是不该拦呢? 亲卫们算来算去,这道题怎么都算不明白,面面相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大人携长公主以令亲卫,牵着长公主的马,进了豹房。 宋大人牵着小白龙,一路往湖边而去,竟似真的要伺候苏凤仪赏荷花似的。 到了湖边开阔处,见四下无人,宋大人放开小白龙的马绳,望着苏凤仪,眼睛一红,行了个跪拜大礼,当场伏地痛哭: “殿下啊,殿下啊,我的殿下啊。。。。。。” 哭声悲绝不止,不知道的,还当苏凤仪死了呢。 苏凤仪实在是无语地很,行这么大礼,这得给她找多大的事儿啊! 她自己的事儿还没办完呢,沈大将军的命还悬着呢,实在不想沾宋大人的事儿。 但一快七十岁的老头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就他这身板,苏凤仪担心他可别生生哭死了。 苏凤仪下了马来,离他两步远,叹气问道: “说,什么事儿?” 宋大人不说话,继续伏地哀嚎: “殿下啊,殿下啊,先皇啊,先皇啊。。。。。。” 苏凤仪自从离宫开府,功课也停了,和这帮大臣也不太打交道了,不知道大臣们现在改策略了,不念人了,改哭人了。 宋大人哭功了得,苏凤仪真真是被哭得头痛欲裂,实在受不了,问道: “你这日哭夜哭,哭天哭地,上哭皇天,下哭后土,怎么,就靠哭还能把事儿办成不成? 行,你说什么事儿,能办的,本宫就帮你办了。” 第10章 套路 苏凤仪话音刚落,宋大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既不痛哭了,也不体弱了,麻利地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直怼到苏凤仪面前,动作行云流水,声音中气十足: “殿下,雷大人死不得啊,殿下既能救得沈大将军,自然也能救得雷大人。” 苏凤仪看着宋大人那半点泪痕都无的脸,那冒着精光的眼珠子,那矫健的身姿,那早就准备好的折子,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这小老头,给套路了。 所以这帮内阁大臣们明知进不去豹房,还等在门口,为的根本就不是见皇上,而是要钓苏凤仪这条鱼。 原书中没有写过什么雷大人,所以苏凤仪也不知道,这死不得的雷大人是何许人也,为何非救不可,因而不接宋大人的折子。 但既然答应了能办就帮着办了,苏凤仪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只好多问一句道: “宋大人,这雷大人,姿色如何?美吗?” 苏凤仪问这句话,百分百是好心,可惜宋大人没感受到来自殿下的人文主义关怀。 他被长公主这折辱之语气得简直要吐血,真真是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疼。 我等乃朝中大臣,又不是以色事人的娼优! 什么姿色,什么美不美得? 像话吗! 可是如今他有求于长公主,当场也发作不得,满腹的憋屈也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宋大人今日是专门来堵长公主的,他听了长公主劫法场的举动,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皇上不肯见朝臣,但是肯见长公主。 能见到人,能说得上话,才有影响力,才能办成事儿。 长公主,是如今难得的,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那她与朝臣到底是敌是友呢? 宋大人实在想知道,长公主此人能不能为己所用,今日这一出,也盘算想过长公主的各种反应。 世人皆知长公主骄纵愚蠢,所以很有可能,凭她那脑子,就是被套路了也不知道。 万一她脑子今日开光了,反应过来了,她可能会发怒,可能会骂人,那被她骂骂也没什么打紧,毕竟谁被套路了都不会开心,宋大人也能理解。 她也可能会害怕,救一个是一时兴起,救两个就是有意为之了,她若接了这折子,就是旗帜鲜明地和厂公为敌,她不敢,这些宋大人也都想过了。 然而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长公主既不蠢,也不怒,更不害怕,她就是有意为之,就是今日吃错药了,就是要跟九千岁作对。 宋大人今日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这万分之一。 他想过长公主的各种反应,反复思量过她会说何种话,唯独没想过,长公主会问,一个朝中大臣,美是不美? 雷大人已经四十了,人如其名,黑得跟雷公似的,连声周正都说不上,跟美实在是沾不上边,这让宋大人如何说。 苏凤仪见宋大人神色,便知雷大人定然是不美的,因而也不为难宋大人编瞎话了,说道: “雷大人若不美,本宫便救不得他。 宋大人,让我猜猜,你这折子里写的什么?可是写的厂公的坏话? 是不是细数厂公的一百零八大罪状,让本宫向皇上告发? 恕我直言,你们实在是蠢,蠢成这样可办不成事儿,反倒会让皇上厌弃了我。 这折子我不会收的,更不会给皇上看。” 苏凤仪说这话,连个迂回试探都没有,讲的如此直接干脆,当场就掀了宋大人的老底,真是半点体面都没给宋大人留。 宋大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真是又羞又恼又失望,忿忿道: “殿下金枝玉叶,身上留的可是先皇的血,竟然也怕了那区区奸人不成!真是贪生怕死,辱没先人,先皇若泉下有知。。。。。。” 呵,老头不死心还玩起激将法了。 苏凤仪心中冷笑,直接打断他: “我爹若泉下有知,能被你们这帮蠢货给气活过来,宋大人,我问你,你知道你们错在哪儿吗?” 宋大人闻言大怒,挺直了胸膛,挥舞着双臂,眼中冒火,义正言辞道: “臣行事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君主,何错之有?” 听起来倒是硬气,就是不知道这宋大人的骨头有没有他这张嘴这么硬。 苏凤仪忙着要去给沈大将军的事善后,可没这么多闲功夫跟他在这里演戏。 她懒得再跟他扯其他,直接抽出随身带的匕首,一跃将匕首抵住宋大人的喉间,笑问道: “宋大人,你怕死吗?” 苏凤仪说得是轻言细语,笑得也是温温和和,可被利刃抵住喉咙要害的宋大人,却觉冷汗湿透后背,恐惧布满全身。 大意了,失策了,要死了! 他怎么忘了,长公主可是个八岁就敢闯进金銮殿,大闹着要杀御史的疯子啊! 十年前,八岁的长公主也是这般装备,小小的人背着弓箭,拿着匕首,冲进金銮殿早朝,大吼一声: “哪个是说我娘亲坏话的刘御史刘慈!给本公主滚出来!” 长公主的娘亲,即是当时的太子妃谢氏,因多年未给先皇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纳侧妃,被刘御史上折子弹劾,说她善妒,被传到了长公主耳朵里。 长公主在朝堂大闹,实在难看,但朝上的不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无人敢对这个八岁的小娃娃说什么。 毕竟,这可是太祖心尖尖上的人呀。 毕竟,太祖脾气刚硬,惹到太祖,那可是会死人的。 众人都偷偷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太祖,看他要如何处置。 结果太祖不仅未曾责备长公主,反而当场感动道: “不愧是朕的孙女,真是孝顺!” 如此胡闹不仅没被骂还被夸赞了,真是没天理,被当场点名的刘御史这才站出来,向长公主行礼: “臣乃刘慈……” 找到正主,长公主二话不说,取下羽箭就给刘慈来了一箭,正中刘慈左腿。 刘御史惨叫一声,当场就跪下了,血流了一地。 闹成这样了,太祖竟然还不拦着,反而击掌叹道: “不愧是朕的孙女,箭法真准!” 长公主又取箭,还想再射,这次对准的是刘慈的左胸。 大臣们都跪下了,有求太祖的,有求长公主的,太祖这才开口管: “凤仪啊,差不多得了……” 太祖发话了,矛盾转移了,长公主更来劲了,气势汹汹地冲上去,瞪了太祖一眼: “爷爷不喜欢我娘亲吗?有外人欺负她,爷爷因何不管?” 第11章 攻讦 太祖刚还在吃瓜看热闹,没想到这一下子,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忙朝这个惹不起的小孙女解释道: “没有没有,这个,朕……” 长公主哪里听他解释啰嗦,气鼓鼓道: “爷爷,你起来,我要坐,我有话要说。” 八岁的小姑娘,连生气都是可爱的,太祖忙从龙椅上站起来。 长公主把弓箭背到身后,努力想要爬上去,可是龙椅太高了,八岁小孩如何能爬上去,一双小短腿在半空中乱蹬,就是爬不上去。 跪地的大臣们心惊胆战地看着长公主这忤逆之举,却见太祖在一旁,又是担心又是憋着笑。 过了一会儿,长公主还是没爬上去,太祖终于憋不住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太祖给自己的小孙女搭了把手,把苏凤仪抱上了龙椅。 小小的长公主,坐在高大的龙椅上,盯着那受伤倒地满脸惊惶的刘慈,严肃而冷静地说了下面这段话: “我爹和我娘好,夫妻和睦,干你们这帮子外人什么事儿!要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 刘慈,我问你,你是不是就见不得别人好,内心怎么这么阴暗,整日不干正事儿所以闲的慌,吃太饱了所以犯疯病。 你非要我爹和别人好,非要我爹娶小老婆你才满意,你是不是想嫁给我爹?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就你这身皮相,长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想给我爹做小老婆?你也配!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缺德到冒烟的人,像你这般缺德的人,还好意思当官,天底下你去找一找,能不能找出比你刘慈还更不要脸的人! 别让本公主再看到你,下次本公主再看到你,必杀了你。 你们一个个在场的听好了,以后谁再敢欺负本公主的娘亲,上赶着要给我爹当小老婆,本公主必定杀他全家!” 当时宋大人也在场,和八岁的长公主眼神对上时,顿时全身打了个寒颤。 长公主的眼神,是杀人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在一个八岁的小娃娃身上,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骂人这件事,本是御史的吃饭本领,但御史刘慈被个八岁的孩子骂得狗血喷头,却根本还不了嘴。 因为实在是,流派太不一样了。 御史骂人,讲究的是阴阳怪气,引经据典之术,骂人是不能带脏字的,哪里有长公主这样,如此原始如此野生如此生猛的骂法,实在是招架不住。 堂堂御史刘慈,也是命苦,先是差点被射死,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还惹出个想给太子当小老婆的笑料是非。 出宫回家治伤的路上,刘慈更因马儿受惊乱跑,从马车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就此一命呜呼。 后刘家人朝太祖告御状,说马车受惊乃人为,长公主草菅人命让太祖主持公道。 皇上叫了长公主来当场对峙,长公主冷笑一声: “给你们脸了是么,本公主要杀他,当场便杀了,何需用什么手段,他也配? 本公主看他是缺德事干多了,报应!” 刘家一家人哭天抢地,气得要吐血,太祖爷还在那和稀泥: “她还是个孩子,她才八岁,她能杀人吗?此事休得再提。” 一个朝廷命官,就这么草草收场,令人唏嘘。 一场攻讦先皇和谢皇后的朝廷争斗大戏,也因此刚刚开场,还没得及拉开帷幕,便被个八岁的孩子给搅得消弥无踪,直叫人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那不寒而栗之感,现在想来,宋大人依旧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湖面吹来一阵清风,明明是初夏,宋大人却觉这阵风比那冬日冰雪天的寒风还要凌冽,冻得人刺骨,冻得人直打哆嗦。 宋大人牙齿打颤,兀自嘴硬道: “臣,臣,忠君……” 原来不过是个怂货。 苏凤仪觉得真是没意思,于是收了匕首,翻身上马,冷笑道: “忠君?哪个君? 谁是宋大人的君主? 是先皇,还是皇上? 皇上登基六年,已经十八了,宋大人还当他是当年事事被人拿捏的稚幼小儿不成?” 苏凤仪势单力薄,要想阻止平凉王的崛起,避免脑袋搬家的命运,势必要找人结盟。 但她要找的是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可不是要给自己找一群活爹。 所以她宁愿和朱千户这样的墙头草合作,也不想和宋大人这帮老顽固纠缠到一起。 因为宋大人们犯的可是打工人的大忌,那就是不拿老板当正经老板,还妄图教老板做事。 宋大人们,必死无疑。 这样的蠢货,苏凤仪也不准备救。 职场上不拿老板当老板,最多被扫地出门,官场上不拿皇上当皇上,就是有三头六臂那也是不够砍的,哪里救得过来。 苏凤仪穿的这本书,是个皇权至上的世界。 皇权要的是臣服,不是说教。 先皇愿意与内阁分享权力,那是先皇的气度,但现在的皇上明显是不愿意的。 这么多年了,这些大臣就没转过弯来,死把着权力不放,和皇上争权力,所以才君臣相厌,越走越远。 像宋大人这样又倔又认死理的三朝元老,随时准备牺牲别人来成全他心中大义的人,苏凤仪准备以后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挨着他们近了,容易不幸。 像今日这般让她送折子,宋大人会不知其中凶险吗? 他会不知道,以长公主如今的势力,明火执仗地对上九千岁,只有死路一条吗? 他知道,但他不在乎,因为死谏对文臣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他赌的就是万分之一,万一皇上听进去了,九千岁倒台,他们就赢了。 为了赢,不惜一切代价,苏凤仪就是这个代价。 “宋大人,本宫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今日之事,本宫记下了。 本宫看在先皇的面上,给你个机会,你若今日告老还乡离开京城,本宫便不与你计较。 你若赖在这朝堂不走,可别怪本宫不客气。 不瞒你说,本宫今日杀人没杀够,心里不痛快,正想大开杀戒,你且看本宫明日有没有本事杀你满门,屠你全家。 本宫言尽于此,宋大人好自为之。” 苏凤仪说完,不管那满脸震惊如遭雷劈般的宋大人,一挥马绳,小白龙载着她哒哒哒哒就跑远了。 牺牲别人都是小节,但若牺牲到自己头上呢? 她倒要看看,这个满口大义满心权力的宋大人,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硬气,敢不敢挺到明日。 宋大人想拿苏凤仪做垫脚石,礼尚往来,苏凤仪自然要用他来做刷名声的材料。 苏凤仪喜欢什么样的名声呢? 暴虐,弑杀,再加个睚眦必报,不错,不错,怎么听怎么不好惹,这就是她喜欢的名声。 出门在外,人设都是自己造的,苏凤仪对自己打造的这个人设满意极了。 看看以后还有哪个眼瞎的,敢撞到自己手上来。 第12章 陆弘 豹房因养猛兽,占地宽广,有山有湖,茂林密布,要找皇上,也不太容易。 离了宋大人,远了湖边,苏凤仪左寻右寻,问过诸多小太监,寻着人声鼎沸之处,猛虎哀嚎之地,寻到了虎园。 皇上全身披甲,骑着一头乌黑如缎的高头骏马,正带着一群禁军骑马围猎。 他与苏凤仪是双胞胎姐弟,两人共用一张脸,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两人小时候,若换了衣裳穿,常连贴身伺候之人都难以分辨。 这张脸在女人身上,显得美艳又英气,但在男人身上,却男生女相,雌雄莫辨,是阴柔之美。 皇上见了苏凤仪来,冷漠地转过头去,好似未认出自己的皇姐一般。 皇上这是,生气了? 打工人绝技,除了甩锅,画饼,还要会向上管理。 向上管理的精髓,不是管理,不是教老板做事,关键靠哄。 谁还不是个宝宝,老板也是宝宝,皇上也是宝宝,宝宝生气了,就要把他捧在手心上,放在心坎里,好好哄。 苏凤仪假装不知道皇上生气,拍马过去,笑着打招呼: “皇上,这是在猎何物?” 小皇帝闻言,转头看了看她,冷淡地哼了一声,一挥马鞭,往前去了。 苏凤仪用眼神示意皇上身边的禁军统领陆弘: “怎么了这是?” 禁军统领陆弘,字宗林,年二十一岁,是皇上乳母之子。 当年皇上的乳母刚进宫,因思念家中稚儿,于背人处落泪,却不想被先皇看见,先皇询问后,不忍乳母与稚儿忍受分离之苦,便下旨将陆弘接进宫中抚养。 陆弘跟皇上和长公主一起长大,幼时三人同吃同睡,算是两人的半个兄弟。 三人感情很好,从小到大,陆弘经历的皇上和长公主吵架的场面,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每次都是陆弘在其中来回居中调解。 陆弘对这对姐弟的脾气秉性那是了如指掌,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突然吵起来,陆弘却能知道症结在何处。 这次也不例外,陆弘与苏凤仪并马而行,轻声说道: “沈,宋,乔。” 陆弘此人,做皇上的贴身亲卫久了,清楚皇上的脾气,知道皇上最忌讳身边人把自己的事情往外说,特别是对大臣们说。 所以陆弘不把自己当活人,只把自己练成了一把沉默寡言的刀,日积月累,情绪日渐稳定,说话日渐精简,能不说话,绝不说话,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 靠着这份守口如瓶,惜字如金,和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分,陆弘成了皇上身边第一信重之人,这份信重,尤胜厂公乔贵。 今日陆弘居然破天荒,一句话说了三个字,那说明,皇上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苏凤仪问道:“我去劫了沈大将军,皇上不高兴了?” 陆弘点头,不说话。 苏凤仪又问:“我去见了宋大人,皇上生气了?” 陆弘继续点头,不说话。 苏凤仪接着问:“谁在皇上面前搬弄的是非,乔贵?” 陆弘再次点头,不说话。 苏凤仪最后问道:“那你帮我说好话没有?” 陆弘这次连点了三次头,两眼弯弯,眼若星辰,又朝苏凤仪笑了笑,笑如春风,然后又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凤仪懂了,那就是陆弘帮她说了好多好多好多个字的好话,但是皇上还是气得不得了。 苏凤仪拍拍陆弘的肩膀: “好兄弟,够意思! 不过你这个位置,只适合做孤臣,不适合替人说好话。 你话越少,位置越稳,话越多,越容易被猜忌,以后可不要再替我说好话了,我自己来。” 前方传来禁军们的欢呼之声,应是皇上所猎之物进了包围圈,苏凤仪一扯缰绳,忙赶过去,准备趁着这个热闹欢腾的场子,去哄哄皇上,把这大老板给哄高兴了。 陆弘却一顿,将手覆在自己的肩膀处,原地停了片刻,这才骑马赶上。 苏凤仪赶到禁军们的包围圈,见侍卫们拿着一张大网,要抓那只被包围的猎物。 那圈中猎物,正是皇上最近的爱宠,那只平凉王进献的祥瑞白虎。 大白虎口中怒吼咆哮声不断,林间飞鸟不绝。 大白虎身后,一只小奶虎颤巍巍抬着头,学着大老虎的样子,嗷呜吼叫。 大白虎:嗷嗷嗷嗷嗷! 小白虎:喵喵喵喵喵! 皇上看到小白虎,脸上有了笑意,手中长枪舞得呼呼作响,哈哈大笑道: “畜生东西,往哪里跑,给朕把那个小的抓过来。” 苏凤仪被小白虎萌得心颤,又被大白虎吼得心惊。 她真的是不懂,活着不好吗?这皇上玩什么不好,非要去惹一只带崽的母兽,真是要把作死玩出花来了。 但老板高兴,她也不能扫兴,便凑到皇上身边,没话找话道: “怎么找着的?皇上你可真厉害。” 大白虎三月前生下一只小白虎,皇上爱得不得了,每日都要去撸小白虎,抱一抱,亲一亲,举高高,一天看个十次八次都不过瘾。 几日前大白虎趁养虎的太监不注意,叼上自己的崽,咬破笼子,跑了。 没有大猫可撸了,皇上大怒,这几日带着禁军们在豹房满山遍野地翻,就为了翻这只小白虎。 找着小白虎了,皇上正高兴,一时竟忘了自己正在生长公主的气,傲然回道: “那是,凭它是谁,还能逃出朕的五指山!” 说完反应过来,不对,朕正在生皇姐的气,怎能理她。 但从小到大的规矩,不管如何冷战,谁先理人,谁便是输了。 再说了,毕竟是自己的皇姐,理都理了,那就姑且听她狡辩一番。 于是皇上又冷淡了语气,问道: “朕见你来得时候高兴得很,可是有什么喜事?” 哎呦,冷战结束,好极好极。 苏凤仪打蛇随棍上,哼了一声: “能有什么喜事,来的时候遇到了宋嘉漠那个老头,真是烦人,气死我了!” 听苏凤仪如此说,皇上心中一动,暗自想到: “咦?怎么回事? 乔贵说皇姐和宋大人在湖边密谈,相谈甚欢,不知所谋何事,宋大人还给皇姐行跪拜大礼,难道是乔贵,看错了?” 第13章 皇上 皇上很不喜欢内阁的人,尤其不喜欢先皇为他留的三朝元老,一个个在他面前摆老资格,动不动就把他和先皇比,把先皇抬出来压他,真是烦透了。 但凡皇上有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做得不对,这帮人就开始哭先皇,缅怀先皇当年英姿,是多么勤勉,多么圣贤,多么礼贤下士,多么千古明君。 内阁们哭先皇,不过是趁皇上年幼,想用用手段,以此拿捏皇上,立立规矩,要些好处。 大臣们一直教导皇上要礼贤下士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皇上啊,你想要个好名声吗? 那您就得听我们的。 您听我们的就是礼贤下士,您礼贤下士就是千古明君。 如此,皇上得了好名声,大臣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那就是分享皇权。 可惜内阁们不懂因地制宜的道理,这套当年对先皇很是行得通,对皇上却是完全起了反作用。 皇上这个叛逆的少年,每次听大臣哭先皇,心里都在咆哮: “怎么,先皇是千年难遇的明君,朕就是千年难遇的大暴君不成? 这么喜欢先皇,这么想陪先皇的话,你们怎么不去死呢! 你们倒是给朕追随先皇去死啊!” 乔贵一直在跟在皇上身边,是最先看出皇上心中对大臣的厌烦的,也常在一旁煽风点火: “小的实在不懂,您是天下之主,这天下大事小事,自然该皇上说了算,大臣们这是要干什么呀!实在是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日积月累,皇上如今对内阁这帮老头,那是已经生理性厌恶。 所以谁喜欢内阁,他就厌恶谁。 谁讨厌内阁,他就喜欢谁。 苏凤仪说宋大人烦人,皇上便来了兴趣,连小白虎都顾不上抓了,追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说说,快说说!” 皇上想听,苏凤仪倒吊起了他的胃口: “算了,不说他了,晦气得很。” 别啊,等着听呢! 皇上真是要被皇姐给气死了,只可恨当时东厂小太监离得远,听八卦都听不到一手的,要不然还能眼巴巴等她讲? 皇上扯了苏凤仪的马绳道: “快讲!你讲是不讲?不讲的话,朕派八十个嬷嬷去你府里教你规矩,你怕不怕?” 够狠。 苏凤仪忙忙摆手: “别,别,别,一个都不要来,我现在自在的很,皇上你可别找人来烦我。” 然后才假装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跟皇上说就是了,这老头,坏得很,说我在皇宫里骑马不合规矩,让我以后不要在宫里骑马了,也不准带弓箭入宫了,说当年咱爹都没在皇宫骑马,也不在皇宫动兵器。。。。。。” 又是先皇! 又是规矩! 皇上眼神凌冽,连眉毛都立起来了,问道: ”你就这么无用?就这么任他说?咱爷爷就是这么教你的?” 苏凤仪一挑眉,眨巴眨巴眼: “我是这么好惹的?我让他今日之内滚出京城,他要不滚,明日我就杀他全家。 皇上我跟你说哦,明日你可别拦着我,说杀他全家,就杀他全家。” 听到这里,皇上舒坦了,全身都舒坦了,每个毛孔都舒坦了。 从乔贵禀告说皇姐和内阁密谋那刻起,皇上那按耐不住,汹涌而出的,喧嚣的戾气,也一下子消散了。 原本皇姐并没有背叛朕。 皇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 “正该如此,这才是朕的好皇姐,咱爷爷的长孙女。 你若学了那些京中贵女的小家子气,要做出什么贤良淑德的窝囊恶心事,朕可再不认你。 这可是咱爷爷打下的天下,咱们苏家的天下,由不得外人来教咱们什么是规矩。 皇姐,你府里人够是不够,明日朕让陆弘派人去助你。 朕听乔贵说,宋府富得流油,宋老头家中金银,可不比朕的私库少。 他们一个个,要求朕勤俭,自己却奢靡无度,着实可恨。” 苏凤仪听出来了,她要杀宋府全家不过是吓唬宋大人的,皇上,这才是真想动手啊。 两人这下终于聊开了,就又是一对疯疯癫癫,作地作天,狼狈为奸,无法无天的好姐弟。 此事解决了,皇上关心起另外一件事儿来,又问她: “既宋老头是半路遇到的,那皇姐是为何事来?” 哎呀,搞了半天,终于能说到沈大将军的正事了。 苏凤仪笑嘻嘻道: “正要跟皇上说个稀奇呢,皇上你猜,我今日遇到了什么稀罕事?” 能是什么稀罕事儿,皇上都听乔贵说了,皇姐把沈权劫走了。 他听了本来是震怒的,之前跑来非要让他判斩立决的是她,今日招呼都不打一个,劫人就跑的也是她。 把圣旨当儿戏,皇姐也未免太不把他的旨意放在心上,也太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 若她不是他双生的皇姐,就凭这点大不敬,皇上哪里会容她活命到此时。 但有些事,如刚那宋大人的事儿般,离得远,未知全貌,东厂打探不清楚,也是有的。 看皇姐的神色,只怕乔贵这次,又搞错了。 乔贵忠心又勤勉,既管着他的贴身事儿,又为他没日没夜批折子,还为他管着东厂打探京中大小事,劳心又劳力。 忠心难得,哪怕办事有些纰漏,皇上自觉自己是个宽宏大量之人,也不太跟自己人计较。 乔贵就是皇上愿意给宽容的自己人。 只是皇上心中也不免有些嘀咕,一次事儿搞错,两次事儿也搞错,到底是事多管不过来,还是乔贵性子太软,能力是不是不太行。 这东厂的人,他是不是拿捏不住? 毕竟,以前爷爷用锦衣卫时,可没见锦衣卫把事儿办成这样。 苏凤仪讲得神神秘秘,皇上等得抓耳挠腮,骂道:“卖什么关子,你说是不说!” 苏凤仪嘿嘿笑道: “我今日遇到的稀罕事儿,皇上你定没遇到过。今日我去刑场啊,居然遇到有人劫囚。 皇上我跟你说哦,这可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你那东厂的人,办事儿真不太行,得再练练。 如果不是我刚好在,囚犯就被劫走了! 你说,刺不刺激?好不好玩?稀不稀罕?” 刺激!好玩!稀罕! 皇上一听就觉羡慕,他没玩过,他也想玩! 哎,怎么就没让他给遇到,真是气人。 第14章 画饼 苏凤仪见皇上眼睛都亮了,继续铺垫,得意地笑道: “还有更刺激的呢!我不是把人抓了么,结果还有人敢来我府里杀人灭口呢,也被我给砍了。” 皇上都快羡慕哭了,这么好玩的事儿,画本子里都没这刺激,怎么不带他玩。 想来想去,他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没劲,每日被关在这个皇宫里,什么稀罕事儿都遇不上,真是无聊透了,还不如皇姐在宫外的日子来得有滋味。 皇上不由埋怨道: “来了多少人啊,怎砍得这般快,你怎么不派人来给朕送消息,让朕也砍个人玩玩?” 苏凤仪叹气道: “天地良心,我倒是真想着皇上呢,可是领头的死了,其他人散得太快,来不及呀,行行行,别这么看我,下次定带你。” 下次哪里还有这种好事,皇上只觉遗憾,千载难逢的稀罕事儿,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生生错过了。 不过,他也理清来龙去脉了,问道: “所以皇姐不是去劫囚了,是别人劫囚,你去帮忙了?抓到的人呢,还有沈洪先呢?你关哪儿去了?” 苏凤仪不可思议地看着皇上,生气了: “皇上这话是何意?我去劫囚?为何?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这谁造的谣,太坏了,我是这么蠢的人吗?! 人就在我府里呢,皇上自己找人去审啊,可别指着谢玄给你审,他忙着呢。 真是,帮忙还帮出错来了,下次可别指望我出手,真是气人。” 见皇姐反应如此大,皇上确定了,东厂又办错事了。 这消息怎么总是打探个半截,乔贵是不是真的能力不行啊,真是愁人。 皇上叹口气: “行了,别气了,朕派人去提,后面的事儿你别管了。” 苏凤仪越讲越气: “凭什么不管,画本子里绑匪抓人还有赎金拿呢,我辛辛苦苦抓了人,皇上就这么轻轻松松让人拿走了,半点好处不给我,那可不行! 要人,拿钱来赎。 不给钱,我凭什么交人?” 皇姐脾气上来了,皇上也招架不住,顺着哄道: “好好好,多少银子?既是东厂办砸的差事,朕让乔贵赔给你。” 苏凤仪这才高兴了: “我看这沈大将军这么大个头,脸长得也好看,论斤卖怎么也得值个,便宜算他一百万两。 赔我一百万两银子就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那几个劫囚的贼子,就当添头,也一并给皇上了。” 皇上简直哭笑不得: “朕私库都没有一百万两,乔贵上哪儿给你找一百万两去?皇姐你不要欺负乔贵老实。 再说了,朕提了沈洪先是要杀他头,还拿银子找你赎,朕人财两失,图什么?” 乔贵能没有一百万两? 普天之下,这话也就皇上敢信,苏凤仪可不信,原书里男主最后抄家,家财最多的就是乔贵。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定要找个机会,让皇上亲眼瞧瞧乔贵的万贯家财,开开眼界。 苏凤仪假装想了想道: “也对,是这个道理,不给银子我吃亏,给银子皇上吃亏,让我吃亏,我可不干,让皇上吃亏,那也不合适。 不对不对,自古绑匪劫人要赎金都是无本的买卖,咱们干嘛非得把这无本的买卖,做成亏本的买卖。 我有个主意,咱们把这人头卖给沈家,让沈家来交赎金。 一百万两,沈家悄悄地来交,咱俩偷偷地分,谁也不知道,皇上觉得怎么样?” 富贵迷人眼,便是皇上也不例外。 为了这惊人的一百万的数字,皇上,刚开始还笑,想说荒唐,但这一百万从心尖过了过,来回滚了滚,荒唐二字就没了踪影。 皇上犹豫了。 犹豫几秒后,皇上又道: “不行,沈洪先这个人,他骂我,还勾结北虏,非死不可。” 苏凤仪奇怪地看皇上一眼: “他若真骂你,那是真该杀。 不过是谁跟皇上说的这事,皇上亲耳听到他骂你了?跟你说这事儿的人亲耳听到他骂你了? 既然不是亲耳听,难道不会是搞错了么? 还有啊,他都是大将军了,要什么没有,北虏那蛮荒之地,连口好饭都没有,能给他什么? 他会舍大穆而就北虏,皇上不觉得奇怪么? 一百万呢,这么多钱呢,要不要搞搞清楚? 皇上何不给他个机会,让他辩驳几句。 皇上不是一直嫌豹房太小想扩建又没银子修吗?” 皇上被苏凤仪这一句句说得,再度犹豫了。 一百万两呢,多大一笔银子啊!做梦都没有这么多钱。 他也是当了皇上才知道,国库,皇上是动不了的,户部说没钱,打死也不给钱,砍头也不肯给他花。 他爷爷攒下的皇家私库,又被他那朝臣口中千古明君的爹,多次赈灾花掉了。 所以皇上很缺钱,他登基的时候,缺钱缺得连宫殿都没钱修。 若不是乔贵帮他四处抄家找银子,如今他连豹房都没得玩。 皇姐说得对,一百万两呢,会不会是东厂办事没办好,搞错了呢? 以前他不会这么想,但今日发现东厂接二连三办事出纰漏,说明这也不无可能,再查查也不是不行。 只他还是犹疑: “也不是亲口听他骂的,但那折子是他学生写的,总不会错。 至于勾结北虏的事儿,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有物证在,也算证据确凿,哎,行,行,看在钱的份上,朕让人再审审。 不过,沈家这么有钱?能有这么多钱?” 听到皇上这般问,苏凤仪心里便知道,沈大将军的命是保下来了。 任谁欠了皇上一百万两,不还上钱,那都是死不了的,阎罗来了也不行。 苏凤仪发自内心地笑道: “皇上操这心干嘛,这事儿啊,就该让沈家自己去操心。 皇上给我个旨意,我回府就跟沈洪先说,让他想法子筹钱去。 人在咱手上,不怕他不给钱。 便是一时还不上,假以时日,子子孙孙无穷匮,总能还上。” 这一百万两银子的饼,皇上吃得高兴,答得也轻快:“行,待会儿朕让乔贵给你写一张。” 第15章 抢功 乔贵作为司礼监掌印太大监,帮皇上批折子,写圣旨都是常例。 加上皇上一向懒得理朝堂那些繁杂琐事,一看折子就脑壳疼,因而朝中之事,只管大事,不管小事。 小事都让乔贵不用回禀自己拿主意,至于什么是大事,自然也就是乔贵说了算。 对苏凤仪来说,有圣旨就行,管它谁写的,她也不挑,便点头应下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禁军的包围圈越收越小,众人和大白虎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大白虎一跃而起,几步就能咬下皇上的脑袋。 苏凤仪看得心惊胆颤,再不敢向前了,忙叫住皇上道: “咱就在这儿等,别过去了。”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道: “皇姐的胆子,何时竟变得如此小了。这有什么,你看乔贵,可在最前面呢,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厂公乔贵,小名乔二狗,大名乔富贵。 二十年前,逃荒到京城的流民乔富贵,因活不下去,为了混口饭吃,便自宫入宫做了太监,改了名字叫乔贵。 能从最低等的杂役太监,混成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乔贵靠的是两大本事,面善和心狠。 第一大本事:面善。 乔贵长了副全天底下最忠厚老实,看起来绝不会出卖主子的样貌。 先皇仁善,太监中多是汲汲营营之人,先皇不喜这些精明奸滑的太监,面善的乔贵反而入了先皇的眼,被调去照顾当时刚出生的皇上,从此平步青云。 第二大本事:心狠。 乔贵不仅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皇上爱刺激,玩得花样多,危险也多,乔贵每每身先士卒,有事儿真敢舍命上,从不推诿。 他刚刚本来是陪在皇上身边,给苏凤仪上眼药,离间长公主和皇上之间感情的。 下人来报,长公主砍了他刚收的干儿子,他怎能忍。 干儿子不值钱,他多的很,重点是他九千岁被打了脸面,那就必须以牙还牙,百倍地扇回去,否则下次便人人都敢欺到他面前来。 但人要分得清什么才是主次。 宦官的权力来源是皇上的信任和宠爱,任何时候,旁的都不论,一定要把皇上的需求摆在第一位。 就是皇上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笑嘻嘻地去,开开心地走,维持他在皇上面前忠直的人设。 所以现在,对乔贵来说,长公主的事儿先放一边,先把皇上要的小白虎抓住,才是头等大事。 抓小白虎是不是胡闹,当然胡闹,危不危险,当然危险。 但越是危险,越是能体现他乔贵对皇上的忠心。 所以找到白虎了,包围圈成了,乔贵一马当先,立马欢欢喜喜地亲自下场,去为皇上抓小白虎。 大白虎被禁军们包围着,左右扑逃,小白虎腿短,在后面喵喵喵喵就是没跟上,渐渐就被隔离出了包围圈,离大白虎越来越远。 乔贵看准机会,一下子扑过去按住了小白虎,不顾危险,高高举起来,满脸笑得牙帮子都露出来了: “皇上,抓到了!抓到了!” 乔贵长得,就是一副被欺负的相貌,又惯会装傻卖乖,所以这般笑着,就越发显得是个傻乎乎的老实人。 老实人笑,总是让人放心的,何况是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老实人。 皇上见他笑,不由也笑了:“干得不错,有赏。。。。。。” 正说着,大白虎大嚎一声,赤红着眼,原地转身,扑腾越过包围的人马,朝着乔贵就扑了过去。 狗急还跳墙呢,何况是只失了幼崽的母兽。 乔贵有难,苏凤仪眼睛都不带眨的,这样的祸害,死了最好,他死了连续剧都能少演好几十集,能这样剧终了最好。 陆弘骑马跟在皇上身边,按理说禁军围猎,出了事儿,他要背责任,乔贵若死了,皇上盛怒之下,他可能都会丢了这禁军统领的差事。 这场上,他是最该动的,但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纹丝未动。 眼看乔贵要命丧黄泉,最先动的,却是皇上和乔贵的那帮徒子徒孙。 皇上见大白虎朝乔贵扑去,不顾自身安危,下意识持枪纵马而去,大声喝道: “乔贵!趴下!” 几个离乔贵近的太监,也纷纷扑倒在厂公身上,想要以身挡猛虎。 乔贵可以死,皇上不能死。 苏凤仪手中的羽箭动了。 陆弘比苏凤仪的箭还快,比皇上的马还快,他飞身而起,越过皇上,手中斩马刀出鞘,朝那大白虎而去。 禁军们也纷纷动了起来,电光雷鸣之间,苏凤仪的羽箭射中了大白虎的眼睛,陆弘的斩马刀砍上了大白虎的头颅。 又是瞬息之间,陆弘连砍了八刀,身形快得在空中出现了一道道残影,直将大白虎大卸了八块。 而原本命悬一线的,被人肉盾牌护在身下的乔贵,他死死地抱着小白虎,听着那白虎的愤怒的嚎叫之声,想着刚刚皇上舍身来救他的那幕,得意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只要他肯为皇上去死,那他就是死不了的。 这世间还有谁能,让皇上舍身来救。 除了他,还有谁! 过了片刻,大白虎的怒嚎声消失了,压在他身上的人肉盾牌也起来了,毫发无损的乔贵在脸上挂上他那标志性的老实人的笑容,颠颠地抱着小白虎去给皇上看: “皇上,抓到了!抓到了!” 皇上真是要被乔贵吓死了,转着圈看了好几遍,确保他没事,又见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骂道: “你个不要命的,半点武功不会,什么事儿都敢往前冲。。。。。。” 乔贵把嚎叫不止的小老虎放进皇上怀里,满脸正经说道: “皇上这几日为这丢了的小白虎茶饭不思,小的实在忧心难受,也跟着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日夜夜想着要怎么才能抓住这小白虎让皇上高兴。 至于旁的,什么性命,什么安危,和皇上的欢心比起来,那就都是小事,都顾不上了。。。。。。” 这种话,旁人说起来就有些过于肉麻,老实人说起来却显得无比真诚,皇上听了十八年,竟也没听厌,甚至还眼圈微微发红,感动上了。 而明明这几日费心费力,寻虎、诱虎、捕虎、杀虎的都是禁军,乔贵不过是在最后关头摘了桃子,被乔贵这么一说,禁军的功劳分毫不显,倒全成了他乔贵的功劳。 第16章 茶艺 打工人苏凤仪最看不上乔贵这种,拿别人的成果去找老板邀功的工贼。 哼!不就是欺负陆弘不爱说话不跟他争嘛。 苏凤仪走到陆弘身边,关切地问道: “陆弘,你怎么了?天啊,你这一身的血……” 陆弘看向苏凤仪,指着自己身上沾的血,笑着摇了摇头。 意思是说,不是我的血,是老虎的血。 苏凤仪当然知道,她镇静地看回去,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意思是说,别说话,看我表演。 然后在陆弘无奈的笑容中,苏凤仪围着他左扒拉一下,右扒拉一下,越发急切地问道: “伤哪里了?快让我看看!哎呀,这可怎么好!” 被苏凤仪这么一打岔,围绕在皇上和乔贵身边的感动结界啪嚓就破掉了。 “快传太医!” 皇上丢开乔贵,也围过来,满脸担忧: “伤在何处了?” 见陆弘摇头,皇上仍不放心道: “先回去,让太医看看,虎口有毒,别留下暗伤。” 苏凤仪扶着陆弘走了两步,把大白虎的尸身给露出来,对皇上叹气道: “真是可惜,就差一步,本来能生擒的,皇上你也别难过,白虎死了,再让四叔抓一只就是了。” 皇上刚刚着急乔贵的安危,没顾上看,到此刻才见自己心爱的白虎的惨烈死状,心疼得脸直抽抽: “皇姐你懂什么,这可是祥瑞,百年难遇,哪里是随处可抓的。” 乔贵见皇上心疼,忙凑上来,眼红着就要垂泪: “这可如何是好,皇上可最爱着白虎了,陆大人明知如此,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 这个乔贵,可真茶呀。 好,好,好,今日本宫就让你见识见识,来自打工人的高端茶艺。 苏凤仪截住乔贵的话头,说道: “是啊,白虎本不用死的,为救乔公公,不仅白虎死了,陆弘差点连命都搭上了,皇上就别太责怪乔公公了,乔公公定然不是故意捣乱的。 本宫知道,白虎死了,乔公公定然比谁都难过,乔公公对皇上最是忠心,定然心理愧疚得不得了,恨不得以死谢罪,代白虎去死是不是?“ 乔贵被长公主这一句句的,吓得眼泪都掉不出来了。 白虎死不死的,他才不在乎,但以他在皇上面前一向卖弄的忠直二字,此时此刻,难道他还敢说声自己不难过,对皇上不忠心,心里不愧疚,不想去死吗? 他不敢。 乔贵眼中含泪,当场跪下了: “求皇上责罚,小的愿以死谢罪。” 皇上越看白虎的尸身越是心疼,越想越觉得,都怪乔贵行事没有脑子,莽莽撞撞,才把事儿搞成这样。 真的,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忠心是忠心,能力是真的不行啊。 皇上黑着个脸: “倒也不必如此,起来,以后行事多用用脑子。” 苏凤仪也附和道: “是呢,是呢,不就一只百年难遇的祥瑞嘛,便是因乔公公死了,乔公公也罪不至死呢。 乔公公,本宫府里有上好的核桃,下次送你几斤,多吃些,好好补补。” 对上乔贵看过来的眼神,苏凤仪眨巴着大眼睛,真诚地对他点点头,意思是说: 放心乔公公,本宫可是很认真帮你求情了。 苏凤仪的眼神实在太真诚了,真诚到乔贵内心都有些拿不准,长公主这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坑他? 以她的脑子,想坑他,应当不会? 那就真的是在帮他说好话求情? 说的很好,下次可不要再说了。 乔贵含泪跪谢完皇上和长公主,内心怄得都快气吐血了。 陆弘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笑,好似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但他身体的微微颤动,还有勾起的嘴角,都预示着,他在憋笑都快憋不住了。 扶着他的苏凤仪暗暗掐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眼神: 有什么好笑得,撕着呢,高端茶艺比拼,严肃点,你笑场,影响我发挥。 陆弘嘴角却扬得更高了,连眼角都带出半分笑意。 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苏凤仪实在是不懂,今天怎么回事,陆弘这泰山崩于前都不眨眼的个性,怎么就高兴成这样了? 看乔贵吃亏,他就这么高兴? 虽说不罚乔贵,但白虎死了,皇上实在生气,黑脸了,不高兴了,下手就重。 在皇上怀中的小白虎吃痛,又见到了大白虎的尸首,拼命挣扎不开,凶性大发,嗷呜一口咬到了皇上的手上。 三个月的小白虎,牙还没长好呢,便是咬了也不伤人,正在气头上的皇上却一下子被点燃了怒火,将小白虎狠狠往下一摔,吼道: “畜生东西!敢忤逆朕!” 小白虎哀嚎几声,迈着小短腿,朝着大白虎的尸身踉踉跄跄逃去。 “放肆!还敢跑!” 皇上一气之下,将手中的长枪往前一掷,一下将小白虎射了个对穿。 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宠爱了好几个月的心爱之物,一大一小,一下子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小白虎胆敢咬他,皇上怒,小白虎死了,皇上又悔了,悔怒交加,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现场寂静无比,众人是大气都不敢喘,无人敢发一言,无人敢动一下,就怕皇上盛怒之下,喘气的姿势不对,就被拖下去砍了。 “回白虎宫。” 豹园中各宫各院,都取自神兽之名,取其威武之意,最近皇上爱白虎,便都歇在白虎宫。 皇上气呼呼地扔下众人,翻身上马,独自往白虎宫而去。 皇上动了怒,乔贵忙领着众太监拼命去追,禁军也紧随其后,护卫周边。 陆弘作为禁军统领,皇上去哪儿,他就该去哪儿,便用眼神示意苏凤仪: 殿下可要同往? 苏凤仪进宫就为了给沈大将军的事情善后,如今用一百万两稳住了皇上,正式的圣旨还没拿到,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道: “自然要去,皇上圣旨还没给我呢,去得晚了,只怕又被他煽风点火,惹出什么波折来。” 苏凤仪说的他是谁,显而易见,不用解释,陆弘也知道。 两人各自上马,紧跟着也到了白虎宫,仅比皇上晚了一步,就这一步,居然就被乔贵给拦了: “殿下请留步,容小的通传一声。” 第17章 挖坑 苏凤仪有太祖当年的旨意护身,可不买乔贵的账,抬脚就往里进,笑道: “本宫当年见太祖不用通传,见先皇也不用通传,如今见皇上自然也无需劳烦乔公公通传,皇上还欠我道旨意,本宫拿了旨意就走。” 乔贵端着那老实人的笑,给的理由也无懈可击: “小的岂敢拦殿下,只皇上体乏,正沐浴歇息,殿下现在进,怕是不合适。 旨意的事儿,小的去为殿下通传,请殿下稍坐等等,可好?” 要说乔贵也真是有本事,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没看到,他竟把气呼呼的皇上给哄好了,还搞了个沐浴的名头来拦苏凤仪。 反正最后圣旨也是乔贵写,也不是非见皇上不可,苏凤仪脚步一顿,便在殿中坐下道: “如此,劳烦公公,本宫便在此处等旨意。” 陆弘与她对看一眼,跟着乔贵去寻皇上。 苏凤仪一等就等了老半天,她坐着喝了半下午的茶,吃了两块点心,甚至连晚膳都一并吃过了,乔贵终于捧了个圣旨,满脸带笑回来了: “殿下久等,皇上下了旨,请殿下过目。” 苏凤仪取了圣旨,当场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着沈洪先戴罪立功,三月内,筹集一百万两边税以抵罪。 字是乔贵的字,章是皇上的章,真圣旨,没错。 难怪这么几句话要写这么久时间,皇上既已答应放了沈家,乔贵也无力回天,便在这期限上动了手脚。 先把皇上和自己隔开,然后把苏凤仪之前和皇上谈妥的子子孙孙无穷匮,软磨硬泡改成了三个月为期限。 乔贵不愧是皇上身边权宦第一人,真是好手段。 苏凤仪看了也不生气,只问他: “三个月?皇上刚刚可没说三个月?再说了,宣府又没开边贸,上哪儿收边税?” 乔贵满脸无辜和办错事的惶恐: “殿下息怒,皇上的心思,小的可不敢擅自揣度,要么小的,再去问问?” 乔贵身后,紧跟而来的陆弘微微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可。 这个乔贵,又挖坑是。 苏凤仪都能猜到这个乔贵要搞什么鬼。 真让他去问,他定会挑拨些诸如:“ 长公主对皇上的圣旨很不满意,发了好大的脾气呢。”这样的是非来。 乔贵为皇上办事,所以苏凤仪明里暗里攻击的是他能力不行这个点。 苏凤仪没有实权,能力不能力的无所谓,乔贵认准了,不攻击苏凤仪的能力,反拿她的态度说事。 这个时候,实在不是和乔贵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先拖一拖,降低他的戒心才是。 苏凤仪不怒反笑: “既是皇上的意思,本宫有什么可怒的,乔公公你不后悔就行。 我且问你,三个月后,未筹齐一百万两,沈大将军该如何?同犯又该如何?” 乔贵见苏凤仪笑,也哈着腰跟着赔笑: “三个月后,即是秋后了,沈大将军,之前判的可是秋后问斩,同犯同罪。” “行,那就三个月,走了。” 苏凤仪收了圣旨,越过乔公公,抬脚就往殿外走。 错身之时,两人齐齐收了面上的笑意。 乔贵见苏凤仪走得如此干脆,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个长公主到底搞得什么名堂。 平心而论,往日里他和长公主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和长公主没有利益冲突,犯不着你死我活,只要长公主不与他为敌,他也没必要和她作对。 所以,这三个月,不过是他放出的一个试探长公主真实意图的饵。 三个月时间,沈大将军又不是神仙,上哪儿找那一百万两? 长公主如果真的想救人,自然要在皇上面前争上一争。 乔贵本来打的主意,先硬生生晾她一下午的时间,以长公主的脾气,等了这么久,肯定已经是气得不得了了,然后再让她看到旨意被改了,她那暴脾气,还不得炸了呀。 炸了好呀! 人炸了的时候,那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暴怒的长公主,对上起了疑心的皇上,加上他乔贵在一旁点火,哼,今日长公主非死不可。 结果,看长公主这样子,她却不太在意,争得简直就是在走过场一般,也就是说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救人? 乔贵乔公公被长公主这一出出的,完全搞糊涂了。 这个长公主,是敌是友?到底是想做什么? …… 苏凤仪出了白虎宫,寻了小白龙,上马准备回公主府,却见陆弘紧跟着也出来了。 她挥挥手道: “我回去啦,你别送了,现如今,你该多多留在皇上身边才是。” 乔贵其人,争的是皇上心尖的第一人,和陆弘明争暗斗多少年了,稍不注意,就会被他使绊子。 皇上又少年性情,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就怕被乔贵背地里挑拨几句,又惹是非。 陆弘跟出来,是因苏凤仪的事儿没办成,放心不下。 陆弘看向乔贵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乔,疑。” 苏凤仪懂了,乔贵挑拨,皇上对她救沈大将军这件事起了疑心。 苏凤仪知他所想,回道: “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明日之内,他得亲自来求我救人。” 如此便好,只陆弘心中还是疑惑,长公主为何非救沈大将军不可? 揣摩着长公主的日常行事,陆弘微皱了眉道:“沈,好看?” 苏凤仪本来都要走了,听他如此问,倒想起一事,忙招招手道: “对,好看呀,你不是见过么?说起好看,我倒想起一事,你过来。“ 陆弘又走近些,帮苏凤仪牵住马绳,仰面朝高坐在马上的苏凤仪看去。 苏凤仪俯身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着悄悄话: “帮我在宫里找个人,悄悄地,莫要告诉旁人。” 气音吹到耳边,陆弘只觉耳垂痒痒的,痒意从耳垂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皆是那种春日万物复苏蠢蠢欲动的痒意,一阵一阵,绵延不绝。 陆弘似若未觉,神色未变,只朝苏凤仪举起一只手,将手心递给了她。 这是两人从小养成的习惯,用手心写字来说秘密。 苏凤仪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原书长公主常这么做,她要扭捏,倒显得刻意。 而且两人小时候一个摇车都睡过,熟得不能再熟了,除了身份有差异,感情上跟亲兄妹也没差什么,苏凤仪觉得手心写个字,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她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指,在他手心写下:薛钰 二字。 第18章 寻人 写完名字,苏凤仪接着对陆弘说道: “他家里遭了难,进了宫,现如今未必叫这名,但他也好找,你就往宫里最好看的,十六岁小太监去找。 不论他现在叫什么,你只要见了他,便知道是他,天底下再没比他更好看的人了,找着了悄悄来告诉我,知不知道?” 苏凤仪跟乔贵今日这般虚与委蛇,不过是权宜之计。 苏凤仪不喜乔贵,留乔贵这样一个人在皇上身边,皇上就好不了,苏凤仪准备选个人取而代之。 皇上如今变成这样,固然有皇上贪玩的原因,更有乔贵曲意奉承,刻意纵容的原因。 皇上若不改,朝堂混乱,民生多艰,天下就会大乱,平凉王虎视眈眈,主线剧情总还是会走到男主造反那条路上去。 但皇上离不开宦官伺候,没有乔贵,还得有旁人,为了不驱狼又引虎,这个人,苏凤仪准备照着原书男主的班底找。 原书剧情认证过的男人,人设可靠,值得信赖。 薛钰,年十六,字嘉言,这个字,还是男主平凉王给薛钰起的,以嘉奖他敢于劝谏君主的勇气和美德。 若按原书剧情发展,未来他会是男主身边的权宦第一人。 原书中薛钰出自皇商薛家,薛家得罪乔贵,本该满门抄斩,但薛钰实在太美,美到主判见了都不舍得杀的程度,硬是给改判了宫刑,让他进了宫留了性命。 薛钰和乔贵有血海深仇,这样的人,最适合做推翻乔贵的那把刀。 苏凤仪写字的时候,陆弘只觉那股痒意更浓了。 这次从手心一直痒到心尖,陆弘看看自己的手心,将那掌心的两个字握紧,好似握住了天下第一要紧事。 他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摇了摇头,说道:“有。” 苏凤仪一愣,这是在辩驳她的话? 难得陆弘竟还能驳她的话,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稀罕事! 苏凤仪只觉新鲜,来了兴趣,笑道: “你是说天底下有比他更好看的,什么样的美人,我可真想见见,什么时候带我见见?” 陆弘微微低下头,却又不肯说了。 陆弘这个年纪,心里有个心上人再正常不过了,没有才不正常呢,他既不想说,苏凤仪也不逼他,待他想说了,总会说的。 苏凤仪便跳过这话题: “可要记得我的事儿呀,快回去,皇上该找你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挥鞭就走,离了豹园,打道回府。 望着已远去的长公主,陆弘在原地站了片刻,只觉那股从耳垂,从手心,从心尖,从五脏六腑萦绕的痒意,汇集在他胸口,汇集成滚烫的烈火,灼烧着他的心,愈烧愈烈。 他咬紧牙尖,将“殿下”二字生生咽了下去,最终未发一言,默默回白虎宫找皇上。 长公主不让他说话,他便不说,关键时刻,他的刀会替他说话。 。。。。。。 苏凤仪回了长公主府,旁的不管,先去寝殿找沈大将军。 她走之前,让梧桐守好沈大将军,守好公主府。 梧桐将这“守好”二字来回斟酌揣摩,运用题海战术,自是扎扎实实发挥了一番。 苏凤仪走后,梧桐便守紧门户,将长公主府戒严了。 长公主府各门不准进,也不准出,各屋各院各岗各职,每半个时辰点一次卯。 有少了不在岗的,同屋连坐,当场绑了打板子审下落,结果第一遍还真筛出一个偷偷跑出去通风报信的花房小厮。 梧桐派了人去把这跑到半路的奸细拿回来,什么都不问,先狠狠打了一顿板子,然后再审,再打,再审,来回打了几遍,翻来覆去的问,还真审出了东西。 梧桐一边跟着苏凤仪往寝殿走,一边简明扼要回报: “奴婢一开始只说戒严没说要点卯,他就偷跑出去了。 他也交代了,户部刘侍郎府里的一个管事和他是同乡,找他买沈大将军的消息。” 户部刘侍郎,平凉王妃的父亲,男主平凉王的老丈人,男主的铁杆嫡系。 男主的人这是看沈大将军没死,不死心啊。 买消息不成功,又有人想混进来搞刺杀,结果第二轮点卯又被梧桐给抓了。 梧桐很愧疚: “此人身上还带着兵器,奴婢无能,还未曾审出幕后主使。” 梧桐是个侍女,伺候苏凤仪穿衣吃饭才是她的主职,刑讯逼供本来跟她也不相干,那是谢玄的活。 谢玄下午审完那几个劫囚的贼人,出府去安排高公公的罪证,还未曾回来。 没有谢玄,仅靠梧桐一人,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 苏凤仪见去寝殿的路上,护卫们五步一队,十步一岗,将寝殿守得严严实实,安排的颇有章法,便赞赏她道: “无妨,来者何人,本宫心里有数,你做得很好。” 长公主今日居然如此好说话,如此讲道理,梧桐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又汇报起第三件事来。 这事儿她更拿不准,讲得便有些战战兢兢地: “驸马来过了,求见长公主,奴婢没敢让他进府。” 苏凤仪听了,没反应过来,问道: “什么驸马?” 问完发现自己犯傻了,因为长公主在原书中是女配,所以关于她的很多背景,都是一笔带过,交代得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她居然忘记,长公主在书里是已有婚约的设定了。 这个婚约,是长公主前阵子硬让皇上下旨赐的婚,皇家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多,时间长,婚期定在明年。 在原书里,男主登基前,这个驸马基本属于背景人物,都没怎么在书里出现过。 一直到长公主死,两人的婚事也没办成。 男主登基后,驸马才算是正式出场入世,也是男主后期的重要班底之一。 驸马姓裴名宇,字昭明,年二十岁,新科探花郎,江南世家裴氏家主的嫡长孙。 秉着好东西绝不能留给男主的原则,苏凤仪马上补了句: “裴昭明是么?他若再来,你便留他喝茶,本宫有话要对他说。” 梧桐忙应下了,看来殿下有了沈将军,还是舍不下驸马的。 她今日之所以拿不准,就是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殿下以前对驸马实在是太过痴迷。 放在以前,驸马破天荒愿主动来公主府,长公主得放鞭炮庆祝,驸马是长公主心尖尖上的人,若不是为了沈大将军,她哪里敢赶驸马走啊。 第19章 规矩 两人说话间,寝殿西厢便到了。 侍女白果领着一群小丫头,不在房内伺候,正愁眉不展地守在门外。 梧桐见了,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开口训斥道: “让你们侍奉沈大将军,如何都在门外站着? 你们这是准备要让沈大将军一个病人,自己下床端茶倒水换药不成?” 虽同是苏凤仪身边的一等侍女,被梧桐训斥了,白果有些委屈,却也不敢跟梧桐争辩,只弱弱解释道: “沈大将军说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他有手有脚,不肯让我们伺候。 沈大将军让我找了轮椅给他坐后,便非将我们都赶了出来。” 梧桐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照你这么说,这倒成了沈大将军的不是? 没办好殿下的差事,你还有理? 殿下千叮万嘱,说了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敷衍,这就是你的好生伺候? 你们一个个,这是把殿下的话当耳旁风了? 沈大将军客套几句,你们就当真了,留一个手脚不便的病人不闻不问,这传出去,让别人如何编排我们长公主府的教养?” 苏凤仪的侍女里,梧桐办事利落,性格强硬,脸皮也厚。 若梧桐领了命令要侍奉人,不管是天上下了刀子,地上起了火海,还是有人拿言语挤兑她,拿大棒子赶她,梧桐都不会走。 相比之下,白果办事细致耐心会照顾人,性子却有些软,脸皮也有些薄,沈大将军赶人,她便拉不下姑娘家的脸面硬在屋里待着。 许是听到有人争执,沈大将军沈权推着轮椅,开了房门,他见梧桐说了这么多,长公主竟不制止,便是明白了。 长公主不制止,就是默许,默许梧桐给白果立规矩,也是在借梧桐的口,在跟他说这长公主府的规矩。 不管如何说,这也是因他才起的这场是非,沈权便拱手劝道: “各位姑娘都有道理,切莫争了,此事却是沈某的错,沈某给各位姑娘赔个不是。” 又看向苏凤仪道: “劳烦殿下给劝劝,莫为沈某一介军中莽夫,伤了殿下府里的和气。” 外人面前,梧桐和白果都同时噤了声,自家人吵吵没什么,外人面前吵,就怕伤了长公主府的体面。 苏凤仪的视线越过沈权,看向房中,房中无人,但桌上摆着两个正冒着热气的茶杯。 两个人? 所以这才是沈权要把侍女们都赶出来的原因。 沈权既不说,苏凤仪也不点破,只当不知道,也不进屋,笑道: “侍女们年幼顽皮,让沈大将军看笑话了。 本宫有事与沈大将军详谈,请随本宫到书房一议。” 苏凤仪走在前面,梧桐也不问沈权意见,推着沈权的轮椅立马跟上。 对梧桐来说,长公主的意见就是命令,长公主吩咐什么便是什么,其他人的意见不重要。 沈权本想自己动手,便好言推托了一番: “此物沉重,颇费力气,沈某自己来。” 结果梧桐一个看着比白果还柔弱的姑娘,细胳膊细腿的,劲儿还挺大,把轮椅推得飞起,轮子转得要冒烟,唯恐跟不上长公主。 然后这年纪轻轻一姑娘,耳朵还不好使,无论沈权说什么,她都假装没听到,吱都不吱一声。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沈权算是见识了,长公主府从主子到奴婢的霸道强势做派。 想想真是哭笑不得,只得朝梧桐道了谢,坦然跟着苏凤仪进了书房。 书房谈的事儿,都是重要的事儿,梧桐的眼力劲儿是跟着苏凤仪多年,从小到大练出来的。 都不用苏凤仪吩咐,梧桐立马告退,迅速关门,赶走旁人,守在门口,行云流水地完成了屏退左右的操作。 先有谢玄,又有梧桐,沈权看得叹为观止,感叹道: “殿下驭下有术,沈某自愧不如。” 苏凤仪取了圣旨给他: “不过是与本宫相处时间长了,相互熟悉,有了默契罢了。 这是皇上给沈大将军的旨意,大将军且看看。” 沈权之前让苏凤仪去求旨意,不过是哄她罢了,没曾想,竟真被她求来了,诧异道: “是在下浅薄了,殿下威武,竟真求来了皇上的旨意?” 看来他大大低估了长公主对朝堂,对皇上的影响力,难怪之前长公主信誓旦旦。 苏凤仪被沈权夸得心虚,呵呵两声: “好说,好说。” 三个月要凑一百万两银子呢,不知道沈权看了会不会吓晕过去。 这旨意和一开始讲的有些差异,苏凤仪底气不太足,想要解释一番又觉勉强,讲得就比较含糊: “就,算是半个旨意。” 什么叫半个旨意? 沈权听得云里雾里,而且,他看着苏凤仪递过来的圣旨,总觉得他就这么接了,是不是有些过于随便了? 按照规矩,圣旨不是要沐浴更衣,焚香置案,跪听宣读后才能接的么? 长公主这随意的态度,可真是没把圣旨当回事儿啊。 这是长公主在试探他对皇权的态度,还是真的就是这么不拘小节的人? 犹豫了片刻,沈权决定跳过那一堆繁文缛节,就这么接了。 人与人之间相处,默契和规矩是慢慢养成的。 和长公主相处这短短时间,旁观了长公主府诸人的行事手法和长公主对各人的态度后,沈权暗中领悟了和长公主相处的第一要义。 那就是,在长公主面前,别管什么是世间该有的规矩,照她说的做,她说的就是规矩。 圣旨不过寥寥数语,一眼就能看到头。 沈权看完,心中感慨,原来半个旨意的半个,是这么个意思。 果然胡闹的人行事也没个章法,圣旨下成这样,真跟闹着玩儿似的,可不就是半个么。 但毕竟是长公主费心费力求来的,人间再待三月,也算赚了,因而沈权神色未变,只遥遥朝皇宫的方向行了个礼: “臣,遵旨。” 受害人情绪也过于稳定了,沈大将军家底这么厚么?一百万两,眼睛都没眨下。 苏凤仪实在好奇: “沈大将军,一百万两,你还真能有法子赚吗?” 沈权答得正经又恭敬: “再给沈某八百年时间,或有一成把握,三个月么,得容沈某细细想想。” 然后顶着苏凤仪期待的目光,沈权满脸严肃地讲了个冷笑话: “以沈某之见,三个月要成事,那只能去抢了。” 第20章 默契 沈权说这话,纯粹是讲个冷笑话,谁知苏凤仪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拍案而起! 果然,大将军就是大将军! 不愧是十八岁就敢带孤军一路深入漠北,直捣黄龙,干掉上届北虏王,提前结束战争的男人。 这开阔宽广的思路,这大气磅礴的格局,这别具一格的解法,这海纳百川的气度,完全跟她想到一起去了啊! 这是什么神仙队友,这么上道,她还什么背景都没铺垫,什么大饼都没画,什么鸡汤都没煮,什么打工人的技能都还没发挥呢! 大将军居然就直接跳过解题过程,和她对上答案了。 什么是天生的默契,这就是! 她惊喜地笑道: “英雄所见略同,正该如此!武将赚钱,自然要靠抢!你且随本宫来看舆图。” 苏凤仪到了书案前,取过舆图展开,准备和沈权好好谈谈,怎么三个月抢够一百万两银子。 这时候若是谢玄在,定是可行性方案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八百版了。 但沈大将军不同,即使沈大将军一再降低自己的行事底线,但这底线下降的速度,还是远远赶不上长公主荒唐胡闹的程度。 抢,他是在说笑话。 但看长公主的表情,抢,她是认真的。 连舆图都拿出来了,这不仅是随便抢抢,这是想要大抢特抢,大干一笔啊。 沈权心里震惊得噼里啪啦都快炸焦了,但作为一个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男人,内心越是惊涛骇浪,面上越要宠辱不惊,必须维持住大将军应有的淡定和从容。 稳住,小场面。 沈权倒想看看,长公主这是看上哪家倒霉的豪强了。 能一下子拿出一百万两现银的,整个大穆朝,也就只有那几家望族了。 首屈一指的,自然是最大的名门世族,江南裴氏。 只是裴氏势力雄厚,树大根深,几百年历经多次朝代更迭依旧屹立不倒,连当年太祖打天下都要靠裴家扶持,要想从裴家生生抢一百万两银子,只怕是难。 不过长公主的未婚驸马正是裴家家主的嫡长孙裴宇,无缘无故,为何要跟自己的驸马过不去呢? 所以长公主的目标不是裴家,而是裴家的对头! 原来如此!如此就能说的通了。 推着轮椅到书案前的短短几步,脑补功力一等一的沈权,脑内波澜壮阔,将长公主的行事动机进行了深刻的分析,完美地完成了逻辑自洽。 苏凤仪可不知沈权心里在想什么,她就见自己这个神仙队友,特别镇定地推着轮椅到了案前,眼神轻飘飘地落在舆图的南边,然后随意地问了句: “殿下想抢哪家?” 语气轻描淡写得,就好像在问苏凤仪明天想吃什么。 真是大气! 苏凤仪就欣赏大将军这泰然自若的气度,就好像捅破天了也仅是小事儿一桩,不值一提罢了。 苏凤仪兴奋地将手指往北边一点: “这儿!” 沈权把眼神从最南边移动到最北边,眉头都没变一下: “嗯?漠北啊?” 沈权淡定,有人却淡定不了。 苏凤仪只听一声少年清脆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漠北!你是要去抢北虏!?” 苏凤仪吓一跳,往上一看,一个身影从梁上一跃而下,正是那消失了的沈家少将军沈和。 真是见鬼了,这沈和刚刚不是还藏在她寝殿和沈权喝茶么? 谢玄又不在府里,她可辩不出什么步法,什么呼吸,连沈和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苏凤仪左看关好的门,右看紧闭的窗,上看完好的屋顶,再看守在窗外毫无察觉的梧桐,不懂就问道: “你怎么进来的?遁地进来的?” 沈和大摇大摆地走近书案,得意地说道: “你开门的时候,就这么进的啰。 你这公主府,防卫真的,哼,形同虚设,连只耗子都防不住,能防得了谁? 我来回逛了八百遍都没人发现。 对了,你府里中午那点心荷花酥不错,晚上厨房怎么不做了?” 沈权咳了一声: “沈和,不得无礼,要称殿下。” 又对苏凤仪道: “此乃舍弟沈和,字克正。” 沈和嗤笑一声: “老哥,还用你介绍,早八辈子,我和殿下就见过了,无所不谈,殿下让我不要拘礼坏了情意,要你我互称,是不是啊殿下?” 原书里长公主跟沈和说了一堆混账话,做了一堆混账事,被当事人当场捅破,苏凤仪尴尬得呵呵两声: “正是,不必拘礼。” 孩子大了实在不好管了,旁的天大的事儿,沈权都能不动如山,唯独对自己这个弟弟实在头疼,常常三言两语就能被自己的弟弟给搞得涵养尽失,鸡飞狗跳。 沈权拱手告罪道: “舍弟顽劣,小孩心性,沈某管教无方,殿下恕罪。” 苏凤仪再度呵呵两声: “小孩子嘛,活泼些也是好的,理解理解。” 沈和哼了一声,不住嘲讽道: “小孩子?我可比你大一岁,到底谁是小孩子? 再说了,这个时候论起小孩子了。 动手动脚的时候怎么不论小孩子,胡言乱语的时候怎么不论什么小孩子?……” 沈和的声音一时大了些,门外的梧桐立刻紧觉问道: “殿下,可有不妥?” 苏凤仪应道: “无事,你让人去厨房传夜宵,上些,荷花酥来……” 苏凤仪开始说夜宵,沈和就噤声了,也不嘲讽了,也不嗤笑了,而是眼神发亮,满脸期待地凑过来,在苏凤仪耳边叨叨: “你家厨子会不会做桂花糕?” 眼见沈和得寸进尺不知收敛,对着长公主态度太过放肆,沈权黑着脸: “沈克正!给我适可而止!” 沈和朝沈权哼了一声: “我偏不,我就要吃桂花糕,你管我。”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苏凤仪忙打圆场: “一盘桂花糕罢了,不费什么事儿,少将军是喜欢吃甜点?” 一个舞刀弄枪的大男人,喜欢吃甜点,沈和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猛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还大胆提要求: “还有你们厨房私藏的玫瑰露也不错,你这厨子从哪里找的,真是不错。” 连桂厨珍藏的玫瑰露都能翻出来,看来这沈和来回逛了八百回长公主府,有七百回都去的厨房霍霍。 至于厨子,是原书长公主为了讨好准驸马裴宇,专门从江南请的厨子。 第21章 秘宝 原书中为了表达长公主的穷奢极欲,写的长公主担心驸马吃不惯京城的口味,又担心京城的厨子做江南菜不正宗,于是在江南广招御厨。 长公主府强征一百零八名江南名厨回京,弄得民怨四起,后经驸马规劝,才将人放了回去。 现在长公主府里这位姓桂的厨子,就是这一百零八个名厨中,海选后手艺最好的一位,专门备着驸马来长公主府的时候伺候。 结果附马几乎不来长公主府,这桂厨一向无用武之地,每日在长公主府闲得都快长毛了,没想到误打误撞,倒是能给沈和用上。 既然沈和喜欢吃,苏凤仪干脆也不一个个点了,吩咐道: “梧桐,让厨房上一桌江南十八宴,再上壶玫瑰露来。” 江南十八宴,取自春夏秋冬共十八种花为名的江南名点心,做起来复杂,摆起来奢华,非大席面一般厨子也不做。 沈和眼神一下子更亮了,期待感简直都要溢出来了,满脸好棒好棒好棒棒! 真的是半点情绪都不住,跟个小娃娃似的,苏凤仪看得直乐: “宣府没有会做江南点心的厨子么?馋成这样?” 有了吃的,沈和一下子消停了,语气也不夹枪带棒了,之前和苏凤仪的过节也自动翻篇了,笑嘻嘻道: “有的有的,宣府有个老余做点心一绝,和你府里厨子的手艺有的一拼。 不过老余是专门做红白喜事席面的,要吃上,得等吃席,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品鉴品鉴。” 宣府这个边陲之地,能有资格斗胆邀请长公主出席的红白喜事,那就只有大将军出殡或娶妻了。 沈和这么随便一说未必能想到这一层去,苏凤仪也就随便一听,笑道: “好啊好啊,一定一定。”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沈和自觉既吃了苏凤仪的东西,就得干点活。 于是沈和硬凑到沈权身边: “哥,让让,给我腾个地儿。” 不顾沈权严厉禁止的眼神,沈和硬将沈权挤到一边,又仔细看了看苏凤仪刚刚在舆图上指的地方,评价道: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长公主你想抢哪里,神女湖,我去,这够远的,这里有什么? 北虏这么大,哪儿不好抢,为何非去此处?” 苏凤仪点了点神女湖西岸,笑道: “北虏虽大,此处却非同一般,既是北虏圣坛所在,又是北虏小王子的王庭所在,而且……” 沈和还没听完,已是大为震惊: “我的天,这你都能知道?你这哪里来的消息?何时的消息? 长公主你可是真敢想啊,这是准备要打到北虏小王子的老巢去!有志气,有想法。有气魄,一向只有北虏抢我们的,你竟反其道而行之,要去抢北虏。 不过我说,想得是很好,却有些想当然了,咱们劳师动众辛辛苦苦跑这一趟,说不定完全是亏本的买卖。 你知道打北虏最难的是什么么?那就是要在茫茫草原,沙漠,群山中,找到北虏主力在哪儿。 北虏王庭它是个帐子,不是座城,它会跑,今儿在神女湖,明日可能就在胭脂山,还能在原地等着咱们不成? 再说了,北虏王庭我去过,穷的很,吃得也乱七八糟,有什么好抢的……” 苏凤仪一句没说完,沈和这突突突突跟机关枪似的,一下子说了好几十句不带停的,听得苏凤仪脑瓜子都嗡嗡疼。 苏凤仪还未说什么,沈权先暴喝一声: “沈克正,第三次了!再乱说话,打断你的腿!” 沈权腿脚不便,动不得脚就动手,随手取过书房案上的一只毛笔,便要用笔身攻沈和的面门。 而沈和呢,还没说够呢,完全不想住口,一个转身到了书案另一边,又用另一只笔架住沈权的攻击,得意地摇头晃脑道: “我偏不,有什么不能说的。 也不知是谁腿折了,不惦记着好好治治自己的腿,倒惦记起我的腿。 你有本事惦记,你有本事站起来吗? 有本事,你站起来打我呀!” …… 沈家两兄弟跟俩小孩似的斗嘴干架,苏凤仪大受震撼。 这个沈和实在有些过于活泼,活泼到有些吵闹,和她看的原书里的沈和,真是没有半点相像。 原书里的沈和,背负哥哥的血海深仇,是个沉默寡言,偏执阴郁,嗜杀暴虐的杀神。 她这短短几分钟听沈和讲的话,比他在原书中,整本书的台词都多。 苦痛让人成长,不成长让人快乐。 所以,苏凤仪现在看到的沈和,是一个还没来得及变偏执,没来得及变成杀神的,活泼话多的少年沈和。 这么欢快鲜活的少年活生生的在眼前,一股奇妙的喜悦之情萦上心头。 这个喜悦来自于,有个人的命运,因自己而改变。 苏凤仪真希望这个少年,可以永远这么快活和率真,再也不希望他“阴郁”和“偏执”了。 苏凤仪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没事,北虏王庭嘛,没什么去不得的。 我说北虏王庭在神女湖西岸,自有我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两位将军大可放心。 且这神女湖西岸,不仅有北虏王庭,北虏圣坛,圣坛下还有地道,直通神女湖地宫。 地宫乃前朝亡灭时,北虏从我中原掳走的能工巧匠所建。 地宫中金银财宝无数,岂止百万,是前朝皇族外逃时,被北虏王族抢掠而得。” 沈和闪身躲过沈权的攻击,一下跃上房梁,朝沈权做了个鬼脸,又朝苏凤仪大笑道: “真的假的,长公主你也太神了,这样的绝密,你都知道?什么秘宝,画本子看多了,这种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我看啊,这话说不定就是北虏小王子故意放出来,诱骗北虏四大王的,特别是左贤王,哄他去神女湖地宫找什么秘宝,然后来个瓮中捉鳖……” 沈和的怀疑,也是合理的,甚至从逻辑上来讲,比苏凤仪说的更加的可信。 秘宝什么的,在其他地方,或许不可信。 但苏凤仪穿的是一本男频的书,男频文,升级打怪爆装备,男频的书里有宝藏,那可太正常了,没有才不正常呢。 原书里,男主得到北虏秘宝的过程,足足写了好几章,苏凤仪看的时候,着重记了,何止是知道,连地宫的地图都能画出来。 沈和不信,苏凤仪便放了个大招: “知道秘宝有什么,本宫还知道你们和北虏小王子是老相识,常有来往,还一起把酒言欢吃过饭呢。” 第22章 相疑 苏凤仪这话如平地惊雷,成功让打打闹闹的沈家两兄弟静了下来。 沈和也不和自家哥哥干架了,瞬间收了吵闹,挡在了沈权身前,将沈权半隐藏在身后。 刚刚还话多得让人头晕的沈和,静静地看着苏凤仪,一句话也不说了,只全身紧绷,虽脸上还带着笑模样,眼中却没了笑意,眼神中还带上了半分凛冽之意。 沈权却依旧笑得轻松,没有辩驳,反而回道: “是,殿下,我与他认识多年,的确是老相识。” 沈和的手已经摸到了剑柄上,苏凤仪却像不知道似的,继续笑问道: “乔贵呈给皇上的,你与北虏小王子的信函,是你亲笔?还是乔贵伪造的?”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更紧张了,沈和不及沈权的城府,这下连脸上的笑模样都没有了。 沈权却痛痛快快地笑着承认道: “此物沈某看过,是沈某亲笔,此事,乔贵倒未曾作假。” 沈权的这封给北虏小王子的信,是男主平凉王意外得的,平凉王挑拨完大将军和乔贵的关系后,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将此信匿名送到了乔贵手上的,是沈家谋反的关键罪证。 这信平凉王也不在意是真是假,书中大将军又死得早,这封信的真假,属于背景人物的背景信息,不重要,所以一直到最后书里也没交代。 苏凤仪原本指望这信是假的,想用这信的真伪做做文章,给沈大将军翻案,如今,既是沈大将军亲笔,此路倒是不通了。 苏凤仪皱眉道: “既是亲笔写的,如此倒是麻烦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和只觉穷图匕现,亮了底牌,没得谈了,决定效仿上次,再来个劫持长公主为质,不管哥哥愿不愿意,定要带着哥哥,杀出公主府。 沈和剑都快拔出来了,却听苏凤仪道: “需得找个机会,从东厂把信找出来,掉个包,毁掉才是。” 沈和那拔到一半的剑就这么生生转了个弯又插了回去,一口气憋得,岔了气,一时狂咳不止,边咳边道: “我去,我去!真是能被你吓死,你能不能一次讲完!这样说话大喘气,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沈权也颇震惊,连那一向平静的面容都出现了一丝错愕: “沈某与敌国首领通信,千真万确,殿下为何不质问沈某?反倒要去毁那证物?” 神仙队友就是神仙队友,这天生的默契真是铁板钉钉,苏凤仪等的就是沈大将军这句话。 苏凤仪眼神遥望,用着回忆的口吻郑重回道: “先皇驾崩前,曾对本宫说,若这天底下只有一人可信,必得是沈大将军,沈大将军,是可托付天下之人。 先皇信重将军,本宫亦如先皇,相信沈大将军是重情义之人,绝不会勾结外族。 沈大将军如此行事,定有道理,若因此定了沈大将军的罪,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岂非荒唐。 本宫愿效仿先皇,与大将军,永不相疑。” 先皇当时去得急,哪能给长公主说这许多话,但既先皇已逝,天不知地不知,她说有就有,谁还能去查证不成? 对于武将而言,特别是像沈大将军这样手握重兵的武将,一生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不是来自战场之上,敌人的刀剑,而是来自深宫之中,君王的疑心。 永不相疑,这四字的分量,对沈权而言,可想而知。 沈权听完,这下不仅是错愕,甚至连眼圈都微微泛红,一时笑中带泪,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 沈大将军连叹三声: “殿下果然是文睿的女儿,好一个永不相疑!沈某亦如此,愿与殿下,永不相疑! 对沈某而言,文睿不仅是沈某的君主,更是沈某的知己。 沈某何其有幸,少时能结识文睿,如今年近而立,又能结识殿下。 不瞒殿下,那封信却是另有玄机,太祖戎马一生,行的是以战止战之策,虽宏图霸业,创下千古功绩,但毕竟劳民伤财,到先皇登基时,已是国力难支。 先皇乃仁义之君,不忍生灵涂炭,再起战事。但北虏虎视眈眈,不得不防。 上善伐谋,攻心为上,此信乃先皇授意臣,表面写给北虏小王子,实则是为了给北虏左贤王看的,用的是离间之计。 先皇神机妙算,左贤王果然中计,北虏四分五裂,连王庭都分了五处。故而这么多年来,北虏小王子自顾不暇,再难犯我边疆。 但事关机密,沈某本想禀告皇上,可惜皇上,却没给沈某辩驳的机会,连见也未见便定了沈某的死罪。” 说到这里,沈权那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悲凉之意,接着说道: “沈某当年答应文睿,要看顾你们姐弟二人,来日宁可君负我,沈某绝不负君。 如今皇上与沈某离心,沈某有负文睿所托,到了地府,只怕文睿要怪罪于我了。” 苏凤仪从那悲凉之中,看到的是深深的失望。 她之前看书的时候就很奇怪,男主的计谋并不复杂,沈家又手握重兵,怎么沈大将军连争都没争一下,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现在想来,原书中,沈大将军对皇上,应该是彻底失望了,为了回报当年与先皇的君臣情意,所以才坦然赴死的。 苏凤仪朝沈权深深行了一礼道: “沈大将军受委屈了,皇上已答应本宫,将重审此案,请沈大将军信我,此事必有转机。 另请恕本宫直言,皇上虽轻信小人,但此事沈大将军,也不是全无责任。” 听苏凤仪如此说,沈权还未如何,沈和却被点炸了,一下子火冒三丈道: “岂有此理!你说的什么浑话。 我问你,是不是你弟弟偏听偏信,忠奸不分,每日躲在豹房里锦衣玉食风流快活! 他这个当皇帝的当得混账,怎不是他这个皇帝的责任! 我哥好好的为他守边疆打北虏,劳心劳力多年,如今又身受劳狱之苦,腿都断了,差点连命都没了,能有什么责任! ……” 沈和满腹委屈和不服,还有八百箩筐话想说想骂,却被沈权生生按住。 沈权诚心诚意地朝苏凤仪行礼问道: “愿闻其详,请殿下赐教。” 第23章 盲目 苏凤仪说沈大将军有责任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打工人和老板的关系维护,自然是打工人的责任和义务,不是老板的责任和义务。 特别是皇权之下,又不像现代,这个老板不喜欢,大不了换个老板。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朝堂的位置就这么几个,皇上却有全天下的人可以选择,放着听话的不选,干嘛选个对着干的呢。 皇上可是天底下文臣武将唯一的老板,作为武将,不想造反换老板,那就必须和皇上搞好关系。 不说早请示晚汇报,每日写个请安折子问问皇上您吃的好么,睡得好么,瘦了么,胖了么,臣日日思君之类的,至少不能骂人啊。 武将就好好打仗,骂皇上,那是御史的活,武将瞎凑什么热闹。 还在折子里拿先皇比作尧舜,把皇上比作商纣,把乔贵比做赵高,拿先皇说事,让皇上向先皇学习,那不是踩了皇上最大的雷点,戳皇上的肺管子嘛。 对皇上来说,沈大将军写给北虏小王子的那封信或许没那么重要,沈权学生上的折子才是致命的。 苏凤仪直接了当道: “沈大将军最不该做的,就是骂皇上。 周育成那封折子,写得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谁知,沈权听完,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殿下言之有理,周育成此事,确实办得草率了些。 但此事,和沈某却是不相干,他虽是我学生,但此事既非沈某指使,也非沈某怂恿。 沈某既答应了先皇,即便不喜,不过是默不作声罢了,又怎会去骂文睿的儿子呢。” 沈和也忍不住冲出来道: “就是,就是,周育成是周育成,沈家是沈家,他周育成骂皇上,跟我沈家有什么关系?” 沈家兄弟神情语气皆不似作伪,可见所言不假。 苏凤仪一下警醒,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个错误,那便是太过相信原书中的信息了。 原书中视角很多时候是从男主的视角,而不是上帝视角写的,更多的是男主的个人经历和主观想法。 和男主没有直接关联的内容,书里没写,男主就不知道。 所以男主认为的和知道的,未必是真的。 先是折子!又是那封信! 折子不是男主搞的,也不是乔贵搞的,是刚好沈大将军的学生写的。 信也是男主意外拿到的,连男主都感慨,“此乃天助!” 哪里来的这么多天助,这也太过巧合了。 苏凤仪惊觉,因为沈大将军在书里实在死得太早了,所以她之前没有从这方面想过。 假设不是巧合,而是人为,那便是有谁在幕后针对沈大将军,男主也罢,乔贵也罢,不过是这幕后之人的棋子罢了。 那到底是谁呢? 沈大将军死了,除了男主,还有谁能得好处? 苏凤仪沉思片刻,问道: “沈家可是有什么仇家? 说起来,今日又有一波人马带着兵器闯入本宫府中,被我亲卫拿下。 沈大将军你猜来人是谁?有何用意?到底是来救你的,还是来杀你的?” 沈和一下子跳起来: “我来就是为这事,他们自然是来救人的!既是咱们自己人,你就把人放了。” 苏凤仪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谁的人?沈家的人?” 沈和再是跳脱,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说话,猛摇头: “不认识不认识,但我沈家做事光明磊落,从不与人结仇,哪里来的仇人,想来自然是来救人的。” 事到如今,沈和依旧在暗中袒护平凉王,说明他对平凉王的信任,是超过对长公主的信任的。 苏凤仪也不明着拆穿他,只继续给平凉王上眼药道: “从不与人结仇?那沈家这场牢狱之灾是如何来的? 世间多的是笑里藏刀之人,沈少将军莫要太过天真了。 本宫亲劫的法场,本宫亲卫统领亲手诛杀的高公公,本宫搞出这么大动静,京中何人不知本宫是站在沈家这边的? 两位将军仔细想想,今日若是你们,可会明知如此,还来本宫的长公主府喊打喊杀?” 沈权沉默不语,连咋咋呼呼的沈和都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沈和似乎下了决心,难得地满脸肃穆,整了衣冠,正儿八经给苏凤仪行了个大礼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我若妄加怀疑,岂不是辜负了他们对我沈家的一片赤诚心意。 我信他们都是仗义君子,为救我沈家而来,你先放了他们。 这事儿是我沈和欠你的人情,我去替你灭掉北虏王庭,取那北虏秘宝回来,如何?” 男主法场劫囚的戏实在是铺垫得很好,已经提前得了沈和的信任,苏凤仪若是这个时候说再多男主的坏话,只怕沈和也不会信。 于是她又问沈权道: “沈大将军以为如何?” 沈权亦拱手正色道: “正想和殿下讨个恩典,若殿下信得过沈某,能否请殿下暂且放过他们,沈权自会处置妥当,再报殿下之恩。“ 眼见为实,多说无益,不如就让沈家两兄弟亲眼看个明白。 否则,今日男主的这份恩情不掰扯清楚,必定是个大雷。 来日若让沈家兄弟,在皇上和男主平凉王之间二选一,有这份恩情在,沈家会如何选可未可知。 而且,苏凤仪心中微沉,沈和如此信任平凉王,到底是平凉王前面的功夫做的好,还是因为主角光环在暗中发生作用? 这才让做为主角团的沈和不由自主地,盲目地就会信任男主?帮助男主?不愿意怀疑男主呢? 此乃心头大患,不如也趁此机会,弄个清楚明白。 因而苏凤仪不再劝,只笑道: “两位将军何必如此见外,不过区区小事罢了。既已说了永不相疑,本宫自然说到做到。 今夜月色皎洁,本宫正想留在书房秉烛夜读,就不留二位将军了。 这夜半三更,若有何事,只要未闹到本宫眼前来,本宫自然是不知道的。 梧桐,送沈大将军回去。” 梧桐应声答是,推门而进。 苏凤仪环顾四周,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少将军沈和又不见了踪影。 刚刚明明另有人声,现在却又没了人,梧桐观长公主的神色,见长公主没有主动提的意思,便假装不知道也不做声,推了沈大将军的轮椅就要往外走。 沈大将军正要出门,身后突然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北虏小王子已于七日前起兵,五万北虏骑兵,不出十日,必到兴和。” 第24章 点心 长公主发话,梧桐便立刻停了脚步,等着沈大将军回话。 沈权猛得回过头来: “五万骑兵?北虏小王子这是把家底都带上了,难怪殿下要攻北虏王庭,北虏国内兵力空虚,正适合行这围魏救赵,釜底抽薪之计。” 苏凤仪越发觉得,和沈大将军讲话就是轻松,解释成本低,说一句顶三句,于是又道: “兴和与宣府仅百里路,宣府距京城仅三百里路,快马朝发夕至。 沈大将军你说,若沈家不在了,宣府现在的守兵,能否挡得住他?“ 太祖称帝这二十年,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免除后患,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大将,除了沈家,几乎都被太祖灭了个干净。 先皇登基后,休养生息,少起战事,军户又多卸甲归田,闲时种田,战时打仗,这些年下来,早就没什么战力。 目前大穆朝,战力最强的,只有两处,一在边军,实战经验最强,另外就在禁军,装备最好。 沈权将京中武将一一盘过: “非沈某自傲,若沈家亡,京城武将之中,能敌北虏小王子者,只怕是难寻。 只沈某不懂,此人引狼入室,又无驱狼之法,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却是为何?“ 苏凤仪笑道: “若他得了沈和呢?” 沈权目光如炬,看向苏凤仪,苏凤仪神色坚定回看回去,沈权恍然道: “原来如此。” 苏凤仪点点头: “正是如此。” 梧桐在一旁听沈大将军和长公主打哑谜,听得似懂非懂。 她是伺候长公主起居的侍女,让她猜长公主今日想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不用长公主吩咐,她总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提前办好。 但让她猜他是谁?如此是什么?她全都猜不出。 想必谢玄在,必定能听懂。 以前长公主只管吃喝玩乐,梧桐从没这般无措过。 现在却心里一下子升起了危机感,只懊恼自己连这都猜不出,如何能知长公主心中所愿,不知长公主心中所愿,又如何能当好这长公主名下第一贴身侍女。 加上今日闯公主府的贼子的来龙去脉也没审出来,接二连三没将事情办好,梧桐是好强上进之人,不免内心有些沮丧和焦虑,担心长公主以后再不肯把正事交给自己办。 梧桐沉默地将沈大将军送回寝殿后,厨房又来报: “姑娘,江南十八宴做好了,往哪里送?“ 这在往常,桂厨专是为驸马准备的,长公主嫌桂厨做菜太过甜腻,自己倒不怎么爱让桂厨伺候。 驸马又极少来公主府,花了这么多人力财力气力,不远几千里地从江南请来,百中选一的江南名厨,就这么长久的坐着冷板凳。 只能等着主子像今日这般,偶然想起来才能展一展身手,做一做这可有可无的,可能最后主子都未必会尝一口的小点心。 梧桐心想,桂厨做的东西,驸马若来公主府,便该往驸马跟前送,如今驸马不在,理应往公主跟前送,总不至于往沈大将军跟前送。 沈大将军那个人,看起来就不是爱吃点心的人。 但那句“送去书房”在舌边转了几转,又生生压了下去,梧桐凭着直觉吩咐道: “先给沈大将军送去,再另做一份,送到书房。” 长公主性子急等不得这事儿,长公主府人人皆知,厨房哪里敢让长公主等着,又不是不想活了。 刚厨房大总管得了长公主传夜宵的消息,便停了手上的活,把整个厨房的人都叫来给桂厨打下手。 揉面的揉面,淘米的淘米,洗豆子的洗豆子,各种面,各种米,各色豆,零零总总铺满厨房备着给桂厨用。 仅一个荷花酥,按照花瓣由浅到深的颜色,桂厨就调了七八种粉色,炸了起码一箩筐。 所以梧桐吩咐两边都叫送,完全难不倒厨房,别说再拿出一份了,再拿出十份八份也轻轻松松,毫无难度,便是今日长公主要请客,摆席面都够了。 桂厨每份点心都做了一口的大小,每种都选了颜色最匀称,花瓣最完整的各四朵小花依依摆了盘,装了食盒,让几个厨房小厮赶紧送去书房给长公主。 然后如法炮制,又从剩下的里面给沈大将军备了一整套装了食盒让人送去寝殿。 所以梧桐去找长公主复命的时候,苏凤仪已经收到了一份江南十八宴了。 苏凤仪以为厨房送错了,便对梧桐道: “给沈大将军送去。” 梧桐实在太庆幸自己刚刚的直觉了,不然领会错了主子的意思,若只送到了书房来,这个时候难道还巴巴地把已经呈给长公主的东西,再给大将军送去么。 那样事儿就办得太难看了。 梧桐笑迎上去道: “怎敢短了沈大将军的东西,早送过去了。 这份是厨房特意给殿下留的。” 沈大将军那有就行,不然答应了沈和,他若没吃上,只怕会闹脾气。 是她没吩咐清楚,梧桐却能自行领会,苏凤仪赞赏夸道: “做的不错,谢玄回来没有,他若回来,让他来书房见我。” 梧桐听完,心中想到,这么晚了,殿下还要特意等谢千户,可见殿下还有正事要办,有事要办却未曾吩咐自己,可见这事儿,自己办不来。 只恨自己在这正事上却帮不上忙,看着那桂厨花了十八般的力气,长公主却连尝都未尝一口的江南十八宴,梧桐只觉自己跟那盘点心那般无用。 梧桐心中黯然,面上不由带出一丝惶惶之色,被苏凤仪看了出来。 苏凤仪本来在画神女湖地宫的地图,见梧桐神色有异,便停了笔,问她: “怎么了?出了何事?” 长公主难得体恤,梧桐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立刻回道: “奴婢若能如谢千户那般,为殿下分忧就好了。” 苏凤仪一下子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有些诧异: “你见过谢玄办事,锦衣卫的手段都是带血的,你也是知道的,你却是不怕?” 梧桐满心向往: “奴婢不怕,奴婢只恨自己无用,使不出这些手段。 奴婢不想做那无用的废物点心,愿效仿谢千户,做殿下手中有用的刀。” 第25章 心腹 梧桐是个要强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用现代的话说,是个目标明确,有自驱力的人。 做老板的都喜欢有自驱力的人,苏凤仪也不例外。 而且和她还要花力气去谋划,去争取的主角团不同,梧桐和谢玄,都是她的心腹之人。 人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也不能把期望都放在别人身上。 苏凤仪是要争取沈家,但从今晚这场谈话来看,沈家说不定,变数不小,以后遇到男主会如何,还未可知。 苏凤仪很不喜欢这种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等着命运之神眷顾的感觉,与其等着靠别人,不如培养自己的班底。 她要做好准备,哪怕没有沈家,甚至更糟,哪怕沈和按照主线剧情的发展,还是会到男主那边去,她也要有实力阻止男主造反才行。 所以梧桐愿意上进,对苏凤仪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苏凤仪笑道: “你既想学,本宫改日问问谢玄,看他可愿教你,他若愿意,你就拜他为师,学一学这些手段。” 梧桐心中想,长公主发话了,谢千户怎么会不愿意,梧桐还没见过谢千户在长公主面前说不呢。 自己一愁莫展的事儿,不过长公主一句话就解决了,梧桐一下子高兴得跳起来,千恩万谢地谢了恩退下。 苏凤仪便接着画那北虏地宫的秘宝地图。 原书是文字描述,要把男主走的那条线路,从零零碎碎的文字片段,转化成地图,还要顾忌尺寸距离的准确度,画起来颇费些功夫。 苏凤仪画了又改,改了又画,这一画就画到深夜,到谢玄回府,还差几笔画完。 谢玄进门,苏凤仪正画在最后收尾处,也没抬头,直接问道: “办妥了?” 谢玄答得干脆: “殿下放心,妥了。 朱千户一路查下去,便会发现,今日劫囚案的幕后主使正是厂公,人证物证俱在,仅有一处错漏。” 苏凤仪收了笔,端详着自己画的秘宝图,笑道: “一处错漏?朱千户是个能干之人,想必定会发现这处错漏,一路查下去。” 谢玄答: “正是,朱千户若一路查下去,便会发现,幕后真相竟是高公公勾结刘侍郎,意图陷害厂公,证据确凿。” 这个苏凤仪还真没想到,梧桐揪出通风报信之人和刘家有染的时候,谢玄早离府出去办事了,他是如何知道刘侍郎的呢? 苏凤仪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谢玄,问道: “刘侍郎?为何是刘侍郎?” 面对长公主探寻的眼神,谢玄坦坦荡荡: “户部侍郎刘安是御史刘慈的伯父,刘家以下犯上,冒犯长公主,自然都不是好人,自然都该死。” 十年前的恩怨,谢玄居然能记这么久,不过,这也算阴差阳错,歪打正着。 此事确实是刘安奉平凉王的命令,在后面捣鬼,罪名扣他身上,并不算冤枉。 谢玄这事儿办得又干净又利落,还完美符合了苏凤仪的需求。 这样有才能的人,却窝在自己的公主府当了六年亲卫,实在太过屈才了。 皇家亲卫中,皇上的亲卫自然人人抢着当,那是因为离着皇上近,当得好了,自然升官发财。 但公主的亲卫就没这般好命了,谢玄当长公主的亲卫当得再好,一辈子顶天了也只是个亲卫统领。 她这个长公主又没有权利给他加官进爵,最多也就赏些银子,加几盘菜。 谢玄原本当锦衣卫千户当得好好的,好好为皇上办事,说不得未来就能有高升的机会当个指挥使什么的,结果现在跟了长公主六年,兢兢业业,于仕途上却无寸进,可真是太冤了。 也就是谢玄能毫无怨言,原书中死前最后一刻,都在为保护长公主而战。 若换了个人,被生生断了前程,不知心里会怎么怨怼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相互成全比较好,相互成全才能走得久远,强让一方牺牲消耗,久而久之,必得反目。 苏凤仪望向谢玄: “谢玄,你回锦衣卫去。” 旁的事儿,只要是长公主吩咐的,再是稀奇古怪,离经叛道,哪怕是长公主要造反当个皇帝,谢玄都会一句话也不问,眼不眨就给办了。 但听到长公主要赶他走,谢玄破天荒地愣住了,这命令太过匪夷所思,震惊到谢玄甚至忘记了礼数,脱口而出: “殿下要赶我走,是厌弃我了吗?” 谢玄并不是六年前突然知道自己要跟长公主的,从十八年前长公主出生,七岁的他进京那刻起,他就知道,他的未来,博得就是能留在皇家,侍奉长公主的机会。 他的一生荣辱,都将系于也仅系于长公主身上。 当年长公主出生,太祖是多么高兴呀,想了这么多年要个女儿未能如愿,好不容易老天开眼,终于送来了个长得冰雪可爱的小孙女,太祖宠得是没边。 太祖每日看着这么小小软萌的一个小宝贝,真是抱在怀里怕摔了,太阳大一点怕晒化了,怎么看怎么担心她长大了受欺负。 旁的高门贵女,从小学的是琴棋书画,跟着当家主母学习管理中馈。 但长公主从能走路开始,跟着太祖学的就是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甚至年幼时,还常被疼爱孙女的太祖带着去上早朝练胆量。 太祖常对长公主道: “管理中馈有什么好学的,费这时间做什么,我们苏家打下的天下,还能少了朕的宝贝孙女的东西不成? 中馈这种事,到时候你府里,给你找个好驸马,帮你管着就是了。 朕的孙女,该当好好学学,怎么护住自己不受欺负,有人若敢拿捏你,管他是谁,给朕狠狠杀回去,朕给你兜着。 凤仪,你要记住,不论任何时候,不论任何事,这天下间,要想讲道理,靠的都不是人的一张嘴,靠的是你手中的刀。 谁手里有刀,谁就有道理,我苏家什么都能丢,刀不能丢,明白了么?” 旁的人家,女儿家出生,先挑的是乳母,但长公主出生,太祖先为她挑的,却是贴身亲卫。 谢玄,就是太祖为她亲手培养的这一把,只忠于她的刀。 世间关系,自然血亲关系最为牢固,苏凤仪出生后,太祖便发话,从当时的太子妃谢氏族人中寻根骨好的稚童进京,优中选优,皇家培养,以备宁国公主亲卫的人选。 太祖出身草莽,长子的亲事是太祖发迹前定下的娃娃亲,隔壁谢家村的姑娘谢家三娘,一个地地道道的,乡野村姑。 第26章 谢玄 谢家三娘的母家谢家,不仅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甚至门第寒酸得,往前数十代,全族最大的官就是村长,最有学问的读书人连个秀才都找不出来。 太祖当了皇帝了,到了太子该婚配的年纪,实在看不上早年定下的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准亲家,便准备给太子换个太子妃,江南裴氏正合太祖的心意。 结果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玩了个先斩后奏。 先皇千里奔袭谢家村,请了当地的知府做媒人,以太子之尊,皇家的名义先给谢家三娘下了定,打了太祖个措手不及。 下完定,换完庚贴,把事儿做得板上钉钉,绝无回转余地了,先皇这才回宫跟太祖讲道理: “当年父亲被困牛角山,内无粮草,外有强敌,九死一生。 裴氏派说客至,只要父亲停妻再娶,与裴氏共结秦晋之好,必助父亲脱困。 父亲谢绝裴氏,绝不休妻,反倒得了裴氏家主的看重,得了裴家的襄助,成就大业。 父亲以信义得天下,谢家三娘与儿臣已有婚约多年,品行端正,并无过失,儿臣如何能弃她不顾,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太祖大怒: “真是强词夺理,朕看你是被那帮儒生给教成榆木脑袋了,这两件事,如何能混为一谈。” 太祖大怒之时,江皇后出手了: “皇上怒什么?难道睿儿说的不对? 臣妾知道皇上为何不喜谢家三娘,非要换掉她不可,不就是嫌弃她出身村野嘛。 臣妾也出身村野,皇上是不是也要将臣妾这个皇后一起换掉?” 太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盖世英豪,平生唯有一怕,那就是怕自己的原配老婆江皇后。 太祖被江皇后这话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你,你们母子,欺人太甚! 这么多年夫妻,朕对你如何,你这说得什么糊涂话来戳朕的肺管子! 睿儿是朕的长子,难道朕还能害他不成?! 再说,那谢家三娘怎堪配与你比! 当年朝廷强来征兵剿匪,朕家徒四壁,手无寸铁,是老丈人卖了家中唯一的一头大肥猪,为朕换了一副甲胄,打了一口好刀,靠着铠甲和好刀,朕才能在这战场活下来,打下现在的江山。 你好好想想,睿儿是太子,将来是天子,谢家一穷二白,之前给过他什么?将来又能给他什么?能帮他什么?” 江皇后冷哼一声: “睿儿一堂堂七尺男儿,没手没脚吗?他要什么,自该自去争,何需坐等他人来帮?他人来给?” 江皇后又吩咐先皇道: “听明白了吗?睿儿,你爹放不下那头大肥猪,让谢家陪嫁里加一头大肥猪!” 先皇应声答道: “是,母后,定让谢家选头最肥最壮的来,才不失我皇家的体面,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朕成全什么了! 大肥猪是重点么? 朕现在坐拥天下,难道还能缺这么头大肥猪! 太祖真真是要被这对母子给讴吐血。 所以后来,虽谢家三娘如愿嫁进了皇宫当了太子妃,太祖却一直不喜谢家,对谢家的提拔和恩赏皆无,直到苏凤仪姐弟出身,才算对谢皇后有所改观。 连太子妃本家都过得艰难,作为当时太子妃的远房族人,刚刚失去父母又无长辈看顾的谢玄就更难了,难得都快饿死了。 幸运的是,有个人的出生成了他的救赎。 谢玄七岁,长公主出生,锦衣卫到谢家村为长公主寻亲卫的苗子。 谢玄是多么的庆幸呀! 他庆幸因自己姓谢,得以有机会被皇家选中,进了锦衣卫,从那茫茫无措浑浑噩噩的快要饿死的孩童,终于变成有着落的人了。 从那谢家村一同走出的谢家孩童,一共有十八个,但最后能走到长公主身边的,只有一个。 作为长公主的后备亲卫,谢玄日夜学文习武,刻苦努力,一刻也不敢懈怠。 每月一次的文武功课考试,太祖都会亲自考较,而每一次,谢玄都是第一。 如此终于得了太祖青睐,脱颖而出,打败了另外十七个竞争对手,成了长公主亲卫的第一人选。 为了走到长公主身边,谢玄独自准备了漫长的十二年,终于在六年前,得偿所愿。 但现在,长公主却让他走,他早已将长公主府当成了自己的家,长公主却让他走! 他还能去哪儿呀? 一时,谢玄不知无措,似乎又回到了十八年前,又成了那个茫茫天地间无片瓦遮身的,无家可归的孤苦稚童了。 谢玄那眼神太过可怜,好似被遗弃一般,苏凤仪忙道: “不是赶你走,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你的院子本宫让梧桐给你留着。 本宫让你回锦衣卫自然有道理,也不是让你就这样无名无分地回去,既回锦衣卫,自然要立功升官,当上锦衣卫指挥使,风风光光回去。” 苏凤仪又将画好的秘宝图交给谢玄道: “你好好看一看此图,待此次事了,陪沈将军去趟北虏,沈家儿郎打仗可以,于地宫机关上却不太能应付。 你去帮沈大将军灭了那北虏王庭,趟平神女湖地宫,将北虏抢走的前朝秘宝抢回来,好好在皇上面前挣一挣锦衣卫的脸面。 东厂势大,非锦衣卫不能抗衡,谢玄,你要让锦衣卫变得对皇上有用,方能对本宫有用,你可知道? 此事,本宫实在不放心交给旁人,只有你能办得了,你可愿去?” 听到”随时回来”,听到“有用”,听到“只有你”这三个字,谢玄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满心欢喜道: “原来殿下是要用我,非是要赶我走!” 定了心了,谢玄又成了那个言听必从的可靠之人,应声答道: “卑职遵命,只北虏路途遥远,来回几个月之久,如今京城不太平,若有什么事儿,卑职就怕远在天边,殿下的事儿却顾不上,若有万一,卑职万死莫辞。” “前朝秘宝之事,便是本宫心头最大的事,至于旁的……” 苏凤仪想了想,谢玄担忧得也对,她准备把谢玄送到朝堂上去,他手上的公主府的庶务,的确需要有人接摊子。 梧桐的事儿,她正好也想找机会探探谢玄的意思,便问他: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贴身护卫一事提个副手上来暂代,至于旁的事,你觉得梧桐怎么样?” 第27章 梧桐 梧桐? 谢玄觉得,很不怎么样。 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都会些拳脚功夫,但梧桐的功夫只能说一般,不算出色。 而且锦衣卫办得都是心狠手辣之事,梧桐伺候长公主起居,办得是风花雪月之事,这两个就不是一个系统,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办得来。 但谢玄不习惯反驳长公主的话,而且长公主既不是要赶他走,旁的事儿自然是长公主觉得好的,那自然就是好的。 哪怕是原本不好的,他也要想法子把它办成好的,让长公主舒心才是。 于是谢玄点点头道: “梧桐忠心,聪明,有悟性,只要她肯学,必错不了。” 苏凤仪见他同意,很是高兴道: “正是,梧桐要强,就是缺些经验,你有空带带她。 对了,那些人,你先给放了,做得自然些,沈大将军的住处,也一并报与他们知道。” 那些人是哪些人,谢玄无需多问,点头称是,收了北虏秘宝图,行礼告退。 长公主和谢千户密谈,梧桐便在门外守着,见谢千户出来,忙迎上去: “谢千户聊完了?殿下可是要歇息了?” 梧桐边说边要往里进,谢千户拦住她,对离得稍远些的丹桂说: “丹桂,今晚你去伺候殿下歇息。” 刚刚是谢玄茫然不知所措,这下轮到梧桐了。 丹桂也茫然得很,她久居梧桐之下,对梧桐还有些畏惧,梧桐没发话,她也不敢冒然出头,只怕得罪了梧桐。 上次长公主要喝茶,寝殿里是白果在伺候。 有个在外屋伺候的侍女,趁梧桐不在,又欺负白果脸皮薄,厨房送茶的来的时候,这侍女便自作主张,直接越过白果,就把茶给长公主端上去了。 白果没当回事,当笑话跟梧桐讲了: “长公主看都没看她一眼,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她还当长公主能赏她呢!” 梧桐却顿时不干了,先是骂了一顿白果: “我让你侍奉长公主,你却只知偷奸耍滑,什么烂鱼烂虾都敢放进去,她若存了什么歹心,闹出了什么事儿,你担得起么!” 骂完白果还不算完,梧桐又亲跑到二等侍女的房里,将那侍女揪出来绑了,足足打了十个大板子才罢休。 打完了,还当众训诫: “长公主府自有长公主府的规矩,各岗各人,各司其职。 谁再被我逮到,不好好当差,串岗乱跑,下一个人,二十大板,再来一人,三十大板,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命够不够硬。” 后来那被打的侍女再也没出现过,每每想起此事,丹桂都觉得胆寒。 因而丹桂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看着梧桐: “梧桐姐,我……” 被当众夺了贴身伺候的差事,梧桐眼框一下红了,眼里包着泪,只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倔强地偏过头,说道: “既叫你去,你就快进去,啰嗦什么!别耽误了殿下歇息。” 丹桂这才进去了,谢玄也不管梧桐,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 人都走了,梧桐的眼泪这才嗒嗒往下掉。 梧桐正默默地擦着眼泪,听到远处谢玄冷冷地说: “你还要哭多久?跟上,今晚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梧桐反应过来,这是殿下跟谢千户说了,所以谢千户这是同意教自己了! 难怪今晚换丹桂伺候,是因为今日谢千户要教自己本事。 殿下真是雷厉风行,梧桐一下转悲为喜,飞奔而去: “来了,来了,马上来,误不了谢千户的事儿。” …… 长公主府就苏凤仪一个正经主子,所以也不分什么内院外院,再加上谢玄是长公主的贴身亲卫,故而谢玄的院子就在苏凤仪的寝殿隔壁,仅一墙之隔。 但共事这些年,梧桐从来没进过谢千户的院子。 一则,谢千户年轻俊郎却未娶妻,梧桐要避嫌。 就算是长公主有什么话要传给谢千户,梧桐也从来只在门口说,绝不进门,连眼神都不会朝谢千户的院子看一下,免得传出什么闲话来。 二则, 长公主府里有些传说,有些人,莫名其妙就失踪了,大家暗地里都说,说不定是谢千户给弄死了,梧桐心底对谢千户就一直有些害怕。 到了谢玄院子的门口,谢玄脚步不停,推开门直接就进去了。 梧桐紧跟着也到了门口,见谢千户的院子院门大开,里面漆黑一片,一丝光亮也无,连半个灯笼也没有,好像一只隐藏在黑夜中,张着大口等着吞噬误入的凡人的怪兽一般。 就连那从天而降皎皎的月光,遇到这怪兽,也似乎被吞噬了个干净。 往日那隐隐藏在梧桐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具象化了,梧桐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有些手脚发软,于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心中默念: 你个废物,不准怕!这个机会是长公主为你求来的,求仁得仁,你怕什么! 梧桐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拳,踏步进去。 谢玄的院子不大,但也是正统的正屋,东西厢房的格局,该有的都有。 正屋是书房,西厢是兵器房,东厢是药房。 谢玄先进了书房,未曾点灯,等了片刻,见梧桐摸黑跟了进来,勉强满意,给了个评价: “不错。” 锦衣卫行事,大多了不得光,她若是个连黑都怕的小姑娘,他可就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置这件事儿了。 谢玄这才点了灯,指着书架对梧桐道: “从甲一册开始,以后每日背一本,背不出来,便不用来了。“ 梧桐不问要背什么,先表决心: “定能,便是不睡觉我也背完再睡。” 然后到了书架前,从那最上层开始找谢玄所说的甲一册。 烛光昏暗,书架高,书又密,梧桐身形娇小,努力踮着脚尖要辨认那最上层每本书的书名,再努力要把书给抽出来,颇为困难。 但她内心要强,既不肯开口问甲一册在哪里,也不能肯开口让谢千户帮忙找,正全神贯注费力找着,耳边突然传来谢玄冷冷的声音: “甲一在第二层。” 梧桐吓一跳,抽书的时候用力过猛,连带着好几本书一起哐啷掉了下来,她忙蹲下来捡。 桌子底下躺着好几本掉下来的书,最上面的那一本书,封皮陈旧,纯色无字。 梧桐好奇打开,第一页两个血红的大字,张牙舞爪,扑面而来,写的是一个人名: 刘慈。 不仅名字是血红的,名字上还打了个大大的红色的叉,如判官勾勒的生死簿似的,只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28章 差事 如此不详之书,梧桐看得心砰砰直跳,忙把书关上,又赶忙把另外几本书捡起来压住此书,然后一股脑又全给塞回了书架上,口中诺诺道: “抱歉,抱歉。” 谢玄皱眉,他之前觉得梧桐很不怎么样,就是因为梧桐办事麻利是麻利,就是有时候有些莽撞,不够稳重。 锦衣卫办事,冒冒失失地怎么行。 但既已答应了长公主,他就要给她掰过来,于是又耐着性子重复道: “第二层左数第十三册。” 第二层的高度合适些,梧桐找起来就轻松多了,取了甲一出来,大概翻了翻,这本书只讲一件事: 如何,杀人。 如何快速,高效,不引人注目地,杀人。 梧桐心中一下又闪过刚刚那本书上血红的两个大字以及那个大大的红色的叉。 两本书字迹一致,这杀人之法说不定是谢千户的杀人心得。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便被谢玄看出了端倪,问道: “可是后悔了?” 谢玄说话的语气是平静的,又是冰冷的,其后暗藏的深意,却如冬日的冰面下汹涌的暗流一般,暗藏杀机。 梧桐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杀机,立刻收了书,斩钉截铁道: “求之不得,怎会后悔。” 谢玄周身那股冰冷的杀气这才收敛,说道: “记住你的话,你若朝秦暮楚,将她的心意当儿戏,辜负了她,我必杀了你。” 梧桐从谢千户的语气里感觉不到威胁,因他说的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而自己,似乎选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选完了书,谢玄又带梧桐去西厢兵器房,让她选兵器: “ 选把趁手的。” 梧桐身材娇小,旁的兵器,不论是长刀还是短剑,使起来都不太顺手,感觉碍手碍脚的。 倒是有一对峨眉刺,颇为适合。 于是梧桐选完峨眉刺,随身收了,又跟着谢玄去了东厢的药房。 谢玄取了蒙汗药给她,然后问她: “ 第二拨人的来历,没审出来?” 被谢玄吓了一个晚上,终于讲到重点了,梧桐忙道: “ 是,用了各种手段,就是不说,请千户教我。” 谢玄道: “ 你那打板子的手段,用在寻常小厮上可以,用在死士上,自然无用。 审讯如打仗,攻心为上。 待会儿你先撤掉寝殿的护卫,然后将这两拨人关到隔壁牢房,到了今夜三更天,再寻个由头,当着第二拨人的面,将第一拨人放了,引他们去找沈洪先。。。。。。” 谢玄既答应了要教梧桐,便不敷衍,细细地一步一步教来,梧桐边点头边记,只还是有疑虑: “沈大将军行动不变,贸然撤了侍卫,若这些人起了歹心,出了什么事儿。。。。。。” 谢玄讥讽一笑: “出了什么事儿?正要出事儿才好,去办。” 长公主虽没明说,谢玄却对沈家兄弟的态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长公主为何要唱这场戏也是心知肚明。 像沈家这般不识好歹之人,谢玄心中早烦了。 但长公主既要用他们,他就不能忤逆长公主的意思,自然要把台子搭起来,把戏风风光光地唱下去,助长公主收服沈家。 梧桐领了指令,辞别了谢玄,去办今晚的差事,谢玄关了院门,回到书房,看着那被弄乱的书架,冷着脸,将那些书抽出来,再一本本按顺序摆好。 摸到那本封面无字的书,谢玄顿了顿,取了书到书案前,抚平了刚刚梧桐弄出的折痕。 这本名册被梧桐看到了,谢玄并不在意,她若是个聪明的,必会守口如瓶,她若是个蠢笨的,管不住自己嘴,他便杀了她。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谢玄把名册另翻了页,取了笔墨,写下:刘安二字。 端详片刻,待墨迹已干,谢玄又将此书放回了书架。 然后取出长公主亲自画的秘宝图,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处细节都记下后,取了个火盆,将秘宝图烧了个干净。 如此他活着,自会为殿下取秘宝,他若死了,也无人能从他身上得知秘宝的半分下落。 既然前朝秘宝是殿下指定要的东西,旁人就休想染指它半分。 …… 三更时分,梧桐再次进了长公主府的私狱。 半个时辰前,她已来过一趟,先是屏退看守,铺垫了一番她对沈大将军的敬仰之情,和对众人舍身救人的敬佩之情。 梧桐承诺救众人出去,然后给看守们送了酒菜。 这个时间,私狱的看守们早被下了蒙汗药的酒菜放倒了,一个个躺得东倒西歪,鼾声连天。 梧桐轻手轻脚走到一个牢房前,内里七八个人见她来了,纷纷搀扶着站起来,为首一人忙拱手道: “姑娘仗义,果然来了,大恩大德,张五没齿难忘。” 张五这名字一听就是化名,梧桐也不在意,比了个嘘的动作,轻声说: “小女子敬重沈大将军,只恨人微力薄,无以能救。 各位壮士为救沈大将军,以性命相博,义薄云天,无人能及。” 梧桐边说边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又引着他们往外走道: “各位壮士速速随我来,三更护卫们交班,有个偏僻线路,正好出府。” 众人出了牢房,各自对看一眼,尽皆看向为首的张五。 张五再拱手: “姑娘可知沈大将军被关在何处?张某受人之托,定要救出沈大将军,如何能弃他独自离去!” 梧桐面露焦灼: “时间紧急,壮士可不要再拖延了。 各位也不必为沈大将军担忧,长公主爱慕沈大将军,已将沈大将军接到寝殿,请了大夫照顾。 大夫说了,沈大将军性命无忧,倒是各位今日之事,实乃死罪,明日就会被移交东厂处置,各位快快出府逃命去。” 听到沈大将军性命无忧,张五心下一沉,他是刘侍郎的心腹,得了刘侍郎的密令,救沈权为假,杀沈权得沈和才为真。 不趁此时杀了沈权,沈和如何能反? 张五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没露半分,状似无意地打探道: “不知沈少将军,可在府中?” “沈少将军?倒是未曾看到。” 梧桐答道,又领着众人出了私狱,沿着一条漆黑的小径七拐八拐,拐到一处偏僻的院落,离外墙仅有几步之遥。 梧桐如释重负: “各位壮士,前方即是出口了,小女子不便多送,就此别过。” 第29章 夜戏 张五紧跟在梧桐身后,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 “如此丢下沈大将军,张某实在心难安,想去和沈大将军告个别……” 梧桐指了指远处一座院落道: “不妥,不妥,壮士请看,沈大将军在那儿,隔如此远,再折返回去,多么凶险。 而且今日为疗伤,沈大将军服用了安神药,早睡下了,大夫说过了,不到明日早上,沈大将军醒不了,壮士即便是见了沈大将军,也说不得话。 各位壮士还是快快逃命去。” 张五原本还心中疑虑,这个突然冒出来说要救他们的小丫头,会不会是个圈套,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但如今梧桐却一个劲地劝他们逃命,张五便放下了心中疑虑,相信这个小丫头确实是真心想救人的。 真乃天意,沈和不在,沈权昏睡,长公主府又是守卫最松散得时候,此时不杀沈权,更待何时?! 而这个小丫头,为免走漏了风声,正该一并杀了,以绝后患。 张五心中起了杀机,只被抓入长公主府后,身上兵器都被收缴,手上无趁手的利器,否则此时趁她不备,一刀下去,必能毙命。 张五一边口中和梧桐敷衍道谢吸引她的注意力,一边给身边人使眼色,让他从背后动手。 此时,远远有人叫道:“梧桐!梧桐!” 梧桐脸色一变: “定是长公主在找我了,我去将他们引走,不然他们该寻到这里来了,各位壮士请速速离去。” 梧桐提着裙子,跑得飞快,眨眼间就消失在花径中,须臾之间,张五就失去了这个杀人灭口的好机会。 也罢,一个丫头罢了,且放过她,这个时候追过去,被人发现了,反倒惹出事端,万事,还是先杀沈权要紧。 张五看看梧桐刚刚指的院落,下了命令:“走!” 。。。。。。 不远处,长公主府戏楼的三楼窗边,苏凤仪手中弓箭上弦拉满,瞄准了那片黑漆漆的花径。 梧桐经验不够,派她去,苏凤仪并不是百分百有把握。 苏凤仪身边忠心又得用的人不多,每一个都很珍贵,消耗不起。 所以她准备给梧桐兜个底,万一梧桐演砸了,演不下去了,她直接掀牌桌,把那帮死士杀了了事。 这个剧本行不通,就换个剧本再唱。 苏凤仪看着梧桐越跑越快,好似后面有鬼在追一般,又见那几个死士,在月色下时隐时现,朝着寝殿方向而去,这才收了手中的羽箭。 梧桐憋着一口气不敢喘,直到进了戏楼,才抚着胸口,勉强压住狂跳的心。 去私狱前,长公主提点过她,今日这场戏,会有生命危险,问她可害怕? 当时梧桐信誓旦旦说: “奴婢绝不害怕。” 但刚刚感受到那股突如其来的杀气,她就心跳得根本停不下来,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害怕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 她噌噌噌噌跑上了三楼,见长公主立于窗边,对自己赞许一笑,犹如在暴风海中遇到定海神针一般,梧桐狂跳不止的心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梧桐沉着地行礼禀告: “事已办妥,奴婢特来复命。” 虽梧桐这场戏收尾的时候急躁了些,逃得有些太快了,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但第一次做这种差事,能办成这样,的确是不错了,是个好苗子。 苏凤仪扶梧桐起来: “明日你和谢玄正式行个拜师礼,跟着他学些本事,以后来回话要称卑职,而非奴婢。” 卑职是家臣,奴婢是家仆。 家臣和家仆这一字之差,内中含义,身份地位,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长公主这话蕴含的承诺和期许,聪慧如梧桐,如何能不知。 梧桐激动得全身发抖: “奴婢,不,卑职,卑职遵命,必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两人说着话时,谢玄一直盯着窗外,观察那帮死士的动态,见那帮人已到了寝殿外围,便转过头道: “殿下,差不多了。” 梧桐见了谢玄的脸,如见鬼了一般,一下子变了神色,不由脱口叫道: “张五!” 声音是谢千户的声音,怎么脸却是张五的脸! 苏凤仪笑道: “你与谢千户如此熟悉,也能认错,下一场戏,看来有的唱。” 梧桐反应过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锦衣卫的伪装之术吗? 她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如此出神入化的本事! 梧桐两眼放光地盯着谢玄,真恨不得把他那张伪装的脸皮,扒拉到自己的脸上过过瘾。 谢玄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冷冷说道: “拿稳你的兵器,今夜先过了甲一这关,再来想甲四的事。” 甲一,讲杀人之术。 甲四,讲易容之术。 梧桐懂了,看来,下一场戏,非见血不可。 梧桐想得不错,到了如今这地步,苏凤仪要的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苏凤仪就不信了,待到这帮死士露出屠刀,与沈和以命相搏,他沈和还能不能这么盲目地,相信平凉王。 …… 长公主府寝殿西厢房,一片漆黑。 沈和捧着一盘点心坐在房梁上,等得百无聊赖,打着哈欠,咬着一块桂花糕抱怨道: “张五怎还不来,苏凤仪是不是反悔了,不放人了。” 沈权本好好躺在床上, 不得不皱着眉翻了个身: “不要再吃了,吃一晚上怎还在吃,你那糕点的碎渣都掉我脸上来了。 长公主既说了夜半三更之时,就是三更天,你听梆子声,已是三更,快了。” 沈和抱着点心,换了根房梁坐,又说道: “ 哥,你真不考虑去平凉? 我觉得平凉这地方不错,虽偏僻些,但天高皇帝远的,平凉王又是仗义爽快之人,多么自在。 现在这皇帝是个混账,咱不伺候了,这破将军也不做了,去平凉当个游侠,怎么样?” 沈权觉得自己弟弟今日真是蠢得冒泡,问道: “平凉王与你,素昧平生,你便知平凉王仗义爽快了?仗义在哪里,爽快在何处? 平凉此地,你从未涉足,你便知平凉不错自在了?不错在哪里,自在在何处? 仅凭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寥寥数语,便做如此草率决断,沈和,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蠢的?” 沈和习惯性地就想跟自家哥哥抬杠,说些“ 你才蠢你全家都蠢”的话,结果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内心一惊,又闭上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是啊,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去,他之前和张五毫不相识,为何张五一出现说要助他,他就毫不犹豫地信了,张五说去平凉,他就顺理成章地想去平凉了? 为何呢? 简直,简直就如,中邪一般。 第30章 杀神 事出有异必有妖,沈和内心审视着自己反常的举动,嘴上却不服软,呛声道: “我听人说,平凉王很有先皇的品格,你不是很喜欢先皇吗? 哼,我想去平凉,你说我蠢,改日我看说不定你比我还想去平凉呢。 再说了,现在这个小皇帝当得又不好,他能杀你这次,保不准再杀你个十次八次,不如早做打算……” 沈权声音冷得如冰: “他是皇帝,要杀谁都是应该的。他皇帝当得再如何不好,也是文睿的儿子,大穆朝名正言顺的皇上。 朝臣结交藩王是谋反之罪,沈和,平凉王的不臣之心,难道你竟看不出? 还是你看出了,想赚个从龙之功? 你若敢谋反,我必清理门户,杀了你。” 作为一个长期驻守边境的武将,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之事,可吓不到沈和。 沈和呵呵道: “吓唬谁呢!你若死了,还管的了谁,杀得了谁? 你若死了,管他是谁的儿子,我必杀他给你陪葬。 可惜苏凤仪是个公主,她要是个皇子,又嫡又长,还能有现在这混账皇帝什么事。” 明明在说平凉王,非要扯到皇上,扯到皇上也就罢了,又扯到长公主身上,沈权真是要被自己这个没规矩的弟弟给气得冒烟: “沈克正,你再胡言乱语,给殿下招祸!我便把你桌上的点心全扔到湖里去喂鱼!” 这可是沈和的死穴,沈和吓得,忙捂住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哎,你腿脚不好,你别起来呀,放下放下,别动我的点心。 好嘛好嘛,不去就不去嘛,你既不想去平凉,我自然跟着你,哪儿也不去了。 待会张五来了,我好好跟他别过。 我说哥,你这非要演这一出,就是小人之心了,你若见了张五,便知他是个义薄云天的人物。” 正说着,门外传来多人窸窣的脚步声,两人默契地同时收了声。 沈和下意识地就把点心盘子放远了,就怕待会儿乱起来,把他的宝贝点心给弄坏了,这么好吃的点心,哪怕坏掉一块,他也会伤心的。 放好点心后,沈和猫在房梁上,和房梁几乎融为一体,连呼吸声都收了起来。 沈权则躺在床上,放缓呼吸,假装熟睡。 张五留了几个人在外接应,再带了一个死士,推开寝殿的门,摸黑走到床前,借着月光,仔细辨认床上之人。 探明正是沈权,张五轻声唤道: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连唤三声,沈权纹丝未动,连呼吸声都未曾乱一下。 张五又唤道: “卑职奉刘大人之命,特意带府中死士来救大将军,一应接应的车马,皆已经都准备妥当,请大将军速速随卑职走。” 沈权依旧毫无动静,正是昏睡甚至昏迷状态。 张五是彻底相信了,那小丫头所言都是实话,沈权喝了安神药,睡熟了。 跟着进来的下属轻声问道: “张大人,怎么办?沈大将军不醒,这可如何带他出去?” 张五环顾四周,长公主的寝殿,全是女孩子的精巧玩意,想找个兵器都找不着,于是抓住床上的另一个枕头,一下子蒙到沈权头上,死死压住,冷笑道: “带不出去,那便杀了。” 下属大惊失色,: “张大人!你做什么!刘大人不是让我等誓死救出沈大将军么!” 被枕头蒙住头,沈权似乎从梦中惊醒,开始挣扎。 张五以身压住沈权,呵斥下属道: “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刘大人密令,今日务必诛杀沈洪先!” 身后传来下属“啊”的一声,张五一惊,忙往后看,下属已倒在了地上,夜色中,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持剑而立,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如寒霜一般。 原本被他按住挣扎的沈大将军,突然不挣扎了,而是单手提起张五的衣领,将他如小鸡仔般随手丢了出去。 张五被狠狠丢到墙上,又跌落在地,他只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全身剧痛,如被摔碎的泥娃娃一般。 张五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细看,凭借直觉原地滚了两滚,要害处便躲过了沈和从而降的一剑,仅手臂被刺了一剑。 沈和不依不饶,口中喝道: “无耻小人,亏我如此信你,胆敢骗我!” 沈和手中双剑密不透风朝张五攻去,张五左右闪躲不开,接连又被刺了两剑。 危矣! 张五狼狈地在地上连滚了三滚,堪堪躲开致命的一剑,直撞到桌腿,将屋中放茶壶的桌子撞得个稀巴烂,桌上的东西劈头盖脸砸了他一声。 张五也不知砸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周身花香一片,如入花海一般。 也不知何缘由,沈和的攻势一顿,张五趁机从地上爬起来,忍着剧痛朝门口逃去。 门外张五的下属,听到门内打斗之声,便知事情要糟,正好要进门查看。 一个要出去,一个要进来,两波人在门口正好撞上,直撞了个七零八落,门口倒了一地。 张五顾不得解释,吼道:“中计了,是沈克正,速逃!” 几人听了,再不敢拖延,滚的滚,爬的爬,窜的窜,纷纷朝寝殿大门逃去。 沈和提着两把剑,从门内而出,面色比刚刚还要阴沉难看,望向那伤得最重,却跑得最快的张五,几乎咬牙切齿道: “你敢打坏我的点心,去死!” 什么点心? 张五脑中模模糊糊闪过刚刚那一阵花香,却不敢回头,只全力逃命。 张五众人若齐心协力,共击沈和,或许还能与他缠斗一阵,但如今丢了兵器手无寸铁,又只顾各自逃命,再加有沈和双重怒气效果叠加,哪里还能是沈和的对手。 “杀!杀!杀!杀!杀!” 沈和十步杀一人,已是杀红了眼,转瞬已杀到张五身后。 身后不断传来下属惨叫倒地之声,张五闻若未闻,只恨寝殿大门怎会如此远。 他使出全身力气,终于快要碰到寝殿的大门,这时大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竟是他张五自己! 张五又惊又惧,一时还以为自己是撞了鬼。 他满脸惊骇,连退了两步,忽觉胸口剧痛,朝下一看,一把剑从后背到前胸将他洞穿了。 张五下意识想要拔出那把剑,却再没有力气动弹,血流如注,倒地而亡。 苏凤仪走进寝殿时,看到的就是那遍地尸首七零八落,鲜血染红石板的可怖场景。 沈和双目赤红,双剑垂血,满身戾气,死死地盯着扮成张五的谢玄看,犹如杀神一般,犹如原书中那个偏执阴郁的沈和一般。 第31章 棒喝 沈和那副模样,简直就如走火入魔一般,谢玄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就要挡在苏凤仪面前,却被苏凤仪抬手示意退下。 当书设和现实发生剧烈矛盾时,书中原本赋予沈和的设定,那就是对男主的盲目信任已经岌岌可危了。 趁他病,要他命,此时不策反,何时策反! 苏凤仪直直走到沈和面前,直视着他那被痛苦灼烧的眼睛,单刀直入地问道: “沈克正, 你看看清楚,他是来杀你的,还是来救你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尸横在地,以血为证,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沈和清楚,自己若还相信平凉王,那可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蠢蛋,但不知为何,好像冥冥中有人在自己脑子里下了蛊虫,那蛊虫直到此时此刻,还在叫嚣着: “不,不,他是好人,你要信他,你要信他!” 只要他升起一点点对平凉王怀疑的念头,那蛊虫即刻在他脑子叫唤,让他头痛欲裂,不得安宁。 哪里来的妖孽!什么邪门的功夫! 旁的沈和不清楚,但他千真万确地明白一点,他必定是中邪了! 沈和脑中天人交战,乱成一团,面上神色变幻,时而凶恶,时而软弱,时而痛苦,时而茫然。 千万种情绪在沈和脑中撕扯,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丢掉双剑,抱头痛苦地连连退了几步。 沈和欲再退,沈权已推着轮椅出来,大叫一声: “沈和!” 沈和退无可退,逃无可逃,苏凤仪步步紧逼,再次大声追问道: “沈克正,有人欺你!骗你!害你!你待如何!” 此话如当头棒喝,将沈和于那撕裂的痛苦中惊醒。 是了,管你是什么邪祟作祟,你既敢欺我,骗我,害我,我定杀了你! 沈和站直了身体,抬起了头,捡起自己丢掉的双剑,捡回了自己的力量。 他执剑指天,朗声回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了他! 妖孽,你来啊!老子砍死你!” 杀意从沈和手中的双剑澎湃而出,凌冽厚重,直达天际。 那一刻,沈和觉得天地都在微微颤抖。 那一刻,好似某种压在他身上的束缚,啪嚓,破掉了。 那一刻, 他只觉天清地明,神清气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再来啊!你不是很邪门么,老子可不怕你,孬种!” 旁人看来或许莫名其妙,以为沈家少将军是受了刺激发了疯。 但苏凤仪却明白,沈和不是疯了,而是,醒了。 在这本书里,沈和的设定,从这一刻开始,已经改变。 。。。。。。。 既然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就有共同的利益,是时候,正儿八经地谈一谈合作了。 苏凤仪抬手往里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位将军,里面请。” 众人进了寝殿,时间紧急,苏凤仪无视室内的狼藉,开门见山: “沈大将军写给北虏小王子的信,是平凉王给乔贵的。 沈家出事的消息,是平凉王给北虏小王子送的。 北虏大军,更是平凉王引来的。 平凉王不轨之心昭昭,北虏狼子野心明明,两位将军,可愿与本宫结盟,共克北虏,共诛平凉王?” 平凉王做的这些事情,之前听苏凤仪讲,沈权七七八八已猜到了,因而情绪稳定。 但沈和的三观真是要被震塌了。 他能接受平凉王因私人恩怨要骗他杀他害他,但实在不能接受,为了这私人恩怨,平凉王居然和北虏勾连,做出这叛国之事。 沈和震惊道: “平凉王和我沈家,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要杀我哥,杀我,放马过来便是,他一个领着大穆朝藩王供奉的王爷,为何要勾结北虏,攻打我大穆?” 这就是年轻人的可爱之处了,只谈感情不谈利益。 朝堂,可不是谈感情的地方。 苏凤仪给他分析道: “ 沈家与平凉王,无仇无怨,平凉王做这些事,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京城大乱,他便可渔翁得利。 而且他想杀沈大将军是真,却不想杀你,他是想卖了你再让你给他数钱,他还等着你给他做大将军呢,怎么舍得杀你。 你信不信,过几天,他肯定给你写信,要跟你澄清误会,共续兄弟情呢。” 苏凤仪也不知男主会不会写信,按他在原书中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多半会写。 她现在先铺垫好,断了男主的后路再说,免得万一男主那个野男人又作妖,来个“沈兄你听我说,都是误会,都是刘安自作主张,我实属不知情”巴拉巴拉,把沈和又勾跑了就麻烦了。 沈和越听越气,气得拳头都握紧了,一剑将屋内桌角劈断: “好个平凉王苏季衡,枉我之前如此信他,真是无耻!还自诩有先皇的品格,他也配!” 苏凤仪看得脸直抽抽,这个沈少将军,武功好是好,就是感情太跳脱太充沛了,和沈大将军的淡定从容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既然都到这步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正该一鼓作气攻下沈和。 苏凤仪火上浇油,继续渲染: “平凉王和北虏小王子搅合到一起,再正常不过。 首先,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平凉王乐善好施的名声怎么来的?自然是花钱买出来的。 他这么多钱从哪里来的,还不是通过走私盐和茶给北虏部落来的。 北虏小王子和他这么熟,信他的消息,理所应当啊。 然后,平凉王想杀沈大将军除后患,北虏小王子想杀沈大将军报杀父之仇,两人目标一致,一拍即合。 他与北虏小王子的勾连,简直就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说是不是?” 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沈和真是大开眼界,连气都气不出来,生生给气笑了: “哼,果然天造地设,卑职愿与殿下结盟,共克北虏,共诛平凉王!” 队友加一,好极好极,不枉她今日费这诸多口舌。 苏凤仪又看向沈权: “沈大将军,以为如何?” 沈权看着自己平日毫无办法的弟弟,被长公主说得服服帖帖,心中啧啧称奇,面上却不显,淡然笑道: “沈某,全凭殿下调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以报今日之恩。” 第32章 假象 沈权加入,队友加二,苏凤仪的杀男主小分队,正式成立。 不过男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还是得把北虏小王子的事,先做个了断。 苏凤仪开始派活: “不出十日,北虏小王子必到兴和,若他得知沈大将军安然无恙,说不定就打道回府又龟缩回到神女湖去,再要抓他,可就要大费周章了。 他既自己送上门来,本宫便不准备放他回去,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如此,本宫要劳烦沈大将军,接下来重伤垂危一段时间。” 沈权笑道: “殿下好计谋,沈某重伤垂危,北虏小王子必定左右为难,既不敢来犯京城,又不舍得走。 他带着大军滞留兴和,我们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拿下守备空虚的北虏王庭。 殿下放心,莫说是重伤垂危,便是要沈某病逝而亡,也悉听殿下安排。” 苏凤仪再次为沈大将军和自己的默契而震惊了,她的确是准备过段时日安排沈大将军“病逝”,沈大将军竟然连这个都预料到了。 安排完沈大将军,苏凤仪又开始安排沈和道: “有沈大将军留在京城为饵,争取时间。沈少将军,攻下北虏王庭之事,本宫就拜托给你了,秘宝之事,本宫派谢玄助你。 不知少将军需要本宫留北虏小王子滞留几日,又需多少兵马,方有把握?” 谈到战事,沈和眼神一下子就变凌冽了,甚至破天荒地,不再你我相称,而是对苏凤仪用起了尊称: “三千轻骑,一月时间,必不负殿下所托。” 沈和说的这两个条件,苏凤仪评估道: “三千轻骑,明日自有人送上门来。留北虏小王子一月时间,也不算困难。 如今难点,倒在这粮草筹措上,若是大张旗鼓就怕走漏风声,但若是暗中进行,这一时之间,要筹齐三千兵马来回月余用的粮草,也怕是难,且让本宫再想想法子。。。。。。” 苏凤仪在愁粮草呢,沈权却突然大笑道: “筹齐月余的粮草,这打的是什么神仙富裕仗。殿下这是让他去打仗呢,还是去游山玩水呢? 攻北虏,备足五日粮草即可,北虏处处是牛羊,其他的,你让他自己抢去。” 出门打仗,粮草都不发,还要靠自己抢? 若非沈权是沈和的亲哥哥,苏凤仪都要怀疑沈权在公报私仇,坑人了。 结果沈和也深以为意道: “正是,当年我哥杀北虏王,不过带了三日粮草,辎重带多了,反而拖慢行军速度,全是累赘。” 打仗,沈家兄弟是专业的,既然如此,苏凤仪当即拍板: “既只需五日的粮草,也无需大张旗鼓,本宫出了。” 既然沈家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了,下一场戏也该开始了。 苏凤仪看向谢玄: “谢玄,去。” 谢玄顶着张五的脸,连声音都换成了张五的声音,答道: “是,殿下。” 又朝沈和拱手道: “沈少将军,请,沈大将军重伤垂危的消息,该送出去了。” 。。。。。。 长公主府一阵阵“抓刺客”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梧桐把第二拨来搞刺杀的人放了出来。 第二波来的人,自称王六,化名比张五更为儿戏。 梧桐却浑然不觉似的,领着王六往外走,边走边抱怨道: “你既是来救沈大将军的,白日里就该与我说,否则何苦受这些罪。 若非张壮士知你陷了牢中,特托付我来救,否则你可就白白死了。” 王六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多谢姑娘仗义相助,王某没齿难忘。” 王六明显比张五疑心更重些,虽口中说着感激的话,身体却全程藏在梧桐身后,如此既可防备前端来的偷袭,又可背后偷袭梧桐,关键时刻还可挟持梧桐做人质,是个可攻可守的站位。 一回生,二回熟,梧桐天赋惊人,进步飞速。 和刚刚战战兢兢,紧张到几乎如鬼撵一般相比,梧桐这次就镇定自然多了。 她这絮叨叨的抱怨,不仅没让王六生气,反而让王六降低了戒心。 两人刚走出私狱,迎面就撞上拎着一把带血的刀的张五。 梧桐见了那刀,惊叫一声: “你竟然是刺客!你杀了何人?我敬你是条好汉,好心救你,你居然骗我!” 张五二话不说,抬手就捅了梧桐一刀,并快速对王六道: “沈洪先重伤,必活不成了,沈克正追来了,快走!” 王六本有话要问,结果身后抓刺客的声音越来越近,加之听说沈和在追,王六也不敢啰嗦,比张五还跑得快,撒丫子就往前跑。 两人逃到偏僻处,离长公主府的外墙仅几步之遥,正要逃出生天,花径中沈和持剑朝张五刺来,口中喝道: “敢伤我哥哥,狗贼去死!” 张五举刀拦住沈和,将王六往墙外一扔: “快跑!” 王六跳上围墙,往回看了一眼,见张五独力难支,已被沈和刺倒,再不敢耽搁,跳下围墙,仓惶而去。 人跑了,沈和要追,一只羽箭射到墙头,沈和身形一顿,往羽箭来处看去,不远处戏楼的窗边,沈权和苏凤仪一站一坐,正看着他。 苏凤仪收了弓箭,朝沈和摇了摇头,又招了招手,意思让他回来,不要追了。 沈和忙赶过去,然后急问道: “因何不追?你放长线不就是为了钓大鱼,再不追,鱼就跑了!不如趁这个机会,人赃并获,除了刘安。” 一夜嘈杂,苏凤仪也累了,打个哈欠道: “折腾一整天了,你们还不累?本宫可累了。 一个刘安,算不上什么大鱼,随他去,且让他再蹦跶几日,若没他,谁把沈大将军伤重垂危的消息传给北虏小王子? 没人传消息给北虏小王子,他若听说沈大将军没事,吓得滚回老家了怎么办? 好了,明日有贵客来访,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准备迎接贵客。 梧桐,此屋住不得了,给两位将军重新就近安排个住处。” 都这么晚了,若是再重新打扫个院落出来,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长公主既说就近,梧桐倒是知道一个住处,那就是殿下给裴驸马准备的院子,院子和人都是配好的,现在就能住,只不知道殿下舍不舍得。 梧桐试探问道:“就近的话,简静斋如何?” 苏凤仪根本就没从简静斋想到裴宇那里去,点点头: “就简静斋,对了……” 苏凤仪上下打量沈和: “沈克正,你哭功怎么样?” 第33章 家常 沈权刚刚一直在一旁看苏凤仪教导沈和,他就没搭腔。 明明长公主比自家弟弟还小一岁,安排起事来,却比自家这咋咋呼呼的弟弟成熟多了,弟弟大了叛逆不好管,有人帮管管,他省心不少。 苏凤仪问到哭功,沈权大笑道: “宣城红白喜事的席面,只要余厨掌勺,舍弟必去,日积月累,技艺精进,哭功自是了得。” 听沈权如此说,沈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道: “那是自然,殿下你可是问对人了,论哭丧的本事,整个宣城,那可没人能比得过我。 有时候主家人丁单薄,嫌人少哭得不好看,还常请我去呢。 整个宣城,你去打听打听,自是我的手艺最好,出价最高。” 哭丧能哭成一门手艺,沈和也真是个人才。 而且沈和好歹也是沈家的少将军,居然满宣府给人哭丧,也不嫌丢了身份,苏凤仪只是听听都觉得叹为观止,问道: “非亲非故的,你这么到处哭丧,沈家老祖宗在地下,会不会有意见?” 沈和一挑眉: “怎是非亲非故,宣府可是边镇,全民皆兵,下至七岁小儿,上至八十老妇,人人皆可上阵杀敌,人人皆是我沈和的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家的长辈至亲走了,我去送一送,哭一哭,敬一敬心意,我家老祖宗,能有什么意见?” 倒是自己格局小了,苏凤仪对他抱拳: “先生大才,明日本宫拭目以待。” 。。。。。。 第二日一早,苏凤仪刚醒,丹桂来伺候她梳洗,禀告道: “殿下,宫中来人传旨,已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苏凤仪往前算算时间,乔贵这可是宫门一开就派人来了,这么早,也真够心急的,看来谢玄这凭证做的,的确非常扎实。 昨日苏凤仪急的时候,乔贵晾着她,生生晾了她半日,今日乔贵着急,她还能上赶着帮他不成? 那必须不能。 她若这么大度,怎么对得起她行走在外的专横人设,反倒是让乔贵起疑心。 苏凤仪问丹桂: “宫里来的,是哪位公公?” 丹桂道: “是个年轻的公公,叫小李子,自称在豹园当差。” 没听过,书里也没见过,看来是个小角色,都这个时候了,乔贵自己不出场,倒派个小角色来,那就看看,到底是谁更着急。 苏凤仪吩咐道: “把绿卿叫来。” 绿卿,也是苏凤仪的一等侍女之一。 苏凤仪的四个一等侍女里,各有各的特点,也各有各的好处。 梧桐性格强势,不怕得罪人,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敢骂,办事雷厉风行,再难的事儿她都能想到法子搞定。 白果性格温和,办事细致耐心,再麻烦的事儿,她也能不怕麻烦,从那一团乱麻中,慢慢一条条捋顺搞清楚弄明白。 丹桂性格圆滑,不爱出头,擅长搞关系和稀泥,和谁都能处得来,再难搞的人她都能搞定。 而绿卿,她性格开朗,特别能侃,特别能聊,整日乐呵呵地,一张笑脸特别具有感染力。 你要不打断她,她能跟你聊个三天三夜话题都不带重的,能从红薯的八十八种吃法,聊到女娲娘娘当年补天用的三万六千五百块石头,每块到底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会干活的打工人,只有不会用人的老板。 绿卿平日里办事不太行,但论起说场面话,那是一等一的厉害。 苏凤仪今日要的不是事情办成,而是事情办不成还不得罪人,论耗时间,绿卿自然是最佳人选。 长公主传人,绿卿来得也很快,一进门先笑: “殿下,可让我盼来了,我每日给观音菩萨上三炷香,日盼夜盼,就盼着殿下给我差事,可是盼了好久了呢!” 绿卿这笑,让人如沐春风,苏凤仪不由自主地心情就好起来了,也跟着笑道: “有个小李公公来传旨,你去陪一陪,和小李公公好好聊一聊咱们府里的家常。沈大将军重病,本宫照料沈大将军,一夜未眠,实在是心交力瘁,走不开。” 聊家常呀,还能有这么好的差事,绿卿两眼亮晶晶地,握拳表决心: “殿下放心,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小李公公聊得开心,聊得尽兴,聊得不想走。” 派了绿卿去敷衍那个传旨的小李公公,苏凤仪便丢下不管了,吃完早膳,去书房画北虏的地形图。 出门打仗,只带五日的粮草,沈家兄弟信心十足,苏凤仪却还是不太放心。 特别是去神女湖的路上,会经过一片荒漠,现在已是初夏,荒漠白日里热得很,万一军队在里面迷路了,没有水,会出大问题的。 苏凤仪回忆着书里沈和征北虏的章节,拿着舆图左右比对,把荒漠里的水源地,以及小股的北虏部落可能在的地方都给他画了出来。 这么一画,快到晌午了,丹桂来报: “殿下,崔公公来了。” 苏凤仪放了笔,笑道: “这个乔贵,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架子倒是足,传话给绿卿,给本宫招待好了。” 绿卿说要让小李公公聊得不想走,自是说到做到,派出的小太监有去无回,心慌了一早上的厂公乔贵更慌了,立马派出了东厂的第二号人物。 厂公座下最得宠的干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崔公公。 崔公公到了长公主府,就发现这派出来宣旨却久久不归的太监小李子,居然跟着长公主府的侍女,排排坐在房檐下,一边发呆,一边嗑瓜子。 崔公公用佛尘敲敲小李子的脑袋,慈眉善目地问道: “小李子,你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小李子转过头,眼睛肿得如核桃,一看就是爆哭过的,见了崔公公,小李子抽泣着哽咽道: “崔公公,呜呜,裴驸马好可怜呀!呜呜呜呜!” 这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又跟裴驸马扯上了关系,崔公公听这孩子没头没尾的,也不恼,依旧耐着性子问: “哦?说来听听,怎么就可怜了呢?” 小李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沈大将军,用裴驸马的厨子,住裴驸马的院子,穿裴驸马的衣裳,裴驸马如今连长公主府的门都进不来了,真是太可怜了哇,呜呜呜呜呜。” 第34章 等待 崔公公从小李公公的话中听出了重点: “原来如此,沈大将军运势倒是不错。” 沈大将军人都到鬼门关门口了,又硬生生从阎罗殿杀回来,还攀上了长公主这尊大佛,连裴驸马都给挤到一边去了,这个沈大将军,崔公公是服气的很。 世间男女情事,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也是常理。 裴驸马当初和长公主的纠葛那也是闹得轰轰烈烈,不过短短几月,如今时移世易,被挤兑,那也是他没有本事。 崔公公心中想道,如此看来,长公主昨日行事的动机就很清楚了。 崔公公心中讪笑,厂公还忧虑长公主是否有别的企图,完全是杞人忧天。 长公主啊,惹出这些风波来,不过是耽于情爱罢了,仔细一想,和她往日的作风倒是契合。 一个沉溺于情爱的女人,哼,不过如此,不足为虑。 虽心中如此想,崔公公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反而对绿卿客气得很,半点难听话都不敢说,还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给绿卿递过去: “小的有皇上的旨意要带给长公主,能否劳烦姑娘行个方便,帮忙通传一声?” 有昨日高公公的惨痛例子在前,现在宫中的公公们对长公主府,那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长公主砍了高公公,还能倒打一耙,把黑锅给高公公给扣上,在皇上面前,还能全身而退。 面对长公主这样强硬不好惹的生猛人物,崔公公虽是东厂的第二人,到了长公主府,也要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 绿卿看着那锭银子,真是新奇极了,一向只有东厂公公宣旨,别人给东厂塞银子的,今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东厂给别人塞银子。 绿卿不接银子,反倒是一把瓜子先递过去,满脸是那真诚的笑: “崔公公要见长公主,怕是还得等个半刻钟。咱们做下人的,浮生难得偷得半刻闲,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也要等的,不如一起吃个瓜子喘口气。 哎,你是不知道,昨夜有刺客刺杀,沈大将军被刺,如今状况着实不好,长公主啊,真是难过的很啊。 长公主对沈大将军的情谊,崔公公,我跟你说啊,你定然是想都想不到,那是多么不一般。。。。。。” 绿卿瓜子都递过去了,崔公公见了这张笑脸,下意识就接了过来。 而且这小丫头说得真好啊,浮生偷得半刻闲,像他们这样做奴才的,特别是伺候皇上的奴才,在宫中是时时刻刻都要警醒,连睡觉都不敢有半分放松。 能有这半刻钟时间放松片刻,是多么不容易啊。 反正也就半刻钟,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半刻钟,再说了,不等着能干嘛,他也不敢强闯长公主的寝殿啊。 崔公公接了瓜子,顺着绿卿的话头问: “哦?如何不一般呢?请姑娘赐教,展开说说。” 展开说说?这可是你要求的,绿卿可太喜欢跟别人展开说说了。 绿卿朝崔公公招了招手,邀他共坐屋檐下,然后好好为崔公公展开了一场一女二男的情感纠葛大戏: “就拿那江南厨子来说,当初可是长公主为了驸马不远千里从江南请来的。。。。。。” 经常磕瓜子的朋友都知道,磕瓜子+八卦可是消磨时间的利器,一旦你开始磕瓜子,聊八卦,特别是聊情感八卦,时间就不再属于你了。 绿卿,拿下双杀。 。。。。。。 连派两波人都有去无回,乔贵终于沉不住气,亲自登门来找苏凤仪了。 乔贵不来不行,昨日朱千户来回禀,去法场劫囚的那帮贼子,居然都是他乔贵的人,之前就住在他乔贵的一处别院里。 而这座豪华的别院,正是高公公这天杀的狗奴才,为了当上厂公的干儿子,给厂公送的贺礼,别院原来的主人,是户部侍郎,刘安。 朱千户还从高公公住处,搜出了厂公和沈大将军通信的信函,信里,全是乔贵感念先皇恩情的话,信中对皇上,也是颇有微词。 这可把乔贵给吓坏了! 乔贵百分百保证,哪怕那就是自己的字迹,盖着他乔贵的私章,但是自己绝对没写过这些信。 但那信是不是他乔贵写的根本不重要,有没有流到皇上的手上,皇上是怎么看的,才最重要。 乔贵的底气来源是皇上的宠信,所以乔贵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皇上绑在一起,他心里比谁的清楚,先皇这两个字,就是皇上心中的大雷,谁都不能碰,谁碰谁死,哪怕是他乔贵也不例外。 昨日的事儿,显而易见,是高公公联合刘侍郎做局要害他,却被长公主误打误撞给破了。 皇上多疑,又不是个会辨真假的人,这种事儿,根本就不要去辩,越辩越容易出事,最好的破解之法是提都不要提,悄摸摸地把这事儿给按下去才是上策。 高公公已经死了,刘侍郎,乔贵也有八百种法子整死他。 唯一的问题,是长公主抓的那些劫囚之人,这些人,说不定就是高公公和刘侍郎专门安排的证人,为的就是在皇上面前,构陷他乔贵的不臣之心。 如果长公主把这些人往皇上面前一送,皇上一审,说不定,说不定,皇上就信了,那他乔贵,可就完了! 乔贵本来准备派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下个轻描淡写的旨意,在长公主反应过来之前,先把这帮人从长公主府提出来暗自处理掉,结果连着两波人都有去无回,乔贵再也等不得了,只能亲自到长公主府看看。 宫外恨他的人又多,要出宫,不多带点人,他实在是心里没底。 加上这事儿的底细,知道得人越少越好,干脆一事不烦二主,乔贵就把朱千户叫上了。 乔贵吩咐朱千户: “多带点人。” 朱千户是个左右逢源两面三刀之人,他靠着长公主这事儿,巴结上了乔公公,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但也没被这春风得意冲昏了头脑,于是派心腹偷偷去长公主府传了个消息: “殿下啊,卑职要带人来,但卑职不过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绝不是对殿下不敬,殿下可千万不要怪罪卑职啊殿下。” 朱千户如此乖觉,苏凤仪自是要鼓励,安慰朱千户那心腹道: “朱千户对本宫的忠心,本宫记住了,让他尽管来,本宫必保他荣华富贵,步步高升。” 来,乔贵,本宫等你,多时了! 第35章 垂危 乔贵带着东厂众人,忙慌慌赶到长公主府的时候,有个人比他更慌,那就是梧桐。 这是梧桐跟着谢玄学本事的第二日,昨日谢玄让她背甲一的杀人之术,说是每日背一本,未曾背完就不必去了。 好强如梧桐可不能接受自己做事半途而废,几乎彻夜未眠,死记硬背将甲一背完,去找谢玄交了作业。 谢玄道了声不错,又给了她一本书,甲二。 甲二,讲用毒之术,也是要今日背完。 到这里的时候,梧桐还没有慌,背书,她并不怕。 既然是用毒,那自然要实践的,否则如何能知,本事到底有没有学到手,谢玄又把她领到药房道: “断肠丸,配出来。” 梧桐没配过药,但这个时候,是不能怂的,没有人生来就会配药,总要试试,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照着药方,梧桐把断肠丸搓了出来,看着那黑漆漆的药丸子,梧桐不太确信,问谢玄: “谢千户,这是好了么?” 谢玄拿药盒装了药: “试试。” 梧桐还在想,这个试试是要怎么试试,找只兔子试试? 谢玄已经揣着药往简静斋走了,梧桐后知后觉,谢千户,这是要拿沈大将军试试? 那怎么行! 这可是她第一次配药,她可不知这是要给沈大将军吃的,配的时候稀里糊涂的,说不定分量都不对。 这甲二书上可写了,断肠丸,烈性药,食之便会咳血不止,如断肠一般,持续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到了就止,看着很吓人,但不会死人。 但若配药的分量不对,半个时辰后,咳血依旧会持续不止,而且还会咳黑色的血,那可是会死人的! 直接拿沈大将军试药,这谢千户跟沈大将军又没仇,怎么会办出这么不靠谱的事儿啊! 梧桐大惊,慌得不行,拼命在后面追: “谢千户,谢千户,再给卑职一次机会,这个不行,不行啊!会出事儿的!” 谢玄走得飞快,梧桐根本撵不上。 到了简静斋,也不知谢千户给沈大将军说了什么,只见沈大将军已将那丸子扔进嘴里,吃了下去。 梧桐大叫道: “快吐出来,不能吃!” 药丸已下肚,如何能吐出来,沈大将军疑惑地看向梧桐,突然神色痛苦,抚住胸口,开始狂咳不止,咳完开始吐血,吐得止都止不住,而那血,是黑色的。 药配错了! 因为自己的过失,可能杀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对长公主至关重要的沈大将军! 因为这个认知,心性坚定如梧桐都要被折磨崩溃了,想到昨日请的大夫里,廖神医还在府里未曾放回去,转身就往廖神医的院子跑,边跑边叫边哭边喊道: “廖神医,廖神医!快来,快来,沈大将军快不行了!沈大将军快死了!” 。。。。。。 乔贵亲临长公主府的时候,长公主府正乱成一团,乱到都没有人正儿八经地去通传消息。 知是厂公亲至,不知不觉听了一下午情感八卦的崔公公忙去迎接,然后赶快往外抖消息以示自己不是在摸鱼: “昨夜有人刺杀沈大将军,沈大将军重伤,刚刚嚷嚷起来,好像快不行了。” 乔贵现在可顾不上什么沈大将军,管他去死,他在意的是刘侍郎和高公公安排的那几个证人,于是厉声问道: “让你提的犯人呢!” 这个崔公公可太知道了,绿卿这姑娘藏不住话,他一问,她就什么都往外说。 厂公为何要提这几个犯人,其中底细崔公公并不知道,但是厂公吩咐的时候说了不论死活,那厂公要的,就是他们死。 崔公公满脸喜色: “给厂公道喜了,昨夜有人刺杀,那些人为救沈大将军,死了。” 竟然死了! 乔贵一时失神,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之前,乔贵对长公主是否有参与此次高公公和刘侍郎之事,还有怀疑的话,这个消息一出,乔贵是彻底放心了。 长公主若真参与了,费这么大劲儿,做这个局,然后再把人都杀了,图什么? 这个就是他乔贵的气运,人证都死了,连老天都在帮他! 接下来,只要把物证一烧,再收拾掉刘安这个贼子,一切就可尘埃落定了。 乔贵大笑道: “好!好!好!果然大逆不道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然后这个时候,乔贵终于有心情,去关心关心,那快不行了的沈大将军,想看看从快死了的沈大将军这里,能不能找出什么好处。 “走,咱们看看沈大将军去,可知人在哪儿?” 崔公公可太知道了,绿卿这姑娘给他讲了一下午的长公主的情情爱爱,他连沈大将军和长公主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坐的是府里的哪块石头都知道,何况是沈大将军住哪儿。 听了八卦的人,没有不爱讲八卦的,听了八卦不往外讲,崔公公实在是难受,于是紧跟着厂公,一边领着厂公往简静斋走,一边把那一箩筐八卦往外倒。 乔贵越听越觉可笑,女人就是女人,沈家手上,五万边军,长公主视而不见,反倒看上了沈权这个男人,想要的是他这个人。 一个女人,一旦沉溺于情爱,那就不足为惧了。 相反,他乔贵对沈大将军本人不感兴趣,但对沈大将军手中的兵权非常感兴趣。 他乔贵对自己的处境看得非常清楚,他虽现在看起来威风,什么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手上缺兵权,没有力量,所有的力量都来源于皇上的信重,而这信重太虚了,只要皇上一句话,他乔贵马上就会被打成原型。 天下兵权,一分为三。 一在禁军,陆弘把在手里多年,皇上信重陆弘,他动不得。 二在地方军,地方的武将投靠他的倒是很多,干儿子他也收了很多,但靠过来的都是些烂鱼烂虾,他实在是看不上。 三在边军,这个,乔贵想要得都快疯了。 所以察觉到有人要借他的手动沈家时,乔贵顺水推舟就把沈家给灭了,然后把自己的人安排到了宣府去掌边军。 结果派去的将军这个没用的,给了他,他居然管不住。 乔贵今日刚收到消息,宣府边军里,最精锐的是那沈权的亲兵三千,前几日,边军哗变,沈权的副将带着这三千亲兵,跑了。 真是废物! 乔贵可真是要被这些个没用的将军给气疯了,心中不住感慨,若是他手上,能有沈家这样得用的手下,那就好了。 第36章 恩情 长公主府简静斋内,沈少将军跪在床边,抱着沈大将军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句哥哥,哭得层层递进,悲怆不绝。 沈大将军躺在床上,面色灰白,气若游丝,时不时还咳个血,一看就是时日不多,将死之人了。 苏凤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条手绢,红了眼眶,掉了眼泪,酝酿完情绪,哽咽地柔声唤道: “沈郎……” 就这两字,旁的台词还没说呢,沈权还未如何,沈和在一旁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凤仪。 沈和人抖,声音也跟着抖,哭声荒腔走板变了样,简直跟戏台唱戏一般,一听就是演的。 也不怪沈和吃惊,连苏凤仪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技能用得不熟,用力过猛,这声沈郎似乎有些过于情意绵绵了。 但苏凤仪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生离死别的情绪,怎能被他破了,因而硬守着那情绪,嗔了沈和一眼: “这么看着本宫是做什么?这就是你冠绝宣府的哭丧本事? 技巧了了,感情全无。 我要是主家,就你哭成这潦草样,你还敢收我银子?大棒子把你打出去都是轻的。 既哭就好好哭,你是要死哥哥,不是上台唱戏,就这样可糊弄不了旁人?你说是不是?” 平日里有人这么夹枪带棒说沈和,沈和老早跟他杠起来了。 但不知怎的,正对上苏凤仪今日这格外不同的,那梨花带雨的花容,那悲中带娇的眼神,和那教训起人来都带着情意的语气。 沈和不仅没还口,甚至不由自主地红了脸,移开了眼,连耳朵根都红了,乖乖回道: “哦,哦,好。” 哎呦,这么乖巧,简直都不像沈和了。 苏凤仪心中暗道,看不出来啊,原来沈和吃这一套,喜欢娇娇小娘子呀,这小孩子,还挺可爱的嘛。 难怪原书长公主和沈和不对付,原书长公主强取的那套,沈和能喜欢才有鬼了。 苏凤仪看破不说破,沈大将军心里明镜,却不给沈和面子,嘲笑道: “沈郎是叫我,又不是叫你,你自作多情害羞个什么劲。” 刚刚还红着脸的沈和被挑破了心思,一下子炸了毛: “这屋子里,又不是你一个姓沈的,怎就不能是叫我!” 这时,一旁的谢玄突然开口道: “来了。” 正主来了,众人连忙归位,苏凤仪开始与沈大将军执手相看泪眼。 沈和刚刚没发挥好,丢了颜面,为了维护宣府哭丧第一人的名号,开始疯狂炫技,一时悲从中来,哭声又起。 乔贵走进简静斋的院门,听到的就是这么一阵惨烈至极的哭声。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上一次乔贵听到这么惨的哭声,还是在老家出殡的时候。 看来,这沈大将军,这是真的不行了。 要不然,这沈家少将军,也不至于哭得跟死了爹一样。 沈大将军这样的人物要死了,乔贵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他其实内心还是欣赏沈大将军的,也曾产生过笼络结交的心思。 结果,哼,沈家偏偏还看不上他。 若非沈家太过不知好歹,何至于闹到如今这样家破人亡的地步。 乔贵走到正屋门口,正想进屋瞧个真切,看看这沈大将军还有几天可活,突然听到屋内沈大将军说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厂公对我沈家如此大的恩情。” 乔贵心中一惊,我对你沈家有什么恩情我怎么不知道? 心中这么想,脚步就慢了下来,也不往里进了,只藏在门边,想再暗中多听听里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机密之事。 沈大将军讲完了一句话,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猛咳了几声,才又接着说道: “沈和,我是再无机会报厂公之恩情,此事你要记在心上,我们沈家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还有那几位为我沈家而亡的壮士,务必好生安葬。” 屋内传来沈和答是的声音,和更悲怆的哭声。 就这两句话,话虽少,信息量却大,乔贵脑子里疯狂地转动,心里都快要笑死了,没想到这个刘安排的这个局,没骗着皇上,倒是把沈大将军骗得团团转。 真是妙啊,沈大将军居然以为,那几个人真是他乔贵派去救他的。 然后长公主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沈郎,只恨你我相识如此短,我的好人,你却要走了,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必为你去办成。” 乔贵看着长公主从小长到大,除了谢皇后,就没听过长公主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旁人说过话,便是太祖和先皇在时,也没这待遇。 这沈大将军,死前还能做个风流鬼,将如此霸道的长公主变成温柔小意的绕指柔,也真是有几分本事。 乔贵不由伸长了脖子,踮着脚,透过门缝,想要听一听这沈大将军死到临头了,还能有什么想要的。 沈大将军声音中带着不甘: “想我沈家世代大将军衔,皆毁在了我沈权之手,戴罪之身,有何颜面见沈家列祖列宗。 我沈家军,各个是骁勇的儿郎,桀骜的勇士,待我死后,只怕新的将军压不住阵,闹出事端来,沈家军声名若因此蒙尘,我却更是愧对先祖了。” 乔贵听到这里,心中想到,这沈大将军真是料事如神,沈家军哗变,现今可不就是闹出事端来了。 又听长公主言辞切切,安慰道: “沈郎,我的好人,你可要撑住,我这就去找皇上,你对皇上的忠心,我定让皇上知道,不让你含冤而亡。 沈郎若能封侯加爵,风光大葬,沈家军儿郎定然不会再闹事,如此,沈家军也定能保存了。” 乔贵透过门缝看去,见沈大将军感动得几乎要回光返照,沈大将军和长公主,两人拉着小手,你含泪看看我,我含泪看看你。 那生死离别之际的情意缠绵,真是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要糟! 乔贵不由想到,沈权若死了,沈家军以沈和为尊,长公主若真办成此事,这以后,沈家军可就被捏在长公主手里了。 那他这一阵子不就白白忙活了! 想想法子,想想法子。 这给沈大将军翻案,她长公主能办得,难道他乔贵就办不得?怕是比她办得还要爽利。 如此,这沈家还不得尽在他乔贵手上啊! 乔贵灵机一动,推门而入,当即哭嚎道: “大将军啊,我的大将军啊,是咱家来晚了!” 第37章 翻案 乔贵一进屋,眼中再无旁人,直奔沈大将军而去,顺势将苏凤仪挤到一旁,霸占了床前进孝的大好位置,放声大哭道: “是何人要害大将军,竟将大将军伤成这样?!” 凭着在皇上面前多年练就的好手艺,乔贵这哭的声响,技巧娴熟,感情充沛,与沈和真是伯仲之间,平分秋色。 加上乔贵那忠厚老实的样貌,甚至还胜沈和几分。 被人压了一头,沈和见此,怎可罢休,哭得更加卖力: “是那北虏的贼人,趁我哥有伤在身,前来刺杀。” 乔贵听了,愤慨道: “北虏狼子野心,着实可恨!” 乔贵的戏已做足,身处其中,沈大将军又如何能无动于衷,在床榻上挣扎要起来: “沈某实在无颜见厂公,厂公府中壮士,为救沈某,与北虏刺客搏命而亡,此番大恩,请受沈某一拜。” 乔贵忙将沈权按回去: “躺好,躺好,原来你已知道了,哎,沈大将军的风姿,咱家仰慕已久,派人暗中行事,也是不想行那挟恩图报之事……” 沈权更感动了: “厂公实在高义……” 沈和也在一旁激动附和: “厂公重情重义,高风亮节,对我哥哥有恩,即是对我沈家有恩。 沈家军上下,从今以后,必唯厂公马首是瞻,以谢恩情。” 三人各诉衷肠,你来我往,你谈你的感激之意,我谈我的敬仰之情,真是热闹极了。 商业互吹,苏凤仪自愧不如,让出位置与他们发挥,眼见时间差不多了,铺垫得也差不多了,这才道: “乔公公来得正好,沈大将军念乔公公念了许久,总算能如愿了。 你们先且谈着,本宫去趟宫里,去去就回。” 乔贵哪肯把这大好的,笼络沈家军的机会让给长公主,自然地收了眼泪,连忙拦住苏凤仪道: “不知殿下去宫中,所为何事?若为沈家之事,能否容小的说句话?” 一句话的功夫,一般人也就容了,但苏凤仪却容不得他啰嗦,脚步不停,直直往外走: “本宫能等得,沈大将军却等不得,本宫要去宫中为沈大将军讨个清白,乔公公有什么话,且等本宫回来再说。” “哎,殿下,等等,你听小的说,你别着急走啊!” 乔贵真是要被气死了,他也没说不给沈大将军翻案啊,他只是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把这事儿给揽下来。 怎么也得拿个乔,讲些条件,找沈家要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再去给沈大将军翻案。 结果这长公主,一句话都不听,跑得飞快,这个时候他再拿乔,错失了这个机会,被长公主抢了先,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昨日经他怂恿,皇上本就对长公主救沈大将军的事起了疑心,长公主这冒冒失失地,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去,就怕弄巧成拙,反倒把事情给弄砸了。 乔贵也顾不上再要什么好处了,如今能抓住给沈大将军翻案的这个机会,笼络住沈家,不被长公主抢了先或者搞砸了,就是最大的好处。 一时苏凤仪在前面走,乔贵在后面追,两人你追我赶,直追出简静斋大门,乔贵才堪堪拦住着急忙慌的长公主。 乔贵怕长公主跑了,讲的飞快: “殿下准备如何还沈大将军清白?” 苏凤仪信心满满道: “这有何难,沈大将军怎会勾连北虏,定是被人冤枉的,否则昨晚北虏人怎会派人刺杀沈大将军? 皇上英明,本宫如此说,他定然会下个旨意,还沈大将军清白。” 乔贵听得心里直翻白眼,得亏把她拦下来了,讲了半天,就没讲到重点,皇上在意的是什么北虏的事儿吗? 真是没眼色,半点不懂皇上的心思。 别人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对乔贵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乔贵也不准备提点长公主其中内情,要给沈大将军翻案,只讲北虏是不够的,周育成才是关键。 周育成不能是沈大将军指使,那就得是旁人指使。 这个人选谁好呢? 乔贵眼珠子一转,心想,既要整刘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这个机会,把他给摁死了。 毕竟周育成不仅是沈大将军的学生,更是刘安的同乡,皆是平凉人。 刘家是平凉望族,周育成受刘家资助多年,和刘安必定往来密切,围了刘府,要找罪证,一找一个准。 若是能在刘安府上搜出个北虏人,那就更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了。 如此,皇上那边也就有了说辞,皇上若问: “刘安为何要害沈大将军?” 那就定是因刘安暗中勾结北虏,要为北虏害我忠良。 如此,沈大将军为忠,刘安为奸,整件事就圆满了。 乔贵心中打定了主意,于是劝苏凤仪道: “口说无凭,没有人证物证,皇上如何能信?殿下岂不是要白白跑一趟? 不如殿下听小的一言,暂且在府中等待,小的安排东厂,先为殿下寻来人证物证,殿下再进宫求恩典,如何?” 乔贵说是这样说,先稳住长公主,待他先求来恩典,长公主自然也无法跟他争了。 苏凤仪刚刚跑,为的是拉快节奏,让乔贵来不及细想,自己认下这事儿,如今他既跳出来了,苏凤仪便继续推节奏道: “本宫等不得这么久,今日之内,你可有把握?酉时你若不归,本宫自去找皇上。” 乔贵一咬牙:“定不负殿下所托。” 时间紧,为免长公主真跑进宫坏自己的大好事,乔贵忙招呼朱千户道: “朱千户,速跟咱家来。” 乔贵兵分两路,一路朱千户带东厂番役,去刘府抄家。 而他则去宫中,找皇上,为沈家翻案。 来之前,本来准备烧掉的信,乔贵也不准备烧掉了。 刘安既能伪造自己与沈大将军的信函,沈大将军和北虏小王子的信,自然也可算做伪造的,扣在刘安的头上。 乔贵揣了信,回了豹园,找到玩乐中的皇上,将信呈给皇上,大呼冤屈: “皇上救命,有那歹毒之人设计要冤杀小的,求皇上为小的做主,求皇上救命!” 第38章 家底 乔贵一走,苏凤仪就开始为沈和远征北虏做准备,第一件事,就是叫了白果到书房盘粮草。 白果日常管着苏凤仪的库房,掌着苏凤仪的钱袋子,能写会算,算盘用得是一绝。 整个长公主府里,清楚长公主到底有多少钱的,唯有白果一人,没有之一,甚至连苏凤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实在是因为,长公主的家底,真的是太厚了,这一般的人,那实在是数都数不过来,数都数不明白。 苏凤仪是长公主,享亲王俸禄,除了每年按岁禄领的米五万石,银子两万两,丝锦纱罗绵布绢等几千匹,茶盐各几千斤,日常内务府供应的鱼肉果蔬等这些小钱外,最大的收入来源,来自太祖到先皇,陆续赏她的土地和盐引。 因公主不能就藩,当年太祖担心自己的孙女在土地上吃亏,所以定每年分给苏凤仪的盐引额度,就分得格外的多些。 盐商要想去盐场贩盐,必须有盐引,没有盐引,私自贩盐,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过。 盐商要买盐引,太祖定的规矩,盐商不能用银子买,而必须要拿边境的粮食换,以保边境粮食充足,以备战时征用。 因为这条规矩,所以在边境各地,苏凤仪都有自己的粮仓,用来存储盐商们上缴的粮食。 苏凤仪要给沈和备粮草,若在当地购买,势必传出风声,而从自己的粮仓出,那自然人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就能给办完了。 听长公主传要看账册,白果抱着把算盘,再叫了几个小丫头抬着两大箱子厚厚的账册就来了。 一到书房,白果吓一跳,长公主书房人满为患,沈家大将军,沈家少将军,谢千户,梧桐,尽皆在场。 人这么多,白果就有些担心,这个账册可是长公主的家底,谢千户和梧桐是殿下心腹,知道也无妨,沈家在,是不是不合适。 沈权观白果的阵仗,察白果的神色,便觉不妥,拱手告退: “不如沈某二人回避片刻……” 苏凤仪按住他: “二位将军与本宫,是自己人,但听无妨。” 又对白果道: “你且看一看,本宫何处粮仓,能筹集三千轻骑,五天的粮草,要快。” 长公主的家底,白果了然于心,因而连账册都没开,当场回道: “三千轻骑,五天粮草,连人带马,一天三百石,五天一千五百石。 这么点粮食,殿下,大穆朝目之所及之地,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边境重镇之地,处处皆有。” 既如此,倒是好办了,苏凤仪吩咐道: “白果,你写个条子给沈少将军,凡属本宫的粮仓,不论何处,两千石以内,随沈少将军任领。” 又问沈和道: “两千石够么?不够本宫让白果再加些,本宫让谢玄带一百府兵随军助你,他知道粮仓在何处,你们凭条子去领即可。” 长公主居然这么有钱这么大方,沈和只是听一听,都想当场抱大腿,不由叫道: “够够够!处处皆有粮仓!我的天,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神仙姐姐,以后我就跟你混好不好? 凭咱们这交情,以后我沈和穷困潦倒,到你府里打秋风借银子,你可千万别不招待我。” 昨日还在跟苏凤仪争谁比谁大一岁,为着这两千石粮食,今日就叫起姐姐来了,沈和这做人的底线,可真是比沈大将军,灵活多了。 苏凤仪又笑问道: “少将军,军中军饷,是何定法?” 听苏凤仪如此问,沈和和沈权对看一眼,心中皆想,长公主这么问,是除了军粮,还准备额外再给发军饷的意思? 不会?!不会?! 沈家驻守边关多年,自乔贵上台,军中太监监军,常年克扣军饷,沈家月月为短缺的军饷发愁,就没打过这么富贵的仗,也没领过这么痛快的军饷。 沈和满脸期待: “大穆朝军饷定额,一般兵士一月半石米,伍长月一石米,什长月两石米,百夫长月四石米,千总月十石米。 骑兵翻倍,我沈家亲兵再翻倍,多的部分沈家出钱来贴,军功另算。” 翻倍再翻倍,苏凤仪大概算了算,也就是说沈家亲兵,最普通兵士,一个月也有两石米,差不多是二两银子。 这可真是算的上高薪了,要知道,苏凤仪的头等侍女,梧桐一个月的月银也只有二两银子。 难怪沈家军战力这么强劲,要提高打工人的战斗力,什么文化建设精神洗脑都是虚的,要提高军队的战斗力,最见效的法子就是真金白银砸下去。 军饷发齐,天下无敌。 军饷翻倍,敌军皆跪。 那沈家这三千轻骑一个月军饷要多少钱呢? 这个翻倍又翻倍,口算苏凤仪是算不过来的,直接问白果: “沈家军三千轻骑,一月军饷,多少?” 白果心算得飞快,算盘都不用打,张口就来:“月共一万零两百石,殿下。” 刚说定额的时候,半石米,十石米还不觉得多,这一算出来,沈和就觉得自己刚刚是想多了,一万多石米,那就是一万多两银子,这么大笔钱,总不能让长公主平白无故出这个钱? 要知道,每个月沈家为凑那贴补的五千两银子,可都是费了好大的功夫。 结果苏凤仪却道: “一个月一万两银子,那也不多呀,行军在外,带这么多粮食多有不便,不如就折成现银。 白果,给少将军再写个条子领银子。 少将军,边境各地都有本宫的钱庄,领军粮的时候,军饷一块儿领了。先给大家预支两个月军饷,少将军你觉得如何?” 长公主发银子发得如此痛快,沈和都快傻了,给朝廷打仗,他就见过欠军饷的,可还没见过预支军饷的。 如果昨天他对北虏秘宝还有疑问,今日他却已确信无疑了。 若非真有这一本万利的生意,长公主怎么敢这么大手笔出本钱。 银子给足,沈和猛点头,当场下军令状: “殿下英明神武,我看就这么办!若这般还不能破北虏王庭,得北虏秘宝,沈某提头来见!” 沈权倒是比沈和看得深远些,问道: “殿下按沈家军的标准发军饷,难道殿下所说这三千轻骑,竟是我沈家亲兵? 沈家军身处宣府,若从宣府出兵,北虏小王子定会察觉,怕是不妥。” 乔贵的消息瞒得紧,京中诸人还不知道宣府兵变呢,苏凤仪不由叹气: “新任宣府总兵,克扣兵士军饷,滥杀宣府边民当做北虏敌寇以充军功,又将军中官职拿出来卖,升职不论功劳而论银子,宣府军中哗变,兵士多有逃营。 沈大将军的副将郑将军,因和新总兵起了冲突,已带着沈家亲兵离开宣府多日了。” 第39章 神仙 新总兵克扣军饷,是这次哗变的导火索,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苏凤仪上来先发两个月军饷的原因。 安抚被拖欠工资的打工人,自然是发钱最有效。 听说副将带着沈家军离营,沈和一下子跳起来: “老郑怎会如此!糊涂!糊涂啊!” 连沈权的神色都前所未有的凝重: “兵士擅自离营,按谋逆叛国定罪。依律当斩,郑将军性子火爆,确实冲动了。” 自古兵匪不分家,擅自离营的兵士,既没有生产资源,又居无定所,还极具破坏力,穷途末路之时,分分钟会原地由兵变成匪寇。 当郑将军离营时所带粮草耗完,三千多个饿着肚子手中又有刀的士兵,可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一旦沈家军的刀挥向大穆朝的无辜百姓,从保护者变成施暴者,沈家的罪名就真的洗不清了,再无翻身之日。 当不当什么破将军,沈和根本无所谓,他早就不想当了,仗剑走天涯才是他心之所愿。 但若是因这事儿给沈家这个姓抹黑,连累沈家老祖宗的清名,沈和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这事太过凶险,沈和再也坐不住,提剑就想走: “不行,我要去找老郑,现在就得走。” 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也不听人把话说完,苏凤仪叫住他: “少将军且慢,你可知郑将军在何处?” 沈和哪里知道,他之前被押解进京,逃出公主府后又准备劫法场,为了不牵连他人,除了主动找来的张五,和其他所有人都主动断了联系。 特别是老郑,沈和怕连累老郑,根本不敢跟他联系,哪里能知道老郑离了军营,又哪里能知道老郑现在在哪里。 但他看苏凤仪那胸有成竹半点不慌的神色,不由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长公主不会连这个都知道? 不会?!不会?!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沈和心中震惊,沈权心里也不平静。 沈权看向侍立一旁面无表情的谢玄,心中暗道: “长公主既知道北虏秘宝,又能识破平凉王的计谋,还知北虏小王子的动向,如今连我沈家军去了何处都知道,这定是无比强大的线人网才能做成。 看来这当是谢千户的手笔,这些年锦衣卫看似失势,谁知竟是暗中韬光养晦,手竟能伸这么长,连我沈家军中,连那北虏军中都有暗线。 线人能到如此程度,其中花费,可不比养私兵来得少。 长公主一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天下第一贵女,不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却要把如此多的银钱花在养一个情报网上,到底有何所图呢?” 沈权对长公主建情报网的动机进行了深入的分析,最终得出一个惊骇的结论。 难道长公主竟然! 若长公主真有此意,来日兵戎相向,都是文睿的儿女,他该如何呢? 这个揣测太过匪夷所思,沈权不敢再想下去,咽下心中惊愕,面上淡然笑问道: “殿下可是知道郑将军行踪?” “那是自然,两位将军请看。” 时间紧,苏凤仪也不卖关子,摊开自己画的北虏资源图,点到大穆朝和北虏交界的位置道: “若无意外,郑将军应当在此处。” 郑将军带兵多年,也清楚若无粮草支撑,这么多兵,逼不得已,无处可去之时,必定会变成兵寇。 所以便想出了以抢养兵的法子,带着兵士们在两国边境处游荡,靠抢北虏的散兵和小部落为生。 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长此以往,终有一日落草为寇,只能拖迟,无法规避。 沈和不是个心里藏事的人,外表和内心都是同样的震惊: “你还真知道!真是神了,我的姑奶奶,你是从哪里来的神仙?” 刚还姐姐,现在成姑奶奶了,沈和这里,辈份还长得挺快。 既然都打开了,苏凤仪干脆把这北虏资源图完完整整地介绍了一遍,荒漠里什么地方有水,不同的部落都散在什么地方,一一介绍一遍。 拿着如此详尽的北虏地图,沈和整个人都要被震麻了。 真是邪门了,他一个常年和北虏打交道的边军将领都不知道这些,长公主这么一个连京城都没出去过的女子,到底是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沈和震惊地久久回不过神,良久才道: “殿下啊,你可真是我的祖宗,你可知,你这张纸,可抵千军万马。” 一句话长一个辈分,沈和这窜辈份窜得,比那窜天猴还快。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苏凤仪将北虏的地形图折好给了沈和: “郑将军此事,可大可小,若能有个征北虏的圣旨,再有力破北虏王庭的军功在手,此事就能遮掩过去了。 圣旨之事,本宫可以操办,军功之事,却要少将军做主了。” 沈和深表赞同,如果说之前去北虏王庭还只是为回报长公主恩情的一个任务,那么此刻,这事已经和沈家军的未来紧紧绑到了一起。 对沈家来说,这是生死存亡之战,只能赢不能输,意义重大。 沈和收了地形图,再也坐不住,着急要走: “正是正是,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谢千户,你如何?” 谢玄看向苏凤仪,见她点头,这才道: “少将军稍等片刻,谢某点足百名府兵,即刻出发。” 谢玄要出门,梧桐紧跟着就要去给他收拾行李: “有事弟子扶其劳,我既拜在先生门下,先生便是我长辈,这些小事,自该由我来操持。” 谢玄见她神色平和,问道: “沈大将军之事,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梧桐知道谢千户在说什么,但她没什么想问的。 长公主在厂公面前演戏,梧桐便知道,沈大将军根本就没中毒,自己是被谢千户骗了。 但她既不怨也不怒,坦坦荡荡答道: “我被先生骗,是因我蠢,因我蠢被骗,我又有何脸面再质问什么。 我看了甲三,讲的是欺诈之术,先生走后,弟子必定勤学苦练,学好本领,待到下次,定不会被骗了。 说不得下次,是先生中了我之计谋也不一定。” 倒是个心性坚定有志气的,直到此刻,谢玄才正经将梧桐当了个能用得找的人来看,回道: “那便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本事,行李之事不必你动手,摆正你的位置。 殿下的家臣,仅侍奉殿下一人,余下的都是旁人。 殿下既对你寄予厚望,我出门的这些日子,你就自己往前一步,不要再自己退回去又做回奴婢。” 长公主今日之话,不仅沈家兄弟震惊,谢玄也是吃惊不已,甚至和沈权想到了一处。 若这就是殿下心中所愿,殿下所谋如此之大,那殿下身边的人,还远远不够多,也远远不够好。 谢玄惟愿,招揽也罢,培养也好,殿下身边,不拘是谁,有本事的,越多,越好。 第40章 送行 长公主府的府兵,听谢玄调遣,一向是雷厉风行,片刻功夫,谢玄便安排妥当,准备出发。 一百骑兵,人虽少,气势却足,看起来纪律严明,直接拉上战场打仗都没有问题。 沈和见了也不由赞了一声: “漂亮!” 苏凤仪和沈权到门口给众人送行,苏凤仪先将领粮草和军饷的条子给谢玄,然后嘱咐道: “谢玄,本宫愿你此番如雄鹰展翅,立下盖世功劳,从此翱翔天地。 但若有万一,旁的都不要紧,都可舍弃,唯性命是最要紧的,本宫只愿你平安归来。” 谢玄自六年前跟了长公主,成了这有家有牵挂之人,这还是第一次,离家远行,听长公主如此说,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 “是,卑职遵命。” 沈和在一旁听得牙都快酸掉了,他出门怎么没人这么惦记过,真是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连连呸了三声: “呸呸呸,出门打仗,殿下你说点吉利的,能出什么万一,有我在,我还能让他出事不成。 哥罩着他,殿下你就放宽心好啦。 保准原封不动给你送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了谢千户的。” 行,明明谢玄比沈和还大个六岁,沈和这就论上哥了。 沈和这里辈分总是这么飘忽不定,苏凤仪是不准备计较了,直接忽略,也递给他一包东西道: “少将军也是,愿将军力破北虏,平安归来。” 沈和好奇接过,打开,一股花香带着果香袭来,长公主给他的行囊里居然是一包果糖,红红绿绿,圆圆滚滚的,多半也是那桂厨的手艺。 看到是糖,沈和嘴角笑得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口中依然嫌弃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出门还给我带包糖。” 说是这么说,行动上却半点不含糊,当场挑了两颗最大最红最圆的吃了。 嗯,樱桃味的,好甜,好吃! 有糖吃,美滋滋,沈和口里包着糖,美滋滋地口齿不清地问沈权: “锅,你有什么要嘱咐的?” 沈权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回道: “出门打个仗而已,墨迹什么,快滚。” 沈和笑嘻嘻地将那包糖贴身收好,然后手一挥,口齿不清高呼一句: “肘着,吃发!” 沈和口中包着两颗糖,话虽说不清楚,动作倒是利落,翻身上马,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纵马潇洒而去。 谢玄朝苏凤仪行了个拜别礼,带着众人,紧追沈和而去。 转瞬之间,门口就走了个干净。 苏凤仪之所以紧赶着把沈和送走,要趁着北虏小王子没反应过来,攻他老巢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为的就是打个时间差,免得乔贵那边搞什么幺蛾子,弄什么忠诚度测试,要让沈家交投名状。 先把沈和送走,沈权又走不得路,便是有什么万一,乔贵要派沈家办个什么事儿,沈家自是有心无力。 除了为厂公摇旗呐喊,赞声厂公威武,口头献些忠诚,其他都是办不成的。 …… 苏凤仪和乔贵约的酉时,结果申时刚过,朱千户就来了。 为显亲近之意,苏凤仪特地在内书房招待了朱千户,想问问刘家如何了。 朱千户被厂公派去围刘府,抓刘安,本来是个毫无难度的差事。 一来刘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没什么战斗力,一根绳子就能绑了,二来厂公要抓刘安这事儿突然,只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刘安没有准备,绝对跑不了。 结果朱千户灰头土脸地来登门,见了苏凤仪,朱千户垂头丧气道: “殿下,卑职差事没办好,刘安跑了,九千岁那关,卑职怕是过不去了。 若卑职有个万一,能否请殿下看在卑职忠心的份上,看顾卑职家中无辜妻女一二。” 苏凤仪也是没料到刘安能跑,便问他: “刘安是当场跑的,还是提前跑的?” 朱千户实在不知这两者有何差别,请教问道: “请殿下赐教,这还能有什么差么?不都是跑了么? 卑职去时,刘府人去楼空,刘安早跑了。” 不管怎么跑的,跑就跑了,都是他朱千户差事没办好,真是辩无可辩,再说厂公可不是那等能听人辩驳解释的宽容之人。 苏凤仪笑道: “若刘安是提前跑的,定是东厂有人通风报信,那可就是朱千户你御下不严犯下的过失。 但朱千户你再细想想,真是如此吗?刘安难道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跑的? 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有这么大本事,能从东厂围攻中全身而退,定是有人助他,你亲眼所见,对不对? 朱千户可有看清,救他的是何人?” 朱千户哪里能听不出殿下在帮自己破局,虽仍未想明白该如何破局,但已经激动地站起来,顺着长公主的话道: “是,是,是,卑职亲眼所见,救他的人,救他的人,定然是北虏人!” 如此就能圆上了! 如此刘安就是板上钉钉的畏罪潜逃了! 朱千户激动得当场都想给长公主跪下了: “殿下大恩!谢殿下指点!卑职这就去办!” 苏凤仪叫住想往外跑的朱千户: “千户再细想想,除此之外,你是否还听到刘安与那北虏人在谈什么事?” 这还没完?还有?! 朱千户人都没见着,哪里能无中生有编出什么事,眼巴巴望着苏凤仪: “是有,是有,是……” 是什么事啊,朱千户编不出来,都快急哭了。 苏凤仪安慰道: “朱千户莫急,多想想总能想起来的,比如莫不是北虏小王子发兵宣府,五万骑兵,十日之内必到兴和之事?” 如此重大的军情,这可不是靠编能编出来的。 朱千户愣住了: “殿下此话当真?” 苏凤仪答得干脆:“千真万确。” 这事儿实在太大,朱千户尤不敢信: “如此大事,怎的毫无风声,甚至连兵部都毫无消息?” 苏凤仪笑道: “兵部都不知道,朱千户却能知道,可不正是说明了朱千户的本事,东厂的能耐。 厂公面前,朱千户有功,皇上面前,东厂有功,岂不正好?” 朱千户这次是真的给苏凤仪跪下了: “如此大的功劳,卑职何德何能,敢受殿下如此馈赠?” 苏凤仪亲自将朱千户扶起来,真诚回道: “朱千户何必见外,本宫行事,从不亏待自己人。 朱千户忠心对本宫,本宫既说了要保朱千户富贵荣华,步步高升,自然说话算话,说到做到。” 第41章 利益 把北虏来袭的消息透给朱千户后,苏凤仪便让梧桐把朱千户送出府去。 苏凤仪之所以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朱千户,是因为这个消息,朝廷知道的越早,就能越早做准备,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哪怕宣府如今的将军是个没用的不会打仗,只要城外坚壁清野,城内囤够粮食,再提早把民众迁入城中,宣府城墙深厚,北虏小王子就攻不下来,足够拖他一阵子了。 只要拖够一段时间,等沈和足够深入北虏腹地,而沈权也伤愈可以领兵,就可以安排沈大将军“病逝而亡”,然后给北虏小王子送个大大的惊喜。 但北虏来袭这个消息,不能从长公主府传出去,也不能由苏凤仪告诉皇上。 一是不符合苏凤仪在皇上面前塑造的人设,二是即便苏凤仪说了,皇上也未必会信。 由朱千户借查刘安的契机,告诉乔贵,再由乔贵告诉皇上,既能除掉刘安,又能提早预警北虏入侵之事,是最合适的法子。 梧桐奉命送完朱千户出府,回来找苏凤仪复命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句: “卑职见朱千户好像哭了。” 朱千户哭并不稀奇,他在东厂混饭吃,用哭来表忠心这项技能是他吃饭的本事。 厂公爱看人跪哭,所以朱千户每天哭个十次八次,哭出百八十种花样都不为过。 但稀奇的是梧桐居然特意提了。 苏凤仪便问梧桐: “你以为,他为何哭呢?” 梧桐特意提,正是想提醒长公主: “卑职看他心术不正,是特意哭给我看,想让我回来说给殿下听,好显得他对殿下的感恩之心和忠心。” 梧桐讲得认真,苏凤仪却听得直乐: “果然是跟着谢玄学了本事了,不一样了,要在以前,本宫看你可不会管这么多弯弯绕绕。 那朱千户今日这一场,可就白哭了。” 梧桐见长公主根本没把朱千户的心机放在心上,有些着急: “殿下可是信了他,卑职是觉得,他搞这些把戏,不真诚,未必可信。” 苏凤仪确实没把朱千户的心机放在心上,就她与他之间的塑料合作情,谁又比谁真诚多少呢? 这本没什么好说的,但既梧桐特意问了,也是真心的担心她受人蒙蔽,为着梧桐的真心,苏凤仪便愿意仔细教一教她。 苏凤仪笑道: “朱千户是否真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花心思表忠心,便是想与本宫为友,而非为敌。 人与人相处,有的靠情,有的靠利。遇到有情有义者,拿真心换真心,遇到追名逐利者,以利益换利益。 相互成全,如此友朋自然多多的,敌人自然少少的,也就够了。 更何况,比起真心,本宫倒觉得利益更可靠,人心易变,利益永恒。” 梧桐觉得殿下说得太过绝对,不由为自己辩了一句: “也不全然如此,卑职对殿下的忠心,是不会变的。” 属下表忠心,做老板的自然要好好接着,苏凤仪笑道: “好,好,好,本宫自然知道我们梧桐最是忠心。 谢玄不在,你去替本宫办件机密事,明日,本宫要整个京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北虏来袭之事。 暗中去办,你可能办妥?” 以前这样的事儿都是谢千户去办,这可是谢千户走后,长公主安排的第一件正经差事。 梧桐怎会推托,当即答应下来,这就告退要去办,结果推开房门,就见沈大将军正在门外,手搭在轮椅上,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走。 突然梧桐出来,沈权若走倒显得刻意,于是反倒不走了,正好求见: “殿下可在?” 苏凤仪听了沈权的声音,这么近,若他刚好在门外,那自己刚刚和梧桐的谈话,就全被听到了。 听到了,可有什么不妥? 苏凤仪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讲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并无不妥,便传沈权进书房。 她也不去提他是否听了之前那些话,翻开桌上的礼单,对沈权道: “过几日是乔贵生辰,本宫让丹桂备了份礼,你且看一看,是否妥当?” 斗争不是请客吃饭,但可以包装成请客吃饭,苏凤仪准备包装包装,先把沈家和乔贵家的面子情意做起来,诓着乔贵把那道给沈家军的圣旨给写了。 “此事但凭殿下做主。” 沈权自己推着轮椅进了书房,又坦诚道: “有件事,请殿下恕罪,沈某来得不巧,倒不是特意偷听,但既听了殿下刚刚那推心置腹之语,沈某也有句心里话,想与殿下探讨探讨,殿下姑且一听。” 苏凤仪心想,是不是自己这只谈利益不谈感情的话,让沈大将军太毁三观了,但既难得他想说,便诚心请教: “愿闻其详。” 沈权沉声道: “殿下,古语云,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何意?” 沈权的意思,苏凤仪也懂,但她觉得这也没什么问题, 便道: “不过一锤子买卖,既事已办成,散就散了,大家各回各家,相忘江湖,也很好,何必强留。” 沈权观长公主的神色,一时也辨不出来,她到底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因和自己交浅不言深,有所保留。 自己还算不得殿下心腹,这种事,殿下有所顾忌,也很正常。 但话都到了这份上,这个窗户纸总得有人捅破。 沈权心想,自己的这条命都是殿下给的,那自然该由自己做那无所保留之人,再说得直白些。 于是沈权又道: “若都散了,殿下孤家寡人,心中大愿,如何能成?” 苏凤仪这才听明白沈权这心里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神奇,笑着问他: “什么大愿?沈洪先,你都在想些什么,他是本宫的亲弟弟,你以为本宫是要做什么?” “殿下真无此意?” “绝无此意,你为何会如此想?” 沈权见长公主如此说,明白了,长公主确实并无意,这确确实实是自己想多了。 沈权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是沈某魔障了,是沈某的过错,殿下恕罪。” 至于自己为何会如此想,沈权看着殿下那张明艳的脸,心想,大概是这几日,殿下的行事手法,杀伐决断,让自己想起太祖来了。 长公主和太祖,品性实在是太像了些,像得,让他不由自主地,看着殿下那张和皇上一模一样的脸,就会升起那荒诞的念头来。 那便是,若是皇上能像长公主一般,那该多好啊。 第42章 贺信 沈权是个豁达之人,故而这别人讲都不敢讲的,大逆不道的话题,他也敢摆在明面上讲。 说过了,谈通了,两人一笑而过,就此翻篇。 因为这个,对于沈大将军,苏凤仪突然有了点不同的想法。 之前苏凤仪觉得沈大将军是高光伟正那一派的,在古代,那肯定是坚决维护正统,坚决不和奸佞同流合污的人,要放在现代,也铁定是一切跟着国家走的那种人。 但他突然问得这么大胆,苏凤仪就有些怀疑,这沈大将军,会不会不像表面那样稳重,其实内心也挺奔放的。 奔放就意味着灵活,灵活就意味着有很多手段可以用,哪怕那手段并不君子。 那这样,就好办多了。 所以,明明刚刚叫沈大将军来,只是想跟他商量下,以沈家的名义,给乔贵送份生辰礼,徐徐图之,现在苏凤仪却改了主意。 她铺了纸,取了墨,对沈权道: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沈大将军猜过了本宫心中所愿,不如也猜一猜乔贵心中所愿,送他一个圆满。” 乔贵想要什么,显而易见。 他想要的是沈家军为他所用,要的是沈大将军的臣服。 若是苏凤仪,这种纸面上的富贵,口头上的漂亮话,乔贵要多少给他多少。 但沈大将军是个宁折不弯之人,让他如此刻意奉承乔贵,苏凤仪担心弄巧成拙,沈大将军说不定以为自己在羞辱他。 结果沈大将军愣了片刻,也不知对内心的底线进行了几番的调整,居然提过笔,还真的写了份贺信,了了几笔写完,交给苏凤仪: “殿下,如何?” 若只观字,倒是不错,沈权字如其人,一笔一划,魁梧正派,气势磅礴。 但看这内容: “遥贺乔公,生辰吉乐。” 一封贺信,八个字就打发了? 干巴巴的,还没之前沈大将军当着乔贵的面吐的血有感情。 苏凤仪都有点怀疑,这沈大将军是不是在敷衍她,但看沈大将军态度端正的表情,又不像。 苏凤仪斟酌道:“字不错。” 沈权懂了,长公主这意思是内容不行。 哪里不行了,客客气气,都祝乔贵他早登西方极乐世界了,还怎么不行? 让沈大将军当着乔贵的面你来我往演个戏还行,要这么刻意地去写一封讨好的信,可真是难为死沈大将军了。 沈权苦思冥想,那要再写些什么好呢?他跟乔贵这厮可没什么好写的。 苏凤仪看得出来,奉承人写小作文这种事儿,沈大将军,干不好。 算了,有个态度就行了,也不必强人所难,专业的事儿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于是苏凤仪把绿卿传来了,将那封信交给绿卿: “展开写写。” 绿卿兴致勃勃地地接了信,对着那八个字左看右看,乐呵呵请教道: “好咧,敢问殿下,朝何处展开呢?要展得多开呢?” 何处? 自然是高处。 今日高楼不起,来日如何楼塌了。 乔贵已是鲜花着锦,苏凤仪自然要让他烈火烹油,将这盛大的排场轰轰烈烈地烧下去,烧到他不可一世,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 苏凤仪笑道: “给本宫使出你的本事来,把他架到云端上去。” 云端啊,好办呀! 绿卿猛点头道: “好咧,殿下放心。” 绿卿都不用打草稿,一点犹豫都不带地,中途半字不带改地,当场提笔开始写。 半柱香的时间,一气呵成,足足写满了两大张纸,将那八字的贺信洋洋洒洒拓展成八百字声情并茂的小作文。 绿卿写完,收了笔,呈给苏凤仪: “殿下请过目。” 苏凤仪随意翻开,只见绿卿写道: “……乔公千岁,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不错,绿卿都将乔贵与日月比肩了,那自然是没有比这更高的高处了。 苏凤仪看得很满意,交给沈大将军: “还不错,大将军,或可参详一二。 若再加个临终托孤,就更妥当了。” 绿卿做为长公主府的一等侍女,那是从梧桐开始一脉相承的会看眼色,当场铺纸磨墨,恭恭敬敬地将笔递给沈大将军,准备伺候沈大将军抄作业。 沈权拿那信看了,觉得全身都不得劲,这样的信,哪里不错了? 真能有人心安理得地喜欢吗?敢拿一介凡身和日月山川比,那得多大脸?那得多不要脸? 若是有人,胆敢在自己生辰的时候,给自己写一封这么肉麻这么夸张的信,自己铁定,当场把他砍了。 但既殿下让写,还特意找了人手把手写,他也不好推托。 于是沈权咽下心中的诸多吐槽,面上淡然道: “姑娘才华斐然,此信且借沈某一用。” 绿卿写字,用的是小楷,写山写月,皆显山川日月的俊秀之意。 沈权写字,用的是行楷,字里行间,总让人觉得,那纸盛不住他的字,那山那月,宏伟壮阔,让人看着就生出一股豪情来。 有这豪情,镇住那贺词,连那浮夸的贺词,都显得庄重起来。 再加结尾的临终托孤,沈权将沈家军托付给乔贵的立泣之笔,气氛顿时拉满。 苏凤仪一看便觉得,乔贵,定然会喜欢的。 人越缺什么就越求什么,乔贵身有残缺,已算不得男人,正因如此,才更贪图做出一番男子伟业,自然会喜欢这豪情万丈的贺信和送上门来的兵权。 果然,苏凤仪派人带着这信和贺礼给乔贵送去不久,乔贵就投桃报李,着崔公公给沈大将军送了两样东西回来。 其一是一道为沈家平反的圣旨,乔贵说到做到,酉时未过,搞定了。 其二是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开山大斧,那是当年沈权杀北虏王凯旋,封大将军时,太祖亲赐的兵器。 苏凤仪照例让绿卿去招待崔公公,理由都是现成的,沈大将军快不行了嘛,长公主自然走不开。 沈权的这封贺信,算是写到了乔贵的心坎里,因此,崔公公比上一次来更加客气。 没看到大将军的人,崔公公也没恼,还给绿卿递了个消息,卖了个好: “长公主怕是还不知道,沈大将军麾下的郑副将擅自离营,犯下大罪,多人弹劾于他,若非厂公惜才,强压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厂公亲自为郑副将军讨来的旨意,权当郑副将是出兵剿北虏去了,着速回宣府,既往不咎。 沈大将军若能联系上郑副将,还是劝他早日回头为好,早回宣府,早做打算,这宣府啊,可有场天大的功劳,等着各位将军。” 第43章 功劳 绿卿多番旁敲侧击,想问问这天大的功劳到底是什么功劳,崔公公却神秘莫测地一笑: “姑娘莫急,过段时日自然知道了。” 崔公公功成身退而去,绿卿寻了两个小厮,扛着沈大将军的开山大斧,去找长公主复命。 崔公公卖的关子,没能问出来,若是梧桐来复命,必定一脸没办好差事的愧色。 绿卿却心态好极了,觉得自己差事没办好,定然是因为别人的问题,而不是自己的问题,因而毫无心理负担地禀告道: “奴婢与崔公公聊得如此投缘,这崔公公依旧不说,说不得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呢。” 沈权正借了苏凤仪的书房,翻查舆图,排兵布阵,谋划反攻北虏之事,听了这推脱的话,不由暗暗观察,看长公主可会责罚这小姑娘。 结果苏凤仪不仅未曾出言叱责,反而笑道: “说得不错,差事办得也不错,崔公公既与你投缘,那就别断了这难得的缘分,你去找丹桂,好好给崔公公备一份厚礼,谢谢他的消息。 以后逢年过节,也常来常往,多多走动,和崔公公好好话一话家常,别辜负了这情分。” 绿卿得了夸赞,高高兴兴地行礼告退,去找丹桂准备崔公公的礼物。 待绿卿走后,沈权不由叹道: “殿下对下人倒是宽和。” 苏凤仪笑道: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能有尽善尽美之人,既是用人,自然要取其长处,避其短处。 再说了,绿卿这次说得不错,乔贵派崔公公来传话,又未曾将详情告知崔公公,崔公公自己都被蒙在鼓里,绿卿自然问不出来。” 沈权若有所思: “难怪殿下要给崔公公送礼,乔贵如此防着崔公公,崔公公心中焉能无怨怼,他二人若不和,倒是个机会。 只是乔贵如此瞒着,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是要截留消息,瞒着朝臣,自己去带兵打仗不成?” 对于沈大将军这随便说说却总能直击重点的本事,苏凤仪已经有点习以为常了,回道: “正是如此,乔贵把北虏小王子攻兴和之事捂得严严实实的,正是怕被人抢了功劳,崔公公虽是乔贵座下最得宠的干儿子,又不是亲儿子,乔贵可防着他呢。” 居然正是如此? 乔贵在京城,权势滔天,富贵荣华,吃太饱了闲着,竟然异想天开,想要自己去带兵打仗? 沈权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功劳,乔贵怎会以为这定是天大的功劳而不是万劫不复的劫数? 北虏五万骑兵,连我等都未有必胜的把握,乔贵又未曾领过兵,以为凭他自己,对上这五万骑兵,必胜不成? 他哪里来的底气?他怎么敢?” 沈权猜得没错,乔贵正是这么想的,他就是敢这么想。 乔贵入宫二十年,从最低等的杂役太监,混成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到了宦官能到的最巅峰,已是进无可进,封无可封了。 做为宦官,自然已是天大的圆满,但做一个男人,乔贵却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着天大的遗憾,成家立业四字处处不如意。 乔贵进京前,已经娶妻,但逃荒路上,遇到匪寇,乔贵狠心抛下怀胎十月的孕妻,独自逃命,午夜梦回,也常常怀念自己那未出生的孩儿,只叹自己的命苦, 就这样断了此生这唯一的子嗣缘分。 子嗣上已经无望,要想证明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就只能靠建功立业了。 乔贵想做的,正是这宦臣中的古今第一人,要以这宦官的身份,打败北虏,立下这流芳百世的功勋,世代颂扬的威名。 原书中,沈权死后,北虏小王子兴兵攻兴和,边关急报送到乔贵的手里。 五万骑兵离京城不过三百里,乔贵却未曾觉得危急,反而兴奋地觉得,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便是,从陆弘手中夺取禁军兵权的机会。 如此,边军、禁军尽皆在手,那他自然高枕无忧,天下无敌了。 乔贵出身市井,市井干架不过是你揍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捅我一刀,我砍你一剑,拼的就是谁人多,谁人多谁就赢。 因此乔贵想象中的打仗,不过是比市井打仗的人多些,旁的没什么不同。 五万边军,十万禁军,加起来可是十五万大军。 北虏大军来了有什么要紧,大穆十五万人对北虏五万人,三个人揍一个人,还能打不过不成? 乔贵想象着这稳稳妥妥的大功劳,按下危急的军权不发,反而哄着皇上去北边避暑,到了途中,又使了个计谋把陆弘调开去查那避暑行宫的安防之事,然后才将这危急的军情告知皇上,带着禁军改道往那宣府而去。 结果宣府新总兵敌不过北虏小王子,一个照面就弃城而逃,正遇上北上而来的禁军,乔贵见了败军,真真正正见识了打仗的残酷,这才慌了,又着急带着皇上往回逃。 皇上、厂公、总兵都逃了,将士哪里还会拼命,敌人还没见着呢,十五万大军先自己乱了起来,逃得是毫无章法,相互踩踏,死伤众多。 北虏小王子带着骑兵在后面一路砍杀追赶,十五万大军对上五万北虏军,如羊群遇上了狼群,毫无还手之力,一路溃败逃往京城。 京城城墙,城高墙厚,本可抵挡千军万马,但皇上回京让开门,谁还敢拦着不开门不成。 城门大开,北虏小王子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跟着大穆朝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大摇大摆就杀进了京城,杀入皇宫。 皇宫都破了,皇上仓惶之间,什么都顾不上带,就这样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往了南方,成为了原书男主起兵的一节背景序幕。 这一次,苏凤仪既已救下沈大将军,又安排了沈家两兄弟共克北虏的计谋,自然不会再由着乔贵如此作死。 这一次,乔贵想瞒,那可由不得他,明日,苏凤仪要让满京城人人都知道这北虏来袭的消息,把乔贵死死按在京城,由不得他再作妖。 沈大将军奇怪乔贵哪里来的底气,其中细节,苏凤仪也不便多讲,只道: “他的底气,自然来自,人多。” 就这短短二字,只字未提禁军,沈权却一下心中明镜,猜到了乔贵心中所想,眼神不由凌冽起来: “他竟打起了禁军的主意,此等贼子若不除,大穆,危矣!” 第44章 懦夫 “什么叫街头巷尾,人人皆知!你个废物,这就是你办得好差事!” 辰时,皇宫司礼监,乔贵今日原本心情大好,昨夜他以北地有神兽白麒麟出没为由,引了皇上北巡抓麒麟。 皇上因失了大小白虎,这几日正是心情烦闷,无处排解,听说有白麒麟,立刻就欢喜了,甚至比他乔贵还着急还兴奋,催着乔贵,连夜就要出宫北上。 乔贵也怕拖得久了,万一被旁人知道了,朝臣阻挠,途生波折,皇上就走不成了,皇上若不走,禁军定然也没有机会到他乔贵手上。 于是哄骗住了皇上,乔贵便连夜吩咐手下准备皇上北巡的各事务,定下了三日内定要出发。 结果一大早,各部呈上来的折子,都在言呈北虏大军来袭之事,看得乔贵是火冒三丈,气得当场要吐血,当即着人去传朱千户,要问问这个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千户也是惶恐的很,昨日厂公吩咐,北虏小王子的消息,务必保密,便是皇上面前,也不得泄露半分。 如此军情大事,如何能按下不表?竟连皇上也瞒着?难道这边境之危,竟这么听之任之么? 朱千户虽然投靠了厂公,不过是和光同尘,随大流,保一个吃饭的饭碗。 但作为大穆朝的臣子,担着朝廷千户的职责,食君之禄,自该为君分忧,朱千户觉得此事瞒着皇上着实不妥,但慑于厂公的淫威,也不敢乱说话,只默默回了府中,一夜辗转纠结,未能入睡。 今日一早,听到府中下人都在议论说北虏打来了,朱千户先是一喜,大家都知道了,这样朝廷定有准备,边境危局,可解了。 接着又心中一惊,直呼要糟! 若厂公,以为这消息,是他朱千户散布出去的,那可如何是好? 朱千户连忙派了属下四下打听,想要查一查这信息来源,这样厂公怪罪下来,也能把自己摘出去,有个交代。 结果属下一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人人皆知,人人皆在传,这消息都不知道传了多少手了,哪里还找的出来,消息的源头是什么,是谁在背后搞鬼呢。 听了朱千户禀告的消息,乔贵气得一下子将手旁盛满墨汁的石砚向朱千户砸去: “废物!废物!废物!坏咱家大事,要你何用!” 朱千户伏跪在地,任那石砚正中额头却不敢动,也不敢拦,忍着额间剧痛,口中直呼: “厂公息怒,厂公息怒!” 这时门外有小太监战战兢兢禀道: “厂公,皇上来了! 在寻厂公,说是要问那北虏小王子之事。 ” 乔贵恶狠狠对朱千户喝道:“给咱家滚!” 然后乔贵换上温和的面皮,整了衣冠,扔下朱千户,朝外去迎皇上。 朱千户直到厂公走远了,才敢爬起来,额角有东西流下,也不知是墨汁还是自己的血,流到眼睛里,遮了视线。 朱千户沉默不语,随手抹了一把,血流不止,越擦越多,半边脸顿时又是黑又是红。 门口小太监见了他这又可怖又可笑的形容,颤声问道: “朱千户,可要去太医署瞧瞧?” 朱千户在东厂一向低调,对小太监也是恭敬有加,拱手道: “不敢劳烦,朱某这副形容,只怕冲撞了皇上,坏了厂公的大事,请大人带路,朱某这便从后门走。” 小太监不过是个没有品阶的小太监,哪里担得起大人的称呼,忙引着朱千户往司礼监角门而去: “千户折煞小的了,请随小的来。” 。。。。。。 朱千户出了宫,牵了马,只觉头晕目眩,额头的血还未止住,再度流到眼中,他朝宫中看去,只觉这宫城也被染成了血红一片。 此时此刻,朱千户本该找个医馆好生医治下额上的伤口,或者回家中整理下这狼狈的形容,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憋着一口气,翻身上马,纵马飞驰,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长公主府门口。 到了长公主府门口,下了马来,正要叩门,朱千户又退缩了。 要问些什么呢? 问问这消息可是长公主特意散布的? 问问长公主为何给了他这升官发财的机会,又转瞬把他打入尘埃? 就算是长公主散布的,难道这消息不该散布吗?不该让大家知道么? 再说了,他朱齐算是个什么东西,让跪就跪,让哭就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敢如此去质问这些个权贵人物不成? 朱齐你不敢,你从来都不敢,你就是个懦夫,是不是。 朱千户在心中给自己下了判语,然后无声地笑了,转身就走,准备假装自己从来没来过。 这时,长公主府的门突然开了,有人叫道: “朱千户?” 朱千户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勉强擦掉脸上的墨汁和血迹,然后在脸上挂了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这才转过身,看清楚叫他的人,是长公主的侍女,昨日送他出府的那位,忙道: “原来是梧桐姑娘,朱某真是,冒昧了。。” 梧桐见朱千户这一脸狼狈,诧异问道: “朱千户这是从何处剿匪刚回么? 怎的这副模样。 朱千户可是要求见长公主,千户稍等,我替你传话去,看看殿下此刻可有功夫见千户。” 长公主的侍女行事着实麻利,朱千户还在想着要怎么编自己这脸上的伤的事儿,梧桐已经闪入门内,不见了。 朱千户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重重叹口气,到了门房处,朝长公主的门房小厮讨了盆水,勉强将自己脸上收拾干净了,等着长公主传,心中默念,但愿长公主贵人事忙,今日没这闲工夫,可千万不要传自己的好。 结果过了一阵,梧桐又回来了: “朱千户运气可真好,殿下此刻正好有空,千户请跟我来。” 朱千户此刻真是后悔死了,自己怎么会失心疯了跑到长公主府来,这见了长公主,可要怎么说啊。 结果见了长公主,朱千户还没说话,苏凤仪先皱了眉: “朱千户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搜查刘安的时候,又遇到了贼人? 梧桐,廖神医可还在府中,速速去请,为朱千户看看伤口,诊治一二,再去为朱千户寻套衣裳。 朱千户可是我大穆朝的朝廷命官,为我大穆朝尽忠,代表的是大穆朝的颜面,如此形容,实在不妥。 嗯?朱千户,朱千户为何竟哭了?” 朱千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哭,甚至未察觉,自己已经落了泪,唱念做打是他吃饭的本事,可他刚刚明明什么本事都没使,不知不觉就哭了。 大抵是因为,日日被呼来唤去像条狗,突然被当成个人来对待,有些,不习惯。 第45章 暗桩 朱千户在长公主府医治了伤口,换了衣裳,都收拾妥当了,特来找苏凤仪辞行: “卑职今日实在是,让殿下看笑话了。” 苏凤仪笑道: “朱千户这是什么话,既是自己人,一套衣裳罢了。” 来都来了,朱千户再是犹豫不敢,还是鼓足了勇气,忍不住问道: “今日这街头巷尾,都在传那北虏之事,想必是刘安死灰复燃,传出这谣言。。。。。。” 苏凤仪今日一直在等着朱千户来,也一直等的就是朱千户问出这话。 若是朱千户不来,想必他自是觉得吃了亏,心中也有了龃龉,两人这短暂的合作到此结束,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她自会再寻个合适的人选。 若是他来了却不问,想必是他还是舍不得这和长公主合作的好处,今日她依旧会让梧桐把他客客气气地送出去,维持着与他这比纸还薄的合作情意。 但他偏偏问了,他敢来,还敢问,那便说明,时候到了。 苏凤仪不待朱千户说完那些,七里八拐的绕弯子的话,直接了当地说道: “非也,非是刘安,正是本宫。非是谣言,却是实情。 怎的,你是觉得这消息不该往外传?” 长公主说话突然这么直接,朱千户实在是不适应。 朱齐还来不及回话,苏凤仪突然收了那温和笑意,正色道: “朱齐,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如此重要的消息,本宫独独赠你一人,给了你一夜的机会去立功,也给了他一夜的机会去表功,一夜时间,给皇上传个消息,那是千八百次都够了。 国难当头,他却藏着掖着,不想着为皇上解忧,反倒想要趁此要些好处,难道本宫还得惯着他不成? 而你呢,朱齐,是非不分,助纣为虐,这就是你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 本宫问你,你到底是那乔贵的奴才,还是我大穆朝的臣子!?” 长公主如此厉声责骂,一句句诛心之语,这劈头盖脸的气势,毫无准备的朱千户,当场就被骂懵了,扑通跪下了: “卑职有罪,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请殿下责罚。” 苏凤仪冷笑一声: “男儿膝下有黄金,本宫看你朱齐的骨头怕是面团做的不成,软成这样。 给本宫收起这套做派来,给本宫滚出去,滚回东厂去,好好朝你的主子摇摇尾巴,求着他再赏你半碗饭吃去。” 被乔贵骂着让滚的时候,朱千户身经百战,习以为常,内心已经一片麻木。 但被长公主如此冷嘲热讽让他滚,他内心却升起了一团火。 那团火,叫做,羞耻之心,一个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的东西。 他对着乔贵跪求息怒时,其实并不把厂公是否真的息怒放在心上。 但此刻,他对着长公主跪求息怒时,却是真的担心,长公主从此厌弃了他,再不肯给他机会。 朱千户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踌躇斟酌,终于俯身行了个大礼,求道: “卑职有错,辩无可辩,请殿下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卑职虽蠢笨,也非毫无用处,来日殿下或有用得找卑职的地方,卑职定万死不辞。” 苏凤仪任他跪,只问他: “朱齐,本宫因何能信你,给本宫一个理由!” 朱千户抬起头来,他头上还包着药包,形象实在是有些可笑,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清明,朝苏凤仪朗声回道: “卑职家中有个女儿,年方五岁,在家中,卑职便是我那小女儿顶天立地的英雄,卑职只是不希望,有朝一日,我家小女儿眼中,看到的不再是她的英雄,而是个摇尾乞怜的懦夫。” 苏凤仪一言不发,审视着朱千户,那眼神如尖刀,看得朱千户后背直冒冷汗,担心是否自己所说的理由太过儿戏,惹怒了长公主。 但那却是自己心中所愿,自己未曾扯谎,而且既已下定决心,如何能退,因此朱齐便挺直了腰杆,任长公主审视。 良久,长公主终于笑着起身,亲自将朱千户扶起来道: “本宫今日有感而发,说话直了些,千户莫怪。 朱千户爱女心切,想必令千金,定然冰雪聪明,招人喜欢。 千户可得记住今日说的话,这样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定然不该让她失望才是。 闺阁女子的前程,从来都挂在父兄的身上。 自古以来,千户可有见过,阉党能得善终的?若来日清算,千户被算到阉党中,千户的女儿又该如何自处呢?又哪里还有前程可言呢? 本宫祝令千金,来日能有个好前程,待她来日择婿,本宫定亲自为她添妆,贺她锦绣前途。” 朱千户昨日是哭着走的,今日却是收了那跪哭得做派,给苏凤仪正经行了礼后,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得,走出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连梧桐送了他回来,都不得不感慨: “看着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苏凤仪正吩咐丹桂,找些自己小时候玩得小玩意儿给朱千户的千金送去,她既接了朱千户的投名状,自然要有所表示。 丹桂寻出一副小女孩用的弓箭,问道: “殿下,此物可好?大家都知殿下爱弓箭,送此物,既非太过贵重,又可显亲近之意。 之前庙会,奴婢见过朱家女眷,穿得都不太鲜亮,怕是手上不太宽裕。 直接赏银子却是太过直白,不如再添几匹女娃娃和女眷用的好料子,朱家要卖要用,都妥当,如此便齐全了。” 丹桂平日里管着长公主府的人情往来之事,日常谁家的红白喜事,该送什么,该回什么,都有章有法,从不出错。 她又对京中各府女眷的脾气,秉性,关系是如数家珍,由她来办这些事儿,自然妥帖。 苏凤仪没什么意见,赞道: “不错,这礼物选的再好不过,就这么办。” 丹桂觉得长公主这几日颇爱夸人,被夸了,自然欢喜,于是开开心心地去找白果开库房选布料。 苏凤仪吩咐梧桐道: “朱千户的线,你跟起来,每日一报,若有不妥,当即来报。” 乔贵此人,诡计多端,套路又多,苏凤仪担心他贼心不死,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东厂是乔贵的地盘,若能在东厂有个自己人,互通有无,有些事儿就能早做防范了。 这样的暗桩,若是从头培养,不知要花多少功夫,朱千户主动找来,倒是缘分。 朱千户果然没有让苏凤仪失望,第二日就派人暗中和梧桐通了消息,乔贵正怂恿皇上,御驾亲征。 第46章 上朝 外敌入侵,首要要做的,是定一个将军做统帅,由他来安排,接下来仗要怎么打。 原本沈大将军是最好的人选,但乔贵为沈家平反,为的是拿捏住宣府的边军,并不是真的想把兵权还给沈家,自然不许。 而且很现实的问题,人人都知,沈大将军重伤未愈,连路都走不得,又如何能带兵呢。 余下的人中,资质声望都半斤八两,再无如沈大将军这般德高望重之人。 于是谁也不服谁,有人恐惧,避之不及,有人贪婪,明明没这个能力,倒是想趁此谋些好处。 在这暗潮汹涌,一片混乱之中,皇上破天荒地宣布,他要上朝了。 刚接到这消息的朝臣,一开始都不相信,直到再三确认,确确实实是皇上要上朝,千真万确,活的皇上,真的人,要上朝了! 苍天啊,菩萨保佑,祖宗显灵,皇上真的要上朝了! 人们奔走相告,击鼓相庆,争相围观这天大的稀罕事,咱们大穆朝的皇上,居然要上朝啦! 一时京城的气氛,简直比过年还要喜庆。 实在是因为足足几个月啊,自从新年大宴后,皇上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露面没有上朝了,朝臣们都以为这是大敌当前,皇上终于要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果然是太祖的血脉,有太祖的风骨! 正该如此,此时此刻,皇上正该如当年太祖般,行那独断专行之事,定下这统帅的人选,这样就无人敢有异议了。 朝臣那个高兴啊,人人皆是喜气洋洋,笑着去的。 去的时候笑得有多开心,回的时候哭得就有多难看。 皇上的确独断专行,也不跟朝臣啰嗦,上朝第一件事儿,就说了,他要做统帅,封乔贵为副将,出兵宣府,御驾亲征。 朝臣都傻了,一片寂静之后,反对劝谏之声四起,吵得比那菜市场还热闹。 皇上气坏了,这实在不是他想要的场面。 皇上为何要御驾亲征呢,是因为乔贵的话实在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乔贵说: “小的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祖雄才伟略,六次御驾亲征,北上伐虏,多么气派。 朝中大臣们都念着先皇,可先皇可没御驾亲征过,小的以为,先皇不及太祖多矣。” 是啊,先皇没有御驾亲征过,待朕御驾亲征归来,看看谁敢拿朕跟先皇比,谁还敢说朕不如先皇! 皇上本以为,他要御驾亲征,朝臣定然是人人称赞他的气魄,人人敬仰他的胆识才对,他要上朝,为的被人歌颂来的,可不是为了听这帮老头吵架,容忍这帮老头子蹬鼻子上脸来教他做事的。 朝臣不肯让他去,说一千道一万,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说得好听,不过就是不相信他的本事罢了。 怎么,都是皇上,太祖能做得的事,朕为何就做不得? 当年太祖六次北伐,尔等无不俯首听命,可敢如此对太祖说话? 都是群无耻小人,欺朕太甚! 皇上当场就摔了东西,又绑了几个劝谏得最凶的大臣去打板子,然后扔下一句: “三日之内,备齐大军,朕要御驾亲征,不得啰嗦,谁再敢拦着,延误军机,斩立决。” 皇上说完就走,也不去听那群臣的吵闹,怒气冲冲而去,好不容易开了一次早朝,就此虎头蛇尾,草草结束。 。。。。。。 长公主府内,苏凤仪听梧桐禀告完今日早朝的这场风波,问她: “户部尚书许大人呢,今日可有拦着皇上?可有被打板子?” 昨日长公主就千叮万嘱,务必关注许大人的动向,梧桐自然不敢怠慢,暗中派人通知朱千户,今日朝堂,务必重点盯着许大人的一举一动,半分都不得懈怠。 于是朱千户专门花钱买通了一个在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让他别的都不管,就盯着许大人瞧,看看他今日如何行事。 朱千户平日里对小太监都礼遇有加,小太监们对朱千户的印象都挺好的,再加上朱千户出了重金,只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也没什么风险,高收入,低风险,怎么看都是笔合算的买卖,于是小太监便答应了。 将朱千户派人送回来的消息来回看了三遍,梧桐非常确定地说道: “许大人全程一言不发,也未曾被打板子。” 苏凤仪让人盯着许大人,是想看看许大人对皇上御驾亲征的态度,但如今看来,这许大人是不肯出头的,那就有些棘手了。 皇上要御驾亲征,所有的朝臣中,真正能拦住皇上的,仅有许大人一人。 打仗就是打银子,许大人若硬刚着不同意开国库,不给粮草,皇上就算是把这十万大军硬带出去,不出三日,也定然会乖乖把人带回来。 不带粮草就出门,让军士们饿一顿,或许只是微有抱怨,饿一天,那就不是抱怨,弄得不好,说不定当场就会兵变。 若是连饿三天,人饿到那程度,那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他是敌国百姓还是本国百姓,逮谁抢谁,遇到什么抢什么,十万个饿到极致的人,烧杀抢掠,那是什么荒唐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说不定都能把皇上当场撕碎了生生吃掉。 皇上只是胡闹叛逆,却不是傻子,不会干出这么蠢的事。 皇上铁了心要御驾亲征,今日这么多大人劝都没劝住,正面劝谏看来是行不通的,只能想想旁的法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拖。 再难搞的事情,只要使出拖字诀,再和一和稀泥,搅一搅浑水,说不得就给拖没了。 苏凤仪需要许大人的支持,让他拖个几日,给沈家两位将军争取些时间,待到沈和走得足够远,待到沈大将军的伤病痊愈,北虏小王子之事,就不足为惧了。 苏凤仪吩咐丹桂道: “你去给许府下个帖子,就说本宫别院荷花开得正好,听闻许家夫人是个爱荷之人,难得知音,特请许夫人到别院一聚,共赏夏荷。” 丹桂安排得很快,许府回信也回得很快: “殿下有请,许府上下不胜惶恐,焉敢不从?只许夫人近日得了暑病,重病在床多日,若贸然造访,过了病气给殿下,那可就犯下天大的罪过了,实不敢搅扰殿下,请殿下恕罪。” 第47章 裴宇 许家回复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不约,婉拒了哈。 许家说不约就不约,苏凤仪是这么好打发的人么? 那自然不是。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管他愿不愿意,高不高兴,苏凤仪今日定要见到许大人不可。 苏凤仪吩咐丹桂: “备份厚礼,走,随本宫去许府探病去。” 这都快到晚膳的时辰了,这个时辰,贴子都不下一个,贸贸然跑去,实在是有些过于冒昧了,若是平时,丹桂自是办不出这么失礼的事儿。 但既然长公主说要去,长公主最大,管它失礼不失礼呢,丹桂立马就给办了。 于是苏凤仪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带上一根百年老人参,再加一堆补品,带着梧桐和丹桂二人加十几个府兵,骑马简装,便往许府而去。 也是巧了,今日许府门前热闹的很,苏凤仪骑马到许府的时候,许大人和许夫人正笑脸相迎的在门口迎接客人。 这么晚了,这个时辰还上门的客人,只有可能有两种。 一种是像苏凤仪这般不请自来的客人,还有一种便是和主家关系密切的密友。 苏凤仪见许大人和许夫人那亲自出门迎接的笑模样,便知道,这上门的客人,定是那第二种。 苏凤仪也是好奇,来者何人,能得这高冷的户部尚书许大人亲自出门迎接,于是她也不下马,只远远笑道: “哟,忙着呢?挺热闹啊。” 许夫人本来还在跟上门的客人寒暄,听了有人搭话,笑着抬头,结果见了骑在马上,笑意盈盈的长公主,顿时满脸惊恐,如见鬼一般,不住拿手去怼许大人: “当家的,快,快,快!” 许大人也发现了长公主,但不愧是三朝老臣,心理素质就是高,被长公主当场抓包,如此尴尬的场景下,许大人脸不红心不跳,无比自然地反手握住了许夫人的手,关切问道: “夫人,可是又难受了?早说过了,既病了就该好好休息,你非是不听,非得要出来待客。 来人!快,夫人又晕倒了,快送夫人回去,快请大夫给夫人诊治一二。” 许大人口中又晕倒了的许夫人,此时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晕乎乎地道: “啊?啊!哦哦哦!” 然后许夫人眼一闭,立马表演了个原地昏厥,直挺挺就往下倒。 好在许夫人的侍女们都比较警醒,接的及时,不然按许夫人这倒法,非得把脑壳给摔个稀巴烂不可。 在许府门口这一阵兵荒马乱中,这到许家登门拜访的客人转过身,朝苏凤仪看来,然后温和地笑道: “多日未见,殿下可安好?” 苏凤仪看了那张笑脸,笑意更浓了,翻身下马,朝他走去: “自然安好,好得不得了,裴大人,真巧啊!” 门前此人,正是江南世族裴家家主的嫡长孙,当朝新科的探花郎,苏凤仪的未婚驸马,裴宇,裴昭明。 刚刚苏凤仪看许大人和裴宇两人谈话的姿态,明明许大人是户部尚书,堂堂朝中二品大员,对着裴宇,这个翰林院编修,一个七品的小官,却是亦步亦趋,隐约有奉承之意。 裴家,许家,原来如此,真是有意思。 苏凤仪走到裴宇面前,与他并肩而立,然后笑着对许大人道: “本宫与令夫人一向交好,听闻令夫人抱恙,实在心忧不止,不亲眼看一看,实在放心不下,故而不请自来,许大人莫怪。” 虽苏凤仪往常和许夫人连半句话都没讲过,什么交好完全是在胡扯,但许大人却像是完全不知道是的,一脸正经地回道: “内子得殿下体恤,常感念殿下恩德,殿下亲自登门,许府上下,无不惶恐,内有粗茶半盏,殿下若不嫌弃,不如里面请。。。。。。” 苏凤仪可不管许大人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越过裴宇,抬脚就往里走: “好啊,本宫尝尝。” 丹桂和梧桐在后面,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殿下今日,居然把驸马撂倒一边了! 殿下居然,都没让驸马先走,自己就走了! 好棒! 殿下是不是想通了! 丹桂和梧桐都是下人,长公主的私事,自然没有置喙的资格。 但二人私下里,其实都对裴家这个驸马,颇有微词,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驸马其实没把殿下放在心里,而殿下面对驸马,平日里也有些过于卑微了。 明明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平日里对谁不是眼高于顶的,偏偏遇到心爱之人,就起了胆怯之心,只担心自己不够好,得不了他的垂青。 如今既然长公主都把裴驸马丢到一边了,丹桂和梧桐蠢蠢欲动,便干起了这早就想干得事儿。 两人心有灵犀,一左一右,行起了那狐假虎威之事。 丹桂顺势把礼物给了许府的下人,将裴家的下人给挤到一边。 梧桐则顺势把裴驸马也给挤到一边,两人只觉出了一口恶气,跟着长公主,雄赳赳气昂昂,大摇大摆走进了许家的大门。 一个年轻姑娘直冲冲挤过来,裴宇自然要避让,连退了好几步,差点就避让到门前台阶处了,那可非得摔一跤不可。 许大人见了,忙过来扶住他: “裴大人小心,你可是平日里得罪了长公主的下人,怎的。。。。。。” 许大人想说,裴大人是长公主的未婚驸马,这长公主的下人,本该对驸马恭敬有加才对,怎么看起来,对驸马这么无礼呢。 裴宇也是哭笑不得: “无妨,走,且看看,今日殿下为何登门。” 苏凤仪进了许府的厅堂,前后脚的功夫,许大人和裴宇也进了来,三人各自坐下,下人也上了茶来。 然后三人开始无关痛痒得,扯起了场面话,苏凤仪不说来意,也不走。 许大人和裴宇,本是有正事要谈,有长公主在,自然也谈不得正事,只能陪着长公主在这里东拉西扯,消磨时间。 这一扯,就直扯到了晚膳时间,许大人终于松口气道: “已是晚膳时分了,不敢打扰殿下用膳,不如改日。。。。。。” 苏凤仪就听到一个晚膳时分,对许大人的后半句听耳未闻,笑道: “好啊,早就听令夫人说许大人府中,厨子手艺是一绝,既然许大人盛情相邀,今日本宫就勉为其难,姑且尝尝。。。。。。” 本来都要起身恭送殿下的许大人,听了这话,几乎无法维持自己往日的体面和涵养,顿时,脸都快绿了。 第48章 失宠 许家这顿饭,苏凤仪不知道许大人和裴宇吃得开不开心,反正她吃得挺开心的。 她不怎么爱吃甜的,倒爱吃辣的,今日许大人准备的这顿晚宴,也是重辣的口味,颇合苏凤仪的心意。 但苏凤仪是半路硬要来的,这顿饭自然不是为她准备的,今日许大人请客请的是裴宇,显而易见,重辣,这是裴驸马爱的口味。 所以,刻板印象害人不浅。 原书中,长公主以为,裴驸马这个江南世家的公子定然喜甜,还大费周章从江南请了厨子回来,担了穷奢极欲,劳民伤财的恶名,却是缘木求鱼,根本就努力错了方向。 吃完了饭,裴宇见长公主还是不走,便知今日和许大人是谈不成事情了,于是起身告别。 苏凤仪立马也站起来,跟着和许大人告别。 来之前,她本是想和许大人聊一聊皇上御驾亲征之事,但若是许大人背后是裴家,那她何必舍近求远,自然要和这能做主的人谈。 裴宇,才是这个能做主的人。 两人纷纷出了许府,裴宇拱手和苏凤仪告别,上了裴家的马车。 苏凤仪叫住他: “裴昭明,你随本宫来。” 说完,也不待裴宇回复,翻身上马,就往长公主府而去。 裴家的车夫看看长公主远去的方向,又看看裴府的方向,这一东一西,实在是不知该往何处去,便握着马鞭,眼巴巴地望着裴宇道: “裴大人,这个。。。。。。” “跟上去。” 裴宇回道,他遥望着苏凤仪干脆利落远去的背影,觉得今日的长公主和往日相比,实在是大不相同。 若是往日,长公主便是郑重其事地请个十次,他也未必上门一次,但今日,长公主这么随意地相邀,他却突然有了兴趣。 故弄玄虚也好,欲擒故纵也罢,他倒要看看,她今日如此反常,到底是搞些什么新名堂。 苏凤仪也不担心裴宇不来,径直回了长公主府,结果白果眼泪汪汪地来找她: “殿下,不好了,您快去简静斋看看。” 简静斋里住着沈大将军,现在沈大将军在苏凤仪心里的分量,可远远超过裴宇。 见白果哭得如此惨,苏凤仪心头一沉: “沈大将军,出了何事?” 若沈权出事了,沈和又已远去,宣府之危,就真的成大穆之危了。 苏凤仪一边问白果到底出了何事,一边急忙往简静斋赶,她此时满心满眼都只有沈大将军,顿时就将叫了裴宇来的这件事,给忘到了天边去。 裴宇到了长公主府,向门房表明了来意,又被长公主府的下人引到正堂门口,就见长公主领着几个侍女,出了正堂,视他如无物,越过他,匆匆忙忙而去。 苏凤仪倒不是刻意要晾着裴宇,她还要跟他谈合作呢,没必要用这种态度得罪他,得不偿失。 她是,心中就想着沈大将军可别出什么事儿,所以,是千真万确的,没看到裴宇。 苏凤仪赶到简静斋,就见沈权扛着他那把开山大斧,站在简静斋的一簇竹子前,一脸愁容地盯着几根被拦腰砍断的竹子瞧。 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一向淡定的沈大将军愁成这样? 苏凤仪愣了一下,然后惊喜地问道: “你能站起来了?何时的事儿!廖神医真是有本事,本宫要重重地赏他!” 沈权回过头,看到苏凤仪,更愁了: “殿下啊,您消消气,沈某实在不是有意的。。。。。。” 苏凤仪走过去,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左看右看道: “你都好了,本宫有什么好气的?你抬抬脚我看看,可好规整了? 嗯嗯,不错,不错,气力呢,可恢复了?好好好,如此,本宫可就放心多了。” 。。。。。。 简静斋门口,苏凤仪的四个侍女远远地看着,沈大将军跟个提线木偶似的随长公主支使。 长公主让动左脚,他就动左脚,让他踢右脚,他就踢右脚,让他试一试他的气力,他就连退几步,一跃跳起,一把开山斧从天往下,以那开山劈海之势,一下将长公主心爱的龙鳞竹给毁了个大半。 白果一脸惨不忍睹地捂住眼睛: “完蛋了,完蛋了!上次有个小厮不小心折断龙鳞竹的半根竹笋,长公主大发雷霆,那小厮我就再没见过。 沈大将军刚刚不过砍断几棵,也就罢了,这一下子毁了这半片,该不会被长公主凌迟处死。” 沈权显然也听白果说过那半根竹笋的故事,看着那半片被他劈倒得竹林,当场就要石化了。 据说这片竹子是殿下的心爱之物,他觉得,这场面,殿下怕是息不了怒了。 但这也真不怪沈大将军,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沈大将军常年在边境,天高地阔,习武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粗犷路子,平日里练武的地方,都是开门见山,一览无余,跑马射箭,无不畅快敞亮之地。 而这简静斋,是长公主特意为裴驸马准备的,讲究的是江南园林曲径通幽,重峦叠嶂的意境,要的是雅致,清净,含蓄之意。 所以沈大将军在此处,实在是施展不开,一个起手式,还没用上连招,就被这片竹林给挡了去路,实在是避无可避。 苏凤仪见沈权愣在当场,以为他是被竹林给阻了去路,来不及卸力,受了伤,当即叫道: “丹桂,速速把廖神医传来,梧桐,去叫花匠来,把这片碍事的竹子给本宫砍了,之后铺了砖石,供沈大将军练武用。” 丹桂和梧桐各去叫人,白果目瞪口呆,问绿卿道: “我没听错,殿下不是最爱这一片龙鳞竹吗? 还花了大价钱,特地从江南一座古寺里移出来的,为了这片龙鳞竹,还给那江南古刹的佛像都塑了金身,怎么说砍就砍了?” 绿卿笑道: “你个只知打算盘看账本的呆子,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殿下爱裴驸马,自然爱屋及乌,散尽千金,也要为裴驸马移栽这珍贵的龙鳞竹回来。 现在,裴驸马已是明日黄花了,这龙鳞竹自然就跟着失宠了,哎,说话就说话,你拉我衣裳干啥。。。。。。” 绿卿回头从白果手中扯过自己的袖子,就见白果正拼命地给自己使眼色。 而那明日黄花裴驸马,正似笑非笑地站在她们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有说有笑的长公主和沈大将军,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第49章 嫌弃 廖神医和花匠们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到了简静斋,苏凤仪陪着沈大将军进了主屋。 廖神医给沈权检查伤势的时候,屋外立刻传来一阵阵哐哐哐哐砍竹子的声音。 长公主说要砍竹子,那自然是片刻都等不得,当场就要砍。 绿卿和白果刚刚背后说裴驸马坏话,又被当场抓包,一般人必然是有些尴尬的,绿卿这姑娘心态好得很,脸都没红一下。 她甚至神态自若地给裴宇行了礼道: “裴大人来了,裴大人请喝茶。” 然后还真的端了茶给裴宇喝,笑道: “特地为裴大人备下的,趁热尝尝可合心意?” 白果脸皮薄,背后说人坏话自觉很不好意思,躲到梧桐身后,小声地问道: “龙鳞竹既是殿下特意为驸马种的,当着裴驸马的面砍啊,是不是不太好? 这不是打人脸面嘛,是不是等他走了再砍比较好?” 梧桐故意大声说道: “就是要当他面砍,偷偷摸摸地,他若没看到,可不就白砍了。” 白果真是要给梧桐跪了,忙拉她的衣裳: “小点声,小点声!” 裴宇坐在檐下一张太师椅内,正悠哉悠哉地喝着绿卿给他端的那杯茶。 嗯,很好,这茶,一看就是精心为他准备的。 这茶这入口的沉重的浊气,估计比他年纪还大,也难为这姑娘,能从长公主府这富贵窝里,翻出这般的陈年老茶来。 还有这茶的温度,和那杀猪用的滚水温度也差不离了,必定是趁着水滚,赶快泡了,紧赶慢赶跑着送上来的,但凡跑得慢一点,都烫不成这样。 最绝的是,这姑娘给他奉了茶,还不给他桌子放,也不给他椅子坐,硬让他一个世家的公子,跟个村头闲汉似的,捧着个滚烫的茶碗站树下喝。 他前脚刚“失宠”,后脚小鞋就给他准备上了,想他堂堂裴家公子,到何处不是人人奉承,何时竟沦落到如此让人嫌弃的地步。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这长公主府这么有意思。 裴宇身后的小厮谷雨,看着自家公子端的那杯茶,忧心忡忡地说: “公子您快别喝了,万一下毒了呢,哎呦,公子你快别笑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咱们就差被这帮姑娘拿大棒子赶出去了。 堂堂裴家公子,被人大棒子打出去,传出去多难听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呢。” 谷雨真是快愁死了,刚刚他去给自家公子搬椅子坐,还被长公主的侍女瞪了一眼,这么明显的嫌弃,他家公子怎么还坐得住呢。 裴宇慢条斯理地,也不嫌弃那茶的口味不佳,慢慢喝着那茶,看着一簇簇被砍掉的龙鳞竹,笑道: “这么砍了一看,倒是开阔,有那豁然开朗的意境,不错。” 谷雨不懂什么意境,只道: “砍了好呀,总算砍了!不瞒公子,之前每次我走到这里,腿肚子都打颤,晚上回去都要做噩梦。 公子你说这片竹林,也不知长公主从何处搬来的,怎么会跟南山寺那片龙鳞竹这么像呢?绿得格外的鲜亮。 每次我从这过啊,都会想起小时候在南山寺,陪着公子去看龙鳞竹的时候,咬了咱们的那条碗大的竹叶青。 你看这龙鳞竹的纹路,跟蛇缠在上面简直一模一样,这谁能分得清,可吓死我了。阿弥陀佛,总算砍了。 哎呦,这长公主府怎么这么不讲究,大晚上动土,连个吉祥时辰都不看,就把石板搬来了……” 梧桐做事儿,都是一整套严丝合缝的,苏凤仪短短一句话就交代了三件大事,砍竹子,铺石头,给沈大将军练武用。 所以不仅竹子要当场砍了,石板也要连夜铺,为的就是明天长公主一醒来,就能看到演武场已经建好了,绝不让长公主多等。 梧桐不仅是传了花匠砍竹子,还传了瓦匠在库房当场挑了各种砖石来给沈大将军和长公主瞧。 梧桐让瓦匠把那些石头每样选了一块,洗刷干净了,然后抬进主屋,按照大小颜色不同,一一排开给苏凤仪和沈大将军看: “殿下,沈大将军,不知这演武场要用哪种石头,咱府里现成的有青砖和文石,各种颜色各种厚度都有,都够。 若用青砖和文石,今晚动工,明日就能好。 此外,还有之前建府的时候留的一些金砖,就是金砖可能不太够,今日怕是不成,得明日再去内务府支领,明日才能建好。” 建演武场要用什么石头,这个苏凤仪可不懂,于是问沈权: “沈大将军,以为如何?” 刚刚长公主说让砍竹子,沈权一直没作声,而是默默地看热闹,是因为,他早看到裴驸马了。 长公主前脚刚来,裴驸马后脚就到,到了两人却不说话。 这个场面,由不得沈权不多想,于是脑补能力一等一的沈权马上想到: “多半是长公主和裴驸马在闹别扭冷战,砍竹子的什么都是气话,我等外人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苏凤仪让他进屋,让廖神医看看,他也立马进屋,想的是: “难道长公主是要演场戏,气一气驸马,我就是这戏里的一环,好好好,我且陪着殿下演一演这场戏。” 结果现在,竹子真砍了,石板也真找来了,沈权才发现,不对,长公主这是来真的! 是真的为了给自己建演武场,当着裴驸马的面,把为裴驸马种的竹子给砍了。 其间决绝之意,着实让人动容。 难道,沈权突然顿悟了,难道,长公主对自己,还有那方面的意思么? 否则,她做的这些举动,如何能讲的通呢? 那他该当如何呢? 沈权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突然想到这些,实在是慌乱急了,那淡定的外壳在这慌乱之下,一下子破得支离破碎。 沈权支支吾吾,结结巴巴道: “殿下,这个,可不要冲动,我,我,你,你和裴驸马……” 听到沈权说到裴驸马,苏凤仪终于想起来,她好像约了裴宇来府里,结果完全忘记了。 苏凤仪立马站起来道: “梧桐,裴大人还在不在,请他到我书房喝茶,本宫有事与他商议。” 又对沈大将军道: “用什么石头,沈大将军全权做主,好好休息,本宫还有客人,先走一步。” 长公主来去如一阵风般,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自己果然是他们这场戏中的一环! 沈大将军那颗刚刚扑通扑通,乱跳不止的心,就这么一下子,叽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凉透了。 第50章 退婚 苏凤仪看到裴宇走进书房的时候,完全能理解原书中的长公主为何如此痴迷于裴家的这个探花郎。 长公主长年居住在京城,见多了北境男儿的粗犷,突然见到那来自江南的俊美温柔,一见倾心,便格外割舍不下。 连后来看上沈和,也是因为,这沈家的少将军,体态身姿与裴宇有几分相似之处。 但苏凤仪绝不会犯原书长公主同样的错误,因为裴宇看似温和,实则是一个非常不好惹的人物,心,很黑。 在原书中,男主平凉王登基后,裴宇这个前期的背景人物正式登场,短短几年,便力压一众老臣和平凉帮的从龙功勋,入阁拜相,当上了首辅,站上了大穆朝权力场的顶端。 裴家世家培养出来的嫡长孙,是以后要扛起家族兴衰大旗的人物,温柔多情是他的伪装,诡诈无情才是他的本质。 对于诡诈之人,苏凤仪不准备和他比诡诈,她自觉也比不过。 能打败诡诈的,只有,真诚。 所以裴宇走进书房后,苏凤仪没有做任何铺垫和寒暄,直接了当地说: “裴昭明,皇上不能御驾亲征,你要阻止这件事。” 听到长公主如此说,裴宇并没有觉得意外,今日在许大人府上看到苏凤仪,他便知道她为何而来了。 他只是意外于她竟然会与他,而不是和许大人谈这件事。 以他之前与她的接触来看,长公主美则美矣,却是个直来直去的头脑简单之人,她能想到要找许大人已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更何况是想到裴家与许家的关系。 他到许家登门拜访又如何,故交,好友,慕名,拜师,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这件事情解释过去。 他不过一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许大人可是二品的户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听命于七品的小官,简直是天方夜谭,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裴宇哪里能想得到,苏凤仪是透过结果看本质,一个未来的首辅,天生的政治人物,在这个时候,不可能置身事外,必定会寻找机会,攫取好处。 所以裴宇去许家,也必定是为了皇上御驾亲征之事。 苏凤仪是长公主,皇上的双生姐姐,当今世界上与皇上血缘最亲的人,她的利益和皇上的利益是完全捆绑在一起的。 所以她的立场显而易见,是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如果裴家也是不同意皇上御驾亲征的,那么苏凤仪给许家下帖子的时候,许大人自会顺水推舟接了这邀约。 毕竟,反正都要做了,何不一鱼两吃,给长公主一个顺水的人情,留着以后说不定能用上呢。 许大人却婉拒了,说明裴家是想促成这件事的,这件可能会让皇上丢掉性命的事儿。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裴家盘踞江南几百年,是真真正正的豪强世家,连改朝换代的事情都做过好几次了,当年太祖打天下都得过裴家的资助。 裴家这样的人家,未必会把当今这个小皇上太看在眼里。 特别是皇上这次要御驾亲征,裴家甚至都没用计谋,只是任他作死,没有拦着他罢了。 那么裴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裴宇那双桃花眼,笑得又温柔又多情: “殿下太过高看裴某了,裴某人微言轻,怕是难以成事。” 苏凤仪从书架上取过一封信递给裴宇: “你先看看这个。” 裴宇饶有兴趣地看着今日这个让他意外不断的长公主,接过她手中的信,展开看来: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苏凤仪给他的是一封退婚书,她要解除的是长公主和江南裴家的婚约。 裴宇看了退婚书,微微收敛了笑容,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是,殿下的,条件?” 他看似在问,但苏凤仪看他的神情,那从眼神中透露出的半分讥讽便知,他不过是在陈述罢了。 陈述此时此刻,长公主还拿婚约换好处的天真。 江南裴宇,从不是会受人胁迫之人,也绝不会容忍有人拿自己的婚约当条件。 而这,自然也不是苏凤仪的条件。 “不,这是本宫的诚意。” 苏凤仪说道: “夫妻之缘,是世宿之因,结的是两姓之好,无缘强留,反倒生了怨憎。 本宫虽爱慕裴君风姿,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必强求。 今生无此缘分,愿与裴君好聚好散。” 无论裴宇是否答应阻止皇上御驾亲征之事,苏凤仪今日都要和他解除婚约。 裴家为何会默认皇上作死呢? 那是因为,太祖定的规矩,驸马不得干政。 太祖定这个规矩,完全是为了苏凤仪好。 任何时候,任何关系中,经济基础都决定上层建筑,太祖要的就是驸马完全依附于公主,仰公主鼻息而活,不敢给公主半点气受。 这条规矩对苏凤仪是好,对驸马来说,却是倒了血霉了。 裴家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下一代家主裴宇,一旦做了驸马,于仕途上就再无寸进了。 如此,一个仕途无望的人,又如何能引领裴家的未来? 裴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人人都有野心,裴宇的未来家主之位自然会受到极大的挑战。 既丢掉仕途的前程,又丢掉家主之位,裴宇能喜欢这个婚约,喜欢长公主才有鬼了。 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长公主和裴宇的这个婚约,根本就是长公主的催命符,这样的东西,自然要早早地解决掉才是。 裴宇看看长公主,发现她神情毫无作伪,完全是发自内心。 她现在要与他一刀两断的神情是真的,当初把真心捧到他面前的神情也是真的。 人的感情真的能突然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裴宇不信。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要么是当初的她在用她的真心骗人,要么是现在的她在用她的假意骗人。 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竟然分不出了。 这个,骗子。 这个,让他看不透的骗子。 这个,高明的骗子。 他裴宇自诩聪慧,一眼能将人看穿,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谁知,有朝一日,竟然被骗了! 裴宇觉得自己的血液中有什么在燃烧,那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是时隔多年,终于遇到对手的兴奋! 苏凤仪,很好,幸会! 裴宇收了退婚书,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苏凤仪觉得在他眼中,好像突然升起了一簇狂热的火焰,那火焰一闪而逝,再眨眼,眼前又是那个温柔多情的探花郎。 裴宇直视着苏凤仪的眼睛,这次的笑意几乎从双眼中溢出来: “殿下,谈一谈你的筹码和条件。” 苏凤仪也笑着回看他,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内阁次辅之位,裴大人,你可满意?” 第51章 对手 内阁次辅宋大人,几日前刚刚告老还乡,举家搬离了京城。 内阁虽被东厂压制多年,但毕竟是内阁,有内阁在,朝臣心中就有了主心骨,首辅杨大人卧病多年,次辅宋大人实乃百官之首。 现在百官之首都走了,朝臣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自是任由东厂宰割。 若朝臣中无人能再立起来做这主心骨,以后这朝堂,除了阉党,就再无他人的立锥之地了。 此事实在发生得突然,对朝堂格局影响极大,背后到底是何人在布局,宋大人又为何如此匆忙离京,裴宇已经查了好几天了,线索全无,毫无眉目。 而现在,听到长公主拿出内阁次辅之位来谈条件,裴宇才惊觉,这背后,竟然是长公主的手段。 什么是灯下黑,这就是了。 裴宇不曾想,自己竟眼拙至此,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藏着如此厉害人物,他却视而不见。 想想他曾经被长公主那虚假的真心蒙蔽的场景,裴宇不由暗中对自己大笑起来,可笑啊可笑,愚蠢啊愚蠢! 裴宇,你一向自负聪明,这一次可栽在自己的轻敌自大上了。 裴宇不喜欢和愚蠢的人相处,那时他轻视长公主的浅薄,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却不知背地里,不定怎么被长公主嘲笑他的自作聪明,看低他的识人不明呢。 直视着自己犯下的错误,裴宇却既无被欺瞒的羞愧,也无被戏弄的恼怒,反而越发觉得兴奋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这长公主可太有意思了! 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裴宇觉得连这无趣的京城都变得有趣起来。 裴宇眼中笑得温柔,循循善诱道: “内阁次辅?原来如此,不知殿下许给宋大人何种好处,让他竟连次辅之位都轻易舍弃了。” 苏凤仪也笑着,并不卖弄玄虚,直接了当道: “本宫留他一条性命,那可不就是天大的好处。 不破不立,宋嘉漠这个人,当次辅当得不行,自该让位给贤能者。 本宫看来,这天下文臣中,无有能及裴大人者,次辅之位,非裴大人莫属。 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 无人能及,非你莫属。 骗子的迷魂汤,实在美味。 裴宇看着长公主那真诚的毫无破绽的表情,听着那将人捧上云端的话,明知这只是长公主使的手段,并非她的真心,却依旧决定尝一尝这碗高明的迷魂汤。 毕竟,裴家那几房蠢蠢欲动,觊觎裴氏家主之位,手段层出不穷,虽对他并无威胁,次数多了,也实在是让人厌烦。 一个内阁次辅之位,足以一劳永逸地震住那些魑魅魍魉,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而且,裴宇也实在好奇,长公主哪里来的底气,一个次辅之位,如那菜市场的白菜萝卜般,说拿走就拿走,说给谁就给谁。 长公主在朝堂的影响力和势力,竟深厚如斯?!恐怖如斯?! 而裴家直到此刻,竟对此一无所知!裴家对京城的格局探查,竟疏忽到如此程度,实在是让裴宇不得不警醒。 不如趁此机会,见识见识长公主的的手段。 裴宇拱手行礼道: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为殿下相请,裴某恭敬不如从命,静待殿下佳音。 另依裴某之见,皇上御驾亲征之事,必无法成行,殿下自可安心。”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两人三言两语敲定了合作的条件,大功告成之时,都是人精神最放松的时候。 趁着这个时机,苏凤仪看着裴宇,突然问道: “周育成,你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连死都不怕?” 裴宇一愣,长公主既没有问是不是,也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的是什么? 那就是长公主已经知道了? 不对,她没有可能知道。 周家与裴家,一个寒门,一个世族,一个在平凉贫瘠之乡,一个在江南富庶之地,世代并无交往。 他裴宇与周育成,既非同乡,也非同窗,更非同年,自是毫无瓜葛。 而且他与周育成,仅是萍水相逢,数面之缘,无论是谁,都不该把两人想到一起才对。 裴宇反应过来,长公主是在诈他,她没有可能知道。 但看长公主的表情,裴宇就知道,自己想得太久,已经露了破绽,这个时候否认反倒落了下乘。 于是他裴宇并不否认,反而笑道: “殿下,你可相信,这世间有这样一群人,心怀天下,不计个人得失,以匡扶社稷拯救苍生为己任。 周兄即如此,这样的人物,裴某内心仅有敬佩,像我等这种在世间汲汲营营的凡夫俗子,如何敢说给周兄什么好处? 便是如此想一想,都实在是亵渎周兄的高风亮节,折辱了周兄的文人风骨。 以周兄的官职,无权直接给皇上上折子,裴某做的,仅是给了周兄一个折子能直达天听的机会罢了。 殿下可知,周兄在写好折子后,就在家中备好了棺材,准备好了自己的后事。” 苏凤仪的确在诈裴宇,确实,原书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讲裴宇和周育成的联系。 一个是死得很早的炮灰,一个是很晚才正式出场的早期背景人物,怎么看都不可能有联系。 但同样,苏凤仪是从结果推过程,裴宇这样一个诡诈之人,被左右了婚姻和前途,居然毫不反抗,默默等到平凉王造反成功才出山,是很不合情理的。 那么裴宇就一定做了什么。 裴宇的故事倒是讲得动人,但这故事若是沈大将军讲的,苏凤仪自然深信不疑,既是裴宇讲的,苏凤仪就留了一个心眼。 裴宇就不是这种爱做好人好事不留名的性格,裴宇说不定用了什么春秋笔法,这件事里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苏凤仪继续问道: “为何是平凉?” 周育成是平凉人,和原书里男主就藩是同一个地方,这也实在太过巧合了。 裴宇没想到,他刚刚讲了这么感人肺腑的故事,一般人恐怕听得都要当场落泪了,长公主居然无动于衷。 这冷血无情不被感情左右的性格,简直就如他灵魂的另一半一般,他可真是,太爱了。 第52章 知音 裴宇作为未来的裴家家主,从小受的教导就是,感情用事之人,难堪大业。 温柔多情是他的伪装和武器,真实的喜怒绝不可轻易示人前。 他见多了感情用事,沉溺情爱之人,今日,他终于见到一个同类,这个同类可以透过他那个感人的故事,一下看到问题的本质。 平凉。 裴宇不答反问: “殿下以为呢,为何是平凉?” 裴宇如此问,那就说明,平凉的确不是巧合,是裴家有意为之。 苏凤仪又问: “那封信,是你所为?” 裴宇终于诧异了: “什么信?” 既然裴宇都承认了周育成之事,没道理单单否认那封信,所以沈大将军写给北虏小王子的信,和裴家没有关系。 之前苏凤仪一直想不通,裴宇为何在原书的前期隐身,什么都不做,现在她却明白了。 大穆和北虏边贸未通,但北虏自己不产盐和茶,这两样却又是生活必需品,若要盐和茶,北虏只有两个法子,强抢或者走私,哪个划算用哪个。 有沈家在边关镇着,北虏也不敢大肆到边境抢夺,毕竟拿命换,代价太大,所以走私的需求是必然存在的。 平凉王造反的银钱,就大半来自于给北虏走私盐和茶赚的,北虏小王子的部落,基本算是平凉王最大的主顾。 平凉王作为藩王,自己有盐引,所以走私盐一事,可以办得不动声色。 但江南半数茶山都在裴家手上,平凉王每年运这么多茶出去,必定逃不过裴家的眼睛。 裴宇,说不定很早就发现了平凉王造反的意图,找个平凉人来上一封折子,就是为了看一看当今皇上的能耐。 他都暗示得这么清楚了,结果平凉王半点事儿没有,还通过献白虎祥瑞得到了更多的赏赐。 而当今皇上却自砍一刀,自断双臂,把毫不相干的沈家给下了狱。 当皇帝当成这样,裴宇是相当服气的。 所以,仅凭一封折子,裴宇就认定了,现在这个皇帝是当不久的。 哪怕他裴宇什么都不做,只要这个皇帝下台,长公主跟着失势,他所面临的危机也自会解除。 既然如此,何不高卧,坐享其成呢? 这就是裴宇毫无动作的原因,因为,没必要。 所以对于苏凤仪来说,比起沈家,要想争取裴家会更艰难一些。 因为裴家祖传的基因,就有不如意就换皇帝的传统,只要平凉王能上位,只要利益足够,支持平凉王对裴家来说没什么压力。 所以,除了内阁次辅这个位置,苏凤仪还需要和裴家捆绑更深的利益,深到平凉王再也撬不动,深到裴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必定要维护长公主的利益。 裴家的根基是茶,要想和裴家做利益捆绑,自然要从茶入手。 苏凤仪决定学一学裴宇的春秋笔法道: “平凉王给乔贵送了一个幕僚和十万两银子,乔贵欲在大穆废除茶引制,推行榷茶制,西北之地,将由平凉王主持榷茶之事。” 苏凤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都经得起裴宇去查。 只是她换了说话的顺序,便更换了前后的因果,实情是乔贵先欲恢复榷茶制,然后平凉王才给他送的银子,为了得到西北的榷茶权。 榷者,禁他家,独王家得为之,榷茶做的就是垄断的生意。 茶引制是茶商花钱找官府买了茶引交了税,茶叶就可自由买卖,茶商卖多少钱,百姓花多少钱买,官府都不管。 榷茶制却是茶叶买卖收回官府,裴家茶山再多又如何,茶叶只能卖给官府,卖多少钱,自然官府说了算。 而百姓买茶也只能从官府买,要花多少钱自然也是官府说了算。 这个官府,就是乔贵。 自古以来,垄断的生意赚钱最为容易,乔贵已经厌倦了一家家抄家赚银子,来钱实在太慢,于是从故纸堆里找出了这样一个赚大钱的法子来。 原来的茶引不过十之取一,现在榷茶,只要将从茶商收购的买价压低一倍,再将卖给百姓的卖价提高一倍,到手的银子一下子就翻了十五倍。 一年就能赚上十五年的钱,让乔贵如何能不心动。 原书中,皇上逃到南方,却得不到南方士族的支持,败得这般快,最大的原因就是乔贵的榷茶制得罪了整个南方士族。 如果说原本长公主和裴宇的婚约,断的是裴宇的前途,那么乔贵的榷茶制,断的就是整个裴家的未来。 现在苏凤仪要用春秋笔法,把这榷茶背后推动之人,变成平凉王。 扬汤止沸,沸乃益甚,救下沈大将军,只是暂缓了平凉王造反的步伐,平凉王造反最大的依仗是钱多,苏凤仪就是要做这釜底抽薪之事。 灭了北虏小王子,离间裴家与平凉王的感情,让平凉王卖不出去,买不进来,让他的走私生意再也做不下去,斩断他的钱路。 而且她就不信了,给平凉王戳上一个推动榷茶制的标签后,裴家还敢支持一个断他们根基的人当皇帝,两家非翻脸不可。 果然,她如此说后,裴宇那如春日般的温柔都附上了一丝冬日的凌冽: “前朝亡于榷茶,他竟如此逆势而为,焉能长久。” 苏凤仪笑道: “鼠目寸光之人,为了成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又怎会考虑什么长久。 本宫与裴家,都有共同的敌人,何不携手,共诛仇敌,共享富贵?” 一句一句,环环相扣,裴宇实在是太欣赏长公主这一整套丝滑的手法了。 先晓之以情,我虽爱慕你,但我要与你解除婚约,成全你的前途。 再动之以理,你为我解决皇上御驾亲征之事,我送你位极次辅之位,互惠互利。 然后再胁之以灾,榷茶之事,对裴家可是灭顶之灾,背后推波助澜之人,不得不除。 最后再诱之以利,搬出富贵二字,富贵,能有谁不爱呢? 这样的手段,完全长在了裴宇的审美上,让他忍不住想大叫一声: “高山流水遇知音,殿下真乃裴某的知音也!” 因为欣赏,哪怕这手法用在了他的身上,裴宇也升起了同为诡诈之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裴宇笑得真心实意: “敢问殿下,富贵从何而来?” 苏凤仪取下舆图,直指边境: “本宫欲重开边贸茶马互市,裴家愿与本宫,共分一杯羹否?” 第53章 热闹 最顶级的诡诈术,即是阳谋,让人心甘情愿,入其套中。 重开边贸,设置茶马互市,允许民间自由交易,去除种种限制后,北虏和大穆的茶市交易量必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此银钱滚滚来的富贵之路,握有江南半壁茶山的裴家,没有可能不动心,也没有可能不参与。 所以苏凤仪笃定,哪怕裴宇明知这是她的阳谋,也定然会答应。 而如果通过光明正大的法子就能买卖,谁还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走私呢? 苏凤仪准备从根源上,灭掉平凉王的走私生意。 平等自由的贸易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待到沈家灭掉北虏主力,踏平北虏王庭,让北虏军闻风丧胆,再不敢犯大穆朝边境分毫,相信北虏人自会无师自通地知廉耻有礼貌,明白强抢是可耻的,明白什么是做生意应有的规矩。 便是有人不懂礼节没有礼貌也没有关系,杀个几次,死的人多了,总会懂的。 而那个时候,就是重开边贸,茶马互市兴起之日。 裴宇走后,苏凤仪叫来丹桂: “明日可是乔贵的生辰?你去打探问问,看他府中有何安排?都请了谁去唱戏?” 乔贵生辰,虽然知道长公主不会去,但乔府年年也会给苏凤仪发帖子,维护着面上的和气和体面。 丹桂负责长公主府的人情往来,只要发到长公主府的帖子,虽然长公主基本不会去,但备着万一长公主突然想去了,万一席间有什么忌讳让长公主不高兴,丹桂都会提前打探清楚以做防范。 所以京中各家,红白喜事,请客摆了几桌都请了哪些人,唱戏请的哪家的戏子都擅长唱什么曲目,摆宴定的哪家的厨子做的什么口味,果蔬用的哪家的庄子都有哪些时鲜菜令,丹桂都清清楚楚。 听长公主这般问,丹桂胸有成竹,笑道: “殿下,白日里已问过了,乔府请的是庆元班的红玉呢。” 乔贵嗜爱听戏,是个戏痴,尤爱庆元班的红玉,红玉去他府里唱戏,那么乔贵明日必定在府里,不在宫里。 乔贵不在皇上身边,真是个难得的机会。 苏凤仪笑道: “红玉姑娘色艺双绝,厂公喜欢也是应有之理。 你去为红玉姑娘备份厚礼,就说厂公日日御前当差,劳累得很,本宫和皇上都心疼呢。 让红玉姑娘明日多费心,拿出真本事来,务必好生伺候,让厂公尽兴才是。 若惹的厂公不高兴了,本宫绝饶不了她。” 温柔乡里不思归,有红玉绊住乔贵,明日厂公心里眼里,只怕是只有佳人,再无其他了。 丹桂自去给红玉备礼,苏凤仪又传了梧桐来: “你去给朱千户传个消息,让他明日为本宫办件差事……” 梧桐听完,当即应下,便准备去办,出了房门,正撞上绿卿。 绿卿见她满脸喜色,一看就是瞒着什么八卦的样子,实在好奇,顺手抓住她的袖子不放: “好啊你,是有什么喜事瞒着我,竟高兴成这样?” 一想到有八卦她不知道,绿卿就实在是难受啊,不问个清楚,只怕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梧桐扯开袖子,匆忙忙就往外走: “别拦着我,给殿下办差事呢。” 但有八卦,不仅听不到的人难受,知道不能讲的人更是难受,梧桐实在忍不住,临走丢下一句: “明日宫里啊,有场天大的热闹,只恨我去不得,看不了!” 梧桐说完就跑,跑得比风还快,绿卿在后面抓她不住,气得直骂: “要么不说,要么说完,哪有你这样的!八卦都说个半截,真是气人!” …… 第二日苏凤仪起床后,总觉得今日在她跟前当差的侍女们格外勤勉,就连她梳个头,都有四个侍女在一旁杵着伺候。 待她吃过早膳,拿起马鞭准备出门时,四个侍女齐刷刷围过来,满脸的“选我选我选我!”的表情。 连白果这个,整日沉迷于宅在屋子里帮长公主数钱,不爱出门的姑娘都跃跃欲试。 难得白果想出门,苏凤仪好奇问白果: “本宫去宫里,你想同去?” 白果满脸星星眼: “嗯嗯嗯嗯!奴婢能去吗?”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苏凤仪更好奇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白果愣了下,红着眼都快哭了,她都忘了,她根本不会骑马,可她也好想去看大热闹怎么办! 可恨这梧桐,讲话只讲一半,又可恨着这绿卿,在她耳边絮叨叨渲染了一晚上,在那猜了八千八百八十八种大热闹。 白果被迫跟着想了一晚上,这到底是什么热闹啊! 白果因技能不足,铩羽而归,痛定思痛跑去马房学骑马了。 剩余的三人中,梧桐靠着往日的淫威镇压住丹桂和绿卿,赢得了跟苏凤仪一起出门的机会。 苏凤仪是卡着官员坐班的时间去的,因朝堂早朝荒废,官员们一般是辰时到官署打卡坐班。 翰林院在皇宫内,所以裴宇每日也是辰时进宫去翰林院坐班。 皇宫禁地不得喧哗,裴宇默默地跟着人流往前走,遇到有相熟的同僚,便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结果到了宫门口,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是一个东厂的千户,姓朱,东厂之人多跋扈,但这个朱千户,平日里倒是个谦逊客气之人。 裴宇与他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既无私交,也无私怨,可以说是毫无私人瓜葛。 裴宇拱手行礼: “朱千户,有何赐教?” 朱千户也没个铺垫,一改往日的谦逊模样,口出狂言: “裴驸马,这皇宫,你进不得!” 裴宇也不生气,笑道: “哦,何出此言?” 朱千户冷哼一声: “太祖当年有谕,驸马不得干政,裴驸马每日入翰林院,岂非有干政的嫌疑? 裴驸马,且脱了官服,交了官印,速速离去!” 裴宇笑道: “本官的官服官印乃皇上所授,朱千户既非万岁,可收不得。” 朱千户今日是铁了心了要把裴驸马的官印官服给拿下,于是示意四下: “裴驸马有违太祖祖训,罪该万死,速速给我拿下!” 朱千户这么讲本来是想把场子搞得大一点,要符合长公主的吵到人尽皆知,热热闹闹的要求。 结果他都说得这么凶了,裴驸马居然淡定得很,还在笑。 这还怎么笑得出来! 笑什么呀,快跳起来骂我呀! 朱千户演着独角戏还要让场子不塌,真是太难了,好在,长公主来救他了。 这时,长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第54章 次辅 裴驸马无端受辱,长公主怒发冲冠,喝退了冒犯裴驸马的朱千户,然后拉着驸马就去宫里找皇上评理要说法。 皇上最近念念不忘北地出没的白麒麟,昨夜正宿在麒麟宫中,现在才辰时,这个时辰,皇上还没起床呢。 今日乔贵生辰,皇上特意给乔贵放了假让他回去过生辰,御前当值的是崔公公。 崔公公不比厂公受宠根基深,做事自然也没有厂公有底气。 长公主冲进麒麟宫的时候,崔公公想拦,结果长公主一个眼风扫过来, 崔公公腿肚子一软,就没拦住。 主要是有之前长公主一言不合当街斩杀高公公那事震着,现在宫里的太监们,对长公主啊,实在是怕得很,就怕长公主一言不合又要杀人。 崔公公都拦不住,更别提其他小太监了。 苏凤仪拉着裴宇要往皇上寝殿里冲的时候,裴宇终于反手抓住了长公主的手,阻了她那要毁天灭地的气势,然后笑问道: “殿下,皇上住处,我等外臣擅闯,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苏凤仪要的就是这个不妥当,她的驸马都被人“欺辱”了,还要让她怎么妥当?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很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谢天谢地,总算裴驸马把长公主拦住了,崔公公忙赶上来: “哎呦,殿下啊,皇上还睡着呢,您消消气,消消气,有什么事儿,等皇上起来再说。” 结果不说还好,崔公公这一说,苏凤仪更气了,怒火直冲三丈高,喝问道: “他姐夫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睡什么睡!” 这次再无人能拦得住,苏凤仪跟个炮仗似的冲了进去。 遇到个这么不讲道理的主,崔公公简直都快哭了,给了自己一巴掌:“哎呦,我这张嘴!”然后吩咐左右道: “快快快,速速伺候皇上晨起。” 好在有小太监比较机灵,刚刚裴驸马拦住长公主的时候,小太监就已经跑进了寝宫,叫醒了皇上,跟他禀告了今日宫门口的这场风波。 以及最重要的,皇上您快起来,长公主要闯进来了,小的们,拦不住啊! 皇上正睡得迷迷糊糊呢,一听大惊,完了,皇姐这个脾气上来了,可是六亲不认,什么规矩都不讲的, 哪怕他贵为天子,也有些慌。 在小太监的伺候下,皇上忙慌慌穿上衣裳,套上裤子,腰带还没系上呢,苏凤仪已经闯进来了。 小太监吓得手一抖,腰带就摔地上去了,腰带上的玉佩哐哐砸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皇上狼狈地提着裤子,到处找腰带,慌得都结巴了: “成,成,成什么体统,朕还在更衣,出去,出去!” 苏凤仪不出去,大刀阔斧往椅子上一坐: “什么体统,你姐夫都被人欺压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体统! 这还是宫禁重地,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帮人都敢这样,私底下还不定怎么给他气受呢。 今日是我看见,往日我没看见的时候,不知我的驸马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糟了多少罪。 你这个当弟弟的,管是不管! 你这个当皇帝的,管不管得了!” 没有腰带,皇上还在跟他那裤子较劲。 皇上实在急啊,这万一说话说到一半,裤子掉了,他皇上的威严何在,还是赶快把皇姐糊弄出去再说。 于是皇上闻言忙道: “管的了,管的了,现在就把人杀了,给你出气,好不好?行不行?” 苏凤仪觉得很不行,哼了一声: “把人杀了有什么用,杀了这个,其他人难道不会接着说闲话! 他们为何敢欺负驸马,还不是皇上你给你姐夫给的官职太低,才让人看轻了他。 朝堂这么多位置,给个什么职位不好,皇上非给他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这别人说起来,堂堂宁国长公主的驸马,居然是个七品小官,真是丢死人了……” 皇上觉得皇姐这就是没见识了,提着个裤子和苏凤仪理论: “皇姐,这你就不懂了,翰林可不是小官,翰林清贵,阁臣非翰林不能入……” 皇上说到阁臣,苏凤仪一下子跳起来,一步步逼近: “就是,就是,阁臣,阁臣,对对对,既然封官,我的驸马,自然要封个最大的最好的官,谁也不能越过了他去。 好东西不给咱自家人留着,还能给谁留着。 多的不论,皇上就先给他封个内阁首辅当当,我看谁还敢放肆!” 皇上提着裤子,直被逼到角落,狼狈回到: “皇姐,你先出去,让朕把衣裳穿好行不行?穿好,朕好好跟你说……” 苏凤仪寸步不让,她才不让他穿好再好好说,不把他堵在寝殿里,万一他又跑了,再来个沐浴歇息,躲着不见人怎么好。 她倒要看看,他敢不敢舍下皇上的脸面,提着个裤子去外面溜达。 事实上皇上还是挺在意自己伟岸的脸面的,他避无可避,只能这么被逼到角落,无奈说道: “爷爷说了,驸马不能干政,他当个翰林修修书得了,进内阁,那可不行。 皇姐,朕觉得,爷爷是为了你好……” 苏凤仪一副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架势: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自己的驸马,我自己觉得好自然才是好的,皇上就说,内阁首辅,行还是不行!? 跟我拿爷爷的话说事儿是,爷爷说过这么多话,皇上就非记得这一句是? 那爷爷还说过内臣不得干政,皇上怎么不听呢? 爷爷还专门弄了个铁牌子在宫门口挂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内臣不得干政,违者立斩,这个皇上就不记得了?” 苏凤仪边说边往外走: “行,不记得是,之前皇上还偷偷让乔贵把这牌子给收了,我今日就再定做个百八十块,宫里每个门挂一块,我倒要看看,皇上能不能想起来!” 皇上刚刚是只想把皇姐糊弄出去,现在却不敢放她出去了,皇姐真要把内臣不得干政这件旧事给翻出来,那以后这折子可不就得他自己来批? 大好的时光用来批折子,那他这个皇帝可不得累死啊,那他当这个皇帝还能有什么趣味。 不行!不行!这世间还有什么事儿能比朕的吃喝玩乐更重要! 皇姐不就想要个官嘛,给她给她都给她,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快活,其他的,管他呢! 皇上朝苏凤仪飞奔而去,一手提着那摇摇欲坠的裤子,一手抓住苏凤仪的袖子,好悬终于在寝殿门口把她拦下来了。 皇上拦住苏凤仪,急叫道: “爹爹临死前说了,首辅是杨阁老的不能动,没有首辅,次辅行不行!行不行!” 第55章 联手 直到写完封裴驸马为次辅的圣旨,崔公公都实在想不通,怎么这么会儿功夫,长公主就把这么大件事儿给办成了。 怎么办!这个位置,可是厂公留着换银子的啊! 崔公公可是知道,原次辅宋大人突然告老还乡离京之后,给厂公送礼的大臣们是络绎不绝,厂公正准备待价而沽,择贵取之。 结果,如今次辅之位被长公主截了胡,煮熟的鸭子飞了,金山银山化成了灰,厂公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 皇上让写圣旨,崔公公本来还想,琢磨个法子拖延拖延,结果长公主直接守在边上让他写,刚磨蹭了片刻,长公主就不乐意了。 长公主横眉冷对: “怎么,崔公公,你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专写圣旨的,今日连个圣旨都不会写了? 皇上封本宫的驸马为次辅,你是有什么微词? 崔公公是对驸马有微词,还是对本宫有微词,还是对皇上有微词?嗯?” 崔公公一个都不敢有微词,崔公公都快哭了: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写,这就写。” 可恨长公主这事儿办得如此突然,厂公今日又正好回府过生辰不在宫里,让崔公公想要通风报信都来不及。 今日御前是他崔公公当职,封裴驸马为次辅的圣旨也是他崔公公写的,那厂公可不得把这笔账算到他崔公公头上。 写完了圣旨,当着终于穿好了裤子的皇上的面宣完了旨意,新任次辅裴大人跪谢了圣恩,一切尘埃落地。 崔公公感觉一个灭顶的大灾就要从天而降,自己死定了,正惶惶然不知所措呢,裴大人突然发话了: “皇上,臣有本上奏,御驾亲征一事不妥,请皇上收回成命。” 崔公公转悲为喜,心头直乐: “哎呦,这么个愣头青,刚戴上的乌纱,只怕要当场摘下来,说不定皇上连他的头都得砍下来。” 果然,本来皇上觉得今天这事儿就算这么过了,正要打发自己的皇姐赶快走人,别在这儿杵着耽误自己睡回笼觉。 辰时就起床,有毛病,朕还没睡够呢,赶快走,赶快走。 结果裴驸马竟敢质疑他御驾亲征之事!找死! 皇上面色铁青,正要发作,裴宇又道: “北虏小王子乃边外蛮民,不通教化,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般的小人物,不配皇上给他如此大的恩典,请皇上明鉴。” 裴大人这话说得,直把皇上给说懵了,朕要御驾亲征,是要杀他,怎么倒成了给他恩典了呢? 皇上实在是好奇,虽仍怒着,却不知不觉连面色都好看了些,问道: “怎么个事儿,你仔细说说。” 裴宇道: “若今日来得是北虏王,皇上御驾亲征,扬我君威国威,自是盛事一件。 当年太祖六次御驾亲征,北上伐虏,所伐皆为当时的北虏王,一旦北虏王身死,太祖再未御驾亲征,为何? 皆因君王之战,只该当在君与君,王与王之间,才堪匹配。 北虏小王子靠弑父上位,北虏左右贤王皆不服他,连北虏王庭都分成了五处。 北虏小王子无能,到如今都未能收服各部,未能称王,如此一个不忠不孝,无才无能,无德无貌的小人物,不配得皇上出手。 这样的小人物,能得皇上亲自出手,御驾亲征,是将来能进史书的大事,北虏小王子因此事,能写进史书,与皇上齐名,岂非是得了天大的恩典。 请皇上三思,下任北虏王诞生之日,才是皇上御驾亲征之时,请皇上明鉴。” 裴宇如此说,皇上的面色是彻底缓和下来,正思索着他这番话,苏凤仪在一旁帮腔: “就是,裴大人说的对,北虏小王子他不根本就不配,何必给他这么大脸。 皇上,你是不是想以大欺小啊,那倒是可以去,就是以后史官写起来,不太体面……” 听了苏凤仪这话,本来还在思索的皇上一下子炸毛了: “朕贵为天子,怎么会以大欺小!荒谬!” 苏凤仪接着劝: “没事的,皇上要真想去就去嘛,过把瘾再说,史书是传给未来千秋万代看的,就算是不体面,皇上你自己又看不到,管它做甚。” 皇上叫道: “瞎说什么!朕可不想去!什么时候北虏王出来了,朕再杀他个片甲不留。” 裴宇当即拱手称赞: “皇上有太祖遗风,心怀大志,英明神武,得此明君,实乃我大穆朝之福!” 苏凤仪也笑道: “正是,皇上威猛,简直和爷爷当年一模一样,爷爷地下有知,定然欢喜。” 眼看裴大人和长公主联手,要把厂公心心念念的御驾亲征一事搞黄了,崔公公在一旁听得,急得团团转。 崔公公正要说话阻拦,苏凤仪突然问他: “崔公公,你怎么这么不高兴?可是觉得皇上不英明,不神武,我大穆朝有这样的皇上,没有福气?” 崔公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的高兴,高兴,比过年还高兴!” …… 辞别皇上后,苏凤仪和裴宇携手离宫。 宫门外,朱千户见两人出来,扑通跪下磕头求饶: “殿下饶命,卑职早起贪杯吃了酒,言行无状,冒犯了殿下和裴大人。 卑职以后定谨言慎行,再不敢贪杯误事,请殿下念在卑职初犯,饶卑职一命。” 苏凤仪都不带正眼看他,哼了一声: “今儿本宫高兴,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再有下次,本宫取你狗命,滚。” 朱千户从善如流,麻溜地滚了。 大功告成,各有所得,苏凤仪准备和裴宇告别,各回各家,于是对裴宇道: “给裴大人道喜了,就此别过……” 苏凤仪告别得干净利落,却见裴宇神情中似有犹疑之色,于是又问道: “裴大人还有事要与本宫谈?” 裴宇其实没有什么事要谈,他只是刚刚有那么一瞬,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这么快就话别。 裴宇压下那奇怪的情绪,笑道: “裴某入阁,欲给厂公送份大礼,以后也好有商有量,共同报效皇上,殿下以为如何?” 这倒是要事,苏凤仪也笑: “多大的礼?裴大人倒是大方舍得。” 裴宇眼中全是柔情,语气也是万分的温柔,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温柔: “暂且在他处放放而已,请殿下帮裴某参详参详,该多大才合厂公的心意?” 苏凤仪衷心地笑道: “既是纸面富贵,自然要越大越好,本宫听闻厂公对前朝之物颇感兴趣,厂公见多识广,裴大人,可别让厂公失望才好。” 说完,苏凤仪和裴宇相视一笑,再无多话,一个寻了小白龙和梧桐,翻身上马,一个寻了自家马车,隐入其中。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渐行渐远。 第56章 疑阵 苏凤仪回府后,叫了丹桂和梧桐来,吩咐了完全相反的两件差事。 苏凤仪对丹桂道: “准备准备,为沈大将军操办丧事,棺材要大,寿材要厚,八寸为佳。 要上好的铁樯木,不要杉木,府里若没有,便到府外去寻,京城若没有,就到南方去寻。 务必要寻到一份贵重的棺木,让沈大将军走得体面。” 长公主府虽没有办过白事,但丹桂日日琢磨别人家的红白喜事,以防万一长公主府出什么事,府里又没个长辈,忙乱起来,没有章程。 因此,丹桂在这白事上也研究出了几分心得,回道: “殿下,香蜡纸钱,丧衣白布这些府里都没有,是不是也都先预备起来?” “可以,你看着办,按大操大办的方向去办。” 丹桂告退去为沈大将军寻寿木,苏凤仪又吩咐梧桐道: “传消息出去,就说沈大将军快大好了,一顿能吃一头牛,一拳能打死一只虎,不出三日,定能上阵杀敌,杀得北虏军片甲不留。” 梧桐最近研习谢玄留给她的作业,也是颇有心得,将自己和丹桂的差事一对比,就懂了,于是问道: “殿下可是要行那故布疑阵之法?” 凤仪没想到,谢玄不在,梧桐仅靠自学就能参悟这些玄机,于是笑道: “不错,不错,既你有悟性能自己想通这点,本宫再嘱咐两句。 故布疑阵的目的是为让旁人看不清虚实,因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重点是要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如此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你可明白?” 这真真假假绕来绕去的,旁人只怕已经听晕了,梧桐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长公主开了光,猛点头: “明白,明白!” 于是后面几天,京城里关于沈大将军的消息,一天能变三个样。 有说活着的,那是梧桐安排了个和沈大将军身形相仿的府兵,易容了七八分象,在京城的大街上时不时溜达个几圈。 好些人都是亲眼所见“活着”的沈大将军,沈大将军看起来身强体壮,活得好得不得了。 有说死了的,要不长公主府怎么大肆购买白事用的白布纸钱,又满京城找铁樯木的棺材呢。 这长公主府里,够资格用铁樯木的,可只有沈大将军。 有说不死不活的,那是梧桐专门安排了十几个小丫头,每日旁的都不干,就负责在靠墙的地方煎药,十几个炉子通宵达旦不停火,一煎就是一整天。 那厚重的煎药味道,隔了三条街的人都能闻到,根本瞒都瞒不住。 每件事儿都是真的,每件事儿又都是假的,反正就没个准信。 苏凤仪让梧桐放这些真假不一的消息出去,防的就是刘安在京城布了暗线传消息。 如此,连近在眼前的京城的人都搞不清楚,这沈大将军到底如何了,更何况远在天边的北虏小王子。 苏凤仪要的就是日益逼近的北虏小王子,搞不清楚沈大将军的虚实,就算是到了兴和,也不敢擅动。 果然,几日后,兴和边关急报,北虏小王子带着北虏大军杀到,足足五万大军,仅一日就攻克了兴和。 北虏骑兵打仗的优势,是机动,要快,抢完了就要跑。 按照北虏一向的习惯,一旦抢完兴和,正该马不停蹄立即向宣府进发才对,结果这次北虏小王子却一反常态,驻兵兴和,不走了。 苏凤仪把兵部的急报给沈权看,笑道: “你当初对北虏小王子做了什么,他竟如此怕你?知道你可能活着,就半步不敢来了。” 兵部的急报是裴宇一早让人送来的,三百里加急一到,裴宇就赶快让人抄录了一份给苏凤仪送来。 按照皇上起床的时辰看,说不定苏凤仪比皇上还先看到这份急报。 沈权自然地接过兵部的急报,甚至第一时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看完了,沈权才突然反应过来,既是兵部急报,非阁臣不得有,长公主这里就不该有。 虽说裴大人和长公主有婚约,但这种军事机密,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这种不合规矩的事情,沈权在长公主府已经经历太多次了,多到他自己熟练地掌握了处理方式,那就是,做事底线再灵活一些,假装一切正常,就这么看。 长公主既有问,沈权也无隐瞒,答道: “沈某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十年前,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全家罢了。” 人是很难战胜自己的童年阴影的,十年前,北虏小王子也不过才十来岁,年纪小,受了刺激,难怪对沈大将军又恨又怕。 沈权放下急报道: “兴和守将是沈某的老部下,沈某此前已飞鸽传书,密信他将兴和民众和物资撤离。 兴和如今就是座空城,特意放出来唱的空城计,北虏小王子定会生疑,更是不敢擅动了。 北虏小王子,不过将死之人,不足为惧。” 沈权断定北虏小王子必死无疑的时候,裴宇正在皇宫,向皇上禀告军情。 裴宇这个次辅当得明显比宋大人更合皇上的心意,最明显的表现是,这几日皇上居然召裴大人到御前议事。 皇上甚至还留裴大人用膳,席间还特地赏了自己猎的一盘烤鹿肉给裴大人吃。 真是千古奇闻,朝堂内外,无不震动。 奇在哪儿呢? 奇一是皇上居然愿意见阁臣了,奇二是皇上居然关心起朝政来了,奇三是厂公乔贵居然没有拦着也没有给裴大人使绊子! 你说奇不奇。 据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说,厂公和裴大人居然还有说有笑的,相处得融洽得很呢。 皇上常召裴宇说话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乔贵虽好用,忠心又听话,任劳又任怨,但是出身太低,所以见识实在是有些跟不上。 比如这御驾亲征之事,他若自降身份去跟什么北虏小王子对上,可不就成了这流传百世的大笑话了。 相反,裴宇的见识卓越,说话也合皇上的心意,又从不提先皇二字,皇上自然愿意召裴宇说话。 皇上是那种火烧眉毛了,才开始着急的性格。 虽皇上不御驾亲征了,但仗还是要打的,裴宇前几日便请皇上定统帅的人选。 朝中几派,争夺得厉害,各自报了名单到皇上这里,结果皇上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只想着玩乐,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一直到今日都未曾定下来。 直到听完军情急报,皇上才开始慌了,问裴宇: “裴大人以为,何人做这统帅合适?” 裴宇前几日不催皇上,等的就是此刻,等的就是皇上非决断不可的时刻,于是朗声答道: “启禀皇上,臣举荐,沈大将军,沈洪先。” 第57章 决断 裴宇举荐沈权,是因为如今裴家和长公主的利益已经牢牢绑定在一起。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世间多少人和事,如潮涨潮落,起起伏伏,几百年来,多少世家也曾煊赫一时,却又沦为不值一提的黄土尘埃,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世家的地位,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 江南裴氏能代代传承到如今,靠的是一代代家主,在无数次变幻的局势中,能头脑清醒,看清局面,在诸多选择中,敢于舍弃,做出决断。 每一次,无数次,裴家家主都要选择那条他认为最正确,却又无法回头的,唯一的道路,带着家族走向昌盛或者灭亡。 这是家主的权力,责任和义务。 裴家家主放裴宇出世入局,便是给予了他替裴家做决断的机会和权力。 裴宇判定,若裴家不能在此次边贸茶马互市中提前布局,被其他家抢了先机占了位置,那么裴家在茶这一块的统治地位,就将被彻底打破。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但若错失这股东风,那么不出十年,裴家就将迅速衰落,沦落到二流世家之中去。 攘内必先安外,北虏不平,边贸茶马互市就开不起来。而要想平北虏之患,沈大将军必须出山。 这就是这次,裴宇,这个未来家主,为裴家的未来所做的决断。 但显然乔贵可不这么想,他能容忍裴宇当次辅在皇上面前转悠,那是因为裴家给了他明年一整年裴氏茶山之利的十之取一,以及诸多前朝古董孤品。 这样大的手笔,远远超过之前任何人能给乔贵的好处。 所以虽然裴宇做次辅这事儿来的太过突然,先斩后奏,打了乔贵一个措手不及,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乔贵忍了。 但乔贵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忍耐裴宇当次辅,分享他在皇上面前的存在感和宠爱,却绝不能容忍沈大将军再度出山。 沈大将军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乔贵最多能容忍他当个吉祥物,已经到手的兵权,乔贵绝不肯退回去。 于是乔贵道: “哎呦,小的可听说,这沈大将军都快不行了,派个病殃殃的将军当统帅,北虏还当我大穆朝无人呢,实在有损我大穆朝的体面。 而且大敌当前,临时换帅,可是兵家大忌,小的看现在的宣府总兵当得挺好的,让他就地当统帅,岂不正好? 这突然换掉他,只怕将士们人心浮动,反而坏事。 让他当统帅,皇上也不用另外安排人,兵士也可安心打仗,岂非两全其美。” 皇上一听,也是,正好啊,让宣府总兵当统帅,自己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也不用再苦恼到底要选谁来做这个统帅,如此,自己可不就能落得清闲。 要知道,这几日为选谁做主帅这事儿,他还真是难得地,认真苦恼了好几日呢。 于是皇上道: “行了,就这么办。走走走,四叔是不是又送了只白孔雀来,乔贵,咱们去看看。” 作为君王,一个如此重大的,甚至能决定国家未来的决策,皇上先是迟迟不做决断,平白延误了多少的战机,好不容易下个决策,又下得如此潦草和随便。 裴宇冷言看着皇上带着乔贵匆匆离去的身影,这几日他在御前的所见所闻,再度证实了自己当初仅凭一个折子就得出的结论。 这个皇帝,不行。 一个皇帝,可以无才,无能,无勇,无谋,这些都不要紧,这些都是文臣武将该做的事,皇帝做不到,也是理所应当。 但有一件事儿,正如家主之于氏族,君主之于国家,除了家主,除了君王,无人能做。 文臣善谋,武将善战,君主必须要善断。 为家国大事做决断是君主做为君主,唯一,且最重要的事情,这是他独一无二无人能替代的权力,也是他做为君主对这天下的义务。 大穆朝内忧外患,外有北虏虎视眈眈,内有藩王包藏祸心,这个犹犹豫豫,拖拖拉拉,不做决断的皇帝,定会把大穆朝带向毁灭。 …… 北虏小王子到兴和几日后,见宣府毫无动静,哪怕是沈大将军情况不明,他也壮着胆子,放了几波先锋,先去试探了几次。 这么来回几个照面,北虏小王子就探出了宣府总兵的底,真是一个根本不会打仗的,大草包。 放着这么个大草包不去打,大肥肉不去吃,北虏小王子实在是忍得心头痒痒。 而且现在是夏日,地里庄稼都没熟,没什么就地能取的补给,他们出门带的粮食也不够多,兴和又是座空城,所以北虏大军手上的粮食就有些不太够了。 摆在北虏小王子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打道回府,要么立刻大军压进,出兵宣府。 打道回府,未免太过窝囊,而且还会影响北虏小王子在部落里的地位,自然大大的不妥。 所以虽然一想到沈大将军当年手起斧落,如切瓜般将自己的父亲一斧子劈成两半的场景,北虏小王子就从骨子里觉得害怕,他还是决定克服这深埋心底的恐惧,选择第二种,出兵宣府。 因为这么多日,宣府兵士打仗打得乱七八糟,沈权居然没出现,北虏小王子就非常怀疑,也许沈权早就死了。 之前的那些什么他还活着的话,说不定就是放出来骗他的假消息。 北虏小王子做了决断,再不犹疑,当即宣布,即刻起,全军出击,踏平宣府,吃香喝辣,抢金抢银。 而宣府总兵不愧大草包的威名,北虏小王子的兵刚开到城下,还没开打呢,宣府总兵麻溜地就派了人往京城发急信: 宣城危矣!速速来救! 宣府总兵心里实在是委屈,怎么他就这么倒霉,沈家在这里这么多年,北虏大军不来,他这刚来几个月,北虏军怎么就来了,他这运气也太不好了。 宣府总兵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来这里,就是给厂公占位置捞银子的,打仗的事儿他一窍不通,管不了! 苏凤仪收到裴宇抄送的宣府告急的急信后,揣了信就去找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恢复得很好,正在新建的演武场练功,没了那竹林的掣肘,一套连招使得是行云流水,气吞山河。 见了苏凤仪来,沈大将军收了开山大斧,笑道: “殿下,可是时辰到了?” 苏凤仪也笑道: “正是,本宫愿为天下请,请沈大将军出山,杀尽天下北虏匪寇,护我大穆社稷安宁。 本宫要他三十年内,再无北虏人能敢犯我边疆,沈大将军,可否?” 说到打仗,沈大将军一改往日淡定,甚至笑得有些肆意猖狂: “殿下令出,焉敢不从,北虏黄口小儿,沈某定让他,有来无回,魂断宣府!” 第58章 出山 沈大将军能不能出山,关键不在沈大将军,关键在皇上。 为了能让沈大将军光明正大地出山,苏凤仪再次进宫了。 前几日朱千户在御前认了个小太监当弟弟,然后通过这个路子,通过梧桐给苏凤仪传了些消息。 比如那日,裴宇提议沈大将军做统帅却未能如愿之事,苏凤仪也从朱千户处听说了。 裴宇一向谋定而后动,根本就不是这种沉不住气,随意出招的人。 所以苏凤仪一听便知,裴宇是在通过此事,试探皇上的能力和态度,恐怕结果并没有让裴宇满意,所以他后面再未提起。 皇上若生在一般富贵人家,当个手中没有权力的小少爷,最多就是个惹人头疼的熊孩子。 但生在帝王之家,手握天底下最大的权势,皇上的所作所为,破坏力惊人,离裴家所期望的君主,就差得太多了。 苏凤仪将裴宇推到次辅的位置上去,除了拉拢裴家,和裴家结盟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江南裴氏,又称宰相世家。 裴家几百年,出了不下十位丞相和阁臣。 裴家举族之力培养的未来家主,天生就具备辅佐君主的基因和传统,眼界和学识。 皇上年幼登基,杨阁老又卧病,在乔贵日积月累的影响下,三观已俱歪,苏凤仪希望在裴宇的影响下,皇上可以有所改变,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 但现在看来,裴宇在这边拉,乔贵在另外一边拽,只要乔贵这个祸害在一日,皇上就好不了。 好不了,那就杀了! 待到北虏小王子的事有了了断,平了外乱,苏凤仪第一个就要拿乔贵开刀祭血。 但如今,皇上依旧事事依仗乔贵,要想成事,只能用非常规的法子。 首要第一件事,是将乔贵和皇上隔开。 其次第二件事,要让如今的皇上做决断,让他做选择题是没有用的,而是应该包装包装,让他无意间就把决策做了。 所以苏凤仪一进宫,打探清楚皇上在麒麟宫的书房与裴大人议事,便兴冲冲跑进去,笑道: “皇上,你猜我晓得了什么罕见稀奇事?” 皇上正苦恼呢,宣府总兵实在太没用了,和敌人一个照面就让人派兵去救。 救什么救,这样没用的东西,死求算了。 皇上甚至都不想救,但是大敌当前,也不得不救,不救,大敌就打来了。 特别是裴宇刚刚给皇上科普完,从宣府到京城不到三百里,北虏皆是骑兵,快马朝发夕至。 也就是说北虏军早上还在宣府,晚上就能杀到京城,杀到天子脚下。 裴宇形容的这个场景,天子脚下这四个字,终于让皇上联想到了自身,因为联想到自身,也终于让皇上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那就是北虏军打来了,若是打进京城,杀入皇宫,刀剑之下,哪怕他贵为天子,也是会死的。 皇上有些后悔,早知道,前几日还是该选个统帅的,早早换了那没用的宣府总兵,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些事儿。 不过,要派谁去救呢? 大穆朝武将虽多,皇上长年不上朝,也不认识几个,要从里面挑一个,真是难为死皇上了。 皇上自己定不下来,乔贵和裴大人意见又不一致,正为难呢,苏凤仪跑了来。 苏凤仪说有稀罕事,皇上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 “什么罕见稀奇事,快说与朕听听。” 苏凤仪看看裴宇,又看看乔贵。 裴宇闻弦而知雅意: “既皇上有事,臣先行告退。” 而乔贵不肯走,不仅不肯走,还开始装傻: “殿下,是何事呀?” 苏凤仪恍然大悟道: “原来皇上你们在议事?那我待会再来。” 苏凤仪说完就要走。 好不容易出现的稀罕事,怎能错过,皇上忙道: “皇姐别走,未曾议事。你们两个先出去,朕与皇姐有话说。” 既然皇上都让出去了,乔贵再是不想走,也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确保再无其他人了,苏凤仪凑到皇上身边,又兴奋又小声地说道: “皇上,你还记不记得你前段时间给沈大将军写过一个折子,让他三个月筹齐一百万两银子那个?” 皇上自然记得,一百万两呢,多大的一笔钱,就是见惯了富贵的天子,也日日挂念着。 见皇姐如此问,皇上不禁充满期待,问道: “可是有眉目了?” 苏凤仪兴奋地点点头: “正是,正是! 十年前,沈大将军去杀北虏王,路过一处地方,不知是北虏祭坛还是何处,下有一地宫,里面金银财宝,数不胜数,何止百万两!” 皇上眼睛顿时就亮了: “后来呢?” 苏凤仪疑惑问道:“什么后来?” 皇上真是着急: “后来沈大将军可有尽皆收入囊中?” 苏凤仪一脸正气: “怎么可能,沈大将军是去打仗的,急行军中,怎会带这些累赘,自然分文未取,杀北虏王去了。” 怎是累赘呢,明明是宝贝! 众多宝贝摆在面前,居然分毫不取,简直是有毛病! 皇上真是要被气死了。 一想到在北虏某个地方,有如此多的宝贝静静地躺着,却不属于自己,皇上内心就难受啊。 不把他们搞到手,皇上怎肯罢休。 结果苏凤仪话题一转,说道: “上次没拿,这次去拿嘛,沈大将军说他大概记得方位,去找找,说不定就找着了,这一百万两银子,就有着落了。 只是现在北虏小王子堵在宣府,得先把他给料理了。 不料理清楚了就去北虏掘地三尺拿银子,这么大笔钱,被北虏抢了可怎么办?皇上你说是不是。” 皇上觉得很对,只是担心: “朕听说沈大将军快不行了,还怎么去找秘宝?” 苏凤仪闻言,皱了眉头,气呼呼说: “瞎说,沈大将军好得不得了,一斧子能把北虏小王子砍成两半,哪里不行了?明明行得不得了! 皇上你要不要这些宝贝嘛,晚了,万一被别人先找找了,可就没了。” 皇上立马紧张起来: “既如此,还等什么!快快快,让沈大将军现在就去,朕现在就封沈大将军为统帅,为朕灭掉北虏军,取回秘宝!” 第59章 约定 苏凤仪和皇上密谈的时候,宣府第二道急报送到了内阁。 急报内容就一个意思:非是臣等无能,实是北虏太过凶猛,顶不住了,奏请皇上速速派人来救! 北虏小王子既已做了决断,一改前几次犹犹豫豫的试探打法,亮出獠牙,全军压上,自然凶残无比。 现在的宣府总兵孙大人又是个从没打过仗的,一上城墙见识了城外铺天盖地的千军万马,见识了北虏骑兵的凶悍野蛮,吓得都快尿了。 这种打法,就是双方在拿命填,拼得就是谁先扛不住。 宣府兵士还在死战,宣府总兵孙大人却已经在想着要怎么跑路了。 孙大人是个惜命的精贵人,被打仗的场面吓破了胆,哆嗦着下了城墙,飞奔回总兵府收拢了家小,收拾了细软,点了亲卫,什么都不管了,就想逃命。 然后孙大人就硬生生地,被兴和守将严将军给堵在了门口。 严将军是沈大将军的老部下,接了沈大将军的密信后,就把兴和的人和物资都撤离到了宣府。 孙大人不会打仗,严将军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没指望孙大人能帮上什么忙,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严将军在宣府边军中,一向颇有威信,这几日收拢兵士,清点物资,安排城防之事,孙大人是一问三不知,实都是严将军一手在操办。 严将军越是操办,越是愤怒,孙大人上台不过几个月,就把沈家三代守边关,几十年积攒的本钱,祸害了个干干净净。 原本的五万宣府兵士,是实打实的五万兵士,沈大将军治下,绝容不下虚报人数来多领军饷的事儿。 结果在孙大人的克扣军饷,公然卖官,杀良冒功的三套连招使下后,哗变的哗变,逃营的逃营,原本的五万兵士如今剩得连四万人都不到。 少了一万多人,孙大人不仅没觉得有问题,还沾沾自喜地将这虚构的一万多人的军饷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然后是军粮,宣府是九边重镇之一,沈家原本对军粮看得极重,起码囤了一年的粮食。 怕的就是若有万一,孤城被围,只要粮食足够,熬都能熬死敌军。 结果严将军盘查完粮库,气得当场就想把孙大人给剁了。 孙大人居然暗中倒卖军粮,军中粮库,几乎被孙大人倒卖了个干净。 没有人,没有粮,这样的局面,严将军也忍了,只要撑个几日,待沈大将军回归,宣府之危,自可解矣。 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作为总兵,当前宣府明面上的统帅,打仗打到一半,居然丢下自己的兵,跑了!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一旦总兵逃跑的消息传出去,兵士们必然以为兵败了,也会跟着逃跑,那这宣府都不用北虏小王子来打,自己就能破了。 要不是战局正胶着,担心动摇军心,严将军真是恨不得当场把孙大人给砍了。 严将军知道孙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跟他讲什么大道理,只道: “要么你跟我上城墙,要么我现在锤死你,你自己选。” 孙大人色厉内荏,仍在叫嚣: “你敢!我是你上官,你敢杀我!你若杀了我,你自己也活不了!” 严将军冷笑一声,手中大锤已经抡了起来: “活不了就活不了,严某乃行军打仗之人,哪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能怕死不成?!” 孙大人顿时怂了,严将军不怕死,他可怕死的很。 怕死的遇到不要命的,怎可能赢。 孙大人哭唧唧地跟着严将军上城墙,尤不死心: “那我派师爷写个急报总可以?催催援兵总行?” 严将军心想,宣府告急,国难当前,说不定皇上就能提前让沈大将军回来呢? 于是严将军就默认了,内阁收到的正是这样的急报。 接了急报,一看内容,裴宇心中明境,这急报虽写的急,但什么实质内容都没有,伤亡数字全无,一个将领都没死伤,未必是真的急。 而且宣府城墙,是沈家三代这么多年,一次次特意加修过的,又宽又厚又高,两封急报相差这么点时间,北虏小王子没可能这么快攻克。 这是助沈大将军出山的大好机会,于是裴宇假装不知其中关窍,即刻就去找皇上,陈言宣府当今的危急之处: “皇上,宣府之危,实乃京城之危,京城之危,实乃我大穆朝社稷之危,情势危急,请皇上速做决断。” 皇上本来就准备给沈大将军下旨,这急报一来,更是等不得,当即叫来乔贵,让他当场写圣旨。 乔贵还想拖延一番: “皇上,沈大将军不是还病着么……” 皇上刚想说沈大将军好着呢,又想起来皇姐叮嘱的话: “皇上,事以密成,秘宝之事,你可别说出去了,要被别人知道了抢了先,那可怎么办? 特别是乔贵,他太老实了,你跟他一说,别人这么一问,那不就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那这秘宝,可就不定是谁的了。” 于是皇上不耐烦地喝道: “让你写你就写,哪儿那么多废话,你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听你的还是听朕的!” 这话太重了,乔贵当场跪下了,虽不知长公主到底对皇上说了什么,让皇上突然这么坚决。 但圣心既已定,乔贵再不敢搞三搞四,麻溜地就把封沈大将军为统帅的圣旨写完交给了苏凤仪。 苏凤仪来得快,走得也快,取了圣旨,当即骑马飞奔回府。 长公主府内,梧桐已经把沈大将军回宣府的全套东西都准备好了。 简静斋中,沈大将军已备好马匹,行装妥当,万事俱备,只待圣旨。 苏凤仪进府门而不下马,直接快马闯进简静斋,笑道: “沈大将军,妥当了。” 说着,就将手中圣旨随意地丢了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接过圣旨看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笑道: “殿下威武,好,好,好!” 除此之外,再无多话,只郑重地对苏凤仪行了一个大礼道: “殿下保重,臣去了。” 这是沈大将军第一次对苏凤仪称臣,当他起身看过来那刻,苏凤仪觉得他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 她也郑重回礼道: “天下安危,本宫就托付给将军了,愿将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那一刻,沈权好像透过长公主那张脸,看到了当年的先皇,先皇也曾如此嘱托道: “洪先啊,天下安危,朕就托付给你了。” 沈权非是那等拖泥带水,儿女情长之人,压下那心中翻腾的思绪,重重点头,翻身上马,干脆利落,扬鞭而去。 一人单骑,单枪匹马,只身赴那守卫天下安危之约,往那宣府战场而去。 一人之姿,犹胜千军万马矣。 第60章 失踪 沈权前脚刚走,苏凤仪后脚就把沈大将军的风光大葬给安排上了。 刘安就这么失踪了,朱千户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刘安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儿一直压在苏凤仪心里,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 刘安是平凉王的老丈人,是平凉王嫡系中嫡系,他若有通敌的嫌疑,平凉王必定脱不了干系。 按理说刘安外逃,谢玄的凭证又做得扎实,以平凉王和刘安的关系,皇上必定会怀疑平凉王的不臣之心才对。 结果前几日平凉王进献了一只白孔雀和一封给平凉王妃的休书,皇上居然又轻易地相信了平凉王,相信自己的四叔只是家门不幸,倒霉碰上了这么个包藏祸心的岳家。 这样盲目地轻信,不但和皇上多疑的性子不符,而且和沈和那时候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平凉王是这本书的男主,剧情之神是为主角服务的,所以男主的主角光环不仅会影响主角团的人,还会影响到书中的反派,也就是皇上。 要破主角光环,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就如那夜沈和一般,否则稍有疏漏,又会让主角找到机会绝处逢生。 如果能抓住刘安,找出平凉王通敌的确切的罪证,在男主正式出场前,就把男主除掉,那就好了。 就算找不着平凉王的罪证,刘安本身也是个隐患。 如果她是刘安,现在走投无路,多半已经投到北虏小王子处,妄想着通过北虏入侵,平凉王造反,靠着从龙之功来翻身。 自古汉奸的危害远超敌寇,刘安对大穆朝堂太熟悉了,不得不除。 她叫来丹桂吩咐道: “沈大将军的丧事,动静要大,要让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大将军病逝而亡,将在长公主府停灵七日,然后下葬。” 既然刘安不出来,那就引蛇出洞,让他自投罗网。 梧桐在京城放了这么多轮关于沈大将军是生是死的真真假假的消息,突然听说沈大将军死了,刘安必定不信。 而这个时候,要想确切知道沈大将军是生是死,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打开沈大将军停灵的棺材,看上一眼,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所以,刘安,必定会派人来。 丹桂筹备沈大将军的这场丧事多日,一听正正经经可以办了,高兴地答道: “好咧,奴婢保证让沈大将军走得盛大,体面,煊赫,保证连京城的每一只耗子都知道,沈大将军走得有多风光。” 苏凤仪要求沈大将军的丧事要办得动静大,以丹桂观摩这么多场京城白事的心得来说,要想声响大,最快的方式就是游街。 于是丹桂当即安排,全府挂白,然后安排治丧队伍游街为沈大将军超度祈福。 队伍前面是三十二只唢呐开道,冥纸漫天,鞭炮齐鸣。 唢呐的声音本就极具穿透力,三十二只唢呐一齐响,那动静一出,能从城南穿透到城北,余音再从城东绕到城西。 不只耗子,那是鸡犬都要跟着叫唤,京城内外无一处能安宁。 队伍中间是一百零八抬纸器,纸做的豪屋高楼,雕梁画栋,画出来的美人奴仆,栩栩如生,数不胜数。 长公主府为沈大将军定的纸器,无不精致,无不稀罕,简直比过年的花灯都要好看。 于是京中各家,无不出门看稀奇,连瘫子遇到这难得的稀奇事儿,都能跟出二里地来。 最后是跟在后面,念经超度的八十位高僧。 八十个和尚一起念经,那场面,那气势,那魔音穿脑的阵仗,保证京城内外,十年之后,都有人会津津乐道这场盛大的游街。 府外是游街,府内则安排了停灵。 八寸厚的铁墙木刷漆棺材,停在了长公主府的正殿里,夜间还安排了守灵,正是整个府中夜晚火光最旺的地方,保证夜间来客一眼就能认出来。 苏凤仪在书房夜读,一直等到半夜,府里果然起了一阵喧闹之声。 门外守护的亲卫们担心有刺客,顿时紧张起来,各个拿起了手中的刀,将书房守了个严严实实。 苏凤仪充耳不闻,接着看书,上次派梧桐去办事,因是第一次,她放心不下,所以暗中给梧桐兜底。 但她总不能一辈子跟在梧桐背后,再暗中护她。 最快能让人成长的方式,就是放手让她去做,让她有做决策的权利,也让她有承担责任的风险。 所以这一次,苏凤仪准备放开手脚,让梧桐全权负责,全权做主,是成是败,留下的都是她自己的本事。 过了半个时辰,梧桐来了。 苏凤仪放下书,笑问道: “抓住了?” 梧桐答得自信: “启禀殿下,刘安的下落,审出来了。” 短短半个时辰,梧桐不仅把人抓住了,还把刘安的下落审了出来? 苏凤仪记得不久之前,梧桐还曾因抓住了刺客却怎么也审不出结果而沮丧,而落泪,短短的时日,梧桐进步居然如此神速,真是惊人的天赋。 下属做的好,一定要及时表扬,及时鼓励,正面反馈,任何时候都比责骂更有效。 苏凤仪见梧桐虽满脸正经,但明显抑制不住地等待夸赞的表情,于是立马夸奖道: “不错,本宫就知道,这事儿你定能办好。” 梧桐一下子高兴了,满脸笑意收不住,努力正经说道: “刘安躲在青边口,大老虎沟,每日飞鸽传书,和京城暗线通消息。” 青边口,距离宣府二十里地。 苏凤仪原本以为刘安已经投到了北虏小王子处,没想到他竟然躲在离宣府这么近的地方,那里山高水深,他躲在那里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而且青边口,苏凤仪对这个地名非常的熟悉,之前乔贵想引皇上北巡趁机夺取禁军的兵权,编造的白麒麟出没之地,就在青边口。 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苏凤仪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吩咐梧桐: “接着审,问问刘安打的什么主意,本宫进宫一趟。” 梧桐实在吃惊: “殿下,这么晚,宫门都关了,进不去啊。” “关了就再打开。” 苏凤仪拿了马鞭和弓箭,匆匆往外走,门外丹桂领了一个穿着夜行斗篷的人匆匆而来。 来人取下斗篷的帽子,竟是禁军统领陆弘! 这个时辰,宫门都关了,陆弘不在宫里,不在皇上身边,居然这副打扮,只有一个可能。 苏凤仪立刻问道: “皇上出了何事?” 陆弘来得匆忙,答得简明扼要: “皇上,乔,失踪。” 第61章 黄雀 陆弘作为禁军统领,管着京城的防务之事,若是皇上正大光明的出去,不论从哪里出去,他必定都知道。 所以皇上失踪,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皇上在宫里藏起来了,一种是皇上偷偷溜了出去。 陆弘这个时候来找她,说明他定然已经翻遍了皇宫却找不出皇上的踪迹,第一种的可能性不大。 而第二种,皇上之前有过先例。 苏凤仪问陆弘: “今日我出宫后,可又有人再见到"我"出去?” 三年前,皇上也曾失踪过一次,正是假扮成长公主,跟着乔贵,偷偷溜出宫,微服私访游乐去了。 皇上和长公主共用一张脸,男生女相,皇上打扮成长公主,只要不说话,不仔细看的话,一般人的确很难分辨出来。 再加上长公主出入宫禁之地,一向来去如风,无人敢查,所以三年前皇上扮成长公主出宫,那更是没人敢细问,大摇大摆就出去了。 那个时候杨阁老还未病倒,不仅管着朝中大小事,还管着皇上的言行和学业,对皇上颇有些严厉。 杨阁老严格要求皇上,是期望年幼的皇上在他的教导下能成长为明君,这样才能对得起走在他前面的太祖和先皇。 杨阁老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老臣,太祖打天下时,他是太祖的军师,太祖得天下后,他是太祖的首辅阁臣,太子的太傅。 先皇即位后,杨阁老已经快八十了,奏请先皇要告老还乡,又被先皇一句:“请先生助我。”给留了下来,没走成,依旧是首辅和太子太傅。 后来先皇临终推孤,杨阁老就更走不成了。 杨阁老将一生都奉给了苏家,三年前,杨阁老已经八十有三,担心年迈的自己时日无多,自己走后皇上皇位不稳,于是提前张罗起皇上的大婚和亲政之事。 三年前的皇上刚刚十五岁,他厌烦了自己贵为天子,却要事事受人掣肘,连多吃了个什么东西,说错了什么话,捉弄了个小太监都要被人说教。 因此对杨阁老这个从小管自己管到大,管东管西,什么都管的老头,厌烦有之,畏惧也有之。 按照皇家惯例,皇上大婚前,杨阁老安排了教导皇上人事的宫女。 杨阁老的选人标准,那自然是老实本分为佳,相貌什么的反而次之。 结果皇上嫌弃她们都无趣得像个木头,私下和乔贵抱怨: “朕贵为天子,连睡什么女人的自由都没有,这天子当得还有什么趣味,也不知是朕在当天子,还是他杨阁老在当天子。” 杨阁老德高望重,权倾朝野,对皇上身边的内臣要求自然也严苛。 所以乔贵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在皇上身边当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实人,而从皇上这句抱怨中,乔贵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风险和机遇并存的,可以扳倒杨阁老的机会。 杨阁老是厉害,但他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已经老了,而皇上已经长大。 乔贵伺候皇上多年,清楚的知道,皇上是一个只愿享受权力所带来的好处,而绝不愿承担权力所带来的责任和义务的人。 而这,就是老天给他乔贵的,天大的机遇。 权柄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待杨阁老倒台后,这权倾天下的权柄,自然就是他乔贵的囊中物了。 于是乔贵对皇上说: “皇上若不喜欢她们,小的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姑娘,温柔有之,妩媚有之,风情有之,美貌更是一等一的,皇上可要去看看。” 民间竟有如此有趣的地方,皇上一听就感兴趣,因怕被杨阁老发现,皇上偷偷装扮成长公主溜出宫去,然后跟着乔贵去逛起了京城最有名的温柔乡,销金窟。 一国之君,居然去逛青楼,此事若被杨阁老发现,作为挑唆皇上微服出宫逛青楼的主谋,乔贵只会九死一生。 重疾需用猛药,富贵险中求,乔贵赌的就是那十之取一的一线生机,赌的就是已经长大的少年天子,再不会同意,别人的意志凌驾在自己的权威之上。 果然,第二日皇上没有正常去书房读书,皇上失踪的事儿就被杨阁老发现了。 杨阁老惊怒,派了禁军满京城找皇上,最后在一个花魁的床上,找到了花天酒地一晚上,烂醉如泥的皇上。 把皇上带回宫后,杨阁老要料理此事。 他深知若此事处置不妥当,宫中人人都将奉承谄媚当成往上升的通天梯,本就心智不坚贪图享乐的皇上,在这样的宫里,不知会长成什么样的大昏君。 杨阁老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进谗言的乔贵,结果禁军刚把人绑了,在乔贵一声声的“皇上救命!皇上救命!”的惊呼声中,还在宿醉中,昏昏沉沉,衣衫不整的皇上冲了出来。 皇上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杨阁老当场怒急攻心,倒地不起。 皇上吼道: “乔贵乃朕的贴身内官,于朕亦师亦友,谁敢动他!” 好个亦师亦友! 被绑住的乔贵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赌赢了! 而真正的帝师杨阁老威名一世,侍奉了三代君主,临到老了,竟然沦落到和一个阉宦相提并论的地步。 第二日杨阁老府中就传来杨阁老中风在床的消息,杨家人替杨阁老递交了辞官信,上交了官服和官印,从此销声匿迹,再无涉足朝堂半步。 但这是三年前,三年前的皇上要出宫寻乐,还得乔装打扮,偷偷瞒着杨阁老。 现在这朝堂,再无杨阁老了,皇上若想出宫,自然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没有必要再行这手段。 苏凤仪这般问,问皇上是否又做起了,这乔装打扮之事,结果陆弘居然点了点头,说道: “申时,西华门。” 苏凤仪的长公主府在东城,所以她出宫一般都走东华门,极少走西华门,难怪长公主一天从宫里出去两次,都没有人发现。 申时出门,陆弘现在才发现,说明皇上当时是自己出去的,没有被人挟制,所以西华门的人只将长公主出宫当成了正常事一件,所以才没有禀告,直到被陆弘查出来。 苏凤仪又问陆弘: “你是如何发现皇上不见的?” 陆弘道: “崔。” 崔公公特意来提点陆弘: “陆统领,大事不好了,皇上不见了,厂公也不见了,您快派人去找找!” 先是避着陆弘出宫,然后又让崔公公引陆弘派兵去找,乔贵打的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恐怕是乔贵这老贼,对禁军的兵权念念不忘,见北虏小王子一事上,沈大将军已出山,也没了投机的机会,便动起了其他的歪主意。 陆弘虽是禁军统领,但没有皇上的旨意,他无权把禁军调出京城,否则就有谋反的嫌疑。 现在乔贵估计已经用了什么法子,把皇上哄出京城了,必定还给陆弘留了线索。 若是陆弘查出皇上的线索,不顾规矩,调了禁军出京城去护驾,那他就犯了私自调兵的大忌讳。 但若陆弘查出皇上的线索,甚至乔贵再安排个皇上遇难的场面,结果陆弘却听之任之,不去护驾,那正是给了乔贵机会,攻击他对皇上的忠心不诚。 陆弘无论选左还是选右都是死局,乔贵这个计谋的确高明。 苏凤仪现在只担心,乔贵真的把皇上带到青边口去。 皇上已经给了乔贵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平凉王给不了乔贵更多的了,乔贵投了平凉王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凤仪只担心,宫中也有平凉王的眼线,从乔贵第一次怂恿皇上北巡,去青边口抓白麒麟的那刻起,平凉王的人已开始暗中推动此事。 而刘安多半已在青边口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静等皇上入瓮了。 第62章 可信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君是谁很多时候并不重要,哪怕是个西瓜,是块木头,只要它杵在那里,就能保持局势的稳定,天下大体也都能保持太平。 只要有这个君在,旁人要取代它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再是野心勃勃之人,考虑到这个极大的代价,没有必胜的把握,一般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不是谁都像平凉王那样,有剧情之神为他服务,有主角光环保他不死。 但一旦这个君没有了,皇上又没有留下子嗣,剩下的藩王足足有二十一个,人人都有可能做这个君,藩王各自为政,那天下可就马上要大乱了。 而比君主没有了更可怕的事,是君主还活着,但是落入到了敌手,比如北虏小王子手里。 到时候两军对垒,沈大将军严阵以待,北虏小王子把皇上往阵前一放,让皇上叫沈大将军开城门,沈大将军该如何是好呢? 原书中,京城不就是被皇上叫开了门,这才轻而易举就破的么。 所以,必须要半路拦住皇上,再把他哄回来,带回来,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苏凤仪道: “我去找皇上,带他回来。” 陆弘皱眉: “不,我。” 苏凤仪按住他: “你不能走,相反你要留在京城,每日正常行事,假装皇上还在宫中,无事发生。 你是日日跟在皇上身边的,只要你杵在皇宫里,旁人自然就会以为皇上也在。 若你,乔贵,皇上三人同时不出现,傻子也知道皇上不在京城了。” 陆弘不能离京,乔贵又在一旁拱火,皇上若铁了心是要去找那白麒麟,若不是苏凤仪去,旁的人,只怕哄不住他放手,说不动他回来,便是去了也是无用。 而且皇上失踪的消息必须马上封锁住,绝不能传出去,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无论如何看,都是她去最合适。 苏凤仪盘算着,皇上申时出门,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走的应该还不远。 而且皇上不是个能吃苦的人,让他大晚上不睡觉赶路,他是定然不会愿意的。 所以现在乔贵和皇上定是宿在某处路上,若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过去,说不定可以赶上。 只是京城之中,以前朝臣宗亲再是常年累月见不到皇上,也总是能听到皇上的一些动静的,若是一点消息都留不出来,反倒惹人嫌疑。 而且乔贵和皇上一起失踪,两人同时没有消息,就更惹人揣测了。 仅仅陆弘照常行事还不够稳妥,若能再找一个人与陆弘配合,就稳妥多了。 苏凤仪对陆弘道: “你现在先回宫,再好好审一审崔公公,若乔贵想引你带禁军出去,定然会给崔公公留线索,待时机成熟时再爆出来。 你也别等着他自己爆了,撬开他的嘴,一次把线索都问清楚了,然后来裴府找我。” 前面的事儿陆弘都能理解,但讲到裴府,想到裴驸马,陆弘实在理解不了。 现在长公主和裴驸马的关系,已经深厚到这种程度了么,连皇上失踪这样重大的事,长公主都要和裴驸马商量了吗? 陆弘不由问道: “裴,可信?” 苏凤仪点头: “对,可信,要想瞒住消息,我们需要裴昭明。” 苏凤仪信任的倒不是和裴宇的感情,她现在和裴宇就是合伙人的关系,办得是共谋富贵之事,有的就是干干净净的金钱关系而已。 她信任的是,裴宇的能力。 以裴宇诡诈的性格,再加上他次辅的位置,只要他起了怀疑,只要他试探一次,稍加推导,就定能发现皇上失踪之事。 越是聪明人,破坏力越是惊人。 反正也瞒不过他,与其到时候他自己发现了,从中谋好处,坏了她的事儿,不如提前把他拉到贼船上来,让他出力。 陆弘却不知长公主所谓可信是指何种可信,只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黯然,只道: “好。” 虽他其实并不信裴宇,或者说他除了皇上和长公主,旁人都不信。 但长公主既想让他信裴宇,他便信裴宇,总不能让她难做。 陆弘答完,自回宫中准备审那崔公公之事。 苏凤仪又吩咐梧桐: “再好好审一审今晚擅闯公主府的来客,备好行装,待会儿点好十个府兵,一起来裴府等本宫。” 梧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脸肃色,应声答是,自去办差。 苏凤仪便单身一人,趁着夜色,骑着小白龙,往城西裴府而去。 到了裴府,苏凤仪亲自上前叩门,她之前也来过裴府几次,门房也认得她,见半夜敲门的居然是长公主,吓得当场跪下磕头。 苏凤仪直截了当: “本宫找裴昭明。” 正常情况下,两人虽有婚约,但还未婚配,就算是白日里上门,她也该先找人说一声,让裴府提前有个准备。 像她这么直接上门,实在不太周全,而且现在还是半夜的情况下。 但时间紧急,苏凤仪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周全不周全了,以苏凤仪在原书对裴宇的了解,想必裴宇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苏凤仪知道裴宇在裴家的院子在哪儿,也不需要人带,直接就往里进。 门房小厮见状,一个跟着她点头哈腰给她提灯笼,提醒她当心脚下,一个跟踩了风火轮似的,拼命往公子的院子跑。 小厮心里真是慌啊,长公主这半夜找上门,进门就直接往里闯的架势,实在是太像是来半夜捉奸的了。 他得赶紧去把公子给叫起来,万一公子床上有个美娇娘,可得赶紧藏起来,不然就要出人命了。 苏凤仪闯到半路的时候,裴宇出现了,他显然是睡到一半刚从床上起来,头发未曾束冠,连外衣都是随意披上的,和平日里相比,倒是加了几分不羁风流之意。 裴府家大业大,人多口杂,内里也是明争暗斗,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特别是两人相遇的时候,苏凤仪明显感觉到旁边有人在暗中观察。 裴宇却对那些探寻的神色不闻不问,笑得温柔: “殿下半夜前来,可是又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么?可是担心我房里藏了什么人?” 苏凤仪来得如此突然,必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而大事都是不能明说的。 裴宇能在转瞬间想到这么个儿女情长的理由,来挡住那些探寻的目光,倒真是个人才。 苏凤仪顺着他的话题,哼了一声: “哼,别想骗我,有没有,本宫看过才算!” 裴宇笑得更温柔了,甚至走过来,拉住了苏凤仪的袖子: “那就请殿下到我房内,好好看一看,查一查,好不好?” 第63章 托付 裴宇拉着苏凤仪的袖子,顶着众多暗中围观的目光,一路牵着她走,一直到进了自己的院子的书房才放下。 裴宇行礼告罪道: “殿下漏夜前来,必有要事,权宜之计,请殿下恕罪。” 苏凤仪不跟他客套,直接道: “裴大人,皇上失踪了。” 裴宇一听,内心大为震动,太过震惊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震惊的不是皇上失踪之事,以现在这皇上这样闹腾的玩法,生生死死是迟早的事儿,不管闹出什么事儿来都是理所应当的。 别说突然失踪了,突然驾崩都是合情合理的。 裴宇震惊的是,如此重要的消息,长公主居然就直截了当地跟自己说,什么时候他们俩儿的关系,已经深厚到这种程度了么? 他斟酌问道: “殿下是希望?” 苏凤仪道: “裴大人,外敌当前,兵士征战在即,皇上不能失踪,必须丝毫无恙。 本宫要你,每日照常入宫,一切如常,陆统领会助你遮掩皇上失踪一事。 本宫要出京一趟,寻回皇上之前,京城之事,就全权托付给裴大人了。” 裴宇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若殿下和皇上迟迟未归,京城又无皇子可监国问政,裴某该当如何?” 裴宇问得很隐晦,但苏凤仪一下子就听懂了。 裴宇问的是,假如皇上死在外面了,他又没有子嗣留下,那谁来继承皇位,对新的皇上人选,苏凤仪有什么想法。 不愧是裴家刻在骨子里的基因,考虑得就是长远周到,皇上出事,第一个想的不是怎么救皇上,而是怎么换皇上。 裴家对换皇上这事儿,真是丝毫压力都没有。 说不定裴宇心里还想,失踪而已,小事,又不是驾崩了,就算是驾崩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裴宇这么问,也算合情合理,皇上就这么跑出去,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万一皇上半路真出了事儿,总要有个兜底方案。 对苏凤仪而言,兜底方案就是,谁都可以当皇帝,但不能是平凉王当皇帝。 一个拿将士的命不当命,特意引外族入侵来挑起内部矛盾的人,还把这事儿视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人,不配当皇帝。 就算皇上死了,苏凤仪也要把弑君之名牢牢地按在平凉王身上,彻底斩断他的后路。 苏凤仪回答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有万一,请裴大人择宗亲贤能者,取而代之。 平凉王勾连北虏行弑君之事,有违天理,有违人伦,十恶不赦,罪不容恕,请裴大人昭告天下,并请新君起兵讨伐,必杀之为皇上报仇。” 新的皇帝要想皇位正统,再也没有杀掉弑君者,用弑君者的血来祭奠先皇更能证明自己的正统了。 有皇位这个天大的诱惑在前面摆着,二十一个藩王群起而攻之,平凉王就是主角光环再强,也顶不住。 听苏凤仪如此说,这次裴宇不仅是内心震动,连那一向温柔多情的伪装都维持不住。 长公主这决绝语气,分明就是在交代后事的意思。 还有这交代的内容,什么叫择宗亲贤能者取而代之,这是将江山社稷都托付到他裴宇手上了么?! 为何?! 他裴宇何德何能? 裴宇虽自负聪慧,却绝不自大,长公主以江山相托付,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他虽姓裴,不过刚过弱冠,之前一直在江南,为人低调,声名不显,也未曾办过什么闻达于诸侯的扬名之事。 他虽是次辅,不过刚当上没几日,根基尚浅,比不得朝中诸多大臣,三朝元老有之,忠心耿耿者有之,德高望重者有之。 无论如何看,在长公主这里,这样重大的事儿,都轮不到他来全权主持大局。 因长公主爱慕于他? 呵,骗子,他可不信。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裴宇第一次,卸下那多情温柔的伪装,抑制住诡诈的本能,真心实意地问道: “敢问殿下,为何将重于泰山之事托付给裴某,裴某实在不知,殿下对裴某的信重从何而来,可是因裴某姓裴?” 以真诚对真诚,裴宇问得真切,苏凤仪也答得坦荡: “非也,裴大人,本宫信你,非因你姓裴,只因你是,裴昭明。 此事,普天之下,四海之内,非裴昭明莫属。 京城之内,本宫举目四望,也仅能托付裴昭明一人。 裴君,此事,本宫托付于你,你可愿意?” 朝中大臣,苏凤仪一个都信不过,她信任的是原书证明过的,裴宇的能力。 一个在平凉王造反过程中一份力未出,却能在平凉王登基后,凭一己之力,击败平凉王整个旧班底,在三十岁前登顶首辅之位的男人,要想遮掩皇上失踪一事,轻而易举。 长公主言辞切切,若日出之灼灼,只照得裴宇心中的犹疑灰飞烟灭。 裴宇一方面理智地在心中告诫自己: “不要信,这是个骗子,骗子,骗子!” 另一方面,却又在苏凤仪每一句话中,都清楚地感受到了,真切二字。 裴宇不得不承认,长公主所言,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真心之语。 世间真有如此高明的骗子吗?能将假话讲的这样真? 世间真有如此豪赌的赌徒么?能将整个江山做赌注? 若真有,若真有,那也是他裴宇技不如人罢了。 若真如此,呵,他裴宇,甘拜下风。 裴宇收起了他那一向的温柔笑意,正儿八经地朝苏凤仪行了个大礼道: “裴宇人微言轻,何敢轻谈大统之事,若有万一,请殿下以江山社稷念,尽早回京主持大局。 伏愿殿下一路顺遂,京师之事,臣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静待殿下如愿而归。” 两人谈话的时候,门外守着的谷雨突然轻轻敲了敲门: “公子,殿下,长公主府来了好多人,还有陆统领也来了……” 苏凤仪和裴宇对看一眼,裴宇又恢复了那温柔的笑模样,推开门,见了门外众人,笑着对苏凤仪道: “殿下查验过了,可信过裴某了么?” 苏凤仪昂着头,高傲道: “算你乖觉,你要敢惹出些什么不干不净的风流债出来,本宫非拆了你这裴府不可。 好了,陆统领,回去转告皇上,都是本宫和裴大人之间的小误会,没什么大事。 梧桐,回府。” 裴宇一路将苏凤仪一行人送出裴府,望着一路远处的长公主一行人,谷雨哆哆嗦嗦地说: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长公主如此霸道,今日不过一句捕风捉影就要拆家,来日这真要成了婚……” 裴宇笑道: “来日,哪里来得来日,若有来日……” 若有来日,本公子,求之不得。 第64章 驿舍 苏凤仪出了裴府,跟着陆弘,带着梧桐和十个府兵,直奔京城西门而去。 京城大门夜间关闭,非军情大事不得开。 陆弘是禁军统领,管着京城的防务,有他在,京城就没有不得开的门。 陆弘吩咐守军开了西门,将苏凤仪送出西门外,还欲再送,苏凤仪道: “不必送了,我不过出门游玩几日散散心,很快就回来。 你回去,"皇上"还等着你呢,我不在的这些时日,皇上的安危你可要日日夜夜放在心上。” 陆弘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朝苏凤仪伸出了一只手指。 苏凤仪会意,伸出手,陆弘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鸡鸣驿 三个大字。 鸡鸣驿,在宣府和京城中间,离宣府,仅几十里地,恐怕这就是乔贵特意留给崔公公的线索。 平心而论,乔贵选择鸡鸣驿,的确是好好谋划考虑过的,鸡鸣驿是宣府和京城中间最大的驿站,驿卒也多,足足有二百多人,人多意味着安全。 乔贵要偷偷带了皇上出去,不想让陆弘知道,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带的人就不会多,他也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选了鸡鸣驿做为落脚点。 而且驿站用来接收京城崔公公传过来的消息,真是再好不过,陆弘若有什么动静,崔公公都可以用加急驿信快马送来,方便乔贵根据陆弘的反应进一步行事。 鸡鸣驿离青边口也近,乔贵也可用先派人去查探白麒麟的消息为由,安抚住皇上,让皇上能乖乖等在驿站里,不要乱跑。 这是一个风险极大,收益也极大的方案,也是乔贵这个天生的赌徒一惯会用的方案。 三年前,乔贵用一个赌局,用自己的九死一生,斗倒了权倾朝野的杨阁老,从此大权在握。 三年后的今日,乔贵要再用一个赌局,用天子的安危为饵,去赌禁军的兵权。 若是乔贵赌赢了,从此军权,政权一体都在他手上,就再无人能与他抗衡,动他分毫了。 苏凤仪握紧了手中‘鸡鸣驿’三个大字,抬头看了陆弘一眼: “这个地方,可有故人?” 陆弘点点头,苏凤仪会意道: “他乡遇故知,自是喜事一件,我晓得了,你回去。” 既已知晓乔贵和皇上在何处,苏凤仪再无迟疑,一马当先,一行众人,快马加鞭,西行而去。 苏凤仪的小白龙是大宛马,又称汗血宝马,马中名驹,一天最多能跑五百里地,区区鸡鸣驿,两百来里路,一日拿下,毫无压力。 只是照顾到随行府兵的马,无小白龙这般的速度,人和马也经不住昼夜不歇地赶路,一路走走停停歇歇,到了第二日深夜,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鸡鸣驿。 梧桐取了驿符给驿馆的驿卒查验,然后道: “锦衣卫办差,最好的厢房来六间。” 驿馆的驿卒日日和官员马匹打交道,见了苏凤仪的马,又见一行人的穿着,便知来人非常人,需得好生招待,再加上梧桐抬出锦衣卫的名头,驿卒更是不敢怠慢。 若是平日里,驿卒二话不说,定然就给梧桐把手续办了,但是今日,驿卒苦着个脸: “禀告上官,非小的不行事,只是这最好的三楼上房,一整层都被旁的上官给定了,二楼的厢房也是不错,又干净又宽敞,不知二楼如何?” 梧桐看了苏凤仪一眼,见长公主神色,便懂长公主所想,于是梧桐喝道: “岂有此理,哪里来的什么上官,还能尊贵过我们锦衣卫不成,让他让出来,三楼,我们要住!” 驿卒心里想到,尊贵过锦衣卫的,那当然有啊,锦衣卫如今的威风,哪及东厂厉害,你在我面前耍威风有什么用,有本事,到东厂面前去甩威风啊。 但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要动他这样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吏,那比踩死只蚂蚁还容易,所以驿卒这话也就只敢心里想想,说是半句也不敢说的。 驿卒一个也不敢得罪,点头哈腰地朝梧桐解释道: “三楼的上官,持的是东厂的驿符,这位大人,都是在外当差,为皇上效力,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二楼厢房也是好的,小的必定好好收拾干净,让各位上官住的舒心。” 驿卒本以为自己都给了个台阶给她下了,这姑娘就该顺着坡往下爬,这事儿就这么过了,谁知这姑娘一听东厂,好像眼睛都亮了,气性更大了: “凭他是谁,今日都得给我让出来!” 说完,一行人,居然气势汹汹就要往上闯。 神仙打架,凡人就要遭殃,驿卒大惊失色,连忙叫人去请还在睡梦中的驿丞大人。 驿卒着实慌啊,我的神呀,锦衣卫和东厂今日要是在这驿馆杠上了,打起来了,他们可怎么办! 苏凤仪一行人急往驿馆三楼而去,听驿馆驿卒这形容,他口中的东厂上官,多半就是皇上和乔贵一行人了。 就这么贸贸然上去,或许会冲撞了皇上,但现在旁的都不要紧,冲撞了再想个法子补救就是,还是赶快确认了皇上的安危,把他哄回京城去才是正理。 皇上微服出宫,现在又是深夜,夜深人静时,杀人放火天,若苏凤仪是乔贵,自然会在三楼入口两边楼梯都派兵把守,以隔绝闲杂人等,保卫皇上的安全。 但苏凤仪上了三楼,却见三楼入口,整个走廊都空无一人,四下安静,连一点人声都没有,仅有一个房间,有烛光透出。 苏凤仪心下一沉,对梧桐道:“去敲门。” 梧桐应声答是,邦邦邦邦把门敲得震天响,门内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 “是谁,大半夜吵人休息,找死!”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似乎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某个近侍的声音,但既不是乔贵的声音,也不是皇上的声音。 若是皇上在房中,给这个近侍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般说话。 皇上不在鸡鸣驿! 苏凤仪吩咐左右道: “给本宫把门砸了。” 长公主的府兵,每一个都是谢玄精心挑选过的,人人都是忠心耿耿,身强力壮,两个府兵闻言,合力朝房门撞去,一下就把房门撞开,直把房内的两个小太监吓得连声尖叫。 小太监咒骂之语还未喊出,已认出了来人是长公主,连忙下跪磕头,直呼饶命。 梧桐走过去,扯过他的头发,一把峨眉刺已经抵进小太监的吼间。 苏凤仪也不跟个小太监啰嗦纠缠,直接问他: “你的主子呢,去了何处?” 小太监被梧桐抵住要害,鲜血如注,吓得魂飞魄散,两股颤颤,这下什么都不敢隐瞒,哆嗦哭嚎道: “傍晚皇,不,主子,主子到楼下闲逛,遇到有两桌食客说在青边口遇到了白麒麟,要趁夜去捉,主子硬要跟着那两桌食客同去青边口,乔大人实在拦不住,留了我二人在此接应,其余人等,都跟着主子去了。” 第65章 夜袭 小太监口中那两桌食客,应当不是乔贵安排的人。 若是乔贵自己安排的人,他何需拦着? 而且崔公公还没给他传消息,他现在就把皇上给骗到青边口去,演什么皇上遇难的把戏,万一陆弘已派了禁军出京来找皇上,正好让陆弘救了皇上出了风头,那他乔贵的一番功夫,可不就是白费了么。 因此,苏凤仪判断,那两桌食客,定然是刘安安排的诱饵。 苏凤仪问小太监: “你主子带了多少人?” 小太监捂着自己的喉咙,又疼又怕,正哭咽抽泣来不及回话。 梧桐啪啪连抽了他两个大嘴巴子,喝道: “主子问你话,回话!” 小太监被打怕了,一手按住喉咙,一手捧着肿得高高的脸颊,再不敢哭,连忙回道: “连乔大人,共三十来人,都去了。” 乔贵带了三十来号东厂蕃役做护卫,刘安安排的诱饵仍然敢带皇上走,说明刘安对自己安排的人马,非常有信心。 要么是人多,要么就是战力强,无论哪个,仅苏凤仪现在带的这十来个人,要去救驾,都是不够的。 驿站的驿卒,倒是人多,但是让他们养养马可以,上战场救驾,实在是不够格,带他们去,没得添乱还打草惊蛇。 这时,驿站刚刚被摇醒的驿丞已到了三楼来,见了这一屋子的动刀动枪的架势,真是吓了一大跳,这京城来的上官也太霸道了,争个住的屋子罢了,怎的还见起血来了。 对驿丞而言,锦衣卫和东厂谁输谁赢都不要紧,只要不牵连到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就好。 而且在他治下的驿馆,可不要闹出什么人命官司来才是。 驿丞看得出苏凤仪才是主事人,忙打圆场和稀泥道: “请上官安,小的姓钱,上官既喜欢这屋子,小的这就给上官安排出来。” 苏凤仪问驿丞: “钱大人,宣府那边,现在什么动静?” 宣府是战区,鸡鸣驿离宣府近,又是驿站,负责信息传达,若有动静,鸡鸣驿当能收到。 钱驿丞见苏凤仪不纠结着住的地方,反倒问起了正事,忙道: “不敢当,小的升斗小吏,何敢当大人称呼,上官可是要去宣府办差?前几日北虏围了宣府,打得厉害,上官要去怕是进不得,现下倒是个好时机进宣府。 小的听说,因沈大将军病亡,今日起,北虏小王子要停战三天祭奠沈大将军,以示敬重沈大将军之意,连围城的兵都撤了,连退了十里地呢。 上官趁这停战间隙去宣府,定能进去。小的知道宣府后山有条小路可进城,可派人给上官带路,助上官一臂之力。” 钱驿丞是怕了苏凤仪这行人了,惹又惹不起,躲又躲不掉,不如干脆赶快把人送走算了。 宣府,苏凤仪自然是要派人去的。 一则,无论皇上现在在刘安手里,还是已到了北虏小王子手里,都必须尽快让沈大将军知晓,以做防备。 二则,现在这情形,要想起兵救驾,宣府离青边口仅二十里路,是最合适的出兵的地方。 至于北虏小王子搞的什么祭奠,苏凤仪是半点不信的,沈大将军是北虏小王子的杀父仇人,他能这么好心? 说不定用的是明修暗度之计,她若是北虏小王子,定然白天明里撤兵,麻痹宣府之人,晚上趁着夜深人静,宣府守卫松懈之际,一举攻城才是。 苏凤仪找钱驿丞借了书房纸笔,给沈大将军写了封短信,言呈当前之事,请沈大将军注意防范,发兵救驾, 然后派了两个机灵的府兵,跟着钱驿丞安排的驿卒,连夜快马前往宣府送信。 待送信的府兵走后,苏凤仪找钱驿丞要青边口附近的舆图,钱驿丞见这尊大佛还不走,哭丧着脸: “不敢欺瞒上官,小的位卑,所管仅这小小驿所之地,舆图精贵,又是军中之物,小的实在没有,若要舆图,需要州官府上方有。” 州府离这里就太远了,时间已来不及,苏凤仪也不纠结要详细的舆图,便道: “可有县志,取县志来。” 县志,这倒是寻常物,钱驿丞还真有,真给苏凤仪找了本宣府的县志来。 宣府的县志上虽有青边口的地图,但山河仅做示意之用,不太精确,苏凤仪要的也不是精确,她打开县志,翻到青边口那页,点到某处说道: “既要能藏人隐匿,若有不妥,又能迅速脱逃往塞外而去,仅有此处山隘,钱大人,可否借我一二熟悉青边口地形之人,陪我等前去探查一二?” 。。。。。。 同一时间,宣府总兵府议事房内,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将领,众将领正围在沙盘之前,听沈大将军安排战前部署会。 沈大将军指着青边口的某处山隘,此处与苏凤仪所说,正是同一处。 沈大将军道: “北虏小王子白日里退兵,若我是他,今夜夜深人静之时,寅时为佳,必来袭城。 北虏小王子连着三日重兵攻南门,为的是麻痹我等,则今夜,他必偷袭北门,若事败,必从青边口逃出回漠北。 老严,青边口伏兵,可安排妥当?” 严将军等了沈大将军多日,今日终于等到沈大将军归来,大晚上的,笑得一口大白牙都露出来了,白光晃得人眼睛都生疼。 严将军笑声如雷: “他不是后退十里路么,这么个大礼送来,我若不接住,岂不是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他前脚退兵,我后脚就把伏兵安排出城了,自然安排妥当了,哈哈哈哈。” 沈大将军又问另一个邱将军: “邱将军,北门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邱将军原是孙总兵的副将,是孙总兵手下,难得的不是靠送钱而是靠会打仗上位的副将。 今天白天沈大将军病亡的消息传来时,孙总兵趁着严将军不注意,领了人又跑了,结果跑到一半,正好碰上只身回宣府的沈大将军,被沈大将军当场一斧子劈成了两半,砍了祭天。 邱将军原以为自己身为孙总兵的副将,会受牵连,没想到沈大将军不拘一格降人才,不仅没降自己的职,还把如此重任交到自己手上,激动地说道: “大将军放心,末将皆已办妥。” 沈大将军收了舆图,大笑道: “好,好,好,得众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寅时,宣府一片寂静之时,北虏小王子果然夜里来偷袭,全兵压上,攻击北门。 第66章 内讧 苏凤仪让钱驿丞寻一个熟悉青边口的人,钱驿丞也没敷衍她,果然在驿卒里寻了一个青边口本地人,一个黑黑瘦瘦的老汉。 可能因钱姓是当地的大姓,或者钱驿丞秉着有钱一起赚的原则把自家族亲也弄来当驿卒,这老汉也姓钱。 钱老汉极其熟悉青边口地形,见了苏凤仪指的山隘道: “晓得噻,以前老汉我放羊常从那儿过,从那出去就是草场,美的很嘛!” 钱驿丞恨不得马上把苏凤仪一群人送走,闻言道: “叔,美得很就赶紧的,别耽误了上官的大事儿。” 钱老汉也给力,带着苏凤仪一行人先骑马,再翻山抄近路,在天快蒙蒙亮时,一行人到了山隘对面的小山坡上,隐匿起来。 山坡下,山隘内,刘安带着一群人正和一群北虏人对谈,而皇上和乔贵,皆被捆住了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两人旁边,躺了不少尸首,估计是乔贵之前带的人。 刘安加北虏人,两拨人合起来足足有两百号人,若是在山隘两边提前埋伏,要杀乔贵几十人一个全灭,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苏凤仪这边仅十来人,要杀这全副武装的两百号人,那可就难了。 按理说皇上都抓住了,两拨人就该携手下一步,拿皇上去谋好处了,结果不知什么原因,两拨人越说越激动,像是要打起来一般。 离得远,若谢玄在,以他的耳力,或许能听清楚,但在场众人,却实在听不清两拨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梧桐这姑娘,跟着跑出来一趟,胆子越来越大,如此凶险之地,她不仅没害怕,反而跃跃欲试道: “殿,不,主子,卑职下去一点听听看他们在说什么,反正我身形小,他们注意不到我。” 苏凤仪按住这胆大包天不要命的姑娘,说道: “不必,不用听也知道,此情此景,还能如何,左右逃脱不过一个分赃不均内讧罢了,且随他们闹去,若他们真打起来,再好不过。 就算不打起来,只要他们再逗留拉扯几个时辰,沈大将军的兵也必来了。 既如此,不要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钱老汉在一旁道: “就是嘛,就是那点事嘛,分赃嘛,我跟你们说,那个说咧,你说他是你们的皇上,他就是皇上嗦? 我怎么晓得你是不是随便找个人来骗我的噻?我得带回去给我们王看一看才晓得是不是真的皇上嘛,哎呦!” 听到这里,钱老汉吓一跳,惊恐地看向苏凤仪,问到: “这位锦衣卫大人,躺地上那个,不会真是咱们的皇上?” 梧桐也吓一跳: “隔这么远,老汉你都能听到?他们还说什么,你快接着听听!” 钱老汉点点头,又继续听,越听越惊恐: “然后这个说,你等不讲信用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噻,不给钱休想带人走嘛。 然后那个又说,你们大将军都死了嗦,没有这个皇上去叫门,我们的王也能打胜仗嘛,他现在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噻, 我们吃亏了噻,便宜点噻。。。。。。” 钱老汉听得都快站不住了,腿都软了,人都快晕了,直接瘫软跪坐在地,眼巴巴看向苏凤仪: “真是咱们皇上啊?皇上不是在皇宫嘛?咋过让这帮外族人给抓到这里来了噻?” 苏凤仪不答,反问他道: “钱老汉,你们老钱家,现在最有本事,最有出息的人是谁?” 怎么突然就聊到老钱家了呢,钱老汉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 “自然是我们那大侄子噻,他是驿丞嘛,是当官的噻,可是我们老钱家祖坟冒青烟才出的一个官老爷哦。” 驿丞是个连从九品都算不上的不入品的小吏,在钱老汉的心里,却已经是天底下,他所能接触到的,最有权势之人了。 驿丞不算官的说法,苏凤仪也不去纠正钱老汉,只笑道: “很快就不是了,因为你们老钱家,要出你这么个,救驾有功的官老爷了,钱老汉,那地上躺的正是我大穆朝的皇上,本宫乃大穆朝的长公主。 本宫命你,从现在开始,下面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一五一十报来,待救出皇上,本宫授你锦衣卫正七品总旗之职,你可愿意?” 钱老汉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梦,晕乎乎问道: “正七品,正七品是多大官噻?比我那大侄子官还大嘛?” 梧桐在一旁冷不丁来了句: “你那大侄子那怎么能比得了,知县才七品呢。” 钱老汉口中喃喃道: “我老汉要当知县了,我老汉要当知县了!” 这下不是要晕了,两眼一翻,真晕了过去。 梧桐早有准备,往钱老汉人中上狠狠一掐,钱老汉幽幽转醒,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确保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巴拉巴拉就开始给苏凤仪讲,下面两拨人都在聊些什么。 一长串一长串的叙述,果然不出苏凤仪的所料,总结下来就两个字:内讧。 大体因利而起的团伙,前期合作时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什么都好,什么条件都敢答应,什么好处都敢忽悠。 团伙作案嘛,谁知道能不能成呢,先答应了,再说,等成了,也可以反悔嘛。 但一旦到了分赃的阶段,大家可就没有这么好商量了,一分一毫都要分的清清楚楚,连这只大肥猪上的毛,谁多分一根,谁少分一根,都要计较得明明白白。 若是没分清楚,谁要觉得吃了亏,自然要大打出手,兵戎相向,当场表演个黑吃黑。 现在苏凤仪看到的,正是刘安和北虏人谈分猪肉谈不拢的场景,而她们已经寻了一天两夜的被捆在地上的皇上,就是那头待宰的大肥猪。 苏凤仪听着听着,发现刘安竟然渐渐松口了,似乎准备要答应北虏人的条件,没有这么多银子,也把皇上交给他们。 这也很好理解,刘安图的根本不是什么银子,而是大业,要银子不过是装装样子免得北虏人得的太过容易起疑心,就算北虏人一分钱都不出,他也会把皇上交出去。 眼看两边消除分歧,达成一致,就要一手交人一手交货,银货两讫,摔锅散伙,苏凤仪举起了手中的羽箭。 内讧是么?不闹出人命,算什么内讧呢? 挟持了皇上还想全身而退,想得美! 且让本宫,再帮你们烧一把火! 苏凤仪弯弓射箭,对准天上月,连着三箭射出。 一箭落下,正中北虏人负责谈判的小头头的眉心,小头头应声倒地而亡。 又两箭落下,一只射中小头头左边北虏人的右眼,一只射中小头头右边北虏人的左眼,两人惨叫一声,倒地惊嚎不止。 钱老汉还在尽职尽责地给苏凤仪传话: “使诈!使诈!中原人使诈!误会!误会!都说了误会!你敢砍我,看剑!去死!” 看着山隘下乱砍乱杀成一锅粥的两拨人,苏凤仪终于满意了。 嗯,有本宫助尔等一臂之力,这才算是,稍微有点内讧的样子了嘛。 第67章 救驾 刘安和北虏人这两拨人,猪脑子打狗脑子,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钱老汉实在担心极了。 天爷啊,你开开眼,让咱们老钱家的祖坟青烟再冒一冒! 刀剑不长眼,几百号人呢,万一把皇上给砍死了,或者踩死了,那他钱老汉的县老爷就当不成了! 不行,不行,人生能见几次皇帝,能有几次机会遇上这救驾的大事?! 他钱老汉都快六十了,半边身子都要埋土里了,还怕啥,干了! 想到长公主说的那一串,他都没记住名字,只知道和那县老爷一般大的官职,钱老汉是腿也不软了,头也不晕了,中气十足地将胸脯拍得叭叭响。 钱老汉向苏凤仪主动请缨,要下去于一片混乱中,把皇上给,捞上来。 什么叫捞上来? 苏凤仪听了这形容词,也有些晕,劝道: “钱老汉,别冲动,救驾立功是要紧,但性命更是要紧,你跟本宫说说,下面乱成这样,一不小心就要出人命,你这个捞是要怎么捞?” 钱老汉随身带着个小行囊,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抽出一根长长的绳子,打了个结,往树上一抛,给苏凤仪做示范道: “大人你看嘛,就这样子捞嘛,牛掉沟里,羊掉河里,我捞牛捞养,都是这样子捞嘛。” 他这一抛,还真让他从树上捞下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来,钱老汉放了麻雀,左右望了望,还想再捞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本事。 苏凤仪忙叫住他: “好,好,本宫信你,你且去试试能不能把皇上捞上来,本宫派几人助你,护你安全。” 钱老汉顿时笑开了颜: “好滴嘛,大人你看好了噻!” 钱老汉说着,已经飞檐走壁往下冲。 梧桐忙叫了几个府兵跟着他,还不忘嘱咐道: “钱老汉你别捞错了,只捞皇上,皇上是年轻那个,年纪大的那个不要管!” 钱老汉带着府兵去玩高空飞人捞皇上,苏凤仪则盯着战场,凡是有人打架打得离皇上躺的地方近了,她就一箭补过去,每一箭都正中要害,瞬间毙命。 皇上身边就跟有了结界似的,很快苏凤仪就给钱老汉清出一片小小的清净地来。 钱老汉虽然看着瘦,但身手矫健,力气也大,捞牛捞羊也练出了准头,趁着皇上身边没人,一根绳结抛下去,就把皇上给套住了。 跟着钱老汉的府兵立马拉住了绳子的尾巴,几个人暗戳戳地,默不作声地,借着那根绳子,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中,嘿咻嘿咻开始拔萝卜,拉着皇上就往上拖。 皇上估计是被打晕了,头冠早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被拖着在地上走,任谁的滋味儿都不好受,皇上是硬生生被疼醒的。 醒来之后,皇上见自己被倒拖着走,还以为自己是被放在马后面拖着走,不由大叫: “放肆,放肆!” 一只羽箭咻得一声,擦着皇上的头发直射而下,一个被皇上叫声吸引而来的北虏人应声倒下。 见了那只羽箭,皇上好像小蝌蚪找到了妈妈,努力抬头往上想要去找苏凤仪,眼角余光瞄到苏凤仪的身影,一下子泪崩道: “是皇姐,是皇姐来救朕了。” 听到这话,一直倒地装死的乔贵,终于不装了。 他从地上悠悠醒转,虽手脚被缚住,仍勉力爬起来,一跳一跳到了皇上跟前,用自己的身体做肉垫把挂在半坡上的皇上往上推。 乔贵一边推一边表忠心: “皇上,快走!” 乔贵知道,自己这一局赌输了,不仅禁军的兵权没了着落,只怕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算现在他能跟着回去,皇上醒过神来,也会治他的罪。 所以,他准备再开一次赌局,这一次,他为自己下的赌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那捞人的钱老汉一看,嘿,闹呢,就你那小身板推的力气,跟没推不是一样吗?有什么区别么? 但皇上可不这么想,乔贵不顾自身安危先助他逃脱,这样忠心的奴才,皇上怎舍得抛下他。 钱老汉脚踩在半山壁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皇上捞了起来。 他给皇上取了手上的束缚,准备托皇上一把一起往上爬。 结果皇上不走,却叫道: “皇姐,救乔贵!救乔贵!” 苏凤仪举起了羽箭,她在考虑,这时候如果她一箭杀了乔贵,就说是射箭没射准误杀的,皇上会不会信? 这时,乔贵已叫道: “皇上快走,不必管小的,以后小的不能侍奉皇上了,请皇上务必保重龙体!小的,去了!” 乔贵说完,一头撞到山壁上,就此倒下,生死不知。 乔贵相伴自己多年,为了自己居然甘愿赴死,皇上如何能受得了这个,大叫道: “乔贵!乔贵!” 本来两边人多,打得不可开交,刀来剑往,吵吵嚷嚷,皇上这么叫也没人能分辨得出来。 但两边人在争斗中各有死伤,苏凤仪又一直在暗暗放冷箭,一箭死一个,这一下死了这么多,皇上一叫,刘安就听到了,抬头一看,就看到了。 刘安大惊,呼左唤右,立马就要飞身来抢皇上。 钱老汉一看,叹道: “哦豁,玩脱了。” 钱老汉边说边摇头,然后挽起了袖子,评估着皇上的身板,然后一把把他抱住横抱在手和身体之间,撒丫子就跑。 苏凤仪刚刚一直留着刘安没杀,为的是营造一种,埋伏的弓箭手都是刘安安排的假象,这样才能引得双方内讧血拼。 现在既然刘安已经看到了,那就没必要留着他了。 擒贼先擒王,刘安一死,雇主都死了,他带的那帮人必定四下逃命,自然就不会再来追杀苏凤仪一行人了。 苏凤仪大叫一声: “刘安!” 刘安几乎当场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一支羽箭一下射穿了他的心脏。 刘安口吐鲜血,难以置信地握住自己胸前的箭,倒地而亡。 钱老汉一手夹着皇上,一手拿着绳子,如狂风一般,从苏凤仪身边刮过。 钱老汉口中还大叫着: “我是县太爷,我是县太爷,我是县太爷!” 山下北虏人已在寻路上山,苏凤仪一行人已收拾完东西,跟着钱老汉,抄着近路,如一阵风般,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68章 诱饵 钱老汉靠着能当上“县太爷”的强大精神支撑,在身负一个大活人的情况下,在这山间崎岖的小路上,依旧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钱老汉带着苏凤仪一行人,一口气翻过一座山头,将那群搜山而来的北虏人远远地抛之在脑后。 待找到了来时的马,追兵也不见了踪影,钱老汉力气耗竭,再也支撑不住。 他把皇上放到地上,整个人四仰八叉直接瘫倒在地,直滩成了一团泥,简直都要和这大地融合到一起。 钱老汉口中嚎道: “跑不动了噻,歇歇嘛,歇歇嘛,真是跑死老汉了哟,累死老汉了哟,渴死老汉了哟!” 梧桐自己也快跑断了气,渴的喉咙要冒烟,一边呼呼喘着气,一边去马儿处取水囊。 梧桐虽渴得要命,自己先不喝,先取了钱老汉的水囊给他: “县太爷,大功臣,快喝。” 有人叫自己县太爷,钱老汉高兴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抱着水囊,一边喝,一边嘿嘿嘿地傻乐,觉得自己又全身都有了力气。 皇上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此刻也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泥污,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看着苏凤仪: “皇姐。。。。。。” 苏凤仪对他道: “钱老汉救驾有功,理应当赏,皇上封他做个锦衣卫总旗,可好?” 皇上前半辈子遭过的所有罪加起来,都不及今日的万分之一,刚刚死里逃生,哪里还会说不好,忙点头道: “好好好,回去朕就让乔贵写个。。。。。。” 说到一半,想到乔贵也不知是生是死,心中黯然,声音渐小道: “朕让崔石写个封总旗的圣旨给他。” 苏凤仪知道皇上心中在想什么,只做不知,又问钱老汉道: “钱总旗,你可听到了,君无戏言,回去咱们就升大官。” 钱老汉一下子跳起来: “走走走嘛,不歇了噻,不歇了噻,咱个一口气回驿所去噻!” 苏凤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将皇上从地上扶起来,问他: “皇上能自己骑马吗?这里离鸡鸣驿仅几十里地,快马过去,到了鸡鸣驿,就安全了。” 皇上口中说能,但扶着苏凤仪的胳膊,一个腿软,差点没摔下去,哭唧唧道: “皇姐,朕走不动了。” 苏凤仪记得以前皇上总是做着御驾亲征的美梦,幻想着率领几十万大军,一声令下,踏平北虏的壮阔场景,结果现在不过几百人械斗的小场面,居然吓得腿都软了。 可见世间多是叶公好龙之人,再是心向往之,若真见了,却吓得魂飞魄散,连站都站不稳了,便是真龙天子也是如此,也不例外。 苏凤仪叫了一个府兵,让他骑马带皇上同行,一行人翻身上马,往那鸡鸣驿而去。 行了不过一里地,在前面带路的钱老汉突然停了下来,下了马来,耳贴于地,凝神细听,然后道: “不对头哦,有好多好多人,往这边来了噻。” 梧桐喜道: “是不是沈大将军,派人来救驾了!” 苏凤仪问钱老汉: “钱总旗,很多很多人,是多少人,脚步声如何,是整齐呢,还是凌乱呢?” 钱老汉面色沉重: “不对头哦,这个动静,起码是大户家几万只牛进圈的动静噻,这个脚步声,是羊遇到了狼的脚步声,乱得很嘛。” 宣府总共才几万守军,而且和北虏小王子还正打着仗,沈大将军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马都派了来救皇上。 而羊遇到狼的脚步声,是惊慌逃跑的脚步声。 所以,来的不是沈大将军的救兵,而是北虏小王子的逃兵! 多半是北虏小王子战败,携着他那几万的逃兵,往这里来了。 一旦北虏小王子从青边口逃出,到了塞外,到了那一马平川的草原,那浩瀚茫茫的大漠,就如鱼入了水,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所以沈大将军必定派了军马在后追击,甚至如果沈大将军算的再准一些,有可能在青边口山隘狭长处,设了埋伏,专门等着北虏小王子。 不,苏凤仪笃定,不是可能,以沈大将军的能耐,他若要拿下北虏小王子,绝不会给他逃到此处的机会。 容他逃到此处,定是因前面设了埋伏专等着他。 两军主力即将在此决战,而夹在中间的他们这十几个人,即将直面十万大军混战的战场。 苏凤仪当机立断,必须立刻带皇上离开这里,十几个人如果裹挟进十万大军的大混战,绝无生机。 苏凤仪问钱老汉: “钱总旗,可有其他路能避开前方逃军?” 钱老汉是青边口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青边口住了快六十年。 被自己的大侄子搞进鸡鸣驿当驿卒混俸禄之前,钱老汉在青边口放了快六十年的牛羊。 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条路,甚至连每一个熊瞎子窝冬的山洞在哪儿,他都知道。 钱老汉将能想到的每一条路都想了想,回道: “骑马的话,好多人哦,玄得很嘛,避不开嘛。” 苏凤仪听出了他的话中话,问道: “弃马呢,步行可有路出去?” 钱老汉点点头: “倒回去,有条河,走水路嘛,就是。。。。。。” 就是再倒回去,很可能遇到之前追赶他们的追兵,就算是一时避开,北虏的两派兵马一汇合,北虏小王子马上就会知道,大穆朝的皇上就在此处。 若她是北虏小王子,必然派出所有人马,立刻搜山找大穆朝的皇上,只要找到皇上,挟持为人质,局面立刻翻盘。 没有人能担负起弑君的罪名,沈大将军也不例外,只要有皇上在手,沈大将军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而北虏小王子从此就能狮子大开口,使劲找大穆朝敲竹杠要东西,要钱要地,要金要银,从此把大穆朝当成棵摇钱树,隔三岔五就来要次好处,可不比直接抢还来得痛快省心。 河面开阔,又没有遮掩,若走水路,几万人要搜一个皇上,分分钟就能搜出来。 要想让北虏小王子不去搜查皇上的下落,除非,除非已经有一个皇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作为诱饵,再将这群北虏逃兵,带到沈大将军设好的埋伏圈去。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苏凤仪看着皇上,然后说道: “皇上,衣服换了,给我。” 第69章 追兵 钱老汉带路,众人又原路折返回去半里路,很快找到了他口中的那条顺流就能出青边口的河。 皇上本就男生女相, 如今换了苏凤仪的衣裳,挽了头发,脸上还被梧桐涂了一堆白白的东西,眉眼尽显娇柔,打眼一看,怎么看怎么是个柔弱的姑娘,任谁也不会把他往皇上身上想去。 皇上已经由府兵护卫着下了水,又回过头来,站在河中央,红着眼睛,都快哭了,口中叫道: “皇姐,皇姐,一起走!” 而梧桐抱着苏凤仪,已经大哭了出来: “卑职不走,卑职要跟着殿下!” 苏凤仪穿了皇上的衣裳,束了发冠,远远望去,当真是个英俊的少年郎,那相似的眉目,活脱脱就是当真的圣上。 这时要有个不知情的人路过, 定当这是对小情人泪别呢。 苏凤仪握住梧桐的肩膀,将她扯开,让她站好,然后问她: “梧桐,你本名叫什么?” 梧桐虽不知殿下为何如此问,依旧老老实实答道: “卑职原名,鹿青桐。” 苏凤仪给她擦掉眼泪,然后说: “鹿青桐,你听好,本宫现在便放你归去,从此刻起,你就是良民鹿青桐,而非我长公主府的奴婢梧桐了。 本宫命你,护卫皇上平安到达鸡鸣驿,你若能办成此事,待本宫归来,定聘你为我长公主府长史,享朝廷正五品俸禄。 若本宫不归,白果那里,本宫给你们四个都留了嫁妆,你们各自取了归家,去。” 梧桐哭得不能自已, 就是不走,抓住苏凤仪的袖子只道: “卑职不要俸禄,不要嫁妆,卑职要跟着殿下,护着殿下的安危!” 苏凤仪喝道: “鹿青桐,你可是要违抗上令!这就是谢玄教你的本事?不是要做本宫手中的刀么,本宫手里,可不留不听话的刀。” 梧桐这才擦了眼泪,给苏凤仪磕了个头: “卑职遵命,必不负殿下所托,定将皇上平安送回,卑职在鸡鸣驿,等着殿下,平安归来。” 说完,梧桐头也不回地,冲进河中,扶着皇上,渡河而去。 。。。。。。 苏凤仪身边,如今仅剩钱老汉一人,虽刚已确认过,如今她又问了一遍钱老汉: “钱百户,你可想好了?趁现在,若随他们同去,还来得及。” 钱老汉头摇得如拨浪鼓: “不同去,不同去,六品的官哦,比县太爷还大的官哦,县太爷见了我都要磕头哦,咋个能不要嘛,傻子才不要噻。” 苏凤仪又给钱老汉要了个官,锦衣卫正六品百户之职,前提是他要给她领路,去找沈大将军的埋伏圈,把北虏的逃兵,领到沈大将军的埋伏圈去。 如此九死一生之事,所立军功,值当一个百户之职。 虽说知县和百户,一个是文官系统的,一个是特务系统的,就不是一个系统,也不用谁给谁磕头,但既然钱老汉想要,待此间事了,苏凤仪高低也得找个县太爷给钱老汉磕个头再说。 钱老汉说在刚刚两拨人械斗的再前方,两里地处,当地人都称那里为一线天,是青边口山隘最窄处,几乎只能同时过一到两人。 那里属于放羊放多了,羊都能卡住的地方,苏凤仪判断,那里应当就是沈大将军安排的伏军之地。 苏凤仪对钱老汉道: “钱百户,你家中可有儿子,孙子?百户可世袭,以后你干不动了,就传给你儿子,你儿子干不动了,就传给你孙子,这百户,世世代代都是你家的,跑不到别家去。” 钱老汉一听,长公主居然给他搞了个可以传家的宝贝官职,顿时不仅全身都有力气,那力气大得简直能当场上山打老虎。 钱老汉翻身上马,催着苏凤仪: “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快走,现在就走嘛!” 钱老汉在前,苏凤仪在后,翻山过河,纵马而行,一路往一线天而去。 行到半路,果然遇到之前的追兵,追兵众多,钱老汉带着苏凤仪迂回而行,苏凤仪一箭一个,又放倒大半,只这一迂行,速度便慢了下来,身后滚滚的北虏大逃军已至。 逃到最前面的,正是那偷袭不成反蚀把米,打了个大败仗,如丧家之犬的北虏小王子。 两边北虏人一汇合,属下一汇报,北虏小王子一听前面的居然就是大穆朝的皇上,狂喜道: “天不亡我!传令下去,不得放箭,务必活捉大穆朝的皇上!” 对北虏小王子来说,死掉的大穆朝的皇上可没什么用,说不得还会激起沈大将军的报复之心,但活着的大穆朝皇上,那可是作用大大的有啊! 北虏小王子心里真是悔啊,昨日刘安传了信给他,说是活捉了大穆朝的皇上,要跟他换银子。 北虏小王子当时就没信,觉得这是个针对自己的圈套,刘安是大穆朝的官,没道理抓自己的皇上给外族人换银子,一听就是假的。 说不定就是刘安搞了个假皇上,摆了个鸿门宴,要骗他去,然后抓了自己去换功劳呢。 北虏小王子因为不信任刘安,就没有亲自出马,只派了个副将出马去见刘安。 不仅如此,北虏小王子心里还暗暗想道,假设这是沈权设的计谋,我先表面答应下来,他必不设防,那我今晚的偷袭之事,就更是胜券在握了。 哪里知道,他觉得胜券在握的偷袭,沈权却早有准备,还将计就计,佯装城败,把他骗进瓮城。 翁城内洒满油脂,柴薪,拒马枪,北虏小王子一进瓮城,沈权就下令关门放火,顿时整个瓮城都是火光一片,若非属下拼死救出,北虏小王子早就被烧死在翁城之中了。 这口恶气,如鲠在喉,北虏小王子急于逃命,直憋到现在还未散去。 北虏小王子命令不得放箭,苏凤仪马上就知道了,周围的人都只追不放箭了嘛,一想就知是怎么回事。 北虏人不放箭,北虏逃兵又追得如此近,对苏凤仪来说,却是个机会。 因为她突然发现,她和北虏小王子居然离得这般近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正是此时! 苏凤仪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的马跑得比别人的快,仗着自己百步穿杨的设定,调转马头,在北虏小王子诧异的目光中,连射三箭,朝着北虏小王子眉心而去。 第70章 伏兵 也不知是苏凤仪运气不好,还是北虏小王子运气太好,总之北虏小王子命不该绝。 有一个北虏兵立功心切,跑得比北虏小王子还快,正巧拦在了两人之间。 三箭全送给了这替死鬼,白白浪费了苏凤仪三支好箭。 府兵们要去渡河,不方便背太多箭囊,于是苏凤仪在小白龙上挂了好几只箭囊,但这么浪费在炮灰身上,她也心疼。 北虏小王子被偷袭,气得咬牙切齿,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在后面大声喝骂道: “有种不要跑,且来与本王一战!” 苏凤仪朝他挑衅蔑视一笑,理都不理他,毫不恋战,一挥马鞭,跑得更快了。 小白龙一骑绝尘,不仅一下子就把北虏小王子的咒骂声扔在后面,还分分钟就追上了吓得脸更黑了的钱老汉。 钱老汉脸皱得比核桃还难看: “我滴菩萨哦,几万人在追嘛,你咋个还乱跑噻!你咋个还倒回去咯,你恁是要吓死我咯了嘛!” 苏凤仪在奔跑的狂风中大笑道: “不乱跑了,不乱跑了,保证不乱跑了,还有多远?” 两人越过一条小河,转了个弯,钱老汉往前一指: “到了噻!” 眼前两座高山横亘在眼前,巍峨耸立,拦住去路,两山之中,仅有一条小道蜿蜒而出,宽处可容十来人同行,窄处仅容一两人并行,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一线天。 此时高山上静谧安详,仅有虫鸣鸟叫之声,丝毫看不出有人埋伏的痕迹。 钱老汉不由心里打鼓,担忧问道: “真的有伏军啊?咋感觉不像嘛,出了一线天,到了草场,就是平地,没有地形优势,我们就跑不脱了哦。要不要换条路嘛?” 苏凤仪一马当先,挥鞭而去,笑道: “跑不脱就跑不脱,钱百户,能不能让县太爷给你磕头,就看这一遭了!” 有“县太爷给我磕头”这剂光宗耀祖的强心剂在,钱老汉再不迟疑,紧跟着苏凤仪入了那一线天。 北虏小王子今日被火烧了,打了败仗,本就心情不好。 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的北虏小王子,刚刚又被苏凤仪偷袭,还被苏凤仪那样蔑视嘲笑,气得肺都要炸了,紧追而至,喝骂道: “你个长得跟女人似的小白脸,还敢偷袭嘲笑于我,找死!” 北虏小王子此时眼里只有前面的两个近在咫尺的敌人,他的副将见了这一线天,却心中打鼓,劝道: “王,谨防有诈,万一有埋伏。。。。。。” 北虏小王子并非一味鲁莽之人,闻言勒住马头,抬手示意,他身后浩浩荡荡的北虏逃亡大军也停了下来。 苏凤仪听身后动静不对,也调转马头,见北虏小王子不追了,也不跑了,悠哉悠哉地坐在小白龙上,哼起了小曲儿来。 北虏小王子隔空大叫道: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么,怎么不跑了?” 苏凤仪笑道: “追啊!你不是很能追么? 你既不追了,朕自然在此坐等,笑看我大穆朝大军,将尔等杀个片甲不留。” 北虏小王子心想,这大穆朝的皇帝,不仅长得像女人,怎么声音也像女人,哼了一声: “你们大穆朝打仗,胆子倒不小,居然放个小皇帝出来当诱饵。 我偏不上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方准备了伏军,我偏不走这条路! 你奈我何!” 北虏小王子刚说完,山间密林中,就有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如雷鸣般轰隆隆砸到一线天的地上,直砸出一个大坑,四周尘土飞扬,飞鸟惊起一片。 苏凤仪抬头一看,半山腰处,一棵大树拦腰折断,没了大树的遮掩,几个埋伏的伏兵和身旁的巨石就暴露了出来。 再往上看,不知这山间密林中,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马和机关。 伏兵正一脸惊恐地和苏凤仪大眼瞪小眼,似乎在考虑刚刚手抖把巨石推下去了,是不是已经暴露了,要不要提前起事。 苏凤仪面不改色心不跳,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向别处,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指着那块掉落的巨石,朝北虏小王子大笑道: “对对对,你可真是个大聪明,朕在这山间,埋伏了起码十万军马。 看到这块石头没有,你要敢从此处走,千万块巨石同落,定把你砸成肉泥! 朕的十万天军从天而降,必杀得你这残军一个不剩。 朕劝你们,还是改道的好,后会有期,就此别过,回见。” 苏凤仪说完,哈哈大笑,调转马头,再不理北虏小王子,朝那一线天的出口,狂奔而去。 那狂奔的架势,如鬼撵一般,怎么看怎么是在疯狂逃命。 北虏小王子刚刚不过是语出试探,哪里知道,这个小皇帝,编个谎话都编得这么敷衍。 你要真有十万大军在此埋伏,你还跑什么跑?! 你跑,不就证明你根本就没什么伏兵,不过是为了逃命,编得个谎话罢了。 小白脸,在我大军面前,竟敢戏弄欺瞒我至此! 北虏小王子气得发疯,喝道: “给我追!给我活捉这个小皇帝!” 副将还要再劝,北虏小王子摆手道: “糊涂!不必再说! 你看看这周围,可有半分埋伏的痕迹?那石头多半是自己从山头滚落,被这小白脸用来虚张声势,唱的什么空城计。 现在咱们停下来,就中了他的计谋了,咱们在这迟疑拖延一刻,身后追兵就靠近一刻。 而且,不趁此良机,抓住这大穆朝的皇上,难道要放任他,当着我大军的面,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部落中本就有谣言,说我和大穆朝不清不楚,我若放了这大穆朝的皇上而不抓,左右贤王就更有借口自立为王。 你细想想,不抓了这大穆朝的皇上翻盘,你我就这样打了败仗回去,部落之中,要如何交代?” 北虏小王子一挥马鞭,手中刀舞得虎虎生威,纵马朝苏凤仪狂追而去。 副将拦不住,总不能放北虏小王子一人前去,只能号令大军紧跟着王,也往那一线天而去。 身后追兵紧追不舍,一线天又绵延曲折得几乎没有尽头。 有好几次,苏凤仪甚至觉得那北虏小王子的喝骂声已经近得几乎贴近她的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功亏一篑,死在这最后一步。 小白龙带着苏凤仪冲出一线天的那刻,苏凤仪只觉眼前视线豁然开朗。 扑面而来的是无尽的草场,壮阔的天地,花红草绿,蓝天白云,尤甚仙境之美。 身后的却是滚滚的雷声,地动山摇中,凄厉惨叫,绝望呼喊,犹如阿鼻地狱的恶鬼哀嚎。 第71章 深信 北虏小王子追苏凤仪追得实在是太紧,几乎是跟苏凤仪前后脚的功夫,骑着一匹屁股着火的战马,带着几百跟得紧的北虏兵,也冲出了一线天。 北虏小王子回望一线天,巨石滚落形成路障,生生拦住了马儿的去路,除了跟着他跑出来的几百人,剩下的几万人,竟全被关在了里面。 无数火箭从天而降,一线天内火光冲天,哀嚎踩踏尖叫声不断,简直就和在宣府的时候的惨状一模一样。 要不是在宣府真真切切地见到了沈权,那张午夜梦回,都能把北虏小王子吓哭的脸,确信沈权还在后面,北虏小王子都要以为,在此设伏的是沈权了。 北虏小王子有这感觉,也实在是不奇怪,负责一线天设伏的是严将军,严将军是沈大将军的老部下,死忠粉,对沈大将军崇拜到盲目的地步。 所以沈大将军定了宣府守城的策略后,同样的手法,严将军因地制宜稍加改动,直接就用到了青边口伏击战上。 第一步,沈大将军用的是请君入瓮,严将军用的是守株待兔。 沈大将军是把北虏小王子骗进瓮城开杀,严将军本来是准备等北虏小王子自投罗网,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个皇上,把北虏小王子给骗了进来。 皇上之前差点杀了沈大将军,严将军自然不喜,但今日却对这皇上大为改观。 今日这不知真假的皇上,不仅胆色过人,在几万敌寇面前依旧面不改色,还有勇有谋,靠着一招欲擒故纵,把几万敌寇完美引入埋伏圈。 实在是让严将军不得不称一声,威武和英勇。 第二步,沈大将军用的是关门放火。 一线天没有门,就像个两边开口的袋子,关不了门。 严将军就在一头一尾额外多安排了些滚石,滚石一落,两边各一道又高又厚的石门就做好了,将几万北虏敌寇活生生给关在了里面。 然后就是限制骑兵的战斗力,沈大将军用的是据马枪,严将军用的是滚石。 放石头砸,不仅砸人,还砸马,马儿受惊,四处逃窜,那样狭小的地方,人若落马,避无可避,一时北虏军中到处都是被马踩死踩伤之人。 接着是放火,沈大将军用的是油脂和柴薪,严将军用的是火箭,放完火,把敌寇关在里面烧。 又被马踩,又被石头砸,还被火烧,还能活下来的人,也未必见得幸运,因为严将军的第三步马上来了。 第三步就是趁其病要其命,趁着北虏兵纷纷落马,自乱阵脚,陷入无组织的只知逃命的混乱状态,山上的伏兵一拥而下,尤如狼群下山遇到羊群,大开杀戒。 北虏小王子今日真是五行缺火,接连被烧了两场。 北虏小王子带出门的时候是五万人,沈大将军那把火烧得北虏人死伤过半,逃命的时候剩下的又几乎都折在了这一线天。 北虏小王子看着不远处的苏凤仪,恨得咬牙切齿,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恨得握刀的手青筋暴出,几乎要把自己的刀折断。 北虏小王子挥舞着大刀就朝苏凤仪而去,恶狠狠道: “几百人对一人,我看你往哪里逃! 本王恨不得食你肉,饮你的血,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给我围起来,活捉此贼!” 所以说人总是执迷不悟的,这个时候,几百人围攻一人,只要一人一箭,弓箭齐发,苏凤仪焉能有命? 但都到了这个地步,沉没成本实在太高了,北虏小王子只剩几百人还想翻盘,活捉大穆朝皇帝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所以北虏小王子忍着滔天的恨意,依旧理智下达了活捉而非斩杀的命令。 这就是他今日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因为这个命令相当于,给苏凤仪套上了一层免死金牌, 几百人同时朝苏凤仪砍杀而来,苏凤仪丝毫不惧,大笑道: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朕倒要看看,你往哪里逃?” 苏凤仪骑着小白龙,一个迂回闪过一个北虏兵的袭击,一箭将另一个持枪包围而来的北虏兵射于马下。 苏凤仪正愁自己身上没有近战用的兵器,正好借了这死去的北虏军的长枪一用。 长枪到手,苏凤仪抬手就架住了北虏小王子的刀,然后杀了个回马枪,逆流而上,又朝一线天奔去。 太祖手把手教的骑射功夫,可不仅包含骑射,自然也包含马背上的近战功夫。 苏凤仪很早就想试了,只是没有机会像今日这般的尝试,今日试过了,表示对原书的设定很满意。 苏凤仪杀了个回马枪,正好遇到从一线天翻山越岭跑来得,严将军领来救驾的援军。 对于严将军而言,有些人,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今日这位真是皇上,哪怕冒着北虏小王子逃脱的风险,严将军也不能让皇上在自己手上出事。 若他不是皇上,只是以皇上之名来忽悠外敌,敬他今日的英武和胆识,严将军也不会让他出事。 所以严将军从山上的伏军中撤了近千人,带着他们浩浩荡荡跑来救驾来了。 苏凤仪闯进严将军的队伍里,严将军的人立刻就摆好阵型,和北虏小王子的人立刻混战成一团。 一千多人打几百人,人多打人少,本该轻轻松松,但北虏都是骑兵,机动性强,跑的快,对上步兵自然更有优势。 战局渐渐朝有利于北虏小王子的方向而去,严将军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再叫一些人,又担心影响一线天内的战局。 这时,突然一人一马,如天神般从那又高又厚,几乎无法通过骑马通行的一线天石障,一跃而出。 来人身形高大魁梧,手持一把开山大斧,正是沈权。 沈权骑着匹枣红色的大马直奔战场的中心,直奔苏凤仪而去,一个照面,二话不说,就朝苏凤仪举起了开山大斧。 苏凤仪见了一斧子劈来的沈权,也是二话不说,举起了手中的羽箭。 二人二马,不躲不避,紧贴错身而过那刻,苏凤仪的羽箭擦着沈大将军的脸颊而过,射中了他身后偷袭的北虏军。 沈大将军的大斧,擦着苏凤仪的头发而过,斩断了她的发冠,也将她背后放冷箭之人当场劈成了两半。 沈权深信殿下,苏凤仪深信沈大将军。 一个照面,无需半字,便可向对方交付后背。 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战场。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无论何情,无论何景。 二人,信守承诺,深信对方,永不相疑。 第72章 诛杀 常言道,不见南墙不回头,沈大将军就是北虏小王子的南墙。 见到了手持开山大斧,在战场上一斧子一个,切人如切瓜般的沈大将军,北虏小王子骇得手脚冰凉,怕得几乎拿不住刀。 这是从灵魂深处映射而来的恐惧,是北虏小王子控制不住的生理性的害怕,这恐惧已经如魔鬼般纠缠了北虏小王子的一生。 北虏小王子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在沈权的阴影下,要想再活捉大穆朝的皇帝,是再无可能了。 只要留命在,必有东山再起之日,北虏小王子二话不说,调转马头,朝着王庭的方向,朝着神女湖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夺命狂奔! 王都逃了,旁人如何还会拼命,北虏残军顿时如鸟兽散般,仓惶逃命。 北虏军要逃了,严将军急了: “围住了!围住了!一个都不准放走!” 然而大穆朝的人虽多,却都是原本山上的伏军,都是步兵,没有马。 步兵要想留住骑兵,最要紧事就是限制马的行动。 要想限制马,就要靠地形,像瓮城,像一线天。 或者靠工具,如据马枪,如滚石,都能很好的限制骑兵的机动性。 在这广阔的草场,步兵要想仅靠一把刀,一把枪就限制住骑兵,实在是难。 严将军虽带兵留下了一些北虏人的性命,但仍有近百名北虏残兵,还是渐渐脱离了大穆朝围攻的包围圈,纵马而去。 严将军眼看追不上,不由扼腕: “算了,算了,穷寇莫追,算他小子命大。” 这时,从大穆朝的队伍中,两匹高头大马冲出队伍,一匹雪白如月在前,一匹赤如炭火在后,一前一后,紧追北虏残军而去。 追击者,正是苏凤仪和沈权。 严将军的亲兵见了,忙问严将军: “将军,怎么办,大将军和皇上孤军深入,可要速速着援军前去接应?” 严将军了望远去的二人,看着苏凤仪那没有束冠后在风中飘扬的头发,心中不由嘀咕,这皇上,他怎么感觉是个女人? 听说长公主和皇上是双生姐弟,长得一模一样,这次沈大将军被害入狱,还能够死里逃生,成功脱难,靠的正是长公主法场救人,朝堂斡旋。 严将军灵光一闪,难道这皇上,竟是长公主假扮的? 长公主这救了沈大将军还不够,还千里迢迢,追到这战场前线来了? 这两人之间,有点意思啊。 严将军琢磨着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因只是自己的胡乱揣测,故也不对外说,只对亲兵道: “接应?我方两人,对方百人,优势在我,何需接应?” 严将军又往身后那喊打喊杀,火光冲突的一线天一指: “我等正该速速杀回战场,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且随这两人浪去,没了沈大将军,还少了一个人和自己抢人头呢,想到这里,严将军如饿虎扑食般奔向一线天的战场: “杀北虏,抢头功!众将士,随我上阵杀敌!” …… 苏凤仪敢孤军去追北虏小王子,是有深入考虑过的。 宜将剩勇追穷寇,北虏小王子身边仅余百人,士气全无,不趁此良机彻底灭了他,还让他全身而退,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而且今日北虏大举来犯,就必须让他付出血的代价,让他痛苦,让他害怕,让他胆寒。 让北虏这一代人的有生之年,只要想起北虏小王子的下场,都再也不敢生起抢夺的心思,想要什么,都得懂规矩有礼貌,乖乖花钱来买,拿马来换。 否则,谁敢再来,必定要付出血的代价,北虏小王子的人头,就是前例。 而且她马比北虏人的快,又是远程,哪怕北虏人又不跑了,反过来围攻她,她也不怕,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嘛。 没想到沈大将军的坐骑比她跑得还快,如一团火一般越过她。 苏凤仪本来以为沈大将军是来劝她回去的,结果沈大将军比她还疯,单枪匹马就杀向了北虏残军,只在风中留下一句: “殿下,掩护我。” 沈大将军是近战,她是远攻,一近一远,相互配合,两人足足追出了几十里地,十步一杀,誓要将来犯的北虏敌军赶尽杀绝。 两人杀得天昏地暗,从旭日东升直杀得太阳高照,苏凤仪带的箭矢已经用完,随手捡了死掉的北虏士兵的箭囊来用,而沈大将军的开山大斧,也被血染得通红。 北虏小王子眼见身边人越来越少,从近百人杀到仅剩十几人,赤红着眼,心中恨意滔天,几乎气得要走火入魔。 北虏小王子心知再这样下去,必定无处可逃,痛定思痛,调转马头,喝道: “他们就两个人,我们人多,一起上,杀了他!” 十几人一起朝沈大将军围去,北虏小王子,强制压制着自己内心对沈权天然的恐惧之心。 在这走投无路之时,北虏小王子平生第一次,不是靠阴私去暗地谋害,而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对沈大将军举起了刀。 结果当他终于举起刀时,突然有箭矢的声音刺破空气,迎面而来,接连三支,刺入了他的身体。 北虏小王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从马上直挺挺倒下,他全身剧痛,挣扎着要爬却爬不起来,身边只有自己的下属不断坠马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什么呼喊声都没有了,四周静得好似只剩天与地。 北虏小王子全身血流殆尽,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大穆朝的皇帝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问他: “那封信,是不是你?” 北虏小王子一脸震惊地看着那皇帝,隔着这么近,这声音,这容貌,这身形,他终于发现,大穆朝的皇帝居然是一个女人,他居然在战场上,输给了一个女人! 北虏小王子实在不甘心,用破碎带血的声音吼道: “是我又如何,他用信离间我族人,我自然能用信让他去死!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苏凤仪随手捡起北虏小王子的长刀,笑道: “黄泉路上,可别记错了,杀你者,大穆朝长公主,苏凤仪是也!” 犯我大穆朝,害我十五万英魂者,吾必诛之! 苏凤仪将长刀狠狠插入北虏小王子的身体,冷漠地看着这个入侵者,死不瞑目,气绝而亡,此生再也没有能耐,踏入大穆半步。 第73章 凯旋 苏凤仪和沈权全歼北虏残军,取了北虏小王子的首级,凯旋而归。 到底归何处,就成了问题。 沈权问她: “殿下想去何处?可是要去寻皇上的下落?” 沈权今日一早在宣府刚打退北虏小王子,就收到了苏凤仪派人送来的信函。 虽长公主未在信函中言明,但正如苏凤仪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沈权的设伏之地,沈权也第一时间就猜到了,长公主定会亲赴青边口,设法营救皇上。 青边口,即将有一场决战,长公主和皇上若在此处,和北虏逃军定然会正面对上。 而以沈权对长公主的了解,她定然会竭力保全皇上,绝不会让皇上落入到北虏小王子手中。 那一刻,沈权一改往常的稳健打法,一马当先,亲自追赶北虏残兵,直杀入北虏军中,一步取一首级,直杀得北虏军是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这豪迈的打法,看得旁边的将士们都心惊胆战,怀疑沈大将军是在狱里憋久了,才如此大开杀戒。 但沈权打法虽大开大合,实则内心保持着绝对的理智,他要做的就是给北虏小王子施压,让他慌不择路,急于逃命。 人在惊慌时,在疲于奔命时,就分不出太多得心思,去思考和应对突发的状况,就会出错。 北虏小王子出错越多,长公主的计谋胜算就越大。 苏凤仪和沈权未曾碰面,秉着对对方的信任,隔空就完成此次的配合,共诛外敌。 正如沈权所问,苏凤仪确实有些担心皇上。 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梧桐有没有平安把皇上带回鸡鸣驿。 不过北虏小王子都死了,即使有小股的北虏残兵,对皇上的危险性也急剧下降。 山水茫茫,这种情况下要找人,自然是派人组队去找,比自己单枪匹马去找,要更有效率。 于是苏凤仪问沈权: “沈大将军是要回青边口,还是回宣府?若回宣府,可否派人去寻一寻皇上的下落。皇上流落在外,本宫实在担心。” 沈权也正有回宣府的打算,说道: “沈某正有此意,青边口战局已定,严将军自会办妥,还是皇上的下落要紧。” 于是两人商定,先回宣府再议。 沈大将军在马上挂上北虏小王子的人头,在前带路,苏凤仪骑马在后紧随。 回宣府途中,路过一个带院子的,院门大开的农家,农家对面是一片池塘,夏荷开得正好。 沈大将军突然下了马来,示意苏凤仪: “殿下稍等片刻,沈某去去就来。” 苏凤仪心想沈大将军与这农家多半认识,估计有事要办,于是道: “沈大将军请自便,本宫便在此处等将军。” 沈大将军于是进了那农家找人,过了一会儿,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光着脚丫子冲冲冲冲地从农家里跑了出来。 小姑娘冲冲冲冲冲到池塘,手脚麻利地在那池塘中摘了一片荷叶,又冲冲冲冲冲到门口,正好和骑在马上的苏凤仪四目相对。 小姑娘冲苏凤仪咧嘴一笑,头一转就看到了沈大将军挂在马上的一颗大人头。 苏凤仪心里一咯噔,早知道把人头包一下遮掩一下,这么突然一颗人头,别说小姑娘了,就是个成年人都得吓个半死。 这么小一个小姑娘,这吓出什么好歹来,或者吓哭了该怎么办? 苏凤仪刚想安抚她,让她别怕。 结果宣府不愧是全民皆兵的边镇,小姑娘见了这么大一颗人头,不仅不害怕,反而兴奋地问道: “我们打胜仗了吗?” 苏凤仪点点头: “对,我们打胜仗了。” 听了苏凤仪的话,小姑娘更兴奋了,问道: “这个人是你杀的吗?” 虽不知她为何这么问,苏凤仪还是答道: “对,是我杀的。” 这下小姑娘不仅是兴奋,甚至看苏凤仪的眼睛里充满艳羡和崇拜: “啊!十两银子!姐姐你可真厉害!” 这时沈大将军和农家的主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主家对小姑娘道: “摘好了吗?好了就快给这位军爷送过来。” 小姑娘将那艳羡的眼神从北虏小王子的人头上移开,又冲冲冲冲冲回去,把荷叶交给了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朝主家道了谢,就着院中的一口井,打了井水,将荷叶连洗了三遍。 洗干净荷叶,沈大将军又新打了一桶水,用荷叶盛了半荷叶水,朝苏凤仪走了过来。 沈权将荷叶捧到她面前,然后道: “正是夏日,若是缺水,容易中暑热,殿下一整日未曾喝水,行军途中,乘具简陋,请殿下不要嫌弃,暂且将就喝一些。” 苏凤仪接过那朵装了半捧水的荷叶,后知后觉,原来沈大将军突然停下来,不是因为和农家有事要办,而是为了给自己寻水喝。 今日追敌的路上匆忙,苏凤仪遗失了水囊,她虽渴的嗓子要冒烟,也没有声张。 谁知沈大将军看似粗犷,实则这么细心,连这个都关注到了。 苏凤仪道谢接过,渴了一整日,又是夏热,遇上这么一捧带着荷叶清香的,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水,真如仙酿一般畅快。 苏凤仪一口气喝完,笑道: “有劳沈大将军费心了。” 沈权接过那片荷叶,也笑道: “些许小事,何敢担谢,比起殿下为沈某做的,不及万分之一。” 再度启程回宣府的路上,看着前方沈大将军的身影,苏凤仪心中疑惑,这沈大将军不是挺会说话的么? 以前怎么会这么刚,得罪乔贵的呢? 回到宣府,沈大将军直接带苏凤仪去了军营,军中演武场处,督军正在核对此次大战的军功名单。 沈大将军直接把北虏小王子的人头往督军桌子上一丢,说道: “记,长公主殿下,诛杀敌军主帅一名,甲士三人,军卒百人。” 沈大将军这话,如平地惊雷,一下子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苏凤仪只觉得,在场所有兵士,在这一瞬间,看她的眼神,都和那农家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那是炙热的艳羡,和崇拜。 而那艳羡和崇拜,在督军给她写了一张可兑两千三百两银子的兑票后,到达了顶点。 第74章 要事 文无第一,文人之间要比个输赢自然是难上加难,谁都不服谁。 但武无第二,武将之间,要比谁厉害,只需把战场上砍下来的人头拿出来摆一摆,比一比,就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谁要敢不服?那可是要被众将公然嘲讽的。 不服的话,你倒是砍一个试试啊?怎么你砍不下来,还有脸不服,脸怎么这么大呢? 所以沈大将军把北虏小王子的人头往督军的桌上一扔,此次宣府大捷,长公主立的就是首功。 斩敌军主帅一人,白银一千两。 斩敌军将领三人,一人一百两,共三百两。 斩敌军兵卒百人,一人十两,共一千两。 这个标准,是太祖亲自定下的,合法合规,合情合理,只要立有军功者,皆可领这笔银子。 当年太祖六次御驾亲征,次次都从军部领军功银,领得光明正大,也无人敢置喙。 所以按苏凤仪此次军功,合计军功银共两千三百两银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无人敢有异议。 督军的兑票是军功凭证,待军部核查完拨了银子,就可凭兑票领银子。 既然宣府连个八岁女娃娃都知道,一颗人头值十两银子,可见在宣府,这个规矩和标准是人人皆知的。 既是如此,她若不领反倒坏了规矩,苏凤仪便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收了那兑票。 这可是除了她长公主的身份,享用的亲王俸禄外,第一次,凭借着她苏凤仪自身,凭借自己的本事,赚得的银子,理应该收。 沈权回宣府,旁的先不顾,连皇上都不急着找,第一要紧事儿,是先忙着把长公主的军功定下。 现下大事儿定了,沈权这才叫人去找严将军,让严将军到军营的议事堂议事。 到了军营议事堂,等严将军的间隙,苏凤仪就见沈大将军跟变魔术似的,也不叫下人伺候,亲力亲为,不过一刻钟,就把茶煮好了,点心摆好了。 连给她洗脸的温水,擦脸的巾帕,甚至连洗手的香胰子都一并备好了。 苏凤仪见沈大将军这行云流水,无比丝滑的动作,心里在想,沈大将军比沈家少将军大九岁,又当兄长又当父亲的,这一看就是带孩子带多了练出来的。 果然,沈大将军解释道: “舍弟爱吃甜点,所以军中大厨一般会备着茶点。 军中简陋,多是粗鄙之物,草草备下,不比殿下的公主府事事齐备。 请殿下稍且忍耐片刻,待沈某与严将军交代完寻回皇上之事,沈某再送殿下去歇息,殿下以为如何?” 既是沈大将军的一片心意,苏凤仪便笑道: “沈大将军考虑周到,有劳了。” …… 宣府大捷,青边口大捷,这都快傍晚了,严将军正安排今晚的庆功宴。 每有作战后,都有庆功宴,百户及以上将领都可参加,普通兵士晚上也会有好酒好肉。 庆功宴上,沈大将军会当着众人的面,赏有功之人,罚有罪之事,如此公平公正,赏罚分明,才能严肃军纪,建立威望。 宣府好久没打这么大规模的仗了,所以庆功宴这事,严将军是正儿八经当了个大事在办的。 要想把庆功宴办得好,菜就要硬,沈权派的人去找严将军时,严将军正亲自与众人在绑大肥猪,在杀猪。 听说有要事儿,接了信的严将军,第一时间就扔下那大肥猪,紧赶慢赶往议事堂跑。 严大将军刚刚跑到议事堂门口,见了堂内之事,忙抓了门框,生生刹住了自己的脚步,掉头就想跑。 怎么回事,是他眼花了么,他怎么看到沈大将军捧着个巾帕,在伺候长公主,洗脸? 鉴于长公主在这方面的风评实在不佳,连驻守兴和的严将军也多有耳闻,由不得严将军多想,这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若是以前,沈大将军委身于长公主,严将军会觉得愤怒,觉得耻辱。 但今日见了长公主杀敌的英姿,尤胜太祖当年之勇,严将军就觉得,嘿,也不是不行。 沈大将军难得老树开花,和长公主怎么看怎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应该说不是不行,而是很行。 这种氛围之下,严将军自认要做个人,不敢坏沈大将军好事,于是默默地往后退,想假装自己没来过。 要事儿,能有什么要事儿比这事儿重要? 现在就是有天大的要事儿,他也不能进去。 严将军想走,结果沈大将军先看到了他: “老严,杵门口干嘛呢,进来。” 严将军这才不情愿地进来道: “什么要事儿啊,我杀猪呢,忙着呢。 我不打扰你,你也别打扰我,行不行?” 苏凤仪取了巾帕擦了脸,见沈大将军把严将军领到舆图前,指着青边口通往鸡鸣驿的那条河道: “皇上失踪了,你领五百人,分二十队,沿这个路线,分头去找一找,把皇上找回来。” 严将军更不乐意了: “这就是你的要事?找别人去,我忙着呢,杀猪呢,没我,他们不行,别人按不住,那猪能跑,晚上你们吃什么?” 严将军是真不乐意去,皇上如果是在打仗的时候出来,严将军就是拼死,就是拼得只剩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也要护住皇上的安危,绝不能让皇上在自己手上出事。 但这皇上是自己跑出来玩的,正打着仗呢,不帮忙也就罢了,还添乱,严将军就不太想管了。 因之前沈大将军下狱之事,严将军本身就对皇上有微词。 之前沈大将军的副将郑副将带亲兵离营,还来找过严将军,直言皇上不仁,奸佞当道,邀他一起走,严将军差点就跟着郑副将走了。 皇上宠信奸宦,立身不稳,连先皇安排的两个顾命大臣都没有好下场,严将军看在眼里,早就寒了心。 哀莫大于心死,严将军心里早就对皇上没有了什么敬畏之心,恨不得他自己作死死在外面才好呢,怎肯为了他,浪费这大好的晚上,错过庆功宴呢。 这个时候,沈大将军又道: “长公主的侍女和亲卫,皆是忠义之辈,为护卫皇上,皆流落在外,生死未卜,今日北虏残军,若有侥幸逃脱者,若是遇上,怕是……” 苏凤仪也走上前来: “既严将军有要事在身,怎好勉强,不如借本宫五百人马,本宫自去寻也妥当。” 什么? 严将军心想,那可不行,长公主和沈大将军在这你侬我侬,氛围正好,沈大将军老树开花一次不容易,怎么也得成全他,长公主跑了可怎么行。 于是严将军当即道: “殿下莫急,愿为殿下效力,末将这就去安排。” 严将军走之前,还默默看了沈大将军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说: “老沈啊,我就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可就靠你自己了。” 第75章 威望 严将军走后,沈大将军想着, 老严性子太直,刚刚言辞中对皇上有不敬之意,还是要帮他找补一番为好。 于是沈权对苏凤仪道: “老严是宣府本地人,宣府民风彪悍,老严又是个粗人,说话不过脑子,非他本意,殿下莫怪。” 苏凤仪笑道: “常言道,父慈,方能子孝,兄友,方能弟恭,严将军心直口快,也是人之常情。 沈大将军今日大张旗鼓宣扬本宫的军功,不也正是为此事。 沈大将军苦心一片,本宫又怎会不知好歹。” 苏凤仪说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两句的后面还有,君仁臣忠。 君仁,臣方能忠。 沈大将军虽然平安出狱,但沈家下狱这件事儿造成的危害却远远没有解除。 沈大将军,是人尽皆知,天下一等一的大忠臣,这样战功赫赫,勤勤恳恳戍守边疆的大忠臣,居然被判斩,不知寒了多少忠良的心。 九边重镇,特别是其他八处的边军,定然是对沈大将军之事感同身受,只怕是人人自危,谁都担心自己会是下一个。 军权是要服务皇权的,如果军权对皇权起了芥蒂,离了心,不听话,由军变成反贼,不过是一念之间。 沈大将军下狱一事,损害的是军权面前皇权的威望,而作为这件事的受害者,沈权却要亲手把这威望给再立起来。 如果皇上真有打仗的能耐,御驾亲征确实是重塑皇权威望的大好时机,只要皇上能自己打胜仗,那其他都是小事。 江皇后薨后,太祖晚年也杀了很多开国功勋,却无人敢不服敢造反,凭得就是太祖在军中,在朝堂的威望。 但偏偏皇上不行,皇上没这个能耐。 沈权放眼望去,除了皇上,这威望只能,也只有再落到一人身上。 这也是明知追击北虏残寇有危险,沈权却没有劝长公主回去,反而与她同去追击的原因。 长公主,既有先皇的谋断,又有太祖的英勇,还与将士同生共死,诛杀了敌首。 此时此刻,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同生共死,更能与武将共情,更能在武将面前建立皇室威望的法子了。 除了她,没有旁人。 所以明知军功银这点小钱对长公主来说不值一提,沈权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长公主的功绩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明日他还要再把长公主的功绩宣扬出去,大书特书,大写特写,宣扬得天下皆知。 北虏来犯,长公主奉皇上之命,出征宣府,斩杀敌首,全歼敌寇。 明日之后,四海之内,人人定将称颂皇上之圣明,长公主之威名。 就像现代压热搜要用另一个热搜,要想捂热边军被皇家冷掉的心,必须用皇家的热血和豪情。 沈权的良苦用心,未曾对旁人说,但一听长公主关于父慈子孝的话,沈权便知道,她都明白。 既她都明白,沈权也无需多说,只道: “庆功宴还有些时辰,严将军去寻皇上也非一时半会儿就能成事,殿下不如先歇息一番。” 苏凤仪这几日接连奔波,又上过战场,衣裳上都有敌军的血,之前情势危急且不论,如今终于平定了敌寇,自然不能穿着这身带血的衣裳去庆功宴。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套衣裳是皇上的,衣服上还用金线绣着龙,她再穿也不合适,免得被有心人掰扯,惹出什么事端。 于是苏凤仪道: “有劳大将军,为本宫寻套衣裳。” …… 大将府上没有女眷,所以要为长公主寻套能穿的衣裳,沈大将军也无处借去,只能去买。 这个时辰,城中成衣店早关了,沈大将军敲开了城中最大的绸缎庄,霓裳阁的大门。 之前沈大将军下狱,新的孙总兵来了宣府,不仅兵士多有哗变逃营,连城中的商贾百姓也过不下去,多有举家搬迁之人。 孙总兵旁的不敢说,搜刮起银两来,那是比刮骨刀还狠,石头都能榨出二两油来,何况是有钱的商贾。 孙总兵看上哪家的家产了,就扣个莫须有的罪名,下狱抄家一条龙,搁谁谁不害怕。 负责守店的伙计忙慌慌跑来时,霓裳阁的东家李掌柜,正美滋滋地,喝着小酒,唱着小曲儿呢。 李掌柜前几日都准备舍了家业,关了店面,带着家人回老家避祸了,结果,嘿,沈大将军回来了! 沈大将军回来啦! 孙总兵被斩了! 北虏人被赶跑了! 李掌柜连听三大喜讯,高兴得连放了三大串炮竹,庆祝自己家业得保。 所以听到在店里守夜的伙计说,沈大将军上铺子给女眷买衣裳,李掌柜立马窜起来,酒也不喝了,曲儿也不唱了,鞋都来不及穿,兴冲冲就往自家铺子跑。 出门当头撞上邻居老张头,老张头买了条大肥鱼正准备回家做,鱼都被李掌柜给撞掉了。 老张头问道: “李掌柜,干嘛去,急成这样!?” 李掌柜一只脚穿着鞋子,一只脚只穿着个袜子,一边回头给老张头行礼告罪,一边人还在大街上跑,大叫道: “对不住,对不住,沈大将军到我铺子里给女眷买衣裳,我啊,得紧赶着去!” 李掌柜这话一出,整个大街上的人都为之一静,紧接着整个大街都沸腾了。 沈大将军,居然带女眷去买衣裳了! 沈大将军,女眷,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两个词居然能连到一起! 老张头连鱼都顾不上捡,跟着李掌柜就要跑去看稀奇,边跑边叫道: “李掌柜,等等我,带我也去看看!” 于是李家传张家,张家传王家,城东传城西,城南传城北。 城中百姓放下手中事,争先恐后,纷纷跑去霓裳阁,围观沈大将军带姑娘买衣裳的天大的稀奇事。 直传到军营,几个杀猪的小伙子听这稀奇事听得入了神,手下一松,原本被死死按住的猪一扑腾,挣脱了挟制,哼唧哼唧,撒丫子就跑。 于是苏凤仪坐在霓裳阁二楼,等着主家掌柜来的时候,就见街对面的窗户突然全开了,窗口密密麻麻全挤着人。 而大街上,李掌柜在前面跑,后面跟着一串的人,跟跑马拉松似的,乌泱泱一帮人往霓裳阁而来。 更有两头大肥猪,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人,在大街上抓猪。 沈大将军一脸黑线地看着这乱糟糟的大街,正想告罪。 却见苏凤仪望着窗外,莞尔一笑道: “本宫之前未曾来过,却不知宣府民风如此有趣。” 这笑容带着闺阁女子的娇俏,和往日的长公主大不一样,沈大将军看得入神,脱口而出: “殿下,其实,你来过,殿下当年正是在宣府,在沈家出生。” 第76章 婚约 三岁之前的记忆,一般人是没有的,所以虽然苏凤仪从宣府出生,但她对此毫无印象。 听沈权如此说,苏凤仪倒是想起来,谢皇后好像是说过她是在宣府出生的,却不知道原来是在沈家出生。 苏凤仪笑道: “这本宫倒是不知,娘亲只说她来宣府走亲戚,结果就把我和皇上生在亲戚家了,原来这个亲戚就是沈家。 苏家和沈家是什么亲?远房表亲么?” 苏凤仪这话让沈权一愣,似乎又回到十八年前,那时他才十岁。 当时的谢皇后还是太子妃,也才和现在的长公主这么点大,还是个小姑娘。 怀胎九月的谢皇后挺着个硕大的大肚子,拎了把菜刀,搬了把太师椅,往沈家门前一坐,那群围攻沈家的兵将们就不敢进了。 当时沈家全家成年男丁都上了战场,几月未归,杳无音信,生死未卜,家中男人仅有十岁的沈权和一岁的沈和在。 当时谣言四起,说沈家投了北虏,传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连太祖都动了怒,要严惩沈家。 沈家是先皇的嫡系,是先皇手下,最得用的武将,若先皇在,或可劝太祖一二,偏偏先皇当时在江南处理赋税之事,远在天边,鞭长莫及。 沈家的死对头曹家,是那落井下石之人,便想趁着沈家只有妇孺在,对沈家动手。 谢皇后提前得了消息,立马飞鸽传书给先皇传消息,又不顾自己怀胎九月,连夜从京城赶往宣府沈家,堪堪比曹家先到了一步。 曹家围了沈家,才十岁的沈权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提着把比自己还高的开山斧,站在谢皇后身后,要保卫沈家的安危。 原本凶神恶煞的曹将军对着谢皇后,不敢放肆,点头哈腰道: “太子妃,这卑职也是凭旨意办事,请太子妃行个方便……” 谢皇后拎着那把菜刀,笑道: “将军办将军的差事,本宫走本宫的亲戚,各不相干,将军随意。” 太子妃怀着孕,在大门口坐着,这谁还敢闯沈府,谁还敢随意,这万一太子妃出了事,谁负得了责任? 曹将军苦着个脸: “太子妃说笑了,这没听说沈家和皇家有什么亲啊? 还请太子妃不要为难卑职。” 谢皇后一手拉了沈权的手,笑道: “以前没听说,那将军今日可真是有福气,本宫亲口告诉你,你可要好好听好了。 太子去江南前,金口玉言,已经为本宫未出生的孩儿,和沈家定了婚约。 这孩子呢,是本宫未出生孩儿的夫婿,未来要叫本宫一声娘亲。 曹将军你说,这未来的女婿,是不是本宫的亲戚?” 谢皇后不肯走,曹家也不敢进。 曹家围了沈家几天,谢皇后就在沈家门口坐了几天,直到太子快马从江南赶回京城,劝了太祖收回了成命。 曹家退了,谢皇后绷了许久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引发早产,将孩子生在了沈家。 …… 苏沈两家的婚约什么的,不过是谢皇后当时的权宜之计,一句戏言,之后两家也未曾再提起。 如今苏凤仪突然问起,两家到底是什么亲,沈权就想起了当年谢皇后那句未来的夫婿的话,莫名其妙地就有些慌。 沈权慌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道: “就,就,就是远亲。” 苏凤仪奇怪地看了沈大将军一眼,心想远亲就远亲,这隔了太多层关系,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亲,也无甚要紧,沈大将军对自己要求也太严苛了,这答不上来怎么慌成这样。 于是苏凤仪就岔开话题,将这远亲的话题抛之脑后了。 这时候,李掌柜带着一群绣娘,抱着一堆的衣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一下子就把二楼挤了个满满当当。 绣娘们们欢欢喜喜地把漂亮衣裳一件件展开给长公主看,沈大将军被挤着挤着,就被挤到了外圈。 沈权干脆把位置让给那群绣娘,自己站在角落,安静地站着看。 李掌柜在楼下已经听伙计说了,来得居然是当朝长公主! 天爷啊!定是今年清明给老祖宗扫墓扫得好,李家祖坟这是冒青烟了! 李家这样的小本生意,竟然能迎来长公主这样的大佛,长公主若穿了霓裳阁的衣裳,以后霓裳阁还愁什么生意! 能和长公主穿同样的衣裳,那是多大的荣幸,以后霓裳阁自然是人人慕名而来,财源也滚滚来啊! 李掌柜拿出了真本事,各种绢各种缎各种绸,什么名贵选什么,连镇店之宝都献出来了,漂亮的衣裳一件件展开,流光溢彩,如道风景一般。 绣娘们当场给长公主量体改衣裳,长公主选哪件就改哪件。 你在屋内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角落看你。 沈大将军看着那在灯光下,在绫罗绸缎的包围下,那耐心地听着绣娘说着什么的,温柔地笑着的长公主,美得如画一般,美得好像在发光。 那一刻,沈权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或许他应该跟她说一说,那远亲到底是什么亲。 若他说了,远亲到底是什么亲,会如何呢? 她若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呢? 说起来,他和她的口头婚约,其实比裴驸马还要早,是不是? 想到这里,沈权内心立刻警醒,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沈洪先,长公主已有婚约,与驸马两情相悦,你亲眼所见,如今翻出这些陈年往事来,是想做什么? 翻出这些来,除了让她为难,让两人难堪,还能怎么样? 她对你有救命之恩,谢皇后对你有救命之恩,文睿也对你有救命之恩。 这就是你该干的事儿?你就这样报答她们一家对你的救命之恩? 若让裴驸马知道了这旧事,让长公主与裴驸马之间有了嫌隙,那他沈权岂不是那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人了! 沈权立刻移开了视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大街上越聚越多的人群,觉得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人人皆知,自己那心中的卑劣。 那明知不该,却又蠢蠢欲动,按捺不住的卑劣。 那便是,他无法停止地想道,男未婚女未嫁,若是她与裴驸马有了嫌隙,那他是不是,就有了机会? 第77章 醉酒 买完衣裳,骑马回沈家的路上,苏凤仪就觉得,这沈大将军,好像突然变沉默了。 虽然沈大将军平时话也不多,但绝不是个沉默寡言之人。 所以,苏凤仪想,沈大将军或许是有什么心事? 苏凤仪评估了下自己和沈大将军的关系,觉得战友情是有的,但应该还没熟到问心事的地步。 问了,反而冒昧。 于是苏凤仪也没有问,而且也实在不好问,因为大街上,人实在太多了,多到马都不敢跑的地步。 也不知是沈大将军在宣府声望实在是太好的关系,还是宣府的百姓就是这么热情,每走几步,就有人跟沈大将军打招呼。 一般人打招呼都问吃了么?宣府人打招呼就有意思了,都问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买衣裳啊?” “沈大将军,衣裳买好了吗?” “沈大将军,你真买衣裳了吗?” …… 沈大将军点点头,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群热烈的欢呼声,好像沈大将军买个衣裳,他们比过年还高兴似的。 这吃瓜一般的氛围,看得苏凤仪是叹为观止。 有几个胆子大的,好像还想跟苏凤仪搭话,沈权怕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眼睛朝那人一瞪: “长公主面前,不得无礼放肆。” 不知什么原因,人群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兴奋了,发出一阵心满意足的欢笑声: “噢噢噢噢噢噢!是长公主,噢噢噢!” 一直到了沈家,到了大将军府,苏凤仪都没搞懂他们在兴奋什么,只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风俗,各有不同。 不过有一点苏凤仪倒是很肯定,对沈大将军叹道: “沈大将军治下有方,宣府百姓和沈家的感情是真好啊!” 沈权领着苏凤仪去她的住处,回道: “宣府全民皆兵,战时人人皆可上阵杀敌,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感情自然好。” 说完,沈权突然想到,他说的这话,对照今日这情形,好似有些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沈权看了苏凤仪一眼,有些担心她发现,又有些担心她发现不了。 结果苏凤仪根本就没发现,想都没往那方面想。 在她心里,若是和裴宇说话,那他每句话都可能有言外之意,每句话她都要仔细琢磨,他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沈大将军是个坦荡之人,话里有话这种事,沈大将军这里,不存在的。 所以如果她觉得沈大将军话里有话,那定然是因为,她想多了,绝不是沈大将军的问题。 到了沈大将军安排的住处,苏凤仪换完衣裳,收拾妥当之后,就跟着沈大将军一起去参加庆功宴。 她虽非宣府边军之人,但今日立了首功,她去参加,理所应当。 只是去军营参加庆功宴的路上,苏凤仪发现,沈大将军,好像更沉默了。 苏凤仪在心里叹道,哎,看来,沈大将军的心事,真的很重啊。 …… 今日庆功宴,是沈和心心念念的余厨掌的勺。 不愧是沈和勤练哭丧本领也要去蹭吃蹭喝的席面,味道的确是担得起一绝这个词。 苏凤仪身份高,单开了一桌,沈权作陪。 要说武将就是比文臣胆子大,顾忌少,敢想敢干,吃到一半,居然有几个人跑来给苏凤仪行礼和敬酒。 因是庆功宴,将士们口称末将,行的就是军礼,苏凤仪也正式回了军礼。 行礼的时候,沈权没有拦着,但敬酒,沈权就黑着脸给拦了: “来,我来跟你们喝。” 苏凤仪笑道: “无妨,各位都是我大穆朝的大功臣,本宫敬各位一杯!” 苏凤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一群大老爷们,高兴地各捧了个大海碗,痛痛快快地干了一海碗,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武将嗓门都大,到他们走远了,都能听到他们在嘀咕: “长公主的功夫,我看比太祖都俊,没想到喝酒也跟太祖一样豪气。” 这句话给了苏凤仪无限的自信,拎着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权提醒她: “殿下若不擅饮酒,沈某为殿下寻些玫瑰露来?” 苏凤仪自信道: “不用,不用,本宫千杯不醉,区区几人,不在话下。” 沈权听她这语气,怀疑地看着她: “殿下,你是不是已经醉了?” 苏凤仪自信到爆棚: “拿碗来,用杯子,看不起谁呢。” 沈权确信,长公主的确是一杯就醉了,酒量浅成这样,还喝什么酒,早知道,他就应该一开始给她杯子里换成牛乳。 这时候,又有几个武将来给长公主敬酒,听了长公主这话,立马捧场道: “殿下威武霸气,给殿下换碗,给殿下满上!” 这话一出,苏凤仪不仅是自信到爆棚,简直自信到要逆天。 沈权一时没拦住,苏凤仪已经把那大海碗的酒给干掉了。 沈权黑着脸赶跑了还想来敬酒的人,坐回到座位,对苏凤仪道: “殿下别喝了,酒喝多了……” 话说到一半,沈权愣住了。 因为苏凤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眼中如落满星辰般明亮,满脸真切又热忱地笑着说道: “沈洪先,你还活着,你没有死,我好高兴啊!” 沈权只觉心头一颤,呆呆地看着她,头脑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苏凤仪说完,抱着个大海碗,又咕噜咕噜干掉了一海碗酒。 喝完酒,她只觉心里畅快极了,看着沈权,更是满意极了。 活着的沈大将军,活生生的沈大将军,哈哈哈哈哈哈,太开心了! 沈大将军没有死,北虏小王子反而死了,北虏小王子再也打不到京城去了,平凉王也没了起兵的机会,那她就不用死了。 即使喝醉了,苏凤仪依旧从前到后把因果推演了一遍,越推演越是高兴,于是看着沈权,又说了一遍: “沈洪先,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我真的好高兴好快活啊!” 沈权只觉心跳如鼓,觉得这闹哄哄的庆功宴现场,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如那战鼓一般,一遍一遍催着自己前进。 战场上战鼓响起时,便是注定有去无回,沈大将军也义无反顾,只向前,绝不退后。 但心间的战鼓响起时,沈大将军却举棋不定,起了胆怯之心。 那胆怯来自于,他清楚地明白,眼前的一切,如梦幻泡影,再是美妙到让人沉醉,却都是,迷人的,假象。 第78章 揽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耍酒疯的方式,苏凤仪醉酒的方式格外的隐晦,既不吵,也不闹,而是突破天际的,自信。 她不仅觉得自己千杯不醉,还豪情万丈的觉得,一个北虏小王子算什么,正该一鼓作气,趁着北虏的左贤王没反应过来,一并把他砍了。 好在苏凤仪潜意识里还记得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这回事,没有把此事嚷嚷得人尽皆知,而是朝沈权招了招手: “沈洪先,你来,你过来一点,我悄悄跟你说哦。” 两人之间就隔了一个半身的距离,再过来一点就要挨着了。 聪慧如沈大将军,默契如沈大将军,也想不明白,要过去多少一点才算合适的一点。 心间的战鼓擂个不停,口干舌燥的沈大将军一动不动,哑着声说: “嗯,殿下请说,沈某在听。” 沈大将军不过去,苏凤仪就自己搬了椅子挨着沈大将军坐下了,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 “沈洪先,我知道左贤王的王庭在哪里,我带你去,咱们把他砍了,你觉得怎么样?” 两人这下就坐的太近了,说话挨着也近,衣裳挨着衣裳,头发碰着头发。 这耳鬓厮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在说什么儿女情长的悄悄话呢。 谁能知道,长公主张口闭口,就是喊打喊杀呢。 沈权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真担心一个没看住,她就真单枪匹马,星夜奔袭,杀到北虏左贤王那里去。 于是沈权哄着她道: “好,沈某没带兵器,殿下陪沈某回府拿个兵器好不好?” 沈权决定,先把她哄回去,再哄她喝一碗醒酒汤,让她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便好了。 虽此时的她,近得好似水中月,一抬手就触手可及。 但假象就是假象,沈权宁愿去遥望高悬于天上,不属于自己,但货真价实的月亮,也不愿用一个水中月的幻境来诓骗自己。 而苏凤仪呢,潜意识里就觉得沈大将军是不会骗人的,沈大将军是可信的,沈大将军说要拿兵器,那定然是要拿兵器的。 于是庆功宴气氛正酣,长公主和沈大将军,就先行离席。 苏凤仪原以为众将会有意见,会拉着沈大将军喝酒不让他走。 结果众将听说两人要一起走,不仅没有意见,还如今日大街上的百姓一般,发出一阵:“噢~~!”的欢笑声,欢天喜地地把他们送走了。 苏凤仪听着那欢笑声,心想,宣府此地的风俗,果然是大不一样。 回到大将军府,沈权叫了个嬷嬷来,让她去给苏凤仪备沐浴用的东西,然后接着哄道: “既要出门杀敌,必得沐浴更衣,祭告天地祖先方能出门。 沈某让府中下人,为殿下准备了汤浴,殿下先去沐浴更衣,可好?” 还是那句话,沈大将军是不会骗人的,沈大将军是可信的,喝醉了的苏凤仪一点没觉得沈大将军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乖乖就去了。 在怎么哄一个喝醉酒的娃娃洗澡睡觉这件事情上,沈权身经百战,非常的有经验,因此办起来也是从容不迫。 他先自己也去沐了浴,更了衣,又去厨房亲自做了碗醒酒汤,然后端着醒酒汤去找苏凤仪,嬷嬷们正好收拾了东西出来,时间上刚刚好。 问过嬷嬷,苏凤仪已经收拾妥当了,于是沈权敲门问道: “殿下,沈某备了碗甜汤,殿下可要用一碗?” 门内静悄悄地,没有动静。 沈权又更用力地敲了一声,问道: “殿下?” 门内传来一声沉闷扑通的声音。 沈权心中一凛,担心是有北虏逃逸之人流窜进来作恶,于是便把门推开了。 房内却哪有什么恶人,只有一个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的苏凤仪。 苏凤仪这几日奔波实在是太累了,加上酒劲上来,刚刚沐浴的时候,被温水泡得,舒服得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她虽心里还模模糊糊闪过,她好像答应了沈权,要带他去砍什么人,但那困劲儿如潮汐般,一阵大过一阵。 这还没走到床边,苏凤仪站着就已经睡着了,身子一歪,就滚地上睡了。 沈权赶紧把甜汤放到桌上,到了近前,却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不敢碰她,又不敢放她一个人在地上睡,于是唤道: “殿下?” 苏凤仪依旧闭着眼睛睡着,甚至还皱了皱眉头,也不知是嫌沈权吵,还是嫌地上凉。 嬷嬷还没有走远,沈权心想,该去叫嬷嬷回来才是。 但他心中这么想,却迈不动脚,张不开嘴。 那蠢蠢欲动的卑劣又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既是天上月,哪怕不属于他,在这无人知晓的时刻,越界偷得片刻月光,是不是也可以呢? 沈权知道很不应该,很不妥当。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将苏凤仪从地上轻轻地抱了起来,然后如珍宝般,将她轻放到了床上。 这就是他的片刻月光,他已心满意足。 既长公主已睡着,醒酒汤已经用不上了,沈权便准备静悄悄退下,结果准备走,袖子一紧,就被绊住了脚步。 袖子,被苏凤仪压住了。 沈权试了试想抽出来,苏凤仪一个翻身,袖子反而被压住更多。 若真要抽,也能抽出来,但或许会把长公主吵醒。 不,沈权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走,所以给自己找个借口罢了。 明日她又是高悬在天上,已经心有所属的明月。 不属于自己的,是别人的。 沈权心中一痛,不想走了,顺势坐在了床边,只想坐久一点,再久一点。 坐得越久,得到的越多,渴望也越多,有什么压抑不住,澎湃而出。 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就是别人的! 若说先来后到,既是谢皇后开了金口,谁先谁后,还不一定呢! 既如此,凭什么就该我沈权退!? 武将想要什么,自然该靠抢,难道还眼巴巴坐等他人拱手相让? 欲上青天揽明月。 沈权愿做那,上天揽月人。 第79章 大事 沈权本来只想稍坐一坐就好,但这稍坐一坐,就不知了年月,就这么被苏凤仪压着半个袖子,坐到了半夜。 苏凤仪睡到半夜,似乎听到梧桐在说话。 梧桐? 梧桐! 苏凤仪一下就醒了,一睁眼,没有梧桐,大半夜的,沈大将军居然在自己房内,就坐在自己的床头。 一时,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四周静得连落针都能听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沈权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自己一个外男,出现在长公主的卧房里,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过去。 而沈权也不想解释,更不想掩饰,敢做就要敢当,既是自己做的就要认,逃避遮掩非君子所为。 哪怕她因此责罚他,也是他为了这共渡的时光,应付的代价。 无论什么代价,他,甘之如饴。 沈权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苏凤仪却一下子坐起来,满脸严肃地问: “出了何事?皇上怎么了?” 苏凤仪根本就没想过让沈大将军解释,沈大将军是可信之人,苏凤仪就没怀疑过他会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既是承诺了沈大将军要永不相疑,她苏凤仪自是要说到做到。 永不相疑,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 沈大将军出现在这里,如此蹊跷,必定是因为有大事发生。 显而易见,不是重大的事儿,沈大将军不会这么不知礼数,半夜跑到自己房里来。 能让沈大将军这么着急,连个嬷嬷都来不及叫,亲自来叫自己,这事必然和皇上相关。 苏凤仪一下子就想得很严重,甚至连皇上遇到北虏流寇,意外驾崩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这时,门外真的传来了梧桐轻声私语的声音: “殿下若是睡下了,我们就不去搅扰殿下,明日再说……” 是真的梧桐,不是她在做梦。 苏凤仪立马起身开了房门,门外梧桐和严将军正小声商量着什么。 梧桐这一晚上,护着皇上从青边口往鸡鸣驿撤退的路上,接连遇到两波战败的北虏流寇,杀人用毒的本事全使上了。 谢玄教的甲一本事,平生第一次用上,梧桐内心从第一个时候的震动,到最后一个时候的麻木,根本就来不及细想。 见到严将军的时候,她还能镇定自若地安排皇上的事情,好像杀人对自己来说,只是轻描淡写,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 但如今一见到苏凤仪,梧桐也不知怎的,就心里突然有些委屈,想要寻些安慰,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几乎带着哭腔道: “殿下,卑职已顺利……” 梧桐讲到一半,哭到一半,突然收了声,连眼泪都收了回去,想要什么安慰的心思更是一下子飞到了天边去。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出现在长公主身后的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时候,沈大将军居然在! 而且长公主的头发洗过了,身上的衣裳,换过了! 这样的打扮,绝不是议事的打扮。 梧桐立马看了严将军一眼,用眼神示意道: “怎么回事!沈大将军在,你为什么还领我来! 你到底会不会办事啊大哥,这就是你办的差事,这个时候,我们来干嘛! 就是天塌了,也不该来啊! 啊,大哥啊,你别害我啊!” 严将军被梧桐眼神控诉,也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哎呀,失策了,是他的锅,是他的错。 他也不知道嘛,什么时候,沈大将军居然这么能干了? 是他低估了沈大将军的实力,大意了,大意了。 梧桐和严将军对视一眼,就准备跑路,还是苏凤仪叫住梧桐: “皇上如何了?” 梧桐唯恐坏了长公主的好事,这下答得飞快: “卑职已顺利将皇上送回鸡鸣驿,特来复命,卑职告退。” 死道友不死贫道,梧桐说完,也不管严将军的死活,撒丫子就跑,一下就没了踪影。 让苏凤仪想要勉励夸赞她几句都来不及。 严将军呵呵两声: “回禀殿下,末将派了五百人在鸡鸣驿保护皇上,时间太晚,皇上又受了惊吓,不便挪动,故已在鸡鸣驿歇下了。” 严将军去寻皇上,也是动了脑筋的,他不认识皇上,皇上也不认识他。 严将军带着那么多兵呢,担心发生什么误会,救驾被误认为劫驾就不好了。 于是严将军寻到了钱老汉,把钱老汉叫上一起去找皇上,钱老汉是跟长公主一起上战场的人,可见是长公主的嫡系,皇上肯定认识他,叫上他准没错。 严将军叫上钱老汉,本来只是为了认人的时候,场面好看一点,没准备让钱老汉真的出什么力。 没想到,长公主座下,卧虎藏龙,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黑黑瘦瘦的老头,竟然懂追踪之术。 大晚上的,钱老汉仅凭脚印和植物的折痕,就一路带着大家找到了藏在山坳中的皇上一行人。 而那个地方,离鸡鸣驿已经不足两里地了。 严将军回禀完,也想跑,结果却眼睁睁看着沈大将军给苏凤仪告退行礼,也出来了。 出来干嘛!这个废物!真是夸早了。 严将军暗戳戳地跟着沈权到了书房,在沈大将军要关门那刻,一只脚伸过去,也进了书房。 沈权看了他一眼,自去取舆图,问道: “还有事儿?” 哎呦,这态度,这表情,沈大将军心情很不好嘛。 美人在怀,花前月下,心情为什么会不好呢? 严将军可太想知道了,心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又不敢直白地问,又舍不得就这么走。 他见沈大将军书房里,难得摆了个花瓶,便没话找话道: “可以啊,你现在,连插花都弄上了,这花不错……” 严将军说到一半,辨认出那花瓶里,居然只有一片孤零零的荷叶,连半个花瓣都没有,要夸赞的话就生生咽下了。 养什么不好,养荷叶! 真是毛病! 严将军实在忍不了,也不迂回了,捶了捶沈大将军的肩膀: “不是说不破北虏,绝不成家么? 你们俩儿,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好上的,说说,说说。” 第80章 手段 天都快亮了,公鸡都开始打鸣了,严将军眼眶发黑,双眼无神,哈欠连天,脚步虚浮地离开了沈大将军的书房。 如果能再给严将军一次机会,他昨晚肯定不会嘴欠多问那一句,不仅啥八卦没听到,还被迫被沈大将军留下来熬夜画布防图。 严将军也曾试图反抗: “为什么是我画啊!你不是回来了么! 而且有必要这么着急么? 我这一天天,你可真是,尽给我派活,牲口都没有这样用的! 我要回家去睡觉!不画了!” 沈大将军心情不好,跟严将军也不客气: “睡什么睡,我看你是精力多得没处使,闲得慌,来弄城防,弄完再去睡! 沈和还没回来,我要出门一趟,你和邱将军换一换,邱将军守兴和,宣府交给你。 给我守好了,宣府出了事,提头来见我。” 出门?有情况! 刚刚什么都没问出来,严将军也不吸取教训,越挫越勇,笑嘻嘻问道: “出门干啥去呀?嫁人么?” 严将军的幽默,沈大将军不懂,沈大将军只觉得心塞。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已经做好了坦白的打算,愿意为自己的非分之想付出任何代价。 结果,长公主不需要他的任何代价,长公主眼里,根本就没有他。 沈权就不信,若是昨晚的情景,在现场的是裴昭明,长公主还会这样不在意,这样连问都不问一声? 这么一比,就是他沈权输了。 输了,就要赢回来。 他出门做什么,当然是带兵出门去打左贤王,她连喝醉了都惦记着要砍左贤王,不把他砍了,不是留着给她添堵嘛。 而且也到了杀左贤王的时候了。 北虏五大王庭中,北虏小王子和左贤王实力最强,势均力敌,互相牵制,也互相敌视。 如今北虏小王子身死,左贤王一家独大,假以时日,必定统一北虏,成为大穆朝的心腹大患。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是趁着左贤王没反应过来,趁着左贤王做着称王的美梦时,一举歼灭的时候。 十年前他能孤军深入漠北,杀得北虏王,现在,自然也能杀得左贤王。 沈权眼神幽幽地看了严将军一眼: “你既然这么空,这次写给朝廷的战报折子,还有找皇上要军粮军饷的折子,都你来写。” 让严将军布防可以,让严将军之乎者也写折子,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严将军折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折腾出一篇狗屁不通的折子,丢给沈大将军,趁着沈大将军在看的时候,扔了笔,跑了。 严将军走了后,心塞的沈权,连衣裳都没脱,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睡不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权再也睡不下去,到了外间,点了灯,找出一本孙子兵法来看。 情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 一时的失利也无妨,总不能打了一次败仗就偃旗息鼓,再也不上战场。 没有攻不下的城池,只有不努力的将军,身为武将,打胜仗不仅靠武力,靠勇猛,还要靠耐心,和手段。 沈大将军翻开孙子兵法,细细研读起来。 …… 比起沈大将军几乎一夜没睡,苏凤仪昨夜却是睡得好极了。 昨日半夜众人都走后,她借着还未完全散去的酒意,一觉睡到辰初才醒。 醒来后,屋内一个人都没有,面对陌生的环境,苏凤仪很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沈家。 这个时间还尚早,梧桐不在,复杂的发式苏凤仪她自己也不会,便干脆穿了衣裳,简单的拿发带绑了头发,出了屋子。 苏凤仪没想到,这个点,院子里居然有人在,是沈大将军在练武。 沈家的院子,都兼具给沈家两位将军练武用的功能,所以和简静斋的布置,走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主要就是空。 空旷的地形,才不会限制沈家两位将军的发挥,不像在长公主府,或许雅致,但雅致到沈大将军连连招都使不出来。 没有地形的限制,沈大将军一套连招使的是流畅丝滑,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极了。 既是赏心悦目,苏凤仪便静静地立于檐下,很是看了一会儿,直到沈大将军发现了她。 沈大将军收了开山斧,笑着朝苏凤仪走了过来。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我\/本宫该走了。” 两人又几乎同时一愣,问道:“殿下\/你要去何处?” 两人再次,都不说话,相视而笑。 过了一会儿,还是苏凤仪先开了口: “国不可以一日无君,皇上逗留在外,终究不妥。 本宫今日将启程,护送皇上回宫。 沈大将军,便在此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京城和宣府虽不过三百里地,快马一日即至,但一个是当朝长公主,轻易不离京,一个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轻易不入京。 这个后会之期,便不知要到哪年哪月了。 想到刚刚沈大将军说要出门,苏凤仪又问道: “不知沈大将军,是要去何处?” 沈权直接了当道: “沈某要去北虏杀左贤王。 殿下昨日说想去杀左贤王,沈某愿为殿下,杀了那左贤王,殿下可高兴吗?” 沈权翻遍兵书,寻遍手段,最后却发现,没有一条,他舍得用在她身上。 刚刚在院子里练武时,他还在想要要怎样设个局面,来俘获她的芳心。 但当她走出来时,当她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时,沈权便改变了主意。 既你不知道,我便把我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告诉你,把我的一颗真心,完完整整地捧到你面前,请你垂怜看一眼,好不好? 真诚,这就是沈权翻遍古今兵书,踌躇许久后,在感情这条路上,所选择的,唯一会用的手段。 哪怕最后他依旧输了,也无怨无悔。 因为,旁的手段,都不配,不能,也不该,出现在他与她之间。 第81章 高兴 沈大将军要去杀左贤王,问苏凤仪高不高兴? 她当然高兴,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 她可太爱沈大将军这个神仙队友了! 苏凤仪想杀左贤王,不仅是酒后的一句戏语,也是她的真心话。 左贤王是个能人,以前他没称王,是因有北虏小王子在,占着正统。 原书中,平凉王继位后,反手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原来的合作伙伴,北虏小王子给灭了。 平凉王不会允许北虏小王子这个知道他这么多黑历史的人活着,所以这是北虏小王子注定的结局。 原书中北虏小王子死后,上届北虏王的嫡系子孙已死绝,左贤王就有了理由自立为王,成了新一届的北虏王。 称王后,左贤王逐渐收拢了其余的王庭部落,将北虏发展壮大后,又继续干起了来大穆朝烧杀抢掠的老本行。 原书后期,沈和六次出征北虏,几乎战死沙场,大穆朝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灭掉左贤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像北虏这样骨子里就热衷抢夺破坏的邻居,任由它发展壮大,就是给自己留死路。 而且有左贤王这样强大的威胁在,苏凤仪想开的茶马边贸也永远开不起来。 所以,左贤王,苏凤仪非杀不可,杀左贤王的时机,自然也是越早越好。 但宣府刚打完一场硬仗,自该先休整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又让沈大将军去打仗? 苏凤仪脸皮不够厚,觉得实在说不过去,就没好意思开口。 她原本的想法,是先送皇上回京,等过段时间,时机成熟了,再联系沈大将军商谈关于左贤王之事。 没想到,沈大将军比她还着急,歇都不带歇的,马上就要走。 队友这么给力,自己怎能拖后腿。 苏凤仪迫不及待道: “高兴,高兴,本宫可太高兴了!你的书房在哪里,速领本宫去,来,来,来,本宫跟你说说,左贤王的王庭在何处。” 沈权看她笑得明媚热烈,坦坦荡荡的样子,就知道,她现在的高兴,和自己口中说的高兴,不是同一种高兴。 哎,还能如何呢,不管是哪种高兴,总归她是高兴就好。 沈权心里直叹气,领了苏凤仪到书房看舆图。 苏凤仪在舆图中点了几处道: “左贤王的王庭,大概率会在这几处。” 又另点了几处道: “途中若遇到荒漠,若找不到水了,这几处大概率会有水源,可试着到这几处寻一寻。” 从北虏小王子来袭,到神女湖地宫秘宝,再到左贤王的王庭之处,以及荒漠里的水源地,每一个都是绝密的信息。 沈权虽不知这些信息,长公主是如何得知,但见她的神情笃定,便知道,她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昨夜严将军也跟他感叹,长公主治下,卧虎藏龙,随便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居然就是个跟踪高手。 而这样百里挑一的人才,以前居然龟缩在鸡鸣驿,当一个小小的驿卒,直到长公主出宫救驾要用到了,才浮出水面。 长公主治下,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暗桩,组成强大的情报网,为长公主传输着消息。 如此,长公主知道这些,也算合情合理。 无论苏凤仪说什么,沈大将军都很认真地点头,表示记下了,一点都没有怀疑信息的真假,也没有质疑她为何知道这些,态度实在好极了。 沈大将军这么敬业,为了让他这趟出门能再妥当些,苏凤仪准备帮沈大将军打点打点,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出门打仗,首要第一件事儿就是粮草。 于是苏凤仪问沈权: “沈大将军要去漠北,粮草可备齐了?” 沈权把严将军写的折子拿了出来: “正要去请皇上的旨意。” 苏凤仪接过折子看完,很是沉默了一下,才道: “倒是写得,满努力的。” 沈权上次写贺信,好歹还得过字不错的评价,结果严将军这折子,字和内容各有各的不行,看得苏凤仪真是,想夸都找不到地方夸。 苏凤仪又把折子还给沈权道: “皇上没有正经批过几个折子,这折子写得太正气了,而且字儿太多,皇上定然不愿意看。 当面或许不会说什么,背后说不得就丢到了一边去,那你的事儿就耽误了。 就算运气好,皇上把这折子带回去,也给了旨意。 起兵之事也得先过内阁留档,再过东厂用印,然后是户部拨银子,兵部备粮草,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多的几个月都有可能。 北虏小王子打来了,是军情危急,朝中那帮老头等着救命,让你领兵自然没太大阻力。 但左贤王远在天边,朝中大臣们未必会同意你出兵。 皇上既然已经下旨,他们不会明着说不行,但说不得又在流程里面卡东卡西,让你想拿的东西拿不到,你的事儿就又耽误了。” 武将豪气冲天,说走就想走,说砍谁就砍谁,但是朝堂诸多掣肘,毕竟不是太祖在的时候了。 长公主言之有理,沈权深以为意。 但既然已说了要去杀左贤王,自然说到做到,又怎会轻言放弃,他正想说,便是粮草不足,冒着风险,杀敌做补给即可。 却听苏凤仪话风一转,又道: “所以,最好还是让皇上现在就下旨,然后不要惊动兵部和户部,粮草补给,就在宣府本地悄悄办了。 行了,粮草之事,本宫来办,沈大将军且专心准备出征即可。 本宫即去鸡鸣驿,今日定有旨意下来,沈大将军,后会有期。” 苏凤仪干净利落地说完,雷厉风行地就要去找梧桐,然后一起回鸡鸣驿。 沈大将军却在身后叫住她: “殿下。” 苏凤仪以为他还有事儿要交代,忙回头问道: “沈大将军,可是还有话要交代。” 沈权一脸正经地点点头,说道: “沈某也很高兴,殿下为沈某做的这些事,每一桩每一件,沈某都铭记在心,很高兴。” 第82章 复燃 去鸡鸣驿的路上,苏凤仪回想起沈权说的话,说话时候的语气,包括看她的表情,总觉得有些奇怪。 主要这说话方式,不太像平日里的沈大将军。 我很高兴的意思总不会是那个意思? 冒然去问,如果不是,自作多情就太尴尬了。 苏凤仪拿不准,便问梧桐: “你觉不觉得沈大将军今日说话,有些奇怪?” 梧桐正懊悔呢,她也是多日奔波,死里逃生,身心俱疲,所以早上睡过了头。 早起一看,天光大亮,便知要糟,忙慌慌起床去找长公主,结果长公主都已经起来了,连头发都梳好了。 看到那简简单单拿发带一绑就了事,随性得一点都不匹配长公主地位的发式,梧桐当场要去世,哪里还听得到沈大将军说了什么。 长公主问得突然,梧桐很懵: “啊?哪句?” 看了梧桐的反应,苏凤仪就知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旁人也没有觉得奇怪,那大概是关系熟了后,沈大将军就是这样直白的人。 于是苏凤仪道: “无事,是本宫多想了。” 啊?是哪方面多想了呢? 一步落下,步步落下,梧桐更懵了。 苏凤仪拿得起,放得下,既如此,便放下此事,不去想其它,只专注眼前,如何让沈大将军顺顺利利出征之事。 到了鸡鸣驿,皇上所住的驿馆正在重兵把守下。 负责守卫皇上安危的是严将军治下的谭千户,今日一早刚领了一千人马来换防。 谭千户昨日还给苏凤仪敬了酒,见了苏凤仪很是高兴,忙跑过来给苏凤仪行礼: “殿下可是要见皇上,末将给殿下领路。” 苏凤仪一边往皇上的住处走,一边问他: “皇上如何了?还未曾起?” 谭千户形容有些古怪: “本已起了,早上大哭了一场,身心劳累,故又睡下了。” 哭?为何哭?还大哭? 苏凤仪只觉奇怪: “出了何事?竟让皇上悲怯至此?可是有人对皇上不敬?” 苏凤仪还在想,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皇上不敬? 结果谭千户笑得更古怪了,笑容中带着讥讽,语焉不详道: “无人敢对皇上不敬,皇上只怕是喜极而泣。” 苏凤仪觉得更奇怪了,喜?喜又从何来?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驿馆三楼客房。 严将军昨日亲自安排的安防,所以里三层外三层的做了守卫,驿馆整个三楼客人已清空,独留了一间给皇上暂住。 三楼的两个出入口也是重兵把守,闲人勿入。 谭千户领着苏凤仪到了皇上暂住的客房门口,然后小声说道: “殿下,便是此处了。” 客房没有关严,留了条小缝隙,谭千户举止这么奇怪,苏凤仪便没有冒然进去,而是透过缝隙往里查看。 这一看,便知道,谭千户为何那般举动了。 客房内,皇上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都睡着了,一只手仍然抓着一个人袖子不放。 那人跪坐在客房的脚榻上,手上包着带血的棉布,半靠着皇上的床,正在打瞌睡。 苏凤仪独自推门进去,房门发出吱呀一声。 那人一下子从瞌睡中警醒,来不及伪装和反应,本能地眼神锐利又凶狠地查看四周。 见到来人是长公主,那人立马换上老实人的面皮和受欺负的眼神,低头行礼道: “殿下,皇上睡下了,若无要事,且等皇上起来再说。” 此人,正是那在青边口,一头撞向山壁的乔贵。 要想骗过别人,必先骗过自己,要想演戏演得真,必要假戏真做。 所以,乔贵以头撞山壁,是真的撞,当场就撞晕了。 待他醒来,发现原地遍地是尸体,北虏人都已追皇上而去,于是在那遍地尸身中找了把刀,割断了绳子,独自往鸡鸣驿而去。 乔贵想得清楚,他原本安排在青边口的人和再带来青边口的人,都死了。 手上没人,平日里他树敌过多,此刻他孤家寡人,谁都可以要他的性命, 所以必须低调苟住,找到皇上,皇上才是他唯一的倚靠。 宣府在打仗,鸡鸣驿还留有人,所以皇上八成会回鸡鸣驿。 乔贵凭着自己老实人的相貌,沿路问人问路,又抢了一个重伤逃脱的北虏人的战马,一路找去,直到半夜终于找到了鸡鸣驿。 到了鸡鸣驿,见重兵把守,乔贵也没有冒然出现。 万一带兵的将军跟自己有仇怎么办? 冒然出去,遇到那心黑的,他刚表明身份,只怕还没见到皇上,就被暗中给杀了。 毕竟皇上可不知道他还活着。 乔贵忍受着腹中的饥渴,伤口的痛苦,蚊虫的叮咬,以无比的耐心,在驿站外的草丛中安静地匍匐等待了好几个时辰。 直等到今早皇上起来后,为了找梧桐和长公主府的护卫,从驿舍冲了出来。 乔贵见到了皇上真身,一下子从草丛中爬起来,冲到皇上面前,大哭道: “皇上!皇上!小的终于见着您了,小的找的您好苦啊!” 皇上昨日,历经此生最大的颠沛流离,惊惧相加,辗转一夜都未曾睡安稳。 今日一早起来,发现放眼望去,守卫又都是生人,连皇姐的侍女,以及昨日护送他的人因为换防都不见了! 守着他的守卫一个都不认识,皇上如今成了惊弓之鸟,看着这遍地的生面孔,总是想起跟着那两桌食客到了青边口的时候,突然也是这样,一堆带刀的生人围上来的场景。 受到过度惊吓的皇上,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在老虎面前,都镇静自若谈笑风生的皇上了。 皇上越想越是害怕,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出了驿舍,到处找梧桐,找昨日的护卫,却是遍寻不着。 正是内心惊惶不安的时候,皇上突然见到了自己人,见到了乔贵,如落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皇上惶惶不安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一时,主仆二人相拥而泣,大哭不止。 置之死地而后生,乔贵,又一次赌赢了。 苏凤仪看着皇上手中紧拽住不放的袖子,看着这个死灰复燃恩宠更甚的乔贵,心中起了强烈的杀心。 惹出这样的事端来,差点让一国之君陷于敌手,皇上不仅未曾责罚处置乔贵,居然还如此宠信于他! 好,皇上不处置,本宫来处置!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乔贵,既然你敢回来,本宫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83章 旨意 人在极端愤怒的时候,很容易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的人,总是最容易犯错的人。 苏凤仪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被愤怒的情绪影响,要冷静。 她内心怒火冲天,简直要毁天灭地,表面却依旧如春风细雨,维持了长公主应有的气度和修养,甚至还朝乔贵笑了一下。 因为长公主这个淡然的笑,乔贵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刚刚因长公主闯进来而生起的警惕之心,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乔贵想,只要自己圣心不减,便是长公主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只要自己掌控住了皇上,就能掌控住一切。 乔贵低下头,看着皇上抓住自己的袖子的手,觉得一切又恢复如常,尽在掌控中了。 苏凤仪没有去理乔贵什么等皇上起来再说的话,在她面前,还由不得他来定规矩。 她温柔地唤起了皇上: “皇上,醒一醒,有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等于打仗。 听到紧急军情这四个字,皇上一下子从睡梦惊醒,猛得坐了起来,惊骇问道: “可是北虏小王子又打来了!” 明明昨日严将军找到皇上时,已经向他禀告了军情,告知了青边口大捷,北虏小王子身死的消息。 皇上却依旧脱口而出就是北虏小王子,可见是梦魇了。 苏凤仪安慰他道: “皇上,北虏小王子已经死了。” 见到苏凤仪,皇上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起身,扯住苏凤仪的袖子就往外走: “皇姐,既你回来了,咱们速速回宫!”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皇上太怀念皇宫了,外面的世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朕要回家! 苏凤仪反手拉住皇上,对他说: “皇上,北虏小王子死之前,曾放言,左贤王已起兵助他做援军,十日之内必到宣府,军情紧急,请皇上尽早定夺。” 皇上一听又有北虏兵要打来,更是待不住了,叫道: “那还等什么,皇姐,咱们速速回宫啊!快走快走!” 苏凤仪提醒皇上: “皇上,左贤王之事,可要派兵去探查阻截? 宣府和京城距离不足三百里,若任由左贤王攻破宣府,京城危矣。” 皇上一听,躲回京城,躲到皇宫也不安全,忙道: “对对对,皇姐说的是,自是该派兵去,既是宣府,自然该派沈大将军……” 说到派兵,乔贵对军权的渴望一下子复苏了。 乔贵是一个天生的赌徒,也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对权势的渴望就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但经了这一遭,看清了打仗的真相,不仅皇上绝了御驾亲征的想法,乔贵也再不敢起什么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念头。 他也想清楚了,专业的事儿得专业的人来做,他虽不会打仗,但掌握兵权不一定要亲自打仗,只要带兵的人是听他话的人就行了。 在这里的时候,离宣府这么近,皇上的选择只有沈大将军,他自然被动,做不得什么。 但只要拖个几日,皇上回了京,要在如云的武将中,安排个自己人做主帅,那岂不轻轻松松,易如反掌。 于是乔贵上前来搭话道: “皇上,小的听说,左贤王和北虏小王子一向不对付,这左贤王又怎会给北虏小王子做后援呢? 怕不是北虏小王子临死前的缓兵之计? 不如先派人去查看一番,探探虚实,再起兵也不迟。” 探探虚实,这一探可不就有了换帅的操作时间,乔贵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苏凤仪却哪会容他有这样的机会,点头赞道: “乔公公所言极是,左贤王之事,既然是北虏小王子所说,未必是真的。 既乔公公对北虏的情势如此了解,本宫看当前,能去北虏探查的人,非乔公公莫属。 乔公公高义,对皇上的忠心,当真是天下第一,乔公公可是现在出发?” 苏凤仪说完,不及乔贵反应,又朝门外吩咐道: “梧桐,速速为乔公公备马。” 梧桐就在门外守着,听了当场回道: “正有快马,就在驿馆外,即刻就能走。” 乔贵也不知三言两语间,长公主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怎么变成他去探查北虏了。 连皇上也被带偏了方向,问道: “乔贵你真想去北虏?” 不,我不想去!万一半路遇到左贤王,岂不是凶多吉少! 乔贵在内心疯狂叫道,心想先不管什么安插自己人换帅了,为今之计还是先把自己摘出来,保住自身才是。 但他内心再崩溃,表面还要一身正气给皇上表忠心,当场改口道: “小的能为皇上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小的伤了手,骑不得马。 小的这般去,担心耽误军情大事。 而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长公主说的对,正该速速出兵才是。” 皇姐和乔贵都说要出兵,皇上自己也觉得该出兵。 若左贤王真来袭,到了宣府,那哪怕他远在京城,作为天子藏在深宫之中,也不安全。 正该让沈大将军,把左贤王拦在半路,不让他到京城来,不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 皇上当场就要让乔贵写圣旨,给沈大将军下旨意。 乔贵举起包着棉布的手,哭丧着脸道: “皇上,小的手受伤了,这圣旨小的实在是写不得……” 乔贵写不得,也不是非他不可,苏凤仪便自告奋勇: “既乔公公有恙,皇上,不如我来写。” 管他是真写不得还是假写不得,苏凤仪现在定要得把这个旨意给沈大将军发下去,以免夜长梦多。 苏凤仪让谭千户去找驿丞取了笔墨,便当场写圣旨,边写还边请皇上的旨意,把沈大将军的粮草也给办了。 苏凤仪道: “左贤王来得急,要再让兵部办粮草,耽误了时间,就要被左贤王堵在家门口了。 我听说之前那个临阵逃脱,被沈大将军军法处置的孙总兵,克扣军士军饷,还把军粮都搬到了自己家里去。 不如着沈大将军抄了孙总兵的家,用这费用充做军资,粮草就在宣府本地采买,皇上以为如何?” 只要能拦住左贤王,皇上是什么都能答应,当场答应了。 苏凤仪写完圣旨,皇上拿一个随身带的小印盖了,苏凤仪叫了谭千户,将圣旨交给他,只说了两个字: “速去。” 谭千户心领神会,领旨而去。 沈大将军出征北虏之事,自此,一锤定音。 而皇上,在鸡鸣驿是一刻也等不得,当天下午,皇上和苏凤仪一行人,在谭千户的护送下,启程回京。 第84章 鸿雁 离开鸡鸣驿前,苏凤仪叫了钱老汉来,钱老汉都快六十了,已经是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于是苏凤仪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个是留在鸡鸣驿,挂百户的头衔,领百户的俸禄,在他大侄子的地盘上安安心心地养老。 一个是跟着她回京城,同样是挂百户的头衔,领百户的俸禄,在她的看顾下养老。 不管去哪儿,也定会给他找个正儿八经的县太爷给他磕头,圆了他光宗耀祖的梦。 结果钱老汉已非昨日的钱老汉,他有了更高的理想和追求,非常认真地对苏凤仪道: “殿下,我想跟到沈大将军去打左贤王噻。 算命的说,我六十岁能中状元的嘛,我咋赶觉就是这一次噻。” 钱老汉的理想已从“县太爷给自己磕头”飙升到“左贤王给自己磕头”,苏凤仪自愧有眼不识泰山,赞道: “钱百户心有鸿鹄之志,本宫愿助百户大展宏图。” 苏凤仪当即给沈大将军写了封信,将钱老汉托付给了沈大将军,信中直言钱老汉是身怀真本事,心中有大愿的人才,请沈大将军提拔看顾一二。 她信里除了此事,旁的都没写,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简单的公文比较合适。 所以她也没想过沈大将军会写回信,结果回京的队伍走到一半,一匹快马赶来,特意把沈大将军的回信送来了。 按照时间算来,沈大将军几乎是一收到信就给她写了回信,然后立马派人快马送出,才能这么快到苏凤仪手里。 沈大将军这样紧急,简直是八百里加急的架势,苏凤仪便以为是出征左贤王之事起了什么波折,连回京都等不得,当场停下来,停在路边就把信看了。 沈大将军的回信也利落,大概用了句话写了对钱老汉的安排。 信中说是以钱老汉的才能,真是天生的斥候人选,所以升了钱老汉做斥候的头领,负责此次北征的敌情探查之事。 斥候是战场上最重要的情报来源,是主帅的耳朵和眼睛。 如此重要的职位,沈大将军居然放心交给了钱老汉,可见对她的推荐是相当的信任,对钱老汉的本事也是相当的认同。 句正事聊完后,沈大将军又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旁的。 写的全是些诸如寒添衣,饥则食,早入眠,愿无忧的家常。 负责送信的兵士是沈大将军的亲兵,苏凤仪看信的时候,他就眼巴巴在旁边等。 他等着长公主看完信后,会不会有只言片语要给沈大将军带回去,这样他这差事才办得圆满。 不然沈大将军这么急,让他跑一趟是为什么呢? 不就是长公主走得太利落,沈大将军舍不得,才让他来做这传信的鸿雁的嘛。 别看亲兵年纪小,男女情事中的依依惜别,难舍难分,他可是太懂了。 结果苏凤仪将那两页纸来回看了三遍,终于忍不住问亲兵: “沈大将军装信的时候是不是装错了?或者你送错了?后面两页是不是该给皇上的?” 早请示,晚汇报,有事没事就给上官写封折子,问问上官吃得好吗?睡的好吗?心情好嘛?诸如此类。 沈大将军终于开窍了,会写这样的折子了,结果写给了她? 写给她有什么用啊,她又不能给他升官加爵,写给皇上才合适呀! 所以苏凤仪严重怀疑,沈大将军这信是装错了。 亲兵被长公主也给说懵了,头摇得如拨浪鼓: “卑职亲口听的沈大将军的嘱咐,绝无可能送错!” 行,看来这沈大将军开窍只开了一半,苏凤仪收了信: “好,本宫收下了,将军回程一路顺风。” 就没了?别啊! 亲兵都快哭了,他兴冲冲跑这一趟,结果长公主一句话都没有,这么回去,怎么交代! 亲兵不死心,可怜兮兮地问道: “请殿下可怜可怜卑职,殿下可有什么要嘱咐沈大将军的? 一句也好,不然沈大将军定然责罚卑职没办好差事。” 苏凤仪虽觉得沈大将军不会这么不讲道理,但一两句话的事儿,也没必要为难这些底下当差的人。 于是苏凤仪道: “愿诸君势如破竹,凯旋而归,本宫在京城,静待诸君佳音。” 亲兵得了口信,连背了好几遍,确保都记住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宣府赶。 亲兵连夜回去,路上连住店都没住,到了宣府,过自家门而不入,先去大将军府找沈大将军回话。 结果沈权也不在大将军府,而在孙总兵的总兵府,处置抄家的财资。 皇上既然下了旨,孙总兵府的家产全部充公做打仗的军资,沈大将军也没客气,把自己的亲兵全派去抄家。 旁的还好,亲兵们抄着抄着,发现了一个地库的暗门,开了暗门,随意打开一个箱子,里面金光闪闪一片。 再开一个箱子,又是金光闪闪一片。 抄家的亲兵都吓傻了,忙叫人去请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以前是听严将军说过,孙总兵敛财颇有手段,但清点地库的时候,才深深感觉到,自己还是小瞧了孙总兵的贪财的能耐。 沈大将军越是清点,越是脸黑,出了地库,那想杀人的气场强的,五米之内,无人敢近身。 送信的亲兵,好不容易从大将军府赶到赶到总兵府,见到沈大将军,被他那杀气腾腾的气场一震慑。 完蛋! 送信的亲兵一下子头脑空白,长公主说的话,就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沈权见去送信的亲兵回来了,脸色稍缓,语气中带着期待问道: “回来了?殿下可有回信?” 送信的亲兵沮丧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作为一只送信的鸿雁,居然把口信给搞丢了,这差事当得真是,太失败了! 沈权见亲兵的神色,便知长公主没有回信,也是,他写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日常。 全是他有感而发,又不是什么正事,长公主不回信也是应当的。 沈权难掩失落: “知道了,一路辛苦,回去歇着。” 别啊!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送信的亲兵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虽然记不住原话了,但长公主那几句的意思,他靠着意会进行了高度地总结,脱口而出: “有的,有的,长公主让卑职带话,她说,她等你!”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送信的亲兵就发现,原本杀气腾腾的沈大将军,突然就变了气场,很不值钱地,笑了。 第85章 归途 宣城的总兵府地库,正如春日般桃花朵朵开的时候,千里之外,神女湖地宫,却如冬日般,一片肃杀之气。 两拨人马,正隔着神女湖地宫的大门对峙。 谢玄的绣春刀已经出鞘,在他的身后,长公主府的府兵也围了上来,如谢玄一般,握紧了手中的刀。 长公主府的众人身后,几口打开的箱子里,金光灿灿一片,在这昏暗的地宫中,显得是那样耀眼和迷人,让人久久的移不开眼。 而在那几口打开的箱子之后,还有无数的箱子堆积如山,一直延伸到地宫深处,好似看不到尽头。 若是沈大将军在此处,他定然会发现,比起神女湖地宫的秘宝,孙总兵盘剥贪敛的银子,不过是如一根寒毛般,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毕竟,这些可是当时前朝皇族国破外逃时,带走的国库里的秘宝,挑的都是最值钱的宝物,半个前朝国库的金银财宝,都在此处了。 也是前朝气数已尽,前朝皇族往北还没逃出多远,正好遇上北虏王大军,全族命丧黄泉,宝物也落到了北虏王的手里。 为了藏这批宝物,当时的北虏王强征了能工巧匠修建了神女湖地宫,然后建成后,又将所有工匠全部处死。 这本是北虏压箱底的绝密,仅有北虏王知道。 结果十年前,沈大将军直捣黄龙,突杀了上任北虏王,北虏王死得太突然,都来不及把这个秘宝告诉北虏小王子。 这个地宫因北虏王的身死,成了无人知晓的宝藏。 北虏小王子这么多年,为了两碎银,风餐露宿,四处抢夺,却不知就在他的王帐之下,埋着如此巨大的财富。 原书中的平凉王,无意中救了一个当年的侥幸逃脱的工匠,于是得到了这个秘宝的线索。 平凉王登基后,派沈和出征北虏,第一个灭的就是北虏小王子,除了掩盖自己的黑历史,为了得到这个秘宝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苏凤仪能画秘宝图,是因为原书沈和来过,在书中给了她线索。 但现在,站在地宫门外的沈和自是不知这些,他尾随着谢玄到了此处,见到谢玄连开了几个箱子,一开一大箱金条,再一开又一大箱金条。 沈和大受震撼,差点被地宫中的金条闪瞎了眼。 见到沈和,谢玄拔出了刀。 刚刚在找地宫的路上,谢玄就听到了有人跟踪的声音,听步法就是沈少将军,所以他就没管。 北虏小王子把全族的青壮都带走了去攻宣府,留在部落里的都是老弱病残。 大后方空虚成这样,沈和攻北虏小王子的王庭,简直易如反掌,半天不到,就爆了水晶,打完收工。 收拾战场和战利品的时候,沈和突然发现,谢玄和长公主府的人不见了。 沈和知道谢玄是干嘛去了,找神女湖地宫的秘宝,就是他们这次的主要任务嘛,灭北虏王庭,只是顺便。 明明是这么多天,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结果谢玄招呼都不打一声,偷偷就跑了,真是不够意思。 你不叫我,我就自己去,长公主这任务,又不是下给你一个人的! 沈和才不管那么多,带了几个亲兵,偷偷跟着就去了。 谢玄拔刀,为的是表明态度,以防万一。 富贵迷人眼,财帛动人心,无论是谁,不得不防。 这些秘宝是殿下的,谁也不能动! 他警告道: “这是殿下的。” 沈和哼了一声: “自然是她的!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 你动作快点,我给你把风,免得有旁人闯进来了。 看着我干嘛!快点搬啊!” 第二日,谢玄和长公主府众人,带着成箱的秘宝,而沈和则押解着无数的俘虏和牛羊,踏上了回京的归途。 有人归心似箭,有人整装待发。 同一时间,沈大将军带军离开宣府,踏上了出征北虏,诛杀左贤王的征途。 而苏凤仪一行人,则到达了京郊,离京城仅有一步之遥。 边军无旨不得进京,禁军无旨不得出京。 奉旨护送皇上回京的宣府边军,和奉旨迎接皇上回京的皇城禁军,在京郊大营相遇了。 陆弘带了皇上全套的仪仗,宫中全套的人员班底,前来迎接皇上回宫。 皇上看到陆弘,惊惶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彻底踏实了。 有陆弘在,谁也休想伤朕半分。 皇上今日终于深刻领会道,太祖总是教导他们不要丢掉手中的刀是什么意思,陆弘就是他手中的那把刀。 忠心耿耿又沉默寡言,对皇上而言,陆弘简直就是世间最完美的刀。 崔公公现场搭了个巨大的帐篷,将皇上迎了进去,要伺候皇上沐浴更衣,再更换行头。 陆弘把禁军和边军换防之事交给副将,然后来找苏凤仪。 苏凤仪笑着问他: “这么大排场是你安排的?不错不错,开窍了嘛! 正该如此,皇上回宫,无论何因,都必须盛大体面地回去,否则一国之君的体面往哪里放,今儿这事儿办得不错。” 陆弘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裴。” 意思是说,盛大和体面,都是裴大人安排的,和他无关。 若是陆弘自己安排,皇上传旨,他自然是以皇上安危为先,尽快出发,怎会带这么多累赘。 哎呀,夸早了! 苏凤仪心想,连忙转移话题: “若是做的再周全些,领着百官在城门口迎接皇上,皇上必定会更高兴的。” 陆弘这下不仅是沉默,苏凤仪觉得他脸好像都黑了些。 过了一会儿,陆弘又道:“裴。” 意思是说,这样的周全,裴大人正做着呢,他们现在回京,在城门口就能遇到百官迎皇上的场景。 连踩了两次雷,苏凤仪赶快切话题,准备聊点安全的,于是问陆弘: “上次让你找的人呢?可有眉目了?” 宫中太监好几千人,都归乔贵管,陆弘要在乔贵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的找人,又不惊动乔贵,并不容易,所以找得就慢。 但这次乔贵和皇上都不在宫里,倒给了陆弘大刀阔斧去找薛钰的机会。 陆弘看着苏凤仪,轻轻地点了点头。 薛钰,找到了。 第86章 声望 宦官乱政的根源是在宦官还是在皇上? 如果乔贵死了,皇上会洗心革面从此变成一个明君,还是会有另一个张贵,李贵出现效仿乔贵? 苏凤仪认为是后者。 所以只杀乔贵是不够的,为了避免前有董卓,后有曹操的事情出现,还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取乔贵而代之。 薛钰,薛嘉言,就是苏凤仪选的这个人,是苏凤仪为皇上选的乔贵的替身。 既然找到人了,苏凤仪决定先见一见薛钰,于是对陆弘道: “我明日会进宫,你帮我安排,我要暗中见他一面,不必声张,也不必让他知道。” 虽然原书男主对薛钰赞赏有加,但在原书里,薛钰的出场比裴宇还晚,都是原书男主造反登基三年后的事情了。 薛钰在书里出场是二十岁,已经在宫中历练沉浮了快五年,才终于找到机会走进原书男主的视野。 而现在的薛钰才刚刚十六岁,经历家破人亡之巨变,身受宫刑之极苦才几个月。 人是会变化的,是由人自身的经历塑造和组成的。 遇到长公主的薛钰和遇到平凉王的薛钰,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十六岁的薛钰和二十岁的薛钰也并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苏凤仪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十六岁的薛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她托付如此重任。 没见到真人,她终究还是不放心。 陆弘点头应了: “好。” 他是禁军统领,不适合离开皇上太久,于是说完薛钰之事,苏凤仪就催他赶快回去: “去,该送皇上回宫了。” 陆弘却没有着急走,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认真地说了两个字: “厉害。” 陆弘一边说,一边还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不仅厉害,还非常厉害。 苏凤仪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陆弘说的是她杀了北虏小王子之事。 苏凤仪笑了: “你也知道了?你看了沈大将军发给兵部的战报?” 打完仗当晚,沈大将军就让严将军写了封战报,发了个三百里加急给京里,给兵部。 皇上不在,内阁最大,兵部收到,立刻转给内阁,战报就到了裴宇手里。 按理说除非皇上特意吩咐,陆弘几乎不和内阁打交道。 或者说陆弘除了长公主和皇上,几乎不和朝堂中的任何人打交道,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也不论是宗亲还是宫妃。 陆弘一直走的就是孤臣,独臣的路线,所以他居然能知道沈大将军战报的内容,还真是稀奇。 更稀奇的是,陆弘又说了句: “都。” 都,都知道? 回京的路上,苏凤仪就一直在想,陆弘说的这个都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都知道到什么程度? 军机大事,怎么会都知道呢? 跟着皇上的仪仗队从安定门进京的那刻,苏凤仪就知道了,这个都是指什么。 整个京城的大街上,人山人海,不仅有裴宇安排的百官在安定门迎接皇上,陆弘安排的禁军组成人墙在戒严,整个京城的百姓几乎都在道路两旁恭迎皇上回京。 简直比参加元宵花灯节的人还要多。 然后在众人的围观下,裴宇还让礼部的人安排了一个祭天的仪式,礼部尚书当场念了祭文。 礼部的大人写的祭文,洋洋洒洒,苏凤仪听下来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是夸皇上,夸皇上好,好的不得了,上数一千年,下数五百载,都没有这么好的皇上了。 祭文中赞皇上之圣明,北虏来犯,皇上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派长公主出征宣府。 长公主能威武霸气,手刃敌首,全歼敌寇,都因有皇上的英明指导,高瞻远瞩。 皇上亲自出城迎接凯旋而归的长公主,如此普天同庆的盛事,必须要祭拜天地。 让天知道,让地知道,让列祖列宗都知道,皇上有多么圣明。 听到这样的祭文,苏凤仪之心甚慰。 这样的祭文一出,向全天下百姓广而告之,就将整个事情定了性,把所有事都圆了起来。 苏凤仪让裴宇遮掩皇上失踪一事,稳定京城的局势,他果然做到了。 没有什么皇上失踪回宫之事,皇上一直在宫里,今日出宫是为了迎接打了胜仗的长公主回宫。 让裴宇进内阁,果然没错,有人做这领头人把控方向,朝臣终于号准了皇上的脉,知道劲儿该往何处使了。 她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时候,有个不识相的大臣,又跑出来哭先皇,触了皇上的雷。 今日整篇祭文都只讲列祖列宗,未单讲先皇,如此有眼力见,这定是裴大人的功劳。 赞完皇上,礼部的大人开始讲第二点,夸长公主,直把苏凤仪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夸她是战神转世,是大穆朝的守护神。 当众听人如此夸赞自己,苏凤仪脸皮不够厚,内心尴尬得不行,表面还要保持高高在上的体面,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过这段,皇上的仪仗队终于通过了安定门,启程回宫。 皇上的仪仗每到一处,百姓都高呼万岁,声势浩大,实乃民心所向。 苏凤仪骑马跟在仪仗队的最后面,本来以为没有她什么事儿,准备打个酱油送完皇上就回长公主府。 有陆弘和裴宇两个人在,她就不信还能出什么事儿。 结果当苏凤仪出现时,因为皇上的仪仗已经走远,欢呼万岁已经小下来的欢呼声,突然一顿,人群中不知有谁带头叫了一声: “长公主千岁!” 这一声如暗号一般,以苏凤仪为中心,整个京城,突然爆发出一场几乎直通云霄的欢呼声。 “长公主千岁!” “长公主千岁!” “长公主千岁!” 那一阵阵高呼千岁的声响和阵仗,甚至将皇上仪仗途径时的高呼万岁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乔贵随侍在皇上的车驾内,听着车驾外一阵阵高呼千岁的欢呼,看着皇上原本高高兴兴,突然面有不快的脸,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暗暗低下了头。 长公主最近势力渐盛,对皇上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乔贵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威胁。 长公主和皇上感情深厚,不比旁人,这次又救驾之功,要扳倒她,谈何容易? 但从皇上那不快的面色中,乔贵找到了扳倒长公主的法子。 自古功高盖主之人,焉能有好下场? 再是感情深厚又如何? 长公主声望盖过皇上,将皇上都比了下去,乔贵在心中暗暗冷笑,那她怕是,活不长了。 第87章 薛钰 伴随着一声声长公主千岁的欢呼,街边更有那大胆的小娘子,将头戴的鲜花往苏凤仪这边丢。 若是旁的,禁军自然就拦了,但小娘子扔朵花,自是雅事,众人都当热闹看,何人会拦? 苏凤仪能闪身躲开,小白龙却躲不开,一时小白龙身上花红柳绿一片,当真是热闹喜庆极了。 有人轻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是裴宇骑马跟了上来。 裴宇笑道: “殿下凯旋而归,威名远播,百姓无不爱戴,今日京城,当真热闹。” 京城之事,多亏裴宇安排的周全才没有闹出乱子,苏凤仪拉住小白龙,和裴宇并行,笑道: “要说热闹,怎比得上裴大人。裴大人当初金榜题名,簪花游街,迷倒多少京城贵女。 据说给裴大人送绣帕的小娘子,能从城东堵到城西。 给裴大人家说媒的媒人,能从城北排到城南,那才是一等一的热闹盛事。 这几日,多谢裴大人,裴大人为国为民辛苦了。” 苏凤仪说完,见皇上仪仗已走远,忙驾马赶上,伴随着小白龙滴答滴答远去的脚步声,那一堆红红绿绿的花也掉落在地。 看着那堆掉落在地的鲜花,裴宇似乎又回到了金榜题名骑马游街的那日。 那日自然也是这般热闹,他正奉旨与状元和榜眼三人骑马游街,突然一把团扇从天而降。 裴宇抬头往上看,一个着骑装的贵女坐在酒楼二楼包间靠窗的位置,笑得明媚热烈: “麻烦裴大人,帮本宫捡把扇子上来。” 看到那张和皇上一模一样的脸,裴宇就知道她是谁了。 若是他还想有前程,长公主,是他不该有牵扯的人。 那日裴宇答道: “裴某奉旨游街,恕不能从命。” 那日他没有去捡那把扇子,也没有上楼。 今日听到长公主坦坦荡荡说着送绣帕的小娘子,说着媒人,裴宇明白,或许有些东西,有些事儿,他已经错过了。 正如那把掉落在地的团扇,此时再回头去寻,已不知在何人手中了。 正如那临窗的二楼,此时再去,人去楼空,伊人自是无影踪了。 若是一般儿郎,此刻定然懊悔自怨。 但裴宇作为裴家未来的家主,担负裴氏一族的人,自有决策错误,就要承担失败的觉悟。 一次错误不可怕,没有人从不犯错。 错过了又如何?那便从头再来! 团扇虽无,还有眼前人。 既知是错过了,既已认准什么是正确的,便是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也要再找回来,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这,就是作为裴氏家族的未来家主,裴宇的觉悟。 裴宇驾地一声,挥鞭催马,再度赶上了苏凤仪。 …… 皇上回宫的第二日,苏凤仪带着梧桐进宫了。 今日苏凤仪进宫,一是和陆弘有了约定见薛钰,另也是为了找皇上给个恩典,把梧桐的长史官职给定下来。 长公主府的长史虽然是为苏凤仪服务的,由苏凤仪决定人选,但他同样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五品官,享朝廷五品俸禄。 所以,这个官职,一定要皇上下旨封过才做数。 她照常去豹园找皇上,结果皇上居然不在豹园,昨夜皇上居然去了后宫。 皇上这一趟出门受了惊吓,连带着对那堆野性难驯,不受教化的猛兽也失去了兴趣。 他不再喜欢征服猛兽的感觉,反而怀念起后宫女子的温柔来。 皇上去临幸后宫,苏凤仪觉得很好。 皇上但凡能有一个继承人,对平凉王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皇上若没有子嗣,皇上若驾崩,平凉王作为排序靠前的藩王,那以正统即位,是很有可能的。 但皇上若是有了子嗣,哪怕只是个奶娃娃,皇上驾崩,这皇位和正统,也是这奶娃娃的,和平凉王没有半分关系。 没有正统,平凉王的造反之路,那可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苏凤仪希望皇上多去后宫,多多生孩子,彻底断了平凉王的念想。 正好今日见过皇上,要完给梧桐封官的旨意,苏凤仪也要去后宫见薛钰,既如此,直接去后宫,也使得。 皇上昨夜歇在王美人宫中,苏凤仪到的时候,皇上还没起床。 苏凤仪上次能直接闯到皇上的寝殿里去,是因为她知道皇上当时是独自一人。 皇上的后宫们的寝殿,她却不敢乱闯。 皇上和宫妃在一起呢,她如果乱闯,就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所以到了王美人的枕霞阁,崔公公见了她,忙迎上来,说皇上还未起请长公主先去偏殿等的时候,苏凤仪也没反对。 进了偏殿,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太监给她奉茶上来。 苏凤仪看了那杯茶,喝了一口,就知道,这是这小太监特意花了心思的。 雨前龙井,长公主爱喝,这是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打探出的消息。 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总共也没多少斤,绝不是王美人这个位份的宫里能有的东西。 而皇上不爱绿茶,爱喝红茶,所以这也不会是御膳房孝敬皇上的。 苏凤仪对那上完茶就低头待在一旁的小太监道: “抬起头来。” 小太监抬起了头。 那一刻,苏凤仪第一反应是,当真是极美的一张脸,当得起全书第一美人的称号,原书作者没有骗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原来你就在这里,薛钰。 苏凤仪看他的鞋子,鞋帮雪白,是新鞋。 又看他的衣裳,颜色鲜亮,应当是第一次穿,连水都没下过。 再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他连头发都洗过了,空气中还带着皂角的味道。 宫里太监要洗澡都有固定的日子,不在今日,所以他是特意花了钱,走了关系,去洗了澡。 所以,她在找薛钰的同时,薛钰也在想方设法,打听到她的动静,然后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将自己送到了她面前。 他要做什么? 苏凤仪实在好奇,于是对梧桐道: “梧桐,你先出去,门关上。” 梧桐出去把门关上后,偏殿里就只剩下苏凤仪和薛钰在。 苏凤仪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薛钰看。 薛钰也没有说话,他也回看过去,然后慢慢走到苏凤仪身边,跪了下去。 然后薛钰抬起头,仰视着苏凤仪的脸,慢慢伸出一只手,以一种苏凤仪随时能说停的速度,轻轻握住了她的一片裙摆。 整个过程中,薛钰一直盯着苏凤仪的表情看,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没有反对,于是又慢慢地将那片裙摆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吻那片裙摆上的一颗珍珠。 苏凤仪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一下子笑了起来。 薛钰看到长公主笑了,也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既有男孩的清澈,又有男人的诱惑,在他那张脸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第88章 交易 苏凤仪的笑容和默许给了薛钰勇气。 他仍旧笑着,这个笑容的角度,跪下的姿态,身体的仪态,都是最美的,他已暗中练了很久。 他自己的容貌,他自己知道,从小到大都知道。 小时候,他总是讨厌自己这张脸,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像话吗? 他厌烦别人拿自己的容貌说事,为着这个,他和伯父家的堂兄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架。 为着这个,所以薛钰从小到大都不爱笑,想用冷冰冰的态度,来展示自己男子汉的气概。 但是现在,失去一切,一无所有,低到尘埃中之后,他却无比庆幸,至少他还有容貌这个武器可以用。 因为长公主爱美人,人尽皆知。 他只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不够打动长公主的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之事,要么成,要么死。 凭他今日冒犯长公主的举动,若长公主动了怒,等着他的就只有乱棍打死一条路可走。 他筹谋已久,破釜沉舟,这已是他唯一的,最后的机会。 薛钰跪坐着仰视着苏凤仪,在他脸上的,是无懈可击全然臣服的笑容。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然后慢慢地将手从那片裙摆,一点一点伸了进去,摸到了长公主的罗袜。 长公主依旧没有说话,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地,笑着看着他。 长公主没有拒绝,说明他做对了,但接下来要怎么做,薛钰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薛家,本是大穆朝第一皇商,做的是贩盐的生意,珍珠如土金如铁,讲的正是薛家。 薛钰是含着金汤匙出身,从荣华富贵窝里长大的小少爷。 作为薛家二房的嫡次子,他身上还没有长房堂兄的家族责任。 所以他本该快快活活,富贵荣华地过一生。 但薛家对他的期望,比对他的堂兄还要大的多,对他的管教,也比对堂兄还要严厉得多。 因为薛钰从小就表现出了读书的天赋,两岁识文,五岁吟诗,十岁出口成章,十二岁中了秀才,十五岁已是举人。 当年太祖开恩,不拘一格降人才,恩准皇商之家,也可参加科举,这条规矩,简直就是为薛钰量身定做的一般。 皇商要想屹立不倒,生意长久,靠的是朝中要有人。 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旁人终究没有自己人来得可靠。 薛钰的出现,让薛家家主意识到,若是薛钰能出头,在朝堂站稳脚跟,那薛家从此以后,就再不用依附旁的人了。 所以薛钰读书之事,就成了薛家最重要的事。 为了怕影响薛钰读书,男女间的风月之事,薛家老太太更是看得死死的,沾也不让薛钰沾一下。 薛钰今天做的事儿,还是去年在书房一个丫鬟对他做的。 当时丫鬟正伺候他早起穿鞋子,穿着穿着,薛钰觉得不对。 他低头的时候,就见那丫鬟仰面对着他笑,娇滴滴地叫了声“公子”,然后一只小手就顺着他的罗袜往上摸。 薛钰当时吓得大叫一声: “你做什么!” 他立马跳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夺门而逃。 后来那丫头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他的母亲处置的,还是薛家老太太处置的。 但现在,长公主既没有大声斥责,也没有逃,稳坐在椅子上,依旧笑着看着他。 那,就是让他继续的意思么? 薛钰便如那丫鬟一般,顺着长公主的罗袜,一点一点往上。 感受着薛钰展现的,那如小动物一般的无害和臣服,温柔和亲昵,苏凤仪终于开口了,问道: “你想要什么?” 薛钰的手顿住了。 长公主问得是“你想要什么?”,而不是“你在做什么?” 说明长公主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接受他如此做。 这是一个交易,他将自己献给长公主,长公主接受了他的归附,在问他的条件。 薛钰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这顺利简直如做梦一般,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他俯身行了个大礼,额头轻触在冰凉的石板上,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发热的头脑清明下来,他听到自己说道: “回禀殿下,小的想进司礼监。” 屋内没有旁人,长公主也长久地没有说话。 薛钰在这长久的安静中,感到绝望。 看来,他高估了自己的容貌,或许在长公主看来,他不值得她为他去谋划司礼监的位置。 可同在宫中,仇人却离他如此之远,他入宫几个月之久,仅远远能见一面,连仇人的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 不进司礼监,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手刃仇敌。 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苏凤仪终于说话了: “薛钰,你若要除掉他,先要取代他,要想取代他,首先要成为他。 本宫助你进司礼监,你能做到取他而代之吗?” 薛钰闻言猛得抬起头,满脸惊骇如见了鬼。 他在宫里,不叫薛钰。 他进宫后,隐姓埋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叫薛钰。 他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的血海深仇。 苏凤仪见薛钰的表情,就知道把孩子吓得不轻。 她刚刚也考虑过,要不要假装不知道他是谁,陪他玩一玩权色交易的游戏,这样其实也不是不行。 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需要一个合理的动机。 一个合理的,为什么她要接近他,选中他的理由。 她之前对陆弘说,要在不惊动薛钰的情况下,看他一眼,也是如此。 今日薛钰的举动其实帮她补齐了这个动机,长公主爱美人的理由,合情合理。 但她不想这么做,因为她看到的薛钰,是一个还没有经历过深宫中沉浮的少年,即使历经磨难,依旧保持着热血和清澈。 她希望他的苦难可以少一些,不用献祭他最后的尊严,也能完成复仇之路。 苏凤仪不去管薛钰那震惊的表情,说道: “他手受了伤,写不得字,必要找一个没有根基,底子干净的小太监为他处理日常批折子之事。 待会儿你自己想办法,到王美人的宫中侍奉,能做到吗?” 薛钰完全懵了,凭着本能点了点头。 苏凤仪说完,本要走了,又折返回来,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薛钰道: “还有,以后不要在本宫面前这般笑,你脸上在笑,眼里在哭。 本宫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不想笑,便不要笑。” 说完这些,苏凤仪推门而出,走得干净利落。 只留一个笑容还滞留在脸上的,跌坐在地的薛钰。 薛钰看着那空无一人,长公主离去的方向,两行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薛钰默默擦干了眼泪,笑着走出了偏殿。 这一次,他脸上在笑,眼中也在笑,寻着长公主离去的方向,追随而去。 第89章 恩典 苏凤仪离开偏殿后,就去找皇上,算算时间,皇上也该起来了。 皇上的确起来了,虽起来了,人还是没有精神,坐在枕霞阁的正屋,打着哈欠,也不知道昨晚胡闹到了几点才睡。 夏季暑热,虽然室内有冰,依旧热得让人烦闷。 乔贵站在一旁,身残志坚,正在用他那双受伤的手,勉强地给皇上端一碗冰饮。 王美人坐在一旁,正给皇上扇扇子。 看到苏凤仪来,知道长公主和皇上应该是有正事要谈,王美人给皇上和苏凤仪行了礼,便退下了。 而乔贵呢,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知道,杵在一边,就是不走。 皇上精神不济,端着那碗冰饮,边吃边埋怨道: “这刚回宫,也不让朕歇一歇,皇姐是有何事?” 又指挥乔贵道: “还可以,给皇姐也盛一碗。” 乔贵听着皇上这埋怨中带着亲昵的话,便知道在皇上心中,长公主还是很有分量的。 所以,扳倒长公主一事,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定要有十足的把握时,一击毙命。 只可惜长公主府的防卫实在森严,被谢玄守得如铁桶一般。 他试过好几次要往里安插东厂的暗桩,都被谢千户给揪了出来,用了借口给宰了。 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想要下手都无处下手。 乔贵去找人传话,让再上一份冰饮来,回来的时候就听到长公主在对皇上说: “梧桐这次救驾有功,我今日来,是想替她向皇上求一份恩典,要一个名分。” 乔贵心中一紧,皇上以前一年也不进后宫几次,长公主也不往宫里送女人。 这皇上刚进后宫,长公主就紧跟着要送女人来了? 若是让长公主的人在后宫得了宠,那以后要动她就更难了。 而这事儿成不成,要看皇上有没有这个意思,毕竟皇上自己长得就好,寻常颜色的女子他也看不上。 那个梧桐,现在就在门外,乔贵之前也打过几次交道。 小家碧玉女,并不是什么绝世的美人,又是侍女出身,皇上未必看得上。 乔贵偷偷去看皇上的脸色,越看心中越沉,只见皇上听了长公主的话,神色却有些紧张,连脸都红了,甚至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她让你来求的?” 皇上表现这么明显,这下,不仅乔贵看出来了,连苏凤仪心里也暗觉不好。 以前她带梧桐进宫这么多次,也没见皇上有什么反应,什么时候,皇上心里对梧桐倒有了这个心思? 总不能是这次梧桐救驾的时候,连杀两波流寇,杀人的姿势比较美? 好在,在皇上开口之前,现在就发现了这个苗头。 否则,若是过几日,皇上自己提出要梧桐进宫,梧桐再是不愿意,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梧桐敢说不愿意,皇上恼羞成怒,不知会对梧桐做出什么事来。 天子之怒,一个小小的侍女如何能承受的起。 苏凤仪心中流转过无数个心思,面上假装没看出皇上的意思,回道: “哎,一个侍女的事儿,本不该如此劳烦皇上。只是,哎,毕竟是我贴身的侍女,不能不管。 这丫头年纪大了,该嫁人了,他家里人来求,说是给她说了门好亲事。 结果她说她不想嫁人,谁逼她嫁人,她就一头撞死,在我府里,真是差点闹出人命来。 女子不嫁人,在这世道可怎么活,就算我能容她,旁人也容不下她。 毕竟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我怎么忍心,总得给她找个依靠,我想着,我公主府的长史的位置一直空着。 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了梧桐,让她有了底气,不嫁人就不嫁人,长史是朝廷命官,这下就没人敢逼她嫁人了。 请皇上看在梧桐救驾有功的份上,给了她这份恩典。” 皇上听到这里,脸色僵住了。 他还以为是梧桐想进宫,所以来求恩典,结果不想嫁人是什么意思,那不是他自作多情了? 前几日从青边口逃命,遇到北虏残兵,长公主府的亲卫各自被残兵牵制住,他身边仅有梧桐一人。 梧桐不过一个弱女子,却将他护在身后,拼死挡在他面前,为了他的安危,连杀数人。 皇上当时就为之动容了,觉得她为他杀人的姿态,实在是美极了。 后来梧桐一路将他护送到鸡鸣驿,皇上心里就一直留着这份情愫在,已经存了让梧桐进宫的心思。 回宫路上,提心吊胆,皇上也没这个心思跟苏凤仪提这些事儿。 昨日回宫之后,回想起来,他又有些犹豫,犹豫若是让梧桐进宫,该给她个什么样的名份。 主要是梧桐现在的身份实在太低了,若给她太高的位份,一个侍女身居高位,皇上觉得脸上无光。 若是给她太低的,他回想起她救他那幕,又觉得亏待了她。 还没下定决心,苏凤仪找来了。 刚听苏凤仪讲,皇上心里喜悦,还以为自己与梧桐也算是两情相悦,结果,原来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意思。 不嫁人? 哼,既你不想嫁人,那就有本事一辈子不要嫁人! 皇上哼了一声: “行,按说长史是朝廷命官,没有女人做的道理,但既然皇姐替她求的,又是皇姐府上的官职,朕便成全她。 既已在朝做了我大穆朝的官,那就好好做,不想嫁人,以后就别嫁了。” 皇上金口一开,就绝了梧桐以后嫁人的路。 苏凤仪虽没问过梧桐她是否想进宫,但以她对梧桐的了解,她定然是不愿意的。 先把长史的职位拿到手再说,嫁人之事,若皇上还存着这份心思,梧桐也嫁不得旁人,也得等过几年,皇上心思淡了再说。 苏凤仪假装没听出皇上话中的怨气,笑道: “那我就替梧桐多谢皇上了,请皇上给份旨意。” 苏凤仪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乔贵看,担心他再搞什么事儿,结果乔贵二话都没有,当场道: “小的手伤未愈,写不得字,现在就去传人,来为殿下写圣旨。” 乔贵才不会搞事,他巴不得赶快旨意下下去,让梧桐不进得宫呢。 至于什么长史,不过长公主府里的一个职位,反正长公主府他也伸不进去,她爱用谁用谁,又碍不着他什么事儿,管她呢! 乔贵正想去传人写圣旨,薛钰端着碗冰饮进来了。 仇敌面前,薛钰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回道: “厂公,冰饮好了。” 第90章 美人 薛钰进来后,苏凤仪就一直盯着他瞧,瞧得移不开眼,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 薛钰端碗冰饮到桌上的功夫,苏凤仪问了一箩筐的话。 …… 一会儿问:“你是何人,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一会儿问:“你多大了,哪里人?” 一会儿又问:“你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 皇上看着那个小太监半跪着,给自家皇姐奉上了冰饮,结果自家皇姐直接上手就把人家的手给握住了,吓得小太监手一抖,差点没把冰饮给洒了。 皇上实在觉得好笑,心想,以皇姐一向的秉性看,估摸着,该当是皇姐爱美人的毛病又犯了。 只看一个侧影,已经能看出美的影子,只小太监一直低着头,又隔得远,看不太真切。 皇上实在好奇,到底长成什么样,让皇姐当众就上手了,又不好意思舍下皇上的脸面,正大光明凑过去看。 皇上正着急吃不上瓜呢,苏凤仪出手了。 她一手抓住薛钰的手腕不让他跑,另一只手将那碗隔在两人中间的冰饮放到桌上,然后用一根手指抬起了薛钰的下巴,笑问道: “你抖什么,你怕我?你怕我做什么,本宫又不吃人,你说是不是? 你好好跟本宫说说,你叫什么?” 苏凤仪这一上手,薛钰的脸就完全露了出来,呈现在皇上的视线里。 皇上完全看呆了,连那碗冰饮都顾不上吃。 这样一张绝色的脸,居然长在一个男人身上,上天何其不公,真是暴殄天物! 薛钰犹豫了一下,到底该说化名还是真名,但余光看到站在一边乔贵,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他要堂堂正正地告诉乔贵,他是谁。 于是薛钰回道: “回禀殿下,小的是,薛钰。” 薛钰当着乔贵的面说了真名,苏凤仪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乔贵手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事儿多了去了,他哪里记得过来。 而且薛钰之前就是个还未入世的小少爷,薛又是个大姓,乔贵哪里能知道他是谁呢。 果然乔贵听了毫无反应,反倒是皇上的反应比较大。 皇上刚刚还在嘲笑自家皇姐爱美人的毛病犯了,见了薛钰的脸,却也顾不得什么天子应有的矜持和威严,站了起来,追问道: “薛钰,你家可有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 一个男子进宫当太监,要么是家里穷困,要么是身份低贱,要么是又穷身份又低。 所以太监的姊妹,可想而知,身份地位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但若这小太监家中姊妹跟他长得一样美,那不管她现在身份是有多低贱,皇上心想,至少一个贵妃之位,朕也舍得。 薛钰手被握住了,脸也被制住了,只不敢动,睫毛微颤,全身发抖,颤着声说道: “回禀皇上,小的家中,遇到蝗灾,逃难路上,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仅小的一人了。” 乔贵听了,心中一动,当年他也是遇到蝗灾,丢下孕妻,一家失散,孤身入宫,和这小太监是何其相似。 触景生情,乔贵再看薛钰,感觉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皇上却不知乔贵心中如何想,只又坐下了,直叹可惜。 他只喜欢温柔美貌的女子,至于美貌的太监,美貌的男人,他都没这爱好。 皇上对薛钰的兴趣一下子减弱了: “行,无事便下去。” 又问乔贵: “不是要传人写圣旨吗?人呢?快写了给皇姐,朕还要去睡个回笼觉。” 乔贵口中应是,准备领了薛钰出去。 苏凤仪却不放人,说道: “等等,何需舍近求远。” 然后苏凤仪玩味地,用一只手指从薛钰的脸上划过,眼神直白又放肆,问道: “薛钰,你可会写字?” 薛钰挣脱不开,也不敢挣脱,对上长公主的眼神,无助,弱小,迷惘又胆怯。 薛钰怯生生回道: “会,会一些。” 这孩子,胆子也太小了,乔贵心想,不过胆子小也有胆子小的好处,那就是好控制,好拿捏。 不像某些人,乔贵心中闪过他最得宠的干儿子崔公公,平日里看着孝顺,关键时刻就是白眼狼一个。 乔贵不过是手受伤了几日,写不得字,干不动活,这崔公公就跃跃欲试想往皇上跟前凑,恨不得把他挤下来。 不然乔贵也不会拖着病体,连伤都不敢好好养,歇也不敢歇,还非得在皇上面前杵着。 怕的就是崔公公趁虚而入,搞事情。 这个时候,若是有个听话好难捏的孩子,能替他在皇上面前顶一段时间,让他能安心歇一歇,养养伤就好了。 而且这孩子,乔贵看着长公主那热切的表情,心想,长公主府的门户虽严,谢千户的能耐虽大,可挡得住,美人计么? 乔贵眼珠子转了转,笑道: “皇上,既长公主喜欢,薛钰又会写字,不如让他来写写看。” 对皇上来说,谁写圣旨,都无所谓,赶快写完把皇姐送走就行。 于是薛钰怯生生地挪到了书案前,当着大穆朝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铺纸,研墨,下笔,开始写圣旨。 乔贵念一句,薛钰写一句,一字一笔,字如其人,俊美秀丽,超凡脱俗。 连皇上看了,都不由自主地赞了句: “字不错,朕看,比那状元的字也差不离了。 你这字,师从何人?” 薛钰收了笔,垂下头,小心翼翼地答道: “回禀皇上,小的父亲是个村里的教书先生,小的从小,就跟父亲学写字。” 薛钰两岁开始启蒙识字,笔都拿不稳的年纪,就跟着薛家家主请的书法大家学写字。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有一日懈怠,苦练了这十几年,自然好。 薛钰本想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方式。 苏凤仪拿了圣旨后,还舍不得走,一步三回头看了薛钰好几眼后,这才跟皇上行礼告退而去。 乔贵送了长公主出去,回来的时候就被守在门外伺候的崔公公堵住了,崔公公陪着笑道: “小的看长公主请了旨意走,厂公既手不方便,怎的不吩咐小的?” 乔贵打了个哈哈,笑着进去了。 待乔贵走后,崔公公恨得眼中直冒火,心想: “哼!都说父慈子孝,你这当干爹的霸着皇上,自己吃肉,连口汤都不给下面的人喝。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朝一日,有你朝我崔爷爷磕头叫爹的时候!” 第91章 抉择 苏凤仪出了枕霞阁,给梧桐使了个眼色。 梧桐见了长公主的神色,便知事有不妥,但在宫中,人多眼杂,她便一句话没问,紧跟着长公主急行出宫而去。 直到出了宫,到了僻静处,苏凤仪才对梧桐说: “梧桐,皇上想让你进宫,你想进宫吗?” 梧桐听完,整个人都傻了,脸色惨白地看着苏凤仪,好像下一刻,人就要倒下去一般,口中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为何?为何?” 苏凤仪见她不回话,又接着说: “其实进宫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若论容貌,本宫这弟弟,虽做事有些胡闹,但与你年岁也相当,模样也是周正的,也不算委屈了你。 你若再找,要找个容貌能与皇上比肩的,只怕也难。 若论财,当娘娘,锦衣玉食的,月例自然也比现在在长公主府拿得多,也不用像现在这般辛苦。 若论前途,长史这个五品官,便是你在官场的极限了,要想再出头,走出长公主府,从那帮人手里夺权,只怕是难。 但在宫里,你若能得宠,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自然比长史的前途更长远些。 如此,梧桐,你想进宫么?” 梧桐觉得头嗡嗡地,连站都站不稳了,她扶着墙勉强稳住身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出口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回道: “殿下可想让卑职进宫? 若殿下想让卑职进宫,若卑职进宫对殿下有用。 卑职,卑职愿意……” 苏凤仪打断她: “梧桐,本宫问的是你愿不愿意,不是本宫想不想,也不是对本宫是不是有用。 是你,鹿青桐,想不想进宫做娘娘?” 梧桐看着长公主的脸,看着她真诚的神色,突然一股勇气从心底而起,她站直了身体,大声回道: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进宫当娘娘不也是给人做妾么。 我娘给我爹当妾的时候,也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嫡母要卖我,要卖我娘,他却一句话都不说,拿着卖我们的银钱又去买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妾。 殿下,我不愿意!” 梧桐突然这么大声嚷嚷起来,真是把人耳朵都要叫聋了,苏凤仪捂住耳朵,将圣旨丢给梧桐,然后道: “好好好,不愿意就不愿意,这么大声干什么,生怕皇上听不到么。 拿好了,你自己抉择的路,以后后悔的时候,可别哭。 走,咱们上吏部领你的官印去。” 梧桐手忙脚乱地接过,打开一看,正是封自己做长公主府长史的圣旨,于是破涕而笑,又追着长公主而去,叫道: “殿下刚刚可是在捉弄卑职? 啊啊啊啊,哪有殿下这样当主子的,这种事也拿来当玩笑! 卑职都当真了!” 苏凤仪笑着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赶紧地快来,待会儿赶不上去户部领你的禄米了。 你可别小气,见者有份,领了禄米回去,本宫可得分一碗。 亲王府长史,月俸十六石米,你看你这小身板能不能扛得动……” …… 要想去禄米仓领禄米,先得去户部领月俸凭证,要想领月俸凭证,先得有官印。 所以苏凤仪先带了梧桐去吏部报到领官印。 长公主府的长史原本是有的,朝廷指派的一个正儿八经的进士,官印也是原本做好的。 只是原书的长公主不喜欢府里住个老头子管东管西,就将那长史辞了,长史的官印也交回了吏部封存。 长公主亲临吏部,吏部尚书孟大人亲自接待,将苏凤仪迎入了吏部大堂。 苏凤仪也不跟他客气,让梧桐把圣旨给了孟大人,直接道: “孟大人,皇上下了旨意,任命鹿青桐鹿大人为本宫府上的长史,劳烦孟大人,帮忙过下手续,取一下官印。” 孟大人管吏部,作为管人的头头,孟大人最擅长的就是搞关系,和稀泥,从不当面为难人。 所以虽然按规矩,新官报到领官印,需要官员亲自来领,而长公主只带了个侍女,这鹿大人根本就没有来,完全不符合领官印的规矩。 孟大人还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笑着就吩咐下面的人去找那封存的官印了。 找官印也得一些时间,孟大人就陪着长公主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孟大人一边聊着,一边将朝中上下,京城内外的官员数了数,又将近十年的进士名单都从脑子里过了过,确信自己,没听说过什么鹿大人。 也不知这鹿大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能得皇上亲下圣旨,还能得长公主如此宠信,亲自为他来拿官印。 这样的人物,他居然不知道,实在是他工作的失职。 当然不管这个鹿大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后都是同仁,他这个吏部尚书都应该搞清楚,弄明白。 于是孟大人真心请教道: “不知鹿大人今日为何未亲至?下宫可还想结交一番,找他道个喜,讨杯酒喝呢。” 苏凤仪好笑地看他一眼: “鹿大人?不就在这吗?” 孟大人疑惑地四处张望: “恕下官眼拙,下官实在没看到有人,下官除了殿下和殿下的……” 孟大人说不下去,他看到长公主的侍女往前走了一步。 见鬼了,这怎么看都是个女人啊! 孟大人诧异地看看长公主的侍女,又看看长公主,尤不敢信,小心翼翼问道: “难道,难道,这位就是?” 梧桐开口道: “是我,下官正是鹿青桐,怎么,孟大人,我不算人么?” 我的天,听这声音,真的是个女人! 皇上居然封了一个女人当朝廷命官! 孟大人纵横官场十几年,什么样的荒唐事没见过,这样的荒唐事,当真没见过。 苏凤仪淡定地看着满脸兵荒马乱的孟大人在那里自我调节,然后笑问道: “孟大人可是对圣旨有意见?” 孟大人立马摇头,矢口否认: “不敢!不敢!皇上圣明,臣岂敢有意见!” 女人就女人,反正就在长公主自己府里,她自己的长史,平日里也没什么场合跟吏部打交道。 只要不到朝堂上来,孟大人决定眼不见为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 领完了官印出来,苏凤仪取出那小小的印章,摊在手心,笑着问梧桐: “梧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梧桐看了看长公主手中的官印,疑惑道: “官印?” 苏凤仪拉过她的手,将官印郑重交到她手中,然后道: “不,这是,权力。” 权力的世界,是不轻易对女人开放的世界,鹿青桐,既然你抉择了要走这条路,那就陪本宫,一路走下去。 第92章 月俸 长公主府的长史是五品官,月俸十六石米,一石米是一百八十斤,十六石快三千斤的粮食,梧桐那个小身板是无论如何都扛不动的。 好在官员的俸禄也不都发米,而是国库什么多就发什么,米,银子,盐,茶,布,胡椒,都发。 户部尚书许大人是苏凤仪的老熟人了,两人还一起吃过饭呢。 加上许大人背后站着的是裴家,而裴驸马和长公主重修旧好,裴家和长公主站到了一条船上,所以四舍五入,许大人和长公主也算自己人。 所以苏凤仪带着梧桐去户部领俸禄的凭证,许大人可比上次见面热情多了。 既然是长公主吩咐的事,虽不过一个十六石禄米的小事,许大人也办得认真极了,还专门从户部太仓署传了一个姓陶的主事过来。 主事官职虽小,但权力极大,陶主事手上管着的,正是每月官员的俸禄,该用国库里的什么发。 官员该发多少俸禄皇上决定,但拿什么发俸禄,作为执行人的陶主事决定。 执行即权力。 所以一石禄米,是糙米,还是精米,是陈米,还是新米,那可大有不同。 若是兑换成布,该是多少布,什么布。 兑换成茶,又是何地的茶,何时的茶。 诸如此类,凡此种种,都由陶主事说了算,其中的操作空间,可想而知。 陶主事拿了张长长的单子出来,对着梧桐,并没有因为梧桐是个女人而表现出任何的傲慢之意,反而态度谦卑极了,笑道: “请上官安,鹿大人,这是京城太仓现有的东西,您看看,可有合心意的? 以后鹿大人领俸禄凭证,也只管来找下官,下官必为鹿大人办得妥妥帖帖。” 梧桐看了苏凤仪一眼,苏凤仪笑道: “既是陶主事的心意,你可得好好谢谢陶主事。” 见长公主默许了,梧桐就跟陶主事郑重道了谢,然后两人真的到一边商量起那十六石禄米要换成哪些东西的事情来。 而从头到尾,许大人都没有不耐烦,反而态度很好地在一旁喝茶等着,再也没有当初“婉拒了哈,不约”的态度。 许大人甚至还和苏凤仪闲聊起来: “说起来,今年春天风调雨顺,各地茶叶成色都好,如今国库里,茶叶充盈,倒是发了好阵子茶叶当月禄。 也不知明年国库里,还能不能看到这般的好茶。” 乔贵一直想通过东厂推榷茶之事,若让他推成,茶收都进了东厂的口袋,户部的茶税却是名存实亡。 没了茶税,国库的收入要少一大截,户部首当其害。 收入少了一大节,各地的花费却不见少,这个窟窿如果补不齐,许大人这个户部尚书定然也到头了。 所以许大人明着在问明年国库里的茶还有没有,实际是在问,乔贵的这个榷茶之事,今年能不能搞成? 而乔贵这事儿能不能搞成的关键在,皇上在这件事上到底是什么态度? 许大人见不到皇上的人,摸不准皇上的态度,所以问到了苏凤仪这里来。 而许大人从上次的不约到这次的主动询问,期间的转变,皆是因为,曾经的长公主是个局外人,如今长公主却已经是能上桌的权力中心之人。 苏凤仪以后要想推边境的茶马互市,定然也离不开许大人的支持,互惠互利,才是朝堂的生存之道。 而且,国库是国之根本,就算许大人不问,苏凤仪也不会由着乔贵这样瞎搞。 于是苏凤仪道: “依本宫看,皇上圣明,苍天之福,明年定然也是风调雨顺,茶叶丰收,国库充盈,许大人切莫过度担忧。” 榷茶之事,已困扰了许大人多日了,如今从长公主这里听到了准话,许大人总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甚至许大人还正正经经地给苏凤仪行了个大礼: “老臣谢殿下吉言。”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陶主事,顿时对梧桐更热情了。 陶主事甚至亲自安排人,给梧桐把她要的东西从禄米仓取了出来,还安排了一辆牛车,给梧桐送东西回长公主府。 梧桐选东西的时候是高兴的,第一次作为鹿青桐从国库领俸禄,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要,米面茶盐布选了一堆。 到了长公主府,牛车的车夫问她东西往哪个门进,往哪里搬的时候,梧桐卡壳了。 她终于想起来,她和丹桂住一个屋,她们俩儿那个小小的屋子,是绝对放不下这么多东西的。 梧桐有些懊悔,一石米一两银子,早知道直接领十六两银子就得了,而且禄米仓旁边就是专门收这些的店,刚刚就应该把这些给处理掉。 干脆,回去处理掉得了。 她不好意思地对车夫道: “劳驾……” 这个时候,丹桂带着一堆小厮来救梧桐了: “鹿大人回来了,给鹿大人请安,来来来,给鹿大人搬到院里去。” 一群小厮涌上来,一下就把东西搬完了,梧桐想要拦都没拦住,问丹桂: “这么多东西,都搬咱们屋里去了,咱们晚上睡哪儿?” 丹桂笑得跟花开了似的,她是真的为梧桐高兴,梧桐升了长史,长公主第一贴身侍女的位置就是她丹桂的了,所以梧桐好就是她好。 丹桂上来就拉着梧桐要走: “什么咱们,谁跟你咱们,自然都搬你院里去。 长公主给你单拨了一个院子,加俩儿小丫头伺候你,以后咱那屋,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嘿嘿,快来,我和白果,绿卿我们仨儿给你院子布置半天了,你来看看,合不合心意。 不合心意也没用,可累死我了,不合心意我也改不动了……” 梧桐被丹桂拉着往前走,回头看苏凤仪,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殿下……” 苏凤仪笑道: “既已是长史了,就该有长史的体面,去,他们仨儿给你准备了庆功宴,今日你们姐妹们好好聚一聚,庆祝庆祝。” 当晚梧桐的庆功宴,苏凤仪没去,免得自己去了,她们不自在。 丹桂是个体贴的人,庆功宴到一半,亲自给梧桐送了一碗米饭过来,笑道: “快尝尝,怎么样?” 国库里的禄米,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何能和长公主府的精米比。 但梧桐尝了一口用她月俸里的米做的米饭,觉得,这是她此生,吃过最好的东西了,即便是娘娘宫里的琼汁玉液,龙肝凤胆,也比不上。 第93章 执念 过了几日,苏凤仪估摸着,乔贵若是要安排薛钰,这些时间怎么也该够了,于是再次进宫了。 这一次她没有带梧桐,而是把梧桐留在了长公主府,让她学着写文书。 长史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处理长公主府的公文,才是长史正儿八经该干的活。 苏凤仪的贴身事儿,如今已全部交给了丹桂,苏凤仪给梧桐请了个师爷,专门教她怎么能写好公文,当好一个长史,当好朝廷命官。 师爷顺便也教梧桐四书五经,这些读书人该读的功课。 最近几年,凡是皇上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苏凤仪都准备让梧桐避让开。 甚至过段时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差事,苏凤仪还要把梧桐派出京城去。 派梧桐出京,既能让梧桐历练历练,又能彻底凉一凉皇上的心思,等皇上什么时候移情她人,在那后宫之中,有了宠妃才算保险。 苏凤仪进宫,不去找皇上,先去看了王美人。 皇上自从流连后宫,雨露均沾,一天换一个人睡,整个后宫这么多宫妃,竟都不成气候,也看不出来谁更得宠一些。 所以王美人也好几日没见过皇上了,她见长公主进了枕霞阁,四处瞧来瞧去,便知道长公主在找什么。 王美人是个良善人,见长公主着急,也不拿乔,不待长公主问,就自顾说道: “妾身宫中原有个小太监,得了皇上青眼,昨日,被调到御前去了。 昨夜皇上召了汪才人到乾清宫侍寝,现下大概在乾清宫。” 说完还朝苏凤仪温柔地笑了笑。 有眼色,知进退的人,总是惹人喜欢的,王美人这么上道,苏凤仪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于是王美人笑得更温柔了: “妾身长居宫中,见了殿下只觉亲切,若殿下不嫌妾身浅薄无知,得闲空了,请来妾身宫中喝杯茶,妾身不甚欢喜。” 苏凤仪没想过往皇上宫里送女人,但枕头风从来都是最好使的。 王美人主动起了投诚之意,苏凤仪对她的为人不了解,便没有当场答应下来,准备先观察观察再说。 毕竟,自古宦官专权之祸,与外戚专权之祸,不分伯仲,历朝历代,尽皆有之,不得不谨慎。 她出了枕霞阁,便往乾清宫而去,结果皇上根本不会在乾清宫这个无聊的地方好好地待着,他又跑到西苑钓鱼去了。 苏凤仪怀疑,若再不给皇上找点正事做,占住他的心,只怕他穷极无聊,又要玩出不知道什么大事来。 苏凤仪到了西苑,找到皇上,皇上正钓鱼呢,见了她来,先往她身后看,没见着想见的人,不由抱怨道: “皇姐怎么自己一个人出门,也不带个人伺候?” 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皇上本也没有非梧桐不可,但因为得不到,这几日反而开始日思夜想。 越想越是挠心抓肺,试了一个又一个,换了一个又一个,都解不了心底的那股求而不得的痒意。 皇上喜欢温柔美貌的女子,满宫的宫妃,比梧桐美的数不胜数,比梧桐温柔的也不计其数。 但满宫的娇花任他采撷,他都觉得没有滋味,反而惦念起流落在宫外的那朵野花。 皇上不禁有些后悔,那日不该一时赌气,就这么答应了皇姐。 他心里想着,朕还没亲口问她呢,朕若亲口问,她定然欣喜若狂,哪里还会愿意抛头露面去做那什么长史呢。 是了,下次她若来,朕定要亲口问一问,只要她自己反悔了,那就不算是朕出尔反尔了。 结果这次梧桐竟然没有跟着皇姐来,皇上的失落之情那是遮都遮不住。 皇上也没想遮掩,他是皇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想要谁,都是理所应当的,为何要遮掩。 皇上说过的话,拉不下脸面自己反悔,失落表现得这么明显,就是希望皇姐能好好领悟圣意,下次把梧桐给带来,让他能好好问一问她。 结果苏凤仪看到了就当没看到,提都不提一句,反而东看西看,看到了在不远处凉亭里,给皇上布置茶点的薛钰。 于是苏凤仪丢下皇上道: “皇上,可热死我了,我去喝个茶,歇一歇。” 皇上真是要气死了,什么歇一歇,你就是看见美人了! 你就顾着自己的美人,怎么不替朕想一想朕的美人呢! 皇上看看站在一边的乔贵,给他使眼色,他这个做皇帝不适合说的话,正是他这个贴身内官该出来提点皇姐的时候。 结果,皇上的怨气,不仅苏凤仪视而不见,乔贵侍立一旁,也充耳不闻,假装不知道。 大意了! 乔贵想,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侍女,竟成了皇上的执念。 整个后宫,现在就没一个让皇上上心的人。 梧桐这样一个,皇上已经放在心里的女人,若是进了宫来,得了皇上的宠爱,一宫独大,那这宫里可不成了长公主的天下。 不行!绝不能让梧桐进宫! 在这一刻,在这一件事上,苏凤仪和乔贵,罕见地达成了空前的统一。 苏凤仪往凉亭走的时候,就已经改了主意,等不及过段时间了,明日,不,今晚,就得把梧桐送走。 薛钰见了苏凤仪来,忙领她到一个躺椅躺下,然后半跪着给她捧了一碗酸梅汤喝,又拿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汗,拿团扇给她扇扇子。 苏凤仪看了看凉亭里杵着的其他人,吩咐道: “你们都下去。” 凉亭里的太监和侍女都是有眼力的人,麻溜地就走了。 待人都走光了,苏凤仪准备起来,对薛钰道: “好了,起来,地上凉,不用勉强自己做这些。” 薛钰想说自己没有勉强,那句话在舌尖转了转,又压了下去,出口的话就变成了: “殿下,他在往这边看呢。” 他是谁,显而易见。 苏凤仪本来都准备起来了,听薛钰这么说,又躺下了,说道: “委屈你了。” 薛钰跪坐在一旁,拿那把扇子遮住了两人的脸,然后凑到苏凤仪的耳边,轻声说道: “殿下,他收了我做干儿子。昨日小的帮他批折子,中途有人找他回禀事情。 小的退到殿外,听到几句,他好像一直在找人,找他入宫前的妻子。” 第94章 距离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念。 皇上的执念是他坐拥天下,也有求而不得之人。 乔贵的执念是他权势滔天,也有力所不及之处。 宦官最大的隐欲,是夫妻之情,是人伦之爱,乔贵最放不下的,就是他那不知道有没有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只是之前苏凤仪没想到,乔贵的执念如此深,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一直找到了今日,他还没有放弃,还在找。 薛钰说话的时候,和苏凤仪离得很近。 那把小小的团扇下,两人头碰头挨在一起,近得薛钰说话的气息缠绕着苏凤仪的耳朵,有些痒,也有些像小动物的触摸。 这样实在太近了,苏凤仪觉得很不适应。 内官虽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但毕竟是男儿身,离得这样近,已经超过了苏凤仪心里的安全距离。 苏凤仪想起身,薛钰却比她先起了身。 薛钰说完那段私语,就收了团扇,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慢慢地给她扇着扇子。 薛钰一边扇还一边温柔地对她笑了笑,问道: “殿下可是还热,可还想喝酸梅汤么?” 薛钰表现得这么坦荡,苏凤仪就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于敏感了。 她想提点薛钰几句,让他以后不要挨这么近说话。 但又想到,若表现得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怕是会让薛钰多想,以为自己嫌弃他是内官之身。 而且薛钰的举动,在宫里,其实也很寻常,宫里也确实没有把内官当成正经男人看。 咬个耳朵说个私房话怎么了,还有内官伺候宫妃沐浴更衣的呢,也没见有人大惊小怪。 薛钰年纪小,和苏凤仪的侄子一个年纪,这个年纪在现代不过才高一,正是青春期,正是在塑造三观的时候。 他在宫里这么久,耳濡目染,心中模糊了男女大防的界线,察觉不到自己行为的逾越,也很正常。 他既然要在宫里生存,自然要按照宫里的规矩来做事,若还按照世俗的规矩要求他,让他处处与人不同,反而是害了他。 所以总结下来,苏凤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不是薛钰的问题。 于是苏凤仪神色如常: “不用,本宫躺会儿,不用扇了,你也歇会儿。 什么时候皇上钓完鱼了,你叫我,本宫有事儿找皇上。” 苏凤仪不让扇扇子了,薛钰立马听话地收了扇子,然后又道: “厂公伺候皇上劳累,常年腰酸背痛,连睡觉也不得安枕。 小的找太医学了些按摩的法子,想要为厂公尽一尽孝心。 只是也不知学得好不好,殿下既要歇息,且帮小的试一试手艺,让小的伺候殿下,按一按肩膀,解一解乏困,好不好?” 观长公主面色,薛钰知道她又要拒绝,于是在她开口拒绝前又道: “厂公收小的当干儿子,为的是小的能讨殿下的欢心。 他交代小的,要好好侍奉殿下,现下又一直往这边看。 殿下来了,小的自该使出本事,尽心伺候。小的若是什么都不做,实在不知等殿下走后,该如何跟厂公交代。 若他发现小的其实没什么能耐,讨不得殿下欢心,只怕过不了几日,就会厌弃了小的。 求殿下体谅,垂怜小的。” 薛钰讲的也不无道理,好不容易把薛钰这步棋放到了乔贵身边,一切进展顺利,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于是苏凤仪道: “好,做做样子就好,也别太劳累了。” 也不知皇上要钓鱼钓到什么时候,苏凤仪便半趴在躺椅上,一边假寐一边等皇上。 薛钰跪坐在一旁,把手慢慢地,一点一点,试探性地搭在了苏凤仪的肩膀上。 薛钰有心想和长公主变得更亲近,但殿下和他的距离感,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 薛钰有些沮丧,但他并没有气馁。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像刚刚那样说说好话,讲一讲自己的可怜,殿下就不会拒绝他的。 因为,殿下就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啊。 薛钰一方面为自己利用了长公主的温柔而觉得深深的羞愧,一方面又难以抑制自己想和她更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的想法。 宫里的日子实在难熬,以前没有光出现,他已麻木,如行尸走肉,如堕地狱,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复仇。 她就如天堂偶尔开启的一扇窗,片刻的出现,就在这无边黑暗的世界中投射出一个耀眼的太阳,让人只是看到,就忍不住想靠近,不顾一切地靠近。 既让他见过了光,他便再也忍受不了没有光的日子了。 他如今残破不堪,和她是云与泥的差异,除了与她再近一些,他什么都不敢奢望。 而要突破人与人心理的距离,最好的,也是最快的法子,那就是拉近身体的距离。 薛钰稍等了会,见苏凤仪没有反对他的触摸,这才轻轻地给苏凤仪按了起来。 薛钰按得很规矩,说是按肩膀,就只按肩膀,其他地方手都不乱动乱碰。 四周宁静极了,只有不远处湖边哗哗的湖水声,穿过凉亭的徐徐的凉风声,还有身后人那清浅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呼吸声。 在这宁静的气氛中,苏凤仪感受着薛钰那有节奏的,和小猫一般力道的按摩,还有他整个人散发的人畜无害的气场,穿过来这么长的时间,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慢慢地,她陷入在这舒缓的气氛中,穿来后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最后竟真的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见长公主睡着了,薛钰怕吵醒她,便停下了按摩的手。 又见夏日炎热,虽在凉亭下,长公主依旧睡得额头起了层薄汗,于是用丝帕给她轻轻地沾了沾额上的汗。 薛钰守在一边,给她扇着扇子,苏凤仪慢慢睡熟了,搭在躺椅上的手也垂了下去。 薛钰看着她那只垂下去的手,担心她睡醒了手麻,于是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将它轻轻放回到躺椅上。 苏凤仪的袖子上绣着一只小小的火红的凤凰,薛钰盯着那只凤凰看了很久。 久到他甚至忘了时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 皇上好不容易钓上一条又肥又大的红鲤,拎着鱼兴高采烈地跑到凉亭,想给皇姐显摆显摆自己的本事。 结果刚跑进凉亭,就见自家皇姐在躺椅上趴着睡得正香,而她爱在兴头上的那个美人小太监,正偷偷轻吻着她袖子上的一只凤凰。 第95章 快活 苏凤仪本熟睡着,但几乎皇上和乔贵走进凉亭的那刻,她就条件反射地紧绷起神经,睁开了眼睛。 她身体醒了,但精神还没醒,一睁眼,在咫尺之遥,就看到了薛钰那张绝美的脸。 如此近的距离,苏凤仪受到了巨大的颜值冲击,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只眼睁睁地看着薛钰在亲自己的袖子。 为什么要亲我的袖子呢? 苏凤仪在这半梦半醒间,连思维都慢了半拍,实在想不明白,薛钰此举到底是什么用意。 而薛钰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却镇定极了,连眼神都没有慌乱一下。 不能慌,若我慌了,殿下若是反应过来,明白了我的心思,定然会从此远了我。 既然已经如此了,薛钰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事过了明路。 他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当着苏凤仪的面,直视着苏凤仪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拉着她的袖口,凑到唇边,又亲了那只凤凰一下,亲完还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做完了这些闺中才有的亲昵之事,薛钰这才笑着说道: “殿下,皇上来了。” 薛钰表现得太理所当然,太理直气壮了,苏凤仪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所以,为什么要亲我的袖子呢? 因为皇上来了,要叫我没叫起来? 因为乔贵来了,所以要演戏? 哦,如此倒说的通了。 看着苏凤仪那从困惑到释然的表情,薛钰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正如他所料,殿下在旁的事情上明察秋毫,聪慧过人,却在男女之事上,不见舆薪,迟钝的可怕。 只要他假装这事是正常的小事,他那温柔的殿下啊,总是会为他开脱的,永远不会想到他的不轨之心。 忧的是,他那温柔的殿下啊,总是会为他开脱的,是否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明白,他的不轨之心。 皇上进了凉亭,入眼就是自家皇姐和她那个小美人,两人靠得那么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卿卿我我,旁若无人,气氛实在是暧昧旖旎极了。 连他这个做皇帝的进来了,皇姐都看不到,眼里就只有她那个美貌的小太监。 自家姐姐,皇上也不过分苛责,自顾找了个椅子坐了,酸溜溜道: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皇姐倒是快活,真这么喜欢,怎么不干脆领回家去,关起门来,想怎么亲怎么亲。” 皇上越想越心塞,皇姐有美人在怀,风流快活,而自己呢,自己的美人却远在天边,想要见一面都难。 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太没意思了。 苏凤仪听皇上如此说,笑咪咪地从躺椅上起身,回道: “好啊,这可是皇上说的,皇上既同意,我自然要领回家去,谢过皇上恩典。” 说完,拉着薛钰的手就往外走。 薛钰被长公主拉着手往外走的这几步路,感觉自己快活得都要飘起来了。 所以,自己可以出宫了么?可以跟着殿下回长公主府么? 经过乔贵的时候,薛钰甚至在想,待出宫后,要怎么才能报仇的问题。 以前他的世界天崩地裂,断壁残垣间,支撑着他苟延残喘活着的,唯有复仇二字。 但如今他的世界中,除了复仇,还多了奢望二字。 结果那短暂的快活戛然而止,皇上说话了: “朕白给你啊,想得美,拿你的来换。” 皇上刚刚说让皇姐领回家去的话,不过是一时气话,他还指望着有薛钰钓着皇姐,让她三天两头能来宫里,顺便把梧桐送来呢,怎会轻易放薛钰走。 皇上说的换是什么意思,苏凤仪听懂了,也假装没听懂。 皇上是个顾忌脸面的人,只要他拉不下做皇帝的脸面,承认自己先动了心,亲口去求一个小小的侍女,苏凤仪就永远不准备听懂。 她又拉了薛钰回去道: “怎会白白要皇上的人,今日我来,就是要跟皇上商量商量,有个现成的赚钱法子,皇上要不要? 我拿这法子换薛钰,皇上换不换?” 没有人不爱钱,皇上,在经历了曾经没钱修宫殿,没钱建豹房的窘迫后,尤其爱钱。 所以,只要说到钱,皇上必定感兴趣。 果然,苏凤仪这么一说,皇上一下子有了兴趣,顿时把用薛钰换梧桐的想法给抛到了脑后。 皇上跃跃欲试,好奇问道: “什么赚钱法子,赚谁的钱,快说说。” 苏凤仪道: “开边贸,赚北虏的钱。” 听到北虏,皇上的兴趣大减,在皇上的心中,北虏就是个北边的蛮子,穷的很,哪里能有什么钱。 于是皇上兴趣缺缺道: “那才能赚多少钱,两银子,何必折腾。 而且乔贵给朕想了个好法子,朕要在大穆朝重启榷茶制。 户部不给朕用钱,朕就自己赚自己花,这才是来钱快,赚大钱的法子。” 榷茶,苏凤仪今日正是为此事来的。 她也不直说榷茶的坏话,皇上叛逆的青春期到现在都还没过,她要说教,皇上肯定会炸毛。 说教,只会把事情搞拧巴了,要想说服皇上,得循序渐进,徐徐哄之。 听了皇上的话,苏凤仪只问他: “皇上,你还记得,咱爷爷以前,当皇帝前,做过什么生意么?” 这个皇上自然知道: “茶叶生意啊,怎么了?” 太祖当年,先是老老实实种地,然后被朝廷抓壮丁剿匪,剿完匪回来,有了本钱,就做了私茶生意,靠着私茶生意积累的资本才聚集了人,起的兵。 前朝末年,四处都是造反的人,造反的人里,排前面的,基本都有私茶生意的背景。 而裴家,就是当时私茶生意最大的供货商。 裴宇曾言,前朝亡于榷茶,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不争的事实。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前朝推榷茶制的大聪明,光想着通过榷茶,无限攫取百姓身上的血汗,却未曾想到,匹夫之怒,血溅当场。 当压榨到了极限,连饭都吃不起时,便是平日里最懦弱的匹夫,也是会掀桌子的。 既然皇上记得太祖做的什么生意,苏凤仪便问他: “皇上,前朝推榷茶制,咱爷爷能做私茶生意,如今再推榷茶,旁人就做不得私茶生意么?” 第96章 患难 皇上出生的时候,太祖已经登基了,因而对太祖起家的往事,皇上的体会并不深刻。 所以乔贵从故纸堆里翻出榷茶这个主意,把那暴富十五倍的银子跟皇上一盘算,皇上一听,当场就答应了。 至于旁的可能的牵扯,皇上根本不耐烦去多想一想,多算一算。 现下苏凤仪谈到当年太祖贩私茶之事,胡闹如皇上也冷静下来,甚至在这暑热的夏日,后背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为了银子,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但有一件事儿,他不可能不在意,那就是他的皇位,他的权柄保障,他的立身之本。 打蛇要打七寸,皇位就是皇上的七寸,没有之一。 皇上当场就对着乔贵摔了杯子,叱骂道: “蠢货,差点误了朕的大事!” 乔贵伺候皇上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皇上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不给脸面,劈头盖脸砸骂。 那杯子砸到石板上,砸到乔贵的脚下,顿时四分五裂,碎得彻底。 乔贵明白,皇上就是这样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小孩心性一般的人。 皇上火气上来了,这个时候,什么辩解之语,什么往日的情份都是没有用的。 为自己辩解会让皇上觉得自己是在狡辩,提往日的情份会让皇上觉得自己是恃宠而骄。 只有顺着他,哄着他,让他出了气,消了气才行。 于是乔贵也顾不得脚下那一堆碎瓷片,直挺挺就往下跪,不知道多少碎瓷片插进了乔贵的腿,疼得他咬着牙硬生生受了。 乔贵脑门砸在石板上砰砰响,跪地哭求道: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本已气极了,但乔贵一抬头,那碎瓷片渣子都扎进他额头上了,见了乔贵一脑门的血,皇上的气就下来不少。 他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既你伤着,回去歇着,这段时日,御前就不用伺候了。” 凉亭外的崔公公,听了皇上这话,内心狂喜! 乔公公这是被夺了御前的差事?! 嘿,真是老天有眼,乔贵你这个孙子,你也有今天。 你下来了,那可就轮到你崔爷爷上去了! 崔公公欣喜若狂地,紧跟着皇上而去。 苏凤仪听了皇上的话,心里却是一沉,皇上心里,果然还是舍不得乔贵的。 否则怎么会什么责罚都没有,只是让他歇着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皇上心里有乔贵,哪怕乔公公一时失势了,那他也倒不了。 过不了几日,只要皇上气消了,必定还会用乔贵。 要想乔贵倒台,必须先让他在皇上心中失去分量。 先让他从一个忠心又有用的奴才,变成忠心但无用的奴才。 再从忠心但无用的奴才,变成不忠且有害的奴才。 而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是苏凤仪不动手,乔贵自己,也会倒了。 苏凤仪追着皇上而去,临走前,给薛钰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薛钰秒懂了殿下的暗示,旁人的眼中都只有皇上,都追着皇上而去,而他却偏不,他要反其道而行之,他的眼里,只能有厂公。 既已认贼作父,那便要把贼当成亲爹来侍奉。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如何忠于厂公,便是皇上,在他薛钰的眼中,也没有厂公重要。 殿下说过,要想取代乔贵,必须先成为乔贵。 所以乔贵是怎么对皇上,怎么得了皇上的信重,薛钰就要怎么对厂公,才能得了乔贵的信重。 薛钰朝乔贵扑过去,扶起乔贵,一边拿手帕给他按住额头上的血,一边哭道: “干爹,干爹,您怎么样了?您疼不疼?” 皇上已经走远了,乔贵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了看远处乌泱泱一堆跟着皇上而去的太监们,又看了看眼前唯一的薛钰,扶着薛钰的手,站了起来。 乔贵脸上再无半点刚刚哭求的软弱和凄惨,他眼神凶狠地盯着那群抛弃他而去的太监,对薛钰说道: “你怎么不跟着皇上走?” 薛钰一边给乔贵清理脸上的碎瓷片,一边脸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哭道: “干爹在这里,我自然跟着干爹,干爹,你还疼不疼?我去给你找个太医,好不好?” 乔贵腿疼得走不得路,扶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薛钰半跪在他身边,又拿手帕给他清理腿上的碎渣子。 真是个老实的乖孩子啊,乔贵在心里叹道。 都说患难见真情,平日里,人人都将他捧到天上去,恨不得把心肝剖出来给他看一看。 如今他一朝失势,人走茶还未凉,这帮见风使舵的势利眼们,就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 乔贵摸了摸薛钰的头: “好孩子,别哭了,干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别怕,要想斗倒我,那帮兔崽子还早着呢,随他们蹦跶,你看他们能蹦跶几天! 走,你扶着干爹,咱们先回去。” …… 皇上进了乾清宫的寝殿,把自己关进了乾清宫,崔公公忙追进去,上赶着要去伺候表忠心,然后被皇上一脚给踢了出来。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进去,一群太监在外面,面面相觑,惶惶不安,如临大敌,没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办。 以往皇上动怒,都是乔公公想着法子,哄了皇上开心,。 如今皇上动怒的来源居然是乔公公,众人就失去了主心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苏凤仪到了门口,说道: “我看乔贵不过是好心办坏事,他又不懂这个,皇上非让他办,不是难为他嘛。 下次皇上换个懂的人办就是了。” 屋内不断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听那一阵阵的脆响,也不知是哪年的古董遭了灾殃。 门外的太监们,以崔公公打头,跪了一地,皇上摔一件东西,崔公公就抖一下,抖得如筛糠一般,别说去劝一劝了,那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苏凤仪听里面声音渐小,知道皇上气得差不多了,又道: “北虏的生意皇上要做么?不做,我就自己做了。 皇上别嫌北虏生意小,你看看咱四叔就知道,四叔偷偷摸摸做点北虏的私茶小生意,每年的进项何止百万两。 咱们正大光明用官府的名义做,那不比四叔赚得多得多,算了,皇上既然没兴趣,那我走啦。” 刚刚还紧闭的寝殿大门一下子打开了,皇上满脸震惊: “你说四叔每年赚多少?多少?一百万两?!” 第97章 边贸 皇上对边贸不感兴趣,但对每年一百万两银子,非常感兴趣,当场就把苏凤仪拉进去,要让她展开说说。 展开说说他那总是给他送珍禽猛兽的好四叔,是怎么每年从北虏拿到一百万两进账的银子的。 苏凤仪见屋内一地狼藉,简直无处下脚,先招呼崔公公道: “崔公公。” 皇上不发脾气了,崔公公的眼力见也回来了,赶忙安排小太监们收拾皇上的寝殿。 小太监们收拾的慢,钱的事情皇上如何能干等着,着急道: “换个地方说,走走走,皇姐,到朕的书房去。” 皇上着急忙慌地催着苏凤仪往那书房而去,刚刚那一阵,因天子之怒,如黑云压城城欲摧般的可怕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了。 崔公公看着三言两语就把皇上给哄好了的长公主,心里啧啧称奇,心想,皇上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怎的长公主就是不怕呢?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崔石可是,怕的要死啊。 到了书房,苏凤仪好好为皇上展开了一个硕大的大饼。 她将舆图找出来,铺开后,指着那一大片广阔的土地给皇上看: “皇上,你看这里有什么?” 皇上都被自家皇姐吊了半天胃口了,闻言气道: “别卖关子,快说!” 见铺垫差不多了,苏凤仪便指了指北虏的那一块地: “这里,有四百万人,他们除了放牧厉害,旁的都不行。 比如盐,北虏没有海,晒不得盐,但这四百万人总不能不吃盐? 皇上,北虏人要吃盐,只能从大穆运过去。” 苏凤仪指了指大穆朝的最南边,然后一点一点从南到北划到北虏那片土地道: “盐从盐场出来是五文钱一斤,到了汉口卖四十文,到了边境要上百文。 而咱们四叔卖给北虏要好几百文一斤。 皇上你算算,一个人一年五斤盐,好几百文一斤,四百万人,光是盐这一项,就有多大进账? 这还只是盐,还有茶……” 苏凤仪还没说完,皇上已经快被那巨大的纸面富贵给砸晕了。 他按住苏凤仪的手,两眼放光地说道: “皇姐,你快别说了,什么边贸,咱们赶快开啊,钱总不能被四叔一人赚去了!” 苏凤仪收了舆图: “行,那皇上下个圣旨,嗯,再出个人,皇上准备把这事儿交给谁去办?乔贵?” 若是以前,皇上定然想都不想,就把这事儿交给乔贵去办,但现在乔贵办了件大蠢事,皇上如何能放心再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他办。 只是皇上身边被乔贵把的太紧,寸草不生,造成除了乔贵,无一人敢冒头。 皇上细想了想,除了乔贵,竟一个合适的,能办正事的人选都没有。 皇上犹豫道: “皇姐,不是一起么,你不出个人?你那是谁给你办?” 苏凤仪就等着他问呢,笑道: “那自然是裴昭明,还能有谁,我就坐等他给我分钱,旁的,都他去操心。” 苏凤仪既然承诺了要和裴宇共富贵,自然要说话算话,边贸之事,非裴昭明莫属。 皇上心想,裴昭明,是他的次辅,还是他未来的姐夫,是自己人,皇姐放心,朕也放心。 而且最重要的是,裴昭明会说话,比乔贵有见识,不会像乔贵那般蠢,把事情给办砸了。 于是皇上道: “行,不如他一并办了得了。” 皇上又着人去请裴大人,内阁离乾清宫近,裴宇来得也快。 在乾清宫看到长公主,裴宇并没有意外。 之前皇上失踪,长公主将京城之事托付给他。 要想遮掩皇上失踪之事,皇宫是重中之重,在陆弘的默许下,裴宇就在宫里放了几个暗线。 所以乔贵惹怒皇上,被夺了御前侍奉之事的消息,裴宇很快就知道了。 听皇上说完要开边贸之事,裴宇又使出本事,将皇上好好夸赞了一番,直将皇上给哄开心了,才拿了圣旨,和苏凤仪一起,离了皇上出来。 出来后,裴宇问起乔贵之事: “厂公尤爱玉刻的佛像,据说乔公公府里,还供奉了一个送子观音。 裴某手上正好也有一个玉观音和一对善财童子,乃前朝名家之做,殿下以为,现在去送,是否合适?” 裴宇这是在问乔贵这是不是彻底倒了呢,会不会东山再起。 因上次苏凤仪特地提了厂公喜欢前朝之物,所以裴宇每次给乔贵送礼,都特地派了人去搜集了前朝的古董来送。 苏凤仪道: “自古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这个时候,正是该为厂公送送炭的时候。 只本宫也爱善财童子,既裴大人有一对,不如也分本宫一只。” 这其中隐藏的含义,裴宇接收后,笑了: “是,殿下,可是到时候了?” 苏凤仪也笑了: “不急,厂公爱子之心,实在让人动容,本宫怎能让厂公忍受妻离子散之苦。 总要助厂公,阖家团圆才好。” 听薛钰说乔贵一直在找他当年的妻子,苏凤仪又将原书回想了一遍,其中有一个场景让她起疑。 原书长公主和皇上逃到南方后,毕竟是临时的宫城,各方都不完备,刺杀乔贵的人就多了起来。 旁人若是行刺,乔贵自然是杀之后快,但有一个老妇人要杀乔贵,乔贵做的却是把她关了起来。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乔贵当年的妻呢? 回了长公主府后,苏凤仪就安排梧桐带几个府兵,去江南找乔贵的妻子。 苏凤仪也是想趁这个机会,把梧桐支出京城去,避一避皇上的关注。 梧桐办事一向周全,她不知道乔贵的妻子是长什么样,但乔贵既然让东厂找,肯定会给他们线索,说不定连画像都有了。 梧桐联系上朱千户,拿了全套资料,都准备妥当了,当晚就收拾了行李,来给苏凤仪告别。 告别的时候,梧桐有些担心: “他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万一,根本就没有孩子……” 苏凤仪笑道: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无中也能生有,总要让厂公没有遗憾才好。” 第98章 格局 皇宫是全天下,权利最是集中之处,也是天底下,最是势利,最捧高踩低之处。 皇上只是让乔贵歇着,都没有定乔贵的罪,宫中众人却从皇上的举止中各自揣摩圣意,领会出多番含义来。 一个厂公倒下了,谁不想占的先机,趁虚而入,得了圣心,成为下一个厂公。 宫中魑魅魍魉都逐利而动,群魔乱舞各凭本事,于是乔贵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起来。 后面几日,宫里就不断传来了厂公失势,墙倒众人推,过得很惨,要不行了的消息。 乔贵被夺了差事,又受了伤,原本众星捧月,如今却凄凄惨惨戚戚,身边只剩下一个薛钰,有时候连热饭都吃不上。 连朱千户见了这情形,都暗暗来请示苏凤仪,跃跃欲试道: “殿下,要不要卑职推波助澜,往上浇一把火?趁势除掉他?” 苏凤仪拦住他: “不,相反,你要暗中接济他,让他念着你的忠心和好处。” 朱千户尤不甘心: “殿下,卑职实在不明白,他都倒了,为何还要助他?” 世人被表象蒙蔽双眼时,总是盲目的,沉不住气的,朱千户自然也不例外。 苏凤仪提点他道: “你若不想死,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秦桧还有好友呢,厂公在宫中盘踞多年,树大根深,如今竟然连一个向着他,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细想想,这是何缘故? 只能是乔贵有意为之,刻意让他们不要说话,来营造的局面。 厂公倒不倒,不在你我,在皇上。 只要皇上心里还有他,他就倒不了,如今种种,不过是他唱的苦肉计,想要引得皇上可怜他罢了。 你若这时候跳出来,待乔贵翻了身,清算起旧账,朱千户,到时候,你要如何?你家中妻女又该如何?” 朱千户听了,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庆幸自己,幸亏来请示了长公主,否则这次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千户千恩万谢地离了公主府,当天晚上就打点了御膳房,自掏腰包,暗中给厂公送膳送药。 苏凤仪判断,以乔贵的本事,要想复宠是迟早的事。 边贸之事,必须趁他沉寂的这段时间,尽快办妥,把政策定下来,把圣旨给发下去,以免乔贵卷土重来,横生波折。 所以,裴宇那边,苏凤仪只给了他半个月时间。 苏凤仪问裴宇: “半个月之内,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把折子给皇上递上去,裴大人,可有把握?” 这个时间很紧张,苏凤仪本来想再加一句,便是不行,勉力为之就好,免得给裴大人太大的压力。 结果裴大人毫无压力,甚至当场就拿了个折子出来: “边贸之事,裴宇已写了个折子,请殿下先看一看。” 就这么点时间,居然就已经写好了? 苏凤仪诧异接过,越看越是惊讶。 以她这些年做打工人卷汇报材料的经验,裴大人的折子论点鲜明,论据丰富,数据详实,这样的高阶汇报材料,绝不是几天时间就能卷出来的。 苏凤仪笑道: “英雄所见略同,原来裴大人对边贸也是蓄谋已久。” 裴宇一副遥想当年的表情,叹道: “不瞒殿下,何止是裴某,这是历代裴氏家主想做,却未能做成之事。 当年太祖,先皇在位,裴家都递过开边贸的折子,只是当时时机未到,太祖和先皇都将折子留中待发,不了了之。 现在时机终于成熟,裴家历代家主都未做成的事,只盼能在裴某手上做成才好。” 两国之间要开边贸,首先两边要达成和平的局面,否则对方既然能抢,何需花钱买? 开国之初,北虏兵强马壮,实力强大,对大穆虎视眈眈。 太祖以武力得天下,对北虏奉行的是以战止战之策。 太祖六次北征,更有沈大将军千里奔袭取敌首狗头的壮举,北虏自此元气大伤。 而先皇登基后,对内休养生息,对北虏行离间之计,让北虏自己内部打了起来,北虏四分五裂,实力更是比不上从前。 有了太祖和先皇两代的努力,加之北虏小王子身死,不断削弱了北虏的实力,才有现在,苏凤仪能开边贸的可能,这就是裴宇所谓的时机成熟。 裴家想了这么多年的事,写出的折子,自然是好的,但是在苏凤仪看来,还不够。 裴家虽是世家,但从未亲身下场争过天下,所以还是地主的思维,而不是君主的思维。 地主的思维,是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粮食,更多的银子,身外之物越多越好。 而君主,深深刻在每一个君主骨子里的是,普天之下,老子天下第一,敢威胁老子的,通通去死。 君主的思维,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不论用各种手段,铲除一切对皇权的威胁。 天下独尊的地位才是目的,身外之物都是达成目的过程中的必然。 银子是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苏凤仪把折子还给裴宇: “裴大人,北虏商人来我边境做生意的条件错了,可再斟酌一二,重新算算。” 裴宇很愕然,他可以断定,这折子上的每一个数字,都是裴家历代师爷精心算过的,没有可能算错。 而且长公主就这么看了一眼,除非她自己算过,否则没可能一眼就能看出对错。 所以错的不是数字,不是北虏来我大穆朝做生意,朝廷需要抽多少银子,而是这个银子本身,就有问题。 裴宇看向苏凤仪,心中斟酌道,殿下为何非开边贸不可?不图银子,那殿下图谋的是北虏的什么呢? 苏凤仪见他面露疑惑,便问道: “裴大人,你认为北虏人打仗,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裴宇听到这里,从太祖,先皇,长公主,依次想下去,假设太祖,先皇和长公主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儿? 那是什么呢? 那就是,削弱北虏!铲除威胁! 不论是武力,还是离间,还是边贸,三代皇家,都是为了这同一件事! 裴宇一下子打开了格局,笑道: “原来如此,殿下所言甚是!自然是裴某错了!” 到了晚上,裴宇又重新交了一份折子给苏凤仪,如此短的时间,和上份相比,自然简单粗陋,但苏凤仪却满意极了。 裴宇折子上,写的北虏来做边境生意的唯一条件,那就是:用马换。 北虏骑兵赫赫威名,而长公主要用边贸,毁掉北虏骑兵的根基,掏空北虏骑兵的家底。 北虏战马,才是长公主的,最终目的。 第99章 美梦 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 因为边贸总的领导方针变了,裴家多年来准备的东西,有好些就用不上了,全部要重头来过。 苏凤仪要求的半个月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为了准备边贸之事,有些事儿也需要苏凤仪拍板定主意,裴宇来长公主府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 有时他还会带户部尚书许大人以及一些幕僚过来议事,苏凤仪觉得不好的地方,一帮人当场讨论当场改。 如此,裴宇常常是天还没亮就到了长公主府,三更梆子响了,才从长公主府离开。 长公主府和裴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算上路上的时间,苏凤仪怀疑,裴宇基本上都睡不上觉。 这天晚上,又是三更天,裴宇办完今日事,起身告辞。 都这么晚了,苏凤仪看他形容疲惫,于是道: “裴大人如此来回奔波,实在辛苦,不如……” 苏凤仪有心想劝裴宇直接住下得了,长公主府又不是没有地方住,但话到嘴边,她又想起以前好像也有这样的场景。 以前裴宇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原书长公主求而不得,就想出了,留宿裴宇,干脆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 当时两人,闹得就很不愉快。 如今两人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也有了合适的相处方式,那就是干干净净的,共富贵的合作关系。 既然都谈钱了,最好就不要谈感情,她若再提留宿之事,让他想起那不好的往事,两人之间若有了嫌隙,就不好了。 于是苏凤仪又转了语气道: “夜间行路,裴大人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大概是实在太晚了,说完这话,苏凤仪觉得裴宇脸上神色,好像更疲累了些。 苏凤仪很能理解,现代让她天天熬夜加班完,还要花一个小时在路上通勤,是她,她只会比裴宇更生无可恋。 苏凤仪又安慰道: “裴大人为国为君辛苦,待过了这几日,办妥了边贸之事,裴大人就可好好歇一歇,就不用天天来长公主府,每日奔波了。” 裴宇看了苏凤仪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笑了笑: “多谢殿下体恤。” 两人这才告别,苏凤仪自回寝殿洗漱准备睡觉,坐在梳妆台前,等着丹桂给她拆钗环。 背后的丹桂突然啊了一声。 苏凤仪从镜子里看过去: “怎么了?” 丹桂面露难色: “殿下的耳坠,少了一只。” 旁的也就罢了,关键这是谢皇后传下来的,长公主平日里爱得很,万一找不着了,可怎么好? 而且丹桂内心还有些着急,梧桐出公差,现在府里都是她在管。 耳坠若是殿下自己弄丢了还好说,万一是有那眼皮子浅的侍女小厮偷拿了,那就是她治下不严,没办好差事。 毕竟以前梧桐管家的时候,可没出现过这种事。 苏凤仪想了想,今日她都没出过长公主府,两点一线,就去过书房和寝殿,耳坠便是丢,也左右就这两个地方,于是道: “寝殿和书房,还有这两处的路上,都找找。” 丹桂叫了白果和绿卿来帮忙在寝殿找,又叫了些小丫头提着灯笼在书房和寝殿的路上找,自己自去书房找。 她们在那里找东西,苏凤仪也睡不着,干脆对丹桂说: “走,本宫陪你一起去找。” 两人去书房路上,远远看见书房灯亮着,丹桂就皱了眉: “今日当差的小厮,怎的连灯都未曾处置好。” 书房都是书,全是易燃的东西,晚上灯亮着无人看管,走水了可怎么好。 丹桂真是心塞极了,今日怎么回事,怎么事事都是纰漏。 走近书房,见书房今日当差的小厮居然坐在檐下打瞌睡,丹桂赶过去,责问道: “怎么回事?!” 小厮被叫醒了,怕被丹桂责罚,忙道: “裴大人说有东西忘拿了,让小的等一等,只不知为何,这么久都没出来。” 裴宇又回来了? 苏凤仪进了书房,就见裴宇手里拿着一封打开的公文,半坐半靠在书房窗边的贵妃榻上,已经睡着了。 常言道,累到极致,站着都能睡着,大体说的就是这种情景。 这一刻,苏凤仪非常能共情裴宇,打工人加班加到在公司睡着,真是太惨了。 以前她会骂一句这无情可恶的资本家,而今日,这无情可恶的资本家,就是她。 有了这个对比,苏凤仪就觉得,自己好像压榨裴宇,是不是压榨得太狠了些? 江南世家出来的大家公子,即使是在这样突然睡着的情形下,睡姿也是美的,仪态丝毫不乱,在烛光下,如画一般。 也不知裴大人是不是睡梦中也在谋划边贸之事,眉头微皱着,连睡着了都不得安稳。 苏凤仪走近了些,叫道: “裴大人,裴大人。” 大体是睡得太沉了,连叫两声,裴宇都没有醒。 倒是裴大人那微皱的眉头突然舒展了,甚至嘴角边也带了一丝笑意,可能是突然间又做起了美梦。 因为自觉是自己压榨裴宇太过,苏凤仪现在对裴宇心中带着愧疚,行事也比往常要温柔体贴些。 她再走近了些,坐到贵妃榻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碰了碰裴宇的肩膀,又唤道: “裴大人,裴昭明……” 裴宇做了个美梦。 梦中他也正睡着,在简静斋中,突然一个美人靠了过来,攀着他的肩膀,调笑道: “早晚是夫妻,既是早晚的事,早一刻,便早一刻的快活,裴君,何不与我共乐?” 裴宇记得当时自己铁青着脸,将长公主推开了,连夜离开了长公主府。 而这一次,在梦中看着长公主那张明艳的脸,裴宇却不想推开了。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 他已错过了一次,不想错过第二次。 裴宇握住那双攀到他肩膀上的手,将人往怀里一拉,压在了身下。 太过真实的触感,让裴宇一下子醒了过来。 裴宇醒了,但未曾清醒,他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长公主,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一句话已凭着本能出了口: “殿下,裴某后悔了,殿下当日的邀约,可还作数么?” 第100章 机会 裴宇行事太过突然,苏凤仪觉得他多半是睡迷糊了。 这种情形下,她若太过计较,反而让两人尴尬。 于是苏凤仪便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笑道: “裴大人,可醒了么?” 心上人在身下,巧笑嫣然。 苏凤仪的笑让裴宇恍惚,他不仅不想醒,反而觉得自己更沉沦了。 这几日,为着边贸之事,裴宇与苏凤仪朝夕相处,除了夜间就寝,日夜形影不离。 裴宇常常忍不住用言语试探之,而长公主全然不为所动。 如此,裴宇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在男女之事上,长公主实在是个冷情迟钝之人。 暗示是没有用的,若不直接挑明了,要想等着她先主动,要想等着她能察觉,要想等着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呵,那就是白日做梦! 只怕是他等到天荒地老,等到山无棱,天地合,等到冬雷震震,夏雨雪,也等不到。 遇到这样一个人,裴宇只觉得绝望。 谁曾想他只是一步错过,就如山涧与山峰般,一步之遥,就是天地之别。 而作为一个裴家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未来家主,裴宇具备一个家主最重要的特质,那就是在瞬息万变的情势中,对机会的判断和把握。 机会稍纵即逝,当断则断,绝不可拖泥带水。 既已如此了,天赐良机,便是现在,正该一鼓作气,绝不能退。 裴宇,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虽只有五成的把握,也要一试。 若是输了,那便从头再来。 于是苏凤仪给的台阶,裴宇视而不见,反而趁势坚定地拉过苏凤仪的双手压在她的头顶。 两人十指交叠,纠缠在一起,裴宇行动上有多坚决,脸上的笑就有多柔情。 在苏凤仪惊诧的目光中,裴宇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温柔地低语道: “殿下,裴某无比清醒,殿下既没有说不,裴某就当殿下答应了。 殿下是习武之人,裴宇只是个文弱书生,殿下若不愿意,便推开我,好不好? 请殿下怜惜,请殿下成全。” 裴宇说完,一个坚决又温柔的亲吻,就落在了苏凤仪的耳垂上。 苏凤仪一侧头,下一个吻就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跟着苏凤仪进了书房的丹桂,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就交叠在一起的二人,一时举棋不定。 她实在拿不准,自己到底是该冲上去,拿下裴大人这个狂徒? 还是该冲出去关上门,给长公主守着门,免得有人不小心坏了殿下的好事? 丹桂不由揣测,如果是梧桐在,梧桐会怎么做呢? 梧桐走之前,跟丹桂做工作交接,事无巨细,连长公主在宣府已经和沈大将军同床共枕之事也跟她说了。 作为贴身侍女,办的就是主子的最私密之事,要的就是主子不说,也能领会主子的意图,为主子办妥那不方便宣之于口之事。 梧桐对丹桂讲这些,是担心丹桂不知情,到时候没有眼力见,不知避让,反而坏了长公主的事儿。 所以丹桂现在有点懵圈,那裴大人这是什么情况?裴大人不是已经失宠了么,这是又复宠了么? 梧桐怎么没交代过呀! 这个时候,长公主侧过脸来,丹桂看到了长公主的表情。 在烛光下,长公主的表情,既不是愿意,也不是抗拒,既不是欢愉,也不是痛苦。 而是,迷惑。 丹桂想起梧桐叮嘱她的话: “你若拿不准,就认准一条,且看殿下有没有不喜欢,殿下不喜欢的,你就别再送上去。 但若看不出殿下是不是喜欢,那就是殿下还没想好。 殿下没想好的,哪怕是你觉得好的,或者觉得不好的,你也别自作主张,去为主子做主。” 丹桂心领神会,所以,现在的情形,就是殿下还没有想好。 所以丹桂虽然觉得裴大人此举很是冒犯,但既然长公主都没说什么,她就一句话都没说,悄悄地退出书房,还体贴地给两人关上了门。 那关门的声音,还有长公主的默许,都鼓舞了裴宇。 他摸到了两人十指交叠的手心的一片湿濡,也不知是他的手心在出汗,还是她的手心在出汗。 他听着在这寂静的夜中,在那蜡烛燃烧的“噼啪”的微响中,“咚咚咚咚”的心跳声,既有他的,也有她的。 他感受着在他的亲吻下,身下人不由自主的颤栗,不由轻笑起来: “裴某,谢殿下,成全。” 原来你对我,也并非全然无情,是不是? 裴宇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从长公主的颈侧抬起头,想要再亲一亲她的脸,然后裴宇愣住了。 长公主长发凌乱地躺在贵妃榻上,被他按住双手,颈侧的衣裳也被他揉的一团乱,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在烛光下,美得好像在发光一般。 她不由自主微微张着的嘴,凌乱的呼吸,微红的面色,甚至额间的薄汗,都证明她已动情,但偏偏她的眼神,一片清明。 长公主看向他的眼神中,不是情欲,也不是沉迷。 长公主看向他的眼神中,不是抗拒,也不是抵触。 这些都不是,长公主看向他的眼神,是冷静,是迷惑。 如被一头冷水当头泼来,裴宇那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透出一个人的眼睛,能看到一个人的心。 裴宇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明明她的身体也是动情的,为何她的心却冰得如一块石头,怎么也捂不热。 一时,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夜风吹过窗台,窗户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好似有人在哭一般。 两人对望的时间太久,久到苏凤仪动了动被制住的双手,想要起身。 裴宇感受到了她要结束这一切的意图,眼明手快地又按住了她。 不能这么结束,就这么结束,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原因,为何这样,他今日一定要弄个明白。 裴宇盯着苏凤仪的眼睛,慢慢俯下身,咬住她衣服前襟的带子,拉开了她的衣裳。 苏凤仪听到他语气温柔缱绻地说道: “殿下若不喜欢,就对我说,我就停下来,好不好。” 第101章 梦蝶 裴宇埋首轻吻的动作,带着试探,很轻很轻,如对珍宝一般。 苏凤仪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头发,从身体深处,感受到了一阵,因他的亲吻,而不受她控制的,如潮水般袭来的颤栗。 而这颤栗,让她更加迷惑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呢? 最近她常常有这样的困惑。 到底是现代的苏凤仪穿进了一本书里,还是剧情之神为了让主线剧情能发展,而让长公主失了神智,穿进了一个叫做现代的梦里呢? 否则,长公主从小到大曾经历过的那一切,为何从她到这里的那刻起,就感同身受,如同亲自经历过一般。 否则,为什么谢皇后和她在现代的母亲,容貌和性格居然一模一样。 母亲,是一个住在每个人内心的最深处,即便忘记全世界,也不能忘怀的人。 母亲,是唯一一个,为了自己的孩子,愿意付出一切,哪怕经历身死,哪怕只剩最后一缕神识,也会护着孩子安危之人。 她那现代的母亲,不是一个迷信之人,那她每日求到菩萨前,求的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求佛祖保佑,保佑我的宝贝女儿,可以早日脱离梦海,早日醒来。 原书长公主尤爱朝中的文臣武将,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祸害一个,将朝堂搅得一团糟,到底是她的本性,还是剧情之神对她的设定呢? 既然沈和可以通过鲜血和人命,脱离剧情之神的设定,摆脱对平凉王的盲目信任,成功醒来。 那么长公主,为什么不可以通过一个母亲的执念,摆脱对男女情事的盲目追求,而被唤醒呢? 所以对于裴宇,苏凤仪现在,很迷惑。 从她来到这里,在许家见到裴宇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受控制地,身体发热,手心出汗,心跳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一样。 那样的身体反应,每一次见到裴宇的时候,都会出现。 从那刻开始,对裴宇,苏凤仪就提高了警惕,拉开了距离。 她一直警惕自己,美色误人,不要犯原书长公主同样的错误,和裴宇,只应该保持干干净净的共富贵的合作关系。 但如果,她就是原书的长公主呢? 那她对裴宇的反应,到底是生理性的喜欢,还是剧情之神对她的设定? 毕竟,苏凤仪想,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除了见面时候的脸红心跳,不见面的时候,也应该朝思暮想才对。 对裴宇,她有身体的欲望,但内心的悸动,日夜的思念,这些,苏凤仪都没有。 这样,能算喜欢吗? 所以裴宇说,如果不喜欢,就告诉他,他就停下来。 苏凤仪却搞不明白,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轻声唤道: “裴昭明,我不知道。” 男女情事中的女人,出口的声音都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娇媚,裴宇亲吻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眼神中,再无平日的伪装,既无诡诈无情,也无温柔多情,而是显而易见的求欢之意,带着苦苦忍耐的情欲。 裴宇忍耐着蓄势待发的情欲的煎熬,看着在他身下,衣裳已经乱成一团,身体也软成一团,眼神却依旧清明的长公主,哑声问道: “殿下,什么是不知道,裴某这样对殿下,殿下喜欢吗?” 苏凤仪还没从那阵颤栗中完全恢复过来,她声音带着微微的娇喘声,柔得如春日的水一般,出口的话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凌冽。 苏凤仪看着裴宇那双因为苦苦忍耐而发红的眼睛,说道: “裴昭明,你这样对我,我很喜欢,但对你,本宫不知道是不是喜欢。” 裴宇觉得长公主那缱绻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如一把把尖刀,将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裴宇放开苏凤仪,起身坐到贵妃榻边,在他身上,一边是还未消退的情欲,一边是疼到极致的心。 裴宇用一只手抚住自己的额头,用万念俱灰的声音说道: “殿下这样说,是在为以前的事,惩罚我么?” 否则,要如何解释殿下的话。 苏凤仪也起了身,拢好了自己前襟凌乱的衣裳,然后说道: “裴昭明,你这样对我,本宫的身体很喜欢,但我的心,不知道喜不喜欢。 裴大人,既是如此,我可以,你还继续么?” 什么是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哪里会有不知道,所谓的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裴宇一下子站起来,气得几乎要吐血。 明明他身上衣裳都还齐整,连个扣子都没有解开,但苏凤仪却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个破碎的裴昭明。 裴宇气得全身发抖,看着苏凤仪,绝望地质问道: “苏凤仪,你把我裴宇当什么人?! 以色侍人的娼妓吗?!” 裴宇怒气冲冲地夺门而逃,丹桂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进来,低声问道: “殿下?裴大人他?” 苏凤仪看着手心那颗,从贵妃榻上找到的小小的耳坠,回道: “无事,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第二日一直到午后,裴宇果然都没有出现。 苏凤仪看着书房那一堆,裴宇留下来的,和边贸相关的资料,有些头疼。 裴家的未来家主,应该不是感情用事之人,她若把这些送到裴府去,也不知道裴宇能不能振作精神,接着把边贸的事情给做完。 苏凤仪正将那些资料一份一份收拾起来,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苏凤仪以为是丹桂,于是吩咐道: “丹桂,给本宫找个箱子……” 苏凤仪话还未说完,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都不用回头看,只是身体的反应,苏凤仪便知道,来者是何人了。 苏凤仪任他抱着,回头想说话,结果裴宇不让她说话,捧着她的脸,恶狠狠地亲了上来。 一阵唇齿交缠过后,苏凤仪在他怀中,身体发软喘着气道: “裴昭明,我不知道……” 裴宇一下子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道: “我知道,你不要再说出来伤我的心了。 无论你把我当什么,我都认了。 苏凤仪,是我以前欠你的,你真的,真的是,我的报应。” 第102章 名分 昨夜裴宇回了裴府,痛彻心扉,大醉一场,今日一觉醒来,决定从头再来。 作为家主,心性必须坚定,哪有一次挫败,就一蹶不振的道理。 失败了,说明方法不对,方法不对,那就换个法子,直到找到正确的方法,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不达目的,绝不能罢休。 裴宇想起那把掉落在地的团扇,想起那片被砍掉的竹子,想起她曾大费周章从江南为他请的厨子。 而这些,他都曾视而不见。 所以都是他欠她的,因他曾辜负了她的真心,所以如今他的真心为她碎成千百片,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但他也不是全无胜算,长公主说的是不知道,不是不喜欢,不知道,就有可能也是喜欢的。 毕竟,长公主说了,她的身体,喜欢。 所以,他还是有依仗的,毕竟,身体的喜欢和心里的喜欢,真的有人能分得那么清楚么? 裴宇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一个堂堂江南裴府的公子,要得到一个人的心,既不靠家世,也不靠容貌,既不靠钱财,也不靠地位,而居然要靠最原始的引诱。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论家世,长公主是皇家第一贵女。 论容貌,长公主明艳之美人人叹服。 论钱财,长公主不缺钱。 论地位,他地位没有长公主高。 真是,真是,样样比不过。 真是,真是,喜欢上这样一个人,除了顺着她的喜欢再想想法子,其他的,裴宇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裴宇既已做了决策,行事便极其果断,绝无拖泥带水。 胜利之师,不打无准备之仗。 来长公主府之前,裴宇做了很多准备。 裴家作为从骨子里就动不动想要换皇上的世家,从基因里带的,就是不守规矩。 所以裴宇虽然外表看是个温柔多情的翩翩公子,但实际上,路子很野。 裴家作为世家,有很多给家中适龄的儿郎或即将出嫁的姑娘,于男女闺中之事启蒙用的画册,画像精美,花样繁多,裴宇也有一套。 以前他草草翻过,也没觉得特别有意思,但今日醒来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出科举的劲头,很是努力认真地钻研学习了一番。 经此一学,裴大人于此途上,颇有所得。 既然她喜欢,无论是那种喜欢,那就想法子让她再喜欢一些,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总能走进她的心里。 裴宇紧紧地贴抱着苏凤仪,嘴唇贴着她的耳边说话,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两人在耳鬓厮磨地轻吻。 裴宇的声音中带着蛊惑和委屈,一只手从苏凤仪的衣摆伸进去,在苏凤仪的腰侧轻轻揉捏和摩挲: “每日城西跑城东,城东跑城西,殿下也不体谅体谅我的辛苦。 为了早日办妥边贸之事,裴某想申请留宿长公主府,请殿下恩准。” 苏凤仪被他揉得全身发软,靠在他身上,几乎站都站不稳。 她一方面觉得自己被书里的设定所控制,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本能,是一种病态,很是苦恼。 另一方面,又觉得,被这样对待和侍奉,真的真的,好快活啊! 啊,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样的设定呢? 身体虽然火热,头脑依旧清明。 苏凤仪侧过头,躲避他追逐而来的亲吻,说道:“裴昭明,我们这样,不对。” 裴宇将手又往她的小衣内探了探,轻轻撩拨如扣琴弦般,顾左右而言他: “哪里不对?这样呢?” 苏凤仪仰着脖子,眼神迷离,如沾染了潮湿的雾气一般,轻喘一声: “裴昭明,我们这样,算什么呢?你又算本宫什么人呢?” 这句话真是问到了裴宇的心尖痛处,他手下不停,自咽了自作的苦果,面上仍笑道: “殿下说算什么,便算什么,裴某都认了。” 苏凤仪出口的声音带着甜腻发着颤,出口的内容依旧薄情: “本宫不知道对你是不是喜欢,也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什么名分,什么将来。 你自该去找一个与你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世家贵女,与她举案齐眉,儿孙满堂,才是正途。 何必如此,白白把时光浪费在本宫身上,啊,疼,嗯,啊……” 裴宇轻轻啃咬着她的耳垂,手下也用了力,觉得自己的心头,随着她这一句句,正在滴血。 疼,你也知道疼么,那你可知道我有多疼。 门当户对,两情相悦。 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这些,曾经,本该是他与她的未来啊,却被他亲手舍弃了。 如今要想再找回来她与他的未来,却比上青天还要艰难。 裴宇心中这样痛苦地想着,出口的话却满是风流洒脱之意: “既如此,那裴宇便和殿下,做一对,不论将来,只争朝夕的野鸳鸯。” 裴宇打横抱起苏凤仪,将她放到昨日那窗边小榻上,然后抽出了手,又为她细细整理好被他揉乱的衣裳。 他轻轻吻了吻苏凤仪的额头,忍耐着自己的情欲,喘着气说道: “裴某今日误了时辰,许大人和各位师爷已经等了裴某许久,若裴某再不去,怕是许大人要找来了。 请殿下恕罪,裴某要先走一步。” 裴宇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温柔地笑道: “到晚上,请殿下,等我,好不好?” 说完这些,裴宇这才开门离去。 从火热到清冷,不过短短片刻,苏凤仪被孤零零地留在那小榻上。 她有些怀疑裴宇是故意的,要么是在报复她的冷心冷语,要么就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将手遮住眼睛,直视着自己身体里那阵欲求不满的空虚,和恋恋不舍的回味。 这样的感受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 让苏凤仪不禁怀疑起自己,怀疑到底是剧情之神对自己动的手脚,让自己逃脱不了这样的设定,还是她就是这样一个贪求的女人。 这样的贪求男女情事的设定,苏凤仪不禁思索着,到底,该如何才能破除呢? 第103章 账目 裴宇这次来长公主府,不仅自己来了,还把小厮谷雨和他在裴家的常用家当带来了。 虽然长公主吩咐的是,裴大人要小住几日,让丹桂看着安排个住处。 但丹桂看着裴家带来的,足足十八辆马车拉来的行李,觉得裴大人这个小住,估计是长住。 她还记得梧桐跟她说过的,沈大将军和长公主之间在宣府的事儿,所以在安排裴大人的住处时,丹桂就留了一个心眼。 以前长公主府就长公主一个主子,整个公主府都是长公主的,也没什么方便或者不方便,所以也就不分什么内院外院。 但现在,丹桂觉得,很有必要分一分。 毕竟,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长公主贵为皇家贵女,虽现在只爱两个,但将来多爱几个,也是很有可能的。 若都这么胡乱放在一起,万一冲撞了,打起来了,让长公主难办,那就是她丹桂的失职。 所以,丹桂先去请示了长公主。 当然作为第一贴身侍女,说话不能说得太过直白,让长公主尴尬,所以丹桂很是包装了一下说辞: “奴婢想着,以后大人们若常来,府中侍女也多,若有冲撞,怕是不好。 不如分了内院和外院,内院以殿下的寝殿为首,外院以殿下的书房为首,中间的门派了小厮把守,闲人不得擅闯。 大人们的住处,都挪到外院去。 东边望月轩开阔,正适合沈大将军练武用。西边博雅轩清净,正适合裴大人读书用。 东西两边各有一个角门可进内院,各不相干,同样也派了小厮守门,殿下以为如何?” 苏凤仪有些奇怪,沈大将军又不在,丹桂怎么还记得安排他的住处。 但想到沈家在京城没有宅院,沈和去取秘宝,沈权去打左贤王,估计过段时间都要回京复命,先备好也是好的,也是丹桂想得周到。 于是苏凤仪赞道: “不错,考虑得很周全。” 得了表扬的丹桂,高兴地带着谷雨去安排裴大人的住处。 而那号称让苏凤仪晚上等他的裴大人,晚上既没有回他的住处博雅轩,也没有去苏凤仪的寝殿找她,而是悲催地加班到通宵,一夜未能睡成。 不仅裴宇没睡成,许大人和师爷们也熬了通宵,都没回去。 苏凤仪第二日去看大家进度的时候,就见一帮子师爷,个个面如死灰,哈欠连天,捧着个算盘,把算盘珠子拨得是震天响。 师爷们边算边崩溃地嚎叫: “啊啊啊啊啊,怎么又对不上,到底哪里错了!?” 许大人和裴宇也坐在旁边,各自皱着个眉头,捧着个账本在看。 苏凤仪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应该是账算不过来了。 苏凤仪走过去,走到裴宇旁边,问他: “怎么了?遇到何为难事?” 裴宇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诧异道: “殿下,这么快,这是到晚上了?” 不知什么样的大难题,竟然让裴大人处理得连时间都对不上了。 苏凤仪看了看他手中账本,说道: “现在已经是早上了,这是怎么?钱对不上?” 裴宇一听已经到早上了,一脸懊悔之意,将账本递给苏凤仪道: “正是,钱数对不上。” 苏凤仪接过账册,随意翻了翻,都说高层定战略,中层定策略,基层定执行。 专业的事要找专业的人来做,算钱这种事,她不觉得她能比在场的师爷算的好。 苏凤仪又把账册还回去,然后说: “疲惫之师,难以远征,边贸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大家还是先去歇息一番,养足精神再战也不迟。 至于这对不上的数,都说旁观者清,不如再另外安排着擅算筹之人,帮忙查验一番,或可解。” 许大人一听,原本有气无力的气场顿时变了,忙道: “殿下所言甚是,只边贸之事,事关国家之密,意义重大,再冒然请些不相关的人,若是走漏了风声,只怕不妥。 倒是,不知殿下府中账房能否支援臣等一二。” 许大人想得清楚,边贸既然是长公主提议,她的账房,自然知道,让长公主的人参与边贸之事,也是让长公主放心之意。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的,只苏凤仪担心,她真请了人来,许大人接受不了,于是又多问了句: “本宫府中账房?许大人确定?” 一晚上没睡,许大人年纪大些,不比裴宇年轻能熬夜,困得头痛欲裂,只想赶紧把这事儿结了,于是道: “正是正是,求殿下割爱。” 行,苏凤仪心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 于是苏凤仪吩咐丹桂: “去把白果叫来。” 许大人听到白果这两个字的时候,还在想,这账房先生取的名字,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等看到来人是个小姑娘后,许大人彻底懵了。 他真是大意了,长公主府的长史都是女人,账房也是女人,那也是理所应当啊,他怎么会没想到。 但既然请了人来,断然没有这个时候再说不行的道理。 许大人神色如常地对白果道: “有劳姑娘了。” 白果平日里宅得很,突然要面对如此多众人,本还有些胆怯,但一看到账本,立马进入状态: “许大人客气,必不负所托。” 许大人本来没期待有什么收获,带了各师爷,一起去休息,准备休息完回来,若这白果看不出什么来,正好可以把人还给长公主。 结果许大人刚到丹桂给准备的小憩的地方,衣裳都还没脱,长公主派人来传话。 边贸账目的不妥之处,白果姑娘已经,找到了。 第104章 自立 许大人纵横官场多年,能身居户部尚书这样的高位,自然不是个迂腐之人。 看他特意让陶主事给梧桐办禄米之事就知道了,人情往来,许大人颇懂变通。 而且作为裴家一路暗中资助,扶持起来的户部尚书,许大人做事还带着裴家的特质,那就是,路子很野。 所以见识了白果在算筹上的真本事后,想着边贸之事,实在是时间太紧,有能人加入,也可快些。 而且边贸之事,长公主投入颇多,与其都做完了,再去请长公主定夺,万一不妥当还得返工。 倒不如直接让长公主的亲信参与进来,提前按长公主的喜好做,更保险些。 所以许大人便干脆向长公主提议,能不能请白果姑娘多支援几日。 苏凤仪先问白果: “你想去么?你若想去,府中之事,你先让你带的那几个徒弟暂代着,你先专心帮着许大人,把边贸的账目做完。” 白果不像梧桐,梧桐遇到什么事儿,只要是长公主说的,她就不会纠结那么多,冲冲冲冲往前冲就完了。 白果性子软,考虑得也多些,踌躇地问苏凤仪: “殿下,都是男人,奴婢在里面,会不会不太妥当?会不会影响府里的风评?” 苏凤仪知道白果在担心什么,长公主的一等贴身侍女,成日和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若传了这样的风言风语出去,可能让人说嘴了。 毕竟不是梧桐,对白果这样的性子来说,要想踏出这一步,并不容易。 人各有志,若她不喜欢,苏凤仪也不想勉强,总要白果自己想要才行。 但考虑到要踏出第一步的不容易,苏凤仪还是又推了她一把道: “既本宫没觉得不妥当,这事儿就妥当的很。 谁要觉得不妥当,杀一两个敢跳脚的,自然天下太平,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白果,世界很大,不止长公主府这一亩三分地,本宫盼你,不要自困,自误,自己限制了自己。 本宫问你,不考虑其他,只考虑你想不想,你想去么? 当然,人各有志,你若真不想去,本宫就替你回绝了许大人,此事也不用再提。” 丹桂在一边看着,真是为白果着急,担心她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也急切地在一旁劝说道: “就是,就是,殿下说的对极了! 白果,这可是在咱们自己府上,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若这都不敢,自己立不起来,谁能帮你立起来! 以后你可怎么办?” 白果其实非常想去,只是担心自己行事出格影响长公主府的风评,影响了殿下的清誉。 她长期宅在长公主府,以帮长公主管钱数钱为乐,以为这已经是最快乐的事了。 哪里知道,原来今日被那些大人们,用崇敬的目光看待,是这么快乐的事啊,简直比数钱还快乐。 既然长公主和丹桂都鼓励她去,白果决定豁出去了,急忙表决心道: “奴婢想去的,想去的,求殿下成全!” 苏凤仪笑道: “你也别太过紧张,你若做了便知道,这其实简单的很,没你想得那么可怕。” 白果猛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以要上山打虎的决心,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得去了。 白果走后,苏凤仪吩咐丹桂: “你去安排几个府兵,守在门外,那帮人里若有不长眼睛的,谁要敢对白果说三道四,给白果气受。 不必顾忌什么许大人,也不必顾忌什么裴大人,给本宫往死里打,赶出府去。 本宫的人,可由不得旁人来欺负。 闹出人命,本宫担着。” 但是显然,不管是白果还是苏凤仪,都完全多虑了。 长公主当街诛杀高公公的壮举,长公主立斩北虏小王子的功绩,长公主很不好惹的威名,不仅在宫里广为流传,在朝堂各部中,也是赫赫有名。 这可是个动不动就杀人的主,不过是一起办个差,又不耽误自己的俸禄,惹她的人干嘛,嫌命长么? 所以白果去后,和各师爷隔了一个屏风办公,师爷们对白果都客气的很。 偶有一个倚老卖老的师爷,嘟囔了一句: “女人怎么能干这个,真是……” 丹桂安排的府兵还没动手,许大人先动手了,将那师爷当场革职,赶出府去。 于是白果便顺顺利利地,在长公主府特地为师爷们安排的,办公的议事堂扎下了根,跟着各大人,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勤勤恳恳办起了差事。 直到几日后,所有的方案都定了稿,长公主看过也没问题了,裴大人去宫里找皇上了,白果才从议事堂撤出来。 送走许大人和各位师爷后,走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白果只觉恍如隔世,觉得连长公主府的天,看起来都比以前更高更远更大了些。 白果回去倒头就睡,哐当一声,直把同屋的绿卿吓了一跳。 绿卿因连着好几个晚上给长公主值夜,本是在屋里补眠,被白果这声巨响吵醒了,一下子坐起来,茫然地四处张望。 见了白果在一旁躺得如死尸般,吓得绿卿赶紧爬过去,摸过了她还有呼吸,这才放下心来。 绿卿给白果脱了鞋子,又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了被子,才回自己床上躺着接着睡。 睡到傍晚时分,绿卿再度醒来,见白果还是没醒,忙去给自己和白果拿晚膳。 拿了晚膳回来,绿卿摸过白果确认她还活着,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叫醒她。 绿卿给白果留了饭,剩下的自己吃了,然后去膳房还了食盒,再去长公主的寝殿和丹桂换班。 最后这几日,苏凤仪也常跟着裴宇他们加班加点定最后的方案,累得很,洗漱完,早早就睡了。 丹桂轻轻关上了门,到了外间茶房,见绿卿守着茶炉在发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全无平日里的活泼开朗。 这段时间,梧桐外出公干,白果陪着许大人他们办差都不得闲,给长公主值夜,就只剩她们两个轮着来。 因丹桂还要负责管理府上的各种庶务,所以晚上值夜,基本都只有绿卿一人,的确辛苦,对绿卿也不太公平。 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心不平,就容易生事端,而人心不平之处,都是从这些小小的细枝末节,积累而来的。 丹桂以为绿卿多半是为这个不高兴,走过去,准备开导开导她。 结果绿卿见了她,反而先问道: “丹桂,你觉不觉得,和你们比,我真的特别没用啊?” 第105章 夜归 苏凤仪的四个一等侍女,都是同一拨时间进得长公主府。 刚开始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但慢慢地,有人更得长公主的喜欢,就有了差异。 绿卿为人,说好听点是有些散漫,说不好听点就是有些懒,属于能动口绝不动手的类型,渐渐在四个一等侍女里就居于最末。 但绿卿性格开朗,心大,看得也开,原本她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都是侍女,差异再大,能大到哪去? 但现在,梧桐成了长公主府的长史,丹桂接了第一贴身侍女的差事管着全府的庶务,连白果都能帮着长公主办正事儿了。 只有自己还原地踏步,和大家差距越拉越大,绿卿也不禁着急和失落起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 丹桂原以为绿卿是为守夜的事儿不平,听她如此说,便陪她坐着,给她出主意道: “绿卿,你别急,人嘛,各有所长,天生我材必有用,哪有谁比谁更有用,谁比谁更无用这回事? 你听我说,我最近一直在琢磨,你看殿下最近办得几件事儿,哪件和北虏没关系? 都有关系,对! 所以啊,我寻思着,殿下早晚要跟北虏有牵扯。 你学方言快,不管哪里的话,都是听一遍就会了,不如去学一学北虏话,咱们府里不是有几个之前分过来的北虏女奴么,你空了就找她们学一学。 等到殿下要用了,咱也不用求人,这就是你绿卿看家的本事,谁都比不过,是不是?” 绿卿经丹桂点拨,终于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知道丹桂是真为自己打算的,高兴地抱着丹桂一阵猛亲: “好丹桂,好姐姐,你可真是我亲姐姐! 这个月,下个月,下下个月的值夜,我都包圆了!” 丹桂嫌弃地把她的脸往外拨: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连着三个月值夜,你人不得废了,我怎么舍得。 放心,再坚持几日,二等侍女里,有个姑娘是个好的,过几天我会提拔她上来,补了梧桐的缺,你就能好好歇一阵了。 说了不要动手动脚,哎呀,你的口水弄我脸上了,走开!” 两人正闹着,有人在茶房门口咳了一声,问道: “丹桂,殿下睡了么?” 丹桂和绿卿听了声音,忙跳起来。 见了来人,丹桂欣喜地叫道: “谢千户,您何时回来的?! 殿下这几日一直念叨惦记呢,说谢千户怎么还没回来,可别出了什么事儿。 殿下睡下了,谢千户可是有事儿要禀告?” 站在茶房外的,正是风尘仆仆,从神女湖归来的谢玄。 谢玄自从拿了秘宝,归心似箭,到了大穆境内,就抛下了沈和那个带着俘虏和牛羊马的大部队累赘。 他只带着府兵,护卫着秘宝,星夜不停,一路赶回京城,刚刚才回到长公主府。 谢玄听说长公主已经睡了,压低声音道: “既殿下睡了,便不要去打扰,待明日殿下醒了再说。 我带回来一些东西,现放在殿下的库房,你多安排些人去守着,谁也不准动,待明日殿下看过,再行入库。” 丹桂忙迎上去: “明白了,我这就安排人去守着。 谢千户当差一路辛苦,大厨房还留着灶眼,我去给大家安排些夜宵和热水,千户稍等片刻……” 丹桂和谢千户走后,绿卿守着茶炉,烧开水后,把茶壶灌满,端到长公主殿下的外间,备着晚上殿下万一起夜要喝。 仅在外间留了一盏小灯,绿卿便在隔间的小榻上,和衣睡下了。 绿卿睡到半夜,听到一阵很轻的开门声和脚步声,忙从小榻起来,正好见到裴驸马进了长公主的寝殿内间。 裴驸马居然真来了! 之前丹桂排了她晚上值夜,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屋子,鬼鬼祟祟跟她说: “你晚上值夜要注意,裴驸马可能会来。” 绿卿当时眼睛都瞪圆了,这么大八卦!她之前居然不知道!好刺激! 丹桂说的鬼鬼祟祟,绿卿也问得偷偷摸摸: “那我是要拦着,还是,守着?” 丹桂开始传授从梧桐起代代相传的武功秘籍: “你就看殿下,殿下若喜欢,你就当自己不存在,殿下若不喜欢,你就大棒子把他赶出去!” 绿卿得了这秘籍,还专门去寻了个碗口粗的大棍子,就放在隔间小榻的枕头边。 她值了好几天夜了,裴驸马晚上就一直没来过,那根大棍子也就无用武之地。 哪曾想今日就赶上了! 绿卿忙跑回隔间,拿了大棍子出来,握紧了,然后凝神听里间的动静。 里间一直没有声响,绿卿耐心等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殿下诧异的叫声,绿卿提着大棍子就要往里间跑。 刚跑到了门口,又听到殿下的轻笑声,绿卿生生停住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殿下压抑着轻喘的声音传来。 绿卿毕竟还没嫁人,脸一红,赶紧跑回隔间,用两团棉花塞了耳朵,假装自己不存在,躲了起来。 …… 谢玄回了自己的院子不久,丹桂就派小厮送来了夜宵和热水。 丹桂在重新划分内院和外院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要动谢玄的院子。 在她看来,谢千户是殿下的贴身亲卫,想都不用想,自然就该在殿下旁边。 所以谢玄的院子就还在苏凤仪寝殿的旁边,就一墙之隔。 谢玄沐浴完,正用巾帕擦着头发,心里想着,明天跟殿下汇报完秘宝的事儿,还得再赶回去和沈和汇合,突然就听到了殿下的叫声。 有刺客!? 谢玄不及多想,拿了刀,冲出自己的屋子,一跃跳过围墙,就到了长公主的寝殿后窗。 谢玄正想破窗而入,就听到了殿下轻笑的声音和一个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那个男人的声音,谢玄认得,是裴驸马的声音。 所以,殿下和裴驸马在一起? 这个时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意味着什么,谢玄心知肚明。 而殿下的轻笑声意味着什么,谢玄也清清楚楚。 那个是驸马,殿下喜欢,召他侍奉,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谢玄这样想着。 他知道作为一个亲卫,这个时候自该退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就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谢玄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可能很久,可能很短。 当耳边传来殿下压抑的轻喘声时,谢玄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扇半闭的窗户,鬼使神差地往那扇窗走去。 第106章 亵渎 苏凤仪睡到半夜,是被亲醒的。 虽然裴宇前几日信誓旦旦说要与她做一对野鸳鸯,但边贸之事到了最后关头,裴大人忙于公务,分身乏术,别说做什么野鸳鸯了,正经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这几日都没有动静,苏凤仪便觉得什么晚上等我的话,不过是裴大人随口说说的,哪曾想他还真来了。 察觉到来人是裴宇,苏凤仪轻笑道: “你一个堂堂裴府的公子,居然做起了半夜窃玉偷香之事,这要传出去,可怎么好?” 裴宇从背后抱住她,一只手滑进了她的裙子,一只手滑进了她的寝衣,一边亲她的后颈,一边笑道: “传出去?传出去,那旁人可不得羡慕死我。 裴某倒想明媒正娶,殿下,您恩准么?” 苏凤仪沉默没有说话,没有说话就代表不愿意。 裴宇心中一痛: “殿下就不能说说好话,哄哄裴某。” 苏凤仪被他上下揉得气息不稳,忍不住想叫出声,又怕吵醒了隔间的绿卿,压抑着喘着气道: “男欢女爱,讲究两情相悦,裴大人,本宫说过,本宫给不了你什么将来,你若心有不平,咱们,就算了。” 都到这一步了,裴宇怎肯算了,啃咬着苏凤仪后背的那块软肉,恶狠狠道: “殿下,真是狠心。” 这几日和裴宇相处,两人都是规规矩矩地。 苏凤仪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被裴宇打开了自己身上剧情设定的开关,有时候睡到半夜,她居然会开始怀念起他的触摸所带来的快乐。 所以,此刻,在裴宇的怀中,被他上下揉捏,苏凤仪是真的觉得,很快活。 她也不知道,裴宇一个正正经经的世家公子,在这种事上,怎么会这么多花样。 苏凤仪在一片眩晕中被他送上了天,感觉脑中好像有一阵白光闪过。 那一刻,她闭上眼睛,什么都想不起来,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快乐的躯壳。 身上一凉,好像是裴宇咬下了她小衣的带子,扯下了她的衣裳。 窗外突然有什么声音,裴宇紧觉地先用被子将苏凤仪团团裹住,然后到了窗边查看。 裴宇推开窗,就见月色下,谢玄站在窗外,手中刀已出鞘。 谢玄脸上的震惊表情,难以言述,也不知该说他是见了百鬼夜行,还是该说他是见了天女下凡。 裴宇看了看他手中在夜色下泛着寒光的刀,心想,谢千户这是护驾来了? 也是,自己半夜偷偷摸摸闹出这些动静,只怕是被当成采花贼了,真是,这误会搞得,差点就成了牡丹花下死的亡魂了。 裴宇自觉理亏,朝谢玄笑了笑,苏凤仪慵懒中带着娇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怎么了?” 裴宇笑着回道: “无事,夜风。” 然后裴宇看着谢玄一步一步退了下去,退到围墙边,翻墙而去。 …… 谢玄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感觉自己头晕目眩,感觉这世界颠倒,从此变了一个模样。 他从七岁进京起,为的就是博一个留在长公主身边的机会,十八年来,每时每刻,她在他心中,都是他高高在上的神明。 神明在上,长公主与他,是人与神的区别。 他只是人间的一个小小蝼蚁,愿对她顶礼膜拜,也愿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从不敢对她起任何的觊觎之心。 因为是神明,像今夜之事,他连想都不敢想过,从不敢起这大逆不道的念头。 但原来,神也会下凡。 原本高高在上的,遥不可及的神明,突然变得离他那么近,近得好像他伸一伸手就能碰到,揽入怀中,就能得到全部。 近到,原本被他刻意屏蔽的渴求,突然就冲破了牢笼,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荒谬!荒唐!荒诞! 谢玄重重喝退了自己的痴心妄想,对自己说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反贼! 殿下与裴驸马,是未来的夫妻,裴驸马与她之间,天经地义,才是理所应当。 而他,谢玄,只是殿下手中的一把刀,旁的,什么都不是。 一把刀,自该无欲无求,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怎敢对自己的主人起了窥探之心,起了觊觎之念。 他重重地躺在床上,连衣裳都忘了解,被子都忘了盖,耳边只有殿下轻喘的声音。 殿下轻喘的声音,简直如覆在他耳边般,又清晰,又缠绵,又娇媚,又快活。 谢玄也不知自己是想听,还是想逃,这一刻,他实在不知,该拿自己耳力过人的天赋怎么办。 这天地间,这声音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不知是缠在了他耳边,还是装进了他心里。 他听到殿下轻笑的声音: “你拿我小衣做什么?” 裴驸马调笑的声音: “借裴某擦擦手,谢殿下恩典。” 殿下又笑道: “就侍奉我,你不要?” 裴驸马的声音含糊不清: “裴某不甘心,裴某要殿下的心甘情愿。” 殿下喘着气又起: “本宫,愿意。” 裴驸马委屈的声音又起: “裴宇要的不是殿下的这里愿意,是这里愿意。” 殿下好像更快活了,连喘气的声音都快了些: “那你可不要后悔呀。” …… “你不要?” “本宫愿意。” “你可不要后悔呀!” …… 一字一句,如在耳畔,如邀请,如蛊惑,折磨得谢玄简直要发疯。 在殿下一阵似快乐到极致,又似痛苦到顶点,似哭又似笑的压抑的叫声中,谢玄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道原本紧紧束缚着他的枷锁,轰地一声,碎成了粉末。 谢玄喘着粗气,难以抑制地叫道: “殿下,殿下……” 他一边渴求地低声呼唤,一边又绝望地痛苦地想道,谢玄,你亵渎了你的神,你,罪该万死! 第107章 喜欢 一直到第二日起来,苏凤仪才知道谢玄回来的消息,便让人去传,她要在书房见他。 苏凤仪把上次裴宇送来的那个善财童子找了出来,准备找个盒子装上。 正找盒子呢,一回头就见谢玄站在书房门口,也不说话,也不出声,眼睛都不眨地正盯着她看。 见到殿下看过来,谢玄忙垂下眼睛,跪下复命: “卑职事已办妥,特来给殿下复命。” 苏凤仪指挥他道: “书架上的那个镶金的雕花盒子,给本宫拿过来。” 谢玄见她手上是个巴掌大的玉做的佛童,而书架上的盒子尺寸要大的多,明显两个是不匹配的。 虽不匹配,殿下要这么装,自有殿下的道理。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将盒子双手捧了,递到殿下的面前。 苏凤仪就着他的手,把那雕花盒子打开,然后将那块玉刻的善财童子放了进去,说道: “这次给皇上的前朝秘宝里,把这个放进去。” 盖盒盖的时候,苏凤仪的指尖不小心碰到谢玄的手指,谢玄如被开水烫了一般,猛得撤开了手,手上不稳,眼看那盒子就要倒。 玉可最经不起摔,而且殿下这么郑重对那块玉,那这玉必然有大用。 谢玄忙半跪着将那盒子捧入怀中,后退了半步,离苏凤仪远了些,又将盒子捧到她的面前。 苏凤仪怀疑地看着他: “你可是受伤了?可有传廖神医看过?” 不然怎么会连个盒子都拿不稳? 廖神医自从替长公主医治过沈大将军,就发现了长公主府这个地方的好处。 在长公主府,工作时长少,月俸拿得多,离自己的家也近,是个事少钱多离家近的适合养老的美差。 而梧桐呢,觉得廖神医医术高,嘴巴严,府中也需要一个专职的府医。 于是查完廖神医的九族都没有问题后,梧桐请示过苏凤仪,就去问廖神医愿不愿意留下来。 两人一拍即合,廖神医就成了长公主府聘的府医。 苏凤仪要让人去传廖神医,谢玄忙道: “殿下,卑职无事。” 说完又信誓旦旦地加了一句: “没有受伤。” 苏凤仪不太信,因为谢玄从跟她起,就是个不会开口要东西,也不会诉苦的人。 她想要什么,不用她自己开口,一个眼神,谢玄就懂了,必然尽心尽力地,为她找来。 谢玄要什么,得靠猜,不把他想要的东西硬塞到他怀里,他就算是再想要,也能硬挺着,一句话都不说。 于是苏凤仪没听他的,硬是叫丹桂去传廖神医,然后说: “你们这次出去辛苦,跟你一起出去的府兵,都多发一年的月银,多五天的假,好好歇一歇,待会儿你亲自去发钱。 至于你,谢玄,这些年,是本宫误了你,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空悬多年,本宫属意于你,你觉得怎么样,你可喜欢么?” 谢玄垂着头: “只要殿下喜欢,卑职便喜欢。” 苏凤仪有时候也真是拿他没办法,叹道: “你喜欢的,你不说,本宫怎能知道?本宫不知道,又怎么去帮你争?若给你争了个你不喜欢的,你可该怎么办?” 谢玄抬眸看了苏凤仪一眼,说道: “嗯,卑职喜欢的。” 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个性,这就是谢玄的性格,苏凤仪也不强求谢玄要去改了,于是说道: “行,既指挥使的位置是你喜欢的,本宫定给你拿来。” 两人说话间,廖神医也来了,廖神医给谢玄检查了一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谢千户身体康健,没什么大不妥,只有些事儿,要适可而止,要节制,老夫给千户开一副固本培元的汤药,千户先饮一贴试试。” 廖神医这话,着实让苏凤仪震惊了,廖神医这话的意思是? 那个意思么? 看不出来啊,谢玄这悄无声息地,居然办了件大事儿,这是有小娘子了? 廖神医走后,苏凤仪想问,又觉得自己直接问好像有些不妥,主要不知道谢玄进行到哪一步了。 于是苏凤仪旁敲侧击道: “前几日,隔壁街有户人家要离京卖宅子,本宫让丹桂去看了,是个三进的宅院,很是不错。 你今日若不着急走,便去看看,可合心意,看看要怎么改怎么布置,都跟丹桂说,让她给你办。” 本来因廖神医的话,谢玄觉得内心有愧,都不敢直视长公主,听殿下如此说,猛地抬头问道: “殿下可是要赶卑职走!” 为什么? 殿下可是发现了!? 发现了自己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心。 殿下发现了,觉得受到了冒犯,所以要赶自己走。 这一刻,谢玄觉得天地都在旋转,难以面对这一切,摇摇欲坠,几乎要倒。 苏凤仪扶住他,皱眉道: “今日是怎么了?不是赶你走,是先给你备着。 难道你领了小娘子回来,还在长公主府里娶妻生子么? 宅院备好,你若要去提亲,面子上也好看,丈母娘也喜欢,对不对。 你去提亲,若没有把握,便叫上本宫,本宫替你去提亲,给你家小娘子抬一抬身份。 待你娶了妻了,总要跟你自己的妻儿在一起,总不能还留在长公主府?” 原来她不知道。 谢玄也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自站稳了,斩钉截铁地说道: “卑职,不娶妻,不走。” 好,好,好,看你嘴硬,到时候小娘子一召唤,都不用本宫赶你,你不还是巴巴地跑过去。 苏凤仪跳过这个话题,问他: “丹桂说你带了东西,走,咱们去瞧瞧。” 谢玄选秘宝的时候,很有原则,只挑金子和银子,其他有可能能看出来历的,将来可能惹出事的宝贝,他一个都不取,全留给了皇上。 苏凤仪对秘宝的体量,其实是有预估的,毕竟书里写了么。 但当谢玄当着她的面一箱又一箱的打开时,她还是被眼前铺天盖地的金光给震住了。 她很是震撼了一阵,才看向谢玄,说道: “谢玄,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不管什么难办的条件,本宫今日都答应你,必为你做成。” 第108章 毒药 谢玄看着苏凤仪的眼睛,犹豫片刻,终于问出了今日一直想问得话: “殿下,什么条件都行么?卑职能否问殿下一句话?” 苏凤仪奇怪地看着他: “那你可亏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何止一句,只要是本宫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玄走近了些,近到能从殿下的眼睛里读懂她的每一个神色,这才问道: “殿下对裴大人,是喜欢么?” 以前长公主对裴大人的痴迷,谢玄都看在眼里。 但昨日长公主对裴大人说的那些话里的意思,谢玄作为她的贴身亲卫,如何能不懂。 正因为懂,所以谢玄才困惑,为何会这样。 苏凤仪很是诧异,她没想到谢玄会问这个,看来裴宇搬进长公主府的事儿,谢玄知道了。 因为她关心了谢玄的小娘子,所以谢玄礼尚往来,也要关心关心裴大人? 既然答应了谢玄要知无不言,苏凤仪便不想瞒他,于是说道: “不是。” 得了这肯定的回答,谢玄难以抑制地在内心升起了一阵隐秘的喜悦,又追问道: “那么,裴大人对殿下来说,是什么呢?” 苏凤仪不知道怎么答,她总不能跟谢玄说咱们住在一本书里,这是书里给自己的设定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斟酌良久,苏凤仪答道: “是,药。” 药有多种,有使人药到病除的良药,也有让人着魔上瘾的毒药。 裴宇对于她,到底是哪种,只有断了药,才知道。 边贸茶马互市的地点定在平城,边贸之事,裴宇定然要亲自去平城盯着才会放心。 就在这几日裴宇就会启程,且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回来。 所以,她将有足够的时间来验证这件事,并且将进入一个必须做决断的场景,她必须在没有裴宇的情况下,想出法子,解除这个设定。 要么成功,要么成仁,苏凤仪不准备给自己退路。 无论是谁,哪怕是剧情之神,她也绝不允许,有人将不属于她的意志,强加到她的身上。 如此模糊又简短的回答,如此匪夷所思的场景,哪怕默契如谢玄,苏凤仪也没指望他能听懂。 结果谢玄不仅听懂了,全身上下还一下子起了肃杀之意,眼神中杀意已现,立刻给出了解决方案: “药?他竟敢给殿下下蛊!? 母蛊可是在他身上,母蛊依附活人而活,人死,母蛊即死。 杀了母蛊,药蛊自然可解。 殿下,他现在可是在府里?” 苏凤仪看了看谢玄已经按在刀上的手,怀疑自己若不拦着,谢玄还真能找裴宇算账去。 苏凤仪按着他的刀把将出鞘的刀推回去,然后道: “他又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他对本宫有用,你不要自作主张。” 苏凤仪这么说,其实相当于默认了药蛊的说法。 毕竟,这是个很合理的理由,可以为她之后的一些行为做遮掩。 而且谢玄这话,也给了苏凤仪新的思路。 社会主义接班人没见过药蛊这种东西,就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但这可是一本书,只要原书作者敢想,就什么都能有。 所以,万一这书里就有呢?万一就是呢?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没有什么事是凭空而起,没有起因的,所以,药蛊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者说,很有可能。 通过药蛊,通过长公主,将裴家推到皇上的对立面,投入小,收益大,合情合理。 会不会是,平凉王? 苏凤仪想的时间有些久了,谢玄见第一个方案被殿下否了,马上又给出来了第二个方案: “世间药蛊,其实都是毒药的一种,只要是毒药都有解药。 卑职对药蛊涉猎不深,不敢妄断,但卑职的恩师清风道长,于此途颇有见述。 清风道长在外离京多年,卑职与他也有过联系,请殿下恩准卑职,请清风道长回京。” 清风道长,苏凤仪也知道。 他也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老臣,别的道长都沉迷炼丹,清风道长独树一帜,他沉迷造火器。 炼丹求的是长生,火器求的是杀生,火器非道家主流,所以清风道长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遇到了正在打天下的太祖。 太祖登基后,封了清风道长做国师。 太祖当年给长公主培养亲卫,那是真的,下了血本,各路老师用的都是帝师的级别,都是最好的。 谢玄用毒用药的本事,就是清风道长教的。 太祖与清风道长,本也是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话。 可惜江皇后死后,太祖起了妄念,要逆天而行,让清风道长去替他寻那起死回生之术。 面对帝王的执念,清风道长只能长叹一声,君臣缘分已尽,自辞了国师的差事,离京归隐。 是或不是,总要查过才知道。 既然谢玄能联系上清风道长,苏凤仪便道: “好,那便,试试。” 谢玄领了命令,当即就回去给清风道长写信。 清风道长云游四方,行踪不定,谢玄同样的内容写了十封,又派十个府兵,领了信,天南海北寻清风道长而去。 到了晚上,谢玄趁着夜色,辞了苏凤仪,他要再原路返回去找沈和的大部队。 提前把殿下的东西送回来,为的是掩人耳目,不让人把这一前一后的两件事儿,关联到一起。 苏凤仪送他到门口,叮嘱他: “一路小心,本宫还是那句话,出门在外,旁的都不要紧,唯性命要紧,对本宫来说,你平安归来才是本宫心中所愿,旁的都不重要。” 谢玄此人,颇有些牺牲精神在身上,苏凤仪特意叮嘱,就是担心,万一出什么事,他搞什么舍身取义那一套。 谢玄深深地看了苏凤仪一眼,最后道: “是,卑职遵命,卑职这条命是殿下的,除了殿下,谁也拿不走。” 看着谢玄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苏凤仪总觉得,他刚刚那个眼神里,好像比以前,多了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苏凤仪一时却分辨不出来。 第二日,找清风道长解药蛊一事,自然还无进展,朱千户倒是给苏凤仪递了个消息: “乔贵,找太医,要了副,毒药。” 第109章 真假 苏凤仪最近一直没去宫里,一个原因是边贸之事繁琐,走不开,还有一个原因是要给薛钰留空间,好施展。 她若去了宫里,却不去找薛钰,以她之前表现出来的对薛钰的宠爱,那是很不合理的。 但她若去找了薛钰,对薛钰跟着乔贵吃苦的遭遇视而不见,那就更不合理了。 同富贵容易,共患难艰难。 乔贵得势时,宫里人人趋奉,薛钰就算硬凑上去,要想出头,竞争对手众多,也是很难的。 但当乔贵失势时,宫中人人远离,独有薛钰愿同他共患难,这份真心真情自然难能可贵。 所以,哪怕知道薛钰这段时间过得不好,苏凤仪也没有去接济他,因为这是他的必经之路,非走不可。 虽然苏凤仪没去宫里,但宫里的消息,朱千户隔一两日都会给苏凤仪传一两个信儿来,主要是关于乔贵的。 从宫里的传言看,乔贵快病死了。 而皇上身边呢,被崔公公瞒得严严实实地,乔贵快病死的消息,皇上愣是不知道。 所以乔贵找太医要了副毒药这事,朱千户很是担心,特地巴巴地来找长公主示下。 朱千户现在和苏凤仪熟悉了,了解了长公主的风格后,说话就少了很多以前的阿谀奉承,有些以前不敢问的,现在也敢问了。 朱千户忧心忡忡道: “殿下,卑职真是心慌啊,他拿毒药做什么,他不会是登高跌重,心有怨恨,想弑君?” 朱千户可真是敢想敢说,苏凤仪笑着安慰他: “乔贵靠着皇上吃饭,他是个聪明人,哪有人自己砸自己饭碗的,毒药,他是要自己用。” 朱千户喜道: “自己用!?那他是心灰意冷,要服毒自尽? 善哉善哉,厂公头七路上,卑职定给他厚厚地烧一摞纸钱,贺他一路好走。” 朱千户自说自笑得开心,但见殿下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得不对,可惜道: “可是卑职猜错了?” 苏凤仪不答反问: “朱千户,你这段时日,可有好好向厂公献忠心?” 之前长公主特意交待的,朱千户自然做了,回道: “有有有,不瞒殿下,为了能打点好御膳房,内务府和太医署,让厂公能吃得上热饭,用得上热水,治得了伤病。 卑职倾其所有,如今囊中羞涩,都吃了好几日的咸菜就馒头。 这再打点下去,卑职可真的,只能去卖身换银子了。” 苏凤仪笑道: “那可就要恭喜朱千户了,清白可保,厂公翻身复宠,指日可待。 朱千户且放心回去,就这几日,等着升官发财的大好事。” 朱千户得了长公主的示下,虽厂公马上要翻身复宠让他不喜,但自己能升官发财,他还是很高兴的,欢欢喜喜地朝长公主道了谢,开开心心地走了。 朱千户走后,苏凤仪便让丹桂去给陆弘府上,下了个帖子。 帖子内容不重要,只要她给陆府下帖子,不管是什么帖子,陆弘就会知道,她有事找他。 而他,一定会亲自来。 帖子是下午下的,陆弘人是晚上来的。 时间晚,苏凤仪都洗漱完,换了寝衣,坐梳妆台前,等着丹桂给她拆钗环了。 陆弘不是外人,长公主从小到大,他什么样子没见过,苏凤仪跟他也没这么多讲究。 所以当绿卿来报,陆统领来了,苏凤仪想着都是自己人,她就懒得再梳洗打扮,再重新换待客的衣裳,便让绿卿直接把人领到了寝殿来。 陆弘走进长公主府的寝殿,就见苏凤仪正在妆台前由侍女伺候梳头发。 陆弘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那把梳子,给苏凤仪梳了起来。 对此,丹桂见怪不怪,陆统领跟殿下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比寻常,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陆统领刚刚伸手过来拿梳子,丹桂看了看镜子里苏凤仪的神色,见殿下神色如常,可见不反对,就把梳子递给了陆弘。 陆弘做得这么流畅自然,也是有缘由的。 长公主从小就霸道,小时候过家家,还常跟陆弘玩我是娘亲,你是爹爹,皇上是娃娃的游戏。 小小的长公主霸道地宣布: “我是娘亲,你是爹爹,我爹早起都给我娘梳头画眉毛,所以你也要给我梳头画眉毛,听懂了么?” 从小到大,陆弘都习惯了,点头表示听懂了,任劳任怨地给她梳头发梳了很多年。 直到长公主大了,对过家家的游戏失去了兴趣,陆弘才断了给长公主梳头发的差事。 知道长公主和陆统领有要事要谈,丹桂忙告退,然后给他们关上了门。 苏凤仪透过镜子看陆弘,笑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给我梳头发呀。 你也累了一天了,歇一歇,我跟你说几句话就好。” 陆弘嗯了一声,手下却没歇,轻轻地把苏凤仪的一缕纠缠的头发拆开。 怕扯到苏凤仪的头皮让她疼,陆弘的动作很轻,将那缕头发梳好后,又将落在寝衣里的头发帮她轻轻拉出来。 寝衣宽松,不像常服那样严丝合缝的,后颈处,一朵明显的红印就闯入陆弘的眼帘。 苏凤仪正说着话: “上次让你帮我查的事,查的怎么样啦,王美人如何?” 奇怪的是,陆弘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反而手里拿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后颈看,好像在发呆一般。 苏凤仪左右试着侧过脑袋,想看看有什么问题,结果什么也没看出来,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陆弘神色恢复如常,重又梳了起来,答道: “无。” 又答道: “可。” 可的意思,就是王美人这个人,没有问题。 苏凤仪高兴了,说起王美人的投诚之意,让陆弘后面暗中帮着帮衬一把。 陆弘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脑海中还一直浮现出那朵红印。 那是别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是长公主的未来夫婿,是未来和她名正言顺做爹爹做娘亲,生儿育女的人。 而他和她,不过是假的爹爹,假的娘亲,假的娃娃,孩童戏语,当不得真,她已忘了,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虽是理所当然,但想起那朵被头发遮住的红印,想到那是她与别的男人的欢爱痕迹,陆弘就觉得心痛起来。 痛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我那小小的娘子啊,你已走远,什么都忘了,可我还一直记得,留在原地,当了真,忘不掉,怎么办啊! 第110章 衣裳 陆弘一向沉默寡言,所以他虽忍受着锥心之痛,对外的表现也只是气场更沉默了些。 非常沉默,和异常沉默,这两者的区别,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苏凤仪跟他相处这么多年,如何能看不出来。 苏凤仪从镜中见他那异常模样,忙转身起来,关切问道: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陆弘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发丝从自己手间滑落,觉得心更痛了,按住自己的心口的位置,摇了摇头。 苏凤仪忙拉他在一旁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又摸了摸他的胸口问道: “是这儿疼么?还是这儿疼?” 陆弘正喝水,被她摸得只觉得全身一阵酥麻,手一抖,一杯水就洒了大半,一半洒在胸口,一半洒在了裤子上。 苏凤仪这下更担心了,忙从他手中拿过杯子放到一边,拉了他的手看,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腕: “手也疼?这儿吗?可有找太医看过?” 见陆弘摇头,苏凤仪又摸了摸他的手指,一根根检查过去: “那是手指疼么?” 陆弘又摇头:“不疼。” 都疼成这样还不疼,苏凤仪准备出去叫丹桂,说道: “我叫廖神医给你看看?” 苏凤仪的手从陆弘的指尖滑落,就和她的头发一样,就和曾经的她一样。 陆弘忙伸出手抓住,不让她走,又道: “不走。” 苏凤仪真是没办法了,她觉得陆弘今日的状态实在是很奇怪,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在宫里,位高权重,除了皇上,谁敢给他委屈受? 所以,是皇上欺负他了? 既受了委屈,那她就哄哄,谁让他是陆弘呢。 苏凤仪任由他拉着手,又问道: “衣裳湿了,换套衣裳好不好?” 陆弘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说话,从异常沉默变成了绝顶的沉默。 苏凤仪心想,这是怎么了,委屈成这样,哄着他说道: “不是旁人的衣裳,是这季专为你做的,刚做好,还没来得及给你送去。 衣服湿了不舒服,给你换一套,好不好。” 长公主小时候,霸道地要求陆弘陪她扮爹爹和娘亲,陆弘给她梳头,礼尚往来,她就给陆弘做衣裳。 因都是用的长公主的分例,花的长公主的银子,陆弘一开始不肯要。 衣裳被送回来了,长公主如何能罢休。 小小的长公主带着衣裳,去堵陆弘的门: “爹爹只能穿娘亲做的衣裳,所以你只能穿我做的衣裳,听懂了吗?” 陆弘这才高兴了,也肯收了。 后面每个季度,除了他自己的分例,都有额外的新衣裳穿,比有些不得宠的皇子穿得还要好。 当然长公主所谓的给陆弘做衣裳,不过是每次宫里换季做衣裳的时候,都从自己的分例里拨一点出来,让绣房给陆弘做,并非亲自动手。 但就是这样,每次收了衣裳,陆弘都特别高兴。 陆弘从小就不爱说话,所以他表现高兴,也不会说好话,只会两眼弯弯地看着苏凤仪笑,笑得如春日第一缕春风一般,让人也不由自主地心情好起来。 因为这个笑,虽然后来长公主长大了,不需要陆弘梳头发了,但每一季,还是给他做衣裳。 陆弘因旁的事儿不高兴了,她也给他送衣裳,总能把他哄高兴,屡试不爽。 这次也是,听到苏凤仪说是专门给他做的,不是住在这个府里的旁的男人的,陆弘一下子高兴了,两眼弯弯看着苏凤仪,笑了起来。 哎呦,真是,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么乖,这么好哄。 苏凤仪朝外吩咐道: “丹桂,去给陆统领拿一套衣裳过来。” 苏凤仪给陆弘备的衣裳都要她看过,下人才敢给陆府送去。 这季的做出来,就摆在寝殿的厢房里,等着殿下看,所以丹桂一下就找到了。 打开了箱子,丹桂犯了难。 都这个点了,换衣裳? 那是换哪种衣裳呢? 丹桂揣摩了一下,都这个点了,总不会还穿出去的衣裳? 于是她选了一套在家里穿的常服,想了想,又加了一套寝衣,给殿下送了过去。 寝衣放在下面,苏凤仪就没看到,见丹桂拿了衣裳来,便对陆弘说: “你把湿衣裳换了哦。” 苏凤仪和丹桂出去后,陆弘拿起上面的衣裳,一下就看到了下面的寝衣。 和苏凤仪今日穿的同一个布料,同一个颜色,同一个花纹,一看就是同一匹布做出来的,说不定,还是同一个绣娘做的。 陆弘想都没想,就把那套常服换下了,换了寝衣。 陆弘穿好衣裳,开了门,苏凤仪一看就笑了: “怎么穿了这套,待会儿你怎么回去呢? 堂堂陆统领,穿着个寝衣到大街上,让人笑话么。 给你换一套好不好?” 丹桂一听,糟了,意思是陆统领还要回去? 丹桂心想自己办错了事,正要认错,去给陆统领另外拿一套外面穿的衣裳。 结果陆统领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自己不回去,还是说自己不要换。 到底是哪种,丹桂分辨不出来。 倒是苏凤仪听出来了: “不想换?喜欢?” 陆弘点了点头,表示喜欢,又点了点头,表示很喜欢,再重重点了点头,表示特别喜欢。 既然特别喜欢,苏凤仪笑道: “好,好,好,既然喜欢,那就穿着。你来,我还有话跟你说,你明日一早,帮我办件事。” 丹桂立马取了陆统领换下来弄湿的衣服,再次退了出来,关上了寝殿里间的门。 裴宇走进长公府寝殿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丹桂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男人的衣服,湿的,不是他的。 裴宇看向那道紧闭的门,一下就笑了。 呵,一个夜访的弄湿衣裳的男人。 看来是他晚上不够努力,才让他的殿下,还有心思,朝三暮四,勾搭上旁人! 第111章 花样 裴宇评估了一眼那衣裳,以裴大人丰富的理论知识储备来看,要湿成这样,有很多种花样都可以做到。 而这些花样,他没使在长公主身上,是怕她接受不了,也怕显得自己孟浪。 呵,看来,是他浅薄了,没显出真本事来,才让殿下嫌弃他花样不够多,还要另找旁人。 可是就算她找了旁人,他又能如何呢? 他亲口答应了,和她做一对野鸳鸯。 不论名分,不论将来,只争朝夕。 所以,无论她要和谁,玩什么花样,他都没有立场指责,只能怪自己,不够努力。 既是不够努力,那就多使出几分力气来。 他裴宇,决定了的事,绝不轻言放弃。 不管心里如何想,裴宇面上总是温柔地,他温柔地笑着,问丹桂: “裴某是否来得不是时候,殿下现在是不是不方便?” 丹桂有点卡壳,她也不知道,现在长公主方不方便。 以前裴大人对长公主爱搭不理的,丹桂等人心中愤愤不平,也不太喜欢裴大人。 但现在长公主和裴大人重归旧好,裴大人对长公主府中之人,也是以礼相待,丹桂爱屋及乌,便觉得裴大人还挺好的。 现在这个情形,若是裴大人和陆统领两人吵起来了,打起来了,头痛的总是殿下呀。 不行,不行,若是这样,就是她这个第一贴身侍女的失职了。 于是丹桂拿出和稀泥的本事,也笑: “殿下召陆统领有正经要事,现下怕是不得闲,裴大人若无急事,不如待会儿再来。” 裴宇谢过丹桂,又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转身干脆地走了。 丹桂说苏凤仪有正经要事,也没有扯谎。 寝殿里间,苏凤仪对陆弘说出了今日叫他来的正事: “明日我会进宫,在我进宫前,你帮我给薛钰传个消息。 告诉他,时机已到,让他,"为他去死"。” 共患难,自然可贵,但还不够有分量,世间最宝贵的,永远是性命。 苏凤仪要让薛钰在乔贵心中,成为那独一无二,绝对可信之人。 因为,他为了他,竟然愿意去死! 陆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必为她办成。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丹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裴大人?” 丹桂有点心塞,这一会儿功夫,裴大人怎么又回来了呢? 裴宇提着一个食盒,笑道: “可是裴某来得又不是时候?殿下还不得闲?” 苏凤仪听到裴宇的声音,心想裴大人接连来两次,只怕是有什么急事,于是开了门道: “无事,本宫现在得闲,裴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 裴宇看向苏凤仪,长公主衣裳齐整,头发没乱,气息稳定,面色如常。 看来,殿下还真是在谈正事。 裴宇眼神越过苏凤仪,又看向她身后的陆弘,笑道: “是有要紧事。” 看了看长公主和陆统领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裴宇心中想到,看来殿下对陆统领,情意自是非比寻常。 再看了看陆统领看向长公主的眼神,那爱意深沉得几乎都要溢出来,而长公主却一脸正直的模样。 裴宇是过来人,非常清楚,对于长公主这样冷情迟钝的人而言,像陆统领这样的眼神,就算是再热烈一百倍,裴宇断定,她也是接收不到,明白不了的。 而陆统领,可不像是会不守规矩的人。 所以,裴宇做了判断,对比这个竞争对手的进度,他遥遥领先。 毕竟很多时候,谁守规矩,谁就会吃亏,现在的陆弘,太守规矩,不足为惧。 虽不足为惧,但裴宇可不是什么慈悲轻敌之人,奉行的就是一有苗头,即斩草除根的人生准则。 如此良机,不趁这个时候打击对手,还什么时候打击? 正该趁他犹豫不敢,徘徊不定之时,一举断了他的念想,以绝后患。 裴宇走过去,把食盒放到桌上,自然地抱住苏凤仪,眼睛盯着陆弘看,说道: “夜深了,侍奉殿下歇息,就是裴某最要紧之事。” 苏凤仪觉得太尴尬了,陆弘还在呢,裴大人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裴大人不是这么不知礼数的人啊。 这不就跟在家,当着家人的面,和小情人卿卿我我一般无礼么。 苏凤仪轻轻推了推裴宇: “本宫去送一送陆统领,裴大人若困了,就先去睡。” 裴宇温柔地回道: “好,裴某等殿下回来。” 苏凤仪寝殿的梳妆台和床之间,隔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多宝阁,裴宇自往多宝阁后走去,然后回头看了陆统领一眼。 呵呵,看看陆统领眼神中的伤心欲绝。 裴宇想道,伤心好啊,人世间多少心灰意冷,都是从小小的伤心开始的,陆统领最好是被伤透了心,从此断了对长公主的觊觎之心。 陆弘不仅是伤心了,简直要疯了,她与他之间的对话,将他一直逃避的现实血淋淋地展示在他面前。 那就是,他的小小娘子不要他了,要的是,别的男人。 陆弘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长公主府,苏凤仪送完陆弘回来,发现寝殿里间的灯都灭了。 她以为裴宇已经睡了,于是脚步轻轻地走到门口,刚推开一个门缝,裴宇将她一下拉进去,将她压在墙上,狠狠地亲了上去。 裴宇一边亲,一边抓了她的两只手,用一根丝带绑了起来。 苏凤仪:? 她侧过头,避开他凶狠的亲吻,说道: “你绑本宫的手做什么?” 裴宇抱起她,放到床上,将绑她手的带子绑到了床头,然后打开食盒,拎着一壶玫瑰露出来。 苏凤仪倒不怕裴宇伤害自己,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他: “裴昭明,你玩什么花样?” 裴大人笑道: “自然是侍奉殿下,让殿下好好试试,裴某的本事。” 裴大人要发挥,那自然是倾其所有,一试就试了大半个晚上。 苏凤仪第二天醒来,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玫瑰的味道,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快活。 而那始作俑者裴大人,给她留了一封信,一早出发去平城,跑了。 苏凤仪打开信,映入眼帘的只有两个字: 等我。 第112章 皇嗣 苏凤仪这次去宫里,既没先去找皇上,也没先去找薛钰,而是先去找了王美人。 王美人知她来,亲自到门口迎她。 见了苏凤仪,王美人脸上的表情,并不热烈,但透着自然不做作的亲近。 让人不自觉地就觉得,跟她在一起,又舒服又自在。 既上次王美人说是请她喝茶,苏凤仪被她迎进殿中,也只拿品茶说事: “听说王美人殿中有新进的好茶,本宫便来了,王美人可别嫌弃本宫不请自来。” 王美人笑道: “日日盼着殿下来,今日终于来了,妾身心中欢喜还不及。 茶已煮上,请殿下稍坐片刻,只盼殿下不要嫌弃妾身这里,样样粗陋就好。” 王美人的枕霞阁,布置得简单雅致,手边旁的没放,倒放着一本书,封面上三个大字: 赵高传。 这样一本书,在现下的宫里,指向谁,显而易见。 王美人和自己喝茶,屏退了左右,现下殿中,仅她二人。 苏凤仪目光从那本书上扫过,没有说话,只看了王美人一眼。 若这书是王美人不小心落下,未来得及收好的,苏凤仪给了她遮掩的机会,她自该不动声色地把书拿走才是。 结果王美人不仅没把书收起来,反而大大方方地拿了起来,笑道: “妾身在宫中闲来无事,读些上不得台面的杂书,让殿下看笑话了。” 苏凤仪明白了,所以,这本书是王美人特地摆在这里,向她表白心迹的。 正好苏凤仪来找王美人,也是想搞清楚,为什么她会投诚到她这里来。 宫妃的身家性命都系在皇上身上,虽和王美人交往不多,但苏凤仪看得出来,王美人是个聪慧持重之人。 王美人住在宫里,离皇上近,若有大志向,该当去争皇上的宠爱才是,何必舍近求远,反而来走她的路子? 苏凤仪笑道: “王美人爱看书?不知可有所得?” 王美人拿着手中的《赵高传》随意翻了翻,叹道: “妾身学识浅薄,胡乱看看而已,哪能求什么所得呢。 妾身只是好奇,秦二世在位三年,后宫佳丽三千,为何竟连一个子嗣都未曾留下? 甚至,连个好消息都未曾有,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见苏凤仪已经严肃了神色,王美人又笑道: “哎呀呀,妾身有感而发,若是冒犯了殿下,惹了殿下不快,请殿下恕罪。” 王美人的话中,隐藏着惊人的信息,苏凤仪甚至不敢当场信。 乔贵,他居然!他怎么敢!他竟敢谋害皇嗣! 苏凤仪直视着王美人的眼睛,正色问道: “王美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苏凤仪问得正经,王美人也收了脸上的笑容,严肃认真地回道: “殿下,妾身敢保证,今日说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没有半点欺瞒。” 说完,王美人眼中带着决绝,站了起来。 她走到苏凤仪面前,跪了下来,然后拉了苏凤仪的手,按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中闪着泪光道: “妾身,跪求殿下,救救妾身,救救妾身母子二人。” 苏凤仪扶了她起来,让她坐好,又仔细端详了她的肚子。 大抵是月份不大,王美人又穿得宽松的关系,若不仔细瞧,的确瞧不出王美人已经怀孕。 苏凤仪问她: “多长时日了?” 王美人抱着自己的肚子,好像抱着珍宝一般: “妾身怕走漏风声,让他知道,便不敢宣太医查看。 但算算停换洗的日子,皇上上次离宫前,曾召过妾身侍寝,大抵快四个月了。 妾身只担心,再过一个月,月份大了,便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苏凤仪也没问王美人为何不告诉皇上的话,显而易见,王美人若信任皇上,也不会瞒着他。 皇上既是王美人的夫君,又是王美人的天子,在这宫中,本该是王美人最大的依仗,但王美人却信不过他,宁愿求到不熟悉的苏凤仪这里来。 可见王美人是有千真万确的证据,知道乔贵会对皇嗣动手,知道一旦告诉皇上,让乔贵知道了,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就保不住性命。 苏凤仪在她对面坐好,说道: “传闻都说他快病死了,你怎么看?” 王美人轻笑一声: “都说祸害遗千年,依妾身看,不过是他的苦肉计罢了,传这消息出来的人,只怕就是他自己。” 看来,王美人是个有见识之人。 有见识是好,不知道她有没有胆识。 苏凤仪又问她: “你知道什么,可敢现在告诉本宫?” 王美人脸上带着凄婉的笑,慢慢说道: “妾身将死之人,有何不敢。这事儿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他只手遮天,无人敢说。 跟妾身一同进宫的,有一个妾身的同乡,宣美人。 宣美人从小到大,样样都要和妾身比,宣美人有了身孕,还曾特意到妾身面前炫耀。 谁知,过了几日,就被他借故关进了冷宫,断食断水,饥渴而亡。 这些年,这宫中,有宣美人遭遇的,又何止她一人。” 王美人坐在自己的椅子,抱着自己的肚子,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坚定地说道: “殿下,君王的宠爱,虚无缥缈,若只妾身一人,妾身也不争什么,在这深宫中,了此残生也就罢了。 但这孩子既已托身到妾身肚中,与妾身有了这母子的缘分。 妾身旁的都无所求,只求倾尽全力,也要保着他\/她平安出生,平安长大。 妾身愿做殿下马前卒,彻底扳倒这个祸害,求殿下成全。” 两人正说着,王美人的侍女跑到门口通传: “王美人,皇上来了。” 皇上一听说皇姐进宫了去看王美人,紧跟着就去了,到了枕霞阁,枕霞阁的侍女们跪了一片,却独无他心中所想之人。 皇上真是失望极了,气呼呼地往苏凤仪身边一坐,抱怨道: “皇姐,你怎的又没带她来?” 苏凤仪装傻: “敢问皇上,她是谁?” 皇上刚刚着急,不小心说漏了嘴,听苏凤仪这么问,反应过来,只气呼呼地就是不肯说。 他不说,苏凤仪就不再问,反而左看右看,笑着问道: “薛钰呢?怎不在皇上身边伺候?” 第113章 灯塔 皇上听苏凤仪问薛钰,讥笑一声: “这时候想起薛钰了? 朕听说,裴驸马搬进了皇姐的府上,皇姐得偿所愿,日日夜夜有驸马陪伴,哪里还能记得起薛钰呢? 皇姐来找薛钰,就不怕裴大人知道了,跟你闹别扭,发脾气。” 苏凤仪坦然笑道: “他不是去平城给咱赚银子去了嘛,知道不了,皇上别告诉他,好不好? 薛钰呢,怎不在皇上跟前伺候? 我最近觉得有些疲乏,让他来给我按按脖子,捶捶肩膀,上次他按得就很不错,旁人都比不上。” 皇上一噎,对自家皇姐这坦坦荡荡朝秦暮楚的样子,真的很无语。 算了算了,自家皇姐。 皇上吩咐崔公公道: “去把薛钰叫来,奇怪,朕最近怎么好像都没见过他?” 崔公公最近找了各种好玩的新鲜玩意儿,霸着皇上的心思,就怕皇上想起乔贵来。 乔贵身边的薛钰,他更是不敢放他近皇上的身。 听皇上这样问,崔公公就觉不好,眼珠子一转,说道: “薛钰最近病了……” 崔公公本来想说,薛钰病了,怕把病气过给皇上,就别让他来了,待他养好了再来伺候。 结果苏凤仪一听,薛钰病了,立马站起来: “病了?怎么病了?严不严重,皇上,走走走,咱们去看看他!” 崔公公哪里敢让他们去,薛钰就在乔贵跟前杵着,乔贵现在病得就剩最后一口气,崔公公日盼夜盼盼着他归天,皇上一去,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崔公公忙道: “怎敢劳累皇上和长公主,薛钰最近病了刚好,小的这就去传他来。” …… 薛钰守在乔贵门口,里面乔贵正和御前一个小太监低声说着话。 乔贵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间歇夹杂着几声咳嗽声: “都安排好了?” 小太监低声回道: “是,崔母病重的消息,晌午就能送到崔公公的手上。” 乔贵又咳嗽了几声: “咳咳,崔石是个孝子,定要回去看看老母亲,这一来一回,可就不定什么时候了。 机不可失,就今晚,咳咳,酉时,你引皇上来,这半包药,崔石走后,你藏到他的屋子里去。” 薛钰一边偷偷听着乔贵和小太监说话,一边在想早上收到的馒头,馒头里夹着个字条,字条上写着四个字: “为他赴死。” 乔公公是个心狠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为了演好今晚这场戏,乔贵前几日大暴雨时,特地在大雨里淋了半个晚上,再穿着湿衣服躺了一晚,第二日自然就病了。 听说乔贵病了,朱千户当天就安排了太医来,抓了药,薛钰日日勤勤恳恳给厂公煎药。 药煎好,给厂公送上去后,厂公夸了他一句: “是个好孩子。” 然后当着薛钰的面,把汤药一滴不剩,全倒进了房中的花盆里。 薛钰知道厂公是要做什么,只做不知,执拗地又煎了一副,给乔贵呈上去,还当场自己喝了一大口,劝道: “良药苦口,干爹多少喝一些?” 乔贵是真的感动了,摸了摸他的头道: “好孩子,干爹不是防着你,干爹是另有计较。 以后这药,每日早中晚,你都按照太医的嘱咐,照常煎药,去。” 乔贵此人做事,为达目的,一向是假戏也要真做,不求像,只求真。 所以,他不仅不吃药,三日前,更是开始绝食。 乔贵要唱苦肉计,唱给别人听,自然是毫无用处,只有唱到皇上面前,才有效果。 看乔贵开始绝食,薛钰便知道,快到大戏登场的时候了。 那他薛钰该如何做呢? 是该在皇上面前揭穿乔贵的真面目,还是该什么都不说,得了厂公的信任,从长计议。 当场揭穿,他只担心他人微言轻,毫无作用,但从长计议,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薛钰这几日一直在犹豫,直到看到那个字条: “为他赴死。” 这是殿下在指点他啊! 薛钰将那张纸条握在手心,觉得如在迷雾重重的暗夜中,看到了一座灯塔。 那盏灯塔,让他犹疑不定的心,一下就踏实了。 是了,殿下一开始就说了,她要的不仅是除掉乔贵,还要让他取而代之。 薛钰,知道该怎么做了。 乔贵和小太监说话到了尾声,门口有个小太监突然跑了进来,叫道: “薛钰,皇上召你,快来。” 屋里谈话的声音一顿,薛钰朝那小太监行礼道: “大人稍等,我这身衣服沾了药汁,容颜有污,如此面圣,实在不妥,我换身干净衣裳就来。” 小太监一听,很有道理,忙道: “那你快着点,皇上和长公主都等着呢!” 听到长公主在,薛钰不由自主地脸上就带了笑。 他点点头,转身敲了敲乔贵的房门,乔贵咳着声道: “进来。” 薛钰推门进去,关上门后,低声道: “干爹,皇上召我。” 乔贵抬眸看了薛钰一眼,他连饿了三天,又带着病,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唯有那眼神,如等着要吃人的恶狼一般,又凶恶又狠戾。 乔贵咳了一声: “你是个有本事的,也是个有运道的,既然皇上惦记着你,要你伺候,你就去。” 薛钰跪下给乔贵磕了个头: “干爹,您放心,小的一定为干爹把皇上请来。” 乔贵眼神这才软和下来,又咳了一声: “崔石如今独揽大权,你就不怕,得罪了他,小命不保?” 薛钰坚定说道: “小的不怕,便是拼着这条命,小的也要请来皇上,为干爹做主。 小的去了,小的若回不来,干爹以后务必自己保重身体。 柜子里有小的从御膳房讨来的蜜饯,备着给干爹喝药用,干爹喝药若觉得苦,便尝一颗,如此便不苦了。” 说完,薛钰给乔贵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推开门,决绝而去。 乔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不禁动容,感叹道: “如此有孝心的孩子,便是亲子也难做到,我乔贵却能得到,实在是我的幸事! 原来苍天,未曾薄待我!” 第114章 赴死 小太监领了薛钰去见皇上,而崔公公,竟亲自在枕霞阁门口,等着薛钰。 崔公公让小太监退下,然后提点薛钰道: “能让长公主惦记着,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就是这福气能不能拿得住,拿得久,就要看你小子够不够聪明了。 现下皇上和长公主都正高兴,进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得有个分寸。 像那等晦气之人,扫兴之事,就不要拿出来污了皇上和长公主的耳朵,否则惹了皇上不快,没人能保得了你,听懂了么?” 薛钰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崔公公见他上道,这才领了他进去。 进了枕霞阁的正殿,崔公公笑道: “皇上,长公主,薛钰来了……” 崔公公话音还未落,薛钰如一阵风般越过他,冲过去,扑通跪下,抱住皇上的大腿,当场大哭道: “皇上!皇上!厂公快病死了,厂公快不行了,求皇上开恩,去看看厂公,救救厂公!” 皇上捧着个茶碗正在喝,听了这话,连茶碗都洒了,一脸震惊道: “什么!何时的事儿!?乔贵病了,怎么都没人来报给朕!?” 因为之前榷茶的事儿,皇上心里的确在生乔贵的气,气他太没有见识,差点闯下大祸。 但皇上再气,也不过是晾一晾他,暂时不想见他,但不代表皇上会想让乔贵去死啊。 这才多少时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要死了! 一听说乔贵快死了,皇上原本随着时间已经消得差不多的,最后的那点生气,顿时如烟消云散,那是半点都没有了。 如今皇上对乔贵,那是生气也没有了,埋怨也没有了,嫌弃也没有了,心里有的只有愧疚,担心,和懊悔。 真是,乔贵虽见识短浅,但对自己的忠心是一等一的,这样忠心的奴才,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居然快病了,皇上心里很是舍不得。 薛钰抱皇上大腿抱得太快,崔公公没反应过来,就没能拦住,气得,恨不能当场剁了薛钰。 不知好歹的小东西,刚刚那番叮嘱,真是白讲了! 崔公公真是悔啊,还是他不够心狠,做得不够绝,刚刚就应该先把薛钰给弄死,再回皇上说他病死了! 一时心软,结果被他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崔公公喝道: “你说的什么胡话! 皇上,小的虽未曾亲眼见,但是有听说,乔公公不过是出了痘疹,哪里就病得要死了,妖言惑众! 因痘疹是会传染的疫症,咱们是日夜提防,就怕把病气过给了皇上。 乔公公这段时日不出来,估计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 薛钰,为皇上身体康健着想,乔公公都知避让,你却这般引着皇上去看乔公公,到底是存了什么居心! 来人,快把这居心叵测之徒给拿下,查一查他身上,可有利器!” 几个小太监冲过去,就要拖薛钰走,薛钰死死地抱住皇上,就是不放手,义正严词道: “皇上,小的敢保证,厂公得的只是风寒,绝不是痘疹! 请皇上明鉴,请皇上去看一看,一看便知! 厂公日夜念着皇上,盼着皇上,如今病重在床,危在旦夕,只希望临死前,能再见一见皇上。 厂公对皇上之心,请皇上明鉴啊皇上!” 几人在那里拉拉扯扯地,皇上实在有点懵。 听说乔贵快死了,他有心去看看乔贵,但听说乔贵得的是痘疹,他又犹豫了。 痘疹,弄得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皇上惜命,不想冒这个险,但万一乔贵真的快死了呢? 皇上内心来回纠结,举棋不定。 而薛钰呢,死死地抱住皇上,简直跟长在皇上腿上似的,那几个小太监投鼠忌器,不敢触犯龙体,畏手畏脚,愣是四个人都拉不开一个薛钰。 崔公公心里发了狠,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又有几个小太监朝薛钰围去。 这个时候,苏凤仪发话了: “你们拉拉扯扯干嘛呢,还不让人说话了,这拖下去是要干嘛,杀人灭口么? 难道乔公公的病的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你说呢?崔公公?” 长公主这杀人灭口的话一说,真想杀人的崔公公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时候再妄动,那不是坐实了他是要灭口了么,这可怎么行。 崔公公赶紧喝止了那几个要上前的小太监,陪着笑说: “殿下,您这话就严重了,小的可都是为皇上康健着想,担心皇上被奸人蒙蔽。” 苏凤仪笑道: “薛钰不是说他敢保证么。” 崔公公讪笑道: “殿下,这人一张嘴,什么都敢往外说,不可轻信,薛钰,我问你,你拿什么保证?可有证据?” 这时,皇上身后侍奉的一个小太监向前一步,说道: “皇上,这痘疹得过一次,终身都不会再得,小的听说,厂公之前就得过痘……” 薛钰认出这个小太监,正是刚刚和乔贵暗通款曲的小太监,若让这小太监把话说完,那他这赴死的大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薛钰猛得站起来,满脸决绝,眼神坚定,大声叫道: “求皇上为厂公做主!求皇上去见厂公最后一眼,厂公之病为风寒而非痘疹,小的愿用性命保证!” 薛钰这声音很大,原本出来说话的小太监的声音就被盖了过去。 薛钰说完这段话,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朝着殿中的柱子,一头撞去。 殿中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苏凤仪忙跑过去,抱住薛钰,薛钰额间已经流出血来,苏凤仪探了探他的气息。 还好,还活着! 这个薛钰,真的是,她让他若要取厂公而代之,必先成为厂公,谁知他成为的如此彻底,连厂公的绝学,假戏真做都学了个十成十的像。 苏凤仪抱住薛钰,大喊道: “太医!皇上,快传太医!” 皇上脸上也全是动容之色: “速速传太医前来! 乔贵居然收了这么个忠心的干儿子,居然甘心为他赴死,那他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第115章 忠直 薛钰这一撞,直撞进了皇上心里,一个大大的忠直的戳,就戳到了薛钰身上。 而皇上心中的“忠直”二字,正是乔贵在宫中纵横多年,屹立不倒的立身之本,如今,薛钰也终于有了这层依仗。 那个话说到一半的小太监也终于把厂公得过痘疹,所以这次,绝不是痘疹给补全了。 皇上瞪了那小太监一眼: “此等重要的消息,刚刚为何藏着不说!非得等闹出人命来!” 小太监扑通就跪下了,直呼饶命。 他真是冤啊,他是存了先拖一拖,先让崔公公跳出来再说的心思,但薛钰是厂公的人,害薛钰的心思,他是真的没有啊。 厂公神机妙算,已经算准,若是皇上想起自己来,崔公公必然会用痘疹这种借口来拦着皇上。 所以厂公提前就教了小太监该如何应对。 小太监刚刚明明都准备按照厂公教的讲了,哪里知道,薛钰会撞得这么果断,连让他拦一拦的机会都没有。 实在是,这哥们对厂公也太忠心,对皇上也太实诚了,但凡多等个片刻呢,也不至于遭这个罪。 无论如何,薛钰这一撞,加上小太监的话,终于成功地把皇上引去了见乔贵。 对此,乔贵和崔石都各有不甘。 乔贵是可惜,他给崔石下的套,还差半天没给他套上,竟让他逃脱了。 乔贵此次行的是一石二鸟之计,他不仅要自己活,还要胆敢背叛他的崔石去死。 他本来以为崔石会私下对自己动手,都准备好了怎么将计就计。 结果,也不知是崔石这小子太孬没有胆量,还是他快病死的消息传得太真,崔石居然一直不动手。 逼得乔贵不得不亲自下手给自己下毒,给崔石下套。 如此必死无疑的局面,崔石这小子命也太好了,误打误撞被薛钰破了局,就没死成! 崔石更是可惜,乔贵病得就剩一口气,居然能跳出个傻不愣登不要命的薛钰,把他又给救活了! 崔石真是,好恨好悔,早知道,早知道,他就该私下里再大胆一些,先把乔贵做掉再说!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到了这最后的殊死搏斗的时候,两人对对方的恨意,如那春风中的杂草般,疯狂生长,遮天蔽日,蒙蔽了两人的心智,让人除了弄死对方,再无他想。 后面几日,当乔贵和崔石狗咬狗斗得昏天黑地,你死我活之时,薛钰置身事外,特由皇上恩准,被苏凤仪接到了长公主府养伤。 苏凤仪让丹桂看着给薛钰安排个住处,丹桂私下打听了,知道薛钰以前是个养尊处优的富贵小少爷,怕其他走雅致路线的庭院不适合他,就把外院北面的琼华阁给收拾了出来。 琼华阁之所以叫琼华阁,就是因为它的装修风格,跟它的名字一般,富丽堂皇,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 薛家以前是盐商出身,家里旁的没有,就银子多,所以薛家的装修风格,和琼华阁完全是一个派系的,那就是不要最好,只要最贵! 薛钰第一次走进琼华阁,甚至有一种,回到了灭门前的薛家的感觉,眼中酸涩之意就流露了出来。 引着他到琼华阁,一直在旁边观察,担心他不满意的丹桂,见了薛钰的表情,吓了一跳,忙道: “薛大人,可有不妥?但说无妨,有不妥的地方,我现在就找人来改。” 薛钰被苏凤仪接出宫养伤之前,皇上念其忠义,已经封了他做司礼监秉笔太监,正四品,和崔石平级。 丹桂心细如发,知道薛钰不会愿意被称公公,故而称他一声大人,免得他心中每次都为这称呼,而想起自己阖家灭门之事而难过。 丹桂问是否有不妥,薛钰摇了摇头,很真诚地对丹桂道: “此处再好不过,让薛某有宾至如归之感,谢过姑娘为我安排,我很喜欢。” 薛钰在长公主府养伤,每日御医会来一趟,廖神医也会来一趟,给薛钰治伤。 苏凤仪也每日去看他一趟,薛钰那伤口,看着严重,恢复得倒挺快,到第五天,已经开始结痂。 苏凤仪看着廖神医给他换药,有些担心: “可会留疤,可会破相?” 薛钰也一脸担心地看着廖神医,他以前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脸说事,现在却无比担心自己的脸上会留下伤疤。 他看得出来,殿下当初虽拒绝了和他的交易,但是是喜欢他这张脸的。 否则也不会每次见到他,眼神中都带着不自觉的惊艳和欣赏,连看他的目光都会停留得久一些。 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张脸能看,这也是他唯一能给殿下的东西了,若是毁了,可如何是好? 薛钰突然有些后悔,那日假戏真做,不该撞这么狠的。 好在廖神医查看完,说道: “若是在旁人手上,说不准,既在老夫手上,不防事。” 苏凤仪见他一脸担心的样子,笑道: “可放心了?丹桂,你先送廖神医回去,本宫和薛大人,说几句话。” 丹桂送了廖神医出去,又体贴地关上了门。 孤男寡女,只剩他们二人。 鉴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比较暧昧的场景,苏凤仪担心薛钰尴尬,反正现在也不在宫里,也不用演戏,苏凤仪就特地挪了个位子,又坐得离他远了些。 苏凤仪正正经经地问他: “薛钰,既从宫里出来了,伤好后,你有什么打算?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你想回宫争那掌印的位置,还是想做回原来的生意做个富贵的少爷,本宫都可以帮你。” 除了回宫,完成她对自己规划的取而代之之事,薛钰根本就不会做他想。 他刚想回答,就发现,今天殿下看向自己的目光,好像格外长一些,那目光中,甚至会带着一丝女人情动时的风流神态。 而且为何殿下突然要离自己这么远,简直就像是特意躲着自己一般。 难道是? 于是薛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佯装思考,给苏凤仪倒了一杯茶,双手捧递奉到她面前: “殿下进来这么久,还未曾喝过水。” 因是双手捧递,小小的茶杯,避无可避,苏凤仪的手指和薛钰的手指轻触到一起,两人的目光也在空中汇集到一起。 在这静默中,不管是苏凤仪还是薛钰,都没有第一时间撤开手。 苏凤仪看着薛钰那张近在咫尺,哪怕额角带伤也不掩绝色的脸,深刻的意识到,裴宇走后的第五天,她的身体在,发生反噬。 第116章 僭越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什么样的人生是快意的人生呢? 苏凤仪觉得自己是个俗人,灵魂的强大,肉身的欢愉,顶尖的权势,无尽的财富,这些,她都很喜欢。 所以,对于男女情事,若是你情我愿,她并不排斥。 但是,若是对这些的追求,是因被外力控制心神,那她就很不喜欢了。 现在,她明显能感觉到,在她身体里有一股力量,试图控制她的心神,试图在她心底,激起一阵一阵的渴望。 那力量,伪装成甜蜜而无害的缱绻欲望,一遍又一遍地,对她召唤着: 来呀,快活呀! 那样的声音从心底响起,让苏凤仪看着薛钰那张漂亮的脸,产生了一种想把那张漂亮的脸弄脏,想要让他哭着喊“殿下”的暴虐的冲动。 苏凤仪觉得自己割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一个冷眼旁观自己这病态的想法,另一个则跃跃欲试,很想把这想法落到实处,去试一试这其中的快活。 苏凤仪接过薛钰递过来的那杯茶,结果薛钰拿着那茶杯却没有松手,拉扯间,茶水就溅了出来,滴到了苏凤仪的一根手指上。 一般而言,酒要满,茶要浅,薛钰在宫里待了这段时日,也伺候了皇上一段时间,不会不知道斟茶只需七分满的道理。 但今日他斟的这杯茶,未免太满了些,不然这水也滴不出来。 苏凤仪看向薛钰,薛钰笑着看着她,慢慢半跪在她面前,然后将唇凑到她的手指边,离那滴水仅有发丝般的距离。 隔着这最后的丝毫之间的距离,薛钰停了下来,仰视着苏凤仪,盯着她的表情看。 见苏凤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薛钰张开嘴,将那滴水珠轻轻吮吸掉,犹如在苏凤仪的手指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又轻,又滚烫。 苏凤仪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目光,她很好奇,若她不阻止,薛钰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 薛钰在她的沉默中,笑容更温顺了,甚至含住了她那打湿的半个指节,轻轻,舔了舔。 又湿,又滚烫。 他的表情看起来又纯净,又天真,好像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代表着什么一般。 好像他只是单纯地,在为他的殿下,处理那滴不慎溅出来的水滴一般。 在薛钰下一步举动之前,苏凤仪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薛钰舔了舔嘴唇,看着苏凤仪的眼睛,轻声笑道: “小的有罪,请殿下恕罪,请殿下责罚。” 也不知是让苏凤仪恕的是哪个罪,是为他不小心弄到她手背上的那滴水,还是他为了那滴水而冒犯她的举动。 苏凤仪面色如常地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放到一边,说道: “薛钰,本宫给你的选择,没有前提条件,也没有额外要求。 本宫帮你,也并非贪图这些,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终日惶恐于这些事上。 你若一时决定不了,趁这段时间,好好在本宫府里散散心,想清楚了再告诉本宫。” 想了想,苏凤仪又加了一句: “本宫体谅你在宫里处境艰难,不得不学着求生的手段。 但本宫也说过,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既已到了长公主府,就不必再勉强自己做这些。” 薛钰低下头,恭敬地回道: “是,是小的僭越了,小的知错了,会改的。” 认错这么快,看着就有些可怜,有点像被责备的小动物一般。 苏凤仪心软了,觉得自己或许不该这么直接,只怕是伤了他的自尊。 于是苏凤仪又安抚道: “若本宫语气重了,你别放在心上,你该知道,本宫不是在责备你的意思。 好好歇着,本宫明日再来看你。” 薛钰这下再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将苏凤仪送出了琼华阁。 一直到殿下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深处,再也看不到,薛钰才转身回了琼华阁。 薛钰在琼华阁,丹桂给他安排了两个小厮伺候他的起居,负责给他端茶倒水,送药送饭。 薛钰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厮,正准备收拾长公主用过的茶壶和茶杯。 薛钰叫住他: “不必,放那里,我还要喝。” 被派来照顾薛钰的小厮,都是被丹桂特意挑过的。 丹桂对薛钰的遭遇有些同情,又担心他因家中旧事,终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若薛大人心情郁郁,只怕连带着长公主心情也不会好。 所以给他选的小厮,丹桂都选的热情周全之人。 小厮听闻薛大人想喝茶,马上热情道: “这茶都凉了,小的给薛大人再换壶热茶来。” 薛钰笑道: “难为你为我费心,这个就很好。” 小厮见薛大人推辞,也不坚持,退了下去。 小厮走后,薛钰在刚刚苏凤仪坐过的椅子坐下了,拿了手边她喝过的那杯茶,细细观察起来。 杯边有她浅浅的一个唇印,是半点红色唇脂的痕迹。 薛钰用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半点唇脂,自己的指尖也被染上了一点红。 薛钰看着那点红,将手指放到唇边,舌尖轻舔,将那点红卷入唇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那温柔地的殿下啊,把他想得那么好,他该怎么办呢? 殿下说的是,强人所难,不必勉强,而不是不喜欢。 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样惊艳,显而易见是喜欢的。 或者,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而是那种,女人看到一朵美的花的那样的,对一个物件的喜欢?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殿下动了凡心,愿意屈尊降贵,为这朵花停留,做一个采花人呢? 薛钰慢慢品着那杯茶,想了很久很久,直到轻声笑了起来: “物件吗?也好。” 第117章 习惯 第二日再去看薛钰,苏凤仪觉得他不仅额上的伤疤好了很多,连精气神也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好像一夜之间,他就洗尽了在宫中沾染的浊气,返璞归真,又成了薛家那个未沾世俗的小少爷。 他甚至问苏凤仪: “殿下,小的能不能借殿下书房的书看?” 苏凤仪见他目光澄净,言行端正,站在五步远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给自己行礼,规规矩矩跟自己说话,知道他是想通了,很为他高兴,回道: “想看什么,不必样样请示本宫,自己去拿便是。” 薛钰也不客气,苏凤仪回书房处理府中庶务,薛钰便跟着去了。 到了书房,借了书,薛钰又道: “小的能不能在殿下的书房看?” 苏凤仪有些犹豫,不是因为薛钰的问题,而是因为她的问题,她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和薛钰单独相处。 薛钰看她犹豫,忙道: “若是不方便,小的就不打扰殿下了,小的只是,一个人在琼华阁有些冷清,还是殿下这里热闹些。” 薛钰说一个人的时候,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情绪也低落了起来。 一个人,对旁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词语,而对薛钰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看他这样子,苏凤仪一下子起了恻隐之心,回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既喜欢热闹,本宫让丹桂给你支张桌子。” 于是丹桂就在长公主府书房的角落里,给薛钰安了张桌子。 薛钰说看书就看书,非常安静,全程都没有吵苏凤仪一下。 苏凤仪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看的居然是科举的书。 薛钰见她看过来,有些脸红: “小的就是随便看看,没有痴心妄想的意思。” 苏凤仪笑道: “读书明理,怎么能叫痴心妄想呢。” 人各有所求,乔贵的执念是子嗣,薛钰的执念就是科举。 子嗣之事,苏凤仪还能帮乔贵想想办法,圆他一个阖家团圆的梦。 科举之事,要想让皇上额外开恩,和整个文官团体作对,允许薛钰去参加科举,那却比登天还难。 主要是万一薛钰真考中了,寒窗苦读几十年,还不如一个宦官考得好,这样文官集团们面子往哪里搁? 所以这个口子,要想撕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能乱承诺,所以苏凤仪也只能心中想想,错开话题,薛钰也是知道这点,笑道: “殿下所言,甚是。” 可能是薛钰在的缘故,侍女们今日来请示事情的时候,苏凤仪觉得,颇有些奇怪。 不管是丹桂来送新的帖子,还是白果来交上个月的账本,都快得跟后面有鬼撵似的,交完就跑,让她连想多问句都来不及。 而今日本该轮值的绿卿,进了书房,见了薛钰在,出去转了一圈,说是去煮茶,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到苏凤仪想喝茶的时候,书房里连一个侍女都没有,薛钰自然地就接了给她斟茶的差事。 到后面,因绿卿没回来,薛钰便连磨墨的差事也接了。 再后来,到了用膳时分,薛钰很自然而然地就陪着她用膳。 薛钰的存在感,自然而不突兀,苏凤仪不叫他,他就把自己当个摆设,绝不打扰苏凤仪,而苏凤仪叫他,他总是第一时间响应。 如此从早到晚,循序渐进,苏凤仪就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因为她的贴身事都落在了薛钰的身上,所以她也渐渐习惯了将薛钰二字挂在嘴边。 这样过了几天后,到晚上丹桂给她梳头的时候,问她今日想安排谁值夜,苏凤仪脑子里在想其他事情,条件反射就说了句: “薛钰。” 丹桂听完,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殿下最近喜爱薛大人,常传他相伴左右,形影不离,她们三个为了不打扰殿下的好事,都躲了好几天了。 现在让薛大人值个夜,也很应当啊。 毕竟,内官在皇家是个很普遍的存在,内官给皇上和宫妃值夜也很正常,常规操作。 薛钰进了苏凤仪的寝殿的时候,苏凤仪已经睡下了,根本就没注意到丹桂叫了人去请薛钰。 丹桂轻声叫住薛钰: “劳烦薛大人了,值夜的时候,注意听殿下的动静,殿下晚上有时要喝个水什么的……” 薛钰之前给王美人和皇上都值过夜,对值夜流程清清楚楚。 但丹桂交代的时候,他认真的听着,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丹桂说完,他记下了,还又重复了一遍给丹桂听,确保自己都记住了殿下的喜好,这才放丹桂回去。 为了能及时关注到主子的动静,免得主子叫人都听不到,薛钰值夜的时候睡的隔间小榻,和寝殿内间苏凤仪的床,几乎就只有一墙之隔。 薛钰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殿下在叫自己,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确认确实是殿下在叫自己,立马跳起来,推开了内间的门。 …… 苏凤仪睡到半夜,被一阵如约而至的燥热给热醒了,那是一股从里而外的,从身体内部开始,不断往外生长的渴望。 渴望着身体的愉悦,而身体的愉悦,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达成,可以解决。 苏凤仪迷迷糊糊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然后一路往下,自己给自己安慰。 不知是不是一次一次阈值提高了,自我的爱抚,似乎也无法再安慰住身体里的那股渴望,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 苏凤仪不自觉地就在脑海里加了一点想象,薛钰那张最近老是在她面前晃悠的绝美的脸就出现在她脑海里。 “薛钰,薛钰……” 她不自觉地叫出了声,在梦中把薛钰欺负得梨花带雨。 她觉的自己那暴虐的冲动,在这无人知晓的夜晚,在这凌乱的梦境和想象中,终于有了出路。 “殿下。” 是有人的回应之声,在那凌乱的想象中,在这寂静的现实中,有人在回应她。 现实中?! 苏凤仪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活生生的薛钰,从梦里,来到了她面前。 第118章 报恩 薛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苏凤仪的疑惑中,薛钰轻轻坐到了床边的脚踏上。 苏凤仪想叫他出去,但此时此刻,她一只手在自己的衣裳里,另一只手还在自己的裙子里。 她刚刚还在喘着,叫他的名字。 此情此景,无从解释,让她任何想斥责他乱闯的话,都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他会觉得恐惧么?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口是心非之人,明明前几日还信誓旦旦,没有所图,但现在的情形,又算什么呢? 这样的证据确凿的情景,就算她说她其实没有歹念,他应当也不会信。 为免尴尬,是不是明天先送他出府比较好? 寝殿内,只有一盏留着起夜用的微弱的灯,黑暗的微光中,薛钰的表情,却正经极了,他说道: “殿下,小的想好了,小的想回宫,一想到薛家的仇人此刻正活得快活,小的就寝食难安,一刻也不得安宁。” 或许他其实没有发现,也或许他发现了,但为了给两人一个体面,所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却是再好不过。 苏凤仪一动不敢动,担心自己的举动会打破当前微妙的局面,于是也正正经经地回答道: “好。” 苏凤仪回答完,本以为薛钰会趁机退下,那这样,刚刚那片刻的凌乱,就可埋葬在这夜色中,无人提起,也再也无人能知道。 谁知薛钰依旧坐着不走,一只手指攀到了苏凤仪垂在床边的裙摆上。 他轻轻揉捏着裙摆上的那颗珍珠,又慢慢将那片裙摆往上卷,然后接着说道: “殿下,殿下对小的,如此大恩,小的日夜惶恐,苦思冥想,却无以为报。” 两人谈话间,刚刚那因发现了薛钰,而被吓退的燥热再度卷土重来,一阵一阵,连绵不绝。 苏凤仪咬着舌尖,暗自忍耐,含糊道: “本宫说了,不必放在心上,本宫也不图你的报答……唔……好了,退下。” 薛钰不仅没有退下,反而欺身而来,离得更近,近得苏凤仪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虔诚,以及那张美得惊心动魄,乱人心弦的面容。 薛钰虔诚说道: “殿下不图报答,是殿下对小的的恩义。 可小的若知恩不报,岂非,是那不知好歹的小人行径。 小的此次回宫,与那仇敌,定是生死相争,是生是死,是福是祸,若有万一,也未可知。 小的旁的不求,此生只不想留有遗憾,求殿下开恩,成全了小的,给小的一个报答殿下恩情的机会。” 苏凤仪不知他想如何报答,她被那燥热烧的头脑昏沉,看着薛钰的脸,无数暴虐的想法又一个一个冒了出来。 好想,好想,扯着他的头发,把他那张漂亮的脸按在床榻上,让他哭。 苏凤仪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只想赶快让他离去,于是回道: “好,现在,唔,你先回去,明日你,再来,本宫书房详谈……” 苏凤仪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有一只手顺着她凌乱的裙摆,探了进去,按住了她潮湿的手指。 另一只手隔着衣裳,按住了她另一只手。 一个湿漉漉的温热亲吻,轻轻落在她的唇角,又落在她发烫的耳垂边。 薛钰落在她耳边的声音带着喜悦: “多谢殿下成全,小的好欢喜,若有侍奉不周,请殿下恕罪。” 那一瞬间,蠢蠢欲动的燥热,全身上下,从内到外的痒意好似都得到了舒缓和慰藉。 苏凤仪觉得脑中有一片烟花炸开了,炸得她思维碎成一片片,拣都拣不起来。 苏凤仪零零碎碎地想着,刚刚是哪里出了问题? 哪句话出了问题? 她是说了什么,让他以为她想要这样? 难道她在迷乱间,把心中所想,也讲了出来么? 不论是哪句出了问题,但此情此景,定然有问题。 苏凤仪勉强从思维的碎片中,拣出关键的几句话,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是,薛钰,不是这个,停下,出去。” 夹杂着在黑夜中又隐秘又潮湿的水声中,薛钰清澈的声音也带上了狐妖般的蛊惑: “殿下,小的身无一物,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可报答,求殿下成全小的报恩之心。 小的内官之身,早已算不得男儿,殿下就把小的当个物件,用一用,试一试,让小的帮帮殿下,就这一次,好不好?” …… 苏凤仪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全身清爽,回想起来,昨晚迷迷糊糊中,是薛钰帮她擦洗和换了身上的衣裳。 她最后还记得,薛钰给她盖了被子,轻轻亲了她的额头,然后关门出去的场景。 似乎察觉到她醒的动静了,薛钰带着洗漱的东西推门进来,笑着问道: “殿下醒了?殿下可口渴,可要喝水吗?” 薛钰神色如常,一如往日,好像昨晚的事儿,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苏凤仪的臆想一般。 面对薛钰的装傻,苏凤仪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里,面对上位者,下位者会有天然的恐惧和臣服。 当上位者投来觊觎的目光时,下位者出于害怕,不敢对上位者表达抗拒,反而会用顺从和献祭,将这段掠夺的关系进行包装,从而避免更多的伤害。 昨晚的事,她有得到快活,但他是内官,是断情断欲之人,这种事,除了觉得羞辱,又有什么快活可言呢? 苏凤仪觉得自己最大的责任是,拒绝得并不彻底,从而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她没想着真的伤害他,但或许伤害已经形成了。 薛钰装傻,但苏凤仪不想装傻。 她起身坐在床边,很严肃很认真的对薛钰说: “薛钰,昨夜之事,是本宫的过失,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或许本宫可以为你补偿一二。 以后,本宫定然谨言慎行……唔……” 一个轻轻的吻堵住了苏凤仪后面的话,薛钰咬着她的嘴角,轻笑道: “殿下,你真可爱,你若是那画本子里的木头书生,可是会被报恩的狐妖吃掉的。 昨夜,小的,很快活,殿下,可快活么?” 第119章 心意 新鲜出炉的朱镇抚使朱齐,也就是原来的朱千户,带着礼物,带着厂公的任务,一大早就到长公主府登门拜访。 皇上既已气消了,甚至因乔贵差点病死的缘故,心中愧疚,对乔贵的宠信更甚,乔贵便顺顺利利重回御前内官第一人,甚至风头更甚从前。 皇恩在身,没了顾忌,乔贵便使出了真本事,崔石在他手下没撑过几招,不过几日,便被整治到杂役房扫地去了。 乔贵收拾完崔石,以及前段时间因他落魄而落井下石之人,空出手来,开始关心起自己人。 薛钰已被皇上封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得道升天自然不必说。 朱千户在厂公落魄期间,依旧态度恭敬,日日早请示晚汇报,自掏腰包为厂公四处打点,如此忠心的下属,厂公自然看在眼里。 为了奖励朱千户对自己的忠心,乔贵便给他升了个官,从正五品的千户,升成了从四品的镇抚使。 朱镇抚使人逢喜事精神爽,来见苏凤仪的时候,笑得简直如花开一般。 苏凤仪跟他道喜: “给朱镇抚使道喜了。” 朱镇抚使在长公主面前,现在也不演唱念做打,跪地磕头表忠心的那一套了。 和苏凤仪说话,现在朱镇抚使也多了几分自然和坦诚,他乐呵呵道: “都是殿下教导有方,若无殿下,卑职当日若冒冒然出手,得罪了厂公。 现下只怕已啷当下狱,哪里还有今日这加官升职的风光。 殿下前段时日,赏了卑职家中好些好料子,卑职家中夫人和小女都欢喜得很。 殿下府中样样齐全,卑职家中也没什么拿的出手能孝敬回报殿下的。 听丹桂姑娘说,殿下喜辣,这是卑职家中夫人和小女亲自腌制的蜀地风味小菜,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若殿下不嫌弃,可尝尝新鲜。” 往日朱镇抚使给厂公送礼,自然是什么贵重送什么。 他这次升官,长公主可帮了大忙,在送什么给长公主做回礼这件事上,可愁死朱千户了。 主要是朱齐觉得,以朱家这薄薄的家底,给殿下送礼,不论送什么,都拿不出手。 关键时刻,朱夫人给他出了主意: “不若,我做些腌制的小菜,你给殿下送去?” 朱齐觉得不太行: “旁的人送礼,都送金送银,送古董送字画,我送个小菜,这怎么拿的出手? 当然,当然,夫人你别生气,夫人的小菜自然是很好很好的,我很喜欢。” 朱夫人既然出了这个主意,自然有她的道理,朱齐嫌弃她做的小菜拿不出手,她也没生气,而是细细问他: “夫君,你给殿下送礼,可是为了求殿下帮你办事?” 朱齐摇头道: “这我哪敢啊,这次长公主不求所图帮了我,我总该表示表示,尽一尽我的心意,否则不是显得我太不知好歹,不懂事么。” 朱夫人又道: “长公主这样尊贵的人,什么东西没见过,你就是砸锅卖铁,把全部家产拱手奉上,只怕长公主也不会看在眼里。 既是想送心意,自然是心里想着长公主的喜欢,这样送上去的才叫心意啊。” 朱夫人说得信誓旦旦,说干就干,第二日一早,叫上沐休在家的朱齐,去买了各式各样,最新鲜的碧绿碧绿的各种小菜回来。 回来后,朱夫人又叫了女儿来帮忙,洗菜,择菜,腌菜,按照盐,辣椒,酒,花椒,不同的比例,大大小小的腌菜缸腌了好几十坛。 两日后,朱夫人开了腌菜坛子,选了腌得味道最爽口的两坛,把坛子细细擦洗干净,用布包好,交给了朱齐,让他送来。 朱齐送是送来了,但心里还在打鼓。 无钱不登权贵的门,像什么亲手做的小菜,在以前,别说送给厂公,就是送给厂公府上的门房都会被当成穷酸鬼给哄出来。 送给长公主,真的可以么? 谁知苏凤仪见了那两坛腌菜,知是朱夫人亲手做的,不仅没嫌弃,反而很是欢喜: “劳烦尊夫人了,听丹桂说,尊夫人厨艺了得,本宫就爱这个,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又吩咐丹桂道: “好好收起来,本宫中午要尝一尝朱夫人的手艺。” 看着丹桂郑重将坛子抱走的背影,回想起妻女在家辛辛苦苦做腌菜的画面,朱齐心里觉得有股暖流涌过,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办完了自己的事儿,朱镇抚使又把厂公的礼往前一送,说了自己的来意: “厂公让小的接薛大人回宫,不知殿下,此事,卑职该如何办?” 乔贵想接薛钰回去,完完全全是为了薛钰着想。 薛钰那一撞,不仅撞进了皇上心里,得了忠义之名,也撞进了厂公心里,让厂公把他当成了亲儿子那样看待。 之前乔贵忙着和崔石争斗,也担心薛钰在宫里被波及。 苏凤仪要接薛钰出宫养伤,乔贵评估了形势,觉得这个时候薛钰出宫躲一躲这场风波,也是好的,便没有拦着。 如今他把宫里清理干净了,没了后顾之忧,自然准备接薛钰回去。 毕竟,是在长公主府里,做一个以色侍人的,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的玩物和禁脔? 还是在皇宫中,做一个有权有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这二者相比,傻子都知道哪个更好,傻子都知道该选什么。 苏凤仪是在书房接待的朱齐,听了朱齐的来意,便让人去请薛钰过来。 发生了昨日之事,苏凤仪就准备和薛钰要保持距离,她决定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把自己和他隔开。 苏凤仪让他回琼华阁看书,身边伺候之事也回到了丹桂手里。 虽然薛钰说他也很快活,但昨晚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侍奉她,而且以他的状况,苏凤仪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能感觉到快活。 宦官也能有情爱之乐吗?苏凤仪不太信。 或许是她不信的表情太过明显,薛钰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心所在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笑着说道: “殿下,能侍奉殿下,小的这里,好快活啊! 小的今晚能不能,再来侍奉殿下?” 第120章 资格 薛钰以前是个被全族赋予厚望的小少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有薛家家主在后面看着,薛家全家都围着薛钰转。 在薛家,看人眼色这种事,只有别人看他的眼色,怕耽误了他读书,从来没有薛钰需要看别人眼色的时候。 但进了宫后,薛钰学会的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 所以他说完要再侍奉苏凤仪的话,见长公主眉头都皱起来了,立马放开手,规规矩矩站好认错: “是小的孟浪了,小的只顾自己高兴,让殿下不高兴了,请殿下恕罪。 昨夜之事,殿下其实并不喜欢,并不快活,是不是?” 薛钰认错这么快,让苏凤仪想说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苏凤仪有些担忧,薛钰年纪小,是不是在宫里,又跟着乔贵,所以把三观养歪了。 但她作为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得了好处,又为此责备他,违心地说句自己不喜欢,把责任都推给他,就显得自己很不地道。 于是苏凤仪道: “薛钰,昨夜的事,本宫喜欢。” 在薛钰突然亮起来的目光中,苏凤仪接着说道: “但你我之间,不该如此,这也不是本宫对你未来的期待。 本宫对你的期待,不仅是取他而代之,成为权臣,而是超过他,成为良臣。 薛钰,你活着,薛家就没有亡,你活成什么样,薛家就是什么样。 你若活得堂堂正正,薛家就清清白白,你可明白?” 男欢女爱中,总是弱势那一方吃亏。 她和裴宇之间有些什么,都没有关系。 露水情缘,将来好聚好散,她不过被人说声胡闹,裴宇不过被人说声风流,对她与裴宇都没有什么影响。 但薛钰不一样,既然他决定回宫,决定进入大穆朝的这个权力场中,苏凤仪希望,他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开始。 他若在这个时候成了她的面首,那么佞幸这个词就将伴随他的一生。 苏凤仪不知道她这样说,薛钰有没有听懂,但他回琼华阁的时候,腰背挺直的背影,的确当得起堂堂正正四个字。 薛钰听说朱镇抚使来接他回宫,辞别了这几日负责照顾他的小厮,站在琼华阁门口,留恋地看了一眼,将那一草一木都深深印入脑中。 苏凤仪的话,薛钰听懂了,殿下是在保全他。 而殿下要保全他的原因,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太弱小了。 薛钰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掌心,在那里空无一物,没有力量。 弱是原罪,没有力量的他,现在没有站在殿下的身旁的资格。 她是那样明媚的太阳,让他连只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也会受到伤害。 但终有一天,他将有这个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而这个力量,需要他自己去争取,去得到。 殿下说的对,只要他活着,薛家就没有亡,他不是孑然一身,他就是薛家。 而现在,是他作为薛家,去找乔贵要他项上人头的时候了。 薛钰到了书房,朱镇抚使和他对看一眼,都以为对方是厂公的人,所以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各自拱手行礼问好。 这时,苏凤仪说话了: “朱齐,薛钰,本宫要给你们俩人一个任务。” 朱齐:?! 薛钰:?! 然后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我的天!你小子居然是长公主的人!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句话。 苏凤仪以前没有告诉他们对方的存在,一个原因,是她一直在观察朱齐是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通过几次合作,苏凤仪终于下了判断,朱齐是个内心有热血有良知,是个可用可靠之人。 不过以前还没有到需要他们两个人合作的情况,所以苏凤仪也就没有特意提及。 但现在这个时候,在薛钰回宫前,她决定告诉他们,因为乔贵已起复,而王美人的月份越来越大,终有一天瞒不过乔贵的耳目。 陆弘的身份,终究不适合和宫妃走得太近。 她需要给王美人再安排两个护身符,保住她的安危,让她平安诞下皇嗣,斩断平凉王造反的念想。 不管他二人如何震惊,苏凤仪接着说道: “王美人,是本宫的人,本宫要你们暗中护住她的安危,保住她,让她平平安安生下皇嗣。” 王美人居然有孕了!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皇子,就是未来的太子! 薛钰居然是长公主的人,王美人居然也是长公主的人,王美人居然还有孕了! 这里面的,不管哪个消息,都是惊天大雷,朱齐战战兢兢地看着长公主,这些真的是他有资格听的消息么? 殿下会不会是要讲给薛钰听的,没注意到他不该听这些啊? 朱齐瑟瑟发抖,实在担心殿下回过神来,把自己给砍了。 长公主看向朱齐: “薛钰年纪小,不及朱镇抚使经验多,请朱镇抚使多带带他,薛钰和王美人,本宫都全权托付给镇抚使大人了。” 长公主的信重如千斤重,突然向朱齐袭来。 以前他只为长公主做些传消息的活,从没接过如此重要的任务,怎么突然之间,他就得了长公主如此信重了呢? 苏凤仪见朱齐脸上震惊之色实在是遮都遮不住,笑道: “朱镇抚使既然当本宫是自己人,本宫投桃报李,自然不拿朱镇抚使当外人。” 因着长公主口中这个自己人,朱镇抚使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了长公主府。 要不是还有送薛钰回宫的任务,他简直想当场跑回家去,抱着自家夫人和女儿,大大地亲上一口。 谁能知道呢? 夫人两坛亲手做的腌菜,就把他送进了长公主自己人的圈子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镇抚使护送着薛钰,一路哼着曲子唱着歌,高兴得简直要飞起来。 快到宫门口,身后突然有插旗的快马急来,见了他们东厂的人马也不避让,横冲而去,正是军部的急报。 薛钰见了那马,便知是有紧急军情,忙赶入宫去打探,刚进了乾清宫的大门,就听到皇上的大笑声: “沈克正,谢绍程,做得好!哈哈哈哈哈哈!” 第121章 替身 谢玄及沈和凯旋而归,带着北虏俘虏和战利品从德胜门进京,几乎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 沈和他们今日要先带着俘虏游街,然后到午门给皇上献俘虏,将俘虏推出午门斩首,最后参加宫中的赐宴,到晚上才能回长公主府。 俘虏游街这样的大热闹,怎么少的了绿卿,绿卿特地跑来找苏凤仪请假,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殿下,奴婢能去看吗?奴婢现在的北虏话已经学的很好了,我去听听看他们临死前都说什么,回来学给殿下听。” 上一届被沈权砍掉的北虏王,是个有雄心的人,和以前的只知抢了就跑的北虏王不同,他更想长久地占领这片肥美的广阔江山。 要想战胜敌人,先要了解敌人。 上一届北虏王找人从大穆买了很多兵书回去,北虏将领里,《孙子兵法》更是人手一本。 而要想读懂《孙子兵法》,学会大穆朝的语言自然必不可少,所以北虏的高级将领和贵族里,会大穆朝的语言的人,有很多。 但反过来,大穆朝看北虏,都觉是蛮夷之人,北虏又没有文字,愿意去学北虏话的人,就少之又少。 所以,除了鸿胪寺的几个大人因工作需要会北虏话之外,旁的人里,几乎就没有人懂。 绿卿竟然愿意去学,苏凤仪也是很意外的,对绿卿道: “你居然喜欢学这个?既想去,那便去看看。” 又对丹桂道: “将军们打了胜仗,如此胜举,若还有想去的,便让他们去,高兴高兴,热闹热闹。” 既然长公主发话了,长公主府里,除了当值走不开的人,其他人,丹桂都给放了假,让他们能去看热闹。 办完这个差事,丹桂回书房找苏凤仪复命,然后就发现殿下好像在,发呆? 原因是她说完一遍后,殿下居然愣了一会儿,才说: “哦,好,办得很好。” 这是件简单的差事,殿下交代的清楚,丹桂办得也很清楚,没有道理还需要想一下。 所以殿下是有心事? 丹桂试探着说道: “望月轩和谢千户的院子,奴婢已让人给收拾出来了,接风的晚宴也准备好了,就等着沈少将军和谢千户回来。” 苏凤仪答了一句: “好。” 所以,不是为沈少将军和谢千户的事? 那是为什么呢? 丹桂心中疑惑,但既然殿下不想说,她也不问,行礼准备告退。 刚转身,苏凤仪叫道: “丹桂,你……” 丹桂立马回头问道: “是,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苏凤仪道: “你去替本宫办个差事,去……” 丹桂凝神听着,但殿下又犹豫了,说道: “算了,下去。” 丹桂再次行礼告退,都走到门口了,苏凤仪又叫住了她: “丹桂,你去帮本宫找个,家世清白,年轻干净,性子本分的男人。 要和本宫不相识,没有牵扯的。 不必告诉他本宫是谁,也不必带到长公主府来,另找个地方安置他。 也不要强人所难,必要他自愿才是,看看他有什么难处,多给他些银子。 银子的事,你去找白果支取,去办。” 苏凤仪吩咐得有些犹豫,是因为丹桂还没有嫁人,对这些可能不太懂,她担心这事儿交给丹桂办,怕吓着她。 结果丹桂听了这吩咐,却一点吃惊的反应都没有,神色如常道: “是,殿下,只是,寻常男子,要有薛大人那样的容貌,或是有裴大人那样的气度,怕是难找。 奴婢勉励一试,为殿下尽量找个六七分像的。” 丹桂觉得,殿下吩咐的这事儿,就是个平常事,不足为奇。 薛大人回宫了,裴大人又去平城了,无人陪伴,殿下寂寞,找个替身解解寂寞,很正常啊。 只是,丹桂从书房出来,还觉得难办的点是,要照着裴大人或者薛大人这样的,找个殿下能看的上眼的,只怕是难啊! 丹桂答复得如此淡定,苏凤仪明白了,看来长公主以前荒诞的名声,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至少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什么场面都见过,都练出来了。 至少不管现在她办出多出格的事情,旁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经过薛钰这件事,苏凤仪想解决自己异常状况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她这几日试过了,只靠自己,要想安抚住自己身体内的渴望,似乎是不行的。 而可能是因为这个,欲求不满,心里的暴虐的冲动反而与日俱增。 暴虐,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自认平日里不是个暴虐的人,裴宇在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的倾向。 这说明,她的个性受到某种原因,正在发生改变,现在还是潜在的,和她本身的个性大相径庭的,所以她还能察觉。 但等这个改变深入影响到她真正的性格,那她很可能就发现不了,任其控制了。 所以,必定要趁刚有这个苗头的时候,解决这件事情,把风险扼杀在摇篮内。 只是她想确认,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非裴宇不可? 没有裴宇,其他人,行不行? 这种事,最好不要牵扯上认识的人,最好是用钱解决,找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等到确认完,再银货两讫最佳。 长公主的贴身事,都是最大的事儿,丹桂接了这个差事,一整天都在琢磨,要怎么办这个差事。 术业有专攻,这事儿,她办起来,确实不太顺手。 若问京城各家女眷的情况,她自然知根知底,但找一个合适的男人,她实在没有积累过这方面的资源啊。 到了晚上,谢千户和沈少将军从宫里回来,苏凤仪开了宴席给两人接风。 丹桂在一旁伺候布菜,无意中看了一眼正在欢快地笑着和殿下说话的沈家少将军,猛地心中一跳。 要说和裴大人有六七分像,沈少将军正合适啊,因为这个,当初长公主还曾属意过沈少将军呢。 因为心里一直存着这个念头,丹桂整个晚宴,不自觉地就多看了沈和几眼。 谢玄在一旁都看在眼里,只默默不做声,到了晚宴结束,独自去找了丹桂。 丹桂对谁有意,谢玄并不关心,但丹桂是殿下的贴身侍女,若是她起了什么心思,和沈和做出什么事儿来,连累了长公主,他就不得不管了。 谢玄找到丹桂,单刀直入问她: “你今日,一直在看沈克正?” 丹桂正愁没人商量呢,见谢千户主动问,便把殿下吩咐的差事说了,然后问他: “谢千户,你觉得沈少将军合适吗?可是殿下又说了要没有牵扯的,我真是拿不准。” 丹桂说完,发现对面的谢千户眼神突然凌厉得如剑一般,声音也冷得如冰: “你说,什么差事?殿下要什么?” 第122章 惠妃 皇上得了谢玄及沈和从北虏带回的的秘宝,还记得当初和自家皇姐的平分的约定,很讲义气地没有独吞,派了小太监来长公主府宣她进宫挑宝贝。 苏凤仪由丹桂伺候着换进宫的衣裳,疑惑地问丹桂: “谢玄呢?怎么今日没见过他?” 一般而言,谢玄只要在府里,每天早晚都会来给她请安汇报工作。 况且昨日他刚回来,按理说今天会来跟她汇报此次出征北虏的情况,结果早上居然没看到他,真是奇怪。 丹桂一边给她装腰刀,一边笑道: “谢千户早上来过了,殿下还未醒,谢千户便先去看殿下赐给他的宅子了。 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可要奴婢去传谢千户回来?” 丹桂以前觉得谢千户冷冷的,不太好相处,昨晚两人聊过,她才发现,原来谢千户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啊。 昨夜她愁着要怎么完成殿下的差事,去找到那个合适的男人,谢千户听了她的难处,便说: “此事,我来办。” 殿下赐给谢千户的宅子,让她看着布置,说是要给谢千户做婚房,娶小娘子用的。 谢千户气场冷淡,丹桂以前不太敢跟谢千户走得太近,也摸不准谢千户的喜好,有些地方不敢擅自做主,宅子的事,一直没弄好。 趁着昨夜氛围好,丹桂一并问了: “也不知谢千户的小娘子喜欢什么,要种些什么树?什么花?要不要挖个小池子种些荷? 内饰要什么风格的,素雅点好呢?奢华点好呢?还是喜庆点好呢?” 大抵是谢千户真的很喜爱自己的小娘子,听到丹桂这样问,不知想到什么,一向冷清的脸也有了烟火气,温柔地说道: “嗯,是要按她的喜好来,此事,也我来办。” 一下子,两件难办的大的差事都有了进展,丹桂心情真是好极了。 苏凤仪听说谢玄去看自己的宅子了,也很好奇。 看来他和他的小娘子进展很快啊,上次还信誓旦旦,不娶妻,不走,现下突然就上心了。 既他是去办自己的人生正事,苏凤仪就不让人去打扰他,对丹桂说道: “让他忙,不必现在就去叫他回来,只今日宫里多半会有旨意下来,你准备好接旨的东西。 中午他若回来,提醒他今日别跑远了,沈克正那边,也让他一并准备好,估计旨意会一起下来。 对了,沈克正呢?怎么本宫也没见到他?” 提到沈和,丹桂笑意更浓了: “殿下昨日把桂厨拨到了望月轩的小厨房,专职伺候沈少将军。 沈少将军早起说肚子疼,廖神医去看过了,说是吃撑了,开了消食的药,正消食呢。” 桂厨来了长公主府这么久,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昨夜被调了职,又换了新主子,心中实在惴惴。 为了显出自己的本事,不被扫地出门,桂厨拿出了看家本领,做了一晚上的点心,备着沈少将军要吃。 各式各样的,别说江南十八宴,就是江南八十八宴,也顶顶够的。 沈和半夜闻到点心香气,一路寻到小厨房,顿时如老鼠掉进了蜜罐,守在桂厨的旁边,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吃,一发不可收拾。 被冷落了这么久,终于遇到有人如此欣赏自己的手艺,桂厨那个开心啊,压箱底的手艺都用上了。 于是从江南八十八宴,变成了江南一百八十八宴。 一个做了一晚上点心,一个吃了一晚上点心。 到了早上,顶着个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沈和理所当然地,吃撑了,直接躺平,起不来,差点没把桂厨给吓死。 好在廖神医妙手回春,给沈和扎了两针,又给他开了一副消食的药加一个药方: 无事,饿两顿就好了。 如此,把沈和给救了回来。 听丹桂说完,苏凤仪也是无语,这才一个晚上,没人看着,沈和就能差点把自己给作没了。 很难想象以前沈大将军,是怎么含辛茹苦,把这么个熊孩子养这么大的。 沈大将军又不在,沈和性格又活泼,这府里也没人能管得住他,不给他加个紧箍咒,只怕他在这长公主府,要翻天了。 为免相应的惨剧再次发生,苏凤仪吩咐丹桂: “你去跟沈克正说,若他不懂节制,再有下次,本宫就把桂厨送回江南去,让他自己看着办。” 丹桂去给沈和传话了,苏凤仪便独自骑着小白龙,跟着传旨的小太监,往皇宫而去。 有梧桐的事情在前,担心皇上又哪根筋搭错了看上了她的侍女,反正最近,苏凤仪都不准备带侍女进宫了。 传旨的太监明明记得皇上让宣长公主到乾清宫,谁知苏凤仪到了乾清宫,皇上居然不在。 乾清宫御前的小太监笑着说道: “皇上去枕霞阁看惠妃娘娘了,让殿下若到了,直接去枕霞阁。” 枕霞阁里,只有王美人,什么时候出来一个惠妃娘娘? 难道是王美人有孕的事情暴露了,皇上欢喜之下,就给王美人升了位份,一气从七品的美人给升成了二品的妃位? 这的确是皇上干的出来的事儿。 果然,见长公主面带疑惑,御前的太监满脸带笑道: “殿下还不知道,宫中有大喜事啊,今日王美人诊出有孕,皇上龙颜大悦,已晋升王美人娘娘为惠妃娘娘!” 苏凤仪走进枕霞阁,就看到连升五级本该欢欢喜喜的惠妃娘娘,正抱着贴在她肚子上听胎儿动静的皇上,眉眼间暗含愁容和惊惧。 看到苏凤仪进来,惠妃娘娘眉眼间的愁容一下子消散了,朝着苏凤仪,恬静温柔地笑了起来。 第123章 喜讯 苏凤仪给了惠妃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笑着说道: “看看我这一进宫,就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我说娘亲为什么昨晚给我托梦,原来是有这等大喜讯啊。” 皇上听了,乐得简直要跳起来: “是,是!看来这孩子,就是娘亲为朕送来的,嘿嘿,嘿嘿。” 皇上是真的高兴,简直要高兴疯了! 朕,终于要做父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年了,三年了,自从皇上三年前初尝人事以来,历经这么多女子,不说有个一男半女了,居然一个好消息都没有。 他虽面上不显,内心其实一直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是不是,身体不行?所以不能绵延子嗣。 每次逢年过节祭拜天地先祖时,看着那一个个肃穆的牌位,面对自己身后空空,皇上都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每次从又一个妃子身边醒来时,摸着妃子平坦的小腹,他都生出一股憧憬,这次,总该有好消息了。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皇上曾一度感到绝望,甚至逃避再去宠幸那些后宫的妃子们,觉得只要自己不踏足后宫,就没有人能发现自己在此事上的无能。 昨夜,皇上宠幸完王美人,一样也是半夜惊醒,一样也是摸着王美人的小腹,正沮丧呢,皇上觉得手感有些异样。 王美人的细腰本该盈盈一握,但这次摸起来,好像鼓了些? 皇上心中起了疑,推醒王美人: “你最近,可有身体不适?” 王美人听皇上这样问,又看了看皇上在自己腰腹间流连的手,便知事情怕是暴露了。 她垂下头,有些羞赧地说: “臣妾最近有些贪图口腹之欲,就胖了些。” 王美人如此说,皇上原本火热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气呼呼地翻身躺下了。 王美人抱着自己,蜷缩在一旁,再也睡不着觉。 当初宣美人死在冷宫,头七的时候,王美人曾偷偷去过一次,给宣美人烧了一叠纸钱。 免得她空手去投胎,无钱打点,又被鬼差安排个受苦的胎。 宣美人在冷宫住的屋子,早被收拾干净了,便是要看也看不出什么,但王美人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王美人看了,直到现在,也忘不了。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着宣美人屋子里的那个桌子,那个被啃得残破不堪的桌脚。 她实在难以想象,宣美人饿得奄奄一息,蜷缩在地上,抱住腹中的龙胎,啃着桌脚充饥时,该有多么绝望。 皇上今早醒了,本已回了乾清宫,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又重回了枕霞阁,召了太医给王美人诊脉。 这一诊,就从王美人,诊成了惠妃娘娘。 苏凤仪到了近前,盯着惠妃的肚子看了看,笑问道: “给惠妃道喜了,几个月了?” 一问这个,惠妃还未如何,皇上先激动起来: “都四个月了!” 说完皇上又埋怨地看了惠妃一眼: “你说,哪有这样粗心的娘亲,自己有了身孕,还一点都不知道。 还非说自己是胖了,真是! 要不是朕先发现,还不知会被耽搁到什么时候!” 惠妃垂下头: “是臣妾疏忽了,请皇上恕罪。” 苏凤仪笑着打圆场道: “当初娘怀我们俩儿的时候,太医粗心,没诊出有两个。 娘生产的时候,先把我生出来,自己倒睡过去了,要不是接生的嬷嬷经验丰富,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儿呢。 娘后来常说,自己是第一次当娘亲,做的有疏漏的,让我们多担待。 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娘亲,惠妃娘娘定然已自责不已,皇上就别怪她了。” 听到皇姐这么说,想起谢皇后,皇上神色稍霁,摸了摸惠妃的肚子说: “你第一次怀孕,便是不懂也不要怕,你若不懂,你就多问问嬷嬷和太医。” 又问侍立一旁的乔贵: “嬷嬷和太医可安排好了?” 乔贵在一旁笑得跟自家夫人要生孩子似的,满脸喜庆道: “妥当了,妥当了,一个太医,四个嬷嬷,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专职照顾惠妃娘娘的,必错不了。” 乔贵说到经验丰富的老手时,苏凤仪觉得,惠妃好像打寒颤似的,突然抖了一下。 苏凤仪又看向站在乔贵身后,好像隐藏在角落一般的薛钰,薛钰趁无人注意时,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苏凤仪走到惠妃身边,拉了她的手拍了拍道: “乔公公办事,最是妥当,你就放心。” 听到长公主如此说,惠妃觉得自己惊慌慌一早上高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平安落了地。 好像这一瞬间,在这黑暗无边,危机四伏的皇宫中,终于看到了一个出路,一线曙光。 惠妃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一手反手握住了长公主的手,对着皇上温顺地回道: “是,皇上,臣妾一定都听嬷嬷和太医的,绝不自作主张。” 宫妃温顺听话,皇上自然是高兴的,笑呵呵地拍了拍惠妃: “你先歇着,朕待会儿再来看你,陪你用膳。 朕先去给太祖,先皇,娘亲都上炷香,让他们保佑咱们的孩子。” 皇上又对苏凤仪道: “皇姐和朕一起去,娘亲既托梦给你,你也和娘亲说说,让娘亲泉下有知,也可安心。” 上香的时候,苏凤仪看着谢皇后的牌位后面的画像,那张和现代的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心底升起一股酸涩之意,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娘亲,是你么?你是把我唤醒的,对不对? 是你把我从梦里叫回来的,对不对? 娘亲,你放心,既你把我唤醒,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苦心,一定会好好过下去。 苏凤仪絮叨叨开始跟谢皇后还愿: “娘亲,我很好,皇上也好,谢家也很好,娘亲你可放心了。” 皇上在一旁听着,耳朵立了起来: “谢家?娘亲惦记着谢家?” 苏凤仪擦了擦眼泪,嗯了一声: “娘亲,当年,一直很担心,担心谢家无人撑得起门楣,不能给皇上助力,拖累了皇上。 娘亲临死前都记挂着谢家,昨夜托梦,还特意问我呢,现下谢家儿郎都如何了,可有出息了,可有好好替皇上办差事,尽忠心?” 第124章 封赏 谢皇后当年生下双生子后,太祖爱屋及乌,连带着对谢家也有了改观,有了封赏。 但谢家底子实在太薄,论文论武,没有一个人拿的出手的,就是想提拔都提拔不起来,所以封的都是虚职,没有实封。 后来谢家后辈陆续长大,谢家儿郎也陆续进入朝堂,但毕竟积累不够,占的都是些闲差,朝中机要部门,竟一个都没占上。 这么多年下来,反倒是谢玄这个千户,成了谢家最高的一个职位。 但谢玄是太祖为长公主打的刀,他这一辈子,千户就到头了。 不管是太祖还是先皇,都不会给他更高的位置,免得养大了他的野心,长公主压不住他。 现下苏凤仪提到谢皇后记挂着谢家,皇上触景生情,想到当年,也落泪道: “当年娘亲因为谢家,的确受了很多委屈。” 苏凤仪拿了手帕给皇上擦眼泪,说道: “皇上,我想通了,这些年,我霸着谢玄表哥,不让他往上走,终究是我做错了。 以前那些朝臣瞧不起谢家,说谢家乡野出身没有真本事,都靠着娘亲吃软饭,娘亲嘴上不说,心里该多难过。 这次谢玄立下大功,你看那些朝臣,可还敢乱说么? 即是乡野出身又如何,不比那些什么世代簪缨的世家强多了! 既然谢玄是堂堂正正立下的功劳,咱们就该堂堂正正给他封个大官做! 让娘亲也知道,谢家儿郎有了出息,娘亲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皇上听完,赞同道: “正是!皇姐你说的对,以前咱们年纪小,娘亲受欺负,不能为她出头,难道如今还任由旁人欺到咱头上来不成! 娘亲给皇姐托梦,正是她心中还放不下,若这点小事朕都办不成,岂非枉为人子!” 子欲养而亲不待,便是贵为天子又如何? 人生老病死,便是天子也逃脱不了这个轮回。 给祖先上完香,皇上直接就往乾清宫而去,宣了乔贵让他写圣旨。 皇上心想,既然是为让娘亲安心,要封谢玄,自然就封最大的,锦衣卫指挥使反正没人当,封给他正合适。 于是让乔贵写圣旨,封谢玄为锦衣卫指挥使。 乔贵看了眼站在皇上身后的长公主,眼皮子直跳。 这是直面危险时,身体给他的预警,这么多年来,这个预警帮他提前预判了无数的风险,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乔贵也不知怎么回事,也没见长公主特地做什么,长公主这势力怎么一日日就逐渐壮大起来了? 谢玄是她心腹,若让她得了锦衣卫,要再想扳倒她,就难上加难了。 上天这是在给他预警,不能再任由长公主做大了,必须阻止他。 谢玄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能封! 乔贵慢悠悠磨着墨,有些为难地劝道: “皇上,千户是正五品,指挥使是正三品,这一下跳四级,会不会不太妥当,惹人非议,对谢千户也不好……” 乔贵在皇上心中是有分量,但他的分量远远比不上谢皇后。 皇上听说指挥使是正三品,皱了眉。 乔贵见皇上皱眉,以为自己说动了皇上,接着说道: “不如先……” 结果皇上来了句: “你说的对,仅仅正三品,这怎么够,谢绍程,既是有功之臣,又是朕的母族之人。 区区三品,岂非是在打朕自己的脸面,那就在锦衣卫指挥使外,加封谢绍程为镇北侯,以示荣宠。” 这个想劝的没劝住,居然还搭上一个侯爵出去,乔贵心里讴得要吐血,面上还得陪笑: “皇上,这沈少将军是一起立的功,这封赏差这么多,只怕沈少将军心中不平……” 早上在乾清宫,给沈和的圣旨,乔贵都写好了。 沈和原本是正五品的武德将军,皇上本来准备给他升两级,升成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镇北侯的侯爵是超品还能世袭罔替,明威将军和镇北侯,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乔贵这样说,是希望皇上能冷静冷静,找回理智。 结果涉及到谢皇后的遗愿,皇上如何能理智? 娘亲都托梦了,朕再理智,娘亲就该来梦里骂朕了! 反正一个也是封,两个也是封,封侯发的是国库的银子,又不用朕私库的银子。 皇上觉得乔贵提醒得很对,于是道: “是这个道理,既担心沈克正不平,那便一并改了,封沈克正为正三品昭勇将军,加封定远侯。” 乔贵听得喉间一股腥甜压抑不住,当真一口血吐出来,眼前一黑,头往后一栽,就要往下倒。 薛钰赶紧接住他,叫道: “干爹,干爹!糟了,干爹早起忙着伺候皇上,没吃饭,恐怕是,饿晕了!” …… 原本因为吃撑了,在望月轩躺尸的沈和,听说皇上派人来宣旨,本来没什么太期待的。 沈家有个世袭罔替的侯爵的爵位,落在沈权身上。 沈权是二品辅国大将军,同时也承袭了忠勇侯的爵位。 一门无两侯,所以对沈和来说,他就是再能干,此生在封侯上,都是没有指望的。 当然封侯拜相也非沈和心中所愿,他心中所愿是见平生未见之事,行平生未走之路,以哭丧和劫富济贫为生,仗剑走天涯。 打仗,那是祖传的手艺,沈和没办法,身为沈家人,就得吃这碗饭。 这次沈和出门打仗,一是为了用立功来洗刷沈家军叛乱的嫌疑,二是为了还长公主救兄长的恩情,所以也没指望还能有什么封赏。 昨日吃完桂厨做的,那江南一百八十八宴,沈和觉得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圆满,完美,可以就此仙去了。 然后他在这飘飘欲仙,无欲无求的躺尸状态下,收到了那条把他炸起来的圣旨: 封沈克正为正三品昭勇将军,加封定远侯。 啥?啥?啥? 我做啥了,就能封侯? 沈和觉得,这皇帝脑子怕不是坏了? 沈和拿着那圣旨左看右看,连看了三遍之后,愁得不行。 完了,完了,看来这祖传的手艺,得一辈子干下去了。 第125章 凤翼 谢玄和沈和同时封侯,升官了,自然要请客。 因为升官意味着社交圈的变化,虽然以前谢玄和沈和也没啥正经社交,但至少一个圈子的相互知道,有什么事儿,就算人不去,帖子也得发一张。 以前和他们有往来的都是五品官,而现在升了官,封了侯,来往的就都是朝中三品大员和勋贵之家,层级自然不一样了。 三品是一道坎,跨过了三品,一人独自执掌一部,在朝堂说话,才算真正有分量,才能被称为朝廷大员。 而封侯更是整个阶层发生了变化,勋贵圈子,只会比朝臣的圈子更封闭。 所以升官封侯后的第一次请客,非常重要。 谁亲自来,表示他当你是自己人,认可你是一个圈子的。 谁人不来,礼到,表示他准备和你维持表面的客套,点头的交情。 谁人不来,礼也没到,表示他圈子里没你,不约。 还有更可恨的,不仅人不来,还招呼都不打一声,跟你同一天请客,专门拆你的台,那就是跟你有仇,没跑的。 皇上一人赏了他们一座大宅子用来做侯府,但宅子是空宅子。 皇上让苏凤仪选宝贝的时候,她跳过装有善财童子的那个盒子,把其他的单子挑了一半,就算选过了。 浩浩荡荡抬回来的宝贝,她又分了一半出来让白果入库,其余的专门开了一间库房出来,留着给谢玄和沈和他们以后摆宅子压箱底用。 布置宅子还好,但要让这两个单身汉再自己去添置下人,操持一场宴席,那可是天方夜谭。 谢玄是长公主府出身,又是苏凤仪母族之人,由长公主府来操办谢玄封侯的宴席,无可厚非,这事儿就落在了丹桂身上,由丹桂来办。 至于沈和的宴席,丹桂一并办了也不是不行,但为免越俎代庖,苏凤仪就让丹桂把沈和叫来,准备问问他的意见。 沈和怀里抱着一个水囊就来了,听完要请客,第一反应是: “办宴席?那就是又能吃席了! 好棒好棒好棒! 谁掌勺?桂厨吗? 好好好好好! 开心开心开心!” 苏凤仪一看他这就知道吃的样子,就明白,问了也是白问,干脆一并给他办了得了。 于是苏凤仪道: “你封侯的席面,旁的都不打紧,但要请哪些人需得你亲自做主。 要请哪些人,哪些是至交,哪些是好友,哪些是同乡同学,你都写个清单给丹桂,让她一并帮你办了。 你觉得如何?” 沈和觉得如何? 沈和觉得非常好! 棒极了! 最喜欢吃这种不用自己动手的席面,以前还得哭两声才有的吃,这次连哭都不用哭,现成的席面就能吃,真是棒极了! 沈和当场给丹桂作揖道: “谢过丹桂姑娘,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 他这一作揖,水囊里的东西就往外洒,苏凤仪这才看清,他抱着的是半个水囊,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泥巴。 水囊里,种着一棵火红的小花,开得正艳。 苏凤仪问他: “你抱着什么呢?” 沈和见她问,献宝似的把水囊捧到她面前: “是凤翼花!送你的! 我带着俘虏回程的时候,路过一个山谷,本是抬头看有没有埋伏,结果一抬头,就在山崖上看到了它。 它开在山崖上,高高地好像一只在飞的凤凰一般。 我觉得特别好看,特别像你,我特别喜欢,就一路用水囊养着,特地带回来给你,你喜欢吗?” 那朵小小的火红的凤翼花,可能是生来就长在高空的缘故,故而不惧风雨与艰难。 沈和这样上千里地,一路颠簸,一路周折,把它带回来,它仍然像开在空中一般,恣意,热烈,张扬,不带半分颓意,火红得好像能将世间一切烧成灰烬。 凤翼花开的姿态,的确,如凤一般,难怪叫凤翼花。 也的确,很美。 苏凤仪看向水囊,水囊表面有些旧痕,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旧物,可见当时沈和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就把自己的水囊给割了。 水囊表面擦得很干净,看来是沈和有好好收拾过。 花的叶子和花瓣一般舒展,是喝饱了水的状态,叶子绿得发亮,说明这么多天,沈和都有好好照顾它,没有让它受罪。 苏凤仪看向沈和的眼睛,少年的眼神中满含期待,清澈如清泉一般,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 明明沈和比薛钰还要大个三岁,但不知为什么,看到沈和,苏凤仪会产生一种,他比薛钰小很多的错觉。 沈和的眼神,和他的话一般,和他这个人一般,一览无余,毫无遮掩,一眼就能看穿。 苏凤仪相信,他说他喜欢花,真的是说的这朵花,他说这朵花像她,也真的是觉得像她,都是字面的意思。 于是苏凤仪接过水囊,笑着回道: “谢谢,我很喜欢。” 听到苏凤仪说喜欢,沈和满足了,不枉费他不远千里,把它带回来,值了。 沈和整个人都散发着快活的气氛: “那就好,你走之前送我糖,我没什么好回礼的,幸亏你喜欢,不然我可怎么办。” 这朵花是沈和不远千里带回的心意,又和自己同名,苏凤仪不愿辜负,便准备叫个花匠来,好好把它种下去。 沈和见她叫花匠,忙道: “种花这样的美事,让旁人来,还有什么趣味,我来,我来! 种哪儿,我给你种。” 苏凤仪左右看看,指了指书房窗外: “那儿,这样本宫每日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它。” 既然长公主发话了,丹桂就去寻花匠要了种花的工具来,给沈和种花用。 沈和去帮自己种花,苏凤仪也不好干看着,就跟着去了。 沈和蹲在那里拿了小铲子挖呀挖呀挖,苏凤仪就拿了个水壶装了壶水,给花浇水。 花种完了,水也浇过了,苏凤仪见沈和一手的泥巴,就问他: “手要洗吗?壶里还有半壶水。” 沈和欢快地伸出手: “要要要要要!” 谢玄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对璧人,挨在一起,一个洗手,一个浇水,两人对望着笑的场景。 又家常,又温馨。 “当初殿下还曾属意过沈少将军。” 丹桂曾说过的话好似又在耳边响起,和着这温馨的画面,让谢玄觉得,自己的心都微微刺痛起来。 第126章 为难 谢玄静静地看着那幅画面,他知道自己既没有资格上前,也没有资格说话。 长公主高高在上,不论是想要谁,裴驸马也好,沈家少将军也罢,甚至随便一个陌生的男人,都仅凭她喜欢,旁人都管不着。 这个旁人,自然也包含他。 所以,哪怕心如刀割,他除了默默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该做。 作为贴身的亲卫,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默默地退下,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来过。 “殿下。” 是谁在说话?一定不是他。 “卑职有事回禀。” 是谁走过去了,一定不是他。 谢玄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到二人面前,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打破了那温馨又美好的画面。 谢绍程,你在做什么! 谢玄反应过来,喝止住自己的鲁莽行为,准备告退: “殿下若有事,卑职待会儿再来。” 苏凤仪见是谢玄,笑道: “都是侯爷了,还叫什么卑职,卑职这个称呼,以后可得改掉。” 又朝丹桂招手道: “丹桂,你来,帮少将军浇个水。” 苏凤仪顺手把水壶给了丹桂,然后招呼谢玄道: “你跟我来。” 谢玄跟着苏凤仪,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回道: “无论卑职在旁人面前是谁,在殿下面前,永远是殿下的卑职。” 丹桂接过水壶,看着跟着长公主而去的谢千户,不对,现在该叫谢指挥使,心想,谢指挥使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 毕竟,刚刚长公主和沈少将军氛围正好,她都懂分寸的避在一边,平日里,谢指挥使是和殿下最有默契,最懂殿下的。 若非有火烧眉毛的大事,谢指挥使定然不会这么冒冒然向前的。 所以,是什么事儿呢?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会不会是,殿下吩咐的差事有眉目了? 丹桂一边想着,稍微有点走神,一壶水就浇到了沈和的袖子上,连忙道歉道: “抱歉,抱歉……” 而被浇了一袖子水的沈和根本就没发现,刚刚长公主转身就走,他不自觉地眼神就黏在她身上,随着她而去。 沈和眼巴巴地看着已经走掉的长公主,直到长公主已经进了屋,才收回了视线。 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不那么高兴了。 咦,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花也送了,她也说了喜欢了,该回的礼回了,很圆满啊。 我在不高兴什么? 沈和疑惑地想到,可能是因为,她刚刚不说话,温柔地看着自己,给自己倒水洗手的样子,特别温柔,和平时很不一样,他还没有看够。 沈和回过神来,见自己袖子上有水,反而对丹桂道歉道: “抱歉,抱歉,我走神了。” …… 苏凤仪带着谢玄进了书房里间,问他: “什么事?” 谢玄刚刚上前说话的举动虽然有些冲动和鲁莽,但他来找苏凤仪,确实是有正事。 那日知道殿下可能中了药蛊,除了派了府兵天南海北找清风道长,谢玄还把以前清风道长授课的笔记找了出来。 药蛊,谢玄说他涉猎不深,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药蛊出自苗疆,是巫蛊的一种,一般是通过血缘传承。 很多巫蛊之术,必须要施蛊者以自身血为媒介进行操纵,故而非苗疆人难以习得。 当年清风道长教谢玄药蛊之术,也仅能讲理论,没有办法带谢玄实践,也是这个道理。 理论知识丰富,实战经验为零的谢玄,不准备干等着清风道长出现,一些浅显的问题,在不危害殿下的情况下,他准备先进行确认。 比如,殿下到底是不是中了药蛊。 谢玄道: “卑职寻得了天蚕,可以用来确认殿下是否中了药蛊,只是,只是……” 能让谢玄说只是的,能让他觉得为难的,可见是棘手的事。 苏凤仪听他这么说,不禁也跟着皱了眉头,问他: “是何为难之处?” 谢玄犹豫道: “需要殿下的一滴血。” 如果只是一滴血,苏凤仪相信谢玄一定不会这么为难,所以这一滴血的条件,或许比较特殊。 结合药蛊的特点,和谢玄这犹豫的态度,苏凤仪推测,应该是要用药蛊发作,条件满足之时宿主的血。 药蛊发作时,如果真是药蛊,结合这个药蛊在她身上产生的作用,那就是,情事中,她情动之时。 这也难怪谢玄如此为难了。 谢玄看殿下的表情,知道默契如殿下,定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顾忌,也知道了取血的条件,于是又道: “也不一定非要如此,也有替代的法子,就是这个法子,会麻烦些。 可以用药浴让药蛊的药性激发出来,再施以银针,让药蛊缓解,也是一样的,只是……” 这个只是,好像比上一个只是还让谢玄为难。 苏凤仪看向他: “你是没有药方,还是不会针法?” 谢玄的声音低不可闻: “这些,药方,卑职有,针法,卑职也会,只是行针需在药性发作前,药性发作时,药性发作后,共行三次,行针之处在,在心间处……” 原来如此,凤仪知道谢玄为何如此为难了。 他是有小娘子的人,做这些,确实不合适,只怕他的小娘子知道了,会跟他闹别扭。 苏凤仪不想为难他,便道: “确实难为你了,这套针法,学起来难吗? 若让丹桂现在学起,大概需要多长时日能学会?” 谢玄很认真地评估了下丹桂的资质,最后说道: “当年这套针法,卑职和清风道长学了三年,仅学得一些皮毛。” 谢玄的资质,当年是连太祖也夸赞过的,他学三年都只学个皮毛,何况是旁人。 谢玄这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丹桂,不行。 苏凤仪明白了,然后道: “如此,不必勉强,那便用第一个法子。” 也不知丹桂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第127章 赝品 为了两位侯爷封侯请客的事情,丹桂最近忙得团团转。 长公主交代的另一个差事,谢指挥使那边暂时也没有动静,期间长公主甚至问了丹桂一次进展,可把丹桂急坏了。 办差事办得主子亲自来催,那就办得太失败了。 丹桂也很讲义气,没把责任推到谢玄身上去,只表示自己会尽快办好。 从长公主书房出来后,丹桂直接去找谢玄: “谢指挥使,您手上事儿也多,奴婢想来想去,要么,这事儿还是奴婢自己去办? 殿下都催我了,最近,殿下晚上都睡不好觉。” 苏凤仪最近晚上确实睡不好觉,每到夜晚,身体里那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就开始拉扯她的身体,激发她的渴望。 心底的暴虐也越发汹涌,让她忍不住产生一种想要毁灭些什么的冲动。 有一次,她甚至半夜爬起来,准备去平城找裴宇。 从京城去平城,七百里路,快马加鞭,几天也能到。 马鞭都拿好了,骑马的衣裳都穿好了,看着当晚值夜的,茫然不知所措帮着她戴腰刀的绿卿,苏凤仪突然惊醒,刚刚自己好像在梦游。 她又倒转回来,告诫自己说,戒断反应,很正常,不能去,去就是认输了。 第二天苏凤仪就问了丹桂进展: “也不必尽善尽美,身家清白,没有家室牵扯,他自愿的就行,要快。” 长公主最近晚上睡不好,谢玄也知道,他就住在苏凤仪的隔壁,晚上她有什么动静,他都知道。 因为他也晚上不能入睡很久了,每当闭上眼睛,进入梦乡,耳边总是会响起那日殿下轻喘的声音。 一开始是声音,后来是模糊的画面,再后来是清晰的画面。 在梦里,殿下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笑着看着他,轻喘着叫他: “谢玄,你过来……” 他在梦中,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是殿下在召唤我啊! 谢玄控制不住自己,走了过去,轻触上她明艳的眉眼,她微微轻启的红唇。 …… 梦里有多美好,醒来就有多懊悔。 现实中的谢指挥使有多谨言慎行,梦中的谢指挥使就有多胡作非为。 以他梦中所犯下的滔天大罪,早该被凌迟处死千百遍。 谢玄也曾用不睡觉的法子,来对抗自己的胆大妄为。 可是,没有办法,甚至只是闭上眼睛,她轻喘的声音也会自顾缠在他耳边,她笑着看着他的样子,也会自动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的枷锁已去,妄念已起,再也回不去了。 谢玄心想,或许,这样的他,已经不适合待在殿下身边了。 一把对自己的主人起了贪念的刀,怎配再留在主人身边?怎敢再留在主人身边? 丹桂来催,谢玄就拿了一幅早就准备好的画像给她: “看看这个,可符合殿下的心意,若是不好,我再去寻。” 拿了画像,又听谢指挥使说了此人的来历,丹桂真是松了口气,原来谢指挥使已经找到了,果然谢指挥使办事就是靠谱。 刚刚自己说话有些冲,丹桂很不好意思,跟谢玄道歉又道谢,拿了画像去找殿下复命。 谢玄看着丹桂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内心已经全然失控了。 殿下不要他,宁可要一个毫无瓜葛全然陌生的男人,也不用第二个法子。 他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嫉妒过,嫉妒这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做,却又能得到他千百次追寻也得不到的东西的男人。 殿下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要什么,也是应该的。 既然殿下想要一个没有牵扯的男人,那他就给她一个这样的男人。 一个容貌符合她的审美,性格符合她的要求,家世清白个性本分,与她素不相识毫无瓜葛的男人。 一人在适当的时候会出现,在她想结束的时候就结束,此生都不会再纠缠她的男人。 而那时,也是他这个罪行累累的犯人,应当离开的时候。 …… 苏凤仪拿着丹桂呈上来的画像看,觉得人生真是神奇。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长得既有几分像裴宇,又有几分像薛钰,甚至眉眼间看起来,还有几分沈和的天真的男人。 像是知道她一定会喜欢,完美得好像为她量身定做的,完全按照她的喜好而生的长相一般。 这个完美,让苏凤仪生出了警觉之心,事出有异必有妖,自古美人计总是有效的。 苏凤仪问丹桂: “可有查清楚了他的底细?” 丹桂听殿下这样问,便知道殿下觉得有不妥,于是道: “谢指挥使帮忙找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 谢玄找的人? 既是谢玄找的人,苏凤仪放下心来道: “这样刚刚好的人,他也能找出来,他也太能干了点。 此人什么来历,谢玄可有说么?” 丹桂看殿下放心了,笑道: “有的有的,他是个从闵州进京赶考的书生,到京城就病了,耽误了科考,还花光了钱财。 现今在京城摆摊给人写字画画为生,用以攒回乡的路费。 谢指挥使找他同期的同乡打探过了,此人未曾婚配,与旁人没有牵扯。 此人性格也很温和友善,殿下该当会喜欢。” 不仅连长相完全按她的喜好长的,连经历也完美符合她的要求。 外地赶考的书生,事成之后,回乡离去,闵州与京城,几千里远,此生都难相见。 的确,是个完美的人选。 苏凤仪又看了画像一眼: “谢玄的确费心了,既是谢玄找的人,那让他安排。 这个书生在哪条街卖字画?安排个时间,本宫去看一眼。” 一件大差事有了着落,丹桂心里高兴,连忙答是,行礼告退,出书房的时候,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丹桂扶住来人,惊喜地叫道: “梧桐!你回来了!” 梧桐风尘仆仆从江南赶回,回府水都没喝一口,就来找苏凤仪复命,见了丹桂,笑道: “自然是我,殿下可在?我有事回禀。” 苏凤仪已听到了梧桐的声音,召她进里间问话: “如何了?” 梧桐行礼回道: “幸不辱命,殿下吩咐找的人,卑职找到了,卑职为厂公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孙儿。” 苏凤仪挑眉: “完美的?” 梧桐笑道: “对,完美的,赝品。” 第128章 盛宠 看到梧桐带回的人,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苏凤仪就知道,为什么梧桐会说,这是她为厂公找的完美的孙儿了。 那孩子的眼睛,看起来又灵动又良善,和乔贵的眼睛一模一样,只怕就是他亲生的孙儿,也没法子长得这般像。 这些年,乔贵就是用这样一双让人不设防的眼睛,扮了二十年老实人的面皮,因而深受皇恩,盛宠不衰。 苏凤仪让梧桐去江南找乔贵的妻子,便把原书中当时那个老妇人刺杀乔贵的地点告诉了梧桐,让她以那个点为中心来找。 既在原书中,那老妇人不久后会出现在那里,那么现在,她离那里应该就不会太远。 梧桐到了江南,到了长公主指点的地点,就近安顿下来,然后开始找人。 梧桐找人和东厂找人,用的法子截然不同。 东厂找人,是以乔贵当年和妻子失散的地方找起。 那地方在西北,离江南几千里远,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东厂番役一家家去打探,一家家去找线索,动静大,起效慢,南辕北辙,自然找不到。 梧桐找人,可不管什么线索,既然长公主说了,那人很可能在这附近,她用的就是自己最擅长的,题海战术。 要想最快地聚集周边的老人家,在现代,最好的方式是,发鸡蛋,在古代,最好的方式是,发粮食。 现代只要是发鸡蛋,方圆几十里的老人家,都能闻风而动。 老人家们可以坐一个多小时倒三趟的公交车,再听三个小时的保健品讲座,再倒三趟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回去。 为了领一盒鸡蛋,风雨无阻。 而在古代,同样的道理,有大户人家做善事发粮食,方圆几个县,只要是能喘气的人,高低都要跑一趟,爬都要爬来,领一领。 梧桐先用锦衣卫的令牌找县太爷领了名册,然后发布了告示,给四十岁以上和七岁以下的妇孺发粮食,每人限领一份。 发一份划一个名字,发到第三天,长得像乔贵的妻子的人出现了。 梧桐派了人,跟踪她,这个长得像乔贵的妻子,名叫秀姑的女人。 然后花了三天时间,暗中查清了秀姑所有的关系往来后,梧桐找秀姑摊了牌。 第四天,秀姑和梧桐离开了当地,到隔壁省的慈善堂一个个找去,开始找长得像乔贵的孤儿。 第七天,梧桐和秀姑带着一个被遗弃在慈善堂的一岁多的孤儿,取名小虎,启程回京。 梧桐将秀姑安排在一个僻静的小宅子里,然后领了苏凤仪去见秀姑。 秀姑抱着小虎,给苏凤仪行礼。 苏凤仪看着秀姑,秀姑身上给她一种非常不协调的感觉。 乔贵今年四十来岁,所以秀姑理应也是四十来岁左右。 若从她的脸和手看,岁月并没有在秀姑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的手上的也没有太多操劳的痕迹,说明她的前半生过得并不苦痛,甚至还比较富足。 秀姑有一张比她的年纪更年轻的脸,但她的头发,全白了。 就是这头白发,原书才会写她是个老妇人。 是什么样的苦痛,会让一个生活得还不错的人,一夜白头呢? 苏凤仪对秀姑道: “梧桐给你的选择,并非唯一的出路。 以厂公如今权势,你若与他相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本宫给你个机会,不带小虎,独自去与他相认。 小虎由本宫抚养,以后你与本宫,与梧桐,与小虎,相见只做不识,你可愿意?” 秀姑摇头: “厂公与民妇,杀夫杀子杀媳之仇,此深仇大恨不报,民妇日夜难安。 民妇的丈夫,儿子,儿媳,皆因厂公手下巧取豪夺而亡,尸骨未寒,民妇如何能认贼作夫,安享富贵。 即便殿下不肯为民妇安排,民妇自会另寻良机,报仇雪恨。 小虎,就托付给殿下了。” 秀姑眼神坚定,小虎可能是因为曾经被遗弃过的原因,很敏感,感受到了秀姑要舍弃他的情绪。 虽然才一岁多,话都讲不清楚,小虎在秀姑怀中,努力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将她紧紧抱住: “祖母,祖母,小虎,小虎。” 小虎这一声“祖母”,让秀姑原本坚定的表情当场破碎了,秀姑抱着小虎崩溃大哭: “小虎,小虎,我的孙儿,你若能出生,也有这么大了啊!呜呜呜呜……” 苏凤仪走出宅子,秀姑撕心裂肺的哭声,夹杂着小虎奶声奶气的努力安慰祖母的声音,在身后,久久未停。 梧桐跟了出来,苏凤仪看了她一眼,问她: “你有问吗?” 梧桐摇了摇头。 秀姑死去的儿子,是不是厂公当年那个遗留的血脉,梧桐没有问,问不出口。 苏凤仪叹气: “无所谓,都是一样的。给朱镇抚使传个消息,本宫要再送他份大功劳。” …… 八月二十六,黄道吉日,整个京城,当真是热闹非凡。 东城,长公主府,是镇北侯和定远侯,封侯请客的好日子。 西城,厂公府上,是厂公寻回亲生的孙子,祭祖请客的好日子。 都是好日子,都是大吉大利,该去哪家呢? 今日可真是把京中大臣和勋贵们给难为坏了,长公主和厂公,都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都是皇恩正盛的时候。 去一家不去另一家肯定不合适,两家都不去,就更不合适了。 有那聪明人,比如朱指挥同知,朱齐,也就是因为为厂公寻回了亲生孙儿,而原地又升了两级的原朱镇抚使,提前来向长公主表了忠心: “殿下,卑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殿下。” 其余人等,互相观望,到底谁更得皇恩呢? 终于在皇上亲临乔府,并封乔贵的孙儿为承恩侯后,一切有了定论。 乔贵之盛宠,已到了最鼎盛之时,这世间,无人能及。 第129章 书生 乔贵认回亲生孙儿后,苏凤仪去见了谢玄为她安排的书生。 书生穿着白衣,在街角支了个小桌子,摆上笔墨纸砚,给人写信,写字,画画为生,每封信,收二十文钱。 书生的长相,和画里一模一样,体态有些像裴宇,容貌有些像薛钰,神态有些像沈和。 更神奇的是,明明不论容貌,还是神态,这个书生看起来都如春水般,谦和温润,与谢玄的冷清内敛没有半分相似。 但她总觉得这书生给她的某些感觉,和谢玄有些莫名的相像。 苏凤仪在街对面的樊楼二楼包间,静坐着看了那书生好一会儿。 书生的生意很好,有很多的年轻小娘子找他写信,但按他二十文一封信的收成来看,扣除纸墨的成本,要想凑齐回乡的路费,只怕是不容易。 苏凤仪让丹桂拿了十两银子,去请那书生上楼来。 丹桂拿了银子,下了楼去,找了那书生,然后书生抬头看了苏凤仪一眼,收了摊,跟着丹桂上了二楼包间。 刚刚远远地看着不太真切,但如今书生上楼来,看过来时,苏凤仪觉得,书生看她的眼神,绝对不是陌生人的眼神。 人的容貌,体态,姿态,神态,都可以伪装。 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是伪装不了的。 那书生行完礼,看向苏凤仪时的眼神,那不自觉的信任和亲昵,绝对是她认识的人的眼神。 更何况,她让丹桂出的是十两银子,正常的人,遇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都会心生警惕,但是这个书生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警惕之意。 所以,苏凤仪判断,这个看起来是个陌生人的书生,应当是她的熟人。 一个她的熟人,伪装成一个陌生人,还伪装得这么不谨慎,来接近她,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 苏凤仪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书生,让他坐,然后笑问道: “先生贵姓,如何称呼?来自何处?” 书生也笑道: “小生冕贵姓程,闵州人士,姑娘可是要写信?” “哦,程公子。” 苏凤仪起身走过去,在程公子诧异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手,摸向他的手心。 有茧,是握剑的手,不是拿笔的手。 苏凤仪看向程公子,程公子也看向苏凤仪。 苏凤仪的眼神中有疑惑,她刚刚有些怀疑这个程公子是谢玄假扮的,但以谢玄的能耐,他若真想要骗她,不会做一个这么漏洞百出的伪装。 被苏凤仪握住手还摩挲着掌心,程公子的手抖了一下,肉眼可见地脸红了,连耳朵和脖颈都红了,头上甚至开始冒热气。 苏凤仪:? 但程公子的眼神没有躲避,他任由苏凤仪握着手,甚至还笑了一下: “姑娘这是做什么?” 苏凤仪:?? 伪装就好好伪装,这样伪装,是干嘛? 玩儿呢? 他这样子,苏凤仪就感觉,好像自己同时在面对两个人,有些割裂。 程公子的眼神和语气也让苏凤仪不确定,拿不准他是不是谢玄。 谢玄从来不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也从来不用这种眼神看她。 谢玄跟她说话,说的最多的就是: “是,殿下,卑职在。” “是,殿下,卑职遵命。” 谢玄对她说话,从来不说不。 谢玄看她的眼神,从来只有服从,没有怀疑。 若真是谢玄,别说被她拉个手了,就是让他当场脱衣裳,他也会什么都不问,当场就麻利脱了,怎么可能还会问一句: “这是在做什么?” 所以,如果不是谢玄,握剑的手,有没有可能是沈和呢? 以他的孩子心性,这倒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丹桂见了包间内这气氛,愣了一下,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这时候,苏凤仪放开了程公子的手,吩咐道: “丹桂,你叫人回去长公主府,去请沈少将军来,跟他说樊楼有好吃的点心,本宫请他吃樊楼的点心。 然后,送程公子下去。” 程公子这次的眼神终于诧异了,但并未再多说什么,行了礼,默默跟着丹桂离开,下了楼。 程公子下楼后,重又回他原来的摊位,摆起了摊写字写信,偶尔他的眼神会看向樊楼二楼,但也仅仅是轻描淡写看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过了一阵,街边传来快马的声音,沈和连马都没停稳,就冲上了樊楼二楼,欢快地问道: “好吃的点心在哪儿呢?哪儿呢?” 苏凤仪让丹桂给沈和点点心,然后看向那个一直在她视线范围内,从来没有离开过的程公子。 她确定了,那个人,应该就是谢玄。 至于为什么,苏凤仪大概也知道了。 谢玄对长公主的忠心,苏凤仪是知道的,但从来不知道他居然忠心到这种程度。 为了解决她当前之困,给她一个她想要的毫无瓜葛之人,又为了不被自己的小娘子发现,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个个伪装的法子来? 为她伪装出一个完美符合她需求的人,事成之后,再移除这个人的所有痕迹,让这个人以一个合适的方式离开。 除了这个原因,苏凤仪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给沈和吃完点心,苏凤仪招呼丹桂: “走。” 看着骑马离去的长公主,正在写字摊前写字的谢玄对排队的几个小娘子道: “抱歉,小生今日打烊了。” 在一众“啊,这么早打烊!”的抱怨声中,谢玄收拾了摊子,往长公主赠给他的宅子而去。 伪装失败了。 谢玄想,长公主发现了。 他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给她一个毫无瓜葛的男人,但真的装扮成这个男人之后,他却深深地嫉妒了。 凭什么!? 凭什么谁都可以!? 凭什么就我不可以!? 谢玄觉得自己疯魔了,他嫉妒这个由他创造出来的男人,这个嫉妒让他本已下定的决心也摇摇欲坠。 伪装的技艺,最忌人心不一,伪装一个人,必须要发自内心地将自己当成是他,否则,必定露出破绽。 谢玄觉得今日自己不是露出破绽,而且漏洞百出。 因为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第130章 澄清 回到长公主府后,丹桂小心翼翼地问苏凤仪: “殿下,那个书生是不是不合适?” 苏凤仪问她: “你觉得呢?合适吗?” 丹桂从心里觉得,那书生哪哪儿都还挺合适的。 但若是长公主觉得那书生好,不会这么当场走了,所以长公主必定是不满意的,于是丹桂答道: “奴婢觉得,殿下若不喜欢,可以再找找看,不如,奴婢再重新去找。” 这么看来,丹桂根本没有发现那个书生有问题。 再找的话,也不过是谢玄换个伪装罢了,为自己这点事,何必再来回折腾谢玄和丹桂。 苏凤仪道: “不必了,看看谢玄回来没有,他若回来,让他来见本宫。” 谢玄回来的很快,苏凤仪在书房看了会儿书,他就来了。 大概是也察觉到自己伪装之事暴露了,谢玄进了书房,没有说话,先跪下了,颇有负荆请罪之意。 看着谢玄这阵仗,苏凤仪在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谢玄伪装成程公子,她其实并没有生气。 判断一个人做的对与错,不仅要看他的行为,也要看他的动机。 谢玄这么做的动机,是为了,解决她当前的困境,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哪怕这个法子并不妥当。 她不领情也罢了,若还因此惩罚他,只怕会让下属寒心。 但这个法子,对他的小娘子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万事只要做过就会有痕迹,终有一天会事发,到时候再闹出来,可就大大的不妥了。 苏凤仪斟酌着,挑了个合适的切入口: “别跪着,起来回话,听丹桂说,你最近在修缮你的宅子? 也是本宫考虑不周,早知道皇上会赐你宅子,本宫就送你其他东西了。 终究皇上赏的宅子要大些,做侯府也体面气派些,你家小娘子看了,心里也欢喜些,你可有带她去看过?” 原本已经做好被殿下赶出长公主府的准备,认为会迎接殿下的雷霆大怒的谢玄,听到这里,迷茫地抬起头: “什么小娘子?” 想到什么,谢玄一下变了神色,以苏凤仪从来没见的严肃神色道: “卑职没有小娘子,卑职只有殿下,是何人污蔑卑职!” 本来想顺着这个话题,跟谢玄分析分析他今日之事的不妥,听到这里,苏凤仪就有点卡壳了。 所以说,是她搞错了? 咦,不对,往前追溯的话,她是从哪里开始搞错的呢? 或者是,他和他的小娘子最近分了? 什么叫只有殿下,这能相提并论吗? 苏凤仪停顿的时间长了些,谢玄突然想到了什么,仰头期盼地望着她: “所以殿下不用第二个法子,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苏凤仪更卡壳了,对啊,要不然呢? 然后苏凤仪看到谢玄笑了,是那种巨大的珍宝失而复得的笑容,是她从来没有从他脸上见过的笑容。 谢玄笑着说道: “卑职没有什么其他的小娘子,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殿下为药蛊之事困扰多日了,卑职去为殿下准备药浴,好么?” 所以他为啥这么开心呢?没有小娘子是一件很骄傲的事么? 苏凤仪提醒他: “什么叫以后也没有,说什么丧气话!打起精神来!” 谢玄已经在往书房外退了,闻言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只道: “嗯,以后会有的,谢殿下恩准。” 苏凤仪:? 这种事为什么要我恩准? 我以前是做了什么无情的事让你觉得我会连这种事都不允许下属做? 苏凤仪好苦恼,她觉得,自从谢玄从北虏回来,她和他之间的默契开关好像就失灵了,怎么他现在说话,她有时候都搞不懂了呢? …… 谢玄说要去准备药浴,前后花了不到一个时辰,苏凤仪已经泡到浴桶中了。 看着旁边那一堆颜色各异,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的药粉,苏凤仪怀疑,谢玄应该是老早把药方都配好了,就等着她同意就下锅。 丹桂守在门外,谢玄拿着一个针灸包,眼睛上蒙了条布条,推门进来了。 听到有人进来,苏凤仪条件反射地往浴桶里靠了靠,带起了一阵水声。 谢玄停下了脚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突然红了起来。 苏凤仪以为他是因为被蒙住了眼睛,不知道往哪里走,提醒他道: “本宫在这里。” 谢玄脸更红了,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到浴桶边,坐到小凳子上,打开了他的针灸包。 苏凤仪看着那大大小小闪着寒光的针头,问他: “你蒙了眼睛,如何行针?” 谢玄一手取出一根针,告罪道: “卑职需要辨认穴位,冒犯之处,请殿下恕罪。” 然后谢玄朝苏凤仪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的指尖落在了她的唇边,顿了顿,然后慢慢往下滑。 谢玄的手是习武之人的手,骨节分明,遒劲有力,但他按压在她身上的触碰,温柔得得好像微风轻抚,又温和,又缓慢。 苏凤仪觉得有些痒,也有些不自在,她刚想往后再退一点,谢玄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意图,说道: “殿下,请不要动,会扎错穴位的。” 胸口如被蚂蚁轻咬了一口,一点点疼,一点点麻,一支针已经扎了上去。 谢玄又取出了一支针,苏凤仪问他: “一次要行几针?” 谢玄的指尖又轻轻触了过来,这次落在了她的锁骨上,慢慢往下。 那样清晰,又那样温柔。 随着又一只蚂蚁轻咬般的疼痛,第二针落下,谢玄答道: “一共八针。” 一轮八针,药性发作前,中,后共三轮,那就是要来二十四次。 苏凤仪觉得这样,颇有些煎熬,她想跟他说,医者无性别,别蒙眼睛了,直接来,三下五除二,快一点。 但谢玄平时给她的感觉太正派了,她这么说,又担心他接受不了。 正犹豫呢,苏凤仪发现谢玄伸过来的手顿住了,然后飞快地缩了回去。 谢玄耳朵红得简直要滴血: “殿下恕罪。” 这样闭眼行针,摸错地方了,太正常了。 因为这个,谢玄犹豫着,不敢再动手。 这样下去,什么能完工?真是太煎熬了。 苏凤仪直接伸手扯掉了他蒙眼的布条: “医者仁心,无男女之分,谢大夫,不要拘泥于此,你是医生,本宫是病人,仅此而已,直接来,快些。” 第131章 稳住 丹桂听到屋里一声巨大的水声,忙推开门问道: “殿下,怎么了,可有不妥?” 屋内水漫得到处都是,本该给殿下诊治的谢指挥使,仰面躺在殿下的浴桶里,攀着浴桶的边缘好似要起来。 谢指挥使的衣裳全湿了,满脸通红,脸上的表情,是惊慌失措。 长公主殿下也在浴桶里,长公主手里还拿着谢指挥使蒙眼睛的布条,长公主的表情是无奈。 丹桂觉得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是,殿下泡到一半,一时兴起把谢指挥使拉了进去,然后谢指挥使想跑。 殿下,谢指挥使,什么时候的事?! 这么大的事,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居然不知道! 作为长公主的第一贴身侍女,犯下如此大的疏忽,丹桂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失败了。 失职,失职,严重的失职! 丹桂一边检讨自己的失职,一边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退了出去,立刻把门关上了。 丹桂看着这扇门,回想刚刚的场景,评估着若是谢指挥使想跑的话,她是不是应该要拿把大铁锁这把门给锁死了,助殿下成事再放他们出来? 丹桂正想去拿锁,屋内传来了殿下的声音: “丹桂,去为谢指挥使拿套衣裳来。” 丹桂口中答着是,叫了两个屋外伺候的二等丫鬟来守着门,然后去给谢指挥使找衣裳。 谢玄从浴桶中爬起来,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一边,一时间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眼睛不敢乱看,只敢看自己的脚尖。 谢玄低着声告罪: “殿下恕罪。” 长公主刚刚突然揭开了他蒙眼的布条,一片美景,猝不及防袭来,与梦中他为非作歹时的场景一般无二。 甚至比梦里看起来更鲜活,更美味,她说话的声音,呼吸的气息,就在眼前,咫尺之距,触手可及。 不是可及,是已经在他指尖下,他的指尖还在触碰她,在找第三针的穴位。 这个冲击如此巨大,谢玄猛地站起来,针灸包掉了一地。 殿下坐在浴桶中,仰面无奈地看着他,白得好像要发光,隐在水下的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谢玄只觉头晕目眩,一头就栽进了浴桶里。 谢玄起来后,苏凤仪闷哼一声,说道: “无事,是本宫鲁莽了。 谢玄,你过来,看看针是不是进去了。” …… “谢玄,你过来……” …… 谢玄曾在梦中听过无数次这句话,当这句话从梦里到了现实,谢玄甚至一时间分不清,现在这一切,是不是又是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 这个认知让他却步,让他踌躇不前。 苏凤仪摸了摸自己胸口已经快全进去的针,有些轻微的刺痛感,但也不是很疼。 她不懂医术,也不知道现在这情形,算不算医疗事故,算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谢玄木木地站着,毫无动静,苏凤仪又唤了一声: “谢玄?” 谢玄惊醒过来,忙四处找了件浴衣给苏凤仪: “是卑职的过错,殿下恕罪,殿下请先起身。 药粉湿了,需重新准备,银针,卑职为殿下取出。” 谢玄把浴衣放到浴桶旁的小几上,转过身,听着殿下起身的哗啦啦的水声,殿下窸窸窣窣穿浴衣的声音,殿下穿着沐浴用的木屐,哒哒哒哒走到窗边的声音。 哒哒哒哒,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的心尖,走进了他的心里。 然后是殿下的呼唤声: “谢玄,你过来,好像,开始疼了。” 谢玄忙走过去,殿下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拢着浴衣看着他,殿下的浴衣下什么都没穿,一双雪白的脚踩在木屐里,明晃晃地,晃得谢玄又开始头晕。 这情形,苏凤仪其实也觉得有些尴尬。 但谢玄已经是这样恨不得逃出二里地的状态了,她若再拘谨,只怕他真的就夺门而逃,抓都抓不回来。 人要分清主次,现下对她而言,确认药蛊要紧,这是主要矛盾,其他都是细节,都是次要矛盾。 像谢玄这样的情形,苏凤仪判断,只要自己假装一切正常,他就不会跑。 稳住他,稳住他。 苏凤仪又用诱哄的声音,循循善诱地唤他: “谢玄,你过来呀,帮本宫看看。” 谢玄觉得自己好似踩在一片云彩里,随着从天而来的梵音的召唤,在走着朝圣之路。 他如置身万里高空,轻快得好像已经飞了起来,但在他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步踩错,便会跌得粉身碎骨。 短短几步,谢玄好似在沙漠中远行了千里,走得口干舌燥,全身热气蒸腾,连衣裳上的水都快被自己的热气给蒸干了。 苏凤仪就看着谢玄头顶好似在冒烟一般,他这副形容,不知道的,还当他是那被抓进妖精洞里的唐长老,正在蒸锅里蒸着呢。 谢玄这副样子,苏凤仪本来觉得没什么,也不禁怀疑起来,她有这么可怕么? 稳住,稳住。 稳住他,稳住他。 行针之处已被隐在了浴衣里,苏凤仪等他走近了,先眼明手快抓住他一只手,不让他跑,然后语气平常地说: “帮本宫看看,真的很疼。” 苏凤仪说疼,谢玄那在云端的心神终于落到了地面,半跪下来,轻声说道: “卑职冒犯了,请殿下恕罪。” 谢玄一只手被苏凤仪抓住了,便伸出另一只手,犹豫片刻,还是不敢去动苏凤仪胸前那片衣襟。 在他退缩前,苏凤仪拉起他的手慢慢覆在自己的衣襟上,再慢慢拨开,露出一片雪白,催道: “谢玄,快些。” 银针入体,仅有一丝丝顶端还露在外面,随着苏凤仪呼吸的起伏,颤颤巍巍,银光闪烁。 苏凤仪低头看了看,问谢玄: “能弄出来么?” 谢玄嗯了一声,却不动手。 苏凤仪又问道: “怎么弄?” 谢玄看她一眼,抽了抽被她紧紧抓住的手腕: “殿下,且让卑职一试。” 第132章 全部 丹桂取了谢指挥使的衣裳回来,见门口两个守门的侍女,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皆是局促不安的样子。 她顿时就明白了,朝那两个侍女招了招手,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她们可以走了。 两个守门侍女如获赦令,如兔子般,一下子窜出五丈远,逃了个干净。 丹桂到了门口,看了看手里的衣裳,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敲门。 门内,殿下闷哼一声。 谢指挥使道歉的声音随即传来: “可是卑职弄疼殿下了,请殿下恕罪,卑职再轻一些。” 听到这里,丹桂决定,打死她也不去敲这个门! 她在门口摆了把凳子,把谢指挥使的衣裳放在上面。 趁里面正安静,丹桂尽量用平静的,见过大世面的,波澜不惊的声音说道: “殿下,谢指挥使,衣裳,奴婢放外面凳子上了。” 说完这话,丹桂退出五丈远,确保自己不会靠得太近,又能听到殿下叫自己。 然后她也跟之前的侍女一般,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尽量把心神放在广阔的天地间,而不是屋内偶尔传出的,引人遐想的交谈声中。 屋内,苏凤仪半靠在窗前的小榻上,半褪了衣裳,微微侧过头,等着谢玄帮他把那两根针弄出来。 一向冷静自持的谢指挥使,此时手忙脚乱,热得鼻尖都在冒汗,凑近了在找那两根小小的针。 他又不敢看她,又怕碰到她,又怕弄疼了她,如此心神不定,还想把那两根针弄出来,简直天方夜谭。 明明除了指尖,他没有任何地方碰到自己,但苏凤仪却觉得他呼吸的气息缠在自己身上,他衣袖上的水也掉到了自己的身上,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却让她热的发烫。 这么慢,慢得让人煎熬。 苏凤仪觉得,好像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燥热,正蠢蠢欲动地在她身体里探出头来。 而她用余光看了看谢玄那双好看的,轻触在她身前的手,有一种想要狠狠咬上一口,直到咬出血来的暴虐的冲动。 苏凤仪实在忍不下去了,她觉得,再这样慢吞吞弄下去,可能会出事。 男孩子的清白也是很重要的,只是现在这样,谢玄都局促成这副模样了,真要出事,他该不会去投河。 苏凤仪又催道: “谢玄,你快些,你再这样,本宫……” 本宫可是会咬人的。 苏凤仪咽下那后半句话,抓住谢玄的手指,不让他退,带着他的手指,轻轻覆在那根针所在的地方,让他触碰到针头,然后说: “在这里,快些,唔……” 苏凤仪的尾音甚至带上了点女子情动时的娇媚,这声音,谢玄听到耳间,落在心里,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咬了一口,又痒又麻。 殿下三番五次的催促,以及现在异样的情形,让谢玄明白过来。 他看向苏凤仪的脸,看着她咬着唇暗自忍耐的表情,明白了当前情况的紧急性。 谢绍程,正事要紧,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 冷静,冷静,殿下需要你。 谢玄从那心神荡漾,神魂颠倒的状态中一下剥离了出来,强迫自己抛开那些想入非非,凝神在那两根细如毫毛的细针上。 许久,谢玄终于把那两根针弄了出来,笑道: “殿下,好了。” 苏凤仪刚刚一直咬着自己的舌尖不敢说话,听他说已经好了,拢住衣襟,嗯了一声。 谢玄忙转过头,再不敢看她,问道: “那卑职,再去准备药粉?” 苏凤仪又嗯了一声,然后道: “谢玄,这法子若不行,那便算了。” 算了? 那殿下要如何呢? 再去找旁人么? 谢玄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好似已经被嫉妒啃噬了个干净。 “不去找旁人不行么?我不行么?” 这句话,他想问,却问不出口。 连他自己都是殿下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这么问呢? 然后他听到殿下诧异地问道: “你说什么?” 谢玄回过神,意识到刚刚,他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谢玄下意识想跑,他也真的跑了,刚冲到门口,又停下了。 既然说都说了,说都说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谢玄又退回来,半跪在苏凤仪面前,仰头看着他的殿下,以一种毁灭的心态,悲壮地问道: “殿下,卑职不行么?不去找旁人,卑职侍奉殿下,不行么?” 苏凤仪被他用这种悲壮的语气问着,内心极度震惊。 她知道谢玄骨子里是有奉献精神的,但不知道,他居然会做到这种程度。 他这眼神,让她觉得,好像她就是他世界的全部。 不知道太祖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都给他打了什么精神烙印,让他甚至愿意为了长公主,献出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肉体和灵魂。 他这种精神,苏凤仪甚至怀疑,她现在让他去死,他也会问都不问一声,当场就去死。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全部,苏凤仪觉得,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对谢玄,也是不公平的。 苏凤仪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谢玄的脸,问道: “谢玄,你没有必要为了本宫,勉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比如,本宫这样碰你,你会喜欢吗?” 谢玄没有说话,谢玄僵住了。 他觉得原本空荡荡的心被填满,而大脑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时间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被她主动轻触的那一刹那。 苏凤仪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收回手,说道: “这种事,要两个人快活才是快活,只是让一个人牺牲侍奉,是不对的,本宫也不希望你做这方面的牺牲。 以前是本宫误了你,让你既没有成家,也没有立业,限制了你的世界,才让你把心神都放在了本宫身上。 如今,你既有了指挥使的差事,又有了镇北侯的封号,好好找个情投意合的小娘子才是正经。” 殿下让自己去找旁人? 因苏凤仪的主动触碰,而停滞的时间开始滚动,谢玄旁的都没有听到,只听到殿下让自己去找旁人。 只言片语间,隔着天堂,隔着地狱。 谢玄拉住苏凤仪收回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上去,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没有旁人,只有殿下,这里,喜欢。” 他又拉着苏凤仪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说道: “这里,也喜欢,好喜欢!” 第133章 合欢 谢玄身上还湿漉漉的,苏凤仪隔着那片湿漉漉的衣裳,觉得自己碰到的,是他滚烫的心。 那颗心在她手下跳动,好似她一伸手,翻手就能将它捧在手心,覆手也能将它捏得粉碎。 这份滚烫,炙热,太重了,反倒让她不敢造次,不忍伤害。 苏凤仪奉行的原则一直是,以真心换真心,以利益换利益,但如此珍重之心,她该拿什么回报呢? 她回报不了,也回报不出,一颗同样的真心。 苏凤仪看着谢玄那眼神中的毫无保留,那眼神中的不顾一切,她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她反手将谢玄的手握住,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拉着他往寝殿的床榻走去。 谢玄被带着往前走,看着走在前面的长公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寝殿的地上,还有刚刚弄出来的水,踩上去,如在泥泞中一般。 谢玄觉得,自己遇到的是一个,把他从深陷的泥潭中拉出来,带他走出泥泞的仙女或者妖精。 是梦境,又是一个梦境? 直到到了床榻前,谢玄还没有清醒过来,觉得今日这个梦比往日都要美好。 苏凤仪抬头去看谢玄,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伸出手,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谢玄重重地倒下,仰面朝天,睁大了眼睛,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此情此景,他脑子里一团乱,到底是什么不对劲,聪慧如谢指挥使,也完全想不出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谢玄按住了苏凤仪正解他腰带的手,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殿下,没有说喜欢。 苏凤仪疑惑地看向谢玄,在他眼神中又看到了委屈。 她知道他在委屈什么,但这个委屈她没有办法,她给不了,作为回报,只能给他旁的。 或许他的这份炙热,是因太祖在他成长过程中,在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中,不断地给他灌输长公主是他存在的一切意义,所以给他烙下的心里的烙印。 他的人生中从此只有长公主,但他的人生中也失去了自己。 若他得到了,如愿了,是不是就能解开这个心结,放下这个执念,也能有自己的人生呢? 苏凤仪俯下身来,亲了亲他的嘴角。 谢玄侧过头,好像都快哭出来,好像更委屈了,问道: “殿下对卑职,也有喜欢么?” 苏凤仪又亲了亲他的耳垂,在他耳边说: “谢玄,本宫许你一夜风流,你可能放下?” 谢玄听到这里,委屈,失望和痛苦突破天际,一下翻过身,将长公主压在了身下。 谢玄将长公主禁锢在两臂之间,看着她的眼睛,执拗地问道: “殿下对卑职,也有喜欢么?” 苏凤仪觉得谢玄这次是真的快哭了,她不想他痛苦,但她也不想骗他。 苏凤仪又去解谢玄的腰带,谢玄拨开了她的手,又抓住她的手按在她的胸口,绝望地问道: “殿下这里,有卑职吗? 即使住着旁人,住着裴大人,在裴大人之外,留一丝一毫的位置给卑职,留一点点的喜欢给卑职,也不行吗?” 苏凤仪拉着他的手,顺着衣襟划进自己的衣裳,然后说道: “谢玄,这里没有旁人。” 谢玄觉得自己被高高抛上了云端,又被她的下一句话重重扔在了地上。 苏凤仪又说道: “但也没有你,谢玄,本宫这里,好像被关起来了。” 苏凤仪又拉着他的手往下滑,喘着气问他: “不是要侍奉本宫么,这就是你的侍奉?” 谢玄从苏凤仪的眼神和动作中,看到了病态的对欲望的渴望。 不是发自她内心的,不是两情相悦的,那就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哪怕她看起来快活,又渴求。 他想,或者,他知道她中的是什么药蛊了。 合欢蛊,又称绝情蛊。 合欢,所以渴求欢爱。 绝情,所以断绝情爱。 她是对的,她的心被关起来了。 谢玄想要抽出手,却被她用力一拉,倒在了她身上。 苏凤仪声音中已经带着一丝决绝: “谢玄,你若不要,就换旁的人来!” 苏凤仪觉得自己在那燥热的鼓动下,暴虐的冲动再也压抑不住,她扯乱了他的衣裳,冲着他的肩膀,一口咬了上去,直到咬出血来。 谢玄抱着她,任由她咬,他自己不觉的疼,好似那被咬出血的肩膀不是自己的一般。 但他却对她此刻的痛苦,感同身受。 有鲜血流入了口中,这鲜血缓解了苏凤仪的暴虐之意,她放开谢玄的肩膀,失神地看着他肩膀上的血,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谢玄伸出手,轻触她的眉眼,如在梦中的无数次那样,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她: “殿下,请恩准卑职帮帮你,卑职会治好你的,殿下。” …… 丹桂站在屋外,把本来在寝殿院子里伺候的侍女们全都赶了出去。 屋内殿下的喘叫声一阵一阵,丹桂听得面红耳赤,真是后悔,刚刚应该带两朵棉花出来,堵住耳朵才是。 过了良久,有侍女悄悄推开院门,小声问: “丹桂姐,晚膳时候到了,可要传膳?” 丹桂赶她走: “传什么膳!走走走,等我叫你再说。” 过了许久,寝殿内的声音平息了,寝殿的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是谢指挥使走了出来,衣裳凌乱但齐整。 丹桂看了只觉得奇怪,衣裳这么齐整,听声音不像啊? 谢玄道: “丹桂,给殿下寻套衣裳,换套被褥,再去传热水来。” 女孩子的衣裳东西多,谢玄刚刚打开苏凤仪的箱笼,看了一眼,又关上了,他觉得,他搞不定。 丹桂忙迎上去: “是,谢指挥使,殿下现在可要用膳。” 谢玄脸一红: “先等等,等她歇歇。” 丹桂到院外叫了个侍女去传热水,然后又到寝殿里间去给长公主找衣裳。 寝殿里到处都是水,地上,小榻上,床上,哪哪儿都是,也不知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丹桂低着头,不敢乱看,找了干净的衣裳和被褥出来,给了谢指挥使。 丹桂再关门出来的时候,听到谢指挥使温柔地说: “都弄湿了,给你换一套,好不好。” 殿下的声音中带着餍足和慵懒: “你这个傻子,你也是,他也是。” 谢指挥使被骂了,也不伤心,认真地解释道: “殿下病了,不是心甘情愿的,卑职要殿下的这里有我,卑职愿意等。” 长公主轻笑道: “傻子,若等不到呢?” 谢指挥使的声音带着虔诚: “那便一直等,卑职有一辈子的时间,等着殿下。” 第134章 口信 进入九月,天渐渐凉了。 自沈大将军出发去杀左贤王,已经快三个月时间,依旧音讯全无。 苏凤仪就在考虑,是不是要再派人去寻一寻,接应接应。 她和沈和商量,沈和也正有此意,准备带着沈家三千亲兵,以巡防的名义,出边关,去找沈大将军。 苏凤仪让白果,把给沈家亲兵的粮草都备好了,边关大捷的战报终于传到了京城来。 沈大将军大胜,力破左贤王王庭,左贤王溃败而逃。 副将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回京复命,短短几月,大穆对北虏,三场大捷,京城众人无不欢欣鼓舞,击鼓相庆。 连皇上都破天荒地上了朝,盛赞沈家: “实乃朕的肱骨之臣!” 皇上甚至祭了太庙,开了宫宴,要大宴群臣。 沈大将军的亲兵离了回京的大部队,寻到长公主府来,给苏凤仪带了一个口信。 苏凤仪还记得这个亲兵,当初她从宣府回京路上,替沈大将军送信的也是这个小将军。 苏凤仪问亲兵: “不知沈大将军,何时回京?” 亲兵道: “殿下,左贤王跑了,带着残部往乌斯国方向逃了。 沈大将军说,不拿下左贤王的人头,不敢回来见您。 行军路上,太过匆忙,写不得信,沈大将军便让卑职给殿下带个口信,沈大将军说……” 亲兵正想说话,沈和冲了进来: “小郭,我哥人呢?怎么样了,快跟我说说,说说!” 亲兵一下被沈和拉了过去,沈和一下问东,一下问西,恨不得连沈大将军一天吃个几碗饭,喝个几次水都问一遍,两人聊个没完。 沈大将军是沈和的亲兄长,两人好几个月不见,他关心兄长近况,自然是应该的。 苏凤仪也不催他们,等着沈和问的时候,还在想,沈大将军让亲兵带口信是什么呢? 缺人?缺粮草?缺援军? 乌斯国,在西域,是西域的大国。 前朝末年,国力衰退,通往西域的通道被北虏左贤王部抢夺后,中原和西域就全然断了联系,原有的贸易之路也生生中断。 如今左贤王逃到乌斯国去,不知乌斯国是什么态度,沈大将军孤军深入几千里远,苏凤仪不担心沈大将军的战力,但着实担心他的补给会跟不上。 苏凤仪想着,不论沈大将军缺什么,她必定为他办成,助他平安归来。 边境各处,她都有粮食,让沈和从哪儿送补给过去最近呢?待会儿得把白果叫来好好盘一盘。 沈和越问话越多,要想结束话题,实在遥遥无期,亲兵小郭终于受不了了: “少将军,你且等卑职把手上的差事办完再与您细聊,今晚咱们聊个通宵,你看行不行?” 沈和:“哦?你还有差事?什么差事?” 苏凤仪接过话头,说道: “沈大将军让小郭将军给本宫带了口信。” 又问小郭道: “小郭将军请讲,沈大将军让你带话,可是缺什么需要本宫准备?援军还是粮草,需要多少?” 小郭眨巴眨巴眼睛: “沈大将军不缺什么,也不用殿下准备什么。 沈大将军让卑职带话。” 小郭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说道: “沈大将军说,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很想念殿下,待取下左贤王人头,即刻回京,请殿下务必等他。” 不为粮食,不为援军,千里迢迢,让亲兵回来,就带这么一句话? 给她?不是给旁人的?搞错了。 苏凤仪觉得,这实在不太像沈大将军的风格,沈大将军是这么情感外露的人么? 苏凤仪怀疑地看着小郭: “小郭将军,你是不是记岔了?这确定是给本宫的,不是给旁的人的?你细想想,可别搞错了。” 小郭头摇得如拨浪鼓: “不可能搞错,绝对不可能搞错。” 这次为了不重蹈上次忘记口信的覆辙,回京路上,小郭每日早上起床后背三遍,晚上睡觉前背三遍。 确保这次口信,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绝不可能搞错。 行,大概沈大将军,讲话就是这么情感丰富。 苏凤仪回道: “好,本宫收下了,小郭将军一路辛苦了,且先下去,好好歇息几日。” 小郭行办完了差事,无事一身轻,高兴地行礼告退,又对沈和道: “少将军,走走走,少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卑职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将军?少将军?少将军!” 沈和本在走神,被小郭怼着耳朵给大声叫醒,忙道: “哦哦哦,走走走,我那里有好吃的点心,我带你去。” 沈和带着小郭往书房外走,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苏凤仪一眼,欲言又止。 苏凤仪看过去,用眼神示意:? 沈和犹豫片刻,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带着小郭就走了。 苏凤仪:??? 她是不懂了,今天怎么了,这个世界怎么突然玄幻起来了,让她实在搞不懂。 先是沈权给她送了个过于直白,直抒胸臆的口信,然后是沈和居然不说话了。 欲言又止这个词,居然出现在心直口快的沈和身上! 晚上谢玄来找她的时候,苏凤仪还在想着这件事,于是便问谢玄: “你说,沈大将军是不是在给本宫暗示什么信息?有什么机密事,是他不方便明说的?” 谢玄用一根银针,正在取苏凤仪的指尖血。 他最近在研究合欢蛊的解药,需要用到殿下的血来试解药,听到殿下如此问,看着殿下绝对没有往那方面想得目光,不经叹口气: “殿下,卑职有罪,卑职盼着为殿下治好,有时候,又盼着殿下治不好。” 殿下的心,虽他住不进去,但治不好,旁人也住不进去。 苏凤仪:???? 完了,世界真的玄幻了,现在连谢玄说话,她也听不懂了! 第135章 动手 苏凤仪的做事原则是,想不明白,那就先放一放,过段时日,或许答案自己就出来了。 于是苏凤仪放下对沈大将军口信的疑问,问谢玄: “解药之事,可有眉目了?” 说到这个,谢玄有些沮丧,他没有苗疆血统,和药蛊没有感应,要想破解合欢蛊,找到解药,实在是艰难。 谢玄将取好血的小瓶子放在一边,半跪着拿巾帕给苏凤仪按住指尖止血,回道: “是卑职无能,若能找回清风道长,或许能快些,可惜恩师不知云游到何处,现今也没有回音。 卑职已派了锦衣卫去找了,过段时日……” 正说着,苏凤仪突然推开了他的手,说道: “谢玄,你先出去。” 谢玄抬眼看去,见了苏凤仪的表情,就懂了。 他放下巾帕,往门口走去,却没有走出去,而是把书房门从里面关上了,然后折返回来。 苏凤仪见他不走,催道: “走啊,怎么不走,再不走……” 再不走,本宫可又要咬人了。 谢玄褪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上身,肩膀上的伤口最深已经结痂,除此之外,左臂上也有一个浅浅的牙印,是苏凤仪昨晚留下的。 谢玄抱起苏凤仪,往书房里间走,说道: “可是又发作了?药蛊不可强压,会反噬。 卑职皮糙肉厚,甘之如饴。” …… 梧桐得了朱指挥同知传来的消息,来书房找长公主禀告。 守在门口的丹桂见了她,忙摇摇头。 梧桐心领神会,脚步一转,就进了茶房等,一等就等了大半天。 直到丹桂又来找她,对她道: “梧桐,你来,长公主现在有空闲了。” 梧桐忙起身,跟着丹桂进了书房。 都是自己人,苏凤仪也就没搞正式待客那一套,穿着寝衣,靠在床头,懒洋洋地问梧桐: “是何事?” 梧桐见谢指挥使轻轻抚着殿下的后背,正伺候着给殿下后背放了个软垫。 殿下还抬头看了谢指挥使一眼,笑了一下,两人间氛围旖旎,和她去江南前截然不同。 殿下脸上也带着情事后的潮红和慵懒,梧桐心中暗道,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 但若非此事紧急,梧桐是绝不会来的。 这种情况下,梧桐决定长话短说: “殿下,朱指挥同知传消息来,厂公动手了。” 然后梧桐取出一个药包,呈了上去,说道: “已让廖神医验过了,是混了藏红花的药粉。” 谢玄接过,细辨了一阵,闻了一下,对苏凤仪说: “是混了藏红花,分量不多,一次不会起效,日积月累,吃个月余,才会有效果。” 苏凤仪问梧桐: “厂公是个谨慎之人,皇上若日日去看惠妃,他不敢动手,可是皇上最近冷落了惠妃,让厂公忍不住想动手了?” 梧桐道: “正是,平凉王最近献了十几个色艺俱佳的外邦美人给皇上,南诏,扶桑,高丽皆有。 皇上日夜沉迷与外邦美人玩乐,常夜御数女,已经有七八日未去看惠妃了。” 平凉王是最会投皇上所好之人,以前皇上好猛兽,他就日日琢磨着献祥瑞,豹房半数猛兽都是平凉王所献。 如今皇上改了兴趣,流连后宫,平凉王马上就换了策略,开始献美人。 而皇上呢,一开始对惠妃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爱到心尖的,日日夜夜留在枕霞阁,陪着惠妃。 早起给惠妃画眉毛,午间陪惠妃用午膳,太医每日给惠妃请平安脉,他也亲自在一旁询问,连安胎药都要亲自喂给惠妃喝。 到了晚间,惠妃有孕不便侍寝,他也不走,就留在枕霞阁,两人亲亲热热地盖着被子纯聊天,憧憬着孩子出生后的一切。 结果过了几日,这股因长久的执念得偿所愿而来的热忱,慢慢褪去,新鲜劲过去了,皇上就来的没这么勤了。 先是晚上不来了,开始召旁的妃嫔侍寝,再后来,用膳也不一起了,就每日太医问诊的时候来看看。 等到平凉王开始一群一群地往宫里献美人,平凉王献的美人会的花样尤多,皇上尝了甜头,沉溺其中,如今更是把惠妃忘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是皇上挂念在心里的皇嗣,乔贵要动手,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敢像当初对付宣美人那般,断食断水了事,所以想了这么个隐蔽的法子。 乔贵为什么要对皇嗣动手,最近苏凤仪也想清楚了他的动机。 归根到底,都是权力二字。 乔贵的权力来源是皇上,一朝天子一朝臣,乔贵定然不能忍受,又有一个权力中心成长起来,有人效仿他,威胁到他的地位。 离惠妃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就算这次把太医下毒之事揭发出来,只要乔贵不倒,此事只会层出不穷, 苏凤仪问梧桐: “上次你做的断肠丸可还有么?” 梧桐一怔: “有是有,可卑职做的药,没什么用。” 梧桐在治毒药上,拥有惊人的天赋。 梧桐所制的毒药,如炮弹里的烟花,看着阵仗大,实际威力小,主打的就是一个,安全,无毒,无效。 明明同一个方子,旁人要复刻都复刻不出来。 苏凤仪笑道: “要的就是无用,让薛钰给惠妃送去。 跟她说,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乔贵贼心不死,这样日防夜防,就怕百密一疏,终究是不妥。 让她把阵仗弄大些,痛到皇上面前去,看看皇上还敢不敢把他心尖尖上的皇嗣,放到这样无用的奴才身上去办。” 忠心有用的奴才,变成忠心无用的奴才,一次两次,皇上还念着旧情,放不下乔贵。 次数多了,乔贵闯下的纰漏越来越大,再深厚的情分也要磨灭了。 且让本宫看看,皇上和厂公的情分,到底有多深! 梧桐走后,苏凤仪又传了绿卿来,问她: “你和崔公公之间,可还有往来?” 这是之前苏凤仪特意嘱咐过的,绿卿忙道: “有的,有的,殿下交代不要断了情分,奴婢自然不敢忘,八月十五,奴婢还给崔府送过礼呢! 崔公公如今日子不好过,殿下还惦记着他,他感念殿下的恩情,还哭了呢!” 乔贵这次下了狠手,崔石平日里看着不怎么样,这次居然还能硬挺着没有死,也是个有能耐的。 苏凤仪笑道: “那便再给崔公公送份大礼,告诉他,玉能辟邪,宫中若有不平之事,或可一试。” 绿卿高高兴兴地去办差了,苏凤仪站到窗前,看着窗外风雨欲来,黑云压顶之势,对谢玄笑道: “你看,京城,要变天了。” 第136章 战场 惠妃扶着肚子,一个宫女在一旁扶着她,身后一个宫女提着罐鸡汤,三人慢慢往养心殿走。 两个嬷嬷从枕霞阁跟出来,都想劝她回去,两人皆是乔贵为惠妃安排的,专门伺候她养胎的。 一个嬷嬷劝道: “惠妃娘娘,您这月份大了,正该好好休息,可不好乱走动,这要累着了,奴婢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惠妃脾气好,不跟嬷嬷争,温柔地笑笑,只往前走。 惠妃身后提着鸡汤的宫女脾气却不太好,对那嬷嬷呛道: “惠妃娘娘不过是走个路,嬷嬷就担不起责任,那还有什么事儿,嬷嬷是能担得起责任的? 嬷嬷若这般无用,趁早辞了这差事去,枕霞阁里,可供不起您这尊无用,废话又多的大佛。” 一个嬷嬷铩羽,另一个嬷嬷上场,劝道: “惠妃娘娘,昨夜刚下了好大的雨,路上湿滑,可不好走。 您这要是摔了碰了,可怎么好,要送什么,奴婢去帮您送,可好?” 惠妃仍旧只笑笑,不说话只往前走。 扶着惠妃的宫女笑道: “惠妃娘娘给皇上送个鸡汤,都有人抢着送,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提着鸡汤的宫女哼了一声: “能安什么心,做梦当娘娘的心呗,一大把年纪了,出门也不知道照照镜子,脸可真大! 哟,嬷嬷您还跟着呢,这是要让惠妃娘娘在皇上面前,为您老人家引荐引荐?” 两个宫女都是惠妃的家生奴婢,从小伺候惠妃长大的,两人左一句右一句,什么浑话都敢说,直把两个嬷嬷臊得再不敢跟来。 待离枕霞阁远了,两个嬷嬷看不见了,两个宫女才收了嘻笑的脸,紧跟着惠妃往养心殿而去。 扶着惠妃的宫女说: “惠妃娘娘,昨日夫人来宫里见娘娘,特意叮嘱了奴婢,月份大了,得陪着娘娘多走动。 可不能听那嬷嬷的,光躺着不动,可不行。 路上滑,咱们慢慢走,走稳当点。” 惠妃入宫三年,是皇上选妃后第一批进宫的,三年都未曾见过家人。 本以为此生与家人都无缘再见,谁知竟然一夜之间得封惠妃。 妃位,即有权利,可传召家人。 惠妃父亲王大人在山东当巡抚,王家举家都在山东。 惠妃封妃后,自有圣旨往山东去,王家接到圣旨第二日,王大人就给宫里快马递了折子,一是叩谢圣恩,二是谈及自家夫人思女之苦,求见惠妃娘娘。 惠妃的母亲,王夫人当天就从山东往京城赶,等了多日,终于等到宫中递出消息,可以见了。 昨日惠妃与王夫人在枕霞阁,各诉衷肠,见过了家人,惠妃觉得今日的自己充满了力量。 后宫是宫妃的战场,惠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中胎儿似有感应,动了一下,惠妃在心中说道: “宝宝,你放心,有娘亲在,一定护住你的安危,谁敢害你,娘亲就杀了谁!” 到了养心殿后殿,薛钰和另外一个小太监正守在寝殿门口。 惠妃避开薛钰,问另外一个小太监: “魏公公,皇上现在可得闲?” 小太监迎上来,为难道: “哎哟,惠妃娘娘,您来得不巧,皇上现在正忙着……” 惠妃看了小太监身后的薛钰一眼,薛钰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惠妃了然,朝身后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亲亲热热地拉住小太监的胳膊,提着鸡汤的宫女还把鸡汤怼到小太监的面前给他看: “魏公公,你看看,这鸡汤,可正热着,惠妃娘娘特意送来的……” 趁两个宫女吸引了小太监的注意力,薛钰轻轻推开殿门,惠妃便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养心殿寝殿。 寝殿大床上,皇上正和几个美人胡乱睡在一起,呼呼大睡。 听到惠妃的脚步声,一个美人先醒了,见了惠妃,吓得大叫一声,胡乱抓了件衣裳,遮住身体,滚下床来。 皇上睡得正香,被吵醒了,正待发怒,见了惠妃,忙一只手抓了被子,坐起来,讪讪笑道: “惠妃怎么来了?” 又叫道: “薛钰,薛钰,把她们都带出去。” 薛钰和魏公公跑进来,赶忙把一众美人给带走了。 惠妃坐到床边,笑着看着皇上。 皇上想起自己有好久没去看惠妃了,很不好意思,正想说点什么好好哄哄她,却突然感觉到一只纤纤素手,伸进被子里,顺着他的身体往上摸。 惠妃是大家闺秀出身,刻在骨子里的端庄矜持,便是两人夜间欢爱的时候,也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皇上被子里什么都没穿,被她这一摸,身体就麻了半边,一想到若一向矜持的她,今日愿意如那些美人般伺候他一回。 光想一想,皇上就飘飘欲仙,感觉自己快活得快上天了。 皇上目不转睛地,期待地盯着她看,说道: “太医是不是说,你这个月份,可以……” 还未说完,惠妃已经摸到了皇上的手,在皇上诧异的目光中,把皇上的手从被子里拖了出来,覆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原来只是让他摸了摸孩子,皇上只觉失望,正想抽出手,突然感觉到惠妃肚子里的胎儿动了一下。 皇上惊喜地笑道: “他踢朕了!哈哈哈哈哈!” 惠妃温柔地笑了,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地说道: “嗯,他想皇上了。” 皇上玩乐心起,抬起惠妃的下巴,促狭得问道: “他想?那你呢,你想不想朕?” 惠妃看着皇上,露出一个世间女子最温顺可亲的笑容: “臣妾也想皇上,枕霞阁煨了好喝的鸡汤,皇上,来喝吗?” 第137章 神医 廖神医一大早等在长公主书房的偏殿内,茶已经喝了两盏了,长公主还未传召,不免心中惴惴,会不会是长公主对他不满意,要他走人? 像长公主府府医这样的美差,事儿又少,钱又多,连府里过节发赏钱,换季做衣裳都有他的份,他很满意,还想再干个三百年,不想走。 廖神医正担心呢,见长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丹桂进了偏殿,忙站起身,问道: “丹桂姑娘,不知” 丹桂笑道: “让廖神医久等了,殿下传召,请跟我来。” 丹桂的笑容安抚了廖神医不安的心,廖神医心想,既是笑着,那或许不是坏事? 两人到了书房门口,里面一人正走出来,正是梧桐。 见梧桐一副出门的打扮,丹桂一怔,问道: “这么着急?现在就走?我让大厨房给你备了饭,你吃了再走啊。” 梧桐对廖神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对丹桂说: “不吃了,路上吃,差事要紧,走啦!” 梧桐抬脚就走,丹桂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那你多带点人,多带点干粮呀!这么远路呢!” 看着梧桐摆摆手走得干净利落的背影,丹桂叹口气,领了廖神医进了书房。 书房内,苏凤仪正在看梧桐交上来的,廖神医的生平小传。 之前梧桐准备聘廖神医当长公主府的府医,就上查了他十八代,下查了他九族,查了都干净没问题了,才写了个生平小传,报到苏凤仪这里。 说是小传,梧桐足足写了好几十页,此次苏凤仪准备起用廖神医,梧桐就把这小传找出来,呈了上来。 交完小传,本来该告退了,梧桐又主动请缨,对苏凤仪说,她想要出门去苗疆为殿下找解蛊人。 苏凤仪的状况,除了谢玄知道,两人都没有主动跟旁人说,当然也没准备瞒着梧桐她们。 贴身一等侍女,做的都是贴身事,瞒是什么都瞒不住的。 梧桐就自己看了出来,察觉出了古怪,主动找了谢玄: “殿下那边,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玄正在试合欢蛊的解药,他将解药和殿下的血混在一起,毫无反应,便知道,又失败了。 当年他学药蛊时,也是这般。 当时清风道长授课时说过一句话: “非是为师藏私不肯教你,药蛊的血缘结界,不是靠聪慧和努力就能突破的。” 合欢蛊的起源在苗疆,或许要去趟苗疆想想办法? 找不到清风道长,谢玄想亲赴苗疆去寻旁的药蛊大师,但长公主的状况,他又放心不下出远门,梧桐主动找来,倒是正好。 谢玄拿了一个牌子给梧桐: “苗疆蛊族的族长,是清风道长的亲生兄长,这是恩师当年留给我的蛊族信物,你且去试一试。” 梧桐突然提出要去苗疆,苗疆不比江南,一听就是凶险之地。 特别是在知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药蛊之后,苏凤仪就更加放心不下这么贸然放梧桐出去。 于是就把谢玄叫来了细问,直到确保梧桐这次出去,有信物,找的又是蛊族的族长,谢玄评估过问题不大,才同意放梧桐出门。 这来回一问就耽搁了时间,把廖神医给晾在了偏殿。 见廖神医来了,苏凤仪把他的小传放一边,笑道: “让廖神医久等了,丹桂,给廖神医赐座。” 廖神医不敢坐,忙道: “不敢不敢,草民不过会些皮毛,哪敢当神医之名,都是旁人取的笑称罢了。” 不管廖神医坐不坐,丹桂的凳子都是要搬的,还劝他道: “殿下亲和,廖神医就不要见外了。” 苏凤仪也道: “廖神医医术高超,神医之名自在人心。 廖氏乃医药世家,前朝半数太医院院首皆出自廖家。 本宫听闻,廖神医年轻时,也曾在前朝太医署任职,不知为何又离了太医署呢?” 廖神医脸上讪讪: “说来惭愧,草民年少时,年少轻狂,不知轻重,初入宫廷,就得罪了当时的大太监。 大太监放出话来,要我廖氏子孙终身不得入太医院,草民也不得以,这才离了太医院。 正因如此,草民碌碌无为,蹉跎到如今,廖氏世代御医之名,也断送在了草民这个不孝子孙身上。” 难怪梧桐查出来,每次厂公府上请医生,廖神医都有事去不了,不是去上香了,就是出门看诊了,要么就是干脆自己病了。 所以,廖家和太监,那是有前朝的私人恩怨在的。 廖神医惹不起厂公,也不想侍奉厂公,干脆就躲开了。 苏凤仪叹道: “如廖神医这般的医术,埋没了,着实可惜。 本宫想举荐廖神医进太医署,不知廖神医,意下如何?” 这么个巨大的馅饼砸下来,廖神医当场被砸晕了。 但他如今已经年过六十,再也不是年轻时候那个,仗着自己医术无人能敌,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了。 廖神医一脸震惊地看着苏凤仪,问道: “承蒙殿下赏识,敢问殿下,若要重回太医署,不知草民要付出何种代价? 要为殿下,办何事?” 和爽快的人说话,就是痛快,苏凤仪笑道: “廖神医莫慌,本宫既不需要你谋人钱财,也不需要你害人性命。 本宫只需要你,好好为皇上当差,好好护着惠妃的龙胎平安落地即可。 不知廖神医意下如何?” 廖神医这才放下心来,难掩心中激动: “若是如此,能重回太医署,草民求之不得! 不瞒殿下,草民祖父和父亲,当年皆因此事,郁郁而终。 草民着实惭愧,不知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若能得殿下相助,重回太医署,只要殿下有令,只要非伤天害理之事,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以报殿下大恩。 草民如今已六十有三,时日不多,不知此事,殿下准备安排在何时?” 廖神医正说着,绿卿在门外通传: “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惠妃怕是不行了,走之前,想见殿下一面。” 苏凤仪起身,看向廖神医,说道: “重回太医署,正是今日,正是现在,廖神医,且随本宫,进宫。” 第138章 废物 苏凤仪走进枕霞阁的时候,皇上正在盛怒中。 枕霞阁内,太监,宫女,太医跪了一地。 乔贵正跪地磕头求饶: “皇上开恩!小的也是被小人蒙蔽,并不知情,皇上开恩,皇上饶命!” 皇上一怒之下,一脚踢在他胸口,将他踢倒在地,喝骂道: “你个废物!废物!废物! 朕让你安排人,你尽安排了些居心叵测之徒! 你不知情,你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连人是好是歹都搞不清楚,要你何用!” 皇上正在气头上,这一脚下去,力气可不小,乔贵被踢倒在地,一口血喷出来,半天起不来,也无人敢扶。 屋内,惠妃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 “皇上……” 皇上奔进里屋,坐到惠妃床边,握住惠妃的手,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爱妃,爱妃,朕在这里。” 惠妃拉着皇上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呻吟道: “皇上,臣妾是不是快死了,臣妾好痛,他也好痛。” 配合着惠妃的话,惠妃肚子里孩子也动了一下,好似真的痛到左右翻滚一般。 皇上心如刀割,这是他盼了这么久的孩子,居然在自己的皇宫里,被人毒杀! 昨日惠妃亲自来养心殿找皇上,皇上心里高兴,就陪着惠妃回了枕霞阁。 两人高高兴兴地用完膳,嬷嬷端了安胎药来,皇上还亲手喂了惠妃喝,还问她: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乔贵安排的这几个人,伺候得可还妥当?” 惠妃乖乖喝了药,乖巧笑道: “乔公公安排的人,自然事事都好,臣妾谨遵皇上旨意,事事都问过太医和嬷嬷才做,不敢自作主张。 臣妾一切都好,多谢殿下费心。” 一切都好啊,又五个多月了。 皇上刚刚在养心殿被惠妃主动摸了一下,心里一直痒着,听惠妃说一切都好,就有些忍不住,拉着惠妃就往里间走。 两人刚抱在一起,惠妃就摸了肚子说疼,然后开始咳,咳得止都止不住,直到一口血喷出来,喷得皇上衣裳上都是血。 皇上都快吓傻了,赶紧派人去请太医院的院首。 院首到了枕霞阁,只看了一眼那血的颜色,就有了定论: “皇上,惠妃娘娘这是中毒了。” 皇上当场就要发疯,惠妃中毒,惠妃宫里的人都有嫌疑。 太监,宫女,嬷嬷,太医,皇上此刻已一个都信不过,传了陆弘来,让他查。 陆弘办事利落,当即抓了送安胎药的嬷嬷,制安胎药的御医,然后围了枕霞阁开始搜,不到一刻钟,就在嬷嬷住的屋子里,搜出一包药粉来。 院首看了药粉,验过后道: “藏红花,落胎之物,臣诊过了,惠妃娘娘脉象平稳,应当是吐出来了,喝些安神之药,应当无妨。” 院首的话是下午讲的,脸是晚上被打的。 本来喝了安神药睡下的惠妃,晚上醒来又开始吐血,而且比一开始还严重。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一个个诊过去,都说惠妃脉象好,但惠妃的吐血之症就是止不住。 惠妃还怀着孕,折腾了一晚上,到第二日早上,惠妃更是气息弱到如那将死之人一般,再没有太医敢问诊。 皇上简直要疯了,他一个堂堂的大穆朝的天子,坐拥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却连自己的妃子和孩子都救不得。 听到惠妃说自己快死了,皇上心痛得简直要当场去世,安抚道: “爱妃,爱妃,你不会有事的,朕是真龙天子,有朕护着,你不会有事的。 朕给你升位份好不好,朕封你当惠贵妃,封你父亲做两江总督,封咱们得孩子当太子,你快好起来啊。” 这时,又升了一级的惠贵妃看到了苏凤仪,叫道: “殿下……” 皇上听了,忙转身,度过这暗无天日,天塌了一般的一天一夜,皇上已是心神俱疲。 见到自家皇姐,皇上好像走丢的小孩看到了大人,再也绷不住了,大哭起来: “皇姐,皇姐,你来看看惠贵妃,惠贵妃说往日和你最是要好,一直在等你。” 苏凤仪走过去,先看了看惠贵妃的面色,然后对皇上道: “我已听说了,所以进宫前,带了廖鹤年来,廖鹤年是医中圣手,在民间有神医之名。 请皇上恩准,让廖鹤年一试。” 若是平日里,让一个乡野来的,不知名的民间大夫给惠贵妃诊治,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但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宫中太医都是废物,治不好惠贵妃,皇上自然把皇姐带来的人当成救命稻草一般,忙道: “快!快!快!廖鹤年,朕命你,快给惠贵妃看看!” 廖神医上一次进宫给宫妃问诊,还是在他十八岁那年,距今已经是四十五年前了。 但四十五年来,进宫问诊的规矩,他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廖鹤年沉稳地向皇上行了礼,然后给惠贵妃把脉问诊。 这个脉象,这个症状,他见过。 在长公主府中,在沈大将军身上,他曾经见。 那一次,他瞧得真切,是长公主特意做戏给厂公看的,那这一次呢? 廖鹤年垂眸,心中已经有了定论,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诊了良久,然后才对满怀期待的皇上道: “惠贵妃,除了中毒之症,还有冲撞之症,只怕是被命理不祥之人冲撞了,才有这咳血之症。” 满宫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这个廖鹤年却能说出一二来。 皇上一下升起了希望,问道: “冲撞之症,如何治!?” 廖鹤年道: “要治本,需先将命理不祥之人挪走,并要让惠贵妃隔绝他所触碰之物,如此慢慢调养,就可解了。” 至于谁是命理不祥之人,廖神医看了长公主一眼,心中想到,那就得看长公主想要谁是了。 皇上口中念着命理不祥这几个字,望向跪了一地的下人,觉得谁都有嫌疑,见谁都想把谁拉下去砍头,来救自己的孩子! 这时,苏凤仪道: “皇上,惠贵妃以前都好好的,可见以前她宫中的老人都是命理好的,倒是近期若有新进的人,是不是都挪出去再说?” 第139章 派系 皇上将枕霞阁最近新进的人都赶走后,惠妃的咳血之症果然就止住了,肚痛之症也止住了,到了晚上,甚至能坐起来和皇上说话了。 皇上喜出望外,当天就宣了廖鹤年进太医院,封为正五品院判,专职伺候惠贵妃。 又专门给枕霞阁安排了个小厨房,惠贵妃的一应吃食,都从小厨房出,免得有命理不祥之人沾了惠贵妃的东西,又惹出病症来。 此事,皇上交给了薛钰去办,因为薛钰是从枕霞阁出来的。 既然以前薛钰伺候惠贵妃的时候,惠贵妃好好的,那么薛钰命理对惠贵妃来说,自然也是祥得不得了。 乔贵被皇上踢了一脚,伤得厉害,退下养伤,崔石之前又被乔贵发配去做杂役,一时之间,薛钰成了皇上身边宦官第一人,风头无两。 上次乔贵失势,靠病重起复,这一次朱指挥同知长了见识,不敢贸然出手,跑来找苏凤仪请示: “真是可惜,若是那几个嬷嬷能指认乔贵的罪证就好了,殿下,可要卑职去审一审?” 苏凤仪正在看丹桂送来的帖子,看到新进的帖子里有王家求见的帖子,笑道: “不过几个嬷嬷,你以为陆弘审不出来? 便是审出来,嬷嬷们指认是乔贵又如何?皇上可会信么? 朱齐,你要记住,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皇上如何想。 乔贵敢把那几个人放进枕霞阁,能让你审出来的,都是他留在明面上想让你审出来的,自然也做好了事情败露后的退路,咱们偏不让他往那退路而去。” 朱指挥同知忧心忡忡: “可卑职担心若不把他摁死,殿下,若他此次再故技重施,靠病重乞怜翻身,可该怎么好?” 苏凤仪把王家的帖子单独拿出来放到一边,然后道: “同样的把戏,可一可二不可三,便是他想,也得看旁人答不答应。 上次乔贵起复,把崔石整得那样惨,如今乔贵有了难,崔石自然会抓住机会,朱指挥同知坐山观虎斗即可。 至于薛钰那边,替本宫嘱咐他,皇上不喜欢忘恩负义之人,既是忠直之人,那便忠直到底。 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以前他如何对厂公,现在也要如何对厂公,甚至要比以前更恭敬,更周到。” 朱指挥同知领命而去后,苏凤仪便让丹桂,把帖子给王家送回去,再安排王家的人下午来见她。 到了下午,惠贵妃的母亲,王夫人,亲自来了。 见了苏凤仪,王夫人话还没说,就开始垂泪,然后给苏凤仪行了个跪拜大礼: “殿下对王家的恩德,王家没齿难忘。” 王夫人这几日,心情大起大落。 先是遇到女儿封妃的大喜事,王夫人高高兴兴地进宫见了三年未见的女儿和还未出生的外孙。 结果没两日,又传出女儿快病死了的消息,王夫人正准备回山东,听了这消息,当场就晕过去了。 惠妃病重,无法传召家人,王夫人醒来后,想进皇宫看女儿,也苦于没有门路。 正在家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朝王夫人脑门砸去。 女儿的病好了。 女儿升惠贵妃了。 丈夫升两江总督了。 自己升二品诰命夫人了。 如此跌宕起伏,王夫人差点没挺过去。 两江之地,是大穆朝最富庶之地,也是大穆朝半数官员的老家之地,更是大穆朝赋税的来源,掌住两江,就掌住了大穆朝的钱袋子。 而两江总督,掌管江南江西之地的军政大权,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臣。 苏凤仪亲自把王夫人扶了起来: “王夫人不必多礼,还未给夫人贺喜,丹桂,给王夫人看座,上茶。” 两人谦让着坐了,王夫人坐下了,眼泪依旧止都止不住,不住地拿帕子拭眼泪: “妾身言行无状,让殿下看笑话了,请殿下恕罪。 妾身有五个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小女儿,棠棠在家里,家人都宠着她。 如今在宫中,棠棠虽沐圣恩,但不在妾身身边,妾身实在是日夜牵挂不止。 一想到陪夫君去了两江赴任后,要再与棠棠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就心如刀割,夜不能寐。 妾身斗胆,能否请殿下,帮忙看顾棠棠一二,王家全族,皆不敢忘殿下恩情。” 大穆朝世家,首在江南裴氏,次则在太原王氏。 苏凤仪看着王夫人,温柔地笑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王夫人爱女之心,实在令本宫动容。 后宫之中,惠贵妃的恩宠无人能及,何需本宫看顾,又何需谈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王夫人这样讲,就是见外了。” 王夫人听到这里,面上已有了哀求之色,眼泪又要往下掉: “是妾身冒昧了。” 苏凤仪又道: “不过本宫与惠贵妃投缘,便是王夫人不说,本宫也自会常与惠贵妃,喝喝茶,话话家常。” 王夫人眼睛一亮,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喜道: “是,是,是,能与殿下有此等缘分,实乃棠棠的福气。 妾身不会讲话,倒把话讲生份了,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苏凤仪笑道: “说到生份,本宫倒想起一件旧事,本宫听说,裴氏先祖和王氏先祖以前本是结拜的兄弟,情意深厚。 也不知因何事,两家起了龃龉,争锋相对,从此不相往来。 倒把那难得的祖上情分给耽误了,生份了起来,不知是否却有此事?” 王夫人一听,就知道长公主讲的是何事。 王家与裴家,那可不单单是生份,那可是有世仇。 两家同朝为官,对人不对事,只要对方赞成的,另一方必定反对,一方反对的,另一方必定赞成。 裴宇推边贸之事,虽有皇上圣旨,但到了具体执行落地,有王家在下面拆台捣乱,就遇到了诸多波折,前几日还在写信给苏凤仪抱怨。 苏凤仪相信,凭裴宇的本事,他是最终能摁住王家,把边贸办成的。 但自古派系之争,是乱政之源。 王家和裴家两家要如何闹,苏凤仪不干涉,但闹到影响国家大事,苏凤仪绝不答应。 王夫人是个聪慧之人,当即懂了苏凤仪的未尽之意,忙道: “绝无此事,王家和裴家,世代交好,也不知是谁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扰了殿下清净。 妾身回去,定然好生排查,请殿下放心。” 王夫人从长公主府离去后几日,薛钰从宫里传来消息: 请殿下安,近段时日,朝中诸多攻击边贸的大臣,突然都改了口,夸赞起边贸乃百年春秋大计,实乃圣明! 第140章 女奴 边贸,边贸,既是贸易,就是双边的,既要摆平大穆朝内部的人不捣乱,还要鼓动对方的人敢来做生意。 北虏盘踞在大穆朝的西面和北面,西接乌斯国,北接阿兰那国。 大穆朝东边和南边都是大海,要对外贸易,要么走海运,只要走陆运,不论往西,还是往北,北虏都是必须逾越的屏障。 北虏并非铁板一块,五处王庭,北虏小王子已灭,左贤王溃逃,剩下的三处王庭中,选谁做突破口,苏凤仪一直在考虑。 主要在原书中,另外三处王庭存在感都不强,在原书中信息少之又少。 毕竟,连统一北虏的左贤王都只是一个丰富故事情节的背景人物,何况是被左贤王灭掉的其他三处王庭。 乔贵病着,薛钰现在管着给皇上批折子的事儿。 苏凤仪就让他把过去所有和北虏相关的,特别是和其他三个王庭都相关的折子都找出来,抄录一份给她。 苏凤仪要的东西,薛钰自然是当着头等大事来办的,派了司礼监好几十个小太监,往前翻了好几十年的旧折子,凑了一箱子,抄录了给苏凤仪送来。 苏凤仪把这些折子按时间从近到远往前排,摘抄出关键信息,试图拼凑出另外三处王庭的关键面貌来。 这事情做起来费时又费力,需要耐心和细心,苏凤仪就把白果叫上了,让她帮着整理。 白果整理着一会儿,突然拿着一本抄录的折子问苏凤仪: “殿下,阏氏这两个字怎么读,是什么意思呀?” 苏凤仪看了看白果的折子,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折子了,是太祖在时,沈家大将军上的折子。 当时的沈家大将军,是沈权的父亲。 折子上面是在向太祖汇报,北虏内部发生的一场战争,起因是当时的北虏王抢了右贤王的阏氏做自己的阏氏。 此事引发了两个部落混战,最后以右贤王不敌,领着部落败逃终结。 苏凤仪指着那两个字道: “阏氏,和胭脂同音,北虏皇后或者王妃的意思,所以这个折子是在说,当时的北虏王抢了右贤王的王妃,做自己的王后。” 白果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又接着干活,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道: “绿卿最近认识一个北虏女奴,就是这次沈大将军打左贤王带回来的俘虏。 名字好像也叫胭脂,她说那个北虏女奴见识高,会讲话,所以常常去找她学说北虏话。 她还想请殿下去把那个女奴买回来呢,可惜官牙要价足足要一百两,太贵了,绿卿就没敢找殿下开口。” 一个北虏女奴,要价一百两? 这个价格着实让苏凤仪惊讶,要知道,一般的奴婢,五两银子就能买到,颜色出众的,十几两也就顶天了。 官牙居然开出一百两来,那这女奴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苏凤仪心中一动: “这个女奴是不是很美?” 白果点头: “是呢是呢,奴婢没见过,但听绿卿念叨了好几天,说胭脂很美,可惜年纪大了,所以才一直在官牙手里,没卖出去。” 年纪大了,很美。 苏凤仪目光又落到刚刚白果给她看的折子上,心想,应该没这么巧? 不过一百两银子,试试也好。 苏凤仪沉声片刻,对白果道: “你去给绿卿支一百两银子,让她把人买回来。” 白果傻眼了: “啊?哦哦哦哦哦!” 白果赶快跳起来,往外跑,过了一会,苏凤仪就听到茶房传来绿卿惊喜的声音: “真的!好白果,亲亲白果,我可太爱你了!哈哈哈哈!” 以及白果挣扎嫌弃的声音: “哎呀,别过来,别动手动脚,抱太紧了,我快喘不过气了!” …… 绿卿支取了一百两银子,雷厉风行去买人,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把胭脂领回来了,带到书房来见苏凤仪。 胭脂头发上什么饰品都没戴,身上穿着灰扑扑粗布的衣裳,低着头跪在苏凤仪面前。 苏凤仪直接问道: “右贤王是你什么人?” 胭脂毫无反应,直到绿卿叽里咕噜说了什么,胭脂才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苏凤仪。 荆钗布裙,难掩绝色,岁月痕迹,不遮美人风情。 看了胭脂,苏凤仪才理解,什么叫,披着麻袋也好看。 是个美人,或者说是个美妇人。 胭脂身上,有那种果实熟透时,诱人的成熟妇人风韵。 但她看人的眼神,好似一个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透着世间最清澈的目光,如露珠一般,天真又可爱,实在是惹人怜惜。 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在一起,连苏凤仪这个女人都忍不住被吸引,产生了一种保护欲,难怪官牙敢开价一百两银子。 京城权贵之地,一百两银子不过是某些纨绔的一顿花酒钱,愿意为胭脂花个一百两银子的人,大有人在。 如果不是绿卿正好认识,如果不是白果今天正好提起,过个几日,胭脂就不定沦落到哪家权贵的后宅去了。 到那个时候,苏凤仪再要想找她,可就难了。 胭脂震惊的目光,让苏凤仪对心中猜想又近了一分,于是苏凤仪又问了一遍: “右贤王是你什么人?本宫没这么多耐心,你若不说,本宫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 绿卿有些替胭脂着急,连忙翻译给胭脂听,胭脂这次真的哭了出来,泪水如珍珠般一串串往下掉,说了什么。 绿卿听完,呆了片刻,然后不自信地说: “殿下,可能是奴婢听错了,胭脂说,右贤王,右贤王,是她的,夫君。” 第141章 招降 自古红颜多劫难,胭脂的前半生,正是应了这句话。 胭脂本名古丽,在北虏语中,指美丽的花。 古丽是右贤王部落中一个小贵族的女儿,因为生得美丽,被右贤王看中,娶做王妃,也就是右贤王的阏氏。 结果在北虏每个季节一次的部落高层集会中,被前任北虏王看上强夺,成了前任北虏王的阏氏。 十年前,沈权千里奔袭杀了北虏王,古丽失去北虏王的庇护,又被左贤王抢娶,成了左贤王的阏氏。 这次沈大将军奇袭左贤王,左贤王抛下古丽独自逃了,古丽又成了俘虏,被带到京城来。 在苏凤仪面前的,是历经劫难重重,颠沛流离,身不由己的一朵美丽的花。 讲述自己的过去,古丽在苏凤仪面前哭得如泪人一般,真真是水做的骨肉。 但即便哭得肝肠寸断,古丽也是美的,有一种既让人怜惜,又让人想蹂躏的美。 苏凤仪问她: “若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愿回到右贤王身边?” 绿卿把这话翻给古丽听后,古丽收了眼泪,胆怯又警惕地看着苏凤仪,久久不语。 毕竟是经历了半生的磨难,看来即便是一朵菟丝花,也懂得世间没有白得的好处这个道理。 苏凤仪可等不了她这么久,对古丽道: “本宫没多少耐心,也不愿强人所难,既如此,下去,出了这个门,本宫不会再给你机会。” 又对丹桂道: “带她下去,看着安排差事,不论她以后说什么,都不必再带来见本宫。” 古丽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都走到门口了,又在门口犹豫了,抓着门框,迟迟迈不出最后一步。 丹桂看看苏凤仪,又看看古丽,最后抓了古丽的胳膊说: “走。” 丹桂拉着古丽要往外走,古丽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又突然挣脱了丹桂,转过身来,扑通朝苏凤仪跪下了,说着什么。 绿卿听完皱了眉,还未翻译,苏凤仪已经笑道: “你觉得本宫想害他?你错了,本宫不过是同情你,给你们这对苦命的鸳鸯一个机会罢了。 若你愿说服右贤王,收拢其他部落,来我大穆朝受降称臣,本宫保你们郡王的爵位和一世的荣华。 若你不愿抓住这个机会,本宫多的是其他的选择。 那你就等着他被旁人收拢,届时北虏小王子会如何,左贤王会如何,他就会如何。 到时候你且看看,他的脖子是比北虏小王子硬一些,还是比左贤王硬一些。” 绿卿惊呆了,难道殿下懂北虏语吗?刚刚古丽确实说的是: “你是不是想让我,去害他?” 绿卿翻译完,古丽又沉默了,神情中满是茫然,犹豫,难以抉择。 最后古丽道: “能不能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想想。” 一辈子被别人做主的人,第一次有了做主的机会,一时下不了决心,也是有的。 看在她足够美丽的份上,苏凤仪给了她三天的机会,让丹桂带她下去,好好安置。 丹桂和古丽走后,绿卿期期艾艾地凑过来: “殿下,你能听懂北虏话吗?” 苏凤仪笑道: “听不懂啊,但很好猜,是不是?除了这个,她还会为什么犹豫徘徊呢?” 绿卿认识古丽这几日,和古丽已经有了感情,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结局,试探问道: “殿下,奴婢可不可以去陪她说说话,劝劝她?” 苏凤仪笑道: “正该如此,去,拿出你的本事来,好好陪她,说说话。” 苏凤仪给了古丽三天时间,这三日内绿卿搬去和古丽同吃同住同出同进,日夜不离。 苏凤仪也没有把希望都放在古丽身上,依旧和白果在书房整理北虏相关的折子。 到第三天下午,白果开始心不在焉,频频往书房门外看去,却始终不见人来,不免心焦。 苏凤仪敲敲她的那张小桌子,把一个摘要递给她: “专心点,时间写错了。” 白果最是细心,从来没犯过这种错误,拿过摘要后,红着脸再也不敢乱走神,认真地整理起来。 到了傍晚,霞光漫天之时,丹桂进来问苏凤仪要不要传晚膳,苏凤仪没有说话,朝门外看了一眼。 一个美人,踏着漫天的霞光而来。 霞光落在古丽身上,让古丽看起来,好似一个下凡历劫的仙女一般。 又神圣,又让人想冒犯。 苏凤仪想,她若是男人,哪怕中间隔了千山万水,也是拒绝不了这样一个美人的。 古丽走进书房,给苏凤仪跪下后,说了自己愿意,然后一边双手捧递呈给了苏凤仪一个木刻的小花,一边说着什么。 绿卿翻译给苏凤仪听: “古丽说这个是右贤王给她做的定情信物,右贤王见了,就会知道是她。” 虽是旧物,但那朵花保管的很好,没有折损残破,可见是被花的主人珍藏多年的。 苏凤仪没有接,说道: “既是定情之物,本宫怎好擅拿,自该请古丽郡主亲自交给右贤王。” 古丽捧着那朵珍藏的花,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备受煎熬地度过三天,以为长公主要以她为人质,逼右贤王就范,但长公主这话的意思,好像是? 古丽不敢相信: “你要放我回去?你不怕我跑了,一去不回?” 苏凤仪扶她起来: “跑就跑了,难道你跑了,本宫就杀不得你,杀不得右贤王了? 本宫说过,本宫同情你,给你个机会,北虏还有三处王庭,本宫并不是非你不可,非右贤王不可。 你若中途反悔,那就权当本宫送你的临终礼物,让你能与你的夫君见一眼,再同赴黄泉。 也算成全了,咱们这相见的缘分。” 古丽好似被苏凤仪的话吓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敢问道: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苏凤仪让丹桂拿凳子给她坐,然后道: “你若这般回去,算什么呢?他可能把你认真放在心上? 本宫自然要为你请封,封你为我大穆朝的郡主,然后再风风光光回去,和亲北虏。 他若变了心,古丽,本宫希望你记住这句话,你是我大穆朝的郡主,你也不是,非他不可。” 第142章 和亲 封古丽做郡主去北虏和亲的事,一开始进行的很顺利。 苏凤仪去跟皇上说,她府里新进的一个北虏女奴,原来居然是右贤王的王妃。 又说王妃愿意代表大穆朝去招降右贤王,问皇上觉得怎么样? 皇上觉得怎么样? 皇上觉得棒极了! 封一个北虏女奴做郡主,就能换北虏称臣受降,这是太祖都没办成的事,却能在朕手上办成! 皇上已经能预见到,史书上会如何书写自己的卓越功勋。 朕可真是千古明君啊! 这样无本的生意,皇上当场答应了。 只是皇上还是问了苏凤仪一句: “右贤王的王妃,美吗?怎么也不带来给朕看看。” 能被北虏三个权力顶尖的男人争夺的女人,应当很美?皇上实在是很好奇。 自从有梧桐的事在前,苏凤仪现在对这方面非常的敏感,决定不到古丽出发那天,绝不让皇上看到古丽,免得惹出什么事端来。 于是苏凤仪避重就轻道: “她都快四十了,跟咱们娘亲一个年纪……” 年纪这么大!美人迟暮,再美能美到哪里去? 皇上顿时没了兴趣,将见古丽之事抛在了一边。 礼部送了封号上来,最后皇上选了忠顺二字,封了古丽做忠顺郡主。 然后鸿胪寺按照忠顺郡主的封号,写了给忠顺郡王的招降书,又把古丽接到了专门的会馆居住,按照郡主的配置,给古丽配上了侍女和侍卫。 万事俱备,只欠出发。 要护送忠顺郡主去北虏招降和亲,朝中需要派一个大臣做正使,鸿胪寺需要派一个会说北虏语的副使。 然后在这副臣的人选上,卡壳了。 北虏语,在大穆朝会的人不多,鸿胪寺里,只有一个主簿,一个录事精通北虏语。 朝中传出要选使臣出使北虏的第二日,主簿在家杀鸡摔断了腿,录事出门买鸭摔坏了腰,双双告了病假。 古丽那里呢,被挪到会馆后,面对一群语言都不通的侍女和护卫,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吃不敢吃,睡不敢睡,没几日就憔悴了。 鸿胪寺少卿柳大人实在担心,别这招降队伍还没出发,正主就出事了,于是就求到了苏凤仪这里来。 作为鸿胪寺的人,柳大人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柳大人求人,话说的很漂亮: “忠顺郡主实在想念绿卿姑娘,能否请殿下开恩,借绿卿姑娘些时日,陪着忠顺郡主去趟北虏。” 什么好处都不给,靠着几句漂亮话,就想借人? 苏凤仪可不惯着他,直接了当道: “柳大人,话可说清楚了,什么是借? 你的人贪生怕死,不敢去北虏,倒想拿本宫的人去冒这个险,可是柳大人觉得本宫看起来面善,好欺负? 那可就是本宫的不是了,今日倒要让柳大人见识见识,本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柳大人都快吓死了,他也没说什么啊,怎么长公主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长公主是敢当街斩杀东厂太监,敢单枪匹马上战场杀人的人。 柳大人惹不起,惹不起,实在是惹不起。 柳大人拱手赔礼道: “是微臣说错了,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不是借,不是借,是请,请绿卿姑娘陪着忠顺郡主去趟北虏。” 苏凤仪冷笑一声: “柳大人两手空空就来请绿卿出使北虏?这就是柳大人的诚意?丹桂,送客。” 于是柳大人就被丹桂大棒子赶了出去。 柳大人走后,苏凤仪叫了绿卿来: “你可愿意,陪着古丽去北虏招降?” 绿卿第一反应是: “去北虏,到处都是北虏人?那奴婢学北虏话不是更方便了,去的,去的!” 苏凤仪提醒她: “右贤王是什么样的人,你我皆不清楚,所以此次去北虏招降,是福是祸,都有可能。 若右贤王恼羞成怒,此行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这些都是不确定的,这也是为什么鸿胪寺的人不肯去的原因。 如此,你也愿意去吗?” 绿卿想了想: “他们都不肯去,那殿下想办的事,是不是就办不成了? 既如此,奴婢更要去了,奴婢去为殿下把事办成再回来。 奴婢虽没有梧桐能干,但梧桐能为殿下办差事,奴婢也想像她那般。 殿下要用奴婢的时候,奴婢退了,岂不是显得奴婢也太没用了。” 苏凤仪看了绿卿好一会儿,绿卿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原来心中竟想了这么多。 苏凤仪拍拍她的肩膀: “那咱们就看看,柳大人的诚意够不够打动本宫,让本宫派你去冒这个险。” 第二天柳大人又来了,不来不行,因为忠顺郡主多日来,忧思惊惧,昨夜发起高烧,病得起不来了。 忠顺郡主人都烧糊涂了,嘴里还喊着她唯一会说的大穆朝的话,那就是绿卿教过她的,绿卿的名字。 柳大人是知道皇上有多想北虏来降的,也实在承担不起,此事因忠顺郡主病亡而半道崩阻时,皇上的怒火。 柳大人带来了他的诚意,很多银子,然后连苏凤仪的面都没见到,又被丹桂轰了出去。 柳大人觉得,可能是银子不够多,第二次,又带了更多银子,再度败北。 事到如今,柳大人琢磨出来了,长公主讲的诚意,不是银子的事儿。 那是什么呢? 户部尚书许大人和长公主有交情,柳大人就求到了许大人那里。 许大人毕竟和苏凤仪打过几次交道,比较能摸得清她的套路,听完来龙去脉,问柳大人: “长公主说的是,绿卿出使北虏?出使二字,是何意?何人可以出使,你细想想。 你知道,长公主府的长史是个女人?” 柳大人听完,只觉匪夷所思: “这如何使得?这可是出使外邦!不是在她自己府上!” 许大人两手一摊: “哦?那你可有其他法子?” 柳大人又扛了两天,忠顺郡主病得更重了,哪怕柳大人派了别的北虏女奴去照顾,也不见好。 柳大人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其他法子。 当天下午,柳大人送来了他的诚意: 封绿卿为鸿胪寺七品主簿,命她为副使,护送忠顺郡主出使北虏和亲,招降忠顺郡王。 第143章 懂事 绿卿要作为鸿胪寺的官员,出使北虏。 为了国家体面,免得绿卿不懂闹出笑话,这几日柳大人就派了一个录事来给绿卿上课,补一些外交礼仪和北虏的知识。 苏凤仪把书房让出来给他们作为上课的场地,自己坐在廊下的窗边喝茶看书。 而沈和正好拎着个小水壶,来给那朵凤翼花浇水。 自从把这朵花种下,沈和好像觉得这是他的责任,每天都来照看它。 有时候,苏凤仪在书房处理庶务,觉得累了,推开窗,就会看到沈和蹲在凤翼花面前,一声不吭地盯着那朵花看。 那时候的沈和,安静得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苏凤仪看着沈和安静地给花浇水的样子,心想,沈少将军是不是有心事,沈权不在,她要不要过问一下? 比如,是不是桂厨伺候得不够好,他吃得不够开心? 沈和浇完水,看到苏凤仪在廊下看书,欢快地跑过来跟她打招呼: “殿下!” 算了,看他这一秒复原的样子,苏凤仪觉得他有心事什么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苏凤仪笑着合了书,问他: “本宫听说,少将军自请做正使,出使北虏?” 沈和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顺手拎着桌上的茶壶,给苏凤仪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高高兴兴地说道: “是啊,右贤王的部落在北虏深处,其他人,不是我小看他们,怕是办不成。” 这次出使北虏,沈和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一个是他对北虏熟悉,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如果和右贤王谈不拢,和亲不成,那是当场兵戎相见,要打仗的。 和北虏打仗,其他人能不能打赢,苏凤仪实在没有信心,但如果是沈和,苏凤仪就觉得,妥了。 她本来也想说服沈和,让他去。 但苏凤仪还没开口,沈和就主动请缨,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喝着沈和给他倒的那杯茶,笑道: “少将军大义。” 沈和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 “其实,不怕你笑话我,我不喜欢打仗,一直不喜欢。” 苏凤仪看他一眼,赞同道: “为何笑话你,本宫也不喜欢打仗,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话,谁会愿意打仗呢。” 沈和满脸你好懂我的表情,不住点头道: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原来你也这样想。 所以,这次我必须去啊,若能办成此事,多的不说,边境至少可保十年太平。 十年不打仗的太平盛世,想都不敢想,会有多美。” 苏凤仪举了那杯茶敬他: “那就助少将军马到功成,为我大穆朝,为天下万民,争来这十年太平。” 沈和也举杯,两人以茶代酒,共饮一杯。 喝完茶,沈和也不走,半躺半坐地坐在那把太师椅上,也不说话,就看着外面的天发呆。 苏凤仪也没说话,看了一会儿书,转头看沈和还在发呆,忍不住问道: “少将军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可需要本宫相助?” 沈和转头看她,见她问得真切,笑了一下,倒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哥以前说,北虏不破,绝不成家,此次北虏事平,他总该能如愿了。” 苏凤仪深以为然: “正是,沈大将军以前为国为民,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次沈大将军回来后,是该好好操办起来。” 听到苏凤仪如此说,沈和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说道: “以前,就我小时候,老是抢我哥的东西,只要我哥喜欢的,我就喜欢,只要我想要抢的,你猜我哥会如何?” 苏凤仪不知他为何突然就聊到了儿时旧事,揣测道: “打你一顿?” 沈和笑了: “不是,我哥就嘴上说得厉害,其实从来没打过我。 只要我想要的,哪怕是我哥的东西,只要我露出一点喜欢的意思,他就都会让给我,每次都是。” 苏凤仪叹道: “沈大将军既为兄,又为父,自然是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愿意少将军受委屈的,实在是不容易。” 沈和听得出来,长公主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他跳过这话题,勾头看她手上的书名,念道: “更路簿?讲什么的?” 苏凤仪见她感兴趣,把书递给他: “讲出海的,从前朝末年禁了海运到现在几十年了,朝中多年没有海那边的消息。 海运虽禁,民间私贸却定有的,本宫就让人买了些民间相关的书,随便看看。” 沈和接过更路薄,随意翻了翻: “你想出海啊?” 苏凤仪喝着茶,点头道: “想派人出去看看,不然都不知道外面如何了。” 原书就没有开大海那边的地图,所以苏凤仪对大海那边的世界的信息了解的少之又少,心里很不踏实。 沈和拿了书: “还有吗?借我看看。” 苏凤仪不仅有,还有很多,她说想看,丹桂就给她搜罗了好几十箱子和出海相关的书,放在书房偏殿里,看到明年都看不完。 难得沈和感兴趣,苏凤仪就带沈和去偏殿挑书。 她之前看过觉得好的,就给沈和推荐了几本,苏凤仪说好的,沈和来者不拒,都收下了,最后抱了十几本走。 沈和走之前,突然对苏凤仪说: “以前我老抢我哥的东西,但我现在大了,再干这种事,就太混账了,你说是不是?” 苏凤仪一怔,不知道他怎么还记得这个话题,顺着他的话头说: “沈少将军懂事了,沈大将军会欣慰的。” 沈和一只手抱着那堆书,背对着苏凤仪,用另一只手摆了摆手,潇洒道: “好,我知道了,你们俩儿,好好的。” 第二日起,也不知道是沈和新鲜劲过了,还是他被那堆出海的书迷住了,沈和再也没来看过那朵,种在她书房窗外的凤翼花。 就好像,已经将那朵花忘记了一般。 第144章 白莲 忠顺郡主出发那天,到宫里向皇上拜别。 苏凤仪担心出什么意外,提前交代了绿卿,去宫里之前,给忠顺郡主带上帷帽,等离宫再摘。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那天风大,忠顺郡主跪接文书的时候,帷帽被风吹起,虽然只是片刻的风情,皇上却一下就看呆了。 原本作为一国之君,应该勉励送别郡主的话,皇上就一句都说不出口,甚至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去摘忠顺郡主的帷帽。 苏凤仪给薛钰使了个眼色,薛钰点点头,拉了一个小太监的袖子,小太监马上冲过来: “皇上,惠贵妃娘娘腹痛难忍,让请太医。” 这句话阻断了皇上走向忠顺郡主的脚步,毕竟比起一个只见了一面的美人,还是皇嗣要紧。 美人常有,而皇嗣,皇上还一个都没有。 皇上匆匆忙忙跟着小太监而去,绿卿马上把忠顺郡主扶了起来,转身就走。 礼部主持送行仪式的大人愣了: “这个,燕副使,这皇上还没说能走,忠顺郡主这样就走,是不是不太妥当?” 绿卿一脸正经: “皇上也没说不能走,那就是能走了。 毕竟让忠顺郡主今日走的旨意我有收到,让忠顺郡主不准走的旨意,大人可有收到?” 礼部大人被绕晕了,又看向沈和: “这倒是没有,但是,这个,沈少将军,您是正使,您说呢?” 沈和在一旁: “吉时已到,出发!” 招降和亲队伍把目瞪口呆的礼部大人给晾在一边,一下子走了个干净。 忠顺郡主顺利出发,苏凤仪放下心中大事,往枕霞阁走去。 薛钰随侍在一边,小声说道: “厂公,又病了。” 乔贵想故技重施,再靠病重起复,之前苏凤仪已经预料到了。 苏凤仪问他: “崔石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薛钰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凤仪: “崔公公,也重回皇上身边。” 崔石从上次乔贵起复的事情上,和惠贵妃升贵妃的事情上,琢磨出了拿捏皇上的秘诀。 那就是,装可怜。 皇上是个气性大,忘性也大,同时还有些念旧的人。 看到旧人在他面前受苦,皇上不会不管。 没有厂公的压制,崔石很快就找准机会,在皇上面前演了场苦肉计,重回了皇上身边。 既然崔石起来了,苏凤仪对薛钰道: “他既上来了,那你就退,不要去与崔石相争。 皇上面前,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说乔贵的好话,你可明白?” 自古只有狗咬狗,没有人咬狗的道理,让崔石上位,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自会去与乔贵厮杀。 而薛钰,苏凤仪要让他在皇上面前,永远洁白无瑕,比那盛世的白莲花还要清白。 薛钰听了苏凤仪的话,点头道: “是,小的现在把厂公,当亲爹般对待。” 薛钰年纪这般小,却能忍住冲动,懂得忍辱负重的道理,实在是不容易。 苏凤仪宽慰他道: “薛钰,相信本宫,快了。” 两人走进枕霞阁,廖院判正在给惠贵妃把脉,皇上坐在一边关切地看着,问道: “廖鹤年,惠贵妃最近经常不舒服,是什么原因?对皇嗣可有影响?” 廖院判回答得四平八稳: “惠贵妃偶有邪气侵体,故而感到不适。” 皇上皱眉道: “邪气侵体?怎么治?” 廖院判重回太医署,再也不是年轻时候那个实话实说的少年。 现在的廖院判,已经迅速掌握了太医的基本生存技能,那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皇上乃真龙天子,世间邪气皆不敢侵,若有皇上常伴左右,邪气不攻自破,惠贵妃自然无药而愈。” 皇上摸了摸惠贵妃的肚子: “那朕以后常来看你。” 惠贵妃温柔地看着皇上: “臣妾谢过皇上。” 崔石听到太医说邪气,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当初长公主让绿卿给他带的话,他后来琢磨了很久。 厂公和长公主有仇,崔石是知道的。 长公主喜欢薛钰,都带回府里藏起来了,又被厂公给抢回了宫里,这个梁子,到现在都没有解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长公主拉拢他,要共同打击乔贵,非常的合理。 到时候,等到乔贵一倒,他得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长公主得到薛钰,各取所需,完美! 崔石看了长公主一眼,然后顺着太医的话头道: “皇上,小的听说,玉能辟邪,皇上日理万机,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惠贵妃身边。 不如,在枕霞阁,供奉一尊玉菩萨,或可帮惠贵妃抵挡邪气,护佑龙嗣。 小的还听说,厂公这次能找回亲孙儿,就是因为供奉了一尊玉菩萨,菩萨显灵的缘故。 薛公公,你说是么?” 薛钰突然被叫道,老实道: “是,厂公是供奉了一尊玉菩萨。” 崔石和薛钰两人都这么说,皇上也想起来,当初乔贵找回亲生孙儿,他去乔府去看热闹,封他孙儿做承恩侯的时候,的确看过那尊菩萨。 皇上问廖院判: “廖鹤年,你认为呢?” 廖院判答道: “微臣以为,崔公公言之有理,或可一试,总归没有坏处。” 既然太医都这么说了,皇上便吩咐崔石: “既如此,此事,崔石,你去办。” 崔石应下了,薛钰见廖院判收了东西要走,求道: “皇上,厂公病得厉害,能否请廖院判去为厂公诊治一二?能否请皇上去看看厂公。” 皇上还未说话,崔石先笑了: “薛钰,廖院判都说了,惠贵妃邪气入侵,需要皇上相伴,你却非拉着皇上走? 当初厂公给惠贵妃安排了命理不祥之人,可以说是不小心,现在,总不会是不小心了?” 薛钰一下跪下了: “皇上,厂公虽犯了错,但请皇上看在他多年勤恳的份上,罪不至死啊皇上!” 崔石听了,心中冷笑,薛钰这傻子,乔贵倒了,他都不知道往前争一争乔贵的位置,居然还盼着把乔贵给救回来。 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又傻又忠心。 皇上听了,问道: “真这么严重?” 薛钰都快哭了: “是,厂公自知有罪,日夜期盼皇上宽恕,一病不起,求皇上开恩,去看看厂公。” 皇上磨不过薛钰的日夜恳求,当天下午去看了厂公。 当天晚上,皇上陪惠贵妃用完晚膳,惠贵妃咳血之症,再度复发。 第145章 客人 命理不祥,邪气侵体。 皇上看着惠贵妃咳血咳得奄奄一息的样子,既心痛又心惊。 这个命理不祥之人会不会就是乔贵?! 乔贵对惠贵妃命理不祥,那对朕会不会也有妨碍? 皇上爱惜自己的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刻给崔石下了旨: “让乔贵速速搬离皇宫,现在就搬,以后,无召不得入宫。” 崔石领了皇上的旨意,亲自带队去给乔贵搬家。 乔贵还卧病在床,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硬从床上给拉了起来。 薛钰跟在崔石的身后,见状,忙冲过去,扯开小太监,扶住乔贵,朝崔石质问道: “你们做什么!皇上是让干爹搬家,不是抄家!” 厂公有难,崔公公今日实在开心,薛钰毕竟是长公主想要的人,他就饶恕了薛钰的无礼,宽宏大量地对乔贵笑道: “乔公公,皇上命你速速搬离皇宫,我呢,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帮你,收拾东西。 否则这动作慢了,让皇上以为乔公公想抗旨,赖着不走,可就不好了。” 乔贵病得头晕眼花,听了崔石的话,问薛钰: “皇上的旨意,可是真的,可是你亲口听到的?” 薛钰嗒嗒掉着眼泪: “是真的,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让干爹搬离皇宫。干爹,我陪你一起走。” 乔贵拍拍他的手,安抚他: “好孩子。” 又对崔石道: “你是个有本事的,倒是往日里小瞧你了。 既如此,走。” 乔贵既不吵,也不闹,什么东西都没带,什么行李也没拿,两手空空,走了出去。 崔石看着薛钰追上去扶着乔贵的身影,心想,他不跟乔贵说,皇上还下了旨让他无召不得入宫,是他存了小心思。 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薛钰也不跟乔贵说呢? 崔石心中啧啧叹道,只知道哭,正经忙一件都帮不上,真的是个美人草包。 不过草包也好,总好过又出来个乔贵,跟他抢司礼监掌印的位置。 崔石看了看乔贵住过的屋子,吩咐左右: “命理不祥之人用过的东西,通通都给我拿去烧了,去去晦气!” 薛钰扶着乔贵一直到了宫门口,因为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本来已经关了的宫门,陆弘特意吩咐守卫为乔贵开了门。 陆弘站在城墙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薛钰和乔贵,安静得简直和城墙融为一体。 薛钰扶着乔贵: “干爹,我跟你一起走。” 乔贵拍拍他: “好孩子,你要做的,是好好留在皇上身边,放心,干爹会回来的。” 乔贵推开薛钰,独自走出了宫门。 宫门在身后缓缓地关上,乔贵往后望去,看着那个在他面前缓缓关闭的宫殿,觉得和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见时,没什么两样。 这座宫殿,永远都是那样迷人,它是投机分子的乐园,是野心家的天堂,也是乔贵此生最爱。 二十年前,他自阉入宫,就如今日这般两手空空进了这个宫门。 二十年后,他形单影只,也是两手空空,如丧家之犬般,被赶出了这座大穆朝权力顶尖的宫殿。 我会回来的!不论是谁,从我手中夺走的权利,我都会一一夺回来! 在乔宅里,他还有他的忠贞的寻找了他二十年的妻子,他唯一的血脉,那可爱的亲生孙儿,这些年他积累的无数的财富,都在等着他回去。 而在这朝堂中,还有无数的贤子贤孙靠着他吃饭,都在盼着他起复。 他还没有输,他一定不会输! 怀着这样坚定的信念,乔贵转过身,拖着病体,一步一步,往乔宅的方向走去。 …… 宫中的宫门关闭了,而长公主府的门却打开了,迎接了一个夜归的客人。 自从王家偃旗息鼓,不捣乱后,边贸之事,一日千里,进展神速。 裴宇终于能脱开身,启程回京,京城有人在等他。 这些时日,他常与长公主通信,他言辞亲昵热情,而长公主的回信却日渐冷淡和公事公办。 裴宇感觉到了危机,心中总是闪过,离开前那夜,陆统领从长公主寝殿走出的场景。 长公主并非非他不可,而距离和时间是冲淡感情最快的方式,裴宇早就想回来了。 从平城日夜兼程赶回京城,裴宇连裴家都没回,直接回了长公主府。 谷雨前几日收了信,在门口等了自己公子好几天了,见了裴宇,忙迎上去: “公子一路辛苦,小的已备好热水和宵夜,就等着公子回来了。” 到了博雅轩,裴宇先问谷雨: “最近陆统领可来过长公主府?” 裴宇不在,谷雨按理说该回裴家才是,但公子让他守在长公主府,他便一直守在博雅轩。 谷雨认真回道: “陆统领没有来过。” 裴宇放下心来,又多问了一句: “那可有其他人来过?” 谷雨非常了解,自家公子让自己守着到底是守什么,所以拿了个小本本出来,认真汇报道: “有的,沈少将军前段时间回京,就住在长公主府望月轩,今早刚出发,送忠顺郡主去北虏招降。 还有,一个薛公公来长公主府住过,就住在琼华阁养伤,不过前段时日,养好伤回宫去了。” 至于谢指挥使,本来就是长公主府的人,不在公子让他看着的外男范围内,谷雨就按下没提。 薛公公,内官?裴宇没放在心上。 但是,沈少将军,裴宇非常在意。 当初长公主强夺沈少将军的事,裴宇也有耳闻,所以,这是和好了? 裴宇洗漱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拿了一份礼物出来,抬脚就走,准备去找苏凤仪。 谷雨在后面追: “公子,夜宵不吃了么?” 裴宇笑笑: “晚上不用等我,你自休息。” 裴宇几乎是怀着雀跃的心情到了长公主的寝殿,见丹桂守在门口,有礼有节地跟丹桂打招呼: “丹桂姑娘,殿下可在?裴某有事求见。” 以前他每次晚上到寝殿找苏凤仪,她的侍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拦过他。 但今日,丹桂一脸吃惊地看着他,将他拦了下来: “裴大人?您何时回来的?殿下,殿下,现在不太方便,要不,您明日再来?” 这时,裴宇听到了,从寝殿里传来了长公主喘气的声音,那声音他非常熟悉。 因为,他也曾将她抱在怀中,听她在耳边低喘。 因为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夜夜梦中与她相见,那梦中都是,这样的声音。 裴宇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个大洞,连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世家公子应有的气度和体面,温柔得体地问道: “哦?可是殿下有客人,不知是何人?” 第146章 不退 谢玄侍奉完殿下,给她细心清理完,换了寝衣,盖好被子,见她已沉沉睡去,便自穿了衣裳,准备走。 殿下不介意他在寝殿留宿,但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担心自己犯错。 既承诺了殿下要等到她心里有他,自然要说到做到。 谢玄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听到了有人来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是裴宇。 谢玄听着那脚步声一阵阵由远及近,每一步都是在驱赶他离开的信号。 他应该马上走的,谢玄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是殿下的驸马,驸马来是理所应当的,而他,没有资格阻拦他来,也没有资格阻止殿下传召她的驸马。 心里这么想着,本来已经打开的门闩,却被谢玄关上了。 或者我应该从窗户悄悄走? 谢玄又想着,可是转过身,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长公主走去。 刚刚穿上的衣裳,又被谢玄扔到了地上。 苏凤仪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亲她,睁开眼睛,发现是谢玄。 苏凤仪疑惑地偏开头,躲开谢玄的亲吻,呢喃道: “谢玄,本宫已经,好了。” 不论是燥热,还是暴虐,刚刚都已经被谢玄安抚住了。 往常这个时候,谢玄就会起身离开,但今日的谢玄好像格外不同。 谢玄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却没有走,反而把苏凤仪抱得更紧,又追着亲了过来。 苏凤仪反应过来,他是,想要? 她曾承诺他一夜风流,让他得到后放下,既然承诺了,自然说到做到。 所以这次谢玄亲过来的时候,苏凤仪不仅没有躲开,反而微微张开了嘴,也抱住他。 谢玄一顿,从长公主默许的态度中得到了鼓舞。 苏凤仪感受着他的亲吻,觉得往日谢玄的亲吻是安抚,而今日他的亲吻却是占有,又凶狠又急切。 苏凤仪被亲得头脑昏沉,喘不过气来,两人换气的时候,她听到谢玄在她耳边问她: “殿下,卑职这样对你,你快活吗?喜欢吗?” 现在的她,没有燥热的怂恿,也没有暴虐的冲动。 现在的她,就是她本身,可她依然觉得,很快活。 苏凤仪抚摸着他胸膛上,刚刚被她咬出的牙印,轻声嗯了一声。 然后她感觉到谢玄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裳,谢玄轻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殿下这么说,卑职好欢喜,卑职,再侍奉殿下一次,好不好?” …… 在经历过各种大场面后,现在的丹桂已经是丹波澜不惊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桂了。 所以虽然任何人听到寝殿内的动静,都会明白里面在发生什么,但面对裴大人得体的提问,丹桂也回答得非常的体面: “正是,殿下现在有要事,裴大人不如先回去。 待殿下空了,奴婢会向殿下通传裴大人来过的消息,裴大人以为如何?” 裴宇听着那一阵一阵快活的声音,觉得每一声都如刺刀,扎得他鲜血如注。 他与她,只是野鸳鸯啊,所以她若转头就把他抛在脑后,不要他了,他又能如何呢? 他若就此停下了脚步,她又会如何呢? 她可会回头找他,还是会从他的世界彻底的消失,从此见面只有公事,再无私情? 裴宇越是自问,越是绝望。 他曾经把她弄丢了,再也承担不起,失去她的风险。 裴大人心头在滴血,面上却依然笑着: “既如此,裴某就在此等着殿下。” 裴宇走到寝殿外间的茶台旁,因天渐渐凉了,有时候长公主会喜欢一边看书一边自己煮个茶喝,茶台上就有一副长公主用来煮茶的茶具和茶炉。 还有几本长公主看到一半,夹着书签的书。 裴宇笑着问丹桂: “裴某有些口渴,能否在此,煮个茶喝?看看书?” 丹桂有一瞬间觉得,裴大人那笑里好像带着哭,可定睛一看,却又见裴大人笑得从容淡定,是他一向的风度翩翩的温柔模样。 裴大人要煮茶,丹桂就去帮他取茶叶,因而问他: “裴大人想喝什么茶?” 裴宇取了桌上备着的清水,慢条斯理地洗着茶壶,笑着问道: “她喜欢喝什么茶?” 丹桂取了雨前龙井过来,裴宇有条不紊地给茶壶注上清水,放到茶炉里煮,然后开始洗茶杯。 江南世家公子煮茶的礼仪是无懈可击的,裴宇专心煮着茶,没有再说话。 丹桂守在门口,也没有说话。 月色如许,清风徐来。 裴宇随意选了一本书,拿在手上,一边煮茶,一边看书。 在这月色中,打破静谧的,只有那惹人遐想快活的声音,还有茶壶水滚,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丹桂看了看已经滚了好几次的茶壶,转过头,假装自己没有发现,裴大人拿在手上的书,自始至终,一页都没有翻过。 …… 苏凤仪这次真的是觉得自己被掏空了,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谢玄起身离开,过了会儿,将她半扶起来,喂她喝了水,又给她清理了一遍,换了衣裳,然后一个轻吻落到她的额头上。 这个轻吻就好像一个结束的信号,苏凤仪终于睡了过去。 谢玄自穿了衣裳,往门口走去。 他知道裴宇在外面,一直没有走。 走到门口,谢玄停了下来,将胸前的衣襟扯开,苏凤仪留下的牙印就明晃晃显露了出来。 谢玄打开了门,坐在茶台前看书的裴宇看了过来。 看着一向温柔笑着的驸马此刻面无表情看过来的模样,一向面无表情的谢玄反而温柔地了笑了起来: “裴大人。” 那是殿下未来的驸马。 那又如何呢? 谢玄走了过去,这是他的殿下,无论是谁,他绝不退让! 第147章 猎物 裴宇看着谢指挥使身上的牙印,那牙印明晃晃地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 你等在这里,是在期待什么呢?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由不得你心存幻想。 裴宇明白,这一次,是他输了。 这个清楚的事实不仅没有让裴宇慌乱,反倒让裴宇认清了当前的形势。 他原本比茶壶中的滚水还要混乱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从头再来,来日方长。 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裴宇重又挂上温柔得体的面容,放下书,取了茶杯,给谢玄倒了一杯茶,还做了个请的动作,请他坐。 裴宇的动作自然流畅,就好像他才是主人,在招待一个登门拜访的客人一般。 谢玄没有接他的茶,也没有坐,笑容冷淡了下来。 谢玄不坐,裴宇也不在意,笑意更浓地说道: “裴某出门在外,殿下这边,看顾不到,倒是劳烦谢指挥使了。 不过谢指挥使,你不觉得你这个看顾,有些过了,不太妥当么? 裴某既已回来,以后,就不劳谢指挥使费心了。” 听到裴宇如此说,谢玄这才拢好了衣裳,坐下道: “需不需要谢某费心,裴大人说了不算,殿下说了才算。 同样,妥不妥当,裴大人说了不算,也要殿下说了才算。 殿下既喜欢,谢某自然要日日尽心,夜夜尽力,如此才妥当得很。 比起这个,裴大人,这里可不是裴府,而是长公主府,你也不是回,而是来。 边贸之事既已了结,裴大人不请自来,赖在长公主府不走,才是大大的不妥当。” 丹桂本来守在门口,假装自己不存在,眼看两人气氛不好,剑拔弩张,忙走过来劝架。 丹桂倒不怕他们打起来,只担心他们打到殿下面前,让殿下头痛。 要打,也给我出去打。 于是丹桂笑道: “夜深了,殿下要休息了,两位大人若还有事商议,不如另找地方,以免打扰了殿下休息。 恕奴婢直言,若搅扰了殿下,殿下只怕会觉得,没一件事儿妥当,两位大人以为如何?” 丹桂话里的意思明白得很,别吵,再吵,殿下觉得不好,就一个都不要了。 丹桂言之有理,裴宇和谢玄都站了起来,默默无语,起身离开。 两人一走出寝殿的大门,丹铁石心肠桂立马就关了门,又麻利又冷酷无情地把两个大麻烦关在了门外。 …… 苏凤仪第二天醒来,才知道了裴宇回来的消息,于是让人去传,让裴宇到书房见她。 丹桂伺候她梳洗,见长公主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只做平常地问道: “殿下,可要换件衣裳?” 苏凤仪也发现了,这个样子见人,的确不好,于是嗯了一声。 换了件有高领子的衣裳,苏凤仪便往书房而去。 丹桂跟在后面,见殿下耳后还是有红痕露出来,遮不全,想了想,还是没说。 毕竟比起裴大人,和谢指挥使相处的日子长些,丹桂心里,还是更向着谢指挥使一些的。 苏凤仪传,裴宇来得很快,脸上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容,对昨日之事只言不提。 裴宇进了书房,就从背后抱住了苏凤仪,亲昵地说道: “裴某好想念殿下,殿下可有想念裴某……” 然后裴宇就看到了苏凤仪耳后的红痕,显而易见,这个位置,是那个男人特意留下的。 这是谢指挥使的示威和炫耀,目的是为了激怒他。 对手越想让你做什么,你就越不能做什么。 对手若想激怒你,你也真的被激怒了,那就中了旁人的计谋了。 不要感情用事,喜怒绝不可轻易见于人前,感情用事之人,难堪大业,这是裴宇从小到大被教导的人生准则。 秉着这样的人生准则,裴宇知道,现在的他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这个痕迹从来没有出现过。 徐徐图之,再慢慢把她哄回来。 但是为什么,心好痛,痛得什么装模作样的温柔笑容都再也挂不起来,手也不听使唤,裴宇的手指按在了那朵红痕上。 苏凤仪一个转身,就从裴宇的怀中离开,在裴宇惊诧的目光中,一卷册子隔开了苏凤仪和裴宇。 裴宇看着长公主拿在手上,隔着他和她,代表拒绝之意的册子。 这是她给他定下的界线,不准他再靠近。 因为有了谢指挥使,所以他和她之间,已经结束了么? 她不要他了么? 裴宇觉得有什么正一块一块慢慢从自己身上剥落,那是他的伪装,他的武器。 离开了那些,他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的男人。 苏凤仪将那本册子递给裴宇: “裴昭明,你且看一看这个,再去查一查,裴家是何人要害你?裴昭明?” 啊,原来是有东西要给我看啊。 裴宇如行尸走肉一般,接过那本册子,坐到一边看。 看着看着,裴宇坐直了身体,眼神中已带了凌厉之意。 温柔多情的笑容回到了裴宇身上,裴宇一页一页翻着那本册子,翻完后,长吁了一口气。 苏凤仪觉得他不太对劲,有人要害他,他怎么还一种原来如此,放松下来的状态呢? 裴宇关上了册子,看向苏凤仪: “合欢蛊?绝情蛊?” 苏凤仪道: “正是,所以,裴昭明,你搬回裴家去。 在本宫找到合欢蛊的解法之前,你与本宫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你回去好好查一查,裴家是何人要害你。 能拿到你的血的人,应当是你亲近之人。” 苏凤仪给裴宇的册子,是谢玄从当年跟着清风道长所学时的笔记里,摘抄出来的合欢蛊的内容。 合欢蛊,以人的精气为食。 人无精气,则亡。 在培育过程中,合欢蛊会记住第一口血的味道,然后终其一生,都会寻找这个味道的主人。 如果让它找到,它就会不顾一切,吸食他的精气,直到他消亡。 所以,每一次苏凤仪看到裴宇时,那颤栗的冲动,那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都是因为,那是猎人遇到猎物时,对食物的本能的,由饥饿所带来的渴望。 裴宇站了起来,慢慢朝苏凤仪走了过来。 苏凤仪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桌子挡住了去路: “不要过来,你是不是没有看清册子上说的什么?” 裴宇两手撑在桌子两边,将苏凤仪圈在桌子和自己之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 “裴某看到了,原来殿下想,吃了我。” 第148章 食物 人在万分饥饿的时候,对食物的渴望会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在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的面前,摆上一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小甜点,只怕他的眼中,他的心神中,他的天地间,除了那块小甜点,就再无他物了。 被裴宇圈在怀中,苏凤仪觉得,他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小甜点。 苏凤仪推开他: “裴昭明,本宫不是在跟你说笑话,本宫命你现在就离开,唔……” 当裴宇亲上来的时候,苏凤仪觉得有一刹那,好像自己失去了意识,而自己的血液中好像有什么在疯狂地燃烧。 她听到裴宇在她耳边说: “殿下要什么,都给殿下,不要再去找旁人,好不好?” 不知是过了很久,还是过了一瞬,苏凤仪下意识地咬了那块甜点一口,鲜血的铁锈味让她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窗边的小榻上,被裴宇揉捏得,衣衫凌乱,气息紊乱。 而裴宇也好不到哪里去,半边衣裳已经被她扯破了,嘴角也被她咬破了。 裴宇舔了舔被她咬破的嘴角,居然开心地笑了起来,问道: “殿下喜欢吗?” 苏凤仪推开他,坐起身来,恶狠狠道: “不喜欢。” 又被推开了,裴宇不仅没有难过,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殿下给裴某的册子,可不是这样说的,册子上说的,殿下喜欢这样,和这样……” 又被他压在小榻上,这样和这样,此情此景,苏凤仪觉得,不是她疯了,就是裴宇疯了。 她给裴宇那个册子,是为了警告他,让他从此离她远远地。 结果,裴大人居然把那本册子,当成了指导手册,简直要玩出花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堂堂的世家公子,路子野成这样,简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不要命的采花贼。 苏凤仪喘着气,努力很严肃地对他说: “裴昭明,你若再如此,本宫就,唔……” 鲜血的味道在两人的唇齿间纠缠,苏凤仪未讲完的威胁之语就这样被裴大人,一口,又一口,吃了个干干净净。 …… 丹桂是个贴心的侍女,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丹桂居然在书房的里间,给苏凤仪准备了两个箱笼,用来放衣裳。 这个举动,很好地挽救了裴大人的颜面。 否则今日,裴大人就得穿着一件破得都遮不住身体的衣裳出门去了。 苏凤仪领了裴宇到里间,看了那箱笼一眼,然后说: “裴昭明,本宫最后给你次机会,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裴宇看了看苏凤仪,哦,殿下好像很生气啊。 他自知理亏,乖乖挑了套衣裳换上,答道: “裴某遵命,今日就回裴府,殿下不要生气了。” 他当然要回去,裴家是世家,家大业大,谁人不眼馋那家主之位? 从小到大,明争暗斗之事,从不间断。 以前他想着毕竟是同宗同族,有些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 没想到,居然养大了那帮贼子的心思,让那帮人居然敢把手段用在了他身上,用在他的殿下身上。 既然有人上赶着找死,他自然要回裴家把事情料理清楚,才有脸再来见长公主。 裴宇换完衣裳,都准备走了,又折回来笑道: “殿下,册子上说……” 一把匕首擦着裴宇的头发飞过,插到了裴宇身后的门板上。 长公主的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裴宇面不改色,转身取下匕首,将匕首的手把交到苏凤仪手上,将匕首的利刃对准了自己的胸膛,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凤仪看,然后认真地说道: “册子上说,今日之后,三日之内,它都会安安静静。 裴某三天内,必定会回来,殿下,可以不去找旁人么?” 苏凤仪今日算是见识到裴大人死缠烂打的本事了,她把匕首放到一边,也认真地问他: “裴昭明,你不要命了么?” 裴宇笑道: “殿下若去找旁人,才真是要了裴某的命了。” 苏凤仪没有说话,裴宇看着她,见她始终不肯给一个承诺,终于悲伤地问道: “殿下,是心里有了谢指挥使了,所以,没有裴某的位置了是么?” 苏凤仪摇摇头: “裴昭明,这里谁都没有,本宫也不要你的命,本宫要你好好活着。 你自回家,去料理你的家事。 既合欢蛊从你家起,或许裴府会有线索,你也去找一找。 若能找到合欢蛊的解药,再好不过,若是找不到,本宫此生不会再与你相见。 丹桂,送客,吩咐下去,以后没有本宫的旨意,谁人也不得放裴大人入长公主府,违者,立斩。” 裴宇从苏凤仪的表情中,看出了决绝之意。 而现在,受到了安抚的药蛊安安静静,他也没有可以拿捏她的东西了。 裴宇看了苏凤仪一眼,没有再纠缠,跟着丹桂,离开了书房。 苏凤仪在书房,翻了一上午的造船图册,看累了,推开窗,看着窗外那朵正努力开着花的凤翼,发了会儿呆,又面无表情地回到了桌旁。 这是一个安静的上午,不论是那曾在窗外浇花的少将军,还是在书房角落里看书的美人少年,还是那个与她纠缠的裴大人,都不见了踪迹。 三日后,似乎知道了注定的结局,裴宇没有回来。 当晚,谢玄推开她寝殿的门,站到她床边的时候,苏凤仪伸出手,将他拉到了床榻上。 第二日早晨,苏凤仪醒来后,觉得有些异样。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谢玄的怀里,昨晚,他没有走。 苏凤仪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摸了摸他身上又添了的牙印,发呆地看了他一会儿。 谢玄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是她,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呆呆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对方,在床榻间这个小小的天地间,对望着,看了很久。 第149章 无解 谢玄安静地侧卧一旁,他看着苏凤仪的表情,是如愿以偿,再无他求的表情。 那一刻,不知道心里什么地方裂了一条缝,苏凤仪突然从他这平静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其中波涛汹涌的爱意。 就如隐藏在平静的海面下,海底的海啸一般,简直要毁灭一切。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苏凤仪回报不出同样的爱意,但她希望他也能更快活一些。 苏凤仪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摸,摸到腰间的时候,谢玄的表情终于变了。 谢玄抓住了她的手: “殿下,是它又发作了?卑职侍奉您。” 苏凤仪凑过去,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不是,不是它想,是本宫想。” 谢玄的脑子嗡地一声,眼睛一下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凤仪。 苏凤仪笑着又亲了他一口,将他推倒: “躺好,本宫未曾试过,若是做得不好,就跟本宫说。” 谢玄晕乎乎地仰面躺倒,放开了苏凤仪的手。 他觉得自己定是还未睡醒,否则,怎么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梦。 苏凤仪刚把手覆上去,谢玄就难以抑制地喘叫了一声,眼睛中雾气蒙蒙地,好像要哭一般。 苏凤仪刚想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丹桂为难的声音: “殿下,您起了么?梧桐回来了,有事禀报。” 不论是丹桂,还是梧桐,都是会察言观色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在苏凤仪还在就寝时,就来汇报事情。 苏凤仪立刻回道: “嗯,让她在书房等本宫,本宫随后就来。” 谢玄也一声不吭,立刻起来了,坐在床边,看了看自己的反应,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凤仪自穿了衣裳,又过去亲了亲他: “本宫先走,你先自处理好了,再来书房。 别难过,本宫承诺你的,下次,说到做到。” 看着长公主走出去的背影,还有缓缓关上的门,谢玄犹豫了片刻,又重重躺倒在床上。 床榻间,这小小的天地间,还残留着她的气息,谢玄拖过还留着她温度的被子,将自己遮了起来,也将自己的喘息声掩盖了起来,就好像被她拥抱一般。 …… 苏凤仪走进书房,见到那个坐在檐下喝茶,仙风道骨的老人家,不由笑了起来: “国师大人。” 清风道长抬起头,见了苏凤仪,也笑了: “贫道一介草民,早就不是什么国师大人了。 经年不见,殿下都长这么大了。” 苏凤仪走过去: “太祖说过,若道长得道成仙,必为您开宗立观,供奉神位。 但只要道长还在红尘,未曾得道成仙,就永远是我大穆朝的国师大人,无人能替代您的位置。” 提到太祖,清风道长叹口气: “是贫道无能,辜负了太祖。” 苏凤仪坐到他旁边,为清风道长添了盏茶,说道: “起死回生之术,仙家所为,非人力所能及,太祖他老人家,如今既已和江皇后相聚,会体谅的。” 清风道长看了苏凤仪一眼,像是想说什么,犹豫片刻,笑道: “世间多有非人力所能及之事,殿下能如此想,比起通透豁达,太祖不及殿下。” 两人正说着,梧桐走过来道: “国师大人,殿下,东西准备好了。” 清风道长站起身,招呼苏凤仪道: “多年未见,贫道也不好空手登殿下的门,带了些烟火给殿下玩玩,殿下可愿去看看?” 苏凤仪一怔,现在青天白日,天光大亮的,就放烟火? 这么多年过去了,清风道长哄小孩子的手段,还是没有变啊。 清风道长虽沉迷造火器,其实并不嗜杀,内心还很柔软,见不得小孩子哭,也见不得小孩子难过,是个温柔的老头。 小时候,有一次,苏凤仪不高兴,被清风道长看到了,他就招招手,带她去放烟火玩,哄她开心。 时间久远,苏凤仪都记不得当时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不高兴了,但当时空中灿烂的烟火,一直留在她心里。 所以,虽然现在是大白天,并不是放烟火的好时候,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娃娃了,苏凤仪还是高兴地笑道: “好啊,多年未见,荣幸之至。” 放烟火,要在开阔的地方,望月轩的演武场正合适,梧桐就把东西布置在了望月轩。 清风道长亲自去点了烟火,然后陪着苏凤仪看漫天的烟花。 苏凤仪笑道: “国师大人是又改良过了,难得在白日,也能看的这般清楚。” 清风道长见她这时候高兴,斟酌问道: “殿下,你现在可高兴吗? 贫道要跟殿下说个事儿,你若难过,我们就再放些烟火,可好?” 苏凤仪已经预见到清风道长想说什么了,清风道长就是这么个心软的老人家,怕她太难过,才会先放烟火哄她开心。 因为有了思想准备,苏凤仪反而能平静地问道: “国师想说的,可是和合欢蛊相关?合欢蛊可是,无解么?” 清风道长为难地看看她: “殿下,要解合欢蛊,就先要行那起死回生之术,实在是人力不及之事啊。” 漫天的烟火还在天空中绽放,清风道长接着说道: “合欢蛊,以活人精气为食,同时,要除掉合欢蛊,需要活死人的煞气。 活死人的煞气,集阴气,阳气,煞气于一体,大凶之物,能克世间一切药蛊,是合欢蛊的毒药,也是它所依附之人的解药。” 苏凤仪不知道什么是活死人,但听清风道长刚刚讲起死回生之术,便明白了,问道: “活死人,就是死掉的人又活过来了?” 清风道长道: “正是,什么是阴,死为阴,什么是阳,生为阳,什么为煞,杀为煞。 一个杀人如麻,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世间哪有这样的……” 清风道长正说着,小郭的声音从望月轩的院门外传来: “大将军,少将军前几日去北虏送亲了,你要早几日回来,还能见到。 哎呦,我去,大白天的,哪里来的烟火。” 随着小郭的声音,一个人扛着开山大斧,提着个盒子,走进了望月轩。 第150章 改命 苏凤仪见了来人,惊喜地问道: “沈大将军何时回来的?怎么本宫没听到兵部有消息?” 沈权没想到一进望月轩的门,就能见到长公主,下意识地就朝她走去,脸上已经带了笑: “沈某杀了左贤王,就启程回京,兵部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估计还在后头,早则下午,晚则明日,也该到了。” 沈权那日杀到左贤王王庭,也该左贤王运气好,当日正好去隔壁的小部落喝酒,逃过一劫。 左贤王喝完酒回王庭的途中,听说了王庭已破的消息,连回都没回去看一眼,丢下妻儿,撒丫子就跑。 既已答应了苏凤仪要杀左贤王让她高兴,沈权怎肯半途而废,点了钱百户做亲随,带了精兵亲自去追。 靠着钱百户的追踪术,沈权一行人紧咬着左贤王不放,奔袭千里,直追到北虏和乌斯国的交界处,追上左贤王,一斧子将他斩下马来。 杀了左贤王,下了战场,脱了铠甲,沈权将善后之事丢给副将,找了盒子,洒了石灰,装了左贤王的人头就要走。 这次跟着沈权去打左贤王的是叶副将,叶副将见沈权下了战场就要跑,不同意,抗议道: “你这就走了,谁写战报折子?” 武将大多是,让他上战场砍人的时候,那是二话不说,痛痛快快,提刀就上。 但若下了战场,让他写个小作文,邀功请赏,那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每次打仗,所有的活里,就写战报折子这事儿,人人避之不及。 往常都是沈大将军亲自写的,现在沈大将军要跑,叶副将如何能答应。 沈权可不管他,收拾好回京城给长公主的礼物,也就是左贤王的人头后,翻身上马,拉了马绳,理所当然地对叶副将说: “你写。” 叶副将都快炸了: “凭什么我写!” 凭什么? 沈权就等着他问呢! 沈权向他投去嘲讽的笑容: “就凭我有人等,你有人等吗?” 叶副将没有,他既没有人等,还被沈大将军嘲笑,还得留下来写战报折子,觉得自己简直太惨了。 叶副将这次是真的炸毛了,嚎道: “滚滚滚!有人等了不起啊!快滚!” 沈大将军大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已经骑马跑远了。 沈权归心似箭,日夜兼程,比兵部八百里加急的急报跑得还快,终于赶回了京城,一口气冲进了长公主府。 看到苏凤仪,沈权下意识向她走去。 他出门打仗时,还是夏日,而归来时,已是秋风瑟瑟,马上就要入冬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隔着一个夏天和秋天,沈权觉得,他与她之间,好似已隔千万年。 沈权眼神落在苏凤仪身上,天地间就再看不到旁人,边走边笑,短短几步,越走越开心,越走越控制不住笑容的幅度。 沈权从微微笑着,到满脸灿烂笑容,不过短短几步,直走到了那漫天烟火下。 走到离苏凤仪五步远的地方,沈权又想起来,自己这几日赶路,衣裳都没换过,实在形容潦草,忙又退了一步: “沈某这一身实在有碍观瞻,先去收拾妥当了,再来见殿下。” 苏凤仪仔细一看,果然,沈权衣裳上还带着血,一看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于是道: “好,好,好,沈大将军为国征战辛苦,先好好休息,晚上本宫为大将军洗尘接风。” 沈权想说,是为让你高兴,还未回话,清风道长已经从苏凤仪身后走了过来。 清风道长越过苏凤仪,将她护在身后,然后抓住了沈权的手,按住了他手上的脉门。 若是旁人,这么冒然近沈权的身,还敢拿他的要害,老早就被沈权一个背摔丢出去了。 但见到来人是清风道长,沈权便任他拿了,笑道: “国师大人?真是多年未见了。” 清风道长摸到沈权的脉搏,铿锵有力,是活人脉象。 站在他面前的,明明是一个活生生大活人,居然带着活死人的煞气,简直是匪夷所思! 当年清风道长,为了研究起死回生之术,走遍大江南北,春夏秋冬,一无所获。 没想到,此去经年,在他早已经放弃多年,甘心回苗疆归隐之后,却是一出山,就见到了这人间奇景。 清风道长放开沈权的脉门,说道: “大将军,可否由贫道为将军算一卦。” 沈大将军是个武将,主营就是杀人打仗,早就不信什么神佛,什么卜卦,什么算命。 对武将而言,信这个还不如信自己手中的兵器。 但国师大人主动提出要算卦,沈权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于是道: “有劳国师大人。” 清风道长为沈权连算了三卦,可不管怎么算,沈权都该当是,命理已断,绝无可能活着! 有人,为沈大将军改了命理。 太祖啊,原来当年你没有错,是贫道错了,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奇人,能行这起死回生之术,有能为人逆天改命之能! 清风道长拍了拍沈权的肩膀: “沈大将军,有贵人相帮,以后定然福泽深厚。” 又对苏凤仪道: “殿下,众里寻他不得,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便是此处了。 只看殿下想如何抉择了。” 清风道长话中之意,让苏凤仪一下子反应过来。 正是啊,沈大将军,本该死在半年前。 一个杀人如麻,本该死去,又活过来的人,就在她眼前。 合欢蛊可解,合欢蛊的解药,正是沈大将军! 沈权一听清风道长和长公主话里有话,正待相问,小厮已经将安排的热水送来了。 于是苏凤仪对他道: “沈大将军,收拾妥当后,请到书房一见,本宫有话对你说。” 苏凤仪讲的真切,听到这话,沈权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殿下说有话对我说,是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权觉得口干舌燥,脱口而出: “好,殿下请稍等,沈某稍后就来,正好,沈某也有话对殿下说。” 沈权摸了摸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心中想到,若长公主指的是,那这种话,怎好让女孩子先开口。 那待会儿,自然该他这个男人先开口,才妥当! 第151章 秘密 沈权沐浴完,换了衣裳,擦着头发,等着头发干了好束发去见苏凤仪。 小郭在一旁帮他收拾换下来的衣裳,沈权便问小郭: “沈和走之前,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这还真有,小郭道: “有的,有的,少将军给大将军留了一封信,说等大将军回来的时候看,就在东厢的桌上,卑职去拿。” 反正闲着也闲着,沈权就自起身,说道: “你忙着,我自己去就行。” 东厢房内,是书房的格局。 沈权一走进望月轩东厢房,就觉得,眼睛难受。 沈和从小到大,用了东西都不会好好归置,讲了多次都不听,每次都得沈权跟在后面,给他收拾。 现在书房,桌上书堆得乱七八糟,书架上的书摆得也是东一块西一块,总之沈权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沈权一边想着等沈和回来,得好好说说他,一边顺手就把书架上的那些书给理好了。 到了桌前,沈权把桌上的书一本一本拿起来,大致看了一下,发现都是讲出海的书,心中疑惑: “难道沈和想出海么?” 这倒是像沈和的性子,他一直就不想乖乖待在宣府,就想出去。 只是出海的话,一走就得好几年,沈和真要去了,沈权心中有些放心不下。 一本一本书收完,到最下面,压着一叠纸,是沈和画的画,第一张画的是一朵火红的凤翼花。 沈权笑着把那几幅画拿起来,一张张看去,自言自语道: “臭小子,画得还不错。” 沈和画画,如他这个人一般,用色毫不保留,热烈直白,从不讲究什么遮掩。 一连几张,都画得是各种姿态的凤翼花,无一例外,都又艳丽,又张扬。 再后面,画的是静景,一连几张,画的是开着窗户的房子一角,有晴天的,有阴天的,也有雨天的。 再后面是檐下摆着茶壶茶杯的桌椅,桌上两个茶杯紧紧地挨在一起,杯中茶还冒着热气,热气缠绵在一起,但画中却没有人。 最后一张,终于画了人了,但却是一个美人倚靠在窗前小榻上看书的样子,隔着窗户,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剪影,看不真切。 沈权把这些画都给他好好收了起来,在书房里找了盒子给他装进去,只觉得好笑: “这小子,是心里有人了,等他回来,可得好好审审他。” 以沈权对自家弟弟的了解,他要心里有了什么人,那是根本不会藏的。 沈和是那种,若是早上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恨不得中午就得找姑娘把心意说了,下午就得找媒人上门说亲,晚上就得把婚礼办了洞房花烛夜,绝不过夜。 所以,他这么含蓄地画一个美人,实在是让沈权觉得稀奇,非得好好问问他不可。 把书和画都收拾好了,沈权再去看沈和留给他的信,沈和在信里果然在说出海的事。 沈和说,长公主想派人出海,他正好也想出去,所以等这次从北虏回来,他就会找长公主请了这个差事,南下出海。 沈和又说,出海下南洋呢,一来一回说不得得好几年,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办的婚事赶紧办,该娶的嫂子赶紧给娶回来。 最好是他从北虏回来就能喝哥的喜酒,麻利点麻利点,免得他出海后就赶不上。 沈和巴拉巴拉一大堆,都是在催沈权赶快娶妻的事儿,旁的事儿倒一概不提,这没大没小的,看得沈权真是哭笑不得。 看完信,收拾完书房,沈权叫了小郭来问: “少将军在京城这段时间,都和谁有往来?” 以沈权对自家弟弟的了解,沈和既然心里有人了,就不可能乖乖待在长公主府里。 肯定会想方设法找机会去见心上人,问问他都和谁往来,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结果小郭道: “少将军每日都在长公府里,基本不出门。” 听到这里,有一种怪异的模糊的感觉袭上心头,沈权又问了句: “那他每日都干些什么?” 沈和每天就干那几件事儿,小郭都能背了,说道: “长公主给少将军安排了个厨子,少将军每天都围着那厨子做新点心吃。” 哦,原来如此,倒是合理。 有好吃的,难怪沈和不出门,怕是连心上人都顾不上了。 沈权听了,点头道: “行,他没出门到处惹事儿就行。” 结果小郭接着说道: “然后少将军每天去找长公主,说是去照看花,好像少将军在长公主的书房种了朵花,所以每天都去看。” 沈权听到这里,心中怪异模糊的感觉,逐渐清晰起来。 沈权内心惊涛骇浪,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又问道: “每天都去?” 小郭想了想,回道: “刚开始每天去,后来就没去了,每天就在东厢看书画画。” 沈权盯着小郭看: “你回来,帮我给长公主传话的时候,沈和也在?” 小郭点头: “对啊,后来少将军还问了卑职好多,沈大将军和长公主的事儿呢。” 话聊到这里,那怪异的感觉是什么,已经一目了然了。 沈权让小郭下去,重又打开给沈和装画的盒子,翻出那张沈和画的美人看书的画来看。 只是一个隔着窗户的模糊的剪影,其实很难分辨出来,但沈权心中存了那样的疑惑,便觉得越看越像他心中想的那个人。 所以,沈和,他的弟弟,催着他赶快娶妻,又突然要出海,离家万里,会是这个原因么? 那他该怎么办呢? 若是旁人,他自然无所畏惧,一步不让,但那是他的亲弟弟。 于战场上一往无前,一步不退的沈大将军,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门口有小厮传话,说是长公主传,沈大将军这边如果好了,可以去书房见她。 跟着小厮去见苏凤仪的路上,沈权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到了书房,沈权没有进屋,先在院子里找,很快找到了那朵凤翼花,那个半开的窗户,那个檐下的桌椅。 一模一样,甚至包括那个,正倚靠在窗前小榻上看书的美人剪影,都一模一样。 第152章 求婚 苏凤仪翻着谢玄写的那本册子,在考虑要怎么跟沈大将军讲合欢蛊这件事。 清风道长虽在道门,但深谙红尘之事,可能担心她不好开口,暗示他可以帮她去与沈大将军商议此事。 清风道长的提议,苏凤仪的确有好好考虑,但最终还是婉拒了清风道长的好意。 她决定亲口和沈权谈这件事,因为她需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沈大将军对于这件事的想法,想要知道他是愿意的,还是为难的。 若他有什么难处,真的不愿意,苏凤仪不想勉强。 毕竟按照原着剧情的推进,在这个时间点,理论上已经死去的武将,被苏凤仪改了命理现在还活着的,并不单单只有沈大将军一人。 那么要怎么谈呢? 沈大将军是一个对皇家忠心耿耿的人,如果她直接讲合欢蛊解药之事,按照她对沈大将军的了解,哪怕他内心不愿意,也会同意做这个解药的。 或许应该,先用个法子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再来谈合欢蛊的事情? 苏凤仪正想着,丹桂走了进来道: “殿下,沈大将军到了,一直在外面没进来。” 为什么不进来呢? 苏凤仪好奇地推开窗户,见沈权站在那朵凤翼花面前,正盯着它看,于是笑道: “少将军是把他的花,托付给沈大将军了么?” 听到苏凤仪的声音,沈权抬头看去,只是看到她的笑颜,沈权刚刚乱成一团的心,就好像迷失的船找到了方向,突然平静了下来。 沈权一步一步朝苏凤仪走去。 每走一步,内心的纠结就更少一些,期盼就更多一些,甚至嘲笑起刚刚自己的患得患失来。 沈权啊沈权,可笑啊可笑,你何需纠结徘徊! 若你三生有幸,能得长公主垂青,那自当把握住这机会。 但若长公主无意于你,更在意沈和,那你自当体面地离开,成全他们。 而若长公主一个都不在意,那便各凭本事,再图将来。 此事,只需问一问她,便可清清楚楚了,何需纠结! 待走到苏凤仪面前,两人隔着窗户对望时,沈权脸上的迷茫已经不见了踪影,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苏凤仪疑惑问他: “沈大将军因何事发笑?” 沈权一手撑在窗框上,一跃跳进了书房,笑道: “本无什么事,是沈某庸人自扰,故而自嘲自笑。 殿下说有事与沈某说,不知是何事?” 要想确认沈大将军对此事的态度,其实非常简单,苏凤仪想,毕竟,她都有两次经验了。 准确来说,是在被谢皇后唤醒前的她,有两次经验。 一次是裴宇,当时裴宇推开了她,离开了长公主府。 一次是沈和,当时沈和不愿意,闯出了长公主府去。 所以,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沈权会如何呢? 只要用同样的法子,看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了。 苏凤仪拿了那册子,对沈权说: “沈大将军请随本宫来。” 苏凤仪往书房里间而去,沈权愣了片刻,看着消失在书房里间的长公主,心想,或许殿下要说的是什么机密事,所以才要屏退左右,到里间去谈? 沈权跟了进去,书房里间也是卧房的布置,主要是备着长公主在书房累了,就近就能休息,所以东西都很齐全。 沈权走进去,见长公主坐在床上,正微微笑着看着他,顿时不敢再往前走了,甚至连门都不敢关了。 苏凤仪观察着沈权的举动,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笑着说道: “门关上,过来,坐这里。” 沈权好像有些愣住了,苏凤仪也没有催他,心想,他若现在就被吓跑了,那便跑了,那么他的态度也就显而易见了。 结果沈权没有走,他转身把门关上,虽然走得很慢,但还是慢慢走了过来,坐到了床边。 他走过来的时候,苏凤仪甚至听到了他深呼吸的声音,他坐下的时候,甚至不敢看她,很紧张的样子。 苏凤仪本来并不紧张,但被他带得,也觉得紧张起来。 都到这步了,别犹豫,一鼓作气,了结此事。 苏凤仪叫他: “沈洪先,你看着本宫。” 沈权抬起头看过来,然后苏凤仪伸出手,盯着他的眼睛,确保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动作,这才慢慢将手覆在了沈权的手上。 沈权吓了一跳,满脸震惊地看着她,但他既没有抽出手,也没有跑。 苏凤仪觉得,这么看来,和当初的裴宇及沈和相比,情况好很多,因为沈大将军是不抵触她的触碰的,至少是不讨厌的。 那么,再试试? 再试试,就告诉他合欢蛊的事,再问问他,是不是愿意。 苏凤仪慢慢地顺着他的手往上,将手搭在了沈权的肩膀上,然后慢慢靠近他,以他能随时说停的速度,慢慢亲上了他的嘴角,然后放开了他。 沈权还是没有跑,而是处于一种,感觉整个人都亮起来的状态中,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苏凤仪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于是道: “沈洪先,本宫有话对你说,本宫……” 这个时候,沈权动了。 苏凤仪以为他终于想起来要跑了,于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结果沈大将军魁梧的身影如山一般压了下来,紧紧地抱住她,含住她的唇瓣,一阵疾风骤雨般的亲吻落了下来,苏凤仪几乎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良久之后,沈权放开她,在她开口前,急切地说道: “此话,该当由我来说。 沈某心悦殿下久矣,对殿下朝思暮想,想思成疾,殿下可愿嫁给我? 我与殿下之间,本就有婚约,当初谢皇后金口玉言,言明乃先皇的旨意,为沈某与殿下指腹为婚,定下了姻缘。 若殿下愿意成全沈某的爱慕之意,沈某即刻就去找皇上赐婚,下午就找媒人上门提亲,若殿下想,若殿下想,今晚咱们就成亲。 殿下以为如何?” 第153章 再战 沈权说完,期待地看着苏凤仪,他眼中的期盼之意,毫无保留,是热切而直白的浓浓的爱意。 苏凤仪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如何答复他。 而苏凤仪此刻的沉默,对沈权来说,就是答案。 出师不利,首战告败。 沈权明白了,是他搞错了,长公主刚刚的举动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她是什么意思呢?这种事还有其他意思么? 苏凤仪想了想,答复他: “沈洪先,本宫现在不能答应你,你先起来,本宫有话对你说。” 沈权没有起身,情场如战场,既已上了战场,要么一往直前,战斗到底,要么战亡,绝没有当逃兵的道理。 首战不成,那便再战。 沈权盯着她的眼睛看,直白地控诉道: “殿下刚刚碰我了,殿下先动的手。” 对,确实是自己先动的手,苏凤仪自知理亏,底气不太足地说道: “那是有原因的。” 沈权步步逼近: “殿下还亲我了,殿下先亲的,像这样亲的。” 沈权突如其来的亲吻比上一次还要激烈,摧枯拉朽,攻略城池,苏凤仪几乎被他亲断了气。 两人不知何时已滚在了一起,额头碰着额头,脸颊蹭着脸颊,嘴角挨着嘴角,皆气息凌乱,情动难抑。 沈权喘着气问她: “沈某这样对殿下,殿下明明很喜欢,是不是? 既然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那是什么原因不能答应我? 难道殿下是想不负责任,始乱终弃? 殿下,做了的事就要负责任,想要对沈某不负责任,沈某可不能答应。” 到了此时此刻,苏凤仪觉得什么铺垫,什么迂回都起不了作用了,既然沈大将军问得这么坦诚,她也该坦诚相告。 苏凤仪也喘着气回他,言简意赅道: “沈洪先,你好好听本宫说,这是有原因的,本宫中了药蛊,需要解药,你可愿做我的解药?” 苏凤仪的话,让沈权彻底懵了。 沈权此生上过无数次战场,打过无数次仗,从没像这次这般迷惑过。 为何殿下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他放开了苏凤仪,坐了起来,看着她,等着她告诉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凤仪也起身,将谢玄写的册子递给他: “你先看看,再做决定。” 沈权拿了那册子认真看完,看了一遍后,抬头看了苏凤仪一眼,见她神情正经,不是玩笑的意思,于是不敢信地又看了两遍。 三遍看完,沈权明白了,殿下说的解药是什么意思。 苏凤仪见他看完册子,沉默不语,便说道: “沈洪先,本宫既承诺你永不相疑,自然也承诺你永不相骗。 本宫不想骗你,我心里,现在没有你,所以你刚刚说的,本宫不能答应。 如此,你可还愿意做本宫的解药? 你也不要有负担,既是解药,没有独一份的道理,说不定还能再找到。 你若不愿意,本宫再去寻就是了。” 苏凤仪讲得这般轻巧,沈权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再去寻?殿下还想去找谁!殿下之前已经找过旁人了?” 苏凤仪不想骗他: “对,本宫已经找过旁人了,而且不止一个,你可介意?你若介意,本宫也能理解。” 沈权将册子放到一边,站起了身: “沈某不愿意做殿下的解药。” 苏凤仪明白了,像沈大将军这样的人,是最传统的那种人,不论是对君臣的关系,还是对男女情爱关系上,会有他自己的原则和要求。 沈权不是裴宇那样的野路子,沈权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他不愿意,也很正常。 苏凤仪回道: “本宫明白了,既如此,今日的事,沈大将军姑且忘掉。” 沈权转头看她,他脸上的表情很坚定: “忘掉?沈某为何要忘掉。 殿下,你不明白,你不是心里没有我,而是被药蛊关上了心。 或许你心里有我,但殿下自己也不知道。 既如此,只要把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药蛊灭掉,自然一清二楚。 此事,沈某来办,但不是因为沈某要做殿下的解药所以逼不得已,也不是殿下需要解药所以逼不得已。” 沈权俯下身,半跪在苏凤仪面前,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仰面看着她,语带祈求地问道: “沈某深爱殿下,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殿下。 求殿下恩准,求殿下垂怜,今夜,沈某能否与殿下共度良宵? 殿下,请你此刻好好想一想,再告诉沈某,若是没有那什么合欢蛊,只是因沈权这个人,你可还愿意接受我么? 若殿下想不明白,请殿下恩准,让沈某为殿下试一试。” 沈权问得真切,行动得也果断,不待苏凤仪细想,拉着苏凤仪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脸颊旁,亲了亲她的手心,微微笑着问她: “这样,殿下讨厌吗?” 苏凤仪一怔,沈大将军好像在耍手段,他问的是,是不是讨厌?而不是是不是喜欢。 她虽心里没他,但确实不讨厌他的举动,于是摇了摇头。 见苏凤仪摇头,沈权笑得更开心了,想到什么,又凑近了,亲了亲苏凤仪的脸: “那这样呢,殿下讨厌吗?” 见苏凤仪又摇头,沈权靠得更近,坐到床边,将苏凤仪揽到自己怀里,含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用气音问道: “那这样呢?殿下讨厌吗?” 苏凤仪真受不了他这样每一步都要问一下了,抗议道: “你不要每个都问了,不讨厌。” 美人在怀,沈权紧张得全身紧绷,整个人都冒着热气,咽了咽口水,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那既如此,殿下就是喜欢我的!” 沈权把苏凤仪放回到床上,半跪着看着她,越看越是欢喜,越看越是快活,最后满脸是收都收不住的笑容,满足地再次强调地说道: “殿下就是喜欢我的!殿下可以不给沈某答案,但沈某不能不给自己一个交代。 请殿下等我,我去去就来。” 沈权大笑着,如一阵风般出门而去,一走就一个下午都不见踪迹。 倒是丹桂来跟苏凤仪汇报,说小郭找她借了几个小厮去采买东西布置望月轩。 丹桂话说的很含蓄: “奴婢瞧着,都是婚嫁时候用的东西。” 等到傍晚,拿着弓箭,提着一对红绸绑着的活雁,沈大将军回到了长公主府。 看着那对活雁,苏凤仪这下知道,沈大将军说的交代,是什么交代了。 似乎是怕苏凤仪为难,沈大将军不待苏凤仪开口,便道: “殿下可以不给沈某答复,但沈某的心意已经交给了殿下,该走的礼就不能废。 殿下不能嫁给沈某,那今晚,便是沈某嫁给殿下。 若是来日,殿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爱上了旁人,厌弃了我,那便休了我。 但若殿下心中能有沈某,沈某愿今生,能与殿下长长久久,共度一生。” 第154章 恩爱 沈权放下那对活雁,最后朝苏凤仪伸出了手: “沈某的心意,殿下可愿垂怜,成全一二?” 苏凤仪看着沈大将军,觉得自己被药蛊包裹住的心,因他这真情实意的话,裂了一条缝,那条裂缝,越来越大。 苏凤仪将手交给了他: “本宫何德何能,能得遇沈大将军,实乃本宫之幸。” 既苏凤仪答应了,沈权片刻都不愿等,拉住苏凤仪的手,转身就跑。 简直就像是担心,稍微慢了一点,苏凤仪又会反悔一般。 苏凤仪被他拉着,在公主府内奔跑,两人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路往望月轩跑去。 跑到半路,沈权尤嫌不够快,转身将苏凤仪抱了起来,抱着她一路往前狂奔。 苏凤仪抱着沈权的脖子,听着他狂奔时重重的呼吸声,咚咚的心跳声,呼呼的风声,觉得沈大将军快得,两人简直像要飞起来一般。 沈权抱着个大活人,穿过大半个长公主府,跑了这一路,飞奔进望月轩的时候,连气都没有喘一下。 进了望月轩,苏凤仪只觉入眼之处,装扮的都是大红喜庆的颜色。 连小郭前几日从大街上捡回来,养在望月轩的一只小黄狗,都带着个小红绸做的绣球,欢快地跑来跑去。 沈权进了望月轩,依旧脚步不停,连小郭的招呼声都没功夫响应,抱着苏凤仪就往卧房跑。 小郭跟几个小厮正在往树上挂红灯笼,一看这老房子着火的情景,忙从树上跳下来,然后招呼几个小厮: “可以了,可以了,今日多亏了哥几个帮忙,改日请大家喝酒。” 然后小郭一人发了一封红包,客客气气地把几个小厮送出了望月轩,免得人多口杂,有人乱跑乱撞,待会儿坏了沈大将军的洞房花烛夜。 沈权把苏凤仪抱进卧房,轻轻放到床边让她坐下,然后去桌上拿了个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苏凤仪。 见苏凤仪看过来,沈权满含期待地看着她,问道: “可以吗?” 他既然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他想要的仪式,苏凤仪也愿成全他,于是点了点头。 沈权高兴极了,激动得拿杯子的手都有些抖,坐到苏凤仪旁边,拿着杯子的手,绕过苏凤仪的手。 两人的手臂缠绕在一起,沈权喝着杯中酒,满心欢喜地盯着她看,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 苏凤仪也喝着杯中酒,喝了一口,疑惑地看了看杯子: “你给我的,是水?” 沈权将两个杯子都收走,放回到桌上,然后说: “不能给殿下喝酒,殿下若喝醉了酒,明日醒来,将今日之事,通通忘掉,不认账可怎么好?” 沈权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脱自己的衣裳,说道: “无论来日如何,无论殿下来日心中是否有沈某,今夜之事,沈某将铭记一生。 一日夫妻也是夫妻,也请殿下,能记得今夜的夫妻恩爱之情,是与沈某共度的。” 沈权说完,已走到苏凤仪面前,再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猛地抱住她压到床上,二话不说就开始狂亲,一边亲一边扯她的衣裳。 如疾风暴雨般,没有片刻停歇。 苏凤仪抓住他在扯她胸前衣襟的手,喘着气问他: “你,你是不是,回来,啊,还没用过晚膳?要不要,嗯,吃完饭再说?” 沈权气得简直想咬她一口,打仗打到一半,正是天雷勾地火的时候,哪有鸣锣收兵,起灶做饭的道理。 沈权恶狠狠地咬了她的耳朵一口,在她耳边说道: “不吃饭,吃你!” …… 卧房内,一对龙凤花烛燃得正旺,窗外,三更的梆子声传了进来。 屋内衣裳丢了一地,苏凤仪躺在沈权怀里,失神地喘着气,因为刚刚的快活,头脑一片空白。 沈大将军说到做到,既说吃,就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用各种方式,将自己的殿下,抹干吃了个干净。 沈大将军吃完,细密地亲吻着她的耳背和后颈,问她: “沈某刚刚把持不住,孟浪了,嗯,殿下,疼不疼?” 苏凤仪摇了摇头,还没有从刚刚的眩晕中缓过神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大将军眼睛一亮,又觉蠢蠢欲动,问她: “殿下,现在心里,可有沈某了么?” 苏凤仪顿了顿,不确信道: “或许,没这么快?” 打仗讲究攻略城池,也讲究诱敌深入。 沈权觉得她现在有些呆呆的样子特别可爱,床榻上的长公主,和长公主白日里的高高在上,截然不同,是另一种让人心神荡漾的风情。 让他忍不住想再欺负欺负她,让他刚刚得到就开始不满足,只想要更多,更多。 沈权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 “也可能是药量不够,且让沈某再试一次……” …… 可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 夜深人静时,卧房内传来女人的喘息声,以及男人引诱声: “殿下心中,还是没有沈某么?再试一次,或就有了,殿下。” 一夜七次,对现实的男人来说,是一个形容词。 但对书里的男人来说,是一个量词。 完美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之后,沈权觉得自己还很行,精神抖擞,还可以再下一座城池。 苏凤仪却觉得自己已经很不行了,举旗投降: “有你,有你,不要再试了……” 第155章 三日 苏凤仪要求休战,沈权虽还未尽兴,觉得自己还有使不完的力气没有施展,但看在殿下都说了“有你”的份上,暂且收兵。 暂且。 春宵苦短日高起,两人第二日醒来,已近中午。 早膳是赶不上了,丹桂直接把午膳摆在了望月轩。 沈大将军行军打仗习惯了,吃饭速度快得惊人,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坐一旁眼巴巴等着苏凤仪。 沈大将军一等就等了好久,眼不眨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也不走。 苏凤仪被这么等着压力有些大,看他一眼: “沈大将军若有事,可自去忙,不必等本宫。” 殿下说,自去忙啊。 沈权本来和苏凤仪对坐在桌子两边,得了旨意,立马把椅子搬到苏凤仪旁边,两人挨着坐了。 苏凤仪:? 沈权可怜兮兮地说: “殿下吃饱了吗?沈某还饿。” 苏凤仪吃得差不多了,但看了看桌上都没动多少的菜,估计是厨子做的不合沈大将军的口味,于是道: “沈大将军想吃什么,本宫让丹桂去传。” 沈权凑到苏凤仪耳边,满脸正经地说: “想吃你,好想,好饿。” 苏凤仪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一眼。 本来侍立在屋子里的小郭,跟个兔子似的,老早跳了出去,跟后面有东西撵他似的。 而丹见过大世面桂,面对此种小场面,面不改色地行了个礼告退,还体贴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苏凤仪抗议: “本宫还没吃完呢。” 沈权抱住她,咬她的耳朵: “殿下吃殿下的,沈某吃沈某的。” 这还怎么吃得下! 苏凤仪放下筷子,推他的肩膀: “现在还是白日呢。” 经过昨日,苏凤仪觉得沈大将军怕是被夺舍了。 原本持重守礼的沈大将军完全不见了踪影,说起混账话,干起混账事来,一套一套地。 沈大将军一边吃,一边揉,一边义正言辞地说: “吃药治病,都是一日三次的,殿下吃过了饭,该吃药了,吃药还分什么白日和晚上么? 药蛊凶险,自该早早根治,只争朝夕才是,殿下可不能讳疾忌医,不把这正经事放在心上。” 苏凤仪被他揉得意志已经开始不坚定了,还想挣扎一下: “本宫还有庶务未处理,两江总督王大人昨日把派船出海的折子交上来了,本宫还没来的及看……” 长公主的抗议声渐渐微弱,被沈大将军,一口又一口吃掉,再也听不见了。 苏凤仪被沈大将军连着缠了三日,三日未出望月轩。 经过这三日,苏凤仪深刻理解了,什么叫温柔乡,英雄冢,也理解了昏君得了美人为何从此不早朝了。 质疑昏君,理解昏君,成为昏君,昏君过的日子,的确是让人很快活。 好在,到了第三日,沈大将军就是再不想离开,也不得不收了自己施展不完的力气,进宫面圣去了。 苏凤仪睁眼醒来,沈大将军已经穿戴整齐,又变成了那个持重可靠的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亲亲了她的额头: “殿下再睡一会儿,昨日兵部八百里加急已到了京城,皇上传召沈某今日进宫面圣。 沈某进宫去了,晚上回来陪殿下。” 沈权走后,苏凤仪搬出了望月轩,终于结束了醉生梦死的生活,搬回书房,开始处理庶务。 王家的关于出海的折子,苏凤仪看了,觉得还不错。 看得出来,做为投诚到她这里后,王家办的第一件差事,出海这件事,王大人是花了功夫好好写的。 海贸从前朝末年起断了多年,海那一边的情况,除了民间商队零星的消息,官方的消息,大穆朝知道的少之又少。 第一批派出去出海的船,赚钱是次要的,打探情报,拿到海外的第一手资料是首要的。 所以,以最坏的情况来打算,苏凤仪要派出去的,不仅是海上商队,还需要具备自保的能力,需要配上军队。 海军,是大穆朝的弱势,懂海战的将军,更是少之又少。 王大人附了一个名单,都是曾经在前朝末年的海军中任职过的将军。 清单里,极少有现在还在大穆朝堂上效力的,大部分都是已经卸甲归田的将军。 主要的原因是年纪,这些将军的年纪都很老了,带带新人可以,要让他们出海,一走就是几年,实在是不现实。 需要重新建海军,还需要重头培养能统领海军的将军。 苏凤仪把朝堂上效力的,四品以上的武将小传一个个拿出来看,这是谢玄做完呈上来的。 每一个武将,谢玄都上查了十八代,下查了九族,关系网画得密密麻麻。 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后,谢玄掌了整个锦衣卫,锦衣卫本就掌刺探监察百官之职,做这些,是锦衣卫的本职。 苏凤仪正看着,丹桂拿了张帖子进来,犹豫道: “殿下,裴大人递了张帖子来。” 丹桂犹豫是因为,殿下说了不准裴大人进长公主府,没有说裴大人的帖子不能进,所以她实在拿不准,该不该呈上来。 既然有沈权做解药了,裴宇那边,倒不用这么防着了,苏凤仪估摸着,裴宇递帖子,应该是裴家的事他查出眉目了,于是伸手道: “拿来本宫看看。” 丹桂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差事没办错,高兴地将帖子呈了上去,说道: “谷雨还在门房等着,想看看殿下有没有话让他带回去给裴大人。” 苏凤仪打开帖子,一目十行看完道: “你去跟谷雨说,让裴昭明速速来见本宫。” 丹桂愣了一下,忙道: “是,奴婢马上去。” 丹桂去找谷雨的时候还在想,也不知道裴大人写了什么,这么快就让殿下改变了主意,又愿意见裴大人了。 丹桂走后,苏凤仪接着看武将的小传,朝堂上下,京城内外,各家关系错综复杂。 姻亲,同乡,同宗,同学,同年,缠绕在一起,苏凤仪看得头都疼了。 苏凤仪把小传放到一边,靠在椅子上,正闭目休息,突然听到一阵奔跑的声音。 门口一阵巨大的声响,是有人猛地打开了书房的门。 苏凤仪睁开眼睛,朝门口看去。 裴昭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衣裳都乱了,头发都有些散了,再也不是往日里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眼睛发红,脸上更是疲累不堪的样子,一看就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熬出来的。 裴大人接了谷雨传回的口信,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也顾不上自己形容的潦草,骑上马就往长公主府狂奔。 只担心晚了片刻,又被她拒之门外,再不肯见。 裴宇此生都没有这么狼狈,这么不体面过,但他此刻却觉快活极了。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眼睛都不眨地,正看着她,眼神发亮,目光缱绻,满含失而复得的喜悦,笑着问她: “殿下,终于肯见裴某了么?我好欢喜。” 第156章 试探 见到裴宇,苏凤仪没有起身,甚至都没有动,还是保持着躺靠在椅子上的状态,说道: “裴昭明,你过来。” 几天前,也是在书房,长公主下了禁令,说是此生都不再见他。 因此,裴宇刚刚到了,却不敢进书房,担心自己哪里举止有差,又惹怒了她,再被她赶出去。 如今听到长公主召唤,裴宇才敢进了书房,还是不敢离她太近,到了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可是看了裴某的帖子。” 苏凤仪看着他,又说道: “过来,走近些。” 裴宇看了看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脸上带了笑,走到她身边,两手撑在椅子两侧,将她圈在自己的领地中,然后慢慢俯下身,轻声问道: “殿下可是又难受了?请殿下恩准,让裴某帮帮你。” 裴宇凑到她的唇边,轻轻地亲啄着她的嘴角,见她没有反对,又含住她的唇,一点点往里去寻她的舌尖。 苏凤仪微微张开了嘴,允许了他的探寻。 苏凤仪的允许鼓舞了裴宇,他一只手掂在椅子和她的后脑勺中间,免得她难受,然后更深入地亲吻起来。 两人吻得并不激烈,与其说是在亲吻,不如说是在相互地试探。 裴宇是在试探,曾经被扫地出门的他,如今能在长公主这里,得到多大范围的允许。 她允许的,他才做。 她不允许的,他都放下。 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只有事事依着她,只有如此,才能得到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裴宇放下了世家公子的高傲和身段,也放下了往日的伪装和手段。 裴宇将自己对长公主的在意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她面前,就好像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给她看,亲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苏凤仪也在试探,她想知道,合欢蛊如今怎么样了,这些都要见到裴宇才能判断出来。 以前每次见到裴宇,那不受控制的身体的反应,手心出汗,身体发热,心跳不止,血液中的叫嚣,都减弱了很多。 他的亲吻还是让她快活,不知是因为药蛊残留的影响,还是她已经习惯了和他的亲近,还是她本身就喜欢。 但不管是哪种喜欢,都是可控的,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脱离了她的控制的。 这个可控让苏凤仪觉得安全,让她不由自主地轻声笑了起来。 裴宇马上停下了亲吻的动作,仔细地看着她的反应,试探地问道: “殿下,可是?” 苏凤仪看着他,畅快地笑了起来: “对,裴昭明,本宫找到了合欢蛊的解药。” 裴宇一怔,最终起了身,笑道: “如此,恭喜殿下了,不知解药是何物?” 苏凤仪不想瞒着他,坦诚说道: “是沈大将军。” 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亲眼目睹了谢指挥使与她在一起,再听到沈大将军时,裴宇觉得,自己如今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痛了。 他甚至还能笑着对她说: “殿下试过,可有用么?” 苏凤仪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有用。” 裴宇依旧笑着: “如此甚好,此事得解,恭喜殿下了。” 裴宇表现得非常得体,苏凤仪觉得现在是一个好的时机,让一切恢复正轨,终结这段露水的情缘,与他好聚好散。 从此两人恢复以往的合作关系,只谈公事,不谈私情。 于是苏凤仪道: “裴昭明,之前种种,阴差阳错,都过去了,你我之间的私情,就此断了。 本宫看了你的帖子,你的二叔要害你,为的是裴家家主的位置。 本宫的四叔要害我,为的是那把龙椅。 你我若就此放了他们,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本宫是个有仇必报之人,他们既敢做,还让他们活着,就是你我的大大不是,你以为如何?” 裴宇满脑子里都是她那句“就此断了。”,觉得她说的其他的话从他耳边穿进又穿出,一句都没有留下踪影。 那一刻,裴宇觉得自己已经只剩下一个微笑着的躯壳,麻木地笑看着她。 她说什么,都答应她。 她想断了,那便断了。 明明来之前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但落到实处,这句好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苏凤仪说完,见裴宇迟迟不答复,又问了他一遍: “裴昭明,你以为如何?” 难道裴宇对他的二叔,感情还挺深的,他二叔都这样害他了,他还要放过他? 苏凤仪觉得不太对劲,她认识的裴昭明,是个诡诈无情的人,不像是这样感情用事之人。 裴宇突然说道: “不,不要断。” 苏凤仪这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两人之间的私情,或许是因为她刚刚说得不够清楚,所以他没听懂? 苏凤仪又重新说道: “裴昭明,你知道本宫说沈大将军是解药是什么意思么? 本宫和你做过什么,就和他做过什么,不仅是沈大将军,我还找过旁人。 上次,你不是说了,不让本宫找旁人么? 裴昭明,这个本宫做不到,也不希望你为此痛苦,你我断了。” 听到这里,裴宇再次俯下身,半跪在她面前,他脸上带着笑,又流着泪道: “是裴某起了妄念,裴某可以改,我若改了,殿下能不能给裴某一个机会,不要丢下我?” 第157章 缓兵 情爱让人快乐,爱情使人痛苦。 爱情也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丢失了自我。 裴宇的痛苦显而易见,苏凤仪不希望他痛苦,更不希望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裴宇的眼泪掉在了她眼前,也落在了她心里。 苏凤仪伸出手指,俯身轻轻给他擦掉眼角的那滴眼泪,说道: “裴昭明,不要这样,你想要的两情相悦,一心一意,本宫给不了你,也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若你我如此强求在一起,让你难过,长久下去,反而会将你我现在的情分辜负了,成了一对相互怨憎的怨偶。 你是裴家未来的家主,坐拥广阔天地,眼光也该开阔些,去找个情投意合的小娘子,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男女之间,也并非只有私情的关系,没有私情,你我之间,依旧可以公事往来,互惠互利,互通有无。 这样的关系,反而才能稳固和长久,岂不是更好?” 裴宇从理智上知道,长公主说的是有道理的,若今日沉溺于男女私情的是旁人,他也会用这套道理去跟他讲一讲,劝一劝。 但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才能明白,感情二字,从来不讲道理。 裴宇听得出来,长公主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心是真的,但她愿意跟他讲这个道理,心中对自己还有怜惜也是真的。 好在,殿下是个心软的人,心软的人,总是看不得旁人痛苦的。 裴宇抓住苏凤仪触碰着自己眼泪的手指,将脸贴在她的手心,一滴眼泪又掉到了她的手指上。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的关键不是去和旁人争个高低,现在去争这个,那他就会彻底失去和她重修旧好的机会。 现在应该先征得她的同意,让她同意他能留在她身边,如此才有徐徐图之的机会。 否则,他连和旁人争的资格都没有。 事缓则圆,裴宇,慢慢来,不要着急。 裴宇仰望着苏凤仪,他的泪水是真的,他的祈求也是真的,哀求道: “好,殿下让裴某去寻,裴某就去寻。 但是寻到之前,殿下能不能给裴某一些时间,让裴某能够慢慢放下。” 裴宇又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膛上,接着说道: “殿下,这里真的好痛啊,裴某痛得快死掉了,请殿下给裴某一些时间,不要现在就丢下我,好不好? 裴某不求两情相悦,也不求一心一意,只求最后的一段露水的情缘,殿下,可能垂怜于我?” 苏凤仪觉得,自己和裴宇现在这样,她也有责任。 她和他的开始,是她为了搞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什么,所以默许了裴宇的行为,这才开始的。 一起共度的缠绵的时光,回想起来,他带给她的,都是快活。 所以如今尘埃落定,她起身走人,独留他在原地痛苦,确实不地道,对他也不公平。 看到苏凤仪的表情,裴宇知道,她心软了。 心软就会犹豫,犹豫就有机会。 在苏凤仪犹豫的这片刻,不待她说出可能的拒绝之语,裴宇抓住机会,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殿下刚刚说,要与裴某公事公办,互通有无,现下可有什么公事,是要裴某去办的? 殿下刚刚在问裴某什么?” 裴宇说到公事,苏凤仪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又回到刚刚的那个话题: “你的二叔,本宫的四叔,本宫要他们的命,你以为如何?” 裴宇又亲了亲她的手指,观察着她的反应,回道: “裴某正有此意,裴某的二叔,这几日,去平凉贺平凉王的新婚大喜了。 殿下觉得,他们是在谋划何事呢?” 平凉王休掉上一个王妃才半年,就又另娶她人了? 男人薄情起来,果然干净利落,连婚事也只是手段之一。 苏凤仪笑了: “这个平凉王,本宫还没去找他麻烦,他倒要自己送上门来,他这是想回京城?” 藩王无召不得入京,只有一个情况例外。 那就是藩王如果娶了王妃,是要带王妃回京祭祖,上皇家玉碟的。 这种情况下,只要藩王上了折子,除非皇上特别讨厌这个人,会留中不批,一般情况下,皇上都会同意藩王带王妃入京祭祖上玉碟的请求。 而平凉王,又给皇上送祥瑞,又给皇上送美人,皇上极其喜欢这个四叔,不会不同意他进京。 裴宇握住苏凤仪的手不放,心中确定了,长公主是喜欢他的触碰的,或者说已经习惯了他的触碰。 因为两人之前在一起时,常常这样挨在一起卿卿我我,所以他刚刚亲她的手指,她甚至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裴宇今日见到她,忐忑有之,担心再次被她拒之门外,伤心也有之,担心她心里有了旁人,便再也不给他机会。 但如今,他却发自内心的笑道: “平凉王能不能进京,那就要看殿下,是允许他进京,还是不让他进京了?” 皇上不上朝,不爱见朝臣,裴宇是唯几的几个能见着皇上面的朝臣。 平凉王的折子,要到皇上手上,正经的路子,要么通过内阁,要么通过东厂。 裴宇是内阁次辅,每日经手这么多折子,偶尔漏掉一个,也情有可原。 而东厂,以前乔贵买平凉王的账,现在的崔石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对平凉王以前对乔贵的奉承耿耿于怀,平凉王就一直没走通崔石的路子。 还有一个野路子是走外戚的路,惠贵妃正得宠,通过王家也能走得通。 毕竟娶王妃,也算家事,惠贵妃吹个枕头风,也不算后宫干政。 平凉王想到京城来,苏凤仪正好也想见见他的神通,放在眼前,总好过远在天边,总是暗中搞事情。 苏凤仪对裴宇道: “他想来,岂能让他痛痛快快就来了,且让本宫看看,他手上都有些什么人,能帮他使出什么路子来。 平凉王若路子走到你这里来,你别理他,但他若路子走到王家去,裴家不要插手。 还有,这几日,王家会上折子,请皇上重开海贸,促成万国朝贡的盛事。 此事,本宫希望裴家赞同,共襄盛举,裴大人以为如何?” 裴家和王家事事争锋相对,苏凤仪如此说,就是让裴宇去搞定裴家的势力。 裴宇当场就答应了: “好,既是殿下心中所愿,裴某即刻去办。” 裴宇走后,到了傍晚,丹桂来传膳,有些拿不准地回禀道: “殿下,裴大人搬回了博雅轩。” 苏凤仪听完,顿了一会儿,最后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裴宇的归来。 同一时间,望月轩中,听完小郭传回的消息,从宫里回来正在换衣服的沈权问道: “谁?哪个裴大人?裴驸马?” 第158章 劲敌 情场如战场,擒贼先擒王。 虽然这么比喻不太对,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关于裴驸马,沈权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就是,先看长公主是什么态度,其他都是小节。 他能与长公主有现在的缘分,并不是两情相悦得来的,长公主心里现在还没有他,沈权心知肚明。 但打仗的时候,都没有万事俱备的时候,情场更是如此,该出手时就要出手。 过于纠结,到底是因为合欢蛊,还是两情相悦,一定要等到两情相悦再出手,那可就黄花菜都凉了,汤都喝不上一口,什么都得不到。 武将想要什么东西,向来就要靠抢,长公主心里没他,他就该拿出本事来,好好去争取,把两情还未相悦变成两情相悦就行了。 若是争不过其他人,那就是胜败乃兵家常事,重整旗鼓,再与沈某一战。 若是其他人争不过他,那不过是他沈权的手下败将,何足挂齿。 沈大将军那日离开长公主府,去猎活雁当聘礼的时候,早就把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以及可能受到的阻碍这些想得清清楚楚了。 他因合欢蛊可以得偿所愿,享受了它给自己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要承担它所带来的坏处,不能什么好处都想占。 所以小郭说裴大人搬进了长公主府,更准确说是搬回了长公主府,裴大人之前就住在长公主府里,沈权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甚至连晚上陪苏凤仪用晚膳,沈权提都没有提一句,问都没有问一声,绝不在长公主面前提其他人的名字,给他人刷存在感。 还是苏凤仪问他: “沈大将军此次立下大功,夺回了之前左贤王强占之地,又打通了往乌斯国的通路,今日皇上可有什么赏赐?” 沈权笑道: “皇上给沈某升了两级,从二品辅国大将军升成了一品镇国大将军,命沈某统领平城和宣城二府。 我给老严求了个宣府总兵的职位,给老叶求了平城总兵的职位,让老叶去管平城。 对了,此次能追上左贤王,钱百户功不可没,皇上还记得钱百户,给他升了千户之职。” 沈权说到平城的时候,语气平常,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凤仪有些拿不准,沈大将军是不爱八卦所以不知道,还是知道但在装傻。 苏凤仪觉得有些事,还是提前讲清楚比较好,拖久了,以后翻出来,反而成了二人之间的芥蒂,惹出事端。 于是趁他提到平城,苏凤仪提了句: “一品的大将军,武将中,沈大将军是头一份,要恭喜沈大将军了。 既然沈大将军提到平城,有件事本宫希望你知道,裴大人也在本宫府上。 边贸之事,虽是裴昭明在管,却是本宫要做的。 你既掌了平城,以后边贸的事,你也帮着本宫看一看。” 长公主既然提到了裴宇,沈权就不能装不知道了,于是问道: “殿下见过了裴大人,可试过了么?药蛊可解了么?” 苏凤仪想了想道: “差不多了,可能还有一些。” 沈权满脸正经: “还有一些,那这就是沈某的不是,殿下今日早些吃药,沈某定当尽心尽力,为殿下效力。” 完了,一到晚上,那个持重守礼的沈大将军又不见了,满脑子混账事的沈大将军又出来了。 苏凤仪瞪他一眼: “好好吃饭!不准再说这种混账话!” 敌进我退,敌退我扰。 长公主生气了,沈大将军马上改策略,不提什么吃药不吃药了,立马认错道: “是,是沈某孟浪了,殿下恕罪。” 两人又安静地吃了会儿饭,吃到一半,沈大将军像是终于想起来了,问道: “殿下特意提到裴大人,可是因殿下心里有了他,故要休了我吗? 殿下放心,殿下之事,便是沈某之事,边贸事关重大,谁敢捣乱坏殿下的大事,沈某定斩之以正视听。 哪怕殿下要休弃沈某,亦是如此。” 沈大将军讲得太赤忱了,苏凤仪就觉得自己刚刚那样凶他,并不妥当。 苏凤仪忙道: “并非如此,但本宫与他之间,一时理不清楚,本宫不想骗你。 你若介意,可直接告诉本宫。” 并非如此啊。 沈权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好。” 虽然自己也没住进殿下的心里,但一个同样没住进殿下心里的手下败将,沈权真心觉得,有什么好介意的。 沈权心情愉悦一直持续到吃完晚膳,梧桐来给苏凤仪回禀事情。 谢玄安排了暗桩,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乔贵的动静,这件事,本来谢玄每天都会亲自来汇报一次结果,结果最近都是梧桐来汇报。 连着好几天不见谢玄的踪影,苏凤仪有些好奇: “谢指挥使呢?这几日在忙什么?” 梧桐有预料到殿下要问,早就备好了答案,回道: “谢指挥使亲自去盯乔贵了,乔贵最近请了很多大夫进乔府,谢指挥使不放心,日夜都在盯着这件事。” 苏凤仪觉得很不对劲,谢玄做事,讲究的是怎么样最快捷有效,并非定要事必躬亲之人,他亲自下场,为何? 苏凤仪又细细问了很多谢玄这几日的情况,没问出什么,反而更放心不下,对梧桐说: “让他回来一趟,本宫有事问他。” 沈大将军在一旁默不作声,暗中观察着一切,见了长公主为谢指挥使担忧的模样,心中暗道: “原来,劲敌还有一个,在这里。” 第159章 没辙 苏凤仪要见谢玄,沈大将军就体贴地告退了,走之前还来跟她咬耳朵: “沈某晚上再来侍奉殿下吃药,多试几次,争取今晚就药到病除,不胜不休。” 混账起来的沈大将军的语言进攻,又生猛又直接,苏凤仪觉得自己真心有些吃不消,以前那个有礼有节的沈大将军到底哪里去了。 苏凤仪抗议道: “本宫是不是说了,不要总是说这些混账话。” 沈大将军认错认得飞快,但混账话照说不误: “是,沈某有错,殿下恕罪,既殿下承诺了沈某永不相疑,永不相骗,沈某也该当同样以真话回报殿下,不该拿假话骗殿下。 刚刚那话,吃药什么的,并非沈某的真话,殿下责罚,也是理所应当,沈某真心想说的是。” 说到这里,沈权靠得更近,几乎用气音说: “好想殿下,想一天了,殿下可怜可怜我,快些办完正事,沈某扫榻相迎。” 主打的就是一个勇于认错,但坚决不改。 说完这话,沈大将军满脸正经地走了,就好像他刚刚在说的,是再正经不过的公事一般。 军营里的混账话,可比沈大将军说的要生猛多了。 所以走的时候,沈大将军还想着,刚刚没发挥好,还是发挥得太保守了,太含蓄了,不够热烈。 若这次殿下没意见,下次要再接再厉,加大力度,让殿下更深刻感受到自己对殿下的真心真意才是。 沈大将军最后那话说的小声,丹桂没听到,但看着殿下冒着热气僵在当场的模样,丹桂猜都猜得到,沈大将军说的是什么。 作为一个成熟的侍女,丹见多识广博闻强识专业高效桂现在处理各种状况的手法已经非常娴熟了。 她神色如常地继续给长公主布菜,连脸都没红一下。 丹桂表现得这么平静,苏凤仪也不禁怀疑起来,沈大将军一直在军营,耳濡目染,都说军营作风豪迈,所以沈大将军这么讲话,或许也挺正常的? 也许,反而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用完晚膳,苏凤仪回书房,一边看没看完的武将小传,一边等谢玄来。 等了一会儿,虽然没听到声音,但像是有一种感应提醒了她,苏凤仪往门口看去,就见到谢玄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苏凤仪放下武将小传,招呼他道: “进来,你是准备一辈子躲着,不见本宫了么?” 谢玄走了进来,跪在苏凤仪面前: “殿下恕罪。” 苏凤仪任他跪着,说道: “谢玄,你为什么躲着本宫,亲自去盯乔贵,本宫清楚。” 谢玄依旧跪着: “是卑职的过错,让殿下烦心了。” 苏凤仪觉得自己现在拿什么生猛混账话都敢说的沈大将军有些没有办法,同样,拿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都藏在心里的谢玄同样有些没辙。 她不希望他这样,如果他的整个人生中离了她就是一片空白,这样很容易世界崩塌,她希望他也能有自己的人生。 苏凤仪又问他: “本宫不是烦心,是担心你,怕你自误,你想出门办差,也该办些正经差事。 堂堂谢指挥使,大材小用,亲自去盯乔贵的捎,抢暗桩的差事,你自己想一想,是否妥当? 那么以后,等乔贵的事了结,你准备怎么办?再寻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差事,远走高飞,以此逃避?” 谢玄只跪着,又不说话了。 苏凤仪叹口气,把王家的帖子给他: “谢玄,本宫希望你明白,若你想出门去挣前程,本宫不仅不会拦着你,还会为你铺路,助你成事。 这世间天地广阔,大有可为,既来这世间走一遭,本就该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才不算枉费。 你想出去,本宫也赞同你出去,但既想有所为,便该奔着最高处去,别走错了路,白白耽误了自己。 你若想走,本宫这里倒有个差事,过几日,王大人会向皇上请旨重开海贸,大穆朝海军荒废多年,重建海军,需要有人来办。 此事,本宫看来看去,武将里,都没有合适的能让本宫放心的,你可愿意去办? 之后护送商队南下出海,来回一趟,少则两三年,多则年,你去帮本宫看看,海的那一边有什么。” 谢玄自从六年前来到长公主府,几乎就没离开过,一直陷在这个环境里, 挣脱不得。 苏凤仪想帮他一把,而时间和空间,是冲淡世间一切的利器,年的时间,加上相隔上万里的距离,或许能帮谢玄重获新生。 殿下又要赶自己走,或许是次数多了,这一次,谢玄反而没有之前那几次那样心痛了。 他明白隐藏在殿下举动后的深意,可明白归明白,他不想走。 一把刀,离了主人,还算什么刀呢。 可若他的存在,他的举动已经让长公主烦心了,留在她身边反而是他的过错。 谢玄不希望她有一丝的为难,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何事。 既长公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让他去,既是殿下的心中所愿,谢玄便一点挣扎都没有,跪接了王家的帖子,答道: “是,卑职遵命,必定办好殿下交代的差事。” 谢玄的表情平静,展现的又是绝对的服从,苏凤仪也拿不准他到底愿意不愿意,先推着他走出这步再说。 既然谢玄盯了乔贵这么多天,苏凤仪也正好问问他: “乔贵那边,如何了?” 谢玄亲自去盯乔贵,自然把事办的妥妥当当,回道: “乔贵见了十五个大夫,除三个专精妇科和小儿之症的之外,其余十二个大夫,乔贵都在问,时疫之事。” 第160章 玉佛 乔贵曾靠病重乞怜起复,第二次想要故技重施,结果却被当做命理不祥之人,如丧家犬般被赶出了皇宫。 从宫里出来这段时日,皇上对乔贵不闻不问,简直像忘了他一般,乔贵不由心里着急了起来。 乔贵失势,人走茶凉,昔日的贤子贤孙都不见了踪影,只有薛钰依旧不离不弃。 薛钰常出宫到乔府探病,乔贵先是让薛钰帮他给皇上传话,说他病得快死了,求皇上最后看他一眼。 薛钰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结果第二天,薛钰没回来,倒是一个小太监从宫里溜出来,对乔贵说: “厂公,薛公公因为给您求情,被皇上打了板子,起不来了。 薛公公怕您着急,特地派小的给您说一声。” 一计不成,反倒搭进去一个薛钰,乔贵着实恨透了皇上的翻脸无情,薄情寡义,于是使出了大招,给皇上写了封血书。 为求真,这封血书,乔贵真是用自己的血写的,双臂上割得一道一道,看着触目惊心,保证皇上若看了,非心疼死不可。 血书里,乔贵什么抱怨之语都没说,声泪泣下,开始搞回忆杀。 乔贵回忆起这些年皇上对自己的恩重如山,直言自己快死了,再无法报答皇上的恩情,惟愿皇上以后长命万岁,事事顺心。 若这封信能到皇上手上,或者还真能唤起皇上的怜惜之意,可惜,薛钰被打伤了,动弹不得,皇上身边,如今都被崔石把持。 崔石早知道那小太监鬼鬼祟祟去见乔贵了,薛钰是皇上面前挂了号,天天杵在皇上面前的人,又是长公主的心头爱,他轻易不好动。 但以崔公公如今的势力,要动个没有根基的小太监,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小太监回宫,崔石命人当场逮了他,搜出了乔贵的血书,欣赏完厂公的泣泪之语,崔石抬手就把信烧了。 崔石阴恻恻地笑道: “宫里都是精贵的主子,惠贵妃娘娘如今还怀着皇嗣,命理不祥之人的东西,你们也敢随便往宫里带,活腻了不成!” 小太监也一去不回后,乔贵终于明白了,要想靠着皇上的可怜来起复,是无望了,于是开始另找出路。 苏凤仪翻着谢玄呈上来的,乔贵找了那些大夫打探的东西,知道了乔贵找的是什么路,对谢玄说道: “乔贵在找和时疫相似的病症?他倒是敢想,他这是想靠立功起复。” 既是立功,那必须把功劳立到皇上跟前去,而要在皇上跟前立功,皇上就必须有难。 皇上身处皇宫,在重重守卫之下,要让皇上有难,靠一般的法子是不行的。 但有一种难,只要沾上,哪怕你是真龙天子,坐拥天下,有百万大军护着也无济于事,那就是疾病,那就是疫症。 疫症传播之时,如果乔贵能如天神般从天而降,救皇上于水火,这样的大功劳,何愁起复无望? 苏凤仪再翻了翻乔贵见的那几个大夫的名册: “小儿和妇科,看来乔贵还是留了心眼的,担心万一有疏漏,选的不对,大夫没辨认清楚,皇上真染上了致命的时疫。 乔贵是个聪明人,一朝天下一朝臣,皇上是他的护身符,皇上若死了,他的死期就到了。 他不敢动皇上,这是把心思动到了惠贵妃身上了。 你去传消息给薛钰和廖院判,让他们看好枕霞阁的门户。 乔贵是个赌徒,他想拿整个京城的安危来做赌注,这样的心思,防是防不住的。 秀姑那边,东西给她,跟她说,可以动手了。 明日,本宫进宫一趟。” …… 自那日廖院判说了,惠贵妃是邪气侵体,需要皇上常伴左右,皇上果真常常到枕霞阁陪着惠贵妃。 而自从皇上常驻枕霞阁,惠贵妃果真好了起来,什么病痛都没有了。 惠贵妃便常对皇上说,都是皇上真龙天子的龙气庇佑,一日要感恩三次皇上的恩德。 被惠贵妃每天用看盖世英雄般崇拜爱慕的眼神看着,皇上心里骄傲极了。 看,一群废物,关键时刻,还得靠朕出马! 正向循环形成,于是皇上来枕霞阁来得更勤了。 苏凤仪带着清风道长到枕霞阁的时候,皇上正好也在。 惠贵妃这胎都六个多月了,正是容易饿的时候,皇上正陪着惠贵妃用甜羹。 苏凤仪进门就笑道: “在吃什么好吃的?让我看看,有没有我的份。” 惠贵妃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殿下来了,怎会少了殿下的东西,甜羹里加了这个秋日的桂花蜜,我亲自去采的,你来赏脸尝一尝可喜欢。” 皇上习惯性地去找苏凤仪身后的梧桐,又没有找到,正沮丧,心中想到,要不要干脆直接跟皇姐挑明了,这一日日等着,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人。 正想着,突然就看到了清风道长跟着走进了枕霞阁,皇上激动地站起来: “国师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朕怎么不知道!” 清风道长是个温柔的喜欢小孩子的老头,不仅哄过苏凤仪,还哄过皇上,所以皇上小时候,也很喜欢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笑道: “贫道夜观星象,见紫薇星光芒大胜,紫气东聚,实乃福禄之象,故特来给皇上道喜。” 皇上这一年,三场大捷力挫北虏,眼看又有皇嗣诞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听清风道长说,连天象都是大吉大利,自然高兴极了。 皇上高兴,整个枕霞阁都高兴,一时间屋内其乐融融,氛围好极了。 结果就是有这么不长眼的下人,惠贵妃的一个宫女忙慌慌跑进来: “惠贵妃娘娘,不好了,小佛堂供奉的玉佛,不知为何,突然裂了一条缝。” 惠贵妃平日里最是和气的主子,见了自己宫女这么忙慌慌的样子,也不由叱道: “皇上在此,如此忙忙慌慌,像什么样子!退下,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还是皇上听了,叫住了那宫女: “你等下,什么玉佛?” 宫女被叱责了,跪地惶恐回道: “是崔公公帮惠贵妃娘娘请回的玉佛,娘娘供在偏殿小佛堂里,日日香火都未断的。 刚刚奴婢去换供奉的瓜果,结果就见那玉佛,不知怎么的,就裂了条缝。” 皇上一听,心里就有些毛毛的,玉能辟邪,这突然裂了,是什么情况? 正好清风道长在,想着他最懂这些,于是皇上就让崔石去把玉佛请来。 不一会儿,崔石捧了个盒子进来了,盒子里,一个孤零零的善财童子躺在里面,果然裂了条缝。 第161章 破例 皇上见了那善财童子,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暂且按下不表,先让崔石把玉佛捧到了清风道长面前,问道: “国师大人,你且看看,玉佛裂了是什么征兆,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清风道长拿了那玉佛看了一眼,又放回盒子里,笑道: “无妨,玉遇烛火容易裂,供奉的香火离远些就是了。” 捧着玉佛的崔石顿时心里一咯噔,想到,完了,怎么偏偏是清风道长在! 听说清风道长只爱造火器,虽在道门,但是对鬼神之事反而看得很淡,并不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 也就太祖不拘一格,连这样的道长也能捧为国师,但既是国师,国师都说玉佛裂了没有古怪,那他崔石安排的这场邪祟作怪不得不除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要知道,为了能让这玉佛裂开,他提前用好多玉试过,熟练掌握了技巧之后才上的手,偏偏在这最后一步出了岔子。 崔石看了长公主一眼,想暗示她想想办法,毕竟用玉做文章的法子,一开始就是长公主让绿卿来暗示他的。 结果这么关键的时候,长公主不仅不说话,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吃那碗加了桂花蜜的甜羹,真是要把崔石急死了。 总不会是绿卿传错话了? 崔石捧着玉佛,心不甘情不愿地准备告退,又听清风道长说: “佛子用的玉小些,菩萨用的玉大些,玉大更容易裂,供奉的时候要注意,菩萨离烛火更要远。” 崔石有些懵: “国师大人,没有菩萨,只有佛子,是还得加个菩萨么?” 清风道长笑道: “此尊玉佛你是从何处请来的?善财童子乃观音菩萨座下侍童,随侍菩萨左右,怎会没有菩萨,只有童子? 这玉的雕刻手法,乃前朝匠人的手法,这盒子也是前朝匠人的手艺,你摸摸盒子底下,可是有三个底座用来固定的? 这一套,本该是一个菩萨加两个童子才对。” 崔石也是贫苦人家出身,金子银子他懂,玉什么的他不太在行,更是看不出什么前朝不前朝的手艺,什么童子得随侍菩萨的规矩。 当初皇上让他给惠贵妃供奉玉佛,他就把库房里的玉佛都取了来,让惠贵妃选,惠贵妃当场就选了这个小童子,供奉了起来。 听清风道长如此说,苏凤仪一边吃着那碗甜羹,一边随意地说道: “是不是入库的时候放错了?再去寻一寻,看看菩萨和另一个童子,是不是放到其他盒子里了。 总归都在皇上的库房里,又没人敢拿,丢是丢不了的。” 崔石看了看皇上,见皇上面色好像不太好看,犹豫问道: “皇上,那小的再去寻一寻。” 皇上黑着个脸,亲手拿了那玉佛在手上端详,良久才道: “去把陆弘叫来。” 崔石一怔,想到什么,脸色又是惊又是喜,难道皇上怀疑? 皇上的库房,可一向是乔公公亲自管着的,所有库房的钥匙,除了库房的管事,乔公公那里都有一把,连他崔石都没有这个钥匙。 皇上的私库,好东西数不胜数,皇上根本记不过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东西。 皇上又是那样只知道玩乐的性子,连折子都不想批,更何况是看什么账册了。 所以乔公公从皇上的私库到底薅走了多少好东西,崔石并不知道确切的数量,但乔公公在钱这件事上并不清白,大有问题,崔公公可是太知道了。 皇上让传陆统领,崔公公心里直乐,忙道: “小的现在就去!” 崔石走后,苏凤仪假装不知皇上现在想什么,吃着那碗甜羹,又随意地跟皇上聊起了家常: “皇上,你还记得我府里的长史梧桐么?” 皇上可太记得了,闻言眼睛都亮了。 可是皇姐终于发现了朕的心思,要把她送进宫来? 就是嘛,做什么长史,又累又烦,好好地在朕身边,朕一定好吃好喝地娇养着她,不让她如此辛苦。 皇上心里很激动,但面上还是尽量保持着一个天子应有的威严,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在意她,尽量轻描淡写地回道: “有点印象,她怎么了?” 苏凤仪放下那碗甜羹,有些苦恼的说: “梧桐是我府里的长史,但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在朝堂上当官,常被那帮子人挤兑,说她没有功名在身。 梧桐最近,有些难过,日日在府里哭呢。” 皇上一下子心疼了: “那就不当了,她若无处可去,看在她之前救驾有功的份上,朕自会为她寻一个好去处,保证不让她受这些委屈。” 惠贵妃闻言,抬眸看了苏凤仪一眼,见长公主没有让自己帮腔的意思,又假装没听出皇上话中的意思,只吃着甜羹做壁上观。 苏凤仪也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只道: “有皇上体恤,梧桐的委屈自然可解了,梧桐是个争强好胜之人。 别人挤兑她,她自然要挤兑回去,定是不肯退让的。 她这几日都发奋图强,日夜用功,在学四书五经呢。” 皇上只觉好笑: “女子又不能科举,她学了能有什么用?岂不是白白费力气?” 苏凤仪叹道: “正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梧桐说,女子能不能科举,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真龙天子若说能,谁还敢说不能? 她心里憋着一口劲儿,铁了心要去参加明年的科举,让那帮人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毕竟是跟了我这么久的,看她难过委屈,我实在是心疼的很。 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开开恩,给她这个恩典,让她去试一试,也算了了她的心愿。” 皇上觉得自家皇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科举大事,让女子参加,这怎么能同意呢,这要同意了,朕不成了大昏君了! 皇上正想回绝,苏凤仪又道: “若是能成,求皇上再给个恩典,让梧桐能亲自来叩谢圣恩。” 苏凤仪如此说,皇上那回绝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想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心甘情愿到他眼前,娇滴滴地跪在他面前谢恩,到时候再这样那样,一解多月来的相思之苦,皇上觉得只是想一想,人都要酥了。 而且科举之事,就算让她去,她也考不上,只怕到时候要委屈哭了。 一想到娇滴滴的美人在自己面前哭,等着自己安抚的场景,皇上不由更期待,咽了咽口水道: “她都这样求了,之前又有救驾的功劳,朕若不同意,岂不是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她既然想去,那就破例给她这个恩典,她若考不上,可别来朕面前哭。” 第162章 家贼 皇上既然答应了给梧桐恩典,让她去参加科举,就得正正经经地下个旨意。 明年春天,礼部也要凭旨意才会放梧桐入场考试。 苏凤仪就对皇上道: “若这旨意单只下给梧桐,难免引人揣测,平添是非。 皇上不若就允了天下女子都可参加,反正除了梧桐也不会真有旁的女子会去。” 皇上本来也是想到这点,担心单给梧桐下旨,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在意她。 所以刚刚一时冲动同意完,皇上就有些后悔了,真要当场反悔又拉不下脸面,听到苏凤仪如此说,皇上松了口气: “行,就这么办。” 皇上和清风道长多年未见,好不容易见着,就和道长多话了话家常。 清风道长正说着,要给皇上做烟火玩,崔石带着陆弘来了。 皇上看到陆弘,指了指那个装着善财童子的盒子,说道: “你亲自到库房寻一寻,和这善财童子一套的玉菩萨还在不在库房,有没有被耗子给叼走了。” 陆弘领了命令,先派兵把库房围了,再把守库房的所有太监都给拿了。 然后陆弘取了钥匙,领了兵,将原本装玉佛的库房从里到外搜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 看到陆弘空着手来复命,不用陆弘开口说话,皇上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冷笑道: “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这么个胆大包天的耗子,连朕的东西都敢动! 朕倒要看看,这帮子要钱不要命的家贼,能办出多混账的事来! 陆弘,给朕一个个查,谁敢偷朕的东西,朕要剐了他!” 皇上动了这么大怒火,枕霞阁内噤若寒蝉,一时无人敢说话。 陆弘领命正要走,皇上又道: “等等。” 皇上让等,陆弘就站在一旁,等着皇上发话,皇上又仔细看了那玉佛一会儿,然后对陆弘说: “你派个人,把乔贵府上供奉的那座玉菩萨,给朕取回来。” 皇上说到乔贵二字时,冷漠警惕得好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苏凤仪从未见过他用如此语气说乔贵二字。 忠心有用的奴才,变成忠心无用的奴才时,皇上舍不得抛弃乔贵。 忠心无用的奴才,变成忠心有害的奴才时,皇上念在多年情分,也只是把他赶走。 但当忠心有害的奴才,变成不忠又有害的奴才时,乔贵的死期就到了。 苏凤仪看着皇上那隐忍着怒气,就差个引线就要气到爆炸的脸,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皇上在这世间,最爱的,不是旁的,正是他自己,只有痛到他自己身上,痛到他心底,他才会真正觉得痛。 银子是皇上的命根子,谁动谁死。 陆弘去办差了,苏凤仪和清风道长也跟皇上辞行: “皇上事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若是平时,清风道长好不容易回来了,皇上定是要开个宫宴,给他接风的。 但现在在皇上眼里,除了自己的钱,那是旁的都顾不上了,便道: “改日,朕再请国师进宫叙旧。” 苏凤仪和清风道长离了枕霞阁,走在宫道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陆弘在宫里大肆拿人,动静太大的原因,宫道上一个乱走的太监宫女都没有,静得连两人的脚步声都能听得见。 苏凤仪给清风道长道歉道: “今日多谢国师大人相助,国师大人一生光明磊落,今日却被我拖下水,实在是本宫的罪过。” 见她似有苦恼的样子,清风道长安慰道: “殿下,若世道艰难,仅凭光明磊落办不成事,用些手段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如何反成了殿下的罪过了呢? 殿下不要把担子都扛在自己身上,你既称贫道一声国师,不过几句话的事,贫道这个做国师的还是担得起的。 昨日贫道去看了杨阁老,若说光明磊落,世间谁又能及杨阁老呢?可杨阁老,也正是输在光明磊落上,殿下你说是不是?” 苏凤仪一怔: “杨阁老他老人家,现在如何了?” 苏凤仪之前也想去看杨阁老,但连去几次,杨家都闭门谢客,没让她进门。 苏凤仪能理解杨家人,若是她是杨家的人,今生也不会愿意见皇室的人。 所以除了过节让丹桂备份厚礼,苏凤仪就没有再去打扰过杨家。 清风道长看了看天: “杨阁老,状况不好,贫道这些年先是云游四海,再是隐居苗疆,竟不知这世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杨阁老早年对贫道有提携之恩,若非他力荐,也成全不了贫道和太祖的君臣情分。 贫道想搬去杨家,照看杨阁老,再寻寻法子,看能不能治好杨阁老的病症。” 说到这里,两人已走到了宫道的尽头,转过弯,陆弘正等着苏凤仪。 清风道长对陆弘点了点头,又对苏凤仪道: “今日在此,贫道就跟殿下告辞了,若有事,殿下可派人到杨府来寻贫道。” 清风道长说完,越过陆弘,一人慢慢远去。 苏凤仪看了看陆弘,说道: “走。” 陆弘带着苏凤仪,走过几个宫舍,到了一个僻静的角房内,薛钰低声咳嗽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陆弘守在门口,苏凤仪推门进去,角房内,阴暗矮小又闭仄,一股药味。 薛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正面无表情地伸手要去拿桌上的茶杯,苏凤仪走过去,将茶杯给他递了过去。 薛钰抬头望来,见到苏凤仪,那张绝美的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笑了起来。 他脸上绽放的那个又美艳又浓烈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好像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开出了世间最美的一朵花。 第163章 希望 薛钰接过那杯水,道了谢,喝了一口,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薛钰其人,学厂公的假戏真做的本事学得是十成十的像,故而因为为乔贵求情被打是真的,病了也是真的。 苏凤仪见他咳得这样厉害,怕他把水洒到被子上了,帮他拿了杯子,又拍了拍他的背: “别着急,慢慢喝,等此事了了,你去找廖院判,好好治一治。” 薛钰就着苏凤仪的手,乖巧地慢慢把水喝了,又咳了几声。 见他病得如此重,苏凤仪把水杯放回桌上,担忧问道: “有力气起来吗?” 薛钰笑道: “给干爹送终的力气还是有的,殿下请稍等,小的换套衣裳就来。” 苏凤仪出了屋子,问陆弘: “今晚你和廖院判都在宫内轮值,可安排好了?” 陆弘点点头,取了一条手帕出来,拉了苏凤仪的手,给她擦手指上的水。 这是刚刚给薛钰拿杯子的时候沾的水,苏凤仪自己都没在意,见陆弘擦得这么认真,笑道: “你真的是把我当小孩子照顾啊,我不是小孩子了呀。” 陆弘这次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细细给她把手指上的水都擦干净,才收了手绢道: “知道。” 苏凤仪看他那手绢上的花,还是自己小时候绣的那朵,绣得歪歪扭扭,缺针少线,潦潦草草的,无奈道: “怎么还在用这个啊,可是之前送你的新的不合心意?都不见你拿出来用。 我府上又来了几个绣娘,绣功比之前那几个还要好,你既然不喜欢之前绣娘绣的,我让人再选些更好的给你,这张帕子都旧了,不要再用了。” 皇家三代女人,在女红这件事的造诣上,江皇后是稀疏平常,谢皇后是马马虎虎,苏凤仪是一窍不通。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苏凤仪小时候因为觉得新鲜,也做过一段时间女红,没几天就觉得烦了,丢开手去,再也没有捡起来过。 陆弘手上的手帕,还是当时苏凤仪的练习之做,料子是绝顶的好料子,线也是最好的线,这么多年了,颜色还鲜亮如新,就是这绣花的技艺,约等于没有技艺。 苏凤仪绣了好几条帕子,每条各有各的不成气候,绣完后,自己都看不上,不好意思用,就全给了陆弘。 陆弘当时红着脸,不肯收。 他比长公主大三岁,又在皇宫这个名利场中长大,男女之事懂得也早些。 手帕是男女定情之物,陆弘怕传出去私相授受,对长公主的名声有影响,毕竟,衣裳是从长公主的分例里拨的那倒无妨,帕子可是长公主亲手做的。 结果长公主堵了门非让他收不可: “你不收,是嫌弃我做的不好看是不是?你不用我的,还想用谁的?你要不收,我就都给旁人去!” 陆弘当即就把帕子抢了过来,藏了起来,绝不留给旁人。 所以这次苏凤仪说让他换帕子,不要再用旧的了,陆弘赶紧就把帕子收了起来,生怕慢了一点,就被长公主抢走了。 苏凤仪真是无奈: “好好好,你留着,新的也记得用啊。” 陆弘摇头:“不用。” 过了一会儿又道: “喜欢。” 行,真的是,苏凤仪真是服了他了,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薛钰推门出来。 薛钰换了套新衣裳,鞋子也换了双新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虽面露病容,但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体面。 陆弘拿了个鱼符给薛钰,薛钰接过收好,给苏凤仪和陆弘行了礼,独自一人离宫而去。 …… 薛钰一路骑马到了乔府,秀姑带他去见乔贵,乔贵正在书房待客。 薛钰走到门口,听到乔贵在说: “既都准备妥当了,那就明日动手。” 秀姑敲了敲门: “夫君,小薛来了。” 书房里声音一顿,过了一会儿,一个面生的人推门出来,朝秀姑和薛钰点了点头,匆忙离去。 乔贵在书房唤薛钰: “薛钰进来,听说你前段时日被打了,我正着急呢,如今你可好些了?” 薛钰脸上挂上欣喜的笑,推门而入,急切道: “干爹,干爹,大喜事,皇上宣干爹明日进宫!” 乔贵正站着写字,闻言大喜: “当真!” 薛钰进门的时候激动得差点被门槛给绊了,乔贵忙过来把他扶住,说道: “遇事不要慌张,你站稳了,怎么回事,慢慢说,从头说。” 薛钰咳嗽着,扶着乔贵站稳,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鱼符给乔贵: “是,前几日我伤着,起不了床,见不着皇上,那小太监拿了干爹的信,也找不到机会见皇上,所以把干爹的事儿给耽误了。 今日我能爬起来了,便拿了信去见皇上,皇上见了干爹的信,当场就感动哭了,命干爹明日进宫面圣。 皇上担心干爹之前离宫匆忙,明日没有凭证进不了宫,又吩咐小的给干爹送鱼符来。” 乔贵收了那鱼符,见是皇上那里备着给禁军用的,为的是万一有什么紧急的事儿,禁军夜里也能畅通无阻出入宫廷,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居然给了他! 要知道,连他以前最受宠的时候,皇上都不肯让他染指禁军半分,何况是这么重要的鱼符。 此事,实在诡异。 乔贵起了疑心,他倒不担心是薛钰在骗他,他只担心薛钰这孩子太实诚,被人骗了。 乔贵问道: “这鱼符是皇上亲自给你的,还是旁人传话给你的?皇上宣我明日进宫,是你亲自听到皇上说的,还是旁人跟你说的?” 薛钰一副病秧秧的模样,满脸无辜又认真地回道: “皇上看了信,亲口跟小的说的,皇上可感动了,本来想找腰牌,手边没有,就当场取了鱼符给我,让我跟干爹说,明天进宫。 干爹,皇上心里,还是想着干爹的,这个鱼符,干爹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是不是皇上拿错了?” 既是薛钰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乔贵彻底放下了疑虑,越听越激动,拍了拍薛钰的肩膀: “没有错,没有错,薛钰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你且在宫里等着干爹,这段时间,你受苦了,等干爹回来,一定给你撑腰!” 以乔贵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就是这么个喜怒无常不知轻重的人,激动的时候顺手就拿了鱼符给薛钰,也是很正常的。 薛钰走后,乔贵又拿着那鱼符看了很久,连吃饭沐浴都舍不得放下。 这份鱼符带给了乔贵无限的希望,看来在皇上心里,还是看重他乔贵的,为了写血书流的血,没白流! 那座宫殿,注定是属于他的! 为了明日面圣的时候,能给皇上留个好印象,乔贵早早睡了,睡到半夜,突然听到秀姑哭叫拍门的声音: “夫君!夫君!你快来,不好了,不好了!小虎突然咳血了!” 第164章 夜闯 乔贵听到拍门声,人还没完全醒,第一个反应是立刻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匕首,跳了起来。 凝神听完秀姑哭喊的话,乔贵把匕首放了回去,然后赶紧穿了衣裳,开门问道: “怎么回事!小虎怎么了?” 秀姑哭得六神无主,简直如天塌了一般: “夫君,怎么办!小虎是不是快死了,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乔贵喝骂道: “无知妇人,住口,说的什么胡话!哪有自己咒自己孙儿的!” 乔贵边骂边往小虎的屋里赶,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娃娃,乔贵足足请了四个嬷嬷,八个丫头轮班照顾。 今晚负责值夜照顾小虎的两个嬷嬷此时都快吓傻了,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抱着吐血的小虎不住地哭,边哭嚎边跺脚。 小虎呢,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地,虽吐了血,也没有觉得难受,但小孩子最容易受大人的情绪传染,何况是一个两岁都不到,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娃娃。 于是嬷嬷哭,小虎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乔贵一进门,见这一屋子哭丧一般的阵仗,喝道: “一帮废物,都哭什么哭,除了哭你们还能干点什么!给我住口,快去请大夫!” 乔贵从嬷嬷手里夺过小虎,一边拍着他,一边柔声安抚道: “小虎不怕,小虎不怕,爷爷在这里,爷爷保护你。” 大夫嘛,秀姑早让人去请了。 乔贵喝止住了嬷嬷们的哭嚎,又慢慢哄着小虎让他不哭,哄得差不多的时候,大夫终于来了。 大夫给小虎把了脉,疑惑道: “脉象还好啊,很康健没什么事儿,可能是天气干,多喝点水,好好睡一觉就行了。” 大夫话音还没落下呢,小虎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大夫,咕噜又吐了一口血。 小虎被自己吐的血吓坏了,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又哇哇哇哇响了起来。 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庸医,乔贵连诊金都不想付,命家中府丁把他大棒子赶了出去,然后派了十几个小厮,满京城请大夫。 “接着去请!就是从被窝里挖,也得把大夫给我挖出来!” 乔贵连自家小妾病了,都会全城请大夫,如今自己宝贝孙儿病了,更是变本加厉,连请带抢,一波又一波,足足请了十来个大夫来乔府看病。 来来去去一直折腾到半夜三更,依旧没有一个大夫是有能耐的,小虎该吐血还吐血,半点用都没有。 秀姑守在小虎旁边,哭得人都快断气了,嚎道: “我的小虎啊,呜呜呜呜呜,我的小虎啊,你不要死,你死了,让奶奶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呜!” 乔贵被秀姑嚎得心烦意乱,正待骂她,秀姑大叫一声: “小虎!小虎!不要,不要!我的孙儿!你不要死!” 然后秀姑抱着小虎当场哭晕了过去,而小虎呢,被折腾得早就困得不行了,一个两岁不到的宝宝,正是说断电就断电,走哪儿都能突然睡着的时候。 见秀姑“睡”了,小虎也跟着眼一闭,睡晕了过去。 乔贵被秀姑“死啊死”的哭着暗示了半个晚上,又见自己的宝贝孙儿真的都病得晕过去了,眼看就要病死了,觉得天崩地裂,简直都快疯了! 他就这一个血脉,且此生不会再有! 小虎可是他的希望,他的心肝,他的独苗苗啊,谁都可以死,小虎不能死! 他绝不允许! 小虎危在旦夕,乔贵再也不敢耽搁,对嬷嬷们道: “照顾好小少爷,他要有什么闪失,我灭了你们全家!” 威胁完战战兢兢的嬷嬷们,乔贵揣了鱼符,选了匹快马,于这无边黑暗,半点月光都无的深夜,朝着皇宫的方向狂奔。 小虎的这个病状,他见过,惠贵妃之前染得就是这个病状,而有把握能治的大夫,是廖院判。 刚刚小厮试着去廖府请过廖院判,廖府的人说了,廖院判今日轮值,在宫里。 皇上给自己的鱼符,本是给自己的信重,不到万不得已,乔贵没想过要夜叩宫门,去坏了这个宫门夜间落锁后就不得开的规矩。 可是,现在就已经到了这万不得已的时候! 为了小虎,乔贵也顾不得了,反正明日也要入宫见皇上,到时候抱了皇上的大腿,大哭一场,相信皇上是能体谅的,毕竟都给他鱼符了。 乔贵奔到宫门口,宫门早已关门落锁,乔贵扑上去,大拍大叫道: “开门!开门!我有鱼符,我有紧急要事,快开门!” 大门纹丝未动,也无人理睬乔贵的焦急。 乔贵也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叫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拍门拍得手都快断了,喊得嗓子都快哑了,累得站都快站不住了,身心俱疲,简直都快疯了。 陆弘站在城门上,冷冷地看着城门下拍门的乔贵,任他拍门,任他哭嚎,任他渐渐崩溃,良久才对侍立一旁的守卫说: “开。” 乔贵无无尽的崩溃中,终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已等不得门全开开,也等不得护卫再查验鱼符浪费时间,将鱼符丢给护卫,就朝着太医署的方向狂奔。 陆弘站在城墙上,纹丝未动,直到过了一会儿,乔贵扯着廖院判往宫门而来,出了宫门,乔贵又拉着廖院判上了马,疾驰往乔府而去。 廖院判前脚刚离开皇宫,枕霞阁的人后脚就闯进了太医署,惊慌失措地叫道: “廖院判,快来,惠贵妃娘娘不好了,惠贵妃娘娘又吐血了!” 第165章 抓获 深更半夜,枕霞阁依旧灯火通明。 陆弘提着一个盒子,捧着一叠账簿,走进了枕霞阁。 皇上已经到了,身上衣裳都没穿齐整,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 皇上正坐在惠贵妃床边,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她。 惠贵妃这胎都快七个月了,平躺不住,只能侧躺着,疼得不住低声啜泣。 皇上见了,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心疼,环视一圈,见跪地的太医中没有廖鹤年,已是动了怒,喝道: “廖鹤年呢?太医署这是不想伺候了,还是不想活了!” 跪地的太医忙道: “廖院判刚刚被乔公公带走了,说是他家的孙儿病重,非扯着廖院判去给他家孙儿诊治……” 皇上气得一下子站起来,骂道: “放肆!是朕的皇嗣重要,还是他乔贵的孙儿重要,敢跟朕抢人,你们都放肆!” 骂完,皇上突然反应过来,眯着眼看着那跪地的太医: “你说什么时候,刚刚?朕说过,乔贵无召不得入宫,宫门已落锁,谁放他进来的!谁敢?! 跟朕抢人,夜入宫廷如入无人之境,如此不把朕放在眼里,这皇宫到底是他乔贵的皇宫,还是朕的皇宫! 这皇上到底是朕在当,还是他乔贵在当!” 皇上发了如此大的火,枕霞阁内跪了一片。 这时,皇上看到了走进来的陆弘,铁青着脸问: “陆弘,乔贵是如何进来的?朕把禁军交给你,把安危托付在你手上,这就是你办的差事!” 皇上动怒,旁人都怕得要死,陆弘却既没有害怕,也没有辩解。 他将账簿和盒子放到桌上,然后从怀中掏了一个鱼符出来,双手捧递给皇上呈了上去。 皇上拿了鱼符,认得出来,这是他锁在寝殿里的鱼符。 鱼符是他备着在万般紧急时用的,万般紧急时,鱼符加圣旨,可当虎符用,可随意出入宫廷,可调千军万马。 不知何时竟被乔贵盗了去! 而圣旨,皇上后背已经出了一阵冷汗,圣旨,一直是乔贵在写。 他信重多年的奴才,居然处心积虑,在暗中觊觎他的江山! 想到这里,皇上只觉胸口中了一箭,又惊又怒又痛,气得双手握紧了拳头,气得脑门上青筋冒出,咬牙切齿,咯吱做响。 陆弘不仅呈上了鱼符,还拿起了盒子打开。 这个盒子,是薛钰离开乔府时,秀姑给他的,当着乔贵的面给的。 当时秀姑对薛钰说道: “孩子,你还病着,这是老爷让我给你准备的百年老参,你拿回去,好好补一补,养一养。” 薛钰推托不肯收,乔贵还硬塞给了他: “跟自己的干爹客气什么,拿着拿着。” 陆弘打开那盒子,盒子里不是什么百年的老参,而是一尊玉菩萨和一个佛子。 皇上上前一步,拿起那个佛子,仔细端详,显而易见,和惠贵妃原本供奉的那只,是一对,玉的材质,样式,包括雕刻手法,几乎一模一样。 皇上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而这还不算完。 陆弘又拿了一本桌上的账簿,摊开给皇上看,说道: “十之,去六。” 皇上让陆弘查库房,陆弘就派了好几百人,一个库房一个库房的盘点,皇上的库房太大,几百人盘了一下午,刚把甲字号的盘出来。 皇上拿了账本看,这是陆弘让人照着原账本,重新誊抄的抄本,然后每个有问题的宝贝,盘点的人都用红字划了,旁边标注,是丢了,还是坏了,还是少了,还是被掉包了,标注得清清楚楚。 一眼望去,红艳艳一片,十个里,六个都有问题,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三管齐下,乔贵不仅谋夺他的江山,还侵占他的钱财,甚至连今晚特意把廖院判带走,在皇上看来,也是为了害他的皇嗣。 皇上气得怒极攻心,一口血喷出来。 枕霞阁内惊呼声一片,陆弘忙把皇上搀扶住了,跪着的太医也赶紧膝行过来,要给皇上把脉。 皇上丢开太医伸过来的手,脸上表情如恶鬼索命,将手中的佛子猛得砸了出去,然后朝陆弘吼道: “乔贵这个逆贼!陆弘,你去,给朕活剐了他!朕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 乔府,乔贵守着廖院判刚给小虎看上病症,还没出结果呢,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老爷,不好了!陆统领带了好多禁军闯进来,见人就抓!” 乔贵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慌,心想,看来是夜闯宫门带走太医的事,被皇上知道了。 没有关系,乔贵心想,禁军多半是来带他去皇上面前回话的,只要见到皇上,哭一哭,皇上会原谅他的。 所以乔贵对秀姑道: “守好小虎,我去去就来。” 乔贵出了小虎的屋子,不去管四处抓人的禁军,准备去找到陆弘,然后体面从容地去见皇上。 结果半路被两个禁军拦住,禁军见了他,如见了金银财宝一般,两眼放光,一下子围了过来。 乔贵呵斥道: “放肆,谁允许你们在我乔府行恶……” 禁军是奉命来捉乔贵的,谁先抓着乔贵,谁就是头功。 头功,就意味着升职加薪,谁人不爱。 眼看头功在自己面前晃悠,两个禁军半点不跟乔贵客气,一个一脚踢了他的腿弯让他跪下,一个一拳打到乔贵肚子上,把他打趴在地。 然后,两人如拖狗一般,将痛得哀嚎不止的乔贵一路拖到了陆弘面前,欣喜地叫道: “陆统领,乔贵抓住了,在这里!” 第166章 诏狱 乔贵被一路粗暴地拖过来拖过去,好几次撞到了脑袋,全身上下都是撞伤。 刚刚路过一个高高的门槛,乔贵被拽着一头撞到了门槛上,卡了一下,禁军嫌他慢,扯过他的腿给他翻过来,硬生生把他的腿给掰折了。 见到陆弘时,乔贵头上肿了个大包,全身上下都是伤,惨不忍睹,连站都站不起来。 但即使是趴跪在地上,形容狼狈,见了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的陆弘,乔贵也没有求饶。 陆弘是皇上的刀,没有皇上的命令,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显而易见,他乔贵聪明一世,今日一时不慎,不知道着了谁的道,阴沟里翻了船,栽了。 这时候向陆弘求饶是没有用的,陆弘只听皇上的话,现在能救他乔贵的,只有皇上。 只要能见到皇上,他乔贵就有翻盘的机会,他还没有输!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乔贵忍着剧痛,从地上撑起半个身体,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说道: “陆统领,咱家有重要的事,要面见皇上!” 陆弘下了马,捏过乔贵的脸仔细确认了这是真的乔贵,不是旁人假冒的,于是丢开他,对旁边的禁军副官说: “绑。” 说完这个字,陆弘翻身上马,根本没理会乔贵的什么见皇上的话,直接骑马往锦衣卫衙门而去。 一个禁军副官将乔贵绑了,又将他用破布堵了嘴垂挂在马上,然后骑马追赶,紧跟着陆统领而行。 锦衣卫衙门大堂内,谢玄于夜色中抱刀闭目而坐,早已等候多时,当远处踏踏踏踏的马蹄声响起时,谢玄睁开了眼睛。 谢玄走出了大堂,到了院中等待,不久陆弘骑马出现在锦衣卫衙门门口。 禁军副官把乔贵扯下马,丢进了锦衣卫的大门。 禁军负责奉旨抓人,但不负责审讯和断案,大穆朝负责关押,审讯,断案的只有三处。 一处在东厂,这是乔贵的地盘,乔贵在东厂根植多年,余孽难清,将他关进东厂,无意于放虎归山。 一处在刑部,此处苏凤仪还未插上手,将乔贵放到旁人手上,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只怕又起波折,苏凤仪放心不下。 最后一处在锦衣卫,谢玄自从几个月前当了锦衣卫指挥使,接手了锦衣卫整个衙门,就开始大刀阔斧搞清洗。 如今的锦衣卫,已被谢玄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乔贵既已进了锦衣卫的大门,除非长公主有令,否则旁人,哪怕是皇上,也休想把乔贵活着带出去。 谢玄走过去,像陆弘一般,捏着乔贵那张已肿得如猪头的脸辨认一番。 确认了是真的乔贵后,谢玄朝陆弘点了点头。 陆弘看他一眼,谢玄回看过去,两人对看一眼,未说半个字,已交换完意见,达成一致。 人交给你,若有差池,坏了她的事,吾必杀之。 人交给我,哪怕我死,绝无差池。 陆弘牵了马绳,转身纵马离去。 他虽不信谢玄,但既长公主让他信,他便信。 陆弘走后,锦衣卫衙门大门关上了,同时关上的,还有乔贵求生的路。 谢玄亲自带路在前,两个锦衣卫拖着乔贵跟在后面,几人一路进了守卫森严的锦衣卫诏狱最底层,打开一座牢房的门,将乔贵丢了进去。 这一晚上被连番拖来拖去,丢来丢去,乔贵早已去掉了半条命。 他趴在锦衣卫诏狱那又阴暗又潮湿还发着霉的地板上,看着半句话不问,转身就要走的谢指挥使,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乔贵将脸埋进那脏污不堪的地板,将口中的破布蹭掉,朝着谢玄离去的背影疯狂地嘶吼道: “谢皇后的死有蹊跷!我要面圣!” …… 苏凤仪一夜未睡,在书房看了一晚上的书。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谢玄走进了书房。 听到声音,苏凤仪正看书看到兴起,头都没抬,问道: “事情可都办妥当了?” 若是旁的事儿,谢玄都可做主,但涉及到谢皇后,谢玄不敢擅作主张,于是回道: “殿下,乔贵说谢皇后的死有蹊跷,一定要面见圣上才肯说。” 苏凤仪关上书,冷笑道: “所以,他这是奇货可居,想要来要挟本宫? 查清楚了么,宣美人被他关了几天?” 谢玄回道: “五天,因断水绝食而亡。” 苏凤仪站了起来,准备去睡觉: “那便先关他五天,五天后,若他命大不死,本宫到时候再姑且听听,看他拿来当买命钱的,到底是什么精贵消息。 乔贵的罪证,你搜集好,罪证要详实真切,本宫座下,不搞补风捉影栽赃陷害之事。 不是他犯的,别按在他头上,该是他犯下的,一条条给他列个清楚。 本宫要将来,不论谁来翻案,哪怕是皇上亲自来,也休想再给乔贵平反!” 苏凤仪让关乔贵五天,谢玄就真的关了他五天,无水无粮无药,硬关了五天。 这五天内,陆弘一在宫内抓乔贵的党羽,二在宫外抄乔贵的家。 而谢玄就在宫外抓乔贵的党羽,同时搜集乔贵的罪证。 最后裴宇作为次辅,汇总了乔贵的二十八大罪名,提交给了皇上过目。 皇上打开那份写着密密麻麻罪名的折子,原以为自己已经有准备了,但看到残害怀孕宫妃达七人时,还是震惊地当场把折子掉到了地上。 裴宇捡起那份折子,起身时,只见皇上失魂落魄,如俱游魂般,满脸难以置信: “朕对他不薄,他竟辜负朕至此!七个孩子,他竟然杀了朕七个孩子! 混账!混账!混账!” 裴宇前脚把折子送上去,人还没走,陆弘后脚就把乔府的抄家清单给皇上呈了上去。 乔府之大,金银财宝之多,远超想象。 当皇上看到从乔贵家抄出“白银三百万两,黄金两万余两……”时,那张厚厚的折子还没看完,皇上已经怒气飙升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大叫道: “乔贵逆贼,胆大包天,十恶不赦,欺朕至此! 明日,给朕把乔贵发往菜市口,凌迟处死!事后将他碎尸万段,拿去喂狗!” …… 都说祸害遗千年,放在乔贵身上,当真是再对不过。 他被关在锦衣卫诏狱里,没有水,没有吃的,没有药,中途靠着咬死了一只要来吃他的大老鼠,喝它的血吃它的肉为生,竟然硬生生挺了五天。 但是现在,可能被他凶残所震慑,连老鼠都不敢再来乔贵面前晃悠,乔贵又饥又渴,全身伤口还在发肿发炎发臭,饿得连灵魂都出窍了。 饿得奄奄一息时,乔贵躺在地上,逮什么吃什么,甚至啃着牢房的木栅栏充饥。 在这九死一生之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第167章 奸宦 脚步声停在了乔贵的牢房门口,接着是桌椅落地的声音,有人落坐的声音,以及沏茶的声音。 乔贵已饿得头昏眼花,连人都看不清了。 那沏茶的流水声和飘过来的茶香刺激着乔贵的神经和味蕾,让又饥又渴的他对食物和水的渴望到达了顶点。 渴望到这时候如果有人愿意给他一口水喝,无论什么事他都愿意做。 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软弱,乔贵咬着自己的舌头,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生生抑制了这股对食物和水的渴望,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 无论来者是谁,乔贵想,只要有人来,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只要来人有所求,那他就死不了了。 所以,不能先开口,先开口就输了,只要自己不说,他们要想得到和谢皇后之死相关的消息,就定不会让他死的。 乔贵啊乔贵,不活着出去,不见到皇上,绝不能开口,皇上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这时候,来者说话了: “乔贵,本宫给你个机会,关于谢皇后的死,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宫留你个全尸。” 听声音辨认出来者是长公主,乔贵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我要见皇上,不见到皇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也休想知道。” 苏凤仪也轻声笑了起来: “乔贵,念在你我相识多年,本宫给你这个机会,你既不识好歹,那本宫也就顾念不上往日的情分了。 薛钰,秀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去,留口气在,别弄死了。 若让乔公公死得太痛快,明日的凌迟之刑,乔公公享受不到,岂不可惜。” 听到薛钰和秀姑这两个名字,原本胜券在握的乔贵震惊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又失败地摔到了地上。 有人打开了牢房的门,有人走进了牢房。 乔贵努力地睁开眼睛去看,看清来人真是他最忠诚的干儿子薛钰,和他最忠贞的妻子秀姑后,乔贵心神震荡,天崩地裂,几乎快疯了。 刚刚靠着意志力,强行找回的镇静和沉着早就灰飞烟灭,看着两人欺近举起的手中的刀,乔贵绝望地怒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老夫就算是负了全天下的人,对你二人却是掏心掏肺,绝无负你,为何要背叛我! 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让你们合伙起来骗我!” 薛钰没有回答,他一刀扎在乔贵的身上,口中说道: “这一刀为薛皓。” 在乔贵的惨叫声中,薛钰又一刀扎下: “这一刀为薛逸。” 又一刀扎下: “这一刀为薛潇。” …… 薛家全族,共一百二十八口人,除薛钰受了宫刑之苦得以进宫苟活,其余族人尽皆死于乔贵之手。 薛钰一刀一刀扎下,足足扎了一百二十七刀,刀刀避开要害,却刀刀毫不留情。 乔贵从一开始的咒骂,到后来的惨叫,再到最后的哭诉求饶,涕泪横流,口中大哭大嚎大喊: “停下,停下,我说,我说,我现在就说,殿下,求求了,我现在就说!求求你,停下来!求求殿下,让他停下来!” 往日,厂公得势时,最喜欢看往日的贵人,抱着他的大腿跪哭求饶,别人哭得越惨,姿态越是卑微谄媚,乔贵越是心里舒坦。 但今日,当乔贵将跪哭这个招数用在苏凤仪面前时,苏凤仪见了他哭求的丑态,只觉吵闹,喝了口茶道: “你还想说什么,该说的你不是已经告诉本宫了么? 本宫既已给过你机会,你不要,那在本宫这里,可没有反悔二字。” 乔贵听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他那日情急之下,对谢指挥使说的话,说错了! 谢皇后之死有蹊跷,这个信息本身就是他最后的底牌。 具体是什么蹊跷,反而不重要了,因为只要有蹊跷,不管是什么蹊跷,长公主都会去查,而不是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世间凡是做过的事,都会留有痕迹,只要是旁人做的事,那就没有什么事,是只有他乔贵知道的。 若果真只有他乔贵一人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谢皇后之死就是他乔贵所为,如此,长公主就更不会放过他。 原来,他早就已经提前将底牌透露了出去,生路早就被他自己折断了。 原来,他早就输了。 人之输赢,很多时候,靠的是一口心气。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乔贵斗争的心气已断绝,连挣扎的力气已使不出来了,只剩下本能的求饶和哀嚎,哭得比世间最怂的男人还要没种。 乔二狗还暂且活着,但奸宦厂公乔贵已死。 薛钰最后一刀扎下: “这一刀为,薛钰。” 然后起身,将乔贵丢在了原地,将乔贵留给了秀姑。 薛钰一步一步走出那个阴森森的牢房,脸上是终于解脱的模样,好像终于可以将过去的自己,过去的灭门之恨放下了。 他看着在这恐怖的诏狱中,淡定从容地坐饮的长公主,就好像看到一束于黑暗中降临,将他拉出地狱的光。 苏凤仪也看着他,问道: “薛钰,从此以后,你可能放下了么?可能向前看,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以报仇为人生己任的人中,有这样一群人,当大仇终于得报时,会突然失去人生的意义和目标,陷入在过去中无法自拔。 甚至会因为觉得自己的独活,是对同伴的背叛,从而终结自己的生命。 苏凤仪很担心薛钰会变成这样的人,但看到他脸上那如释重负又坚定的模样,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果然薛钰笑道: “能,殿下,殿下说的对,我活成什么样,薛家就是什么样,我要替薛家一百二十八口人,好好活下去!” 苏凤仪开心的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 如此,也不枉费她花费这个晚上,特意带他来此处。 乔贵其人,口里没有半点实话,苏凤仪根本就没想过,要从他口中知道谢皇后之死的真相。 谢皇后之死,无论是谁做的,她要亲自查出来,并让他去死! 这时牢房内传出乔贵凄厉的叫喊: “不!你骗我!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大虎,我的儿啊!呜呜呜呜……” 秀姑拎着一把带血的刀也走了出来,苏凤仪站起身,说道: “走。” 三人走后不久,一队锦衣卫将乔贵从牢里拖了出来,无视他这一身的血,将他装进了去刑场的囚车。 今日京城,万人空巷,几乎全京城的人都挤在菜市场,想要围观昔日威名的厂公被凌迟处死的盛景。 围观人群中,甚至有不少人,抱着家中亲人的牌位,一同观刑。 行刑的人每下一刀,围观人群叫一声好,最后群群齐喝,叫好声如锣鼓雷鸣,惊天动地。 在这煊赫的叫好声中,随着乔贵最后一声微弱的惨叫,一代奸宦,彻底落幕。 奸宦乔贵,把持朝政期间,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天理难容,死于凌迟处死,死后被碎尸万段,野狗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实乃咎由自取,应得的报应! 第168章 备考 乔贵在菜市口刑场咽气的时候,秀姑抱着小虎来给苏凤仪辞行。 苏凤仪让梧桐将她扶起来,然后递给她一个盒子: “乔贵仇家多,他既已伏诛,难免有仇家为报仇,寻到你和小虎这里来,早些走,远离这些是非也好。 这是你夫家当时被夺走的家产,本宫让锦衣卫寻回一些,不足之处,另添补了一些,你和小虎,以后好好地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秀姑觉得奇怪,她的夫家被害都过去那么久了,家产哪里能找的回呢? 她打开盒子,见了那一叠地契,田契和银票,远超当初夫家所有,便知道长公主说的什么让锦衣卫找回的话,不过是让她有个体面的理由,能拿这些钱财罢了。 秀姑关上盒子,给苏凤仪跪下磕了个头,然后回道: “民妇斗胆,求殿下再给个恩典,民妇想为殿下效力,为殿下做暗桩,求殿下恩准。” 小虎站在秀姑旁边,懵懵懂懂地,什么都跟着秀姑做。 见秀姑跪了,他也跪,跪得歪歪扭扭,差点没摔了。 秀姑磕头,他也磕头,哐地一声脑门砸到地板上,这次是真的摔了。 把梧桐吓一跳,赶快把他抱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怕他给磕坏了。 秀姑求恩典,小虎话都说不清楚,也跟着求恩典: “求求,求求……”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看着相依为命的秀姑和小虎,苏凤仪明白秀姑为什么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而要恳求一个暗桩的差事了。 秀姑是担心,小虎还这么小,万一自己走在小虎前头,没法护着小虎平安长大,所以想在她这里留一份情面,将来给小虎铺路。 她既有所求,苏凤仪便给了她这份恩典,说道: “你既有这份效忠的心,本宫哪有不成全的道理,以后你就在本宫麾下效力。 你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替本宫好好看看,该本宫知道,本宫却不知道的,你都替本宫打探了来。 本宫听梧桐说,你给小虎改了你夫家的姓?回的也是你夫家的老家?” 秀姑又给苏凤仪磕了个头,然后道: “是,殿下,民妇的夫君,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不仅在流寇手中救了我,还对我的孩儿大虎视如己出,如对亲生的一般,这么多年,对民妇也是很好的。 民妇的夫君,孩儿,儿媳,如今都无人侍奉香火,我把小虎过继到他名下当他的孙儿,这样他们就不用当孤魂野鬼,在地下受欺负了。” …… 梧桐送走秀姑后,也来找苏凤仪求差事: “殿下,卑职能不能跟着谢指挥使,去抓人断案,为殿下效力?” 自从皇上下了旨意,女子也可参加明年的科举,苏凤仪就几乎停了梧桐所有的差事,让她专心备考。 这几日谢玄在外抓捕乔贵的党羽,梧桐心里痒痒的,早就想下场了,被苏凤仪硬压着不让她去。 这次担心长公主还是不让她去,梧桐特地提前有好好准备说辞,说道: “谢指挥使教的刑讯本事,卑职只是纸上看看,实在连皮毛都学不会。 如今既谢指挥使亲自下场,难得的机会,卑职想这次能跟着好好学一学。 卑职晚上回来看书,不会耽误功课的。” 这次的理由非常充分,结果再次被苏凤仪无情地拒绝了。 苏凤仪笑咪咪道: “不行,本宫给你们几个请了个先生,今日就到,从现在起,除了科举之事,旁的事儿都给本宫放下。” 梧桐敏锐地察觉了: “我们?” “对。”苏凤仪笑道:“你们,走,去见见你们的先生。” 反正一个也是考,两个也是考,苏凤仪准备这次,把梧桐她们四个全送去考科举,考中一个是一个,没考中也不吃亏。 苏凤仪让丹桂在书房的偏殿准备了一个授课的地方,她带着梧桐进去的时候,丹桂和白果已经乖乖坐好等着了。 梧桐也坐过去,过了一会儿,裴宇带了个老先生走了进来。 老先生胡子都白了,年纪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了,是裴家族学里授课的先生,裴宇称他为白先生。 给梧桐请先生这个事,苏凤仪之前多方考虑后,问到了裴宇那里。 梧桐她们没有系统经过科举考试的培训,要靠正常的套路,再去慢慢学,明年春天就要考试,自然是来不及,很难考上的。 裴宇路子野,或许他有办法。 毕竟,作为历朝历代宰相和阁臣的摇篮,裴家那就相当于大穆朝的海淀区,师资力量雄厚,教育资源甩其他人一大截。 而能被裴宇挑中带到长公主府来做先生,白先生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在一个技艺上一骑绝尘,远超其他先生。 那就是,押题。 从太祖开始,到现在,历届科举殿试考题,白先生提前押题,十次都能押对三次,何况是如今一个小小的县试。 于是当天开始,行完拜师礼后,白先生不教知乎者也,也不教四书五经,而是拿出一套他总结的县试版“三年模拟,五年高考”,让梧桐她们刷题。 从此梧桐三人,就开始了水深火热的刷题备考生涯,纷纷羡慕起远在北虏,不知何时能归来的绿卿来。 第169章 时机 丹桂几个都日夜苦读备考,苏凤仪身边贴身伺候的差事,就暂时由丹桂新提拔上来的几个侍女代了。 晚上沈权来找苏凤仪的时候,马上就发现了这个变化。 身边最亲近的贴身的人全换了,这可是个大事,沈权有心想问问,但想着正事要紧,便先压着没问。 两人耳鬓厮磨,办完正事后,抱在一起喘气歇息的间隙,沈权这才问了: “殿下身边贴身侍女,都换了一拨,可是有什么缘故?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凤仪刚刚被他送上了天,整个人都是飘着的,如在云端,还有些没有缓过神来,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他在问什么,就没有答。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日要出发去平城检查防务的缘故,今晚的沈权纠缠得厉害,见苏凤仪没有答,等不及再问,又覆身上去,低声说道: “殿下喜欢?那再来一次,嗯?” 沈权不像裴宇花样多,他喜欢直来直去,但胜在持久。 直纠缠到四更天,沈权拿巾帕给苏凤仪擦了擦汗,还想再战,苏凤仪拿手指抵住他的肩膀: “明日要出远门,你不睡觉了?也不怕明日从马上摔下来。” 沈权抓了她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有些委屈地说: “沈某舍不得睡觉,这次要走这么久,若不好好表现,殿下忘了我可怎么办? 沈某这次走这么久,殿下可能偶尔也想一想我?” 沈大将军要的是偶尔,苏凤仪就应了: “好,想的。” 得了承诺,沈权这下高兴了,抱了她,在她耳边倾诉道: “沈某也会日夜想念殿下的,争取过年前回来,陪殿下过年。” 沈权停了一会儿又道: “若沈和比沈某先回来,请殿下帮忙看顾一二,让他不要乱跑,等沈某回来一起过年。” 哪怕现在沈和已经封侯,在战场上独当一面,是个堂堂正正办大事的大人了。 但只怕在自家兄长心中,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所以沈大将军这个托付,苏凤仪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当场就应了: “沈大将军不必见外,你的弟弟就是本宫的弟弟,谈什么看顾不看顾的,应该的。” 弟弟吗? 沈权心中不知该为自己高兴,还是该为沈和难过,显而易见,长公主只把沈和当小孩子看待,自家那傻弟弟只怕要伤心了。 如此也好,那就让他伤心去,伤心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反正都是大人了,他是不会退的,也不会让的。 因明日要走了,沈权还是放心不下长公主贴身侍女全换了的事,又问了一遍: “殿下身边侍女换了,是有什么不妥么?” 之前在宣府,苏凤仪就发现了,大将军就是大将军,看似粗犷,实则细腻,总是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但又是关键之处。 为安他的心,苏凤仪笑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是让她们几个去准备明年的县试,科举要紧,就不拿这些琐事,分她们的心了。” 沈权恍然大悟: “我说怎么这次"女子也可参加科举"的旨意,进展的如此顺利,朝中竟然无人反对,原来是殿下的手笔。 趁乔贵倒台,朝中人人自危时下手推动此事,殿下时机把握之准,沈某佩服。 若上了战场,殿下仅凭这把握时机之能,也定是擅谋善战的名将。” 沈权和她一向有默契,他猜的再对不过。 从把梧桐推上长公主府长史的位置起,苏凤仪就有推女子参加科举的想法了,之所以一直没拿到台面上来讲,正是因为她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个阻力最小,付出代价最少,成功率最高的时机。 女子参加科举,虽无先例,但真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么? 对朝中那帮可能会成为阻力的大臣们来说,若是太平盛世,他们自然要引经据典,据理力争,群情激愤,用礼义廉耻四字来把这事给搅合黄了。 但若一个人自身性命都难保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跟自己其实毫无瓜葛的小事呢。 现在,就是这个时候,苏凤仪一直等到要动乔贵的时候,才启动此事,也正是这个原因。 和乔贵倒台引起的滔天巨浪相比,女子参加科举的事情也好,朝廷要重建海军,重开海贸也好,都如在这滔天巨浪中扔下了一粒小小的石子,半点浪花都没溅起来。 乔贵事发,皇上震怒。 乔贵倒台,皇上要清查乔党余孽。 余孽二字,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毕竟,厂公独揽朝纲这些年,真敢说独善其身,清清白白,没有依附于乔贵,和乔贵毫无瓜葛的人又有几个呢? 真有这样的人,只怕也死得差不多了。 谢玄天天在外面抓人,锦衣卫诏狱都快抓满了,朝中大臣们,何人不怕? 女子可参加科举的旨意是皇上下的,这个要掉脑袋的要紧关头,还敢跟皇上对着干,上折子质疑皇上旨意的人,同样也没几个。 当然没几个,却也是有的,前几日当真有一个御史当了出头鸟,上了折子,弹劾此事。 苏凤仪还没出手,裴宇先动手了。 这个御史还真是少有的和乔贵没什么瓜葛的人,可能是因为他官职小,没机会蹦跶到乔贵面前去。 裴宇也不跟那御史辩论到底女子能不能参加科举,真要去辨,那可就随那御史的意了,反而被动。 裴家人脉广,裴宇另辟蹊径,查出了这个御史强占了一个寡妇,而这个寡妇,又是这个御史拐了好几十道弯的亲戚,算是他远房的叔母。 于是第二日,弹劾那个御史谋财害命,谋害族叔,侵占叔母的恶行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到了朝堂上。 那御史连三天都没扛过去,昨日已提交了辞呈,黯然回乡了。 裴宇最近正是想在苏凤仪面前好好表现,缓和两人关系的时候,做了此事,也没来邀功,同时又继续让人上折子。 裴家的势力引经据典,从各种角度盛赞皇上实乃千古最开明的明君,把此事好好的夸赞了一番。 王家一向是和裴家对着干的,这次居然换了策略,不跟裴家对着干,而是要跟裴家比,到底谁夸得更卖力,谁更能夸到长公主的心里去。 于是第二日沈权离开京城去平城后,谢玄足足抓了一个月的乔党余孽,王家和裴家也足足唱了一个月的赞歌。 王家和裴家还各自在家中开了女子的族学,纷纷表示明年要送族中姑娘去参加科举。 有这两家带头,再加上有人传出风声,皇上之所以同意女子参加科举,是因皇上喜欢有学识的女子。 所以,这就是皇上这么多年不娶皇后的原因? 皇上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通过科举给自己选皇后呢! 难怪王家和裴家这么起劲,皇后的位置可空在那里呢!那还等什么,赶紧下场抢啊! 于是京中风气突变,送自家适婚的姑娘去参加明年的科举,成了第一要紧事。 直到,到了冬月,出使北虏招降的使团,带着忠顺郡王和忠顺郡主进京受降,才把这热度压下去。 第170章 改变 忠顺郡王,也就是北虏的右贤王,亲自带队,代表北虏前来受封归降,皇上龙心大悦,大宴群臣。 鸿胪寺主簿燕大人,也就是绿卿,作为此次的大功臣,也在群臣之列。 绿卿从宫中面圣归来,来向苏凤仪禀告此次出使北虏的情况。 人果然要经历事情才能成长,短短几月,绿卿脱胎换骨,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是那个只能藏在后宅,整日乐呵呵嗑个瓜子聊个八卦就满足了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用得上的得力的下属了。 此次出使北虏招降,途中所遇到的难处,绿卿一概不提。 反而挑了些趣事来逗苏凤仪开心,又狠狠自夸起自己的厉害,怎么以一敌十,舌战北虏数十贵族,把这些人讲得涕泪横流,哭着喊着要来归降。 绿卿讲得兴起,眉飞色舞,停都停不下来。 苏凤仪为她高兴,又见白果几个扒在门口在等她,笑道: “好好好,本宫知道,我们绿卿最是厉害。 一路辛苦了,你此次立下大功,过几日宫中定会有封赏来,先回去好好歇一歇,等着接旨。 她们几个等你好久了,你的院子,她们也给你收拾好了,就在梧桐的院子隔壁,去,看看可合心意。” 绿卿往后看去,白果扒在书房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脸上带着笑: “嘿嘿,嘿嘿,嘿嘿。” 丹桂站在她后面,拿了张手帕,温柔地甩着帕子招她: “来,来,来。” 梧桐抱着臂,站在丹桂旁边,倒是没说话,而是抬头示意她: “走着,快点。” 这情景,着实诡异。 绿卿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弱弱问道: “殿下,她们怎么了?” 她们怎么了,苏凤仪大概是知道的。 学习使人疯狂,梧桐她们刷了一个多月的题,进度终于到了写策论的阶段。 写策论,这个背不了,要靠悟性和天赋,看了再多的范文,到了自己下笔写的时候,常常是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可把梧桐她们愁死了,愁的半夜都想撞墙。 如今绿卿回来了,有人分担痛苦,梧桐她们自然迫不及待要拉绿卿下水。 苏凤仪笑着告诉绿卿: “白先生那里,她们给你留了位置,去。” 绿卿晕乎乎地走到门口,被白果一下子抓过去,三人跟绑匪般把绿卿给抢了去,要绿卿和她们同甘共苦。 结果到了第二日,三人后悔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类的悲欢也各不相同,苦是她们的,不是绿卿的。 她们三个该写不出来,还是写不出来,撞墙都写不出来。 丹桂因为管着苏凤仪的人情往来,常常看帖子,写帖子,客套话看多了,也能写上几句。 梧桐呢,虽不会写,但她很会背,一天能背一本书,背了无数范文后,这里粘一句改一改,那里用一句换一换,勉强也能写写。 最痛苦的是白果,打算盘算账,一是一,二是二,有理有据,她得心应手,写文章,真的,难死她了,常常半天都不知怎么下手。 科举怎么不考算筹啊!白果常常发出这样的感慨。 而和他们的痛苦比起来,插班生绿卿来上课也就一天时间,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做完了白先生留的策论作业,提前交卷。 面对三人不解看过来的目光,绿卿同样很不解: “还没写完?不就写文章嘛,很简单啊,哪里难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绿卿被三人挠痒痒围攻逃脱不得,顿时又哭又笑又喊: “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难的!难的!哈哈,别挠了,快停下,哈哈,我教你们,有套路的,真的,真的!哈哈哈哈……” …… 沈和也参加了昨日的宫中大宴,因为沈家这段时间办事办得实在漂亮,皇上实在开心,给了沈和前所未有的荣宠,赐他留宿宫中,所以今天他才出宫。 沈和从宫中出来后,也没去皇上之前赐给他的定远侯府。 那座宅子,最近小郭一直在收拾,买下人,修缮屋顶,换瓦换漆换家具,若真要住,其实也能住。 但沈和想都没想,直接就回了长公主府,先去沐浴更衣,问了小郭之前沈权回来的情况,然后再去见苏凤仪。 苏凤仪在书房接待了他,还未说话,沈和先说了: “我找皇上请了旨,求了出海的差事,皇上已经答应了。” 这个消息实在突然,苏凤仪问他: “出海一去,几年时间都有可能,此事,你可有和沈大将军商量过?” 沈和笑了笑: “殿下,其实,我比殿下还大一岁,并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我哥同意,我也能做决定了,是不是?” 苏凤仪不知这次北虏招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绿卿变化很大,连沈和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沈和不再是那个让人一眼能望到底的少年了,苏凤仪看着沈和脸上这个和以前的他完全不同的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沈和还是那样笑着: “殿下和我哥的事情,我听说了,恭喜你们了,我哥肯定高兴,真好。” 第171章 升官 沈权担心沈和回京后到处乱跑,让苏凤仪看顾一二,其实完全是多虑了。 沈和回来后,不仅不乱跑,甚至根本就不出门,不仅不出长公主府,除了领旨的时候,连望月轩都极少出来。 此次招降北虏之功,是可以写入史书的大功绩,皇上在封官上从不吝啬,给沈和和绿卿都升了官。 沈和从正三品昭勇将军,升成了从二品的定国将军,绿卿从七品主簿升成了从五品鸿胪寺丞。 来宣旨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薛钰。 薛钰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到手也没几天,也是皇上刚封的。 此次乔贵事发倒台,皇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对自己身边的人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一个也不敢再信。 如今的皇上,在宫里,只信重陆弘一人,让陆弘把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全审了一遍,来了个大清洗。 第一个跟着乔贵倒台的,就是崔石。 崔石斗乔贵的时候蹦跶得厉害,却忘了当初,乔贵做的坏事,十个里有八个他都有参与其中。 旁的不说,把宣美人关进冷宫饿死这事,就是乔贵吩咐,崔石亲自动的手。 于是乔贵死后没几天,崔石追随他而去,被皇上判了个斩立决,当场就推到菜市场斩了。 其他太监和宫女,在乔贵治下,也很难独善其身,各有各的把柄,为求自保,你举报我,我举报你,难有清白之人。 这个时候,薛钰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白莲花,在那一群混账中鹤立鸡群,闪闪发光,显现了出来。 陆弘给皇上的审讯记录里,旁人都有罪过,只有薛钰,虽是厂公干儿子,却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真是太纯良太无辜了。 连他之前一直给乔贵求情,也是因为他太老实被乔贵蒙蔽了。 但连英明神武如皇上都被乔贵蒙蔽,薛钰如此单纯,被蒙蔽也情有可原。 乔贵得势时,薛钰没有仗乔贵的势欺人,这是本分之人。 乔贵失势时,薛钰也没有落井下石,依旧对乔贵恭敬,这是忠心之人。 皇上被乔贵给搞怕了,现在就喜欢薛钰这样又本分又忠心的人,于是薛钰做为仅存的几个老人中最清白的人,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理所当然。 薛钰来长公主府宣完旨,又单独求见了苏凤仪,禀告道: “殿下,平凉王的人,给小的送了礼,想促成平凉王回京一事,小的该收么?” 苏凤仪笑了: “你才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没几日,平凉王倒是耳目灵通,门路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看来,谢玄抓人还是抓少了,还有漏网之鱼。 礼既然送你,你就照常收下,稳住他,给你送礼的都是谁,你写下来,本宫让谢玄再去查一查。” 平凉王在京中的亲信耳目,苏凤仪决定,只要有冒头的,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 如今平凉王要兵没有兵,要钱被苏凤仪断了钱路,要人又被抓了个干净,苏凤仪倒要看看,他一个光杆司令,还拿什么造反。 薛钰走后,苏凤仪叫了梧桐来问: “谢玄最近可有回过长公主府?” 谢玄是梧桐的先生,两人正式行过拜师礼的,所以谢玄的行踪,旁人不清楚,梧桐却是清楚的。 梧桐道: “有的,谢指挥使每日都回的,还每日找卑职问殿下的情况。” 每日都回,梧桐每天都能看到,结果苏凤仪却快一个多月没见过谢玄。 上次见他,还是乔贵倒台,谢玄奉旨抓乔党余孽,苏凤仪给了他一份平凉王的亲信名单,让他照着名单去抓人的时候见过。 之前见不到,还能说是他办差忙碰不上,现在乔党余孽都抓得差不多了,还见不上,那就只能是他在故意躲着她。 看来,上次跟他说这么多是白说了。 好好好,闹别扭是,既然好好说说不通,那就不说了,不信她还治不了他了。 苏凤仪有些生气,对梧桐道: “你去跟谢玄说,今晚,让他来寝殿给本宫值夜!” 梧桐跟着苏凤仪久了,敏锐地感觉到了长公主的怒气,当即就道: “是,卑职马上去说。” 梧桐离了书房,赶紧找白先生告了假,书也不念了,出门去找谢玄。 梧桐走后,苏凤仪又让人传了桂厨来,问他: “沈少将军最近饮食如何?” 沈和一直不出望月轩,实在和他的活泼的性格不太符合,刚刚接旨的时候,苏凤仪觉得他好像都清减了,所以苏凤仪担心沈和是不是病了。 桂厨进了长公主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直接来主子面前回话,大冷的天紧张得额头直冒汗,结结巴巴道: “沈,沈少将军,最近,茶饭不思,吃什么都没胃口,连点心都不传了。” 听起来,感觉真是病了。 既然沈权走之前,特意提了让她照顾沈和,沈和若病了,苏凤仪不能不管不问,于是又叫了小郭来回话,问他: “本宫听说沈少将军最近茶饭用的不香,是府里厨子做的不合口味?还是病了?可有请大夫看过?” 小郭很茫然: “没有啊,少将军好的很,就是少将军最近迷上了画画,每日在书房一画就是好几个时辰。 少将军画的兴起,故而有时候顾不上吃饭睡觉,卑职以后一定提醒少将军,每日按时吃饭睡觉。” 画画啊?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是正当的嗜好,难得他喜欢,苏凤仪就放下此事随他去了。 又让侍女去库房,选了几幅名家名画,以及一些做画的材料,特别是一些难得的颜色给沈和送去。 梧桐亲自出门去找谢玄,知道长公主有事吩咐,谢玄也就不躲了,下午的时候就回了长公主府,到书房求见苏凤仪。 苏凤仪正在看薛钰抄录后送来的,从太祖起,所有平凉王上过的折子。 谢玄进来后,跪问道: “殿下找卑职,可是有事吩咐?” 苏凤仪看了看薛钰留下的名单,却没说名单的事儿,也没看谢玄,而是接着看折子,说道: “是有事,你过来,本宫乏得很,过来给本宫按按肩膀。” 谢玄顿了一会儿,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苏凤仪任他跪着,继续看折子,不理他。 梧桐能察觉到苏凤仪的怒火,作为苏凤仪最默契的下属,谢玄自然也能察觉到。 他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道: “是,殿下,卑职遵命。” 第172章 猛药 谢玄特意用香胰子洗了手,拿巾帕擦干,这才走到苏凤仪身后,给她按肩膀。 按了一会儿,苏凤仪又道: “腿也乏得很。” 谢玄又顿住了,他听出了殿下的怒火,殿下生气是显而易见的,殿下要责罚他也是应该的,他甘愿领罚。 但殿下责罚他的方式,对他而言,反倒像是在奖励他,实在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谢玄没动静,苏凤仪也不催,放下手中的折子,又去够桌上的另一本,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帮她拿了,然后捧递到她手里。 苏凤仪接了,又说了一遍: “腿疼。” 谢玄搬了张小凳子,坐她旁边,给她脱了鞋子,把她的腿放到自己腿上,默默给她按着,按完一只,又换一只。 苏凤仪这才合上手上的折子,靠在椅子上,看着他问道: “谢玄,你如果不想出海,可以直接跟本宫说,不必一直躲着本宫。 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不说出来,本宫如何能知道?如何能次次都猜准? 你如果不想去,就说你不想去,本宫也不会强要你去,还是你以为,本宫是这样强人所难之人?” 谢玄跟了苏凤仪这些年,第一次被苏凤仪这样责问,知道她是极生气了,马上低头认错: “卑职错了,请殿下责罚,卑职想去的,没有不想去。” 苏凤仪直截了当问他: “那你这个月,躲着本宫,在闹什么?” 谢玄低着头: “卑职错了。” 谢玄虽然认错认得很快,但苏凤仪觉得,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 这次不下猛药给他一次纠正过来,下次他肯定还会再犯,她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耐心。 苏凤仪把薛钰写的名单交给他,然后说道: “这些是平凉王的人,去查一查,可有作奸犯科之事,一并抓了。” 谢玄给她穿好鞋子,领了名单准备告退,苏凤仪又道: “去找梧桐,好好学一学值夜的规矩,晚上,来给本宫值夜,你可愿意?” 谢玄就像往常一般,正常答道: “是,殿下,卑职遵命。” 到了晚上,苏凤仪洗漱完,谢玄果然来了,在寝殿外间和侍女做交接。 侍女走后,苏凤仪叫道: “谢玄。” 谢玄推开了寝殿内间的门,却不进来,问道: “殿下?” 苏凤仪坐在床头,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 “本宫要喝水。” 谢玄走了进去,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晚上进长公主的寝殿,但以前,他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以前是殿下需要他,但不是殿下心甘情愿的。 现在,他没有这个理由了。 谢玄倒了水,走到床边,递到苏凤仪面前: “殿下请喝水。” 寝殿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留着起夜用的小灯,照在人身上,反倒朦朦胧胧的,像在梦境中一般。 苏凤仪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睛,当着他的面,手一松,一杯水全洒在了自己身上,然后说道: “衣服湿了。” 谢玄忙把茶杯捡起来,想给她擦,又不敢擦,犹豫道: “卑职去叫梧桐来。” 苏凤仪笑道: “谢指挥使现在官威很大嘛,本宫也是差使不动了。 你值夜,让梧桐来侍奉干活,这就是谢指挥使学的规矩? 谢指挥使若排场这般大,以后也不必在本宫座下当差了,另谋高就去。” 这话说得太重了,谢玄当场就跪了: “卑职不敢,殿下恕罪,殿下请稍等,卑职去为殿下取衣裳。” 苏凤仪的箱笼在哪里,衣裳要怎么穿,谢玄现在已经非常熟悉了。 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将她抱在怀中亲吻她,安抚她,又在她沉沉睡去后,为她清理,为她换衣裳。 这些回忆对他来说,都是缠绵的美好的,但对她来说,或许只是权宜之计,或许是她不愿意回忆的。 殿下现在有了沈大将军,已经不需要他了。 所以在她解除合欢蛊后,谢玄才一直躲着她。 因为他担心她看到他,会回想起一些不愿意回想的过去,想到那不得已而为之的过去,就会讨厌起他来。 他宁愿永远见不到她,宁愿她不再想起他,也不愿意,她讨厌他。 谢玄打开苏凤仪的箱笼,熟练地取了一套寝衣。 已是冬月了,虽然寝殿里燃了火盆,还是冷的,衣裳湿了久了,只怕会染上风寒。 谢玄取了衣裳回去,不敢再说什么让梧桐来的话,将衣裳放到床边。 苏凤仪看他一眼,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 谢玄觉得头有点晕,以前是因为有合欢蛊,所以殿下需要他,那现在呢? 他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但因为过于荒谬,他并不敢信。 你怎么敢想啊! 谢玄觉得实在难以置信,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苏凤仪还是没有自己动手换衣裳的意思,就那样看着他,好像如果他不动手,她能跟他耗一晚上一般。 衣服湿了,会生病的。 谢玄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个理由给了他勇气。 谢玄坐到床边,不太敢看她的脸,把手伸向了她衣裳的前襟,抖着手帮她把外面的衣裳脱了。 苏凤仪喜怒难辨的声音传来: “里面的也湿了。” 谢玄觉得自己头更晕了,今天这个梦,好像做的太美了,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冒着热气,手抖得更厉害了,帮她取下了背后小衣的带子。 这不是第一次两人如此坦诚相见,但之前是有理由的,这一次,算什么呢? 谢玄晕乎乎地想不明白,几乎机械又麻木地给她穿上新的衣裳,然后他听到长公主再次下了命令。 苏凤仪道: “被子很冷,本宫不喜欢,梧桐没教过你吗?值夜是要负责暖床的。” 第173章 想要 谢玄看了看苏凤仪,看她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脱了鞋袜准备上榻。 苏凤仪笑了一声: “好的很,越发没规矩了,谢指挥使现在是精贵人了,暖床是这样暖的?” 长公主一口一个谢指挥使,鞭挞着谢玄的心。 他宁愿她正正经经地打他的板子,也不愿意被她这样折磨。 看他杵在床前又没了动静,苏凤仪又笑道: “谢指挥使,你是不是以为本宫永远有这个耐心,会给你机会?” 这个笑容冰冷,未达眼底。 谢玄从她这冷冰冰的笑容中,敏锐地察觉到,这是长公主最后一次给他机会。 如果这时候他犹豫了,踌躇了,明天,甚至等不到明天,也许今晚长公主就会做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是关于他和她的,这个决定会改变他与她的关系,也会改变他的将来。 长公主一口一个谢指挥使,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她与他之间,除了长公主和谢指挥使,就再无其他了。 再也没有殿下和她的亲卫,而长公主府也不会有他的位置。 长公主曾经不止一次赶他走,但都是为了能让他到更高处去,长公主府,也永远是他的退路,是他的家。 而若他再犹豫,可能明天,他就会真真正正被赶走,那他的家就没有了。 谢玄开始脱自己的衣裳,他也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脱衣裳,但那个时候的长公主和现在的长公主是不一样的。 现在的长公主,眼神清明地看着他,是清醒的。 苏凤仪看着谢玄褪下了他上身的衣裳,她曾经在他身上留下的牙印,过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连最深的肩膀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时间,果然可以抹平一切。 寝殿里虽点着火盆,上身什么都不穿还是冷的,但谢玄感觉不到冷,觉得长公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全身滚烫。 他又准备上榻,苏凤仪伸出一只脚,踩在了他身上,阻止了他。 谢玄顺势就跪下了,那只雪白的脚丫踩在他的胸膛上,又慢慢往下滑,停在了他的腰腹处。 谢玄脸腾地红了,从脸一直烧到耳背,又从耳背烧到了脖颈,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谢玄发着抖说: “殿下,卑职有罪,卑职能不能先出去。” 苏凤仪的脚接着往下滑,听到他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看着他雾气蒙蒙可怜兮兮的眼睛,这才说道: “不能,你若想走,从今以后,长公主府,你也休得再踏入半步,你要走吗?” 谢玄两手撑在地上,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出口的声音虽然发着抖,语气却是坚定地回道: “殿下,卑职不走。” 苏凤仪赞赏道: “很好,谢指挥使,答得不错,本宫现在要问你话,本宫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本宫要的是真话。 若你答得不够快,答得不够真,今晚就给本宫滚出长公主府,滚回你的镇北侯府去。 从此你做你的镇北侯,锦衣卫指挥使,好好为皇上办差,本宫遥祝你前程似锦,但从此你的前程与本宫再无瓜葛,你可明白?” 谢玄点点头: “是,殿下,卑职明白。” 不错,现下看起来倒是乖觉的,事到如今,他若还敢闹别扭,苏凤仪可不准备惯着他了。 苏凤仪脚下微微用力,靠在床头,直接问他: “所以,谢玄,告诉本宫,之前你躲着本宫,是在闹什么?” 谢玄额头的汗已经掉了下来,甚至没法靠自己稳住身形,一只手攀在床边,大喘了一口气。 长公主要求他答得快,答得真,他再不敢隐瞒,喘着气道: “卑职,担心殿下讨厌我。” 苏凤仪从这里开始有点跟不上了,她相信他现在说的是真的,但她就是听不懂,理解不了。 她以为他是因为沈大将军,所以在闹,或者因为不想出海,所以在无声地用不来见她抗议,这些她都能懂,也能理解。 但讨厌他?何出此言? 是她做了什么,还是他做了什么,让他觉得她会讨厌他? 不过,就算是不懂,不理解,也没有关系。 夜还长,她有一晚上的时间,来问清楚,并教会谢玄,什么叫有话直说。 苏凤仪沉住气,接着问: “很好,答得很好,接下来也要这般答,那么谢玄,你为什么觉得本宫会讨厌你?” 谢玄又沉默了,苏凤仪冷笑一声,收回了腿,却被他用手按住,不让她走,急切答道: “因为卑职趁殿下之危,冒犯了殿下。” 苏凤仪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他的脑回路了,难以置信地问道: “所以,谢玄,你觉得,以前你我在一起的时光,是因本宫逼不得已?” 听到苏凤仪如此说,谢玄也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他没有问,但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就是这么想的。 谢玄就是这么想的,殿下因药蛊所制,有需求,但身边没有合适的人,而他刚好在她身边,所以趁虚而入,做得并不光明正大。 所以曾经在一起的时光,他既觉得快乐,又觉得痛苦,快乐是为可以和她在一起,痛苦是为自己趁人之危的卑劣。 苏凤仪轻声笑了起来: “真是个傻子,谢玄,世间男子千千万,本宫为何独独选了你呢?” 谢玄茫然地看着她: “因为殿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苏凤仪真是要被他气笑了,她倾起前身,用刚刚自己换下的衣裳擦他脸上的薄汗,笑道: “世间男子千千万,本宫要选什么样的选不到,怎会没有选择? 本宫选你,有时候是它喜欢,有时候是本宫喜欢,但终归是喜欢的,怎么,本宫没跟你说过喜欢吗?” 谢玄看过来,眼中的委屈几乎要突破天际: “没有!” “哦,那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苏凤仪恍然,然后笑咪咪地对他说: “本宫选你,是因为本宫喜欢。本宫没有讨厌你,你也不必再躲着本宫,好了,本宫该歇息了,下去。” 谢玄条件反射地回答道: “是,殿下。” 可是,说归说,说完这句话,他却走不动路,他第一次听到了自己对殿下说道: “但是……” 这是谢玄第一次对她说“但是”,而不仅仅是“是”。 因为这个,苏凤仪决定再给他一点耐心和时间,又问道: “但是什么?谢玄,想要什么,你要自己去争,还是你觉得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是一件让你觉得羞耻的事情么? 还是你觉得你不配? 你是我苏凤仪的表哥,是大穆朝的镇北侯,是威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你不该去争,不配去争的,也没有什么是你配不上的! 你若想不明白,那就下去。” 谢玄不想下去,他虔诚地抱住苏凤仪踩在他身上的脚,觉得抱住了全世界,脱口而出: “但是,卑职喜欢殿下,卑职想要殿下,卑职不想走!” 第174章 同类 有奖有罚,赏罚分明,治之材也。 谢指挥使因知错能改,表现得当,得到了他应得的奖赏,那就是为长公主暖床的权利。 他上了床榻,将苏凤仪揽在怀中,又不敢靠得太近,害怕自己带上床的寒气冻着她,担心地问道: “殿下,冷吗?” 苏凤仪摸了摸他的脸,笑道: “你都热得出汗了,还问我冷不冷?” 因为长公主主动的触碰,谢玄这下不仅是热的出汗了,简直是热的要爆炸了。 谢玄痴迷又留恋地将脸颊在她掌心蹭了蹭,说道: “卑职想要抱一抱殿下。” 很好,活学活用,要多多鼓励,这样知识点才能记得牢固。 苏凤仪嗯了一声,也鼓励地回抱住了他,两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被子里热气腾腾,这下两个人都开始出汗。 谢玄又道: “卑职还想要亲一亲殿下。” 苏凤仪开始觉得不对劲,是不是刚刚药下得太猛,矫枉过正了?也不必说的这么细节。 未待她说话,谢玄已经收拢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寻着她的唇角,亲了上来。 谢玄亲得急切又热烈,每一次唇齿间的探寻都带着缠绵的渴求。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抱着喘气,谢玄又欲再说话,苏凤仪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上,说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总结一下,不要发散。” 谢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含住她的半个指节舔了舔,眼神深幽地总结道: “卑职好想对殿下,做很坏很坏的事情。” 像每一次梦里那样,对她为非作歹,为所欲为,那样很坏的事情。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做了一晚上很坏很坏的事情的谢指挥使,勇猛地决定起床干活。 长公主昨天想抓的人,现在还没抓进锦衣卫,还在外面溜达,是他大大的失职。 今天,必须,把他们通通抓起来! 谢玄穿好衣裳,回头看了长公主一眼。 苏凤仪被他缠了一晚,深刻地理解了,平日里忠心耿耿的谢指挥使,坏起来能有多坏,累得已经睡着了。 谢玄看着她的睡颜,俯身下去的时候,想的是,只亲一下,亲一下就走。 等真正亲了一下后,已经起床的谢指挥使又回去了。 心中想得是,也罢,正事要紧,且容那帮贼子再蹦跶半日。 过了片刻,穿好的衣裳又丢到了地上,梦中人又发出一声声的惹人遐想的喘息。 …… 谢玄再次起床已经是接近中午,而苏凤仪出现在书房已经是下午。 天灰蒙蒙的,开始下起了大雪。 苏凤仪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大雪,心想,这样的天气,便是逃跑只怕也要难一些。 大雪从白天下到晚上,当天谢玄没有回来。 谢指挥使冒着风雪,连夜加班,抓人审讯,整个京城,从早到晚,都是锦衣卫的马蹄声和绣春刀出鞘的声音。 到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谢玄踏着隆冬的寒气,走进了长公府的书房,然后将一叠厚厚的名单交到了苏凤仪手上。 他走进来的时候,在那厚重的寒气之外,苏凤仪闻到一股淡淡的血的味道,抬眼望去: “你受伤了?” 谢玄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手指: “还有血的味道吗?审讯的时候沾到一点旁人的血,卑职来之前洗过了,可能没洗干净,殿下稍等。” 谢玄站得离苏凤仪的桌子远了些,站到窗边小榻那里,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放到小榻上。 又检查了下自己外衣的袖口,发现袖口上有一团暗红的血迹,长公主闻到的血的味道应该就是这个。 他想都没想就把外衣脱了,然后推开窗户,把外衣扔了出去,扔到了廊下,免得有血的味道让长公主闻到。 然后就和窗外不远处,拿了个小铲子,给凤翼花铲雪的沈和,四目相对。 沈和看着只穿了里衣的谢玄,眉头皱了起来。 沈少将军在长公主书房养了朵花的事,谢玄早就知道了。 同类总是能最先发现同类,所以沈少将军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谢玄也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来归看出来,长公主没看出来,谢玄就也当不知道。 所以看到在窗外给花铲雪的沈和,谢玄就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窗户给关上了。 苏凤仪看着谢玄交上来的名单,审了这么多人,每一个和平凉王有牵扯的人都不清白,都有作奸犯科之事,但每一个不清白之事,都跟平凉王无关。 要么,就是京城的人都不是平凉王的嫡系,所以牵扯不深,要么就是平凉王非常善于毁尸灭迹,隐匿得太深。 从原书来看,两者都有,而后者比重更多一些。 苏凤仪老早就料到有这个结果了,也没有太失望。 平凉王是这本书的主角,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随随便便就被她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人物给扳倒了,也太没有主角的牌面了。 苏凤仪收了那名单,对谢玄道: “好,回去休息。” 谢玄还想说什么,苏凤仪不待他说,笑道: “不行,你现在该回去休息。” 谢玄也确实两天没睡觉了,便自去书房里间的箱笼拿了衣裳换掉,行礼退了出来。 刚走出书房的院门,一个带着风的拳头,便朝他砸了过来。 第175章 打架 有人偷袭,谢玄闪身避过,一拳回敬回去。 沈和接住谢玄的拳头,脸上的表情比这冬日的冰霜还要冷,又一拳砸过去,喝问道: “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眨眼之间,两人你来我往,已过了数招。 奈何战成平手,谁也制服不了谁。 谢玄要奉命回去养精蓄锐,再办正事,不想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于是连退数步,和沈和拉开距离,冷淡回道: “你是何人?我跟殿下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小孩子,一边去。” 沈和气得眼里要冒火,拳头紧握嘎吱做响: “我是沈权的弟弟,我哥不在,自然该我管,自然关我事!” 谢玄冷笑一声: “为沈权?还是为你自己。怎么,沈少将军,当初她给你机会你不要,现在是后悔了,想自荐枕席?” 被谢玄说中心中隐秘之事,沈和如何能受得了,又一拳砸过来: “胡说八道!” 谢玄可还记得当初因沈和不从,把长公主气的够呛的事,一边回招一边说道: “你问我跟她做了什么,那我做的可多了,要我一件件说给你听么,那你可听好了……” 沈和简直要气疯了: “不准说!你真不要脸!” …… 两人突然在面前打得稀里哗啦,侍女霜叶却无动于衷。 她只担心吵着长公主,便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地把书房的院门给关上了,把两个打架斗殴者关在门外,眼不见为净。 霜叶是最近被提上来进屋伺候的侍女之一,丹桂提拔她,主要看重她一个好处,那就是天生的情绪稳定。 丹桂提拔霜叶上来前,特意叮嘱了她: “长公主身边人多,事多,遇事别一惊一乍的,容易招长公主烦,我给你机会,你就要自己稳住了。 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不让殿下烦心的,就不要让殿下烦心,如此才能得主子欢心,明白了吗?” 所以虽然谢指挥使和沈少将军突然就打了起来,打得都快成一锅粥了,霜叶看完,冷静地评估下,觉得死不了人。 既然死不了人,那就是小事一件,问题不大。 于是霜叶平静地关上了院门后,没再管他们,也没想着要去找长公主求助,让长公主劝架。 霜叶吃亏就吃亏在经历的场面不够多,她本以为把人关外面就没事了,哪里知道两人从地上打到屋顶上,又从屋顶上打到地上,打得是难分难解,停都停不下来。 他们打来打去的声音一直在,苏凤仪在书房看书,就发现了。 苏凤仪听到头顶瓦响的声音,屋顶积雪噗噗往下掉的声音,问霜叶: “外面怎么了?” 居然让长公主亲自过问,霜叶有些懊悔,自己还是经验不足,下次一定要先用大棒子把他们赶得远远地,绝不让他们吵到殿下面前来。 但现在已经这样了,霜叶只好道: “谢指挥使和沈少将军在打架,可是吵着殿下了?奴婢去请他们远一些打?” 苏凤仪觉得很奇怪,没听说他们有什么私人恩怨啊?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但是因为霜叶的语气太平静了,连带着苏凤仪也觉得这事问题不大,也许两人只是小打小闹过个几招,于是也不紧不慢问道: “因何事,可知道?” 霜叶不知道,但既然长公主想知道,她自然就得知道,回道: “奴婢现在就去问。” 头顶瓦响得噼里啪啦的,桌上茶杯都在震,苏凤仪书是看不下去了,干脆道: “让他们下来,本宫亲自问。” 霜叶去请,谢玄和沈和来得也很快。 苏凤仪见了他们俩儿的样子,笑了: “果然是堂堂镇北侯和定远侯,两个侯爷,不把武艺用在保家卫国上,倒把一身本事用在打自己人上,你们可真是,能干得很啊。” 谢玄脸颊上挂了彩,一道血痕挂在左脸颊上,自知自己刚刚冲动了,被长公主说了,进来就先认错: “卑职错了,殿下恕罪。” 沈和也好不到哪里去,嘴角都破了,但他正怒气勃发,昂着头,不肯认错。 如此看来,症结在沈和身上。 苏凤仪前几日还在想,沈大将军让她看顾沈和,是多虑了,现在看来,沈大将军还是了解自家弟弟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苏凤仪对谢玄道: “你先回去。” 谢玄行礼告退后,苏凤仪让霜叶给沈和上了茶,然后问他: “哪里不顺心,为什么打架?” 沈和看了眼霜叶,不肯说话。 霜叶看了看苏凤仪,见长公主点头了,便也退了出去,书房就只剩下苏凤仪和沈和两人。 苏凤仪又问了沈和一遍: “说,为什么打架?” 沈和这才怒气冲冲又委屈巴巴地走上前来,问道: “我见刚刚谢指挥使与殿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门窗紧闭,连衣裳都换了。 如此神神秘秘,殿下与谢指挥使可是有什么正事? 若是沈某看错了,想错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某向殿下道歉。 但若真是沈某所想,请殿下为沈某解释解释,我哥有何处辜负了殿下,让殿下如此对他!” 沈和如此说,苏凤仪恍然,回道: “原来你是为这个?” 沈和见她如此镇定,心中燃起希望: “可是沈某揣测错了?” 苏凤仪想了想要如何说,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不,沈和,本宫与谢玄之间,正如你所想。但你哥哥,本宫也未曾骗他,他也知情。” 第176章 无情 苏凤仪说的话,沈和试着去理解了,但理解不了。 什么叫他哥哥也知情? 理解不了,那就再问清楚一些,不搞清楚了,他今天绝对不走。 沈和又走近了些: “沈某不明白,敢问殿下,殿下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哥哥知道殿下和谢指挥使也在一起?” 既然沈和问得这么认真,这么清楚,苏凤仪觉得自己也要回答得严谨一些: “他以为的,应该是旁人。” 沈和觉得自己今日肯定是还没睡醒,因为问得越多,他越是觉得糊涂,难以置信道: “殿下除了我哥哥,除了谢指挥使,还有旁人?为什么?殿下喜欢的到底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会和这么多人有牵扯?又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苏凤仪也曾问过自己,当然她可以说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过程中也确实有很多契机促成了事情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一直以来,她奉行的都是以真心换真心,以利益换利益,从而相互成全。 不论是沈权也好,谢玄也罢,包括裴宇,既向她交付了真心,又与她的利益深深地绑定在了一起。 她拒绝不了沈权的赤诚心意,也无法对裴宇真正地狠下心,更不想对谢玄言而无信。 和他们每一个在一起时,她都觉的很快活,一个都不想辜负。 沈和问她为什么,苏凤仪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和他们每一人的开始,她都有不得不的理由,但这只是表象。 这个为什么,她曾经想过很久,终于找到了答案。 如今,既然沈和一定要一个答案,苏凤仪就告诉了他这个答案: “如果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本宫都喜欢,都想要。” 长公主说话的语气是温柔的,笑容也是温柔的,是沈和偏爱的那种温柔。 但沈和却在她这个温柔多情的笑容中,看到了隐藏在其后,一颗清冷无情的心。 沈和喃喃道: “你可真敢说啊,你何必对我说得这么明白,你若说你身不由己,情有可原,我也会信的。” 苏凤仪笑了: “为何不敢说,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难道本宫还要感到羞耻,还要靠欺骗来得到? 本宫是大穆朝的长公主,难道还有什么是本宫不配得到的? 沈和,本宫没有骗沈大将军,你大可放心。” 沈和被苏凤仪的坦诚之语震慑住了,良久才问: “那你当初对我说,说你想和我,又那样碰我,也是因为喜欢,也是因为想要吗?” 突然被已经逝去的黑历史攻击,苏凤仪扶额,她是真的忘记有这茬了。 当初她还真的曾对沈和动手动脚,讲了很多不应该讲的话,让他当自己的面首换一个保命的机会来着。 那段时间她已陷入在现代的梦里,失了神智,所以那是一段靠着剧情自己发展的过去。 虽然对沈和做的事,非她的意志所为,但从沈和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她做的,那她也应该承担责任。 苏凤仪很诚挚地对沈和道歉: “沈少将军,当初,确实是本宫做的不对,本宫那日的行为也很不妥当,本宫向你道歉。 男欢女爱,讲究两情相悦,本宫不该强迫他人。 请沈少将军原谅本宫当初的鲁莽,本宫保证,此事不会再发生。” 沈和的关注点却好像有点偏,执着问道: “如今殿下对我,还有当初的想要吗?” 沈少将军这是还不放心啊,仔细回想,当时沈少将军抗拒得的确很激烈,对不喜欢的表达也很激烈,如今还有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为了安他的心,苏凤仪义正言辞道: “本宫保证,绝对没有,沈少将军大可放心。” 苏凤仪不知道沈和有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沈和有没有放心,总之,沈和听完,好像更生气了,一言不发,跑了。 到了晚上,霜叶来禀告: “小郭将军来传话,说他陪沈少将军去平城找沈大将军了,怕殿下看不到人找他们,特地来说一声。” …… 临近冬至,各部都要“封印”放假了。 平凉王经过多方努力,走了各种路子,折损了诸多人手,都没有把回京这件事办成后,终于放弃了走正规的路子,把事情托到了惠贵妃那里。 惠贵妃传了信来请长公主进宫详谈,苏凤仪心想,该当是惠贵妃有什么事是不方便让下人传的,于是第二日便进宫去见她。 到了枕霞阁的宫门口,见惠贵妃居然亲自在门口等她,苏凤仪忙迎上去扶住她: “这么冷的天,你的身子又重,怎么站这里,快进去。” 惠贵妃握了她的手: “妾身好久没见殿下了,坐不住,便想来稍微迎一迎殿下。” 惠贵妃旁边的宫女打趣道: “惠贵妃娘娘哪里是稍微迎一迎啊,都等一早上了,奴婢不拦着,娘娘都要去宫门口等了。” 惠贵妃被自家宫女说了,也不恼,反而笑着对苏凤仪道: “殿下这么久不来,妾身确实很想念殿下。 妾身的枕霞阁,一向冷清的很,殿下常来坐坐,好不好?” 苏凤仪扶着她,边走边笑道: “好,好,好,你这里的茶好,本宫自然常来。” 宫女也上前来扶住惠贵妃,几人笑着进了屋。 待宫女上完茶都退出去后,苏凤仪喝着茶,问她: “你如此着急,是出了何事?” 惠贵妃一向是稳重的性子,一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发生了,她才会这么沉不住气,跑到门口来等她。 惠贵妃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果然瞒不过殿下,有件事,妾身拿不准,请殿下帮着拿一拿主意。 平凉王最近,除了托妾身帮他在皇上面前求恩典,求带王妃回京祭祖上玉碟,还送了几个美人进宫。 皇上尤爱,与几个美人终日厮混,已有多日了。” 皇上喜怒无常,爱得快,不爱得也快,一般的美人,惠贵妃不至于如此紧张。 苏凤仪问她: “这些美人,有何不妥?” 惠贵妃拿了一叠画像给苏凤仪: “这是这几个美人进宫时,画师画的画像,殿下请看看。” 皇上爱美人,但他也挑,不是什么人都收,所以美人进宫前,皇上都要先看过画像。 苏凤仪拿了那几个美人的画像看了,终于知道惠贵妃为何如此紧张了。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这几个美人,或者是鼻子,或者是眼睛,或者是眉眼间的神态,都有些像梧桐。 第177章 出生 惠贵妃说完美人的事,又开始说另一件事: “还有一事,平凉王除了求自己的恩典,还想替庆阳王求一个恩典。 庆阳王去年大婚后,也一直未曾回京,故此次庆阳王也想带庆阳王妃回京祭祖上玉碟。” 苏凤仪笑了: “有意思,庆阳王是平凉王的亲弟弟,去年平凉王和乔贵打得火热,有乔贵的线,他都不给自己的弟弟顺带求个恩典。 这都一年了,他自己的路子都没走通,这个时候倒想起来自己有个弟弟了,非得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弟弟带上。” 原书里,平凉王靠造反上位,终究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嫌疑,所以警惕一切可能复制他老路的人。 那些藩王,他尤其忌惮,包括自己的亲弟弟庆阳王。 何况平凉王和庆阳王年纪差了十几岁,庆阳王在宫里长大的时候,平凉王都出宫就藩去了,两人没有一起生活过,感情并不深厚。 所以平凉王非要带着庆阳王不可,说明庆阳王身上,一定有什么蹊跷。 惠贵妃捧着肚子,蹙着眉头有些不舒服的样子,问苏凤仪: “殿下,平凉王托到妾身这里的事,妾身该如何答复才妥当?” 苏凤仪看着惠贵妃身下突然出现的一滩水,忙起身扶住她,回道: “他们既想来,就让他们来,放到眼皮子底下,且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说完,苏凤仪又大声朝外叫道: “来人!速去太医署请廖院判,另速速派人去请皇上,惠贵妃羊水破了,要生了!” …… 惠贵妃这一胎生得很快,没受太大罪。 廖院判刚指挥接生嬷嬷们把产房布置上,惠贵妃就叫唤了几声,皇上都还没到枕霞阁,在外间坐着喝茶等的苏凤仪就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嬷嬷满脸带笑地抱着个襁褓出来,本想给皇上贺喜,没见到皇上,便把襁褓往苏凤仪面前一送: “恭喜殿下,是个小公主!” 苏凤仪没正经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不太敢抱,怕把她抱坏了。 但接生嬷嬷都怼到她面前了,她就只好接过来,看了看这个刚出生的小家伙。 接生嬷嬷一边帮长公主调整抱姿,免得长公主和小公主都难受,一边说着恭维的话: “小公主和殿下长得好像啊,眉眼简直一模一样,老奴还是第一次见到,刚出生就这么好看的孩子。” 旁边的宫女也凑过来笑道: “侄女当然像姑姑了,啊,小公主笑了。” 刚出生的宝宝,按理说,一般是闭着眼睛的。 但小公主不仅睁开了眼睛,还朝苏凤仪笑了一下,这一笑,苏凤仪感觉心都快化了。 这时候,一身酒气,衣裳都没有穿齐整,鞋子鞋帮都没穿上的皇上,如一个炮仗般冲了进来: “惠贵妃如何了?朕怎么都没听到声音!” 苏凤仪用眼神示意接生嬷嬷,接生嬷嬷特别会来事,马上把小公主接过去,送到皇上面前: “恭喜皇上,惠贵妃娘娘生了个小公主!皇上您看,小公主和您长得多像啊!” 皇上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在接生嬷嬷的帮助下,前后试了好几次,才把小公主抱过去,开心地大笑起来: “好!好!好!赏,今日在场的,都有功,都重重有赏!” 惠贵妃生产生的顺利,皇上赏银子又赏得爽快,一时之间,枕霞阁欢声笑语一片,比过年还要高兴。 皇上抱着小公主,越看越喜欢。 这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有了第一个带头,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朕要给她选个天底下最好的封号,以全天下养,把所有的宠爱都给她! 皇上忍不住亲了小公主一口,本来睁着个大眼睛,安安静静左看看右看看的小公主,哇地就大哭了起来。 接生嬷嬷从手忙脚乱的皇上手中,把小公主接过来哄后,皇上这才看到在殿里喝茶的苏凤仪。 苏凤仪笑着看他: “我来得巧,今日刚好在,恭喜皇上喜得公主。” 见到皇姐,皇上突然想到旧事,大叫一声: “不好,不好,糟了糟了,嬷嬷快,快去看看!惠贵妃肚子里还有没有一个!” 皇上想到自身,担心旧事重演,但是显然,皇上的考虑是多虑了。 当年的太医是个庸医,连双生都诊断不出来,廖院判却不是这样的庸医。 听了皇上的怀疑,廖院判再三保证: “没有了,皇上,微臣以性命担保,绝不可能误判。 双生脉象,是最容易诊的脉象,若真有,微臣绝不可能看错。” 皇上尤不相信,不顾接生嬷嬷什么不吉利的话,冲进产房亲自去看惠贵妃。 廖院判看着皇上胡闹,也不挑明,反而赞道: “皇上对惠贵妃的爱护,实在是不一般,殿下,为何如此看着微臣?” 苏凤仪将廖院判刚刚说的话来回想了好几遍,问他: “廖院判,你刚刚说双生脉象最容易诊,如今太医署中,旁人可能诊出来?” 廖院判笑道: “禀殿下,一个御医,若这都诊不出来,还当什么御医,趁早改行杀猪去。” 这么说来,该当是人人都能诊的出来,那当年为谢皇后保胎的御医,怎么就诊不出来呢? 若非谢皇后刚好在沈家生产,刚好沈家请的接生嬷嬷经验丰富,若是在宫里,还是那为谢皇后保胎的御医,只怕皇上和谢皇后就一尸两命,一命呜呼了。 苏凤仪又问廖院判: “廖大人,太医署里,皇室的脉案,按理会保存几年?” 廖院判听苏凤仪口中之意,已经有所察觉,郑重说道: “以皇室之尊,不仅脉案,还有药渣,不到百年,一个都不会少。” 苏凤仪看着失望地从里间走出来的皇上,对廖院判道: “那就请廖院判,为本宫彻查,本宫母后当年封存的所有脉案和药渣,可有不妥。” 第178章 制衡 双生乌龙之事未再上演,惠贵妃此次,千真万确只生了一个小公主。 失望的皇上出来又抱过了小公主后,那点失望一下就不见了,满心满眼都是小公主,连把小公主弄哭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宠爱小公主的心一连好几日都未曾消退,甚至几天后,愈演愈烈,炫耀之心无处施展,久违地又开了一次早朝。 皇上开早朝,只为一件事,就为了亲口在众大臣面前显摆显摆: “朕有公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都快过年了,大臣都想赶紧“封印”了回家过年,连平日里最会找人茬的御史都不想多事。 于是众大臣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除了夸皇上圣明,半点会让皇上不高兴的话都没说,哄着皇上度过了他登基以来,过得最开心一个早朝。 如果每个早朝都是这样开,那朕每日开一开早朝也不是不可以嘛,皇上心里美滋滋地想。 谢玄作为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也在早朝之列,趁着皇上高兴,就找皇上求了去明州募兵组建水军的差事。 派船队出海的港口已经定下来了,明年秋天就从明州港走,船已经在造了,但缺兵。 谢玄求的差事,募的兵,一部分是为了沈和出海准备,还有一部分是为了防务准备。 长公主要派人出海,为的是打通海上的商贸之路。 如果海贸的商路真的跑通了,没有军队的保护,那来的人就会从商队变成海寇,引狼入室,那长公主想要的,就达不成了。 此事迫在眉睫,必须马上操办起来。 当然从皇上的角度来看,船队出海为的是万国朝贡,是证明自己是千古明君的大好机会。 谢玄是自己的母族之人,查办乔贵党羽的差事办得也漂亮,皇上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当场就加封了谢玄做水军总督,统领水军之事。 回府之后,谢玄就去找苏凤仪,说了皇上的旨意。 苏凤仪听了很惊讶: “你亲自求的?本宫原以为你是不想去,怎的又主动要去了?” 长公主亲口说喜欢才没几日,谢玄正是如胶似漆一刻都不想分开的时候,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走,但他必须走。 长公主手中,王家和裴家相互制衡,但沈家无人制衡。 沈家日渐势大,对殿下是好事,也不一定永远是好事。 若殿下手里的力量只有沈家,若沈家无人能制衡,长此以往,必成隐患,谢玄要替长公主,提前布局,做她手中牵制沈家的刀。 谢玄走过去,抱住苏凤仪: “是卑职自己想出去,我把朱齐调回了锦衣卫,让他暂代锦衣卫,卑职不在京城的时候,朱齐可用。” 以前每次长公主赶谢玄走,都是为了他能到更高处。 谢玄虽知道,但总是患得患失,内心不得安宁。 但这一次,谢玄主动要走,为的是长公主可以到更高处去,为的是天地间再无人能掣肘她。 谢玄抱住长公主,即使即将远行,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再无半分犹疑。 苏凤仪也回抱住他: “谢玄,你能自己想明白,愿意自己往那高处去,去见天地的广阔,本宫甚喜,甚慰。” …… 小年那日,赶在“封印”前,年前最后一道圣旨分别发往平凉和庆阳。 王家吊了平凉王好几次,要价一次比一次高,狠狠敲了他一笔竹杠之后,终于帮他把回京之事给办成了。 皇上去看惠贵妃的时候,惠贵妃就提了句,听说四叔又娶王妃了,也不知新王妃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皇上都没放在心上,随口说了句: “你想见见?那等你出了月子,就宣来给你请安。” 惠贵妃有些羞赧地笑道: “不用不用,臣妾就是好奇,随口一说,这么远路,何必让人巴巴跑一趟,就为让臣妾见见?臣妾这样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惠贵妃一向稳重,难得有这样小女子羞赧撒娇的神态,皇上只觉又新鲜又喜欢,摸了摸她的鼻子: “这有什么,朕就喜欢你这样霸道,朕现在就下旨让她来,能给你请安,是平凉王妃的福气。” 薛钰瞅准时机,加了句: “是呢,惠贵妃,想要这福气的,求着皇上和贵妃给恩典的人多了去了。 庆阳王之前也上了道折子,也想带新婚的庆阳王妃来给皇上和贵妃请安呢。” 皇上得意地看了看惠贵妃: “你看?朕就说?行了,薛钰,让他们过完年都来给惠贵妃请安,让惠贵妃高兴高兴。” 京中传旨的官差从西门往平凉和庆阳而去时,两匹快马疾驰入了西门。 沈权在前,沈和在后,两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小年这天回到了京城,堪堪赶上过小年。 小年是个大节日,人人都要回家过年,除尘布新,沐浴更衣的,连裴宇和白先生都在几日前来找苏凤仪辞行,回裴家去了。 沈权也早给小郭放了假,让他自归宣府去过年,然后带着沈和一路回京城。 回到了长公主府望月轩,沈和见哥哥放下马鞭,换了那套风尘仆仆的衣裳就要去找长公主,叫住了他: “哥,你要不要先叫个人去通传一下?” 沈和那日一气之下,出了长公主府,便跑到平城去找沈权,但真到了平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沈权已经很久没见到沈和了,见了自己弟弟,很是高兴,当即带他去吃平城好吃的点心。 沈和被点心占住嘴,更说不出口了,心里就想着,现在哥哥高兴,先别让他不高兴,明日再跟他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一日日下去,直到今日,沈和还是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但现在沈权要去见长公主了,沈和担心谢玄也在,哥哥撞见了会伤心,毕竟长公主说了,哥哥以为的是旁人。 沈权奇怪地看了沈和一眼: “以前不是到门口通传就好么?还是长公主新定的规矩,要先通传了等她召了才能去见她?” 沈和左右看看: “那倒是没有。” 沈权呵了一声: “那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毛病。” 沈权先去书房看了,没有人,又到寝殿去找苏凤仪,沈和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急得不行,又没法子,只能跟着。 两人到了寝殿,霜叶在寝殿外间伺候,沈权问她现在长公主可方便时,霜叶评估了一下,虽谢指挥使也在里面,但长公主都沐浴过了,穿着衣裳呢,问题不大。 都是长公主的人,不好厚此薄彼,于是霜叶就让他们进去了。 沈权推开门,就见苏凤仪沐浴过后,正坐在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晾头发,而谢指挥使搬了个凳子,坐在长公主旁边,正在用干帕子给她擦头发。 第179章 想念 见到谢玄果然在,沈和心想完了完了,之前没跟哥哥说,现在也来不及说了,不然就再打一架,然后立马摆出了要打架的架势。 毕竟听长公主的意思,哥哥之前不知道还有谢指挥使,这突然撞上了,哥哥不会被气死。 那这个时候,就该他这个做弟弟的为哥哥找回场面! 上次他和谢玄打成平手,胜负未分,今日正好一较高下,定个胜负。 哎,沈和真是后悔,刚刚出门把双剑留在望月轩了,早知道就带上了。 赤手空拳打不过,那就看看,双剑和绣春刀,谁更胜一筹! 就这开门的片刻的时间,沈和脑子里噼里啪啦已经和谢玄过了八百招了。 结果沈权见了谢玄也在,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笑着对苏凤仪道: “殿下,不知现在可有空闲?” 苏凤仪放下书,脸上是惊喜的表情: “沈大将军何时到的?本宫还以为沈大将军直接回宣府了。” 沈权又走近了些,半点不高兴都没有,还朝谢玄点了点头,答得真诚极了: “沈某答应了殿下,要陪殿下过年,自然不能食言,若殿下现在有空闲,沈某有要事要禀告殿下。” 在苏凤仪心里,沈大将军是不会骗人的,沈大将军说有要事,那定然是有要事的。 到底是什么要紧事?难道是平城的防务有问题,还是边贸有什么疏漏? 苏凤仪按住谢玄正在给她擦头发的帕子: “谢玄,本宫自己来。” 谢玄嗯了一声,把帕子捧到她手上,然后对苏凤仪道: “那卑职先出去了。” 谢玄满脸平静,半点不高兴都没有,也朝沈大将军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出门的时候,谢玄甚至还拎着沈和的后衣领,把想要跟着进门的沈和拎走了,还把寝殿里间的门给关上了。 沈和一时没有防备,被谢玄拖着走了两步,这才从谢玄手中扯出自己的衣领,质问道: “做什么!想打架!” 谢玄真的很不想跟小孩子打交道,言简意赅: “不准进去。” 沈和很不服气: “为什么我不准进去,我哥有要事要说,我要听下什么要事。” 所以谢玄真的很不想和小孩子打交道,又道: “他没有事要说,你不准进去。” 沈和想到什么,突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你是说,他们,他们,那,那,那你怎么还让?不是,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是有毛病吗?” 谢玄不想让,但长公主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长公主要见沈权,他就不能违背殿下的命令。 他实在不想跟沈和说话,转身就走了。 沈和看看紧闭的寝殿里间的门,又看看离去的谢玄的背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看着留在原地的沈少将军,霜叶用最平静的语气,问着最语出惊人的话: “少将军是想要一起吗?奴婢去帮你请示下殿下?” 沈和被霜叶的话给吓一跳: “你乱说什么?!你们都什么毛病!疯了吗!” 然后沈和逃似地,手忙脚乱地逃离了长公主的寝殿。 霜叶安安静静地跟在沈和的后面,看着沈和逃得兵荒马乱的背影,一直等到确定沈和已经逃得看不见人影了,这才满意地把寝殿的院门给关上了。 挫折使人进步,霜叶上次因为没有及时用大棒子把人赶走,让他们把事情闹到了长公主面前,为此反思了好多天。 所以今天一看旧事要重演,霜叶马上就使出手段,把沈和给拱走了。 嗯,都走这么远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问题不大,霜叶评估道。 …… 寝殿里间,苏凤仪自己拿帕子擦着头发上的水,问沈大将军: “是何要事,平城怎么了?” 沈大将军检查了一下门闩,确保门闩锁好了,这才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说: “是很重要的事。” 走到苏凤仪面前,沈权伸出手按住了苏凤仪正在擦头发的手。 苏凤仪抬头看他,还未来得及说话,沈权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已经迫不及待地亲了上来。 凶狠猛烈,不胜不休。 沈大将军想要说的很重要的事,都在这个绵长的亲吻中,一次又一次,说尽了。 沈某很想念你,殿下。 非常想念你,殿下。 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你,殿下。 这就是沈大将军要说的,天底下最重要的,要事。 趁着苏凤仪喘气的间隙,沈权凑到苏凤仪耳边,一边亲她的耳垂,一边问: “殿下答应沈某的事,可有做到么?” 苏凤仪被他亲得晕乎乎地,茫然地: “啊?什么事?” 沈权剥开她的衣领,冲着她雪白的脖颈上的点点红痕,一口咬了上去,说道: “殿下言而无信,沈某要惩罚殿下。” 被沈权抱着往床榻走的时候,苏凤仪更茫然了,她不记得自己答应了什么事啊。 苏凤仪抱着他的脖子,问他: “本宫真不记得了,到底是什么事?很重要的事?若是要事,本宫不可能不记得。” 沈权被殿下的没良心气得够呛,将她放到床榻上,叹道: “沈某先去沐浴,待沈某回来,殿下若还想不起来,沈某就真的要惩罚殿下了。” 苏凤仪看他直接往屏风后走,叫道: “你重新叫水,本宫都用过了,水都凉了。” 沈大将军可不在意这个,在军营里,一切从简,冬天洗冷水澡都有可能,这有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他那没有心的殿下,连偶尔想他都做不到,他等不及了,必须,立刻,马上,好好地惩罚她! 第180章 惩罚 小别胜新婚,至理名言。 有了对比,苏凤仪才知道,“新婚”时候的沈大将军还是收敛了,现在凶猛的沈大将军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沈大将军半点花样都没用,只靠着使不完的冲劲,就把苏凤仪整治得七零八碎,柔弱不能自理。 沈大将军执着地惩罚完一次问一次: “殿下可想起来了吗,答应过沈某什么?” 连着来了几次,苏凤仪觉得自己不行了,要求休战: “等,等下,啊,歇一会,嗯……” 沈大将军不依不饶: “不行,殿下什么时候想起来,沈某什么时候歇一会。” 但苏凤仪是真想不起来,战术性地抱住他,亲他的嘴角: “给,嗯,嗯,本宫,啊,一点提示。” 沈权不吃这一套,说道: “不给,殿下若自己想不起来,沈某也想学一学殿下的铁石心肠。” 说完一口咬在她身上的红痕上,将旁人留下的痕迹盖住。 苏凤仪也不知道沈大将军今天怎么回事,居然这么喜欢咬人,虽然他咬得很轻,不是特别疼,但还是有些疼的,介于痒和疼之间。 她捂住他的嘴巴,不准他再咬。 主动亲他都没用,软的不行,苏凤仪就来硬的: “嗯,你就是在诈本宫,啊,本宫就没,嗯,答应过你什么事!唔,唔,不准再咬了,再咬本宫把你赶出去,唔……” 这种情况下,苏凤仪原本的硬气,也因为被整治,就不是很明显。 沈权舔着她的手心,在她因为痒痒把手撤开时,又抓住她的手,一根一根地轻轻啃咬着她的手指,边咬边控诉: “很好, 虽然有人薄情寡义,喜新厌旧,倒打一耙,大过年地,还要把沈某赶到大街上去,但是即使沈某在大街上风餐露宿,也会想念殿下的。” 控诉完,沈权又压住她,准备进行新一轮的惩罚。 都说十指连心,可能被他咬到了心,那一刻,在那支离破碎中,苏凤仪灵光乍现,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答应过沈权要偶尔想一想他。 哎呀,难怪他这么执着,这么委屈。 是自己的错,哄哄他,哄哄他。 苏凤忙抽出手,双手捧着沈权的脸,真诚地说: “沈洪先,嗯,本宫有,好好想你的,啊,不仅是,嗯,偶尔想一想,每日都在想你,唔……” 女人在床上说的话,从来都不可信。 但是,虽然明知道她此刻在骗人,因为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想字,沈权依旧欢喜地笑了起来: “好,沈某好高兴,沈某收下了。” 话是这样说,惩罚却变本加厉。 苏凤仪被他惩罚得说出的话越发支离破碎: “骗,骗子,啊,说好的,恩,停战,唔唔……” 沈权亲上去,再不让她说话,也不让自己说话。 免得自己忍不住拆穿她,这个骗子。 …… 哥哥不在,小郭也不在,沈和一个人独守空房,独自在望月轩,吃饭画画睡觉画画又吃饭画画,度过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再加一个白天,沈权终于回来了。 沈和真是要被自家哥哥气死了,阴阳怪气地问: “怎么舍得回来了?” 沈权一脸没吃饱的表情,也不太高兴: “有人来拜访殿下,不然我可不回来。” 沈和忍了这么多天,因为怕哥哥不高兴,一直忍着没问,现在被气得终于忍不住了: “哥,你们怎么回事?!你那天没看到姓谢的也在?!这你也能忍,是我我可忍不了!必须干他!” 沈权早就知道自家弟弟的心思,但既然沈和不准备挑明,他也不准备挑明。 沈权自坐了,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问沈和: “沈和,天上的月亮自升自落,不为你停留,你若追随她,你有一半,你若不追随,你就什么都没有,你选哪个?” 沈和听了,也坐下了,默默地不说话。 沈权也不催他,给他也倒了一杯茶,然后自斟自饮,自己慢慢地喝着那壶茶。 过了许久,沈和终于幽幽地说道: “我选地上完整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花。” 沈权举起杯子,碰了碰沈和的杯子: “地上的花千千万,天上的月亮却只有一个,我选天上的月亮,先有一半再说,来,祝我们都成功。” 沈和琢磨着哥哥话中的“再说”二字,又问道: “哥,不痛吗?” 沈权将杯中茶饮尽,起身笑道: “沈和,什么都没有,更痛,我去睡会儿,你自己玩。” 说完,沈权拍了拍沈和的肩膀,自回房歇息。 …… 沈权和沈和在讨论一半和没有,哪个更痛的时候,苏凤仪看着来访的访客,也有些头痛。 兵部尚书贺大人的爱女贺鸿飞,非要跟苏凤仪比试一场,若是比输了,自愿以八两银子卖身为奴,进长公主府当奴婢。 苏凤仪无奈地看着她: “你以前就打不过本宫,今日也不可能会赢。” 贺鸿飞两手一摊: “技不如人,认赌服输,既然输了,那殿下就出八两银子啰,我找人牙问过了,这个价格很公道,殿下不吃亏。” 贺鸿飞这个人,非常难缠,苏凤仪就不太想跟她纠缠,直接问道: “你想要什么?” 贺鸿飞就等着她问呢,笑嘻嘻地说道: “我想参加明年武状元的比试,我爹不同意,殿下帮我报个名呗。 我听说你给你府上侍女报了好几个参加明年的科举县试,就加我一个嘛。” 大穆朝武状元比试和文状元考试不是一个体系。 文状元考试,要经历县试,府试,乡试,会试,这四轮,才能走到最后一个殿试的环节,而且从乡试开始,还每三年才有一轮。 时间之久,战线之长,心智不坚者,只怕想一想就要退缩了。 苏凤仪给梧桐她们报的,就是明年二月的县试,如果能考过,就能成为一名童生,再有资格考下一场。 但因太祖尚武,当年杀武将又杀得太勤快,缺人缺得厉害,所以武状元比试,虽然也要经历四五轮,但每轮每年都有一次。 三年才有一个文状元,一年就有一个武状元,贺鸿飞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真的能在今年就进入武状元的比试,前提是她能报上名。 在家从父,兵部尚书贺大人不同意,贺鸿飞的确去不了,但如果贺鸿飞卖身皇家成了皇家的人,皇权大于父权,贺大人的确管不了。 为达目的,贺鸿飞选了一条看似荒诞,但实际确实有效的路。 第181章 荒唐 贺鸿飞胡闹,苏凤仪不能跟着她胡闹,真的收了尚书家的女儿做奴婢,那就是和贺家结仇了。 苏凤仪给了贺鸿飞另一个东西,一封亲笔写给贺大人的信,然后对贺鸿飞说: “拿去,别再来了。” 贺鸿飞笑嘻嘻地接过信,当场打开看,一边看一边叨叨: “谢殿下恩典,若是我爹不买账,我自然还要来,除了殿下,普天之下,我还能去求谁?自然只能依靠殿下。 殿下真不考虑八两银子买了我,我会的可多了,端茶倒水,暖床叠被,很划算的。 哎呦,我看看殿下写的什么,哎呀,原来我在殿下心里这么好,殿下威武,不能嫁人了,还有这种好事? 好好好,我爹非吓死不可!殿下,谢了,来日待我出人头地,必定报答殿下的恩情,改日再来找殿下喝酒。” 苏凤仪抚额强调: “不要再来了!” 贺鸿飞是个爽快的人,来得快,走得也快,拿了信就走了,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第二日,明明已经送过年礼的兵部尚书府贺家又送了年礼过来。 前段时日因白先生归家,府里的功课停了,丹桂抽出手来,亲自处理年礼之事,收了贺家的礼,觉得很不妥当,就报到了苏凤仪这里来: “殿下,贺家是不是有事求殿下,对比往年,贺家这礼也送的太重了些。” 随着年礼来的还有贺大人的一封回信。 苏凤仪接了信看完,笑道: “无事,本宫和贺大人做了个八两银子的生意,贺大人这是要跟本宫银货两讫,收了好安贺大人的心。” 丹桂高高兴兴地道了声: “好咧,那奴婢就去找白果入库了。” 去找白果的路上,丹桂还在想,贺大人送来的礼,不下两千两银子,能把八两银子的生意做成两千两银子,殿下也真是厉害。 文状元的科举考试,归礼部管。 武状元的科举考试,归兵部管。 也就是说贺鸿飞想去参加武状元比试,只要贺大人同意就行。 贺大人昨日接了苏凤仪的信,吓得当场把贺鸿飞的名字给加上了,同意了她去参加武状元比试。 因为苏凤仪信里写道,对于贺家千金,一直以来她都很是喜欢,喜欢这两个字,苏凤仪用了好长一段话来拓展。 从两人小时候打架,贺鸿飞被她打哭,她在一旁哄开始写,详细论证,写得很暧昧。 写完喜欢,苏凤仪话风一转,说自己想聘贺家千金做长公主府的贴身亲卫,只是长公主的亲卫有个规矩,不能嫁人。 所以写信跟贺大人说一声,别把贺家千金许出去了,另外,贺家千金说她已经报名了朝廷的武状元比试,那这就有些难办了。 所以苏凤仪在信里问贺大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她也只好忍痛割爱,总不能跟皇上抢人。 贺大人以前只听过长公主在男女之事上有些荒唐,但没想到会这么花,这么荒唐! 自家知书达理的宝贝闺女若真跟长公主的荒诞之事纠缠到一起,毁了名声,那贺家以后的姑娘家,就都别想嫁人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贺大人当场写回信,信里感谢了长公主对自家闺女的抬爱,然后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家闺女要去考武状元之事,千真万确。 哎呀,殿下啊,真是没办法,都报上去了,皇上都看过了,改不了改不了,自己闺女真不能进长公主府,好遗憾好遗憾。 停了笔,封了信,贺大人立刻叫了贺鸿飞来: “你跟长公主,怎么回事!” 贺鸿飞摊手: “哎,就那么回事嘛,要不然我怎么会想去报什么武状元,除了皇上谁都拿她没办法,我也没有法子呀,老爹。” 贺大人护犊心切,差点扯着贺鸿飞的耳朵吼: “没办法你不会跟你老爹说!名给你报上了,给我好好考!务必考上!考不上,打断你的腿,让你乱跑!让你乱招惹人!” …… 沈权虽说是要陪苏凤仪过年,但到了年关,各种人情往来,大家都不得闲,都忙得不得了。 往年沈权不在京城,在宣府自由自在,也不用交际,如今都到了京城了,故交好友恩师同窗,再不亲自拜访,实在说不过去,每日排得满满当当。 谢玄呢,开春就要出门去明州,为准备水军之事通宵达旦,时间太紧,也是每日都出不了门。 苏凤仪呢,作为皇室成员,要参加过年期间宫中的各场大宴,各种活动,也是披星戴月,常常天不亮就出门,夜深了才回府。 别说陪着过年了,苏凤仪常常好几天都见不着他们的人,连一起吃顿饭都凑不上。 好不容易过完了元宵节,还没喘口气,小公主的满月又到了。 皇上宠爱小公主,想给小公主选个举世无双的封号,结果礼部送上去的封号足足有上百个,乱花迷人眼,皇上反而定不下来。 于是都满月了,小公主还是没有封号,大家还是只能小公主地叫着。 小公主的满月宴,皇上要大办特办,满月宴前一天,薛钰突然让人送了份参加第二日宫宴的名单到长公主府。 薛钰不会无缘无故就送个名单,此举定有深意,苏凤仪打开名单: 平凉王和平凉王妃,庆阳王和庆阳王妃,赫然在列。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原来平凉王已经低调入京了。 苏凤仪以为自己会激动得睡不着觉,结果当晚却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苏凤仪照常去参加小公主的满月宴,走进枕霞阁,就见一个女子一边抱着小公主在哄,一边和惠贵妃说着话。 苏凤仪进门,女子转过头来。 苏凤仪一怔,停住了脚步,这女子的容貌,和梧桐足有七八分相象。 第182章 娇花 见到苏凤仪,不待她问,惠贵妃先开了口介绍: “殿下,这是庆阳王妃。” 又对庆阳王妃道: “这是长公主殿下。” 太祖的儿子里,庆阳王排行十九,比苏凤仪大一岁,所以庆阳王妃理应和苏凤仪也差不多大。 见了长公主,庆阳王妃忙把小公主交还给惠贵妃,然后给苏凤仪行礼。 行礼的姿势,很标准也很美,一看就是提前好好练过的。 庆阳王妃笑着说道: “见过殿下。” 笑容也很美,高门贵女的笑法,笑得很端庄。 但庆阳王妃看像苏凤仪的眼神,是那种小孩子看到新鲜事物的眼神,很清澈很单纯。 不知是因为出门不多所以好奇,还是因为庆阳王妃就是那样没有城府的性格,行完礼,庆阳王妃理应移开视线才对,但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凤仪看。 或者准确说,是盯着苏凤仪的衣裳看。 庆阳王妃的声音也很甜,甜中带娇,明明没有撒娇,听起来却像是在撒娇一般。 庆阳王妃整体给苏凤仪的感觉,就是一个参加过考前礼仪集训班,努力用在集训班学的礼仪,装着端庄的娇软美人。 虽然粗看和梧桐的容貌有七八分像,但如此细看下来,两人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梧桐是一棵大树,庆阳王妃是一朵娇花。 苏凤仪走过去: “婶婶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如此见外就生份了。” 若是一般人,自然能听出,苏凤仪讲的只是一个场面话。 结果庆阳王妃听了,马上高兴了: “好呀,好呀!” 长公主都让不必见外了,于是刚刚才端出来的高门贵女的礼仪,庆阳王妃一下子就丢得干干净净。 她脸上带着小女子的娇俏笑容,提着裙子,几步蹦到苏凤仪面前,好奇地盯着苏凤仪的衣裳看: “殿下衣裳上的凤凰绣的真好看,眼睛尤其绣的好,特别传神,跟活的一样,是怎么绣的,能不能教教我呀?” 庆阳王妃说话的尾音,那个呀字,尤其娇软,苏凤仪一个女人听得都心里一颤,酥酥麻麻地,好像心里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一般。 苏凤仪坐到惠贵妃旁边,和笑而不语的惠贵妃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说道: “婶婶是喜欢绣花?本宫的衣裳都是府中绣娘绣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绣的。” 苏凤仪说不要见外,庆阳王妃就真的不见外,又跟到苏凤仪旁边,期期艾艾地问道: “那我能不能摸一下呀,就摸一下,摸一下我就知道是怎么绣的了。” 苏凤仪拎着自己的袖子递给她,庆阳王妃连客气下也没有,挨着苏凤仪坐了,真的上手摸着她袖子上凤凰,恍然大悟道: “哦哦,原来如此,居然是双面绣的针法,正面的凤凰睁着眼睛,背面的凤凰闭着眼睛,这个绣娘真的好厉害呀!若有幸遇上,一定要拜她为师!” 苏凤仪不懂什么针法,但她看出来了,庆阳王妃是真的很喜欢刺绣。 她笑道: “这有何难,婶婶住哪儿?本宫把人送你住处去,婶婶想绣什么,都可问她。” 庆阳王妃更开心了,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绽放了一个让人心都快化了的笑容: “好呀好呀,殿下你人真的太好了,我就住宫里呀,宫里她能进来么?” 宫里,绣娘自然是进不来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庆阳王妃居然住宫里。 藩王属于宗亲,藩王成年前住宫里,成年后就会到封地就藩,所以藩王一般在京城是没有王府的。 藩王就藩后,无召不得入京,一般情况下,一辈子都不会回到京城,若真奉旨回京,一般也是由内务府安排住处。 庆阳王是一个已经成年了的藩王,皇上的后宫都是宫妃,内务府不可能这么不会办差,把一个成年的藩王安排在宫里住。 苏凤仪看了惠贵妃一眼,用眼神问她,她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惠贵妃果然知道,回道: “早上皇上宣了平凉王觐见,平凉王朝皇上求了恩典,说是多年未回京,当年生母走的时候他也不在身边,子欲养而亲不待,想住在生母之前的住处,缅怀亡母,皇上答应了。 平凉王又朝皇上求恩典,与弟弟庆阳王也是多年未见,此次离京后,以后两人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此生或许也没有再见的机会,求能与庆阳王住在一起,皇上也答应了。” 苏凤仪不动声色地看向庆阳王妃,看着她那张和梧桐有七八分像的,比梧桐还要美的脸,随意地问道: “婶婶和十九叔,可见过皇上了?” 庆阳王妃摇摇头: “皇上传了王爷去见了,我未曾呢。” 又好奇问道: “也不知天子长什么样呢?” 苏凤仪笑道: “待会儿就见到了。” 平凉王费这么大劲,把庆阳王妃弄到宫里来,不就为了这个么? 果然,几人正聊着,皇上派人来传了。 今日小公主满月,皇上在宫里大宴群臣,又在乾清宫开了一个小的家宴,招待平凉王和庆阳王。 苏凤仪走进家宴的现场,皇上和两个藩王已经落座了,正在说着话。 看到苏凤仪进来,皇上笑道: “皇姐,你来了,你……” 又看到跟在苏凤仪身后的庆阳王妃,皇上猛地站了起来,满脸惊喜,不敢信地叫道: “梧桐?” 第183章 家宴 皇上其实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梧桐了,日思夜想,求而不得后,梧桐反而成了一个模糊的执念,而不是那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皇上完全没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不仅站起来了,甚至离席想要跑过来。 苏凤仪停下了脚步,有意将庆阳王妃挡在了身后。 本来走在最后面的惠贵妃越过两人,朝皇上迎了上去: “皇上,你还没见过庆阳王妃,臣妾和庆阳王妃投缘,一时聊得忘了时间,来晚了,请皇上恕罪。” 惠贵妃一边说,一边拉住了皇上的袖子,将已经走到半路的皇上拦了下来,又将他带回到原来的席面上。 皇上边跟着惠贵妃走,还边疑惑地回头道: “庆阳王妃?” 庆阳王妃出现的时候,不仅皇上离了席,庆阳王也站了起来,朝苏凤仪走了过来。 苏凤仪跟他打招呼: “十九叔。” 庆阳王和苏凤仪年纪相仿,小时候都住在宫里,也能玩在一起,所以两人也有些交情。 庆阳王笑着回道: “凤仪,好久不见了。” 庆阳王说完,眼睛就盯着自己的王妃看,满心满眼都是王妃。 庆阳王妃在后面嘀咕了一句: “你过来干什么呀?” 声音娇娇软软的,好像在撒娇一般。 庆阳王过去扯她的袖子,轻声说道: “来接你。” 庆阳王妃又嘀咕了句: “就这几步路,有什么好接的。” 说的是嫌弃的话,但话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苏凤仪假装没听到两人说悄悄话,看向稳坐在桌案后,静静地笑着看着这一切的平凉王,以及已经站起来,给自己行礼的平凉王妃。 苏凤仪给平凉王妃回了礼,然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皇上和惠贵妃坐在殿内上位,苏凤仪和平凉王夫妻分坐大殿两侧,庆阳王夫妻坐在平凉王一旁。 平凉王作为这本书的主角,具备主角最重要的特点,那就是长得非常好看。 薛钰的好看是全书第一的美人,这个第一,是不论男女的美。 而平凉王的好看是帅气和儒雅,独属于男人的那种好看。 苏凤仪看向对面的平凉王,平凉王也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纠缠在了一起。 平凉王先笑了起来: “凤仪,多年不见了,虽在平凉,我却听说了好多你的事儿。 这么多子孙里,太祖以前就只喜欢你一个,旁人都比不过,他若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知道你已经变得这么有本事了,肯定高兴。” 苏凤仪笑着回道: “四叔在平凉这么远,几千里路呢,却连我在京城做了什么都知道,消息这么灵通,耳目这么能干,还是四叔比较有本事。” 庆阳王和王妃也都入了座,皇上被惠贵妃拉着坐下后,仔细看过庆阳王妃后,终于接受了,那个不是梧桐的事实。 不是梧桐,是庆阳王妃,那就是自己的叔母。 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要谁都是理所当然,但那是自己的叔母。 皇上移开了视线,看向平凉王: “四叔和皇姐聊什么呢?” 平凉王的笑特别正派特别好人,回道: “聊到太祖,太祖当年最喜欢凤仪呢,我们这些做儿子,做孙子的都比不过,皇上,你说是不是啊?” 聊到这旧事,有些不好的记忆浮上心头,皇上脸上就有些不太好看: “爷爷是最喜欢皇姐。” 太祖尚武,从小亲手教嫡长孙和嫡长孙女练武功,近战和骑射,苏凤仪学过什么,皇上就学过什么。 但皇上从小性子就有些懒散,还有些贪玩,现在不喜欢批折子,也不喜欢早起开早朝,小时候同样也不喜欢练功。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常常缺勤,把太祖给惹怒了,干脆就不教了。 皇上虽不想学,但太祖真的放弃他,只教姐姐后,他其实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很难过的。 时隔多年,再次被平凉王翻出这旧事,那被忽视的负面情绪,又浮现了出来,皇上脸上的表情就不好看了。 平凉王像是没发现一般,还在聊这个话题,接着说道: “太祖宠爱凤仪,真的是走火入魔了,有一次,太祖还找杨阁老问呢,问杨阁老以前有没有女人当皇上的先例,真的是好好笑。” 皇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摆在自己桌子上的一盘豆子,夹了一颗,在嘴巴里嘎巴嘎巴嚼着,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并不觉得平凉王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皇上不说话,平凉王自顾唱着独角戏,又笑着问苏凤仪: “凤仪,你说是不是呢?” 苏凤仪慢慢喝着手边的茶,看了平凉王一眼,笑道: “还有这等趣事?没听说过,爷爷当时叫四叔干嘛去呀?学怎么当皇帝么?我看爷爷最宠爱的明明是四叔嘛。 毕竟爷爷和杨阁老私下议事,四叔都能在场,我可没这待遇,我爹都没这待遇,皇上说不定也没这待遇,你还说爷爷不宠你?” 皇上接着嚼豆子,嘎巴嘎巴,像是在嚼谁的骨头一般。 平凉王被将了一军,有些讪讪: “我哪有这福气见太祖和杨阁老议事,我就是听说的。” 苏凤仪笑了起来: “哦,听说的啊,说起这个,我也听说了一个好笑的事。 有人跟我说,有个平凉的道士,到处跟人说,四叔的面相,是帝王的面相,将来前途妙不可言呢,四叔你说好不好笑?” 平凉王面色沉了下来: “凤仪,这话可不能乱说。” 呵呵,就许你乱说话,就不准我乱说话,比起信口开河,无中生有,张口就来,胡说八道,本宫还没输过呢。 看着脸色难看的平凉王,苏凤仪笑得特别无辜: “哎呀,聊天嘛,四叔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么?” 惠贵妃突然开口打起了圆场道: “听说十九叔在音律上颇有造诣,宫里新排了歌舞,请十九叔帮忙指点指导。” 庆阳王忙道: “我就懂些皮毛,不敢不敢。” 两人说话间,薛钰已经安排教坊司的舞姬上来了,一时歌舞升平,将刚刚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给破坏掉了。 几曲过后,连一直嘎嘣嘎嘣咬着豆子的皇上的面色也好了起来。 惠贵妃起了个话头,引着庆阳王妃和平凉王妃聊了些衣裳首饰的话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终于撑住了席面的氛围。 苏凤仪吃着自己桌上的菜,看了皇上几次,结果十次有八次,发现皇上在看庆阳王妃。 家宴途中,庆阳王妃在庆阳王耳边说了什么,暂时离席而去。 过了一会儿,皇上也站了起来: “朕去散散酒,你们自便。” 苏凤仪看了眼薛钰,薛钰跟在皇上后面,也出去了。 结果过了一会儿,庆阳王妃没有回来,皇上也没有回来。 一个小太监偷偷溜进来,站到苏凤仪后面,给她添了一盏茶,凑到她耳边,耳语道: “殿下,薛公公请您,速去雨花阁。” 第184章 逼迫 雨花阁在乾清宫偏殿,是备着家宴中途用来更衣休息的地方。 薛钰守在雨花阁门口,见苏凤仪来了,忙迎上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庆阳王妃在更衣,皇上进去了。” 苏凤仪知道自己的弟弟有些荒唐,但没想到会荒唐到这种程度,旁人也就罢了,那是臣妻,又是叔母,皇上居然不管不顾,就这么进去了。 若这事真的捅出去,皇上不会如何,但庆阳王妃就没有活路了。 苏凤仪心里冒着火,面上就带了出来,皱着眉头,推开了雨花阁紧闭的院门,问道: “可有其他人看见?” 薛钰见长公主眉头紧皱,不由自主地心里也跟着紧紧地提了起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尽自己所能,能让她欢喜,而不是让她为这些事情头痛苦恼。 但那个人是天子。 天子又如何?! 谁敢让她不高兴,他就要谁不得好死。 薛钰垂下眼睛,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不甘和愤怒,又轻声说道: “皇上已提前让小的把人支开了,无人看见。” 苏凤仪长吁了一口气,好在皇上还没头昏到底,知道把人支开,既然无人看见,就还有遮掩的机会。 她吩咐薛钰: “守好,不要放人进来。” 苏凤仪走进了雨花阁,薛钰在她身后,关上了雨花阁的门。 雨花阁内,正如薛钰所说,一个人都没有,正殿大门紧闭,苏凤仪走到门口,里面传来庆阳王妃娇软中带着哭腔的声音: “皇上,求您开恩,不要这样。妾身是有夫之妇,又是您的叔母,我们不能这样,若被旁人知道了,妾身只有死路一条了。” 皇上轻佻的声音中带着笑: “那你待会儿可要小点声,被旁人知道了,朕可救不了你。你乖乖的,朕便不告诉旁人,旁人也不会知道。” 听到这里,苏凤仪推开了门,外间空无一人,里间门虚掩着,里间供人短暂休憩的小榻上,庆阳王妃被皇上压在身下,两人交叠在一起。 苏凤仪没有进去,站在门外,叫道: “婶婶,你在么,你可是喝醉了?怎的这么久没回来,十九叔托我来寻你呢。” 里面安静了片刻, 透过虚掩的门缝,苏凤仪看到庆阳王妃满脸崩溃,不敢做声,恳求地看着皇上。 皇上依旧笑着,是小孩子做了坏事后那种恶劣的笑,凑在庆阳王妃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庆阳王妃更崩溃了,眼泪一阵阵往下流,满脸梨花带雨,感觉人都快碎掉了,摇头用口型对皇上说着不要。 皇上呵了一声,张口就要说话,庆阳王妃慌得赶紧捂住了皇上的嘴,硬着头皮在皇上脸上亲了一口。 皇上这才放开庆阳王妃,庆阳王妃赶紧往门口逃,到了门口,整理了自己被皇上揉乱的衣裳,擦了擦眼泪,推门走了出来。 看到苏凤仪,庆阳王妃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殿下,我喝醉了酒,不小心睡着了,我们回去。” 见苏凤仪的目光在往里看,庆阳王妃赶紧把门关上,然后来拉苏凤仪的手,恳求地看着她: “殿下,我们回去。” 庆阳王妃全身都在发抖,拉着苏凤仪的手也一片冰凉。 她头发已经乱了,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也肿着,衣裳也乱得不像样,衣服前襟还有撕坏的痕迹,盘扣掉了一个。 若她这个样子回到宴席上,任谁都会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好在薛钰给苏凤仪传消息及时,更坏的事情还没来的及发生。 苏凤仪脱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斗篷,带上帽子,斗篷遮住了庆阳王妃衣裳的不妥,斗篷的帽子遮住了她头发的不妥。 这样除非走近了仔细看,否则不会有人发觉庆阳王妃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庆阳王妃看着苏凤仪,眼泪又流了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要晕厥,长公主的举动显而易见,她什么都知道了。 苏凤仪握住她的手: “别怕,不是你的错。” 然后拉住她往门口走去,到了雨花阁院门口,苏凤仪叫道: “薛钰。” 薛钰打开了门,苏凤仪对他说: “安排个妥当的人,妥当的马车,把庆阳王妃送到本宫府上,现在就去,现在就走,要快。” 薛钰点点头,对庆阳王妃说: “王妃,请跟小的来。” 庆阳王妃不认识薛钰,有些不敢跟他走,抓着苏凤仪的手不肯放,发着抖哭道: “殿下,我夫君,庆阳王,他……” 苏凤仪安抚道: “他不会知道的,去,先到本宫府上,好好休息,不要怕。” 薛钰领着庆阳王妃走了,庆阳王妃回头看了苏凤仪一眼,最终回过头,提着裙子,追着薛钰而去。 待他们走远后,苏凤仪接连深呼吸几次,将心中的愤怒咽下去后,脸上挂上平静的面容,又折回到雨花阁殿中。 苏凤仪推开里间的门,皇上仰面还躺在小榻上,听到门开的声音也没有起来,说道: “薛钰,你去把孙选侍叫来。” 孙选侍是上次平凉王送来的美人中,最像梧桐的一个,皇上虽然也喜欢孙选侍,但嫌弃她出身太低,所以只封了低等的选侍的位份。 苏凤仪走了进去,把门关上,然后说: “我和庆阳王妃一见如故,请她到长公主府小住几日,请皇上恩准。” 听到皇姐的声音,皇上赶紧坐了起来。 听了苏凤仪说的话,皇上眼神不悦,脸上已带了怒气: “皇姐好大的胆子,朕的事情你也敢插手,未免管的太宽了些。” 皇上已动了怒,苏凤仪却没有退缩也没有告罪,而是直视回去,问道: “皇上,你真的想要庆阳王妃的命吗?” 皇上冷笑一声: “皇姐既然这么心疼她,拿你的人来换啊,不要问朕是谁,朕想要谁,难道皇姐当真不知道?还是知道了舍不得?” 第185章 皇权 皇上对梧桐之心,苏凤仪一直以来奉行的都是装聋作哑的态度。 假装不知道,能拖多久拖多久。 她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皇上身边美人又多,梧桐也算不得绝世的美人,或许过段时日,皇上这份心思自己就淡了。 但现在皇上摆明了态度,拖是拖不过去了。 无法逃避,那就直面。 苏凤仪压抑住内心的震怒,平静地说道: “皇上是天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是我的人,更是皇上的臣子。 她是皇上亲封的长公主府长史,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皇上授她官职,准她科举,她感激不尽,日夜为皇上祈福,在她心中,皇上是她最敬重的君主。 但若皇上非要以天子之尊,行这逼迫之事,君有诏令,臣不敢辞,皇上要什么,那便亲自下旨。” 苏凤仪说完,不待皇上说话,转身就走,走到外间的时候,里间传来一阵劈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以及皇上的怒吼声: “别想拿这些话敷衍朕,朕是天子,朕想要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你别以为现在还是小时候,仗着爷爷喜欢你就敢拿捏朕,爷爷喜欢你又怎么样!爷爷早死了,现在朕才是天子! 她是朕的臣子又怎么样,庆阳王妃是朕的叔母又怎么样,朕是天子!朕就是光明正大要了她们,谁还敢说什么! 不是她,就是庆阳王妃,朕明日就要,皇姐既然要为她们出头,送谁来,你自己选!还是皇姐想抗旨试试!” 苏凤仪脚步未停,没有再说话,走出了雨花阁,将皇上的怒火和威胁都抛在了身后。 她也没有再回宫宴的现场,径直往宫门口走去,半路遇到薛钰,薛钰迎上来,回禀道: “殿下,小的已派人将庆阳王妃送走了,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薛钰从来没有见过苏凤仪这么生气过,她眼神的怒火熊熊燃烧着,那铺天盖地的怒气,几乎要毁灭一切。 薛钰看着她气得发抖,紧紧捏在一起的拳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殿下,你还好吗?小的带你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苏凤仪深吸了几口气,慢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有句话说的对,他是天子,既然他是天子,皇权大于一切,不论他做什么,不论是好的事,还是坏的事,旁人都只有承受的份。 或许是今日平凉王一直提起小时候的事,让皇上想起了小时候不被太祖认可的不愉快,激起了皇上的叛逆之心,这才不管不顾,做出这荒唐的行为,来证明和彰显自己作为天子的权威。 苏凤仪的怒火,既是愤怒于皇上的荒唐,更是愤怒于自己面对皇权的无能为力。 这近一年来,她努力将朝廷拉回正轨,驱逐外敌,开启边贸,斩杀奸佞,布局海贸,打击平凉王,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她付出的所有努力,只需要皇上的轻飘飘的一句话,眨眼间就会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君恩,这就是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利,无人能敌。 面对皇权,愤怒毫无作用。 苏凤仪放开自己紧握在一起的拳头,又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对薛钰道: “你找个可靠的人,去跟庆阳王说,本宫府上有个绣娘,擅绣双面绣,庆阳王妃很喜欢,要到本宫府上小住几日,和绣娘探讨针法。 好好跟庆阳王说,别让他看出端倪来了。给本宫盯着平凉王,看看他赖着在宫里,是想要做什么。” 薛钰答了是,目送着苏凤仪离开,直到完全看不到后,这才返回了乾清宫。 他先找了个心腹,让他去跟庆阳王说庆阳王妃去长公主府小住的事,然后又去雨花阁找皇上。 皇上几乎把雨花阁内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仍然在盛怒中,见了薛钰,凌厉的眼神已经看了过来: “你刚刚到哪里去了!皇姐为何会进来!” 薛钰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 “庆阳王来找王妃,小的怕耽误了皇上的好事,把他敷衍到别处去了。 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长公主,说是把庆阳王妃接走了,小的办事不力,耽误了皇上的事,请皇上责罚。” 刚刚是自己让薛钰把所有人都支走的,也不算全是薛钰的过错,而且如果明日皇姐把梧桐送进宫,也算是错有错招。 不,不是如果,皇姐一定会把梧桐送进宫。 皇上笑了起来,他就不信了,皇姐敢把庆阳王妃送进宫。 庆阳王妃是他的叔母,是有夫之妇,她若进宫,确实不妥。但梧桐还未嫁人,她要进宫,顺理成章,旁人都说不得什么。 一想到明日就能得偿所愿,皇上心情又好了起来,没有责罚薛钰。 明日之水难解今日之火,皇上吩咐道: “去跟惠贵妃说,今日家宴先散了,朕没这个心思了。朕现在全身不舒坦,去把孙选侍她们叫来,给朕散散火气。” 薛钰恭敬地答了是,然后依次按皇上的吩咐去安排。 把孙选侍等人宣来,领进乾清宫寝殿后,薛钰看着那被几个美人围着伺候,飘飘欲仙的皇上,又想起长公主那气得发抖的拳头,和她那双满是怒火痛苦的眼睛。 谁敢让她痛苦,他就让谁付出代价,薛钰看着滚成一团的几人,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皇上这样的人,真的配当一国之君么?” …… 苏凤仪回到长公主府,先去看了庆阳王妃,庆阳王妃今日受了惊吓,喝了安神的汤,依旧不敢休息,惶惶不安地抱着自己坐在床上打颤。 见了苏凤仪,庆阳王妃忙起来问道: “殿下,我夫君,他可有问我,可有怀疑?” 苏凤仪安慰她: “放心,他未曾怀疑,你好好在本宫府上住着,等祭祖上玉碟那日再去宫里,上完玉碟,就回庆阳去,把今日之事忘掉。” 从庆阳王妃处出来后,苏凤仪又叫了梧桐来,给了她一个任务: “沈大将军打通了去乌斯国的通路,大穆朝和乌斯国多年没有往来,本宫需要有人去乌斯国发展暗线打探情报,你带队去,准备一下,今日就走。” 第186章 直面 若是一年前,长公主吩咐的任务,梧桐什么都不会问,当场就会答应,当天就会去办。 但梧桐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梧桐了,她杀过北虏流寇,救过圣驾,下过江南,闯过苗疆。 而现在,她正在准备科举,准备用堂堂正正的方式,用文官集团认同的方式,进入官场这个权利之地。 她不再是后宅那个只知风花雪月之事的小小侍女,而是见过天地之广阔,世间之险恶的鹿大人。 梧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去乌斯国发展暗线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对劲,但去乌斯的时机,很不对劲。 下月初就是县试,离县试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了,早上长公主出门前,还来看过她们几个读书,还吩咐霜叶给她们准备县试用的东西,但从宫里回来,就让她去乌斯国。 去乌斯,是一件重要但不紧急的事情,而发展暗线,是一件一做就会花上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情,长公主此举,更像是把自己支开。 以梧桐对长公主的了解,只要不是要死人的事情要发生了,她不会在马上要县试的当口,把自己支开,去做这样一件事。 梧桐开口了: “殿下,宫里发生了何事?可是和卑职有关?” 既然梧桐自己看出来了,开口问了,苏凤仪决定告诉她,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遇事做出错误的判断。 苏凤仪回道: “皇上想让你进宫,你先去乌斯国,避一避,等皇上心思淡了,再回来。” 去年苏凤仪也说过皇上让自己进宫的话,当时梧桐只以为是殿下在开玩笑,后来她再也没见过皇上,但现在长公主旧事重提,梧桐才惊觉,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梧桐觉得匪夷所思: “皇上为何如此?宫中美人众多,也不是非我不可,何至于此?” 苏凤仪叹口气: “大概是因为你救过他。” 梧桐更无法理解了: “卑职救了皇上,皇上不给卑职赏赐,反而逼迫卑职入宫?” 梧桐的这个疑惑,苏凤仪也无法给她解惑,因为这就是事实,皇上就是这样只管自己高兴,不管旁人愿不愿意,也不管旁人死活的性子。 苏凤仪安慰她: “去,准备一下,马上就走,皇上那里,本宫会想个法子拖个几天,等你人走了,见不到人,他就算是想,也无能为力。皇上惜命,不会不顾自身安危追到乌斯国去的。” 苏凤仪让梧桐逃,但梧桐不想逃,她若逃了,岂不是把这个烂摊子都丢给了殿下。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她承受不起,难道殿下就能承受,就该承受么? 既然事情因她而起,就应该她去解决,不论好坏,都该由她来承受。 梧桐跪下给苏凤仪行了个大礼,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苏凤仪的眼睛说: “殿下,你曾教导卑职,遇事不可逃避,而要直面。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卑职不想逃,卑职想去见一见皇上。” 苏凤仪看了她很久,没有说话,梧桐任挺直了脊梁,任长公主打量。 良久,苏凤仪斟酌说道: “梧桐,你可能不是那么了解皇上,你去见他,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是你不愿意的。 在宫里,本宫力有不逮,有些事,不是你不愿意就能阻止的,也不是本宫能阻止的,你明白吗?” 这么严肃的场合,梧桐居然笑了笑: “皮囊而已,他要,给他就是,再说了,他和殿下长得这么像,卑职把他当成殿下,说不定也是愿意的,卑职也不吃亏。” 这个时候,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苏凤仪真是要被梧桐给气死了: “本宫在跟你说正事,你说的什么胡话!” 梧桐膝行几步,跪到苏凤仪脚下,抱住她的裙子,笑着撒娇: “殿下别生气,卑职就说个笑话,殿下,卑职不想离开殿下,也不想去乌斯国,卑职想留在殿下身边为殿下做事。 让卑职去见见皇上,了结此事。否则若他一辈子都如此,卑职难道要躲一辈子,什么正事都做不了,白白辜负了自己的年华,那样卑职才是真的不甘心。” 梧桐性格强势,从来不撒娇,她这突然一撒娇,苏凤仪就有些拿她没办法。 梧桐是一棵大树,不是一朵娇花,娇花需要人呵护,但大树从来直面风雨。 既她已下定了决心,就应该由她来决定未来的路怎么走。 最后,苏凤仪道: “好,那明日,你随本宫入宫去见见皇上。” …… 身为长公主府长史,朝廷正儿八经的五品官,梧桐也有自己的官服,都是苏凤仪让府中绣娘按照朝廷的要求,给她做的。 只是之前没有正式场合,梧桐就很少穿。 但今日要入宫面圣,梧桐就把整套官服穿上了,绣娘为梧桐量身定做的官服,非常合身,也非常妥帖。 苏凤仪见了,眼前一亮,笑道: “这身衣裳,非常适合你,很有长史该有的气度。” 梧桐也笑道: “卑职也这么觉得,卑职此生所求,是能一直穿这样的衣裳,就满足了。” 苏凤仪给她把衣领理好,笑道: “有点志气,白鹇就满足了?怎么也要仙鹤才行。走,随本宫去面见皇上。” 两人骑马而行,往皇宫而去。 皇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今日见了梧桐,皇上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事已至此,既已下了决定,宜早不宜迟,两人没有拖延,一早就到了宫里,早到皇上都还未起床。 薛钰见到梧桐,一怔,但也未多问,对苏凤仪道: “殿下,鹿大人,请先到书房外等候,小的去向皇上通传。” 乾清宫的书房是皇上见外臣的地方,既然梧桐穿了官服,薛钰就动了心思,特意把她领到书房,而不是把她领到寝殿里去。 苏凤仪和梧桐在书房外站等了一会儿,皇上匆匆忙忙而来,大概是起得太匆忙,皇上头发都未束好,衣裳穿得也乱乱的,唇边还有不知哪位美人留下的绯红的唇脂印迹。 皇上见到真的梧桐,突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久到她已经模糊成了一个影子,但甫一见她,那影子就鲜活了起来,成了眼前真实的她。 是他贵为天子,也求而不得之人。 梧桐跪下叩拜,朝皇上行了个最标准的君臣之礼,用最正经最恭敬的语气说道: “吾皇万岁,微臣鹿青桐,奉召而来,拜见陛下。” 第187章 生猛 皇上几步走上前来,想要扶梧桐起来,手都伸出去了,突然见到自己手背上有半朵绯红的唇印,也不知是昨日哪个美人留下的。 怕被梧桐看到,皇上连忙收回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咳咳,起来。” 梧桐谢过恩,站起了身。 薛钰很有眼色地给皇上送了一条手帕过来,皇上接过手帕,擦掉自己手背上的那半朵唇印,然后走过去,想去拉梧桐的手。 梧桐退了半步,避开了皇上的手。 被拒绝了,皇上的手就尴尬地僵在了原地,还未来得及发火,薛钰又送了条手帕过来。 薛钰指着自己的嘴角示意,轻声说道: “皇上,脸上也有。” 被薛钰这么一打岔,皇上忙转过身去,拿帕子擦了擦脸。 见到手帕上的一团绯红的唇脂的印迹,皇上自知理亏,还未来的及发的火顿时烟消云散。 被她看到了,估计是生气了,不肯理朕,也是应该的。 皇上把帕子丢给薛钰,转身笑着对梧桐说: “梧桐,进来回话。” 皇上往书房走,梧桐跟在后面,苏凤仪也跟了进去。 薛钰紧赶着就把醒酒的茶也给送了上来,放到窗边小榻的小桌上,然后侍立一边。 皇上只想见梧桐一人,也只想跟她一人说话,结果屋里杵满了人,一个赛一个没有眼色。 但他现在见了梧桐,心情正好,也不跟他们计较,看向薛钰,笑道: “朕跟梧桐说说话,薛钰,你带皇姐先下去喝个茶什么的。” 苏凤仪没有动,也没有笑,看向皇上: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皇上面色沉了下来: “苏凤仪,朕看在你是朕的皇姐份上,给你脸面,你不要不知好歹。” 皇上连名带姓地叫,可见是极生气了。 但苏凤仪半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面色如常,又问道: “皇上,你想做什么?你是想把昨日对庆阳王妃做的事,对梧桐也做一遍吗?” 梧桐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庆阳王妃什么事,好奇地看过来。 被梧桐用那样探寻的,怀疑的目光看着,皇上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顿时炸毛了,跳起来: “朕就想跟她说说话!皇姐你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出去!” 他昨日当着皇姐的面,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想要谁都是理所应当的,但今日当着梧桐的面,他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曾对庆阳王妃做过那样的事。 他希望在梧桐眼中,自己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希望她向自己投来的是爱慕的目光,而不是怀疑的目光。 苏凤仪对梧桐道: “本宫就在外面等着你。” 说完,苏凤仪没有再看皇上,走出了书房。 薛钰紧跟着苏凤仪走了出来,然后亲自去搬了把椅子,放到廊下,对默默看着天,手里拿着把匕首在转的长公主说: “殿下,您坐一会儿,小的去给您煮壶茶来。” 苏凤仪手中的匕首嗖地飞了出去,直插入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发出嗡的一声鸣响。 薛钰忙跑过去,使劲地把匕首拔了出来,捧回到苏凤仪面前: “殿下,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苏凤仪看着那把削铁如泥,杀人应当也很顺当的匕首,问薛钰: “薛钰,你可有弟弟妹妹么?” 薛钰见苏凤仪不收,于是小心翼翼地从苏凤仪手中取下匕首的鞘,将匕首插了回去,然后挂回到苏凤仪的腰间。 他没有回答,而是拉了她的手,把她带到那把椅子前,让她坐下靠着椅背放松,然后站在她身后,轻轻给她按起了肩膀,这才说道: “有的,以前有的。” 苏凤仪被他一下一下按得,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似把这一早上的不愉快,都按走了。 苏凤仪又问他: “你的弟弟妹妹,听话吗?不听话的话,你怎么办?” 薛钰以前在薛家,在同一辈里,是超脱旁的兄弟姐妹的存在,谁敢不听话,吵了他读书,是会被薛家家主提到祠堂去家法伺候的。 所以,薛钰的弟弟妹妹里,没有一个人敢惹他,也没有一个人敢不听话。 但薛钰却顺着苏凤仪的话说道: “有,调皮的很,敢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 苏凤仪叹口气,看向书房,听着里面的动静,说道: “如果能打一顿,就好了。” …… 书房里面,没有动静,因为皇上被梧桐吓到了,准确来讲,是被梧桐震住了。 苏凤仪走后,皇上本来想和梧桐先说说话,问问她是不是愿意进宫,然后再许她一个位份,循序渐进,这些都谈好了,再卿卿我我,也就顺理成章了。 结果苏凤仪和薛钰出去后,皇上还未说话,梧桐先说话了: “皇上宣微臣进宫,是想要微臣吗?” 这话说的就太直白了,皇上经历过这么多女子,每一个都是温柔小意又含蓄的,就没见过这么直白的。 然后梧桐很快就让皇上大开了眼界,明白了自己到底喜欢上的是一个怎样生猛的女子。 梧桐又道: “皇上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要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包括微臣。 无论皇上要什么,身体,灵魂,还是性命,微臣都愿拱手奉上,绝无推诿,无论何时,何地,何事,皇上有召,微臣必定遵从,随叫随到。 但请皇上看在微臣忠心的份上,能准许微臣继续做长公主府的长史,此乃微臣心中所愿,请皇上成全。”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诚意的,不是在说漂亮话敷衍,梧桐一边说一边一脸平静地,好像在办一件差事一般地脱衣裳。 梧桐脱掉官服,准备脱里衣的时候,被震住的皇上终于缓过神来,叫道: “停下,停下,不是,朕真的就想和你说说话。” 梧桐没有停下,继续脱,脱掉里衣,只剩小衣和裙子时,皇上冲出书房,落荒而逃。 第188章 离别 二月初十,黄道吉日,宜科举,祭祖,远行。 苏凤仪亲自送完梧桐她们去参加县试的第一场,看着她们进场后,又折返回长公主府,准备送庆阳王妃回宫祭祖上玉碟。 那日皇上宣梧桐进宫,又被梧桐的生猛之举震住后,再没提要梧桐入宫的话,也没再提过庆阳王妃,而是终日和那几个美人厮混在一起,好似把这事儿忘了一般。 皇上不提,苏凤仪也不会主动提,于是这事儿就这么糊涂着过去了。 只要不闹到面上来,不闹到她的人这里来,苏凤仪也不想再管皇上在宫里的那些混账事。 她曾经想过,也曾努力试过,要把皇上引导成一个明君,但现在,面对自己这个胡闹的弟弟,她感到深深的失望,失去了耐心,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皇上好不了了,就这样。 苏凤仪不想管皇上,但是很在意平凉王到底在宫里想做什么。 朱指挥同知每日传来的消息,都是平凉王除了偶尔被皇上叫去说说话,每日都不出门,好似真的在缅怀生母一般。 苏凤仪原本以为,平凉王是想发动兵变,非要赖在宫里是为了兵变时挟持皇上。 对苏凤仪来说,如此正好,只要人赃并获,以谋反之名,拿下平凉王,也算了结她心中一件大事。 但她让陆弘查了从宫里到京郊禁军各大营的情况,并无不妥。 谢玄派了锦衣卫,排查了从京城往外各周边的要道,近期也没有可疑的兵马调动。 平凉王这么正常,居然没有搞事情,这也太不正常了。 没有兵,平凉王单枪匹马,发动不了兵变,所以应该是她猜错了。 不是兵变,那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费了这么大劲,好不容易到京城来,不可能只为了把庆阳王妃送到皇上身边,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今日祭完祖,依例,明日平凉王和庆阳王都要启程回封地,所以平凉王要搞什么事情,一定就在今日了。 那到底是什么呢?苏凤仪从科举考场回府里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平凉王这段时间每日都不出门,倒是庆阳王每日宫里和长公主府两头跑,每天都来看庆阳王妃,每次来都给庆阳王妃送东西。 有吃的,有喝的,有街上买的小玩意儿,两人亲亲热热,很恩爱的样子。 自家的王妃突然被接到长公主府,从小在宫里长大又不受宠的庆阳王,是个很懂察言观色之人,所以他一定知道其中有古怪,但他似乎也没有问。 于是在多方无言的默契之中,这件事好像真的就要过去了。 苏凤仪送完梧桐她们,回了长公主府,庆阳王已经到了,准备亲自接庆阳王妃回宫。 而庆阳王妃已经都收拾妥当了,临出门的时候,单独来见了苏凤仪,还给苏凤仪行了个大礼: “这些时日,多谢殿下看顾,若无殿下,妾身早就没了活路,殿下大恩,妾身铭记在心。” 苏凤仪对她道: “别放在心上,今日事了了,好好回庆阳去,本宫看的出来,十九叔对婶婶是真心实意的,你们到庆阳,天高皇帝远,没人能妨碍你们,快快活活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苏凤仪说到皇帝的时候,庆阳王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脸上又带出了惊惶的神色,甚至不由自主地眼泪又下来了。 一国之君,坐拥天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一时兴起的随性而为,对皇上来说,或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落在那些被牵连的人身上,或许就能毁掉无数人的一生。 苏凤仪拿了手帕,轻轻给她擦掉眼泪,又安慰她: “别怕,今日人很多,你跟在十九叔身边,别怕。” 苏凤仪把庆阳王妃送出门,亲自把他交到了庆阳王手上,然后对他说: “十九叔,今日人多,你跟着婶婶,可一步都不要离开,别把婶婶给弄丢了。” 庆阳王握住庆阳王妃的手,郑重道: “凤仪,谢谢你,现在是,小时候也是。” …… 等到庆阳王和庆阳王妃走后,谢玄和沈和也来辞行,他们要同去明州,一个准备水军之事,一个准备出海之事。 若无意外,谢玄要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下次见面,要近一年后的时间。 以前每次长公主让自己走,谢玄都惶恐不安,但这一次,将要离开时,谢玄再无曾经的患得患失,觉得内心无比安定,笑着说道: “殿下保重,卑职过年就回来。” 以前每次谢玄离开,苏凤仪都会千叮万嘱,但这一次,苏凤仪也只笑道: “去,早去早回。” 心意相通之时,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胜过千言万语。 沈和等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浓情蜜意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也没有说话。 沈权前几日回宣府查巡防去了,所以他现在孤家寡人,就没有人送。 此次去明州,预计到秋天,待出海的船和人都妥当后,他就会直接从明州出海,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好几年,都看不到她。 那日他对沈权说,他只要在地上的,独属于他的花。 可是有句话,他没有对沈权说,那就是地上没有他的花,他的花也在天上,地上的花只是从天上投射的一个影子。 他追寻是一个地上根本没有的影子,所以,注定得不到。 一半和没有,哪个更痛,他不知道,但没有有多痛,现在他知道了。 苏凤仪送完谢玄,又和沈和告别,说道: “桂厨老家在明州,正好此次,本宫让他归家同时陪你赴任,想吃什么,都让他给你做,别委屈自己。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见,海上凶险,沈小将军务必珍重。” 听到她说不知何时再见,沈和心里更难过了,嗯了一声,转过身,翻身上马就跑了,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会哭出来。 谢玄追上他,一行几十人的队伍往明州而去。 沈和一路快马急行,行到京郊,突然掉转马头,对谢玄道: “你们先走。” 然后不等谢玄答话,沈和又原路折返回去,快马加鞭,赶回了长公主府,冲进了苏凤仪的书房。 苏凤仪见了去而复返的沈和,吃惊问道: “沈少将军是忘了什么东西么?” 沈和凭着心里的一股心气一路赶来,担心自己稍微停一停,破了那股心气就再不敢说。 海上凶险,万一他真的死在海上,永远回不来了,那她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 天上的明月不属于他,地上的花也不属于他,但至少他希望她知道,有一个人,望着那轮月亮,也牵挂着那朵花。 沈和走过去,双手撑在苏凤仪的椅子旁边,很郑重地说: “我有个秘密要跟你说。” 苏凤仪收了书,抬头想问他,一个轻风轻抚般的亲吻落在她耳边。 在苏凤仪惊诧的目光中,沈和起了身,一边倒退一边看着她笑,然后如一阵风而来,又如一阵风而去。 他好似什么都没说,他好似又什么都说了。 此去经年,我的月亮,我的花,有缘再见。 第189章 深渊 在太庙祭祖的时候,庆阳王妃紧绷着身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敢动。 一想到皇上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就怕得全身发冷,如堕冰窖,几乎站都站不稳。 这时候,庆阳王偷偷伸出一只手,伸进她的袖子里,拉住了她的手。 靠着礼服大袖子的遮掩,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从庆阳王手上传过来的热量,给了她力量,让她觉得好似有了依靠,没有那么冷了。 那日她被送到长公主府,也如今日这般,冷得发抖,即使长公主来看过她,即使躲进被子里,她依旧觉得好冷好冷,冷得牙齿打颤,冷得骨头都开始疼。 这个时候,庆阳王从宫里赶来了。 庆阳王妃希望他来,又害怕他来,他若来了,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者猜测了什么。 若是他问,庆阳王妃不知要如何跟他说。 那是天子啊,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要人的性命,说了他又能如何呢? 说了,他会不会反而怪罪她呢? 说了,她要如何自处,以后她该怎么办怎么活呢? 庆阳王见了她,一开始什么都没问,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身上的热量,如今日这般,让她慢慢暖和了起来。 然后庆阳王说话了,他轻声问道: “瑶瑶,你别怕,你有没有受伤?” 庆阳王这么问,庆阳王妃觉得那股寒意卷土重来,再次将她拖入那深渊之中。 庆阳王妃在他怀中,打着颤说: “夫君,我,我没有,你相信我。” 庆阳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中是惊恐,是痛苦,是害怕。 他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传话的小太监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但判断一件事,不要看旁人如何说,要看这事的本身,瑶瑶突然去长公主府,甚至急得都没法亲自来跟他说一声,只有一种可能,她出事了。 庆阳王亲了亲庆阳王妃的眼睛,又亲了亲她的脸,将她放倒,一边解她的扣子一边说: “瑶瑶,我信你,就算有,也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你让我看一看你,我担心你受伤了,你别怕。” 庆阳王妃发着抖,被他剥掉了全身的衣裳,庆阳王将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确定她身上没有伤痕,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一件一件帮她把衣服穿上,抱着她说: “瑶瑶,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你听我说,任何时候你都记住,贞洁二字不过是枷锁,你不戴在自己身上,它便什么都不是,我也并不在意。 任何时候,唯有性命是最重要的,不要为了这什么都不是的枷锁,反而丢了自己最宝贵的性命。你活着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庆阳王妃听出来了,庆阳王是担心她想不开去寻死,故而在开导她。 后来,她抱着庆阳王哭了很久很久,他也回抱着她,很久很久。 庆阳王妃握紧了庆阳王伸过来的手,听着礼部那冗长的祝词,心里一直默念着,快结束,快结束,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京城繁盛之地,此生,她都不想再来了。 祭祖和上玉碟的仪式结束后,庆阳王妃几乎是欢呼雀跃地回去收拾东西。 庆阳王看着她收拾的包袱就想笑: “还要一天呢,明日才走,你连梳子和你的香粉都收起来了,明日一早,用什么?” 庆阳王妃也笑道: “早点收好,早点走嘛,我巴不得现在就走呢。” 两人正说着,平凉王满脸惊慌之色地冲了进来: “十九弟,快,赶快走,现在就走,皇上要杀你!” 庆阳王都懵了: “四哥,你从哪里来的消息?皇上为何要杀我?” 平凉王没有说话,反而看了庆阳王妃一眼。 庆阳王妃觉得那无边黑暗无边寒冷的深渊又出现了,吓得连手中的包袱都拿不住,包袱掉在地上,梳子摔成了两半,香粉摔了一地。 平凉王又看向庆阳王,急切道: “十九弟,我有御前的消息,千真万确,皇上安排了禁军,今晚要以谋反罪将你下狱立斩,为的是,为的是。” 平凉王又看了看庆阳王妃,顿了顿,又道: “我是你亲哥哥,我还会骗你不成,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平凉王信誓旦旦,庆阳王再不敢迟疑,拉住庆阳王妃,跟着平凉王,一路急行往宫外而去。 好在他们走的及时,一路无人阻拦,到了宫外,平凉王妃带着平凉王的几个亲卫,以及几辆马车正等在门口。 时间紧急,几人也来不及多言,赶紧上了马车,往城外而去。 庆阳王妃坐在马车里,被颠得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好似在做一个噩梦。 几人一路逃出京城,过了京郊,庆阳王妃扯了扯庆阳王的袖子,问庆阳王: “夫君,我们是逃出来了么?” 庆阳王皱着眉头,掀开马车帘子: “这事不太对劲,我得跟四哥说说……” 突然一支羽箭从天而来,穿透了庆阳王的胸膛。 庆阳王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死在了自己的怀里,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190章 宸妃 庆阳王和平凉王离京途中遇袭,庆阳王夫妇双双殒命,平凉王重伤,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惊。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居然就这么被匪寇给杀了! 平凉王重伤,也回不得平凉了,皇上给他赐了座宅子让他在京城养伤。 谢玄不在,查这个案子的差事就落在了朱齐身上。 朱齐查了好几天,查到县试都结束了,查到庆阳王夫妇头七都过了,什么都没查出来。 皇上限朱齐一个月内破案,朱齐觉得自己应当是破不了案了,又跑到苏凤仪这里来诉苦托孤。 朱齐哭唧唧地说: “殿下,卑职这次要过不去,卑职的妻女就托付给殿下了。” 苏凤仪正在看薛钰给她送来的一幅画像,平凉王都重伤卧床了,依旧没有闲着,昨日又给皇上送了个美人。 皇上很喜欢,昨日幸了,当天就晋封为宸妃,是如今宫里,惠贵妃以下,唯一的妃位。 这个宸妃的画像,苏凤仪仔细看了,觉得有七八分像梧桐,有十成十的像庆阳王妃。 苏凤仪端详着那幅画像,问朱齐: “你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是查出了什么却不敢说?” 朱齐之所以跑到苏凤仪这里来哭,正是为了找苏凤仪想法子来的,见长公主这么体恤,主动问了,赶紧说了: “殿下,这事蹊跷的很啊,那帮贼子,一点痕迹都没有,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除了现场打斗的痕迹,来去无踪。 而且死掉的那几个贼子,卑职查过了他们的身份,居然是禁军的人,你说好端端地,陆统领和庆阳王又没有仇,杀他做什么。真要杀他,也不该用自己人啊。” 苏凤仪收了画像: “本宫这里没有外人,想说什么就直说。” 朱齐这才壮着胆子说道: “贼子来去无踪,会不会,会不会本来就在平凉王的车马里,但这实在说不通,庆阳王是平凉王的亲弟弟,他杀自己的亲弟弟做什么? 还有种可能,真是禁军手眼通天,提前埋伏,事后又隐去了踪迹,那就是。” 只有自己和长公主二人,朱齐依旧不敢说,又一只手指指了指天,然后才道: “最后一种可能,就是陆统领。殿下,前两个,卑职可不敢报上去,时限到了,卑职为自保,禁军的事,卑职就得报上去了。” 苏凤仪对他道: “禁军之事,你写个名单,本宫让陆弘自查,不会让朱指挥同知为难。” 长公主这么说,就是跟他在一条船上了,朱齐松了口气,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卑职查出的内容,名单,痕迹,都在此列。” 苏凤仪收了名单,直接就进了宫,没有先找陆弘,先去找了皇上。 皇上还歇在宸妃的宫里,宸妃住在承乾宫内。 宸,指帝王。 承乾宫,乃后宫之首。 其间恩宠,可见一斑。 薛钰去通传,苏凤仪就在承乾宫正殿等,等了很久,皇上才一脸睡意,姗姗来迟。 上次两人因梧桐的事,闹得并不愉快,所以苏凤仪也好久没进宫了。 看到皇上,苏凤仪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以前想要好好哄着他的耐心,也不想再哄他,直接就问他: “宸妃是庆阳王妃吗?” 皇上眼神闪躲,用喝茶遮掩自己的心虚: “朕也是昨日才知道是,她没地方可去了,朕就是想照顾照顾她。” 苏凤仪觉得自己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她是皇上的叔母,是我大穆朝的庆阳王妃,是庆阳望族徐家的女儿,天大地大,她哪里都可以去!除了宫里,她哪里都去得! 皇上要照顾她,赐她封号,赐她钱财,赐她归家另嫁,或为十九叔过继个血脉到她膝下都可,如何非要照顾到床上去,纳到宫里来。皇上,十九叔,是你杀的吗?” 皇上本来被自己皇姐这么一句句数落,心里并不痛快,正想发火。 结果听到皇姐说的最后一句话,皇上一口茶喷出来,连气都顾不过来气了,吃惊道: “不是朕!不是,皇姐,在你眼里,朕就是这种人!” 苏凤仪也是气得都无语了,过了会儿,叹口气: “在我眼里皇上是不是这种人不重要,天下人眼里,皇上是不是,才重要。谋害皇叔,强占叔母的名声,很好听吗?皇上,把她送走,庆阳王妃,不能留在宫里。” 皇上昨日才得了庆阳王妃,正是舍不得的时候,不想送她走,哼了一声道: “清者自清,又不是朕做的,朕还怕他们说不成!再说了,十九叔死了,她就不是庆阳王妃了。朕贵为天子,如何就不能要她了。” 苏凤仪看着自己这个冥顽不灵的弟弟,什么都不想再跟他说,拂袖而去。 出了正殿,苏凤仪直接往承乾宫后殿而去,去找庆阳王妃,也就是宸妃。 宸妃昨晚被皇上折腾了一晚上,到早上刚歇下,还没起身。 苏凤仪往寝殿里间闯,门口守着的宫女本来想拦,苏凤仪一个眼风过去,宫女被吓得腿一软,就没敢拦。 苏凤仪推开门,寝殿内一股香料的味道混着淫靡之气,地上扔着一件撕破的官服,看尺寸,是女人穿的。 听到开门声,本来睡着的宸妃拉着被子坐了起来,被子没有遮住的身上,满是欢爱后的红痕。 第191章 欲壑 苏凤仪看着她,不知道该叫她庆阳王妃,还是该叫她宸妃,最后苏凤仪说道: “徐瑶,你跟本宫走。” 宸妃抱着被子,缓慢地抬头看了苏凤仪一眼。 她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眼神中没有灵魂,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样呆呆地看过来。 她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在苏凤仪面前的,就好像只剩下一个没有了魂魄的皮囊。 苏凤仪又走近了些,走到床前,才发现她脸上的潮红很不正常,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的滚烫。 寝殿中的香料炉子还在燃着,是香甜的,直往人心里钻的味道。 苏凤仪退出里间,吩咐外间的宫女: “把炉子灭了抱出来,去帮宸妃把衣裳穿上,把窗户打开。” 又另叫了一个宫女: “去太医署,请廖院判过来,就说长公主有请。” 苏凤仪在外间等着,宫女把已经灭掉的香料炉子抱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里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哭声,那哭声撕心裂肺,几乎要撕裂人的灵魂。 苏凤仪犹豫着,这个时候她该不该进去,这个时候,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而无力的,或许让她一个人哭一会儿会更好。 宸妃哭了一阵,似乎是慢慢哭累了,哭声渐弱,到最后,终于归于安静,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宫女走出来,禀告道: “殿下,宸妃娘娘哭得睡着了。” 苏凤仪嗯了一声,觉得心头如压着千斤巨石般难受。 长公主有请,廖院判来得很快,来了先行礼: “给殿下请安。” 苏凤仪让他免礼,示意他去看那个香炉,然后道: “替本宫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廖院判重回太医署前,在民间看诊了大半辈子,客户来源很广泛,所以见多识广,什么都见过。 见了香炉里的东西,廖院判看了看苏凤仪,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跟苏凤仪讲。 讲出来,怕脏了长公主的耳朵。 苏凤仪见他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了,于是说: “廖院判但说无妨。” 廖院判吞吞吐吐地: “殿下,这是药引,若只是这个倒是不妨事,但若微臣没猜错,除此之外,应该还有药丸。” 苏凤仪看向刚刚在房中伺候的宫女: “拿过来。” 长公主的眼神,冷得好像要杀人,宫女半句推诿的话都不敢说,忙跑进去,拿了个药瓶出来。 廖院判接过药瓶,倒了一颗药丸出来,闻了闻,舔了舔,然后问那个宫女道: “这个药,是从哪里来的?” 宫女低着头: “是皇上送来,赐给宸妃娘娘的。” 苏凤仪问廖院判: “药丸加药引,做什么用?” 听到宫女说是皇上送来的,廖鹤年就不敢乱说话了,跪地磕头,将药瓶呈上道: “请殿下恕罪,微臣不敢妄言。” 廖鹤年什么都没说,但正因为他什么都没说,这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 心头的巨石愈发沉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苏凤仪一只手接过那个药瓶,另一只手握住拳头,指甲嵌入自己的手心,生生掐出血来。 她的弟弟,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满足一个永远有下个,便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也不例外。 若是为了满足一己的私欲,不加节制,便是穷尽天下之力,也欲壑难填。 他是皇上,他是天子,但天下不是天子一个人的天下,天下也是这世间万千臣民的天下。 君仁,臣方能忠。 苏凤仪强压住怒火,吩咐道: “廖鹤年留下,其他人出去。” 清退了他人,苏凤仪再次问道: “廖鹤年,这是什么?” 没有旁人在了,廖鹤年才敢说道: “烟花之地,总有些不听话的女子,一味强硬怕恩客不高兴,就会用些手段,药丸加药引,能让女子见到心上人。” 啪地一声巨响,苏凤仪手中的药瓶飞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凤仪冲进寝殿的里间,到了宸妃的床头,因那声巨响,宸妃已经醒了。 苏凤仪看着宸妃: “徐瑶,你跟本宫走。” 宸妃哭过一阵,躺在床上很虚弱的样子,这次她眼里不再是麻木,而是痛苦。 看到苏凤仪,她转过脸去,不想见她,只说道: “殿下,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日跟你走了,你走,我不会跟你走,我哪里都不去,你也不要再来了。” …… 苏凤仪离开承乾宫,心中被塞满了难以宣泄的痛苦,她走到乾清宫,薛钰迎了上来,赶紧扶住了她: “殿下,你怎么了?” 苏凤仪听到自己麻木地问道: “皇上呢?” 薛钰扶着她,轻声说: “皇上累了,回寝殿歇息了。” 苏凤仪看着寝殿的方向,用平静的语气对薛钰说: “薛钰,你去替本宫,写道圣旨。” 苏凤仪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薛钰是什么反应,她都做好了准备,并且想好了应对和说服他的策略。 结果薛钰比他还要平静,就好像她在吩咐他上一道茶一般说道: “好的,殿下。” 苏凤仪把圣旨的内容跟薛钰说了,薛钰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记住了,又把她请到正殿,让小太监给她上茶上点心,都安排妥当了,然后道: “殿下请稍等,小的去去就来。” 一盏茶的功夫,薛钰捧了个用过印的圣旨过来: “殿下请过目。” 苏凤仪接过圣旨,看过后,问他: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问问,也不怕被本宫牵连?” 薛钰笑着又给她添了一盏茶: “能为殿下尽绵薄之力,小的心里好欢喜。” 苏凤仪收下圣旨: “来日若有不妥,你就推托是不知情,皇上心里,你是忠直之人,你如此说,他定会信的。” 薛钰温柔地笑道: “好。” 苏凤仪看他的表情,或许是薛钰学乔贵的本事学得太像的缘故,苏凤仪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他这个好是真的在说好,还是在敷衍她。 …… 离了乾清宫,苏凤仪去找了陆弘。 陆弘正在当值,见了她来,很是吃惊的样子。 苏凤仪走到他面前,还未说话,陆弘先皱了眉,拉了她的手,看她的手心。 苏凤仪手上,还残留着刚刚自己掐出的指甲印,血迹斑斑的,看起来有些吓人。 陆弘做为禁军统领,管着皇上的安全,对血的味道就很敏感,刚刚该当是闻到了她手上血的味道。 苏凤仪抽回手: “无事,小伤罢了。” 陆弘的表情,显然不认同这是小伤,先去打了水给她洗那细小的伤口,又取了药,要给她涂药包扎。 苏凤仪把手交到他手上,任他忙活,然后轻声问道: “陆弘,小时候,我和皇上打架,你是帮我多一些,还是帮皇上多一些?现在我们俩儿若打架,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第192章 鱼符 苏凤仪问陆弘要帮谁,陆弘看着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意思是说,你们俩儿好好的,不要打架。 其实不问也知道,陆弘从小到大,夹在苏凤仪和皇上中间,谁都不能得罪,谁都要哄着。 每次两个人闹起来,陆弘都是两个都得帮,两个都得哄,居中调节,很是难做。 小时候,她性格霸道,又被太祖宠得没边,体谅不了陆弘的难处,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苏凤仪不想让陆弘左右为难。 她看着他给她包着那再不快点都要愈合了的伤口,轻声说道: “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 陆弘看出她心情不好,哄着她道: “不理他。” 说完又加了句: “明天,再理他。” 居然破天荒地一次说了五个字,苏凤仪感受到了他想哄自己的心意,又说道: “明天也不想理他。” 陆弘点点头,说道: “后天。” 苏凤仪嘟囔着: “后天也不想理他。” 陆弘又点点头,很有耐心地说道: “大后天。” 给她小心翼翼地包完了伤口,陆弘收拾完东西准备走,被苏凤仪拉住了袖子。 于是陆弘又坐下了,疑惑地看着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手摸进了自己的袖子,伸进了自己袖子的口袋里。 苏凤仪在陆弘的袖子里摸了一阵,没有摸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将手退了出来,然后又去摸他的腰包。 陆弘反应过来,长公主是在找东西。 他主动取下腰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铺好摆在桌上,又把腰包的底子翻过来给她看,示意里面没有东西了,东西都拿出来了哦,然后看着她。 苏凤仪看了,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些甚至都很旧了,感觉是小孩子用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收在自己的腰包里做什么。 腰包里也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苏凤仪摇了摇头: “你装着这些做什么呀?” 陆弘脸微微红了,说道: “喜欢。” 陆弘说完,又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小心翼翼地装进腰包里放好,然后又从自己的袖子口袋里取东西。 也是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两个袖子的东西都取完了,把袖子口袋也翻出来给她看。 都取出来了哦,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呢? 他静静地看着她,好像在说。 他取的时候,苏凤仪就一件件看过了,袖子里也没有,又摇了摇头。 陆弘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又从衣襟口袋里取东西,也是一样样摆出来,然后取下腰带,把外衣褪下来,翻开口袋给她看。 还是没有,但褪下外衣后,苏凤仪就注意到,陆弘脖子上挂着一条黑色的绳子。 她伸出手去,想要勾他脖子上的绳子,差一点点距离,于是说: “你过来一点,你这样站着,我不好拿。” 陆弘站过来,半跪在她脚下,两手攀在她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她。 这个距离,就好拿了,苏凤仪伸出手,勾着他脖子上的绳子,把绳子下面的东西拉了出来。 绳子末端,是一只金色的小鱼,和皇上锁在寝殿里的那只,是一对,皇上那只大一些,陆弘这只小一些。 原来陆弘把他的鱼符藏在这里了。 苏凤仪把鱼符拿在手上看,绳子那头还在陆弘的脖子上,他就被带着又靠近了些,几乎把脸靠在了她腿上。 一股热气随着他的靠近,就带了过来,陆弘的耳朵已经红了,勉强维持着他与她之间,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 苏凤仪问他: “你一直放这里吗?” 陆弘嗡声嗡气地嗯了一声。 苏凤仪又把鱼符顺着衣襟给他放了回去,然后: “好,我知道了,把衣裳穿上。” 陆弘没有马上穿衣裳,而是略微直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把鱼符取了下来,捧到她面前。 苏凤仪没有接,笑了: “我不玩,我就看看,你收起来。就算我要拿,也是我私自拿的,和你没关系,也不是你拿给我的。” 陆弘这才把鱼符重新戴到脖子上,然后起身把衣裳重新穿好,把原本装在衣襟口袋里的东西又装了回去。 等他都收拾好了,苏凤仪把朱齐给他的信给了陆弘: “虽然多半没什么结果,这些人你也自己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平凉王忽略而留下的线索。 到了月底,若没有新的证据,只怕就会有对你不利的消息传出来,或许会有很多朝臣弹劾你,官员被弹劾,理应休家离任避嫌,待一切查实后再复职。 平凉王要的或许就是这个机会,那个时候是进是退,你都不要擅做主张,皇上让你退,你就退,皇上让你进,你就进。 若你退了,总要有人上来,其他也就罢了,金吾卫管着皇上的贴身安危,总不能让给旁人,其他人我信不过,我要在金吾卫里放个自己人,你同意吗?” 陆弘收了信,没有问她想在金吾卫里放谁,直接就点头应了。 苏凤仪回了长公主府,霜叶前来禀告: “殿下,贺姑娘来了。” 贺鸿飞这次武科举县试第一场,发挥出色,考了个头名,履行诺言,带了坛酒来找苏凤仪喝。 苏凤仪看她带的酒瓶的样式,怀疑地问她: “哪里来的女儿红?埋你家后院,等着你出嫁时候喝的那坛?” 第193章 去处 贺鸿飞笑嘻嘻地开了酒坛子: “那是当然,请殿下喝的酒,庆祝我成了武秀才,怎能含糊。我寻思着,这可比嫁人快活多了,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武秀才比试,也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这三轮,县试头名除外。 县试头名,免除府试和院试,直接就是武秀才。 所以贺鸿飞只需要等着八月的乡试考武举人就行,还有半年的时间,无所事事,闲得发慌,来找苏凤仪喝酒,也不过是找个由头打发时间罢了。 苏凤仪只看着她喝,说道: “十九叔还在丧期,本宫不喝酒,你现在就把这坛酒喝了,嫁人的时候怎么办?喝什么?也不怕贺大人又家法伺候?” 听到苏凤仪提到庆阳王,贺鸿飞遥敬了庆阳王一杯,然后道: “哎,人生无常,及时行乐,我挖这坛酒的时候,又埋了一坛酒下去,我爹发现不了,再说了,我若要嫁人,那可不知什么时候,别白白浪费了这么好一坛子好酒。” 贺鸿飞比苏凤仪还大了两岁,都快二十一了,可她的姻缘运一直不好,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她是京城权贵圈子中,除了贺大人,人人皆知的纨绔。 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功勋圈子第三代里,贺鸿飞还是名副其实的纨绔之首,聚众打架,跑马游街,上青楼喝花酒,她都干过。 贺鸿飞要嫁人,人选基本都从同阶层的功勋里选,但根正苗红的第三代的儿郎里,一半是她的狐朋狗友,一半是她的手下败将,要挑来做夫君,贺鸿飞实在是一个都挑不出来,就这么耽误到了现在。 为这事,贺大人急得都快上吊了,贺鸿飞倒是不太在意,巴不得多清闲几年。 苏凤仪可见不得她这么闲, 问她: “离乡试还有半年,接下来,你准备做些什么呢?” 听到长公主这么问,贺鸿飞喝着酒,难得有些落寞: “我能有什么事情可做,左不过终日游手好闲罢了。” 功勋圈子里的男儿成了年,基本都会靠着祖荫,谋一个御前护卫的差事。金吾卫作为贴身护卫皇上的人,看重出身,主要也从功勋圈子里选。 所以金吾卫里,遍地是贺鸿飞的老熟人。 只要是男儿,人人都有去处,但贺鸿飞是个女子,她没有这样的去处,她原本的去处是后宅,但她不想去,所以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干耗着。 苏凤仪道: “既如此,本宫有个差事,你姑且干着。” …… 陆弘日常办公的地方,在皇宫北门里,以前苏凤仪很少来,自把贺鸿飞送进金吾卫后,却连着来了好几日。 贺鸿飞刚开始还以为长公主是担心她不适应,是来看她的,于是拍着胸脯保证: “殿下不用担心,金吾卫里,都是我的小弟,我若这点小场面都摆不平,岂非辜负你送我来的心意。” 后来观察了几日,发现其实长公主是来找陆统领的,贺鸿飞懂眼色的很,麻溜地跑了,再不来打扰长公主的好事。 每日苏凤仪早上宫门开了就来,陆弘见她来,就想陪着她。 但陆弘又负责京城的防务大大小小的事情,每日的差事也忙得很,苏凤仪便催他去办差。 陆弘只站着,看着她不肯走,苏凤仪推他往外走: “放心,你不回来,我不走,好不好?” 陆弘这才出去办差,一早上都归心似箭,到了中午,紧赶着回来,发现她果然还在没有走,于是站在门外,只是看着她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苏凤仪有所察觉,就把手上的禁军布防图给合上了,然后笑着对他说: “回来了?一起吃饭么?” 苏凤仪出宫开府前,从小到大,两人在宫里,其实经常一起吃饭,但自从苏凤仪出了宫,一起吃饭这样的寻常小事,也便成了再难复现的陈年往事。 和她一起,独自二人,一起吃饭。 陆弘点点头,答应了。 陆弘做为禁军统领,深受皇恩,在宫里到御膳房点个膳什么的,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但陆统领从来不行使这个权利,从来是御膳房送什么来,就吃什么。 所以御膳房像往常一样,按各自分例让小太监们往宫中办差的各位大人们送饭时,给陆统领准备的就是今日制式的菜。 结果一个禁军如房子着火般冲进来,问道: “陆统领今日的午膳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拿刀的人,御膳房的大太监见是陆统领的人,亲自迎过来,打开了给陆统领准备的午膳,点头哈腰地笑道: “已备好了,大人,正准备送过去,现在就送,现在就送。” 禁军只了那食盒一眼,就道: “不行,不行,这些菜一个都不行,怎的如此清淡,有辣的吗?要辣的,重辣,全辣的,有吗?速速给装一份。” 御膳房的大太监有些傻眼,往常不都是这么送的么?怎的今日就不行了? 大太监商量道: “辣的,还真没有现成的,那请大人稍等片刻,我这边安排再做一份?” 禁军如何等得及,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旁边给旁人的食盒: “现做哪里来得及,等着吃呢!旁人的呢,有没有差不多的先给陆统领送上去。这不有嘛!这就很好嘛,这份我拿走了。” 禁军办差事一向都是雷厉风行的,这个禁军也不例外,拿了食盒就走,转瞬就提着食盒消失了。 御膳房的大太监想拦,硬是没找到机会,连最后的话都不知道那禁军有没有听到: “这个裴大人的菜啊!” 后半句硬生生被大太监给咽了下去,裴大人可是在御膳房花了钱的啊。 内阁也在皇宫里办公,御膳房也管饭。 和陆弘什么都不挑,给什么吃什么相比,裴宇是个无辣不欢的人,为了不在这些上面亏待自己,所以特地花钱打点了御膳房。 结果今日,看着御膳房送来的菜,裴宇怀疑自己是不是给御膳房打点的银子到期了,忘记充了。 否则怎么会送出这样清汤寡水的饭食来。 裴大人是次辅,是现在实际的百官之首,御膳房的大太监一碗水端得很平,既不想得罪拿刀的人,也不想得罪拿笔杆子的人。 大太监也怕裴大人生气迁怒,失去这样一个舍得花钱的大主顾,所以特地提前叮嘱了送饭的小太监如何应对。 所以送饭的小太监一看裴大人面色不太好,马上把准备的说辞说了出来: “裴大人,这可真不怪小的,陆大人派人来拿的,说是长公主要吃的,这实在拦不住啊。” 裴宇听到这里,一下子发现了重点,问道: “长公主?长公主在宫里?今日去看陆统领了?” 小太监答道: “是啊,不仅今日,连着好几日都来呢。” 裴宇斟酌着这个连着好几日,看了看内阁里那一叠弹劾陆弘的折子,温柔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好几日啊。” 第194章 合作 自从乔贵倒台,薛钰上位后,在朝中大事上,内阁和东厂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在批折子这件事上,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流程。 朝中大臣给皇上上折子,除了密奏之外,都要先送到内阁,由内阁大臣先过目,草拟了批条,粘到折子上,再送到司礼监。 司礼监秉笔太监看过没问题的,会把批条写的内容,誊抄到折子上后,再统一送到薛钰那里用印,有问题的待薛钰看过后,再誊抄或者退回内阁。 薛钰用完印后,不管皇上看不看,都会把折子放到乾清宫的书房放一天,有些重要的折子,薛钰还会趁皇上高兴的时候,跟皇上说说。 第二日,司礼监的太监会再把前一日用过印的折子从乾清宫领回来,抄录副本,司礼监存档,再把原件发还给内阁。 周而复始,每日如此。 薛钰上台后没有找过裴宇,裴宇也没有给薛钰送过礼,但两人默契地形成了这套流程后,几方都很满意。 裴宇满意是因为,内阁提上去的意见,薛钰基本都不会打回来,两人也就没有矛盾产生。 薛钰满意是因为,裴大人不愧是宰相世家培养出来的未来家主,在朝中之事的处理意见上,公平公正,真心为国为民,无可指责。 皇上满意是因为,乔贵没有了,薛钰也够能干,依旧没有人拿朝中之事烦他,他依旧每日吃喝玩乐,快快活活。 今日也到了司礼监给内阁发还折子的时辰,裴宇还在用那清汤寡水的膳食,内阁值班的大臣火急火燎地跑来找他: “裴大人,薛公公亲自送折子来了。” 薛公公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四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踏足内阁,定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值班的大臣才这么着急,赶快来通报。 说话间,薛钰已经走了进来。 裴宇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拱手行礼: “薛公公。” 薛钰也拱手回礼: “裴大人。” 有人特意进来,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掉,上了茶,然后把门关上,把空间留给裴大人和薛公公谈事。 既然是薛钰亲自来了,裴宇也不跟他讲客套话,直接问道: “不知薛公公前来,有何指教?” 薛钰来也不是为了聊天来的,皇上那边他得盯着,也没时间和人闲聊,所以答得也直接: “听说裴大人惹恼了长公主,不仅被退了婚事,还搬出了长公主府?” 关于薛公公为什么来,裴宇刚刚心里闪过无数的想法,都和昨日送上去的那些折子有关,但没想到薛钰一开口,讲了一件和昨日的折子完全无关的事情。 过年的时候,裴宇的二叔跟着平凉王一起到了京城,为了盯着二叔的动静,裴宇年后就留在了裴家,没再搬回长公主府。 而乔贵倒台后,苏凤仪觉得没有必要再用和裴宇的婚事遮掩二人的合作,过年的时候,就找了个机会,让皇上下旨退了和裴家的婚事。 薛钰这样直接问裴宇的私事,实在是太过冒犯,简直像是专门来嘲讽他一般。 一般人这个时候或许已经恼了,但裴宇相信,薛公公特意跑这一趟,不会是只为了结仇来的。 所以裴宇依旧温和地笑道: “是有此事,薛公公想说什么?” 薛钰又道: “裴大人,我可以帮你,薛某来是与你谈个合作,关于长公主的。” 裴宇笑得更温和有礼了,他不问合作的内容,先问目的: “哦?合作?那么薛大人帮了裴某,想要从裴某这里得到什么呢?” 薛钰看向他: “有人让她过得不高兴,薛某就不想让他好过。裴大人心中所愿,即是薛某心中所愿,事成之后,各凭本事,再说,如何?” 裴宇也看向他,听懂了他所谓的心中所愿是什么。 长公主啊,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是裴某不知道的。 或许是因为太多次了,多到裴宇现在连心痛都心痛不起来了。 大敌当前,是该一致对外,其他都是小节,薛钰这句再说很得裴宇的心意。 裴宇给薛钰倒了杯茶,面上没有带出半点心痛的模样,依旧笑道: “薛公公,裴某,愿闻其详。” …… 到了月底,正如苏凤仪所料,平凉王把线索料理得清楚,不论是朱齐还是陆弘,短时间内,都没再查出什么新的线索。 但死掉的那几个匪寇,确确实实是禁军的人,却是板上钉钉的。 虽然禁军有好几万人,其中出一两个害群之马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陆弘做为禁军统领,难辞其咎。 朝中弹劾陆弘,要求他休家避嫌,待事情查清楚了再起复的折子,也一日日多了起来。 裴宇每日都是,一份都不留着,一份也不打回去,全给司礼监送了过去,内阁的意见也很统一,建议陆大人先休家避嫌。 薛钰也一点没有隐瞒,每日都尽职尽责跟皇上禀告: “皇上,朝中又有好多人骂陆大人。” 皇上觉得那帮大臣就是吃饱了撑的,陆弘是他的刀,刀没了,他的安全谁来保证?反正陆弘不能走。 于是皇上对薛钰说: “别管他们,他们也就能上折子骂一骂,还能干什么,由着他们去。” 但是很快,大臣们就让皇上知道了,他们不仅能干,还很能干。 皇上得了宸妃,正是兴头上的时候,常召宸妃到乾清宫伴驾,结果这一次就被朝臣们给堵在乾清宫了。 朝臣们跪在乾清宫大门外,跪谏请皇上必须就庆阳王夫妇被禁军所杀之事,给个说法。 宸妃是庆阳王妃的事,毕竟没有公开,真要闹出来,皇上也觉得脸上不好看,担心万一有那不怕死的大臣冲进来撞上了,就让薛钰带宸妃从角门先走。 结果朝臣们这次准备非常充分,兵分几路,不仅堵了大门,连角门都有人跪着。 而且很不巧,被分到守角门的,是礼部的大人。 薛钰带了宸妃从角门出去,当场和礼部的大人们撞上了。 宸妃祭祖上玉碟那日,礼部的人都见过宸妃,当场就认了出来。 庆阳王尸骨未寒,皇上居然就霸占了庆阳王妃为妃妾! 难怪禁军要杀庆阳王。 难怪皇上要保陆统领。 堂堂帝王,居然谋害皇叔,强占叔母,行这有违人伦纲常之事! 众大臣在乾清宫外,顿时群情激愤,吵得皇上不得安宁。 皇上下旨,让大臣们退下不准再跪谏,谁再跪谏,打谁板子,禁军二话不说,把人从队伍里拖出来就打,连着打了十几个人板子。 结果,皇上此举,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来乾清宫跪谏,要求皇上给个说法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整个京官中有资格进宫的大臣都来了。 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时,薛钰给皇上出了个主意: “宫中毕竟地方小,吵起来避不开,豹房开阔,旁人也吵不到那里去,皇上要不要去豹房躲躲?过个几天,大臣们见不到皇上,自然就散了。” 皇上觉得大善,当即让禁军开道,带着宸妃躲到了豹房去,又让禁军守住豹房各出入口,并且传出旨意来: 擅闯豹房者立斩,谁都不准来,朕谁都不见! 第195章 谣言 皇上觉得只要躲进豹房就高枕无忧,结果,他完全低估了朝廷那帮大臣犟起来有多犟。 大臣们不去堵乾清宫的门,改去堵豹房的门,跪在豹房门口就不肯走,日日夜夜地跪,轮班地跪,必须让皇上给个说法。 皇上呢,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大臣们要跪,只要吵不到他面前来,他就任他们跪,反正豹房里可玩的东西多着呢,看谁熬得过谁。 以前皇上面前有乔贵挡着,不管皇上做了什么混账事,都可以说是受了奸佞的蒙蔽,坏事都是乔贵做的,天子自然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但现在,乔贵已经倒了,没有奸佞帮着皇上分忧,这坏名声,就实实在在落到了皇上自己身上。 于是短短几日,皇上杀害皇叔,霸占叔母的恶名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同时,有一股声音,在朝堂内外慢慢流传开来。 朱指挥同知听到后,都吓傻了,赶忙跑来找长公主拿主意: “殿下,卑职最近听到民间流传一个谣言,说是皇上他,他,说是,说是平凉王,他……” 苏凤仪帮朱齐把他不敢说的话给补齐了: “是不是说,皇上德行有亏,不配为帝,平凉王德才兼备,才堪天子之位?” 这种话,也就长公主敢堂而皇之说出来,朱齐他真的是,连私下里,也不敢这么乱讲,听一听都要吓死了。 朱齐慌兮兮地说: “殿下,卑职好慌啊,平凉王传这些话是要做什么?是不是要篡位啊,卑职要不要提前准备,把他抓起来?” 苏凤仪笑了: “你慌什么,要慌也要平凉王慌才是,篡位?他是有这心,但自古以来,你可见过有人拿一张嘴篡位的?传这话的不是他,另有其人。” 朱齐懵了: “啊?谁啊?” 苏凤仪看向门口那个很久不见的身影,说道: “谁跟平凉王有仇,就是谁。” 因为合欢蛊的原因,苏凤仪跟平凉王有仇,裴宇同样也是。 裴大人来访,朱齐就先行告退了。 苏凤仪让霜叶给裴宇上了茶,两人隔着几丈远坐了。 自从年前裴宇从长公主府搬回裴家,年后就没搬回来,连白先生回来教书也没来过。 这次裴宇来,是因为苏凤仪给他送了个帖子,让他再帮着找个先生。 县试作为科举的第一场,并不算难,十个取一个的比例,只要是读书人,谁都能考。 十来岁的孩童里考上的大有人在,京中贵女考上的也大有人在,白大人押题功力深厚,梧桐她们几个也都考上了,最近在准备四月份的府试。 然后白先生就找了苏凤仪,建议长公主给绿卿找个先生单独开课。 苏凤仪还是很尊敬教书的先生的,于是好好地把白先生请到书房,问他: “可是绿卿做了何事,惹了白先生不快?” 白先生摆摆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笑了起来: “非也,非也,燕大人天资聪慧,在写文章一事上尤其有天赋,老夫以为,此次四月府试,燕大人问题不大。 老夫一向是教童生的,偏基础多一些,以燕大人的资质,在老夫手里,只怕耽误了前程,若能请得名师,前途不可限量。” 什么样的名师才算适合绿卿的名师,苏凤仪不知道,但裴家肯定知道,于是苏凤仪就托到了裴宇这里。 苏凤仪请他喝茶,笑道: “这么点小事,你写个先生的名单,本宫让人去请就是,何必你亲自跑这一趟。” 裴宇也很久没见到她了,自从从长公主府搬出去后,也只是偶尔在宫里能遇到。 以前两人维持着露水情缘时,总是一见面就先抱在了一起,但自从年后皇上下旨,解除了两人的婚约,裴宇每次遇到苏凤仪都规规矩矩地,守起了礼节,苏凤仪的一根头发,他都没有再碰过。 这次也是,裴宇好好地坐在位置上,笑着对她说: “既是殿下托付的事情,裴某怎好敷衍,所谓因材施教,总要先看到人才知道,刚刚裴某已去问过燕大人的功课,心里已有数,过几日,就把先生送来。” 苏凤仪向他道谢,裴宇突然笑了一声: “其实不是,因材施教什么的,只是裴某找的借口,裴某就是想来看看殿下。” 直来直去,而不是话里藏话,这实在不是裴宇说话的方式,所以苏凤仪一时觉得很不习惯,都不知道怎么答。 裴宇呢,好像比苏凤仪还要苦恼,扶额叹道: “啊,这样说话,好不习惯,奇怪,裴某明明看沈大将军就是这样说的。” 他这个样子,苏凤仪还真没见过,安慰他道: “你是你,他是他,何必非要学他呢。” 裴宇看着苏凤仪的眼睛,很真诚地说: “因为,裴某也希望像沈大将军那般,能得到殿下的喜爱,而不是厌弃。” 说完,不等苏凤仪回答,裴宇更苦恼了: “啊,这样说话,真的,好不习惯啊。” 第196章 追求 苏凤仪之前想和裴宇斩断私情,只谈公事,裴宇让给他些时间慢慢放下,苏凤仪就给了他时间,默许他搬回长公主府。 后来裴宇又搬出了长公主府,没有再回来,苏凤仪就觉得,这个时间或许是已经到了,他应该是已经放下了。 对于情爱之事,苏凤仪的态度是,有缘则聚,无缘则散,顺其自然,不必强求。 所以既然他自己放下了,苏凤仪也就没有准备去找他回来,好聚好散,体面地分开,对她和他而言,都算是一个好的结局。 但现在听裴宇的意思,他并没有放下。 而且他居然为此变得不像他自己,苏凤仪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他讲清楚,于是道: “裴昭明,本宫没有厌弃你。你也不必为此去学旁人。” 虽然长公主没有说喜欢,但没有厌弃,也是一个答案,也是一种进步。 而且,这个方法是裴宇试下来,最有效的,殿下真的是个心软的殿下。 只要让她心软,就有机会。 裴宇又恢复了往日那温柔多情的模样,微微笑道: “好,殿下如此说,裴某就安心了,既然殿下没有厌弃裴某,那裴某也可放心追求殿下了,殿下,裴某可以追求您么?” 裴宇突然说话这么直白,苏凤仪习惯性地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三遍,要去找他的言外之意,但翻来覆去地找,都没有找到。 他说的,好像就是字面的意思。 苏凤仪没有答,不论说好还是不好,似乎都不太妥当。 裴宇现在在这种事上已经有了丰富的处理经验,紧接着又小心翼翼问了句: “不可以么?” 苏凤仪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那一切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样子,如今见了他这患得患失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有些罪过。 她斟酌说道: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裴宇问得更小心了: “只是殿下心里已经有了沈大将军,谢指挥使,陆统领,薛公公,以及裴某可能还不知道的旁人,所以没有裴某的位置了,是么?只有裴某不可以,是么?” 裴宇今日真是直白得可怕,甚至直白中还带着柔弱,他明明没有在控诉,苏凤仪却觉得他每一个字好像都带着委屈,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苏凤仪问他: “既然你都知道,你不介意?” 裴宇叹口气,满脸无可奈何: “裴某若介意,殿下可会为了裴某改了么?” 这题苏凤仪会,而且这题必须答得清清楚楚,不可以敷衍。 苏凤仪肯定地说道: “裴昭明,本宫不喜欢强求,我不想委屈你,也不想委屈自己,你我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裴宇摸着自己的心的位置,摇摇头: “可是现在这样,裴某很不好,殿下让裴某去寻旁人,裴某也去寻过了,寻来寻去,这里还是只有殿下。 殿下不必为裴某委屈自己,但给裴某一个机会,好不好?若裴某觉得委屈,裴某自会走的。” …… 裴宇说要追求她,但后面几日,他都没有再到她眼前来。 他既没有给她传情话,也没有给她送情诗,甚至连花都没有送一朵。 但随着后面几日,皇上和平凉王的谣言越传越离谱,越传越广,苏凤仪就明白了,裴宇使出了裴家祖传的手段,想送来讨她欢心的,是另一样东西。 而裴宇对她说的追求,或许不仅是男女的情事上的追求,更是裴家祖传的基因里带的追求。 那就是几百年来裴家人,一代代不变的苦苦追寻,那就是追随明君。 她找薛钰要过一道圣旨,所以薛钰能看出来,理所当然。 但她从未对裴宇说过,裴宇心思细腻,又有祖传的基因在,自己看出来了,也合情合理。 关于皇上的谣言里,一开始或许是平凉王出的手,紧抓着皇上谋害皇叔,霸占叔母的事不放。 但裴宇一出手,就不只是这一件事了,很多陈年旧事都被牵扯了出来,甚至很多原本乔贵的罪名,也被牵扯到了皇上身上。 在平凉王和裴宇联手打造的谣言中,这个少年登基的天子,渐渐变成了一个骄奢淫逸,残暴弑杀的,千年难遇的暴君。 平凉王立身还未稳,在京城也没什么根基,原本或许是想徐徐图之,但皇上名声坏的速度之快,超出了平凉王的想象。 裴宇不仅把手段用在了皇上身上,也用在了平凉王身上,关于平凉王,裴宇现在在把他往圣人的位置上推。 平凉王把庆阳王妃送进宫,又顺势留在京城后,苏凤仪大概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平凉王之前为自己积累的造反本钱,主要有几个。 一个是兵权,结果被苏凤仪法场劫回沈大将军,两人联手灭了北虏小王子和左贤王,平凉王未能得逞,手中依旧没有兵权。 还有一个是钱财,结果被苏凤仪通过边贸和北虏招降斩断了平凉王的财路,仅靠藩王的年俸,支撑不起平凉王的造反大业。 最后一个是名望,也是现在平凉王手上最后的底牌。 平凉王给自己打造的,是仗义疏财礼贤下士的名声,一开始让人传的也是这个名声。 想当皇帝,不能着急。 他是排名靠前的藩王,皇上无子,先皇早逝,排在他前面的两个哥哥,一个有腿疾,一个曾被太祖当面训斥过不孝,皇上只要出事,他的赢面最大。 只要文官集团和皇上的矛盾激化到双方都无法忍受时,当文官想要换皇帝时,或者皇上因故驾崩需要定下一任皇上的人选时,文官集团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到他身上,他又在京城,比别的藩王都更近水楼台,更有机会。 平凉王想稳坐钓鱼台,等着别人来请他出山,结果裴宇一出手,就把平凉王的盘算给搅和黄了。 裴宇找了几个道士,寻到平凉王的府门上去,就在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掐指一算,大叫道: “紫薇星君转世!紫薇星君转世!” 紫薇星乃帝星,紫薇星君转世的话一出,就断了平凉王企图通过笼络文官来登上帝位的路。 毕竟对文官来说,有些事是不可以放在台面上来说的,平凉王这个手段使得实在是太粗糙。 平凉王篡位之心昭然若揭,文官都是爱惜羽毛之人,谁还敢跟这样一个明目张胆的乱臣贼子搅合到一起呢。 平凉王和裴宇斗得不可开交时,苏凤仪照常每日去找陆弘,看禁军的各种布防图和排班表,甚至跟着陆弘当了几次差,走了几次巡防的路线。 平凉王要篡位,不论中间要使什么手段,最后一定会落在军权身上,落在皇上身上,也一定绕不开禁军。 这日苏凤仪也照常在看这个月禁军的班表,结果贺鸿飞突然一脸严肃地冲了进来: “殿下,出事了,罗大人被禁军打板子,死了。” 第197章 激化 皇上被朝臣们堵了快半个月的门,一开始并没有把朝臣们放在眼里,每日在豹房和宸妃厮混寻乐。 结果都半个月了,都到三月了,皇上在豹房待腻了,想出宫去西山打猎踏青,这帮朝臣还是不退,皇上就怒了。 给你们脸不要脸,反了你们! 堂堂天子,被自家大臣堵得大门都出不去,像话吗!? 看来是上次打得不够,朕就不信了,真有人不怕死。 皇上就给大臣们下了旨意,给你们半个时辰,速速退去,再敢不退,给朕打板子,什么时候退了,什么时候停! 跟在皇上身边的禁军,特别是贴身护卫皇上的金吾卫,都是朝中功勋之家的子弟,而有资格入宫,跪到豹房门口的,都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大臣。 功勋之家,看重阶层,来回联姻,也都是那些人家。 所以对于金吾卫来说,跪在豹房外的大臣,大半都是自家的亲戚长辈。 皇上下旨让打板子,金吾卫行刑的禁军都是打板子的老手,心里也有数,不敢不打,那是抗旨,但也不会真的往死里打,毕竟都是自家长辈,真打死了,怎么跟家里交代? 结果明明下手很有轻重,明明只打了几板子,其他大人还未如何,罗大人却一下就口鼻流血,一命呜呼。 真的闹出人命来,禁军赶紧停了行刑,去请示皇上。 皇上听了,却觉得,没什么大事,杀鸡儆猴嘛,鸡不死,猴怎么会退,又传旨下去: “看他们还敢作乱,再有敢跪的,罗敏就是前车之鉴,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命硬,还是朕的板子硬!还敢拿捏朕!” 皇上这样想,本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一国之君,怎能被朝臣拿捏。 当年太祖在时,性格强硬,从不受人拿捏,有人敢不识相地拿捏太祖,太祖定会大开杀戒,常常杀得朝中半数衙门都没人的地步。 太祖行事的手段,一向是先杀,杀得没人干活,就加开恩科,普天之下多的是读书人,多的是求着朕给恩典的,还怕没人干活?还敢拿捏朕? 杀完一茬,清出位置来,新上的人就都是听话的人了。 但皇上却未曾想过,此一时彼一时,太祖的江山是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所以在朝堂很有威信,而且太祖可从未干出过谋害皇叔霸占叔母这样的混账事来。 太祖每次杀人,不论罪名大小,也至少会有光明正大的罪名给人定罪再杀。 而这一次,皇上有错在先,大臣们占着理,毫无错处,皇上居然下令打死了人,大臣们一时群情激愤,冲破了禁军的屏障,冲进了豹房,又把皇上的住处给围了。 贺鸿飞来找长公主,就是让长公主赶紧去调解劝架的。 毕竟,长公主这一年来,在朝堂中颇有威信,连她的老爹贺大人虽然对长公主和自家女儿纠缠不休颇有微词,对长公主本身却是赞赏有加。 贺鸿飞都听自家老爹感叹过好几次了,说长公主既有太祖的遗风,又有先皇的仁心,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是什么,贺大人没说完,但以前贺鸿飞困在家中没有出路的时候,贺大人也说过同样的可惜。 听说出了人命,看着火急火燎的贺鸿飞,苏凤仪却稳稳地坐在位置上,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说道: “出了人命?太医去看过了么?传太医去看看。” 贺鸿飞有些傻眼: “啊?殿下,你不去么?人都死了,太医去做什么?收尸吗?” 苏凤仪把手上的班表合上: “禁军打板子,一向有章法,哪有这么容易死人的,让太医去看看,是不是罗大人本身就有不妥。” 贺鸿飞走后,苏凤仪没有去管豹房那边的热闹,径直回了长公主府。 没有乔贵作为遮羞布,作为缓冲拦在皇上和朝臣之间,皇上和朝臣的矛盾激化只会愈演愈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会再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礼部侍郎罗敏是陕甘总督罗大人的堂弟,平凉和庆阳,都在陕甘之地。 平凉王手上没有兵,但陕甘总督,军权政权一体,手握重兵。 所以平凉王是看刷声望的路走不通,马上换了策略,又盯上了罗家。 回到长公主府,苏凤仪立刻给沈权写了封信,让他盯着陕甘的动静,平城在京城和陕甘中间,陕甘总督如果动兵,一定会经过山西,沈权也一定知道。 只是苏凤仪很好奇,罗大人虽是陕甘总督,却是文官出身,手下也没有什么名将,平凉王怎么就能认定,罗大人能打过沈大将军,把兵带到京城来呢? 平凉王手上,一定还有什么底牌,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安排了人,快马加急给沈大将军送信后,苏凤仪又叫了梧桐,去把朱齐请来。 梧桐亲自去请,朱齐知道殿下定有要事,很快就来了。 朱齐来了后,还不忘给长公主禀告宫中那场大风波: “殿下,大臣们抬了罗大人的尸首去堵皇上的门,罗家老太君和罗夫人,穿了诰命服,也进宫去了,这可怎么收场啊?” 苏凤仪看向他: “你还有心思管旁人怎么收场,赶快把诏狱收拾出来,别到时候人满了,没地方关。” 朱齐: “啊?皇上他,不至于?” 结果皇上很至于,被堵门到晚上,皇上终于爆发了,让禁军把所有堵门的人,包括罗氏遗孀都抓了起来,关进了锦衣卫诏狱。 第198章 哄骗 苏凤仪叫朱齐来,并不仅仅是让他把诏狱收拾出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嘱咐他。 苏凤仪很严肃地对朱齐道: “守好锦衣卫的门户,既人进了锦衣卫,此次被关进锦衣卫的朝中大臣包括家眷,本宫要他们在锦衣卫衙门中,好吃好喝,安然无恙。 若其中有任一人有事,如罗大人这般死得不明不白,本宫不论是谁使的手段,使得什么手段,只要是在锦衣卫出的事,本宫要你朱齐的人头,你可明白?” 只是一个罗家怎么够,她若是平凉王,不趁此良机,浑水摸鱼,推波助澜,将朝堂杀得遍地是皇上的仇敌,全部拉上他造反的贼船,怎会善罢甘休。 现在皇上和朝臣针锋相对的局面,如果让苏凤仪来处理,真要解,花些功夫,也有解法。 给皇上和朝臣各一个台阶下,也能让皇上和朝臣重归旧好。 毕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论皇上也好,朝臣也罢,争的只怕是最后一口气,争的就是谁先低头,一次低头,次次低头,以后就是规矩。 真要说想要谁的命,还不至于。 但苏凤仪不想去解了,就这样,她也想看看她这个弟弟,在没有乔贵也没有她的情况下,到底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会让情况糟到什么样的地步去。 若他自己也能处理,那是他的本事,若他处理不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该是她的,她自取之。 朱齐跟了苏凤仪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她用如此肃穆的语气对自己吩咐事情,当即也正经了神色,回道: “卑职遵命,必定护住各位大人的安危,若有差池,不必殿下动手,卑职提头来见。” 朱齐走后,苏凤仪把之前谢玄给她做的武将小传又全部翻出来,着重把现在陕甘之地的各将领的小传又看了三遍。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无论是怎么看,没有任何一人,能是沈权的对手。 把他们所有人捆在一起,也动不了沈大将军一根手指头。 只要平凉王不是突然失了神智,或者沈权突然失了神智,平凉王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平凉王惯用的招数,也是他曾经用过的招数,那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只要有皇上在手,只要皇上亲自下令,哪怕领军的是头驴,沈权也不是对手。 上一次,平凉王利用乔贵的野心把皇上哄骗出宫,那这一次,平凉王的依仗又是什么呢? …… 乾清宫后殿,自那帮闹事的大臣被抓走下了诏狱,皇上又给禁军下了旨,不准其他大臣再进宫后,宫里迎来了难得的清静时刻。 朕不发威,就不肯把朕当天子看,一帮子乌合之众,忤逆之辈,不过如此,不堪一击。 皇上只觉扬眉吐气,又大摇大摆地搬回了乾清宫。 朝臣越不让皇上做什么,皇上越想要做什么,一向如此,如果以前宸妃之事皇上还想遮掩一番,现在却是明目张胆,半点都不想遮掩了。 侍奉宸妃的两个宫女守在门外,听着门内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相互对望了一眼。 一个矮胖的宫女胆子大些,偷偷问另一个高个子宫女: “皇上赐的药,不是已经没了吗?今日也没点香啊?” 另一个高个子宫女瞪了她一眼: “瞎说什么!不要命了!” 过了一会儿,可能担心被那没心没肺什么都敢说的宫女连累,高个子宫女又道: “皇上毕竟是皇上,宸妃娘娘若一直跟皇上拧着,对谁都没有好处,宸妃娘娘能自己想通,也是好事,你心里知道就行,别到处嚷嚷出去。” 不仅侍奉的宫女发现了宸妃的异常之处,连抱着宸妃的皇上也察觉了异样。 多日的郁闷终于发泄了出来,皇上本来是侧抱着宸妃,缓过那阵后,掰过宸妃的脸细看。 宸妃闭着眼睛,面色潮红,香汗淋漓,表情如梦如醉,好似还沉醉在余韵中。 皇上笑道: “朕看你刚刚,也挺快活的,是不是?” 宸妃转过身,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不肯抬头,也不肯答话,羞赧万分的样子。 当初平凉王把宸妃送来,但皇上和宸妃的第一次,并不顺利。 皇上没这个耐心慢慢哄她,就用上了平凉王一并送来的药。 能把一个当初要死要活的贞洁烈女,征服成如今这般痴缠温存的模样,皇上的征服欲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皇上翻身压住她,抬起宸妃的下巴,说道: “朕在问你话,回话。” 宸妃垂着眼睛,羞红着脸不敢看他,也不肯正面答话,只在他手上,轻轻亲了一下: “臣妾好害怕,若是皇上把臣妾交出去,臣妾就没有活路了,臣妾如今只有皇上可以依靠,求皇上开恩,不要把臣妾交出去。” 这还是宸妃在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如此主动,而且宸妃展现在皇上面前的,是一个女子绝对的顺从。 这个顺从彻底取悦了皇上,皇上俯身下去: “只要你乖乖的,朕便一直护着你……”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皇上神采奕奕地起床了,看了眼被自己折腾了一晚上,折腾得沉沉睡去起不来身的宸妃,皇上得意地哼着小曲,离开了乾清宫。 离开前,皇上还特意叮嘱宸妃的宫女: “宸妃娘娘若不醒,就任她睡,别去吵她,待她醒了,让她去给惠贵妃请安。” 反正朝臣都知道了,那就光明正大地让宸妃出来,气死那帮道貌岸然的读书人! 皇上出去关上门后,原本沉睡不醒的宸妃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门外的皇上给自己的宫女吩咐事情,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待皇上的脚步声远去后,宸妃掀开被子起了身。 她没有穿衣裳,坦然面对自己一身的痕迹,然后走到屏风后,取了一条洗脸的巾帕在脸盆里慢慢打湿,又慢慢拧掉水,全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然后她拿着湿帕子坐到了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镜子里的女人画着英气的长眉,是另一个女人的眉毛。 以前的她从不画这样的眉型,以前庆阳王喜欢给她画细细的弯眉,眉尾下落,显得温婉。 庆阳王说,细细的弯眉最适合她的脸型。 想到庆阳王,宸妃眼中不由自主染上几分泪意,然后又咬牙将那泪意给嚼碎了。 哭,没有半分用处。 宸妃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地模样,然后无声地用那湿帕子擦着自己的嘴唇,好像上面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她擦了一次又一次,几乎要擦掉自己的血肉。 第199章 老臣 皇上和朝臣的这场对峙,因罗大人之死成了导火索,又因皇上将跪谏大臣和罗氏遗孀关进了锦衣卫诏狱而火上浇油,愈演愈烈。 眼看此事就要变成一个惊天巨雷,将大穆朝的朝堂炸得粉碎,一个苏凤仪意想不到的人,登了长公主府的门。 或者准确地说,是被人推着,进了长公主府的门。 苏凤仪看着被清风道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杨阁老,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杨阁老!” 虽有清风道长妙手回春,但杨阁老年纪摆在那里,都八十有六了,又中风卧床多年,现在能坐起来也没几日,所以杨阁老整个身体看起来非常羸弱,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一般。 但杨阁老看人的眼神,和他当年陪着太祖打天下的时候的眼神,一般无二,还是那般睿智,好似能洞穿人心,好似无论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阁老见苏凤仪哭了,自己反而笑道: “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居然也会哭,看来真是长大了。” 苏凤仪破涕而笑: “杨阁老!” 清风道长笑着对杨阁老道: “长公主为你喜极而泣,你就心里偷着乐。” 三人笑着进了苏凤仪的书房,就好像在三人之间,从未隔着多年未见一般。 霜叶把茶送了上来,又关门出去后,杨阁老没有多寒暄,说道: “恕老臣精力不济,就长话短说了,老臣有几句话,想请教殿下。” 苏凤仪知道杨阁老此次上门是为何事,若是旁人她自可敷衍推诿,将自己摘得干净,毕竟此事她最多算是冷眼旁观,并未亲自下场。 无论谁来,她都可堂堂正正底气十足地说,此事和她毫无关系。 但这个无论谁,不包括杨阁老,在杨阁老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苏凤仪没有这样的底气。 杨阁老既问,苏凤仪便道: “阁老面前,何敢谈请教二字,阁老若有想问的,无论是何事,凤仪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阁老问得很简洁,也很直接,接连三问,不问细枝末节,只问关键要害之处。 杨阁老一问: “殿下,庆阳王可是皇上所杀?” 苏凤仪答道: “虽无实证,但凤仪以为,非也。” 杨阁老再问: “罗大人可是皇上所杀?” 苏凤仪再答: “廖院判已查明,罗大人进宫跪谏前已染了病症,且有中毒迹象,禁军行刑,只是罗大人之死的诱因,而非主因。” 杨阁老三问: “古语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么敢问殿下,天子含冤又当如何呢?” 杨阁老的第三问,苏凤仪没有答。 而杨阁老问完,似乎也没有一定要苏凤仪回答的意思,问完后就和清风道长拱手告退。 清风道长推着杨阁老回杨府的路上,不由抱怨: “你就是这个臭毛病,什么事都要讲个光明磊落,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完美无瑕,她才多少点大,你非要这般苛责她。” 杨阁老确实精力不济,已是三月的天,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咳着说道: “明君哪里是这么好当的,是她我才多嘴说几句,旁人我又何必费这个心力。当年太祖被困牛角山,裴氏让太祖停妻再娶,苏裴两家共结秦晋之好。 太祖问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不能先答应,事后再反悔。我告诉太祖,以欺瞒得天下者,必被欺瞒之。当年对太祖如此,如今对她自然也如此。” 清风道长听杨阁老提到太祖,不禁想起一个流言,忍不住就想找当事人当面吃个瓜,于是问他: “太祖当年,真问过你,以前有没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么?” 杨阁老的第三问,苏凤仪答不上来,清风道长想吃瓜,也没能当场吃上。 直到快到杨府了,杨阁老才突然叹道: “杨某自认谋略过人,无人能及,但到了如今杨某才知道,太祖的见识超凡和决断深远,确实远甚杨某,无人能及。” …… 杨阁老和清风道长走后,苏凤仪一个人,在书房默默地坐了很久很久。 被娘亲唤醒的这一年,一路行来,虽身边一直有人来来去去,但很多时候,苏凤仪都觉得自己是在独行。 对旁人,很多时候,她承担的都是教导的角色,教别人该如何做,引导旁人走到高处去。 旁人要去的高处花团锦簇,而她要去的高处空无一人。 高处不胜寒,走得越高,身边人依附她的人越多,她却越是觉得有孤家寡人之感。 因为她无人教导,也没有人告诉她,这条注定孤家寡人的路,到底要怎么走,才是正确的,稳当的。 她摸索着向前,想要找到这条正确的路。 现在,杨阁老告诉了她,她走到了一条岔路口,而这个岔路口,她应该要回头。 苏凤仪一个人在书房想了很久很久,无论怎么想,无论找什么样的借口,杨阁老说的话都是对的。 她可以往那条路走,但不该用皇上未曾做过的事来达成目的,否则她与平凉王这个乱臣贼子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初处理乔贵时,她还能记得跟谢玄嘱咐,不是乔贵做的事,不可以安在他的身上,怎么到了自己,就被愤怒,失望和野心蒙住了眼睛,忘掉了这条准则呢? 杨阁老的话,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内心,想要争皇位,这是她想要的,但不该用这种方式。 第二日,苏凤仪进宫了,她找到皇上,说道: “皇上,开一次早朝,我有法子,局面可解。” 第200章 局面 苏凤仪进宫找皇上,是因为她认为,现在局面已到了很糟糕的地步,必须当断立断,马上处理。 但皇上不这样认为,皇上挑衅地看了苏凤仪一眼: “哦?皇姐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朕倒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局面是需要皇姐来解的?” 若是以前,苏凤仪看皇上是弟弟,所以她觉得愤怒,觉得失望,为自己的弟弟的荒唐而愤怒,也为自己的弟弟没有承担起一个帝王应该承担的责任而失望。 但现在,苏凤仪看他,是在看一个对手。 她不会再为对手的错误而失望而愤怒,但她也不会再把他没做过的事加诸在他身上来获得成功。 她要靠自己的强大,来赢过他,从而赢得堂堂正正。 苏凤仪平静地看着皇上: “皇上不允许大臣们进宫跪,所以大臣们跪在了宫门外,人人带着棺材,御街都被堵上了,都被堵了好几天了,京城人心惶惶,流言蜚语不断,皇上知道吗?” 以前皇上和朝臣的矛盾,毕竟发生在宫里,在朝堂,在小范围内。 但现在皇上把朝臣跪谏的路给堵住了,把朝臣赶到了宫外去跪,也相当于亲手把朝堂的矛盾昭告天下,弄得人人皆知。 以前天子高高在上,藏在深宫之中,虽有流言蜚语,但一般百姓最多就听个边角料。 但现在,朝臣们就跪在大街上,棺材就摆在大街上,吃瓜能吃到新鲜的,这京中百姓谁不想凑近了吃一口。 原本高高在上的皇上,顿时成了人人茶余饭后时闲谈的谈资,夹杂在众人暧昧的想象中,由人遐想和揣测。 吃瓜群众纷纷表示,能把大臣们逼得扶棺跪谏,这个荒淫的皇上到底有多荒淫,知道的都这么劲爆,这不知道还不知有多少勾当呢。 瓜越吃越大时,裴宇对平凉王的捧杀技能已走完了捧的阶段,开始杀。 每一个荒淫无道的皇上背后,一定有一个奸佞小人的,乔贵死了,这事算不到他的头上,自然算到了平凉王的头上。 毕竟宸妃是谁送进宫的?是平凉王。 平凉王最喜欢做什么?给皇上送女人。 最近京城书坊间还偷偷里流传着一本艳书,讲的是房中术,据说也是平凉王进献给皇上的,都快卖疯了。 还有个更可怕的流言开始疯传,说庆阳王就是平凉王杀的,为的就是进献庆阳王妃来献媚。罗大人也是平凉王杀的,为的是嫁祸给皇上好篡位。 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但好人稍有瑕疵就名声尽毁,平凉王之前给自己立的人设立的太高了,站得越高,跌得越重,原本伟光正的形象倒起来真是催拉枯朽,找补都找补不过来。 苏凤仪跟皇上说的局面就是这个局面,不仅是皇上和朝臣间的矛盾,更是皇家在百姓中的威严。 皇家之所以超凡于世,靠得也正是这个威严,威严一旦被破坏,人们心中失去了敬畏之心,要想再立起来,就很难了。 但是这个深层的道理,苏凤仪不准备对自己的对手讲,她告诉皇上的是表象,表象就是大臣们当街扶棺跪谏,她有法子解决,看皇上要不要。 皇上听了,不以为然,哼了一声: “皇姐这就被吓住了,一群不知好歹的忤逆之辈,除了带几块烂木头,还能做什么!来人!” 皇上传召,薛钰马上就进来了。 皇上吩咐他: “薛钰,传旨下去,他们若要跪,任他们跪去,他们不是带了棺材来么,朕就成全他们。 现在起,每过一个时辰,让锦衣卫从诏狱里填一个尸首进去,朕倒要看看,诏狱里的人头,够不够填他们带的棺材。” 薛钰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垂着眼睛,束着手等了片刻,见长公主没有要阻止皇上的意思,这才答道: “是,小的现在就去。” 薛钰离去后,皇上又专门让人传了宸妃来。 宸妃见苏凤仪在,神色未变,客气而疏离地给她行礼。 皇上把宸妃招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当着苏凤仪的面,抬了宸妃的下巴问她: “今日去给惠贵妃请安了吗?” 宸妃低眉顺眼地答道: “有的,皇上,臣妾谨遵皇上的旨意,每日都去。” 皇上捏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问她: “朕准你现在出宫回家,你要走吗?” 宸妃顿时脸色惨白,眼泪都快下来了,楚楚可怜地说道: “求皇上开恩,若臣妾犯了错,臣妾会改的,求皇上给臣妾一条生路。” 皇上又去解宸妃衣襟上的盘花扣,笑着问宸妃: “长公主担心你被强迫,不甘愿,要为朕解忧呢。” 长公主在场,宸妃好像有些瑟缩,但看到皇上笑容中的怒意,宸妃温顺地任他解着扣子,然后将脸颊在皇上手上蹭了蹭,说道: “能侍奉皇上,臣妾求之不得。” 皇上脸上满是畅快之意,看向苏凤仪,问道: “皇姐,你倒是跟朕说说,前朝后宫,朕有什么局面是处置不来的,是需要劳烦皇姐来解的?皇姐要不要留下来,再看个清楚?” 宸妃被皇上推倒在榻上时,听到长公主离去的脚步声,听着皇上因为把长公主气跑而畅快地大笑声,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是她成了宸妃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甚至在皇上压上来时,不由笑出了声: “皇上,臣妾好快活啊。” …… 苏凤仪离开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做完了应该做的事,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她出宫的途中,薛钰正好传完旨回来,迎上来轻声说道: “殿下,大臣们还是不肯走。” 苏凤仪道: “都到这个地步了,皇上不肯认错,朝臣们是不会退的。若是被吓一吓就退缩,他们也不会僵持这么久了。” 薛钰有些担心: “那皇上真的会每个时辰杀一个人么?” 以苏凤仪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在平日里并不噬杀,但一身反骨上来,逆反之心涌现时,皇上是真的会不管不顾,大开杀戒的。 苏凤仪道: “我去趟锦衣卫,宫里你盯着点。” 听说长公主亲临,朱齐胡子拉碴,一脸憔悴地迎了上来。 自从那日朝中大臣被下狱,苏凤仪每日都到锦衣卫看一眼。 朱齐既立下了军令状,不敢含糊,收拾了包袱,这段时日,就住在锦衣卫衙门,一天十二个时辰,半刻钟都不敢离开,唯恐稍有疏忽,有哪位大人出了差池,他朱齐人头不保。 诏狱也早被朱齐收拾妥当了,至少每个牢房里,都有干净的床褥可以睡,每日吃喝供奉也无短缺,甚至朱齐还给他们备了书看,被关进来的大臣没有受太大的罪。 苏凤仪走进诏狱,牢房中的大臣们纷纷起身给她行礼,诏狱内“殿下”之声一片。 苏凤仪一一点头,特地去看过罗氏遗孀后,出了诏狱,然后站到锦衣卫的大门口,对朱齐说: “去给本宫搬把太师椅来。” 第201章 承情 朱齐之前跟过乔贵几年,在伺候上官这个技能上非常娴熟。 苏凤仪让他搬太师椅,朱齐担心就摆个光秃秃的太师椅在门口,长公主坐起来不好看,于是又张罗些别的。 他不仅给苏凤仪摆了太师椅,还摆了桌子,上了茶,上了点心。 然后特地挑了五十个长相出众,身材匀称,年轻有力的锦衣卫,带刀侍立两旁,给她举仪仗。 苏凤仪看着他们拿牌子的拿牌子,举旗子的举旗子,打伞的打伞,扇扇子的扇扇子,占了半条街,又忙又有章法的样子,问朱齐: “这些东西都哪里来的?” 朱齐也握刀侍奉一边,恭敬答道: “殿下最近天天来,虽平易近人,但礼不可废,卑职担心万一要用仪仗,临时再去找有失殿下的威仪,就找礼部的尚书姚大人写了张条子,去礼部借的。” 礼部尚书姚大人这会儿就在诏狱里关着呢,苏凤仪刚去看过了,可能朱齐供奉的伙食太好了,经过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姚大人反而胖了些。 苏凤仪笑道: “仪仗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能借的,你居然能借出来,可见这次,姚大人是承了你的情了。” 朱齐也笑道: “姚大人哪里是承卑职的情,姚大人是个知好歹的人,领的是殿下的情,卑职就是沾了殿下的光罢了。卑职担心摆得不好,还摆出来让姚大人指点过几回,殿下你看这仪仗这么摆可以么?” 这些仪仗摆出来,地方可不小,牢房里肯定是摆不开的,姚大人要指点,只能出来指点,坐着牢还要被迫加班,姚大人着实有些可怜。 以前苏凤仪每次出门,都是一人一马,轻装简行,从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所以之前苏凤仪只是想摆把椅子在门口坐着,待会儿拦着禁军不让进就行,没有想过要搞这么麻烦。 但朱齐把这些仪仗都摆出来后,苏凤仪就觉得,挺有气势的,那就摆着。 难得能在长公主面前侍奉,苏凤仪在那一堆仪仗环绕下,坐着喝茶的时候,朱齐抓住机会,开始表忠心: “殿下的吩咐,卑职铭记在心,尽心守好锦衣卫的门户,每个大人的牢房前,卑职都派了专人把守,诏狱每日三班站岗,连井口都派专人日夜看着,保证各位大人绝不会不小心投井或者自缢死谏。 卑职又请了两个大夫,每日查验送进锦衣卫的食蔬,早晚各两次给各位大人把平安脉。各位大人的吃喝,卑职更是每日都亲自吃过用过,确保绝对没有问题才敢送去……” 这套手法,苏凤仪越听越熟悉,问他: “你是不是找梧桐问过什么?” 朱齐笑的特别憨厚: “是是是,鹿大人不吝赐教,卑职受益颇多。” 朱齐自从给苏凤仪做东厂暗桩起,接头人就是梧桐,从梧桐还是个小小的侍女起,姿态就一直摆得很低,从不拿乔,所以和梧桐关系很好。 这次长公主特意吩咐他这么大个差事,他当天就去找梧桐拿主意了,梧桐忙着府试这样的重要当头,因是朱齐问得,也专门抽了时间出来,给他讲了讲,若是自己做会怎么做。 朱齐勤问好学,一个不落,全部落到了实处,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仪仗和以身试毒都给搞了出来。 属下这么能干忠心,苏凤仪自然要好好夸赞: “朱指挥同知对本宫的这般忠心,本宫定然不会亏待,各位大人也定会记得朱大人的好处。既然大夫每日看过,可有不妥?” 朱齐马上从身上摸出两个本子,一本记得是每个大人每日的脉案,一本记得是每日锦衣卫查验的日志。 苏凤仪看过脉案,除了有几位大人有几日吃太多有些消化不良,罗家遗孀伤心过度有些心神受损外,其他并无不妥。 至于锦衣卫查验的日志,苏凤仪看过后,问朱齐: “乔装菜农下毒的人,抓了后,查出来什么?” 朱齐很羞愧: “卑职无能,来人查觉事有败露,还未来的及抓,当场服毒自尽了。” 平凉王的死侍毒药都是藏在牙齿里的,要抓活口,的确艰难。 两人正聊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足足好几十人,穿着禁军的打扮,出现在街口。 远远看着长公主的仪仗在,来人不敢冲撞,停了下来,然后一个人单独走了过来,正是贺鸿飞。 贺鸿飞到了近前,很是欣赏地看了看那五十个举着仪仗的锦衣卫,对苏凤仪道: “不错,不错,好看,好看。” 也不知是在说仪仗,还是在说人。 苏凤仪见是她,并不意外,每个时辰随机到牢里挑一个自家长辈砍头的差事,一般人可不敢接。 贺鸿飞见苏凤仪在喝茶,也不谈她领的差事,找朱齐借了把椅子,坐苏凤仪旁边,也喝起了茶。 过了一会儿,禁军里又有人过来了,给苏凤仪行了礼后,到贺鸿飞耳边说了什么,贺鸿飞两手一摊: “差事是要紧,但这不是过不去嘛,长公主在这里喝茶啊,总得等殿下喝完茶再说,还是你想让长公主给你让路?” 第202章 暗杀 长公主当街喝茶,来人也没这个胆子敢让长公主让路,只好又退回去等。 苏凤仪这个茶从白天喝到晚上,中途大夫给各大人请脉,苏凤仪还进去看过一趟,因有长公主的仪仗在,禁军也不敢冲撞。 好不容易喝到晚上,朱齐来给苏凤仪收拾桌子,茶搬走了,点心搬走了,桌子也搬走了。 禁军看长公主喝完茶了,正想过来,两个锦衣卫又搬了张更大的桌子过来,然后开始给长公主上晚膳。 得,还得等着,刚起身的禁军又回去了。 三月的晚间,还是有些凉风的,显而易见长公主这顿晚膳也要用很久,怕菜凉了不好吃,朱齐很贴心地上了个热锅子。 桌上各种红的肉,各种绿的菜摆了一桌子,锅子一煮起来,香气能飘五里地。 贺鸿飞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肚子咕噜咕噜狂叫。 苏凤仪看她一眼: “一起?” 贺鸿飞咽了咽口水,移开视线: “皇上吩咐的差事没办完,怎敢吃饭,要不起。” 贺鸿飞说得很有道理,苏凤仪也没强求,自己吃。 朱齐派了两个长相最出众的锦衣卫在一旁给苏凤仪布菜,她指哪个,布菜的锦衣卫涮哪个,涮完再夹苏凤仪的碗里。 贺鸿飞看看那秀色可餐的布菜人,又看看满桌子同样秀色可餐的菜,越看越饿,唉声叹气道: “哎,这当得都是什么破差事,殿下,你说我还得饿几天啊?” 苏凤仪慢条斯理地吃着,说道: “说不准,宫门要关了,你们回去吗?” 贺鸿飞摇摇头,差事没办完,贺鸿飞既不敢吃饭,也不敢回去,已经做好了几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准备。 她喝着茶,以水充饥,心想自己若是饿死了,算不算因公殉职,皇上应该也就怪不到自家老爹身上了。 晚膳吃完了,朱齐又开始整活,又换了张桌子,门口一排排灯笼点得亮如白昼,然后给苏凤仪抱了一堆书上来。 朱齐把那堆书都堆在桌子上,说道: “殿下,这些都是最近京城最时兴的话本子,卑职下午去买的,都是干干净净无人碰过的,长夜漫漫,供殿下消遣用。” 苏凤仪随意抽出一本,果然是最受欢迎的话本子,很适合在被子里看的那种,于是就有一页没一页地随便看看。 贺鸿飞在一旁无聊地要死,眼风不自觉地扫过来,一看就看入迷了,苏凤仪要翻页,她叫道: “哎哎哎,殿下,等会儿,等会儿……” 苏凤仪把书递给她: “给你看?” 贺鸿飞又立刻端正了态度: “要不起,要不起,当差呢,当差呢。” 两波人不痛不痒地僵持到现在,一直没有新的一波禁军过来。 贺鸿飞无聊地抱怨道: “不是一个时辰一个么,我们不回去,怎么也没新的人来?” 苏凤仪笑道: “没人来还不好?” 皇上虽下了旨,但他也不会真卡着时间,跑到宫门口棺材里,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尸首。 苏凤仪虽然没有吩咐,但她相信薛钰肯定会拿各种东西占住皇上的心神,不出意外,等皇上自己能再想起来过问这件事,那就要好几天之后了。 好几天,足够朝臣领她的情了,最好皇上发疯把她也给关进诏狱,戏才唱得够足。 然而所有的不出意外,都会有意外。 四更的梆子声刚过,贺鸿飞都在自己那张椅子上躺睡得迷迷糊糊,苏凤仪还看着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听声音,是一匹马。 若是禁军来抓人,不会只派一个人来。 这个时候都已经宵禁了,还能在街上跑马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所以一定是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苏凤仪合上了书,看向街尾。 薛钰骑着一匹马,冲过靠墙睡得歪歪扭扭的那帮禁军,朝苏凤仪冲了过来。 一帮锦衣卫立马围了过去,硬生生拦住了薛钰的马,薛钰滚下马来,要过来,又被锦衣卫拦住。 苏凤仪开口道: “让他过来。” 锦衣卫这才放开薛钰,薛钰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攀着苏凤仪的椅子,几乎撞到她身上,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急促说道: “殿下,皇上遇刺未醒,请速回宫。” 苏凤仪一下子站起来,椅子划拉一声利响,贺鸿飞被惊醒了,茫然地左右看看: “殿下?怎么了?” 苏凤仪抓了她的手: “走。” 天子遇刺,明日必定朝野动荡。 殿下早一分知道或晚一分知道,结果可能就千差万别。 故而薛钰来得时候,急马快行,不敢耽搁,回得时候,三人更是风驰电掣般,往宫里赶去。 为了不惊动御街上跪谏的大臣,薛钰出的时候避开了御街,回的时候也换了个方向,带着苏凤仪到了一个无人跪谏的宫门。 薛钰带了腰牌,陆弘更是特意安排人给他们留了门,三人纵马疾驰入了宫,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三人一路到了乾清宫宫门口才下马,刚刚回得匆忙,苏凤仪来不及细问,现下往乾清宫寝殿走的路上,赶紧抓紧时间问薛钰: “怎么回事!” 这个关头,要的就是长话短说,薛钰简明扼要道: “皇上今晚独自歇在乾清宫,被值夜的宫女以绳勒脖欲刺杀,幸亏宫女力小,门外护卫也发现得及时,把皇上救了下来,小的离开时,皇上还未曾醒。” 第203章 匹夫 皇上遇刺,当晚御前当差的侍卫制服了那个行刺的宫女后,报到了陆弘那里。 陆弘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并把当晚在乾清宫侍奉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然后马上让薛钰出宫去找苏凤仪。 走到寝殿门口,薛钰和贺鸿飞一左一右守着门,苏凤仪推开门,走进乾清宫寝殿。 寝殿内安静得可怕,皇上躺在床上还未醒,脖子上一条红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陆弘持刀守在一边,廖院判侍奉在另一旁,正在给皇上扎针。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苏凤仪走过去,问廖院判: “皇上如何了?” 给昏迷不醒的天子扎针,廖院判下手依旧很稳,沉声道: “皇上惊吓过度,故而未醒,但性命无忧,请殿下放心。” 苏凤仪又问他: “皇上何时能醒?” 廖院判这次不敢打包票了,答道: “这个,不好说。” 苏凤仪又走近了些,伸手探了探皇上的呼吸,还活着。 脖子上的红痕让他看起来是如此脆弱,原来所谓的真龙天子也不过是肉体凡胎,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一根普普通通的绳子,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在这个时候,皇上看起来好像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他既是皇上,又是她的对手,还是她的弟弟。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她眼中,弟弟越来越少,对手越来越多,多到她心肠是如此硬,见他如此,心里居然没有多少对弟弟的怜惜之意。 既然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杵在这里也是无用,苏凤仪看向陆弘,问他: “人在何处?” 陆弘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她,苏凤仪点点头: “好,你带路。” 推门出去后,苏凤仪吩咐薛钰和贺鸿飞: “本宫去去就来,守好皇上,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皇上不爱上朝也不爱见朝臣也有这个好处,比如这个时候,要遮掩皇上遇刺昏迷之事,就容易很多。 毕竟皇上长时间不出现是很正常的事情,天天露面才叫有古怪呢。 苏凤仪没有说要见谁,但陆弘不问也知道,他一路带着她,进了禁军的刑讯室。 刑讯室内,一眼望去,吊着一个穿着宫女衣裳的血人,血人垂着头,头发散乱,看不出是生还是死。 负责刑讯的禁军搬了把椅子来,苏凤仪坐下后,问道: “审出来了吗?何人指使她行刺皇上?” 刑讯官捧了一张供纸过来,说道: “殿下,嫌犯张金香自称无人指使,乃她一人所为。” 苏凤仪看了看那张纸上的血迹斑斑,一看就是给犯人按手印的时候,沾染的犯人手上的血。 苏凤仪仔细看了看血人被吊在两边的手,指甲乌黑,都是用过刑的痕迹,鲜血一滴一滴,正从血人的指尖滴到地板上。 苏凤仪没去接那张纸,而是说: “弄醒她。” 禁军一桶水迎面朝张金香泼去,抓着她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 被冷水刺激,因过度刑讯而昏迷的张金香勉强睁开了眼睛。 张金香有一张清秀的脸,看起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但这样一个名字普通,长相普通,普通得简直不值一提的小小宫女,却敢只身行刺皇上。 苏凤仪问她: “张金香,你可知行刺皇上,会诛连九族。” 张金香是御前侍奉的宫女,认识长公主,听到长公主如此问,呵呵笑了起来: “九族?张家阖家全族尸骨无存,殿下倒是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他们从地里挖出来。” 原来如此,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张金香不过是另一个薛钰罢了。 而这宫墙内外,又有多少个张金香,隐匿在其中,伺机而动。 以前乔贵在时,张金香们的恨意都可落在乔贵身上,但这次裴宇下场推波助澜,乔贵在时的陈年旧事,都被扯到了皇上身上,张金香们的恨意,自然就转移到了皇上身上。 苏凤仪又问张金香: “何人指使你行刺皇上?若你是被胁迫,或可留个全尸,否则,皇上盛怒之下,你或要受凌迟之刑。” 张金香又呵呵笑道: “杀他,还需要人指使?殿下,难道他不该死么?” 事已至此,再问下去也毫无意义,苏凤仪离开了刑讯室。 …… 苏凤仪在乾清宫守了一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皇上才悠悠醒转。 睁眼见到苏凤仪,皇上似乎还没完全醒,第一个反应是,一把扯住了苏凤仪的袖子,抱着苏凤仪的腰,暴哭道: “皇姐,皇姐,有人要杀朕!” 熊孩子闯了祸,第一时间,总是回家,对着家人哭。 不管昨天两人有什么矛盾,如今皇上身边,能真正称得上家人的,也就只有长公主一人了。 苏凤仪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陆弘已经把人抓住了。” 皇上哭了一阵,终于缓过神来,推开苏凤仪,又开始愤怒: “来人,来人,把那胆大包天的狂徒,给朕拖到午门斩首,现在,立刻!朕要将她凌迟处死,碎尸万段!” 苏凤仪看向他: “皇上,昨日是朝臣,今日是宫女,来日是百姓,天下人真杀得完吗?皇上真想杀尽天下人吗?” 若是昨日,皇上自然大言不惭,杀杀杀杀杀,敢忤逆朕的,哪怕杀到最后一个人,也照杀不误。 但经过昨晚那濒死的被人勒住脖子的时刻,原本不把任何蝼蚁放在眼里的皇上,也开始恐惧了。 居然真的有人敢杀朕,宫中几千人,宫外万万人,人人都有可能是那忤逆之徒,人人都可能杀朕。 皇上伸出手,又拉了凤仪的袖子,脸上还带着泪水: “皇姐,你帮帮朕,白天你不是说你有法子么?你帮帮我,皇姐。” 苏凤仪道: “皇上,立刻放了大臣,开早朝,追封罗大人,厚赏罗家,并亲自到罗家悼念,然后将宸妃送出宫去,放她归家,此事自可解。” 放大臣,皇上当场就让人办了。 追封罗大人,厚赏罗家,皇上也没有难处。 但要亲自去罗家悼念,皇上瑟缩了。 现在宫内都如此不安全,宫外就更不安全了,皇上不想出宫。 如此大好的和朝臣修复关系的机会,苏凤仪见他犹豫了,问道: “那明日,我替皇上去?” 只要不出去,皇上赶忙应了。 然后是关于宸妃,皇上迟迟拿不定主意,苏凤仪追问道: “宸妃不能留在宫里,请皇上放她归家。” 皇上诺诺答不出来,可见是不舍得的,最后道: “好,朕自会处置。” 当天早上,皇上释放了关押的大臣。 当天中午,皇上开了午朝,追封了罗大人的侯爵之位,并着大理寺,彻查庆阳王之案,散朝之后,携棺跪谏的大臣纷纷散了。 当天下午,一辆马车,带着宸妃离开了皇宫,正好和从罗家拜祭回来的苏凤仪半路遇上。 第204章 重游 为宸妃驾马车的是承乾宫的大太监,随侍一旁的是承乾宫的宫女们,护卫的是一队禁军。 这个配置,这个架势,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送宸妃回家的架势。 众人停下马车,垂眸行礼,避让长公主,让长公主先过。 徐瑶从庆阳进京,短短两月不到,物是人非,她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苏凤仪不确定这种情况下,徐瑶是否还愿意见她,若她不想见,也合情合理,苏凤仪也不想勉强。 所以遇到徐瑶的车驾,苏凤仪仅是放缓了马速,慢慢从她的马车旁经过,并未说话。 苏凤仪行到马车旁时,徐瑶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叫了一声: “殿下。” 苏凤仪停下马,看过去,徐瑶一身白衣,未施粉黛,头上带着一朵白花,是居丧的打扮。 她在给庆阳王守丧。 苏凤仪朝她点头打招呼,问她: “婶婶欲去何处?” 这声婶婶,让徐瑶一怔,她眼眶一湿,好似要落泪,但最终那滴眼泪还是没有掉下来。 眼泪是弱女子的武器,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会真心实意地哭了。 徐瑶从马车里递给苏凤仪一个盒子: “皇上命妾身去皇觉寺带发修行,此去斩断尘缘,不知何时再见,听闻月底是殿下生辰,妾身为殿下绣了件生辰礼贺殿下千秋,学艺不精,请殿下不要嫌弃。” 苏凤仪接过道谢,将那生辰礼拢在怀中,对徐瑶道: “皇觉寺,不太妥当,若你愿意,本宫可给你安排旁的地方。” 皇觉寺最不妥当的地方,是它是皇家寺院,就在京郊西山,离皇宫太近,而且逢年过节,或者出门围猎,皇上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上香。 皇上此举,用意实在太过明显。 趁现在皇上还在被刺杀的惊惶中,把徐瑶远远送走,送出京城,才妥当。 此事若要办,对苏凤仪来说,不过是费些口舌,举手之劳而已,但对徐瑶来说,改变的可能是她一生的命运。 徐瑶笑看着她: “殿下想把妾身安排到何处?做何事呢?” 苏凤仪问她: “你想去何处?天大地大,你想去何处都去得,去个天高地远的地方,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远离这些是非,好好过日子可好?” 徐瑶摇摇头: “天地虽大,何处不是皇上的皇土,妾身无处可去。皇觉寺点着我夫君的长明灯,妾身去为他祈福守长明灯。” 既徐瑶心意已决,苏凤仪也不多劝,说道: “既如此,日后若有难处,可来找我,本宫与十九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虽不在了,婶婶依旧是本宫的婶婶,婶婶保重。” 徐瑶垂眸回礼,待长公主离去后,才抬起头,朝马车外看去。 直到那个白马红衣的身影,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了,徐瑶才放下帘子,说道: “走。” …… 皇觉寺地处西山之中,占地极广,为皇室所有,前山香火旺盛,京中百姓皆可入,后山却戒备森严,非皇室之人不得入。 徐瑶进了皇觉寺后山皇家专用的厢房,开了窗,看看窗外高高的院墙,又看了看正在给她收拾床铺和箱笼的几个宫女,以及正在和寺中小沙弥说着什么的大太监,觉得这皇觉寺和皇宫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宫女将她的箱笼打开,好几箱子衣裳,有一箱子是官服,专门放到了屋内显眼好拿的地方。 皇上有些时候,可能是求而不得受了刺激,有些暴虐,徐瑶的官服废得有些勤。 皇上既喜欢,总不能给宸妃穿补过的衣裳,所以内务府赶制了很多送来。 看到那箱子官服,徐瑶只觉得眼睛疼,全身哪儿哪儿都疼,她移开视线,移步走出了厢房。 大太监看她往外走,忙问: “宸妃娘娘要出门?” 徐瑶问他: “我能出去吗?” 大太监满脸带笑: “自然,自然,皇上让宸妃娘娘出来是散心的,不是关着娘娘,自然去得。” 又叫了两个宫女来,吩咐道: “好好伺候着宸妃娘娘,若是摔了碰了丢了,唯你们是问。” 大太监既然说能出去,徐瑶便出了院门,漫无边际地在后山闲逛,逛到一处山腰的凉亭。 她进了凉亭,摸到了凉亭木头座椅上的一个缺口。 皇觉寺,之前刚到京城时,庆阳王带她来逛过,当时逛到这个凉亭,刚坐下,一只野狗突然冲出来,把徐瑶吓了一跳。 当时庆阳王持刀驱赶野狗,不小心砍到座位上,就留下了这个缺口。 徐瑶摸着这个缺口,坐到凉亭上看着远处在飞的鸟儿,默默地看了很久。 快到傍晚时分,有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进了凉亭。 徐瑶眼角余光看着那人的靴子,依旧看着远处归家的鸟儿,没有回头。 来人开口道: “京城樊楼的香酥鸭,十九弟说你喜欢,我去的时候,已经卖完了,又让大厨做了份,故而来晚了些。” 来人把香酥鸭放到徐瑶面前,徐瑶这才回头。 像是没注意到为何守着自己的两个宫女不见了踪影,徐瑶只笑道: “谢谢四哥。” 平凉王看着她: “清减了,你受苦了,最近如何?” 徐瑶看着装着香酥鸭的食盒,不答反问道: “四哥,你什么时候动手?” 平凉王一边说话一边看她的表情: “现在时机未到,京城出了很多荒唐的谣言,总得等这阵过了,弟妹,你再忍忍,等为十九弟报了仇,我一定送你回去。” 徐瑶点点头: “你是他的亲哥哥,比起谣言,我总是更信四哥的,四哥既然让我等,我便听四哥的。” 平凉王放下心来,又闲聊几句,说道: “若让人看到我在此,只怕对你名声有损,我先走了,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让你知道。” 平凉王走后,两个宫女还没回来。 或许是香酥鸭实在太香的缘故,一个老熟狗又跑了出来,正是当初被庆阳王驱赶的那只野狗。 徐瑶环顾左右无人,朝那只野狗招了招手,然后将食盒摔到了地上。 野狗先是被食盒摔地的声音吓了一跳,远远跑开,又终究抵挡不住诱惑,颠颠地跑过来,拖着鸭子就跑。 两个宫女跑过来,见狗拖着鸭子,一个要打狗,一个忙跑过来扶住徐瑶,问道: “宸妃娘娘,你没事?” 徐瑶摇摇头: “没事,被狗吓了一跳,香酥鸭掉了。” 宫女可惜道: “啊,好可惜,樊楼的香酥鸭可难买了,这可是平凉王特意去买的。没事没事,娘娘若想吃,改日奴婢让人去买回来。” 徐瑶摸着座位上的缺口,顺着她的话道: “是啊,好可惜。” 远处的飞鸟已经飞尽,该当是回家了。 徐瑶起身往回走,将凉亭和野狗都抛在了脑后,当时一起游皇觉寺的人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 “瑶瑶,贞洁二字,不过是枷锁,你若不戴在身上,它就什么都不是。” “瑶瑶,你活着,对我是最重要的。” “瑶瑶,你听我说,我快不成了,你记住,谁对你有所求,谁对你有所图,谁就是要害你的人。离他远远地,不要想着为我报仇,回家去。” …… 第205章 生辰 三月底,小公主百日那天,正是皇上十九岁的生辰,也是苏凤仪十九岁的生辰。 如此盛世,自该普天同庆,宫里中午给小公主摆了百日宴,大宴群臣。 而作为寿星的皇上,今年过生辰玩出了新花样,他把群臣留在宫里给他过寿,然后自己带着陆弘和禁军跑到西山打猎去了。 苏凤仪进宫参加宫宴,先去了枕霞阁,惠贵妃正抱着小公主逗她笑。 小公主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小公主刚生下来的时候,皇上非常喜爱小公主,恨不得集天下之力来宠,每日都来看小公主,甚至给小公主挑称号挑花了眼,导致迟迟定不下小公主的封号。 后来皇上新鲜劲过去了,又得了宸妃,终日沉溺于和宸妃玩乐,渐渐来枕霞阁来得就少了,也把给小公主定封号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取一个。 前段时日皇上在乾清宫遇刺后,对后宫乌泱泱的女人更是避之不及,又搬回了豹房,就更是想不起给小公主取封号和名字这事了。 皇上来的时候,惠贵妃并没有很高兴,皇上不来的时候,惠贵妃也没有很难过。 宸妃奉皇上之命,每日来给她请安的时候,惠贵妃也没有为难宸妃,每日好茶好水地招待她,还揣摸着皇上的心思,规定了美人以上的宫妃每日都要来请安。 这样好把宸妃大大方方地给所有人看,来满足皇上想跟朝臣对着干的意图。 皇上送走了宸妃,不再踏足后宫后,惠贵妃就乐得自在,取消了每日请安的规矩,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小公主身上。 总之,对惠贵妃而言,自从乔贵死后,只要不把皇上当夫君,只把皇上当皇上,当东家,当主子,日子就挺好过的。 小公主才三个多月大,但已经能看出稳重的个性,喜欢睁着大眼睛观察周围,但不爱哭,也不太爱笑,也不怕生。 惠贵妃逗小公主笑的时候,小公主表情严肃,一点都不想笑的样子,结果见了苏凤仪进来,突然就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找苏凤仪要抱抱。 惠贵妃都奇怪了: “这是见到姑姑就高兴是不是?” 苏凤仪笑着接过小公主举高高,小公主笑得更大声了,挥舞着小手手,踢着小脚脚,笑得咯咯咯咯,打了个嗝,吐出一个奶泡。 苏凤仪赶紧抱着她坐下,然后从荷包里抽出一条手帕给她擦嘴边的奶渍。 惠贵妃看苏凤仪那荷包,笑道: “殿下换荷包了?这凤栖梧桐绣得真好,凤凰跟活得一样。” 苏凤仪嗯了一声: “今年新收的生辰礼。” 惠贵妃拿出一个盒子出来,有些无奈道: “也不知是何人这么有缘分,跟妾身想到一块儿去了,妾身也绣了个荷包,贺殿下千秋。 只是妾身这手艺,实在是比不过,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要么这个先算了,妾身回头再给殿下补一份旁的生辰礼。” 苏凤仪把小公主交给一旁的奶娘,笑着从惠贵妃手中抢过盒子: “送出来的礼,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快给本宫看看,你手艺如何?不错不错,本宫很喜欢。” 盒子里果然也是一个荷包,绣得是“凤翔九天图”,虽比不过徐瑶的“凤栖梧桐”的手艺,但比苏凤仪自己的手艺,那是好了太多了。 苏凤仪高高兴兴地把礼收了,参加完宫宴后,骑马回府,结果离长公主府还有两条街的地方,发现路被排着长队的马车给堵了。 也不知是哪家府上,选皇上寿诞这个日子请客迎客,搞出这么大阵仗来。 苏凤只好下了马来,牵着小白龙从那狭小的缝隙中左右腾挪,一路越过一辆辆马车,终于发现了堵车的源头,正是她的长公主府。 本应在府中一心只读圣贤书准备府试的丹桂梧桐等人,居然在门口迎客。 苏凤仪牵着马过去,梧桐马上迎了上来,帮她牵马进府。 刚刚在门口不好问,现在进了府里,苏凤仪便问梧桐: “怎么回事?本宫今日府上未曾请客,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可是要求见的,让他们都回去,本宫不见,堵在大街上做什么?” 梧桐刚刚接待客人都快忙疯了,说道: “不是殿下,这些只是送礼的人,也没有要求见,送了礼就走的。堵在大街上实在是,来得人太多了。往年殿下千秋,也没这么多人送礼,今年不知怎的,来了这么多人。” 来得人多到什么程度呢? 多到晚上,苏凤仪都洗漱完准备歇息了,一脸憔悴,入了一天库连饭都没吃上一口的白果才来得及交今日收礼的礼单名册。 苏凤仪随意翻了翻那厚厚的礼单名册,觉得今日,怕是所有五品以上京官都来送过礼了。 细看过去,正好是曾被关进锦衣卫诏狱的那些大人,以及曾经参与携棺跪谏的大臣,甚至连陕甘总督罗大人,都专门派人,给她送了份礼。 第206章 丘壑 四月府试发榜,梧桐,绿卿和丹桂三人考中,终于拿到了童生的资格,开始准备五月的院试。 白果遗憾未中,躲在房间里抱着被子哭了一天。 白果未中,苏凤仪也没有太意外,之前苏凤仪问白先生他们各自进度时,白先生曾隐晦地提了句: “白果姑娘,勤奋努力,但于写策论一事上,缺些丘壑。” 策论,是向朝廷献策,好的策论,对于国家大事,需要有明确的论点。 缺丘壑,翻译一下,意思就是白果写的策论,里面没有实质的东西,没有自己的论点,再直白一点,就是于国家大事,没有自己的想法。 一起出去考试,只有自己没考中,白果消沉了几天后,又干回了账房的老本行。 来给苏凤仪交账本的时候,苏凤仪问她: “白果,你现在骑马骑得怎么样了?” 白果懵懵地: “啊?哦,应该差不多了,殿下出门不跑太快的话,奴婢也能跟上。” 苏凤仪道: “行,户部尚书许大人月底要派人去边境各地盘粮仓,备着夏日万一发洪灾赈灾,你跟着一起去,这几日,抓紧把骑马再练练。” 下笔无丘壑,主要的原因还是经历的太少,脑子里的信息不足以支撑起形成论点,这个时候就要多听多看,看得多了,自然就有丘壑了。 但是白果以前宅在长公主府不爱出门,除了熟人也不太跟其他人打交道,这样要想有丘壑,估计再过八百年都难,所以苏凤仪决定推她一把,让她去见见世面,见见天地,见见民生。 户部许大人非常上道,苏凤仪跟他说要在盘粮仓的队伍里加个人,都不用苏凤仪多说旁的,许大人主动送了一份户部司务的聘书过来。 司务,八品小吏之职,在户部衙门里,管的也是杂事。 对这个官职,苏凤仪觉得很合适,许大人选的不错。 当初梧桐受封长史,是因救圣驾有功,又有皇上亲自下旨,这是她堂堂正正靠自己赢来的,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后来绿卿受封主薄,是因和亲之事非她不可,无人能替,回京后升为鸿胪寺丞,是因她促成了北虏归降这样能进史书的大事,旁人只有羡慕的份。 但白果现在寸功未建,无功不受禄,如果现在就给白果太高的官职,只怕会招人记恨,同时引起文官集团的反弹和警觉。 毕竟,朝廷的官职就这么多,旁人寒窗苦读几十年都未能摸到官府的边,凭什么你靠着裙带关系,轻轻松松就摘了桃子,占了坑呢。 司务只是个干活的小吏,又没有定额,读书人看不上,也碍不着谁的事。 白果原名公孙白,收了聘书后,低调地进了户部,成了公孙司务。 许大人派了陶主事带她,先帮着管禄米库,给京官发月俸,熟悉熟悉公务流程,到时候去盘粮仓或者赈灾才好有个章法。 陶主事是许大人的心腹,也是个会来事的人,把白果带在身边,手把手教白果,对白果的态度客气极了。 陶主事一开始是抱着给上官分忧,和长公主拉关系的心思来安排白果,安排了几天后,陶主事笑嘻嘻地来找许大人: “公孙司务,一个顶三个,以后都放我这,大人。” 许大人呵呵笑: “老陶啊,以后她能到何处,可不是你我能安排的了的。” 陶主事听出许大人话中未尽之意,眼珠子一转,没再提把白果要过来当差的事,回去后对白果不仅更客气,甚至有些恭敬。 户部两个直属上司都对白果关照有加,白果身后又站着长公主,白果在户部当差当得顺利极了,每日开开心心去,欢欢喜喜回。 不仅户部没有阻碍,一直到四月底白果都要出门了,朝中更是一点反对的声音都没冒出来,连个弹劾苏凤仪或者许大人的折子都没有。 朝中风平浪静,苏凤仪府里却起了波折,梧桐主动找到苏凤仪这里,表示自己愿意陪白果一起去。 白果从来没出过远门,出门就分不清东西南北,逛个庙会都丢过好几次,武艺更是几乎等于没有,梧桐很担心她出事。 苏凤仪不为所动: “不准去,你好好准备下个月的院试,让她一个人去历练,她不是小孩子,你们总不能一辈子看着她,有你们跟着,她就事事问你们的意见,不肯自己拿主意,怎么能成长?” 梧桐还是很担心: “没人看着,丢了怎么办?外面不像京城,乱得很。” 苏凤仪笑道: “放心,本宫安排了人陪她去,肯定丢不了。” 既然长公主拿了主意,梧桐也不再坚持,但把府里的府兵盘了个遍,也没盘出来,谁这么有能耐,能保白果不丢,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事儿。 直到过了几天,梧桐陪白果去买出门用的东西,在长公主府门口被两只羊给撞了一下,她才知道,长公主安排的人是谁,若是此人,那确实是,想丢都难。 来人从牛车上赶羊下来,见羊把梧桐给撞了,忙跑过来牵羊道: “哎呀,哎呀,撞到你没得,老汉我真的没看到噻,晚上给你做烤全羊吃噻,好不好嘛。” 第207章 匪患 来人正是梧桐的老熟人,曾经的钱老汉,现在的钱千户。 钱老汉自从去年跟了长公主,干得都是救圣驾,杀左贤王这样的大事,一年不到的时间,祖坟失火,扶摇直上,从一个末流的驿卒摇身一变,成了朝廷正五品的千户。 去年追左贤王的时候,钱老汉立功心切,老当益壮,作为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探哨,跑得最快,冲得最猛,直接就扎到了左贤王的队伍里,寡不敌众,就负了伤。 要不是沈大将军赶到的及时,钱老汉差点就交代在那里了。 加之钱老汉年纪也大了,下了战场后,沈权就让他先回家休养,养好伤再说。 过完了年,钱老汉养好了伤,想要出山,问了问沈大将军,结果暂时只有常规防务,没有战场要上了。 啊,那还不如跟着长公主办的差事痛快。 钱老汉觉得很不过瘾,就找自家大侄子帮忙写了封信给苏凤仪,想问问看长公主这里,有没有差事是他可以效力的。 前段时间,朝堂动荡,苏凤仪就没让他来,现在皇上和朝臣对峙之事暂时告一段落了,苏凤仪这才回了封信,问他可还愿意出趟远门? 在家闲得发慌的钱千户那自然是愿意得不得了,当天接了信,当天就要来京城。 既是登长公主的门,也不好空手来,钱千户挑了家里养得最肥的四只大肥羊,套了牛车,带了干粮,灌满水囊,穿上斗篷,就往京城而来。 从看了信准备出门,到收拾完真的出门,不到一刻钟时间。 钱千户跟梧桐说给她做烤全羊吃是中午说的,说出的话绝不过夜,撞了梧桐的羊当天就杀了,当场就起炉子烤,梧桐吃到烤全羊的时候,太阳都还没下山。 然后钱千户才发现,苏凤仪做为长公主,是做不出跟他们一样抱着羊腿啃这样的事的,长公主吃不上,那他特意从宣城几百里路带来献忠心的羊,基本就是白费了。 吃人嘴软的梧桐给他出主意,细细地教钱千户怎么办差。 她拿了个特别雅致的盘子,拿碧绿碧绿的叶子垫在下面,然后把整只羊烤得颜色最好看的肉片下来,每片都片得相同大小,再从里面选了最匀称的十几片,漂漂亮亮地摆了盘,拿了食盒装了,这才让钱千户给苏凤仪送来。 苏凤仪在书房接待了钱千户,尝过后夸赞了他的手艺,又问过他家中老小都好后,跟他说了他的差事: “过几日,白果要跟着户部的队伍,去陕甘地区盘粮仓,你明面上的任务,是护送白果去陕甘,护卫她的安全,盘完粮仓,再把她平安送回来。” 原来长公主说的出远门是指这个,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特别刺激,但是钱千户准确地抓住了长公主话中的重点: “明面上的,要得嘛,那实际上要做啥子噻?” 长公主给了钱千户一个暗桩接头用的牌子: “实际上,你到了陕甘后,找一个尹夫人,助她查一查陕甘匪患横行之事。” 秀姑夫君姓尹,老家也在陕甘之地。 去年带着小虎回陕甘老家之后,秀姑就改名尹夫人,以每半个月一封信的频率,给苏凤仪传消息。 因为一开始,苏凤仪也没有明确的差事给她,秀姑传消息的目的,是为了维持和长公主的关系,给小虎留条后路,所以传的消息就有一搭没一搭的。 基本她身边发生什么不对劲,或者她想到什么不对劲,只要是长公主可能感兴趣的,秀姑就写什么。 比如陕甘之地这些年突然匪患横行,官府去剿,土匪就跑,官府一走,土匪就回,官府年年剿匪,但是匪患却越剿越多,就很不对劲。 礼部侍郎罗敏死后,苏凤仪回想起秀姑给她写过的这封信,便让薛钰把往年陕甘总督罗大人送过的折子,以及各地剿匪的折子,都给她抄送了一份。 罗大人当陕甘总督的这些年,送上来的折子里,关于剿匪,上了很多折子,但基本只讲了两件事。 一是要钱,出门剿匪,人马车粮草,都是花费,省不了,朝廷得出。 二是请功,每次剿匪,都大获全胜,但也有伤亡,请朝廷给赏赐,给抚恤金。 和其他封疆大臣上的剿匪折子相比,罗大人剿匪,频率高,次数多,伤亡大,花费也尤其大。 陕甘地区,每年赋税,十之取一,居然都花在了剿匪上。 所以要么是陕甘地区民风就是这么彪悍,在陕甘地区当土匪就是这么有前途所以民众前仆后继,要么就是这个匪患之事,本身就有古怪。 钱千户找牛找羊,找皇上,找左贤王都这么给力,要找个土匪窝,恐怕也不是那么困难。 苏凤仪特地提醒他: “此次本宫给你的任务,是探查清楚这些盘踞在陕甘地区,来去无踪的土匪背后到底有什么名堂,不是让你去剿匪的,不要轻举妄动。 本宫会派二十个府兵与你们同行,别忘了你明面上的任务,是护着白果,一起平安回来。” 钱千户拍着胸脯答应了,过了几日,苏凤仪的人和许大人安排的人,会合同行,往陕甘而去。 白果走后,梧桐等人不再分心,专心准备起五月的院试。 院试发榜那天,梧桐等人一早就出门去看官府发的榜单,绿卿赫然在榜,正式成了一名秀才。 而梧桐和丹桂却遗憾落榜,止步童生的功名,院试三年两次,下次再考,得后年再下场。 乡试三年才一次,绿卿要下场考乡试,也得明年。 但绿卿和苏凤仪特地给她单独请的先生商量过后,觉得绿卿悟性和天赋虽高,基础却有些薄弱,明年去考,胜算不大,便准备缓一缓再考。 绿卿放弃了明年的乡试,然后跑来找苏凤仪求起了另一件差事: “殿下,卑职听柳大人说,朝廷在选今年秋天随船队出海的副使人选,卑职能去吗?” 沈和组建的船队,在皇上那里挂名的目的,为的是万国朝贡,朝贡之事,是鸿胪寺职责所在,所以鸿胪寺是一定要派一个副使出去的。 出使北虏,养大了绿卿的心性。 燕大人是一只注定远行的飞鸟,现在京城的天地,对她而言,已经太小了。 苏凤仪提醒绿卿: “柳大人特意给你提,你可有想过缘由?出海一趟,要好几年的功夫,你可想清楚了?” 绿卿想得再清楚不过,笑得明媚极了: “殿下,去了北虏卑职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人生短短几十载,若非有朝廷之力,靠卑职自己,只怕此生都不能有这般看世界的机会,卑职愿为殿下,去丈量这天地的宽广,替殿下去看一看,海的那边有什么。” 六月初,绿卿得皇上正式的旨意,作为出海的副使,出发去明州和沈和汇合,秋日直接就从明州出发。 而陕甘地区八百里加急,送进京中一封急报: 连日暴雨,洪灾爆发,黄河决堤,数十万百姓受灾流离失所,请求朝廷开仓赈灾。 同时,秀姑每半月必到长公主府的信,突然此月就断了音讯,未曾到达。 第208章 水灾 边疆的八百里加急急报到了,都会先到内阁,裴宇收到后,一边找人抄录了一份给苏凤仪送去,一边召集了内阁开会。 像陕甘水灾这样的大事,内阁商量出一个章程后,理应尽快求见皇上,让皇上定夺。 但皇上自从三月底去西山过寿后,似乎迷恋起打猎之事,刚开始天去趟,后来干脆就住在了西山,根本就不回皇宫,也不见朝臣。 以前皇上虽不上朝,好歹还在宫里,至少裴宇天还能见一次皇上,有些重要的事,抽空也能跟皇上说说。 但自从皇上根本不见人后,朝臣们就发现,薛钰薛公公那边每日没用印就打回来的折子越来越多。 刚刚开始朝臣们还以为薛公公这是要走乔贵的老路,是在伸手要银子。 但送的银子都被退回来后,朝臣们懵圈了,这可咋办哦,薛公公连银子都不收,那是要什么啊? 不着急的事儿还好说,遇到十万火急,再不决策就要死人的事情,那可真是着急上火,能把人给生生急死。 这个时候,裴宇站了出来,给大家打了个样。 他随机挑选了几个被打回来的折子,带着写折子的大臣去了趟长公主府,然后按长公主的意见,重新写了封条子,又把折子送了上去。 第二日,折子就顺顺利利地用了印,送回了内阁。 能在朝堂站稳脚跟的大臣,都是人精,薛钰和裴宇如此重复了几次后,人人都看清楚了,薛公公要的是什么。 于是遇到一些重要的事情,都不用裴宇起头,大臣自动就给长公主府送了帖子,请求殿下召见。 这次也是,水灾之事,内阁商量出一致意见后,裴宇说道: “既如此,各位大人,我们去请示看看。” 裴宇说完,揣了急报就往外走,其他大臣都没问去哪儿,跟着就来了。 裴宇带着几个内阁大臣来找苏凤仪的时候,苏凤仪正在翻秀姑上一封传回的信。 秀姑给苏凤仪的信,一向用的是锦衣卫的路子在传,上一封信,讲的是她已经和钱千户接上了头。 前段时日,苏凤仪专门传了信让她协同钱千户细查匪患之事,秀姑也已经大致摸出了方向,于是这次接头后,准备和钱千户乔装成山中猎户人家,去匪患常出没的山里,探查情况。 算算时日,几日前就该有回信了。 如今没有回信,要么就是因水灾之事,锦衣卫的暗线活动被迫中断了,要么就是秀姑和钱千户去探查匪患情况的途中,出了什么事,或者被困住了,所以传不出消息。 水患之灾,牵涉甚广,裴宇这次,基本把整个内阁都带了过来。 其中就包括户部尚书许大人,若真如急报所说,牵扯十万流民,如何安置灾民,要不要赈灾,如果要赈灾,银子和粮食从哪里出,归户部管。 然后是兵部尚书贺大人,灾民如果没安置好,在家乡没了活路,就会四处乱跑找活路。 没有东西吃,没有衣服穿,灾民变流民,流民变匪寇,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怎样看着灾民不出乱子,归兵部管。 最后是工部尚书雷大人,黄河汛期很长,黄河决堤,要尽快修,否则灾患源源不断,怎么修,归工部管。 雷大人人如其名,人黑得如雷公似的,脾气也暴躁得跟雷公似的,当初因当众怼乔贵贪墨了修豹园的银子,被乔贵下了大狱,差点死在天牢。 后来乔贵倒台,裴宇主持给一批含冤入狱的大臣平反,雷大人也在其中,官复原职,重返了内阁。 来人除了雷大人,其他都是老熟人,苏凤仪却不问旁人,先问雷大人: “雷大人,此次陕甘水患,你怎么看?” 雷大人是搞水利工程出身的技术人员,技术人员基本说话都不太会包装,也不太懂那些弯弯绕绕,所以雷大人有一说一: “殿下,微臣认为,此事有些蹊跷,陕甘段黄河,前年刚刚加固过,微臣亲自主持的工程,黄河就是决堤,也不该在陕甘。 就算真是暴雨过大造成决堤,山西地界,也不该风平浪静,一点影响都没有,故而微臣以为,此事还需详查。” 苏凤仪一开始就问雷大人,也正是如此认为,陕甘的这次水患,来得实在蹊跷。 她不是搞水利的,所以不懂陕甘之地的黄河决堤是不是合理,她的判断来源于原书,因为原书既没有出现过雷大人,也没有出现过关于这场水灾的描述。 涉及十万灾民的水灾,若是真有,没道理提都不提一下。 按原书的时间线,现在马上就要到她原有的死期,而平凉王也马上就要造反成功了。 自从她去年醒来,法场劫囚开始,原有的剧情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歪了十万八千里,但剧情线歪了,也不该影响到客观的天气。 苏凤仪又问裴宇: “内阁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裴宇恭敬答道: “臣等以为,当务之急,是需尽快派钦差快马前往探查清楚,再做定夺。” 雷大人上前一步: “微臣愿领命前往。” 专业的事要专业的人做,雷大人前去,的确再合适不过。 苏凤仪道: “可,许大人,户部也派个能做主的人一同前去,若真是受灾,不必回来请示,尽快安排开仓赈灾。” 几个大人各自领命离去后,裴宇留了下来,特意跟苏凤仪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裴某的二叔,组建了一个去乌斯国的商队,即日就要启程。” 从京城去乌斯国,陕甘是必经之地。 苏凤仪朝裴宇看过去: “看来,平凉王是准备动手了。” 第209章 取舍 裴宇之所以特地提他的二叔,是因为他的判断和苏凤仪一致,平凉王要对皇上动手了。 裴家二爷为夺裴氏家主之位,使用裴氏子孙都会的祖传技能,搅合到平凉王的谋反大业里,既献钱财,又献计谋,是平凉王的嫡系中的嫡系。 裴宇手中,裴家二爷的罪证早就到手了,但他一直耐心等待,平日和裴家二爷见面也是笑脸相迎,硬生生留着自己那包藏祸心的二叔没动他,为的就是此刻。 毕竟,亲人间的兵戎相见,以命相搏,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杀自己的二叔,手上沾满亲人的血,裴宇毫不在意,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 但以他对长公主的了解,她是个重情之人,也是个心软的人,遇到相同的事情,她很可能会为此感到难过。 裴宇不希望长公主经历这样的痛苦,所以他才忍耐着自己对二叔的报复之心,给平凉王留了这把刀,行那借刀杀人之事。 既然长公主都明明白白地说了,裴宇也没有藏着掖着,问得清楚: “平凉王若要动手,陆统领是最大的阻碍,陆统领那边,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陆弘是皇上的刀,只要陆弘在,要动皇上就会困难重重,所以平凉王动手前,很可能会用计借皇上之手先杀了陆弘。 如果提醒陆弘,那么平凉王想办的事,或许就办不成了。 但如果不提醒陆弘,他没有防备,又对皇上言听计从,皇上中计,那陆弘很可能,会死。 裴宇这样问,是在让苏凤仪做取舍。 苏凤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思良久后,说道: “六月初八,是个良辰吉日,就这日。” 六月初八,是陆弘的生辰。 小时候,苏凤仪还会给他过生辰,就如梳头发,送衣裳一般,是她过家家的游戏中的一环。 但慢慢两人长大后,也不知哪年起,这件事就断了,然后再也没有捡起来过。 裴宇走后,苏凤仪亲自研墨,铺纸写信,写了封信,让人送到了陆弘府上,信里写六月初八,她要给他过生辰,让他来长公主府。 陆弘最近在西山伴圣驾,并不在陆府,但只要是长公主送的信,就是天南海北,陆家也会快马加鞭送去。 所以傍晚的时候,苏凤仪就收到了陆弘派人送回的回信。 送信人,居然是贺鸿飞。 贺鸿飞也是个能人,进金吾卫这短短时日,靠着熟人满天飞,兄弟遍地走,长公主做后盾的交情,不仅在金吾卫站稳了脚跟,还由陆弘亲自提拔,混成了陆弘的副将。 陆弘如果不在,禁军的事,由她做主。 贺鸿飞送完信,不着急走,在苏凤仪的书房蹭茶喝,顺便摸鱼。 苏凤仪打开陆弘的信,陆弘的信和他的话一样简单,全文就写了一个字: 好。 苏凤仪收了信,问贺鸿飞: “最近御前的差事干的怎么样?” 贺鸿飞喝着茶: “害,就那样呗,没什么意思。” 金吾卫是贴身护卫皇上的人,当值的时候,寸步不离皇上,所以皇上每天精确到每个时辰在做什么,贺鸿飞都清清楚楚。 宸妃没被送走,而是被皇上关在了皇觉寺的事儿,贺鸿飞也第一天就知道了。 金吾卫知道了,金吾卫的长辈自然也知道了。 但这一次,京中各大臣毫无反应。 对朝臣而言,他们想要的是皇上的态度,和台面上的体面,至于宸妃本人,旁人未必真的关心。 只要皇上明面上服了软,又没有把宸妃正大光明往宫里带,如此明面上大家都过得去,大臣们就决定假装不知道。 贺鸿飞见过宸妃几次,是一朵柔弱不能自理的娇花,被皇上欺负得特别惨,将心比心,贺鸿飞觉得宸妃挺可怜的,也挺同情她的。 而皇上每日真的,正事一件不做,比她这个当初京城第一纨绔还纨绔,贺鸿飞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苏凤仪问她: “觉得没意思,不想干了?那你回家嫁人去,有意思吗?” 贺鸿飞打了个寒颤: “殿下,看在我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不带这么吓人的,想干的想干的,可别把我赶回去。” 既然想干,那就好办。 苏凤仪对她道: “既如此,六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请你的弟兄们喝个酒,贺你升官。” …… 西山皇觉寺厢房,宸妃正低眉顺眼地在伺候皇上穿衣裳。 搬进西山后,皇上虽常来找宸妃快活,但从不过夜。 主要是之前宫女刺杀的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在禁军的重重保护中,皇上心里就有些发怵。 而且陌生的女人,他也会觉得不舒服,看着她们,就想到那个普普通通却胆大包天,连皇上都敢刺杀的宫女。 每一个陌生的女人,都有可能是那个宫女。 但宸妃就不一样了,宸妃是被他驯服了的娇花,毫无攻击力,除了按他想要的方式成长,旁的什么都不敢做的。 宸妃这样柔弱的女子,让皇上觉得,很安全。 穿完衣裳,皇上坐到床边,等着宸妃给他穿罗袜,回想起宸妃刚刚痴缠的模样,心里畅快极了,顺手就捏着宸妃的脸,抬起了宸妃的下巴,调笑问道: “怎么了,不高兴?想让朕留下来?” 宸妃垂着眼眸,温顺回道: “臣妾一个人住这里,好害怕。” 因为被皇上捏着脸,宸妃每说一句话,都好像在亲皇上的手一般。 不仅温顺,还主动,亲得皇上骨头都快酥了。 皇上喜欢宸妃的主动,主动代表着臣服。 皇上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又觉蠢蠢欲动,顺着宸妃的衣领往下摸,问她: “想要让朕留下来,就要看你够不够乖了。” 宸妃没有躲,露出一个最乖的笑容: “臣妾一定乖乖的,皇上,能不能不要走,陪一陪臣妾。” 皇上这下就没走成,第一次留在了皇觉寺的厢房过夜,满意地感受了一晚上,宸妃乖起来,能有多乖。 第二日皇上醒来,回想起昨晚,尤觉意犹未尽。 出门打猎前,皇上凑到睡得半梦半醒的宸妃耳边,笑道: “这就不行了,怎么这么没用,暂且放过你,晚上乖乖等着朕。” 皇上走后,宸妃的宫女悄悄溜进来,一边伺候宸妃起床,一边说: “娘娘,平凉王让人传消息来,请您准备准备,六月初八,送您归家。” 第210章 凤钗 为了赴长公主的六月初八之约,陆弘提早换了西山的布防安排,六月初七就找皇上告了假,要回家过生辰。 皇上听了,没在意,当场就应了。 陆弘是他的禁军统领,不是他的贴身侍卫,本来也不是日日夜夜跟在他身边的。 他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主子,连下属过个生辰都不允许。 皇上侧躺在厢房的小榻上歇息,随意挥挥手道: “去,多玩几天,不用着急回来。” 又叫道: “薛钰,你跟着陆弘回去,带陆统领回宫里,到库房挑个生辰礼。” 宸妃跪坐在皇上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皇上把两个最贴身的人都支回了宫里,然后给皇上剥葡萄吃。 扒了它的皮,挖了它的心,劈成两半,白嫩的手指上满是它的血,拿着葡萄的半个尸身,递到了皇上的嘴边。 宸妃最近明面上乖得不得了,暗地里胆子却大了些,甚至有时夜里欢爱时还会主动缠着他要,花样也多了起来。 这样起了争宠夺爱之心的宸妃,让皇上满意极了,原本就不多的谨慎之心也抛在了脑后,基本就住在了皇觉寺厢房里。 皇上咬住了那半颗葡萄,也含住了宸妃的半截手指,然后拉住她往怀里一带,抬了她的下巴,笑问道: “让朕看看,爱妃今日又有什么新花样?” 宸妃乖巧的答道: “臣妾那日在后山游览,看到一个地方,很好,皇上可要一起去看看……” 皇上一听就动心了,前几日他陪宸妃到后山游览,到了一个亭子歇息,突然起了性致,想要和她亲热亲热,结果当时宸妃抗拒得厉害,就没成。 现在宸妃的话里的意思是,她同意了? 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越想越刺激。 皇上干过的荒唐出格的事很多,但没有一件有这件来得让他兴奋,只是想一想都快活。 两人已旁若无人地腻歪在了一起,陆弘和薛钰退出了厢房,皇上调笑的声音被关在了门后: “让朕猜一猜,朕的爱妃,想干什么坏事……” 薛钰和陆弘对看了一眼,然后薛钰请陆弘先行: “陆统领,请。” 陆弘点点头,两人各骑了一匹马,便往京城而去。 到了皇宫,薛钰领了陆弘到库房,问陆弘: “陆统领想要挑个什么样的生辰礼?说个大概的范围,挑起来也快些。” 陆弘道: “女子。” 薛钰和陆弘也合作了一段时间了,也有了默契,陆统领说的话,他虽不能全猜中,大概也能猜个方向了。 于是他斟酌问道: “陆统领是想挑女子用的东西做生辰礼?” 否则,总不能是要个女人做生辰礼。 果然,陆弘点了点头。 薛钰懂了,于是对管库房的太监说: “把丙库的册子拿来。” 厚厚的一叠册子拿来后,陆弘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翻过去,最后指了册子上的一样东西给薛钰看。 薛钰点点头表示收到,然后吩咐库管太监去取东西。 库管太监取了东西来,盒子打开,金灿灿一片,是一支黄金凤钗,凤凰的眼睛和羽翼上嵌着红蓝宝石和南珠,光彩夺目,活灵活现,如真的一般。 陆弘看过,表示满意,于是库管太监在册子上记了一笔,某年某月某日,薛公公奉圣旨前来,因何事领了何物,经办人为何人等信息。 薛钰看过没问题后,取了自己的小印盖上,走完了出库的流程,这只凤钗就到了陆弘手上。 陆弘辞了薛钰,离宫回了陆府。 因为陆统领不爱说话,陆府的下人都随陆弘,也挺沉默寡言的,日常交流,都看眼神传递。 陆弘到家后,先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妥当,然后传了陆府的管家来。 陆府的管家是跟着陆弘多年的老人,是陆弘同族之人,也姓陆。 陆管家在用眼神传递信息这项技能上,已经炉火纯青,只看陆大人一眼,就知道陆大人在问什么。 陆管家禀告道: “殿下没有送新的帖子或者信来。” 陆弘有些失望,气场也沉了下来。 陆管家马上补了句: “绣娘的衣裳做好了,统领可要看一看?” 陆弘这才高兴了些,点点头。 陆府的下人里,没有正儿八经的侍女,但绣娘非常多,足足好几十人。 陆弘要看衣裳,陆管家就带着好几十个绣娘,抬着十几个大箱子,排着队,在外面等着陆统领召见。 陆管家先领了一队绣娘进来,开了第一个箱子,入眼都是红色,是一整套女子的衣裳。 绣娘取了箱子里的衣裳,一件件展开给陆弘看,从外衣,里衣,到小衣,亵裤,裙子,到鞋子。 现在已是六月,陆弘看着那厚厚的样式,就皱了眉,说道: “太厚。” 陆统领都不高兴得说话了,可见是极不满意的。 陆管家领着这队绣娘出去,让做春秋冬三季衣裳的绣娘都退下,单领了做夏季的衣裳的进去复命。 夏季的衣裳,里面的衣裳都是用纱做的,一件件展开后,陆弘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红,指着最满意的一套,点了点头。 六月初八那日,一大早,天都还没全亮,苏凤仪还睡着,陆弘就已经登门拜访。 苏凤仪只好起来梳洗,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霜叶在给她梳头,丹桂按照往常的惯例,把陆弘带到了寝殿来。 苏凤仪看着他身后抬进来的箱子就笑了: “你过生辰,给我送礼,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第211章 绑匪 苏凤仪笑他傻,陆弘也不生气,朝她笑了笑,然后朝霜叶伸出了手。 霜叶跟在长公主身边这些时日,什么场面都见过了,陆统领这事办得出格,她也不吃惊,只情绪稳定地看了看镜子里的长公主。 见长公主点头,霜叶便神色如常地把梳子递给了陆统领,然后和丹桂一起退出了寝殿。 陆弘拿过梳子,慢慢给苏凤仪梳着头发,手法娴熟温柔,一点都没有扯着头发让她疼。 苏凤仪透过镜子问他: “来这么早,早膳用过了吗?” 陆弘摇头,别说吃饭了,昨晚他一夜没睡,辗转反侧到四更天就起来了,水都没喝一口,又沐浴更衣收拾了一番,眼巴巴坐等到天亮,然后就带了礼物来看苏凤仪了。 陆弘想的是,她说的是六月初八,没说六月初八的什么时辰,他若来晚了,误了她的时辰可怎么好。 宁愿来早一点等她,也不能让她等他。 苏凤仪笑道: “行,那待会儿陪我一起用早膳。” 又问他: “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陆弘停下手中的差事,打开刚刚抬进来的箱子,先取了个小盒子出来,然后打开给苏凤仪看。 苏凤仪见了那凤钗,笑道: “好看,像前朝的手艺,不会是你找皇上要的?行,待会儿就戴这个。” 陆弘听她说好看,又听她说要今天戴,高兴得重重点了点头。 然后又拿了箱子里的衣裳,展开给她看。 苏凤仪见了那红色的衣裳,又笑了: “怎么这么巧,我给你备的也是衣裳,拿来我看看。” 陆弘为人沉默克制,但和苏凤仪审美却有些像,十几年都没变,一向喜欢热烈的红色,所以苏凤仪给他备的衣裳也是红色的。 苏凤仪让拿,陆弘就把衣裳捧了过去,苏凤仪摸了那料子,笑得更开心了: “我怎么觉得连布料都是一样的,不会是今年江南进上来的同一批布料,走,带你去看看。” 放衣裳的箱笼就在寝殿里,侍女们不在,苏凤仪也不叫人进来,亲自开了箱笼给陆弘看。 两人头靠着头,围着那个小小的箱笼,比较着那两件衣裳,发现果然是同一个布料,连暗纹都是一样的。 苏凤仪问他: “这季新做的衣裳,我昨日挑了挑,这套最适合你,所以特意放这里了,喜欢吗?要现在试试吗?” 陆弘点头,表示喜欢的,又点头,表示现在就要试。 苏凤仪又开了旁边一个箱笼,里面是各种绸带,丝带,缨络,绳子。 苏凤仪笑意盈盈地看着陆弘: “选一个喜欢的。” 陆弘不知道她要干嘛,绳子混在她的箱笼里,也很奇怪,但既然她让他选,他估摸着她可能的喜好,就选了一条丝带出来给她。 苏凤仪接过丝带,又拿了绳子出来,坐到寝殿的床边,笑容中难得地带着一些小女子的俏皮,欢快地说道: “快换啊。” 陆弘这才反应过来,她要他当着她的面换衣裳。 陆弘站在她的箱笼旁,疑惑地看向她。 苏凤仪又说了一遍: “你不愿意啊?” 陆弘不是不愿意,她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但这个要求太古怪了,不太像她会做的事情。 苏凤仪把丝带和绳子放到床上,然后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腰带上,一边解他的腰带,一边说: “还是你想我给你换?” 解到一半,陆弘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放到一边,然后后退了半步,转过身,背对着她,自己把腰带解了下来。 然后慢慢把外衣也脱掉了。 陆弘穿的衣裳,不管春夏秋冬,哪怕是三伏天,也是带领子的,扣子一直扣到喉结处,捂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现下外衣脱掉了,脖子上黑色的绳子就露了出来。 苏凤仪看着那个黑色的绳子,没有动,又说道: “继续啊。” 陆弘停了一下,耳朵尖尖一下就红了,但长公主让他做什么,他一向是绝不反抗,坚决执行的。 所以,陆弘也只是停了那一下,又继续动手,把里衣也给脱掉了。 因为他是背对着她的,苏凤仪看不到,又提要求: “转过来我看看。” 他的上身已经没有衣裳了,陆弘这次犹豫得格外长了些,好像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但最终还是慢慢转了过来。 长公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无处可藏。 那是他的欲念和渴求,一经撩拨,哪怕只是这样隔空目光的触摸,也让他控制不住。 陆弘无处可藏,也没有藏,红着脸,任她看。 她说让他转过来,她说她要看看,无论好坏,他都只能照做,没有办法拒绝她。 然后苏凤仪就知道他为什么停了这么久了,但她的关注度很快就被他挂在胸前的鱼符吸引住了。 鱼符还在,陆弘没有换地方。 苏凤仪又重新坐回到床上,拿着那条丝带在手上甩啊甩地,拍了拍自己的身边,然后笑道: “穿好衣裳,过来。” 陆弘如蒙大赦,转过身,从箱笼里拿了衣裳,赶快穿上了。 苏凤仪给他准备的衣裳没有领子,所以鱼符的绳子遮不住,但长长的衣裳遮住了他身上的不妥,这让陆弘有了安全感,松了一口气,按她的要求走过去,坐到了她的旁边。 陆弘坐下后,苏凤仪拿了丝带说: “手伸出来给我。” 陆弘把两只手都伸出来,手心向上摊在她面前,无辜地看着她。 苏凤仪把他的两只手合拢到一起,然后用丝带绕过他的手腕,缠了几圈,将他的手绑在了一起。 陆弘还是无辜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在玩什么呢? 苏凤仪对他笑笑,拿起绳子,开始绑他的上身。 绳子绕到背后去的时候,长公主几乎贴到了陆弘身上,是以前他与她之间从来没有过的,这般近的距离。 她身上好软好香啊,陆弘觉得有些头脑昏沉,自己身上的不妥更明显了,明显到她靠过来的时候,根本遮掩不住。 绑人的苏凤仪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妥,这个认知让她停了片刻,但并没有影响她的决定,她还是把他绑了起来。 绑匪苏凤仪没有如何,被绑的陆弘却出了一身的汗。 苏凤仪问他: “有没有绑太紧,会不会觉得难受,觉得疼?” 陆弘避开她的视线,摇了摇头,说道: “不疼。” 苏凤仪又道: “如果疼就跟我说,还要绑好几天呢。” 陆弘抬起头,眼神中带着疑惑,苏凤仪伸出手,拉着他脖子上那根黑色的绳子,把鱼符取了出来,拿到了手上。 苏凤仪把鱼符收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又从荷包里取了条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汗,然后说道: “陆弘,你要记住,你被我绑了,是被我强迫的,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和你无关。” 第212章 冲动 苏凤仪经历了取舍的痛苦,但她不希望陆弘和她经历同样的痛苦,更不希望陆弘经历不得不选的考验。 所以她要让他陷入没有选择的境地,无论将来事情变成什么样,无论她和皇上谁能站到最后,都不是陆弘做的决定,也不需要他承担责任。 绑完了陆弘,苏凤仪拿了装鱼符的荷包往外走。 长公主说的话让他不安,陆弘站起身,想跟过去。 苏凤仪按住陆弘,又拉住他手上的丝带,要把他带回到床上。 陆弘杵在那里,不太肯走。 于是苏凤仪对陆弘道: “我去叫人给我换衣裳,然后我们一起去吃早膳,你在这里等我,还是你想帮我换衣裳?” 这下都不需要苏凤仪拉他,陆弘乖乖地又退了回去,坐在原来的位置,仰头看她: “等你。” 苏凤仪又朝他笑笑,然后推门出去。 梧桐已经在寝殿外间等着了,是全副出门的打扮。 苏凤仪问她: “发往明州的信,发走了么?” 梧桐点头: “已办妥了,殿下,走的锦衣卫暗线的路子,七日之内,必到谢指挥使手上。” 苏凤仪把陆弘的鱼符和当初薛钰给她写的圣旨一起交给了梧桐,然后说道: “好,这两样东西,务必亲手交到沈大将军手中,去。” 梧桐贴身收了鱼符和圣旨,然后行礼告退,便往宣府而去。 霜叶和丹桂又走进来,丹桂手里还拿着两个盒子,说道: “殿下,这是之前陆统领送来的胭脂和耳坠,奴婢去库房取来了,可要一并用?” 苏凤仪点头,又推开里间的门,隔着那顶天立地的多宝阁,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陆弘果然乖乖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过。 苏凤仪担心他着急,坐回到梳妆台前,隔着多宝阁对他说: “再等我一下哦。” 陆弘嗯地回应了一声。 霜叶在外间领着下人把早膳布置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丹桂则捧着盒子进来,又接着给苏凤仪梳头发。 苏凤仪看了眼陆弘带来的凤钗,说道: “用这个。” 又用眼神示意那个箱子,然后说道: “穿那个。” 丹桂点头,手脚麻利地给她挽好了头发,又插好了凤钗。 然后开盒子,给苏凤仪选耳坠,之前陆弘送过好几对耳坠给她,苏凤仪挑了对也是黄金凤凰的耳坠带了,看起来和凤钗倒像是一套。 收拾完头发,然后开始换全套的衣裳,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换上陆弘带的。 今日既然是他生辰,又是他特意带来的,苏凤仪就想哄着他,让他高兴一些。 …… 长公主在多宝阁后面换衣裳,并没有避着他的意思。 多宝阁中间有中空,若真要看,抬眼就能看到,但陆弘垂着头,不敢乱看。 耳边悉悉索索换衣裳的声音不断,虽然没有看到,但她一件件脱掉现在的衣裳,又一件一件换上他带来的衣裳的画面,随着那细碎的声音,不断在陆弘脑海中浮现。 小衣上绣着的是一只睡着的小凤凰,若是穿在身上,就好像卧在她的胸口一般。 里衣是一层薄薄的纱绢,穿上后若隐若现,若透过光,比没有还让人遐想和憧憬。 外衣和自己身上这套是同一个布料,连暗纹都一模一样。 这个红,是很正统的红,若不细分辨,打眼看去,简直和婚嫁的衣裳一般。 陆弘低头看着自己越发冲动的不妥,绝望地发现,自己今天怕是静不下心,安分不了了。 这副狼狈的模样,她看到了就看到了,无论什么样子,她若想看,他都给她看。 可是还有旁人在,他该怎么办? 他不希望,有旁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换衣裳的声音停了,接着是她吩咐侍女出去的声音,然后有人推门出去,关上了门。 脚步声慢慢走近,是她过来了: “我都换好了,你看看觉得怎么样?” 陆弘抬起了头,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梦中新娘子的模样,穿着火红的嫁衣,戴着黄金的头面,他与她的洞房花烛夜,她正看着他笑。 这个认知让陆弘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晕乎乎地看着她,生理性地咽了咽口水。 陆弘的这个反应让苏凤仪笑了起来,她伸出手去拉缚住他双手的丝带,说道: “饿了?来陪我一起用早膳。” 正常情况下,她说什么,陆弘都会跟着她走。 但这一次,陆弘坐在原地,不肯动,甚至在她的手伸过来时,不自觉地喘了一声,然后可怜兮兮地,恳求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苏凤仪收回了手。 刚刚没注意看,现在他这么喘了一声,她才注意道,他手放的位置,好像在遮掩什么。 刚刚绑他的时候,他是有些不妥,但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还这样么? 而且她刚刚伸手过去,明明只碰了丝带,并没有碰到他。 合欢蛊解了后,又经历过和几个男人的欢爱后,现在对这一方面,她比以前要更明白些,但也只是一些。 所以,她能看懂陆弘是在恳求,但拿不准,他是在恳求什么? 拿不准,那就问一问。 苏凤仪开口问道: “你是想让我帮帮你吗?” 第213章 被擒 对于陆弘而言,只要是苏凤仪要求的,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遵从,不会反抗,因为她是苏凤仪。 同样,对于苏凤仪而言,只要是陆弘恳求的,他想要什么她都会答应他,不会拒绝,因为他是陆弘。 她与他,是从襁褓开始一起长大的情谊,是朋友,是兄弟,也是家人,这么多年,非旁人能比。 她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是男人有些时候和情爱无关的反应,还是他对她起了旁的心思。 但都没有关系,是家人可以互相帮助,他要旁的她也愿意成全,成全他,让他高兴,她也觉得快乐。 所以苏凤仪这么问,是真心的, 他如果想,她可以帮他。 但陆弘听到她这么说,却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连退了三步远,直退到墙角,使劲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趋于崩溃边缘。 所以,猜错了?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还有一个可能。 苏凤仪又问他: “你怕别人看到?那我让他们走?” 陆弘这下终于点头了,连点了三次。 苏凤仪又看看他: “那它怎么办?” 陆弘垂着眼睛,不敢看她,闷声道: “等。” 行,她也不是男人,也不是很懂,是不是等一下就好了,既然陆弘说等一等,那就等一等。 苏凤仪去了堂屋,见霜叶已经领着侍女们摆好了早膳,于是道: “都出去,不用你们侍奉。” 霜叶领着侍女们出去,又关上了门后,苏凤仪又折返回去,牵着陆弘的丝带,把藏在深闺不敢见人的陆弘领了出来,又把他按在八仙桌前坐下。 往常都是侍女们在一旁盛饭布菜,现在侍女不在,陆弘又被她绑了,于是苏凤仪自己动手。 桌上琳琅满目,摆得满满当当,苏凤仪问陆弘: “你想吃什么?” 陆弘不说话,就看着她。 苏凤仪懂了,给他舀了碗小米粥,端到他面前,又给自己舀了一碗说: “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好不好?” 陆弘点点头,看着那碗小米粥发呆,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吃到它,总不能埋头舔。 那样吃相就太难看了,他不想在她面前这么难看。 他虽然被绑住了,但一条丝带,一根绳子罢了,根本束缚不住他。 而且可能怕他难受,长公主绑得很松,他若真要挣脱,稍微一挣就能挣开。 但这条丝带,这根绳子,代表的是她的意志,既然是她亲自绑得,他就不能挣脱。 陆弘正想着,一根汤匙递到他嘴边,是长公主在喂他。 陆弘笑了起来,将那勺小米粥吃掉了。 因为陆弘平日在宫里的时候,谨言慎行,在吃喝上也看不出喜好,而且反正问他也不会说,苏凤仪就决定,自己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 苏凤仪自己吃一口,喂陆弘吃一口。 两人就着小米粥,分食了一笼咸香带汁的龙眼小包子,你一半,我一半。 一小碟软糯的乌丝糕,你一片,我一片。 一碗嫩嫩的鸡蛋羹,你一勺,我一勺。 一串早上刚摘下来的甜甜的葡萄,你一颗,我一颗。 因为无人布菜,苏凤仪在照顾人起居这个技能上又没有加过点,喂得就有些慢。 于是在这个无人打搅的安静的早上,两个人的这顿早膳,就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吃了很久。 就好像,在长公主府,除了这岁月静好的一日三餐外,府外旁的正发生的乌糟事,根本就进不来一般。 …… 长公主府里一片风平浪静时,皇觉寺的后山,皇上正被宸妃牵着,内心荡漾地去见她昨日说的那个好地方。 离皇觉寺的厢房越来越远,渐渐到了后山人迹罕至之处,但皇上并没有觉得危险,而是走得越偏,心里越觉得刺激。 所以那日在凉亭为什么宸妃抗拒得这么厉害,皇上现在知道了。 因为凉亭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宸妃脸皮薄,放不开。 但又担心惹怒了他,所以巴巴又去找了个地方来讨好他,来告诉他,她是愿意的,如果在人少的地方。 皇上想到这里,摸了摸她的小手,宸妃回头看他,旁边突然一只野兔窜了出来,宸妃吓了一跳,叫了一声,脸上就带出了惊吓之色。 这胆子也太小了。 不过胆子小也有胆子小的好处,那就是温顺,任他揉搓,任他驯服。 皇上把她往怀里一带,身后的禁军赶了上来,将二人围住,警戒地看向四周。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 “一只兔子罢了,你怕什么,皇觉寺是皇家寺庙,后山更是除了皇家,旁人都进不来,很安全。 再说了,几百个禁军跟着咱们,就算有什么歹人真溜进来了,那也近不了你的身,就被擒了。别怕,还有多远?” 宸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被皇上安抚了,才从皇上胸前探出头来,往前一指: “就在那里。” 皇上看过了宸妃说的好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是个在半山腰的天然的洞穴,洞口被植物挡了大半,从外往里看,看不真切,但从里往外看,能看到外面的树和天,属于既隐蔽又无闭塞之感的地方。 洞内干净干燥凉爽,进深大概几十丈远,一览无余,也很安全。 这样好的地方,皇上满意极了,拉着宸妃进了洞穴,已经开始有些忍不住,将她压在洞穴壁上就要亲。 宸妃推着他的胸膛,苦苦哀求: “皇上,等等……” 皇上可不想等,解开她胸前的扣子,一边咬她,一边说道: “等什么?你不愿意?” 宸妃自己用手捂住嘴,不敢叫出声: “皇上,会被听到的,求求皇上……” 情事上若是没有声音,未免太过无趣。 皇上轻笑道: “朕让他们走远些。” 皇上走到洞口,让禁军都退到百丈远的地方,想了想,又吩咐道: “后退到两百丈远。” 禁军都退了后,皇上又折返进洞,见宸妃已经穿好了衣裳,提着裙子,边往洞深处跑,边笑: “皇上,你来追我呀!” 就这么点一眼能望到头的地方,逃能逃到哪里去。 一旦女子主动,闺中情事的乐趣,当真是妙不可言。 皇上大笑着追上去: “敢跑?看你往哪里跑,被朕逮住,看朕怎么收拾你!” 在洞穴的最深处,已经有些半昏暗,皇上在这半昏暗中追上了宸妃,正要伸手去抱,却被宸妃一个矮身,躲了过去。 宸妃躲过去后,伸手一推,将皇上推到了岩壁上,在皇上发火前,亲了上去。 美人的情趣,皇上受用了。 他正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享受美人主动的服侍,突然觉得身后一空,往后一倒,重重地掉进了又一个洞穴里。 皇上还没反应过来,身后明明是岩壁,为什么他会掉下来了,一个人拿了张帕子已经捂在了他的口鼻处。 宸妃手还按在机关处,冷冷地看着皇上昏了过去,问道: “为何不杀了他?” 围着皇上的,足足有五个人。 其中四人正把拿了条麻袋出来,把昏过去的皇上往里搬,另一个领头的对宸妃道: “王妃,平凉王说稍后会亲自与王妃解释缘由,请王妃再帮忙拖延掩护一阵,待送走皇上,小的就来接王妃回家。” 第214章 共读 苏凤仪和陆弘吃完早饭,又把他牵回寝殿里间藏起来,这才让侍女们进来收拾桌子。 他刚刚说等,但这顿早膳吃了这么久,她看他的状况,好像还是不行。 苏凤仪问他: “你一般,要等多久?” 陆弘红着脸,坐在床上,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过个生辰,本来还想好好陪他过的,总不能就这么藏在寝殿里,干巴巴等一天,就感觉有些可怜。 苏凤仪走过去,又问他: “你不要我帮,那你要自己处理吗?” 陆弘气场感觉更可怜了: “不。” 在她的寝殿里,在她知道的情况下,在她的床榻上,自己偷偷摸摸做这种事情,以后她该多嫌弃他,他才不要,打死都不要。 陆弘又加了句: “不管它。” 行,既然他自己不觉得有问题,那就不管它。 但是又出不去,寝殿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做些什么好呢? 苏凤仪提议道: “那一起看看书?” 上次去锦衣卫当门神拦禁军的时候,朱指挥同知给她买了一堆书,给她消遣用,苏凤仪走的时候,不好辜负朱指挥同知的心意,就一并把书带回来了。 这段时间,没有闲暇,苏凤仪一直没机会看,反正今日没安排其他的事情,正好拿出来看看。 苏凤仪要去书房取书,于是给他取了手上的丝带,只留了身上的绳子,方便他活动。 又叫了个小厮去陪着陆弘,万一他有点其他需求,好给他带路。 走之前,苏凤仪道: “今日都留在我府里,还有你被我绑了,绳子不准取,也不准偷偷跑掉,听懂了么?” 陆弘点点头,回道: “不跑。” 不跑就行,苏凤仪满意了。 丹桂跟着苏凤仪去书房取书,去的路上,苏凤仪问她: “裴家的商队,出发了吗?” 昨日殿下就交代了,让今日专门盯着裴家去乌斯国的商队,若有动静,马上来回禀。 殿下说的这个今日,丹桂不是按白天,而是按三更天开始算的。 所以她昨晚就派了几十个人出去打探消息,分别守着京城的各个门,裴府,裴家在京城的商会,包括裴家二爷的一个外室的宅子,都派人守着。 裴家去乌斯国的商队,果然昨日开始收拾行李,足足上百人的队伍,满载着各种货物,乌泱泱全聚集在裴家商会里。 但到现在为止,商队还未曾动身,连裴家二爷都还歇在他外室的庄子里,未曾出门。 丹桂道: “还未曾,感觉像是在等什么人。” 苏凤仪知道裴家二爷在等什么,他在等什么,她便在等什么。 既然对手有这个耐心,慢慢等着,苏凤仪也有这个耐心,等下去。 …… 苏凤仪取了书回寝殿,陆弘也已经回来了,还是坐在她之前说的地方,等着他。 可能是担心坐的位置没有刚刚好,苏凤仪回来的时候,就见陆弘在拿手量坐的地方和床头的距离。 苏凤仪笑着走过去,拿了丝带: “别量了,你坐哪里都行,手伸出来。” 陆弘坐定了,把手伸出来,苏凤仪摸摸他手腕上有些发红的痕迹,皱了眉: “这个不行,太细了,手疼不疼?我们换一个。” 又牵了陆弘,开了箱笼,一条条重新拿出来选,最后选了条最柔软的绸缎给他看: “用这个绑好不好?” 陆弘已经举着手在一旁等了很久了,等着她选,见她选到满意的了,就把手伸到她面前,好方便她绑。 苏凤仪将丝带换成了绸缎,重新给他绑了起来。 床在寝殿靠里面,光亮不够,看书只怕会眼睛疼。 苏凤仪把书搬到靠窗的小榻上,又推开了窗户,朝陆弘招了招手: “来这里,这里亮堂。” 陆弘走过来,苏凤仪用书点了点里面: “你靠里面,我在外面好选书。” 陆弘脱了鞋子,靠着窗边的小榻,半躺上去,苏凤仪随手抽了本书,挨着他躺了。 平日里一个人看书的时候,坐这里觉得还挺宽敞的,但如今两个人挨着,小榻上就显得很挤了。 苏凤仪几乎半躺在了陆弘的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膛,腿挨着他的腿。 两人的同一款布料的衣裳纠缠在一起,几乎分不出,谁是谁。 可能贴得太近了,陆弘又忍不住闷声喘了一声。 苏凤仪拿了书问他: “太挤了?我再拿了椅子过来?” 陆弘用行动不便的手指勾住她的衣裳,然后说: “不挤。” 又说道: “喜欢。” 行,既然他喜欢,那就这样。 苏凤仪打开随手拿的书,翻开道: “一起看哦。” 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看一本书,寝殿里只有偶尔翻页的声音传来,看着看着,苏凤仪发现,这本书很不对劲。 朱指挥同知当时去买书,时间紧,买书的标准就是哪些书卖得好,看的人多。 而能在百姓间卖得好的,书里的内容总归是有些东西在的。 比如,苏凤仪手上这本,似乎正是最近卖疯了的,据说平凉王进献给皇上的那本书。 苏凤仪越翻越觉得不妥当,她关上书,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准备换一本。 结果刚动了一下,准备去拿书,陆弘又喘了一声,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脸蹭着她的脖颈,喘着气恳求道: “别,别动。” 第215章 送葬 不知是因为夏季本来就热,还是因为陆弘在她耳边喘气的温热气息缠了上来,苏凤仪觉得被他用脸颊蹭过的地方一下子烫了起来。 她微侧过身,想要拉开两个人的距离,陆弘追了过来,半压着她,嘴唇蹭着她的脸,又喘了一声: “别动。” 两人在这个小小的贵妃榻上,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的声音中,有隐忍,有痛苦,也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快乐。 他不让她帮忙,又不肯自己处理。 但是现在这种状况,不处理怎么办,待会儿还得带他出门,总不能就这样出去。 她也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府里,担心她不在,其他人困不住他。 苏凤仪不再乱动,怕他难受,只微侧过头,避开他在自己脸上乱拱的嘴唇。 因为被拒绝了,陆弘也不敢再有举动,低着头,很可怜很沮丧的样子。 苏凤仪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时,陆弘的表情看起来更可怜了。 苏凤仪捏着他的下巴,手指往上摩挲着他的唇瓣,轻笑道: “亲亲不是这样亲的,要不要我教你?” 陆弘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震惊地看着她。 苏凤仪半个指节陷进去,感觉到阻碍,于是轻声道: “张嘴。” 陆弘晕乎乎地张开了嘴,苏凤仪凑过去,先亲了一下,然后将他推倒在贵妃榻上,笑道: “你被我绑了,我想对你做任何事都可以,你可没得选哦,眼睛闭上。” 既是她的要求,陆弘必定遵从,他半躺在小榻上,一动不敢动,闭着眼睛,微张着嘴,等待着她说的,任何事。 又不安,又紧张,又期盼。 然后一个温热又柔软的吻落在了他的唇瓣,又探了进来。 虽然苏凤仪号称要教他,但只要一开始,陆弘就无师自通地,和她唇齿纠缠到一起,主动追逐着她。 一个长长的,湿热的亲吻后,苏凤仪放开了他,笑道: “你不会换气吗?” 陆弘躺在原地,睁开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喘着气,一边笑着,一边近乎痴迷地看着她,只笑着却不说话。 但他看她的表情,好像在说: 这个生辰,过得好快活啊。 苏凤仪又低下头: “喜欢?那再试试这个,刚刚我看那本书上,香君对张生,是不是这样弄的?” 陆弘又闭上了眼睛,苏凤仪又亲了上来。 在那意乱情迷的亲吻纠缠中,在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快活中,陆弘感觉到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衣裳。 此时此刻,陆弘才知道,她说的任何事,是指什么。 刚刚神智清醒时,他还能说出不,但在此时此刻,他却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甚至无意识地,主动地把自己送到了她手上。 …… 良久,被她送上云端,脑袋一片空白的陆弘,听着耳边她在洗手的声音,拧帕子的声音,失神地想着: 这个生辰,真的,好快活啊! …… 苏凤仪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想要给他收拾一下。 还沉浸在那飘荡在云端的快乐中的陆弘终于回过神,挪动着要坐起来,勉强地用他那行动不便的手来拿帕子: “别,脏。” 苏凤仪把帕子给他,然后给他解开了绸缎,笑着说: “绸缎脏了,我给你换一条。” 苏凤仪又慢慢选了条干净的绸缎回来,陆弘背对着她,已经手忙脚乱地自己收拾好了,红着脸,又主动把手伸了过来。 霜叶已经带着侍女们在外面摆午膳,苏凤仪看他那慌张的样子,问他: “喜欢吗?” 陆弘有些局促,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喜欢。” 又带着期盼地看着她: “明年?” 那期盼的眼神,好像在说,明年的生辰,你也会对我这般好么? 是不是每年生辰,你都会对我这么好呢? 苏凤仪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笑道: “随时。” 陆弘被她这个随时给震住了,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要给自己这么大的恩宠。 苏凤仪摸摸他的头,心里想道: “现在给你的快乐多一些,痛苦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如果可能,她希望他能一直快乐,但有些取舍,有些抉择,她不得不做,也不得不让他一起承受。 又慢悠悠,苏凤仪和陆弘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午膳后,丹桂来传消息,迟迟没有动静的裴家商队,终于要启程了。 苏凤仪给陆弘解了身上的绳子,然后用另一根绸缎将自己的手和他的手绑在一起,对他说: “有人要出远门,我去送送,你陪我一起,到了外面,不准跑,跟着我。” 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两人手中的绸缎,远远望去,好像两人牵着手一般。 苏凤仪难得地坐上了马车出门,丹桂亲自驾了马车,低调地往西门而去。 到了西门,苏凤仪上了城门,站在城门上往城内看去。 裴家的商队,浩浩荡荡,正蜿蜒地往西门而来。 或许是为了抵御路途中的风沙雨雪,裴家所有载着货物的车马,都用厚厚的黑色的油纸布从头到尾,遮了个严严实实。 近百辆车马,黑压压一片,远远望去,就好像一个个棺材一般。 整个商队,也因这一个个棺材,看起来就好像是送葬的队伍一般。 裴家的车马到了近前,最前面的车马里坐的是裴家二爷。 有师爷从车马上下来,拿了通行凭证给城门的守卫看。 陆弘看了苏凤仪一眼,他记得她刚刚说的是要来送人,但看她的样子,却又没有要下去打招呼的意思。 没有来由的,陆弘觉得心里一阵悸动,他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可怕而无声地发生着。 陆弘往前走了一步,想下去看看,却被两人手中的绳子牵扯住了。 苏凤仪笑着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 陆弘又看了看下面那黑压压送葬的“棺材”,说道: “看看。” 苏凤仪又笑着拒绝了他: “不,就在这里陪着我,陆弘,我跟你说过,你没得选,是朕选择了你。” 第216章 至尊 陆弘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说的是朕? 她这个朕字,如惊天的巨雷,几乎要将他砸的粉碎。 苏凤仪笑咪咪地看着他: “你没有听错,你可是第一个听到的哦。” 她这个笑容,看起来这么温柔,又这么可怕。 陆弘后退了半路,但两人之间手连着手,他退,她便进,他无路可退。 陆弘脑子里嗡嗡做响,问道: “他?” 苏凤仪承认了: “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在里面。” 陆弘觉得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或者是成了一块木疙瘩,根本转不过来,又问道: “你?” 城门下的裴家商队有了动静,苏凤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往下看去。 和城门守卫交涉的裴家师爷进行的很顺利,守卫已经放行让他们通过。 “送葬”的队伍慢慢通过城门,一辆一辆蜿蜒而行,好像一只黑色的巨龙正在赶往葬身之地。 苏凤仪拉着陆弘走到城门的另一边,沉默地看着那只渐渐远去的巨龙。 直到裴家最后一辆车马通过,苏凤仪才道: “陆弘,我不想骗你,虽然此事非我所为,但并非和我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我纵容默认了此事。” 陆弘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是完全不知所措的表情。 以前每次皇上和长公主吵架,他都能知道症结所在,慢慢把两个人哄好。 但这一次,两人之间彻底决裂,他已经没有办法哄好他们,让他们重归旧好了。 他想他这个时候,应该马上下城门,追出城去,去把那支队伍拦下来,可是长公主一动不动,而连在两人手中的绸缎,是她的意志。 那是她在说,不行。 陆弘恳求地看向她: “让他,改。” 陆弘在恳求苏凤仪给皇上一个机会,让皇上改,但苏凤仪纹丝不动,依旧没有动摇。 在这世间的最高处,九五至尊,只能有一个人,只有唯一,没有共存。 既然她已经站到了这里,皇权之争,只有你死我活,再也没有退路。 看着远去的黑色巨龙,苏凤仪脸上的笑容如神明般,最是多情,又最是无情,轻声回道: “陆弘,你以为朕站在这里是因为他太过混账是么?当然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根本的原因是,皇位,朕很喜欢,很想要啊。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选择了你陪我去走这条路,你若愿意支持我那很好,但你若不愿意,你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我的安排,否则,朕就只能杀了你了,听懂了么?” 皇权,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利,谈笑间便决定无数人的生死,的确是让人着迷啊。 既已下定决心,苏凤仪定要将它拿到手。 因为她再也不能忍受,有人将不属于她的意志强加在她的身上,不论是剧情之神的意志,还是皇权的意志。 她要这世间的剧情,只能按她的意志发展,由她来决定未来。 她要将压在她头上的皇权,握在手里,收入囊中,成为皇权本身。 这世间敢威胁她的,通通去死! 苏凤仪见陆弘似乎被自己的话吓住了,又摸了摸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嘴角,解开自己和他手中的绸缎,在他耳边轻声笑道: “吓唬你的,我很喜欢你,不希望你死,我不会杀你的。别担心,他只是走了,不是死了,或许有一天,他还会回来,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了。 其实也不用有一天,你现在去把他追回来,你是被我强迫的,你不会有事,他回来,死的只是我,去。” 苏凤仪让陆弘走,但陆弘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眼中的痛苦是那样明显,难以抉择。 苏凤仪又推了他一把: “去。” 然后苏凤仪不管他,自顾往城门下走去,找到来时的马车,对丹桂说: “去樊楼。” 上去的时候是两个人,下来只有一个人,这样古怪的事情,丹桂却一句话都没问,牵了马绳,驾了一声,正要走。 陆弘却大步流星从城门飞奔下来,按住了马绳,不让马车走。 苏凤仪掀开马车的帘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弘也看着她,将绑在自己手上的绸缎的另一端,递到了她手里。 苏凤仪还是只那样看着他,没有接他的绸缎,也没有说话。 陆弘脸上的表情是快哭出来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又将绸缎递了递,硬塞到她手上: “不要你死。” 陆弘是皇上的刀,是动皇上最大的阻碍,如果要问谁是这世间最想皇上好好活着的人,这个最,就是陆弘,没有之一。 要动皇上,必须动陆弘,折断这把刀。 但苏凤仪不想折断他,她希望他能活着,陪着她一路走下去,所以她只能把他锁起来,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陆弘做出了他的选择,他选择了她,选择被她锁起来。 皇上,失去了他手上的刀。 苏凤仪终于接了那绸缎,牵着那条绸缎,把陆弘牵进了马车,然后将他按在马车壁上,狠狠地亲了上去。 丹桂驾马往樊楼而去,在这摇晃颠簸的马车上,苏凤仪摸到了陆弘脸上的泪水,她轻吻着他的脸,想要消除他的痛苦,但他的眼泪却越流越多。 苏凤仪抱住他,让他的痛苦沾满了她的衣襟,流进了她的心里。 从心间流过的,是苦涩的味道。 弟弟,再见。 …… 丹桂将车马驾到樊楼,还未停稳,一个人从旁边窜了出来,正是今日在樊楼邀请兄弟们喝酒的贺鸿飞。 虽说是喝酒,但贺鸿飞身穿软甲,全副武装,手握在腰间的刀上,是要上战场的打扮。 她急冲冲地跑过来,边掀马车帘子边叫道: “车队都过去这么久了,殿下怎么才来?我都等半天了,再晚,有人可要被杀人灭口……” 说到一半,贺鸿飞见了马车里抱在一起的两人,挑了眉,吹了声口哨,然后吊儿郎当地笑道: “不是,殿下,现在就宠幸后宫,是不是早了点?” 苏凤仪放开陆弘,问贺鸿飞: “人都聚好了?” 贺鸿飞笑得得意极了: “那必须,我什么人缘,这种好事,那必须有一个算一个,把他们全都牵扯上,一网打尽。” 第217章 热血 贺鸿飞的好人缘,那不是一般的好,她说要请客,京中功勋家的第三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来了,连不在京吾卫中任职的儿郎都来了好几个。 足足好几十号人,包了樊楼的第三层,现在俱已经到了酒酣耳热之际。 喝着酒,聊着天,你一句,我一句,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宸妃。 都是在家中万千宠爱着长大的少年郎,涉世未深,心中有热血,有理想,希望得到承认,做事容易上头,不顾后果。 总之,就比较好骗。 三盏酒过后,就开始有人为宸妃抱不平,觉得皇上此举,既有违人伦,又强逼一个弱女子,非君子所为。 再上一波酒,有人可惜,觉得自家长辈要么太蠢,要么太怂,扶棺跪谏都没把皇上劝住,真是无用。 酒过三巡后,众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唯有贺鸿飞是以一敌众,真正的千杯不醉。 贺鸿飞看着场子差不多了,开始提议,不如今日,趁着人多,一起去劝谏皇上,把长辈们没干成的事干成了,让长辈们看看自己的厉害! 众人齐声喝彩,纷纷表示,大善! 后来撩拨来撩拨去,怂恿来怂恿去,不知道哪句话聊岔了,苏凤仪到的时候,这帮第三代已经分成了两波人,准备比试比试,到底谁能拔的头筹,把皇上给劝住了,把宸妃给救出来。 苏凤仪走到现场,有人叫道: “殿下,我等要去劝谏皇上,殿下可愿同往?” 苏凤仪笑道: “正有此意。” 有长公主撑腰,再加上人多,法还不责众呢,这帮已经喝莽了的第三代们更有底气了,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贺鸿飞在门口唤了一声: “都磨蹭什么,走着!” 于是第三代们纷纷起身离席,呼朋唤友,鱼贯出笼,下了樊楼,找到马儿,由贺鸿飞带队,乌泱泱,闹哄哄地往皇觉寺而去。 苏凤仪带着陆弘上了马车,丹桂驾马,紧跟了上去。 皇觉寺现下住着皇上,金吾卫们都在皇觉寺办了好几个月差事了,那是熟门熟路,脸也熟,腰牌也熟,路更是熟得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众人一路不仅是畅通无阻,甚至是一路都有人专门带路,特意把这帮闹腾的少爷们带到了皇上在的地方。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出来拦了,正是今日带队当值的一位禁军校尉。 这个校尉有个特点,那就是很老实,皇上说什么是什么,半点都不敢违抗。 之前今日排的本不是这个校尉当值,是陆鸿飞当值,陆鸿飞定了请客的时间后,特意挑了这个校尉, 请他代班。 皇上和宸妃,在那山洞待了很久,这都下午了,皇上和宸妃连午膳都没叫,中午的时候校尉本来也是想去问问看的。 结果走到洞穴附近,听到宸妃一阵阵娇滴滴喘着气的呻吟声,校尉吓得一句话都不敢问,赶紧又跑回到两百丈远的地方守着,一守就守到了现在。 校尉一看乌泱泱来的一群都是同仁,好言相劝: “各位,皇上和宸妃在前面,不得喧哗……” 话还没讲完,原本压后的苏凤仪走上前来: “通通拿下!” 醉酒的少爷们黑压压围过去,就把那一脸懵的老实的校尉给绑了。 原本他带的那好几百号保卫皇上的禁军,看到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陆统领和贺副将,以为是这校尉犯了事连累了他们,不知该守还是该战,于是也是众脸懵地,半点反抗都没有,乖乖束手就擒。 苏凤仪把手中的和陆弘相连的绸缎解开,又把他的那条挂到旁边树枝上,对陆弘道: “在这里等我。” 然后她将闹哄哄绑人的醉鬼们抛在身后,独自往洞穴走去。 快靠近洞穴的时候,徐瑶微弱地叫着救命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苏凤仪快走几步,到了洞穴口,拨开洞穴口的植株,甩出袖中的匕首,将正掐着徐瑶的脖子要杀人灭口的死士扎了个对穿。 徐瑶捂住脖子坐起来,手撑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几乎要咳断气。 她脖子上那道新添的红色的伤痕,衬在她的白雪一般的脖颈上,实在是触目惊心。 苏凤仪取下手腕上的绸缎,走过去,递给了她。 徐瑶看她一眼,笑了笑,接过绸缎,在脖子上松松地围了一圈,遮住脖子上痕迹,然后扶着岩壁想要站起来,没有成功。 苏凤仪收了匕首,走过去扶她,问道: “被关傻了?有人要杀你,你也不知道跑,就干留在这里给他杀?本宫若未曾来,你可怎么办?” 徐瑶扶着她站起来,语气中带着疲惫,可能是叫了太久,声音中带着嘶哑: “刚开始是担心出去太早,被禁军发现皇上不见了,功亏一篑,后来想跑来着,脚崴了,没跑出去。” 靠着苏凤仪站稳后,徐瑶看向苏凤仪,又笑道: “再说了,殿下不是来了么?” 苏凤仪真是对她无语,徐瑶看着这么柔弱,狠心起来对自己也真是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险都敢冒。 苏凤仪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说: “你就送本宫一个荷包,什么都不说,本宫要是没看到荷包内的乾坤,你今日不就交代在这里了。” 徐瑶又笑,这次这个笑容,除了疲惫,还难得地带了一丝娇柔的神态,就好像苏凤仪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徐瑶将身体靠在她身上,一颠一颠地拖着肿了的那只脚走着路,甜中带娇地说道: “可是殿下来了呀。” 这个呀字,缠缠绵绵,苏凤仪听了,觉得自己再学八百年也学不会。 苏凤仪扶着徐瑶走出洞穴,那帮三代们已经绑完了人,围了过来。 贺鸿飞跑过来,帮着苏凤仪,一左一右,扶住徐瑶。 然后贺鸿飞招呼一声: “找到人了,走!” 酒醉的人,很容易失去原有的判断,比如贺鸿飞来之前,明明说得是一起来劝谏皇上,放了宸妃。 劝谏皇上是主,放宸妃是辅。 但现在,贺鸿飞说要走,有人带头,醉得晕乎乎的三代们,自动就忘了来的主要目的,而是跟着贺鸿飞,又一起呼朋唤友,乌泱泱下山而去。 下了山,守着马车的丹桂帮着苏凤仪把脚崴了的徐瑶扶上马车,因有外人在,陆弘就没有进马车,而是随坐在马车的前头。 看着长公主远去的车驾,贺鸿飞朝众兄弟们拱拱手: “今日先这样,兄弟们,改日再喝,改日再喝,我啊,得先回去跟我老爹,炫耀炫耀!要说办事儿,还得靠咱们,那帮老头子啊,不行!” 众人哄笑着,吩吩附和:正是! 于是三代们骑马地骑马,找马地找马,各回各家,准备趁着高兴,跟自家长辈炫耀炫耀,自己干成了什么样一件大事。 贺鸿飞也是这么干的,回家第一时间就去书房找了贺大人,把事情给他一说。 贺大人听了,真是当场没气死: “你个孽障!你竟敢闯圣驾,绑禁军,劫宫妃!这可都是诛连九族的大罪!来人,来人,老子要请家法,老子要打死你这个不孝的孽障!” 第218章 贼船 贺大人要打人,贺鸿飞早料到了。 贺家家风,一向如此,父女二人以前也时常为了见解不同,而比试几招。 所以对贺鸿飞而言,贺大人气得要请家法也好,气得吹胡子瞪眼脸红脖子粗也好,都是寻常事。 当然,毕竟是自己的亲亲老爹,就这么被自己气死了,那也是舍不得的。 贺鸿飞熟练地躲过贺大人挥过来的条尺,试图给自家老爹上一颗速效救心丸: “老爹,也不只我一人,其他家也去了,去了好几十个呢!” 贺大人挥舞着的条尺一顿,又更凶猛地攻了上来: “你个讨债的魔星!就死我们一家还不够,你还敢蛊惑旁人!还好几十个,你这是阎王上门,是准备把认识的人全给收了是!混账!” 贺大人攻得凶猛,贺鸿飞抱头躲得也敏捷,两人不分胜负。 而且贺鸿飞毕竟年轻,还有余力,抽空还回了句话,再度试图抢救一下: “长公主也在啊!” 抢救成功,贺大人舞得虎虎生威的条尺终于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你仔细说说!” 贺鸿飞仔细说不了,没这个机会,因为有人来拜访贺大人了。 来人是贺家的世交之家,进了贺大人的书房,满脸惊惶之色: “老贺啊,你听说了没有,这帮小崽子们闯下大祸了,你说,咱们要不要先把妻儿家小送回老家躲一躲! 咱们这个皇上啊,可不是能容人的人,咱们这次啊,只怕是凶多吉少,难逃一劫了,得早做准备,免得皇上怪罪下来,绝了后啊!” 贺大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贺家隔壁突然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哭喊声: “哎呦呦,爹,别打了,别打了!哎呦呦,疼死我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去的,旁人都去了!” 今日这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忙得不得了,十个有八个,家里动起了家法,八个里有五个,用上了金疮药,五个里有三个脑子快人一步的,开始满京城找合适的棺材。 甚至有那脑子异常灵活的,寻到了长公主府上来,问当初给沈大将军游街用的棺材,看起来木头好,又厚,不是没用上么,殿下能否割爱? 丹桂不在,长公主府现在是霜叶在管事,遇到这么匪夷所思的请求,霜叶想了想,觉得理由还挺充分的。 毕竟,八寸厚的铁樯木,是很难找啊。 霜叶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来人,然后客客气气地收了帖子,回道: “殿下进宫去了,我做不了主,待殿下回来,我替你问问。” 霜叶没有扯谎,从皇觉寺出来,苏凤仪根本就没回府,直接就去了宫里。 薛钰老早就等在宫门口了,看到苏凤仪的车马驶来,薛钰一句话没说,先行了叩拜大礼。 苏凤仪掀开马车帘子,对薛钰道: “起来回话。” 薛钰这才起来,笑道: “养心殿空了多年,担心委屈了殿下,故小的三月份开始着人修缮,现下已差不多有些样子了,殿下可要看看,是否合心意?” 三月,是苏凤仪找薛钰要过圣旨之后,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苏凤仪对皇宫并不陌生,长公主府开府前,她就住在皇宫里,她在这座宫殿长大,住了十几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但再是熟悉,再是她长大的地方,自从皇上登基,她就成了这座宫殿的客人。 现在,她要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 皇上自己离宫,要成为皇宫的主人,她唯一且最大的阻碍,是正统二字。 所以,她需要把更多的人,拉上她的贼船,让他们为了自己利益,也不得不维护她的正统之位。 苏凤仪下了马车,吩咐薛钰: “送陆统领去养心殿,给庆阳王妃安排个住处,通知各内阁大臣,明日辰时,到养心殿议事,本宫先去趟枕霞阁。” 枕霞阁内,惠贵妃正在陪着小公主练习坐。 小公主自从学会了坐这项技能,看过了枕霞阁这花花世界后,再也不满足每天只能躺着看天花板的生活了,每天起来,就开始摇摇晃晃地要练习坐。 小公主坐着的时候,总是两只小拳头握着,冷静的巡视着周围,像个在警戒的小大人一般。 苏凤仪走进枕霞阁,惠贵妃逗着小公主: “宝宝,你看,是谁来啦?是宝宝最喜欢的小姑来了,是不是?” 苏凤仪走过去,抱起突然笑起来的小公主,对惠贵妃说: “惠贵妃,小公主的封号,宁国二字,你以为如何?” 惠贵妃的笑容僵了片刻,看向苏凤仪的眼神中带了探寻。 宁国二字,是长公主自己的封号,如今却给了小公主,这是何意? 片刻的失礼之后,惠贵妃温柔地笑道: “妾身以为,极好。” 苏凤仪就喜欢和惠贵妃打交道,三言两语,就能把事讲清楚,于是又道: “小公主的名字,你来取。朕很喜欢长公主,想把她过继到名下,做朕的皇长女,你以为如何?” 第219章 位置 皇长女这几个字的未来,本来是一眼能看到头的。 但若是长公主成了皇上,皇长女的未来,那就不可限量,直指世间最高处,前提是长公主真的能成为皇上。 机遇总是和风险并存的,机遇越大,风险也越大。 惠贵妃没有马上答应,她从长公主的寥寥数语中,看到了这个巨大的机遇,但她还不清楚,这背后的风险到底有多大,需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 要么平步青云,再上一步,要么登高跌重,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背后,牵扯的是她整个的家族,并非只她一人。 惠贵妃先道: “嬷嬷,带小公主下去,其他人也下去。” 小公主的嬷嬷刚刚离得近,什么都听到了,都快吓傻了,惠贵妃一叫她,她下意识扑通就跪下了。 惠贵妃看她如此不中用,担心她把小公主给摔了,于是看向自己的贴身宫女: “带她下去,看着她别让她乱说话,带小公主也下去,小公主该喝奶了。” 把人都支走后,在这决定自己家族未来命运的关键时刻,惠贵妃依旧守着世家女应有的礼仪,不紧不慢地先请苏凤仪坐下,亲自给她沏了壶明前龙井,请她喝茶。 茶香氤氲,寂静无声中,苏凤仪喝着那盏茶,赞了声: “茶不错。” 惠贵妃笑了笑: “往常殿下来妾身宫中,妾身没有好茶招待,常感惭愧,这是今年江南新出的明前茶,知道殿下喜欢,爹爹特地托人送来的,想为殿下尽一尽忠心。” 苏凤仪又赞了句: “王大人的差事,办得不错,海贸之事,进展如此顺利,朝中几无波折,王大人功不可没,去年两江之地,赋税充盈尤甚往年,也是王大人的功劳。” 这样的朝中之事,以前皇上从不与惠贵妃聊,一是皇上对这些什么海贸顺不顺利,什么赋税充盈不充盈都不感兴趣,只对自己的私库是不是充盈感兴趣,还有更重要的就是,皇上也不懂这些,要聊也没法聊。 苏凤仪和惠贵妃,却就这么随意地拿这些朝中大事当家常聊了起来。 因为此时此刻,坐在这枕霞阁的,不是长公主和惠贵妃在对话,而是皇权和世家在对话。 惠贵妃讲的是王家的忠心,苏凤仪讲的是她对王家的满意。 这样你来我往聊了几句家常后,惠贵妃突然问道: “殿下,他还活着吗?” 惠贵妃没有说他是谁,苏凤仪也没有问他是谁。 他是谁,显而易见。 苏凤仪依旧喝着茶,回道: “可能。” 这个可能,让惠贵妃松了口气,这说明,皇上不在长公主手里,而是失踪了,落到了旁的人手里。 这说明,长公主要做的是趁这个机会取而代之,而不是弑君上位。 通过武力弑君上位乃是下策,必遭反噬,只有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 不管皇上这个君当得有多混账,君就是君,君代表正统,弑君者,失了正统,就失去了通过道义收服人心的机会。 哪怕侥幸上位,未来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去镇压随之而来的反弹。 但若是皇上自己出了事,那就不一样了。 而且皇上并不是第一次失踪,去年夏天,皇上也失踪了一段时间, 上一次皇上失踪,裴大人和陆统领虽然遮掩得很好,旁人或许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惠贵妃身在后宫,通过蛛丝马迹,自己就看了出来,但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藏在了心里。 上一次,皇上被长公主找了回来,但这一次,看来,长公主是不准备把他找回来了。 惠贵妃又问: “殿下,那他还会回来么?” 苏凤仪放下那盏茶,笑道: “他可能会回来,但皇上不会回来了,朕就是皇上。” 平凉王费尽心机把皇上弄出京城,甚至拿自己唯一的亲弟弟的性命来铺路,为的就是把皇上捏在手里,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夺兵权,刷声望这些路子都走不通后,平凉王迅速换了策略,而且他这个思路是对的,但前提是,在他手上的是真的皇上。 惠贵妃听到这里,前因后果已经清楚明了。 如果王家选择了长公主,长公主赢了,王家将得到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皇长女。 但如果王家不选择长公主,皇上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不可能再赢回来,将来江山易主,作为曾经的外戚,王家下场将会很惨。 既然如此,选谁还用说吗? 此事必须当机立断,献忠心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迟了,新皇身边,就没有王家的位置了。 权衡利弊之后,惠贵妃不再多问,而是整了衣冠,朝苏凤仪行了个跪拜大礼: “参见陛下,臣妾与王家皆愿追随陛下,为陛下分忧,后宫之事,有臣妾看着,请陛下不必忧心。” …… 从枕霞阁出来,都已经到晚膳时分了,苏凤仪直接去了养心殿。 薛钰就跟在宫门口等着她进宫一般,在宫门口等着她进养心殿。 进了养心殿,他的殿下,就成了他的陛下。 养心殿之前常年空置,虽也年年修缮,但因没有人住,以前路过的时候看过去,总觉得有荒凉破败之感。 但这次走进养心殿,一眼望去,富丽堂皇。 苏凤仪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退出去,又看了看门匾,确定是养心殿三个大字,才又走进去。 苏凤仪从前殿逛到后殿,现在的养心殿修缮后的装饰风格,特别是后殿的风格,简直跟她长公主府的寝殿的风格一模一样。 薛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诚惶诚恐地看着她,总担心她哪里不满意。 苏凤仪看向他: “做得很好,你费心了。” 得了表扬,薛钰一下子高兴了: “陛下满意就好,传召内阁之事,小的已办妥,明日辰时,各大臣会在养心殿书房等着陛下召见。” 这个时候,丹桂捧了茶上来。 薛钰下意识想上手去接,他是御前大太监,以前给皇上奉茶的事,都该是他来做。 他手都伸出去了,丹桂却已经把茶捧上去了。 丹桂奉完茶,余光喵到薛钰停在原地的手,也有些懵。 她是长公主的第一贴身侍女,往常给殿下奉茶,一向是她的活,所以她就没注意到,到了宫里,这规矩是不是要改? 薛钰收回了手,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 苏凤仪看着两人间的眉眼官司,对薛钰道: “薛钰,你手上的事,交给丹桂,她未曾做过,你多带带她。” 薛钰心中隐隐有酸涩之意,他本以为,待她进宫,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站到她身后,但没想到,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但既是殿下的意思,他愿意遵从她的意志,退让一步,退居次位。 于是薛钰道: “是,小的遵命。” 结果苏凤仪又道: “明日内阁议事,你一起来,明日是,以后也是,朕听说你是你们那省的解元,也是本朝最年轻的解元,本朝还未有连中三元之事,你努力努力,让朕开开眼界。” 第220章 首日 薛钰从未曾想过,此生他还能有正大光明站到朝堂上的机会。 在他的想象中,待她登上帝位,他能跟在她身后,日日夜夜侍奉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现在,当他的殿下成了他的陛下的首日,她许诺给他的,就是通过科举,堂堂正正走进朝堂之路。 这是他曾经憧憬的人生,也是他被生生折断的人生。 在她面前,薛钰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没用,免得被她嫌弃,但无论怎么努力控制,出口的话还是带着哽咽: “可是陛下,小的乃内官之身,这不合规矩,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苏凤仪这一日奔波,有些累了,轻描淡写地说道: “薛钰,朕就是规矩,朕想做的事,也无需谁答应,只需要服从,不肯服从的人也不必到朕的面前来。 科举呢,你要好好考,别考不上就丢朕的脸面了,还有,以后还是称臣得体些,朕有些累了,把陆弘叫来,传膳。” 苏凤仪虽讲得轻轻松松,薛钰情绪却一下子没绷住,泪花在眼眶里转了好几转,还是掉了下来。 薛钰又给苏凤仪行了个大礼,然后道: “是,微臣定不负陛下的期望。” 丹桂刚跟着苏凤仪进宫,两眼一抹黑,人也不熟,路也不熟,但她最擅长的就是搞关系,心里并不胆怯,薛钰出去传膳的时候,她跟着就去了。 到了晚膳时分,传一顿膳的功夫,丹桂跟着薛钰,已经把养心殿所有侍奉的太监,宫女和当值御前侍卫的脸,好几十号人的名字,等级,手上做的是什么差事都记住了。 趁苏凤仪在和陆统领用膳,不需要人杵着的功夫,丹桂又去找了薛钰,说道: “陛下此次进宫,什么行囊都没带,麻烦薛大人帮忙指点一二,现下都有哪些现成的东西,我看看缺什么,好让人回长公主府取去。” 丹桂想的是,其他先不论,陛下换洗的衣裳总得备一些,绣房就算现在开始裁布缝衣裳,那也要花时间的,一时半会儿根本做不出来。 薛钰和丹桂是老相识,当初薛钰在长公主府养伤,还得到过丹桂很多的照顾,所以哪怕苏凤仪不交代,他也会尽心尽力带丹桂,还她当初的恩情。 现在既然陛下给了他新的差事,他手上的这摊子事,更是巴不得赶快让丹桂都学会,他好脱开身,去追赶陛下前进的步伐。 所以薛钰拿了个册子,对丹桂笑道: “丹桂姑娘,今晚您多受累,咱们一样一样来。” …… 丹桂摆好晚膳后,很有眼力见地跟着薛钰走了,还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殿里就剩下苏凤仪和陆弘两个人。 陆弘刚刚一个人被关在偏殿,人人都很忙碌,人人都有事做,只有自己是个无用之人,而且太过清净时,他又不自觉地会想起生死未卜的皇上,所以过来的时候,神色有些落寞。 苏凤仪看出来了,她现在只能锁着他,但她不希望他这么难过。 所以,她准备找些快乐的事情给他做,占住他的心思,让他高兴些。 陆弘面前,苏凤仪没有包袱,所以整个人往椅子上后一靠,懒洋洋地说道: “我累了,晚膳你自己吃哦,不喂你了,下次生辰再给你把这顿补上。” 陆弘手还被绑着,听她如此说,自己动了几下,就把手上的绸缎取开了,然后说道: “我来。” 可能是因为薛钰在长公主府养伤的时候,侍奉过她一段时间,知道她喜好的缘故,这顿晚膳上的菜,都是苏凤仪喜欢的。 陆弘去洗了手,看她累得不行的样子,搬了椅子挨着她坐下,把她的头轻轻掰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给她剥虾吃。 红红的香辣虾,满满都是辣椒,表面油炸得脆脆的,陆弘一个个剥了壳,将鲜辣的虾仁喂到她嘴里。 烤得喷香的羊肉串,肥瘦相间,拿起来都在往下滴油,陆弘用小刀切成一块块的小块,也喂到她嘴里。 接连吃了几块后,苏凤仪开始抗议: “你也要吃,两个人吃才香的。” 言听计从的陆弘点点头,然后两人就如白日里那般,开始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吃完了晚膳。 吃饱了,苏凤仪更不想动了,继续指使陆弘干活。 薛钰布置养心殿,完全是按照长公主府的格局来布置的,在窗边也给她放了一张看书用的小榻。 苏凤仪往窗边小榻一指: “去那里。” 陆弘以为她是吃太撑了走不动路,于是搭着她的手,想把她扶起来,结果他完全低估了,一个新晋君主的骄奢淫逸之心。 苏凤仪不起来,继续下命令: “抱我过去。” 陆弘看她一眼,见她不是开玩笑的意思,弯腰稳稳地把她抱起来,几步走到小榻边,然后轻轻把她放到小榻上。 苏凤仪尤不满足: “挑本书来,陪我看看书。” “我要喝水,你喂我喝。” “手疼,你拿书。” …… 丹桂拿着薛钰交接过来的清单,来找苏凤仪汇报的时候,就见陆统领跟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被陛下指使得团团转。 如今的丹桂,见万物如浮云,神色如常地禀告道: “陛下,奴婢一一清点过了,薛大人准备得妥当,连换洗的衣裳都给陛下提前备了好几箱,其他陛下日常用的东西都有,什么都不缺。” 既然什么都不缺,苏凤仪又开始指使陆弘: “朕要沐浴,你来侍奉。” 第221章 担心 苏凤仪在照顾人起居这件事上没有加过点,陆弘在侍奉女子沐浴这件事上,也同样技能点为零,得从头学。 苏凤仪指点他: “要备什么,你找丹桂学一学。我先去看看庆阳王妃,沐浴的事儿你先准备上,我待会儿就回来。” 说完这事,苏凤仪又想到,沐浴完就能歇息了,这样至少今日的差事就有着落了,那明日给他什么事儿做好呢? 还得关他好久,每日没事做,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他心里又还念着皇上,这样时间久了,人都要疯了。 苏凤仪想了想,又接着给陆弘安排后面的差事: “以后我穿什么用什么吃什么,都你来安排,明日我让丹桂传宫里的绣坊管事来,你看着安排他们做衣裳,不仅给我做,也给你自己做,好不好?” 堂堂禁军统领,居然被安排管起吃穿住行这样的小事,若是旁人,只怕觉得受了折辱,定是要恼了的。 但是陆弘却一点恼怒的模样都没有,闻言只点了点头: “好。” 陆弘听她这样细细地吩咐,心里明镜,知道她为何如此做,为了安她的心,于是又加了句: “别担心。” 说完,还朝她眉眼弯弯笑了笑。 他这句别担心一出,苏凤仪便知道,她对他的心意,他都懂,于是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丹桂等在一旁,没有冒然插话,安静得好像自己不存在一般。 一直等到苏凤仪吩咐完了差事,也等到陆统领答复完了差事,等到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等到陆统领把一步三回头的苏凤仪送到养心殿门口。 等到苏凤仪的身影已经走远消失不见了,丹桂这才捧着清单册子,笑着对陆弘道: “陆统领,陛下用的东西都在偏殿,请随我来,我带你认认东西,准备准备。” …… 苏凤仪让薛钰给徐瑶安排住的地方,薛钰问过庆阳王妃的意愿后,就把她的住处,安排在了当初她和庆阳王住的地方。 因庆阳王妃崴了脚,薛钰便顺便安排了太医去给她医治。 苏凤仪去看徐瑶的时候,徐瑶正靠坐在床头,目光放空,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一般,等着宫女给她敷药。 看到苏凤仪进来了,徐瑶眼神中才有了光彩,笑道: “殿下这么忙,也不必日日来看我,妾身如今,没什么事。” 正因她没什么事,所以苏凤仪才担心。 陆弘现下没有事做,但只是暂时的,等苏凤仪把朝堂的事理顺,收服完京中的各种势力,下一步她就要动平凉王和皇上,待平凉王和皇上彻底倒台,陆弘就能出山了。 旁人的未来,旁人的所求,都清晰可见,苏凤仪都能安排。 但徐瑶,苏凤仪不知道要给她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才是让她觉得快活的有奔头的。 宫女手脚麻利地侍奉完徐瑶敷药,给她包扎好受伤的脚踝后,行礼退了出去。 寝殿里只剩下苏凤仪和徐瑶两人,苏凤仪在她旁边坐了,然后问她: “婶婶以后,想做些什么呢?” 徐瑶看着她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 “妾身如今唯一的事,自然是等着看他如何自取灭亡,如何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以前夫君来我家提亲时,曾跟我母亲说,藩王只要不犯下谋逆这样的重罪,便是杀人也能用抵罪金抵罪保命。 所以作为庆阳的藩王,在庆阳的地界,没有人能越过我夫君,他说他定能好好护着我,快快活活过这一生,这才让我母亲放心把我嫁给他。 换句话说,只要平凉王不谋反,妾身便奈何不了他,但他若谋反,他必死无疑,对么?” 徐瑶这意思,是笃定平凉王造反不会成功了。 苏凤仪纠正她: “如果他挟持皇上造反但不成功,必死无疑,但他若成功,死的可是你我。” 徐瑶笑道: “有殿下在,他赢不了。” 苏凤仪觉得很奇怪,她和徐瑶认识的时日尚浅,连她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徐瑶对她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呢? 苏凤仪真心实意地问她: “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赢?他是排名靠前的藩王,手上又有皇上,也可能是他赢也说不定。” 徐瑶倾身向前,握了她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 “殿下,其实我夫君以前常提起你,说他小时候在宫里住的时候,因为不受宠,常被年长的哥哥欺负。 所以不管是读书还是练武,他们几个年纪小又不受宠的皇子都会偷偷跟在殿下后面,那些哥哥见殿下在,就不敢来了。我夫君还说,不论比文比武甚至是比打仗的游戏,他从未曾见殿下输过。 所以妾身每次快过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还有殿下在,殿下一定能赢。” 徐瑶的手柔弱无骨,握起来好似半点力量都没有一般。 但就是这样一个半点攻击力都没有的弱女子,靠着心里的信念,居然将手握至高皇权的皇上和心机深沉的平凉王都骗了过去。 苏凤仪觉得自己也被当初她的样子骗了,她不是一朵娇花,而是一朵带刺的花,看似柔弱无害,实则坚韧锋利。 苏凤仪回握住她的手,回道: “好,朕一定能赢。我们赢了后,以后婶婶想做什么呢?” 徐瑶听到她自称为朕,懊恼道: “妾身称呼错了,该称陛下才是。陛下问妾身以后想做什么,妾身也不知道,妾身长这么大,无论在徐家还是在庆阳王府,除了风花雪月,旁的都半点不会,实在是一事无成。 妾身若能如陛下一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想要什么,靠自己就能做成,不用倚靠旁人就好了。” 徐瑶懊恼起来的样子也是惹人怜爱的,苏凤仪安慰她: “婶婶何必妄自菲薄,婶婶不过和我府上的绣娘聊过几次,就能参透双面绣的技法,把荷包里的百鸟朝凤绣得如真的一般。婶婶在刺绣上有天赋,何不往这方面想一想?” 徐瑶听苏凤仪这么不住劝她,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陛下,你这么劝我,不会是担心妾身去寻死?你放心,我不会的,我答应过他,不会把那枷锁带在身上,他要我好好活着,妾身就会好好活着,而且定会活得比旁人还要久,还要好。” 第222章 欢喜 徐瑶如此说,苏凤仪终于放心了。 苏凤仪自己在男女情事上的态度,是有缘则聚,无缘则散,是都喜欢,都想要,自然不会把什么贞洁二字放在心上。 但她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女子,为这二字所困,甚至会为此搭上自己宝贵的性命。 而越是名门贵女,受的闺训越多,也越是如此。 徐瑶是庆阳望族徐家的女儿,苏凤仪之前一直怕她钻到牛角尖里去,生生把路给走窄了,也把自己的生路给走没了。 她能自己想通,如此甚好。 回了养心殿,陆弘居然在养心殿门口等着她。 苏凤仪看到他,紧赶了几步过去,问道: “怎么在外面等着呢?” 又见他自缚了双手在等,苏凤仪笑着牵了他手上的绸缎说: “是都准备妥当了?你可有好好和丹桂学差事?知道怎么侍奉么?” 陆弘听她如此说,耳朵一下红了,但依旧点头道: “知道。” 苏凤仪牵着陆弘进了偏殿的浴房,见到那个冒着热气的巨大的浴桶,苏凤仪笑得更欢快了: “你安排的?你是要和我一起洗吗?” 陆弘茫然地看着她,好像在说,啊,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苏凤仪刚刚不是这个意思,但既然陆弘都安排好了,她自然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苏凤仪笑着伸出手: “你这样安排,我很喜欢,来给我更衣,沐浴完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浴房就只有他们二人,陆弘慢吞吞地同手同脚地走向她,走到她面前。 虽然刚刚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但真的到了近前,陆弘还是觉得口干舌燥,脑子里烧得一团乱,除了眼前的她,什么想法都被烧没了。 她身上全套穿的都是自己准备的衣裳,每一件陆弘都是亲自过目,角角落落绣得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最美好的想象中,也不过是她穿着自己送的衣裳的样子。 而现实远比想象还要美好,她不仅穿着自已送的衣裳,而且现在,他还被允许,一件件帮她脱下来。 陆弘伸出手解她前襟的盘扣,发抖的手指连解了三次都没有解开。 苏凤仪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解开了第一个扣子,然后凑到他耳边,亲了一口,轻声说道: “学会了吗?你再磨蹭,水都凉了。” 陆弘被她那轻轻一碰,全身都在颤栗,手却终于不抖了,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花了些功夫,帮她一件一件把衣裳褪下,陆弘觉得自己好像在拆一件稀世珍宝,一层层拆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他此生未曾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苏凤仪自己进了浴桶,趴在浴桶边缘看着他笑。 陆弘晕乎乎地往她走去,走到浴桶边的时候,被她伸出的一只手指,止住了前进的道路。 是拒绝吗? 是被她拒绝了吗? 陆弘朝水中的她看过去,水中的她若隐若现,好像蛊惑渔夫的妖精一般。 妖精会吃人,但此刻,陆弘宁愿被她吃掉,也不愿意停下来。 他半跪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亲吻着代表她意志的手指,恳求而虔诚地看着她。 陆弘的亲吻,让苏凤仪觉得有些痒,她轻声笑道: “你以前沐浴的时候,都穿着衣裳么?” 被蛊惑得失了神智的陆弘终于回过神来,这下不仅是耳朵红了,从脖颈往上,全都红透了。 悉悉索索的脱衣裳的声音过后,两人同一款布料裁制的衣裳在旁边架子上缠绵在了一起,浴房传出一阵划拉的水声,有水溅落到浴房的地上,四下蔓延开来。 丹桂把所有人都赶得远远地,亲自守在浴房门口。 浴桶看着大,但两个人都在里面,还是有些挤的。 两人胳膊挤着胳膊,腿挤着腿,紧紧地挨在一起。 但唇齿的纠缠使人快乐,也让人能短暂忘记现实中的局促和掣肘。 换气的时候,苏凤仪摸了摸他因为隐忍而发红的眼睛,问他: “晚上,吃饱饭了么?” 陆弘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苏凤仪手往下滑,捏住了他的下巴: “那本书上,香君教张生的事,你白日看了,学会了吗?” 两人一同看的那本书上,香君教张生的事,有很多种,陆弘不知道苏凤仪说的是哪种,但无论哪种,陆弘想起来,都不由咽了咽口水,又点了点头。 苏凤仪凑过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轻声说: “吃饱了饭,有了力气,那你待会儿可要好好使力气,不要想着偷懒啊……” …… 浴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水声,水声一阵一阵,如惊涛拍岸,不绝于耳。 历经了风雨,宠辱不惊的丹桂对此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能神色如常地吩咐养心殿负责浴房的宫女道: “去御膳房再传些热水来。” 吩咐完宫女后,丹桂又站回门口,心里开始盘算,明天是不是要找人,再去定做个更大的浴桶来才比较妥当? 养心殿这晚传热水连传了三次,传到过了三更天,传到陆统领的生辰都已过去。 陆统领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确是吃饱了饭,很有力气,也没有偷懒。 但苏凤仪明日还要和内阁议事,要求陆统领收一收本事,把没施展完的力气留着明日再使。 言听计从的陆弘开始任劳任怨地善后,给她都收拾妥当后,把她抱回了养心殿的寝殿。 大热的天,两人躺在养心殿的大床上,却偏要挤在一起。 两人相拥而眠,快要睡着时,苏凤仪突然呢喃了一声: “陆弘,你选了我,我好欢喜啊!一直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谢谢你选了我,这样,即使在空无一人的高处,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我并非独自一人。 在寂静的夜中,有人轻声嗯了一声。 好,只要你愿意,一直一直陪着你。 一直,一直。 第223章 体贴 苏凤仪让薛钰传召内阁议事,传的是辰时觐见,但卯时刚过,宫门刚开,内阁各大臣们就陆续进了宫,等着皇上召见。 兵部尚书贺大人到的时候,礼部尚书姚大人已经先到了。 姚大人长得胖些,夏日天热的时候,尤其受罪,站在养心殿书房的檐下,热得后背都湿了,全身都在淌汗,不住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 见到贺大人,姚大人收了帕子,苦着个脸,朝贺大人拱了拱手,打探道: “贺大人,你们家昨日,可有?” 贺大人也拱手回礼,口中唉声叹气道: “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早上出门前,贺大人把妻儿老小都叫到了一起,开始交代后事,贺府内顿时哭成一团。 皇上登基这么多年,主动传内阁议事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传召内阁,多半是为了昨日各家犯上之事问罪。 所以贺大人这次进宫,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姚大人也是如此想的,今日出门前,还特意去试了试管家给自己定做的大棺材,担心的就是棺材太小,走的时候也受罪。 天气又热又闷,按照以前皇上的个性,说是辰时,皇上到午时能起来就不错了,也不知还要等多久。 高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何时落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真是拖得越久,越是受罪。 姚大人又开始擦汗,走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 “我听说,昨日长公主也在,贺大人你说,这事会不会还有转机。上次皇上要大开杀戒,不也是长公主劝住的么?” 贺大人不住摇头: “不好说,不好说,长公主和皇上是一母同胞,和皇上的情分,自然不是你我能比的。上次长公主帮咱们是因为咱们占理,这一次,小兔崽子们闯了圣驾,绑了禁军是事实,咱们不占理啊。” 贺大人环顾四周,又压低声音道:“再说了,敢在皇上面前动武,往大了说,这事就是谋逆之罪……”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走过来: “各位大人,天气热,皇上命小的侍奉各位大人到偏殿等候,各位大人,请随小的来。” 贺大人和姚大人忙止了声,道了谢,跟着小太监往偏殿而去。 一进偏殿,一股凉气迎面而来,偏殿里,居然摆着冰块降暑。 姚大人忍不住就叫了一声:“豁,舒坦!” 小太监又奉了凉茶,茶点,擦脸的巾帕上来,请两位大人用。 又有一个小太监进来道: “陛下正在用早膳,让小的问问,各位大人可曾用过早膳?若未曾用过,可与陛下一起用些。” 内阁在皇上面前,何时有过这待遇?皇上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体贴的主子了? 要知道,以前哪怕是贺大人这样的三朝老臣,在皇上面前,那是凳子都没被赐过一张的。 贺大人和姚大人对看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之色。 和顶头上司一起用膳,压力太大了,两位大人连忙摇头,表示感谢陛下抬爱,出门前已用过了,现在撑得不得了,实在吃不下了,也不敢打扰陛下用膳。 待小太监走后,姚大人哭丧着脸对贺大人道: “皇上这是给咱们把断头饭都备上了,今日你我,只怕休矣。” 过了一会儿,户部尚书许大人也被领着进了偏殿,一见这阵仗,也是满脸灰败之色,坐在位置上不住叹气。 …… 内阁一片愁云时,养心殿寝殿里的气氛却如春日一般,氛围好极了。 苏凤仪昨日说了,她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都由陆弘拿主意,所以今日陆弘天还没亮,就起来安排苏凤仪今日的早膳,给她挑今日穿的衣裳。 苏凤仪昨日有些劳累,刚醒来时看到陆弘还有些懵,都搞不清楚今夕是何时,自己在何处。 但不论在各地,也不论在何时,陆弘在这里,表示这里很安全。 苏凤仪迷迷糊糊地,一边看着他笑,一边伸出手要他抱。 陆弘见她笑,也笑着看她,然后半抱着她,侍奉她起床穿衣裳。 苏凤仪见了穿在自己身上,绣着龙的明黄色的衣裳,终于反应过来,哦,这里是养心殿,自己现在是皇上了。 陆弘侍奉她吃早膳时,丹桂来禀告: “陛下,姚大人和贺大人已经到了。” 苏凤仪看了看窗外的天,很不能理解,这也太早了,离辰时还足足有一个时辰,这帮大臣怎么来这么早? 按时间算,离得远的,寅时就得起床,这也太拼了。 丹桂一向是个体贴的人,不仅是来禀告大人们来的事,还注意到了姚大人怕热的事,于是问苏凤仪: “夏日暑气正热,奴婢看各位大人在外等候有些辛苦,想着在偏殿给各位大人备个休息等待的地方,免得以后陛下传召的人多了,都堵在檐下,看起来不好看,陛下觉得可好?” 人与人之间的日常相处,情分的积累,很多时候不仅看大义,更要看细枝末节的小节。 体贴还是敷衍,真情还是假意,很多时候都在这些人情往来的小事上。 在这方面,丹桂一向办得妥帖,苏凤仪赞道: “不错,你想得很周到,就这么办,再问问看,各位大人若有路远来不及用早膳的,也一并安排了。” 殿下成了陛下,往高处而去,又把薛大人手上的差事交到了自己手上,丹桂一方面,感恩陛下的提拔之意,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初来乍到,跟不上陛下的脚步,办得不够好。 如今自己的提议被陛下肯定,丹桂终于放心了,开心地行礼告退去办差事。 苏凤仪用过早膳,收拾妥当,准备去前殿去见各位大臣。 陆弘在后殿门口送她,苏凤仪道: “你回去,别送了,我中午回来陪你用膳。” 陆弘又给她理了理已经很平整的衣裳,点了点头。 苏凤仪往前殿书房而去,快进前殿时,想到什么,往后看了一眼,结果陆弘还没有回去,还留在原地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见到她回头,陆弘愣了一下,然后两人对望着笑了起来。 那一刻,苏凤仪觉得自己特别能理解,为什么有些君王,得了美人从此就不想早朝了。 理解归理解,她的脚步不能停留,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又朝陆弘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回去,陆弘这才回了后殿,不见了身影。 苏凤仪见他确定回去了,这才踏进了养心殿的前殿,进了书房。 丹桂已经提前安排小太监们把内阁大人们传到了书房等候,包括许大人,姚大人,贺大人,裴大人以及薛钰尽皆在场。 书房内行礼声一片,苏凤仪说了一声免礼。 苏凤仪虽穿了龙袍的常服,束了发,但没有特意去假扮皇上,还是用的她自己的声音。 所以她这声免礼一出,内阁的几位大人就愣住了,看了看她,又相互对看着。 这个时候,模范生课代表裴宇再度给各位大人打了个样,正儿八经地回道: “多谢陛下,微臣遵旨。” 第224章 人祸 今日在场的内阁四人加编外人员薛钰共五人中,课代表裴宇已经发话。 一对四。 学习委员薛钰马上跟上: “是,陛下,微臣遵旨。” 二对三。 户部尚书许大人的底线一向比较灵活,又一向是跟着裴家的意思走的,所以只迟疑了片刻,也回道: “多谢陛下恩典。” 三对二。 贺大人和姚大人对看一眼,相互用眼神示意对方: 什么情况,你快问问! 凭什么我问,要问你问,我不问。 算了算了,不确定,要么再看看? 五票通过,内阁众人皆口称陛下,俯首称臣。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 苏凤仪治下的第一次内阁会议,就这样毫无波澜,正式启幕。 每日天下大事,多如牛毛,而苏凤仪的第一次内阁会议,最关心的,首要问的是陕甘水患之事。 这里面牵扯的是十万的灾民,而陕甘之地,是平凉王的大本营。 雷大人前几日已经带队从京城出发,先经山西,再去陕甘,一路探查黄河沿岸的水灾情况。 雷大人一行人是轻装快马而行,原本在山西境内,每日都会传黄河沿路的消息回来,山西的情况总结一下,就是风平浪静,没有灾情。 但一进入陕西,雷大人一行就断了消息。 苏凤仪问薛钰: “陕甘水患,现下如何了?” 因为苏凤仪要见内阁,薛钰昨日连夜写了简报,把近日的折子内容都提前总结了一下,就备着她要问。 所以苏凤仪问,薛钰马上回道: “罗大人近日每日一封加急的折子,直言因连日暴雨,黄河决堤之势一发不可收,陕甘水患波及的灾民已达二十万之众,更有灾民因受灾,落草为寇,陕甘匪患,更是日渐猖獗。 罗大人请求朝廷尽快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同时罗大人愿出兵剿匪,请朝廷提供军需。” 所以罗大人的折子里就讲了一件事,那就是要钱,要粮。 既然是要粮食,苏凤仪又问许大人: “陕甘的粮库,盘得如何了?” 许大人正好今日要上折子讲这事,见苏凤仪问了,便道: “微臣今日正想面见陛下,禀告此事,到陕甘盘粮库的队伍,断了消息。” 到陕甘盘粮库的队伍里,有白果。 许大人见苏凤仪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连忙请罪: “实非微臣有意拖延隐瞒,实在是微臣也是昨晚刚收到的消息。” 从秀姑,到雷大人,再到白果,如此算来,苏凤仪已经有三波人折在陕甘。 秀姑查的是匪患,雷大人查的是水患,白果查的是粮库。 而这三件事,很可能是一件事。 事到如今,这个陕甘水患,很大可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苏凤仪心中划过一个人,平凉王,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苏凤仪曾经觉得乔贵是个疯狂的赌徒,但和拿着二十万人命来做赌注的平凉王相比,连乔贵都能算是良善之辈了。 裴宇行礼道: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颇为蹊跷,会不会是有人以匪寇藏私兵,又以剿匪为由,以官粮资敌?因担心朝廷盘粮库让事情败露,故而决堤黄河,故意引起人祸,然后藏兵于流民,以图不诡之事。” 姚大人管着礼部,听裴宇这般说起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全身肉都在抖: “裴大人,你这个有人可是在说罗大人?他妻儿老小可都在京城,真要行此事,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至妻儿老小都不顾,罗大人何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几位大人正说着话,丹桂突然端了杯茶过来,在苏凤仪耳边说道: “陛下,朱指挥同知求见,说是锦衣卫暗线的密信到了。” 苏凤仪起了身,对裴宇道: “陕甘水患之事,请裴大人主持与各大人继续商议,今日需要拿出个新的章程出来,朕去去就回。” 丹桂端进来的茶,不过是个幌子,苏凤仪一口没喝,跟着丹桂就走。 朱指挥同知在偏殿坐立不安地等着,一见到苏凤仪进来,马上开始一件件往外禀告坏消息: “陛下,锦衣卫跟着平凉王的暗线,跟丢了。” 平凉王不论做什么事,都是藏在后面的。 所以这次绑架皇上之事,为了不牵扯到自己头上,平凉王早一天,在六月初七就向皇上辞行,先行离京,以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平凉王住在宫外养伤的时候,锦衣卫都是日夜监视的,所以当时朱齐就来问过苏凤仪,要不要拦着? 对苏凤仪而言,如果提前抓了平凉王,反而坏事。 且不说她没有平凉王谋反的证据,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平凉王出事,裴家二爷就不会对皇上动手了。 事有轻重缓急,所以她让朱齐先放平凉王走,派人暗中跟着即可。 但不愧是原书男主,手下还是有能人的,能带着这么大的目标甩开锦衣卫的跟踪。 说完第一个坏消息,朱齐又惨兮兮地说第二个: “罗家家眷,前段时日以送罗大人回老家安葬为由,已全部离京,罗家如今是座空宅。” 坏消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朱齐又掏出锦衣卫的暗线传回来的密信,呈给苏凤仪,说道: “这是有人送到锦衣卫暗桩那里的。” 苏凤仪打开信,信封里,躺着一颗圆滚滚的银杏果。 银杏果,又称白果。 第225章 陈兵 朱指挥同知传来的坏消息里,跟丢了平凉王,倒不算太大的事。 平凉王不论去哪里,终归一定会回到陕甘,而他最终想要的也定是重回京城,夺得帝位。 罗家家眷俱已离京这件事,也并没有太超出苏凤仪的意料,走就走了,就算他们不走,她也从未想过,要靠劫持旁人的家小来赢。 罗家家眷这么巧,刚好这个时候全部离京,也正好验证了她的猜想,这个文官出身却热衷剿匪的陕甘总督,的确有问题,是站在平凉王那边的。 敌人浮现到了明面上来,总好过隐匿在暗中。 至于最后一个坏消息,苏凤仪把信封里的白果倒到自己的手上,看着手心里的白果,问朱指挥同知: “只有这一个?如何来的,详细说来。” 朱指挥同知今日带了这么多坏消息来,内心本是惴惴不安,是抱着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心来禀告的。 以前在乔贵底下当差,若把差事办成这样,乔公公必定当场暴跳如雷,哪里还会有他朱齐的活路。 但观陛下的神色,还算平静,这个平静让朱齐按下心中不安,沉声禀告道: “这是渭南的暗桩送上来的,他在渭南开了个当街卖酒的铺子,收摊的时候,在铺子柜台上发现了这个银杏果。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他本来没当回事,以为是买酒的客人误放的,结果接连出现了三次,他察觉有异,这才通过暗线呈了上来。” 苏凤仪把那颗银杏果捏在手上仔细观察,是个普普通通的银杏果,从外表看,没有什么蹊跷。 她将银杏果放回信封,交给丹桂: “交给廖院判,让他查一查,可有何不妥?” 丹桂领命而去,苏凤仪示意朱齐接着说: “暗桩可有看到何人放的?” 这个还真有。 暗桩发现银杏果在自己铺子的柜台上同一个地方出现了两次后,意识到坏了,只怕前一次也是有人在传消息,自己敏感度不够,延误了时机,怕是要坏了上官的事。 锦衣卫传消息,特别是暗桩通过暗线传消息,有时候会用一些特定人才知道的暗语,暗物来传,为的是避免走漏消息。 所以这个暗桩虽不知有人暗中送来银杏果是指什么意思,但出于一个暗桩的职业素养,把它归到了暗物里。 需要通过暗物来传的消息,那可都是大事! 戴罪立功的机会,来了! 暗桩很沉得住气,后面的几天,一直在暗中观察来买酒的客人,还真让他守到了,第三次银杏果出现。 朱齐道: “渭南附近山很多,这几年匪患突然也多了起来,但这些匪患还算道义,只抢过路的客商,而且只图财,不害命,交了赎金就放人,对当地的居民搅扰也不多,时常还会派人下山采买日需,和当地居民相处也算融洽。” 苏凤仪笑了: “匪患要什么东西,不靠抢,靠花银子买,有意思,这种匪患,难怪罗大人怎么剿都剿不干净。” 朱齐挠挠头: “就是说呢,总之行事古怪的很,暗桩家的酒铺,是祖传留下来的,附近山上匪患有个叫二当家的,喜欢喝他家的酒,常让人来买,暗桩看得清楚,正是二当家的人,来买酒的时候,其中一个老头,偷偷放的银杏果。” 朱齐说到老头,苏凤仪心里浮现出一个人来,问他: “什么样的老头?六十来岁?黑黑瘦瘦的?” 朱齐都惊了: “陛下你可真是再世诸葛,料事如神!正是正是!暗桩说,这个老头是最近刚出现的,以前来买酒的时候,没见过他,可能是二当家最近刚收的人。” 苏凤仪抬脚往外走,对朱齐道: “你跟着来。” …… 苏凤仪再次进入养心殿的书房,内阁大臣们正在争议陕甘这个水患要怎么处理,见到苏凤仪进来了,又都按下争议,行礼侍立一旁。 苏凤仪先叫薛钰: “取舆图过来。” 薛钰取了舆图铺在养心殿书房的书桌案上,苏凤仪随手从旁边的棋桌取了一颗黑色的棋子,到了书桌前,先把这颗棋子摆在了渭南。 内阁大臣们都围了上来,苏凤仪问薛钰: “雷大人的行踪,是在何处断的?” 薛钰大概知道苏凤仪要做什么了,他把棋桌上的棋子盒抱到书桌上,然后又取了一颗棋子捧递给苏凤仪: “雷大人一行人最后一次传消息是在风陵渡,他们准备从风陵渡坐船离开山西,过黄河,到陕西。” 苏凤仪接过那颗棋子,摆到了风陵渡,又问许大人: “户部到陕甘盘粮库的队伍,是在何处断的消息?” 许大人回道: “回陛下,在榆林。” 榆林是边境重地,也在黄河边,对面就是山西,距离山西保德,水路不过三里路。 榆林同时也是秀姑夫君的老家,同样匪患猖獗。 苏凤仪用手指从榆林往下划到渭南,然后又对薛钰道: “去找找看看,罗大人往常剿匪,呈得折子上来,朝廷运送军需,都运到了何处?可都在这些地方?” 之前苏凤仪让薛钰找罗大人上过的折子给她,因是苏凤仪要的,薛钰就更进了一步,不仅把罗大人的折子抄录给了苏凤仪,还花了很多的功夫,把所有旁人写的和罗大人相关的折子都找出来日夜研读。 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所以薛钰都不用回司礼监翻旧的折子,当场报了几个地名。 苏凤仪一颗一颗把黑色棋子摆下,从榆林到渭南,棋子们在陕西边境,延着黄河,密密麻麻排成一条线。 裴宇看着陕西这边的密密麻麻,又看了看山西那边的空空荡荡,皱了眉头: “这些都是渡口,若匪患同时从陕西起事,抢渡黄河,山西这边没有准备,同时受袭,只怕守不住,山西失守,京城危矣。” 苏凤仪又从白色棋盒中取了一颗白色的棋子,摆到了山西的风陵渡,取代了那颗黑色的棋子。 一人之姿,可抵千军万马。 苏凤仪道: “薛钰,传旨下去,罗大人为国为民,又是治水患,又是剿匪患,着实不易,你看着开库房挑些布匹茶叶,好好赏赐罗大人的忠心,后面每三日,看着都赏些东西下去。” 罗大人要钱要粮,苏凤仪一个没给,用一堆布匹茶叶敷衍拖着他。 有人啥也没要,苏凤仪却先未雨绸缪给他安排上了,吩咐道: “许大人,贺大人,山西战事在即,关于兵马大元帅的军需之事,你们各自写个折子上来,三日之内,此事需要有定论。” 许大人和贺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个兵马大元帅来。 苏凤仪想到什么,笑道: “忘记说了,朕前几日封了沈大将军做兵马大元帅,凭鱼符,可调天下兵马,沈大将军这会儿,应该在调兵了。” 第226章 阳谋 贺大人和许大人各自领了旨意,从养心殿出来,准备回内阁办差,去筹备山西军需之事。 姚大人从后面赶过去,一巴掌拍在许大人肩膀上,一巴掌拍到贺大人肩膀上,叫道: “好啊,你们几个,原来你们都知道,合着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姚大人身宽体胖,这一巴掌,差点没把文弱的许大人给拍趴下。 许大人连声告饶: “冤枉啊冤枉,姚大人,我也是刚知道啊。” 贺大人身子骨硬朗些,倒是扛住了没倒,但也被拍得哎呦一声,回道: “老姚,你还有时间管这个,我若是你,现在可急得要上吊了,还不赶快回去把章程搞出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体面,陛下问你的罪。” 姚大人一时没跟上贺大人的思路: “啊?不是给你们的差事么?有我什么事?” 贺大人觉得,姚大人这人就是太实诚了,所以才能干得了礼部这样一板一眼的活。 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了,贺大人也不藏私,问他: “你仔细想想,新皇登基,有你什么事?今日陛下特意叫你来,是何意?难道是特意请你喝茶来的吗?” 姚大人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这是要,不至于?那皇上呢,怎么办?” 贺大人临走前回了句: “你还看不懂么?她连藏都没藏,装都没装一下,大大方方让我们知道,为的可不是假冒旁人,新皇登基,迟早的事。 至于皇上,老姚啊,且不说咱们不知道他在哪里,就算是知道,你扪心自问,可想把他找回来?他回来,死的可不只是你我,还有你我的妻儿家小,亲朋好友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能活着,我可不想死啊,老姚。” 许大人在一旁又道: “何止,眼看陕甘要乱,若靠他,可能平了这叛乱?匪患若真打入京城,靠他可能挡住?到时候死的人,哎…… 她就是在用阳谋,让我们不得不上她的船,但除了她,姚大人,你想想,你可还能想到其他人选能解当前的局面?反正我是想不出来。再说了,今日这声陛下叫过了,你我可没有退路了。” 姚大人眼睁睁看着贺大人和许大人往前走了,他觉得两位大人说的话,道理是有道理,但这实在是,实在是。 但若真让他再想个更合适的人,他细细盘过去,先皇仅一儿一女,往上太祖一辈的儿子里,老二有腿疾,老三被太祖当众叱责过不孝,至于老四平凉王,以前还算有些名望,但现在平凉王的名声,那可是烂得不能再烂了,不提也罢。 姚大人盘来盘去,不得不承认,像长公主这般在军中有军功,在朝堂有威信,在民间又有名望之人,天爷啊,还真没有,一个都找不出来! 都上了贼船,还能离怎么的,先这样。 姚大人也往内阁而去,准备把当年先皇和皇上登基的流程找出来,先理出个章程再说。 …… 内阁众人告退,苏凤仪把裴宇留了下来,然后让朱指挥同知,把暗桩发现白果之事又说了一遍。 裴宇还是有些吃惊的,锦衣卫直接汇报给天子,执天子令,领的是监察百官之职,和文官不在一个系统。 一般情况下,锦衣卫的情报,除了天子,旁人都无权知道。 但现在,陛下却把锦衣卫的情报告诉了他,其中信重之意,实在非同一般。 苏凤仪问裴宇: “裴家二爷在渭南,可有产业?” 裴宇道: “裴家产业遍布天下,渭南自然也是有的。” 苏凤仪又问他: “裴昭明,朕的人在渭南,朕要在两军开战前,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让他们活着回到我身边来,若朕把此事托付给你,你可能将他们活着带回来?” 渭南暗桩说的那个老头,应该就是钱千户,他和匪患在一起,又特意用银杏果给暗桩传消息,说明白果就在渭南,很可能在匪患手里。 如何识别暗桩,只有暗桩才知道,说明秀姑也和钱千户在一起。 雷大人从风陵渡渡黄河,到陕西,应该先到潼关,潼关就在渭南隔壁。 所以,她折在陕甘的三波人,应该都在渭南,在所谓的匪患手中。 这不是苏凤仪第一次向裴宇托付重任,去年皇上失踪, 她曾将京城托付到他手中,那是因为她既信重裴宇诡诈的能力,又没有其他人可选。 现在同样如此,若是可以亲自前去,她就自去渭南了,但她要坐镇京城,无法亲自前去。 若是谢玄在,此事,她或许会让谢玄去办,但谢玄远在明州练兵,鞭长莫及。 除了谢玄,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带回来的人,她放眼望去,只有裴宇。 若是去年,裴宇还会问一句,陛下对自己的信重从何而来,为何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他,但是如今,当苏凤仪如此问时,裴宇只觉欢喜。 因为她曾经告诉过他答案,答案就是因为他是裴昭明。 因为她曾说,普天之下,四海之内,举目四望,只能托付裴昭明一人。 裴宇笑道: “既是陛下所托,臣定将竭尽全力,万死莫辞。” 第227章 共膳 苏凤仪要派裴宇去渭南,但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地去。 任何时候,情报都是第一位的,所以内阁各大人走后,苏凤仪就让朱齐把锦衣卫里和渭南相关的情报都找出来,又让薛钰把之前和渭南相关的折子也找出来。 朱齐回了锦衣卫,从档案室里,专把渭南一地开朝以来,所有暗桩呈上来的情报都找了出来。 还嫌万一不够,朱齐又把隔壁几个县的也带上了,拿干布把经年的灰给擦干净,然后专门挑了个干净又好看的盒子装了,这才带回了养心殿。 这一来一回,加上找东西的时间,朱齐回到养心殿,都已经快到午膳的时间了。 司礼监离养心殿近些,薛钰也回来得早些,正在一沓沓地给苏凤仪汇报,拿回来的折子都是哪年哪月的,哪位大人写的折子,关于什么的。 裴宇站立在另一旁,也在听着。 见到朱齐回来了,苏凤仪招呼他进来,然后问道: “都这个点了,朱指挥同知还未曾吃午膳?不如就在宫里用些?” 陛下礼贤下士,难得的和上官搞好关系的机会,朱齐就很想答应。 结果站在苏凤仪左边的薛公公,和站在右边的裴大人,同时朝他看了过来,一边看,一边笑。 薛大人和裴大人,一个容貌绝美,一个容貌俊美,美人笑起来,自然都是美的。 但明明都是赏心悦目的笑容,朱齐却觉得一股阴风从脑门边刮来,大热得天,刮得朱齐的脑门凉嗖嗖的。 于是朱齐的很想答应,一下变成半点不敢答应,赶忙说道: “多谢陛下抬爱,只是微臣家中夫人在等微臣回家吃饭。” 朱指挥同知夫妻恩爱,苏凤仪也不好强留,于是道: “既如此,朕就不多留了。” 朱齐又再三道谢,然后撒丫子就跑了。 苏凤仪又问裴宇: “裴大人午膳可有什么安排?” 裴宇苦笑道: “今日着急见陛下,忘记去御膳房叫膳了。” 薛钰在一旁暗暗冷笑一声,裴大人这是仗着陛下不用自己点膳,不知道膳房的规矩,膳房就是忘了谁的膳,也不会忘了财神爷的膳啊。 但薛钰什么也没说,就听着陛下吩咐丹桂去给裴大人传膳。 苏凤仪还对裴宇说: “裴大人不必拘谨,待会儿就在养心殿用一些,朕也去用午膳了,咱们下午再继续。” 然后裴宇就眼睁睁看着苏凤仪起身往外走去,看她离去的路线,是往后殿去了。 原以为可以一起共膳的裴宇愣在当场,终于明白,苏凤仪刚刚传膳,居然只是传膳的意思。 传了来,让他一个人吃。 然后他看了看杵在原地,和自己还是合作关系的薛钰,问道: “陛下用膳,你怎么没跟着去?不用侍奉?” 薛钰叹口气: “陛下让我考科举进官场。贴身事就不让我干了。” 两人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四个大字:同病相怜。 裴宇又问薛钰: “后殿有谁?” 薛钰幽怨地看了看天: “还能有谁,陆统领。” 说到陆统领,裴宇服气了,回道: “理应如此。” 禁军掌着宫禁之事,这次宫变,如此风平浪静,禁军愣是一点波折和风声都没漏出来,自然是陆统领的功劳。 刚刚陛下透露出来的意思,陆统领连鱼符都献给了陛下,可见禁军已尽在陛下的掌握。 谁手里有刀,谁就有道理,就算此时京中有谁心里有什么想法,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此时此刻,陆统领比他有用,若他是陛下,此时也该当如此选择。 知道归知道,裴宇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吃着午膳的时候,还在想着,此次去渭南,若只是把人救回来,又怎么能比得过陆统领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和分量。 那要,再做点什么好呢? 裴宇心里,一件一件事情慢慢划过,然后突然一个人笑了起来。 …… 苏凤仪承诺了陆弘中午陪他一起用午膳,刚刚为了等朱指挥同知,就晚了些,担心陆弘饿,急匆匆地从前殿往后殿赶。 刚出前殿,就见陆弘一个人站在后殿门口,早上送她走的位置,好像一个石像一般,一动不动眼睛不眨地盯着前殿看。 苏凤仪忙跑过去: “这么热的天,怎么在这里等呢?”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外面热,看他额头都出汗了,苏凤仪想拿帕子给他擦擦汗,陆弘反而先拿了帕子出来给她擦因为一路跑过来,脸颊上的薄汗。 苏凤仪仰着头等着让他擦了,又去牵他的手,笑问道: “中午你安排了什么好吃的?我有些饿了。”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回寝殿,陆弘捧了帕子给她洗脸,又找了衣裳要给她换。 苏凤仪现在在陆弘面前,就处于生活不能自理的阶段,事事要让陆弘动手,连换衣裳都不愿意自己动一下。 陆弘气息不稳地帮她把衣裳脱掉,又给她把衣裳换上,再抱她去吃饭。 苏凤仪满意极了,亲了他脸颊一口: “侍奉得很好,我很喜欢。” 这样一路腻歪过来,刚刚的那座石像终于不见了,又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苏凤仪看着陆弘给她布菜,松了口气。 刚刚裴宇想跟她一起用膳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但是既然早上答应了陆弘,她就不能食言。 陆弘被她锁在了这里,她不能就这样把他丢下不管。 吃完了午膳,苏凤仪又开始问陆弘: “早上都在忙什么呀?” 陆弘领着她去寝殿: “衣裳。” 寝殿挂满了衣裳,堆满了布,看来陆弘确实是有好好执行她的命令,给她做衣裳。 苏凤仪看了一圈,没看到他的衣裳,不太满意: “你的呢?” 陆弘指了指那堆布料: “在做。” 苏凤仪看了看那堆布,说是布,更不如说是纱。 她拿起其中一块纱,笑咪咪道: “跟我的一样的?” 陆弘点点头。 既然陛下让他做衣裳,自然要做跟她同款的衣裳。 可是那件,若隐若现,做寝衣的话…… 想象着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裳的样子,苏凤仪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当帝王的快乐啊! 他这么乖,她觉得自己内心的昏君一面开始冒头,好想把他一直关在身边,不放他走了。 她走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先回书房了,你让绣娘赶赶工,晚上穿给我看,只穿那件。” 看到陆弘绯红的耳朵尖尖,苏凤仪放心了,看来晚上回来,不用再看到一尊石像了。 第228章 剿匪 因为在寝殿和陆弘磨蹭了会儿,苏凤仪下午回到养心殿前殿的时候,裴宇和薛钰已经先回来了。 而就是这一顿饭的功夫,裴宇换了个异想天开的主意,他不仅要去渭南救人,更要去渭南剿匪。 更准确讲,是向苏凤仪请旨,要去平荡陕甘匪患。 苏凤仪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先问他: “你可会武艺?” 裴宇笑笑: “裴某惭愧,裴某于武艺上实在半点不会。” 苏凤仪又问他: “那你可会带兵?” 裴宇又笑笑: “裴某惭愧,领军打仗之事,也是一窍不通。” 苏凤仪都乐了,也跟着他笑起来: “那你凭什么能平陕甘匪患呢?” 裴宇笑得更真诚了: “就凭微臣是裴昭明。” 裴宇看着苏凤仪,苏凤仪也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 的确,普天之下,四海之内,举目四望,只有一个裴昭明。 苏凤仪被说服了。 说服是被说服了,但以身涉险,此举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实在太过冒险,而且对裴宇来说,实在没有必要。 陕甘匪患平不平,对他会有多大的影响么?会影响到他的次辅之位么? 投入高,风险大,收益低,实在不像是裴宇会做的事情,苏凤仪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就问问。 苏凤仪直截了当地问他: “你可是想凭军功当首辅?” 裴宇笑得更真诚了: “裴某何得何能,敢跟杨阁老比肩?不敢不敢。” 苏凤仪又问: “那你可是想要爵位?” 大穆朝文官封爵不易,太祖以武起家,侯爵之位基本只授给有军功之人。 要有军功,要靠机遇,机遇难得,裴宇要想趁此匪患作乱的机会立下军功封爵,也合情合理。 结果裴宇又摇头: “非也。” 苏凤仪猜不出来,干脆不猜了,直接问他: “裴昭明,平了陕甘匪患,你想得到什么赏赐?” 薛钰还在场,裴宇就没有马上答,而是笑着看着苏凤仪,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旁,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薛钰离得不算远,但也没听到,只见她的陛下,听完裴大人的悄悄话,突然就脸红了。 裴宇说完,不待苏凤仪回答,又起了身,退了回去。 刚刚他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再往前一点点,就能亲到她的耳朵,稍微抬抬手,就能碰到她的头发,就像曾经那样。 但他生生忍住了自己的渴望,曾经的路走不下去,说明他用错了方法。 裴宇退回到原来的地方,俯身给苏凤仪行了个大礼: “微臣请命,前往陕甘平叛匪患,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恩准!” 裴宇行的是正正经经的君臣之礼,但他求的却是儿女情长之事。 他曾经很认真地对她说过,想要追求她。 虽然他向她求的是儿女情长之事,但他捧到她面前,用来追求她的,一向不是那些风花雪月之事,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还有以后,他捧在她面前,取悦的永远是她的野心。 苏凤仪看着裴宇那个臣服的身影,回道: “朕,准了。” 裴昭明,朕愿准你所求,回馈你所赠。 …… 救人有救人的法子,剿匪有剿匪的法子,早上才搬来的渭南的情报,就不够用了。 朱齐和薛钰又忙碌了起来,按裴宇的要求,给他找各种折子和情报。 苏凤仪专门让丹桂给裴宇开了个偏殿,相关资料都放那里给他用,满满当当铺得满屋都是。 裴宇一忙起来,就忙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一直忙到晚上宫里都要落锁了,才来跟苏凤仪告别: “陛下,还有些事情未曾查妥当,微臣明日再来。” 简直和当初在长公主府忙边贸的情景一模一样,这次苏凤仪就没有由着他每天奔波了,直接道: “别回去了,就在宫里住下,缺什么我让丹桂给你置办。你笑什么?” 裴宇笑得也不遮掩: “谢陛下恩典,不然微臣还得苦恼怎么想办法留下来。偷盗陛下的首饰,恐怕是诛九族的大罪,微臣有些不敢。” 苏凤仪轻笑一声: “朕看你胆子大得很,这世上就没有你裴昭明不敢干的事。” 员工这么敬业奉献,申请住在公司加班,苏凤仪这个做老板的,怎好弗了他的忠心。 于是裴宇就住在宫里,黑白颠倒,日夜加班,薛钰被苏凤仪派去给他打下手。 苏凤仪对薛钰道: “趁这个机会,去找裴大人学一学,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该当如何为朝廷办事。” 以前薛钰跟着乔贵,学的都是些野路子,苏凤仪一直担心他跑偏了,裴宇虽然很野,但在当官这件事上,还是正统的当法,薛钰跟着他学,并不吃亏。 于是薛钰也搬去和裴宇同吃同住,从一个人忙得昏天黑地,到两个人忙得不知年月。 匪患难剿,主要在于山匪会跑,会藏,难找,摸不清底细。 若能摸清匪患的底细,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三日后,查过无数折子,情报后,裴宇终于想出了法子,来找苏凤仪讨圣旨。 苏凤仪问他: “什么样的圣旨?给谁的?” 裴宇忙了这么多天,看着人都是飘的,感觉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结果眼睛却闪闪发亮,闪烁着要坑蒙拐骗的光芒。 裴宇笑道: “给谁的,还不确定,写的内容,倒是定的,招安的旨意或者通缉的旨意,恳求陛下,一样来个十几份,不,几十份。 另请陛下给个恩典,微臣需要陕甘地区所有锦衣卫暗桩,为微臣准备一样东西。” 第229章 集权 苏凤仪传了朱齐来,让他听裴宇安排,看看裴大人要什么。 能在陛下面前露脸,为陛下办差,朱齐那是开心极了,一经传召就来了。 但是一看到裴大人那双温柔地笑着的眼睛,朱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脑门刮起了凉风,连走都不敢往前走了,就担心前面有坑。 好在裴大人说的要求并不复杂,朱齐听了后,稍安了心,很客气地问道: “裴大人,你说要陕甘地区所有匪患的详报?可是之前的那些还不够?不知要详到什么程度?” 裴宇随手打开渭南暗桩给的匪患详报,细细给朱齐解释,这个详细到底是怎么个详细法: “朱大人,之前的情报里,稍微增补一二即可,比如这句,二当家常派人下山采购日需,这个常是多久一次,三日还是五日,十天还是半月?有没有具体的日子? 派的人都是什么人,几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高矮胖瘦,讲什么地方的话,都讲了什么话? 采购的日需都是什么日需,米面粮油,果蔬肉茶,都在哪家买,买的什么,买多少人的分量,诸如此类,凡此种种……” 一串一串下来,朱齐听得脑瓜子嗡嗡地疼,这哪里是增补一二,简直是要给这个土匪们写起居注了。 苏凤仪问朱齐: “可是有难处?” 陛下面前,朱齐哪里敢有难处,不住摇头: “没有难处,微臣必定办妥!” 不过苏凤仪也没有空口就让朱齐去加班,暗桩不是锦衣卫正式的编制,平日里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裴宇要的东西多,暗桩未必能顾全过来,办起来或许就会敷衍。 要让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于是苏凤仪对朱齐道: “给暗桩的兄弟们说,谁的消息被用上了,赏十两银子,若最后靠谁的消息抓了匪首,赏千两银子,赐总旗之职。” 十两银子,平常一户人家一年的用度都够了。 千两银子,加一个总旗的铁饭碗,这辈子都可以躺平了。 这个旨意一出,还怕人不拼命? 这次朱齐那是真的半点难处都没有了,不仅没有难处,还笑嘻嘻地凑到裴宇身边: “裴大人,来来来,你再看看,还缺什么不缺……” 朱齐这次细细把要求都记全乎了,然后道: “好咧,裴大人,你就等着,必给你办得妥妥的,你到陕甘,必为你奉上。” 第二日,裴宇准备妥当,正式向苏凤仪行辞行。 苏凤仪不仅给了裴宇他要的东西,还给他准备了旁的,她对裴宇道: “朕已密信沈大将军,让他陈兵山西黄河延岸渡口,等你的消息,随时可起兵,另,朕将梧桐也派去了陕西,也听你调遣,为你和沈大将军居中联络。” 裴宇给苏凤仪行了个大礼: “谢陛下恩典,臣去了。” 苏凤仪走下去,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在他耳边说: “裴昭明,哪怕陕甘匪患不平,你所求之事,朕也准了,活着回来。”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惊喜来的太突然,裴宇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这好像是陛下第一次对他这么主动啊! 走了无数的弯路,无数次从头再来后,这次的路走对了! 裴大人笑着离开了养心殿,这个笑容是苏凤仪第一次见他时候的笑容,是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这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文弱书生,为了心中所愿,将只身前往陕甘,凭一己之力,平万千匪患。 …… 裴宇去陕甘之后,苏凤仪把内阁和司礼监日常批折子的流程进行了一些调整。 以前因为皇上完全不管,所以内阁票拟完的折子会先到司礼监,秉笔太监抄录完再到薛钰这里盖章,然后象征性地在乾清宫放一晚,再发回给内阁。 现在内阁票拟的权力,苏凤仪暂时不准备动它,但每日内阁送过来的折子,都要先送到养心殿给她过目,由她来决定,朱批写什么。 就好像在长公主府一般,薛钰在养心殿也有了一张自己的桌子。 有些不太重要,苏凤仪看过也没有太大问题的折子,苏凤仪就会让薛钰照着内阁的意见写,开头写明:“内阁大臣奉旨”的字样,用墨批,而不是以前的朱批。 墨批完,当场用完印,发回给司礼监抄录,然后当天发还给内阁,绝不过夜。 重要的折子,或者苏凤仪觉得内阁意见并不妥当的,苏凤仪会亲自批,用朱批,按自己的意思批。 她没有去模仿皇上的笔迹,当然就算模仿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皇上就没正经批过几个折子,认识皇上笔迹的人几乎没有。 朱批完的折子,同样也是先回司礼监抄录入档,然后发给内阁,同样不过夜。 她没有一开始就收回内阁和司礼监的权力,而是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慢慢将权力收回来。 早上一般批折子,下午见大臣,从上次扶棺跪谏的大臣开始见,每天传召几个,从他们最近上的折子开始聊。 历经乔贵的时代还活过来的大臣,有一项能力是非同一般的,就是不认死理,认死理的早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刚开始,奉召而来的大臣看到苏凤仪还会有些恍惚,然后不确定再看看,聊完后基本就如姚大人和贺大人一般,奉旨回去干活。 当然也有漏网之鱼,有那任死理的,苏凤仪也不搞什么感化那一套,直接让他罢官,然后当场他的下属官升一级,接着干活。 天底下会干活的人多的是,不愿意为朕效力的,滚蛋。 这样来回几次后,朝中大臣都看明白了,现在上位的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陛下,要的是服从,不服从的人就得滚蛋。 而不想滚蛋的人,总是占多数的。 苏凤仪在梳理前朝的同时,丹桂和惠贵妃开始清理宫里的人。 养心殿的人都是薛钰特意筛过的,问题不大,但宫里几千个人,保不齐谁就是平凉王的暗桩,比如之前侍奉庆阳王妃的宫女。 之前梧桐的事,平凉王能知道得这么清楚,靠得都是这些暗桩的功劳。 要识别暗桩,其实也容易,谁有事没事儿往养心殿凑,或者往养心殿的人身边凑,谁就有问题。 苏凤仪要管前朝的事儿,没这个功夫管这些人,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丹桂。 丹桂把苏凤仪的贴身事理出一个章程后,把霜叶接到了宫里,让她管着。 然后丹桂借着发赏钱为由,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认人,几乎把宫里所有的人的名字和脸都记住了。 所以有一个小太监在傍晚的时候,从养心殿的门外走过,丹桂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以他的身份,不管做什么差事,都不应该到养心殿来,从这条路过,于是当场就让人拿下,抓了起来。 第230章 天命 抓这个小太监的时候,丹桂因为担心自己搞不定,就让当天在御前当值的贺鸿飞动的手。 贺鸿飞不动声色走过去,都没看那个小太监,假装要从那里过,然后趁小太监不注意,一个刀柄就把他给拍晕了,都没给他服毒自尽的机会。 抓了人,贺鸿飞还回来跟苏凤仪邀功: “陛下你说,微臣的武功是不是又精进了?死士哎,在我手下,一招拿下!” 苏凤仪问她: “人关在哪里?” 贺鸿飞没当回事,回道: “暴室审讯呢。” 然后贺鸿飞就见苏凤仪居然放下手上的折子,就要出门,惊诧地说道: “陛下,这样个小角色,你还要亲自去见么?” 苏凤仪的确是想亲自去见见那个小太监。 在原书里,平凉王办坏事的时候,总是隐在后面的,为他冲在前头的,有很多死士。 意志坚定,时刻准备着为平凉王去死的人有很多。 一个人做一件事情一定会有动机,做死士这么高风险的事,一定是有很高预期的回报,那么平凉王承诺给这个死士的回报到底是什么呢? 苏凤仪一直很好奇。 贺鸿飞领着苏凤仪到了暴室,小太监被吊在暴室里,浑身鲜血淋淋,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了。 刑讯的禁军给苏凤仪搬了椅子坐,然后又把这个小太监给弄醒了,抓了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此情此景,苏凤仪总觉得有些像,当初审讯刺杀皇上的宫女张金香的时候,似乎也是在这里。 张金香杀皇上,是因为灭门之仇,那么这个小太监对自己心怀不轨,又是为了什么呢? 苏凤仪问小太监: “你对朕有什么不满?” 小太监他或许并不知道丹桂只是凭他不该出现在那里而抓的人,而是以为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所以小太监没有叫冤枉,也没有求饶,而是笑道: “一个女人,也配称朕?” 贺鸿飞在一旁听了,气得不得了,正要过去教训他,苏凤仪抬起手,止住了贺鸿飞的举动。 这个问题,小太监敢问,因为他是平凉王的死士,所以他不怕死。 但实际上,这世界上,多得是怕死,想问而不敢问的人。 对于想问而不敢问的人,苏凤仪觉得很好,不敢问想活命,那就憋着。 对于像小太监这般敢问到她面前来的人,苏凤仪心平气和地问回去: “朕为何不配?你认为谁配?以前的皇上?还是平凉王?” 小太监听到以前的皇上的时候,鄙夷地笑了一声,但听到平凉王的时候,满脸憧憬: “平凉王才是天命所归!合该继承大统!” 听到这话,苏凤仪依旧没有动怒,而是笑道: “天命?平凉王勾结北虏害我大穆忠良,杀害自己的亲弟弟就为了给自己上位铺路,进献自己的弟妹给皇上行有违天伦之事,一个王爷正事不做整日研究房内术来媚上,就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玩意儿,也配称天命?你的眼光不行。” 说完苏凤仪就起身,不准备再跟这个要么被平凉王洗脑要么受限于设定的小太监说话。 因为苏凤仪骂了平凉王,小太监很激动,暴怒道: “你胡说!你胡说!” 但怒归怒,却一个辩驳的道理也说不出来,很痛苦的样子,和当初沈和受设定所困的样子有些像。 苏凤仪没有再理他,离开了暴房,回养心殿的路上,平空突然响起一阵阵惊雷,哗啦啦地大雨倾盆而下。 天地之间,突然就陷入汪洋大海一般,狂风,雷电,闪电,暴雨,如天劫一般轰隆隆下凡而来。 就这片刻的功夫,贺鸿飞浑身都湿透了,拿了把伞冲了过来给她打伞: “陛下,到旁边宫殿躲一躲雨!” 苏凤仪也同样从头湿到脚,脚下的雨水瞬间堆积起来,淹没了她的鞋子,她的脚踝,她的龙袍的下摆,连下摆的龙都隐藏入水中不见。 苏凤仪推开了贺鸿飞的伞,没有躲避,在这雷鸣暴雨中,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天,哈哈大笑起来: “朕骂了他,你不高兴了?那你倒是来杀朕试试啊!来啊!” 贺鸿飞在一旁就见陛下仰天在说着什么,可是耳边惊雷一阵阵,炸得人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陛下的声音就听不真切,在一旁干着急: “陛下,咱们到旁边躲下雨!” 苏凤仪依旧没有躲,她在这狂风暴雨中,直视着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闪电雷鸣,等待着这个上天,因为她抢了原书中本是平凉王的皇位,到底能对她做出怎样的责罚。 有好几次,她以为那个雷会落到她身上,她以为那闪电会落在她身上,但是直到最后,无论天地间有着怎么不甘的嘶吼,这些嘶吼除了发泄无意义的愤怒,都未曾对她有半分的伤害。 苏凤仪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你就这点能耐,不过如此。看来,朕才是天命!” 苏凤仪在这狂风暴雨中,在这淹没小腿的菏泽中,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养心殿走去。 走到一半,路上出现一个在风雨中狂奔的身影,是陆弘离开了她给他设下的牢笼,来这电闪雷鸣中来寻找她了。 看到苏凤仪,陆弘紧跑过来,在她头顶撑起了伞,两人依偎着一步一步往回走。 这一次,苏凤仪没有推开这把伞,因为这是她应得的,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她就是天命。 第231章 卧底 二华山某处土匪窝中,白果正在处理今日的账本,旁边几个土匪一边来交今日入库的账目,一边在议论: “听说了吗?朝廷又要剿匪了。” “怕啥,咱们二当家上头有人,再剿也剿不到咱们这里来。” “这次可不太一样,听说朝廷出了重金,二当家的人头,值一万两银子,隔壁山头的金当家,值五千两银子,连咱们的小头头老庞的人头都值五十两银子,你说朝廷哪里来的这么多消息,连咱们小头头的名字都知道,感觉这次要来真的……” “老庞值五十两!真的假的,那不如咱们把他绑了去官府,哎呀,哎呀,老庞你在啊,别这么看我,开玩笑,开玩笑的。” 这时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过来: “钱姑娘,二当家回来了,在找你呢!” 小丫头其实才是二当家正儿八经的侍女,管着他屋子的日常打扫什么的,白果是账房,实则不该去。 但不顾旁边几个账房暧昧的笑容,白果放下账本,吩咐账房们接着入账,回道: “好,我现在就去。” 二当家的住处在最高处的小楼里,谁也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名字,都叫他二当家。 因为大当家从来没出现过,所以大家都默认二当家就是真正的头头,编出一个大当家是为了虚张声势。 二当家虽然是土匪的头头,但也神出鬼没,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白果也只见过他几次。 去找二当家的路上,正好钱老汉跟大家下山采买也回来了,准备来找白果报账,见白果往上面走,拦住她: “闺女哦,他又找你嗦?你不想去的话,我去跟他说你不去就是噻。” 二当家虽然是土匪,但行事却不太像土匪,逼良为娼这种事,也没干过。 白果接过钱老汉手中的酒坛子,笑笑: “我没有不愿意去,给我。” 旁边的人都开始起哄,看着白果抱着酒坛子往上走的身影,钱老汉愁的不行。 菩萨也,白果姑娘是长公主的侍女滴嘛,长公主给自己下的任务是把白果姑娘安全送回去,白果姑娘如果跟土匪搅合到一起,可咋个办哦,恼火得很嘛! 钱老汉当初跟着户部盘粮库的队伍到了榆林,安顿好白果后,就改道去找秀姑汇合,假扮山里的猎户夫妻去查榆林匪患的底细。 结果他前脚走,后脚家就被偷了,户部盘粮库的队伍,被土匪给劫了! 钱老汉和秀姑去查土匪窝,刚好遇到土匪们绑了户部的人,从山上路过。 钱老汉飞绳捞人的手段虽然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土匪们实在太多了,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暗中跟着土匪寻找救人的机会。 结果这帮土匪真不是一般的土匪,老窝实在太深了,钱老汉带着秀姑在山里跟了他们好几天,差点没跟丢了,还没到老巢。 这个时候,二当家出现了,带人围了钱老汉。 二当家人还挺客气,问钱老汉: “你还挺有能耐,能跟这么多天,连机关都拦不住你,跟着我们做什么?你是朝廷的人?” 钱老汉当即开始嚷嚷: “啥子朝廷,你抓了老汉的女娃子,老汉要跟你拼命!把老汉的闺女还回来!” 二当家让手下去查,果然抓回来的人里居然有个女人。 那这肯定是搞错了,朝廷盘粮库的官员,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女人,这还真是稀里糊涂把别人的闺女给抓了。 看钱老汉的模样,说话的样子,而且还带着个秀姑,确实是山里猎户夫妻的样子,不太像是朝廷的人。 二当家对钱老汉的话已经信了大半,但就算是信了,也不能放钱老汉回去,放他回去,通风报信怎么办。 二当家很欣赏钱老汉追踪的技能,觉得杀了可惜,便问他: “你可愿意跟了我,跟了我,靠本事把你闺女赎回去。” 钱老汉也没当场答应: “那要好多钱嘛?不跟你我也出得起嘛。” 二当家都听笑了: “我们山上的规矩,三百两一个人赎金起步,你们一家三口,算你们一千两好了,你有吗?” 钱老汉有,他走之前,长公主给了他活动资金,一千两他还是拿得出来的。 但一个猎户人家,不应该有一千两银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长公主让他查匪患的底细,还有什么比混进土匪窝更好的机会? 于是钱老汉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结果二当家一路把户部的人转移了好几个地方,连押送的土匪都换了好几波,一路从榆林转移到了渭南,钱老汉几个也跟着到了渭南二华山。 狡兔三窟,这么一路过来,钱老汉都怀疑这个二当家说不定有很多处产业,在这座山叫二当家,在下座山叫龙傲天也说不定。 二当家虽收了钱老汉一家,但也没有完全信任钱老汉,不准白果和秀姑下山,但有时候会放钱老汉下山一起去跟人办事。 钱老汉担心二当家是在试探他,所以除了在卖酒的柜台暗暗放白果,其他都没有轻举妄动。 倒是白果,看气质不太像一般的猎户女,听说白果是在大户人家当侍女,这次回家探亲被误抓的后,二当家有时候会让白果去帮着煮个茶什么的。 再后来山上的账房因为贪东西被二当家砍了,二当家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白果便趁机说了自己以前是给夫人管库房的,要到的账房的差事。 白果到了二当家的屋子,见他拿了本书在看,旁边的茶一口没喝,便知道是小丫头煮茶没煮好,所以二当家嫌弃,叫她来,就是煮茶的,没有其他意思。 果然,见了白果来,二当家吩咐道: “煮壶茶来。” 白果把酒坛放下去煮茶,一边煮的时候还一边想,这个二当家,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好像是认识的,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她以前宅在长公主府里很少出门,会不会是在长公主府见过呢? 白果之所以这么积极跑来给二当家煮茶,就是为了多看几眼,多辨认几次,看能不能想起来他是谁。 哎,要是丹桂在就好了,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因为这么想着,白果把茶奉上去的时候,盯着二当家的时间就长了些,二当家轻笑一声: “盯着我看做什么?” 白果脸皮本来就薄,被当场抓住,顿时脸都红了,心想,脸红也好,免得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老是看他,于是忙慌慌说: “二当家要喝酒么?” 二当家笑得更厉害了: “我喝着茶,喝什么酒,你们家夫人以前是这么混着喝的?” 白果脸更红了,手忙脚乱已经把酒坛子的纸封打开了,纸封下面居然有一封信。 二当家也看到了,伸手过来拿了信,打开看后,笑道: “招安信?我看看,凭金当家的人头,可得五千两赏银,二华山众人可转为朝廷兵士,以前之事,过往不纠,朝廷现在真是有能耐了,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也不知我的人头在金当家那里值多少银子……” 正说着,小丫头来禀告: “二当家,金当家来了,说有事找您商量。” 第232章 故人 远香近臭,这句话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道理的,包括土匪这个行当。 二当家和金当家的地盘挨着实在太近,常有摩擦,比如打劫的时候,遇到肥羊,从两边地盘的中间过,两边为了抢肥羊打起来,那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两边关系一直不好,但是今天金当家带了十几个人手就敢来自己的地盘,二当家还是很佩服他的胆子的,甚至让白果给金当家上了杯茶。 茶是好茶,但金当家急得很,就没喝,也不知是不敢喝,还是着急顾不上。 金当家也拿了个招安书出来,摊开给二当家看,边往二当家走,边说: “二当家,咱俩可不能再这么打来打去了,你看朝廷花一万两银子找我买你的人头,后面还有高官厚禄,这明摆着就是要分化我们,让我们自己内部打起来,咱们得联合起来……” 毫无征兆地,二当家突然拔出手旁的长剑,一下将金当家刺了个对穿,金当家嘴边流出血来,左手拿着的招安书掉到了地上,正从怀里取匕首的右手就显露了出来。 二当家动手实在太快,还没等金当家带来的人反应过来,一步一杀,踢开金当家,已经连杀三人,手中长剑武得跟影子似的。 白果躲在桌子底下,看着那剑影,一下就想起来了,是了! 这个剑术,她见过,在长公主府见过! 二当家在长公主府,和谢指挥使比试过! 难怪她觉得眼熟,难怪她觉得二当家有时候有些世家公子的毛病,挑东西挑得很,喝个茶都能喝出水煮过头了,茶煮老了,她知道二当家是谁了! 二当家以一敌十,转瞬把金当家带来的人料理了干净,一边拿帕子擦手中的长剑上的血,一边笑道: “演都演不像,连我的茶都不敢喝,还敢谈合作,蠢货。” 白果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二当家看了她一眼: “你胆子倒是大,这里不用你了,回去。” 白果默默点头,二当家也没有再理她,抬脚出了门,往议事厅而去。 白果急匆匆去找钱老汉,刚找到,还没来的及说话,山上的土匪全都出动了,乌泱泱地往山下跑。 有人招呼钱老汉: “老钱,快跟上,二当家点名让你当探哨,趁金当家死了,咱们去把他的山头吃下来!” 钱老汉时刻保持人设,跟着土匪就跑,边跑边对白果道: “你好好呆着,别乱跑噻,我去赚我们的赎身银子噻。” 白果又重回了账房,因为土匪们要去干票大的黑吃黑,连账房的人都跑去看热闹。 白果拿着账本愁得很,要怎么把消息传给长公主知道呢,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入账。” 白果听到这声音,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她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却觉得遇到亲人一般,简直要当场落泪。 易容成土匪的梧桐左右看看,轻声说道: “还以为你这次能长进点,果然又丢了。” 白果顾不上跟梧桐拌嘴,趁着旁边没人,赶紧说道: “二当家是杨阁老家的公子!剑术最好那个,快传消息给长公主!” …… 自从和京中的官员见得差不多了,也铺垫得差不多了后,苏凤仪对自己的作息又进行了一次修改。 她取消了每天下午大规模见官员的日常,把大穆朝荒废多年的早朝给开了起来。 于是她的作息变成了,每天早上早朝,下午批折子,偶尔召见官员。 而似乎是因为那日暴雨天,主动从她设置的牢笼出来了的缘故,陆弘好像打开了心中的心结,向苏凤仪提出要重回禁军。 陆弘愿意重新掌管禁军对苏凤仪来说是好事,她的贴身安危,在别人手上,终究没有在陆弘手上来得让她放心。 但她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很认真地对他说: “陆弘,你知道,终有一天,我和他是要兵戎相向的,这是我选的路,也是我替你选的路,而不是你选的,再等等好不好?” 和自己的亲弟弟你死我活的那一日,那要亲手斩断世间最亲的血缘关系的痛苦,是她选择帝位的同时无法逃脱的必选题。 这样的痛苦理应由她自己承受,没必要再搭上一个陆弘跟她同样痛苦。 一向言听计从的陆弘这次却说了不,他拉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说道: “痛,一起。” 好,那就一起。 陆弘重返了禁军,但却没有搬出养心殿。 在这安宁平稳的时候,苏凤仪却对平凉王的举动感到非常不解。 平凉王得了皇上后这么久,居然没有马上发檄文声讨她,而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总不会皇上不小心已经被他搞死了,所以他手里没有牌了? 然后很快苏凤仪就知道原因了,她收到了锦衣卫的密信: 陕甘地区最大的土匪头子二当家,乃杨阁老三年前失踪的重孙,杨柏惟。 是苏凤仪的,一个故人。 第233章 疯狂 杨柏惟,是苏凤仪的剑术老师。 当年苏凤仪跟着太祖学骑射功夫,学近战的枪法,刀法,遇到一个问题。 太祖的武艺都是在战场上实战得来的,一招一式都是杀招,实用威猛但未必好看。 太祖自己用这套招式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但到了自己如玉一般的宝贝孙女身上就有了更高的要求。 杨家剑法,正如杨家家训,讲的是光明磊落,又实用又好看。 于是太祖请了年少成名的杨柏惟做苏凤仪的剑术老师,来教自己的宝贝孙女,怎么把剑舞得又厉害又好看。 后来苏凤仪及笄开府,考虑到男女大防,杨柏惟就主动和苏凤仪断了往来。 因为涉及杨阁老,苏凤仪亲自去了杨府。 去年苏凤仪去杨府的时候,总是吃闭门羹,开国老臣,尽心侍奉三代君主却不得善终,杨府的人对皇家有怨气,这是显而易见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一次,杨府终于为她打开了大门。 上一次见杨阁老,他还坐在轮椅里,这一次见,已经可以由清风道长扶着在檐下走几步了。 但杨阁老毕竟年纪大了,走几步就开始喘,然后又坐回轮椅上要歇。 清风道长一个人又要扶杨阁老,又要推轮椅,有些忙乱,苏凤仪跑过去,帮清风道长推着轮椅,让杨阁老坐下。 苏凤仪问道: “怎么也没个下人?” 清风道长在一旁笑: “他就这个臭毛病,嫌下人看了不好看。” 杨阁老坦然受了清风道长的指责,笑问道: “陛下来,是出了什么事?” 杨阁老叫的是陛下,不是殿下,看来是有人跟他说过了。 苏凤仪也没有想过瞒着他,取了锦衣卫的密信给杨阁老看。 杨阁老已经快八十有七,杨家枝繁叶茂,在众多的儿子,孙子,重孙里,杨柏惟是很受杨阁老宠爱的一个,也是当年杨阁老被皇上气中风后,反应最大的一个。 反应大到,杨柏惟甚至想去刺杀皇上。 刺杀途中遇到苏凤仪,苏凤仪见他神色有异,把他拦了下来,带回了长公主府,让他和谢玄比试一场,如果他赢了,就不再拦着他。 杨柏惟以为的是比剑术,比剑术,他就没输过。 但谢玄得到的命令是一定要赢,谢玄办事可不讲什么光明磊落,讲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的是十拿九稳,不能有一丝失败的可能。 所以比到一半,谢玄一把安神药就把杨柏惟给放倒了。 杨柏惟在长公主府躺了一天一夜,醒来后,那冲动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冷静,不是不准备刺杀皇上了,冷静是想明白了,皇宫戒备森严,他剑术再高,进不了皇上的身,杀不了皇上。 能杀皇权的,只有另一个皇权。 杨柏惟离开长公主府后,很快就失踪了,没想到是和平凉王搅合到了一起。 而平凉王最惯用的伎俩,就是栽赃嫁祸,假充好人,再借刀杀人。 苏凤仪来找杨阁老,一是为了告诉杨家杨柏惟的下落,还有就是想和杨阁老确认当初他中风的真相。 杨阁老是跟着太祖打天下过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心性之坚定非常人所及,怎么会这么容易,因为皇上一句气头上的话,就给气中风了呢。 但时间已过去这般远,若真去找,只怕证据已消逝在风雨中。 所以苏凤仪问杨阁老问的是: “当年,阁老出事前,可曾见过平凉王?” 藩王无召不得入京,无召入京以谋逆罪论,论例当判斩。若当年杨阁老出事前在京城见过平凉王,那这事儿和平凉王就很难脱开干系。 杨阁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 “陛下,虽有国法家规,但为人子女,为尽孝道之心,总归是应该成全的,陛下以为如何?” 当年,杨阁老出事前,平凉王的久居深宫的生母突然离世,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内务府依照旧例葬入皇陵,几乎在京城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杨阁老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相当于回答了,当年平凉王曾秘密回京为生母奔丧,并且被杨阁老知道了,而杨阁老为了成全他的孝心,帮他隐瞒了此事。 一个疯狂的可能突然在苏凤仪的脑子里浮现,如果是以前,她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但自从知道平凉王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能杀之后,这个疯狂的可能或许就没这么疯狂了。 苏凤仪问杨阁老: “那么阁老,你以为,他是为母奔丧所以冒着死罪的风险进京,还是为了能进京。” 苏凤仪顿了下,终于还是把这个疯狂的可能说了出来: “还是为了能进京,所以他才制造了这个丧事呢?” 饶是见多识广的杨阁老,听完苏凤仪的这个揣测,也在自己的位置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良久才道: “除了疯子,世上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吗?” 平凉王曾经进京为母奔丧的事,杨阁老恪守当年对平凉王的承诺没有对旁人提起,杨柏惟曾经想刺杀皇上的事,苏凤仪为了保全杨家,也未曾对旁人说过。 但现在或许到了应该说的时候了。 苏凤仪回道: “阁老出事后,杨先生曾经想进宫刺杀朕的弟弟,以阁老对他的了解,这可像是他往常的个性?但以朕对平凉王的了解,他倒是惯会蛊惑人心。 朕相信,杨先生放着世家公子的锦衣玉食不要,宁愿去当匪,为的是为阁老报仇,而不是为了从龙之功。 既然杨先生和朕的弟弟有私人恩怨,如果他知道朕的弟弟在平凉王手中,他会如何做?平凉王为了不让他知道,为会如何做呢?” 所以,这就是平凉王得了皇上却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他承诺给杨柏惟的是杀皇上,但现在皇上还不能杀。 平凉王既要皇上活着,又要杨柏惟手中为他藏的兵,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杨阁老见多了风雨,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依旧只是叹了口气: “柏惟只怕是性命堪忧了。” 第234章 心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解开杨柏惟的心结,还得需要杨阁老。 杨阁老被清风道长治好后,一直未动过笔,此刻提笔给自己的重孙写信,依旧如当年在朝堂叱咤时一般,挥笔泼墨,毫无生疏之感。 苏凤仪收了信,既没有看内容,也没有问杨阁老写的是什么,只说道: “朕会派锦衣卫暗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杨先生手中。” 清风道长推着杨阁老,一直把苏凤仪送到杨府的门口。 临走前,杨阁老问苏凤仪: “皇上那边,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从裴家二爷的商队带着皇上离开京城那天起,从苏凤仪走进皇宫称朕那刻开始,这是第一次,有人敢把这句话,问到她面前来。 苏凤仪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想问却不敢问,对于行踪不明的皇上三缄其口。 天底下,也唯有杨阁老敢问,有资格问这句话。 苏凤仪没有答,反而问杨阁老: “阁老可是也觉得朕心肠太硬了吗?” 上一次杨阁老到长公主府,接连三问,为的是苏凤仪走错了路,他希望可以引导她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这一次,听到苏凤仪如此答,杨阁老明白了,她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道路,但她在犹豫,徘徊和痛苦。 真正的坏人从来以为自己菩萨心肠,而真正心肠硬的人从不会认为自己是个硬心肠。 杨阁老也没有答,而是道: “陛下,天子,寡也,去。” 苏凤仪看了看杨阁老,从这个羸弱的老人家身上,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是的,天子,寡也。 既然选择了做天子,那就应该坚定地走到那条路上去。 苏凤仪觉得有些动容,想要再说什么,杨阁老又说了句: “去。” 苏凤仪看着这个如定海神针一般的老人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朝杨阁老郑重行了个礼,翻身上马朝皇宫而去,陆弘带着禁军本是在四周戒严,见苏凤仪已经先行,带着禁军也追随而去。 直到连禁军的尾巴也看不到踪影,杨阁老抬头看了一眼清风道长,说道: “走,回去。” 清风道长又开始数落他: “你这到底什么毛病,多说几个字,好好教教她怎么了,你没看她刚刚都快哭了……” 杨阁老自己转了轮椅往回走,说道: “天生的君主是不需要教的,君主只需要辅佐和追随,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不需要旁人来教。” …… 二华山二当家的土匪窝中,白果见几个常来报账的土匪被绑了,要被拉去杀头,忙拉住钱老汉,问道: “爹,出什么事了?” 之前钱老汉常跟着这几个人下山办差事,白果担心,钱老汉被牵连。 白果拉钱老汉的时候,钱老汉也拉着白果: “我没有事,闺女,你不要上去看嘛,咔咔砍脑壳,吓人的很。这几个人,偷偷把老庞砍了去找官府换赏银,糟二当家逮到咯噻。” 白果听说跟钱老汉没关系,心里放下心来,又窝回了账房去。 可能是白果比自己用过的账房都好用,算得清楚又不贪钱的缘故,最近二当家把他手上的总账都归到了白果这里,统一让她管,然后让白果给他出个数,他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反正是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小丫头,全家人性命又都捏在自己手里,二当家也不担心白果到处乱说。 白果汇完了总账后发现,最近二当家手下粮食的进出实在太大了,不仅人吃得粮食多,马吃的马料也尤其多。 白果算来算去,都觉得这不是几个土匪窝能吃得下的,看数字,看规格,倒更像是在准备军需一般。 认真要打一场仗都够够的了。 想到这里,白果又把账本翻出来,把各条账目在脑子里飞快地核算,各种数字也在她脑子里飞快地翻滚。 然后又自动换算成人,马,兵力的数字。 她写策论是不太行,认路更是乱七八糟出门就丢,但只要经她手的账目,不用再翻账本,她都能倒背如流。 如此盘算下来,二当家的兵马数量,囤积的粮草数量和粮仓的大概位置,白果心里就有数了。 白果撑着下巴,看着账房外的天,眼巴巴地等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梧桐会再出现,能告诉她,让长公主,不对,梧桐说现在是陛下了,让陛下早做准备就好了。 白果在下面发呆的功夫,议事厅外的演武场里,二当家已经干净利落地把那几个勾结官府的人给宰了,以儆效尤。 但他知道,官府这次的离间计用的漂亮,本就是土匪,也不讲什么礼义廉耻,江湖道义,眼里看的就是钱。 要不然呢,要真是好人,不然怎么会混到来当土匪呢? 二当家自嘲笑笑,就比如他,连皇上都敢杀,何况是杀个口头的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人。 利益足够的情况下,今天这种事情,只会层出不穷。 他的山头有他压着,还算平静,只是小范围的,但隔壁几座山头,早就血流成河,不知道杀了多少轮,连当家的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轮了。 一个模样普普通通的土匪突然走进来,说道: “二当家,大当家的信。” 二当家收了信,却不拆,对传信的土匪道: “大当家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他若不动手,大家一拍两散,我就自己动手,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次官府来的是个诡诈的家伙,专喜欢阴人,你去看看,现在他不费一兵一卒,这一带的土匪已经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你去告诉大当家,他再拖下去,不出三月,他要的兵,一个都剩不下。” 传信的土匪道: “大当家让属下转告二当家,要与您见面详聊。” 二当家这才拆了信看,果然大当家约他三日后见面。 三日后,二当家准备妥当,拿了剑准备去赴约,负责他屋子日常打扫的小丫头突然走了进来: “杨公子,你不能去。” 这是小丫头的脸,但不是小丫头的眼神,她甚至还知道自己姓杨。 杨柏惟抽出了手中的长剑。 第235章 反噬 杨柏惟的长剑已抵到了小丫头的喉咙,沉声问道: “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长剑抵着喉咙,小丫头依旧毫无畏惧之色,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 “我乃梧桐,受故人所托,来为杨公子送一封信,杨公子不如先看看这封信再说。” 有胆色,是个人物。 因为她的胆色,杨柏惟放下手中长剑,取过了信。 一打开信,杨柏惟就知道故人是谁了。 是曾祖父杨阁老的信,杨阁老是一代书法大家,他的字迹,一般人很难模仿。 曾祖父居然醒了! 杨柏惟离家这些年,终日与匪寇为伍,为免污了杨家光明磊落的家训,隐姓埋名,也从不和杨家联系,竟不知曾祖父竟然醒了。 杨柏惟顾不上看信的内容,急切问道: “我的曾祖父,何时醒的,现下如何了?” 梧桐道: “平凉王带王妃回京祭祖上玉碟的时候,杨阁老就醒了,怎么,平凉王没有告诉杨公子么?那么我猜,皇上在平凉王手上,杨公子也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短短数语,却一句比一句更加惊世骇俗,天方夜谭。 杨柏惟没有急着反驳和质问,而是又展开手中的信,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杨阁老的信,杨柏惟扶着屋内桌子,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梧桐又接着道: “陛下让微臣转告杨公子,杨公子一时接受不了,不敢相信,也是应该的,让微臣助杨公子一臂之力,亲眼去看看,人心的险恶。” 杨柏惟眼神锐利地看向梧桐: “陛下?你是皇上的人?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让我和平凉王反目,然后去救你的主子?” 梧桐一边摇头一边掏易容的装备,然后道: “陛下是陛下,皇上是皇上,皇上如何配和陛下相提并论,又如何配当我的主子。杨公子,你介意装扮成一个女人吗?” …… 渭南一座民宅的二楼,梧桐,装扮成一个老妇人的杨柏惟,以及装扮成一个中年汉子的钱老汉,或坐或站在窗边,正盯着对面的一座云间酒楼看。 这座云间酒楼是平凉王的产业,也是以前杨柏惟和平凉王暗中见面的地方。 已到午时,本该宾客迎门的酒楼却关门谢客,只在门口,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正焦急不安地等着,左右徘徊,来回踱步。 平凉王和杨柏惟约的是巳时,离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杨柏惟还没有出现,也难怪接头人着急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从云间酒楼推门出来,正是那日为大当家送信的人,送信人对掌柜说了什么,然后取了马儿,独自一人,骑马离去。 钱老汉离窗边最近,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说与梧桐和柏惟听。 钱老汉道: “那个掌柜说,咋个还没到,会不会他察觉不对劲跑路咯嘛,那个从里面出来的人说,他去寨子里看一下嘛,喊掌柜的人原地等,不要乱动。” 梧桐看杨柏惟神情严肃,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也没有催他表态,这么多年的信念突然崩塌,总要给他点时间。 梧桐道: “先吃饭,他来回也要好几个时辰,白果会按我们之前的约定,告诉他你已经出门来赴约了。” 杨柏惟还是没有说话,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梧桐和钱老汉轮流着吃饭和盯梢,连门口的掌柜都扛不住,又找个人一起轮流守着门口。 只有杨柏惟,不吃不喝不休息不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一直盯着窗外看,简直如一块石头一般。 一直到傍晚,月升日落之际,一匹快马从街尾迎着霞光而来,来人正是去寨子里查看情况的送信人。 送信人到寨子里扑了个空,担心事情有变,又紧赶着回来,这一来一回,沿路都未曾休息,累得够呛,到了云间酒楼门口,几乎滚下马来。 掌柜扶住送信人,问道: “如何了?人呢?” 送信人一见掌柜这般问,叫道: “寨子里也没人,定是被他察觉,让他跑了!糟了,这里不能久留,我要赶快回去通报王爷,快撤!” 送信人冲进酒楼,不一会,酒楼后门浩浩荡荡一群人冲出来,全是全副武装持刀斧的甲士,众甲士骑着马,跟着送信人,往平凉方向而去。 这时候,一直如石像般坐在二楼窗边的杨柏惟终于说话了,他甚至还笑出了声: “近两百甲士,就为了杀杨某一人,平凉王可真是看得起杨某。” 那一刻,梧桐好像在天地间听到了一阵嗡鸣之声,就如当初在长公主府,沈少将军大开杀戒时一样。 杨柏惟站了起来,拿起了手中的剑。 …… 送信人带着近两百甲士,抄着山间近路,往平凉疾驰而去。 送信人心里清楚,杨柏惟有可能叛变了,他手里原本为平凉王打造的兵还没有到平凉王手上,如今刀口一转,可能就会朝平凉王挥下,必须尽快告诉王爷这个消息。 平凉王虽然是大当家,给钱给兵器给粮草,但为了保持自己洁白无瑕的名声,一向是单线和杨柏惟联系,陕甘土匪中,知道大当家是谁的,只有二当家。 那么如今二当家翻脸不认人,不认平凉王这个大当家了,那就真的是杨柏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杨柏惟说谁是大当家,谁就是大当家。 平凉王的多年心血,钱,兵器,粮草,人,都白费了。 为了避免被杨柏惟半路截道,送信人特地避开了杨柏惟的地盘,结果行到半路,在一山坳处,四周巨石滚落,喊杀声一片,也不知哪方的土匪,胆子如此之大,连几百人的甲士也敢打劫。 身边甲士纷纷被巨石砸下马来,身下马儿惊慌乱撞,送信人勉强控制住马儿,暴喝一声: “好大的胆子,叫你们当家的出来!知道我们是吗?朝廷军队,你们也敢劫?!” 无人理睬送信人的怒吼,该砸砸,该杀杀,十两银子一个人头,带头那个的人头更是值一百两,这时候不抢,什么时候抢,又不是大傻子。 石头砸完了,山匪们冲下来真刀真枪拼杀,看着漫山遍野和自己穿着同样甲士服的山匪,送信人知道,自己完了。 平凉王花费多年心血养成的刀,终于反噬,砍到了自己身上。 第235章 反噬 杨柏惟的长剑已抵到了小丫头的喉咙,沉声问道: “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长剑抵着喉咙,小丫头依旧毫无畏惧之色,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 “我乃梧桐,受故人所托,来为杨公子送一封信,杨公子不如先看看这封信再说。” 有胆色,是个人物。 因为她的胆色,杨柏惟放下手中长剑,取过了信。 一打开信,杨柏惟就知道故人是谁了。 是曾祖父杨阁老的信,杨阁老是一代书法大家,他的字迹,一般人很难模仿。 曾祖父居然醒了! 杨柏惟离家这些年,终日与匪寇为伍,为免污了杨家光明磊落的家训,隐姓埋名,也从不和杨家联系,竟不知曾祖父竟然醒了。 杨柏惟顾不上看信的内容,急切问道: “我的曾祖父,何时醒的,现下如何了?” 梧桐道: “平凉王带王妃回京祭祖上玉碟的时候,杨阁老就醒了,怎么,平凉王没有告诉杨公子么?那么我猜,皇上在平凉王手上,杨公子也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短短数语,却一句比一句更加惊世骇俗,天方夜谭。 杨柏惟没有急着反驳和质问,而是又展开手中的信,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杨阁老的信,杨柏惟扶着屋内桌子,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梧桐又接着道: “陛下让微臣转告杨公子,杨公子一时接受不了,不敢相信,也是应该的,让微臣助杨公子一臂之力,亲眼去看看,人心的险恶。” 杨柏惟眼神锐利地看向梧桐: “陛下?你是皇上的人?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让我和平凉王反目,然后去救你的主子?” 梧桐一边摇头一边掏易容的装备,然后道: “陛下是陛下,皇上是皇上,皇上如何配和陛下相提并论,又如何配当我的主子。杨公子,你介意装扮成一个女人吗?” …… 渭南一座民宅的二楼,梧桐,装扮成一个老妇人的杨柏惟,以及装扮成一个中年汉子的钱老汉,或坐或站在窗边,正盯着对面的一座云间酒楼看。 这座云间酒楼是平凉王的产业,也是以前杨柏惟和平凉王暗中见面的地方。 已到午时,本该宾客迎门的酒楼却关门谢客,只在门口,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正焦急不安地等着,左右徘徊,来回踱步。 平凉王和杨柏惟约的是巳时,离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杨柏惟还没有出现,也难怪接头人着急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从云间酒楼推门出来,正是那日为大当家送信的人,送信人对掌柜说了什么,然后取了马儿,独自一人,骑马离去。 钱老汉离窗边最近,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说与梧桐和柏惟听。 钱老汉道: “那个掌柜说,咋个还没到,会不会他察觉不对劲跑路咯嘛,那个从里面出来的人说,他去寨子里看一下嘛,喊掌柜的人原地等,不要乱动。” 梧桐看杨柏惟神情严肃,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也没有催他表态,这么多年的信念突然崩塌,总要给他点时间。 梧桐道: “先吃饭,他来回也要好几个时辰,白果会按我们之前的约定,告诉他你已经出门来赴约了。” 杨柏惟还是没有说话,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梧桐和钱老汉轮流着吃饭和盯梢,连门口的掌柜都扛不住,又找个人一起轮流守着门口。 只有杨柏惟,不吃不喝不休息不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一直盯着窗外看,简直如一块石头一般。 一直到傍晚,月升日落之际,一匹快马从街尾迎着霞光而来,来人正是去寨子里查看情况的送信人。 送信人到寨子里扑了个空,担心事情有变,又紧赶着回来,这一来一回,沿路都未曾休息,累得够呛,到了云间酒楼门口,几乎滚下马来。 掌柜扶住送信人,问道: “如何了?人呢?” 送信人一见掌柜这般问,叫道: “寨子里也没人,定是被他察觉,让他跑了!糟了,这里不能久留,我要赶快回去通报王爷,快撤!” 送信人冲进酒楼,不一会,酒楼后门浩浩荡荡一群人冲出来,全是全副武装持刀斧的甲士,众甲士骑着马,跟着送信人,往平凉方向而去。 这时候,一直如石像般坐在二楼窗边的杨柏惟终于说话了,他甚至还笑出了声: “近两百甲士,就为了杀杨某一人,平凉王可真是看得起杨某。” 那一刻,梧桐好像在天地间听到了一阵嗡鸣之声,就如当初在长公主府,沈少将军大开杀戒时一样。 杨柏惟站了起来,拿起了手中的剑。 …… 送信人带着近两百甲士,抄着山间近路,往平凉疾驰而去。 送信人心里清楚,杨柏惟有可能叛变了,他手里原本为平凉王打造的兵还没有到平凉王手上,如今刀口一转,可能就会朝平凉王挥下,必须尽快告诉王爷这个消息。 平凉王虽然是大当家,给钱给兵器给粮草,但为了保持自己洁白无瑕的名声,一向是单线和杨柏惟联系,陕甘土匪中,知道大当家是谁的,只有二当家。 那么如今二当家翻脸不认人,不认平凉王这个大当家了,那就真的是杨柏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杨柏惟说谁是大当家,谁就是大当家。 平凉王的多年心血,钱,兵器,粮草,人,都白费了。 为了避免被杨柏惟半路截道,送信人特地避开了杨柏惟的地盘,结果行到半路,在一山坳处,四周巨石滚落,喊杀声一片,也不知哪方的土匪,胆子如此之大,连几百人的甲士也敢打劫。 身边甲士纷纷被巨石砸下马来,身下马儿惊慌乱撞,送信人勉强控制住马儿,暴喝一声: “好大的胆子,叫你们当家的出来!知道我们是吗?朝廷军队,你们也敢劫?!” 无人理睬送信人的怒吼,该砸砸,该杀杀,十两银子一个人头,带头那个的人头更是值一百两,这时候不抢,什么时候抢,又不是大傻子。 石头砸完了,山匪们冲下来真刀真枪拼杀,看着漫山遍野和自己穿着同样甲士服的山匪,送信人知道,自己完了。 平凉王花费多年心血养成的刀,终于反噬,砍到了自己身上。 第236章 底牌 杨柏惟和梧桐等人追着送信人的队伍而来,送信人带来的人越杀越少,最后的几人被围到了包围圈中。 在最后的围困中,送信人尤想做困兽之斗,对杨柏惟喝道: “二当家,大当家待你不薄,你可是要造反不成?” 虽然刚刚送信人想要暗杀他,杨柏惟面对送信人也没有失态,抽出长剑,轻笑道: “蠢货,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用造反二字?他不是约我今日见面吗?人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杀了我,带着我的首级,带着朝廷的招安令,去收服我的部下是?” 匪类,之所以是匪,就因为匪的道理就是谁强听谁的,谁强谁有道理,送信人确实是这么筹划的。 他现在也变不出来人,面对二当家的指责也辩无可辩,他不知道二当家真正的底细,甚至连二当家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但聚集在平凉王身边的人,谁不想争个从龙之功? 送信人相信,二当家也不例外,平凉王还有一个底牌,只要他告诉二当家这个底牌,那他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送信人垂死挣扎道: “二当家,这当中或者有什么误会,皇上在平凉王手里,王爷即将称帝,你放了我,我们共同报效王爷,高官……” 一直到死在了杨柏惟的长剑之下,送信人都没有搞明白,刚刚自己是哪句话没有讲对,为何不仅没有给自己赚来生机,还把自己变成了送命人。 杨柏惟抽出长剑,看着送信人倒在山坳中的身影,轻声骂道: “你可真是个蠢货,就和我一样。” 这场战争,开始的迅速,结束的也迅猛,在晚霞中起,在月亮高挂时已结束。 土匪们打着火把清点着战场,梧桐和杨柏惟站在一旁等着土匪们数人头,一共一百九十七人,一个都不能少。 梧桐问杨柏惟: “杨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远处火把的微光映在了杨柏惟的脸上,形成一道暗幽幽的影子,杨柏惟看着山坳中被拖行的甲士尸身,回道: “杨某乃戴罪之身,何敢谈打算,若陛下能开恩,留杨某苟活几日,看到仇人的下场,杨某就感激不尽了。” 听到他如此说,梧桐又问: “这么说,杨公子,你已知罪?” 杨柏惟苦笑一声,将双手伸到梧桐面前: “杨某早已犯下谋逆的死罪,若非陛下当时拦下,杨某早就死在几年前了。如今杨某罪上加罪,甘愿领罚,只求陛下开恩,让杨某以匪患二当家的名义论罪,不要辱没了杨家的门楣,就当杨柏惟早已死了。” 杨柏惟伸手,是要束手就擒。 但梧桐并未抓捕他,而是整了衣冠,正色道: “陛下有口谕,杨柏惟接旨。” 杨柏惟愣了下,就地跪下了: “罪民杨柏惟,接旨。” 梧桐道: “奉陛下口谕,杨柏惟,若你知错能改,朕许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自己的仇要自己报,朕封你为正五品武德将军,为朕平定陕甘匪患,杨将军,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去。” 杨柏惟眼中泪光闪烁,跪地行了个大礼,磕头谢恩: “罪臣杨柏惟,跪谢圣恩。” 收拾完战场,杨柏惟准备带着土匪们回寨子里,再图剿匪之事,梧桐止住他: “不,我们去渭南县衙。” 一行人连夜奔往渭南县城,本该宵禁的县城大门却点着火把,守门的不再是原有的县城守卫,而是沈家亲兵。 城门上有人喝问道: “来者何人!” 梧桐掏出腰牌: “本官乃锦衣卫镇抚使鹿青桐!沈大将军可在?” 守卫前去通传,很快,一个老熟人迎了出来,隔着老远,那一口大白牙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严将军跑过来,习惯性地想搂梧桐的肩膀,想起鹿大人是个女人,不能造次,生生刹住脚步,笑道: “鹿大人,给你道喜了。” 苏凤仪这次调梧桐到陕西战场,顺便给她升了个官,她原来是正五品的长公主府长史,现在升成了从四品的锦衣卫镇抚使。 梧桐问严将军: “沈大将军可在?” 严将军一边引着梧桐二人往县衙走,一边让亲兵把梧桐带来的土匪们带去军营,然后说道: “沈大将军带沈家轻骑,连夜奔西安去了。” 梧桐诧异道: “后方还未稳,如何如此着急?” 严将军显然不认同梧桐这话: “非也,非也,出来打仗又不是出来吃饭,还得等人齐了不成,现在这局面,稳得简直不能再稳了。” 说着,严将军还朝杨柏惟笑笑: “硬骨头都交给沈大将军了,剩下这些歪瓜裂枣,咱俩儿要还搞不定,这脸往哪里搁的,是,杨兄弟!” 沈大将军这次打法这么激进,从山西兵分几路,同时强渡黄河,北攻榆林,南攻潼关,一路挺进到渭南,再连夜奔袭西安,沈大将军的底气,主要靠的还是平凉王准备的资源大礼包。 本来山西攻陕西,渡黄河攻据点不算最难的,最难的是,后勤能不能跟上,后勤一旦跟不上,前军马上就成了孤军。 没有后勤补给的孤军,必败,所以沈权陈兵山西黄河边,本来还在那里等着朝廷慢吞吞发军需过来,估摸着真要攻陕西,起码一两个月后。 结果白果整理的匪寇军需单子一过来,沈大将军一看,要粮有粮,要武器有武器,连后备援军都有,那还等什么,齐活了,走着! 当即下令,出发! 攻下潼关和榆林后,沈大将军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把那几个重要的粮草储备地给占了下来,然后毫无后顾之忧的往西安而去。 七月下旬,沈大将军围了西安,平凉王终于用上了最后一张底牌。 皇上在平凉发布罪己诏宣布退位,禅让皇位给平凉王,平凉王宣布登基称帝。 剧情终于又走回到原书的剧情点,正好在原书平凉王登基的那一日。 第236章 底牌 杨柏惟和梧桐等人追着送信人的队伍而来,送信人带来的人越杀越少,最后的几人被围到了包围圈中。 在最后的围困中,送信人尤想做困兽之斗,对杨柏惟喝道: “二当家,大当家待你不薄,你可是要造反不成?” 虽然刚刚送信人想要暗杀他,杨柏惟面对送信人也没有失态,抽出长剑,轻笑道: “蠢货,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用造反二字?他不是约我今日见面吗?人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杀了我,带着我的首级,带着朝廷的招安令,去收服我的部下是?” 匪类,之所以是匪,就因为匪的道理就是谁强听谁的,谁强谁有道理,送信人确实是这么筹划的。 他现在也变不出来人,面对二当家的指责也辩无可辩,他不知道二当家真正的底细,甚至连二当家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但聚集在平凉王身边的人,谁不想争个从龙之功? 送信人相信,二当家也不例外,平凉王还有一个底牌,只要他告诉二当家这个底牌,那他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送信人垂死挣扎道: “二当家,这当中或者有什么误会,皇上在平凉王手里,王爷即将称帝,你放了我,我们共同报效王爷,高官……” 一直到死在了杨柏惟的长剑之下,送信人都没有搞明白,刚刚自己是哪句话没有讲对,为何不仅没有给自己赚来生机,还把自己变成了送命人。 杨柏惟抽出长剑,看着送信人倒在山坳中的身影,轻声骂道: “你可真是个蠢货,就和我一样。” 这场战争,开始的迅速,结束的也迅猛,在晚霞中起,在月亮高挂时已结束。 土匪们打着火把清点着战场,梧桐和杨柏惟站在一旁等着土匪们数人头,一共一百九十七人,一个都不能少。 梧桐问杨柏惟: “杨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远处火把的微光映在了杨柏惟的脸上,形成一道暗幽幽的影子,杨柏惟看着山坳中被拖行的甲士尸身,回道: “杨某乃戴罪之身,何敢谈打算,若陛下能开恩,留杨某苟活几日,看到仇人的下场,杨某就感激不尽了。” 听到他如此说,梧桐又问: “这么说,杨公子,你已知罪?” 杨柏惟苦笑一声,将双手伸到梧桐面前: “杨某早已犯下谋逆的死罪,若非陛下当时拦下,杨某早就死在几年前了。如今杨某罪上加罪,甘愿领罚,只求陛下开恩,让杨某以匪患二当家的名义论罪,不要辱没了杨家的门楣,就当杨柏惟早已死了。” 杨柏惟伸手,是要束手就擒。 但梧桐并未抓捕他,而是整了衣冠,正色道: “陛下有口谕,杨柏惟接旨。” 杨柏惟愣了下,就地跪下了: “罪民杨柏惟,接旨。” 梧桐道: “奉陛下口谕,杨柏惟,若你知错能改,朕许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自己的仇要自己报,朕封你为正五品武德将军,为朕平定陕甘匪患,杨将军,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去。” 杨柏惟眼中泪光闪烁,跪地行了个大礼,磕头谢恩: “罪臣杨柏惟,跪谢圣恩。” 收拾完战场,杨柏惟准备带着土匪们回寨子里,再图剿匪之事,梧桐止住他: “不,我们去渭南县衙。” 一行人连夜奔往渭南县城,本该宵禁的县城大门却点着火把,守门的不再是原有的县城守卫,而是沈家亲兵。 城门上有人喝问道: “来者何人!” 梧桐掏出腰牌: “本官乃锦衣卫镇抚使鹿青桐!沈大将军可在?” 守卫前去通传,很快,一个老熟人迎了出来,隔着老远,那一口大白牙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严将军跑过来,习惯性地想搂梧桐的肩膀,想起鹿大人是个女人,不能造次,生生刹住脚步,笑道: “鹿大人,给你道喜了。” 苏凤仪这次调梧桐到陕西战场,顺便给她升了个官,她原来是正五品的长公主府长史,现在升成了从四品的锦衣卫镇抚使。 梧桐问严将军: “沈大将军可在?” 严将军一边引着梧桐二人往县衙走,一边让亲兵把梧桐带来的土匪们带去军营,然后说道: “沈大将军带沈家轻骑,连夜奔西安去了。” 梧桐诧异道: “后方还未稳,如何如此着急?” 严将军显然不认同梧桐这话: “非也,非也,出来打仗又不是出来吃饭,还得等人齐了不成,现在这局面,稳得简直不能再稳了。” 说着,严将军还朝杨柏惟笑笑: “硬骨头都交给沈大将军了,剩下这些歪瓜裂枣,咱俩儿要还搞不定,这脸往哪里搁的,是,杨兄弟!” 沈大将军这次打法这么激进,从山西兵分几路,同时强渡黄河,北攻榆林,南攻潼关,一路挺进到渭南,再连夜奔袭西安,沈大将军的底气,主要靠的还是平凉王准备的资源大礼包。 本来山西攻陕西,渡黄河攻据点不算最难的,最难的是,后勤能不能跟上,后勤一旦跟不上,前军马上就成了孤军。 没有后勤补给的孤军,必败,所以沈权陈兵山西黄河边,本来还在那里等着朝廷慢吞吞发军需过来,估摸着真要攻陕西,起码一两个月后。 结果白果整理的匪寇军需单子一过来,沈大将军一看,要粮有粮,要武器有武器,连后备援军都有,那还等什么,齐活了,走着! 当即下令,出发! 攻下潼关和榆林后,沈大将军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把那几个重要的粮草储备地给占了下来,然后毫无后顾之忧的往西安而去。 七月下旬,沈大将军围了西安,平凉王终于用上了最后一张底牌。 皇上在平凉发布罪己诏宣布退位,禅让皇位给平凉王,平凉王宣布登基称帝。 剧情终于又走回到原书的剧情点,正好在原书平凉王登基的那一日。 第237章 反贼 养心殿书房,苏凤仪正在看从平凉发出来的皇上的罪己诏,以及平凉王发出号召天下英豪讨伐自己的檄文。 书房中明明摆着冰块,也不算热,礼部尚书姚大人站在下面,却热得汗珠一滴滴往下流,汗水滴答滴答掉到地上,在这安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明显。 正在看檄文的苏凤仪听到滴答声,看了姚大人一眼,然后对丹桂道: “给姚大人看座,上个凉茶。” 丹桂搬了椅子来,特意挨着冰块放了,又给姚大人上了茶,姚大人打量着陛下的神色,战战兢兢坐下了。 姚大人这么紧张,主要是平凉王这檄文写的,非常不客气,简直就是指着陛下的鼻子在骂,骂她鸠占鹊巢,秽乱朝纲,号召天下英豪共聚京城诛之。 一字一句写来,句句诛心,姚大人看得都气得肝疼,何况是陛下这个当事人。 所以姚大人非常担心,陛下一气之下,把自己这个池鱼给砍了。 结果苏凤仪看完,不仅没怒,反而赞道: “这篇檄文写的很不错,文采斐然,有理有据,连朕看了都觉热血沸腾,想要揭竿而起,何况是旁人。 据说是周育成的哥哥周育才写的?周家兄弟,虽在大是大非上总是分不清是非,但写文章还是很有一套的,姚大人你们拿回来,让礼部的各位大人都好好读一读,再好好学习学习这篇檄文的写法。” 姚大人见陛下的神色不像是在反讽,而是真心觉得那檄文写的好似的,忙起身接过檄文,恭敬答道: “是,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定然用心揣摩。” 苏凤仪又拿起皇上的罪己诏,说道: “你们现在写给反贼苏季衡的檄文,和周育才写的相比,明显处于下风,骂人没骂到点子上,骂得不够狠,也不够痛快,胆子大一点,要再大胆一些。 朕看伪帝这份罪己诏,骂他自己骂得就很好,一看文风和反贼的檄文就是一脉相承的,这周育才果然是个人才,你们参考这份罪己诏,以这个为标准,再往上拔高拔高,骂苏季衡骂得再深刻些,就差不多了。 这件事,抓紧办,总不能沈大将军那边去平凉讨伐反贼的兵都出发了,你们这里的檄文还没发出去。” 连骂人的差事都办不好,办差事办到陛下亲自来教,亲自来催,那可真是办得太失败了。 姚大人拿了檄文和罪己诏,行礼退出养心殿的书房,一边擦着汗,一边急匆匆往礼部赶去。 他决定了,今日礼部谁也别想回家了,都来跟他一起写讨伐反贼苏季衡的檄文,不写出一份惊世骇俗,惊天动地的檄文出来给陛下交差,那就谁都别想睡了。 平凉王宣布称帝的消息传进京城后,苏凤仪干得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平凉王手上的皇上是大逆不道的冒名顶替者。 毕竟大穆朝的皇上还好好在宫里坐着呢,每日上朝下朝,批折子,见大臣,励精图治得很,身体也康健得很。 从平凉这个犄角旮旯找出一个长得像皇上的人就想冒充皇上,简直荒谬。 既然皇上都是假的,皇上禅位给平凉王那更是假得不能再假了,平凉王以此称帝,自然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论罪当斩。 苏凤仪否认完平凉王帝位的正统性,再接着剥夺平凉王的政治身份,下旨褫夺了反贼平凉王的藩王封号,收回藩王待遇,贬为庶民。 并下令兵马大元帅沈大将军,即刻捉拿反贼苏季衡及其同党冒名皇上者归案,若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平凉王原名苏季衡,所以现在朝臣在苏凤仪面前,都叫平凉王的名字,而不叫他的称号。 自从苏凤仪低调地入主了皇宫,成了皇上,原来的皇上到哪里去了,肯定很多人想知道,但涉及皇权之争,聪明人自然闭紧了嘴巴,绝不掺和进去。 所以平凉王手上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皇上,大部分聪明人都不会去深究,陛下说不是那就不是。 他不是就死他一个,他若真的是,京城可就要血流成河了。 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完美。 当然也有不那么聪明的,或者是自作聪明的,这几日给苏凤仪的折子里,渐渐冒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姚大人走后,薛钰把他已整理好今日要批的折子抱进养心殿,然后拿起特意放在最上面的两封折子道: “陛下,今日又有御史进言,求陛下把皇上从平凉接回来。” 苏凤仪拿起看了看,这已经是这几日的第七封了。 折子里的内容还是下过功夫的,先是夸皇上失踪,苏凤仪监国期间做的好。 一个监国,就把苏凤仪从陛下又变回了长公主。 洋洋洒洒一大篇以后,折子里笔锋一转,写道,之前苏凤仪监国是没有办法,权宜之计,现在既然知道皇上在哪里了,自然应该尽快营救皇上,将皇上从平凉接回京城,苏凤仪功成身退,还政与皇上,才是正统。 御史是言官,向天子进言是御史的责任,为了怕史书上不好看,一般皇上就算被言官骂几句,也不会把言官怎么样。 再说了,对言官而言,正是要怎么样才好呢,因向天子进言而被杀,更是御史至高的荣耀。 苏凤仪自从上位,除了把不听话的官员赶回老家种田去,从未使过什么雷霆流血的手段,所以这帮言官就忘记了,现在在位的是个怎么的陛下,也忘记了以前的皇上是个什么样的皇上。 第一封这样的折子出现时,苏凤仪不过把折子留中,并未处置上折子的言官。 一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二是为了看看,自己若不处理,还有多少大聪明敢跑出来,碰自己的逆鳞。 结果,现在看来这世上为了从龙之功而冒险的大聪明还是很多的。 苏凤仪知道这帮大聪明怎么想的,他进言,若被苏凤仪责备,他也没什么损失,但若苏凤仪听进去了,真把皇上接回来了,那第一个为皇上发声的人,可就有了天大的功劳。 七个,杀鸡儆猴也够了,苏凤仪对薛钰道: “传他们七个,明日上朝。” 京中有资格上早朝的都要五品以上官员,写折子的这几个御史只是七品给事中,按例本是没有资格上朝的。 所以接了旨后,御史们以为自己赌对了,在家里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背了一晚上的御前对奏,第二日穿上官服精神抖擞就跑去上朝了。 到了早朝,苏凤仪看着下面几个自动抱团站在一起的御史们,旁的政事都不论,先让薛钰把他们七个的折子拿出来念。 薛钰念一本,苏凤仪点其中一个人的名字问他: “可是你写的?” 一连七本,从第一御史回答得响亮到第七个御史回答得犹豫,苏凤仪相信他们自己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但苏凤仪不准备给他们退路。 苏凤仪道: “平凉离京城几千里路,你们如何知道他是?可有亲眼见过?还是听苏季衡说与你们听的?薛钰,朕可有下旨,反贼同党,该当如何处置?” 薛钰侍立在一旁,朗声回答: “反贼同党,论罪当斩。” 随着薛钰话音刚落,陆弘带着几个禁军走入殿中,将七个御史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陆弘带着禁军,提着七颗血淋淋的人头又走了进来。 苏凤仪看了看那七颗人头,点点头: “差事办得不错,再有反贼苏季衡的同党,也依此例,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第237章 反贼 养心殿书房,苏凤仪正在看从平凉发出来的皇上的罪己诏,以及平凉王发出号召天下英豪讨伐自己的檄文。 书房中明明摆着冰块,也不算热,礼部尚书姚大人站在下面,却热得汗珠一滴滴往下流,汗水滴答滴答掉到地上,在这安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明显。 正在看檄文的苏凤仪听到滴答声,看了姚大人一眼,然后对丹桂道: “给姚大人看座,上个凉茶。” 丹桂搬了椅子来,特意挨着冰块放了,又给姚大人上了茶,姚大人打量着陛下的神色,战战兢兢坐下了。 姚大人这么紧张,主要是平凉王这檄文写的,非常不客气,简直就是指着陛下的鼻子在骂,骂她鸠占鹊巢,秽乱朝纲,号召天下英豪共聚京城诛之。 一字一句写来,句句诛心,姚大人看得都气得肝疼,何况是陛下这个当事人。 所以姚大人非常担心,陛下一气之下,把自己这个池鱼给砍了。 结果苏凤仪看完,不仅没怒,反而赞道: “这篇檄文写的很不错,文采斐然,有理有据,连朕看了都觉热血沸腾,想要揭竿而起,何况是旁人。 据说是周育成的哥哥周育才写的?周家兄弟,虽在大是大非上总是分不清是非,但写文章还是很有一套的,姚大人你们拿回来,让礼部的各位大人都好好读一读,再好好学习学习这篇檄文的写法。” 姚大人见陛下的神色不像是在反讽,而是真心觉得那檄文写的好似的,忙起身接过檄文,恭敬答道: “是,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定然用心揣摩。” 苏凤仪又拿起皇上的罪己诏,说道: “你们现在写给反贼苏季衡的檄文,和周育才写的相比,明显处于下风,骂人没骂到点子上,骂得不够狠,也不够痛快,胆子大一点,要再大胆一些。 朕看伪帝这份罪己诏,骂他自己骂得就很好,一看文风和反贼的檄文就是一脉相承的,这周育才果然是个人才,你们参考这份罪己诏,以这个为标准,再往上拔高拔高,骂苏季衡骂得再深刻些,就差不多了。 这件事,抓紧办,总不能沈大将军那边去平凉讨伐反贼的兵都出发了,你们这里的檄文还没发出去。” 连骂人的差事都办不好,办差事办到陛下亲自来教,亲自来催,那可真是办得太失败了。 姚大人拿了檄文和罪己诏,行礼退出养心殿的书房,一边擦着汗,一边急匆匆往礼部赶去。 他决定了,今日礼部谁也别想回家了,都来跟他一起写讨伐反贼苏季衡的檄文,不写出一份惊世骇俗,惊天动地的檄文出来给陛下交差,那就谁都别想睡了。 平凉王宣布称帝的消息传进京城后,苏凤仪干得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平凉王手上的皇上是大逆不道的冒名顶替者。 毕竟大穆朝的皇上还好好在宫里坐着呢,每日上朝下朝,批折子,见大臣,励精图治得很,身体也康健得很。 从平凉这个犄角旮旯找出一个长得像皇上的人就想冒充皇上,简直荒谬。 既然皇上都是假的,皇上禅位给平凉王那更是假得不能再假了,平凉王以此称帝,自然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论罪当斩。 苏凤仪否认完平凉王帝位的正统性,再接着剥夺平凉王的政治身份,下旨褫夺了反贼平凉王的藩王封号,收回藩王待遇,贬为庶民。 并下令兵马大元帅沈大将军,即刻捉拿反贼苏季衡及其同党冒名皇上者归案,若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平凉王原名苏季衡,所以现在朝臣在苏凤仪面前,都叫平凉王的名字,而不叫他的称号。 自从苏凤仪低调地入主了皇宫,成了皇上,原来的皇上到哪里去了,肯定很多人想知道,但涉及皇权之争,聪明人自然闭紧了嘴巴,绝不掺和进去。 所以平凉王手上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皇上,大部分聪明人都不会去深究,陛下说不是那就不是。 他不是就死他一个,他若真的是,京城可就要血流成河了。 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完美。 当然也有不那么聪明的,或者是自作聪明的,这几日给苏凤仪的折子里,渐渐冒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姚大人走后,薛钰把他已整理好今日要批的折子抱进养心殿,然后拿起特意放在最上面的两封折子道: “陛下,今日又有御史进言,求陛下把皇上从平凉接回来。” 苏凤仪拿起看了看,这已经是这几日的第七封了。 折子里的内容还是下过功夫的,先是夸皇上失踪,苏凤仪监国期间做的好。 一个监国,就把苏凤仪从陛下又变回了长公主。 洋洋洒洒一大篇以后,折子里笔锋一转,写道,之前苏凤仪监国是没有办法,权宜之计,现在既然知道皇上在哪里了,自然应该尽快营救皇上,将皇上从平凉接回京城,苏凤仪功成身退,还政与皇上,才是正统。 御史是言官,向天子进言是御史的责任,为了怕史书上不好看,一般皇上就算被言官骂几句,也不会把言官怎么样。 再说了,对言官而言,正是要怎么样才好呢,因向天子进言而被杀,更是御史至高的荣耀。 苏凤仪自从上位,除了把不听话的官员赶回老家种田去,从未使过什么雷霆流血的手段,所以这帮言官就忘记了,现在在位的是个怎么的陛下,也忘记了以前的皇上是个什么样的皇上。 第一封这样的折子出现时,苏凤仪不过把折子留中,并未处置上折子的言官。 一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二是为了看看,自己若不处理,还有多少大聪明敢跑出来,碰自己的逆鳞。 结果,现在看来这世上为了从龙之功而冒险的大聪明还是很多的。 苏凤仪知道这帮大聪明怎么想的,他进言,若被苏凤仪责备,他也没什么损失,但若苏凤仪听进去了,真把皇上接回来了,那第一个为皇上发声的人,可就有了天大的功劳。 七个,杀鸡儆猴也够了,苏凤仪对薛钰道: “传他们七个,明日上朝。” 京中有资格上早朝的都要五品以上官员,写折子的这几个御史只是七品给事中,按例本是没有资格上朝的。 所以接了旨后,御史们以为自己赌对了,在家里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背了一晚上的御前对奏,第二日穿上官服精神抖擞就跑去上朝了。 到了早朝,苏凤仪看着下面几个自动抱团站在一起的御史们,旁的政事都不论,先让薛钰把他们七个的折子拿出来念。 薛钰念一本,苏凤仪点其中一个人的名字问他: “可是你写的?” 一连七本,从第一御史回答得响亮到第七个御史回答得犹豫,苏凤仪相信他们自己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但苏凤仪不准备给他们退路。 苏凤仪道: “平凉离京城几千里路,你们如何知道他是?可有亲眼见过?还是听苏季衡说与你们听的?薛钰,朕可有下旨,反贼同党,该当如何处置?” 薛钰侍立在一旁,朗声回答: “反贼同党,论罪当斩。” 随着薛钰话音刚落,陆弘带着几个禁军走入殿中,将七个御史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陆弘带着禁军,提着七颗血淋淋的人头又走了进来。 苏凤仪看了看那七颗人头,点点头: “差事办得不错,再有反贼苏季衡的同党,也依此例,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第238章 死棋 世人不通教化,需用雷霆铁血手段。 既然靠说说不通,苏凤仪希望用这七颗人头,让今日在场的大臣们,都深深记住一个道理: 皇权是一个君主的底线,谁敢动,谁死! 她要让每一个想要动摇她皇权地位的人,只是动一动这个念头,眼前就会出现这七颗血淋淋的人头,从而退缩。 再有不懂的,还敢上赶着找死的,也没有关系,多杀个几次,总会懂的。 这个底线以外,她也可以做一个礼贤下士,温柔体贴,愿意听一听臣子的谏言的仁义君主。 这次早朝,有这七颗人头相伴,有空气中的血腥味相伴,开得格外顺利。 到下午批折子的时候,苏凤仪突然发现,今日的折子好像格外少一些。 薛钰把折子给她理好,笑道: “听说今日内阁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好多大人们担心折子写的不够恭敬,不够体现自己对陛下的忠心,求着内阁们,又把折子撤了回去。” 突然偷得浮生半日闲,苏凤仪正想着多出来的这半天要做些什么好,薛钰又道: “前段时日陛下忙着陕甘之事,连廖院判例行的平安脉都推了好几次,如今既杨大人已平定了陕甘匪患,又有雷大人和公孙大人在看着水患之事,趁着今日折子少,不如微臣请廖院判来给陛下请个平安脉?” 反正也没想好要干嘛,苏凤仪觉得薛钰说得也挺有道理,便同意了,说道: “好,那便宣廖院判来瞧瞧。” 批完今日寥寥无几的折子,在书房等着薛钰去传廖院判的功夫,苏凤仪闲不住,又踱步到舆图前,把目光落在了陕甘之地。 苏季衡手里本来有两拨兵马,一拨是在明面上的,陕甘总督罗大人手上的兵。一拨是在暗处的,杨柏惟以匪的名义帮他养着的私兵。 杨柏惟在陕甘土匪窝里混了这些年,混成了陕甘地区最大的土匪头头,对陕甘地区的各路土匪的地盘和来历那是如数家珍。 领了戴罪立功剿匪的命令后,杨将军就从黄河沿线开始,带着自己养出来的兵在前,严将军带着兵在后,两人联手一路以碾压之势,扫荡各路土匪窝,砍下的土匪脑袋拉到就近的城镇示众。 陕西黄河沿线的城镇现在治安好得,荷包掉地上都没人敢捡。 于是原本被抓到土匪窝的雷大人和户部的大人们,原地就开始开展修缮黄河决堤口和赈灾的工作。 罗大人的二十万灾民是夸张了些,为的是趁机多要点赈灾粮,但上万灾民还是有的。 白果这次传递军需的情报有功,苏凤仪就正式赐了她一个出身,从八品不入流的小吏户部司务,升成了七品的户部主薄,然后让她跟着户部的上官,就地主持赈灾之事。 苏季衡的兵马本就二去一,还剩下的罗大人手上的兵马,现在对他来说也是步死棋。 因为沈大将军围西安围得实在太迅速了,根本没给罗大人反应的机会。 沈大将军先把罗大人和他的兵围困在了西安城里,去了苏季衡手上的刀,然后再慢慢增兵,一点一点收拾西安的周边,把西安围成了一座孤城。 刀再锋利,不在主人手里,又有什么用呢? 而且罗家和苏季衡的关系,未必是刀和主人的关系。 收服了杨柏惟后,苏凤仪曾去信问他罗家之事。 在杨柏惟的视角里,罗大人和苏季衡的关系,更多是金钱的关系。 陕甘总督罗大人,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贪财,还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作为家族的老大,很有老大的自觉,对家族之人,很是爱护,和堂弟户部侍郎罗大人的关系,也一向很好。 所以对于杨柏惟手中养的这些土匪,罗大人更多的是因为收了苏季衡的银子,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趁着剿匪的借口,贪朝廷的剿匪银罢了。 连黄河决堤之事,也是苏季衡动的手,而非罗大人动的手。 罗大人也是趁着黄河决堤,再次两边通吃,既吃苏季衡给的好处,又吃朝廷的赈灾银子。 所以,罗大人不是一个好人,但未必是苏季衡那边的,没必要非逼他到绝路,一旦他觉得自己没了活路,反而会把他推到苏季衡那边去。 这也是为什么沈大将军围了西安,而不是攻打西安的原因。 西安城墙又高又厚,真要靠强攻死磕,得攻到哪年哪月去,平白浪费时间和损耗兵力,不如先让姓罗的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等收拾完苏季衡再来收拾他。 但把罗大人放在那里始终是个隐患,苏凤仪看着舆图中的西安,忍不住想道: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法子,把苏季衡的死棋,变成自己的活棋呢? 第238章 死棋 世人不通教化,需用雷霆铁血手段。 既然靠说说不通,苏凤仪希望用这七颗人头,让今日在场的大臣们,都深深记住一个道理: 皇权是一个君主的底线,谁敢动,谁死! 她要让每一个想要动摇她皇权地位的人,只是动一动这个念头,眼前就会出现这七颗血淋淋的人头,从而退缩。 再有不懂的,还敢上赶着找死的,也没有关系,多杀个几次,总会懂的。 这个底线以外,她也可以做一个礼贤下士,温柔体贴,愿意听一听臣子的谏言的仁义君主。 这次早朝,有这七颗人头相伴,有空气中的血腥味相伴,开得格外顺利。 到下午批折子的时候,苏凤仪突然发现,今日的折子好像格外少一些。 薛钰把折子给她理好,笑道: “听说今日内阁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好多大人们担心折子写的不够恭敬,不够体现自己对陛下的忠心,求着内阁们,又把折子撤了回去。” 突然偷得浮生半日闲,苏凤仪正想着多出来的这半天要做些什么好,薛钰又道: “前段时日陛下忙着陕甘之事,连廖院判例行的平安脉都推了好几次,如今既杨大人已平定了陕甘匪患,又有雷大人和公孙大人在看着水患之事,趁着今日折子少,不如微臣请廖院判来给陛下请个平安脉?” 反正也没想好要干嘛,苏凤仪觉得薛钰说得也挺有道理,便同意了,说道: “好,那便宣廖院判来瞧瞧。” 批完今日寥寥无几的折子,在书房等着薛钰去传廖院判的功夫,苏凤仪闲不住,又踱步到舆图前,把目光落在了陕甘之地。 苏季衡手里本来有两拨兵马,一拨是在明面上的,陕甘总督罗大人手上的兵。一拨是在暗处的,杨柏惟以匪的名义帮他养着的私兵。 杨柏惟在陕甘土匪窝里混了这些年,混成了陕甘地区最大的土匪头头,对陕甘地区的各路土匪的地盘和来历那是如数家珍。 领了戴罪立功剿匪的命令后,杨将军就从黄河沿线开始,带着自己养出来的兵在前,严将军带着兵在后,两人联手一路以碾压之势,扫荡各路土匪窝,砍下的土匪脑袋拉到就近的城镇示众。 陕西黄河沿线的城镇现在治安好得,荷包掉地上都没人敢捡。 于是原本被抓到土匪窝的雷大人和户部的大人们,原地就开始开展修缮黄河决堤口和赈灾的工作。 罗大人的二十万灾民是夸张了些,为的是趁机多要点赈灾粮,但上万灾民还是有的。 白果这次传递军需的情报有功,苏凤仪就正式赐了她一个出身,从八品不入流的小吏户部司务,升成了七品的户部主薄,然后让她跟着户部的上官,就地主持赈灾之事。 苏季衡的兵马本就二去一,还剩下的罗大人手上的兵马,现在对他来说也是步死棋。 因为沈大将军围西安围得实在太迅速了,根本没给罗大人反应的机会。 沈大将军先把罗大人和他的兵围困在了西安城里,去了苏季衡手上的刀,然后再慢慢增兵,一点一点收拾西安的周边,把西安围成了一座孤城。 刀再锋利,不在主人手里,又有什么用呢? 而且罗家和苏季衡的关系,未必是刀和主人的关系。 收服了杨柏惟后,苏凤仪曾去信问他罗家之事。 在杨柏惟的视角里,罗大人和苏季衡的关系,更多是金钱的关系。 陕甘总督罗大人,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贪财,还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作为家族的老大,很有老大的自觉,对家族之人,很是爱护,和堂弟户部侍郎罗大人的关系,也一向很好。 所以对于杨柏惟手中养的这些土匪,罗大人更多的是因为收了苏季衡的银子,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趁着剿匪的借口,贪朝廷的剿匪银罢了。 连黄河决堤之事,也是苏季衡动的手,而非罗大人动的手。 罗大人也是趁着黄河决堤,再次两边通吃,既吃苏季衡给的好处,又吃朝廷的赈灾银子。 所以,罗大人不是一个好人,但未必是苏季衡那边的,没必要非逼他到绝路,一旦他觉得自己没了活路,反而会把他推到苏季衡那边去。 这也是为什么沈大将军围了西安,而不是攻打西安的原因。 西安城墙又高又厚,真要靠强攻死磕,得攻到哪年哪月去,平白浪费时间和损耗兵力,不如先让姓罗的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等收拾完苏季衡再来收拾他。 但把罗大人放在那里始终是个隐患,苏凤仪看着舆图中的西安,忍不住想道: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法子,把苏季衡的死棋,变成自己的活棋呢? 第239章 毒害 廖院判给苏凤仪请完平安脉,结论是陛下身体康健,什么毛病都没有。 一般情况下,请完脉,廖院判就该行礼退下了,可是今日,廖院判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又抬头看了苏凤仪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国之君的安危不可轻易为人所窥探,所以一般廖院判请脉的时候,丹桂会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在旁侍奉。 苏凤仪看了丹桂一眼,丹桂便行礼退下,把门关上了。 廖院判见陛下已屏退了左右,这才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个信封,一个药瓶给苏凤仪。 苏凤仪打开信封,里面是一颗圆滚滚的白果,应该是上次让他查的那颗。 她又打开药瓶,里面是红褐色的药丸。 廖院判在一旁道: “此乃六神丸,是御医世家吴家所开的六安堂的独门秘药,对治头痛之症有奇效。” 苏凤仪没有头痛之症,而且刚刚廖院判才说过,说她身体康健,所以廖院判此举,肯定不是为了献药。 果然廖院判又道: “陛下,医者各有所长,吴家和我廖家,因在某些医法见解上有分歧,世代也有些纷争,微臣本不该冒然评价同行,但因涉及谢皇后和罗大人,关于此药,廖某不得不揣测妄语几句,非有意诋毁,请陛下恕罪。” 苏凤仪一直在让廖院判查谢皇后当年封存的脉案,上次罗大人死在禁军的板子下,也是廖院判验的尸,查出的罗大人生前有中毒的迹象。 听廖院判的意思,时隔这么多年,这两件事,居然能联系到一起,而且,谢皇后的死因,居然真如乔贵死前所说,有蹊跷。 苏凤仪捏紧了手中的药瓶,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廖院判但说无妨,无论廖院判今日说了什么,朕都不会怪罪。” 廖院判在苏凤仪这云淡风轻的语气中,听出了一股凛冽的杀气,立马就跪下了,回道: “谢皇后和罗大人,生前都有头痛之症,且都由吴太医诊治后,长期服食六神丸以缓解头痛的病症。 宫中有封存谢皇后当年所用六神丸,微臣查看后,发现里面有铅霜和朱砂,当然有些医药世家惯用铅霜和朱砂入药,用于安神也确实有效。 但以微臣一家之言,若一般药是三分毒,铅霜和朱砂之毒可以说是十分,毒性大于药性,用之需非常慎重,但六安堂的六神丸,所用的药量实在太过大胆了些。” 廖院判虽然说的含蓄,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谢皇后和罗大人,都是铅霜和朱砂中毒而亡。 但因为廖家和吴家世代有过节,廖院判担心苏凤仪会以为他是有意构陷吴家,所以才会讲的这么犹豫。 苏凤仪倒了一颗药丸出来,盯着那颗红褐色的药丸看,又把信封里的白果倒在手上,然后问道: “这颗白果呢?廖院判特意拿来,可是看过有不妥?” 廖院判又道: “这颗白果本身没有不妥,不过生白果是有毒的,若烹制时不慎,多食容易引发头痛之症。 微臣本来也没有往这方面想,但上次陛下送了这颗白果来,臣细细琢磨,又多想了些,便又重翻了谢皇后的案脉。 陛下,吴太医曾给谢皇后开的药膳里,经常有白果,而谢皇后的头痛之症,从时间上来看,也是从用吴太医的药膳之后开始的,这实在有些巧合。更巧的是,罗大人也曾用过吴太医的药膳。” 廖院判说完后,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白果是药膳中常用的食材,六神丸也是吴家光明正大在卖的药,今日他说这些话,都是他的猜测,很难说有明确的证据。 如果陛下把吴太医叫来当面对质,吴太医咬死这些药没问题,反咬他一口,说他是为了两家过节所以蓄意构陷,那他也很难说清楚了。 所以廖院判犹豫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告诉苏凤仪这些事,直到苏季衡的檄文发到京城,直到苏凤仪传召。 廖院判跪在地上,都不敢看陛下,又加了句: “陛下,当年谢皇后怀孕,为谢皇后看诊的太医也姓吴。吴家老家,在天水,离平凉很近。” 当年那个吴太医未诊出谢皇后双生的脉象,导致皇上差点胎死腹中,太祖震怒,将那太医拖出去斩了。 但吴家是世代御医之家,枝繁叶茂,一个姓吴的不中用,其他的姓吴的也不是不能用,所以另一个吴太医又入了宫效力。 廖院判觉得自己最后的这几句话,特意说吴家的老家之地什么的,更像是构陷了,所以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 直到苏凤仪的声音传来: “吴家是忠是奸,六神丸有没有毒,试过就知道了。” …… 廖院判回去后,苏凤仪传了陆弘来,让他把吴府和六安堂给围了,然后直接让他把吴家全家十八口都给抓了起来。 因为涉及谢皇后,陆弘没有把吴太医交给旁人,而是亲自审问。 陆弘审问的流程很简单,第一步先是直接问: “说。” 陆弘也不跟吴太医说要说什么,所以吴太医一开始还是挣扎了下的: “陆统领要让我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是冤枉的啊!” 陆弘开始上第二步,打。 打完后,吴太医开始动摇了: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陆统领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陆弘开始上第三步,用药,当着吴太医的面,给他全家都吃六神丸。 吴家自己产的药,吴太医自然认识,见禁军强压着要给家人用药,大叫道: “不要吃,不要吃!” 这时候可由不得他了,吴家十八口,每人都被强灌了一大瓶六神丸下去,连吴太医自己都被陆弘强灌了八颗六神丸,且见陆统领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后,吴太医终于崩溃了,大叫道: “我招,我招,我都招了!六神丸有毒,不能吃!可我只想求财,没想害命啊!” 禁军设在皇宫中的暴室,苏凤仪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每一次来,这里关着的看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宫女,太监,太医,皇宫里几千人,都是这样的小人物。 但越是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越是能干出胆大包天之事。 比如,为了自己的利益,上了苏季衡的贼船,堂而皇之地毒害皇后和朝中大臣。 第239章 毒害 廖院判给苏凤仪请完平安脉,结论是陛下身体康健,什么毛病都没有。 一般情况下,请完脉,廖院判就该行礼退下了,可是今日,廖院判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又抬头看了苏凤仪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国之君的安危不可轻易为人所窥探,所以一般廖院判请脉的时候,丹桂会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在旁侍奉。 苏凤仪看了丹桂一眼,丹桂便行礼退下,把门关上了。 廖院判见陛下已屏退了左右,这才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个信封,一个药瓶给苏凤仪。 苏凤仪打开信封,里面是一颗圆滚滚的白果,应该是上次让他查的那颗。 她又打开药瓶,里面是红褐色的药丸。 廖院判在一旁道: “此乃六神丸,是御医世家吴家所开的六安堂的独门秘药,对治头痛之症有奇效。” 苏凤仪没有头痛之症,而且刚刚廖院判才说过,说她身体康健,所以廖院判此举,肯定不是为了献药。 果然廖院判又道: “陛下,医者各有所长,吴家和我廖家,因在某些医法见解上有分歧,世代也有些纷争,微臣本不该冒然评价同行,但因涉及谢皇后和罗大人,关于此药,廖某不得不揣测妄语几句,非有意诋毁,请陛下恕罪。” 苏凤仪一直在让廖院判查谢皇后当年封存的脉案,上次罗大人死在禁军的板子下,也是廖院判验的尸,查出的罗大人生前有中毒的迹象。 听廖院判的意思,时隔这么多年,这两件事,居然能联系到一起,而且,谢皇后的死因,居然真如乔贵死前所说,有蹊跷。 苏凤仪捏紧了手中的药瓶,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廖院判但说无妨,无论廖院判今日说了什么,朕都不会怪罪。” 廖院判在苏凤仪这云淡风轻的语气中,听出了一股凛冽的杀气,立马就跪下了,回道: “谢皇后和罗大人,生前都有头痛之症,且都由吴太医诊治后,长期服食六神丸以缓解头痛的病症。 宫中有封存谢皇后当年所用六神丸,微臣查看后,发现里面有铅霜和朱砂,当然有些医药世家惯用铅霜和朱砂入药,用于安神也确实有效。 但以微臣一家之言,若一般药是三分毒,铅霜和朱砂之毒可以说是十分,毒性大于药性,用之需非常慎重,但六安堂的六神丸,所用的药量实在太过大胆了些。” 廖院判虽然说的含蓄,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谢皇后和罗大人,都是铅霜和朱砂中毒而亡。 但因为廖家和吴家世代有过节,廖院判担心苏凤仪会以为他是有意构陷吴家,所以才会讲的这么犹豫。 苏凤仪倒了一颗药丸出来,盯着那颗红褐色的药丸看,又把信封里的白果倒在手上,然后问道: “这颗白果呢?廖院判特意拿来,可是看过有不妥?” 廖院判又道: “这颗白果本身没有不妥,不过生白果是有毒的,若烹制时不慎,多食容易引发头痛之症。 微臣本来也没有往这方面想,但上次陛下送了这颗白果来,臣细细琢磨,又多想了些,便又重翻了谢皇后的案脉。 陛下,吴太医曾给谢皇后开的药膳里,经常有白果,而谢皇后的头痛之症,从时间上来看,也是从用吴太医的药膳之后开始的,这实在有些巧合。更巧的是,罗大人也曾用过吴太医的药膳。” 廖院判说完后,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白果是药膳中常用的食材,六神丸也是吴家光明正大在卖的药,今日他说这些话,都是他的猜测,很难说有明确的证据。 如果陛下把吴太医叫来当面对质,吴太医咬死这些药没问题,反咬他一口,说他是为了两家过节所以蓄意构陷,那他也很难说清楚了。 所以廖院判犹豫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告诉苏凤仪这些事,直到苏季衡的檄文发到京城,直到苏凤仪传召。 廖院判跪在地上,都不敢看陛下,又加了句: “陛下,当年谢皇后怀孕,为谢皇后看诊的太医也姓吴。吴家老家,在天水,离平凉很近。” 当年那个吴太医未诊出谢皇后双生的脉象,导致皇上差点胎死腹中,太祖震怒,将那太医拖出去斩了。 但吴家是世代御医之家,枝繁叶茂,一个姓吴的不中用,其他的姓吴的也不是不能用,所以另一个吴太医又入了宫效力。 廖院判觉得自己最后的这几句话,特意说吴家的老家之地什么的,更像是构陷了,所以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 直到苏凤仪的声音传来: “吴家是忠是奸,六神丸有没有毒,试过就知道了。” …… 廖院判回去后,苏凤仪传了陆弘来,让他把吴府和六安堂给围了,然后直接让他把吴家全家十八口都给抓了起来。 因为涉及谢皇后,陆弘没有把吴太医交给旁人,而是亲自审问。 陆弘审问的流程很简单,第一步先是直接问: “说。” 陆弘也不跟吴太医说要说什么,所以吴太医一开始还是挣扎了下的: “陆统领要让我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是冤枉的啊!” 陆弘开始上第二步,打。 打完后,吴太医开始动摇了: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陆统领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陆弘开始上第三步,用药,当着吴太医的面,给他全家都吃六神丸。 吴家自己产的药,吴太医自然认识,见禁军强压着要给家人用药,大叫道: “不要吃,不要吃!” 这时候可由不得他了,吴家十八口,每人都被强灌了一大瓶六神丸下去,连吴太医自己都被陆弘强灌了八颗六神丸,且见陆统领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后,吴太医终于崩溃了,大叫道: “我招,我招,我都招了!六神丸有毒,不能吃!可我只想求财,没想害命啊!” 禁军设在皇宫中的暴室,苏凤仪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每一次来,这里关着的看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宫女,太监,太医,皇宫里几千人,都是这样的小人物。 但越是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越是能干出胆大包天之事。 比如,为了自己的利益,上了苏季衡的贼船,堂而皇之地毒害皇后和朝中大臣。 第240章 台阶 吴家祖传的六神丸,一开始是给药石无医的病人缓解疼痛用的。 病人本身已经治不好了,用六神丸只是让病人走之前的日子可以少些疼痛,睡得安稳,最后的日子能快活些,吴家的人知道,病人也知道。 所以对于这样的病人,六神丸确实不能算是毒药。 但是慢慢地,为了能卖更多的药出去,也为了提高吴家的地位,吴家的家主就有意地隐瞒了六神丸有毒副作用的这个消息,连只是正常疼痛的病人也开始给开六神丸。 和其他家如抽丝一般慢慢才能起作用的药方相比,六神丸见效快,疗效好,吃了立竿见影,立刻把其他家比了下去,吴家御医世家,妙手回春的名气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也不是没有吴家的人规劝家主,这么下去早晚出事。 吴家家主没当回事,回道: “反正是慢性的,真要发作要好几年之后,谁又敢说是六神丸的问题?真要出事,也怪不到吴家头上。”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样的,但也有例外。 比如平凉王府上的侧妃,吃了吴家的六神丸后,当场七窍流血死了。 平凉王震怒,要灭吴家全族。 平凉王是太祖的儿子,正经的皇子,要灭一个吴家,那还不是简简单单,不比踩死只蚂蚁要容易。 在吴家家主痛哭流涕,跪地磕头下,平凉王大人大量,既往不咎,给了吴家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吴家为他所用,为他办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隐瞒谢皇后双生胎的消息,比如给身强体健的谢皇后开的药膳里,不小心多放些未曾完全处理妥当的白果,比如给染上头痛症状的谢皇后推荐了六神丸。 吴家就这样上了贼船,上去了,就再也下不来了。 当年吴家家主在苏季衡面前痛哭流涕求一条生路,如今吴太医也在苏凤仪面前痛哭: “陛下,都是苏季衡逼微臣的,微臣愿在罗大人面前,公开指证苏季衡的罪证,为陛下拉拢罗家,微臣对陛下是忠心的,求陛下开恩,给微臣一条生路。” 事到如今,还敢跟自己谈条件? 苏凤仪都要被他气笑了: “你害了朕的母后,还敢跟朕谈条件,你以为朕还得求着罗家才能动苏季衡?你错了,罗家巴不得你现在就死了,好有个台阶下,来给朕表忠心。吴太医,你说你对朕是忠心的,那就拿你的性命来,朕自然信你。” 毒害先皇后,是杀九族的罪过,苏凤仪判了吴家十六岁以上的男丁斩立决,当天执行,其余人等,流放千里之刑。 至于斩立诀的方式,用的不是刀,而是吴家自产的神药,六神丸。 于是当天本是斩首用的菜市口,发生一件奇事,监斩的大人押了罗家的人犯上来,不砍头,而是用药。 用药前,监斩的大人先详细介绍了六安堂的六神丸的作用和害处,然后再宣读了罗太医的罪证。 六安堂在京城卖六神丸已经卖了很多年了,围观人群中也有很多病痛时候吃得六神丸,效果很好,所以听了监斩官的话,也有很多人不信。 眼见围观刑场的百姓议论纷纷,监斩官按照吩咐,开始现场直播,反向带货。 监斩官开始安排刽子手给吴太医用六神丸,吴太医挣扎得厉害,哭爹喊娘地不肯吃。 卖神药的神医,反而自己不敢吃自己的药?! 那这药肯定有问题啊! 现场的百姓顿时慌了,完了完了,我也吃过怎么办? 还有不死心的,又看了看,这罗太医吃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嘛? 一开始的确没什么问题,吃完一整瓶后,罗太医开始现身说法,在刑场上凄厉地哀嚎,不住喊疼,疼得四处打滚,以头抢地,口鼻流血,形容恐怖。 罗太医在刑场上足足疼了一个时辰,嚎得比见鬼了还要凄惨,最后在无边的疼痛和恐惧中,七窍流血而亡。 现场这下连最头铁最能杠的人都不得不承认,罗家这个黑了心肝的,居然卖毒药当神药!死了活该! 一个死了,下一个提上来。 这场行刑,从白天执行到三更,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来围观过,吃过六神丸的人对罗家的咒骂声,响彻京城上空。 第二日,苏凤仪下了旨意,全国范围内查封六安堂,通缉陕甘罗家的家主。 这个全国范围,自然也包括西安。 怎么让被围困中的孤城西安也能知道这个消息,把这个台阶给罗大人递过去,苏凤仪交给了还在渭南做剿匪收尾事宜的裴宇。 裴宇收到苏凤仪八百里加急的旨意,便找到了严将军和杨将军辞行: “裴某奉陛下之命,将前往西安,匪患之事,就全交给将军们了。” 严将军很舍不得裴大人,因为这个裴大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实际,心黑的很,太坏了,做对手自然是糟糕的,做队友的话,他太喜欢了。 就拿这匪患来说,因为裴大人的阴谋诡计,不,神机妙算,匪患中十之有八起了内讧,好几次严将军和杨将军去剿匪,到了现场一看,嘿,两边火拼呢! 还剿啥匪,等两边火拼完,直接捡现成的。 严将军也很讲义气,没让裴大人一个书生自己去,而是亲自带了五百亲兵,护送裴大人到了西安围城的大营。 裴大人谢过严将军,只身一人往城门而去。 严将军吓坏了,忙拉住裴大人: “裴大人,等等等等,你干什么去,离近了小心城门放箭射你!” 裴宇笑笑: “严将军,裴某奉陛下之命,招降罗大人,放心,现在最盼着裴某来,最不希望裴某出事的就是罗大人了。” 第240章 台阶 吴家祖传的六神丸,一开始是给药石无医的病人缓解疼痛用的。 病人本身已经治不好了,用六神丸只是让病人走之前的日子可以少些疼痛,睡得安稳,最后的日子能快活些,吴家的人知道,病人也知道。 所以对于这样的病人,六神丸确实不能算是毒药。 但是慢慢地,为了能卖更多的药出去,也为了提高吴家的地位,吴家的家主就有意地隐瞒了六神丸有毒副作用的这个消息,连只是正常疼痛的病人也开始给开六神丸。 和其他家如抽丝一般慢慢才能起作用的药方相比,六神丸见效快,疗效好,吃了立竿见影,立刻把其他家比了下去,吴家御医世家,妙手回春的名气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也不是没有吴家的人规劝家主,这么下去早晚出事。 吴家家主没当回事,回道: “反正是慢性的,真要发作要好几年之后,谁又敢说是六神丸的问题?真要出事,也怪不到吴家头上。”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样的,但也有例外。 比如平凉王府上的侧妃,吃了吴家的六神丸后,当场七窍流血死了。 平凉王震怒,要灭吴家全族。 平凉王是太祖的儿子,正经的皇子,要灭一个吴家,那还不是简简单单,不比踩死只蚂蚁要容易。 在吴家家主痛哭流涕,跪地磕头下,平凉王大人大量,既往不咎,给了吴家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吴家为他所用,为他办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隐瞒谢皇后双生胎的消息,比如给身强体健的谢皇后开的药膳里,不小心多放些未曾完全处理妥当的白果,比如给染上头痛症状的谢皇后推荐了六神丸。 吴家就这样上了贼船,上去了,就再也下不来了。 当年吴家家主在苏季衡面前痛哭流涕求一条生路,如今吴太医也在苏凤仪面前痛哭: “陛下,都是苏季衡逼微臣的,微臣愿在罗大人面前,公开指证苏季衡的罪证,为陛下拉拢罗家,微臣对陛下是忠心的,求陛下开恩,给微臣一条生路。” 事到如今,还敢跟自己谈条件? 苏凤仪都要被他气笑了: “你害了朕的母后,还敢跟朕谈条件,你以为朕还得求着罗家才能动苏季衡?你错了,罗家巴不得你现在就死了,好有个台阶下,来给朕表忠心。吴太医,你说你对朕是忠心的,那就拿你的性命来,朕自然信你。” 毒害先皇后,是杀九族的罪过,苏凤仪判了吴家十六岁以上的男丁斩立决,当天执行,其余人等,流放千里之刑。 至于斩立诀的方式,用的不是刀,而是吴家自产的神药,六神丸。 于是当天本是斩首用的菜市口,发生一件奇事,监斩的大人押了罗家的人犯上来,不砍头,而是用药。 用药前,监斩的大人先详细介绍了六安堂的六神丸的作用和害处,然后再宣读了罗太医的罪证。 六安堂在京城卖六神丸已经卖了很多年了,围观人群中也有很多病痛时候吃得六神丸,效果很好,所以听了监斩官的话,也有很多人不信。 眼见围观刑场的百姓议论纷纷,监斩官按照吩咐,开始现场直播,反向带货。 监斩官开始安排刽子手给吴太医用六神丸,吴太医挣扎得厉害,哭爹喊娘地不肯吃。 卖神药的神医,反而自己不敢吃自己的药?! 那这药肯定有问题啊! 现场的百姓顿时慌了,完了完了,我也吃过怎么办? 还有不死心的,又看了看,这罗太医吃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嘛? 一开始的确没什么问题,吃完一整瓶后,罗太医开始现身说法,在刑场上凄厉地哀嚎,不住喊疼,疼得四处打滚,以头抢地,口鼻流血,形容恐怖。 罗太医在刑场上足足疼了一个时辰,嚎得比见鬼了还要凄惨,最后在无边的疼痛和恐惧中,七窍流血而亡。 现场这下连最头铁最能杠的人都不得不承认,罗家这个黑了心肝的,居然卖毒药当神药!死了活该! 一个死了,下一个提上来。 这场行刑,从白天执行到三更,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来围观过,吃过六神丸的人对罗家的咒骂声,响彻京城上空。 第二日,苏凤仪下了旨意,全国范围内查封六安堂,通缉陕甘罗家的家主。 这个全国范围,自然也包括西安。 怎么让被围困中的孤城西安也能知道这个消息,把这个台阶给罗大人递过去,苏凤仪交给了还在渭南做剿匪收尾事宜的裴宇。 裴宇收到苏凤仪八百里加急的旨意,便找到了严将军和杨将军辞行: “裴某奉陛下之命,将前往西安,匪患之事,就全交给将军们了。” 严将军很舍不得裴大人,因为这个裴大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实际,心黑的很,太坏了,做对手自然是糟糕的,做队友的话,他太喜欢了。 就拿这匪患来说,因为裴大人的阴谋诡计,不,神机妙算,匪患中十之有八起了内讧,好几次严将军和杨将军去剿匪,到了现场一看,嘿,两边火拼呢! 还剿啥匪,等两边火拼完,直接捡现成的。 严将军也很讲义气,没让裴大人一个书生自己去,而是亲自带了五百亲兵,护送裴大人到了西安围城的大营。 裴大人谢过严将军,只身一人往城门而去。 严将军吓坏了,忙拉住裴大人: “裴大人,等等等等,你干什么去,离近了小心城门放箭射你!” 裴宇笑笑: “严将军,裴某奉陛下之命,招降罗大人,放心,现在最盼着裴某来,最不希望裴某出事的就是罗大人了。” 第241章 时务 裴大人讲的笃定,又身负陛下的旨意,严将军也就没再拦着。 看着裴大人一个人往城门去了,严将军左右点了五十亲兵,说道: “都穿好护甲,拿好盾牌,待会儿情况若不对,咱们快马去把裴大人抢回来。” 裴宇走到了城门下,城墙上的守将果然紧张了起来,守将大声喝止,城头上万箭待发。 严将军左手持盾,右手拉好了马绳,也大声叫道: “准备!” 两军都紧张得不行,当事人裴宇却气定神闲地,居然掏了把扇子出来,在那慢慢扇着,然后又和城上的守将交涉着什么。 严将军隔得远,听不清楚,只见也就这你来我回三言两语的功夫,城墙上的箭都撤了。 又过了一会,陕甘总督罗大人亲自出现在城墙上,然后守将用绳子放下一个大木篮子。 裴宇上了木篮,木篮被守将拉着往上,裴宇看到远处的严将军,还朝他挥了挥扇子。 严将军心想,果然还是书生的心黑胆子大,只身前往敌营,一点不慌,就跟走亲戚似的,也不知裴大人这一去,回不回得来。 已经快到饭点了,严将军也不着急回渭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把饭吃了再说。 可惜沈大将军带兵去扫陕西周边也不在,严将军无处蹭饭,于是寻到大营伙房去,找做饭的家伙什埋锅造饭,准备吃完饭再回去。 结果饭刚煮好,还没吃上,有亲兵急冲冲跑过来: “严将军,城门开了!有人举白旗出来了!” 又一个亲兵跑过来: “严将军,裴大人让人传话,让你进城吃饭,罗大人给您洗尘接风!” 是留在大营吃要啥啥没有的军粮,还是进城去吃香喝辣的? 那还用选吗? 嘿,这裴大人,够意思,不枉费他亲自护送他来。 严将军跟着进城的军队,颠儿颠儿就去赴约了。 罗大人不愧是陕甘总督,说接风真接风,包了西安最大的樊楼,宴请裴大人和严将军。 严将军到的时候,罗大人正涕泪横流地哭自己对陛下的忠心,哭自己也是受害者,自己最好的堂弟被苏季衡给害了,自己定要给自己的堂弟报仇云云。 裴宇见严将军到了,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又示意旁边侍奉的酒楼掌柜给严将军拿筷子。 严将军坐下后,裴宇笑着道: “严将军辛苦,我和罗大人聊几句,你先吃着。” 严将军懂了,合着本来没自己什么事,罗大人是只宴请了裴大人,裴大人叫自己来,真的就是来吃饭的。 嘿,够意思,严将军觉得自己更喜欢这个队友了。 严将军在那里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罗大人和裴大人表演。 罗大人刚刚哭完忠心,马上就接受了陛下递来的台阶,开始交权: “罗某年事已高,陕甘总督一职实在是有心无力,想要辞官归家种田,陛下那边,请裴大人帮忙美言几句。” 不交权不行啊,罗大人是个识时务的人,西安已经被围了,他现在若是把着陕甘总督的位置不放,陛下收拾完苏季衡,下一个就会对他动刀。 但他若这个时候放了权,陛下感念他的忠心,会给他一条生路的。 他本来就没跟苏季衡搅合在一起,不过贪了点银子而已,再扛下去,就真的成了反贼苏季衡的同党了,那可就把罗家的九族都搭上去了。 罗大人之前就想找陛下投诚来着,可惜没有直达天庭的机会和路子,好不容易盼到了裴大人来,于是真心实意地给裴宇敬了杯酒,恨不得哭一声: “您可算来了!” …… 裴宇和罗家回京的车马到京城的时候,礼部讨伐苏季衡的檄文已经发得大江南北都是。 这次礼部尚书姚大人把整个礼部都压在衙门里加班,不写完定稿不准走,改了十八版后,苏凤仪终于点头了: “这个还行。” 只是还行,那怎么够! 我们礼部不能输,檄文打的就是舆论,舆论要的就是覆盖面。 姚大人继续压着大家加班,让大家想法子: “一定要在气势上压倒苏季衡,让大穆朝上至八十八岁的老妪,下至八个月的孩童,都看过咱们陛下发的檄文,让全天下都得知道,苏季衡是个多么丧尽天良的反贼!” 礼部也不全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老实人,也有被加班压迫得想要揭竿而起的主事,出了个馊主意: “咱们不是写他荒淫媚上么?得有例子啊,苏季衡给皇上进献了一本房中术,放一段到檄文上去让大家批判,这就不怕没人看了,保准狗看了都得打一架来抢。” 姚大人一边感慨礼崩乐坏,世风日下,一边暗戳戳地还让人把那段话的作者也给写成了苏季衡。 一时洛阳纸贵,檄文引发疯抢。 疯抢归疯抢,百姓暗抢着看的时候是过瘾的,看完后,内心对苏季衡多少就有些看不起,一个喜欢写房内术这样书的人,这么下作,还配当皇上?那必须不能。 原本因周育才写的檄文,聚集在苏季衡周围的草台班子,一下子散了大半。 苏凤仪本来不想大开杀戒,所以才硬生生拖了这么久,拖到舆论战到最后才动手。 还有不识时务,非要再跟着苏季衡混的,既然他们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苏凤仪决定放弃他们了。 皇权之争,从来都是血流成河。 八月底,天气都快渐渐转凉了,苏凤仪给已经扫平陕西各处势力的沈大将军正式发了旨意: “出兵平凉,荡平反贼,生死不论。” 沈大将军把严将军安排在西安看家,以钱千户带队为斥候,杨将军带队为主战先锋,出兵平凉。 苏季衡手下,还是有能人的,在沈大将军的围攻下,居然带着苏季衡和皇上,逃出了平凉。 这个能人的本事,上次朱齐领教过,锦衣卫跟丢了目标。 但是钱千户的本事,这个能人还没领教过。 望着已经人去楼空的平凉王府,沈权望向钱千户: “如何?” 钱千户巡视一番,指了个方向: “走!” 第241章 时务 裴大人讲的笃定,又身负陛下的旨意,严将军也就没再拦着。 看着裴大人一个人往城门去了,严将军左右点了五十亲兵,说道: “都穿好护甲,拿好盾牌,待会儿情况若不对,咱们快马去把裴大人抢回来。” 裴宇走到了城门下,城墙上的守将果然紧张了起来,守将大声喝止,城头上万箭待发。 严将军左手持盾,右手拉好了马绳,也大声叫道: “准备!” 两军都紧张得不行,当事人裴宇却气定神闲地,居然掏了把扇子出来,在那慢慢扇着,然后又和城上的守将交涉着什么。 严将军隔得远,听不清楚,只见也就这你来我回三言两语的功夫,城墙上的箭都撤了。 又过了一会,陕甘总督罗大人亲自出现在城墙上,然后守将用绳子放下一个大木篮子。 裴宇上了木篮,木篮被守将拉着往上,裴宇看到远处的严将军,还朝他挥了挥扇子。 严将军心想,果然还是书生的心黑胆子大,只身前往敌营,一点不慌,就跟走亲戚似的,也不知裴大人这一去,回不回得来。 已经快到饭点了,严将军也不着急回渭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把饭吃了再说。 可惜沈大将军带兵去扫陕西周边也不在,严将军无处蹭饭,于是寻到大营伙房去,找做饭的家伙什埋锅造饭,准备吃完饭再回去。 结果饭刚煮好,还没吃上,有亲兵急冲冲跑过来: “严将军,城门开了!有人举白旗出来了!” 又一个亲兵跑过来: “严将军,裴大人让人传话,让你进城吃饭,罗大人给您洗尘接风!” 是留在大营吃要啥啥没有的军粮,还是进城去吃香喝辣的? 那还用选吗? 嘿,这裴大人,够意思,不枉费他亲自护送他来。 严将军跟着进城的军队,颠儿颠儿就去赴约了。 罗大人不愧是陕甘总督,说接风真接风,包了西安最大的樊楼,宴请裴大人和严将军。 严将军到的时候,罗大人正涕泪横流地哭自己对陛下的忠心,哭自己也是受害者,自己最好的堂弟被苏季衡给害了,自己定要给自己的堂弟报仇云云。 裴宇见严将军到了,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又示意旁边侍奉的酒楼掌柜给严将军拿筷子。 严将军坐下后,裴宇笑着道: “严将军辛苦,我和罗大人聊几句,你先吃着。” 严将军懂了,合着本来没自己什么事,罗大人是只宴请了裴大人,裴大人叫自己来,真的就是来吃饭的。 嘿,够意思,严将军觉得自己更喜欢这个队友了。 严将军在那里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罗大人和裴大人表演。 罗大人刚刚哭完忠心,马上就接受了陛下递来的台阶,开始交权: “罗某年事已高,陕甘总督一职实在是有心无力,想要辞官归家种田,陛下那边,请裴大人帮忙美言几句。” 不交权不行啊,罗大人是个识时务的人,西安已经被围了,他现在若是把着陕甘总督的位置不放,陛下收拾完苏季衡,下一个就会对他动刀。 但他若这个时候放了权,陛下感念他的忠心,会给他一条生路的。 他本来就没跟苏季衡搅合在一起,不过贪了点银子而已,再扛下去,就真的成了反贼苏季衡的同党了,那可就把罗家的九族都搭上去了。 罗大人之前就想找陛下投诚来着,可惜没有直达天庭的机会和路子,好不容易盼到了裴大人来,于是真心实意地给裴宇敬了杯酒,恨不得哭一声: “您可算来了!” …… 裴宇和罗家回京的车马到京城的时候,礼部讨伐苏季衡的檄文已经发得大江南北都是。 这次礼部尚书姚大人把整个礼部都压在衙门里加班,不写完定稿不准走,改了十八版后,苏凤仪终于点头了: “这个还行。” 只是还行,那怎么够! 我们礼部不能输,檄文打的就是舆论,舆论要的就是覆盖面。 姚大人继续压着大家加班,让大家想法子: “一定要在气势上压倒苏季衡,让大穆朝上至八十八岁的老妪,下至八个月的孩童,都看过咱们陛下发的檄文,让全天下都得知道,苏季衡是个多么丧尽天良的反贼!” 礼部也不全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老实人,也有被加班压迫得想要揭竿而起的主事,出了个馊主意: “咱们不是写他荒淫媚上么?得有例子啊,苏季衡给皇上进献了一本房中术,放一段到檄文上去让大家批判,这就不怕没人看了,保准狗看了都得打一架来抢。” 姚大人一边感慨礼崩乐坏,世风日下,一边暗戳戳地还让人把那段话的作者也给写成了苏季衡。 一时洛阳纸贵,檄文引发疯抢。 疯抢归疯抢,百姓暗抢着看的时候是过瘾的,看完后,内心对苏季衡多少就有些看不起,一个喜欢写房内术这样书的人,这么下作,还配当皇上?那必须不能。 原本因周育才写的檄文,聚集在苏季衡周围的草台班子,一下子散了大半。 苏凤仪本来不想大开杀戒,所以才硬生生拖了这么久,拖到舆论战到最后才动手。 还有不识时务,非要再跟着苏季衡混的,既然他们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苏凤仪决定放弃他们了。 皇权之争,从来都是血流成河。 八月底,天气都快渐渐转凉了,苏凤仪给已经扫平陕西各处势力的沈大将军正式发了旨意: “出兵平凉,荡平反贼,生死不论。” 沈大将军把严将军安排在西安看家,以钱千户带队为斥候,杨将军带队为主战先锋,出兵平凉。 苏季衡手下,还是有能人的,在沈大将军的围攻下,居然带着苏季衡和皇上,逃出了平凉。 这个能人的本事,上次朱齐领教过,锦衣卫跟丢了目标。 但是钱千户的本事,这个能人还没领教过。 望着已经人去楼空的平凉王府,沈权望向钱千户: “如何?” 钱千户巡视一番,指了个方向: “走!” 第242章 驾崩 钱千户一马当先,往南边追去,沈权和杨柏惟带着大军紧随其后。 明明是闷热无风的天气,突然平地刮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吹得人走不动道,迷得人睁不开眼。 大军被吹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钱千户一绳抛到旁边大树,噌噌爬上了树,避开了这股大风,往远处眺望。 沈权稳住马儿,收拢住身边亲兵,众人背靠背聚集在一起,硬生生扛住了这场大风。 在这呜呜怒吼的大风中,沈权又朝树上的钱千户大声问道: “如何?” 钱千户再次往一个方向一指,也大声回道: “走!” 沈权舍弃了大部队,仅带着亲兵,众人顶着这场大风,一路往前,终于冲了出去。 又行了数里,到了一条小河边,钱千户已先行过了河,沈权众人正要渡河,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河水一下就漫上了岸,马儿受惊,停了下来,不肯再走。 沈权一挥马鞭,纵马强行渡河,紧随钱千户而去。 身边仅剩百余人,沈权一行人依旧没有放弃,紧追着苏季衡的踪迹,直到被一座高山挡住去路。 密林中突然飞出一群乌鸦,如黑云压顶,铺天盖地而来,鸦群疯了一般,红着眼睛,厉声尖叫,朝众人撞来,见人就啄。 人鸦对决,乌鸦的尸首散落遍地。 钱千户和苏季衡手下异士的追踪与反追踪的对决,以苏季衡带着皇上逃入秦岭而告一段落。 秦岭山脉,山高林密,绵延几百里,还有野兽出没,就算是逃进去,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沈权带着钱千户还有杨将军本是想接着追的,也在秦岭里追了很多天,直到苏凤仪发来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要召他们回京复命。 秦岭对苏季衡和皇上来说很危险,对沈权他们来说也同样危险,再孤军深入下去,苏凤仪担心他们折在秦岭。 钱千户不太甘心,还想再争取争取: “再给我点时间嘛,我肯定追得到噻。” 来传旨的是梧桐,梧桐道: “陛下口谕,与其疲于奔命,不如以近待远,以逸待劳。各位将军都是朕的忠臣良将,对朕而言,各位将军的安危更重要。苏季衡的命,朕自有法子取,为抓一个苏季衡,不值得几位将军如此冒险。” 陛下有令,焉敢不从,沈大将军带着大部队,班师回朝。 …… 沈大将军回京那日,大街小巷,一片白缟。 钱千户逮了一个人问: “老乡,麻烦问一哈嘛,咋个回事噻?” 被问的路人一听钱千户的口音,心想咱这口音差这么多,这老乡得老到什么地方去,不过还是很热情地对钱千户说: “害,你还不知道,皇上驾崩了!” 钱千户都懵了,皇上驾崩,咋个你还这么高兴的样子呢? 或许是钱千户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被问的路人发现,自己怎么把心里话给带到面上来了,赶紧换了张悲痛的脸,又说了句: “皇上驾崩了。” 不管皇上还有没有活着,接到沈大将军发来的八百里军情急报,知道苏季衡带皇上逃进秦岭的时候,苏凤仪就准备让皇上驾崩了。 然后苏凤仪让礼部把自己的登基大典,定在了两个月以后,把消息散布了出去。 苏季衡如果想阻止她登基,就必须在两个月内,从秦岭那个崇山峻岭中出来,靠自己的力量,带着皇上,到京城来。 来,苏季衡,让朕看看你的本事,看看天道会偏爱你到什么程度。 …… 皇上驾崩的葬礼,新皇登基的登基大典,为了这两件事,内阁都要忙疯了。 作为次辅,裴宇再次得到了留宿宫中的荣宠。 荣宠是荣宠,但裴宇接了旨,看起来却不太开心的样子。 两人一起在养心殿办公的时候,苏凤仪见他唉声叹气的,于是问他: “裴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裴宇是烦心,一脸幽怨: “国丧二十七日,裴某只恨,空有一身本领,怀才不遇,报效无门。” 皇上驾崩,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懂规矩的人,比如陆弘,为了避嫌,都从养心殿搬了出去。 连沈大将军回京,也还住在长公主府里,无召不入宫,免得坏了国丧期间的规矩。 裴大人平叛陕甘匪患,劝降罗大人有功,走之前向苏凤仪所求之事,眼看就要达成了,又被这国丧给硬生生给搅合没了。 为了这个恩典,裴大人在平匪患期间,还忙里偷闲,提前又储备了更多更丰富的理论知识,如今无用武之地,可不就是怀才不遇嘛。 苏凤仪听了,先是假装不知道,但是裴大人叹气得太明显了,还有这么久,总不能天天听他叹气。 苏凤仪看了丹桂一眼,丹桂心领神会,先把养心殿书房的窗户给关上了,又退了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养心殿内,仅剩下苏凤仪和裴宇两人。 裴宇察觉到什么,看了苏凤仪一眼,慢慢笑了起来: “陛下,国丧期间……” 苏凤仪放下手中笔,靠在椅背上,也看着他笑: “所以呢?” 裴宇站起身,笑着走到她身边,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 “国丧期间,想必别有一番趣味。裴某怀才不遇,请陛下恩准,给裴某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苏凤仪转过头,摸了摸他的脸: “那就让朕领教领教,裴大人的本事。” 丹桂侍立在门外,听着门内压抑着,偶尔才露出一星半点的声响,心里想着,国丧期间叫个热水,应该也很稀疏平常?不算坏了规矩? 虽是国丧,但世界离了谁都要转,大家该干嘛干嘛,手中的差事一刻都不能停。 裴大人每天不重样,依旧不够施展他的本事。 礼部的大人忙完檄文忙国丧,忙完国丧忙登基大典,一刻都不得空闲。 九月的时候,沈和的船队正式从明州出发,沈和及绿卿这一走,再相见,就要好几年之后了。 离开前,沈和给苏凤仪上了一封折子。 折子里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幅画,画里是船舱的一角。 船舱的窗边,有一盆正开得肆意的凤翼花,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上,看起来那么近,又那么远。 苏凤仪把这封折子收了起来,留中待发,没有还回去。 到了九月底,原本风平浪静的河南和山东突然乱起来,今年陕西发水患,河南和山东却大旱,秋收不佳,食粮价贵,大批流民转徙,往京城而来。 陛下的登基大典在即,正常情况下,地方官定然会把流民拦住,不会让流民到京城来。 但这一次,流民一路顺顺畅畅到了幽州,也无人敢拦,因为流民里裹挟着有,皇上。 第242章 驾崩 钱千户一马当先,往南边追去,沈权和杨柏惟带着大军紧随其后。 明明是闷热无风的天气,突然平地刮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吹得人走不动道,迷得人睁不开眼。 大军被吹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钱千户一绳抛到旁边大树,噌噌爬上了树,避开了这股大风,往远处眺望。 沈权稳住马儿,收拢住身边亲兵,众人背靠背聚集在一起,硬生生扛住了这场大风。 在这呜呜怒吼的大风中,沈权又朝树上的钱千户大声问道: “如何?” 钱千户再次往一个方向一指,也大声回道: “走!” 沈权舍弃了大部队,仅带着亲兵,众人顶着这场大风,一路往前,终于冲了出去。 又行了数里,到了一条小河边,钱千户已先行过了河,沈权众人正要渡河,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河水一下就漫上了岸,马儿受惊,停了下来,不肯再走。 沈权一挥马鞭,纵马强行渡河,紧随钱千户而去。 身边仅剩百余人,沈权一行人依旧没有放弃,紧追着苏季衡的踪迹,直到被一座高山挡住去路。 密林中突然飞出一群乌鸦,如黑云压顶,铺天盖地而来,鸦群疯了一般,红着眼睛,厉声尖叫,朝众人撞来,见人就啄。 人鸦对决,乌鸦的尸首散落遍地。 钱千户和苏季衡手下异士的追踪与反追踪的对决,以苏季衡带着皇上逃入秦岭而告一段落。 秦岭山脉,山高林密,绵延几百里,还有野兽出没,就算是逃进去,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沈权带着钱千户还有杨将军本是想接着追的,也在秦岭里追了很多天,直到苏凤仪发来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要召他们回京复命。 秦岭对苏季衡和皇上来说很危险,对沈权他们来说也同样危险,再孤军深入下去,苏凤仪担心他们折在秦岭。 钱千户不太甘心,还想再争取争取: “再给我点时间嘛,我肯定追得到噻。” 来传旨的是梧桐,梧桐道: “陛下口谕,与其疲于奔命,不如以近待远,以逸待劳。各位将军都是朕的忠臣良将,对朕而言,各位将军的安危更重要。苏季衡的命,朕自有法子取,为抓一个苏季衡,不值得几位将军如此冒险。” 陛下有令,焉敢不从,沈大将军带着大部队,班师回朝。 …… 沈大将军回京那日,大街小巷,一片白缟。 钱千户逮了一个人问: “老乡,麻烦问一哈嘛,咋个回事噻?” 被问的路人一听钱千户的口音,心想咱这口音差这么多,这老乡得老到什么地方去,不过还是很热情地对钱千户说: “害,你还不知道,皇上驾崩了!” 钱千户都懵了,皇上驾崩,咋个你还这么高兴的样子呢? 或许是钱千户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被问的路人发现,自己怎么把心里话给带到面上来了,赶紧换了张悲痛的脸,又说了句: “皇上驾崩了。” 不管皇上还有没有活着,接到沈大将军发来的八百里军情急报,知道苏季衡带皇上逃进秦岭的时候,苏凤仪就准备让皇上驾崩了。 然后苏凤仪让礼部把自己的登基大典,定在了两个月以后,把消息散布了出去。 苏季衡如果想阻止她登基,就必须在两个月内,从秦岭那个崇山峻岭中出来,靠自己的力量,带着皇上,到京城来。 来,苏季衡,让朕看看你的本事,看看天道会偏爱你到什么程度。 …… 皇上驾崩的葬礼,新皇登基的登基大典,为了这两件事,内阁都要忙疯了。 作为次辅,裴宇再次得到了留宿宫中的荣宠。 荣宠是荣宠,但裴宇接了旨,看起来却不太开心的样子。 两人一起在养心殿办公的时候,苏凤仪见他唉声叹气的,于是问他: “裴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裴宇是烦心,一脸幽怨: “国丧二十七日,裴某只恨,空有一身本领,怀才不遇,报效无门。” 皇上驾崩,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懂规矩的人,比如陆弘,为了避嫌,都从养心殿搬了出去。 连沈大将军回京,也还住在长公主府里,无召不入宫,免得坏了国丧期间的规矩。 裴大人平叛陕甘匪患,劝降罗大人有功,走之前向苏凤仪所求之事,眼看就要达成了,又被这国丧给硬生生给搅合没了。 为了这个恩典,裴大人在平匪患期间,还忙里偷闲,提前又储备了更多更丰富的理论知识,如今无用武之地,可不就是怀才不遇嘛。 苏凤仪听了,先是假装不知道,但是裴大人叹气得太明显了,还有这么久,总不能天天听他叹气。 苏凤仪看了丹桂一眼,丹桂心领神会,先把养心殿书房的窗户给关上了,又退了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养心殿内,仅剩下苏凤仪和裴宇两人。 裴宇察觉到什么,看了苏凤仪一眼,慢慢笑了起来: “陛下,国丧期间……” 苏凤仪放下手中笔,靠在椅背上,也看着他笑: “所以呢?” 裴宇站起身,笑着走到她身边,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 “国丧期间,想必别有一番趣味。裴某怀才不遇,请陛下恩准,给裴某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苏凤仪转过头,摸了摸他的脸: “那就让朕领教领教,裴大人的本事。” 丹桂侍立在门外,听着门内压抑着,偶尔才露出一星半点的声响,心里想着,国丧期间叫个热水,应该也很稀疏平常?不算坏了规矩? 虽是国丧,但世界离了谁都要转,大家该干嘛干嘛,手中的差事一刻都不能停。 裴大人每天不重样,依旧不够施展他的本事。 礼部的大人忙完檄文忙国丧,忙完国丧忙登基大典,一刻都不得空闲。 九月的时候,沈和的船队正式从明州出发,沈和及绿卿这一走,再相见,就要好几年之后了。 离开前,沈和给苏凤仪上了一封折子。 折子里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幅画,画里是船舱的一角。 船舱的窗边,有一盆正开得肆意的凤翼花,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上,看起来那么近,又那么远。 苏凤仪把这封折子收了起来,留中待发,没有还回去。 到了九月底,原本风平浪静的河南和山东突然乱起来,今年陕西发水患,河南和山东却大旱,秋收不佳,食粮价贵,大批流民转徙,往京城而来。 陛下的登基大典在即,正常情况下,地方官定然会把流民拦住,不会让流民到京城来。 但这一次,流民一路顺顺畅畅到了幽州,也无人敢拦,因为流民里裹挟着有,皇上。 第243章 永别 虽然理论上皇上已经驾崩了,大家都已经做好效忠新皇的准备了,但皇上真的出现在面前时,没人敢担得起弑君的罪名,也没人敢拦着皇上。 河南的官员不敢拦,山东的官员不敢拦,幽州的官员自然也不敢拦。 过了幽州,就是京城。 沈权回京复命这么久,一直没有回宣府,就是备着苏季衡卷土重来,故来向苏凤仪请命,要去将流民拦在幽州。 否则流民真要闯进京城,陛下的登基大典就毁了。 苏凤仪问他: “拦住后,然后呢?沈大将军要如何对他?杀了他吗?” 沈权沉默了一会儿,正欲回答,苏凤仪先开口道: “沈洪先,你不用回答朕,朕也不希望你违背自己的承诺,这是朕与他之间的事情,让他来,由朕与他做个了断。” 登基大典前一日,苏凤仪正在最后一次试明日大典要穿的龙袍,陆弘走了进来。 苏凤仪看他的神色,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试着衣裳,然后问陆弘: “他到了?” 陆弘上前给她带上朝珠,点了点头。 苏凤仪看着镜中的自己,对这身刚刚上身的衣裳非常满意,这是她的,既然已经到了她的手上,谁也别想从她手中拿走,包括她的弟弟。 京城之外,无人敢拦着皇上,但皇上带着乌泱泱的流民到了京城时,京城的城门却紧闭,将他拒之门外。 皇上这几个月流落在外,在苏季衡手下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回到京城,离京城只有几步之遥,怎肯甘心。 皇上大叫道: “开门!开门!朕是皇上,尔等大胆!竟敢将朕关在门外,速速开门!否则朕诛你们九族!” 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人,皇上定睛一看,发现是陆弘,惊喜叫道: “陆弘!陆弘!是朕,朕回来了!快开门啊!” 皇上连叫了几声,但陆弘只是看着他,既没有开门也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穿着龙袍的苏凤仪也出现在了城墙上,陆弘退了一步,站到了苏凤仪的身后。 皇上明白了,陆弘背叛了他,陆弘选择了皇姐。 若是以前的皇上,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开骂,砍人头了,但是苦痛使人成长,这几个月的颠沛流离,让皇上也成长了。 皇上见了苏凤仪,不仅没有骂人,没有叫嚣着要砍人的脑袋,反而开始爆哭: “皇姐!皇姐!是朕呀!皇姐,皇姐!皇姐救我!皇姐!” 苏凤仪居高临下地看着城墙下的皇上,他头发凌乱,脸上脏脏的,身上的衣裳也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受了很多苦。 但这些苦,和因他而遭受苦难的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凤仪觉得此刻的自己,心肠比铁还要硬,她看着她的弟弟,也是她的对手,更是她的敌人,笑着说道: “朕才是皇上。” 不知道是皇上真的长进了,还是苏季衡提前培训过了,听到苏凤仪如此说,皇上连忙道: “是是是,皇姐,我把皇位让给你,你让我回去好不好?我就想当个王爷,肯定不会威胁到你的,好不好?” 苏凤仪的笑容又温柔又无情,回道: “话说清楚了,这是朕应得的,何需旁人来让?想当王爷?你,不配。 京师重地,闲人不得擅闯,朕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速速离去,若有滞留不归者,杀无赦。” 城墙守卫听命,万剑待发。 有部分流民见了这阵仗,开始往后退。 他们跟着来,一开始是为了混碗饭吃,后来是因为这个人说自己是皇上,跟着他就有大官做,所以乌泱泱一帮子人,路过赈灾点也不去,非要往京城来。 但现在,看起来京城已经有另一个皇上了,两个皇上要打架,那他们就不要掺和了。 谁最后当皇上都无所谓,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不被牵连,有地种,有饭吃就好。 一部分流民开始退,还有一部分流民依旧紧紧地围在皇上身边,不肯退。 这些不肯退的流民,人高马大,面色红润,身强体壮,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们藏在衣服里的兵器的一角。 皇上也不肯走,他不信皇姐会真的杀他,于是继续哭求。 哭累了,皇上终于失去了耐心,撤下本就带上没多久的伪装,开始骂,骂苏凤仪是乱臣贼子,骂陆弘忘恩负义,骂天道不公,骂所有人。 苏凤仪没有和他打嘴仗,这天地间,要讲道理,靠的不是一张嘴,而是手中的刀。 刀在谁手上,谁就有道理。 苏凤仪朝旁边伸手,侍立在一旁的丹桂马上就捧上了弓箭。 苏凤仪弯弓射箭,一箭射出,这一箭如一个信号,城墙上万箭齐发,朝着皇上而去。 万箭射来,再也没有人敢不退,包括皇上。 流民群尖叫声不断,皇上再也不敢骂了,慌慌张张往后逃去,可是流民太多了,人挤人,人撞人,人踩人。 逃命的人,没有身份地位之分。 皇上逃命的时候摔了一跤,还没爬起来,被身后逃命的流民踩了一脚,一脚踩到手指上,疼得皇上叫得比被杀的猪还惨烈。 而这只是开始,一个人踩上去了,又一个人踩上去了,无数人踩了过去。 皇上想爬起来,却再也没有爬起来。 苏凤仪放下弓箭,看着那被淹没在滚滚逃命的人群中的皇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陆弘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一滴眼泪掉在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无人杀了皇上,人人杀了皇上。 弟弟,永别了! 第243章 永别 虽然理论上皇上已经驾崩了,大家都已经做好效忠新皇的准备了,但皇上真的出现在面前时,没人敢担得起弑君的罪名,也没人敢拦着皇上。 河南的官员不敢拦,山东的官员不敢拦,幽州的官员自然也不敢拦。 过了幽州,就是京城。 沈权回京复命这么久,一直没有回宣府,就是备着苏季衡卷土重来,故来向苏凤仪请命,要去将流民拦在幽州。 否则流民真要闯进京城,陛下的登基大典就毁了。 苏凤仪问他: “拦住后,然后呢?沈大将军要如何对他?杀了他吗?” 沈权沉默了一会儿,正欲回答,苏凤仪先开口道: “沈洪先,你不用回答朕,朕也不希望你违背自己的承诺,这是朕与他之间的事情,让他来,由朕与他做个了断。” 登基大典前一日,苏凤仪正在最后一次试明日大典要穿的龙袍,陆弘走了进来。 苏凤仪看他的神色,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试着衣裳,然后问陆弘: “他到了?” 陆弘上前给她带上朝珠,点了点头。 苏凤仪看着镜中的自己,对这身刚刚上身的衣裳非常满意,这是她的,既然已经到了她的手上,谁也别想从她手中拿走,包括她的弟弟。 京城之外,无人敢拦着皇上,但皇上带着乌泱泱的流民到了京城时,京城的城门却紧闭,将他拒之门外。 皇上这几个月流落在外,在苏季衡手下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回到京城,离京城只有几步之遥,怎肯甘心。 皇上大叫道: “开门!开门!朕是皇上,尔等大胆!竟敢将朕关在门外,速速开门!否则朕诛你们九族!” 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人,皇上定睛一看,发现是陆弘,惊喜叫道: “陆弘!陆弘!是朕,朕回来了!快开门啊!” 皇上连叫了几声,但陆弘只是看着他,既没有开门也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穿着龙袍的苏凤仪也出现在了城墙上,陆弘退了一步,站到了苏凤仪的身后。 皇上明白了,陆弘背叛了他,陆弘选择了皇姐。 若是以前的皇上,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开骂,砍人头了,但是苦痛使人成长,这几个月的颠沛流离,让皇上也成长了。 皇上见了苏凤仪,不仅没有骂人,没有叫嚣着要砍人的脑袋,反而开始爆哭: “皇姐!皇姐!是朕呀!皇姐,皇姐!皇姐救我!皇姐!” 苏凤仪居高临下地看着城墙下的皇上,他头发凌乱,脸上脏脏的,身上的衣裳也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受了很多苦。 但这些苦,和因他而遭受苦难的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凤仪觉得此刻的自己,心肠比铁还要硬,她看着她的弟弟,也是她的对手,更是她的敌人,笑着说道: “朕才是皇上。” 不知道是皇上真的长进了,还是苏季衡提前培训过了,听到苏凤仪如此说,皇上连忙道: “是是是,皇姐,我把皇位让给你,你让我回去好不好?我就想当个王爷,肯定不会威胁到你的,好不好?” 苏凤仪的笑容又温柔又无情,回道: “话说清楚了,这是朕应得的,何需旁人来让?想当王爷?你,不配。 京师重地,闲人不得擅闯,朕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速速离去,若有滞留不归者,杀无赦。” 城墙守卫听命,万剑待发。 有部分流民见了这阵仗,开始往后退。 他们跟着来,一开始是为了混碗饭吃,后来是因为这个人说自己是皇上,跟着他就有大官做,所以乌泱泱一帮子人,路过赈灾点也不去,非要往京城来。 但现在,看起来京城已经有另一个皇上了,两个皇上要打架,那他们就不要掺和了。 谁最后当皇上都无所谓,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不被牵连,有地种,有饭吃就好。 一部分流民开始退,还有一部分流民依旧紧紧地围在皇上身边,不肯退。 这些不肯退的流民,人高马大,面色红润,身强体壮,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们藏在衣服里的兵器的一角。 皇上也不肯走,他不信皇姐会真的杀他,于是继续哭求。 哭累了,皇上终于失去了耐心,撤下本就带上没多久的伪装,开始骂,骂苏凤仪是乱臣贼子,骂陆弘忘恩负义,骂天道不公,骂所有人。 苏凤仪没有和他打嘴仗,这天地间,要讲道理,靠的不是一张嘴,而是手中的刀。 刀在谁手上,谁就有道理。 苏凤仪朝旁边伸手,侍立在一旁的丹桂马上就捧上了弓箭。 苏凤仪弯弓射箭,一箭射出,这一箭如一个信号,城墙上万箭齐发,朝着皇上而去。 万箭射来,再也没有人敢不退,包括皇上。 流民群尖叫声不断,皇上再也不敢骂了,慌慌张张往后逃去,可是流民太多了,人挤人,人撞人,人踩人。 逃命的人,没有身份地位之分。 皇上逃命的时候摔了一跤,还没爬起来,被身后逃命的流民踩了一脚,一脚踩到手指上,疼得皇上叫得比被杀的猪还惨烈。 而这只是开始,一个人踩上去了,又一个人踩上去了,无数人踩了过去。 皇上想爬起来,却再也没有爬起来。 苏凤仪放下弓箭,看着那被淹没在滚滚逃命的人群中的皇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陆弘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一滴眼泪掉在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无人杀了皇上,人人杀了皇上。 弟弟,永别了! 第244章 死路 流民群往后退到京郊的时候,沈权的轻骑军出现了。 皇上是苏季衡最后的底牌,所以他既然把皇上带来了,一定就在皇上左右,以此备着万一皇上真的叫开了门,他可以寻找机会,伺机而动。 但是皇上没有叫开门,当苏凤仪举起弓箭时,混在远处的流民群里的苏季衡就开始退了。 皇上不中用,指望不上,这一次是他苏季衡败了。 但是只要留着性命,就还有下一次,苏季衡没有慌,他还给自己留了退路。 沈权带着轻骑军,跟着钱千户,紧追苏季衡而去。 在再次经历平地而起的狂风,突如其来的暴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后,沈权已经追过通州,追到了海边。 一条船已经远行,带着苏季衡消失在天际线。 钱千户扼腕不已: “哎呦,咋个又让他跑咯嘛,他咋个那么能跑嘛,要不要找条船,接着追噻?” 沈权摇头,宣布收兵: “回京,陛下有命,若苏季衡出海,不必管他,陛下自有安排。” 钱千户不知道陛下在这种情形下,还能有什么安排,茫茫大海,真让苏季衡跑了,哪里还能找得到人,他是想不出法子咯。 但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陛下英明神武,那定然就是有安排,都听陛下的,走着,回京! 远行船上的苏季衡望着陆地的方向,发现没有人追来,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从小到大,不管他做什么事情,运气总是很好,好像老天都在帮他,天无绝人之路,他再一次逃出来了。 裴家二爷跟着苏季衡到了最后,内心懊悔不已,他本以为平凉王是天命之子,能带他平步青云,结果现在,两人却成了丧家之犬,什么都没有了。 裴家二爷忧心忡忡地问道: “王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甩掉了追兵,没有了性命之忧,苏季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笑道: “自然是再谋良机,东山再起。”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拿什么东山再起? 除非? 裴家二爷眼珠子转了转: “难道王爷还留了退路?王爷英明!” 苏季衡看着远方,笑而不语,没有回答裴家二爷这个问题。 虽然苏季衡没有答,但后面的几天,远行船一直坚定地朝一个方向驶去,裴家二爷便知道,果然如此,心里也跟着安定下来。 他其实之前就发现了,苏季衡心狠手辣,没有底线,算不得明君,以前的什么有先皇的品格都是伪装罢了。 但裴家二爷没有办法,已经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如今也是,只能寄期望于苏季衡准备的退路是真的有用了。 远行船顺风又顺水,又行了十几日,裴家二爷晕船得厉害,正在船舱里休息,苏季衡突然叫他去甲板。 裴家二爷昏昏沉沉地到了甲板,问道: “王爷有事吩咐?” 苏季衡指向他身后: “你看那是什么?” 裴家二爷往后看去,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座岛! 原来平凉王的退路居然是一座岛! 如此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在茫茫大海中,的确是人不知鬼不觉,是个积蓄力量,东山再起的好地方。 裴家二爷正要夸赞苏季衡的高瞻远瞩,突然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世界颠倒,不由叫出声: “救命!” 裴家二爷只叫了一声,已经扑通掉进了水里。 将裴家二爷推下水后,苏季衡冷眼看着他在海水中挣扎,直到他沉入大海,再也浮不起来。 这个岛是他的退路,他从二十年前开始准备,从头到尾都是他独自置办的,他从未对旁人透露过,所以绝对的安全,他也不会允许裴家二爷进入他的安全领地。 远行船又行了半日的路程,终于靠了岸。 这个小岛还是如他离开时那样安静,让他觉得安全又安心。 到了自己的安全屋,苏季衡彻底放下心,悠哉悠哉地往岛中的房子走去,这个房子当初他陆续押了五百个工匠来岛上为他修建,修建完后,五百个工匠全都葬身鱼腹。 在房子的地下,埋着后来他陆续运过来的黄金和粮食。 想到这些,苏季衡心里又有了底气,他还会重回大穆的,他还没有输。 可是他刚推开屋子的那扇厚重的石门,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有危险! 苏季衡连忙往外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四周响起一阵轰隆隆地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道。 苏季衡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俯视着这座绝对安全,除了他绝无人知道的小岛,看着冲天的火光,看着被炸得粉碎的小屋,看着自己被炸得一片片破碎的尸身,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退路,会变成他的死路? 难道是她?! 可是她为何会知道?! 为什么他竟然输给了她!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苏季衡不甘心啊!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可是再多的不甘,随着被炸飞的人头落地,人死灯灭,已是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化为一场空。 过了一会儿,从小岛背面,一队人马撤掉伪装,往小屋走来,一人踩着火海,踩着苏季衡碎得到处都是的尸身,捡起了苏季衡的人头,装进了一个盒子里。 有人问道: “谢指挥使,这个火要如何处置,可要救火?” 谢玄提了装着人头的盒子,看了看向外蔓延开的火光。 这座小岛,如此隐蔽,在他见过的所有的地图中,不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他都未曾见过。 为什么陛下会知道这座岛,他无从得知,但陛下既然是陛下,知道什么都是应该的,包括北虏地宫的秘宝,自然也包括苏季衡的秘密退路。 谢玄从六月份接到京城来的旨意开始,就在这座岛上安排炸药,陛下的旨意说得非常明白,苏季衡逃跑功力深厚,很有可能会逃到这个岛,让他要做足准备,万无一失。 所以为了做到这个万无一失,谢玄几乎把整个岛下面都埋上了炸药,整座岛,就是一个巨大的炸药包。 看着陷入火海的小岛,谢玄回道: “不必,陛下说了,既然他给自己选好了墓地,那这里就留着给他送葬。” 第244章 死路 流民群往后退到京郊的时候,沈权的轻骑军出现了。 皇上是苏季衡最后的底牌,所以他既然把皇上带来了,一定就在皇上左右,以此备着万一皇上真的叫开了门,他可以寻找机会,伺机而动。 但是皇上没有叫开门,当苏凤仪举起弓箭时,混在远处的流民群里的苏季衡就开始退了。 皇上不中用,指望不上,这一次是他苏季衡败了。 但是只要留着性命,就还有下一次,苏季衡没有慌,他还给自己留了退路。 沈权带着轻骑军,跟着钱千户,紧追苏季衡而去。 在再次经历平地而起的狂风,突如其来的暴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后,沈权已经追过通州,追到了海边。 一条船已经远行,带着苏季衡消失在天际线。 钱千户扼腕不已: “哎呦,咋个又让他跑咯嘛,他咋个那么能跑嘛,要不要找条船,接着追噻?” 沈权摇头,宣布收兵: “回京,陛下有命,若苏季衡出海,不必管他,陛下自有安排。” 钱千户不知道陛下在这种情形下,还能有什么安排,茫茫大海,真让苏季衡跑了,哪里还能找得到人,他是想不出法子咯。 但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陛下英明神武,那定然就是有安排,都听陛下的,走着,回京! 远行船上的苏季衡望着陆地的方向,发现没有人追来,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从小到大,不管他做什么事情,运气总是很好,好像老天都在帮他,天无绝人之路,他再一次逃出来了。 裴家二爷跟着苏季衡到了最后,内心懊悔不已,他本以为平凉王是天命之子,能带他平步青云,结果现在,两人却成了丧家之犬,什么都没有了。 裴家二爷忧心忡忡地问道: “王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甩掉了追兵,没有了性命之忧,苏季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笑道: “自然是再谋良机,东山再起。”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拿什么东山再起? 除非? 裴家二爷眼珠子转了转: “难道王爷还留了退路?王爷英明!” 苏季衡看着远方,笑而不语,没有回答裴家二爷这个问题。 虽然苏季衡没有答,但后面的几天,远行船一直坚定地朝一个方向驶去,裴家二爷便知道,果然如此,心里也跟着安定下来。 他其实之前就发现了,苏季衡心狠手辣,没有底线,算不得明君,以前的什么有先皇的品格都是伪装罢了。 但裴家二爷没有办法,已经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如今也是,只能寄期望于苏季衡准备的退路是真的有用了。 远行船顺风又顺水,又行了十几日,裴家二爷晕船得厉害,正在船舱里休息,苏季衡突然叫他去甲板。 裴家二爷昏昏沉沉地到了甲板,问道: “王爷有事吩咐?” 苏季衡指向他身后: “你看那是什么?” 裴家二爷往后看去,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座岛! 原来平凉王的退路居然是一座岛! 如此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在茫茫大海中,的确是人不知鬼不觉,是个积蓄力量,东山再起的好地方。 裴家二爷正要夸赞苏季衡的高瞻远瞩,突然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世界颠倒,不由叫出声: “救命!” 裴家二爷只叫了一声,已经扑通掉进了水里。 将裴家二爷推下水后,苏季衡冷眼看着他在海水中挣扎,直到他沉入大海,再也浮不起来。 这个岛是他的退路,他从二十年前开始准备,从头到尾都是他独自置办的,他从未对旁人透露过,所以绝对的安全,他也不会允许裴家二爷进入他的安全领地。 远行船又行了半日的路程,终于靠了岸。 这个小岛还是如他离开时那样安静,让他觉得安全又安心。 到了自己的安全屋,苏季衡彻底放下心,悠哉悠哉地往岛中的房子走去,这个房子当初他陆续押了五百个工匠来岛上为他修建,修建完后,五百个工匠全都葬身鱼腹。 在房子的地下,埋着后来他陆续运过来的黄金和粮食。 想到这些,苏季衡心里又有了底气,他还会重回大穆的,他还没有输。 可是他刚推开屋子的那扇厚重的石门,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有危险! 苏季衡连忙往外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四周响起一阵轰隆隆地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道。 苏季衡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俯视着这座绝对安全,除了他绝无人知道的小岛,看着冲天的火光,看着被炸得粉碎的小屋,看着自己被炸得一片片破碎的尸身,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退路,会变成他的死路? 难道是她?! 可是她为何会知道?! 为什么他竟然输给了她!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苏季衡不甘心啊!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可是再多的不甘,随着被炸飞的人头落地,人死灯灭,已是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化为一场空。 过了一会儿,从小岛背面,一队人马撤掉伪装,往小屋走来,一人踩着火海,踩着苏季衡碎得到处都是的尸身,捡起了苏季衡的人头,装进了一个盒子里。 有人问道: “谢指挥使,这个火要如何处置,可要救火?” 谢玄提了装着人头的盒子,看了看向外蔓延开的火光。 这座小岛,如此隐蔽,在他见过的所有的地图中,不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他都未曾见过。 为什么陛下会知道这座岛,他无从得知,但陛下既然是陛下,知道什么都是应该的,包括北虏地宫的秘宝,自然也包括苏季衡的秘密退路。 谢玄从六月份接到京城来的旨意开始,就在这座岛上安排炸药,陛下的旨意说得非常明白,苏季衡逃跑功力深厚,很有可能会逃到这个岛,让他要做足准备,万无一失。 所以为了做到这个万无一失,谢玄几乎把整个岛下面都埋上了炸药,整座岛,就是一个巨大的炸药包。 看着陷入火海的小岛,谢玄回道: “不必,陛下说了,既然他给自己选好了墓地,那这里就留着给他送葬。” 第245章 登基 苏季衡的船还在海上漂着,往他的墓地驶去的时候,苏凤仪的登基大典在太和殿如期举行了。 一个正统的登基大典,需要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上一个皇帝的遗诏,用来证明皇权继承的合法性,证明新皇登基的正统。 但苏凤仪没有这个遗诏。 登基大典前一日,流民退下后,苏凤仪亲自出城,找到了皇上已经被流民踩得惨不忍睹的尸身,为他收敛了遗容。 国丧早在一个月前就结束了,皇上死后应得的尊荣她已经提前给了他,一代帝王,在位七载,就这样被低调地送入皇陵,草草结束了他的一生。 一直到傍晚,宫门都快关了,还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一想到明日就是登基大典的正日子,礼部尚书姚大人终于坐不住了,单独来面见苏凤仪。 待陛下屏退左右后,姚大人很含蓄地跟苏凤仪科普了一下遗诏这件事: “陛下,一般遗诏,都是大行皇帝临终前口述,由内阁大学士依照皇上口述写就,司礼监掌印太监依皇上口述的旨意用印,这个历朝历代,由皇上自己亲自写的,反而不多。” 姚大人一再强调口述二字,意思表达的很明白,陛下啊,这个遗诏呢,咱们最好还是有,这事儿办起来呢,也不难。 内阁大学士,是裴宇,皇上生前亲封的。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薛钰,也是皇上生前亲封的。 既然是皇上亲封的,由他二人,写了遗诏,盖了御玺,那这遗诏就是合情合理合法合规的。 至于皇上到底死前有没有向裴大人和薛公公传达旨意传位给长公主,只要他二位说有,那自然就是有,一点毛病没有。 姚大人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苏凤仪,希望陛下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平心而论,姚大人说这话,是对她的一片忠心。 但苏凤仪并不想这么做,她回道: “不必,没有就没有,该如何就如何,这个皇位,本就不是他让给朕的,也不是天道施舍给朕的,明日祭告天地,昭告天下,这皇位,是朕苏凤仪取了即可。” 姚大人是真心为苏凤仪着想,还想再劝劝: “陛下,没有遗诏,这以后史书上写起来,恐怕不太好看。” 她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后世乎? 苏凤仪并不在乎,回道: “不好看就不好看,朕活这一世,不是为了活给谁看的。正是要让后世后代都知道,这皇位,是朕堂堂正正痛痛快快取来的。” 陛下一意孤行,姚大人也不好再劝,叹口气行礼告退。 第二日登基大典,百官已列于太和殿前,一切准备妥当,姚大人作为主礼官,正要宣读祭告天地的祭文,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杨阁老杵着拐杖,由清风道长搀扶着,走进了太和殿广场,越过百官,走进了太和殿。 杨阁老德高望重,他这一路慢慢走上来,也没有人敢拦着,众人就这样看着杨阁老一路走上了金銮殿,走到了姚大人旁边。 姚大人都懵了,这杨阁老不会是老糊涂了,这个时候,就算他要来贺陛下登基称帝,也该站下面呀,站上来干嘛? 总不至于是因为陛下没有遗诏,要来阻止陛下登基的? 平心而论,以杨阁老的德高望重,以及在群臣中的号召力,他今日若真要以没有遗诏为由,阻止陛下登基,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等着登基的苏凤仪,想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 毕竟,在登基大典上,把一个开国老臣拿下,那场面就太难看了。 人人都在担忧,但身在其中的苏凤仪没有担忧。 她相信以杨阁老光明磊落的性格,他若要阻止她,不会等到这最后一刻为难她。 而且就算他今日真要阻止她,她也不会退缩,今日,无论是谁来,是天地,还是鬼神,她都绝不退让! 苏凤仪坦坦荡荡地看向杨阁老,杨阁老也笑着看向她。 这个已到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眼神依旧睿智而清明。 杨阁老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姚大人: “来,小姚,先把这个读了。” 姚大人看杨阁老手中的东西,眼皮直跳,那东西的规置,是圣旨! 杨阁老手中,居然藏着一道圣旨! 是关于什么的?关于谁的?哪位皇上留下的?接还是不接? 这样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这封圣旨是对陛下不利的,该如何是好? 姚大人慌得心是七上八下,扑通扑通直跳,后背冷汗直流,一下就湿透了衣裳。 他实在是不敢接,看向苏凤仪,见苏凤仪点头,这才敢抖着双手接过,深吸一口气,慢慢将圣旨打开了。 打开圣旨,匆忙扫了一眼,姚大人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都快死掉了。 四周静得一丝声响都没有,众人都在屏住呼吸,等着姚大人宣读这份不知是谁留下的关于什么的圣旨。 杨阁老杵着拐杖,慢腾腾地走下去,拐杖哒哒哒哒撞到大殿的金砖上,好像在敲打着众人的心。 杨阁老在清风道长旁边站定了,看向姚大人。 姚大人被杨阁老这么看了一眼,打了个哆嗦,然后展开圣旨,大声宣读道: “太祖遗诏!” 除了宣旨的姚大人,所有人都跪下了,包括杨阁老,包括苏凤仪。 面对太祖的意志,苏凤仪跪得真心实意,她将头搁在自己跪拜的双手上,听着姚大人念道: “若有万一……宁国公主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苏凤仪听着姚大人宣读的太祖遗诏,回归后这么久,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流下了眼泪。 她的祖父,居然在驾崩前,给她留了一道遗诏,若她的父亲和弟弟都遭遇不测,苏家的江山,这个皇位,她的祖父就要交到她的手上。 太祖留给她的,是正统二字。 姚大人宣读完太祖遗诏,苏凤仪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跪下了,包括姚大人。 苏凤仪接过姚大人跪呈的玉玺,坐在龙椅上,眼神越过跪下高呼万岁的群臣,看向太和殿外的天空,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太祖抱着她上朝的时候。 回想起来,好像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很喜欢这万民臣服的感觉呀。 爷爷,你留给我的,凤仪会珍而爱之,发扬光大的。 朕的江山。 朕的臣民。 朕的天下。 第245章 登基 苏季衡的船还在海上漂着,往他的墓地驶去的时候,苏凤仪的登基大典在太和殿如期举行了。 一个正统的登基大典,需要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上一个皇帝的遗诏,用来证明皇权继承的合法性,证明新皇登基的正统。 但苏凤仪没有这个遗诏。 登基大典前一日,流民退下后,苏凤仪亲自出城,找到了皇上已经被流民踩得惨不忍睹的尸身,为他收敛了遗容。 国丧早在一个月前就结束了,皇上死后应得的尊荣她已经提前给了他,一代帝王,在位七载,就这样被低调地送入皇陵,草草结束了他的一生。 一直到傍晚,宫门都快关了,还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一想到明日就是登基大典的正日子,礼部尚书姚大人终于坐不住了,单独来面见苏凤仪。 待陛下屏退左右后,姚大人很含蓄地跟苏凤仪科普了一下遗诏这件事: “陛下,一般遗诏,都是大行皇帝临终前口述,由内阁大学士依照皇上口述写就,司礼监掌印太监依皇上口述的旨意用印,这个历朝历代,由皇上自己亲自写的,反而不多。” 姚大人一再强调口述二字,意思表达的很明白,陛下啊,这个遗诏呢,咱们最好还是有,这事儿办起来呢,也不难。 内阁大学士,是裴宇,皇上生前亲封的。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薛钰,也是皇上生前亲封的。 既然是皇上亲封的,由他二人,写了遗诏,盖了御玺,那这遗诏就是合情合理合法合规的。 至于皇上到底死前有没有向裴大人和薛公公传达旨意传位给长公主,只要他二位说有,那自然就是有,一点毛病没有。 姚大人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苏凤仪,希望陛下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平心而论,姚大人说这话,是对她的一片忠心。 但苏凤仪并不想这么做,她回道: “不必,没有就没有,该如何就如何,这个皇位,本就不是他让给朕的,也不是天道施舍给朕的,明日祭告天地,昭告天下,这皇位,是朕苏凤仪取了即可。” 姚大人是真心为苏凤仪着想,还想再劝劝: “陛下,没有遗诏,这以后史书上写起来,恐怕不太好看。” 她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后世乎? 苏凤仪并不在乎,回道: “不好看就不好看,朕活这一世,不是为了活给谁看的。正是要让后世后代都知道,这皇位,是朕堂堂正正痛痛快快取来的。” 陛下一意孤行,姚大人也不好再劝,叹口气行礼告退。 第二日登基大典,百官已列于太和殿前,一切准备妥当,姚大人作为主礼官,正要宣读祭告天地的祭文,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杨阁老杵着拐杖,由清风道长搀扶着,走进了太和殿广场,越过百官,走进了太和殿。 杨阁老德高望重,他这一路慢慢走上来,也没有人敢拦着,众人就这样看着杨阁老一路走上了金銮殿,走到了姚大人旁边。 姚大人都懵了,这杨阁老不会是老糊涂了,这个时候,就算他要来贺陛下登基称帝,也该站下面呀,站上来干嘛? 总不至于是因为陛下没有遗诏,要来阻止陛下登基的? 平心而论,以杨阁老的德高望重,以及在群臣中的号召力,他今日若真要以没有遗诏为由,阻止陛下登基,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等着登基的苏凤仪,想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 毕竟,在登基大典上,把一个开国老臣拿下,那场面就太难看了。 人人都在担忧,但身在其中的苏凤仪没有担忧。 她相信以杨阁老光明磊落的性格,他若要阻止她,不会等到这最后一刻为难她。 而且就算他今日真要阻止她,她也不会退缩,今日,无论是谁来,是天地,还是鬼神,她都绝不退让! 苏凤仪坦坦荡荡地看向杨阁老,杨阁老也笑着看向她。 这个已到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眼神依旧睿智而清明。 杨阁老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姚大人: “来,小姚,先把这个读了。” 姚大人看杨阁老手中的东西,眼皮直跳,那东西的规置,是圣旨! 杨阁老手中,居然藏着一道圣旨! 是关于什么的?关于谁的?哪位皇上留下的?接还是不接? 这样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这封圣旨是对陛下不利的,该如何是好? 姚大人慌得心是七上八下,扑通扑通直跳,后背冷汗直流,一下就湿透了衣裳。 他实在是不敢接,看向苏凤仪,见苏凤仪点头,这才敢抖着双手接过,深吸一口气,慢慢将圣旨打开了。 打开圣旨,匆忙扫了一眼,姚大人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都快死掉了。 四周静得一丝声响都没有,众人都在屏住呼吸,等着姚大人宣读这份不知是谁留下的关于什么的圣旨。 杨阁老杵着拐杖,慢腾腾地走下去,拐杖哒哒哒哒撞到大殿的金砖上,好像在敲打着众人的心。 杨阁老在清风道长旁边站定了,看向姚大人。 姚大人被杨阁老这么看了一眼,打了个哆嗦,然后展开圣旨,大声宣读道: “太祖遗诏!” 除了宣旨的姚大人,所有人都跪下了,包括杨阁老,包括苏凤仪。 面对太祖的意志,苏凤仪跪得真心实意,她将头搁在自己跪拜的双手上,听着姚大人念道: “若有万一……宁国公主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苏凤仪听着姚大人宣读的太祖遗诏,回归后这么久,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流下了眼泪。 她的祖父,居然在驾崩前,给她留了一道遗诏,若她的父亲和弟弟都遭遇不测,苏家的江山,这个皇位,她的祖父就要交到她的手上。 太祖留给她的,是正统二字。 姚大人宣读完太祖遗诏,苏凤仪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跪下了,包括姚大人。 苏凤仪接过姚大人跪呈的玉玺,坐在龙椅上,眼神越过跪下高呼万岁的群臣,看向太和殿外的天空,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太祖抱着她上朝的时候。 回想起来,好像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很喜欢这万民臣服的感觉呀。 爷爷,你留给我的,凤仪会珍而爱之,发扬光大的。 朕的江山。 朕的臣民。 朕的天下。 第246章 结局 天凤三年,春。 女帝登基后第三年,状元游街,万人空巷。 虽然新科状元薛大人是内官出身,但以薛大人的天人之姿,完全不妨碍京城的大姑娘小娘子们对薛大人的热烈追捧。 薛大人游街这一路,御街都快被香帕和头花给淹没了。 按理说这些都该是探花郎的待遇,但今科的探花是个女子,见了薛大人被花淹没的场景,不仅没有半点嫉妒,还在一旁直乐,甚至还跟着起哄也朝薛大人扔了张帕子。 薛钰从头上取下手帕,见上面是瑶华阁的纹样,颇为无奈地把手帕还给了探花,说道: “瑶华阁所出,几十两银子一张的手帕,裴姑娘也真是舍得。” 新科的探花是首辅大人裴宇的堂妹,裴家一门两探花,实在是羡煞旁人。 三年前,女帝登基后,侍奉了苏家四代君主的杨阁老因年事已高,再度上了辞呈,请求告老归乡。 这一次,苏凤仪没有拦着,封杨阁老为定国公,世袭罔替,准其回乡荣养。 作为大穆朝生前得封国公的第一人,杨阁老回乡之日,陛下更是亲自相送,直送到京郊,泪洒十里长亭,君臣情谊之深可见一斑。 杨阁老回乡后,次辅裴大人顺理成章升任首辅一职,位列百官之首。 以裴家的家底,几十两银子还是花费的起的,但瑶华阁是庆阳王妃所创,里面出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独一份的,这么扔了的确不妥当,若被有心人捡去,只怕惹出什么事端。 裴家人多,家教又严,裴姑娘一开始是被关在家里学规矩备着选秀,后来风向变了,裴姑娘又被关着准备科举,几乎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所以刚刚气氛到那里了,裴姑娘觉得好玩,一时人来疯没忍住扔了帕子,现下回过神来,忙收回自己的帕子,端起世家女的礼仪给薛钰道歉: “是我草率了,薛大人勿怪。” 薛钰跟裴大人的合作关系一直藕断丝连,对他的堂妹也有些看顾之意,闻言只笑了笑。 状元游街到了尾声,众人正要去赴琼林宴,一匹插着八百里加急旗子的快马冲了过来,冲过人群,往皇宫疾驰而去。 看那旗子的颜色,是南边来的。 南边?沈大将军?会是何事? 薛钰这几年一直在陛下身边侍奉,为陛下处理文书之事,所以对朝中大小事情,心里门清。 两年前,两广地区的藩王靖江王和淮靖王同时起兵作乱,谢指挥使领命平叛,因平叛有功,被擢升为大将军一职,正式脱离锦衣卫,进了武将系统。 而鹿青桐鹿大人在藩王叛乱中,因刺探情报表现出色,接过了锦衣卫,被擢升为锦衣卫鹿指挥使。 户部主薄公孙白公孙大人,也因筹备军需之事表现出色,被提拔为户部主事一职。 后来皇贵太妃的父亲王大人调任两广总督,谢大将军又接了两江总督的差事,军政一体,步步高升。 年前,谢大将军和沈大将军换防,沈大将军到明州赴任,接任两江总督兼统领水军,谢大将军则接了宣大总督之职,为陛下镇守北方,真是应了他的封号,镇北侯。 把沈大将军调到明州之前,陛下曾招沈大将军回京述职,然后难得的,因身体不适,陛下停了一次早朝。 现下沈大将军到明州不过几月,会是什么急事,要用到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呢? 难道是沈少将军出海的船队有了回音? 沈少将军带着船队出海三年,刚开始还有信息传来,后来就渐渐没了音讯,陛下一直记挂在心上,把沈大将军调到南边,也是为了此事。 薛钰一直到了琼林宴现场,还在想着此事。 到了琼林宴,见到宫中首领女官颜丹鹤颜大人居然在,薛钰惊喜地问道: “颜大人,陛下待会儿也来吗?” 琼林宴,虽是朝廷主办,但一般皇上会让朝中一品大臣主持,不会亲临,但颜大人是陛下的贴身女官,随侍陛下左右,她在的话,陛下多半就会来。 丹桂现在是苏凤仪跟前女官第一人,也是宫廷女官中第一个官至四品的女官。 这几年,丹桂一直跟着薛钰学习怎么处理文书,两人之间有师生的情谊,所以对薛钰,丹桂态度很热情: “正是,陛下待会儿会亲自为各位新科进士赐花,刚本已准备起身来了,被明州八百里加急的急报给拦了,故而会晚些来。” 薛钰斟酌问道: “不知是何事?颜大人可方便透露?” 丹桂笑得开心极了: “自然自然,是大好事!沈少将军和燕大人要回来了!” …… 定远侯沈和沈少将军,鸿胪寺丞燕子卿燕大人,带着各藩属国朝贡使臣回京那日,京城再度万人空巷,比状元游街那日还要热闹。 苏凤仪在金銮殿接见了各国使臣和归来的沈和及绿卿。 会见结束后,又在宫中开了宫宴,大宴群臣和远到而来的客人。 宫宴结束,苏凤仪在养心殿分别单独宣召了绿卿和沈和。 多年未见,绿卿比离开时还要开朗,但又比离开时,多了几分沉稳之意。 绿卿还给苏凤仪呈上了一本《南洋诸国行礼》,乃绿卿三年来各国所见所闻的真实记录,详述各国风土人情,势力纠葛。 绿卿跪拜道: “微臣领命,为陛下丈量天地之宽,见世界之广,幸不辱命,南洋诸国皆臣服陛下,日月所照之地,皆颂赞陛下的威名,臣特呈上此书,请陛下过目。” 苏凤仪收了绿卿写的书,随意翻开,绿卿所着之书,图文并茂,文字鲜活,足见其用心,于是笑道: “燕大人此事办得很好,柳大人年前告老还乡,鸿胪寺无人统领,你既回来,鸿胪寺卿一职你先领着,此去一路辛苦,先回去好好歇息,改日朕再召你说话。” 绿卿高高兴兴地行礼告退,丹桂送绿卿出去,见沈和已经在书房外面等,笑道: “正要去传将军,沈少将军怎的不在偏殿等?” 苏凤仪是个仁善体贴的陛下,只要是传召之人,觐见前都会被领着在偏殿好茶好水地坐等,冬有火盆夏有冰,而不是让臣下在檐下风吹日晒地站等。 所以刚刚苏凤仪先召见了绿卿,丹桂就吩咐御前侍奉的女官把沈和领到偏殿去。 沈和一去三年,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已经由内而外地沉淀成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闻言没有解释,只笑道: “谢陛下体恤之恩,不知现在陛下可有传召?” 绿卿和沈和合作三年,早知他所想,笑着对丹桂道: “陛下有召,他哪里能坐得住,等得住。” 丹桂心领神会,朝沈和眨眨眼道: “沈少将军,陛下正等着你呢,殿内无旁人,快去。” 沈和谢过绿卿和丹桂,推门进了养心殿的书房。 苏凤仪正在看绿卿写的那本书,听到门开的声音,抬眼看去,笑了: “多年未见,沈少将军,变了许多。沈少将军此次远行,可有收获?” 沈和朝苏凤仪行了个跪拜大礼,然后也笑了: “沈某却有所得。” 苏凤仪放下书,好奇问道: “是何所得?朕愿闻其详。” 沈和起身,一步一步笑着朝苏凤仪走去。 此去十万八千里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曾见海啸的毁天灭地差点葬身大海,也曾因扫荡海寇而被当地居民立祠供奉,他曾因疟疾高热不退差点客死异乡,也曾因帮某国平叛差点被强留下做当地的国王。 而这些,都没能留下他。 因为,当他见过天地,见过生死,见过功名,见过利禄后,他放在心底,最想要的,依旧是: 他的月亮。 他的花。 他的陛下。 …… 全文完。 (大家都有了自己光明的未来,我想写的已经写完了,所以我觉得故事在我这里应该结束了,当然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不在我笔下,而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后面可能会有番外随机掉落,可能。) ……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感谢大数据让我们相遇,下本有缘再见。 第246章 结局 天凤三年,春。 女帝登基后第三年,状元游街,万人空巷。 虽然新科状元薛大人是内官出身,但以薛大人的天人之姿,完全不妨碍京城的大姑娘小娘子们对薛大人的热烈追捧。 薛大人游街这一路,御街都快被香帕和头花给淹没了。 按理说这些都该是探花郎的待遇,但今科的探花是个女子,见了薛大人被花淹没的场景,不仅没有半点嫉妒,还在一旁直乐,甚至还跟着起哄也朝薛大人扔了张帕子。 薛钰从头上取下手帕,见上面是瑶华阁的纹样,颇为无奈地把手帕还给了探花,说道: “瑶华阁所出,几十两银子一张的手帕,裴姑娘也真是舍得。” 新科的探花是首辅大人裴宇的堂妹,裴家一门两探花,实在是羡煞旁人。 三年前,女帝登基后,侍奉了苏家四代君主的杨阁老因年事已高,再度上了辞呈,请求告老归乡。 这一次,苏凤仪没有拦着,封杨阁老为定国公,世袭罔替,准其回乡荣养。 作为大穆朝生前得封国公的第一人,杨阁老回乡之日,陛下更是亲自相送,直送到京郊,泪洒十里长亭,君臣情谊之深可见一斑。 杨阁老回乡后,次辅裴大人顺理成章升任首辅一职,位列百官之首。 以裴家的家底,几十两银子还是花费的起的,但瑶华阁是庆阳王妃所创,里面出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独一份的,这么扔了的确不妥当,若被有心人捡去,只怕惹出什么事端。 裴家人多,家教又严,裴姑娘一开始是被关在家里学规矩备着选秀,后来风向变了,裴姑娘又被关着准备科举,几乎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所以刚刚气氛到那里了,裴姑娘觉得好玩,一时人来疯没忍住扔了帕子,现下回过神来,忙收回自己的帕子,端起世家女的礼仪给薛钰道歉: “是我草率了,薛大人勿怪。” 薛钰跟裴大人的合作关系一直藕断丝连,对他的堂妹也有些看顾之意,闻言只笑了笑。 状元游街到了尾声,众人正要去赴琼林宴,一匹插着八百里加急旗子的快马冲了过来,冲过人群,往皇宫疾驰而去。 看那旗子的颜色,是南边来的。 南边?沈大将军?会是何事? 薛钰这几年一直在陛下身边侍奉,为陛下处理文书之事,所以对朝中大小事情,心里门清。 两年前,两广地区的藩王靖江王和淮靖王同时起兵作乱,谢指挥使领命平叛,因平叛有功,被擢升为大将军一职,正式脱离锦衣卫,进了武将系统。 而鹿青桐鹿大人在藩王叛乱中,因刺探情报表现出色,接过了锦衣卫,被擢升为锦衣卫鹿指挥使。 户部主薄公孙白公孙大人,也因筹备军需之事表现出色,被提拔为户部主事一职。 后来皇贵太妃的父亲王大人调任两广总督,谢大将军又接了两江总督的差事,军政一体,步步高升。 年前,谢大将军和沈大将军换防,沈大将军到明州赴任,接任两江总督兼统领水军,谢大将军则接了宣大总督之职,为陛下镇守北方,真是应了他的封号,镇北侯。 把沈大将军调到明州之前,陛下曾招沈大将军回京述职,然后难得的,因身体不适,陛下停了一次早朝。 现下沈大将军到明州不过几月,会是什么急事,要用到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呢? 难道是沈少将军出海的船队有了回音? 沈少将军带着船队出海三年,刚开始还有信息传来,后来就渐渐没了音讯,陛下一直记挂在心上,把沈大将军调到南边,也是为了此事。 薛钰一直到了琼林宴现场,还在想着此事。 到了琼林宴,见到宫中首领女官颜丹鹤颜大人居然在,薛钰惊喜地问道: “颜大人,陛下待会儿也来吗?” 琼林宴,虽是朝廷主办,但一般皇上会让朝中一品大臣主持,不会亲临,但颜大人是陛下的贴身女官,随侍陛下左右,她在的话,陛下多半就会来。 丹桂现在是苏凤仪跟前女官第一人,也是宫廷女官中第一个官至四品的女官。 这几年,丹桂一直跟着薛钰学习怎么处理文书,两人之间有师生的情谊,所以对薛钰,丹桂态度很热情: “正是,陛下待会儿会亲自为各位新科进士赐花,刚本已准备起身来了,被明州八百里加急的急报给拦了,故而会晚些来。” 薛钰斟酌问道: “不知是何事?颜大人可方便透露?” 丹桂笑得开心极了: “自然自然,是大好事!沈少将军和燕大人要回来了!” …… 定远侯沈和沈少将军,鸿胪寺丞燕子卿燕大人,带着各藩属国朝贡使臣回京那日,京城再度万人空巷,比状元游街那日还要热闹。 苏凤仪在金銮殿接见了各国使臣和归来的沈和及绿卿。 会见结束后,又在宫中开了宫宴,大宴群臣和远到而来的客人。 宫宴结束,苏凤仪在养心殿分别单独宣召了绿卿和沈和。 多年未见,绿卿比离开时还要开朗,但又比离开时,多了几分沉稳之意。 绿卿还给苏凤仪呈上了一本《南洋诸国行礼》,乃绿卿三年来各国所见所闻的真实记录,详述各国风土人情,势力纠葛。 绿卿跪拜道: “微臣领命,为陛下丈量天地之宽,见世界之广,幸不辱命,南洋诸国皆臣服陛下,日月所照之地,皆颂赞陛下的威名,臣特呈上此书,请陛下过目。” 苏凤仪收了绿卿写的书,随意翻开,绿卿所着之书,图文并茂,文字鲜活,足见其用心,于是笑道: “燕大人此事办得很好,柳大人年前告老还乡,鸿胪寺无人统领,你既回来,鸿胪寺卿一职你先领着,此去一路辛苦,先回去好好歇息,改日朕再召你说话。” 绿卿高高兴兴地行礼告退,丹桂送绿卿出去,见沈和已经在书房外面等,笑道: “正要去传将军,沈少将军怎的不在偏殿等?” 苏凤仪是个仁善体贴的陛下,只要是传召之人,觐见前都会被领着在偏殿好茶好水地坐等,冬有火盆夏有冰,而不是让臣下在檐下风吹日晒地站等。 所以刚刚苏凤仪先召见了绿卿,丹桂就吩咐御前侍奉的女官把沈和领到偏殿去。 沈和一去三年,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已经由内而外地沉淀成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闻言没有解释,只笑道: “谢陛下体恤之恩,不知现在陛下可有传召?” 绿卿和沈和合作三年,早知他所想,笑着对丹桂道: “陛下有召,他哪里能坐得住,等得住。” 丹桂心领神会,朝沈和眨眨眼道: “沈少将军,陛下正等着你呢,殿内无旁人,快去。” 沈和谢过绿卿和丹桂,推门进了养心殿的书房。 苏凤仪正在看绿卿写的那本书,听到门开的声音,抬眼看去,笑了: “多年未见,沈少将军,变了许多。沈少将军此次远行,可有收获?” 沈和朝苏凤仪行了个跪拜大礼,然后也笑了: “沈某却有所得。” 苏凤仪放下书,好奇问道: “是何所得?朕愿闻其详。” 沈和起身,一步一步笑着朝苏凤仪走去。 此去十万八千里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曾见海啸的毁天灭地差点葬身大海,也曾因扫荡海寇而被当地居民立祠供奉,他曾因疟疾高热不退差点客死异乡,也曾因帮某国平叛差点被强留下做当地的国王。 而这些,都没能留下他。 因为,当他见过天地,见过生死,见过功名,见过利禄后,他放在心底,最想要的,依旧是: 他的月亮。 他的花。 他的陛下。 …… 全文完。 (大家都有了自己光明的未来,我想写的已经写完了,所以我觉得故事在我这里应该结束了,当然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不在我笔下,而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后面可能会有番外随机掉落,可能。) ……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感谢大数据让我们相遇,下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