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之城》 第1章 种子 prologue 谨以此书献给郑睿博士。 火星生命计划的开创者，绿色智慧城市的奠基人，真正开眼看宇宙的一位伟大女士。 她的墓碑上只有简短的评价，却足以让人肃然起敬。关于她的传奇经历与故事百年内在人类殖民行星带广泛流传，甚至衍生出信仰与宗教。她的传记有千万种版本，每个人都津津乐道与她的交集，歌颂她的睿智与果敢，崇拜她的胜利与辉煌，这总让人感觉不真实。 未来的人类试图穿过重重迷雾，去了解她的真实的一面。 然而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几个人，包括她女儿在内，一直三缄其口，不愿意在公众面前讲述太多。 直至今日，在编辑与记者的反复恳切请托之下，人们才终于在月球静海边缘一座小别墅里面，采访到了那位老先生。临近生命终点，他愿意分享过去的故事，以作永恒的纪念。 以下根据周律先生的口述如实记录，这是关于郑博士年轻时代的故事，除了部分文字润色之外，绝无删改之处。 对，就是那位周律先生。 我们希望读者能够看到一位鲜活真实的女性，而非仅仅一座供奉起来的神像。 chapter 1 种子 过去、现在抑或未来，哪一种更让人不可摆脱？ 看着高铁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致，深沉的悲哀从周律心中浮涌而上。 离开一望无际的平原，跨过奔流的大江，进入石块与绿树点缀的丘陵地区，车速下降，空气也变得温润起来，路边的蒲公英被风吹散，种子像长着翅膀，又像是一朵小小的云，跟着铁路飞翔。 周律的面前放着一个a5牛皮封笔记本和一只黑色钢笔，本子上记录着他杂乱无章的思绪。这年头，几乎没有人会带纸和笔出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落后于时代的古董。旁边满脸皱纹的老人怔怔看着他与笔记本，不知在回忆什么过往。 而周律则出神地望着沿路飘荡的白色蒲公英，恍恍惚惚，过去和未来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也摸不到。 他刚读完研究生，眼里还带着象牙塔里的青涩，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这一套是他参加校园招聘时候从网上订购，领了优惠券打折加上商家活动，仅需199元，当时只是糊弄一下走个过场，对工作没有太大的期望。 谁知道竟然有意外。 从北方到南方，从校园到单位，从学生到成人，朝发夕至，一天之内跨越七个省的旅行，看着越来越水绿的江南，他终于感受到人生有了某种变化，就像是蝉破土而出。 同学们知道他被选中，都不敢相信。在这里，带队的都是业界大牛，试验园区的成果受到国家的重视，也震惊了整个世界，这份工作怎么都不该轮到周律。 大家羡慕嫉妒他走了狗屎运，周律的内心也有些微波动——也许能看到郑睿博士的激动。 但那点激动，很快就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绿色智慧园区，基于生物信息工程构建的，将信息化智慧化与环保、绿化有机结合突破性项目，代表着最高层次的城市建设水平。 他看到过官方放出的视频与照片，仿佛小时候记忆中的科幻片一样不现实。 车站直接接驳地铁，无需出站，直接根据路程指示进行导航即可。这个时代的城市智能已经足够聪明，以至于让人难以产生陌生感。 没有陌生，也就没有熟识的过程。无论是人与人，还是人与城市之间，仿佛无法真正贴近。 同样的道路，同样的轨道，同样的标志，同样的楼宇，同样冷漠而神色匆匆的人们。 周律有时候会回想记忆中的儿时故乡，只是离得太远，他竟然无法拼凑一幅完整的图卷。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夏夜的萤火虫。 一点点的幽绿的微光，一段如梦似幻的轨迹，这是童年的无忧滋味。 可惜在工业化的洪流中，田园牧歌终究只能留在记忆中，车轮滚滚向前，裹挟着每一个在时代中挣扎的人，无路可退。 “绿园站到了，请从右侧a3出口出站。” 智能手机发出提醒，并指示他方向。 踏出地铁站，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周律愣了那么一瞬间。 他听过同学们时常议论，也看过一些解密的资料，只是没想到，这里比起那些新闻报道还要“荒凉”。 漫山遍野的绿，覆盖了一切，山林春天野花与昆虫的气息铺面而来，摆脱了一切城市的喧嚣，只有温柔的风儿轻拂，荡涤游子的心灵。 这里，很不城市。 与手机导航同步的传送带亮起箭头指示，周律拖着行李箱踏上，让传送带将他带到园区大门口。 “身份核验开始。” “人脸识别通过。” “芯片识别通过。” “生物标准识别通过。” “欢迎您，周律先生，请您在等候区休息。您的同事海桐博士已接获您抵达的讯息，正在赶来的路上，五分十四秒之后，她会与您会合。” 园区处于建设期，有一定的保密层级，三重身份识别算是比较严格的安全认证。在得到入职通知之后，周律进行体检，同步植入保密芯片，并提交了生物学信息。 这地方不太一样。 周律也曾去过高科技公司面试，惊叹于全自动智能化的场景设计。相比较而言，这个号称科技含金量超高的园区反而太过返璞归真。 等候区的环境很敞亮，提供各种饮料和小食，有一种加松子的褐色糕点口感柔软清甜，饥肠辘辘的周律忍不住吃了三块。 这里也有全覆盖的网络节点，该有的自动化设施也一点儿不缺。但明显缺乏现代化工业气息，这让他很容易陷入怀旧的情绪。 周律又给自己要了一杯黑咖啡提神，早上出门赶车，一路都没有怎么休息。因为毕业前的变故，这段时间睡眠质量也着实不高，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他难免疲惫困倦，或许是那种乡野的气息与童年记忆实在太像，让人禁不住松弛下来。 他振作精神，从包的外侧取出笔记本和钢笔，下意识地记录下来当时的感受。 “这里，很不城市。” 闻得到青草的芳香，也能听得到蝉鸣与虫唱，不是城市里刻意的模仿，而是真实沉浸的自然，这种感觉让他紧张的心情得以缓解。 “周律。” 身穿银色制服的女性从侧门进入，她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和丰厚饱满的嘴唇，神情却很匆忙和冷漠——和这里大多数工作人员一样，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拽着她往前走。 她跟着引导轨迹线径直走到周律面前，看了眼他的记事本，没有惊讶他的“复古”，低头公事公办地查看他的电子信息牌。 周律急忙合上笔记本站起，他不太擅长应付女性，垂下眼睑低着头应声：“我是。” 制服女性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就是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种子”。 面对面的感觉与她想象中有区别，这个长了一张干净脸庞的男孩，面对生人时候过于拘谨和害羞。 “我是郑博士的第一助理，海桐。”制服女性审视了他几秒，见他开始局促，才开口说道，“正盼着你来呢，以后咱们这项目可全拜托你了！” 虽然字面上是热烈的欢迎语，但由于语气过于平静而缺乏起伏，反而让人觉得是在嘲讽，至少敏感的周律有一种不适感。 第2章 会说话的猫 他一个普通的毕业生能有这么重要？ 周律不由回想了一下他的简历。当时确实没心情好好参加校招，投简历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全班同学的第一理想，加上家事让他沉浸在悲伤中，根本没仔细考虑未来……只是人云亦云的跟着投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过的面试。 以他的资历，即使侥幸进入助理团队，大概的岗位和待遇他还是心里有数。 “我对于项目了解不够，实在不敢当。”作为社交苦手，周律只能干巴巴地谦虚。 他也曾是被寄托厚望的高材生，但作为研究生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导师对他的论文也一直叹气，最终只是无奈地放过。况且如果他确实希望在科研道路上更进一步，原本应该去继续读博深造，而不是匆匆忙忙选择就业。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能被选入这里的助理团队，用同学们的话说，他就是天选之子啊！ 如果大家再知道他是郑博士的助理，恐怕不只是羡慕了，更多的是嫉妒恨？ 郑博士，全名郑睿，是绿色智慧园区的总设计师，真正的天才人物，她以一己之力推动着这个伟大项目的前行。 “敢当的。”海桐语气依然没什么波澜，她看着精挑细选而出的“种子”，并不打算多解释，雷厉风行直接开启了导航，带周律离开等候区，正式进入园区内部。 呼—— 刚推开安全门，一只纯白色大鸟就从他们头顶掠过，白色的翅膀分开湛蓝的天空。 前方柔软的草皮覆盖路面，让人期待着可以脱去鞋袜，赤足踩在上面，大树在风中摇曳，叶子发出如风铃的曼妙乐声。 举目所及，不见高楼大厦，只有茂密的丛林与温馨的小屋。 远处有一抹蔚蓝的海——或者只是人工湖？潮水卷起白沙，有少男少女在沙滩上欢呼飞奔。 蒲公英的种子在空气中飘舞，承载着巨量的信息节点。 “你的生物信息设备已经制作完毕，到住处你接驳就能使用。”海桐提醒，“你得习惯一下，不过应该比你手上的智能手机方便得多。” 不再客套的寒暄，说起工作来，海桐言辞有些锐利，显得不客气，这反而让周律更自在。 “谢谢。”周律听说过这里的一切，等亲眼目睹那些新闻里没有完全放出来的实景，他的内心大受震撼，甚至有一瞬间忘记了盘踞在心中的沉痛，生出一丝期待来。 步行很轻松，不过周律有些想尝试旁边高速的藤蔓滑道，但海桐没提这茬，他也就忍住了好奇。 反正，在这儿工作，总有机会乘坐。 “你就住这儿，离出口不远，所以没有给你配交通工具。如果有需要，你自行租用即可，大部分设施对园区工作人员来说价格都很低廉。” 海桐指着前方被绿色爬山虎覆盖的一座小洋楼，洋楼前面还有一片白色栅栏围起的花园，月季依然花团锦簇的从栅栏上方探出头，花园里种着三月堇与欧石竹，石子铺成的小路穿过嫩绿的草地，从院子门口延伸到房门。 “他们没提过住宿条件这么好……” 周律闻着花香，喃喃自语。 留在大城市的同学们，大多住着逼仄的宿舍或者地下室租房，相比之下，这儿简直是天堂。 “这就是博士家，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条件当然是最好的。”海桐藏不住自豪和崇拜，仿佛提到郑博士的名字，都与有荣焉。 这是她说的那么多话中最饱含精气神的一句。 “郑博士的家？”周律愕然，沉默了几秒，小心翼翼确认：“我要住在博士家里？” 在得到入职通知之后，周律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工作内容，那些嫉妒到发狂的同学们也有很多猜想，但没人能够猜到具体的细节。 绿园的保密级别很高，涉及到都是最具前瞻性的生物科学领域，对于他们这些幼稚的研究生来说，甚至连郑博士公开发表的论文都看得云里雾里，大部分公开的资料简直如同缺乏科学依据脑洞大开的幻想世界，完全无法想象研究工作到底如何开展。 他只知道自己被幸运的选中了，但还不知道具体的工作要求和条件，更没有想过可以入住郑博士的家里。 “你的工作有很大部分在博士家里，入职前的培训会告诉你具体的工作内容。” 海桐皱着眉头，虽说是“种子”，但他毫无准备的样子，让她对菜鸟开始显露了一丝不耐烦，语气也更为严厉起来：“在此之前，你只需要记住一个关键，你是博士的生活助理，一切都以博士的需求为第一位。明白吗？” “明白……” 大概……明白。 周律从背包侧面摸出小本子，匆匆记录：博士需求第一。 岗位描述过于简短，他无从揣测，或许要等到培训之后才能开展工作。 穿过花园的小径，海桐带着周律到门口，垂下的藤蔓一丝不苟地核验身份——仍然包括这人脸识别、芯片识别与生物信息识别，博士居所的安保要求不比园区大门来得低。 这完全可以理解，郑博士的价值至少也抵得上半个园区。 学校里的导师与同学都一致认为，郑博士虽然年轻，但肯定是近几年就能拿诺贝尔奖的。甚至有人认为，诺贝尔奖这种国外的奖项，不足以嘉许与承载她的价值。 藤蔓绕过海桐，在周律的手臂上轻轻一触，他感觉到些微刺痛，还没反应过来，就完成了采血过程。 木门霍然洞开。 沙哑的磁性女低音传出：“欢迎回家。” 不知怎的，听到这声音，周律心里一紧。 这就是传说中的郑博士？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紧接着他看到仿佛小型生态园的客厅里面有人走动的身影，但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影倏然消失。 “博士！” 伴随着激动谄媚的声音，一团白影扑到两人头顶的花架上。 但随着看清他们的容貌，那声音顿时变得嘲讽和漫不经心：“原来不是博士回来。喵，只是来个了愚蠢的意识屈从于物化结构的男性新人类。” 周律循声抬头，不敢置信地发现那是只猫。 猫怎么会说话？ 而且它这话是什么意思？它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嘛？ 周律见猫不屑的盯着他，又惊愕地看向海桐，发现她表情淡定仿若无事，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那只猫浑身雪白，只有摇晃着的右前爪是完全的绿色，仿佛染上了油漆。更奇怪的是，它毛茸茸的白色脑袋上，还长了一株颤颤巍巍的四叶草。 “怎么，没见过会说话的猫吗？人的一切经验，果然都来自于肉体的感官而已。” 猫见他眼里藏不住的震惊，懒洋洋的晃了晃尾巴尖，对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更感不屑。 那确实没见过…… 第3章 新手任务 动物智能的研究在过去十年中有长足进步，在一些实验药品和手术的帮助下，许多聪明的生物能够简短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但这并不意味着语言，动物大脑容量有限，无法形成完整的语言逻辑，这是现代生物学证明的一条公理。 周律知道绿园会与他已知的世界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不一样到这种程度。 也不得不承认，这只满嘴哲理的猫说的没错，至少他此刻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小白，回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奶呼呼的响起，她站在二楼东边的房间门口，大概只有四五岁，长得像瓷娃娃似的粉雕玉琢，但脸上没有笑容。 猫听话地站起身，忍住了吐槽，走到人类幼崽的面前，乖巧喵了一声。 “萌萌，这是周律，以后会和你们一起住。”海桐对小女孩招了招手。 小女孩视而不见，只看着他们身后的大门，没有等来妈妈，她脸上挂满了失望。 “她没回来？”有些赌气的声音。 “她”当然是指郑博士，海桐叹气。可能是天才的孩子一样是天才，萌萌的智力发育过于超前——而叛逆期似乎也提前了许多，郑博士不回来，她甚至不愿意用“妈妈”这个称呼。 “博士最近比较忙，也许明天……”海桐试图解释。 小女孩根本不打算听完，抱起猫转身上楼回房。 听到房门用力的关上，海桐耸肩，瞥了眼周律：“让博士经常回家，也是你的任务之一。” 周律在本子唰唰写着三个词：会说话的猫，女儿，回家。 他从小就喜欢和孩子接触，只有在孩子面前才能彻底放松下来，但是这个小女孩，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周律是个不爱说话但善于观察又敏感的人，刚才博士女儿虽然没有看他一眼，但他感觉到那个小女孩在楼梯上已经默默评估他了，而且得分不是很高，或许是他这不太合身西服和风尘仆仆的疲倦，或许是他手里的本子…… 不知为何，还没开始进入工作，就已经感觉到前路艰辛。 “你应该看过一些郑博士的资料？”海桐见周律微微点头：“刚才的小女孩就是郑博士的独生女萌萌，那猫是白堇先生，我期待你和他们相处融洽。” “我没听错的话，刚才那只猫说话了。”周律终于小心问道。 他进门时虽然被突如其来的猫分散了注意力，但仍然观察到有一丛绿叶晃动，刚才发出欢迎信息都窈窕身影被“收”进了绿色的脉络里，这大概就是植物全息投影技术记录的博士本人形象。他听说过，但没想到实物会是这么神奇的效果。 看着这和赛博城市截然不同的神奇屋子，好像那只猫会说话也很理所当然。 “是，当时它伤的很重。博士只能给它植入一颗共生种，刚好编辑了语言功能。”海桐耸耸肩，那时候来不及寻找更适合的种子，副作用就是被迫要听他对人类的鄙视。 不过对孩子来说，有一只唠叨的猫陪伴，反而是件好事。 “共生种能让对动物拥有智能？”周律知道郑博士他们基因编辑的种子已经开始在医疗界大放异彩，但还从没有见过会说话的猫，太匪夷所思了。 “和你理解的不太一样，相关实验记录你可以获取，自己去查就明白了。以你的学术背景，应该勉强能够理解。”海桐懒得解释，“不过郑博士这里，什么奇迹都能看到，不要惊讶。” 她的语气又充满了自豪和崇拜，领着周律走到楼下最西边的客房。 第二次。 只有夸耀博士的时候，这位女助理的语气才会有真正的感情，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 共生种的功能显然还在实验阶段，小白头上长出的绿色四叶草就是证明。 周律知道自己要补的课太多，为了不引起海桐的反感，干脆闭上了嘴，只默默地在本子上记录：共生种。 海桐推开房门，里面是简单的一床一桌一椅，窗棂处有爬山虎和不知名的小花随风轻摆，将一股股清新的空气送入房间。 周律仿佛回到了故乡，外婆的老屋也是如此的简单，没有过多的摆设，推开窗就能看到气象万千的山林景色，只是这扇窗对着花园和一望无际的湖水。 “这就是你的房间。”海桐指了指床，“你可以先休息，连上网之后自己查询相关工作讯息和指示，明天上午十点到人力资源部接受入职培训。有什么不明白地就问我，不过我更希望你能自己解决。” 她脸上就像是写着“我很忙别烦我”六个大字。 从小就懂得看脸色的周律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他也想一个人静静，喘口气消化一下得到的信息。 周律礼貌的送海桐到客厅，刚好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提着一篮子的水果健步如飞穿过花园，透过窗户已经看到了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微安小姐，你来啦？”然后激动地问道，“郑博士回来了吗？” “那是纳婆婆，一直照顾郑博士和她的女儿。” 海桐和周律说话间，老太太穿过客厅，往这边走过来。 “郑博士没回来？她好久没陪女儿，萌萌要生气的。”纳婆婆抬头看了看萌萌的房门，语气里也有埋怨。 “纳婆婆，这是博士的助理周律。”海桐对这个老太太似乎挺尊重，语气都柔和很多，介绍着周律，“以后他会负责郑博士的生活与工作联系，你有什么事就可以拜托他了。” “阿姨好。”周律腼腆招呼。 他觉得海桐像是轻松地把锅甩在了他头上——不过作为新人，他又能说什么？ 只是感觉让博士回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任务。 连可爱的女儿和第一助理都搞不定的事，他一个如此内向的新人要怎么下手？ “终于来了？那太好了！”纳婆婆兴致勃勃地凑到周律面前，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似的仔仔细细打量他，把周律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发红，她这才满意点头，“以后可就得靠你管着点郑博士了！” 大家为什么对他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第4章 生联网 周律不知所措，想来刚才海桐的欢迎词就有点过重，这位纳婆婆更是在说些什么？“管”着点郑博士？他算什么人物，在这家里，连那只猫都比他厉害，他管的了郑博士吗？ 至今还没见着郑博士，只知道博士负责的项目非常重要，多多少少都会牺牲一点家庭，也未必会听他的安排。老实说，周律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知道怎么安排，哪能协助郑博士的生活和工作？ 他沉默着，不断怀疑助理团队的专业性，为什么他们会选中自己做博士的生活助理？难道想找个临时工顶锅？ “路上累了？饿不饿？先歇歇，我做点吃的，你喜欢什么地方的口味……”纳婆婆见他低头不语，猜想是吓到了孩子，急忙圆滑地转移话题，热情询问。 “纳婆婆，不用麻烦了，他自己会去食堂。”海桐打断老太太的话，她只是带周律到住处放下行李，顺便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接下来，全靠他自己了。 海桐走后，周律没有去食堂，对纳婆婆借口先休息，站在窗户，眺望着不远处的湖水。 这里视野极佳，穿过满院的花草，可以看到最宁静的一片湖泊，静谧的仿佛一幅画。 对着这么美丽的风景，周律在默默尝试用生物信息设备连网搜查资料，获取园区的各种信息。 园区的网络制式与基于机械与电子信息的互联网不一样，而是利用生物的神经触突形成超感链接，是互联网、物联网的进阶，“生联网”。因为利用到了生物计算机的庞大复杂算力，即使浅层链接都可以实现目前电子信息网的所有功能。如果发展到极限，理论上可以让所有的生命成为联系紧密的共同体，甚至共享感官，当然基于人类伦理和科技的限制，这一部分的试验还处于非常初期的状态，生联网的使用者暂时不必为此而杞人忧天。 这是郑博士领导的团队创造的其中一项微不足道的伟大成果——仅仅是一项而已。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难以想象郑博士的天才。 周律在面试的时候已经申请过生联网账号进行体验，当时仅有一点轻微的晕眩感，不是很严重，像是小时候晕车，这是小脑在适应，喝口水稍事休息就能恢复。 不过再次接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紧张，尤其是这不是体验服而是相当于生联网的中心区域，无数资讯和信息流通过空气中的微生物孢子网络进行交互，如同洪水一样冲刷而过，他甚至能够听得到耳畔的呼啸声。 黑暗。 就如同第一次一样，在感官增强之前有短暂的保护性屏蔽，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虽然接入网络的适应，载入时间会逐渐缩短，直至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周律来说，这段时间却显得很漫长，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微微蜷缩起身体，呈现出一种保护性的姿态。 随后，有光。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绚烂夺目起来。 窗口的藤条忽然晃动起来，起风了，吹得花瓣纷飞。 风越来越大，湛蓝透绿的湖面颜色也千变万化起来，一座云山从湖边缓缓升起，周律看呆了，只想一句诗来形容此刻的云：仙人东方生，浩荡弄云海。 这是生联网与增强现实（ar）的结合，在生联网用户的眼中，这世界要光明许多，也精彩许多。 仿佛人类能够掌握一切，获取一切。 在视网膜投影上有友好的新人引导界面，如果熟练了可以直接以意识进行开启与关闭的操作，同样支持手势、语音操控。 “开启引导菜单。” 周律试了一下，光使用意识他总有一种别扭感，集中注意力的模式他还没有完全掌握，不过辅助以语音，操作仍然相当简便。 整片园区的地图浮现于眼前，ai中规中矩地进行介绍。 作为实验性的园区，绿园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不计算水域是453平方公里，分为功能区、生活区、实验区等几个部分。这是完全生态化自然化的高科技社区，没有高楼大厦，以植被与生物工程房屋为主体，道路四通八达，没有传统的燃油发动机车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不同的超乎想象的交通模式。 ——比如周律一直心心念念的高速弹射滑行藤蔓。 这玩意通过生物电磁加速，瞬时速度可以达到300公里\/小时，由专属藤蔓路径和生物防护圈来提供安全性，从视频看来相当刺激。在年轻人看来大概比过山车还要过瘾，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种实用性的交通工具。 周律浮光掠影草草扫了两眼，还是先开启相关的工作指示，在视网膜右下角有个小小的金色记事本标识亮着，代表着代办事宜。 其实生联网机制与一般的智能设备并无差别，只是能够实现个体植入和随时联网，并且只要在网络覆盖范围内就能够提供全新的虚拟体验，如果习惯了之后，生活确实有可能更加便利得多。 “开启记事本。” 他还是得利用语音辅助。 记事本的符号跳动了两下，旋即黯淡下去，却并未弹出。 周律微怔，生联网的联网机制是基于分散性的生物计算，只要周边有足够的生物神经信号，就能实现实时演算并及时回馈，理论上来说只要在网络覆盖范围就不可能出现卡顿现象。 这是出bug了？ 他正狐疑的时候，忽然发现光线也黯淡下来，窗外云海见风就长，危险的翻滚着，像海浪似淹没湖水，滚过后花园，瞬间涌入房间，将他整个人淹没。 明明是云，但周律的感觉却像是掉进了恐怖的迷雾里，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浑身都是潮湿的冰冷湿意。 风更大了，吹得云呼呼往脸上拍，隐隐有雷鸣声，这一刻的感觉更是在高速飞行的飞机上忽然打开了窗户。 周律呼吸急促起来，紧张地站起身，伸手想摸到墙面往外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楼上还有个小孩子，不知这种情况是不是第一次发生，她会不会被吓坏？ 可是无论他怎么走，都摸不到任何东西。 难道是他的什么植物神经系统出错了？还是系统发生了宕机？ 周律情急之下，高声喊道：“阿姨？阿姨？纳婆婆” 第5章 郑睿博士 可是除了雷鸣声越来越近，根本没有人声。 周律咬咬牙，边小心的挪着脚边喊：“萌萌？小……白堇先生？” 企图让一只猫来救他，有点令人羞耻，但是在这么诡异的情况下，周律觉得只有同样诡异的满嘴哲理的猫才可能救他。 然而什么希望都没有，雷声似乎要灌进他耳朵里，过于湿漉漉的云气让他有种被压在湖底无法呼吸的痛苦。 这种感觉让周律想到了一段最痛苦的往事，那些嬉笑声又在耳边响起，他被人一次次的按向水面，窒息和无助一波波淹没了他。 这个世界有许多人，喜欢拿别人的痛苦来寻欢，周律眼圈发红，无法按捺的愤怒从心底升起，好像看到了他头破血流的站在那些人面前，孤独的对峙着黑暗和绝望。 不，他不孤独，还有妈妈，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女性，无论受到命运怎样的残忍捉弄，都会教他忍耐些，去感受更美好的东西。 那些的阳光、清风和大自然，那些无偿馈赠的爱，始终在治愈着他。 “小律，要学会忍耐……” 雷声隐隐，妈妈的声音从他心底响起，呼吸越来越困难的周律忽然有了一丝轻松感觉，如果这样能看到妈妈，那也是痛苦馈赠的礼物。 就在周律觉得自己要跟妈妈一起离开这里时，眼前的茫茫白雾忽然被一道光劈开，一个戴着防护镜，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出现他的眼前。 这就是来接他的天使吗？ 沙哑磁性的女低音在他耳边响起：“是周律？” 这句话仿佛神谕，雷声戛然而止，周律只觉得周围格外安静，空气里的花草的香味也弥漫开来，周律这才慢慢回了魂，看清了她的脸，顿时更紧张起来——郑博士？ 虽然没见过她真人，但在新闻上看过很多次，那张睿智沉稳的脸，总是带着沉思的冷冽眼睛，和利落有力的轮廓，让人过目难忘。 而她身后的背景应该是某个研究室，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器皿。 周律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郑博士锐利的目光始终看着别处，让他感觉没那么压迫，他紧张的开口：“是……郑博士，您……您好，我是新来的生活助理……” 周律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边传来研究员的声音。 “博士，176号种子的基因序列发生循环式倒错，写入被拒绝。” “开启β文本，重试一次，如果还不行，那就回滚上一轮覆写。” 郑博士几乎不需要思考，随口指点，那研究员却像是奉了纶旨一样，屁颠颠跑去重试操作。 周律没敢再吭声，呼吸都变得小心，生怕打搅到郑博士工作。 “你路上辛苦了。”郑博士这句话是对周律说的，语气明显柔和很多。 在大门采取他的信息后，郑睿已经了解他的一切。 团队挑选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对一个需要住在自己家里要和自己孩子经常相处的男性，郑睿还是会抽空看一眼资料。 “……”周律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在传说中的大佬面前放松点，他正想着该不该回答“不辛苦”，就听到那边助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来。 “博士，培养基的神经链接不稳定。” “没关系，我们正好观察断网情况下它们的自由生长。” 无论什么问题，她脑海中就像早就有答案一样，回复坚定、准确而清晰，和她的眼神一样充满力量。 “博士，徐总已经等您二十五分钟了，要不要给他一个回复？”这是接线员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郑睿还在查看种子的问题，眼皮也没抬：“给他十五秒的时间，接入。” 周律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徐总是什么人，看郑博士的意思，似乎给人家十五秒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他不由计算了一下博士和自己的通话时间，看来博士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 那边已经接通了徐总的电话，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话，只见郑睿两秒后开口。 “否决！你们的实验数据缺乏可验证性，我不希望你再拿这样的东西来浪费我时间。如果你们确实想要合作，最好不要藏头露尾，给未修饰的原始数据再和微安谈。挂了。” 她语速比刚才更快，力量感更足。 这次周律默默在心里数着时间，十五秒，不多不少，郑睿挂断了电话，一转脸，终于看向周律。 周律顿时心跳加速，不自觉的站的更笔直，像是接受长官审视的新兵蛋子。 刚才那十五秒，听得周律胆战心惊，有些担心自己像那个徐总一样被郑睿批评。 谁知道郑睿对他微微一笑，冷冽的眼神有几分温和，嘴角的弧度让人顿时心生亲切：“你好好照顾自己和萌萌，家里有什么事可以给我留言，我会抽空处理。” 周律心底一凉，果然郑博士不可能轻易听他的安排，甚至给他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工作：照顾萌萌。 要不然……这工作辞了？ 他刚才看到郑睿的变脸速度，觉得自己肯定搞不定这份工作，而且刚才的云海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系统问题？还是自然现象？ “刚才系统有一瞬间的异常，你不必担心，这种事不常发生，我们也会随时监控保障安全，你可以放心使用生联网，有什么要求我会给你留言。” “是。” 博士这大概算是解释，迫于郑睿的气场，周律没敢提和工作无关的事，只眼睁睁的看着郑睿消失，眼前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云海涌动，还是那么美丽，消弭了适才的危险。 有博士在，安全不用担心。 周律松了口气，正想自己搜索刚才的怪异事件，就听到楼上哭闹的声音。 好像是打开门故意哭给他听的，奶声奶气的哭声里，还夹杂着那只白猫添油加醋的夸张声音：“……都怪那个不懂事的愚蠢人类男性……一切的烦恼都来自于新的人际关系。宝宝别哭了喵，把他赶走好了……” “要不然宝宝给他一次机会，限他明天完成任务，把博士带回家，带不回来的话，咱们也有借口撵人。对弱小的人类明确规则，如果他们无法做到，就将其自然淘汰，这是神与统治者一贯使用的手段。” 那只猫全然不在意周律听到它的“阴谋”，大声喵喵叫。 第6章 冒犯 周律脾气倒真是好，尽管猫先生和萌萌都不待见他，他还是调整了一下心态，从房间里走出来，快步走上楼梯查看孩子为什么大哭。 “宝宝……你刚才也吓着了吗？”周律也不知道该喊这个四五岁的孩子什么，跟着白猫喊了，毕竟她长得就是人类幼崽的可爱脸蛋，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捏捏能掐出水的圆嘟嘟脸蛋，喊一声宝宝。 白猫举起爪子，挡着周律的路，狗仗人势……不，猫仗人势的喵喵叫着：“你还在这里干嘛？你的工作是博士的生活助理，你不去安排博士的生活，是不是渎职？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如果不工作，人类便全无价值只剩下行尸走肉。” 萌萌的眼里全是泪水，但是只干嚎，眼泪打着转却不掉下来，她看着周律不知所措的菜鸟样，生气的跺脚：“她是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我？你快去告诉她，我被你照顾的非常不开心！” “听到没有？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你不会哄孩子吗？亲近幼崽难道不是所有生物的天性？难道雄性人类居然连这样的基因天赋都丢弃了吗？”白猫气势汹汹的问道。 “我只要她回家！”萌萌跺着脚气呼呼的说道。 “喵，发什么愣，还不快去找博士，让她回来？”白猫也气呼呼的跟着说道。 这两位虽然一个是幼崽，一个是只猫，但一唱一和起来，让人头都快炸了。 “那个……博士还有点工作，要不我带你做游戏好吗？”周律想到博士给他发下的第一个任务，赶紧哄着小姑娘。 “你带她做游戏？喵喵？”白猫的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和鄙夷，“她喜欢玩的游戏你会吗？人生恰似一场艰难的游戏，还没有重来的机会。” 它简直像是在唱纷繁的咏叹调。 “宝宝喜欢玩什么呀？”周律半蹲下，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他哪知道四五岁的小姑娘喜欢玩什么，大概就是过家家，洋娃娃之类的，最多就是象棋围棋，刚启蒙入门嘛，他挺擅长棋类游戏，应该不成问题。 “小姐，算了算了，我们不需要拉低智商来陪他玩游戏，不能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对待智力卑下者，不可过于迎合，以免影响你的大脑。” 白猫对小主子的彩虹屁让周律感到汗颜，他感觉自己还不如一只猫解压。 虽然白猫说话难听，但也提醒了周律，他可能真的不会玩这里太复杂的游戏，他考虑一下，建议性的问道：“躲猫猫怎么样？” 记得自己这个年纪，最喜欢和妈妈躲猫猫，藏在窗帘后，或者床底下，等着被发现。 小女孩的眼睛似乎亮了亮：“你要和我躲猫猫？” 白猫一脸怜悯的看着周律：“你要和她躲猫猫？” 白色的猫在猫届地位最低，因为颜色太显眼了，难以在野外生存和捕猎，但这只话痨白猫虽然说话尖酸刻薄的，闭上嘴，确实很美貌，不知是不是共生种给它额外提供了什么营养，珠圆玉润的圆脸，毛发看上去格外的柔软洁白，大大的黑眼睛里面像住着萤火虫，不时闪着幽幽的蓝绿光，听说猫咪为了驯化人类，会散发着特殊的荷尔蒙，能让人联想到人类的婴儿，喵喵叫的时候也会发出类似婴儿的频率，让人母性泛滥，会忍不住想去亲近。 周律看着这只白猫，忽然伸手，想去摸它头顶的不停颤颤晃晃的四叶草。 “喵！放肆！非亲近者的接触乃是最深的冒犯！”白猫一跳三尺高，一爪子就拍在了周律的脸上，它弓起身子，尾巴都炸毛了，发出了威胁的哈气声。 纳婆婆正在花园后哼着年代久远的小曲剪花，信息被锁住，藤蔓隔离了屋内的声音，哪里听得到里面的鸡飞猫跳，等她提着花篮走进房门，看到萌萌抱着小白哇哇飞快的下楼。 “萌萌，慢点，楼梯上不能奔跑哦。”纳婆婆赶紧放下花篮，迎了上去。 “奶奶，那个人打小白……把小白吓到了……”萌萌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告状，小白也一脸委屈，不住的点头，眼睛却往楼上看，一脸周律救命恩人的表情。 和萌萌玩捉迷藏，不如被它抓伤。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猫先生，看到它太可爱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周律也跟着下楼了，尴尬的解释。 小姑娘可不管，恶人先告状，反正摸她的猫就是不对：“你为什么要伸手？别人的家人可以随便碰吗？” 纳婆婆这才发现周律脸上有被抓伤的痕迹，难怪萌萌有些紧张，原来是周律被猫抓伤了。 “哎呀，小白你怎么能对客人伸爪子？”老太太赶紧找到医药包，从里面拿出一瓶喷剂，对着周律的伤口喷了喷，上面有绿色的菌丝生长出来，包裹住伤口，痛感被仿佛薄荷的冰凉感代替，瞬间止血，只刹那功夫，原本的伤痕只剩下三条绿色的痕迹，倒像是舞台上的妆扮，颇有几分怪异与喜感，引得萌萌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差点破涕为笑。 “明天就能好了，不用担心破相。”纳婆婆笑眯眯地安慰周律。 “他先伸手。先行动者往往不具备人类应有的常识，且时常犯错。”那只白猫一脸嫌弃的跳到沙发上，舔着爪子，然后梳洗头顶被他碰到的四叶草。 周律见那只猫都快把头顶的那株四叶草给薅掉了，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行动居然让它有这么大反应，很不好意思，诚恳道歉：“是我不好，惊吓到了猫先生，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但是猫说的没错，先行者时常会犯错，周律很少会先人一步行动。 萌萌见奶奶处理好了周律脸上的伤，才说道：“小白不喜欢别人摸他，你也不要随便摸别人的东西……” “萌萌，不可以对新朋友这么不礼貌，你要不要带他去转转？给他看看你培育的白鹭花？”纳婆婆笑着问道。 萌萌抿着嘴唇，显然不乐意。 “喵，不如带他去看看鹦鹉花。”小白转头看着萌萌，一脸求知欲的问道，“上次你和我说鹦鹉花的花语是什么来着？” “别碰我。”萌萌又开始和白猫一唱一和，眼睛里闪着小伙伴之间的默契。 第7章 话唠医生 周律只能苦笑，知道他们在排挤自己，不过总不能和孩子和一只猫置气，更何况小女孩和白猫同样都长了一张讨喜可爱的脸，即便有些娇蛮，他也生气不起来。 这家也不能待了，周律见自己不受欢迎，借口看看工作的地方，去了食堂。 周律总算会使用引导线，根据地图显示，食堂离这里不远，以他的平均步行速度也就900秒左右。他又看了眼旁边的高速藤蔓，如果用这玩意儿一秒就能抵达目的地。他很想尝试，可又怕被不会用被困丢脸，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路上有人坐着藤蔓，周律放慢脚步试图观察细节，他摸了摸口袋，出来的急忙，笔记本和钢笔忘了带，视网膜下方的记事本他还不会熟练的使用，如果要用，就做不了其他事，只能在路边呆滞的站着，一动不动的操作。 周律放弃了，他不像博士能同时处理三件事，他只能专心做好一样。 信步走着，湖边的栈道人不多，偶尔有人散步也是步伐很快，有的对着空气说话——应该是在通话中，有的好像在听音乐，哼着小曲，没人注意周律。 毕竟在这里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自信和朝气，大家没空去关注其他人。 除了周律，仿佛一个闲人，和这里格格不入，让他更想逃离。 郑博士的气场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在那么优秀的人身边，让周律感觉到自惭形秽，不知道该怎么去协助她处理日常。 而家里的一个孩子与一只猫，也不是那么很好打交道，哪怕他喜欢孩子，可也很难主动破冰去相处。而且那孩子显然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好，他没有能力去左右博士的行动，更没本事给孩子永远拉着妈妈。 工作还没开始，周律就已经感觉到无比压抑。 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不适合他。 或许他应该回到乡下，去外婆的故居，翻修老宅，整饬故土。 引导线直接带他来到窗口，他选择了ai推荐配餐，引导着悬浮的餐盘，找一个角落坐下。 食堂里零零散散坐着一些人，根据工作手册的提示，绿园中的工作人员一般都是弹性工作制，保证一周工作不超过36小时与双休假期，他们可以根据自身的需求来调整工作时间，因此用餐的时间也不固定，食堂24小时都会开着门。 周律的心情低沉压抑，不怎么想吃东西，他没什么胃口，新到一个环境总是让他感觉束缚和困扰，不善于沟通的他更沉默寡言，不知道该怎么正常和这里的人相处。 不过，蔬菜实在嫩绿诱人，散发着一种浓郁的香气，就像是来自山野的呼唤。 他郁郁的咬上一口，微微一愣。味蕾上滋味让他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山林里，那是外婆菜园地里的鲜味。并不是说那些无添加全天然的食材真的有多么好吃，只是清新与自然的味道着实让人沉浸于过去。 乡野、春天、治愈。 周律以前觉得食物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口，却让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吟唱过去。 美食最能抚慰人心，狼吞虎咽把一盘青菜都塞进嘴里之后，周律竟觉得这食堂有家的感觉，打消了想要从这里逃离的念头和这一天来的奔波适应。 他胃口大开，开始享受美食，忽然一个餐盘放到了他对面。 周律余光瞄见了周围空荡荡的餐桌，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偏偏坐在他的对面。 该不会也是个话痨？像那只猫一样，不说上几句话就难受？ “园区的蔬菜由郑博士添加美味自然模式，它们努力在菜园里长大，自动自觉地吸收雨水、阳光和肥料，让自己的枝叶更加肥嫩，口感更加鲜美。最终的目的就是成为我们口中的美味，为我们的大脑增加一点快乐的情绪。”那个人一坐下，就冲着周律友好的说道。 来了来了，果然是个话痨。 而且，似是而非的哲理，与那只猫也有点相似。 难道这里的人只会这样交流吗？周律开始考虑要不要重修哲学专业，万一以后要和博士交流，人家说话更深奥，到时候怎么接茬？ 周律心里想了一大堆，有点抗拒突如其来的搭讪，但脸上没有表现出太多，只是点了点头。 “以前从来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吗？”那人长了一张极富魅力的混血面孔，身高约莫一米九，高大帅气又友好，笑着问道。 周律又点了点头，他不算高冷的人，只是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或者说他过于喜欢思考和敏感，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在当时会考虑很多种可能，试图先揣测对方的思想，所以反应就显得慢了一些，当场不知道选择什么样的回答更贴切，索性大多时保持沉默。 他又是个喜欢复盘的人，临睡前还会想上半天，然后才能最适合的回应方法。 很多时候当场的沉默，会失去了一个交朋友的机会，不过周律不在意这一点，他知道人生而孤独，不必强求融入别人的圈子。 “哎，你的脸上怎么受伤了？看伤口，是猫抓伤的吗？”那人微微凑过身，见周律不自在的扭过头，立刻爽朗的大笑起来，“你别紧张，我是这里的医生，高良姜。因为职业关系，所以对伤口比较在意。” “高医生你好。”周律终于憋出句话来，“我是周律。” “园区的猫我都认识，它们都很亲人，除了……”高良姜看看他，故意顿了顿，“你该不是被它抓了？” 周律听出他留着噱头等待自己回答，摸了摸自己脸上变绿的伤口，似乎略微有些增生凸起，但一点儿都不疼，笑了笑，答非所问：“这个没事。” “是郑博士家的猫？”高良姜见他话少的可怕，只好边吃边叹气，“郑博士家的猫成精了，你可千万别招惹它。” “不过，你怎么能去郑博士家？她的猫不爱出门，或许心理觉得是异类，行为也和普通猫不同，最多去屋顶上晒晒太阳。”高良姜吃了两口，佯装无意的问道。 第8章 社恐 “我是博士新来的生活助理。”周律实在不擅长社交，尤其面对高医生密集的输送，有点招架不住。 “啊，原来是郑博士的生活助理，幸会幸会！”高良姜有点夸张的伸出手，想和他握手，“我是她家的私人医生，以后多多指教。” “不敢。”周律赶紧放下筷子，握了握高良姜的指尖，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做好了被这里任何人“指教”的心理准备。 “你刚来吗？”高良姜的问题层出不穷。 “嗯。” “那一会我带你去逛逛，博士一定还没带你了解这里的情况？”高良姜这次不等他说话，就替他回答了，“没办法，你也别怪郑博士忙，这里的项目全是她负责，手里的事太多了，她毕竟是个女人，不是超人，很多事情无法兼顾……” 在高良姜的絮絮叨叨中，周律一边默默在心里记着要点，再次遗憾自己竟然没有带着记事本，如果打开虚拟记事本，以他笨手笨脚不熟悉的操作方式。在别人眼里，一定是在呆滞的发呆，太不礼貌了。 “走，我带你去社区医院附近走走，实验室也离这边不远，或许还能碰到郑博士。”高良姜和他吃完饭，热情的邀请。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下次再见。”周律不习惯别人的热情，他已经在摸索使用联网功能，这里的地图也看的一清二楚，现在只想着怎么完成博士母女俩交代的工作。 高良姜也没有勉强他，笑了笑：“那行，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以后有空可以约踢球和游泳。” 周律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一个人发会呆了。 吃饭前，他还想着完不成任务，索性今天就辞职回家，现在吃饱了，好像又有了点力量。 不能还没行动就想着放弃。 落日如硕大的圆形金盘，被无尽的宇宙一点点吞噬，最后一点光也消溶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水里面仿佛装着沉甸甸的金子，光华流转。 晚风吹着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周律的肩膀上，他侧头看着那毛茸茸的小小降落伞，复盘今天的点点滴滴。 一天之内，他跨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接触到从来没有遇到的新世界，也遇到从未有过的新问题，这一切都让时间变得漫长，好像一天之内经历了平时在学校里好几年才能遇到的事。 然后刚开始工作，小女孩就给他出了个难题。他有什么本事，让忙的不可开交像是多线程工作电脑一样的博士丢下工作回家？ 周律回忆到郑博士的通话，短短几分钟之内，她处理了好几波实验需求，还进行了一次干净利落的谈判，同时与新来的助理也就是他第一次沟通。 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如果贸然去实验室找博士，估计根本看不到人影。她拒绝周律恐怕用不了一秒钟的时间。 如果不能把博士带回家，萌萌的情绪无法安抚，恐怕他这份工作真的很难干下去。 糊里糊涂拿到了这份同学们梦寐以求的工作，尽管说起来有点矫情，但总归要想办法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他并不希望就这么草草而终。 而且，满足一个渴望妈妈的小女孩的心愿，似乎也是一件正经的大事。他知道博士的工作很重要，但家庭和亲情，也同样是不应该忽视的东西。或许他就是该承担这方面的责任？ 还是得想想其他办法。 湖边的天空一点点暗淡下来，有萤光在草木间闪动，和隐现的星空遥相呼应。 周律终于往回走，他想到纳婆婆，老太太应该跟了博士很多年，是最了解博士的人之一，也许她有什么好的意见。 房门打开，低哑磁性的女人声音和玫瑰香味一起传了过来：“欢迎回家。” 这一次他看清了植物投影形成的博士形象，与她之前在实验室白大褂金丝眼镜的严肃工作形象不同，她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带着温柔的笑容，要不是容貌完全一样，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 这个投影就像是别人挂在家里的照片，只是会说会动而已。博士大概希望留下自己作为妈妈的影子来陪伴女儿，但显然，这远远不够。 这次那只猫不在，应该是在楼上陪孩子。 纳婆婆带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正在整理五颜六色的毛线。 这一幕自带亲切感，让周律想到了自己的外婆，总是喜欢手工织毛衣，在去世前，还给他织好了一大箱子从十六岁穿到成年的毛衣。虽然外表不是那么好看，但他在冬天总是无法拒绝来自老人的温暖。 “回来啦？食堂的饭菜怎么样？”纳婆婆抬起头，对着周律笑眯眯的问道。 “很好。”周律走到她身边，习惯性的拿起了毛衣撑在胳膊上，这样绕起毛线球更方便，是小时候他经常帮外婆做的小事，每次还能得到一块糖的奖励。 “下次在家里尝尝阿姨的手艺。”纳婆婆见他动作自然，眼角的鱼尾纹又挤到了一起，“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见过人这个了，你妈妈会打毛衣？” “我外婆喜欢打毛衣。” 这年头手工织毛衣属于上一个时代的古旧传统。就算是真的热爱独立制作而不想购买成衣，无论什么样的毛衣款式，只要给个照片，人工智能就会分析出编织手法，自动编辑程序，织得又快又好。 周律记得他为了让晚年的外婆轻松点，给她下载了这个智能编织的app，但在外婆去世之后，他才发现老人家从来没有打开过这个程序。 一针一线，都是亲手织就，蕴含着满满的爱与期许。 周律还以为只有偏远地方的老人家，才会用这个老手艺打发时间呢。没想到时隔几年之后，在这么个最先进的科技园区，也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总觉得亲手织的更暖和。”老太太说着，忽然摇了摇头，看了眼楼上，“老咯，也带不了现在的孩子，这不闲着没事做嘛？” 主要还是用来打发时间，周律看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明白了。 第9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看着纳婆婆的老花镜，周律知道她是个传统守旧的人，不然在博士身边，想摘下老花镜还不容易？ 可是她没有，连爱好都是古旧的，也因此和新新人类有着巨大的代沟，无法在孩子面前做到陪伴和引导的作用。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交流，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人与人之间都形成了鸿沟，何况还隔着半世纪以上的年龄天堑。 而萌萌本该是最需要父母的陪伴的年纪，却孤独的一个人在房间里和猫对话…… 周律看着这显得空荡安静的房间，心里蓦然有点难受，他得搞定这份工作，否则那个孩子的童年只剩下了寂寞和遗憾。 “萌萌平时下来玩吗？”周律沉默了片刻，问道。 “吃饭的时候下来，有时候也会带她出去走走，不过她更喜欢在房间里自己做游戏。”老太太叹了口气，苦笑，“她现在的学习的知识，我也不懂，根本教不了，只能照顾她吃吃喝喝洗澡睡觉。好在你来了，以后她的教育都靠你了。” “我也没有什么经验，她现在有家庭教师吗？”周律想要多了解一点，搞不定郑博士，还能搞不定四岁的孩子吗？ “很难有合适的家庭教师。”老太太叹气，“毕竟是睿睿的女儿，也是……一样的天才。” 小女孩虽然有孩子脾气，但智力发育也明显超过常人，不像是四五岁的孩子。周律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已经有明确的感知。 “睿睿给她研发了一套什么模块化教育模式，我也不懂，说是以后都不用去学校。只是我很担心长久不接触外人，不能正常和别人交流，孩子心理会有问题。”老太太说到这，看了眼周律脸上的伤口，歉意的说道，“她也不喜欢陌生人来家里，这孩子爸爸走的早，只要是成年男性来家里，她就会敏感，希望你能让她接受，能劝睿睿多陪陪女儿就好了……” 纳婆婆提起博士的时候用“睿睿”这个昵称，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纳婆婆没有再说下去，带着希翼和询问的眼神看着周律，仿佛在确定他能不能托付。 周律觉得压力很大，很想说，其实他刚来就想打退堂鼓。 但是他的人生中，有无数次的迟疑和想逃，最终还是一次次往前挪动。 也许走到这里，就是因为曾经那些艰难的往前走。 “我会努力，但是博士看上去很忙，我没有理由打乱她的工作节奏。”周律说的是实话，他即使弄不清楚博士所做的工作到底有多大的价值，也知道她不是不想陪伴孩子，只是现阶段手头的工作太多，连孩子都不能让她放下工作，他更没有资格去插手。 “生活助理”，一定就很没有地位，只能安排日常生活，而博士，是个没有日常生活的人。 “她是这儿的头头，所有人都离不开她，她也忘了自己还有个家。一忙起来三四个月不着家。你说一个妈，哪能这样呢？” 老太太长吁短叹，以前萌萌还会装作要出去转转，去实验室附近想看看妈妈，现在完全失望了，母女俩前段时间闹得很不愉快，萌萌虽然懂得多，但毕竟是个需要母爱的孩子，郑博士和她说的那些为国为民的大道理，她即便理解也不愿意接受，而郑博士又是个态度坚决的人，选择好的道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到自己。 周律默默听着纳婆婆的担忧，毛线球已经绕完两个了，第三个绕了一半卡住。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一团乱麻，需要有个耐心又温柔的人帮忙梳理。”纳婆婆将毛线扯开，细心的绕过打结的地方，意有所指。 “我明白。”周律大概了解了情况，但还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咱们不着急，不管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但是如果有一如既往的坚持，能够自始至终的去行动，那……滴水能穿石啊！”纳婆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周律知道她怕自己还没有尝试就被这不友好的开局吓退，但这难度还真不小。 郑博士的要求和萌萌的要求都是相反方向，他初来乍到，两边都说不上话，怎么能完成小姑娘和猫硬派给她的任务？ “哎哟，我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老太太知道他的难处，忽然揉着太阳穴站起身，似乎浑身不舒服。 “阿姨，头疼吗？”周律赶紧放下毛线，紧张的问道。 “头很晕，你扶我回房间。”老太太看上去是不太舒服，脸色有点发白，她还在自嘲的说道，“我也是个固执的人，一直不肯接受种子植入，年纪大了一堆毛病，也许是高血压犯了。” “我给你叫医生！”周律想到吃饭时交换了联系方式的高医生，正想怎么调出他的电话，老太太就阻止了他。 “傻孩子，叫医生有什么用？” 周律心里一个激灵，忽然开悟。 这是纳婆婆在帮他呢！ 果然纳婆婆冲他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额上的汗珠隐现。差不多仅仅一分钟之后，家庭健康警报器就随之响起，植物投影形成数据流，提醒血压升高110-180，心率加速到140，以纳婆婆的年纪，已经进入危险状态。 “阿姨，你先躺下！”周律看到数据，还是觉得应该先喊医生，不然太危险了。 但是苏慧敏却阻止了他：“没事，扶我回房间，躺几分钟就好。” “奶奶，怎么了？”萌萌听到了警报声吓坏了，她穿着一套粉色睡衣开门冲下楼，担心地跑到老太太身边。 这孩子看上去傲娇，其实内心还是关心着家人。 周律担心博士会没那么快有反应，但很快发现，女儿如是，母亲也绝不会是冷漠无情的人。 三分钟之后，高速藤蔓的滑行豆荚舱停在花园。 “喵。”白猫耳聪目明，率先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蹭了蹭萌萌，萌萌转头一看，脸色变得有些僵硬，突然站起身，又腾腾腾跑回楼上，关紧了房间门。 周律正手忙脚乱的查看老太太的情况，见萌萌跑上楼，他发现了窗外的豆荚舱，不由有点激动和紧张。 真的回来了！ 第10章 见着真人 真的回来了！ 周律百忙之中注意到最期待着妈妈回家的萌萌，好像又耍起脾气，跑回楼上房间。 客厅传来“欢迎回家”的声音。 “喵呜，博士您回来啦？我太想念您了！博士您还是这么美！啊！果然美丽才是短暂人生的极致目标！” 谄媚撒娇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那只平日了无比骄傲的白猫此刻像一条忠犬，第一时间冲到门口，翘着尾巴缩着锋利的指甲，用肉垫紧紧抱着一条笔直修长的腿，蹭的头顶四叶草都要断了。 周律赶紧走出来，算是一种迎接。 这应该是老太太的帮助？也算是误打误撞完成了目标，但他手心里都是汗，一来是担心纳婆婆的身体，二来是站在门口的女性仿佛带着煞气，令人不由自主的紧张。 郑博士对白猫殷勤的彩虹屁习以为常，她将不肯松爪的小猫脖子抓住，提到一边，大步往纳婆婆的房间走去。 周律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体格健壮的高大男人，但是站在门口没有跟进来，他的皮肤颜色略深，眼里寒光泠泠，灼灼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一番，看上去像是副手或者保镖。 周律感觉到那位先生的眼光不善的审视他一眼，他只顾着思考怎么和上司打招呼，可惜郑博士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去，径直走入老太太房间。 白堇屁颠屁颠的跟着博士，也无视周律，此刻它的眼里只有恩人。 果然一物降一物啊…… 周律也想跟进去，但白猫后腿一翘，把门给关上了。 大门也关上了，那位男士在门外站岗，客厅只剩周律一人。 也好，不然他不知道和博士主动说点什么。 看了眼楼上，周律最在意的还是那个孩子。 他上了楼，敲了敲萌萌的房门，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喊她：“宝宝，你妈妈回来了，要下来看看吗？” 她的内心应该是雀跃而期待的，这种躲起来的举动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抗议。可如果她不下楼，可能就要错过纳婆婆故意用健康换来的母女相见机会。 周律试图来说服孩子。 里面没有声音，周律换了个方式：“奶奶的身体还是很不舒服，你要不要下来陪陪她？刚才你在的时候，我发现奶奶心情也好许多。” 老实说，还是和孩子交流轻松，尽管现在的孩子都很聪明，不好糊弄了，但看到幼儿天真的脸，周律在心理上放松很多。 门又打开了一条缝，洋娃娃似的小女孩站在门后，低头看着脚下的木板没动。 周律和孩子相处有一点经验，知道这是给他台阶下，等着他再多劝几句。 “奶奶头晕，喘不上气，要不要给奶奶送点水呀？”周律蹲下身，装作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刚来，还不知道怎么倒水，能不能帮帮我？” 萌萌终于拉开了门，抿着红红的嘴唇，光着小脚丫往下跑。 周律赶紧跟着她，看着她把水杯放到一个植物叶片下，一股清流自动而下。 周律多看了几眼那植物，上面也没有任何开关，大概是用生联网控制的。 他还没五岁的孩子会玩生联网，汗颜的帮她端着水往奶奶房间走去。 此时房门打开了，白猫成精了一样，听到萌萌的脚步声，两只前爪扒开门，喵喵叫着：“宝宝别担心，博士回来了。她带来了福祉与安全，她是人类之光。” 这马屁拍的理所当然，周律越发觉得自己不如一只猫能提供情绪价值。 床上躺着的老太太脸色隐约发绿，微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身体各项指标的红色光芒也转绿了，警报提示消失。 郑睿站在床边看着纳婆婆，像一尊沉思的神像。 周律偷偷看了眼博士的后背，她的后背纤细而挺拔，深绿色的衬衫不知什么料子，看上去光滑柔软，又很挺括，衬托的她露出的那截脖子格外的白。 也许是生联网的原因，让他所见所感格外清晰确定。 “奶奶，奶奶喝点水。”萌萌端着水，趴在床边，费力的递给老太太。 毕竟是小孩子，平衡性和控制性还不够好，加上力气小，萌萌手里的水晃得快要泼出去了，周律正想帮她端着，一只白皙的手从上而下扣住了杯子。 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修剪的非常干净，周律在心里默默记下来博士的外部特征。 郑睿低头看着萌萌，拿过杯子，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乌黑的头发，哑着嗓音低低说道：“奶奶没事了，别担心。” 萌萌歪了歪头，不知是抵触妈妈的碰触，还是已经厌恶被人亲近。 “你该上床睡觉了。”郑睿对孩子的抗拒见怪不怪，收回手，说道。 周律还以为郑博士会多哄哄孩子，至少也会抱着她上楼，没想到她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这可爱的女儿勾不起一点母爱吗？ 难怪萌萌和小刺猬似的，盼着妈妈回来，又不愿见到妈妈。 周律很同情萌萌，他早年丧父，为了弥补他的情感缺失，母亲给了他更多的关爱，拼尽一生，用爱的海洋滋养着他。 尽管如此，亦或者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内心世界格外纤细敏感，兼具了女性独特的细腻。 “博士，您带宝宝上楼休息，我在这里照看纳婆婆。”周律上前一步，鼓起勇气安排。 郑睿像是刚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她看向周律，目光沉沉，没有言语。 周律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视网膜下忽然跳出红色的心率上升警告，吓得他更慌乱，下意识的伸手在虚空中想叉掉提醒。 他还是不习惯使用“生联网”，越是急切，越是警铃大作，无比狼狈。 郑睿见他面皮涨得发红，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仿佛不想看到他的窘状，蹲下神对萌萌伸出手。 萌萌看了看她伸过来的手，犹豫的抬了抬胳膊，郑睿顺势牵着她往外走。 周律终于关闭了生物检测警报，后背衣服汗津津的贴在身上，提醒着他的笨拙。 纳婆婆听着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才笑眯眯的开口：“博士回来了，你也该去睡个好觉。” 在这里的一天，无论是接受的新东西还是心情，都和往日不同，它们成倍的膨胀着，翻滚着，放大他不安的情绪。 周律睡不着，尽管精神疲惫，但窗外那轮无比清晰的月亮，像灼灼日光，照见他在陌生房间里的凄惶。 第11章 诡夜 月至中天，周律不知是生出的幻觉，还是半睡半醒中的错觉，窗外藤蔓上盛开出洁白的花朵，沐浴着月色摇晃着清香。 刹那间，仿佛花园的花都被什么力量催生着，努力的绽放着，无比美丽也无比诡异。 经历了白天那可怕的云海袭击，周律本能的紧张起来。 但他还能动，他走到窗边，想要关上窗户，隔绝这过于艳丽的夜色。 然而他看到了一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裙，赤着脚，站在那一丛血红的玫瑰前，仿佛月华凝固而成的妖。 她似乎比月光还要皎洁，白色的长裙和乌黑的长发都流转着柔和的光，正对着那些玫瑰低低自语。 周律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诡异和恐怖。 鲜红刺目的玫瑰，似是接受巫女的祈祷，在有节奏的晃动着，来回应她的低语。 那是博士？ 尽管她换了衣服，但从身材上判断，这里只有她。 “喵呜”。 一只白猫从黑暗中跳出来，走到她的身边。 如血的红玫瑰，白猫，白裙女子，在苍茫的月色下，形成一幅既美且诡的画面。 远处的湖面似乎有星星点点的萤火闪动，白猫的眼睛也像两团莹绿色的光，忽然转头看向周律。 “人类。”它的眼睛似乎发出这样的声音。 白裙女子也缓缓转过头，那是一张漂亮、刚毅的脸，唇色和玫瑰花似的红，但眼神却是空的。 周律的心脏一紧，幸好他学会了怎么关闭心率报警，他下意识的喊道：“郑博士。” 谁知博士听到声音，转身就往玫瑰园走去，像是在躲避着他。 周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担心，或许是求知的冲动，他急忙打开门往花园追去。 博士不对劲，是在梦游？ 但周律随即发现，门口守护着的男人已经不在，停在前院的豆荚舱也消失了，花园里静悄悄的，除了月光和花，什么也没有。 苍茫的月色中，周律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注视着他，他抬头看向二楼的房间窗户，那儿没有透出一丝的光，唯有屋顶蹲着一只白猫，静静地盯着他，瞳仁闪着妖异的莹绿色的光。 周律这时候很想和那只猫聊聊天，可惜，白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一个纵身，消失在无垠的深夜里。 周律这一夜彻底失眠了。 新环境本就让他难以入睡，半夜遇到的怪事更是令他难眠，索性躺在床上尝试使用生联网，尽量让自己熟练操作，免得明天工作时丢人现眼，也算没有辜负这样的长夜。 第二天一早周律就起床了，经过了一夜的摸索学习，他对屋子里的智能家居有所熟悉了，只是不敢随意操控。他像一个去尊贵的主人家做客的人，尽量避开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想在大家醒来之前，先去上班。 没想到一开房门，就见纳婆婆正在收拾沙发上的毛线，她神采奕奕，圆圆的脸上依然带着慈祥愉快的笑容，仿佛根本没有昨晚的不舒服。 也许是治疗的效果，周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早上洗漱时，这上面的疤痕也已经快消失了，如果不是贴近看，几乎看不出来上面隐约的绿气。 “哟，你怎么起来了，上班还早呢，多睡一会！”纳婆婆的语气也一如既往的亲切。 “婆婆您身体好了吗？您要多休息，我来收拾。”周律赶紧帮她整理线团。 “吃药就没事了，别担心。”纳婆婆笑着看着他，注意到他眼底有点发青，立刻关心的问道，“是不是不适应新房间？择床？” 周律摇摇头，他很想问问纳婆婆昨晚有没有看到花园里的奇怪的一幕，但估计老人家半夜睡着了，不会注意到那么奇怪的博士。 “这个床可以根据自己喜好调整舒适度的，要是你嫌太软或者太硬，可以联网操作，实在睡不着还有好几个助睡模式，你今晚研究看看。”纳婆婆虽然对现在的高科技没有兴趣，但对屋子的情况却很了解，好歹在这里住了几年，比不上萌萌那么会玩生联网，总比得上新来的生活助理。 第12章 培训 “谢谢婆婆提醒，”周律顿了顿，看了眼安静的楼上，还是忍不住问道，“博士昨晚走了吗？” “哄完萌萌睡觉就走了，她那边的事太多了，以后要辛苦你多帮忙照顾。”纳婆婆收好了毛线，往厨房走去。 “我这就准备去实验室报到。”周律见她要做早饭，他不习惯和不熟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赶紧说道。 “还早着呢，不着急，吃完早餐……”纳婆婆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周律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谢谢婆婆，我早点过去熟悉环境。”周律现在已经能边走边调出引导线，直奔食堂。 初升的太阳染红了东方半边天，路上已有不少人在绕湖跑步。 绿园的重要设施都在南部，最北边是一片尚未被完全开发的森林，周律昨晚将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通往食堂的路熟记在心，食堂的东边，就是他即将接受入职培训的实验大楼。 七点半，眼角膜右下角无声的跳出了待办事项提醒：八点签到。下面还有贴心的路程指引和预算时间。 周律吃饱了早餐，又到处走走看看，提前十五分钟绕到实验主楼前。 “身份核验开始。” “人脸识别通过。” “芯片识别通过。” “生物标准识别通过。” 依然是三重核验，通过后绿色通道开启——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绿色通道，像是奇幻的树洞，苔藓和藤蔓的缝隙中透着晨曦的暖光，绿茵上开着各色小花，还有摇晃的藤蔓，仿佛在和他打招呼，里面不少穿着银色制服和白大褂的人们，正忙碌的进来出去，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依然没人注意他这个新人。 这让周律松了口气。 “新员工周律先生，请跟随引导线前往培训室。” 耳内突兀地传来提示声，让周律吓了一跳，周围人并无异常，显然这声音作用于他的耳神经甚至是直接传导到脑部神经触突，这大约是通过生联网技术的应用。 眼前出现了绿色箭头，他无从判断这是实际的光学影像又或者是视网膜上的模拟信号。 ——或许得过一段时间，才能习惯和分辨生联网虚拟与现实，让它们能和谐相处。 偌大的培训室空荡荡的，四面是白色的有着生长纹路的墙壁，不太能确定是什么建筑材料，但周律估摸着也是自生长的植物。 他根据引导线在椅子上坐下，旋即面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欢迎加入绿色智慧园区。” 郑博士的虚拟形象出现在周律眼前，周律知道是虚拟的，因为她周身似乎散发着光芒，但又立体的让人难辨真伪。 只见她穿着白色制服，站在一片烂漫的花海中，带着微笑——这种表情有种奇特的不协调感，仔细回想，周律没有在真实场景下见过这位伟大女性的笑容，所以觉得奇怪。 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我负责进行上岗培训的ai，只是得到授权使用了博士的投影形象，请您不用过于紧张。” 培训者温和地向周律解释。 这是当然的，周律也不会认为郑博士会有时间亲自对新人进行培训，从昨天的惊鸿一瞥，他就能发现博士的繁忙已经超过了常人想象的阈值。 “今天上午的培训内容，是关于本项目的概述。请注意，以下讯息涉及机密，请您确认保密协议，并不得以任何形式外泄。” 弹出窗口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保密协议，周律重新坐下，仔细确认之后，培训者才开始下一步的讲解。 第13章 超级vs绿色 “绿色智慧园区项目属于国家重点实验室计划，是未来智慧城市建设和太空拓展计划的基本单位之一，由郑睿博士负责……” 周律认真的听着，原本可以用语音同时转化文字记录，但是涉及到机密信息，他无法用任何形式记录下来。 到了这个时代，传统的城市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智慧化与智能化是城市建设的基本需求，在这个前提下，有两种技术发展方向是当前科技界的主流。 第一是机械化、电子化的“超级城市”计划；第二则是以自然、生态和环保为诉求的“绿色城市”计划。 这是电子科技与生物科技发展的两个巅峰，也决定了人类科技的发展方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次人类发展的大抉择。 目前来看，超级城市的相对低成本与普适性，有比较明显的先发优势，目前正在拓展的月球开发计划，也是以此作为主要模块之一。 但绿色城市具备更大的潜力和前瞻性，尤其是郑睿博士的异军突起，使得生物科技取得了划时代的突破，目前的实验性成果令人瞠目结舌，这也导致了科技界的大动荡与大争议，这或许是一个百花齐放的伟大时代。 绿色智慧园区，是人类最巅峰生物科技的代表与桥头堡，也是未来地球主要城市的发展方向之一，更是筹备中的火星探测计划的基础方案 这其中蕴含的价值，比周律来之前的想象还要更加巨大。 他愣愣的看着博士微笑的面容，越来越怀疑自己为什么能来到这儿？ 人类发展的抉择，似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却已经成为这里的成员，在博士对绿园项目的温柔概述中，他感觉到了自卑。 好在ai博士不是真的郑博士，她只是顶着博士的面容和身材，始终平静温和的叙述，诚挚的表达了欢迎。 在周律培训期间，实验小组的人熬了几周的夜，终于攻克了176号种子问题，团队的其他人终于松了口气，可以回去休息半天。 但郑睿没有休息，她回到办公室，脱下了白大褂，走到墙壁边，木色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一扇门，郑睿走进去，手一挥，门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确实是消失的，因为墙壁上没有任何门的痕迹。 周律终于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所看到的模样。 那不是普通的墙壁，当手摸上去时，似乎里面有脉搏的跳动，那也不是寻常的天花板，而是某种植物的纤维神经交错而成。 整个实验室大楼，像一粒有生命的种子长成。 午餐托盘跟着周律，来到了郑睿的办公室门前。 他已经接受完培训，所有的要求都写在了工作手册里，存在他的大脑，只需要尽快适应。 十一点三十，郑博士的用餐时间。 办公室的大门泛着银色金属色泽，但周律总疑心它也是某种木头，他伸手摸上去，果然触碰上去是温厚的手感，随后绿色在他指尖荡漾开，柔和的声波也一并荡漾开：“请稍等。” 周律收回手，看到门上浮现倒计时的数字，五十六秒。 第14章 不懂规矩 他盯着那绿光流转的数字，心里又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心率上升，再次默默确认是不是关闭了健康提醒，免得一会又跳出警报来。 “滴”。 在数字变成0时，大门自动打开。 郑睿坐在办公桌前仿佛在沉思，她穿着一套白色制服，和海桐的那套银色制服相似，只是肩膀上的图案不同，那白色看上去既柔软又挺括，没有一丝褶皱，像她的皮肤般光洁，更衬的人如芝兰玉树。 周律不敢多看她，只怀疑她要出门，因为上午的培训手册里有提醒，正式场合需要穿制服。 他也穿着制服，在培训后，跟着引导线去了更衣室，在更衣室里这套制服当场裁量合成，沉稳的银灰色，比199的西服合身爽利多了。 “博士，您的午餐时间到了。”周律调整好呼吸，生怕悬浮餐盘不稳，伸手端着走到办公桌前，顿了顿，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您的生活助理周律，今天开始将全力配合您的工作，照顾您的生活……” 郑睿的眼神似乎看着他，又似乎没有到达他的身上，只是看着他们中间的空气，她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对着空气开口：“我知道了，我会提出要求。” 原来她不是在沉思，而是在生联网上处理工作。 周律不知道此刻她又处理了多少事，他关心饭菜冷了不好吃。 虽然是保温保鲜材质的餐具，但放久了，总不如刚出锅的鲜美。 郑睿过了片刻，才抬头看向周律，淡淡夸奖：“这套衣服很适合你。” 周律唰的一下脸红了，他第一反应是昨天那套西装太不得体，而不是这套制服真的很配他的长腿宽肩，勾勒出挺拔清爽的气质。 “谢谢……您先用餐。” 周律还没说完，郑博士又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接电话。 “……已经到了？……好的，我马上过来。”郑博士说着，就往门走去。 “博士，您还没吃……” 大概是因为和博士形象的培训ai相处了一上午，周律情急之下紧张感消失了几分，端着餐盘就追上去。 “不用，我吃过了。”郑博士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绿色丸子，里面似乎是液体，有幽幽的光转动，她放进口中，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开。 那个应该是复合营养素，他昨晚在纳婆婆的床头也看到类似的营养补充药剂，也是绿色。 难怪纳婆婆一提到郑博士就长吁短叹，如果这是自己家人，每天这么应付吃喝，已经失去了基本的生活享受，确实让人担心。 周律想到这里，脑子一抽，快走几步，挡在了郑博士的面前。 郑睿刚又通过生联网接了个电话，尽管她步伐很快，但周律个子高腿长，端着餐盘挡在前面。 这傻小子完全不懂她的规矩，郑睿微微皱眉，继续听着电话，既不停下脚步，也不绕开他，依然大步往他面前走去。 周律这一次被她直视着，那眼神不再隔着空气，像一道灼热的射线钉在她的脸上，让他不由步步后退，有种后退慢了下一秒就会被她踩在尸体上走过去的错觉。 第15章 豆腐 周律有个坏习惯，他因为性格问题，时常紧张敏感，也就练成了随时转移注意力，拼命调动大脑中那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来缓解情绪。 郑睿没有他高，目测一米七？但气势上却完全碾压了他这个一米八七的男性。 周律被她盯着，就像被老鹰盯着的雏鸟，他不能直视这样的眼神，视线便下移了几分，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嘴唇上。 她的唇色很像她花园里盛开的瑞典女王，优雅的粉红色。 郑睿正在通话，她紧盯着闷不做声的周律，口中不停的下达一连串字母指令，周律根本听不懂，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想到很小的时候，爸爸带着他刷的一个搞笑博主的视频，他还记得大概的场景，博主在别人打电话时，会塞给对方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者喂奇奇怪怪的食物，大多时候人们都会下意识的接着或者吃掉…… 也不知这算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无知者无畏，周律连退了好几步，在后背靠到墙壁的那一刻，他麻溜的夹起一块豆腐，塞到郑睿嘴里。 郑博士冷静的表情被一块散发着浓郁豆香味的豆腐打破。 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大豆在人工石磨下破碎的香味，和春天的鲜美滋味一起袭来。 维持生命的营养复合剂可以替代很多的味觉，但无法复刻回忆。 “……博士，接下来的指示？” 通话那边等了片刻，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 嫩滑的豆腐滑进她的胃里，微高的温度让她舌头和喉咙有些许灼热的痛觉，但也唤醒了大脑深处对食物的回忆。 她有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在女儿刚开荤的时候，她也曾兴致勃勃的亲自下厨做过几次婴儿餐，但很快工作越来越忙，成为绿园项目的负责人之后，这几年就没认真的吃上一口饭。 原来豆腐的味道依然没变啊。 变了的，只是她的人生。 “我已经将修改好的文件发过去了，看完有疑惑再留言。”郑睿说完，周律的第二筷子菜也递了过来。 但这次周律没能偷袭成功，他身后的墙壁忽然变绿，像水波纹般漾开，一个魁梧的两米多高的大汉穿墙而出，将他的手腕攥住。 苏铁也就晚来了几秒，见新来的助理居然端着餐盘追着喂博士，一时间不知道是助理这招新奇大胆，还是他脑子有问题。 “博士会自己用餐。”苏铁见郑睿似乎没有生气，松开了手，提醒周律。 况且，也不必用手托着餐盘，新助理显然还不能熟练运用生联网的便利，习惯性什么都用手操作。 “可是博士一直都很忙，不停地在通话和工作……”周律不是为自己莽撞行为辩解，他只是容易感同身受，觉得博士应该抽几分钟尝尝食物原本的滋味。 高医生说过，绿园里的水果蔬菜，滋味鲜甜，有博士的功劳。 可她如此费心的保留了植物最好的味道，却没时间亲自吃上一口，未免太可怜了。 周律同情她。 第16章 回家 郑睿从他神态里看出了这份可笑的同情，她继续通着话，从周律身边擦身而过，走入了绿墙内。 人影消失不见，绿色的墙体渐渐褪色，隔绝了郑博士的通话声音，周律手一松，看着悬浮在面前的托盘，还没来得及沮丧，忽然眼前出现一堆小红点。 点开一看，一堆待办事项。 博士两点至两点二十分午休，六点晚餐选择，以及十点回家休息。 周律默默叉掉，博士去哪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完成待办。 他也不知道喂豆腐的这件事很快传开，在团队里引发了热议。 初生牛犊不怕虎，新人同事真是酷啊！ 这神操作也直接让第一助手打过来电话。 “博士让你回家。”海桐的声音如同标准的ai女声，听不出情绪起伏，告知他。 听到这句话，周律不知是遗憾、难过还是松了口气，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就被解雇了，他没有这样的人生经验。 “萌萌需要你去接。”海桐的话又传了过来。 周律想的回家，和海桐要他回的家不一样。 他现在的“家”，是博士的家。 纳婆婆因为身体问题，今天下午的马术课无法陪萌萌去，周律跟着引导线来到马场，这是靠近山边的一大片平坦草地，不远处的木质的护栏挡板边，一个穿着黑色马靴戴着白手套和安全帽的萌娃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她远远看到周律过来，扬起手里的马鞭。 可爱娇小的孩子和威武雄壮的马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律本以为萌娃骑小马，谁知道马术老师一松手，小小的孩子扬鞭策马，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撕裂草绿色的锦缎，往远处疾驰。 周律心都跟着提起来了，大步走到马术老师身边。 “小朋友安全吗？不需要保护吗？她要跑几圈？” 一连串的追问，让漂亮的马术老师笑了起来。 “你是新来的助理？不用担心，郑元很强。”马术老师已经收到了来接萌萌的助理照片，她上下打量着周律，脱下手套，对他伸出手，“我是郑元的马术老师紫薇。” “我是郑博士的生活助理，请多指教。”周律握了握她的指尖，眼神却紧紧追着远处的马匹。 那么小的孩子，万一被颠下来…… 郑博士就这么一个女儿，尽管马术老师看着胸有成竹，可周律还是忍不住想到最可怕的结果。 他昨晚睡不着，重新搜索了郑睿的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绿园的生联网可以多查到一点内部资料，他找到郑睿这三十年的大概人生轨迹。 包括她的婚姻。 郑睿的前夫在音乐节猝死，当年一度霸占了头条新闻，大家都说如果郑博士在旁边，或许还能抢救过来。 周律的内心世界丰富，总忍不住去推测和替代当事人的情感，他如果是郑博士，如果是萌萌，痛失家人的感觉一定很痛苦。 “真的不要紧？人都看不见了。”周律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扬起的黄沙，不敢脑补意外情况。 “郑元是天生的骑士，你以后就知道了。” 周律注意到去马术老师一直称呼萌萌的大名，他也跟着她的称呼说道：“郑元练习了多久马术？平时也是让她一个人骑马训练吗？” “两岁就跟着我骑马了，她很喜欢这项运动。” 两岁……走路都不稳，周律怀疑是在生联网里的沉浸式模拟，他昨晚试了生联网的足球游戏，体验感比起在学校里的模拟游戏更加真实。 说话间，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郑元已经策马一圈回来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到周律面前勒停，仿佛刻意展示自己高超的马术。 在天才的孩子面前，周律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第17章 打破砂锅 紫薇把小姑娘抱下马，像个温柔的大姐姐，帮她解下护具，在她耳边低低絮语着什么。 小姑娘的眼睛像银河里最亮的两颗星星，闪了闪，一声不吭的听着老师说话。 直到她被抱下来，周律紧张的情绪才稍稍放松些，注意到眼角膜下方不停跳动需要处理的信息。 下午的培训时间到了，跳动出来的提醒，让他五分钟内赶到培训地点，但因为突发情况，他需要和培训师重新约时间。 老实说，周律挺喜欢培训时的感觉。 尽管有许多听不明白的地方，但博士授权的那张脸异常的耐心温柔，会给他耐心解答，这让周律惊奇于新世界的神奇，又有一种渴望——对未来的渴望。 尽管这渴望伴随着自我质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加入如此顶级的团队，成为博士身边的战友。 也因此，听到海桐说“回家”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情绪是遗憾。 虽然只有短短的半天培训，但近距离的了解如此伟大的项目，便开始鄙夷昨天那个对新环境恐惧和想逃的自己。 “你接我回去？” 清脆的声音将正在笨拙回复培训师消息的周律从生联网里拉出来。 周律急忙退出来，看到萌萌正抬着头，用一双漂亮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他。 “是，今天纳婆婆不太舒服，我接你回家。”周律半蹲下，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郑元见他蹲下来，灿烂的阳光打在他尚且年轻的友善温柔的脸上，加上这身她熟悉的制服，一身正气，并没有那么惹人讨厌。 “你不用陪在她身边？”郑元又问道。 “郑博士吗？她今天还有其他工作……” “什么工作？晚上回来吗？”郑元的表情略有点失望，问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神越过周律，看向远处的深林。 “具体的工作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你负责的工作是什么？负责接送小孩？”郑元小脸板着，语气和眼神一样锐利。 这孩子以后可了不得。 周律一个成年的高材生在她面前毫无气势可言，幸好他本身就没有任何攻击性，依然温柔耐心的解释：“我负责的是生活上的安排，因为上班第一天，博士的很多工作安排还不清楚，也不能打乱她的行程，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好博士的生活，她会回家的。” 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像微微松动，周律的反应也在她的预判之内。 用白猫的逻辑来解释，想判断一个人的品性，让他陷入恐惧和愤怒中，就很容易看到他真正的样子。 这个助理是团队千挑万选出来的“种子”，看上去很没用，胜在性格不错。 “那，尽快是多快？” 面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周律认认真真地回答：“我晚点给你答复好吗？” “晚点是晚多久？” 果然又来了。 周律发了会呆，郑元知道那是他在连接生联网。 但这次肉眼可见的有进步，也就十来秒的时间，周律回过神：“晚饭前。” 郑元终于不再问下去，跟着紫薇老师去洗澡换衣。周律趁着这个时间又确认了一遍博士这一周的行程。 博士的行程表安排的满满的，细致到了用餐和休息时间，但很多行程安排后面写的是“sss”。 第18章 sss 博士的行程表安排的满满的，细致到了用餐和休息时间，但很多行程安排后面写的是“sss”。 早上培训ai给他发送的手册里，解释了sss是保密制度，以他生活助理的级别，无法进入sss的保密行程。 他打开了ai助手，输入博士的行程，只听到耳膜传来ai助手歉意的声音：“主人，很抱歉，我没有权限进入查看，您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吗？” 按照新手指南的工作要求，他负责博士的生活，只有生活上的一些权限。 但是看完博士一周的行程，只有工作。 周律反复查看博士的行程，除了小组会议和实验室某些项目，她的外出行程全是保密。 紫薇领着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的郑元，周律从博士的行程安排中退了出来，和她礼貌的告别。 郑元率先走到停在路边的双人豆荚舱。 这像是巨大的豌豆豆荚，通体绿色，差不多有两米高，开启之后，两边闪烁嫩绿的荧光，露出柔软的豆子状座椅。她熟门熟路的操作，关闭豆荚舱，像个小大人，按了按左手的绿色键，绿色藤蔓般的安全带自动温柔缠绕，根据孩子的体型调整到安全舒适的力度。 郑元设定好回家路线，看了眼默默跟她学习系安全带的周律，忽然清脆的问道：“你在入职时做过智商测试吗？为什么会选择你来这里？” “我想有他们的理由。”这次周律没有在孩子面前妄自菲薄，自从上午听完项目的介绍后，他认为，如此顶尖的团队，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当博士的生活助理。 能仰望群峰之巅，能站在伟人之间，能与优秀的人比肩，他也绝非等闲。 他一定藏着很多的优点，比如……善良？ 郑元不再说话，看着眼前的立体屏幕，上面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背景， 她选择的是浩渺的宇宙。 迎面扑来的星团让周律难以呼吸。 也就是瞬间，还没好好感受豆荚舱的奇异，舱门就打开了，缠绕在他身上的柔软藤蔓自动解开，周律根本没有感觉到启动和落地，已经到了博士家的花园。 风车茉莉的香味争先恐后挤进来，周律看到覆盖着整个洋房的绿植和鲜花，忽然想到了昨晚诡异的一幕。 “萌萌，你昨晚睡的好吗？” 周律本想抱她下去，但郑元似乎习惯了独立做事，安全带一解开就自己爬下去了。 “你没睡好？”郑元不答反问，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里藏不住的机灵气。 “嗯，我对陌生环境有些敏感，没怎么睡。” 周律觉得今天小姑娘对他的态度和昨天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那只煽风点火的白猫不在身边，她虽然和自己不亲近，但也没那么排斥。 “未知的工作压力更让你难眠？” 郑元还没说话，就听到喵呜一声的猫叫，白猫不知从花园什么角落蹿了出来，晃着头顶的四叶草，对小主人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 白猫的眼里总有一股嘲讽和蔑视人类的神情，它抖了抖背上几片花瓣，对周律说道。 郑元抱起自己的小伙伴，抬头看了眼周律，只跟他说了三个字：“晚饭前。” 周律确实感受到了工作压力，他给海桐和博士的留言，没有任何的回复。 第19章 无能 坐在花园的椅子上，面对如此美丽的湖景，他却在博士的日程里寻找罅隙，像一个陷在生联网里的盲人，看不到眼前真正的景色。 “喵呜，童年原是一生最美妙的阶段，那时候的孩子是一朵花，也是一颗果子，是一片朦朦胧胧的聪明……别看我，这是巴尔扎克说的。” 白堇不知何时，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凝视着远处仿佛一片静海的湖：“太阳还有两个小时四十分钟坠落于湖，你和博士联系上了吗？” “还没有。”周律退出自己的工作日志，估计猫先生是受了萌萌的委托过来询问。 或者，猫先生比萌萌还期待博士回来。 白猫咕噜咕噜的发出一连串人类难以理解的声音，周律猜想它大概在咒骂自己的无能。 “好，既然联系不上，就做好现在能做的事。当你无法移动群山，就到山那边去。准备一下，带萌萌吃饭。”白猫此刻像一位倚老卖老的老管家。 纳婆婆卧床休息，没有准备晚饭——也是给周律表现的机会，无论是他帮忙做晚餐，还是带萌萌去食堂吃，都可以多陪陪孩子。 周律对这里的厨房无处下手，虽然可以调出说明书，也有自动烹饪机，但他不知道孩子的口味，也怕操作不当炸了厨房。 所以经过纳婆婆和白猫的同意，他带萌萌去食堂。 食堂离得不远，周律征求了萌萌的意见，两人步行出发。 萌萌在湖边栈道上走走停停，不时去看看路边的小野花，和她们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仿佛一路上都是她的老朋友。 看着她和花花草草对话的童稚表情，周律才真切的感觉到，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心底如夕阳下的湖水一般柔软起来。 “要吃晚饭啦。”萌萌看着不远处的食堂，像是提醒他。 周律顿时了然，她下午的配合和好心情，全在于他在马场的承诺，晚饭前告诉她，博士什么时候回来。 “你喜欢吃什么？”周律蹲在她身边，问道。 其实纳婆婆把萌萌日常喜好都告诉他了，只不过为了陪孩子多说说话，他装作一无所知。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 周律听到她奶声奶气又老气横秋的回答， 哑然失笑，估计是和白猫先生待久了，说话也像那只猫了。 “我这个周末能和她一起吃饭吗？”到底是个孩子，尽管比同龄人聪慧老成，但所思所想还是迫不及待地暴露了。 “我尽量……” “我想听确切的回复。”萌萌微微皱了皱小眉头，看向周律的眼神带着不满和警惕，仿佛他是个骗子。 “我给博士留言了，如果不出意外，她这个周末……” 周律还没说完，忽然发现博士的日程表跳出变更警示来。 他点开一看，是博士今晚的领奖安排。 直播领奖就在十分钟后。 原来博士的行程都是在到达后的最后几分钟才会跳出，这确保了行程的隐秘和安全性，周律猜想如果不是公开的全球直播，恐怕日程表也不会跳出提醒。 “喂！喂……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小女孩的声音将他从行程里拉了出来。 第20章 太骄傲 “这个周末原本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已经向她发出申请，请她回家和你一起玩梦幻宇宙的游戏。” “为什么不能直接安排？”萌萌听他提到了自己最爱的游戏，眼睛又亮了起来，但还带着一丝失望的教育他，“你是生活助理，不要申请，要是看她的脸色做事，永远都不可能听你的话。” “那我尽量试试……” “她都还没回复，也就意味着晚饭前你不能给我确切答复了。”小姑娘对他没有把握的语气也有点不满，叹了口气，“我不想去吃饭了。” “不吃饭可不行，你的小小身体需要很多能量的补充，你看这么黑亮的头发，需要大量的蛋白质维生素，碘元素和铁，还有这么明亮的眼睛，要多吃点玉米和鱼类，我们一起去吃饭，我给你说说蔬菜历险记……” 周律虽然知道现在人体所需的营养素只要一颗种子就能搞定，但营养素种子还是不能完全满足味觉的多元需求。 而且吃饭本身自带幸福感，小姑娘可不能这么小就学妈妈无味的生存。 “所有的蔬菜历史我都知道，不需要听你的故事。” “那我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博士的领奖直播。”周律和小姑娘共享了今晚万众瞩目的袁氏生物奖全球直播链接。 郑元撇了撇小嘴，似乎有些不屑，但是没有屏蔽信号，也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五点半的食堂没什么人，饭菜的香味和智能取餐口仿佛人间烟火和未来梦想的交融。 周律按照纳婆婆的建议，给萌萌点了她最爱吃的点心和饭菜，和她一起坐在一株巨大的天堂鸟绿植后面，一边吃，一边打开直播，等着博士的出场。 “本次袁氏生物奖的得主……” 颁奖嘉宾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打开信封，毫无悬念地念出了名字：“郑睿博士！” 郑博士这次穿的是一身笔挺中性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挽起，那张素净英气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锐利冷静的眼神加上这副打扮，更显出高距离感和高智力的飒感。 伴随着她上台的脚步，欢呼与鼓掌声到达了顶峰，几乎能把皇家剧院的顶都掀翻了。 周律注意到一角站着的第一助手海桐，她比获奖的当事人紧张多了。 郑睿的表情实在太过平淡，甚至吝啬于给镜头一个虚伪的微笑。 仿佛这个奖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只不过是迫于官方的压力，抽空来领奖。 “她总是这样，太骄傲了。” 郑元忽然不满的吃着鲜嫩的桂鱼，低声批评。 但周律觉得她是在炫耀。 有这样的一个母亲，炫耀也合乎情理。 “谢谢。”郑博士举了举奖杯，甚至没有超过肩膀。 周律也只有在直播时敢这么放肆的打量他的上司，猜想也许是她获奖过多已经毫无挑战了，所以兴奋的阈值也会随之提高。 她的获奖感言实在是过于简短，只有这两个字，以至于老前辈只能苦笑着拦住她：“郑博士，这儿有这么多你的粉丝，再给大家多说几句。” 第21章 获奖感言 台下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各位知名相关领域的科学家，在郑睿面前，大半真的是粉丝。 “她开创了一个生物科技的新纪元，我们有时候觉得她可能是外星人，每一个成果都是让人无法想象的领域……”老前辈被她沉默的盯着，压力有点大的开口。 这也是最尖端科学界的评价。 而郑睿对此，一点儿都不感觉到荣幸。 “我很忙，希望大家能够更努力一点，不要老是让我领奖。”郑睿打断了老前辈的吹嘘，确实多说了几句，不过获奖感言让人瞠目结舌，她冷静地直视着镜头，“这样的话，我能花更多时间在实验室。” “领奖的时间，足够我做出一个再得一次奖的成果。” “诸位加油。” 郑睿博士对在座的各位点了点头，走路带风的走下台，仿佛在赶时间。 白发的老前辈只能尴尬鼓掌，大家礼貌地微笑着——他们能说什么？ 无法反驳。 郑博士说得对！ 这就是生物科学界的现实。 “她非得这样说话嘛？多惹人厌。”郑元皱起眉，一副小大人模样的摇头。 “博士说的是实话，我觉得实事求是的人很酷。你妈妈好酷。”周律截取了刚才直播时博士举起奖杯直视镜头的画面，反复放大欣赏，隔着镜头，也能感受到她充满攻击性的个人魅力。 实话总是令人不舒服，但实话也总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郑元见直播里捕捉不到妈妈的身影，冷哼一声，退出了直播，看到周律满眼的崇拜，她没来由的升起了得意，同时也有些孤单。 “有这样的妈妈，你也很酷哦。我很羡慕你。”周律察觉到了小姑娘的落寞，赶紧安慰。 他不是恭维，以前他所看到的关于博士的介绍，不过是冰山一角，自上午的培训之后，周律就有了崇拜的偶像。 “羡慕别人的妈妈做什么？你没有自己的妈妈嘛？”郑元不小心露出了对妈妈的占有欲，尽管她表现的讨厌妈妈，但那只是因为妈妈把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 “我……我现在没有。”周律夹菜的手顿了顿，见小女孩的表情变的惊讶，解释，“我的妈妈前不久因为一场意外离开了我，不过她的爱永远都陪着我。” 郑元没想到周律这么年轻就失去了妈妈，一时间有点难过和歉意，见周律还在微笑的安慰自己，更不舒服。 “反正，她这样自大下去，早晚没有朋友，全是仇敌。”郑元决定把话题拉回博士身上，把自己面前的一碟肉推到周律面前，咕哝着。 周律看到她这个举动，知道这是表达歉意，笑了：“每个孩子长大了都会离开父母远航，要不我给你说个蒲公英旅行记？这是我小时候亲手种下的一朵蒲公英的故事。” 周律很会说故事。 在专业写作者的眼中或许有点幼稚，但对五岁的孩子来说正好。 他从小就喜欢对着大山小河和白云编的故事，喜欢观察那些花花草草和匆匆忙忙的小动物们，暑假回到大山里，总是花一下午的时间去看蚂蚁搬家，看蜘蛛结网，看山头翻滚的乌云和雷鸣，从没想到这个没用的技能可以哄住天才孩子。 第22章 精神摧残 周律本以为这一夜又会无眠，他想着昨夜如同梦境般的一幕，月色下诡艳妩媚的博士，和领奖台上英姿飒爽的博士，完全不像是一个人，或许那真是梦…… 带着满腹心事，他刚贴上枕头，还没来得及梳理昨夜的梦境，就沉入梦乡。 再次睁开眼睛就是第二天的六点，周律看着窗外的晨光，愣了几秒，忽然一个挺身坐起。 博士的日程表又有变更提醒！ 原本可以看到的几场会议被sss封锁，无论点开来什么，都是红色越权警告。 充沛睡眠带来的愉悦心情，对着红色警告，顿时陷入焦虑。 昨天给博士的留言，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周律上班才一天，不知道遇到这种问题该怎么解决，他的ai助手给出的建议是等待新的工作指示。 昨晚对萌萌承诺努力安排博士周末回来，现在进入不了任何博士的行程，周律有些沮丧和担忧。 他心事重重的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看到萌萌和白猫面对面端坐在餐桌边，已经开始用餐。 “你们好早呀。”周律强打精神，走到萌萌身边，看着她碗里绿色的粥，笑着问道，“这是菜粥吗？” 萌萌的腮帮子鼓鼓的，没有立刻回答，她吃饭的模样安静乖巧。 “一日之计在于晨，是你太晚了。”白猫翻了翻眼睛，开口，“放弃时间的人，时间也会放弃他，你应该好好学学怎么利用时间，辅助博士完成伟大的事业。或者，辅助博士享受生活。” 白猫大概觉得周律能力有限，根本不可能在事业上辅助博士，末尾又补充一句。 周律想到那一排红色的“sss”，惭愧地低下头。 “你们慢慢吃，我约好了早上的培训时间，先走了。” “这就走啦？也有你的早餐……”纳婆婆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套衣服，笑眯眯地看着周律。 “昨天下午的培训调到了今天早上，所以要去早一点。”周律心里有事，不想和白猫坐一起，被它精神摧残。 “那更要吃点，别饿着肚子，我去给你端来。”纳婆婆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周律，这是他之前不合身的西服，婆婆昨晚改了改尺寸，现在应该合身了。 周律盛情难却，只得坐下，迅速吃完，赶去培训室。 培训室与昨天的光景一样，虚拟的郑博士站在花海中向周律表示欢迎——而他与昨天相比，却更加的不适应。 因为重温了好几次博士领奖时的风采，他很不理解到底是谁设计的培训形象，与霸气逼人的博士相比，不能说是完全不同，只能说除了外貌以外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今天的主要培训内容，是园区的企业文化。” 这大概也算是入职培训的必然组成部分，周律在矛盾感中，既忍不住打量培训ai，又不断想到sss行程里的真实博士，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所有的行程都被锁了？ 他对今天的培训内容没有太多期待，所有的企业文化都差不多，无非是积极进取勇敢开拓，变着法儿给新人打鸡血，对于动不动就想退堂鼓的周律来说，这种鸡汤有不如无。 他更关心的是，博士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所有的行程都被锁了？ 第23章 破译生命本身 “我们的基本价值观，是每一棵小草都有其独特的价值。” 从生物多元化的角度切入，园区的文化理念还是与一般的企业不一样。 只是周律很敏感，如果说每一棵小草都有价值，也就是意味着每一个普通人都必须有价值才能在这里生存下来。 周律昨天看到博士领奖时，就曾对比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他是个平凡的人，始终觉得宏大的理想与愿景都太过虚无，唯有自己眼前的生活是真实的。 “有些小草，就是无意义的生存着。” 周律听完第一段话，心里这么想着，却说出了口。 就像这世界上，也有很多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生存本身，不也是一种意义吗？”博士微笑着反问。 周律尴尬地笑了笑，生联网的ar增强他还是不太习惯，尤其面对虚拟的博士形象，他有时候分不清思考与表达。 “生命本身就是伟大的奇迹，我们并不认为，人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独特存在本身，就对这个世界有着巨大的意义。” 博士温和的注视着他，她的笑容和表情都太程序化，周律会想，如果是真的博士在面前，会用怎样锐利的眼神盯着他。 “没有任何贡献的生存着，也可以？” 周律不知道这是不是博士本身的理念，但面对毫无攻击性的博士，忍不住问。 “生存本身就是贡献。”博士指出他的谬误，依然带着标准甜美笑容，“世人都觉得郑睿博士的研究，是给生物科技与人类未来指出了一条新路，但她很清楚，她只是看到了生命的无限潜力与未来。对于这个荒凉的宇宙而言，无生物的物质最终只会走向无序熵增的必然结局，而生命代表了负熵，一棵小小的种子，或许能够成长成为一个完整的宇宙。” “这是郑睿博士研究的目标，或许也是生命本身的目标。” “至于如何验证，就要靠你们自己。” 生命本身的目标？一颗种子，成长为一个宇宙？ 周律听得越来越认真，昨天已经了解了一些项目内容，但总觉得不真实。 科技人的梦想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可是让一颗种子，变成一个宇宙，未免过于假大空。 “可是，您说的这些，不符合物质与能量守恒的基本原理。” “如果在宏观的大宇宙时间尺度上，这就并不存在悖论。”博士依然语气温柔平静，为他耐心解释，“而且，郑睿博士会说刚才那句话可能还存在错误。” “事实上，一颗种子本身就是一个宇宙，它携带了完整的信息，只要能够将其彻底的多维化展开，我们就会获得一个无比宏伟的图景。我司所做的一切研究，并非是发明，而仅仅是在破译生命本身的伟大。如果你能够理解这一点，你将成为博士重要的助手。” 破译生命本身的伟大？ 周律一直认为，生命是渺小而脆弱的，尤其在浩瀚的宇宙里，譬如微尘。 第24章 未来同事 自从妈妈因为意外离开后，周律时常陷入悲观主义。 任何意外都可能带走的生命，只是死神手里的玩物。 看着博士的身影消失在花海中，周律回过神，眼前依然是空荡荡的培训室，信号释放了的工作台闪动着新消息：照顾好郑元。 这不是博士发来的消息，博士依然音讯全无，仿佛去了火星上。 周律走出培训室，跟着引导线穿过森林迷洞般的甬道，忽然听到肩膀被重重一拍，机械声音响起：“嘿，新人，欢迎来到科学狂人俱乐部，我是你未来的同事藜芦。” 周律回头一看，身后没有任何人。 那机械声音又在他前方响起：“嘿！往哪看呢！” 周律闻声转头，余光只捕捉到一道光圈，空气中带动的气流让他确定有个“飞行物”在绕着他转呢。 “得了，别捉弄小朋友了。”有人看不下去了，从另一侧绿色通道中走出来，他的银色制服和海桐的样式相似，约莫一米八的身高，略显瘦削，板寸头发下，是一张典型的东亚面孔。 只是那张面孔有着被生活磨损的木然，即便是热心解围，表情和眼神没有什么起伏，这让周律想到了海桐波澜不惊的声音和神态，她也是如此，仿佛是个工作机器，开启了情绪节能模式。 或许这就是被社会驯化的友好型成年社畜，也像……没有过多私人情感的机器人。 “我是黄杨，欢迎你。”他伸手与周律握手，手指发凉，多少显得有气无力。 “谢谢，我是周律。”周律礼节性的握握手，忽然一转头，准确的捕捉到了藏到他左后方的未来同事。 看到这位喜欢恶作剧的同事模样，周律心里升起一丝同情——他是个坐在悬浮轮椅上的残疾人，头上带着传达器，五官有些扭曲，好像得了什么不治之病，露在外面的皮肤和肌肉都萎缩着，让他整个体型看着就像是个没发育好的初中生。 只有那双碧蓝的眼睛很有神，和满脸规整表情的银色制服男性完全不同，他的眼里有明确的情绪传递。 “哎呀，被发现了。”藜芦关闭了机械声音，他原来可以说话，只是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含着一个鸡蛋。 悬浮轮椅瞬间就移到了黄杨身旁，引来善意的规劝：“藜芦先生，您不能在这里超速行驶。” “少管闲事。”轮椅上缩成一团的藜芦碧蓝的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新人。 这就是给博士喂饭的新人同事啊，近距离的看，真是年轻健康又漂亮的人类，但可能不久之后，就会被工作折磨成黄杨这样无趣的人。 “你们好……”周律可以想象，这位藜芦先生正开启扫描模式，对他上上下下进行扫描评估呢。 他幸好今天没有穿那身的廉价衣服，否则跳出折扣价，一定会引来笑话。 不过他手腕上还带着那块爸爸留下的老旧的表，还有习惯性放在兜里的本子、钢笔…… “新来的生活助理？”忽然又有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丝好奇。 第25章 轮椅先生 “您好，我是周律。” “我是金樱子，喊我樱子就行。”这位女士是东方面孔，笑容略带客套的讨好。 “嗨，帅哥，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一个意大利甜心也凑过来，对周律伸出手，火辣热情，和温婉的金樱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卡特兰。” 卡特兰已经换下了银色制服，和这儿的其他人风格格格不入，穿着短裤背心，大长腿和健康匀称的手臂线条，仿佛下一秒要去参加啦啦队。 周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博士带的团队，面对陌生的队友，他有些窘迫，同时也注意到这里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植物系，也不知是不是代号，或者…… 周律没来得及多想，悬浮在空中的轮椅男凑到他面前，吐字不清嗡嗡问道：“这几天你都住在博士的家里？” 顿时周围人的目光都变得奇怪起来，几个未来的同事把他围在中间，像观察珍稀动物似的，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个遍。 周律被他们看的十分尴尬，恨不得立刻遁逃，微微点了点头，带上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我该回去了，再见。” 看着新队友匆匆离开的背影，这群不同肤色和发色的同事们，同情的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道这个新人能坚持多久。” “也许很久。毕竟是海桐招进来的。而且，他喂了博士饭嗄！” “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再分享一下画面。” “因为这个举动，我还蛮喜欢他的，上帝保佑他能坚持住，留下来。” 大家默默在脑中发着讯息，交换着感受。 博士不是吃人的怪兽，只是博士不需要生活助理，因为她没有私人生活。 郑睿身边有精明能干的第一助手海桐就够了，生活助理在她眼里，是个无用的摆设。 如果能帮忙照顾萌萌也可以，但很可惜，之前几位精挑细选出来的生活助理，没有能降住萌萌，更别说降住郑博士了。 有两位助理连博士的面都没见过，苦苦挣扎努力了一个月，主动放弃了这份工作。 周律匆匆赶去陪着孩子去骑马攀岩，他也没怎么见到博士的面，但还是有其他收获——萌萌对他态度比起第一天的阴晴难定变好了很多。 孩子的感情世界很简单，对她好，陪伴多，自然能拉近关系。 但周律知道，萌萌是个情感独立的孩子，她对自己的态度，更多的基于那个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他能把妈妈带回来。 或许还有一点点对他失去妈妈的同情和怜悯？ 周律无法准确判断萌萌的内心，因为她不愿展露太多，大多时候的聊天都只是敷衍和肤浅的对话，没有价值——这是那只猫说的。 但人生不就是由无数个没有价值的瞬间构成吗？ 对一个孩子来说，深奥的对话，和高质量的陪伴，哪个更重要？ 周律决定遵循内心的判断。 “哈啰，作为生活助理，你应该知道博士什么时候回来？” 周律正在等孩子换上护具骑马，忽然耳朵里传来嗡嗡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发现是通过好友请求的藜芦，从生联网给他发来的消息。 周律还没有摸索过生联网的社交软件设置，他笨拙的回复了三个字：不知道。 第26章 天才基因 藜芦的声音瞬间又变成了电子音：“好，果然如此。说是生活助理，但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我很同情你。” “不过，如果你有工作和生活上的烦恼，可以和我聊聊，我会尽力帮助你适应这份工作。” “毕竟我也受不了博士没日没夜的工作。” “我讨厌加班。” “希望你能拯救大家。” 藜芦连发了好几条语音，仿佛声音同时传达。 对，既然是生活助理，总要有些生活上的安排，可是博士没有私人生活。——周律终于回复了一句。 他在调整输入状态，不习惯大脑直接发出讯息，也总觉得表达的不够稳妥，想不断修改句词，这么一耽误，轮椅同事已经刷完了一页消息。 周律看到那句“希望你能拯救大家”，立刻想到海桐和纳婆婆对他说的客气话。 原来不是客气话，是沉甸甸的任务。 那边这次没有发语音，瞬间回复了一条长长的消息：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看来金发碧眼的藜芦也喜欢鲁迅先生，引用的如此之快，周律还没有回答，新消息又闪现：你多安排安排，不就有生活了？我看好你哟，别担心，博士虽然严厉，但她内心是个温柔的人，偶尔提点过分的要求，她不会惩罚你的。 即使受惩罚，也不是藜芦帮他承受。 周律感受到了轮椅先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他只能回复一个微笑的表情。 你那天喂饭就做的很棒，博士也没有生气，我觉得还可以再挑战一下。——藜芦掩饰不住的八卦。 我先去照顾孩子，有不明白的再请教您。周律这句话本就编辑好了，这会赶紧发送过去。 他看到郑元被紫薇带到一株树下，她仰着小脸，浑身被绿色光波掩映，那些护具像是绿叶从她身上生长出来，最终变成他第一次所看到的头盔和护甲手套…… 难怪紫薇老师放心让一个五岁的孩子策马狂奔，原来她的装备是真正的超级植物纤维，哪怕发生什么意外，相信也会毫发无损。 “你刚才看我老师的眼神像个傻子。”郑元穿上了护具，从周律身边走过，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刚才看他对着紫薇老师发呆，她有点失望——本来以为妈妈身边的人，见过了妈妈的魅力，怎么都会提高品味格调，没想到到底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看见漂亮女人就移不开眼睛。 周律很冤枉，他只是还不熟练用生联网，所以和轮椅先生聊天时，对真实的世界就反应迟钝，只能呆呆的注视着某处。 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一点的好感，又都没了。 小姑娘骑完马，冷着脸——颇有几分郑博士难以接近的冷酷。 等郑元洗完澡换完衣服爬上豆荚舱，紫薇老师被关闭在豆荚舱门外，周律才解释：“我刚才在生联网里回复同事的问题，没有注意到在看什么地方，如果冒犯了你的老师……” “你不能同时操控生联网和自己的大脑吗？”郑元听到他恳切的解释，依然一脸嫌弃的表情，像极了那只白猫……鄙夷的表情都极为可爱。 “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天才基因。”周律不是夸她，而是实事求是的说出真相。 第27章 “植物”人 郑元忽闪了一下眼睛，按下手边的键，柔软的藤蔓将她缠裹住。 新助理虽然双商一般，但胜在真实和真诚。 现在太多的人，已经无法真实的表达想法，他们总喜欢藏在面具后，仿佛那是自己的铠甲，不愿赤裸裸的面对生活。 “我发现这里的人都是用植物名字，是不是进团队都得起个植物名字？”周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 郑元第一次遇到有人和她聊这么奇怪的话题，她还真没有研究过，看到身边大哥哥一脸纯真好学的样子，她忽然起了捉弄的心：“你如果是植物的话，就可以用自己本来的名字啦。” 周律的表情僵住，什么意思？ 难道那些人……其实是“植物”人？ 结合今天培训时，博士所表达的“种子”可以长出整个宇宙的理念，那么长出个人也不奇怪？ 更何况博士家里还有只种了语言种的会说话的猫。 如果是这样，那博士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人？ 周律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他要怎么和这样的同事们相处？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只有人类喜欢给各种东西贴标签和代号，你要真想知道，问她好了。”郑元看着这个反应迟钝又容易受骗的大哥哥，她很担忧，以周律的智商能不能把妈妈带回来。 “你刚才说的有点可怕。”周律看着可爱的小姑娘，她还小，她不懂，人类只有和同类在一起，才会安心。 哪怕同类比其他动物更可怕。 “这里全是顶尖人才，她更是顶尖中顶尖，拜托你用正常逻辑想一想。”郑元的语气中，带着隐约的骄傲。 说话间，舱门打开，白猫已经等在外面了，像一位忠诚的老管家。 周律听到这句话，松了口气，是啊，郑博士的团队怎么可能都是“植物人”？ 不过他给博士发的消息，至今也没有回复。 从藜芦的问话来看，团队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博士的行踪。 藜芦第二天又问了周律同样的问题，他想知道博士什么时候回来，大概是实验室任务重，需要博士的指导。 周律从自来熟的藜芦口中得知，博士很少离开实验室这么久，无论什么活动，她都尽量在生联网上解决，即便线下参加，也都速去速回，不会花时间在多余的应酬上，比如这次领奖后的慈善晚宴，博士就没有出现。 而海桐这几天去了月球基地，做关于植物神经的学术交流。 所以团队里一时群龙无首，工作群也得不到博士的回复，大家都开始焦虑。 周律比他们更焦虑，担忧孩子周末见不到妈妈。 也担忧郑博士的状况。 那天亲眼看到她工作的样子，周律觉得她到底是个肉身凡胎，不是机器人。 但焦虑的同时，还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培训ai的博士面容，让他又觉得，郑博士每天都和他在一起，从未离开过。 第三天的培训是关于园区的规章制度，周律已经在手册上熟读过。 员工要注重个人仪态仪表，工作时间的着装及修饰须大方得体。某些场合必须穿制服，比如进博士的第七实验室。 第28章 合法需求 员工如因事需在工作时间内外出，要向博士请示签退后方可离开园区。 员工不可向外泄露公司发展计划、策略、技术资料及其他重要的方案，如一发现，除接受罚款、辞退等内部处理外，情节严重的，公司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公司规章制度倒是不多，但是ai说的十分详细，尤其是工作上的保密要求，和针对生活助理的特殊要求。 ——生活助理需要满足博士的各种需求。 周律有自己的工作ai助手，他在培训结束后，给ai助手发了个疑问：不合法的需求可以拒绝吗？ ai助手仿佛海桐附体，立刻回答：博士的所有需求都是合情合法的。 周律怀疑这个助手程序就是海桐编写的，对博士充满了情感倾向。 根据保密要求，博士sss的行程他不能多问，没有前辈的帮扶和传带，周律就像是郑博士家里的保姆，培训结束就匆匆回去陪孩子。 周律对这个家也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熟悉了房间和花园的各个角落，也渐渐熟悉萌萌和白猫的脾气，熟悉到晚上一碰着床，甜美的梦境很快袭来。 入睡太快让周律总怀疑床的催眠设置自动开启了，但每次检查扫描，都没有发现异常。 已经是第四个夜晚，临睡前依然是点开博士的行程看看有没有变更，随后睁开眼又是早上六点，晨光曦微，花园里只有鸟鸣和鲜花，他再也没有机会在深夜看过花园的模样。 那晚在花丛中穿梭的郑睿仿佛梦境，渐渐消融在日常辛苦的细节里。 是的，融入新环境对周律来说很辛苦。 带孩子也很辛苦。 尤其是萌萌这样敏感的天才孩子。 好在有纳婆婆在中间帮忙，虽然跟上孩子的思维还是有些困难，他能做的就是和亲人一样，尽心尽力陪她。 这年头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兴趣，有如此强大的生联网可以漫游，哪怕孩子的很多权限被限制，她也时常待在自己房间里自己玩，周律老式的带娃思维没有派上什么用场，除了说故事。 如今虚拟定制讲故事的技术很成熟了，但对萌萌来说，ai故事无法满足她的想象，而周律说的那些大山里的神奇动植物，是ai 故事所不能替代的，她觉得很有趣。 萌萌会在周律说故事的同时，在生联网上同步录制成ai画面影片，这几天她已经攒了六个小故事，等攒到一千零一个时，或许也可以授权连载，和朋友们分享。 可惜，萌萌也没有可分享的朋友，除了白堇。 周律知道到白堇是看不上他的那些故事，每次趴在一边忍受着人类的无聊故事，没有翻脸离开，只是为了陪伴小主人。 “小主人，你必须要知道，如果你是狮子，狐狸才会来骗你，如果你是小兔子，狐狸只会吃掉你。” 晚餐后，白猫听完周律说的大山里小狐狸的故事，伸了个懒腰，它们猫科动物是看不起狐狸那点小聪明的。 萌萌倒是觉得挺有趣，的脑海中同步展现的画面，还定格在静谧的森林深处，在灌木丛中露出的拖着长长红尾巴的狐狸。 “喵呜……”白堇懒腰伸到了一半，却忽然触电般的弹跳起，尖叫着往门口冲，“博士回来了！我美丽的主人回来了！” 第29章 植物神经污染 等周律循声抬头，从窗户看到一辆豆荚舱停在花园里。 萌萌立刻站起身，想往楼上跑。 但是当给她豆荚舱里的悬浮生物担架飘出来，脸色大变，一把抱住了大哥哥的手臂，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颤抖：“抱我出去看看。” 因为萌萌平时自理能力很强，加上是小姑娘，周律很注意保持距离，哪怕她再可爱，也不会未经许可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现在萌萌不但着急，当看到悬浮担架上躺着的是博士时，她已经接近恐惧，紧紧抱着周律的脖子，那双大眼睛蓄起了水雾，一眨不眨地盯着花园缓缓移动的担架。 白猫早就蹿了出去，只听到它凄厉的喵呜叫，像是在哭丧。 周律抱着萌萌冲到门口，大门边的藤蔓都垂了下来，发出蓝绿不定的光芒，拂过担架上的博士面容。 “博士……”周律看到担架上的郑博士面色苍白，脸上隐隐有绿色的纹路，紧紧闭着眼睛，被悬浮生物担架直接送上了二楼主卧。 “她怎么了？”萌萌被周律抱着，才能看到担架上的妈妈，她紧紧攥着小拳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毕竟是个小孩子，平时再怎么聪明，这时也面临着失去妈妈的恐惧。 “郑博士遭遇植物神经污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这段时间需要静养清除污染。” 跟在担架后的高大男性，正是苏铁，他像一扇门似的站在周律面前，对萌萌解释完，凶狠地看着生活助理。 “郑博士这段时间，你负责照顾。听好了！所有关于博士的状况都是机密，不准外泄。” “我……我该怎么照顾？要不然送去医院？我……”周律怀里的萌萌挣扎着要下去，他急忙放下小姑娘，心里一团乱麻。 “没有医院可以处理博士的神经污染！以及这是绝密事件，这段时间你不能离开这里一步。”苏铁打断周律的话，这小子不是被培训了几天吗？怎么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那有医生上门吗？”周律面对凶神恶煞般的苏铁，也急了。 生病了就该让专业的医生来处理啊，他怎么能照顾被什么污染的博士？ 万一出了意外，他的命搭上也弥补不了。 “博士必须在净化舱内净化，你只需要寸步不离的看守照顾，其他的，会有工作指令。”苏铁说完，似乎接到了什么任务，他点了点太阳穴的地方，冷着脸瞪着周律，“还不快上去！” 不用喂药？ 周律见他转身大步出门，默默闭上了嘴。 猫，萌萌，还有纳婆婆都已经在卧室里，净化舱已经紧急启动，从内部发着幽绿的光芒，仿佛是弧形的绿色结界，将博士笼罩在内。不知从哪里伸出千百根触手状针尖刺穿博士的表层皮肤与神经接驳，开始强制净化治疗。 这个过程显然很痛苦。 即使博士紧闭着双目，依然能够看到她痛苦而扭曲的神情，头发和浑身都汗湿了。随着净化舱的震动，博士也挣扎着，但被几条粗壮的触手紧紧固定在舱内，怎么都无法挣脱。 纳婆婆吃力的抱着萌萌，满脸担忧和紧张。 白猫跳在净化舱外，用绿色的右前爪小心翼翼地探向绿光。 第30章 难熬的夜 刺啦一声，白猫嗷呜惨叫，绿色的爪子变成深绿色，头上的四叶草也瞬间萎缩垂落。 “小白！”萌萌哭出声来，“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白猫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垂头丧气地舔着受伤的爪子。 “别乱碰。” 周律生怕萌萌也伸手去摸，冲过去将萌萌从老奶奶怀里抱过来，他的工作台就在刚才，接收到了关于博士病况的文件。 只要净化舱发出绿光，就是在进行生物治疗中，它的光芒中有亿万个生物交互分子，直接刺入生物体神经，能量巨大，带来触电般的痛苦，千万不能碰触。 纳婆婆眉间的皱纹深深地挤在一起，她轻轻拍了拍萌萌的后背，轻声说道：“萌萌，我们去房间睡觉好不好？这里有周叔叔守护，不会有事的。” 在孩子眼里，周律像个大哥哥，但纳婆婆坚持在孩子面前给周律加辈分，至少叔叔听上去比“哥哥”沉稳可靠些。 “是的，我会寸步不离的看着博士，你们快去休息。” 周律明白纳婆婆看不下去眼前这一幕，也知道萌萌亲眼看着不断痛苦挣扎的妈妈会很难受，支持婆婆她们回自己的屋子。 “我不走。”萌萌紧紧抱住周律的腿，抬起头，第一次露出无助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哽咽着问道，“她要治疗多久？” 周律查看了一下工作台的消息，上面没有写明具体时间，可能是根据污染情况不断调整。 “很快就好了，你先去睡觉，明天早上博士就能醒来了。”周律第一次对孩子撒了谎，怕她担心。 “你骗人！” 这个宝宝可不好骗，萌萌红着眼眶看着净化舱里的妈妈，这不是博士第一次使用净化舱，却是绿光最盛的一次。 周律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从他脖子边流下来，那是萌萌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 他急忙抱着孩子转了个方向，自己面对着净化舱里无声挣扎地博士，也看的难受极了，默默垂下眼睛看着木地板。 “那……我陪你在这里等，让婆婆先回去休息。”周律知道以小姑娘执拗的性格，即使强行带回房间，也不可能睡觉，反而不安全。 但是婆婆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又不太舒服，不能让她在这里看着博士治疗的痛苦。 白猫这次一直恹恹地趴在地上，刚才它只是碰了一下，就觉得九条命挂了大半，疼的没有精神开口。 这一家老的老，少的少，猫的猫……全都受伤了，让周律一个外来的打工人面对这难熬的夜，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安慰哪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眼前惨相造成的错觉，周律觉得整个房间都变得阴暗冰冷。 外面还应景的刮起了大风。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周律抱着萌萌去关窗户时，看到窗外的月亮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前几天还令人舒适的凉风，变得萧瑟寒冷，花园里盛开的那些玫瑰仿佛要随风凋谢。 似乎净化舱将这里所有的能量都借来了。 也似乎这里的一切，已有了灵性，和博士的生命休戚相关。 第31章 不速之客 “她会不会死？”萌萌的眼泪嗒嗒往下落，声音里也带着泪的潮湿气。 “喵呜，博士是神，不会死。”蜷缩着的白猫，挣扎着安慰孩子。 “博士说过，创造不论是肉体方面的或精神方面的，总是脱离躯壳的樊笼，卷入生命的旋风，博士是要创造出宇宙的人，她与神明同寿。” 白猫的这句话，周律听着有点耳熟，但他此刻顾不上其他，才想起来关心白堇：“小白先生，你现在好点了吗？” 白猫喜欢拿腔拿调，上次听周律跟着小主人喊他“小白”，很不高兴，觉得自己的学识值得被尊称为“先生”，因而要求周律这样喊他。 “不好，浑身疼。不用管我，痛苦是生命的一部分，它可打倒不了我。你照顾好萌萌就行。”白猫这么说着，但如果不是看他抱着萌萌，肯定让这小子来伺候自己。 “你说是不是她那天的领奖发言得罪了别人，被人害了？”萌萌总是不按常理说话，她的脑瓜太活跃。 周律只看到眼前忽然投出的立体影像——那是博士的领奖直播，萌萌将它一比一的还原投影在卧室里，指着郑睿博士的脸，定住，然后不断放大。 博士的脸要贴近周律了，有巨物恐惧的一定不适合此刻的立体影像。 “你看她的表情！”萌萌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花，但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她指着博士放大的微表情。 周律记得领奖时博士过于冷淡，发言在某些人的眼里也很狂妄，拿着奖杯时只微微抬起示意，现在被萌萌提醒，发现博士眼里还藏着疲惫。 “她在工作和公众场合从不会有这样疲倦的表情，除了对我。” 很难想象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么冷静又扎心的话。 准确的说，五岁还不到，还有两个多月萌萌才过生日。 “你的意思是，博士在领奖之前已经不舒服了？”周律盯着博士的眼睛，又转头看了眼净化舱里还在微微扭动的真人。 萌萌没有告诉周律，关于妈妈的一切，只要有报导，她都会收藏在自己的私域里反复观看，对妈妈工作和对外的状况太了解了。 “她离开实验室时有什么异常吗？”萌萌忽然挣扎着要下去。 周律立刻把她轻轻放下，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她当时忙着出去，连饭都没吃……” “她吃了。”萌萌忽然跑到白猫身边，警惕地看着周律，“她吃了你喂的一块豆腐。” 这事……怎么除了同事知道，小姑娘也这么清楚？ “你该不会怀疑是我下毒？”周律敏感且直接地反问。 他有点伤心。 但也能理解孩子的想法，以他的资格，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应聘成功，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 萌萌又后退了两步，周律急忙喊道：“小心，不要碰到净化舱。 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家人，我……我也没本事伤害到博士啊！” 什么植物神经毒素，听着就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东西。 白猫先生点了点头，确实，刚毕业的小毛头，哪有这本事？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也有嫌疑！哪怕亿万分之一的嫌弃。 就在这时，楼下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对面的墙上，出现了大门口的景象，一个头戴毡帽的男人，抱着一只银色的眼睛发着红光的兔子，身后雷电交加，看着格外诡异。 萌萌看到他，却飞奔到门口，往楼下跑去。 第32章 入侵 萌萌看到他，却飞奔到门口，往楼下跑去。 “萌萌……”周律看了看净化舱里的博士，想要跟出去，此刻工作台的工作助手ai忽然跳出来，提醒他在净化舱工作时，不能离开，以防意外情况出现。 周律愣住，他没有连接ai助手啊？ 此刻，真实和虚拟冲击着他的大脑。 好在他看到苏铁拦着那个男人。 苏铁没有走，一直站在门口保护，这让周律稍微送了口气。 “他怎么来了？”白猫勉强站起身，看着那只兔子，后背的白毛不知是还残留着电，还是因为害怕而炸毛。 “他是谁？”周律不会调整博士墙上的摄像头……不，那不叫摄像头，只是一种影像还原。 理论上门口的影像可以360度无死角被植物神经传达到墙壁上。 当然这里的理论很多，理论上助手ai也不能在他只是大脑想想要不要下楼看着萌萌的情况下忽然跳出来提醒他。 “医生。”白猫一瘸一拐的往外走，“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守着博士。” “医生？高良姜医生？”周律在食堂里遇到过他，这位高医生的热情令人印象深刻。 白堇不再理他，自个儿嘀嘀咕咕：“他怎么搞来的月球兔？真可怕，那玩意太变态了，可千万别拿进来……” 猫跛着脚走出了门，卧室的大门无声无息的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雷声。 周律稍微放下心来，纳婆婆和他说过，萌萌因为基因遗传缺陷，有点“小毛病”，在老一辈的人看来是绝症，但在博士眼里，只是小毛病。 因为萌萌年纪还小，不能用救生种，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家庭医生会过来。 工作台又发来一条红色警告：外人入侵。 周律怀疑自己连上了博士屋内的什么生物体，他的工作台和工作助手不受控制似的，全民皆兵，不断闪动着红色警告，要求他立刻保护博士安全。 周律对工作台反馈：不是入侵者，是家庭医生高良姜。 他走到净化舱前，郑睿像是被耗尽了力气，不再挣扎，脸色惨绿，静静地躺在舱内。 周律无法转移博士的痛苦，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一边守着，默默看着博士。 只有这个时候，才敢正视博士真人。 她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那点脆弱又坚韧的气息，还能证明在活着。 生命的伟大哪里比得过无常？ 周律又想到了ai博士和他说的那些理念，任何时候都意气风发的博士，也有命悬一线的时刻，所以人类终有一天，会泯灭于宇宙里？ 那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是不断感受岁月的流逝，是被迫接受亲人的缺失，还是以为有鸿途万里，却总有一天会折翅？ 哪怕博士这样的人，也要忍受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也无法平衡工作和孩子的关系，也不是白猫口中的神灵。 忽然孩子的声音传了进来：“为什么锁门？她怎么样了？” 周律没有锁门，白猫走后，卧室的门自动关上了，如今孩子的权限也打不开它。 第33章 月球兔 那扇普通的门，此刻渐渐变得透明，肉眼可见木头细胞壁的微纤丝束仿佛被什么抽走，越来越透明，最终像一扇厚厚的玻璃挡在他们之间。 “抱歉，我也打不开。”周律在门前半蹲下来，看着萌萌，歉意地说道。 小姑娘把手掌贴在门上，似乎在用生联网破译，透明的门出现绿色的掌纹，但是依然紧紧关闭。 “床头有个控制器，你去手动开启，我要让高医生进来看看她。”萌萌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男性，头戴毡帽，手里还是拿着那只兔子，确实是高良姜。 “博士的情况怎么样？”高良姜满脸担忧，将兔子放在脚下，看向净化舱的方向。 周律也看到了苏铁，他跟了进来，但站在楼梯处，依然用凶狠地眼神盯着自己。 “你快点开门啊！”萌萌很着急，贴着门喊道。 然而周律没有动，依然蹲在门口看着她，依然是歉意的表情：“博士正在治疗，不能带外人进来。” 高医生担忧的表情里闪过一丝惊诧，他是家庭医生，不是外人。 果然萌萌替他说了：“这是我的医生，他可以帮忙看看她的情况。” “他不能进来。”周律抬头看了眼高医生，“这是我的工作要求，高医生一定能理解的。” 高良姜没想到新来的助理，此刻态度还挺坚定的，他沉吟了片刻：“我或许能帮上忙……至少让博士不那么痛苦。” 周律只是微微摇摇头，随后躲开高医生的目光，看着萌萌：“我想这扇门等客人走了，会为你打开的。” 苏铁凶狠的眼神终于稍微柔和点，这个助理看上去很弱，但没想到比他有原则，没有开门。 白猫也同样投来欣赏的目光，不错，是为了博士遵守底线的人类。 高良姜成了“客人”，不过在白猫和苏铁眼里，他确实是不速之客。 今天不是萌萌复诊的日子，又很晚了，萌萌平时听完周律的睡前故事，就该去休息了，他这个点过来，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对萌萌来说，高医生弄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月球兔，还是限量版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对白堇来说，月球兔像是个入侵它家园的仇人，博士所建造的绿色生物基地，从不会有这种冰冷的机器。 周律很赞同白猫的想法，以他复古……或者说老土的审美，这兔子的外形太诡异了。 他之前没看清它的眼睛，现在仔细地看，只见全金属的外壳闪烁银光，表面光洁如镜，红色的眼睛只是启动时在镜面上发的光——液态化纳米技术处理令其毫无缝隙一体成形，理论上光凭表面张力就能抵抗15t内的冲击力。 即使发生了形变，只要不被完全破坏，由于记忆金属分子的存在，只要静置释放应力，几分钟之后就能恢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和科幻片里面的杀人机器性能也相差无几了。 除此之外，兔子内置的智能芯片等级极高，据说已经能算是弱人工智能，日常交流已经毫无问题，甚至可以当成研究助手使用。 第34章 拒绝 限量版“月球兔”是月球基地建设以来最受欢迎的周边，即使是一开始的众筹者都得排队到几年之后才能拿到成品。 这年头一个玩具都能做到这地步，让从小只能玩玩电子游戏，或者去大自然观察虫子的周律叹为观止。 送走了高医生，萌萌来不及宝贝月球兔子，再次跑到妈妈房门前，果然能推开门了。 白猫率先溜了进来，依然一瘸一拐的，走到周律身边，精神不振地蜷缩起身体。 周律正站在净化舱前默默守着，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转过身：“对不起，刚才没有让高医生进来。” 他知道小姑娘一定很不高兴，高医生为她弄到月球兔，不知费多大的功夫，他却不顾小姑娘感激的心情，拒绝了高医生进门。 连苏铁都无法拒绝萌萌的要求，将高医生放进来，他却丝毫不给面子…… 周律做好了小姑娘和他哭闹的准备，却不料孩子对他张开了手臂。 “抱我看看她。” 萌萌还是不肯喊一声“妈妈”，她也没有提一句高医生的事，这一点上仿佛是个智慧的年长者。 周律抱着她，透过绿光静静看着博士，现在的博士已经失去了挣扎了力气，痛苦倦怠的无力昏睡着。 “别担心，博士还是安全的，也许明天就好了。”周律是猜测，如果真的有性命危险，应该不会只让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助手看护。 至少也要来几组专家把这里团团包围。 “给我说个故事。小老虎找妈妈的故事。” 萌萌比周律更清楚妈妈的情况，她刚刚终于研究出怎么查看净化舱的实时数据，眼看妈妈情况趋于平稳，她也疲惫了，趴在周律的肩膀上，低声说道。 “山林里有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老虎，还没学会狩猎，就和妈妈走失了……”周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转身走到旁边的扶手椅上，抱着她坐下来。 低沉温柔的男低音像催眠曲，钻进小女孩的耳朵里，从她的脑桥爬到了中脑中心的网状结构，一点点覆盖住她的不安。 周律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匀称，坚持将故事说完，确定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到博士的床上。 她那么小，那么轻，像初春的花骨朵儿，还要为妈妈担心受怕，刚才抱着她的时候，周律有种老父亲的心酸。 可惜他无法给孩子排忧解难，也无法为博士分担痛苦，在这风雨交加的长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母女俩和一只猫。 绿光在后半夜一点点暗淡下去的，最终停止了净化，但博士依然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周律在工作台上询问ai助手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助手给他的回复：将博士从净化舱里转移到床上休息。 周律不会使用悬浮担架转移，而且悬浮担架在将博士送进来后，自动折叠成一条棍子，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喵，博士治疗结束了？”白猫一直哀戚的蜷成一团，半睡半醒的看着净化舱，忽然发现绿光消失，激动地跳起来，一爪子拍在周律腿上，“人类，你愣着干嘛？你是沉默的石头还是死掉的兔子？还不快点把博士取出来！” 第35章 魔法攻击 周律这不是正在想办法转移嘛？听到白猫用“取”这个词，顿时想到了在小学时，放学后总要在楼下帮妈妈取快递。 他的思维又发散了——在紧张的时候，总不由自主的转移注意力。 “你手呢！你手有什么用？抱到床上去！”白猫急的连道理都不说了，生怕博士躺的不舒服，又拍了周律一爪子。 如果白猫能长出两条胳膊来，它肯定就自己上了。 可惜，无论它头上那四叶草看着有多神奇，都不能改变它是猫的本质。 “知道了，你小声点，别吵醒萌萌。”周律也急了，白猫在他脚边跳来跳去，要求他做这么危险的事，好歹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 博士是被感染的，周律得问清楚情况，才能去碰她。 万一身体接触也会被感染，又或者她突然醒了……都会断送他的职业生涯甚至小命。 换成平时，周律用这种语气和白猫说话，猫先生早跳到他脸上开撕了，但今天或许是爪子受伤了，白猫忍了忍，压低声音：“抱床上，抱床上，抱床上，抱床上……” 这碎碎念像是魔法攻击，让周律不得不一把提起白猫，把它的叽里咕噜的嘴捏住：“白堇先生！等我查问一下好吗？” 白猫不可思议的瞪着周律，这人类男性竟敢这么无礼地对他，岂有此理！ 周律询问了工作助手，确定可以碰触博士身体，才放下白猫，深吸了口气，看着躺在净化舱里的博士。 白猫“呸”了一声，嫌弃的舔了舔沾上他气味的毛，边舔边催促：“你这反应速度应该被驱除园区，能不能迅速让博士舒服点？” “知道了。”周律脾气好，平时听惯了白猫居高临下的训斥，从没有放心上。 白猫总对他骂骂咧咧无比嫌弃，但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团队选择的助手还是有点东西的——性格不错，表里如一，顶得住它无时不在的精神污染。 之前的助手履历漂亮惊人，但要么眼高手低，总想着进入核心团队搞大事，做不来助理这么细致的活，要么心思不纯，对孩子没有耐心，更别提对猫的尊重了。 尤其是昨晚拒绝高医生的进门，白堇还是很高兴的，对他另眼相看。 苏铁那家伙别看两米多高，不说话的样子冷面可怕，但他根本无法拒绝萌萌的话，和同事之间也是客客气气，甚至有些儿社恐，所以高医生送月球兔子过来，萌萌要求开门，苏铁也没法拦。 好在新助理坚守底线，没让高医生进门检查博士的情况。 “小心点小心点，别弄疼博士！”白猫跳到椅子上，像个监督员，盯着本来就紧张的周律，不断指挥，“左手放到腿弯下面，核心收紧，稳一点！别颠着博士！” 博士比他想象中的轻，仿佛身体里是空的一般，轻盈的让他没心理准备，猛然托起，抱到胸前。 周律听到自己心脏猛跳的声音，博士也像一朵脆弱的花，紧闭着眼睛和苍白的嘴唇，任他摆布。 他屏着呼吸，在白猫的指导下，尽量平稳的挪着脚步，将博士放到床上。 第36章 兵荒马乱 博士的卧室像宫殿似的大，从净化舱到床上这七八米的距离，周律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直到将博士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他才长长松了口气，擦了擦鼻尖的汗水，还没来得及直起腰，白猫又跳上来给他一个大逼兜。 “你碰掉了博士的一根头发！”白猫骑上他的肩膀，怒气冲冲的用木头爪子挠他脸，“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子！” 周律一把抓住它的木头爪子，提着它就往外走，客客气气地说道：“白堇先生，博士要休息了，您不要吵醒她。” 原本很惶恐紧张的情绪，被白猫这两爪子打飞了，周律现在清醒很多。 他的工作台没有新的工作要求，只要继续照看好博士。 现在博士离开了净化舱，也许睡一觉恢复体力，熬过今夜，明天就好了。 白猫挣扎着，没想到他竟敢这么强横，只能抓住他腿上的裤子，小声叨叨：“我不吵，不吵行了？” “好，那我们一起守着。” 周律也没想着真的把它丢出去，这只猫记仇的很，得罪它没好下场，所以见好就收，把白猫提到怀里抱着，趁机撸了一把它光滑柔软的皮毛，坐到扶手椅上。 白堇嫌弃被他碰到，但人体的温度又让猫本能的迷恋，尤其背上被抚摸了两下，它竟不由自主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等白堇从这丢人的声音里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舒舒服服的窝在周律的怀里，被净化舱烧痛的全身在人类温暖的怀抱里得到了极大的纾解。 没有边界感的人类！白猫恼羞成怒，想再往他年轻天真的脸上来上一爪子，但今晚确实太累，担惊受怕了这么久，看到博士终于脱离危险，它只从周律身上挣扎着跳下来，走到博士的床脚蜷缩起身子。 木质的地板虽然温暖，但还是人类的胸膛更鲜活。 “不准偷看博士。”白猫轻哼了一句，疲惫地闭上眼睛。 周律也在担惊受怕，被它提醒了，忍不住看向大床上沉睡亦或者昏迷未醒的博士。 她穿着汗湿后的轻薄衣服，几缕湿漉漉的发丝已经变干了，贴在脸颊上，应该很不舒服，但周律不忍心在凌晨三点下楼把年迈的纳婆婆喊醒，请她来帮忙。 周律又轻手轻脚的起身，想去找毛巾帮博士擦擦身。 伺候病人的事他做起来得心应手——爸爸、外婆和妈妈都是他照顾到离世，每天需要翻几次身，如何擦拭，哪里需要特别注意，他都清清楚楚。 只是博士不是血脉至亲，他只能帮她擦擦裸露在外的肌肤，动作尽量轻柔规矩，轻柔到白猫掀开眼皮看他一眼，认可了他的细致工作，没有可吐槽和阻止的地方。 隔着毛巾触碰到真实的博士，周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近距离的看到她作为美丽女性的一面，有些失神。 沉睡在床上的博士像是一个安静的瓷娃娃，和旁边洋娃娃般的萌萌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萌萌的脸上还有着圆润的婴儿肥，没有博士锋锐清朗的轮廓。 由于神经残留的痛楚，她微蹙着眉头，让平时过于严肃的面容因此刻的脆弱而贴近人间。 不再像他们口中高高在上的神。 此刻的她，只是肉体凡胎，只是一位母亲。 周律终于收尾了今夜的兵荒马乱，对一个就职培训还没结束，就得仓促接受大任务的新人来说，他真是谢天谢地，没有因为自己的业务问题增添大乱子。 萌萌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环绕中醒来，她慢慢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身边紧紧抱着她的博士。 那不是虚拟形象，真实的温暖拥抱，贴在她脸颊边的柔滑肌肤，还有随着呼吸起伏脉动的怀抱。 萌萌又闭上了眼睛，她怕只是一个美梦。 像小时候，博士总是为她定制一些美妙的梦境，希望以此来弥补母女之间缺失的陪伴。 滚烫的眼泪从小女孩紧紧闭着的眼角滑下，如果妈妈要以如此痛苦的代价回到家里拥抱她，那是不是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 东方微亮，周律在扶手椅上打盹，忽然像被什么惊醒，立刻坐直了身体，看向大床。 博士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抱着女儿依然在沉睡。 她穿着极为柔软贴身的衣服，侧身的线条柔美有致，仿佛山峦起伏。 “不准偷看。”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挡住周律的眼睛。 白猫看来也休息好了，跳上扶手椅的扶手上，昨夜它的绿色爪子都沾不了地，现在能支撑着身体，深绿发黑的颜色也渐渐变淡。 “我没有……”周律有点无力的辩解。 “哼，男人，你的名字就是谎言。”白猫不屑地摇头，嫌弃的低声说道。 “白堇先生，你好点了？”周律看到白猫头上的四叶草已经凋谢，里面又发出新的嫩芽，他关心的问。 白猫愣了愣，随后收回爪子舔了舔，往头顶抓了两下，这小伙子倒是从不介意它刻薄的话，这钝感力够傻的。 “我不需要你关心，你快看看你的工作助手有没有发来什么提示？”白猫梳了两遍头才压低声音问道。 “暂时没有。”周律一直开着工作提醒呢，他做梦都在盯着工作台的消息。 “那看来治疗已经告一段落，如果之后没什么变化，博士只需要静养就能恢复。”白猫一脸资深老中医的表情，倚老卖老的开口。 但它的话音未落，整个屋子忽然发出了红光，紧接着警报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白猫吓得尾巴都炸毛了，立刻跳到床上，扒拉着博士和萌萌，“小主人，快醒醒！” 萌萌还在装睡，听到这警报声，也吓得睁开眼睛，紧紧盯着妈妈的脸。 “快，把萌萌带出去！”周律来不及多想，只知道这个屋子肯定不安全了，抱起萌萌就把她丢到门外。 苏铁像一堵墙，从楼下脚步沉重的跑上来，喊道：“博士怎么了？” 周律再次冲到床边，只看见博士的后背衣服鼓胀起来，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扭动着。 “糟糕！快看净化舱！”白猫一直守在博士身边，喵喵惊叫。 第37章 阿尔法孢子 周律一扭头，眼睁睁看着旁边的净化仓也像活物一样开始生长，无数藤蔓纠结攀附着墙壁，以博士为中心，迅速构建了一个大约直径为三米的球型密闭空间。 ——很不幸，他和猫也被包裹在内。 苏铁站在门口，看到面前的景象，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惊，还有一丝恐惧。 “注意！注意！注意！” 机械声发布警报：“检测到极度危险生物体阿尔法孢子，最终安全模式已开启。” 那是什么？ 周律来不及问助手ai什么是阿尔法孢子，他在这种时刻，根本无法同时操纵生联网，只惊恐地盯着博士的后背。 外面的声音似乎也都被隔绝了，萌萌的喊叫声，苏铁的吼声，纳婆婆强行抱走萌萌的蹒跚脚步声…… “孢子在郑博士体内神经结节即将完成生进入成熟期。阿尔法孢子成熟后，在空气中每14秒会分裂一次，12个小时内就将扩散至全球，感染所有人类，根据测算人类灭绝概率高达9993。” 机械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的继续警告。 周律只听到了“人类灭绝”这四个字。 也就是说，他工作三天，就要面临人类灭绝的危机。 再钝感的人，此刻也感觉到荒谬和无助。 “请立刻执行清理程序，根据提示操作，消灭所有孢子，倒计时437秒。” “436，435……” “见鬼了！”苏铁用力锤在净化仓变化的藤蔓球体上，他足以砸穿墙壁的力量，只让球体产生了轻微的震荡消解外来冲击力，显然这最终安全模式不可能通过人力破开。 “阿尔法孢子只在最高绝密等级的实验室才保有样本，有三道安全锁防护，没有人任何人有权限把这鬼东西带出来，博士怎么会被感染？” 白堇瞪着圆圆的猫眼，全身的白毛都竖了起来，像一团白色的毛球，不可思议地惊呼。 “为什么你是一只猫，却知道到这些？”周律有种荒谬感，虽然在园区什么事都会发生，但这么突然涉及到人类存亡的场面也实在刺激过头，他得转移一下情绪，和猫聊聊天也不错。 反正死亡最多只能毁灭他的肉体和意识，没有人会为此而难过。 “因为我不是普通的猫！”白猫对他的冒犯很生气，它贴着博士的脸，喵喵喊着，“博士！博士！” 周律的工作台全是红色的警报，随后一片空白——生联网仿佛先死了。 “来不及了。”苏铁砸了几拳，在机械的倒数声音中，终于冷静下来，他对周律喊道，“我们必须自己来处理，否则的话净化仓可能连你和博士一起净化……” “还有我！猫的生命有同样的价值！”白猫表示没有被提及需要抗议。 “要怎么做？”周律不知道在问昏睡的博士，还是问苏铁。 又或者，是在问净化舱。 阿尔法孢子极度危险，与人类存亡相比，即使是作为国宝的郑博士都没有优先级，何况是无名助理和猫。 第38章 拯救人类 周律虽然不怕死亡，但也不希望人类灭绝，更不希望博士和萌萌就这样因污染而死。 他甚至还没有和博士好好说一次话。 想到这里就觉得遗憾。 净化仓听到这句话，发出了指令：“请刺破博士脊背神经生长的孢子囊，在未成熟孢子飘散之后将其全部用激光烧毁，一个也不能保留。” 白猫的动作比周律快，它伸出了藏在肉垫里的锋锐指甲，像一把尖锐的刀，刺啦一身，将博士后背裁开。 周律立刻侧过了脸，余光还是心惊肉跳的瞄到一团雪白。 苏铁更是一个急速向后转身，从手臂上解开一个红色的布条，蒙住 了眼睛，在肩膀上装载了中型激光枪。 “要你打枪，你蒙上眼睛干什么？”白猫在这种时候还能耳听八方眼观四路，嘲讽的反问苏铁的举动。 “我蒙着眼睛，感官更加敏锐，打的准。”苏铁冷淡回应，话锋一转，催促着周律，“周助理，你动作快一点！这可是在拯救人类！” “迂腐。”猫耸了耸肩膀，认为他纯粹只是不想用目光亵渎博士的胴体——但在这种生死关头，他还坚持个什么虚伪劲儿？ “我没有针。”周律当然想快一点，但他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刺破啊！ 用手挤破？ 那还不如让猫抓破吗？ 看白堇露出的尖锐爪牙，周律知道昨晚它爪下留情，用肉垫扇他的，不然准破相。 “笨蛋，用普通的针怎么能行？”白猫看上去相当焦躁，骂完苏铁骂周律，“仔细看看，这是阿尔法孢子囊！你以为是普通疱疹吗？” 周律迅速瞥了眼博士的后背。 她光洁如玉的背上此刻布满了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透明疱疹，乍一看仿佛洒满了美丽珍珠，却又生出密密麻麻的可怖。 那些孢子囊互相挤挨着，吞噬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最大的那颗水泡仿佛鹌鹑蛋，里面有许多白色絮状的物体浮动着，像深海里的漂浮的水母，在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也像是包裹着星云与宇宙。 “每一颗种子都是一个宇宙。”周律记得博士在培训时这么说过，这一刻，这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他喃喃说道。 “没错，等它成熟了，就是湮没地球的宇宙，快点破了它！快点破了它！快破！”白猫服了这没用的助理，在人类生死存亡的关头，还能在那抒情。 此时，一根藤蔓将一根细长的绿色的针悬空停在博士的后背上。 周律伸手捏住那根仿佛巨大的仙人掌刺般的针，深吸了口气。 机械的倒计时仍在继续：“403，402，401……” 与此同时还有白猫的魔法攻击：“快刺，快破，最大的那颗！要成熟了！” 周律不知道刺破的同时，自己会不会这些孢子吃掉，他的生联网一片空白，没有人关心一个助理的死活。 “交给我。”苏铁沉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周律伸手往博士后背那颗最大的水泡捅去，他这一刻的手有些颤抖，但很有分寸，试探着发力，怕捅得太深，刺伤了博士的脊柱神经。 其实无需这样的担心，净化舱的那根针，不是普通的针。 绿色的，里面似有暗绿色的汁液在流动，在接触到水泡时，发出钻石般的光。 第39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砰！ 如火山喷发，如百花绽放，又或者亿万年前的宇宙就是这样出现的。周律很难形容自己眼前所见的景象，如同无数透明又闪光的小水母孢子突破了屏障的限制，向着四面八方飞散。 而他，没有任何的防护，面门离博士的后背也不过一尺多的距离，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闪着七彩萤火光芒的孢子往自己脸上飞来。 他彻底看清了那颗美丽的孢子，装着宇宙星云一般的孢子，里面还反射着他的清澈单纯的眼睛，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这孢子是有高级智慧的，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和愚蠢，往他眼睛里撞去。 只是那一瞬间，周律感觉了灼热，好像一团小火苗，烧红了他的瞳仁。 一道银亮的光线，将孢子拦截捕捉，里面的星云瞬间炸裂，美丽的颜色变得晦暗，最终像一缕烟，消散在周律的眼前。 周律才发现自己还能呼吸，他伸手摸了摸眼睛，刚才静止似的时间又重新流动起来，眼前依然是博士美丽的后背线条，和妖艳的不断互相吞噬的水泡。 耳边也传来白猫尖锐的喵喵叫声和倒计时声。 “出来了！出来了！快射！快射！”白猫竖着尾巴护着博士的脸，大声指挥着苏铁行动。 蒙着眼睛站在屋内的苏铁，听到“噗”的破裂声，早就急速扣动扳机。 他粗长的手指灵活得像是在弹钢琴，眨眼间开了好几枪，无声的光线穿过藤蔓之间的空隙，精确地湮灭着目标。 净化舱的球体里仿佛有无数道流星划过，周律一动也不敢动，他被那些孢子和流星包裹着，直到半分钟后，最大的孢子囊蕴含的生命体彻底被消灭。 “372，371，370……” 机械的倒计时声中，周律再次俯身，将绿色的针刺入第二颗水疱中。 他们还有时间。 剩下七颗。 周律默默计算着，诧异于自己竟然能够这么冷静。 或许是面对死亡时精神的高度集中，不管是在苏铁眼里博士圣洁的身体，还是迎面扑来的能够毁灭地球所有生物的孢子，都没有让周律再分神。 他只专注的做着手里的事，就像小时候帮老眼昏花的外婆挑去埋在皮肤里的刺。 周律分不清此刻的他，是在拯救自己和博士，拯救整个人类，还是在毁灭一个个宇宙。 最后一颗阿尔法孢子化为尘烟，警告音消失，博士的后背，像是什么都未曾生长过，依旧光洁如玉，孢子囊在上面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那跟绿色的针，随着净化舱的缩小从他手上消失，巨大的坚固的藤蔓球体，仿佛也未曾出现过。 周律在博士的床边，只看到白猫一爪子扇了过来。 “无礼！不许盯着博士！不要用你的眼睛亵渎博士，肮脏的男人！”白猫呵斥着他，嘲讽的语气也像是日常。 他们没有经过生死瞬间，也不是什么拯救地球的勇士，只是像帮奶奶挑出了折磨她手指的肉刺。 也只是那种完整挑出刺的心情——轻松，愉快，或许有一点死里逃生的幸运。 第40章 原则 但他实在品尝不出拯救世界的英雄滋味，这样的感觉，更像五年级那年漫长炎热的暑假，他在山里的水库把玩耍溺水的同学扯上岸，随后各自回家吃晚饭，他和同学都没有意识到，一个生命被拯救了。 哪怕十年后他们再见面，也只是淡淡的点头，不咸不淡的聊几句现状，那个同学高中毕业后就去创业了，如今在村里已是首富，娶了当年漂亮的校花，孩子也咿呀咿呀的会喊他叔叔。 如果此刻，能再下山回家，吃上一口家人做的晚饭，就完美了。 “妈妈！”一声哭腔的奶音飘到恍惚的周律耳边。 他的心神被拉回来，奇特的想着：萌萌终于喊妈妈了，真好。 或许对有着至亲和血脉相连的人来说，才能感受到惊心动魄的生死情感。 而他没有，他只是长长松了口气，回忆到了自己的童年，随后才发现博士的后背那么美，发现白猫跳起来时，抖掉了几根白毛——白堇也会掉毛啊。 而萌萌扑到床上抱紧了依然昏迷的妈妈，一声声喊着她。 周律伸出手，想安慰小女孩，也想安慰刚刚紧张的自己。 “我妈妈是不是没事了？”萌萌忽然转头看着周律，问道。 “应该……？”周律也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的苏铁，问道，“是不是没事了？” 苏铁僵硬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比他要紧张疲惫很多：“应该，专家组很快到达，由他们再次检查。” 纳婆婆也满脸担忧的站在门口，经历了这短暂的意外，她似乎苍老了好几岁。 周律不敢再看博士，抱着萌萌想退出门，但刚走到门口，脑内警铃大作，生联网上的工作台不断提醒着他离博士距离超过五米…… 周律听到警铃声，血压就上来了。 好在只是提醒他不要离开博士身边，不是什么世界末日的提示。 苏铁站在卧室门外，已将蒙眼的红布解下来，一圈圈缠在手腕上，看到周律僵在门口进退不得的样子，皱眉说道：“你不能离开博士房间。” 纳婆婆要帮博士换衣服，他想回避，但被苏铁凶狠的眼神堵回去了，周律默默的拍着小姑娘的后背，走到窗户前，看着被风雨摧残了一夜的花园。 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那年暑假水库清凉的水在眼前晃着，清风涤荡着暑气，孩子们在水边欢笑着，没有人在意他伸手拽起呛水沉下去的同学。 苏铁或许也是这样的感觉，两个人仿佛拯救的不是人类，而是经过海边，伸手捡起被海浪冲上岸的挣扎的鱼儿，重新扔回大海里。 “你救了我妈妈。”萌萌圆圆的亮亮的眼睛，看着周律，晶亮的瞳仁映着他年轻的脸庞，她知道，关键时刻，这个男人是靠得住的。 因为昨晚他没有让高医生进门，不像苏铁那么没原则。 萌萌讨厌没有原则的人，之前的周律，太软了，软的让她瞧不起。 “是苏铁救了博士和大家。”周律只是动手刺破阿尔法孢子囊而已，毫无技术含量。 最重要的是苏铁的精准射击，捕获了所有的孢子，否则他现在也应该成为孢子的营养品了。 “谦虚可不是什么美德，强大的人从不谦虚，比如博士。”白猫在旁边一直盯着周律，怕他偷看博士换衣服。 第41章 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真诚地活着 “就是因为太不谦虚，总那么高傲，才被人嫉恨，好几次吃了亏也不肯改，难道非要出什么意外，留下永远的遗憾才醒悟吗！” 萌萌这句埋怨妈妈的话，也算是为周律辩解，同时提醒了周律，她之前还怀疑过他。 “我不知道博士是怎么感染上的病毒，或许和领奖有关，但一定不是我。”周律立刻对她解释。 他只是个对未来有些迷茫的年轻人，本性纯良，从没有想过伤害别人。 白猫对他翻了个白眼，小姑娘愿意让他抱着，就意味她是信任他的。 “很多人讨厌她，但她……也不是那么的讨厌……”萌萌说着说着闭嘴了，眼里又浮现出泪花，不知道想到什么伤心事。 “有更多的人感激她。”周律安慰着萌萌，他经历了三天培训，和真正的博士没有深入交流过，对她也有不理解的地方，但好像窥见了一点她的思想和成就，崇敬掩盖了一些不认同。 “没错，伟大的人物都是站在时代最前锋的人，他们的行动和言辞无法让现在平庸的人类理解，但未来的人类一定能够记住他们。”白猫像是针对平庸的小助理开麦，“伟人也都能够享受孤独和痛苦走过荒漠，完成时代的需求，登上光荣的高峰，那些坏人，是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 “白堇先生，您的意思是，这次实验室出的问题，不可能是意外吗？” 周律本不该问一只猫，这应该是最机密的突发事件？ 但他已经卷入其中，短时间内，应该也会被调查，和博士的安危捆在了一起。 “别人实验室可能发生问题，但博士的实验室，不会出现这样意外。”白猫对博士简直是百分百的信任和膜拜，“神不会有任何错误。” 白猫显然崇拜过头。 换位思考，周律能理解它的心情，博士救了它，还给了它开口的机会，是猫的神了。 “不要把她当成神，她只是一个人，会受伤，会被别人欺负的人。”萌萌擦了擦眼睛，趴在周律的肩膀上，看着纳婆婆吃力的给博士换衣服，咕哝着。 周律有个古怪的直觉，萌萌这些话，受到了高医生的影响？ 虽然她是天才宝宝，但毕竟还是宝宝，很容易被大人的言行教育影响到。 周律有时候带着钝力感，但他对情感的感知比他人更为敏锐，从昨晚看到萌萌对高医生的态度和眼神中，可以感受到和马术老师她们的地位不同，高良姜是萌萌的重要朋友，或者说盟友。 这时，他的生联网忽然“滴”的一声响起，随后海桐的影像闪进来。 “博士怎么样？”海桐黑棕色的眼里带着焦躁，语气不安，与最初给予周律的印象完全不一样——因为博士，可能身边的人都会产生难以想象的变化。 周律没想到海桐这么快得知了消息。 博士的首席助手地位和权限就是不一样。 作为生活助理的他，地位极为低下，只能查看博士可以公示出来的工作安排，不在博士身边，遇到保密行程，那就两眼一抹黑，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还在昏睡，净化仓最后显示体征一切正常。医疗专家小组很快会到达，做全面检查。”周律如实报告。 他不是专业医生，植物神经污染和孢子寄生这种事更是超出他常识之外，难以判断具体情况，好在有万能的净化仓。 海桐抓着自己卷曲的长发，抿紧的厚嘴唇好像放松了一些：“那就好，你二十四小时守着博士身边，有任何情况立刻和我通报。” “是。” 海桐算是他直属上司，除了博士之外，他当然得听从安排。 “还有这事必须保密，绝不能向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透露博士情况和任何细节，明白吗？” “明白。”周律点头，博士的健康情况当然绝对机密，这是她本身的价值所决定的。 海桐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看出真诚来，她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一字一顿的叮嘱：“这件事不会是意外，应该是有反动势力对博士动手了。我怀疑在园区内部有敌人的卧底，你在博士身边要时时关注，有什么可疑人物即时向我报告。” 说到这里，海桐顿了顿：“你不要怕得罪其他人，在园区只需要对博士一个人负责，其他所有人都不重要，必要时，甚至包括我。” 他不需要同事朋友了？ 周律心中苦笑，不过这种独来独往的工作反而符合他的内秀性格，更何况确实博士一个人的价值抵得上半个园区。 她出了这种事，随便怀疑任何人，后者也不敢生气，只能配合调查。 “我很信任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海桐忽然问道。 周律摇了摇头，难道是因为和萌萌一样，看到他和苏铁在危急时刻，拯救了博士和整个人类？ “因为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真诚地活着。”海桐说完这句话，就匆匆下线了。 人为什么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真诚地活着？ 周律微微皱起眉，他不明白海桐说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但他确实举目无亲。 母亲离世后，这世上只剩下他，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他都举目无亲。 猜不透海桐的意思，但周律能想象得到，现在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很忙。 并不是因为暗地里的调查，而是博士不在，没了主心骨。 他还记得博士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不断的处理各种突发情况，这几天博士都要接受治疗和休息，估计那些同事们会忙成狗。 治疗专家组也乘坐豆荚舱到达，周律让孩子出去吃早餐，自己则是继续在卧室照顾博士。 有专家在场，其实没他任何事，只是不知道工作台是怎么设定监察他和博士的位置的，只要离的太远，就会不断跳出距离显示，要求他待在博士身边的安全距离内。 周律很无奈的站在一边，看着医生们将博士放入净化舱里，拿着一堆的仪器，七嘴八舌的用他听不懂的医疗术语交流，有心想做点什么，但实在找不到可帮忙的地方。 好在他现在会用生联网里的工作ai助手，发呆的时候就是进入生联网里，对助手提问一些不明白的事。 第42章 线上培训 ai助手不是万能的，被他捏成了一位亲切温柔端庄的妇人，那是他妈妈的形象，提醒他八点半或者八点要去培训室，并体贴的告知，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申请线上培训。 周律本就觉得去培训室是多此一举，因为培训一直是在生联网进行，人物所处的物理地点又有什么意义？哪怕是躺在家里床上——这虽然对培训导师有点不恭敬——但实际效果都是一样的。 刚开始两天，周律怀疑要求去培训室只是为了营造一种按时上班打卡的仪式感，但对他而言，仪式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工作本身和工资。 周律曾觉得以他的性格，毕业后和机器抢着洗盘子拿工资也不错，实在融入不了社会，就躬耕于山林，养养鸡鸭。 现在的时代已经不会饿死人了，至少饿不死他这种有手有脚有学历的人。 他还是有一些人生往下的选择，独身一人，对工资的要求也没那么高。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度过了难熬的开头，好像也可以适应新生活了。 毕竟世界都被他拯救了一回…… 周律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端坐在博士房间的书柜边，连入生联网培训模块之后，与他想象的一样，果然直接出现在虚拟的培训室。 博士形象的培训ai对着他点头微笑，这让他有点尴尬，不由自主的想到昨晚的真实博士。 尤其后来刺破阿尔法孢子囊时的场景又浮现脑海。 那时候救人要紧，紧张担忧的心情掩盖了一切，此刻看到一模一样面容，被忽略的细节忽然就自动回放起来。 比如孢子囊炸裂后，博士的后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那些囊是贴在肌肤上的，像美丽的肥皂泡泡蒸发了；比如她垂在身侧的手腕上，青绿色的血管异常的清晰鼓胀，衬的皮肤更加雪白细腻；再比如最后一颗孢子囊生长在后腰上，博士的腰臀惊人的曲折线条…… 周律急忙收回心神，注意力完全被影响了。 作为虚拟人物的博士培训师脸上永远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血气方刚的年轻男性，按部就班的开口：“今天进行生联网基础知识培训。” 周律知道这是重要的培训内容，尽量摒除杂念，专心致志的盯着博士的脸。 生联网的操作很简单，只要习惯了神经接入与大脑的直接互联，确实比使用外部设备的互联网要便利许多。 而且由于生联网直接作用于脑神经节点，能够更真实的创造感官和虚拟世界。周律毫不怀疑等技术成熟与普及之后，这将成为人类的主要联网方式并彻底改变世界的未来。 生联网是博士发明的。 周律也越来越清楚博士的价值，白猫先生的过头崇拜并没有错。因为她超越时代的创造性，每个伟大的时代都会有匪夷所思的英雄人物，而博士正是这样的人。 “生联网借用生物神经传输将每个人的脑神经节点互相链接，实现直接的通讯链路……” 博士的虚拟形象微笑着款款道来。 生联网省去了物理联网的过程和设备，现在存在的最大问题是——除了园区这个环境，实现量子生物神经网络的成本还是过大。 第43章 醒来 不过博士正在寻找替代方案，并希望其能够实现远距离的传输。她认为这可能是以后空间通讯的未来，比传统的无线电通讯与光通讯更为便捷，且能实现超距离传输。 周律之前只是体验了生联网的方便，现在他开始觉得，也许一颗小草的价值，在未来是不能被忽视的。 而他，或许在不远的将来，能亲眼看到博士所创作的伟大科技的意义。 甚至可以跟随博士去月球，去火星，去更远的宇宙深处，播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想到这里，周律迷茫的内心中，也像种下了一颗种子，丝丝缕缕的长出了根芽。 也许人类对未知的远方，充满本能的恐惧同时，也带着天生的好奇和冒险精神。 医疗专家们早已撤出博士的卧室，苏铁站在门口默默地等着周律培训结束。 “博士有几天的混沌期，在她彻底恢复健康之前，你不能离开她身边。”苏铁见他下线了，瓮声瓮气的开口，“之后的疗养事项，已发送给你，如果博士出现其中任何一项问题，立刻告诉我。” 周律有些放空的下意识点头，刚从生联网退出来，他还有点不适应现实中的对话。 也就是短短几秒，他在苏铁凶狠的视线中恢复了清醒，立刻说道：“好，我这就查看。” 说起来海桐算他的前辈上司，但实际工作中，周律的地位太卑微了，连苏铁都要让他汇报工作。 也不知道博士回复正常工作后，他得帮多少同事干活…… 工作台上果然有一份护理手册，周律仔细看了一遍，不由皱起眉，退出来想问苏铁，发现他已经关门离开。 周律看了眼静静躺在床上的博士，手册上提醒他，博士醒后有任何怪异行为要观察上报。 怪异行为是什么？ 会变成植物僵尸那样把他吃了吗？ 周律有点坐立难安了，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偷偷看了片刻博士的静谧睡颜，又默默走到窗边，估算着如果从二楼跳下去存活率。 “她还好吗？”忽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律一转头，他记得这栋洋房的外观很平整，并没有凸出的阳台，但此刻萌萌却站在隔壁房间伸出去来一段木质阳台上，问他。 “还没醒……”周律看着那凸出的阳台，确实和记忆中不一样了。 好像新生长出来的一段木头，还带着潮湿新鲜的木质气息。 “醒了告诉我。”萌萌摇了摇垂在窗边的绿色藤蔓，上面粉色的小花发出了风铃的声音。 周律点点头，猜想因为博士醒来后可能存在的“怪异行为”，专家们怕伤害到小姑娘，不许她来博士的房间。 这时，一个银色的兔子忽然跳到了窗台上，眼睛的地方发出红光，扫描着周律：“滴，健康成年男性，身高一米八八，体重七十六公斤，骨密度127……” 银色兔子的话还没完，就被一团白色撞下了窗台，又被攀附在外墙上的藤蔓网住，它嘴里还在继续说着：“肌肉含量百分之四十二，含水量百分之五十七，注意及时补充水分……” 藤蔓像一只只小手，把兔子重新托举到窗台，白猫舔着爪子，满脸的不耐烦，又是一屁股，将兔子的位置挤掉。 萌萌拍了拍兔子，它眼睛部位的红光消失，像一个精致漂亮的玩具，在雨后乍现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玩具可真酷，难怪孩子们喜欢。 而周律也验证了跳楼会不会死的问题——至少在这里，不会受伤。 花园经受一夜暴雨摧残的花，打着新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仿佛在和他点头打招呼。 小学写作文时，老师会教他这样拟人化描写，把春风写成温柔的手，抚摸万物，把花朵写成拥有生命的花仙子，给人类带来芬芳和美丽。 但来到这里之后，一切的拟人都好像变成了真的。 他真的感觉到了那些花在和他笑脸盈盈的打招呼，也感觉到这房子里涌动的生命力。 周律倒了杯水，坐在博士的床边，默默问自己的ai助手，是否房间的外观发生了变化。 他对那忽然长出来一米多的阳台充满了好奇。 可惜助手除了能够帮助他处理工作和日常普通问题，对博士的家没有任何访问权限，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谁？” 蓦然，一个有些低哑沉静的声音将周律从生联网里拉了出来。 博士醒了！他因为太激动，猛然站起身，忘了手里握着的水杯，半杯水泼洒到裤子上。 “我是您新来的助理，周律。”周律顾不上湿掉的裤子，将水杯放到床头的木柜上，对刚睁眼睛的博士恭敬的回答。 他以为是博士平时见到的人太多，工作也太繁杂，不记得他这样的透明新人。 “新来的助理？”博士似乎脑壳疼，她想伸手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却半天没抬起手来，不由皱起了浓密而细长的眉。 这又是哪里？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像大脑中枢神经出现了问题，不只是有关记忆的海马体，还有大脑皮质中央前回，让她控制不了正常的行动。 郑睿不记得这是植物神经毒素污染了她的大脑，她脑中有一部分的神经甚至开始木质化。 她看着床边手足无措的年轻人，他好像很想做点什么帮助自己的事，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做起。 郑睿冲他又说道：“扶我起来。” 周律既紧张，又如释重负——他更喜欢别人下达明确的命令去执行。 而且郑博士醒来后，没有发生看护手册中最危险可怕的情况，她的血管和眼睛颜色没有异样，也可以正常说话…… 周律小心地单腿跪在床边，手臂小心地插入博士的发间，托着她的后脖坐起。 博士刚刚被扶起，身体一歪，玉山崩塌般倒在年轻助理的身上。 周律手忙脚乱的抱住软成棉花的博士，脸色涨红：“博士，您……您还是先躺着，需要什么我帮您……” 他也后知后觉的发现博士似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手册上提醒过，博士还需要继续净化和疗养。 第44章 倒回二十年 “博士……博士……”郑睿重新躺回去，看着带着木质纹理的天花板，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博士，您饿吗？”周律帮她盖好薄毯，自己的肚子先叫了起来，他才想到早上没吃东西，而博士应该比他更久没有进食。 “我叫郑睿。”博士这会思路很清晰，眼神从天花板移到周律的脸上，“喊我郑睿。” “郑……郑博士……”周律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喊不出口。 郑睿博士的眼神和以往的锋利不同，更像萌萌的眼神，有小女孩的好奇天真，也有着矛盾的成熟和坚韧。 “郑睿。”她再次重复。 还好可以控制语言系统，否则郑睿会失去耐心。 她很久没有这样无助的感觉，无法控制躯体，像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只有个年轻护工在旁帮忙。 “郑……郑睿，需要什么，我可以帮您去做。”周律费劲的吐出她的名字，不敢看她的眼睛，眼神落在她笔挺的鼻梁上。 “我的试卷呢？”郑睿看着南墙上的一排书架，问道。 “试……试卷？”周律顺着她的眼神看向书架，“什么试卷，我帮你找找。” “io历年真题练习卷b。”郑睿回答。 这是什么鬼？ 周律走到书架前，每一格架子边浮现出绿色的种类提示，唯独没有郑睿提及的东西。 周律默默打开了生联网，这种情况他得请教一下前辈。 海桐收到他的问题，立刻一个实时视频投影请求过来。 周律接通了视频，只见海桐正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紧张的表情中夹杂着复杂的放松，不管博士现在情况怎么奇怪，醒过来能正常表达就意味着在转好。 “博士，您还记得我吗？”海桐的形象也投影到博士面前，她期待地问道。 “我叫郑睿。”郑睿显然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微微抿紧了苍白的唇。 “我是您的第一助理，海桐。”海桐知道博士的大脑受损，有些记忆需要慢慢恢复，但见她真的不记得自己，难免有些伤心和失落。 郑睿静静盯着她，片刻后，忽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2050年九月十二号。”海桐立刻回答。 郑睿似乎脑壳痛，但她无法抬手揉突突跳的太阳穴。 她的记忆里，自己刚刚十岁，已是万众瞩目的天才儿童，正在备考。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而她遭遇了什么？变成这种残废的样子？ 郑睿并不为自己现在瘫痪在床痛苦难过，她从小就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的淡定从容， “那么，我的父母呢？”郑睿深吸了口气，尽管让她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冷静，但她依然只有十岁以前的经验。 海桐看了眼周律，欲言又止。 周律眼角膜下方出现了海桐私聊给他的一句话：博士刚醒，各方面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这……这是让他来背锅吗？ 周律完全没有准备，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替上司背黑锅了。 “您父母……去月球参观旅行了。”周律对博士公布出来的资料已倒背如流，她的父母都是科学家，在34年震惊全球的太空站事故中双双牺牲。 “月球？已经开发好了？”郑睿此刻才显露出一丝激动。 显然二十年后的月球开发比起她的肌肉不受控，更为重要。 海桐冷静地补充了一句：“这段时间太阳风暴活跃期，地月通讯暂时受影响，等恢复之后我就让他们和您通话。” 第45章 禁闭之门 不愧是第一助理，这么快补上了漏洞，周律佩服地看了眼海桐，以后撒谎这种事，还是她亲自来。 “博士，您完全不记得我了吗？”海桐见博士似乎在思索什么，再次伤心的问道。 “抱歉，我的记忆时间是2030年的夏天。” 那就是还个……小学生？ 不，郑睿当年是天才少年班的学员，十岁的时候已经学完了高中课程，并于次年获得ip国际金奖，被华擎大学破格录取。 海桐还想说什么，实验室那边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不见。 通话急匆匆的关闭，只有一条消息出现在周律的眼角膜下方：保护博士恢复记忆。 海桐来自坦桑尼亚，周律怀疑她对中文表达还不够纯熟，他连怎么帮助博士恢复记忆都不知道，怎么保护？ 就连博士的人身安全，他也不敢保证能保护好。 看着博士投过来的眼神，周律觉得……还是背黑锅的工作更容易些。 “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郑睿现在还无法接入生联网，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小时候使用的智能设备，这屋子一个也没看到，只能问问眼前这位年轻人。 于她而言，周律像是从未来回来的人。 但刚来实习的新人助理，对她的具体工作一无所知，只能说个网上大家都了解的大概情况，对她往后二十年的人生经历也表现的很茫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周律只能用新人身份的借口，否则告诉刚醒过来的博士，她爹妈牺牲了，前夫也死了，女儿抱怨她……现在孤家寡人的瘫痪在床，只有个外人陪在病床前伺候…… 太惨了。 好在郑睿刚醒，接受不了太多信息，问了几句就头疼的闭上眼睛，有点迷糊地低低吩咐他：“哥哥，帮我揉揉太阳穴。” “哥哥”？ 周律被她这一声哥哥喊得手脚发软。 他似乎穿越了二十年的光阴，看到了当年礼貌又冷淡的天才少女埋头刷题做实验的模样。 但眼前又是博士美丽的成熟的脸。 这种反差感，让周律的心变得很软很软，像天上的云朵似的，又软又潮湿。 周律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碰到博士的太阳穴，不由惊叫一声：“您发烧了，我去拿药……” 手下的皮肤灼热，里面像有岩浆翻涌着，跳动着，这种温度……正常人体根本承受不了。 博士疲惫地睁开眼睛，看着他：“按着。” 周律在她坚定的语气和眼神中服从了，这样的温度，也没有退烧药可以缓解？ 高烧是人体启动保护机制，抑制病毒和细菌，或许博士体内正在一波波清除病毒。 周律颤巍巍的按压着郑睿滚烫的太阳穴，他的手掌都被灼的发疼，胡思乱想着，净化舱没有主动开启危险警告，是否意味着博士可以不借助药物自我净化？ 博士似乎舒服了些，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 周律一边按着一边给给苏铁发消息，告诉他博士醒来了。 苏铁的声音几乎下一秒就出现在房门口，他敲了敲门，声音里藏不住的激动：“博士，您醒了？” 周律还没来得及把博士现在记忆出现问题和高烧的情况发送过去，就听苏铁喊他开门。 苏铁的声音也引来了萌萌和白猫。 纳婆婆闻声放下手里的活，也来到门前。 博士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嫌外面太吵。 周律赶紧给苏铁又发了条消息：博士发烧，需要安静。 外面的骚乱忽的消失，什么都听不到了，就连窗外鸟儿的欢叫，秋蝉的嘶鸣，也一并消失了。 屋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博士剧烈的心跳声和周律的呼吸。 萌萌伸手拍了拍门，抬起头，看着和门一样高大的苏铁叔叔，奶声奶气地说道：“禁闭模式。” 她被关过一次禁闭，屋内所有的缝隙都被植物纤维密密麻麻的堵住，就像纯粹的密不透风的小黑屋，比月球上那些蜂巢的隔音还要强大，无论什么声响都被墙壁吸收，隔绝外来的一切，静谧到可怖。 苏铁给周律发了条消息，那边显示已断开连接。 周律和博士被关在了小黑屋里。 “博士现在什么情况？那个男人会死吗？”白猫抓了两下门，也抬头看着苏铁。 这屋子里的有一些高级设置只有博士才有权开启，比如这个禁闭模式。 而博士的感染后遗症，专家都说不上来会发生什么情况，也许博士会失去人性……所以白猫才难得担心周律的死活。 “周助理只来得及告诉我，博士在高烧。”苏铁也皱起眉，陷入担忧。 是不是烧糊涂了，所以胡乱控制屋内的系统？ 苏铁不担忧周律，只担忧博士的高烧，万一这房子有什么自毁模式被打开…… 萌萌眼睛忽闪了两下，和白猫对视一眼，默契地跑回自己房间。 她要尝试破解禁闭之门。 在完全禁闭的空间里，似乎时间也凝滞了，他们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旅人，举目所见，是凝固的风，是无尽的安静。 周律很懊恼，手册上明确写着，博士需要静养，他不该对苏铁多嘴。 博士虽然身体温度极高，但没有手册上所说的异常情况，应该观察到她退烧了，再和苏铁报告。 周律甚至很后悔报告海桐这件事，博士显然很难接受太多的信息轰炸，多见到一个人，cpu的运转就多一倍的负荷，万一真烧毁了脑子，就是他的责任。 “博士？”为了打破这可怕的安静，周律轻声喊道，“博士……郑睿，需要喝点水吗？” 博士毕竟是人类，正常的人类身体构造——至少肉体外表是比例完美的女性，持续高烧下，总要补充水分和能量。 郑睿嘴唇微微动了动，应该是同意了。 周律赶紧收回烫的发麻的手，给她接了杯水，回到床边一点点倒入她苍白干燥的嘴唇里，只溢出了一点点水渍在她的唇边。 对照顾病人这事，周律确实经验丰富，他还想过以自己这门喂饭喂水翻身擦身体手艺，再不济也可以当个金牌护工，考个证，去老人院或者医院，总能混上一口饭吃。 谁知道这技能用在了最有价值的人身上。 第46章 又回去了 周律帮她仔细的擦去唇边的水渍，偶尔碰触到肌肤柔软灼热，让他一阵心惊肉跳，像是伺候珍世奇宝，生怕弄坏。 郑睿脑部剧痛，浑身散了架似的疼，也不知在这漫长的寂静中度过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额头的湿毛巾已经被捂热了，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按着一双温暖的手。 郑睿费劲地想转头，但失败了，只能用余光看到一头黑色短发埋在床边。 为了避免胳膊压到她，周律在左臂肘部垫了两本厚厚的书，这样可以横过郑睿面前，用左手按住她右边的太阳穴。 周律昨晚没有休息好，帮博士不停换水擦拭降温，好不容易才觉得温度降下了一些，他也又困又饿，实在撑不住了，按着她的太阳穴打着盹。 “你是谁？” 冷静低哑的声音传到了周律的耳中，在这格外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 周律惊醒，猛然抬起头，看到郑睿睁开了眼睛，急忙收回手，站了起来。 她又不记得了？ “我是周律，您……”周律正想回答“生活助理”，忽然想到什么，反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郑睿有些迷惑的看着他，好像在费劲的思索：“四月七号。” “2030年四月七号？”周律一听，这时间和她说二十年前的夏天又对不上了。 她显然已经忘了几小时之前他们的对话。 “2029年四月七号。”郑睿又有片刻的迷茫和思忖，问道，“我穿越了？时空发生扭曲了？你到底是谁？” 好嘛！又小了一岁，只有九岁了。 但她的思维还是那么敏锐。 “我是……护工。你生病了，需要好好休息，我是来照顾你的。”周律本想说自己是医生，但他怕郑睿再问两个问题就察觉不对，索性说他最拿手的职业。 “什么病？”郑睿试过了，自己动不了，很虚弱，“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呃，刚被紧急调去太空站……”周律说着，转身去拿水，对着九岁的郑睿和颜悦色的说道，“先喝点水，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要再问问题了。” 郑睿闭嘴了，确实，一思考就头疼。 周律也头疼，不是说博士会慢慢恢复嘛？怎么反而越来越退化了？ 而他现在根本连不上网，想询问ai助手都做不到。 缓了一会，没那么难受，郑睿才又问道：“这是医院？” 周律环视了四周，这里怎么都不像医院，倒像是古堡里带着超大书屋的主人房。 好在净化舱还在不远处，像个树洞摇篮似的缩成一团，看着像某种治疗仪。 “对，这是特殊医院……” “我是特殊病人？到底是什么病？”郑睿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太阳穴又剧烈跳动起来。 “细菌感染……一种从没见过的细菌感染，所以需要隔离照顾。” 幸好她现在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心智，否则周律完全应付不了。 只是看着博士那张成熟冷峻的面容，周律就有莫名的压力。 “没有传染性？”郑睿见周律没有任何防护，稍微放下心来。 “对，只要多休息。”周律见她眼神又带着疑惑和思考，补充一句，“尤其不能动脑，大脑要绝对静养。” 郑睿静静看着周律，静默的几秒过去，她闭上眼睛，似乎认可了周律的话。 第47章 外卖 确实一思考就难受，像冰块丢进滚烫的油锅里，“嗤嗤拉拉”炸的她脑壳子疼。 周律站在床边看着博士闭目养神的镇定模样，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需要明确的命令和目标，否则会陷入迷茫的绝望。 尤其在这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博士能安之若素，他却越来越别扭，仿佛呼吸在一点点变得急促。 就在这时，“滴”的一声，他的生联网忽然有新消息了。 像在密林中迷路的人找到了卫星定位，周律激动地打开，是一个大眼睛外星人形象的萌妹发来的语音。 “我是萌萌，我打不打门。”那边奶声奶气的声音里，有着担心，“我只能连接到你的网，她现在情况还好吗？” 周律没想到萌萌还有这技术，至少让小黑屋开了一扇天窗，他尽量选用温和的词，给小姑娘回复博士记忆丢失的情况。 “没有出现任何攻击性行为吗？”萌萌依然担心的问道。 “博士的运动神经似乎受损，连自主行动都做不到……” “不，她不需要靠自己的肢体去攻击。”萌萌在隔壁房间，看同样紧张的白猫，严肃地说道，“这房子，就是她的武器，她只需要用意识，就能操控这里的所有生命，所以，你要保证她意识清晰。” 身为博士的女儿，萌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房屋的安全性，正是因为过于智能和安全，如果接收到错误的神经信号，误以为博士遭遇危险，那么周律和其他人的情况就糟糕了。 “禁闭模式一定是她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开启的，现在我还无法破解，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二十四小时后我能帮你打开这扇门……”萌萌不是很有信心，虽然她偷偷破解了博士设定的许多儿童模式，但禁闭模式算得上监狱的最高级别，她也从没有尝试过“越狱”。 这次花了整整八个小时，也只是找到了周律的生联网节点。 小姑娘毕竟年纪还小，这几个小时已经累的犯困了。 “在此之前，你要保护好她……”萌萌顿了顿，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关心，“还有自己的安全。” 周律在萌萌的解释中，终于明白了禁闭模式，他现在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那么最重要的事来了——他快饿死了，吃饭怎么解决？ 他看过博士的房间，除了那成千上万本书，连个营养药丸都没有。 周律觉得他要完。 他正想问萌萌怎么解决博士的营养需求，顺便拯救自己饿得发慌的胃，忽然世界又变成无声的了。 郑睿不知何时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发呆的“护工”。 “时间永远分叉，通往无数未来。” 周律再也连不上网，也无法接下博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回过神，看着博士智性优雅的脸，沉默了几秒，挤出三个字来：“饿了吗？” 郑睿仿佛要和时间赛跑，要将时间赶入自己想要的未来：“我的真题本带来了吗？” 又要刷卷子？！ 周律深吸了口气，微笑着回答：“医生说过，你不能用脑，所以这里没有任何和学习有关的东西，也不能联网，没有电子设备，只能休息。”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刚脱下尿不湿的小屁孩，关于那时神童们怎么刷卷子不太了解。 但他学会了海桐那一招。 借口先找齐。 郑睿似乎有些失望，看了眼书架的方向：“那你可以帮我找本书看吗？” 也许三十岁的郑睿躺上一年也不会无聊，但是对一个九岁的女孩来说，这么躺着太无聊了。 “你的头还疼吗？”周律听了萌萌的话后，不敢随意给她找书看，万一看的走火入魔，又触碰到什么操控系统怎么办？ “不去思考大哥哥你是谁的话，就不会那么疼。”郑睿淡淡开口。 周律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让博士觉得身份奇怪。 她不是才九岁的记忆吗？怎么那么多心眼？ “……别喊我大哥哥，喊我周律就好。要喝点水吗？”周律窘迫的转移话题，他承受不住博士从容淡定的喊他“大哥哥”。 可惜这儿只有水。 即便这里的水富含微量元素，能补充一些能量，也无法替代膳食纤维，碳水和蛋白质，至少很难阻止空空的蠕动的肠胃发出鸣叫声。 郑睿也听到了周律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哥哥，你饿了。”她还是很礼貌客气的提醒。 周律敏感的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身为“护工”，也不必敬业到不吃不喝伺候她。 郑睿很快也会发现，这位护工不能出门，没有医生来给药，他们更像是被软禁在房间里。 “你饿吗？”周律反问。 郑睿沉吟片刻，像是在努力感知肠胃的饥饿感，又像是在想其他事。 “周律，周律……”她咀嚼着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 周律倒是被她轻吟的心里发慌。 “哥哥，我想吃可乐鸡翅和清蒸桂鱼。”郑睿只是觉得从哪里听过周律的名字，她很快放弃了思考，因为头又疼了。 现在她也不知道味蕾是否正常，随口报了儿时最爱的吃的两道菜。 周律根本没法弄到这两道菜。 但总不能和博士聊什么哲学或者学术话题？ 普通人的人生最终落到的地方，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正想着该怎么继续应付博士，忽然净化舱发出了绿色的光。 周律的第一反应是：世界又要毁灭了吗？ 他立刻挡在博士面前，紧张的看着净化舱那些绿光丝丝缕缕汇成了实体藤蔓，顶端长了一个豆荚，往他面前探去。 郑睿看着这奇异的一幕，表情依然淡定，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千百次。 周律如临大敌，好像这个豆荚里装着能炸毁星球的能量团。 郑睿看到他眨眼汗湿的后背，衬衣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绷紧的肌肉线条——这个护工哥哥似乎非常紧张。 藤蔓停在了周律面前，豆荚忽然开裂，但并没有什么危险炸弹，只有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出现了以白色黏膜包裹的食物，是可乐鸡翅和清蒸鳜鱼，还有木质的筷子和勺子。 周律没想到净化舱还有提供食物的功能，他尴尬的回头看了看郑睿，见郑睿的表情依然平静，没有被二十年后自己所创造的技术所震惊。 看来净化舱是被博士的语音唤醒。 周律想到上一次他也在净化舱启动时问过问题，他忍不住问道：“这从哪儿来的？” “地下食物物流网络已经开通，可以通向大食堂，随时可以进行食物供应。” 净化舱果然一板一眼地回答。 “护工哥哥，你似乎对这里很不熟。”郑睿的声音波澜不惊的从他身后响起。 “我……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当护工。”周律急忙取出筷子，忍着被香气勾引的饥肠辘辘的肠胃，取下一块鱼肉喂郑睿。 他根本没研究过园区的外卖，哪里知道蔓生的空心地下根系成为物流传输的管道，虽然范围有限，但至少在园区内只要开通了端口，直径不大的小件物品都能直接点对点流通，无需经过其它途径，这对于食物外卖绝对是个好消息。 郑睿张开嘴，看着周律的眼睛，慢嚼细咽滑嫩的鱼肉。 周律被她看的又冒出细密的汗珠——博士从小就喜欢用这样压迫性的眼神盯着别人吗？ “我尝不出味道，没加盐还是我失去了味觉？”郑睿吃完第一块鱼肉，拒绝再吃。 “加盐了。”周律用筷子头沾了点汤放到口中尝了尝，不咸不淡，味道鲜美。 “那就是我的味觉还没恢复。”郑睿疲惫的闭上眼睛，仿佛说了几句话耗尽了力气，“你吃，我也不饿。” “那你先休息。”周律放下筷子，帮她调整着枕头，压好被子。 郑睿感受到他细致的照顾，确实当个护工像模像样。 周律太饿了，他本想着喂完郑睿，试着让净化舱给他送点外卖，没想到郑睿只吃了一口就休息了，剩下饭菜他也不客气，快速消灭干净，对净化舱小声说道：“拿走。” 还真的有用，净化舱的藤蔓缩了回去。 周律像是开发了新大陆，趁着博士休息，站在净化舱前左看看右瞧瞧，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功能。 净化舱像个摇篮，一棵直径两米的大树被掏空出的摇篮，他试着摸了摸木质的外壳，没有任何数据文字浮现。 周律也不知道是否还要把博士放进去净化——那过程太痛苦了，他希望不需要再用这东西来净化博士。 但是既然净化舱如此智能，真的感应到危险，应该会有提醒。而且苏铁他们也说过，孢子囊排出，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只需要静养。 吃饱喝足的周律研究了半天，也没找到头绪，见博士似乎睡着了，他也默默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想着闭目养神，但没想到一闭上眼睛，立刻陷入梦乡。 陷入了奇异又诡艳的梦境里。 第48章 梦境 他实在太累了。 这几天在新环境里本就情绪紧张，周律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融进来，他设想过新工作，设想过如何和博士还有同事们相处，但没想到会被关进小黑屋里，和失去二十年记忆的博士大眼瞪小眼。 中途还被迫拯救了一次地球。 那些美丽的孢子囊此刻漂浮在他的梦境里，奇怪的是，周律没有恐惧，他站在黑黢黢的森林里，周围的树木高大森严，悄无声息，孢子囊像一盏盏装满了萤火的水母，将黑暗静寂的森林映照的明亮起来。 “噗”！ 不知哪一个先炸裂了，漫天飞舞着七色萤火，紧接着炸裂声连绵不绝，仿佛森林开了一场烟花庆祝大会。 空间开始扭曲，周围的树木被孢子依附着，很快变成了闪着光的树妖，它们张牙舞爪，周律感觉到大地震动，树根从地下拱起，树枝拼命的往上生长，眨眼间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光网。 周律寸步难行，可他依然没有恐惧感。 也许他确实不怕死亡的。 死亡会带走生的快乐，也同样带走生的忧惧和痛苦。 而生的苦难，远远大于那短暂的快乐。 连生都不怕的人，又何惧死亡？ 他看着眼前的发亮的枝叶越来越近，带着一股股拥挤的喧嚣的风，那过于充沛的氧气中，或许还有令人类不适的气体，令周律肺部有些难受。 这是真实的疼痛，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树叶和枝干变得半透明起来，覆在枝干外的孢子，钻进了树里，寄生在它的枝叶里，游动着，不断互相吞噬着，汲取着营养，越来越膨胀，最终，枝条在他面前爆炸，水母般的孢子往他的脸上飞去。 周律的肺很疼。 他并不怕，只是疼痛的感觉让梦境变得很真实。 疼的让他怀疑是不是苏铁没有消灭干净孢子，有一颗被他吸入肺部，在他身体里寄生了。 这时候还能分心溯因，周律挺佩服自己的念力转移大法。 他应该闭上眼睛才对，无论如何，孢子侵入眼睛的感觉，总不会太舒服。 当然也未必，毕竟这是超越他以往认知的事，或许会和露水打湿瞳仁一样轻柔湿润。 这么想着，那只孢子忽然被一只手抓住。 纤细苍白的手陡然而现，让周律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果然人吓人，才能吓死人。 周围的孢子也呼啸着往后退，仿佛遇到了天敌。 周律认得这只手，他在帮博士挑破孢子囊时，那只手就在旁边。 他转头看去，确实是博士——她没有穿人类的衣服，一层萤火自她胸口而下，覆盖至小腿，让她浑身闪着迷幻的光，仿佛赛博时代的少女们最喜爱的光甲。 又不是博士。 周律奇怪的直觉告诉他，梦境中的博士，真实又不真实。 她仿佛是森林的主宰者，大自然的主人，就连疯狂繁衍的阿尔法孢子见了她，都要避让三分。 她的眼睛仿佛泛着绿光，没有博士的冷锐和沉静，带着天真的好奇，探究的看着他。 “这是在做梦……” 周律此刻有种刚进入生联网时的幻觉，难以区分真正的现实。 博士现在的眼神，才像真正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她却又拥有成熟完美的躯体。 第49章 规则 “梦和现实对应，自有象征意义。”博士微微歪着头，露出微笑，“你不必羞耻，年轻的成年男性总是被各种欲望所折磨，终有一日，当他们得到、厌倦、垂垂老去，身体机能不断退化，再也分泌不出一丝激素，或许就能摆脱这终生的束缚。” 周律听的脸上发烧，博士怎么会如此直白的说话？ 不，博士是怎么知道他那隐秘到自己都难以发现的想法？ 这奇怪的梦更羞耻？ 博士身上的萤火不断在挪动，让她的身体曲线若隐若现，如果是正常的梦境，——白天受到的巨大刺激，在晚上以梦境呈现很正常，但是周律无法把它当成普通的春梦，即便他是精力充沛的青壮年。 梦中的博士继续观察周律的表情，她的眼睛里似乎生长出了藤蔓，绿油油软绵绵的缠着周律的眼神，让他无法回避目光，被迫和她对视。 “我确实是在做梦？”周律尴尬到无法辩解。 如果博士现在点头，承认他在做梦，周律有个大胆的想法，来破除这尴尬。 “你需要用逻辑与形而上学的思考来辨明，何者为幻，何者为真。当摆脱白日一切尘世的束缚，人在梦中才能甩开一切限制，明白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博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被创造出来了，在漫长又短暂的岁月中，形成了你自己。你的五感越来越清晰，你尝到了甜，也感受到了苦，你学会说话了，又学会了沉默，你遵循的不再是自然规律，而是他人定下的规则……所以，如果没有人类灌输给你的规则，你会怎么做？” 周律见她鬼魅般的贴近，不禁口干舌燥，这时候想要落荒而逃，却无法移动双腿。 那张美丽的脸上带着魅惑的表情，仿佛海上的女妖，裸露的双肩光洁而神圣，让周律的心一阵慌乱后，不由真的按照她的话语去思考，如果不需要遵循社会规则，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没有道德的约束，像野兽，或像一棵树，只遵循自然的规则，那他应该怎么做？ 他清楚自己脱离了“人性”之后，会怎么做。 可他既不是植物，也不是野兽，如她所说，在八千多天的漫长又短暂的岁月里，他是被同类一点点驯服雕塑成的高级灵长类动物。 博士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他看到她的眼睛里，跳动的无数萤火。 博士苍白的手，忽然伸手往他身体摸去，周律猛然打了个冷噤，睁开眼睛。 木色的温暖房顶，光源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是房间墙壁在发着光，调成了温馨的适合入睡的暗黄色。 刚才是梦吗？ 还没等周律缓过神，听到一声礼貌又冷静地要求：“哥哥，我想上厕所。” 周律又是一愣。 他看向大床上的博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正淡淡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提出要求。 “上厕所……”周律尴尬的重复了一句。 虽说博士的脑子目前是个九岁的小孩，但她的身体可是完全熟透的女性！这要他怎么帮忙？ “是的，我因为等你醒来，憋了一会，抱我去卫生间。”郑睿依然面不改色，对于九岁的她来说，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 第50章 系统被破坏 “我……我……想想……”周律不知道博士为什么能如此淡定。 “这是护工的日常工作。”郑睿提醒他，情绪淡定，清楚自己没有选择。 当然，如果是三十岁的郑睿，对这种事的反应更加毫无波澜。 人类的身体，不过是装载思想和智慧的躯壳。 “是……是我的工作。”周律只能一再重复博士的话，延长反应时间。 他还没从梦里缓过劲来，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此刻是梦境还是真实，就被下了新任务。 “我要小解。”博士平静地传达更明确的命令。 周律站在床边，正焦灼的想着怎么抱起来比较合适时，净化舱忽然启动，一条细长的绿色藤管蜿蜒着延伸进了被子里。 周律还没反应过来，绿色藤管缓缓退走。 郑睿表情依然平静淡定：“解决了。” 这是净化仓提供的植物导尿功能，绿色藤蔓会分泌镇静润滑的汁液，导尿时丝毫没有痛苦，对于卧床病人的看护极为便利智能，可以省去家属和护工的大量工作。 “那……还有什么其他需求吗？”周律如释重负，幸好刚才没有把藤蔓给扯断…… 真是谢谢净化舱！ 比他这个护工有用多了。 他怀疑只要博士下命令，净化舱会提供一切需求，不管是喂水还是输送营养液，又或者洗浴…… 总之，他在这里就是个多余的存在。 郑睿再次看向南墙的书柜：“我要看书。” 她的话音刚落，不等周律走过去，净化舱和书架都发出绿光，询问需要哪一本书——果然周律在这里毫无用处。 净化舱的藤蔓将书固定住自动翻页，还可以提供有声阅读和文字转化动态模式，周律只能一遍遍在心里说“谢谢”，谢谢净化舱这么智能，让他的工作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种禁闭环境下，如果只有一个人，没有书，也没有网，呆久了，思考久了，很容易发疯。 周律只能也拿本书，装模作样的看着，脑中却想着梦境里博士说的那些话。 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渐渐空了的胃。 “滴”！忽然，门响了一声。 但只是响了一声，随后发出警告声：“密钥错误，密钥错误，密钥错误。” “十秒后禁闭模式将锁死。倒计时开始。” “十，九……” 整个屋子温馨的灯光开始闪烁成红色，周律的心又揪了起来，他立刻询问净化舱：“这是怎么回事？有危险吗？” “有人试图强行进入，房间即将断联，启动自我保护。”净化舱还真的回答他了。 “等等，你可以关闭禁闭模式吗？外面不是敌人，是自己人……” 周律的话还没说完，红光和警报音忽然消失，房门被推开，一只白猫先蹿了进来跳上床，喵喵叫着：“博士，您醒了！博士，您在看书！” 白猫还没叫完，被绿色藤蔓缠绕着悬吊起来注入镇定剂，净化舱此刻系统有些混乱。 它无权解除博士设置的任何模式，可是没有博士的命令，禁闭模式被强行打开。 第51章 诡异的熟悉 周律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姑娘，心里一颤，立刻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声说道：“你做到了！”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下面一道青色眼圈，她只是点了点头，对他伸出手。 周律很自然地抱起她，顺手关上门，走到床边——这个床面比较高，小姑娘个子矮，被抱着更能看清博士的情况。 苏铁和纳婆婆没有进来，怕打搅到病人。 郑睿一直波澜不惊，在房间发出警报声时还在淡定的看书。 但看到萌萌时，她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门打开的瞬间，周律也连上生联网了，赶紧给小姑娘发了博士的最新情况和他撒的谎。 他担心萌萌喊一声妈妈，博士脑细胞又要烧废。 “姐姐。”萌萌乖巧的喊了一声。 博士眉头又皱了一下，她不记得自己有妹妹。 但是小女孩长得和她太像了，连神态都莫名的像。 “这是我妹妹，经常在这里陪我。”周律见博士似乎想的脑壳疼，也不管能不能圆上谎，胡说八道起来。 好在博士似乎不会思考太多，又或者她懒得戳破这样的谎言，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出于礼貌的夸赞：“小妹妹好漂亮好乖。” 周律感觉到萌萌的小手攥紧了他的衣服，似乎有些激动。 萌萌确实很激动，妈妈很少回来，更很少夸她漂亮。 妈妈对皮囊有种刻意的漠视，她总说，漂亮的思想最动人，不要在意外表。 而且在未来的科技加持下，不断进化的人类，外表自然会越来越好看的，漂亮不是核心竞争力。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看书吗？”萌萌表面上故作平静，但语气里的期待已经溢出。 博士再次端详了几秒小姑娘，又看向周律：“你同意吗？” 从博士的视野出发，这里的一切都很诡异——不是护工的护工，远超时代的智能净化舱，还有和自己相仿的小女孩，没有医生，门外一闪而过的也不像是医院的布局…… 但她一直沉着气，既然无法动，也无法多思考，即使这群人要解剖她，也无力反抗，索性慢慢等待，用看书来放松大脑。 周律愣了愣，随后想到萌萌既然是自己妹妹，他算监护人，赶紧点点头：“她很喜欢……漂亮的小姐姐。” “我不会吵到你的。”萌萌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圆的可爱的脸蛋期待的神情让人无法拒绝。 “可以。” 博士话音刚落，周律立刻就把小姑娘放到床上。 郑睿早就注意到小女孩没有穿鞋，在门口时，她光着脚，周律抱着她时，她的脚底也没有任何灰尘，白白嫩嫩，玉雕似的小脚丫。 确实这里的一切很诡异。 还有那只被吊在床头打了镇定剂口歪眼斜的白猫，郑睿不知道它是仿生机器猫，还是被人工改造的猫，它喊自己“博士”…… 白猫跳上来的那一刻，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压过了诡异。 郑睿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个实验品，之前身体渐渐失去知觉，和她的意识有严重的分离感，她甚至怀疑是否被病毒夺走了身体，幸好膀胱还有感觉…… 现在小女孩躺在她身边，看看书，又偷偷看看她，莫名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第52章 真实 郑睿怀疑自己的意识被植入了一位妈妈的身体里，也许她遭遇了一场意外，器官被捐给了其他人——这是她从小就对父母说的想法，万一英年早逝，务必要物尽其用。 郑睿还想搜索可用的信息，但很快就头疼起来，那些文字在眼前跳动着，变成了一堆乱码。 周律这时走到门口，往门外挪了几步，意外的发现工作台没有警告他守在博士的安全距离内。 也许是萌萌把他工作台也给黑了…… 他也理解萌萌的心情，能够和妈妈躺在一起看书，一定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博士现在体征平稳，你已经陪她度过最危险的时刻。”苏铁还守在门口，对他伸出手掌。 周律以为苏铁要和他击掌，毕竟两人也算共同战斗过，怎么也有个生死之交。 他刚伸出手，就被苏铁手臂上的不知什么装备喷的满头满身全是绿色液体。 苏铁只是给他消毒。 博士的卧室里有净化舱可以随时净化，现在出来了，苏铁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淋湿。 “快去擦擦脸，吃完饭洗个澡，衣服我放在床上。”纳婆婆关爱地对周律说道。 老太太这段时间闲着没事就给周律做了几套新衣服，挂在衣柜里。 沙发上未完成的那件毛衣，也是织给周律的，棒针编织，细密温暖。 周律站在浴室里，莲蓬头——他之前以为是仿照自然莲蓬的造型，但触感和外观和真的莲蓬一样。 自从见识到净化舱的智能，周律更加怀疑这里的一切都是真正的植物，他住在一个活体的植物身体里。 像是被一颗巨大的植物吞进了肚子。 但竟然有安全感。 死亡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棺材，所有人都会沉睡其中。 周律洗完澡换上宽松的家居服，站在窗前远眺绿玉般的湖水。 湖面的颜色随着天气和日光，折射出不同的颜色，或绿或蓝或明或暗，窗边的藤蔓被雨水洗的发亮，也可能是一直这么翠亮，散发着植物特有的草木香味，在晨光中仿佛能看到叶片上蒸腾的新鲜氧气，花园的玫瑰再次娇艳的仰着含苞待放的小脸…… “滴”，一条消息闪了进来，是助手ai提醒他五分钟后进入培训室。 工作让周律从这段不真实的幻觉中回到现实中。 在禁闭的房间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此刻阳光穿过絮状和荚状的卷积云，光影的流转让人清晰的看到每一寸光阴的逝去。 周律坐在空荡荡的培训室，等着博士形象的培训ai出现。 他忽然很想知道，回到过去的博士会怎么看待时间。 “我们有两种看待时间大河的方式:一种是从过去，时间不知不觉地穿过此刻的我们，流向未来；还有一种比较猛，它迎面而来，从未来，你眼睁睁看着它越过我们，消失于过去。” 博士的ai形象温柔的回答了周律这个和培训无关的问题。 “周助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要正式开始今天的内容。”培训ai微笑着将一份资料放大在周律面前，上面是他具体的工作注意事项。 也是博士工作和生活中的偏好。 周律看完博士的日常安排，不由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道：“博士有着这么精确的时间安排……岂不是和不需要休息和个人空间的机器人一样？” “作为服务者与跟随者，将博士认知为不会出错的机器人更为简单直观。”培训ai微笑着回答。 第53章 需要他的地方 周律看到博士每天早上5:35分上洗手间，5:48分会结束并进行沐浴，这段时间是她难得的休息放空时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欲言又止。 培训ai根据他的目光逗留读出了他的想法：“你对博士起床安排有异议？” 周律摇摇头，十几分钟的蹲坑对于正常人来说很正常——但是对于在其他安排上争分夺秒的博士来说，十三分钟显得有点突兀，时间过长。 “你很细心。”培训ai见他不好意思提出疑问，主动解释，“博士毕竟是人类，很遗憾，她有一点不严重的便秘问题。” 周律愣了愣，很难想象是这个原因，他还以为博士和绝大多数的社畜一样，需要在卫生间顿一会充电。 “也许是……博士吃饭太少，营养素很难代替膳食纤维。”周律给博士找个理由，要是每天忙起来靠营养复合补剂维持健康，肠胃没有东西可蠕动消化，早晚会出现问题。 “这正是需要你工作的地方。”ai微笑说道。 周律想到自己的任务居然是帮助博士缓解蹲坑问题，不觉想到病床上的博士让他帮忙抱上厕所的那一幕，顿时尴尬的手都缩紧了，急忙再找下一个问题。 博士抵达工作室需要一杯温度为53摄氏度的祁门红茶，产地与质量并不重要，温度是最严格要素，只有准确达到标准温度的茶，才能在她开始工作前完全喝完，这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博士在工作期间不喝水吗？”周律再次扫视一遍，确定其他地方没有提过博士补充饮品。 “她在工作期间没有生理需求，不喝水也不吃饭。” “这能不……”“便秘”两个字被周律吞了下去，看着温柔的博士形象，他默默叹了口气，“这不够科学和健康。” 尽管现在所谓的权威专家们对人类饮食提出了五花八门的新看法，譬如要保持饥饿，譬如“病从口入”，在营养过剩的当今，病都是吃出来的……但周律认为人类应当遵循自然规律，至少不该真的把自己当成机器人。 他继续寻找有疑惑的地方，看到如果没有外出会议或者特殊情况，晚饭后18:30是博士的散步时间，这一习惯她雷打不动，会从后门离开实验室穿过独立小径走到湖边，绕一个小圈回来，七点一刻会准时回到实验室。 “散步的时候，博士总是一个人？”周律对此有疑问。 他之前看不到博士的某些行程安排，很多sss的行程，细想来，居然包括博士散步！ “没有人在精神和思想上跟得上博士，凡人无法与之交谈，只能敬畏地跟在身后。保镖为了避免打扰，会在三十米以外的距离进行守护。” “那么……其实这段时间她可以回家……”周律有点激动，他终于找到了博士回家的时间点了。 “博士需要和大自然对话，这是她最重要的工作，绝不可打扰。”ai友好的提醒他。 周律严肃的点点头，脑子里已经开始策划四十五分钟的回家安排了。 管她是不是sss的行程，想想办法，总能找到机会，至少可以让博士陪萌萌吃个晚餐，也许还能散散步或者打一局游戏。 第54章 下决心 或许因为和博士一起面对过死亡，或许看到博士肉体凡胎的一面，周律的胆子大了不少。 博士总没阿尔法孢子危险？ 总不可能把他和地球毁灭。 周律结束线上培训，查看到海桐发过来的几条消息，他回复了博士现在的情况，略去了禁闭之门的事，因为萌萌破解禁闭模式和他的工作无关，他并不想将博士家里的私事也毫无保留的汇报给海桐。 不止海桐给他发消息，高医生和轮椅同事也关心的问候他，高医生是担心博士的情况，轮椅同事也一样，想知道博士的日常安排——什么时候才能来实验室。 总之，没有一条是关心他的消息。 周律习惯了这样的孤独，他处理完工作的问题，走出房门，看到纳婆婆正在厨房里忙碌。 知道了有地下运输链，住在这里的人根本不需要做饭或者去食堂，很适合社恐居住，但如果一切都可以用生联网解决，纳婆婆一定更寂寞？ 也许会和他一样，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价值，生活也没有意义。 周律闻到了鱼的香味，纳婆婆给博士做了她最爱吃的清蒸鳜鱼，见他换了一身新衣服出来，像打量着得意作品似的打量着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很合身，真漂亮，精神。” 周律对老太太道了谢，他看到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知道这几天老太太也没怎么睡。 “饿了，我给你炒个小炒肉就能开饭了。”纳婆婆也略知周律的口味，比起过于清淡的博士，他稍微重口一点。 “不用……” “怎么还这么客气？”纳婆婆打断他的话，熟练的下油，爆香葱姜蒜，“你是年轻人，一天不吃饿得慌，多吃点补补。博士今天还不能下楼吃饭？你吃饱点，回头还得照顾她。” 纳婆婆很关心博士的情况，但她清楚年轻人的一些工作准则，也许不能告诉她郑睿更具体的情况，所以没有直接问周律。 但周律细腻敏感，听出了纳婆婆的关心，安慰她：“婆婆不用太担心博士，她现在正在恢复，只是记忆功能有些障碍，受不了外界信息的刺激。” “记忆功能障碍？那萌萌……” “萌萌很聪明，我已经和她说过了情况，不用担心。”周律的工作台也没有发来紧急状况，他现在对生联网的功能很信任。 “那就好，那就好。”纳婆婆转头看了眼二楼方向，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那孩子可怜。摊上这样的妈妈，整天提心吊胆……” 周律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能理解萌萌那些小情绪了。 “别人去看升国旗，都很激动，她就不肯去看，说早晚能看到国旗盖棺送回家……呸呸呸，我尽记着这些晦气的话。”纳婆婆又长叹了口气，再次看向二楼方向，“这是今年博士陪她时间最久的一次，真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难为孩子了。” “婆婆。”周律喊了一声，沉默几秒，才说道，“以后博士会经常回家陪你们的。” 他更下定了决心，抱着被辞掉的决心，把博士的生活拉回来。 无论工作如何重要，她首先要作为一个人活着。 第55章 无能狂怒 ai培训师说可以将博士认为是不会出错的机器人……周律坚决反对将人机器化，人类之所以是人类，不正是因为情感吗？ 摒弃感情的人，怎么知道正常人类的所思所想，所要的未来？ “那就靠你多照顾了。”纳婆婆拿起锅晃了晃，象征性的翻炒了几下，她的手脚已不如以前麻利，颠不动锅了，等萌萌到了青春期，她也成了个古董摆设。 发愁啊。 “对了，萌萌很喜欢你给她说故事。”纳婆婆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不再谈论博士，眼角的皱纹挤到一起，像紫叶椒草的叶片，“她正在接纳你呢。” 在此之前，周律没有被真正接纳的感觉，萌萌愿意听他说故事，和他说上几句话，但最后的话题都会回到“她”身上，她只是把他当成了能够监督妈妈回家的工具。 但自从萌萌对他伸出手，愿意被他抱着，周律才感觉到她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陌生工具。 “喵呜！” 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二楼门口的白猫，忽然一阵喵喵呜呜骂骂咧咧，随后从二楼上飞砸下一个银色金属。 是那只月球兔。 这次没有保护藤蔓生长出来接住银色兔子，它重重砸在一楼地板上。 周律急忙冲过去查看。 这小东西满脸都是口水，还黏着白色的绒毛，两只眼睛自动开启——但外观没有丝毫损伤。 白猫也跳了下来，冲着那只兔子一顿抓挠。它不知是兴奋还是愤怒，叼着兔子的头来回甩动，像是跳舞一样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白堇先生，冷静点！您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周律旁边劝架。 白猫的这顿攻击，连月球兔的自动防护功能都触发不了，银色兔子依然通体无瑕，倒映着白猫的无能狂怒。 “小白生气时别碰它，别误伤着你。”纳婆婆忙着炒菜，见怪不怪地叮嘱周律。 “我最讨厌这种冰冷的机器玩具，谁知道会不会安装了什么窃取信息的芯片？我知道敌人的情报局最爱在玩具里安装窃听装置，前几天那本畅销书《太阳危机2047》你没看吗？月球基地就闹过间谍事件！殷鉴不远，不可不防！什么毛绒玩具的眼睛都是摄像头！我们怎么能轻易让这种鬼东西接近博士？” 白猫愤怒的喵叫着。 “我眼睛确实有摄像功能。”兔子的机器音被设置成可爱的孩子声音，天真无邪，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 “你看它都承认了！”猫咪骄傲地昂起头，又拿出那副倚老卖老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育愚蠢的人类，“你要知道，在信息洪流的时代，人类需要以孤独为代价来保护隐私！” 周律觉得白猫是阴谋论者的书看多了，它不止怀疑人类的智商，还怀疑一切智能化。 “我将为主人记录下这一切……”银色的兔子还没说完，就被白猫绿色的爪子击飞。 这一爪子看来用尽了力气，至少兔子被打的滚了几圈，然后像不倒翁似的又立了起来，继续用童稚的声音说道：“以供主人随时调出查看。” “还要告状！你这个间谍！关闭，给我关闭！”白猫拍着兔子的眼睛，弓着炸毛的后背，看上去气疯了。 “白堇先生，您这样会吵到博士休息。”周律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试图以它最尊重的博士来控制局面。 “博士才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白猫跳起来又是一顿抓咬踢踹，可月球兔子像个不倒翁，任凭它攻击。 白猫被净化舱注射镇定剂之后从房间扔了出来，刚好看到站在萌萌房门口的金属兔子，药劲过后就对着兔子一顿输出发泄。 为什么博士都不记得它了！ 白猫很伤心，它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物种。 博士亲手创造出来的奇迹！ 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仿佛在研究外星猫。 苏铁还在博士的房门口守着，见怪不怪，他知道白猫不喜欢一切机械化的东西，这只兔子确实和这里也格格不入。 博士的房子是全木的，带着大自然的绿意和温馨，这只可以四处移动的金属兔，更适合当月球居民的宠物，可以走出六角蜂巢，去拍摄三十八万公里外的母星和无垠的宇宙。 周律不停劝说着白猫和兔子的争吵，某种深刻的荒谬占据着他的大脑，从阿尔法孢子开始，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就悬浮在脑海中，如果时间倒流一周，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些场面。 荒谬的真实发生在他的生活中。 好像水中倒影，镜中花，又或许是还没有完全适应生联网，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身体和思想分离开，在空气中漂浮着，随时会散去。 劝了许久，白猫终于累了，舔着爪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纳婆婆端着小炒肉走了出来，见一地猫毛，叹了口气，喊周律：“小律，你先吃饭。” “婆婆，您先吃，我看看博士和萌萌……” “没有召唤，不必打搅。”苏铁这才开口，在楼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就别上去打扰她娘俩。”纳婆婆给周律递上筷子，看了眼苏铁，竟没有喊他吃饭。 周律接过筷子，看看楼上的彪形大汉，再看看脚边的白猫和银色兔子，他很想问苏铁吃不吃，但又觉得逾规，毕竟这不是他的家，而且苏铁或许也是个机器人…… 苏铁那么精准的枪法，很难不怀疑他的身体里有超级计算芯片。 来到这里之后，一切常识和认知都在不断被颠覆，周律应该修炼的更迟钝和淡定些，即使真正的末日到来，也如常对待。 纳婆婆陪着周律吃饭，在这里，只有他们俩像个真正的人类，需要用最复古的方法填充肚子获取生存。 “滴”，周律的脑中突然响起了一条新讯息。 是萌萌发过来的。 请他陪同妈妈下楼去花园走走。 卧室房门已经打开，苏铁站在门口没有行动，看上去更像个没有接到指令就无法行动的机器了。 博士依然瘫痪在床，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睛能够转动，静静看着走进来的护工。 第56章 惧怕死亡 萌萌亲昵地靠着她的肩膀，毛茸茸软绵绵的头发微卷，从门口看去，仿佛精美的洋娃娃。 周律上楼前发信息问过萌萌，不确定能否带博士出门，也不知道博士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新环境。 萌萌很有信心的回复可以，而他的ai助手也没有阻止博士下楼，周律只好照做。 周律往那根卷成一条棍子的悬浮担架走去——他倒是触类旁通，根据净化舱的使用方式，开启生联网扫描出悬浮担架的使用方式，果然是可以作为悬浮椅调节使用。 不起眼的木棍，纤维神奇的舒展成丝绸般的躺椅，博士眼神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不觉得这超前于她记忆的时代产物很奇特。 “博……郑睿，我需要把你抱上去，失礼了。” 周律知道博士根本不在乎这点身体接触，但他挺在意，尤其被她神志清醒的盯着动手。 除了自己的亲人，他没有和其他成熟女性亲密接触过。 白猫蹲在门口，嫉妒地尾巴尖在危险的上下敲打地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周律的手，要是放的位置不安好心占了便宜，它就抓烂这双手。 博士果然毫无波澜，任由他将自己抱上悬浮躺椅。 她不是九岁的身体。 博士之前平躺着，神经系统没有恢复，注意不到盖在被子下的身体，直到小女孩进门，发现这个问题。 萌萌的身高发育比同龄人迟缓，四岁半的她格外娇小，只有那双眼睛的藏着不符合年龄的灵气。 如今被周律抱着，更清晰的看到身体比例是成年人了。 周律不知道博士在想什么，她的瞳仁很黑，睫毛浓密而直，显得眼睛深邃果决，需要仔细去寻找里面的情绪。 周律不敢仔细去看。 他迅速将博士放到悬浮椅上，躺椅自动调整出贴合博士的腰臀线条的曲线，让她坐着更舒服些。 一场秋雨一场凉，花园甜软的风中，已有一丝幽幽的凉意，周律为博士盖了薄薄的毯子，依然担心她着凉。 也担心博士看到这样四季不败的花园，会不会觉得奇怪。 悬浮躺椅贴着地面平缓的移动，高度调节到适配萌萌的身高，博士的面容始终沉静淡然，如后院那株两人合抱的银杏，带着浓而冷的绿，并不因秋风乍起而黄了叶。 穿行于云层之间的阳光偶尔洒在她明净的脸上，那炽热的光也变得薄薄的，柔柔的，不敢惊扰她的双眼。 “你喜欢海棠吗？”萌萌兴致冲冲的领着悬浮躺椅来到一株盛开的西府海棠下，期待地问道。 “应该喜欢。”博士看着那娇艳的海棠花，都说海棠无香是世间遗憾，但在这开的又浓又多的海棠花下，她闻到了清幽的香味。 “我很喜欢！我喜欢这里所有的花。”萌萌示意默默跟在后面的护工把自己抱起来，她伸出小手摘了一朵海棠花，又让周律放她下来，轻轻插在博士的鬓角。 因为这是妈妈给她打造的花园，一个永不凋谢的花园。 “这是春天的花，但我也闻到了桂花的香味，是我的嗅觉也出了问题吗？”博士看到了很多花竞相开放，但并不止是春花，还有夏天的花，秋天的花，冬天的花。 她只是在确认。 尽管春天总是饱满些，缠绵些，水润些，秋天却瘦削点，高爽点，冷寂点，但只凭今天下午这凉爽的天气，很难判断是春天还是秋天。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这是最神奇的花园，它拥有一年四季所有的鲜花。”萌萌得意又自豪的领着博士逛着后花园，那一小池清澈的水里，亭亭玉立站着几朵粉莲。 “我想，创建这个花园的主人，一定是位惧怕死亡和孤独的人。” 第57章 注定失败 萌萌愣了愣，看向博士，原本得意的小脸上，闪现出惊愕和好奇，连连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说？她害怕孤独和死亡吗？” 周律没说话，在一边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听。 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让他们窥见一丝博士真正的内心。 “我只是这么猜想，努力想留住繁花，因为害怕凋谢而违背了时序。”博士忽然停顿下来，对着那株银杏沉思了几秒后，才继续说道，“又或者，他是一个秩序主义者，认为世界上的一切就应该像这个花园一样，永远繁花盛开……” “但是强行将春天留在这里，是在打破四季的秩序啊。” 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周律，小心地问道。 可以和毫无防备的博士交流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也许因为花园的主人认为这世界不应该有毁灭，一切生物的本能都是生存，整个地球乃至宇宙，都应当生机勃勃……”博士说到这里，又忽然失声，她那双仿佛春水幻化而成的双眸，更深邃更明亮了，里面似乎下了一场雨。 “但是，生命是负熵系统。”周律再次小心翼翼的提醒。 许多厉害的人物对世人豪迈的喊出：人定胜天。然而身为当代最知名的科学家助理，接受过十几年系统科学学习的周律，很清楚宇宙的一切事物都要遵循熵增定律，也清楚人是无法战胜宇宙的，最终都会不可逆转的走向无序。 博士终于看向他，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软和……痛苦。 周律不敢深究，急忙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眼神。 他没见过这样的博士，平素的她，像这株极为高大繁茂的银杏树，笔挺，坚韧，强大的直刺天空，就连那美感都是神圣威严的遒劲清奇的，从不曾有迷惑和软弱的姿态。 “你说的没错，通过不断摄入负熵来减少自身的熵增，花园的主人天纵奇才，也只能维系这个花园的春天，无论如何，在整个宇宙的范畴内是做不到的，注定会失败。”郑睿的双颊似被娇艳的海棠染红，浅色的唇也有了一丝暮色时的暗粉，从里面溢出的叹息格外令人惆怅。 这前后不到千平的花园，大概已耗费了主人的心血，别说宇宙，花园的主人恐怕在有生之年，连地球都无法改造成功。 注定会失败。 注定会消亡。 就像这里的一切，被强行留在枝头的鲜花，或许可以通过科学技术手段改造细胞基因，但从生命的角度来说，最终依然是毁灭和死亡。 “她不会失败的。”萌萌天真无邪的抚摸着一朵半开的玫瑰，仿佛听不懂他们讨论到底是什么，对博士笑眼弯弯，坚定地重复，“她不会失败。” 博士没有打击孩子的天真想法，躺椅滑行到银杏树前，她缓缓伸出手——没错，她伸出手了。 周律还没反应过来，他刚刚用记事本记录了博士的这些话，在回味她真实的意思。 博士绝对不是悲观主义者，她雄心勃勃，所向披靡，梦想是征服宇宙星辰，可是她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口对未来的自己说“注定会失败”。 纤细苍白的指尖碰触到粗糙的树干，高达二三十米巨冠擎天的银杏树起风了，遮天蔽日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一股秋日的劲风带着薄薄的花香和草木香味，钻进了周律的衣领里，他忽然打了个冷噤，疾步上前，将博士被风吹起的薄毯压住。 博士的手有知觉了！ 第58章 热闹 周律不敢打搅，只是立刻在生联网上给海桐和专家组汇报了这个情况。 专家组表现得很平静，这在他们的预测之内，而海桐则是有些激动地询问了细节，叮嘱他继续照顾和观察。 两个人在银杏树边，看上去都在发呆，或者说，像断了连接的机器人。 萌萌尽管笑着，但笑容里也有些凝滞，九岁的博士，否定了三十岁的自己所努力的一切。 还有博士的那句，惧怕孤独和死亡，深深地触动了她年幼却敏感的心。 萌萌像个小尾巴，努力迈着两条肉嘟嘟的小短腿来到博士身边，学着她摸着银杏树：“你猜这棵树多大年龄啦？” “我没有透视眼，看不到它的年轮。不过这么粗，应该好几百年了？”博士回过神来，她凝视着银杏树的眼神凌厉的像x光，但转头看向孩子时，眼里全是满满的软软的温柔，带着明亮的光，像月夜下交织成金色光网的萤火虫在里面飞舞。 “如果要成为科学家，可不能通过外表和经验去判断事物。”萌萌狡黠地笑了，趁机握着妈妈无力的绵软手指，像一对亲密的好朋友。 等周律和专家团队交流完，发现萌萌已经拉着博士去了那面蔷薇花架下，正在用稚嫩甜蜜的嗓音给妈妈炫耀自己知道的关于花草的知识——以萌萌操控生联网的天资，她可以随时调出任何动植物的百科，同步念出来。 但显然萌萌忘记了生联网，她沉浸在这难得的美好相处中，她珍惜这现实的每一分一秒，这是花园里前所未有的春天，空气无比清润，花朵甜软的要融化在风中，妈妈比那些花儿还要美，就像鬓边的海棠，淡雅的艳，英气的丽，疏离的雅，最令她欢喜的，是那满怀温柔的眼神。 妈妈每次回来，都像个定时炸弹，精确到秒，必须离开，不会浪费一秒在她身上。 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的概念，她的脑子里终于没有了工作，也不再匆匆，她的眼睛里，是女儿的脸，是春天的花园，是这个闲适而悠长的下午。 周律很多余。 不过很多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对这个世界而言，多他一人，少他一人，不会有什么改变。 多余的人亦步亦趋的跟在母女俩身后，既不敢靠得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他的目光始终在博士身上，直到从后花园绕到前院，才注意到那只被猫揍的安然无恙的兔子无声无息的悬在身后，眼睛闪着红光，也许是听从小主人的命令录制这难得的温馨场面。 因为白猫的阴谋论，让周律也有点担心起来——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总想到兔子在雨夜被医生送上门的场景。 冰冷银色的全镜面身体，映着繁花似锦，和毛茸茸的柔嫩草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确实怎么看都和这复古的自然相违和。 周律没有看到白堇，按理说它应该一直看着博士才对，但它没有出现，不只是刚开始的出现让博士困扰头疼，还是对博士忘了它而伤心难过。 白堇高高在上的蹲在屋顶，低着头听着萌萌的欢声笑语，间杂着博士几句温柔的应答，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然而热闹是人类的，它什么都没有。 第59章 光脚的 博士只恢复了一部分的神经知觉，记忆依然是缺失的，像一个健忘症的九岁孩子，甚至更小——小到可以和萌萌毫无障碍的聊天交流，而且话题还异常的多，从宇宙万物到生命起源，从读书爱好到花花草草，无所不包，像两个兴趣相同的小闺蜜。 这不，她俩约着晚饭后一起刷题…… 周律一直不远不近的守着，有时候风太大，听不清两人在聊什么，有时候风把她们的笑声吹到耳朵里，丝绸般柔柔的包裹着他，恍若小时候夏日午后短梦中，听到隔壁老爷子放的越剧，模糊的咿咿呀呀声混在蝉声中，是那么的安稳。 周律不担心博士恢复记忆后会不会责罚他的谎言。 哪怕当场辞退，能给萌萌带来这样温馨的回忆，他很开心。 或许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曾经周律还想过好好奋斗，给亲人带来更好的生活，但现在他孤身一人，即使摆烂，回去种红薯，也能养活自己。 他只是好奇，小萌萌是怎么解释这个房子，怎么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两个人像最要好的童年玩伴，又像一对姐妹，高冷姐姐和话痨妹妹，一唱一和间毫不违和。 后来，周律才知道，博士早已洞悉了一切，她不过是想学习，学习如何做一个母亲。 也是在珍惜，珍惜成为孩子的感觉。 然而感情这道题太难，她需要一位金牌辅助。 而这位辅助此刻还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实习助理，没有半点她的毅力和魄力，随时打着退堂鼓，动不动就想卷铺盖走人。 周律这一夜，守在了房门外，和苏铁换个班。 苏铁已经连续几天没睡了，也没见他在这里吃饭，他除了眼圈发黑，完全看不出疲态，仿佛钢铁之躯。 周律想和他寒暄几句，关心一下他的身体，但看到苏铁硬邦邦顶回来的眼神，憋回了所有的话。 这是完完整整属于博士母女俩的一夜，周律相信，即使此刻世界末日来临，在妈妈身边的萌萌绝不会害怕。 纳婆婆关心周律的身体，毕竟这孩子没苏铁那么强壮，强烈要求他在大厅的沙发上躺一会。 这一天，生联网上的工作平台都没有出现任何提醒，更没有限制他和博士之间的距离，这意味着博士的病情也不需要他陪护左右，周律也放松了许多，坐在沙发上默默喊出ai助手，继续问些他不明白的问题。 周律没有注意到工作平台的死寂，是因为有人发出了新的指令。 而这个可以操纵生联网的人，正是它的创始人——郑睿。 老实说，郑睿在九岁时，也怀疑过未来的超级智能，会不会在某一天毁灭人类。 正是因为这种疑惧，让她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件伟大的事。 她要让自然和人文力量和谐相处，让活在冰冷城市的人们回归山川的怀抱。 郑睿看着在怀里沉沉睡去的女儿，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变得凌厉而深沉。 她想为后人留下繁花似锦的春天，就像这个承载着她深藏情感的花园，在数百年前甚至数十年前，人们都无法想象科技可以改变四季，也可以改变植物的生长习惯，她的一切创造都是在“逆天行事”，而她却真的做到了。 是的，郑睿最擅长的，便是逆转乾坤。 第60章 好了 有人希望她从这个世界消失，有人想让她背负疯狂的骂名，有人想阻止她的前行…… 但郑睿偏要活着，她不在意外界的毁誉，更不会停下脚步。 到底是谁在第七实验室做了手脚？ 也许不是在实验室里，她的身边群狼环伺，始建绿园就艰难险阻，这个项目不知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不只是国内，还有国外，不只是地球，还有月球。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在花园里，曾经人类仰望着月球，如今月球之上的那些开拓者和奋斗者们，不知道是否在遥望着地球。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周律的生联网工作台发出了一条新消息提醒：博士将于六点抵达办公室，请提前准备好红茶，确保博士到达之后温度保持在53°。 周律平时也是五六点起床，只是这两天没休息好，早上五点半他刚入睡不久，收到消息触电般的从沙发上弹射站起，将趴在另一个沙发上的白猫吓得也跳了起来。 博士？博士六点抵达办公室？ 博士不是还生病着吗？ 然而这消息是真的，不是做梦，周律再次确认。 工作助手ai被他唤出来，母亲形象的女性温柔的提醒他，可以在生联网上连接茶水室，预设好红茶温度。 周律的脑子在手忙脚乱，但在白猫的眼中，这个年轻男性可笑极了，跳起来之后，傻乎乎的僵在原地，眼神发呆，像中了邪似的。 “喂，你是梦魇了吗？！”白猫不悦的瞪着周律，很后悔自己没睡楼上门口，非要贪图沙发的柔软温暖。 对猫而言，睡觉是一件艺术，让自己如何睡得舒服，是伟大的艺术创造。 对人类而言，做梦是一件艺术，大概这个年轻小子被噩梦吓到了，梦里全是可怕的菌体，毕竟这个土包子刚刚经历的两天，颠覆了他的平凡人生。 周律在助手ai 的帮忙指导下，终于远程遥控茶水机泡好了茶，他是被白猫跳到沙发扶手上喵喵骂回神的。 大意就是他吵醒了老前辈的美梦，而且还无视猫主子的怒火，非常不礼貌…… 周律可没闲工夫和一只猫吵架，他要报告海桐和专家组工作台的要求，然后冲到门口，对笔挺站在门口的苏铁急冲冲说道：“博士六点要去办公室。” 苏铁的表情很冷静，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你是博士的生活助理，不是我的助理，不需要和我报告。” “我是想……请教你的意见，博士今天就能去工作吗？她是不是应该再休息休息？”周律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专家组和海桐都没有立刻回复，他需要同事的帮助。 倒是白猫高兴地一蹦三丈，往二楼冲去，着急的蹲在门口等着博士开门。 “这是你的工作。”苏铁有点嫌烦般的扭过头，看着远处盈着青雾的湖面。 这小子懂不懂规矩？各司其职，同事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谁有空帮他参谋？ 周律只是担心博士的身体，前一天她刚从死神那走了一圈，再之前……除了她那线条柔美的后背，周律印象最深的就是博士在净化舱内承受巨大电流的痛苦模样。 海桐和专家组几乎同时发来消息：服从和尊重博士的一切决定。 第61章 没实权 但专家组在几秒后又发来一段博士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概怕他看不懂，列的像明细清单似的，希望周律多协助博士休养，最好劝说她能居家办公。 海桐显然比那些医疗专家团队更了解郑睿说一不二的性格，她也不指望那个唯唯诺诺的新人助理能成功留下博士在家养病。 而且，实验室需要博士，这几天时间，同事们群龙无首，一片兵荒马乱。 周律不知道博士昨晚就开始了正常办公。 她也在生联网上接受了专家组的诊断，身体恢复了六七成，建议居家工作。 博士自然不会接受专家组的建议，能在生联网上处理的工作，她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海桐昨晚就接到了博士的工作要求，早已知道博士恢复了大半，今天要来实验室处理277种子问题。 而周律嘛，在团队里是最无足轻重的人，他不在实验室的核心研究团队里，后勤人员也不敢承认他是来当保姆的，尴尬的不上不下，想找个人商量都做不到，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权力在手。 他无依无靠，在团队里也是个光脚的。 短暂的慌乱之后，周律看了眼时间，六点到办公室，如果坐高速藤蔓，五点五十八分之前出发。 二楼的主卧门依然紧闭，周律冲回自己的房间，洗漱，换衣服。 他换上了工作服，看上去格外的笔挺正式。 五点五十五分，卧室的门打开了，昨天早上还无法动弹的郑睿，已经换上了衬衫长裤，利落的站在门口。 萌萌还在大床上安睡，卧室的门无声无息的关闭。 “博士，我是您的生活助理周律。”周律不是第一次在郑睿面前这么介绍自己，但这一次，他杵在博士的面前，大胆的盯着她。 不出所料，郑睿没有多余的反应，似乎答应一声都很浪费时间。 白猫绕着博士的腿打转，心里窃喜：博士可不喜欢这个唠唠叨叨记性不好也没眼力劲的年轻人。 “所以今天的安排是，您需要用完早餐，我会全程陪您到办公室，但根据医生的建议，下午两点……” “我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周助理，你在家照顾好郑元，辛苦了。”郑睿中气有些不足，轻声打断周律的话。 “博士的工作可轮不到你说话，你只是个保姆！保姆！”白猫忍不住跟着打压周律。 其实白猫是只明白喵，知道周律要是有点实权，能多让博士回家，对它和萌萌来说，就太好了，但白猫就是嘴贱，加上无条件的站在博士这一边，趁机敲打这小子，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周律涵养很好，或者说，很能忍耐，白猫欺负他脾气好，也鄙视他没实权，喵喵喵的说教个不停。 博士已经从他身边走下了楼，对着空气说话。 不，是在给海桐打电话，讨论277号种子问题。 纳婆婆习惯了郑睿行色匆匆，在家也一刻不停的聊工作，要是哪天郑睿悠闲地坐在餐桌边吃早餐，那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就像昨天下午，能够让博士躺着不动的，唯有死亡。 所以见她和海桐通电话，纳婆婆反倒松了一口气，这说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第62章 当好尾巴 周律无奈的跟在郑睿身后，他确实想劝说博士留在家好好休息，但他这个光脚的，谨小慎微惯了，在学校时也总喜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任何事都思前想后，即使心中惊涛骇浪想造反，把最高执政者给软禁了，脸上还是青涩窘迫的新人模样，恭恭敬敬的陪着出门。 周律没有听从博士的要求留在家里当保姆，而且手上还端着一个餐盘——净化舱可以“快递”食物，意味着房子里应该还有其他地方有对接口。 周律试着在客厅控制页面输入需求，果然客厅那棵天堂鸟二十多厘米的佛焰苞忽然胀大。 牛奶、水煮蛋、皮蛋瘦肉粥、腐乳和火腿等奄列有序地从花苞裂口挤出来，在绿色的豆荚里用白色薄膜包裹着。周律选择早餐除了考虑博士的喜好之外，更多的还是秉承了老年人的传统，混搭不要紧，只要营养充足。 尤其现在博士身体虚弱，周律从ai助手的建议餐单里多挑了点食物。 苏铁已经在前院草坪上备好了三人豆荚舱，他果然只做自己的事，不问其他，对端着餐盘上豆荚舱的周律视若无睹，只是嘴角忍不住撇了撇，不知是嘲笑还是真觉得滑稽好笑。 郑睿忙着通话，那边开启了私密视频模式，她可以看到七号实验室的投影，没去管周律像个小尾巴跟上了车。 周律默默坐在郑睿身边，博士的团队工作风格效率高，但牺牲的是烟火气和人情味，这种相处本该适合周律不爱交往的性格，但当真正身处这样的环境里工作时，又觉得太冷漠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生活太无趣和平凡，经历了阿尔法孢子囊危险后，潜意识里将博士和苏铁当成了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战友。 普通的人生，能遇到几次生死关头的危险？又能遇到几次世界毁灭的危机？ 但对博士和苏铁而言，这一切是家常便饭，他们在实验室里的每一秒，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所以，周律悲哀的发现，白猫先生说的对，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可不只是物质上的，灵魂层面更是难以共通。 但他没注意到，苏铁准备的不是双人舱，这位冷面神枪手大哥，给他留了位置呢。 周律没有注意到，不代表博士没发现苏铁这点小心思。 博士六点准时到达了办公室，同时一杯53度的红茶也和餐盘一起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郑睿几乎全程在和海桐和黄杨他们通话，指点着数据修改，没有开启通话保护措施，丝毫不避讳身边还有个新人在场。 “检查等位基因的6号染色体基带，缺失的污染转录不正确，要重新过一遍。” “四号种子的发育速度继续提升，在q173、q22、q562三个点位进行编辑。” 周律虽然毕业于名校，但听不懂他们的专业交流。 名词他在书本都学过，连在一起他就不明白在说什么，这让他未免有些自卑。 郑睿也不担心周律会偷偷录制下这些机密对话，因为这傻小子一直盯着手里的餐盘，看上去在绞尽脑汁想偷空给她塞早餐。 海桐真会挑人…… 第63章 如此平凡 郑睿在和海桐通话间，处理冗余计算的同时又抽空从生联网上调出周律的档案，用眼角余光扫了一遍——毫无亮点。 成绩算是优异，从小镇山村走出的高材生，但这点成绩在顶尖的园区不值一提，没几个专业建树和专利成果的人，根本敲不开绿园的大门。 人生轨迹也平凡的不能再平凡，说不上幸福也没吃过真正的苦，普通家庭，只是父亲早逝后，被病魔折磨的母亲在他毕业前夕遇到意外离开。 周律家里本就人丁稀少，三代单传，最疼他的奶奶也早逝，母亲去世后只剩他一个人，所以他才时常露出那副无依无靠的孤独神情。 这种人的资历很平庸，但也像一张白纸，胜在背景和人际关系干净，至少在进入绿园之前，他是没有价值、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平凡学生。 杜绝了复杂的资历背后，也没有渗透的集团利益和油滑的职场手段。 也没有什么可以在未来的日子可以威胁到他——孤身一人朴素单纯的毕业生，举目无亲，至少在威逼利诱方面，少了前两个因素。 海桐的用意很明显，周律的背景不仅安全，还容易找到归属感，笼络的好，可以把组织当成家，把上司当成亲妈。 郑睿再次看了眼那张年轻单纯的脸，端起红茶浅浅啜了一口，终于挂断电话，打开桌上的餐盒。 一碗温暖的粥，混合着皮蛋和葱香肉香，入口即滑，像绵密的回忆，滚烫又温柔的滑到胃里——比起红茶的滋味，过于鲜美浓郁。 郑睿非常给面子的吃了一碗粥，让周律感受到了工作的成就感。 也仅此一碗粥。 郑睿看着周律，微笑：“你可以回去了。” 因为接下来她将在实验室里待上一天，周律没有进入实验室的权限，也没有机会再看到她。 与其在办公室干等，不如回去陪郑元。 那个挑剔的孩子，对新助理的态度还不错。 或许周律可以替她弥补缺失的家长陪伴。 “我培训结束后会帮您准备好午餐……” “不需要，今天我一直在实验室。”郑睿虽然语气平静，但眼神不容置喙的坚硬，笑容也收走了，给他安排好了一天的生活，“回家申请线上培训。今天是家庭医生会诊日，你照顾好郑元。” 家庭医生上门会诊，周律想起了纳婆婆说起萌萌的“小毛病”，不知道是什么基因缺陷，需要定期查看。 而今天的培训对周律而言，不是很重要——是公司的规章制度和福利待遇问题。 工作手册上都有条款，只是有博士形象的ai详细解说和解惑。 这份工作本就超出了周律的预期，待遇更不用说，规章虽然严格了点，可是工资高啊，这让周律想到同学们毕业投简历时流行的那句话：所有的自由都可以折成现金。 上午九点半，周律提前退出了培训室，门铃也同时响起。 高医生很准时。 楼上房间的门打开，红眼兔子跟在萌萌的身后一跳一跳的下楼梯。 第64章 习惯就好 “人类早晚会被所谓的科技吞噬。”白猫的声音蓦然在周律身后响起，它无声无息地坐在墙角，看着纳婆婆热情的招呼高医生，又看着金属兔子用仿生兔子的走路模式，哼了一声，“不过你们人类啊，即使末日来临，文明消亡，也依然相信不灭的太阳会在明天升起。最会自欺欺人。也最会自觉坟墓。” 周律不知道该怎么附和难以取悦的白猫，索性装作没听清，跟上萌萌迎接高医生。 萌萌对高医生很亲热，会从卧室下楼迎接，周律只来得及和高医生打了声招呼，她就牵着高医生的手，拉着他走进书房。 “会诊时间有半个小时，主要就是陪孩子聊聊天。”纳婆婆对周律说道，“萌萌难得有个聊得来的朋友，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 “根本不需要他过来，我都可以帮小主人检查，人类就是喜欢花时间在形式上。”白猫不屑的说道。 博士的净化舱功能不比高医生专业？ “他也不算小主人的朋友，否则也不会只在会诊日见面，从没有私下见面的朋友不算朋友。”白猫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对周律解释。 “萌萌很少主动找人玩，也没有什么时间，平时功课很多，郑睿给她安排了一堆网课，还有骑马射箭芭蕾舞……哎哟，现在孩子真可怜，比我们当年高三还辛苦。”纳婆婆摇摇头，将采回来的鲜花插在花篮里，一会让高医生带回去。 “那医生下班后也很少来看她，除了上次突然来送兔子，也没见把她当朋友。”白猫哼了一声，“不对等的情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小主人只是缺少成年男性的长辈关怀，不是缺少朋友，因为身为她唯一的朋友，我很清楚她的想法。” 周律正想着是否要加入郑家的家庭议论，白猫瞥了他一眼：“你不去工作回来干嘛？哦，你是要充当男性长辈？那就学学医生的油嘴滑舌，别像个木头，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我说错了，木头现在可比你聪明多了，不该侮辱木头。”白猫补充了一句，轻盈的跳上楼梯，踩着优雅的猫步离开。 周律也不知道哪儿得罪白猫了，无缘无故被它喷了一通，很是无奈地走到纳婆婆身边，帮她整理花枝，低声问道：“白堇先生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讥讽。”纳婆婆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眼角的鱼尾纹像起风的湖面，层层叠叠的挤在一起，“不是针对你，它是针对所有人。所以别放心里去，它只是一只猫。” 猫嘛，原本就是同体积动物的顶级猎杀者，有尖利的爪牙和灵敏的身手，全身都是高配，当然看不起人类。 猫科的猎豹和老虎，能让赤手空拳的人类颤抖，偏偏猫太小了，被人类当成宠物摸来揉去，当然不甘心。 周律可以想象，白堇已经拥有了会说话的特权，如果它的体型能像一米八的人类那样大，一定认为自己是宇宙主宰。 想到这里，他也笑了：“白堇先生很多时候说的都对，我很羡慕它能够直接表达想法。” 人类说话的艺术就太多了，反而不如一只猫真实。 第65章 大树之下 “但是，小白说的没错，萌萌缺少父辈的关爱，而且……”纳婆婆顿了顿，粗糙如树枝的手抚着鲜嫩的蔷薇，絮絮叨叨的继续说着，“博士给她安排的什么学习课程大多都是在生联网里，网上技术无论多逼近现实，也不能取代真实的人类交流。我没事的时候会进去刷刷新闻，还有很受大家欢迎的实景视频软件，我也有体验过，可能我年纪大了，对虚幻的真实感没有太多的感觉……” 纳婆婆再次停顿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拈花苦笑：“最重要的是，退出来之后，会很难受。不是戒断网络的难受，是虚幻的空间太完美了，回归现实的落差感令人不适。” “你玩过里面的一些游戏？如果花点钱，开更多的权限，可以体验到很多根本不敢想象的完美服务，在生联网里，你就像上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退出后，要面对的，是难搞的工作和冷漠的家庭关系，是琐碎的日常和无能为力的衰老……”老太太将一朵开的正盛的洛神插到主花位，无声地叹了口气，“人总归要回到生活中的。” 人总归要回到生活中。回到真实的生活中。 “萌萌平时上网时间，博士也有控制的？”周律这几天也渐渐熟悉了生联网，确实很方便，也很容易令人上瘾，尤其是里面的模拟真实世界的一些游戏体验。 如果是自控力很差的孩子，根本离不开它。 “当然。不过那孩子也不需要博士担心，她会劳逸结合的学习。” 对此纳婆婆很自信，况且这房子里的一切都像连接着博士的神经，萌萌每天在生联网里学了什么，玩了什么，博士都一清二楚。 “萌萌今天有什么学习任务？”原本是博士的助理，现在成了未来小博士的助理，周律想了解的更多点。 “都是我看不懂的，我也从不过问。”纳婆婆嫌主花太高，又拔出来剪短一些，她年纪大了，只能在家里做做饭，织织毛衣，打理打理花草，说两句跟不上时代的话。 周律也帮着调整叶的位置，他在聊天的间隙里，搜到相关的知识，视网膜扫描太好用了，生联网不但显示插花的艺术，还体贴的根据桌上那些花朵的颜色和品种，给出建议造型效果图。 什么疏密有致，高低错落，周律按照自己的审美，有模有样的调整着枝叶。 纳婆婆见他不再说话，满脸认真的插着花，笑了起来：“不错啊，以后有人能帮我打理花园了。” 周律只是闲的无聊，但他又不能大喇喇的躺在沙发上进生联网打游戏——工作时间，总得找点事做。 等萌萌和高医生出来，周律已经帮忙收拾好桌上散落的枝叶，通过可回收入口，又能“化作春泥更护花”。 “高医生，辛苦了，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呀？”纳婆婆提着花篮迎上去，照例问道。 按照高医生的照例回答，是还有其他工作，不便叨扰。 但是今天高良姜熟稔的接过花篮，看了眼周律，微笑着说道：“谢谢纳婆婆，好，听萌萌说，周助理很会说故事，也很会做饭，我就不客气了，尝尝周特助的手艺。” 周律微微一愣，没想到萌萌还会在别人面前夸自己。 但更令他感觉不太对的，不是萌萌夸自己，而是从高医生嘴里说出这件事，透露出深层的信息。 见微知着，周律觉察到了高医生某种老前辈似的优越感。 “小周哪会下厨啊，那给孩子蒸鸡蛋的手艺就算了，做饭的事交给我，你们陪萌萌说说话就行。”没等周律说话，纳婆婆笑眯眯的开口，礼貌拒绝了高良姜的要求。 “那多辛苦婆婆啊，我还想着给周助打下手呢。” “哎哟，你那双手可不是切菜的，厨房是我的地盘，谁都不许进。”纳婆婆半开玩笑地说着，揉了揉萌萌的后脑勺，问道，“中午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高良姜无奈地看着周律，带着一丝羡慕低低说道：“纳婆婆很疼你呀。” 周律又愣了愣。 在高医生这种人精面前，他的反应看着很迟钝，像涉世未深的孩童，也像故意藏拙的绿茶男，永远一脸无辜天真的样子。 周律不知道纳婆婆平时对高医生很客气，几乎有求必应，生怕哪点伺候不周影响他给萌萌复诊——博士就曾批评过纳婆婆过于谦卑态度，但纳婆婆觉得郑睿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工作狂，根本不知道人心的可怕。 万一高医生哪天不高兴，给小萌萌配了点新药…… 当然有问题的东西不会出现在这座房子里，这儿处处充满了植物神经检测元子，遇到危险会有警报。 只能怪白堇那小东西天天在耳边念叨人性的缺陷，上了年纪的人听了，难免会放在心上。 纳婆婆也相信进入绿园的人，都经过了严格的考核筛选，高医生是信得过的好医生。 所以今天纳婆婆的话里，明显护犊子了，将刚来没几天的周律当成了自家孩子，拒绝了高医生的要求。 萌萌心情似乎不错，不知是因为高医生留下吃饭，还是沉浸在妈妈这两天死里逃生的陪伴余欢中。 周律沾了高医生的光，第一次被萌萌邀请到卧室看她的玩具室。 这也是个大套间，所谓的玩具室，没有他想象的毛绒玩具，全是炫酷的高科技东西，很多都是周律从没见过的，甚至用生联网也扫描不出来——大概因为从不对外发售的限量版，没有上传数据。 中间有个空出来的位置，应该是给那只太空兔的位置。 周律更喜欢卧室的童话风格，那是无数小朋友梦寐以求的卧室，仿佛森林奇境中的树屋。 公主床在巨大的空心的树洞里，铺着柔软的鹅黄色的被子，上四周的树壁竟开着不知名的五色花朵，周律抑制住想爬进去实现儿时梦想的冲动。 那时他只能靠在长满青苔的粗大树根上，想象着树里长出遮风挡雨的家。 当然没考虑闪电问题，在周律的儿时的想象里，树木是有灵性的，它会保护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灵。 再长大些，周律才明白大树之下无丰草。 想象总是很美好，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周律又走神了，直到听到高医生喊他。 “周助理，博士的身体还好吗？不需要你在旁边陪同照顾？”高良姜本想教萌萌怎么使用月球兔，没想到她玩的比自己还溜，见她和月球兔玩的起劲，走到周律身边，笑着问道。 “博士有自己的安排，我服从安排。”周律答了像没答。 高良姜的眼中，周律这表情简直是一脸清澈的愚蠢！ 第66章 学会了一招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团队选择这样的人，而博士也敢让他进家门。 难道就因为平庸？ 毫无威胁力？ “那博士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吗？她是绿园的核心，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在一边和月球兔联机玩游戏的萌萌，抽了半只耳朵听到了这句话。 早上醒来时妈妈已经走了，她失落了很久，也很想知道妈妈身体恢复的真实情况。 但萌萌很清楚，问周律是没用的。 这年轻人无论是工作地位还是家庭地位，都还不如白堇。 果然周律回了句毫无价值的话：“医务组的同事应该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言下之意请去问专家医疗队，这不在他的工作范畴内——周律早上现学来的方法。 苏铁这位前辈，言传身教，周律一学就会。 “那肯定不能。”高良姜看着周律的眼神笑意加深，“是我多虑了，总担心博士不好好休息，身边也没人能管的了她，身体吃不消。” “高医生要不要出去走走？”周律本以为高医生留下来会陪萌萌多说说话，没想到需要自己应酬，这让他内心很煎熬。 如果没有高医生在这里，他或许可以坐在窗户边的扶手椅上，看着树床在窗外躯干部分的绿叶，给萌萌说一段松鼠的幻想之旅。 “好啊，我很喜欢博士的花园。”高良姜欣然答应。 “萌萌，咱们出去散散步？”周律立刻走到和月球兔玩游戏的萌萌身边，轻声说道，“下午我陪你玩游戏。” 周律记得第一次要主动陪萌萌玩游戏时，小女孩露出不屑和拒绝的表情，这次大概是看在高医生的面子上，萌萌很配合的关掉了游戏，领着两人往外走。 白猫坐在屋顶上，梳理着身上的不染杂色的雪色毛发，看到三个人走到了花园里，那只兔子悬浮在萌萌身边，气的它“喵”的一声，扭头看着后院高大的银杏树，后腿一蹬，轻盈地跳到了粗大的树枝上。 只见新兔笑，不闻旧猫哭。人类是喜新厌旧的生物。 前几天博士生病，小主人无暇顾及新玩具，今天上午起床后就跟兔子在一起，关在房间里翻看月球兔录下的那些温馨回忆，高医生来了，还是让兔子在旁边陪伴。 白猫伸出爪子，想在树皮上磨磨爪，锋锐的爪尖刚刺入粗糙的树皮，忽然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喵喵叫了几声，翡翠扇般的小叶子在风中轻轻晃动着，像是在安慰被人类情绪左右的寂寞猫儿。 “这棵树好像又长大了。”高医生站在高大的银杏树下，抬头看着直刺苍穹的翠冠，问萌萌，“你会每天给它测量身高体重吗？” “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萌萌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她家里的所有植物生长数据都在博士的监测下，但是那么多种植物，博士那么忙，哪有空关心一朵花的凋零和一株小草的枯萎。 除了科研人员实验室里的种子，绿园无论怎么宣传“一花一世界”的理念，正常人类不会真的把路边的野草当成平等的生命看待。 “这不是无聊的事，观察植物的生长很有趣，我阳台上种了一株茉莉，我会记得它每天的花苞数量，然后采下来泡茶。” 周律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习惯性的摸了摸口袋，想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忘记了他用生联网后，就不再随身携带纸笔。 他默默打开生联网记事本，记下：高医生每天喝茉莉花茶。 以后高医生来了，可以为他准备一杯茉莉花茶。 第67章 小北 他顺便搜了搜茉莉花的功效，每百克茉莉花含挥发油性物质两三克，主要成分为苯甲醇等，《本草纲目拾遗》记载茉莉花“气香味淡，其气上能透顶，下至小腹，解胸中一切陈腐之气，辟秽浊，平肝解郁。 高医生肝火旺盛吗？还是单纯喜好茉莉花的香味？ 周律沉默的观察着和萌萌谈笑风生的高良姜，那张充满了男性魅力的脸，很像当年风靡太奶奶辈的大明星费翔，祖上的老屋黄泥土墙壁上贴着许多偶像的海报，已经和他儿时的记忆一起褪色。 高医生对孩子也很耐心温柔，尤其当高医生提起博士的工作，周律感受到了他们同仇敌忾想法一致的感情，果然两人是盟友。 高医生在饭桌上，以公司老员工的语气，真诚的希望新助理可以关心博士的身体健康，劝说她抽点时间陪伴孩子，周律一律的点头，默默打开记事本将他遇到的几位工作上的同事们性格特点记下来。 高医生和苏铁完全相反的性格，也许是职业不同，他喜欢和人交流，就像每个人都是他病人似的，关心备至，带着长辈操心的叮嘱，难怪萌萌会和高医生亲近，会觉得他像爸爸。 周律严格遵守了苏铁的要求，对博士生病的情况全程保密，对于高医生的关心，一问三不知，表现出了一位真实的边缘化员工的地位。 送走了热情的高医生，周律长长松了口气，比较了一下，他还是更喜欢苏铁的风格，界限分明，只做好自己的事，不关心别人的工作。 “高医生好像让你压力很大。”萌萌站在花园里，看着高医生消失在湖边小路的背影，忽然说道。 “还好。”周律心想，怎么都没你妈给人的压力大。 “等你们熟了，以后可以一起去爬山。”萌萌看了眼远处黛青色的高山，她很想去爬山，可是博士不同意。 博士总说等她有时间，陪着她去爬山，萌萌就没等到这个机会。 大概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那座山除了科研人员申请可以进入，其他人都不能进去，很危险。”周律这几天的培训没白上，北边的那座大山是最原始生态的环境，地貌结构复杂，还有瘴气和可怕的毒虫猛兽，是绿园的禁区之一。 “高医生可以拿到申请，他要定期随同事进去。”萌萌对周律一板一眼的回答有点失望，“希望你也能早点拿到。” “高医生和你描述了里面的风景？” 高医生属于医疗团队的，有些调研为了保险起见，会带着医疗队前去。 “他给我看过进山录像，很漂亮，和湖边完全不一样。”萌萌露出了一丝向往的表情，“像你说的故事。” 这算是褒扬他，但周律刚接受了保密培训条款，多嘴的问了句：“录像是可以公开的吗？” 他第一天联网，就研究了绿园的地图，ai也在培训第一天给他展现了地图全貌，572的园区，北山连接着穆青山脉，但没有详细的山林景象。 北山在地图上显示的名字是长庚山，但这里的人就喊它小北，轮椅先生和他吐槽过，长庚听着太像肠梗，喊着就觉得肚子疼。 团队的人很有意思，喊一座山，像在称呼有生命的同志。 “私下给我看的。”萌萌仰脸看着周律，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一脸天真的问道，“你不会告诉博士？” 第68章 天机城 “看情况。”周律蹲下身，认真地看着漂亮的小女孩。 她的神情像极了博士，连睫毛也和博士一样，博士的睫毛是直直的密密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松针，刺着人心。而小姑娘因为还没长开，小脸上的眼睛显得格外的大，长长的睫毛就没那么尖锐的攻击性，软萌的可爱。 “什么叫看情况？能解释一下吗？”郑元觉得这个大哥哥很有趣，每天都能发现他的一点新东西，就像拼纯色拼图似的，也不知道最后能拼出个什么来。 “我知道你和高医生是好朋友，我是为你妈妈工作的员工，听从她的安排……” “你不要弄反了，团队请你来，是让你安排她的生活。”郑元打断周律的话，提醒他的工作内容。 “我知道，只是能力有限，只能先听从她的安排。”周律坦诚的摊手，“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让她多回来休息。” 郑元盯了他几秒，才说道：“好，那叔叔继续说说怎么看情况。” 她的称呼从大哥哥变成了叔叔，给周律长辈分了。 她聊天的方式，颇有点郑睿的影子，童言无忌但思路清晰有压迫感。 “因为博士交代照顾好你的工作，我刚才多问了一句录像是否可以公开。”和小孩子聊天，周律本来就放松很多，他也不吝啬口舌，每一处都会解释的清楚，以免孩子误会或者不理解，“如果是不能公开的而私下给你看，我不清楚你和高医生的友谊有多深，但我认为高医生作为一个成年人，不该违反公司规定。所以，如果你和他偷偷去爬山，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告知博士，让她来处理。” “因为我央求他给我看的，他是陪博士上山采集样本。”郑元这次没有喊“妈妈”。 周律没想到这一点。 作为成年人，如果想妈妈的孩子求他放一点关于妈妈工作的录像…… “那更不应该，博士的工作是保密的，小北……长庚山不对外开放也一定有它的理由，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赞同高医生的做法。” 周律这几天培训的思想觉悟倒是挺高，可是惹得小姑娘生气了，一跺脚，气鼓鼓地转身往后院走。 周律赶紧跟上去，想解释：“博士的许多工作涉及机密，如果泄露出去影响很大，要是在办公场所，我就没有录像的权限……” “所以你不是我的朋友！”郑元擦着掉下来的眼泪，女孩子生气是不分年龄的，姿势也都相似。 “无论我怎么想她，你都不会帮我，对不对？” “我当然会帮你，但是不能违规操作。”周律最怕孩子哭了，尤其是萌萌这样粉雕玉琢瓷娃娃般的小姑娘，面对她含泪的质问的奶音，他心都碎了，“我已经帮你想了办法，今天晚上我们可以试试。” 郑元的泪珠被睫毛刷成细碎的小珍珠，眨了几下就消失了，只剩下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带着一丝怀疑看着周律：“你能有什么办法？你都被她赶回来了！” “因为博士认为你更重要，才让我回来照看。”周律这句话说的很真诚，至少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在骗小孩。 “你根本不了解她！”郑元不忍心告诉他，妈妈只是嫌他碍事而已。 郑睿身边就没有反应这么缓慢笨拙的人，还不如给机器助手输入一道服务程序好用。 “我会慢慢了解的，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博士的行程安排。”周律见她不哭了，心里松了口气，要是被纳婆婆看到，会以为他在欺负小孩。 被白猫看到就更糟糕了，估计会被它半夜谋杀…… 正想着，他余光就瞄到了一条白色的猫尾巴从花丛里闪过。 周律心里一紧，忽然脑中警铃大作。 不是警铃，是通话请示。 周律对生联网渐渐熟悉，只是不习惯这里的联络方式。 尤其是没有心理准备的通话，催命似的，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我先接个电话。”周律对萌萌说道。 好在是海桐打过来的，如果是博士，他更得做心理引导。 周律刚接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强行拉进了生联网的虚拟会面模式——海桐在虚拟会面空间设定了一片空旷的花园，绿色的草地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与蓝天白云相呼应，能让人的眼睛与脑子都得到休憩。 一般情况下，必须经过对方同意才能进行虚拟会面对话，可海桐的权限大概覆盖了他，所以根本不需要他的许可。 这有点不尊重人，但初来乍到的周律也没资格表达抗议。 郑元见他忽然全身僵硬，一动不动，知道他可能在虚拟会面，她的ai老师也在提醒她下午的课程，于是她自己先回房间补课。 海桐中午没见他的身影，才知道博士把他打发回家带娃了。 “我没有进入实验室的资格，在外守着也是白浪费时间，只能服从安排。”周律这样下去，连同事的脸都认不全。 这儿博士说了算，海桐都得靠边站，再说这两天实验室里兵荒马乱，还要接受上面调查，也没法操作周律的事。 “萌萌情况还好？”海桐说话间，给周律发送了一份资料。 “还算稳定。博士呢？她还没完全恢复，我担心……”周律接收到文件，话没说完，又觉得轮不到自己担心，于是改口，“需要晚上提醒她早点休息吗？” “我发给你的资料看一看，明天有场重要的会议，你必须在场。”海桐那边似乎有人经过，她顿了顿，才又说道，“今天大家会尽早收工，你把博士接回去。” 为什么他必须在场？周律满腹狐疑地点开了海桐发来的资料。 巨大的投影瞬间出现在对面的虚空，高大的青年带着睥睨天下的表情，像乐山大佛一样给人带来巨物恐惧感。 “你的显示比例没有调整？”海桐也被震到了，皱了皱眉，“不过也好，这个男人现实中的压迫感就像这样。” 男人的背景迅速切换着，蓝天白云被一座浮华的现代机械都市代替，大量的飞行器在闪烁冷光的金属高楼间飞驰。轨道与通行经过精细的计算与规划，那些机械造物每每在毫厘间擦身而过，滑过的孤光凸显科技、数据与逻辑的美感。 “我的城市能够解决印度一亿人口的生存。” “感谢日本政府的支持，第四座天机城已于四月底建成！” 第69章 精英商人 “我们将会争取月球开发的设计方案。” “天机将实现人类的梦想。” “未来属于我们。” 激情铿锵的回音弥漫在虚拟空间，那张眉眼略细长，面容端方的脸，深深印在了周律的脑海中。 资料简洁地提炼了他的高光时刻，无需多做介绍，也能让人留下强烈的记忆印象。 这位就是当代的精英科学家与商人——杜仲英，拥有卓绝的商业才能，说服无数投资人与政府合作，在印度、南美等地建立了赛博城市计划，被许多人认为人类的未来。 所以周律踏入绿园的那一刻，感觉觉得这里太不城市。 同学们心目中的两大圣地，除了绿园，便是天机城。 但是由于杜仲英的独断，今年天机城没有在国内进行校招，这引起了许多非议，毕业生们只能看着悬浮于城市之上的天空之城望而兴叹。 在大家心中，资料不多的绿园比起已经建成三个的天机城更要神秘和崭新。园区除了被绿色覆盖之外，应该藏着比天机城还要炫酷现代机械科技，神秘的慕青山脉下，或许某天会凭空出现一个新的世界。 谁也想不到这儿如此“复古”。 山是真的，湖也是真的，别说金属机械，就连钢筋水泥似乎也很少见到，周律不知道员工宿舍是不是也是木质结构，因为这里的植物外形已经可以改变，他只能确定博士的家，是被改造过的有意识的植物墙壁。 就像净化舱，博士的家每天都在轻微的改变着，敏感的周律将这一切默默记录在记事本上。 学校曾组织过去优秀学生团天机城参观，周律当时因为要陪妈妈去医院，错过了亲身感受的机会，但他对那里的世界并不渴望——一群达官贵人活在不接地气的虚空，高高俯视着众生，早就失去了对自然的亲近和畏惧。 结束了通话，周律回过神，发现萌萌已经走了，一只白猫正端坐在他面前，眯着眼睛像看一个傻子。 “萌萌回去了吗？”周律赶紧找孩子。 “她回屋接受知识的洗礼。”白猫对他没有尊称自己有点不满，人类的记性总是很差，不过它这次大度的恭喜周律，“恭喜你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你的大脑只能处理一件事吗？人类的愚蠢真是刻印于基因i根深蒂固。”白猫对他的cpu很不满，太低级了，很想强制性来次升级更新，“你说什么考验？当然是通过了小主人的考验？” “她什么时候考验过我？”周律更不理解。 他刚才还把小姑娘气哭了，觉得他是个不通事理的人。 “你不会因为高医生是她朋友，就曲意迎合，能够直言不讳的指出问题，是人类难得的品质。所谓友直友谅有多闻，你虽然少见多怪，但至少还算直。”白猫瞄了他一眼，似乎是在鼓励他，“当然指出问题远远不够，优秀的人类不但能够发现问题，直面问题，更能够解决问题，希望你别只是嘴上说说，行动上也要跟上，做到知行合一，如果让五岁的小孩失望，那可就太失败了。” 听到最后，周律怎么觉得白堇先生在pua他呢？ 第70章 在其位谋其事 每句话都拉满嘲讽，打一棒子给个枣子，不过他不会和一只猫计较的，也计较不过人家，这只猫满口大道理，要是对骂起来，周律占不了上风。 “说说你的计划。”白猫见他只是笑笑没说话，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什么计划？”周律一时没反应过来，谁让白猫的思维那么跳跃。 白猫喵了两声，似乎又开始骂骂咧咧，很不耐烦地提醒：“不是说知道了博士的行程，晚上想办法见她嘛？什么办法？小主子是那种听到风就要看到雨的人，你别让她空欢喜一场。如果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就不要给她希望。”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周律再次调出博士今天的工作表确认，博士今天一直在实验室，六点半到七点一刻后sss。 原来sss并不只是工作上的保密，还是博士的私人时间，ai助手不这么认为，用它的话来解释，博士亲近和感受大自然的私人时间，是重要的工作。 这和现在人的工作状态完全相反，很多人下班后完全找不到影子，收费加班也不乐意，博士倒好，难得空闲一点时间，不是回家陪孩子，是继续想着工作。 国家需要这样的人，但对小家来说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牺牲掉萌萌的幸福和正常生活，去换取别人眼中的成功？——这句话是白猫对周律吐槽的。 周律没有资格去评判博士的对错，他只能在其位谋其事。 六点三十七分，湖面最美的时刻，最后一丝晚霞拼了命的将湖水染红，然后渐渐变成暗粉色，群星点亮了深蓝的天空，拉开了夜的序幕。 高爽的秋意挟持着桂香悠悠荡荡飘荡在湖边的栈道上，实验室边的一段湖边不允许别人进入，那是通往北山的方向，湖边连接着山脉处有许多芦苇，已白了头，无数萤火在墨色的山林中闪烁着，一点点蔓延到芦苇丛中，像是湖面升起了许多星星。 一个高挑纤细的人影独自走在湖边，群星在她周围闪耀，远处的山脉威严肃穆，仿佛在等待她的恩宠。 郑睿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走了一段路就有些累了，索性靠在栈道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湖面渐渐起了薄雾，更远处，依稀能看到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的灯光闪烁，仿佛另一个世界，那是距离这儿三十多公里的新城。 晚风吹的郑睿发疼的脑壳渐渐平静下来，她就看着那座华灯初上的不夜城陷入了沉思。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是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也许是在考虑种子的基因序列，也许是想某些早已离开的人，更可能是在思考人类未来的出路…… 苏铁远远看着博士，萤火的光将她单薄的侧影剪成了优美又孤独的形状，自从跟随博士左右，他时刻满心忧惧，神经绷紧，却又无从排解。 这时，警报声响，苏铁几乎一秒装上了中子枪，对准了湖面。 与此同时，周围至少七八个黑洞洞的枪眼对上了忽然出现在禁区边缘的小船。 第71章 安全范围 “船上人员身份已确认，周律，男，23岁，毕业于穆青大学……” 是苏铁过于紧张了，能在湖上荡舟的不会是外面的人，这儿的每条船都有编号和安全措施，想要上船首先需要生物核验，而且船只无论自动驾驶还是手动驾驶功能，都无法穿越安全线，只是刚经历了阿尔法孢子的意外，谁也承担不起下一个意外。 苏铁眼前出现了船上两个人的资料，微微松了口气，立刻连接到船上的通讯。 “你怎么带孩子来这里，再往前十米就是禁区，你会变成鱼食。” 船上传来苏铁通过生联网过来的炸裂耳膜的声音。 “船离禁区还有1089米。” 周律没有他们预想中的慌乱惶恐，很平静指着十米开外闪烁的红光，回答。 “你靠的太近了！安全手册上没有告诉你，尽量避开这个区域吗？”苏铁生气的声音像雷鸣，震的周律耳膜嗡嗡直响。 小姑娘嫌烦的将音量降到最低。 “我在安全范围内游湖，白堇先生说，这儿有夜光鱼，我们都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周律没说谎，白猫确实吹牛说湖里有在黑夜中发光的鱼，在太阳落下星星亮起的交界时，会从湖底游上来，让人如同置身浩瀚银河，流星在湖面飞窜，无比震撼。 当然，白猫先生是编故事骗小孩子的，周律和萌萌只要查一下生联网，湖里的动植物微生物都分门别类的浮现。 “哪有什么夜光鱼？那只猫是想吃鱼想疯了？”苏铁这句话说的很轻声，也可能是被调低了，随后又说道，“带孩子离远点，注意安全，别打扰到博士。” 相比紧张的安保人员，遥望远处星星点点灯光的博士仿佛不知道这一切。 或许她知道，但没有看过来。 湖面上不止这一叶小舟，也有其他同事泛舟湖上，有的是采集样本观察水域，有的只是散心，只不过周律的小船离得最近的，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小木船停在了警戒线外，不再前进半分，穿着汉服扎着小发髻的女孩，坐在船上，和远处新城的灯火仿佛差距千年。 今晚知道周律要带她从“水路”看妈妈，郑元吃完饭，很郑重的沐浴更衣，挑了一身最喜欢的汉服，绛红色的交领襦裙，云锦金丝绣着她最爱的凤凰牡丹。 周律见萌萌如此隆重，心里一直担忧博士因为处理积攒的工作而没有出来散步，让小姑娘失望。 谁知运气这么好，博士不但按时出现，还在水面开阔处沉思，利用生联网的功能，距离百米远，也能看清她的脸。 拉近，放大，水天一色的夜，博士眼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盯着什么，又像是看着虚空，远处的芦苇如浮在水面上不化的白雪，又像故乡的炊烟，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哀愁。 周律低头看了眼萌萌，她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博士，她那稚嫩的脸上，在沉默时，也有几分芦苇白头的苍凉。 “要不要……”周律正想对萌萌说话，却被她一挥手阻止。 第72章 丛长夜露多 “什么都不要。”她稚声稚气，又老练的让人心疼，“我们走。” “这就走了？”周律本想让苏铁知会一声，好歹来了一趟，博士看到萌萌，或许会让她上岸说几句话。 “看到就行了……”萌萌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要是不走，她会一直站在那里。会着凉的。” 周律错愕片刻，坐到她身边：“那我们去看看萤火。” 萌萌很听话的点了点头，木船掉头，她默默将微凉的小手，放到了周律温暖的手里。 周律不懂这母女俩别扭的相处方式，但博士如果特意站在那儿，满足孩子的小小心愿，那就是在表达爱意。 以博士的性格，能为一个人多停留几秒，是很不容易的事。 所以他的计划是有可能成功的，周律打开记事本，记下了重点。 秋风吹皱镜面似的湖，小舟在湖面上飘飘荡荡，消失在芦花深处。 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体弱春风早，丛长夜露多。江湖后摇落，亦恐岁蹉跎。 郑睿的目光渐渐滑落到被萤火点亮的芦苇丛中，脑海中忽然浮现这首诗来。 她竟有了悲秋之气。 或许只是身体尚未痊愈的病气，或许是今夜，星月沉湖，萤火绕山，她看见年幼的女儿，就像看到人类的未来，飘荡在宇宙之湖上，既充满希望，又渺小脆弱。 湖边露水重，薄雾像纱幔笼罩了郑睿，她终于回过身，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团队的人悉数在场，像是约好了，一字排开在实验室门口等候着郑睿回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郑睿见这阵仗，能猜到几分。 “博士，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剩下的工作交给我处理。”海桐率先说道。 “我已经将序列bug解决了，博士您就回去睡个好觉，明早见。”坐在轮椅上的藜芦永远一脸天才科学家的自得，自信满满地在空中转了个圈，炫酷的切换成电子音，“我也要早点回去，参加今晚八点的家庭聚餐，你们知道的，我家的家庭聚餐可是个大事件，没有我出席，他们能闹出头条丑闻。” 藜芦一脸这个家没我早晚会散的表情。 他说了一部分事实，藜家确实经常闹出头条新闻，主要因为藜芦出身科技世家，祖上三代都是牛人，哥哥又娶了个大明星，整天都有狗仔蹲家门口偷拍。 在上一辈的光环中，藜芦是最没存在感的人。 只是没人忍心戳破他那点自尊，连博士都只能点头给他放假。 “黄杨会留下听调度，他可是最佳辅助。”金樱子温柔的微笑，将一言不发满脸麻木的黄杨推到前线。 “我要去约会。”卡特兰涂上了鲜艳的口红，从不遮遮掩掩，率性十足，“我需要男人放松一下身体，博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酒……” “博士需要休息，周助理已经在外面等候。”海桐赶紧打断卡特兰肆无忌惮的话，这关键时刻，哪敢让博士去外面浪？ “好。”卡特兰美丽的蓝眼睛里充满了可惜，“博士回去陪家里的小可爱，明天见。” 郑睿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是她还有点事要做，于是对海桐说道：“这里拜托你了。” 她要是不休息，团队的人都不放心，反倒妨碍工作状态。 郑睿离开了实验室，径直往办公室走去。 路上顺便给周律发了一条消息，让他回去休息，不必等候。 杜仲英那边发了一份厚厚的资料，诚意十足，期盼能够和她合作，郑睿从实验室抽身，还没来得及看。 但也不必细看，关于天机城的项目她早已研究过，杜仲英翻来覆去说的无非那几个概念，悬于天空中的机械之城，巨大的齿轮紧紧咬着人类的未来，转动着许多人的希望。 天机城和月球上的长安城一样，成为无数人努力的方向，是他们心中的圣地和天堂。 郑睿站在天机城的立体投影中，周围的悬浮车呼啸而过，对面穿着西装，踩着运动鞋的男人，正滔滔不绝的输出他的观点。 随着他的讲解，周围的景物不停变幻，郑睿仿佛漂浮在大海上，齿轮之下，是巨大的冰山和蔚蓝的海水。庞大的基座蒸腾着冷却液导致的白色水凝雾气，让这座机械之城仿佛隐身于云中的海市蜃楼，但诸多细节与冰冷的金属感又证明了这并非缥缈云雾间，而是现实。 天机城的悬浮系统耗能是个巨大的问题，也就是近年聚变能源取得突破之后，才能让杜仲英这么造——即使如此，郑睿也觉得太浪费了。 这种对于自然无止境、不计后果与野蛮的掠夺方式，是否是真的正确？ 她相信杜仲英心里很清楚，只是他停不下来了。 在天机城的底部有个巨大的磁约束装置来构造聚变堆，这在当初立项的时候也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环保主义者认为这等于把一个巨大的氢弹放在人类头顶，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毁灭性后果，可惜杜仲英凭借个人魅力与商业运作获得了许多政府和投资者的支持。 最终，人类被关在了一个由钢铁和碳纤维包围的巨大笼中，怡然自得，而立足于土地的大多数人，艳羡的仰望天空。 天空之上，已不止于星空，还有无数野心家的野心，遮天蔽日。 郑睿在男人气势滔滔的演讲中，关掉了视频文件。 办公室归于安静。 桌上的铃兰花优雅的垂着头，像古典的纤细柔美的娇小姐，安静的散发舒缓神经的香味。 郑睿凝视了铃兰片刻，揉了揉眉心，又打开另一份文件。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片寂静，偶有几声鸟鸣更显夜的幽静。 郑睿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隔着办公室的门，站在外面。 她看了眼时间，才十点。 门外的影像清晰的传来，那个身影在门口徘徊，几次想抬手敲门，又忍住了，继续低头踱步。 看这备受折磨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被海桐强行喊过来的。 第73章 月色深处 这次不是海桐的想法，她忙着处理实验室积攒的一堆活，为了让博士安心多休息一会，根本没空分神。 是周律自己来的。 接到博士的直接命令后，周律是听话的回去了，给萌萌说了个古早的湖怪闹民的故事，哄她睡着了，发现博士还没回来。 在白猫先生阴阳的嘲讽和纳婆婆担心博士的病情下，周律只得再次来到办公楼下。 他猜测博士可能在办公室——海桐说过，今晚大家会早点结束实验室的工作，让博士早点休息。 如果博士还在实验室，海桐第一个不答应，早就找他来了。 果然苏铁站在走廊处，办公室的门上显示勿扰， 周律徘徊了好几分钟，没敢敲门。 苏铁也不理他，就像没看见这个人。 周律不知道博士此刻在做什么，也许在处理重要的工作，也许在难得休息。 他想到今夜美丽的芦花和萤火，萌萌隔湖而望的眼神，想到博士在净化舱时的模样，最终深吸了口气，抬手往门上按去。 掌心下绿色的波纹荡开，上面没有出现等待时间，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博士站在门后，淡淡的看着周律，不等他艰难的组织语言，微微颔首，已经会意，不让他为难：“走。” 周律没想到博士今天这么好说话，一时间愣住了，想说的那些关心话语也卡在喉咙里吞下去。 苏铁这才说话：“豆荚舱已备好。” 看看博士身边这些人的反应速度和效率，周律汗颜的侧过身体，退到旁边。 “不用了，我和周助理散散步。”郑睿看了眼闷声不吭的周律，他的脸不知是憋红了还是羞红，此刻被她看了眼，更像火烧云。 “要……要走回去？”周律这才反应过来，想到和博士散步，他的后背都出汗了，以博士的散步速度，走回去可能需要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他要准备什么话题？ 根本没想好要聊什么，周律最怕无准备之战，他反应本就很慢，一句话要想很久，如果冷场，博士对他的印象会更差。 周律求助的看向苏铁，像是征询他的意见：“博士的身体还没恢复，走太久会累？” 苏铁面无表情，仿若未闻，等着博士穿过满是泡泡的绿色细胞膜走进墙里。 周律还是不习惯植物电梯，所以他每次来这里，都是爬楼梯。 这次只能跟在博士身后，细胞膜的触感柔软绵密，像果冻般，带着湿漉漉的水分，听说实验室的细胞膜还带有消毒和自动检测人体病症的能力，但每次周律都会担心人会被这层细胞膜吞噬，当成养分吸收掉。 穿过这层膜，潮湿的触感立刻变得清爽起来。 周律再次给苏铁使眼色，这大铁汉怎么不关心博士大病未愈的身体呢？ “不用担心。”郑睿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很有把握，说话间，电梯已经到达一楼，她再次穿过细胞膜，走了出去。 周律看着那层膜，深呼吸，也跟着走了出去。 苏铁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丈许距离， 月亮已升的很高，在薄云后时隐时现，周律只是看了眼云后的月面，眼角膜下方显示，渐盈凸面，月面照亮421……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而调取了天气资料，周律寻找关闭的地方，只听博士轻声说道：“来了这几天，已经适应了？” “嗯……”周律怕自己的回答不够热情活力，追加了几句，“睡得好，吃的好，除了生联网还不太习惯用，一切都很好。” “萌萌没有再为难你？”博士又问道。 这个“再”字，似乎深藏含义。 周律回忆了一遍，刚见到萌萌时，她带着防备和敌意，和白猫先生一起又哭又闹，但那只是正常的排斥态度。 “萌萌很乖，也很有自己的想法，我在努力跟上她的思维。现在相处的还行。” 本来磨合期时间很长，谁知博士出了个意外，他也因为这个意外被萌萌接受了。 不是吊桥效应，是危难之中见赤忱。 萌萌虽然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娇小，但小脑袋很天才，生死关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样子，周律对她妈妈的态度，决定了她对周律的态度。 “她就是想法太多了。”博士无声的叹了口气，萌萌某些时候相当于十几岁的叛逆少女，常规的哄孩子方法不管用。 “她最大的想法，是您能多多陪她。”周律试探的说道。 不管心理年龄多成熟，孩子最需要的还是家人的高质量陪伴。 郑睿不再说话，如纱似烟的月色下，草地如蒙上了一层白霜，平添了几分冷意。 周律更觉得冷。 因为是他说错了话，冷场了。 博士能不知道孩子需要陪伴吗？ 上世纪的科学家们，在荒漠和戈壁一呆就是数十年，这世纪的月球基地建设，那些科学家和基层，也是一去年，无法回来见一次孩子。 甚至博士小时候也是如此，父母在宇宙空间站，谁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谁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 几代人都是这么奋斗过来的，那些抱怨和眼泪，早就被时间湮没，最终只剩下精神铸就的天梯，通往无垠的星空。 “博士，还有很长一段路，要不要坐高速藤蔓回去？”周律想要补救，但不知道该怎么另起话头，转头看到停在路边的高速藤蔓，盼着能缩减这段尴尬的时间。 “我不累。”郑睿说着，忽然弯腰，脱下了鞋子。 她提着那双平底鞋，赤脚走在草地上，往月光深处走去。 周律想帮她提鞋，又怕冒失，博士不喜欢别人碰她的私人物品。 他看看鞋，又看看博士白净的脚丫，心里胡思乱想着，万一被划伤了会不会扣他的工资？ 毕竟是他没照顾好博士。 “泥土和植物能让我放松。”郑睿微微侧头，主动缓解周律的尴尬，“你也可以试试，光脚踩在大地的感觉，令人安心。” “我小时候经常这么做，尤其是夏天，河边的鹅卵石晒得很烫，烫到要跳着脚冲进河里。” 第74章 绑定 周律说起小时候，稍微放松了点。他不好意思真脱了鞋袜，虽然在第一眼看到这绿草茵茵，就想光着脚踩上去感受那柔软。 “以后有机会可以带萌萌去你的家乡看看，她以前喜欢爬山玩水的。” “好，只要她愿意。”周律没想到博士竟这么放心自己，将孩子完全托付给他的语气，但他也不敢单独带孩子回去，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萌萌从小就在生联网上系统学习，兴趣班也是一对一的园区自己人辅导，或许博士不是不愿意让她接触到更多的同龄人，而是为了保护她，尽量不在外界曝光，不去不可控的区域。 当然也有萌萌自身的原因，她本就不爱和同龄人一起玩，一来他们的想法和游戏都很幼稚，二来他们说起爸爸妈妈来，总让人黯然。所以萌萌也强烈要求在家里自修，博士给她量身制定的学习系统比任何线下教育都好用，除了无法社会交流。 “要辛苦你了。”郑睿知道自己女儿不好哄，周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她相处融洽不容易。 “但是，我是您的生活助理。”周律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撸了撸，思路清晰起来。 “我的生活，就是萌萌。”郑睿淡淡说道。 其他的都是工作。 周律终于明白了郑睿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走回去，就是为了给他开个单独会议，让他搞清楚日后的工作重点——照顾好萌萌。 “博士，我有个问题，可能有点冒犯……” “那就不要问。”郑睿打断他的话，看到他顿时变得窘迫和慌乱，“你已经预先认为这个问题冒犯了，就该知道我未必会回答你。” 郑睿对周律已经很包容友善，在她眼里，这个年轻人大概还算孺子可教，所以缓和了语气，又说道，“这世界万物守恒，太顾及别人的情绪，就是在损耗自己。” 周律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几秒，问道：“萌萌是个意外吗？” 他确实是个好学生，对博士的这番话心领神会，直接问出疑问。 周律对博士接触的很短暂，但是将她的经历和人生大事件整理起来，包括近距离的观察她的工作，研究她的日程……让他确定博士是个对自己任何一步都极有计划的人，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或许爱情对她来说是个意外，但是孩子，怎么都应该深思熟虑。 尤其博士接下来几年的工作方向，她应该清楚自己没有时间陪伴孩子。 更何况孩子基因有问题，博士应该一开始就筛查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个“不完美”的孩子？ “这个问题确实很失礼。”郑睿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和表情淡淡的，没有生气的样子。 “抱歉。”周律这个问题，是替萌萌问的。 “萌萌是我要的。”郑睿坦荡地回答。 在她身上，周律总能感觉到是大英雄能本色的气场。 无论是赤足而行，还是坦然面对新助理的隐私问题，她都是一脸的从容淡然。 “那……您后悔吗？”周律听到这句话，由衷的替萌萌开心，但还是不能理解一贯成竹在胸的郑睿，为什么选择那时候要萌萌。 五年前，正是着手建设绿园的关键时期，也应该是郑睿想要离婚时候，为什么要留下爱情破碎的种子？ “当然不，她是被我坚定选择的孩子。”博士对周律越界的隐私问题依然没有生气，表情像那朦胧月光般静谧温柔，“并不是没有陪伴就是放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天下父母，哪有不爱孩子的？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的看向周律：“你虽然没有孩子，但你曾是孩子，你应该懂的。” 周律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也相信这是博士的坚定选择，如果不够坚定，在肚子里发现基因缺陷时，博士有许多更优选择。 “我懂了，谢谢您……” “不用这么客气的称呼，太见外了，喊我名字就好。”郑睿打断他的话，她要的是个像家人一样的助理，不是迫于淫威，恭敬拘谨的像个奴仆。 “博士，我……”周律实在喊不出口。 “喊阿睿也可以。”郑睿笑了，“我父母总是这么喊我。” 周律更喊不出口了，只觉得月色下有种难言的愁绪，大概他太敏感多愁了，博士提到了父母，他就想到空间站事故，那声“阿睿”消失在宇宙中，再也没能回来。 “你今天带萌萌游湖了？”郑睿感受到周律的不安情绪，转移了话题。 “是，她担心你的身体，想看看你。”周律在博士面前，很诚实。 他喊不出“阿睿”，自动的回避了“您”的尊称，免得郑睿觉得他又在客气。 “是我疏忽了。” 郑睿说着，周律的ai助手忽然跳出来提醒：“博士生命健康监测已绑定。” 周律没想到博士会给他开放私人权限。 博士的整体健康状况不佳，体能状态呈现红色，仅剩百分之二十五点八，其他还有事无巨细密密麻麻的监测，周律只来得及扫了眼，看到有身体扫描图，赶紧隐藏了这个功能，又瞄见生理周期的数据，博士正处于排卵期第一天，情绪和细胞活力处于优质期，他赶紧退了出来——还是回去再细看。 “必要的时候，可以给她分享监测结果。孩子还小，思虑太重影响发育，你要多费心了。”郑睿当然知道分享的结果是什么，自己的身体隐私一览无遗，她并不在意这种小事，见周律愣了片刻面红耳赤的样子，平静说道。 “我会尽力照顾好萌萌，但是，我应聘进入的岗位是博士的生活助理。”周律艰难地再次重申自己的职责。 博士太用心了——特意将健康权限打开，但不绑定在女儿系统里，而是和他绑定，这份用意在于，让他多一条和萌萌沟通的桥梁，也是让他成为母女之间的桥梁。 周律看似反应迟钝，但并不是真的驽钝。 博士今晚的每句话都彰显出“用人不疑”的态度，这反而让周律很有道德上的压力。 第75章 宕机 万一干不下去了，面对这样的领导，他都不好意思提辞职。 “我的生活就是萌萌。”博士也微笑着重复自己的话。 “但对我的工作来说，先决条件是照顾好您，而且只要照顾好您的生活，萌萌自然会好起来。”周律忍不住为孩子挺身而出，争辩，“您的生活是她，可她的人生最重要的部分，也是您啊！你怎么可以将生活和亲人完全剥离开？” 远远跟着两人的苏铁，原本黑着脸，渐渐表情舒缓了一些，周助理虽然看着不顶用，像个没用的书生，关键时刻能仗义执言，甚至敢质问博士。 尽管这些话打动不了博士，可周助理还在培训期就能直言相谏，再过一段时间，或许能把博士打劫回家。 “周助理，你的工作就是，配合我的工作。”博士平静的提醒他。 周律觉得她心里应该生气了，忍不住进系统瞄了眼博士的健康系统，发现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的数据。 博士情绪稳定的像个机器人。 也许是系统显示的，只是博士想让他看到的一面。 周律正怀疑博士的健康系统，忽然体能的数据股市跌停般下掉，由红变成深红，随后有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阿拉伯语不断闪现，没等他反应过来，博士的身体晃了晃，宕机似的倒了下去。 苏铁已一个纵身冲过来扶住了博士，二话不说，抱着博士就跳进旁边的四人豆荚舱。 相比苏铁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周律也手忙脚乱的爬进了豆荚舱，紧张地问道：“博士怎么了？不是我气晕的？” 苏铁没有回答，也许他也在联网检查博士的情况，眨眼间已到了博士家的前院。 周律脑子里全是博士健康系统的警报声，直到博士进了净化舱，才停了下来。 也许是阿尔法孢子的余威，也许是博士没休息好就忙着工作，导致毒素复发，好在净化舱的绿光这一次淡淡的，温柔的，像惨绿的月光照拂着博士。 周律看着博士健康系统像充电般，数据一分一毫的缓慢上升，终于松了口气，跌坐进藤椅里，擦了把冷汗。 “你对博士说话，要注意方式方法。” 苏铁大概也能查到博士的情况，松了口气，闷声闷气的开口。 “是我的话气着博士了吗？”周律又紧张的站起身。 他多虑了，如果博士这么容易被气晕，那估计十多岁就英年早逝，再也没有现在的郑睿。 “我只是提醒你，工作要循序渐进，下学而上达。”苏铁瞥了他一眼，虽然声音很粗，但怕吵到博士，压低了一些，听着温柔很多。 听到这句点醒，周律不由对苏铁更另眼相看。 别看他外表彪悍健美，西楚霸王似的，但心细如发，周律见识过他枪法之准，现在又管中窥豹感受到他的思维，不能不感慨博士身边卧虎藏龙，更觉得自己像走后门被塞进来的草包。 “我在外面守着博士，你也去休息，别吵醒萌萌和纳婆婆。”苏铁似乎觉得自己今天话太多，立刻把周律推出了博士的卧室，站在门口像一墩门神。 “你不需要休息吗？”周律很关心的问出了缠绕自己多天的疑问。 第76章 见证 苏铁在博士生病那几天不眠不休，不知道靠什么来补充睡眠。 也许真的是改造人，或者植物人？ “我站着就是休息。” “不累吗？” “你话总是这么多吗？”苏铁皱了皱眉，嫌弃地反问。 周律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嫌弃话多。 他在学校时，就曾被同学们当面讽刺他是穆青狄拉克——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狄拉克腼腆少言，惜字如金，一个小时说不出一个字来，同学们就以此来嘲笑周律。 这是语言暴力，周律并不反抗，依然用沉默回应。 来了这里，为了陪伴萌萌，他已经努力让自己变得外放一点，但和同事们相处依然很被动，基本上都是聆听前辈教诲，也就是对苏铁——这位一起拯救地球的战友有更亲近的感情。 哪怕苏铁对他冷言少语，周律也觉得他们同生死过，发自内心的关心他。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里守着博士，你可以睡我的房间……”周律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被苏铁冷厉的眼神看的底气不足。 苏铁强硬和不悦的眼神里写满了“别跟我套近乎”，周律只能讪讪的改口：“那……晚安。” 他尴尬的转身下楼。 已经十点半了，纳婆婆习惯早睡早起，而且不知道今晚博士会回来，早就关门休息了，只有一只白猫，蹲在楼下客房中间的花架上，猫眼泛着油绿的幽光，盯着回房的周律。 “白堇先生……” 周律推开自己的房门，白猫就先他一步蹿了进去。 它轻巧的跳到床上，懒洋洋地趴下，又翻了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舔着爪子，肆无忌惮的三百六十度展现王子般的美貌。 “白堇先生，我要洗澡了。”周律见白猫似乎不准备走，想和他彻夜大谈人生哲理的样子，他有点怵。 白猫的脾气古怪不讲理，万一反应不对，就要挨上它一爪子。 周律倒不是怕被猫抓，他是怕被猫说教批评，精神摧残。 “博士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不去照顾？”白猫缓缓开口，周律没留下照顾，它反倒放心，这说明博士没那么严重。 刚才它在屋顶闭目养神，等发现博士回来，苏铁已经关上了博士的房门，白猫也不敢去叫门吵到博士，但看这两人的表情，应该没有太大的事。 “她可能累到了，没有大事。”周律的眼角膜下方一直显示着博士的健康状况，最上面的体能已经恢复了百分之十点五。 他很怀疑博士是不是改造人，需要及时充电。 包括苏铁的钢铁之躯，也很像身体里种了什么植物种。 原谅周律的胡思乱想，谁让这儿的一切，都和他二十多年接触的世界不一样。 相比之下，巨大齿轮转动的天空之城，更像即将到来的明天。 周律想到明天上午的会议，又不由紧张起来——为博士的身体状况而紧张。 也为自己要见到全民偶像杜仲英而紧张。 这两位最顶尖最瞩目的巨星，即将会谈。他也许将见证人类未来的转折点。 第77章 没面子 “累到了，是你的责任！怎么照顾博士的？真是没用的男人！”白猫坐起来，一身雪白漂亮的白毛很有压迫感，好像秋天到了，它的毛也在与日俱增的变厚变长，像个迷你小狮子。 至今周律都不知道白猫是什么品种，野猫出身的它，串了不少品种，当初也许活的很狼狈，现在被养的极好，优雅干净如波斯猫和狮子猫，但又多了几分匪气，眼里时常泛着蓝绿的幽光，在暗处紧紧地盯着猎物。 “是我的责任，我不了解博士的健康系统是怎么回事。”周律没有因为白猫的责骂而生气，反倒很虚心的请教，“明明上一秒还有百分之二十多的体能，忽然就掉到0了……” “你怎么知道博士的数据？”白猫打断他的话，语气有点激动，“博士对你授权了？” 这看着有点蠢的小子，是不可能盗取到博士的信息，除了博士主动授权，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周律诚实地点头，他想弄清自从来了之后一直迷惑的事。 “看不出来……博士怎么会给你授权？” 周律清楚地从一只猫的脸上看见了怀疑，仿佛他给博士灌了迷魂汤。 “是为了方便分享给萌萌。”周律已经将博士的健康状况调到了眼角膜下方，实时显示，让他有点不适应。 他不习惯生联网的显示状态，所以关闭了很多功能，包括在视网膜上的一排显示软件。 “想请教一下白堇先生，您知道这个数据怎么会忽然掉到零吗？以后会不会总出现这样的事？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在临界点时，注意提醒博士休息。”周律态度谦虚，一点也不敢轻视猫儿的地位。 “博士的系统和我们的不同，你投影给我瞄一眼……”白猫下一秒就后悔了，怕自己看了也是白看，没说出个所以然，影响地位，“算了，这是隐私，别给我看了，明天让萌萌看看，她喜欢研究生联网的东西。只要净化舱没有太大动静，就没什么事。” “现在像慢充似的恢复数据。”周律已经投出了博士的体能状态，绿色圈圈不停在闪动，里面的数字艰难跳动着，这让习惯了秒充满电的人很不适应。 “别给我看！博士信任你的授权，你怎么能到处乱放隐私？公义不亏于上，私行不失于下，才是一个合格的助理，你快点收起来！” 猫眼更绿了，白猫暴躁地吼道，主要因为看到了也没研究出所以然来，很没面子。 “明天有一场重要会议，我太担心博士的状态，所以才想请白堇先生参谋，抱歉啊，我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商量，想着您一定是自己人，才会分享。”周律赶紧关掉了投影，解释着。 白堇见他情真意切的表情，哼了一声，心里却是受用的，它晃了晃耳朵，问道：“明天是什么重要会议？” “保密的会议。”这次周律没有说，因为明天的安排里，和杜仲英的见面会谈是sss级的。 只是海桐提前给了他资料，交代他一定要在现场。 “该说不说……你这个人实在讨厌的很。”白猫又炸毛了，恼怒的挠着床单，这小子没表面那么老实，在和它绕圈子吊胃口呢。 第78章 很狗 “明天会议之后，或许就有新闻报告，白堇先生就知道什么事了。” “那些新闻和本喵有什么关系？！我最讨厌上网。”白猫说话是科技的成果，但它却十分抵制科技。 自由自在任其毁灭不是大自然几十亿年的规则吗？ 只有人类一直在孜孜不倦的想打破自然规律，创建他们的文明。 “那我回来给你汇报……可以说的现场。” “保密的会议，也让你参加？”白猫重新打量周律，他穿着纳婆婆做的衬衫，低调合身，加上那张刚毕业的内向青涩的年轻脸庞，看着人畜无害，但也写着经验不足，重要的会议怎么会让他参加？ “嗯，通知我到场。” 白猫歪着头盯着周律，第一次从他眼睛里看到闪闪发光的激动和向往。 “有你崇拜的人在场？”白猫冷不丁地问道。 “不能说。”周律想到杜仲英，忍不住的有兴奋和紧张，和曾经的室友相比，他不是杜先生的超级粉丝，但确实很想看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杜仲英相比在实验室里深居简出郑睿，拥有大批男粉丝。 没错，是男粉丝，在这个年代，女性已独立到不必仰仗男性，甚至懒得将宝贵的时间投到男人身上，她们的崇拜对象，反而是成功的同性。 郑睿的身上具备了太多攻击性，从她领奖发言中可见一斑，碾压男人的存在，越优秀，越无法驾驭，越让异性害怕和抵触。 周律来绿园时也露出过这样的向往，只是白猫没看到。 很不幸，它现在看到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的表情，一个弹跳，箭一般的扑向周律面门，给他一爪子。 “什么人能比上博士，让你这么兴奋？”白猫生气的挠着他的脸，“忠诚才能通往荣誉之路！你到底是为谁服务的？” “白堇先生，不要冲动……我错了……”周律急忙将白猫从自己脸上撕下来，涉及到博士问题，这猫就真下爪子，挠的他满脸血——是不想让他明天见人吗？ 白猫跳回床上，满意的舔了舔爪尖，人类的血让它心情愉悦了很多。 萌萌和它说了周律在船上说的那句话。 夜光鱼？ 白猫都是让别人背锅的，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给别人背锅了？这口气憋了好一会，原本想着周律能带回博士，那就饶他一次，结果带是带回来了，可博士身体不佳，又惹火了猫，终于给它抓到一个导火索，立刻爆炸。 周律摸了摸脸上渗出的血，一脸难过的看着白猫：“你真下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你在痴心妄想什么？谁会和人类做朋友？”白猫见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刚平静的心里又烧起了怒火——它第一眼看到周律时就很不喜欢，因为周律像只狗！ 像一只刚被捡回家的大狗，不只是长得像，神态像，还有现在暴露的性格也像。 “好，是我逾越了，白堇先生……你也不用下爪这么狠，我破相了，还不是博士丢脸？”周律找到医疗箱，拿出喷剂往脸上喷了喷，熟练的让猫差点内疚。 周律的大实话，也让猫理智下来。 确实，顶着一张大花脸去开会，谁见了都会宣扬它的威名。 想到这里，白猫跳到窗台，一爪子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周律摸了摸脸上迅速变成绿线的轻微凸出，上次听白猫说阿尔法孢子在实验室的事，他还以为这只猫精通生联网，了解博士的各种情况呢。 怪他话多，自讨没趣。 周律去冲了个澡，再次确定明天的信息，早上九点的会议没有取消，博士的状态也在平稳恢复，没有任何医疗团队的专家给他留言，应该没有大事，他也没有立刻将这件事汇报给海桐。 周律有自己的思量，他刚来，还没弄明白自己同事是什么样的人，又和博士生死存亡与共过，当然要全方位考虑一下。 等他裹着浴巾出来时，床上一双蓝绿幽光的眼睛盯的他一个激灵：“白堇先生，你怎么又来了？” 白猫哼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嫌弃地对眼前的薄肌少年开口：“明天开始加点力量训练，肌肉太差，不够一顿吃的。” “……好的，我会努力锻炼，强健体魄，谢谢白堇先生的关心。”周律尴尬地拿起床上的t恤套上，他其实挺喜欢打篮球，但因为性格问题，很多社团活动都不愿参加，尤其是对抗类的运动，总担心冲撞到了别人，最后加入推理社。 在推理社里，他是最强壮的那位了，所有的体力活都是他来做，体能各方面怎么都算不上差。 白猫一向吹毛求疵，在周律面前也施展不开，因为这人特别怂，根本不给它深入批评的机会。 太狗了，见谁都摇尾巴示好！ 它不高兴的将爪子旁放的一个绿豆荚大小的东西往周律脸上一掼：“我从博士健身房找的药，擦擦你的脸，别出去丢人现眼。” “谢谢白堇先生，你不在这休息了吗？”周律伸手接住那个豆荚，见白猫抬屁股就走，客气地问道。 “高傲的猫和客气的狗是没法做朋友的，更何况与狗睡在一起的人身上会有跳蚤。”白猫用拉丁语嘟囔了一句，像一道白色闪电，跳出了窗外。 周律没听明白，生联网的实时翻译器被他都给关闭了，只剩下博士缓慢跳动的体能数字。 他打开豆荚，里面是像豆米的绿色药丸，香味也如同生豆子的味道，一摸就化成了清凉的水，擦在伤口上，那绿色菌丝很快覆盖在微微凸起的伤痕上，只觉得皮肤冰凉绷紧。 周律处理完伤口，躺在床上，又打开了海桐发给他的文件。 这次他将尺寸调整好了，天花板上的男人慷慨激昂，天机城的巨大齿轮在他眼前缓缓转动，周律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如果博士不肯带他一起去该怎么办？ 海桐给他打电话，口气非常笃定，只说他必须在场，却没有给他进场的方案。 第79章 新鲜的晨 还有，他为什么要必须在场？这种级别的会议，他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如果是出于保护博士的想法，他和苏铁的大块肌肉相比，就如白猫鄙夷的那样，作为盾牌都瘦弱了些，顶不住人家的子弹。 周律想着想着就有点迷糊了，床像柔软的青草尖，天花板的男人和冰冷的天机城被一望无际的草原覆盖，一位穿着彩色花瓣长裙的女人背影，光着洁白的脚，孤独地缓缓地向远处。 博士。 他想狂奔过去，可下一秒，青草地和花瓣裙化为雾气，消失不见。 周律睁开眼睛，眼角膜下的体能已是百分之97 ，窗帘在他醒来时自动打开，天花板上晨光斑驳，窗边的垂下的藤蔓温柔的将阳光打碎，徐徐送来沁人心脾的花木香味。 五点二十五分。 周律定的五点半闹铃还没响，这是他生理作息的习惯，只要有闹铃，总会提前闹铃五分钟醒来。 年轻男性收拾自己很快，五点半，周律就换上了公司那套制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表，发现脸上被猫挠出的伤痕已经消失了，只有一道非常细的白痕，不仔细盯着根本看不出来。 他在刷牙时就设置好了博士的红茶，将前期工作先做完，然后拉开门，看到纳婆婆正端着小米粥从厨房走出来，冲他笑着打招呼。 “乖孩子，先吃点东西。”纳婆婆的好心情溢于言表，她起得早，看到苏铁守在门口，就知道郑睿回来了。 没想到周律真能把郑睿接回来，太有出息了！ 老太太要犒劳棒小伙，早餐中西结合，主食粗细搭配的，有刚烤好的全麦面包片，加上高蛋白的鹅肝牛排和牛奶，加上坚果和水果蔬菜，每一样的分量不多，但品种太多，摆满了整整一桌。 周律本来以为自己为博士准备的早餐够齐全了，一看纳婆婆的手笔，顿时惭愧，果然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我等博士下楼……”周律发现苏铁没在楼上门口守着，而大门口显示有人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和睿睿一起吃啊？”纳婆婆从善如流，“好，不过她还要十几分钟才下楼，你坐着等等。” “呃……”周律当然不敢上桌，想想那场面就很尴尬，就在这时，白猫不知从哪跳到了桌上，自顾自的吃起了鹅肝。 老太太每一种食物都准备了四份，装在了不同的粗陶碟里——这也是她亲手烧制的，每个形状不尽相同，古朴沉稳，和屋里层层叠叠的绿植很般配。 “我还是陪白堇先生吃。婆婆，你要一起吃吗？”周律本想去食堂吃，但想到万一要陪着博士直接去公司，不方便单独行动。 更何况纳婆婆准备了这么久，再不给面子，老人家会生气。 白猫似乎哼了一声，继续闷头大吃。 “我已经吃过了，时间还早，你慢慢吃。”纳婆婆果然更高兴，年轻人刚来时还挺拘谨的，不肯留在家里吃饭，现在亲近多了。 周律再次扫了眼一大桌的食物，想着博士或许又匆匆忙忙不肯吃上一口。 他眼角膜下的绿色圈圈忽然变成了各种小小的数据，浮在一桌的食物上，显示每一种的热量和营养参数，最终选定鹅肝、全麦面包、苹果片、牛奶、腰果这五种，滴了一声，这是博士的健康系统根据热量和营养推荐的搭配。 看来健康系统对准备减肥或增肌的人来说，还是挺好用的。 他正这么想着，系统又为他推荐了牛肉增肌套餐。 博士的系统……这么多管闲事的吗？ 周律有点受宠若惊，随即立刻关闭了这个系统——它入侵了自己的脑细胞？或者是流氓软件？为什么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你在发什么呆？不爱吃鹅肝？那我帮你吃了，不用谢。”白猫像个饕餮，几口吃了鹅肝，见周律一脸呆滞的看着满桌菜肴，毫不客气的伸出爪子，也不管一只猫能否摄取如此多的蛋白质和脂肪。 反正博士没下来，没有人管它吃太胖会不健康。 周律不会和猫抢食，他甚至让出了自己那一小块牛肉，秉承多年中式饮食习惯，喝了碗小米粥，吃了两块玉米红薯。 吃完后，白猫就大摇大摆的跳到沙发上，舔着爪子，梳理着雪白的毛发。 周律帮纳婆婆收好了吃完的碗碟，重新摆了一下盘——萌萌可以和博士对坐分食。 而苏铁……周律见纳婆婆都不管他，大概他真的是充电产品，只要石墨烯就能运转。 博士的房门无声的打开，不必抬头也能确认，因为白猫谄媚娇嗲的肉麻声音传了下来：“啊，我亲爱的博士，伟大的女神，永不沉没的太阳，您醒啦！您的气色真好，面若桃花眸有银河，一定做了个好梦，不知道您的梦里是否有那只小小的猫儿……” 周律被白猫的态度恶心的都没法开口和博士打招呼，因为在白猫长篇大段的吹捧下，他说个“早上好”，对比太惨烈。 “可以了可以了，别夸了。”一个清脆又软软的声音打断了白猫的话，萌萌竟从博士的身后走出来，嫌弃地瞪了眼白堇。 “小主人，你也醒了？你和博士一样，像月亮和太阳照耀大地，是那么皎洁美丽。”白猫围着博士拼命的转圈圈，蹭着她的腿，陶醉不已。 周律站在楼下，看到博士也换好了衣服，她穿的是白色制服，淡金色腰带闪着细碎的光芒，勒出细细的腰肢，对比上下的丰满圆润线条，让大小伙子都不好意思直视。 加上她脸上有些冷淡和肃穆的表情，确实像不可亵渎的女神。 博士对白猫伸出了手，对周律颐指气使的猫儿像是被翻牌了，激动地不知道哪条腿该用力，笨拙的跳到了博士的怀里，失去了人类语言系统，只喵喵叫着，用头蹭着博士的胸口，头顶的四叶草蹭断了也在所不惜。 “辛苦啦。”博士揉了揉白猫的脑袋，帮它理了理那片被蹂躏快断了的四叶草，轻声说道。 第80章 如愿 白猫差点就哭了，虽然陪伴小主人很……枯燥无味，但有博士这句抚慰，它觉得一切忍耐都是值得的。 博士一只手抱着白猫，一只手牵着萌萌，缓缓下楼，东侧的落地窗外垂下的枝蔓像是争先恐后的为她扫除阴影，在微风的荡漾下，将最美好的晨光请入房间。 这更像是神话里所见的场面，神兽，圣子，披光而下的神只。 周律被阳光刺了眼，直到博士走过来，才艰难的开口：“早上好……早餐婆婆备好了，博士您吃完再走。” 看上去今天博士会陪孩子用餐。 平时那只无比高傲的猫，此刻乖巧无比，只是看向周律的眼神更倨傲。 郑睿气色确实如猫所夸，比起前几天好太多了，她微微点头：“周助理吃过了？” “是……我先吃了。”周律有点不好意思的帮萌萌拉开椅子，心里寻思在领导面前先吃了算不算犯忌？ 博士应该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只是那只猫……肯定会找到机会就说他的坏话。 “坐。”博士低头对萌萌说道，语气挺温柔，顺手将猫放了下来。 白猫不肯离开博士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直到她坐下，它就趴在博士的脚边，小心翼翼的把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她的白色皮鞋上，一脸的满足。 周律站在一边不知道该不该伺候孩子吃饭，他这个助理当的跟居家保姆似的。 不管是难哄的孩子还是难说话的猫，在博士面前，全都收敛着脾气，哪怕萌萌刚开始对妈妈有意见，这两天也软化了很多，乖乖坐上了椅子，将餐巾垫在膝盖上，没有抵抗情绪。 大人的变化或许需要天长日久的积累，但是孩子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萌萌陪过最脆弱的妈妈，一夜长大，从昨晚她在船上那句话中，周律就知道她真的和解了。 小姑娘自主能力很强，也可能是要在妈妈面前表现，将牛奶和鸡蛋吃光，又吃了一小块牛肉，大概饱了，放慢速度吃着全麦面包，不时看向对面的老母亲。 有九个月零二十天没这样安安静静吃一顿早餐了，自从妈妈接到了新任务后，几乎没有在家里呆过，还是正月十五那天，纳婆婆发火了，抱着她等在实验室外，郑睿才回来陪她吃了顿元宵。 周律见萌娃娃自己大口吃饭，默默退到旁边，在生联网上调整了红茶送到办公室的时间，顺便看了眼海桐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他是个被动的性格，昨晚想过如果博士让他在家该怎么办，但没有在深夜打搅海桐，她没有留言，那就顺其自然。 “吃饱了吗？”博士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你也吃饱了吗？” 周律赶紧走过去，看到萌萌的小脸上沾着面包屑，抽了张纸巾，半蹲下，帮她温柔小心的擦嘴。 博士没有阻止周律，只是淡淡看了眼他。 这是一张年轻却带着淡淡忧郁的脸，窄窄的细长双眼皮，眼角微微下垂，藏着太多不如意的过往遗憾，也藏着悲天悯人的隐忍和宽容，看不出什么欲望，只有一点迷茫，和锋利尖锐的同龄人相比，多了几丝静气。 但毕竟年轻，他的皮相还是软的，高挺的鼻梁下，唇珠看上去软软的，像尚未沾染灰尘的朝露，有种贤夫良父的人夫感。 仿佛不管妻子在外面怎么疯，怎么不顾家，只要回来，他就会煮好浓郁鲜美的鸡汤，炖上香酥软烂的牛肉，放好一浴缸的水，铺好床，伺候好晚归的夫人。 第81章 弄巧成拙 尤其这会照顾孩子的模样，更是贤夫感。 海桐给她找的助理，真有一手，眨眼间让这里有了家的味道，显得她很多余。 萌萌配合的把小脸凑过去，静静地让他擦干净，才稚声稚气的说道：“谢谢。” 周律笑了，顺势将她抱下椅子，他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转头一看，立刻拉开了和萌萌的距离，以为博士不喜欢成年异性靠近自己的女儿。 周律本身也很注意和小女孩的距离，所以他才觉得工作重点应该是做好博士的助理，而不是成为萌萌的男保姆。 可是博士好像没有人之常情的考虑，她不止一次命令他在家里陪孩子，现在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让周律心里打鼓。 纳婆婆一直假装忙着换花瓶的水，修剪花朵，其实关注着博士，这可是难得的一幕，母女俩终于像母女，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早饭。 以前即使能在一起吃饭，要么博士在处理工作，要么是萌萌不满意的哭闹，哪有这么静谧的温情时刻。 也许上次阿尔法孢子的事件，也让博士重新考虑家庭问题了。 不管怎样，纳婆婆最感激的是新来的助理，无论从哪种意义来说，他都在危难之中拯救了这个家。 “睿睿，你今晚回来吗？回来的话我多准备点饭菜。”纳婆婆捧着花瓶走过来，解除了周律的无措。 郑睿总是这样，盯着人的时候，让谁心里都慌，周律小年轻顶不住的。 “不用给我准备。”郑睿从周律脸上收回视线，也站起身。 白猫急忙收回爪子，恋恋不舍的抬头看着博士，博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项目做了多久啦？怎么还每天这么忙？”纳婆婆忽然转头问向周律，“博士晚上还有什么工作啊？能不能调整一下？这身体还没恢复呢，多休息几天怎么了？不工作就地球不转啦？” 周律不敢搭话，博士晚上的工作安排就在刚才变动了，原本是出席晚宴，大概是和杜仲英等人晚餐，但很快更改成7号实验室。 在园区工作者的心中，实验室的事，确实关乎地球的运转。 “我吃好了，还有会议，先走了。”博士没有多做解释，她看向萌萌，但是没动。 周律立刻轻轻推了推萌萌的肩膀，低声说道：“和妈妈抱抱，她要上班了。” 这种事在普通家庭里非常正常，要上早班的父母，对孩子恋恋不舍的亲亲抱抱，叮嘱几句才离开。 但在这里，所有人都不适应。 博士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萌萌也一脸诧异的瞪向周律。 好在纳婆婆放下花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抱起萌萌，直接送到博士面前：“你妈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然你也去办公室玩玩？” “不行。”郑睿直接打断纳婆婆的话，她要专心工作，办公室里哪有闲人看着萌萌？ “不要。”萌萌的小脸也沉了下来，对被拒绝很难受。 这都怪周律忽然提了那么奇怪的要求，本来其乐融融的早餐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周律试图弥补，他没想到老太太平时看着很靠谱，结果带娃和处理母女关系之间这么有年代感…… 难怪萌萌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上网，宁可和猫玩，也很少和婆婆交流，这是好几代的代沟。 第82章 专业 可惜没等周律想好怎么弥补，萌萌挣扎着要下来，然后往楼上跑去。 周律腿长，在楼梯口拦截了小气包：“那我晚上回来，带你划船游湖好吗？” 郑睿听到这句话，眼神微有松动，昨夜暮色笼罩的江面，如落叶浮萍的孤舟，那个眼巴巴看着她的孩子，重新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不，今天我有自己的学习安排，别打搅我。”萌萌的执拗脾气一上来，依然不好哄。 周律这几天的努力，全回到解放前。 他刚见到这小姑娘时，她就这样倔强和抵触的眼神。 “不要闹脾气。”郑睿终于说话了，依然是平静的语气。 周律忍不住进入她的健康系统里，发现她的情绪值绿色，依然非常平稳，并不是伪装出来的平静。 但是有个参数值临界红色边缘——压力值。 博士是对今天上午的会议感到压力，还是对家庭感觉到压力？ 周律不敢多揣测，因为一团白色毛球从他脚边跳过，吓得他立刻退出了系统。 白猫见势不对，跑过来，坐在周律身后的楼梯上，第一次批评小主人，帮腔亲爱的博士：“萌萌乖宝宝，我们不是谈过吗？只要能够控制情绪这个魔鬼，而不是被这股力量所控制，你就能够掌握自己的人生，能够无往而不利，所以，不要轻易发脾气哦，听妈妈的话，送妈妈出门。” 萌萌的表情很僵硬，愤愤地瞪着白猫。 她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毕竟是个孩子，尤其在妈妈面前，无论学多少超纲的知识，无论怎么了解人性和世情，也只是个孩子。 但下一刻，她的身体微微一僵，乌黑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眼圈越发的红了。 妈妈的清冷味道，温柔的围绕住她。 周律不清楚这对母女平时在家是怎么相处的，在这几天的观察和纳婆婆的吐槽中，只知道关系不好，萌萌很不满妈妈是个工作狂，陪伴太少。 他只能从博士从背后抱孩子的姿势上分析，母女俩应该不怎么亲密拥抱。 萌萌很快转过身，主动下了台阶，抱住了妈妈的脖子。 郑睿顺势把她抱起，往外走去。 周律不小心和白猫对视了一眼，见白猫又吹起胡子，立刻移开眼睛，跟在了博士的身后。 “我这段时间忙完，让周助理安排休假，带你去月球旅游。”郑睿对女儿轻声说道。 比起自己的父母，郑睿是个合格的母亲了，已经尽力对孩子好了，甚至把她安排在绿园的家里，随时可以看到。 如果是她的父母，一定不会把孩子安排在工作附近，只会丢在老家或者丢进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各自努力，互不打扰，也免去后顾之忧。 “那是多久？今年可以忙完吗？”萌萌知道她嘴里的最近，是最近几年的意思。 “周助理，你看看时间安排。”郑睿把这个问题踢给了周律。、 周律已经无数次翻过她的日程表——根本没有时间。 “要去旅游多久？我看看能不能调整几天。”周律还是得给主子分忧，至少把这个话题给解决了。 “三……一周。”郑睿看到女儿眼圈红红的，心底一软，多加了几天。 “好的，有些工作安排我还要和海桐商量，晚点给您回复。”周律装作很专业的回答，也只能唬唬小孩子。 博士哪能挤出一周的休假？ 翻看周计划表和月计划，还有季度计划，根本没有休假安排。 郑睿比较满意周助理的表现，又侧头对孩子低语了几句。 周律翻看博士的各种日程，行尸走肉般的跟在博士身后，直到走到苏铁备好的三座豆荚舱前，才回过神，见萌萌已经被纳婆婆抱在怀里，对博士挥手，白猫在博士的裤脚边转着圈，依依不舍的蹭着，差点被他踩到尾巴。 第83章 不矜持 既然苏铁准备的是三座，那就默许自己也跟上？周律心里这么想着，也没有多问，等博士坐好后，他也到后排坐好。 白猫看着绿色安全藤蔓缠绕上周律的身体，不由喵了一声，这可真像厚脸皮跟着主人出去溜达的狗，没有礼貌，一点都不矜持！ 安全藤蔓自动系好，周律还没来得及对萌萌挥手，豆荚门关闭，他急忙又联网检查红茶的温度，也就几个呼吸间，到了办公楼下。 匆忙间，周律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跟上了电梯间，穿越细胞膜的感觉让他提神醒脑，他发现古人的话还是有智慧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昨晚的担忧没有任何必要。 周律将红茶放在博士的办公桌上，这才给海桐汇报了一声。 因为博士喝完茶，就去实验室了，现在时间还早，周律属于生活特助，没有打卡上班的那一套，只能配合博士的时间安排。 九点会议前，周律进入了培训室，昨晚提前预约最后一次培训，其实最核心培训内容已经结束，别人最重视的待遇薪酬，周律不怎么放心上。 他没什么物质追求，人要是被金钱俘虏，那就失去了本真的趣味。更何况他没有花钱的地方，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而且福利越好，越是觉得遗憾——如果妈妈还在，一定很欣慰，可惜现在没有家人可以炫耀和分享，难免落寞。 今天okr考核制度和奖惩制度，依然关于公司的福利，如果透露他转正后的待遇，一定会让同学羡慕得流口水，或许那些女同学又会拼命的来找自己。 只是周律不太清楚自己的考核目标到底该是什么，ai对此只有一个回复：照顾好博士，但这个目标又该如何分解如何量化，培训师交给他去思考。 或许海桐会帮他精确的进行分解，这位厉害的女士精明干练，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拿到十九薪和高额的年终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周律八点四十分，从培训室出来，迷宫般的树洞里面，穿梭着各种人，他们依然神色匆匆，有的捧着一个刚冒出绿芽的小种子用西班牙语唠唠叨叨，似乎在念咒语，又像是和植物对话，有的护着一朵花，一头扎进了墙壁电梯里，甚至还有个人被藤蔓缠满了身体，正被同事护送着推进实验室…… 好像只有周律是个正常人。 他路过实验室的第一道保护门，驻足了片刻。 实验室共有三道保护门，里面几十个小实验室又各有不同等级的防护门，没有获得授权，即使是博士的生活助理，也只能在第一道门外等着。 今天海桐应该很忙，因为她没有给周律授权。 周律不知道博士在第几个实验室里，也不知道她解决了什么样的难题，里面成千上万个培育皿里，是否存在比阿尔法孢子还要可怕的东西…… 他只知道，人总归要回到生活上的。 没有真实生活的底色，博士怎么知道人类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 外面已经很热闹了，八点五十，绿园门口聚集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周律刚好走到三楼窗边，远远就看到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被众人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那就是杜仲英？ 周律忍不住开启生联网的视网膜镜头，将他拉近放大，真是成功人士的典范，一看就很注意自己的外形，合身的西装衬托的整个人挺拔高贵，唯独……穿了双运动鞋？ 商业精英这数十年来都喜欢这种奇怪的风格，但更奇特的是，周律拉近再拉近，也随着这群人上门口台阶，看到他红袜子外侧的的两个忽隐忽现的两个字：天机。 红袜子…… 周律再次调出杜仲英的资料，2014年的白羊座，今年三十六岁。 果然，本命年！ 周律忍不住截屏红袜子，然后放到备忘录里，写到：杜先生本命年穿红袜子。 杜仲英被十几个保镖簇拥着来到门口，随后，经过三重身份验证，其余的人全被挡在了外面，杜仲英只和随身两位助理，跟着引导线来到了会议室。 周律走到了二楼，看着那位器宇轩昂极有男性魅力的商界精英独自穿行于绿色的小道，他充满自信地大步往前走，仿佛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 资料显示杜仲英是第一次来到绿园。 他和郑睿之间有不少八卦传言，听说郑睿拿下了不少他想分一杯羹的项目，加上郑睿的性格油盐不进，两人颇有点王不见王的意思。 杜仲英也不止一次被问到绿园的未来避而不谈，对记着谈到“种子”的绿色世界更是愤而离席过。 他从没有正面好好对谈过绿园，但是首次登门，周律就注意到人家面对如此奇特的内部空间，不像自己畏畏缩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仍然很淡定，甚至和身后的助理谈笑风生。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也是他能够取得成功的要素之一。 不过很快杜仲英就尴尬的碰壁了，可能是过于自信，没有料到引导线的突然转折，在被灌木的荆棘绊了一下腿，打了个趔趄。但他迅速地站直身体，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周律忍不住笑了。 果然他还是第一次来。 但很快他发现了另一件事——竟然没有人接待杜仲英。 周律第一次来，还被海桐亲自接待了，可杜仲英这样的大佬，没有一个向导，包括那些同事们，继续自顾自的忙碌，对神级大佬视而不见。 这是博士给的下马威吗？ 周律没有再往深处想，因为博士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推理。 她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位大佬的访问。也可能是这位大佬的行事风格，反正有引导线就够了，不需要浪费人手帮忙。 周律默默往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安排在三楼，但没人指引，杜仲英根本没敢走进“吃人的墙壁”电梯里，他带着两位助理选择引导线中的步行楼梯。 这儿虽然安全性听说比天机城还要高，但保镖都不在身边，他这千万亿的身家，可经不起一点意外。 第84章 低声下气 万一郑睿团队里有个冤家对头——杜仲英这些年叱咤风云，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他不想冒险。 等见到了郑睿，再尝试一下墙里电梯的感觉，说不准也能复制出一个。 杜仲英先周律一步，带着两位助理进入了会议室。会议桌上也没有显示他的名字，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占据左侧上首的位置。 刚一落座，会议桌面升起盆栽一样的茶具，可以根据要求提供饮料。 杜仲英见多识广，也通过一些手段看到绿园的部分内部建设，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惊异。 身边特助何安也觉得神奇，何助理替老板点了杯美式咖啡，只见茶具底部不多时慢慢溢出咖啡来，两个助理交换了个惊疑不定的眼神，可惜他们的设备进入绿园时就全部被收走，信号也被屏蔽，否则这里的一切，复制几种带出去，商机无限。 杜仲英镇定自若，但用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到咖啡表面，立刻被烫得缩手在嘴里吮吸，随后杯身显示了88°的温度和咖啡豆来源，烘焙程度等数据，贴心提醒小心烫伤。 “这会议室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杜仲英又环视四周，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也看不到照明和任何装饰品，光线从敞开的窗户洒进，自然风吹进来，新鲜的空气里充斥着各种植物的温暖气息，不像天机城人造氧气中总有金属冰冷的味道。 会议室里的木桌也古色古香，原木质感，上面放了几盆杜仲英叫不上来的植物，墙角也放了两株高约两米的绿植，绿叶如织，完全不像开会的地方。 九点整，会议门打开，身穿白色制服的博士走了进来，她身后也跟着两位助理，其中一位是经常替她出席重大场合的海桐。 杜仲英对第一助理海桐很熟悉了，这位身形丰满的美丽女性，是郑睿的左肩右臂，也是博士对外的嘴替，经常能在新闻上看到她的言论。 而另一外很眼生，太年轻了，一双内向害羞的狗狗眼，加上青涩的表情，应该刚入职场不久，但这样的人，怎么能和第一助理海桐平起平坐？这是什么地方挖来的天才？当今的人才网络里，杜仲英不可能遗漏这么年轻的天才。 何助理人精似的，见老板的眼神在周律身上停留半秒，立刻领悟，可惜这儿连不上他们的网络，无法立刻查询。 他的录音录像各种软件在这儿都不能用，只能回去再调查。 周律哪里知道这几个人对他产生了兴趣，他二十多年来低调的只有学校资料上才能搜到，可不是什么天才。 这些人的思维惯性，谁也不敢想象博士身边的人，会是个平凡无名的毕业生。 杜仲英也就是迟疑了半秒，看到博士，立刻殷勤的起身，走到她面前，风度翩翩地伸出手：“博士，终于再见面了，上一次在领奖台上看到你的风采，仿佛还是昨天。” 郑睿的手上还带着一层长在肌肤上的薄膜般的无菌手套，由于太贴合皮肤，几乎看不出来，她举起手示意直接坐，杜仲英才看到那层不知什么材质微微闪着光的无菌手套。 “不耽误博士的事？这次过来，真没想到绿园发展的这么好，当初我就说你这个项目充满了开拓者的勇气……” 郑睿刚从实验室赶过来，对这次会谈毫无兴趣，冷淡的打断了杜仲英的吹捧：“安索尔给你争取了十五分钟的时间，请直接进入正题。” 周律忍不住看向无数英才所崇拜的偶像，他们一定想不到杜仲英在博士面前会如此吃瘪，这让周律都替他感到尴尬。 但博士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每一秒都不会浪费在无效沟通和没有价值的事上。 但很快，周律自己也尴尬起来，因为他没有断开生联网，自动查询起了安索尔·赫内斯，眼前忽然显示了这位现任联合国科学发展理事会的主席的照片和简介。 这一机构于2032年成立，是各大国经过激烈的争论之后，得出为了人类未来必须成立促进科学发展与共享技术的机构，对先进的项目有相当大的推动作用，周律赶紧关闭资料，集中注意力在会议上。 安索尔·赫内斯主席似乎在博士这里也没什么话语权，或者说这位能够影响到九位数资金拨款的名人，也只能在博士面前拥有十五分钟的面子。 对比昨晚博士相比之下和蔼可亲的散步聊天，周律顿时受宠若惊。 他也感受到了历朝留名青史的领导个人魅力——无论是最会识人用人的帝王还是谋士，总喜欢会用一些小细节和欲抑先扬的手法，来收服别人的心。 周律此刻就是那种“我何德何能，让博士如此用心对待，自当肝脑涂地”的感动。 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名为阿尔法孢子的死神手中，救过博士。他也忽略了，博士根本不会花心思去经营人际关系，博士对他“礼贤下士”，只因为他是入住在家里的人，也是萌萌认可了的人。 他也忘了，博士根本不需要这些手段，她只是自然而然的行为。 “我希望能够进行全面合作，我已经将计划书发给了海桐博士，相信您看过之后一定会有兴趣。”杜仲英还是保持着绅士风度，内心却有几分恼火，他已经足够低声下气，但是博士平静如水的表情和抿起的锋利唇线，没有半分谄媚和客气的表情，都让他很不适应。 杜仲英很少遇到这样的对手，自从天机城1号的模型建立之后，他习惯了欢呼和阿谀，习惯了走到哪里都有人主动伸出手来拥抱，更习惯了数不清的美女们对自己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我看过，但是没有兴趣，我们没有合作的基础。”郑睿毫不留情，微微转头，对身边的海桐说道，“你没有和他们回复我的拒绝？” 海桐急忙站起身回答：“我将您的想法和杜总还有何总都沟通过，不止一次，但是他们依然坚持要和您面谈。” “没有必要继续浪费时间。”郑睿脱下手套，往面前的花盆里一扔，还没等何安他们看清，近乎透明的手套融进了盆里，已分解成养分被植物吸收，再也找不到。 第85章 你只是商人 “为什么会是浪费时间？没有合作的基础又怎样？谁不是从零开始的？”杜仲英不解也不甘心的连声问道。 “我认为，合作的基础不是从零开始，而是从一开始的。”郑睿淡淡看着杜仲英，眼神像是扫描仪，把对面男人看的透透的，“这个一，可以是才华，也可以是真诚。” “可惜你什么都没有”——这句话博士没有说出来，但在场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 杜仲英身边的两个助理窘迫的调整着姿势，海桐则是忍着笑，看了眼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周律。 海桐以为这老实孩子在替人尴尬，因为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对面杜仲英的脸色，其实周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博士是一，杜先生是零的强弱对比。 但杜仲英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唾面自干的心理准备，更何况是郑大博士的唾，一般人还没资格被喷到。 “郑博士，你如果仔细看过我发过来的文件，就知道我们也不是没有合作的基础，生物科技与电子科技不是对立的路线，我们在新城市的许多层面都可以有深入合作，绿色会是城市最好的点缀，我们能让广大人民看到更加美轮美奂的未来世界。”杜仲英越挫越勇，既然博士不给好脸色，那他就要疯狂输出了。 “看，这就是我们的分歧。”可惜，郑睿打断了他接下来的那套理论输出，“你永远只在意别人看到了什么，你甚至根本不理解我们的技术对立在什么位置。你只想要一个强行捏合的缝合怪来推高股市。” 杜仲英愣了愣，他没想到郑睿一针见血的戳破了自己。 周律不觉看了眼博士的健康系统，她真的情绪好稳定，即使骂人的时候，也是保持着愉悦的绿色。 “郑博士……这并不是股市的问题，当然……你也可以因此成为这世界最伟大的人，无论金钱还是地位都没有人能撼动，但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这些，我们之间唯一能够达成共识的点，那就是人类的未来对不对？我相信安尔索主席也赞同这个想法，才会牵线让我们有对话的机会……”杜仲英想要解释，但是被郑睿冷静又带些怜悯的眼神弄得心里越来越没底。 该死，他被这种眼神看的冒火，仿佛实体性的羞辱鞭笞。 郑睿站起了身，微微点头：“杜仲英先生，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们不可能合作。” “我只是个科学家。” “而你，只是个商人。” 杜仲英的脸色瞬间苍白，他的头衔有很多，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科学家”，唯独“商人”这个标签被他从百科上擦掉了。 然而博士依然看穿了他的本质，并无情的击中他的软肋！ 这个女人活该孤独一生，没哪个男人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 会被她的言语和眼神一点点碾碎。 说完这几句话博士头也不回的离开，海桐也赶紧起身，并没有什么歉意地对杜仲英说到：“杜总，很抱歉，今天实验室特别忙，我也得去工作了，周特助会送你们出门，再见。” 周律注意到了时间还不到五分钟，博士就离开了。 海桐走到周律身边，给他使了个眼色：“麻烦周助理送杜总出去。” 周律没想到让自己过来是送客的。 博士太信任自己了，万一他被杜先生套出什么秘密……哦，他也没有接触到这里的核心东西，即使杜仲英想套话，也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话语。 杜仲英如果知道这位特助是一位实习期、没进过实验室的小助理，会气的呕血——被郑睿如此轻视，他将永远记住这个耻辱。 “杜先生，这边请。”周律打破了一室的沉默，他被三个人看的很不自在。 尤其是杜仲英，他在博士离开后，脸上客套的笑容消失了，毫不在意的在周律眼前展现不悦，眼神也变得深邃锐利，直勾勾地盯着年轻助理。 这张脸青涩的脸，始终带着内敛温柔的神态，和此刻外面的风景倒有几分相像：山风吹入湖，白云映于天，和大自然能融为一体的气质，不像是精英中的精英，倒更像与世隔绝隐居山林的流浪者。 杜仲英看了很久这张脸，脑海中搜索了好一圈年轻的天才精英们，依然没有对比出来。 博士身边的人，都是首屈一指的着名科学家，团队里的人，随便提出一个，不是出生科研世家，就是当年生物领域的新秀尖子生，谁都有影响力极大的论文和研究成果，比如伊夫·黎卢。 “还没有请教周助理的大名。我是何安，喊我小何就行。”何安走上去，笑着递给了周律一张银色的电子名片，上面显示着他的名字和职务头衔，名片背后的视频是他的重要工作成果。 “周律。”周律双手接过名片，看到“小何”的头衔，杜总身边的人可真谦虚啊。 “周律。”何安嘴里念着这个名字，随后又堆上笑容，“周助理刚来不久？” “为什么这么问？”周律边界感很强，习惯了保护隐私，加上这群人和博士合作没谈成，他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呵，周助理不要介意，因为以前没有见过，所以……”何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仲英打断。 “周助理毕业于哪个名校？”杜仲英走到周律面前，直截了当的问。 周律迟疑了片刻，面对这位同学们无比崇拜的偶像，他有点紧张。 尤其是被杜仲英似笑非笑的盯着，虽然两人身高差不多，但是那种气场的压迫感，让周律有点喘不过气来。 “穆青大学。”周律还是如实回复了，随后他侧过身，领着他们往外走。 因为看到杜仲英是走楼梯上来，他也原路带着三人从楼梯下去。 “穆青很不错啊，我资助过你的好几位学长，还有那栋科技楼和智慧图书馆……”杜仲英和周律肩并肩的走着，语气变得热情亲切，就仿佛遇到了老友，“我对穆青很有感情，一百多年的老校，出过多少改变时代的风云人物啊，比如wp能源之父，就是从穆青走出来。对了，你是今年的毕业生？” 第86章 平易近人 “是。”周律点了点头，他没想到杜仲英这么和蔼可亲，对博士拒绝后的态度也没有迁怒于他，果然大人物有大胸怀。 “你是哪个专业呀？这一届有个叫张慕扬的孩子，我有点印象，他对我们的项目很有兴趣，通过许多渠道给了一点见解，不过很可惜，今年我们没有过去招聘，错过了你和张慕扬这样的优秀学子。” “我是生物科学专业……和张同学相比，不值一提。”周律实话实说，但在何安他们眼里，他这是在谦虚。 张慕扬都没被杜仲英看中，更入不了博士的法眼，周律轻松入职，怎么可能比张同学差？ 对杜仲英来说，不需要问太详细，只要周律的名字，就能查到他的一切，但他还是继续闲聊：“生物科学啊，很适合这里。” 周律腼腆一笑，低下头，杜先生不知道他这个专业，来这儿是打杂的。 他无意中又看到了杜仲英的红袜子，不知道下面有没有绣着小人，小时候本命年不但要穿红色内衣袜，还要踩小人。 “在郑博士身边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何安不合时宜的插口，像老同事似的，低声笑问。 “呃……没有，挺好的。”周律发散的思维收了回来，郑博士的名字出现，他本能的紧张和警惕。 “感觉她是个不好沟通的人。”何安也不管这儿是不是有监控，反正他说的也是事实，好不容易来了这里，也没有人热情招呼，被博士冷脸相待，他们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糟糕的接待。 周律这次干脆不回答，反正还有几步就送到门口了。 但没想倒，杜仲英停下了脚步，环顾一楼四通八达的大厅，感慨：“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参观这儿，真可惜。” 周律见人家不走了，只得也陪在一边。 “周助理，有机会邀请你和博士去我们的4号天机城现场走一走，如果那里能建立一个绿园，注入新的能源循环系统，或许，能开启新时代的大门。”杜仲英很真诚的看着周律说道。 周律不知道该怎么稳妥回答，他只能继续微笑和沉默，垂下眼睛，无意间又看到了他的红袜子。 博士心意已决，杜先生还不死心啊。 而他是个什么决策权都没有的生活助理，即使他们暗示或者讨好，甚至未来行贿，都是无用功 “我知道博士很讨厌我，对我也有一些误解，每次不管什么场合见面，都是不欢而散，只是没想到这次登门拜访，根本不给我们时间介绍，周助理，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博士重新考虑合作，不要因为对我有个人意见，上升到整个项目。”杜仲英有点遗憾，怅然若失的看着一个个绿色通道。 周律感受到了杜仲英是真的渴望和博士联手，因为这位大人物的语气和眼神都透着难过，他忍不住安慰：“杜先生，博士应该不会针对谁，她今天换上了制服，这代表她是尊重您的到来。” 拒绝只是因为理念不合，尽管她对杜仲英说了尖锐的话，但博士说话始终这个风格，除了对周律。 周律是入住家里的人，也是自己人，博士看在照顾孩子的份上，对他态度温和。——也可能是没有涉及到真正的工作，如果走进实验室，或许博士的态度会严厉很多。 “是吗？”杜仲英还真被安慰到了，抚摸着木质楼梯，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神色，“能被博士认真对待，我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杜先生，请。”周律的眼角膜下方忽然跳出了海桐的消息，让他立刻回办公室。 周律没想到近距离接触到这位大佬，竟只想催促他快点离开。 杜仲英也看出这里的人很忙，一楼来来回回的人们神色匆忙，根本没有人和他打招呼，这可太不寻常了。 无论在哪里，杜仲英都有自己的拥趸和粉丝，哪怕去对手地盘演讲，也有无数人争相涌来。 贫瘠偏僻的地方都有人知道他这号人物，更别说高精尖领域，那是真正的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然而这里不寻常的近乎诡异，从一进来时，杜仲英就发现了。 没有人冲过来要签名和合影，没有人和他恭恭敬敬的打招呼，大家各忙各的，偶尔撇过他的眼神很淡然，如果这些人是机器人 还能理解，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正常人，这让杜仲英的自尊无处安放。 只能理解成博士管教有方。又或许是在他到来之前开过纪律会议。 杜仲英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绿园，来回停留一刻钟，原来安主席给他们争取的十五分钟，是进大门和出大门的时间…… “或许这儿全是变种人，郑睿是个科学狂魔，关于她的传言您也听过，她能申请用自己身体做实验，听说她将杏仁核下丘脑、动机系统等和处理情感和情绪有关的全都杀死了，能对自己下这么狠手，谁知道会不会把整个实验室的人都改造了！”何安伺候着杜仲英上了专机后，不遗余力的批评郑博士。 “必须争取和郑睿合作，否则天机城四号的能源问题无法解决。”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位助理叶韵冷冰冰的开口，伸手解下领口的那粒看似普通的黑色纽扣，放在了杜仲英的眼前，纽扣悬浮在空中，投屏出郑睿的模样。 郑睿在会议室说话的模样。 “幸好你针对绿园的核验研究出这个东西……”何安赶紧拍着马屁，但被叶韵瞪了一眼。 “周律的信息已经调取完毕，确实毕业于穆青大学，郑睿身边是真实的人，不要搞什么不科学的传说。”叶韵很讨厌何安这个只会拍老板马屁的人，没有一点科学精神，遇到稍微反常的事，怪力乱神就出来了。 “还好有你在，等回去后好好分析一下。”杜仲英攥住纽扣，博士拒绝的言语被打断。 杜仲英不喜欢叶韵的性格，但叶韵是真正的天才，天才总是有价值的，哪怕性格有点缺陷也能容忍。 “还有周律。” 第87章 转正课程 杜仲英反复咀嚼着这两个普通的字，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或许是破局的关键人物。 周律没有想到自己的底裤都被扒了底朝天，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对一个小助理有兴趣。 海桐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匆匆而来的新人，语气一如当初没有什么起伏，领着他走到隔壁的办公室：“跟我来，你的培训已经结束，应该对这里有所了解，如果还有问题，我可以为你解答。” “有几个。”周律跟着海桐走到隔壁办公室，比博士的办公室小不少，布局很复古，办公桌上只有一盆仙人掌，办公椅后是木头书柜，上面没有放几本纸质书，大多是绿色方块，乍一看仿佛书柜被打上了马赛克。 靠窗有一张黑色长沙发，木头长茶几中间放着早已不流行的紫砂茶具，茶几的另一边是老式的棕色单人雪茄沙发椅，在深色的木地板显得有些严肃古板。 “坐。”海桐话音刚落，木茶几以茶具为中心，周围自从陷入了几分，有水汩汩流出——是更老土的曲水流觞。 只能说大俗即大雅，土到极致就是追思先人风雅。 可惜和海桐的形象不符，也和办公室的风格不搭，文化元素差异太大，让周律不由想到了杜先生的本命年红袜子。 海桐似乎很喜欢千年前东方文人的雅兴，她坐在沙发椅上，有些放松的往后一靠：“我很喜欢中国文化，我家里有个中式风格的茶室，但是中式家具对人的要求太高了，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仪态端正，我还达不到你们所说的什么……天人合一？对，天人合一的地步，我这个中国迷平时忙于工作，只能稍微装装样子，让你见笑了。你看我这个办公室，柔软的沙发随便怎么躺都可以，可要是配了一把唐朝的圈椅，我必须维持板正的姿态，太累了。” 海桐说话间，茶已泡好，汤色黄亮，香气高昂，她倒了一杯，放在水中，茶杯随着水流缓缓来到周律面前。 这是第一次海桐对周律说了如此长的话，语气依然缺少情绪的起伏，像是在阅读一段文本。 “喝点茶，有什么问题慢慢问，我们还有八分钟的时间。”海桐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啜饮了小口，滋味鲜醇，不愧是《茶疏》开卷第一段就提到的名茶。 “具体工作上的问题。”周律抓住了难得的八分钟，“我不清楚照顾好博士这个目标该如何量化，以及博士在实验室时的时间，如果没有具体分派任务，我应该怎么安排？请您指点一二。” “你的任务除了照顾博士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完成生联网的深度课程，博士在实验室时，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不需要陪着博士和萌萌，可以用空余时间来完成这个课程。如果能够解出最终的答案，就能成为正式员工。” 上了班还要继续上课？ 这个课程，培训时也没听过啊。 不过周律擅长读书，他对课程也不排斥，只是有点奇怪。 “必须完成才能转正？”周律不确定的再次问道。 他最后几节培训都是精简完成，因为对薪资待遇没有任何不满，对转正问题也没有多想。 纯粹出于敬业，才请教海桐怎么能让博士满意。 “是的，你接入生联网之后，我会给你第一阶段的提示，之后的阶段，就得要你自己去探索了。” 海桐的话音刚落，周律对话框弹出了一株小草。 周律跟随海桐的引导，点开了对话栏里面的小草，瞬间，眼前铺开了一个巨大的温室，以及一颗相比之下仿佛阳光下的灰尘般渺小的种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独立的生态区，从开始之后可以获取大量的生物，由于它的空间局限性，最终生态环境必然会遭遇崩溃。你要做的就是在尽可能获取多样化生态物种的前提下，延长生态环境的存在时间。” “这对你来说，这应该是本专业。” 这确实是实验生物环境的一部分，周律在研究生时期曾经参加过类似的相关项目，在计算机上的模拟更是尝试过多次，不过这种毫无限制的模拟方向是第一次。 尤其是这么具备真实感的生联网世界。 他伸出手，空气、阳光、水分，全都是有限的，真实的像现实。 作为一个密闭环境，熵会不断增长，无论是怎样完善的生态环境都会有其生命周期，如何配置生态，这确实是个好课题。 “这是模拟环境，不必过于谨慎，可以大胆试验。” 知道他小心谨慎，海桐又说道。 周律种下了第一颗种子。 海桐的引导也就到此为止，她退出了生联网：“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周律也先退了出来，他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如何取悦博士？” “be yourself。”海桐喝下第三杯茶，站起身，对周律扯出标准微笑。 这个回答，跟没回答差不多。 “我还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周律也站起身，还有两分钟。 自从发现这儿的人对时间控制程度极度精准，周律就设置了ai助手的时间提醒。 只要对话中提到时间问题，ai助手会自动辅助计时。 “请说。” “为什么一定要我参加早上的会议？”周律昨晚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准确的说，他从被录取到这里，就始终有无法解开的谜团。 那就是，为什么一定要他？ 就像早上为什么要然他必须在场。 “因为其他人都很忙。”海桐的回答出乎周律的意料。 “杜先生带了两位助理，博士也需要带两位助理，而其他人都很忙。”海桐的话很直接，相信周律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实验室里腾不出更多人手，只有你有空。” “啊……原来如此，谢谢您。”周律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看来是他闲的蛋疼，才会去想那么多深层的东西。 “同事之间不必客气，喊我海桐就行。你也不必因为我的话而觉得自己没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你空闲之余，正好可以好好学习课程，或许你能成为第一个通关的人。” 第88章 屡败屡战 “您对我的期待太高了。” 第一个通关的人？那就意味着海桐他们没人能通关。 海桐对他充满了迷之信任。 他不管资历还是资质，都比不上这里的前辈们，只能猜测，这个课程需要刷很多时间，而他们太忙了，没有投入时间成本。 “对了，上次交代你的事，没忘记？”海桐准备离开了，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 “博士生病的事？”周律当然记着，只是他哪有接触和观察的机会啊。 再说这种事有调查局的人在，他们如果都找不到真相，周律一个进不了实验室的人，又能做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务必要多加小心，博士平时只专注工作，对其他事情不放心上，如果你觉得是不合常理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海桐再次叮嘱。 以周律现在的工作环境，一天见不着博士两小时，更鲜少和其他同事见面，海桐对他的期待确实太高了。 周律很有压力的苦笑，咽下了想吐槽的话，只挤出一个字：“好。” 海桐点了点头：“我先下去了，你就在这喝喝茶，熟悉博士研发的课程。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留言，我有时间会尽快回复。” 但海桐知道，周律这种性格，除非遇到了天大的问题，否则是不想麻烦任何人的。 周律送走了海桐，想到那个“游戏”般的课程，忽然轻松了点——终于有种靠自己专业工作的感觉。 他点开那株小草，进入了温室，喊出ai助手，想找出游戏攻略或者说明。 然而没有任何游戏手册，一共只有五关的游戏，每过一关才能打开下一关，这个游戏只有博士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平衡，发展，速度，范围，突破。 周律对着那颗尚未发芽的种子苦思冥想，同时开了笔记，在温室里边踱步边记录：第一关，应该是维持生物种群的平衡，这里共生的生物种群必须保证多样性的同时获得更长的持续时间。 但是这种子的发芽速度也太慢了？ 如果这么花费时间，确实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第一关啊？ 周律找了找，果然，有时间设置，他调整了时间倍速，几乎瞬间，脚下铺满了绿茵，随后参天大树从地面冲出，翠绿和枯黄交替，爬行动物出现，速度快的让他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几秒后化为虚无。 温室毁灭了。 周律仿佛站在人类末日的废墟上，惊讶的看着这一切。 他的速度调的太快，看到这个课程以如此短暂的时间失败，赶紧重新来过。 尘埃般的种子再次被小心种下，温度湿度设置好，时间也调快十倍，很快看到它破土而出，颤巍巍的打开第一片叶子…… 别说，还挺解压的。 周律找到了种子库，这儿可以选择不同的种子，每一个种子所创造出的最终世界也不同。 他很快就沉迷进去，直到ai助手提醒他，博士的午餐时间到了。 可是博士今天并没有回到办公室，她还在实验室里——博士的健康助手里有安全定位功能，也对他开放了。 看到郑睿的所有健康数据都在绿色线上，周律也不敢打扰她工作，在生联网上点了份餐。 海桐的办公室没有直达的出餐口，由悬浮餐盘送到了门口。 周律很有负罪感——上班就坐在办公室里吃喝，然后玩种植游戏…… 不过很快这种负罪感就被游戏中的挑战代替，毕竟这是研究教程，如果用游戏的态度，只能一次次面临环境的崩塌，不断累积的失败感觉并不好受。 周律又摸索了一下午，在不同的时间倍速中寻找最优的方法，笔记都记了满满三页。 等他重新种下一颗随机种子，忽然消息栏一个可爱的小花朵头像闪动起来，ai温柔的出声提醒他：“主人，郑元小朋友问您是否回去晚餐。” 周律将萌萌和博士的消息设置了特别提醒，他这才发现已经下午五点，这个课程果然很耗时间。 周律匆匆调整了两倍速，从课程中退了出来，扫了眼博士的状态，给小粉红花回了语音消息：“博士还在工作，你先吃，我一会回来接你。” 小粉红花几乎秒回，奶呼呼的软萌声音：“接我做什么呀？” 明知故问。 周律耐心地回答：“带你湖边散步。” “捞星星吗？”萌萌现在对周律撤下了很多防备，言语间自然也有了孩子气，甚至冒出了只属于两个人之间才有的默契暗号。 “对，捞星星。”周律的声音里含着笑，小姑娘不乱发脾气的时候真可爱。 “那一会是多久？”萌萌追问。 她不想承认，今天周律一整天没回来，还挺想念的。 小朋友平时的生活乏善可陈，就跟无父无母似的生活，忽然有了一位脾气很好的新朋友陪在身边，很容易产生依恋。 下午去骑马的时候，萌萌就想喊周律一起，可是想到他或许在工作，就忍了很久，到了晚餐时刻，看着孤单单的餐桌，对比早上的温馨，终于忍不住了。 “五分钟后给你留言好吗？你先吃饭。”周律还得先管她亲妈。 中午没敢打扰博士，这会博士的体能状态在绿色和蓝色的临界点上，百分之五十八，他终于能找个理由给博士发消息了。 很多人认为，实验室就是郑睿的家，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实验室是她的课堂。 她需要带出一支精锐的团队，在未来，她有限的生命之外，可以将种子传播到宇宙各处。 这段时间团队不太好带——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疲惫，大概是在上班之外，还要反复接受调查工作，阿尔法孢子的入侵事件没有结束，一天找不到原因，绿园和博士相关的人，就摆脱不了嫌疑。 郑睿也不舒服，她清楚身体里的毒素没有被完全清除，一到下午就开始狂掉体力，开始疲惫和昏沉，像快落山的太阳，没多少热量了。 看到周律发来的消息，郑睿能想象到他小心翼翼又无能为力的关切模样。 第89章 借别处的光 郑睿记得和他说过好好照顾郑元，但是从家里的ai反馈来看，今天周律没有回去，他在办公室待了一天。 “博士，今天也早点回去，这儿交给我们。”海桐和寡言少语的黄杨走了过来，换下沾满绿色稠液的手套，说道。 “486号种子序列问题解决了吗？”郑睿刚出去补充完营养剂，缓了几秒才问道。 “您的天才藜芦，搞定了绿毒，是不是可以提前回家喝一壶？”机械的电子音很有节奏感的传来，电子轮椅带着弧光闪过。 “你的轮椅速度该强制整改了。”很少说话的黄杨忍不住开口，看得出来，他对此早有不满，借着机会在博士面前告状。 “放心， 安全系数比飞船还高，不会撞碎你的心脏。”藜芦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这群辛苦刷积分爬上来的小子们，实在没什么令人羡慕的地方。 而他则不然，响当当的伊夫家族，每一代都出过泰山北斗级的科学家，从小在科学世家长大的孩子，和平凡家庭的同学们相比，似乎带着莫名的优越感。 他闲聊八卦“我那位拿了诺贝尔物理学的叔父最近又在搞事”、或者“某某公主又在追求我表哥”，总会让刚和他接触的朋友们觉得刺耳。 但是博士知道，这只是藜芦的日常，也是他的悲哀。 无可避免的活在伟大的阴影里，又被寄予厚望，这一生不断的被对比和鞭策，和她小时候有些相像。 人类是不断的在继往开来，踏着一代又一代的肩膀，去触摸宇宙，郑睿从不介意别处给出的光，他们就是借着这一点点聚集起的智慧之光，才走到了这里。 藜芦的轮椅就跟装了跑马灯似的，周身散发着炫酷的光芒，就连头上的金属仪器都闪着彩虹光——这表示他急着下班去开派对。 “五号实验室也检查完毕，我设置好了参数，准备撤了。”卡特兰带着阳光的笑容出现在实验室门口，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很朋克的金属吊带短裙，胳膊上套着金色臂环，踩着金色战靴，像是要去参加星际大战。 周律等在实验室的最外层核验门外，忽然木门打开，一道闪电似乎围着他绕了几圈，速度太快令人眼花缭乱，随后博士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哟，这是哪位帅哥？” 这语气实在太过戏谑，让人无法想象从博士嘴里说出来。 更何况根本没有看到博士的人，周律立刻明白是谁在戏弄自己。 他苦笑制止：“藜芦先生，您别闹了。” 藜芦的轮椅漂浮在空中，克隆了周律的声音：“原来是周律先生，是在等你这辈子都等不到的女人吗？” “不……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周律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别人那儿发出，实在很违和，加上藜芦没有分寸的玩笑，更让他手足无措，想要遁走。 “干嘛这么严肃。”藜芦见他面皮薄，耳根都红了，发出了一连串的电子笑声，“好啦，请你喝杯酒赔罪。” 第90章 i人和e人 “抱歉，我还要工作……” 博士的下班时间，是他的上班时间，更何况周律和藜芦除了网上偶尔聊几句，没到一起喝酒的交情。 “什么工作？你要去实验室帮忙？”藜芦怀疑地绕着周律飞了一圈。 “不是，我等博士回家。”周律被他转的快晕了，索性看着前方说道。 “博士暂时不回去了，没告诉你吗？刚刚有个烂摊子要收拾，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吃完饭回来再等。”藜芦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 黄杨和金樱子负责的三号实验室，遗留了一大堆问题，能源种子的编辑出了bug，电力输出总是会出现封闭的环状反馈，还有节律性的突然降低，博士昨天已经解决了，今天本来准备交给海桐观察，提前回去休息，在最后检查阶段，发现又出现了节律性降低的问题。 “这样啊，那我再等一会好了。”周律默默查看了一下博士的信息，没有给他新的留言。 “总不能饿着肚子等？走，哥带你感受一下狂飙的快感。”藜芦话音刚落，他的轮椅就开始发出引擎的震动声，瞬间在周律面前变成了一个迷你版的轮椅悬浮摩托车，还挂着一个头盔。 周律目瞪口呆，很想问这算不算违章改造吗？ 上路会不会被电子警察扣分？ “很酷？这是我妹夫改的，等他的新款飞艇上市，我带你去坐坐。”藜芦看出了他的惊诧，喋喋笑着，得意地展示他表弟的航空手艺，随后催道“快上车，我知道你进了园区后，就没出过园区大门，没见过外面花花世界有多好玩，我带你去逛逛。” “谢谢好意，我还有任务在身。”周律确实觉得太酷了，但他不想上车，依然礼貌的拒绝。 必须拒绝，吃饭是多么私密的事！刚开始就算陪白猫或者萌萌吃饭，对他而言都像压力测试。 他在学校里，很少叫外卖，总是孤独的坐在角落吃食堂。 同宿舍的室友，也不会喊他一起出去聚餐。 周律希望相处时间久了，黎芦会尊重他的私人空间，像苏铁一样保持距离，冷漠点也没事。 “都跟你说了博士临时有事，能源种子出了问题，可得解决好久呢。”黎芦的电子音切回正常，听得出很想带新人去见见世面，“最短也要个小时，玩一圈我送你回来。” 就在周律想着该怎么彻底拒绝热情邀请时，大门又打开了，穿着一身白色制服的博士跟在一位金色辣妹身后走了出来，最后面还跟着高出肩膀以上的苏铁的冷脸。 黎芦那张挤压到一起脸上露出了惊讶，随后立刻飘过去问道：“博士，三号实验室的问题解决了？” “小问题，博士三分钟就搞定了。”卡特兰涂上了黑色的口红，抢先替博士回答了。她的风格和这里格格不入，尤其是和身后表情清素，修眉秀目充满东方神韵的博士相比，像两个星球的人。 “三……三分钟？”藜芦不敢置信，“那是黄杨太紧张搞错了？他总是过于谨慎，反而容易出差错。” 卡特兰撇了撇嘴角，像是在笑，大长腿一抬，轻盈地跨上藜芦的车后：“搭个顺风车，lo酒。” “好，那么博士，周助理，明天见。”藜芦在博士面前收敛了不少，大概怕再不走，又被抓着干活。 周律眼前一花，藜芦带着美女同事消失不见，即使现在的智能避让系统安全性很高，但这样超速真的不会被交警扣下吗？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藜芦的时候，周律对博士恭恭敬敬的问道：“博士，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他发了消息，收到的回复是：实验室门口等我。 第91章 山林 但是等她去哪，周律并不知道。 所以他和萌萌说明了情况，暂时不要等他回来，小姑娘就没再理他，也许是生气了。 “跟我来。”郑睿领着周律从一扇侧门走出了去。 周律默默跟在郑睿身后，门外豁然开朗，竟是湖边。 现在还没有到博士雷打不动的散步时间，夕阳也将落未落，像一个硕大的橙红气球，将湖水染成红色。 郑睿走上她散步的小路，这是进山的湖边小道，平时除了进山任务，为了安全处于关闭状态。 周律以为博士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像昨晚那样。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博士不疾不徐地走着，一直走到山脚边，没有说一句话。 周律也不敢打扰，博士经常一心二用，说不准在生联网里处理什么工作。 晚风渐凉，绚烂的晚霞也谢幕了，黑黝黝的山林星星点点的萤光，和着鸟鸣蝉声，扑面而来。 苏铁不再跟上，远远看着博士带着周律走进山林中，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森林边缘。 周律虽然对大山有着本能的亲近感，但这么一直往里面走，也有点慌，尤其博士像被夺舍似的一言不发的直行，让他有种会被抛尸山林的错觉。 “博士，前面太黑了，回去。”周律终于忍不住说道。 博士和他穿的工作制服自带夜光，但在越来越黑的山林里更诡异可怕。 “你可以开启生联网的夜间模式。”郑睿开口了，声音像山风，凉凉的，吹的人头脑清醒起来。 “夜间爬山会不会太危险？”周律再次委婉提醒，“而且，您也需要休息。” “别着急，马上就到了。”郑睿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直视前方，仿佛能透过黑暗，看到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周律只好继续跟着，周围的草丛和林木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野兽在暗中窥视着他俩。 博士没妄言，又走了两分钟，在一个小山坡的上，视野再次开阔起来，有个1167米长，宽约6米的平台，上面有一株古老的银杏树，显示树龄2085岁——夜视模式下，生联网给各处都做了细小的标志，可以自动放大，灌木丛和周围杂生的树木名称一览无遗，还有生物体感应下的各种小动物，藏在草丛和高林深处的秋虫百鸟，热闹非凡，让人目不暇接。 如果关掉夜视模式，眼前的一幕，像极了德国画家迪芬巴赫在一百多年前的那幅《仙女之舞》，在黑绿色的山林里，仙女拂出幽绿的光，与天上闪烁的星光呼应。 这位画家笔下的自然总是和谐而神秘的，如眼前这位女性。 郑睿走到银杏树下，伸手轻轻抚着粗糙的树皮，西汉种下的这棵树，看过烽火连天，看过山河血染，看过生如草芥的乱世，看过万国来朝的盛世。 看过两千年峥嵘岁月的银杏，静默地不发一言。 秋风又将吹黄它的青翠的叶子，在最上面的几片树叶已隐隐有金的颜色。 郑睿轻轻将额头抵在银杏树上，像是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让周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生怕打扰到她。 “如果要带孩子爬山，到这儿就可以了。”郑睿过了片刻，像是充好了电，转身看着周律说道。 “您的意思，我可以带她进后山？”周律没想到今天又莫名其妙得到一项特权。 第92章 替代 “半个月后，可以来赏秋了。” 郑睿的话刚落下，周律空白的工作表上就记下了这件事。 十月十二号，晴，陪小朋友爬山。 助手ai立刻开启了工作状态，将地形图引导线和当日温度天气都记录下来，同时备忘录也设定了提前24小时提醒。 那天是中秋节。 在绿园里，似乎感觉不到任何节日的氛围，眼看快到了国庆，每个人照常工作，没有任何迎接节日放假的骚动。 周律忽然想到了萌萌希望的假期。 “博士，您今天早上让我安排一周的出游时间……” “你替代我去，后天，带她去月球玩一圈，明天不用跟着我。在家里收拾收拾。会有人将通行证送到家里。”郑睿知道这么安排，孩子肯定不乐意，但她最近实在抽不出时间。 “这……这不行？”周律想想月球上发的那些日常照片，尤其是遥望母星和宇宙的视角，就觉得窒息。 “萌萌未必愿意和一个陌生人旅游。”周律觉得自己拒绝的有些干脆，不好意思的补充了一句。 “你不是陌生人，是她的朋友。”博士轻声纠正。 “她希望您能陪她一起旅游。”周律还是觉得不妥。 一个成年男性带着小女孩长途旅行，还是去几十万公里的卫星上，那么遥远的地方，即使有专门人员陪护，也会令人不安。 周律不明白博士为什么如此放心，难道他身上有母性的光辉？ 白猫曾讥讽过他“不似男儿”，没有少年人的雄心壮志万丈豪情，逆来顺受的像几千年前的妇人。 周律没有觉得被冒犯，历史正是由妇女们开创，没有女性，哪来子孙后代？ 但被博士真的当成奶妈，周律就有点急了。 “我没空。”博士坐在从地下凸出来的巨大树根上，拍了拍身边被风雨侵蚀光滑的树根，示意周律坐下。 她眺望着远方，直言不讳：“你应该看到了，我根本不需要生活助理，为什么还要招聘你进来？因为，我唯一的问题，就是萌萌。昨天你说的那些话，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但是你也应该清楚，我很难顾及，我也无法克隆一位完美的母亲送给萌萌。” 周律刚坐下，听到这句话，惊骇地又站起来，他终于意识到博士的意思了。 从最开始海桐对他莫名的满意，到白猫讥讽地话，还有如此忙碌的博士，给杜先生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却愿意花半个小时和自己聊天，以及刚来时每天的任务都是在家陪孩子…… 团队是将他当成萌萌监护人来培养的吗？ “你可以帮我做到。”郑睿眼神从星空收回，淡淡落在周律脸上。 短短时间里，她已经了解这个年轻人的性格，萌萌也难得没有反感住在家里的陌生男性。 “我不能。”周律有些惶恐的摇头，他想的是成为母女之间的一架桥，连通她们的生活，但没想到郑睿是让他当妈！ “你也可以趁着假期出去走走。来这里几天很压抑？不过我觉得月球旅行太辛苦，可以选择其他地方，带孩子去罗马，看看古建筑，她挺喜欢艺术博物馆这种人文气息浓厚的地方，或者去佛罗伦萨欣赏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年底如果有时间， 我再陪她去月球。”郑睿不允许周律反驳，给了新的旅游建议。 周律沉默不语。 他本来就是不善于主动表达意见的人，和人聊天经常会有不自然的停顿和中断。 暗色的星空下，湖水笼罩在青色的雾中，偶尔闪着泠泠的光，成千上万的萤火在林间和湖边，像绕着湖织了一层层金线团。 面对如此美景，周律沉默良久才说道：“我回去征询萌萌的意见，尊重她的想法。” “好。”郑睿没有再强求，她相信这个年轻人能处理好家务事。 周律心里有些乱，居高望远的风景渐渐抚慰了他潦草的心情，不由唏嘘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生命在宇宙亿万年的演化中显得如此短暂，在自然界的映衬下也如此渺小，相比之下，工作上的问题算什么问题呢？ 换个解题思路，博士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将他当成家人的情义，也是一种桥梁。 “博士，您也回去休息。”周律被山风吹的有些冷了，也看到博士的体能状态不怎么理想，大力士苏铁这会看不到人影，万一博士忽然倒了，把人拖下山是个大工程。 而且山里的温度很低，和博士温暖如春的小屋仿佛两个季节。 制服是特殊材质做成，保持恒温状态，但露在外面的手和脸，清晰的感觉到露水像冰，有些冻鼻头。 郑睿这次从善如流，很自然的对周律伸出手。 “拉我一把。”她的语气也十分自然。 但对周律这种做什么事都习惯思前想后的人，他照旧迟疑了片刻，心里在奇怪的想着：这句话是不是另有一层含义？博士并不是让他拉她起身，也是在请求他，拉她的人生？ 很快周律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太可笑了，他这种庸俗平凡的人，竟因为博士的和颜悦色，而觉得人家有求于自己，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认为博士是失败者，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一瞬间，周律又惭愧又懊恼，何德何能啊，博士给他一点颜色，他就开起染缸来，成为普信男。 郑睿伸出手，见他迟疑了片刻，以为年轻人羞涩，便撤回手扶着古树，准备起身。 周律可算从自己丢人的想法里回过神，赶紧轻轻扶住博士的小臂手肘，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关心地问了一句：“您要走回去吗？路挺远的。” 这山上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高速滕蔓，一路上周律没有看到，大概轨道设备没铺上来。 “没事，我不累。”郑睿借力站了起来，对着远处轻松吐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什么大事 第93章 生生不息 确实舒缓了始终盘桓在心底的焦虑问题——给萌萌找到了一位可以托付的兄长。 周律刚毕业，还很年轻，人生经历也稀松平常，遇到最大的事，就是阿尔法孢子事件，再培养几年，沉淀下来，会是一位沉稳可靠值得托付的长辈。 周律总觉得郑睿太拼，但他不知道，郑睿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实验室也许有那么千万分之一再次出现问题，出门在外也有意外死亡的风险，即使是星球，或许都会遇到无常毁灭的到来。 人类的时间远远不够用，只有创造和繁衍出有生命的宇宙，才能生生不息，永无末日。 郑睿不会让自己留下这样的遗憾而终，她要在有生之年，为人类铺上一条通往浩瀚星辰的绿色通道。 而这条路并不孤单，许多人都在为之奋斗，她相信终有一天，萌萌能够理解这样的母亲，也能够为了自己的理想，义无反顾的踏上新的征程。 周律只知道，他大概是被郑睿当“妈”来培养了。 这段时间完全被“闲置”，哪怕陪着郑睿去工作，他也是被丢在办公室里闷头玩种植过关游戏，像个农民伯伯，勤勤恳恳的开荒种地，然后发扬园丁精神，仔仔细细地灌溉修剪，期待能够维持健康的生态环境到过关时间。 通关过程很有挑战性，也不乏趣味性，而且无法照搬别人的经验，因为博士在关卡里设置的随机性和自然界一样，很难预测。 黎芦无聊的时候常给周律发消息，问他在做什么，周律不是在带娃，就是在过关。 他也借机请教过黎芦，才知道哪怕复制了别人成功的数据，也不一定能过关，因为每颗种子都像大自然真正的种子，这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生物，哪怕同一颗种子所在的温度湿度一样，也成长的各不相同，遇到的意外和“灾难”也不同。 从黎芦那里，周律还知道，这里的人都很喜欢用“种植”来放松。 当然仅限于第一关。 黎芦每次和家人聚餐时，表面笑嘻嘻，脑子却在博士的温室里种花种树种菜，看着苔藓铺满树根，落英缤纷，哪怕知道未来的温室植物开始枯萎毁灭，也依然沉迷在这繁花似锦的盛景中，感慨亲手创造的美丽。 第二关据说难度高了很多，如果当成休闲游戏，太耗费时间，生态区还没发展起来，就要回到现实生活中。 周律又陷入了刚来时的困惑和苦闷：第一关怎么都突破不了；以及萌萌对他有意见，拒绝和他一起出去旅游，态度也有点疏离起来。 被拒绝，周律反倒松了口气，真让他当奶爸，带着四五岁的孩子出去旅行，那可比伺候博士还要命。 但被小朋友冷淡对待，周律还是有些难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费劲口舌的说明博士最近很忙的情况，都被萌萌一个“哦”字堵回。 周律甚至去请出白猫先生出山，希望能缓解小姑娘的失望情绪，然而只收获一堆嘲讽外。 因为一连几天，博士都没有再回来。 又到了高医生来检查的日子，周律这次去开难得一次的晨会，躲过了和高医生见面时的尴尬。 晨会是海桐主持召开的，博士和黄杨两人没有露面，黎芦私下给周律发消息八卦：小黄负责的能源种子出了大问题。 周律对什么能源种子一无所知，他忽然想到上次杜先生来这儿请求合作，海桐发的那份文件里，隐约提到了用合作来解决天机城的能源问题。 博士没有答应，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能源种的问题？ 又或是三号实验室被可怕的势力针对了？ 周律胡思乱想着，习惯性的记录下这个想法 第94章 火炬 这个会议主要针对的还是实验室的问题，绝大多数时候他们讨论的问题周律都听不懂，像个记录人员，开着自动会议记录，时不时回复黎芦几句。 黎芦和高医生一样热情，细微不同之处是黎芦更偏向八卦，而高医生则让周律觉得是在打听。 因为大多时候，黎芦主动对周律八卦一些同事之间的事，而高医生则是喜欢探究的问。 这可能和两人的身份有关，黎芦是博士身边的人，是工作团队的核心，高医生只是家庭医生，最多只是医疗室的核心，所以和博士接触没有那么多，充满了好奇。 “你们最近都要解决这个什么三号实验室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休息？”周律忍不住在生联网上问黎芦。 “休息？就算解决了问题，还有新的问题出现，这里哪有休息？”黎芦发回这条消息，还带了个植物种子的表情包，一颗土豆的疑问。 难怪周律在国庆节依然看不到假日的影子，所有的人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继续工作。 唯一有变动的就是工资卡的加班费。 “宝，来这儿就应该做好为工作捐躯的觉悟，你都来十多天了，怎么还没明白呢？”黎芦几乎瞬间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就当做为最伟大的事业奉献所有的青春和年华。” “不，你应该是为最伟大的团队领导，奉献青春，帮博士处理好生活矛盾。” “最好是能把博士带回生活里去，每天和植物相处，她会迷失自己的人生。” 黎芦的消息速度太快，几乎同时闪现出好几条来。 周律不相信博士这样的人会迷失，他所见过的人中，博士的眼神最为坚定，也正是因为这种坚如金刚的定，让博士不带任何一丝人情味。 周律想反驳黎芦，正是因为博士太清楚自己的道路，和他们这些凡人完全不同，就像他，总是充满了感性和孤独感，会因一片落叶而感伤，会认为人生就是在经历宇宙的盛大荒凉，可是博士不然，她会让自己满溢，让自己降露，让自己做焦枯荒野上的雨，努力留下每一朵花，把荒凉变成繁华。 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和黎芦相比，他和博士相处的时间是那么短暂，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仿佛梦中一晌。 “最后，我们正式欢迎新同事的到来。”海桐也和大家讨论结束了，见旁边的周律盯着面前那盆盛开的紫丁香怔怔发呆，于是起身鼓掌。 周围的鼓掌声让周律从迷茫的心事中回过神，满脸羞赧的站起身鞠了一躬：“很高兴成为你们的同事，请多多指教。” “等不忙了再找个时间聚餐，今天就到这儿。”海桐也很忙的样子，话音刚落，黎芦从周律身后闪过，拍了拍他肩膀，眨眼轮椅就冲出去了。 其他人连寒暄都没有，估计大家都有其他任务，冲周律挥了挥手，似乎在生联网上处理着什么，各自嘀嘀咕咕的往外走。 “周助理。”海桐见人都撤了，走到周律面前，打量了他几秒，才继续说道，“最近工作的感觉怎么样？” “有点压力。”周律苦笑，说起来很矫情，和这些人相比，他的问题就是太闲了，“根本无从下手。” “不着急，慢慢来，最近实验室确实很忙。博士月中的学术交流会可以好好安排一下。”海桐比谁都清楚周律工作的最大问题，但她也无能为力。 周律查看到博士十月十二号有个关于植物神经系统的线下交流会，但看不到详细的安排。 “本来安排在哥伦比亚开会，我们要顺便去亚马逊热带雨林调研取样，但临时更换了会议地址。”海桐透露了最新情况给周律，“最终安排在国内，峨眉山。你可以看看能否带上萌萌顺路去玩玩。” 如果是在热带雨林，环境复杂，带孩子不能深入游玩，但换成了国内，还是个成熟的着名景区，那就安全方便多了。 海桐点到为止，她不确定周律能否搞定郑元，毕竟那小宝宝已经赶走了前几个她精挑细选的助理，没有一个人能在实习期坚持一周没和她抱怨写小作文报告的。 周律至今没有对海桐告过状，也没有说过孩子难以相处的个性，不是两人相处的还不错，就是他忍耐力超群，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好事。 而且从不多事，几乎不会主动和她联系，省心极了，唯一担心的是，周律平时也这么对待博士的，不主动联系。 所以海桐得提醒他，尽管博士很忙，还是要见缝插针的寻找机会。 周律看着行程表，陷入沉思。 他时不时地发呆，大家习以为常了。 对生联网的操纵不熟练，加上性格有些缓拙，经常神游天外的样子，被白猫嘲笑在“坐禅”。 下了一场秋雨，明显的感觉到气温的下降，花园里的落花也层层叠叠的堆积在草丛里，可枝头依然挺立着新的花苞。 雨后的黄昏，有一道硕大的彩虹横跨在山与湖上，周律照例带着萌萌去泛舟，欣赏秋日傍晚的美丽天空。 虽然萌萌偶尔孩子气的对他使脾气，但毕竟还是个宝宝，在周律宽容温柔的对待下，过了几天就很快又亲近起来。 尤其是每晚带她去湖心泛舟，是萌萌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可以远远看到妈妈。 周律心里挺自责，原本雄心壮志想要利用博士散步的这段时间来安排母女晚餐，结果发现理想太过丰满，博士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她的这段散步时间也不允许被打扰。 周律试着问过好几次博士能否回家用餐，根本不回…… 更郁闷的是，实验室还有个后门，哪怕周律等在实验室门口，博士也不会刻意从他们之前的侧门出去。 等不到回复，也看不到博士的人，几次失败后，他只能到点带着萌萌去游湖，远远瞧上一眼。 只是天色黑的越来越早，周律每次看到博士一个人穿梭在夜色中，都觉得透骨的冷。 那是孤独的冷。 不知道萌萌会不会这样觉得，周律有点不想晚上带孩子来遥望母亲了。 “你能用生联网的镜头，观测到那棵银杏吗？”周律趁着博士还没走出来，将船的航行线设定到可以看到山腰古树的位置，问道。 “当然，怎么了？”萌萌只抬眼看远处陡峭的壁崖上那棵头顶有些发黄的银杏，从这儿看去，仿佛美丽的火炬。 第95章 你安排 燃烧着青黄色火焰的火炬。 “你妈妈那天带我去了那儿，她说，三天后可以带你去那里赏月。”周律斟酌着说道。 上次就想告诉她的，但因为先说了博士没有时间陪她旅游，想让米助理带她出游，萌萌就再也不要听到和博士有关的事了，当然，也不肯和周律出去玩，生气了几天，才“勉强”跟他晚上游湖赏秋。 周律感受到她巨大的失望和默默地妥协，这些日子一直没敢提关于旅游的事，一直等到今天，萌萌的情绪缓和了很多，才试探的提起。 “哦，中秋节也不回来是吗？”萌萌看不出生气的表情，冷淡的转过头，去看远处的湖水。 周律清楚她在生气，他装作不知：“你妈妈让我带你去那儿等她，当然是会陪你过节日。” “你又在骗我。”萌萌对周律的业务能力很失望，好几次翻脸发火，但睡一觉后想想自己亲妈的强势，再想想周律的温良，只能对现实妥协。 把周律撵走，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好脾气的人了。 “你妈妈确实要陪你的，只是临时出了点问题。”周律最近在萌萌面前总是刻意喊博士为“你妈妈”。 “呵。”萌萌听到后半句，脸上露出了受伤和不耐烦的表情，“以后不要跟我说不确定的事，骗我很有趣吗？” 周律并不着急解释，小孩子有时候很像博士，但到底是个宝宝，尽管有时候表现的成熟聪慧，但很多时候也会沉不住气，控制不住情绪。 这显得郑元性格像那只白猫——什么都懂的样子，但依然喜怒无常。 周律不了解博士，但对四五岁的小宝宝，相处了这么久，越来越熟悉她的脾气。 所以在萌萌生气时，他会等待几秒才开口：“每次让你失望，是我的错，和你妈妈无关，她确实想陪你的。这次行程有了新变动，她不能带你去看那棵银杏树，她想……问问你是否可以一起去峨眉山。” 心里只有工作的博士，恐怕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周律不怕被当面拆穿。 因为他今天给博士汇报萌萌的马术课的小意外时，提到了这件事。 因为上次的旅游泡汤，他申请这次带萌萌去峨眉山玩两天。 带萌萌旅游，博士一定会批准的，只是他提出了一个限定条件：跟随博士的团队，申请和博士一起出行。 博士只回复了三个字：你安排。 所以周律才敢这么说。 萌萌一脸的怀疑，她站起来，盯着周律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的脑子里。 “她不会这样征询我的意见，你在骗我。”萌萌这么说着，心情却飞扬起来，因为周律的眼神是那么诚挚温柔，看不出逗弄她的意思。 “大概因为去峨眉是带着工作的。”周律不慌不忙的解释，“你妈妈最近太忙了没能陪伴你，旅游计划搁置，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她才不会因为不能陪我而愧疚。”萌萌打断了周律的话，但声音和眼睛都明亮起来，她努力压着嘴角，“是不是你求她带着我的？” “你觉得以你妈妈的工作风格，我怎么求她，她才会答应？”周律笑了起来，“她不愿意的事，跪下求她也不行？” 萌萌听到这句话，转过头，看着远处的晚霞，眼里全是亮闪闪的艳丽光芒，她轻哼了声：“那我要考虑考虑。” “中秋如果能去看峨眉山头古时月，一定很难忘？”周律摸了摸傲娇的小家伙的头，比她还憧憬的样子，“我还没去过呢，刚才去生联网遨游了一番，好想感受现实中的金顶圆月。” “现实不会比生联网的体验更美好。”萌萌的话多了起来，假装嫌弃，“现实中爬山会很累，而且会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陌生人，还会有冲出来的猴子和野兽，也许天气还很差，刮风下雨，生联网可以设置四季风景，想看雪就看雪，想看花就看花，现实的风景远不如生联网设置的纯净美丽。” “你说得对，但是有时候有瑕疵的风景，才是独一无二的。生联网的感受再怎么真实，也比不上真正走过的路。”周律忽然想到什么，“就像我现在正在过的关卡，那种随机性，和虚拟世界可控的各种程序不同……” “你玩的什么关卡？”萌萌的思维很跳跃，问道。 “是工作上的，你妈妈设置的关卡，更像是闯关游戏……” 周律还没说完，眼角膜下方跳出一个消息提示。 萌萌发来了一颗小草，问道：“是这个种子游戏？” “对！你也会玩吗？” “当然，我在玩星际这个关卡，确实很难。”萌萌抓了抓肉嘟嘟的脸颊，声音还是带着甜甜的奶音，但说出的话让周律大为震惊。 黎芦是不是才到第三关？ 眼前这个四五岁的孩子，就算在娘胎里开始玩，也不能比黎芦这个天才还要天才？ 人与人的差距……真是基因的差距啊！ 到底是博士的亲女儿，在专业领域的智商上，遥遥领先。 “你现在玩到哪里了？” 奶萌的声音把周律从自卑中喊了出来，萌萌忽闪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还在温室里……”太惭愧了，周律不好意思的说道。 “刚开始进入有些慢，不用着急，你下次邀请我当同伴，我帮你一起照顾种子，很快就过关啦。”萌萌此刻对周律特别友好热情，像个得到珍贵礼物的孩子，想交换玩具回报对方。 “还能组队？”周律没看到这个功能，也没听海桐和藜芦说过。 “当然，我无所不能。”萌萌笑容里充满了狡黠，和他主动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对周律晃了晃肉乎乎的小手，示意他低头凑过来，对着他耳边悄悄说道，“我可以黑进去。” 周律愣住了，忽然想到，博士生病时，门被锁死了，就是这个看上去没有任何力量的可爱宝宝打开的。 拥有和自己年纪完全不符合的能力，是件可怕的事 第96章 旅途 博士应该知道这孩子的能力？如果不知道，那也是一件可怕的事。 “晚上回去我帮你过关。”萌萌见他有些惊讶的表情，得意的笑了。 “不，不用。”周律怕她乱改程序，让博士知道了会生气，赶紧阻止，“我先慢慢摸索，谢谢你的好意。” “你嫌弃我的帮助？”萌萌的笑容消失，皱了皱眉，清凌凌的大眼睛盯着周律，像个小小的审判官，即将宣判这位朋友的死刑。 “当然不是。”周律移开眼线，看向湖边，“你妈妈出来了。” 博士照例走在湖边小道，只是这几天，她习惯了有两个人在湖中心荡啊荡的遥望。 轮椅先生开玩笑的说，博士这段重要的时间，并不是为了和大自然独处，而是在充电，在吸收天地精华，日月灵气。 周律当然不信，但黎芦最喜欢逗这位一无所知的新人，甚至骗他需要给自己取一个植物名字，周律还真的考虑了几个植物，什么绿萝青棠之类的，发给黎芦参考，结果乐的轮椅先生差点笑翻下轮椅。 很久没见到这么老实可爱的人了——黎芦先生给新助理的评价很高，所以没事就喜欢给他发消息聊天。 只可惜周律总是拒绝他的派对邀请，黎芦很想带这个年轻人去自己的社交圈，给大家展示一下稀有动物。 周律很清楚自己的性格问题，上学时就和周围的人有些隔阂，他不够热情，也从不主动，缺乏锐意进取的志气，总是仿若青春期的少年，静静地迷茫的看着未来一点点到来，却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姿态去迎接。 同一届的同学们有的在谈恋爱，有的在请导师指教，有的已经找准了想去的公司，还有的甚至生了孩子当全职宝妈了。 但奇怪的是，这几天找周律的同学多了起来，就连十几年不联系的小学同学，都通过各种渠道加了他的好友。 刚进入绿园时，同学群里也有人会圈他，但大多都是羡慕他能进入园区工作，好奇的问东问西，尤其是薪资待遇方面被打探的最多。 这段时间的风向变了，同学们估计也各自忙于自己的新工作，很少在大群里说话，但私下加他的人却多了起来，而且问的不再是薪资待遇，而是工作内容。 周律从未如此受欢迎过，他几乎从不在群里说话，但被不断私聊，总要礼貌回复两句，因为太多同学们，同一届不认识的都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来搭讪几句，不知是想跳槽，还是想打听园区的工作。 这时候助手ai就派上用场了，周律将这些闲极无聊的同学们交给助手ai处理，屏蔽了社交软件的信息，终于清静了点。 但没想到又遇到一件糟糕的事。 在萌萌收拾她的行李箱时，周律接到了女同学视频请求。 助手ai建议他接通话，并调出了这段时间女同学给他的留言和ai处理的聊天对话。 “小周，周律助理，我再次请你考虑一下，长途旅行会非常无聊的，你真的不准备带我这个导航吗？”白猫正对着周律喵喵叫，它知道周律要带着萌萌出门，就一直在争取跟着。 它不想和纳婆婆还有那只月球兔子在家，也不放心周律带着萌萌出门，它得盯着。 地球人类经常犯蠢，而猫就不会。 可这次周律干脆没理它，站在窗边发呆。 白猫有点恼火，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小周最近胆子越来越肥，看来要给他点教训了，不然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的地位。 猫咪的爪子动了动，伸了个懒腰，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好，老实说，它对周律这个蠢货的人品还是放心的，但它就是想跟着，因为听说和博士一起飞！ 博士从没带过萌萌出去开过会，这将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旅途，怎么也得带着见证猫啊！ “抱歉白堇先生，我刚刚在处理一个消息。”在白猫忍无可忍要攻击时，周律回过神，安抚要炸毛的白猫，“你的要求我也提交了申请，博士觉得你留在家里比较好，所以……白堇先生，请听我说完……” 白猫没等他说完，就气呼呼的跳出了窗外。 它脆弱的心被博士的拒绝伤害了。 周律本来想解释白堇这个“宠物”和其他小动物不同，要是到了外面，被大家知道博士有一只会说话的猫，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舆论。 园区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在这里工作的人，不会对会说话的猫大惊小怪，但如果带到外面去，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说不定白堇还会面临抓走实验的风险。 共生种对人类有起死回生的治疗作用，但都还在临床实验中，周律曾搜过关于共生种对外公布的信息，什么都查不到，里面的语言编辑程序倒是在一篇关于聋哑人的报告中提及。 “你又惹小白生气啦？”萌萌从二楼轻快的跑下来，身后的木箱一蹦一跳的跟着她，长脚了似的。 “它想陪你一起出门，但是……”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不能带上它。”萌萌打断周律的话，眼神滴溜溜的在他身边转了一圈，“你怎么没收拾衣服？快去收拾，我去和小白聊聊，等你出发。” “还有两个小时，别着急，慢慢走！”纳婆婆跟在小木箱后面慢吞吞的下楼，她刚在萌萌卧室里帮忙收拾行李。 尽管萌萌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能独立完成，但纳婆婆很老派的作风，一定要帮着收拾，认为一个奶娃娃没有经验。 萌萌已经查过了当地的温度和天气，生联网会准确的推荐她需要带上的衣物，但纳婆婆依然要在一边盯着。 “这孩子激动的，估计这两天都想着出去的事。”看着她从后门跑去花园，纳婆婆无奈的摇头，“睿睿就没带她出去玩过，难得的开心。” “博士要忙着开会，我们只是随她出行，希望博士能抽出时间陪她走走。”周律和纳婆婆说过，但纳婆婆根本不在乎这里面的主次关系。 “反正辛苦你了，萌萌越大越不好带的，有太多自己的想法。”纳婆婆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和周律第一次看到她的状况相比，最近肉眼可见的疲惫。 可能年纪大了，经过了阿尔法孢子事件后，纳婆婆那几天身心疲惫，像大病一场，至今没有恢复过来精神。 “交给我，您好好休息。”周律提过小木箱，很轻，里面大概只装了几件衣服。 也就两天时间，只要带一件冲锋衣就足以应对山顶夜晚的温差，如果是穿着制服，更是恒温保暖，还有自洁功能，不需要带外套。 穿着制服，周律只背着一个小背包，装两件换洗内衣和一套卫衣卫裤就够了。 白猫趴在高高的屋顶上，目送周律抱着萌萌往外走去，身后的木头行李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它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萌萌紧紧抱着周律的脖子，看着家的屋顶被层层叠叠的绿树遮挡，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连同这渐渐熟悉和依赖的温暖怀抱，在此刻似乎更烫了，烫的她有些不安。 不知道妈妈这一路，是在处理工作，还是和她说话。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坐在妈妈身边，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享受妈妈的照顾。 “一会要坐飞机了，紧张吗？”周律感受到了小宝宝激烈的心跳，微笑着问道。 萌萌摇摇头，纳婆婆给她扎了两个丸子，像小哪吒似的，格外可爱。 “不要紧张， 我和博士……你妈妈会陪在你身边。”周律其实比她紧张，他看见博士就不由自主的紧张。 博士的外表并不可怕，相反，她是个极为美丽的女性，娇艳如花，但偏偏那双眼睛和脸上的线条很锋利，没有任何外泄的情感，就让她有了一层强者的威严。 于是这种外在的美丽，像是披着华丽花纹的虎豹，令人不敢接近。 此刻博士已经坐在飞机上了，正透过玻璃，静静看着抱着孩子往这边飞奔的男人。 周律没想到一向准时到秒的博士，今天居然提前五分钟登机。 他在路上收到了海桐的消息：“博士准备登机，请尽快到达。” 周律一看到消息，立刻跟着引导线狂奔。 幸好被白猫先生盯着锻炼了一段时间，周律百米冲刺到停机坪，才想到，他应该让ai计算一下坐高速滕蔓的时间。 他的脑子总是转的太慢。 但萌萌被他抱着跑，却开心的咯咯笑了起来：“再快点再快点！” 被人类抱着奔跑的感觉，小宝宝们都很喜欢，尽管萌萌有点嫌弃这样的幼稚情感，但被抱着飞起来的感觉，和游戏里的体验感确实不同。 飞机的扶梯边有穿着绿色工作服的人，提起跟在后面滑行的木头箱子，引导着周律上去。 周律一走进飞机，就愣住了。 他也坐过不少次飞机，小时候和父母旅游，长大后一个人旅游，读研后跟随老师飞去国外做学术交流…… 但第一次看到内部仿佛绿色森林的飞机。 第97章 内向型 准确的形容，就像他还没有过关的种子游戏里的温室，已经培育了几百年的温室。 木头座椅上铺满了柔软的绿色苔藓——他不知道是真的苔藓还是仿真软垫。 外面的空气已足够新鲜，而这里空气中更是弥漫着春天雨后蘑菇生长的气息，隐隐仿佛可以见到后舱深处有小小的彩虹，像是小仙子的梦境，也像是梦幻的花园。 这当然极其受到小孩子的欢迎，萌萌尽量矜持的搂着周律的脖子，心里却在雀跃——因为随着机组人员的引导，穿过绿色的草地，她看到了博士。 博士看着窗外，似乎在生联网里解决什么问题，一动不动，面前那杯红茶氤氲着醇厚的香味荡漾开，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周围的气息是独特的。 博士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是眉目细长，总是带着客气笑容的金樱子。 金樱子一看到周律和孩子，立刻站起身迎上去，想伸手接过孩子：“好久不见呀，郑元小朋友似乎长高了很多呢，也更漂亮了。” 郑元依然抱紧周律的脖子，对努力挤出亲切笑容的金樱子礼貌的点了点头：“金阿姨好。” 周律上一秒还在担心郑元的怪脾气，现在终于放下心来，看来今天萌萌的心情好，又或者，是她考虑到了博士的面子，总之，表面上的萌萌看上去像个可爱有家教的宝宝。 金樱子有点受宠若惊，夸张的喊道：“宝宝好乖啊，竟然还记得我。” 第一次见到郑元还是三年前，刚刚蹒跚走路学话的小宝宝，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天使宝宝，后来有几次在实验室附近远远瞥见过在推车里面郑元，但都没有打过招呼，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能时隔三年还记得别人姓名确实很惊奇。 然而郑元像是知道金樱子的想法：“妈妈身边的人，我都记得。” 生联网上可以查到好吗！ 最经常见到的海桐，是博士的第一助理，接下来就是这几位团队的核心人物，人脸一比对，就出来他们的资料了。 “快，坐这边。”金樱子让出了身边的位置。 微型丛林的中心位置是两排圈在一起的座椅，博士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没见到形影不离的苏铁，也没看到海桐，团队里只有金樱子在场。 “坐。”博士像是处理完了什么，按了按太阳穴，终于转过脸，对周律微微颔首，然后很自然的对萌萌伸出手。 周律赶紧把孩子放到她身边的座位上，他坐到了后排的位置，避免在博士身边尴尬。 刚一坐下，安全带是褐色的藤蔓，像光滑结实的树皮，自动缠住固定客人的身躯，这和高速滕蔓的豆荚舱有些相似，但屁股底下传来的柔软和弹性更加舒适，这是将一部分的种子技术应用到了飞机改造上。 “自己收拾的行李吗？”博士温柔地问孩子。 “奶奶协助我收拾的。”可能有外人在，萌萌表现的很乖巧，奶声奶气的回答，“其实我一个人可以做好。” “我知道你可以做好。” 周律背对着博士坐着，听到她俩的语气都很柔和，长松了口气，接着看到了一个轮椅闪电般出现在门口，接着瞬移到他身边。 电子音在他耳边响起：“周助理，你也去啊……啊，郑元同学，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出门吗？哇，太好了，哥哥很想你啊！” 黎芦的声音切换到魅力四射的青年男中音，迅速闪到小姑娘面前，悬浮轮椅左晃右摇，像是在手舞足蹈的跳舞。 “黎叔叔好。”小姑娘礼貌的喊了声叔叔，不接受大自己三十岁的老大哥是同辈人。 周律又轻轻吐了口气，有黎芦在，这段空中行程应该很容易度过。 他想调出飞行时间查看什么时候落地，但是专机的数据生联网无法读到，全程都是保密状态，如果按照最快的航班计算，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正想着，机舱门关闭，没有甜美的空姐声音，只有粗犷的男声从扩音器传出来，提醒黎芦入座。 周律听着声音很耳熟——这不是苏铁吗？ 难怪没见到他，原来他是机长？至少也是副机长，可能博士出门都需要他亲自安排，尤其是飞行，得确保安全。 “周助理，可以坐过来。”博士淡淡开口。 那边的座位围绕一圈可以坐六个人，周律却坐在前排，就像被孤立似的，很不合群。 “对啊，你一个人坐那边干嘛？快过来，还能一起聊聊天打打游戏。”黎芦立刻附和。 “啊，我还是……坐在这里，不打搅你们聊天。”周律就算想过去，也没弄明白怎么解开安全带。 “他就是这样，很害羞。”黎芦仿佛是周律的老朋友，大大咧咧的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内向的人，妹妹你也没见过？” 黎芦也不承认郑元给他长辈分，坚持喊她“妹妹”。 “我觉得周助理很好。”小姑娘口齿清晰的反驳，抬头看了眼郑睿，“妈妈你说呢？” 黎芦和金樱子吃了一惊，忍不住交换了个眼色，听说博士总是不回家，郑元早就不喊她“妈妈”了，母女俩关系很恶劣。 就算为了这一声甜甜的“妈妈”，博士也得给面子点头啊。 然而博士依然很客观公正的回答：“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尊重别人的习惯，寻找舒服的相处方式就可以。” 郑元不太满意的撅了撅小嘴，博士的要求就是太高，不肯轻易的夸奖别人。 “对对对，周助理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和他相处还是挺舒服的。”金樱子立刻挂上殷勤过头的微笑，露出八颗牙齿，转头招呼周律，“周助理坐这边，我们还没机会好好聊过天呢。” 周律有点尴尬，就算想过去，他还没找到安全带解开的扣子，这藤条无缝连接，像是从苔藓里长出来的，完全找不到连接处。 “快过来。”黎芦转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五花大绑似的藤条倏然消失。 周律不好再拒绝，只得走过去，坐在金樱子旁边，斜斜的对着博士。 第98章 调侃 飞机上再次响起苏铁的声音，提醒尽快入座，三分钟后将开始飞行。 周律一直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木桌，像森林倒下的大树被人打磨的无比光滑，木质自带温暖弹性的质感，没有金属的冰冷。 坐垫也没有湿润感，绿色的苔藓仿佛厚厚的干棉花，但是带着奇异的弹性，支撑起成年人的重量，并在绿色的缝隙间提供新鲜充足的氧气，即使长途旅行也不会闷屁股——周律紧张时，习惯性的转移注意力，这种清爽舒适的感觉，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黎芦见周律低着头不说话，而博士正在和郑元聊最近的学习进度，他将轮椅折叠成一个坐垫，坐到周律旁边，一个悬浮的镜片飘到周律眼前。 那是纤维显微镜。 木质的纹理被几百倍几万倍的放大，周律盯着放大的细胞壁表层，等到放大几十万倍时，他忽然头皮发麻，镜片里仿佛是月球上的六角蜂窝基地被缩小，又像在俯瞰荒凉的戈壁，纵横阡陌连绵不绝令人迷路，放到最大时，又像装满星河的宇宙。 他猛然领悟了博士说的每一粒种子都是一个宇宙。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用微观之眼看这普通的木头，竟让他看到看见植物细胞里的不可思议的宏大。 “这样观察是不是更有趣？”黎芦笑着说道，“如果用显微镜来观察世界，有不一样的感觉。” “仿佛要被吞噬。”周律不知看了多久，仿佛迷失在木头里面，直到听到黎芦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黎芦收回了镜片，嘎嘎笑道：“人太渺小了，你看啊，多渺小。” 周律从他挤压在一起的五官里面，分辨出眼神的方向，顺着这方向看向博士那边的窗户，这才发现飞机居然已经在三万米的高空上了，往下看时，棉花被褥般的白云间，灰褐色的大地像刚才显微镜放大几万倍时的木头表面，经天纬地一般。 他发了多久的呆？怎么也没超过十分钟？或许只有分钟，而飞机的爬行竟没有一丝感觉。 不但平稳的仿佛原地不动，连连引擎的轰鸣声也没有，是这里的植被和坐垫消弭了吗？ 是啊，随着未来的到来，人类只会越来越渺小，像尘埃散在宇宙中。 “周助理，你平时喜欢做什么？”金樱子见周律沉默寡言，主动打开话题。 “一看就是喜欢独处，宅在家里刷电影或者打个几天几夜的游戏，顿顿吃泡面的人。”黎芦抢着回答。 “以前学业还是挺重的，没有太多时间打游戏。”周律温温吞吞的解释，也不和故意黑他的黎芦生气。 “那有时间就陪女同学去了？”黎芦的语气格外八卦。 其实大家都清楚，海桐为博士挑选的助理，都是社会关系简单的人，大多家里没有负担，情感没有纠纷，品行也合格，不会因为后院问题经常请假，无心工作的人。 黎芦比起金樱子，也更了解周律，因为两人经常在生联网上聊天，知道他根本没有约过女同学。 如果不是性格有重大缺陷，这张脸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可见他平时是多么让女孩子失望。 就在这时，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挺身而出，有点生气的瞪着黎芦，雪白的脸颊像塞满榛子的小仓鼠，气鼓鼓格外可爱：“周助理才不是这样的人，他都在看书，在学校的时候，也一定都在学习！” 第99章 不是打趣 黎芦没想到正在和博士上演母慈子孝的郑元，竟还留一只耳朵听他们聊天，不过他乐于逗孩子玩，用吃惊夸张的男中音说道：“是吗？他和你说的吗？周助理在学校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啊，我听说都有女生追到绿园门口了。” 随后黎芦又转头看向周律：“对，周助理？” 周律窘迫极了，他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而且也很少人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一着急就有点脸红，解释：“没有这种事，黎芦先生请不要打趣。” “我可不是打趣，樱子也看到过。”黎芦看热闹不嫌事大，将金樱子也拖下水。 “好像是见过你的校友。”金樱子撩了撩剪短的齐耳短发，笑容可掬，带着她特有的讨好语气。 周律一脸不可置信的尴尬表情，他很想说，可能是误会，或者是有同学路过，甚至可能是学校安排的参观……但是此刻他无法解释，因为视网膜下方跳出了ai助手亲切温柔的提醒：您的同学胡漫苏请求视频通话，这已是本日第三次请求，她的留言如下，请小律斟酌考虑。 ——周律不但将ai设置成母亲的形象，也将“主人”的称呼改成妈妈平时喊自己的昵称。 这是那晚博士与他散步回家时，让他称呼自己为“阿睿”，周律的心底就被狠狠触动，联想到亲人对自己的称呼，于是回去后修改了这个小细节。 他不知道博士的脑海中是否保留着父母的形象，也不知道她会把ai助手设置成什么样子，他只是每次看到博士，既惧且悲。 惧怕来自于敬仰和自卑，而那点被人知道会耻笑的悲伤，是因为他竟会觉得博士可怜。 他以自己俗世到俗气的观念，同情这样的博士，也同情博士的女儿。 这世上能完全抛弃私欲的人有几个？即便是为了理想和兴趣，人也不该像个机器人似的放弃一切娱乐和自我空间。 当然现在不是同情的时候，因为萌萌正渴望的盯着他，希望他能够反驳同事们不安好心的话。 但周律放弃了反驳，只是低头苦笑。他刚才因为太过紧张，习惯性的转移情绪，想到了残月下，孤独的提着鞋子在草地上行走的博士。 紧张不仅来自于ai妈妈的提醒消息，还有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尤其是博士，也礼貌性的暂停聊天，等着他说话。 “你们别欺负人……”萌萌见周律被他们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加生气，正要替那个闷嘴葫芦发声，就被博士轻轻按住小手。 黎芦见博士细微的举动，立刻明白自己不该招惹郑元生气，赶紧嘻嘻笑着说道：“对对对，这是周助理的私事，怪我嘴巴大，不说了不说了，我们打一把麻将？” 金樱子立刻配合的点头，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好呀，博士您现在不忙了，放松一下。” 博士摇摇头，对此毫无兴趣：“你们玩。” “也是，您难得有空，陪小宝说说话。”金樱子陪着笑脸说完，看向黎芦，“咱们三个可以进生联网挑个游戏。周助理，你喜欢运动吗？” 周律正在查看ai妈妈给他发的聊天记录，当看到胡漫苏发的园区接驳车的照片时，人都麻了。 第100章 旅游 她还真的找到了园区入口，要见他一面。 黎芦没开玩笑。 胡漫苏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她是周律大学四年的同学，周律依稀记得她跳舞很好，年年的联欢会上，总有她独舞的环节，在男女比例失调的专业里，是当之无愧的系花，同宿舍的男生们也总是津津乐道她的好身材和那些感情八卦。 熟悉的只是这个名字，陪伴了他大学四年，陌生的是他从没和胡漫苏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近距离的打量过她。 最开始胡漫苏找他，只是和其他同学们一样，听说当年那个不显山露水的同学，竟然进入绿园，似乎职位条件还非常好，能够和郑睿博士接触到，充满了好奇。 但由于工作的保密原因，胡漫苏打探了好几天，周律也没有吐露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她根本不知道，周律是将聊天交给了ai智能处理回复，所以始终是冷静客气的态度。 如果只有胡漫苏一个人也就算了，周律将隐藏聊天软件打开，一连串的消息，不止大学同学，还有研究生时的老师同学，以及高中和小学那些快忘记名字的同学。 如果没有ai助手帮他回复处理这些消息，恐怕周律每天的时间都被这些人撕扯一空。 助手妈妈很体贴的将这些人的消息分类，一部分是叙旧，一部分是想要介绍绿园的工作，还有一部分要组织聚会请他吃饭。 和他现在工作无关的事，周律都设置了不要提醒。 他现在很后悔没有设置隐私权限，导致刷了眼消息就觉得胸闷，人怕出名猪怕壮，他怎么都没料到在绿园入职的消息传到那么多人耳里，更没想到那些一开始只是恭喜和羡慕的同学们开始来攀附关系。 “周助理，会不会打台球？”黎芦见周律有些恍惚的表情，在他耳边喊了一声。 周律刚设置好隐私，听到黎芦的话，微微摇头：“我不是很擅长……” “那就足球。”黎芦不由分说的在生联网里把周律拉了进来。 和海桐的通话一样，未经允许，直接将他拉进了一个坐落在高山湖边的足球场里。 听说生联网出了园区就无法使用，但在飞机上依然可用，周律怀疑是飞机里这些植物就是数据载体。 切入场景之后，如同现实一般的足球场立刻栩栩如生呈现于面前，甚至看台上还有数万人的欢呼震耳欲聋。 在沉浸式实体感的足球游戏里，黎芦可以用ai助手代替自己，这是周律第一次看到黎芦的ai助手形象，一位高大威武又阳光的英伦少年形象，有着健全有力的双腿，奔跑如风。 因为只有三个人，游戏分配了实力相当的ai球员，一半是女性，周律其实没有多大兴趣，只是都被拉进来了，为了不扫兴只能配合两位前辈同事。 “周助理，周助理。”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在虚拟的足球场边响起。 周律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这么真实的竞技感，在奔跑中总有一种虚浮的不真实感，尽管脚下的触感如此真实，还得一段时间来适应。 十多分钟过去，仿佛热身结束，他开始进入状态，有种回到了初中足球社的感觉，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转身一看，萌萌居然也进来了，从他喊道：“结束啦，要下飞机了。” 正说着，足球就从侧面飞来，径直撞到周律的肩膀上，将他撞出了生联网。 现实中的周律也晃了晃，条件反射的捂住有痛感的肩膀，茫然的看向对面的小姑娘。 萌萌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对他伸出手要抱抱：“我们到啦。” 飞行时间比周律预想的还要短。 飞机外已一群人穿着正装等候，为首的白首老者因为激动甚至身体都有几分抖动，好几个中年人试图搀扶这位学术权威，却被他固执地推开，带着崇拜的目光望着飞机。 所以萌萌没有奢望妈妈抱她或者牵着她，这趟旅途已让她内心雀跃，因而更加小心翼翼，知道妈妈是来工作的，不愿给她添多余的麻烦。 而博士也不可能让她添麻烦，她公事公办的嘱咐过周律，有专人接待他俩，带孩子直接去酒店入住。 所以等着博士一行人被簇拥离开之后，周律才抱着孩子和机组几个人一起，从特别通道出去。 山脚的酒店被这次会议包场了，周律和萌萌所在的大套房是位置最好的那间，晴朗的天气里，可以遥望金顶。 按照计划，明天早上将有专车安排他们上山，坐缆车到金顶，再步行下山，中途可以在。 原本周律想要带萌萌爬上去，但被博士否决了，认为那样太累，不止孩子累，最累的是带孩子上山的周律，估计一路都是抱着牵着。 按照两人的体能，三天两夜的行程太累，上山还能咬牙坚持，下山的腿就受不了。 虽然周律说实在累了就找轿夫或者坐缆车下来，博士依然不同意，认为保持充沛的体能才能享受旅途的风景。果然天下的妈一样的，说着周律可以带萌萌出去旅游，真到了旅游时候，又觉得辛苦和危险。 送他们进房的除了主办方的人，还有机组里的一位空姐，高挑甜美，叫南星，一直微笑着帮助孩子和博士整理行李。 周律本以为她会住在套房里照顾萌萌，但没想到她挂好衣服，检查完房间后，对他笑着说道：“周特助，从现在开始， 我就是您的副手，住在对面6607房，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吩咐。明天我也将陪你们上山，如果有什么特别需要，也请告知一声，我会准备啊好。” “好的。”周律知道博士会安排一名女性工作人员照顾萌萌，但没想到是看上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美貌空姐，他很担心明天还得多照顾一个人。 “啊，稍等，您住去对面？”周律送她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那我的房间……” “如果没有特别为周助理安排房间的话，我想这间客房应该是您的。”南星带着标准的微笑，用空姐特有的直臂式摆动，指向套房会议室左侧的客房。 第101章 糖分超标 萌萌正在主卧的阳台外遥望金顶，听到两人的对话声，轻快地跑了过来，不解地问道：“你不是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吗？为什么出来了想一个人住？” 周律既然是能够住在家里的人，出门当然也要在一起，萌萌见他把自己当成南星这样的外人，难免有点伤心。 “我以为博士需要一个人休息。”周律尴尬的解释。 酒店和家的感觉不一样，当然萌萌不会理解这么微妙的区别，他一开始也确实以为客房是留给萌萌的，所以将背包放在会客厅的沙发上。 “那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晚餐再见。”南星笑着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关上房门。 萌萌见没有其他人了，冲着周律甜甜一笑：“我们现在就出去玩好不好！我想去吃冰粉！” “酒店可以送过来。”周律的生联网居然还能用，不知是不是博士随身携带了设备，还是因为博士本身就是信号源…… “不，我做好了美食攻略，这可是我用算法计算出当地人最喜欢光顾的店，你带我去吃。”萌萌挥了挥小手，周律的面前投影出各式各样的美食小吃和所在路线。 周律真切的感受到萌萌对这趟旅行的期待和重视，她没有从各种点评app里收集美食，而是靠复杂的算法，从商铺位置和周围居民区等人流量计算出当地人经常光顾的店。 “你太厉害了。”周律看到眼前的路线路根据距离和营业时间，以及两人的食量，推荐了一条最方便的路线和沿途三家小吃。 “你会开车？我们俩单独行动！”萌萌可不想有主办方的人或者妈妈的人跟着，那些人和外面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哪怕站在店门外，都会影响她旅途的感受。 “你不会连这种事都要征询博士意见？”见周律没有立刻回答，萌萌忍不住问道。 “这倒不用……”周律在申请带着萌萌出来时，博士除了对爬山和晚上夜宿寺庙有意见，其他的都让周律安排。 “那你还不答应我？”萌萌情绪说来就来，原本甜甜的笑容消失了，和普通三岁小孩闹脾气没什么区别。 萌萌的身高发育低于普通孩子，所以看上去也就是三岁小孩。 “我是在想这个距离，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一走，不需要开车？你想走走吗？”周律看到沿途风景线，他们会路过峨眉湖，但和绿园里的湖感觉很不一样。 “你不累就行。”萌萌说着，对他张开手臂。 她越来越习惯被周律抱着，和那些刚学步不久的宝宝似的，没走一段距离就要抱。 生联网的沉浸式逛街几可乱真，甚至可以设定热量消耗，脑神经会感受到腿像灌了铅似的承重。 萌萌习惯了生联网里的这种真，到了真实世界，她赞同周律说的那些话。 瑕疵的街道，闹哄哄的人群，还有冰粉店竟然需要排那么长的队！ 在生联网里，那些ai工具人可以一键消除，也可以设置成自己想要的模式，唯独没有这么真实感的闹！ 因为这儿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性格各不相同，所有的行为在这一刻都是随机的、不可复制的，比如那个想要插队被大家赶走的成年男人，萌萌从没有见过一位三四十岁的男人，会为了一碗冰粉插队，还要非常不体面的和几位女孩子吵架。还有一位开着机车的拉风老太太，在路口压弯甩掉身后几辆媒体的车，不知是在拍电视还是纪录片，又或者这位老太太是个明星人物，不愿接受采访…… 周围的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人生，是任何技术都无法代替的人生。 包括面前的那碗装满甜蜜水果的冰粉。 年过半百但看着依然年轻的阿姨，并不用现在的先进机器全自动出餐，而是凭经验和手感，还有对不同客人也稍稍带着主观思想，比如看到高大温柔的兄长带着雪白可爱的小妹妹，她就多倒了一把坚果，笑眯眯的递给周律。 那份传递的有温度的友善，让萌萌觉得，这碗冰粉无论是实际糖分还是传递的甜美糖度，都是她这短暂几年人生吃过最甜的食物。 “奶奶要是知道我吃这么多甜食，一定会批评你纵容。”萌萌吃了糖还要卖乖，肚皮圆鼓鼓的趴在周律后背上，糖分让她有点晕晕乎乎，感觉无比舒爽。 而健康助手不断提醒她今日摄取糖分超标，萌萌已经将它关闭。 “这不就是你不愿意和纳婆婆或者其他人出来的原因吗？”周律背着她在街头消食，往下一家豆花饭走去。 “咦，你变聪明了嘛？”萌萌此刻特别满足，不只是甜食带来暖洋洋的舒适，还有这是她最开心的旅途。 如果博士也在，那就完美的……定制梦境都无法媲美的完美。 正常智商的都知道小姑娘的想法，更何况周律不是笨，他只是给人的感觉“缓拙”。 “要不要下来走一走？”周律不是累，是怕她撑坏肚子。 “好，我们逛逛商场！”萌萌看到旁边的一家商场门口摆放着各种吸引小朋友好奇心的机器人，有当下最流行的机甲战士，还有什么花仙子小魔女，都在极力的展示“魔法”，对路过的孩子们变魔术，邀请他们进店逛逛。 这些外表制作的非常精美的机器人能够吸引很多孩子，但拥有月球兔子的萌萌，当然不会因为它们而进去。 她是看到了橱柜里的一条裙子。 如月光倾泻在上面的乳白色长裙。 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喜欢漂亮的裙子，周律放下萌萌，跟着她来到巨大的玻璃橱柜前，当看到展示柜下标清的价格，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太空材料做的裙子，堪比一辆车的价格。 “适合她？”萌萌忽然抬头看向周律，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你懂的该怎么做”的表情。 “适合。”周律查了查自己的余额，“如果博士有时间，你可以带她来试穿。” “她才没有时间，先买下来再说。”萌萌拉着周律就要往奢侈品店里走去。 第102章 礼物 “我支持你的想法，但是……我带的钱不够，你呢？”周律坦然承认自己囊中羞涩，在门口拽住萌萌，免得一会进去了灰溜溜的被赶出来。 而且生联网断线了，转而自动连接上无线网，是因为他们已经走出酒店三公里的原因吗？ 无线网也可以无感支付，只是失去了生联网的某些特有功能。 比如视网膜下的博士健康信息，忽然消失了。 这段日子渐渐习惯了生联网，忽然断网让周律有些不安。 他总是这样，环境一旦改变，就会失去安全感。 “我转给你呀。” 萌萌话音刚落，“叮”的一声，周律的账号多出了十万元。 “这是你的压岁钱吗？你可以随意支配这么多钱吗？”周律当然会支持能促进母女俩感情的一切事情。只是发现另一个重点，萌萌是数字支付给他的账号上，而不是用社交软件直接转给他的。 这让周律不由担心这么一大笔钱是不是萌萌从哪里“黑”来的。 “当然是我的，你在怀疑什么呢？”萌萌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有点不高兴的反问，“你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吗？你知道他给我留下了多少遗产吗？我连十万块都支配不了？” 周律差点忘了，萌萌还有个天王巨星的父亲，当年炙手可热，至今也有无数歌迷怀念，如果不是博士极力反对，他的ai形象将继续活跃在互联网上大赚特赚。 他的心里只有萌萌那个不通情理的冷硬妈妈，如果是博士，应该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花大价钱买衣服。 “你可别跟博士打小报告，这是给她的惊喜。”萌萌人小鬼大，说起正事时考虑周到，老练成熟，“你也放心，她不会责怪你没有看护好我的，要是她扣你奖金，我给你补贴。走，你来付钱，不然很奇怪对不对？” 这么贵的衣服，让三岁小孩买单，确实很奇怪。 周律还是有些心痛，这些钱去对面的能源车行里，可以买一辆性价比极高的国产车了。 他依稀记起当年的梦想：能够在工作第一年攒下钱，给妈妈买个自动驾驶的小车，让她实现旅游自由。 大概因为太贵，这家店里并没有多少人，也没有导购机器人，为了匹配奢侈品的地位，只有高端的人工服务，几位衣着优雅的导购小姐，看到进来的一大一小两位顾客，热情的迎了上来。 周律在进门之前，有些担心被赶出去，他毕竟青涩，不像有钱人，而萌萌又是个看上去毫无购物能力的小朋友，生怕店员没好脸色。 但是没想到她们团团围上来，一个领着他俩往前走询问想买什么样的产品，一个端茶送水，还有个小姐姐弯着腰逗孩子说话。 “小朋友，姐姐带你坐这边吃糖果好吗？” “妈妈不让我吃糖，谢谢漂亮姐姐。”萌萌对小姐姐露出洁白整齐的乳牙，她今天糖分摄取超标了，可不能再吃糖。 “这是你的哥哥还是爸爸呀？”小姐姐被她礼貌可爱的外表欺骗了，趁着周律说话间，悄声问道。 周律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到法律结婚年龄就成家的话，有个三岁女儿不奇怪，但现在的条件好，女性的生育年龄越来越宽，二胎三胎的年纪差距也可能十几二十岁。 “是我叔叔。”萌萌抬头看着周律和另一位导购小姐往橱窗边的裙子走去，奶声奶气的回答，“他要给我妈妈买那条裙子。” “哦……叔叔……”一时间，小姐姐不知道该怎么梳理这样的关系，但她毕竟识人无数，立刻展开笑颜，“你叔叔眼光真好，你妈妈身材也一定很完美！” “那当然。”萌萌笑眯眯的回答，晃了晃周律的手，假装着急，“叔叔，快点付钱，我饿了，要去吃豆花饭。” 她可不想听导购小姐介绍款式再推荐新品什么的废话，而且周律太腼腆，听着导购小姐口若悬河不好意思打断。 导购小姐太过殷勤，一边夸周律眼光好，一边极力劝他试试男款新装，萌萌见她都要拽上周律胳膊了，赶紧开口催促。 周律也很纳闷，他看上去刚工作不久，不是能来这儿消费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品牌的logo，怎么这些小姐姐们对他如此热情。 难道是萌萌的样子看上去很贵？ “傻瓜，你穿的是绿园的制服，知道这一身意味着什么吗？” 买完衣服，听到周律自嘲小姐姐们看走眼了，没看出他是个刚毕业的穷学生，萌萌忍不住指点他，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这就是成功者的通行证。只要稍微关注时事新闻的人，就看过关于绿园的介绍，更何况博士有那么多的女粉丝，园区里的周边产品很受欢迎。” 萌萌埋伏过这些粉圈，她们收集各种能够搜到的公开资料，津津乐道于分析博士每一套衣服和其他人的制服，所以那位导购小姐才一直想借机摸摸周律的制服。 “原来如此。”周律忽然想到那些没事就找自己搭讪的同学们，大多数也出于这样的好奇心甚至功利心，和曾经的透明人大谈同学之情。 这么说来真是可悲。 不管是曾经的系花还是上下铺的室友，他们全都为了这一身制服，怀抱不纯洁的目的刻意接近，把他当成一个成功人士来攀附。 “不然捏？因为你长得好看吗？”萌萌此刻趴在周律的肩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她早已默默的记录下所见所闻，回去后可以随时取用这样的片段，放在生联网的自己布置的家园里。 “我还以为是因为看出你的身价不菲，像富家千金，才对我们殷勤。”周律笑了，一手提着纸袋，一手抱着小朋友。 萌萌确实和普通的小宝宝不一样，不但长得像瓷娃娃般美丽，还有那种超越年龄的聪慧，不清楚情况的人只会觉得她一定是别人家倾尽所有心思照料和浇灌的种子。 事实上博士为她研发的生联网学习模式，确实倾注了心思，除了没有时间陪伴之外，博士的教育程序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她回房了。”萌萌愣了愣，忽然说道。 “什么？” “博士离开会场，回到酒店房间，让我回去。”萌萌再次说道。 第103章 变更 周律没想到博士提前结束了会议，他急忙扫开停在路边一排圆形的自动驾驶车，找到一辆母婴出行能源车，将萌萌放到后排儿童安全座椅上，自己也坐到了旁边。 安全带也是感应式启动，但舒适度远不如轻柔若无物的安全藤蔓，周律设定了目的地，车子便缓缓启动。 “哇， 我还没坐过这样的车呢，在生联网里也没有试过。”萌萌有些好奇的看着周律在前面的屏幕上手动设置，感觉开了眼界。 “这是最普通的代步方式，大概十分钟后就能到达酒店。” 自动驾驶车的唯一缺点是在市区严格限速，和高速滕蔓相比，像一只慢吞吞的蜗牛。 过了两个红绿灯路口，周律的生联网又可以用了，博士的健康信息又跳了出来，查看完他放心了很多，至少博士提前回去不是因为身体不适。 “小白，你看到了吗？是不是好有趣？”萌萌头顶投影出白猫的模样，它正端坐在屋顶，一脸不屑的看着闹腾的市区。 “太喧嚣了，到处都是人类，我还是更喜欢安静。”白猫好像在为自己没能去成而挽尊，“还有这个乌龟车，真浪费时间。” “慢慢欣赏风景也挺好的， 等我再过几年可以一个人旅游，我就可以带你出来爬山了。”萌萌一直帮白猫先生开着视野共享，除了不能碰触感受和品尝美味之外，和带它出来旅游没什么区别。 “喂，博士为什么提前回酒店了？”因为一直开着视野，所以白猫知道发生的情况，看向旁边的周律，问道。 “可能是会议提前结束了。”周律给孩子分享了博士的身体情况，一眼看去都是绿色。 情绪始终如一的稳定平静，体能也充沛。 只是周律想到博士在酒店房间里等着他们，就莫名有些紧张。 毕竟是比“家”还密闭狭小的私人空间，就像每次进她的办公室，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设。 周律有时候想，自己或许并不适合在外工作，他应该在山间过着自给自足闲云野鹤的日子。 “会议为什么会提前结束？出了什么意外吗？”白猫作为尽责尽守的老管家和博士的死忠粉，知道问周律也不会有什么答案，还是先骂他一顿，“你没有会议行程表吗？怎么不第一时间联系博士？人家都回酒店了，你还在外面想着吃……” 白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萌萌静音了。 它并不知道，还在那边破口大骂周律工作失误，直到萌萌把它影像也关了，白猫才发现骂错了，出来吃应该是小主人的想法。 得罪周律它不怕，但要是得罪了小主人，那可不好办。 “白堇对你太凶了，我回去好好教训它。”一顿冰粉下来，萌萌对周律很呵护，路上都是他扛着自己旅游，温暖的真实的人类照顾的感觉，也无可替代。 “白堇先生挺可爱的，它只是担心博士，关心则乱嘛，不要责备它。”周律笑着，心里却在想着博士回酒店后的安排。 他是知道会议表的，下午五点半才结束，紧接着就是那些学者们的欢迎晚宴，他和萌萌不便跟着，现在博士回来了，晚餐是不是可以一起吃了？ 看到下午萌萌吃冰粉的快乐表情，终于像真正的三岁孩子，单纯的为吃了一口甜甜的水果而开心，更因为给妈妈买了新裙子而兴奋，传染的周律也情绪明媚起来，不由幻想如果能够让博士带着她这样逛街，那该多好啊。 不能只想，要行动起来。 周律心念一动，就见眼角膜下方跳出工作提醒。 博士的晚餐和明天的会议临时取消。 并没有立刻变更为其他工作。 第104章 价值 “这个会议毫无价值，接下来的议程将由黎芦代表参加。”郑睿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投影的海桐，语气平静的说道。 但是海桐知道她平静的语气下是责备自己的粗心大意，这种会议的真实内容如果告诉博士，她是绝对不会来的。 海桐低眉顺眼，平时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此刻很谦卑和惶恐：“抱歉，几场会议交叠在一起，是我的责任，把世界基因大会和和生物基因大会……” “不用解释，以后不要再出这种低级错误。”博士打断海桐的话，眼眸一抬，看到房门打开，新助理带着孩子站在门口，见她正在通话，有点不知所措的拉着萌萌，垂着眼睛，生怕打搅到她，蹑手蹑脚沿着墙边走进来。 “对不起，这个会议是我的粗心，接下来的绵阳生物科技中心……”海桐剩下的话被隐匿了，周律只能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接下来她的全息投影也被隐匿，当然也可能是博士挂断了。 博士坐在沙发上，已经换上自己的浴袍，修长的腿交叠，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完全没把周助理当外人。 难怪周律不敢看她，一手提着礼物袋，一手拉着萌萌，默默溜进客房。 而那边的海桐挂断电话后，沉默了几秒，仿佛时间暂停，眼神暗淡的光都未曾有一丝变化。 博士在工作上的独断和冷酷，掐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火苗。 有意安排这样的行程，以博士的智慧，肯定明白她的苦心，顺水推舟陪孩子两天多好，然而依然被无情驳回。 海桐都开始动摇和怀疑，博士真的不需要任何人类的情感吗？ 工作机器一般的博士，认为这场会议毫无价值的博士，她本身有存在价值吗？ 周律带着萌萌悄咪咪的走进客房，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习惯了博士无时无刻都在处理工作的状态。 “渴不渴？喝点水。”周律从背包里拿出宝宝水壶，递给萌萌。 他也做了旅游攻略，只是重点在于怎么带四岁小孩出门。 什么水杯奶瓶口水巾小推车，就差纸尿裤了。 不过背包里老式折叠伞大小的自动收缩小推车没用上，因为全程都是抱着娃，萌萌似乎也很享受被父亲照顾孩子一样，主动要求被他抱着背着扛着。 萌萌一边听话的喝水，一边竖着耳朵听客厅的动静，等了不多时间，给周律发了条语音消息：“把裙子拿出去给她，别说是我买的。” 周律一时间没分清现实和生联网，虚拟和真实太容易混淆，尤其在如此安静的时刻。 他张口就说道：“那会很奇怪？” 萌萌瞪了他一眼，给他发了个无语的小花表情。 周律这才发现她是生联网上的聊天。 确实很奇怪，因为在生联网里的社交软件也是需要打开语音才会播放，可是萌萌总能超常操作，就像海桐能够不经过允许就把他拉到虚拟面对面交流中。 周律急忙回到生联网给她解释：“不是你买的，那就是我买的，对我和博士这种上下级工作关系来说，很不合适。” “你就说觉得很适合她，所以买下来了。对美的欣赏和投资有什么不合适的？”萌萌明确反对周律的保守思想，都什么时代了，当代年轻人早该跳脱社会规则的禁锢。 周律还想和新新人类萌娃解释，但博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第105章 首次波动 博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明天一早我要赶去绵阳，你们爬完山可以直接回去。或者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周助理提前报备旅游方案。” 她的话音刚落，周律眼角膜下方跳出了博士行程改变，上午到绵阳，晚上便直接回园区实验室。 “好的。” 周律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一边应声，一边让ai助手查看权限，调出所能查到的工作内容。 绵阳最近在开生物基因科学大会，这个会议本来很低调，但他搜到了一个眼熟的大人物名字：安索尔赫内斯主席，他竟受邀来到现场，并将深入了解科技城的最新成果，三天后再离开。 生物基因科学没有邀请博士参加，也许是邀请过但被拒绝，博士却改变行程主动过去，很可能是受到安索尔主席的邀约。 周律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安索尔主席要在绵阳停留三天，那博士两天后去绵阳也是可以的。 只是他一个小小的生活助理很难改变博士的决定。 周律看向萌萌，将她手里的水杯取过来，同时将自己的想法和绵阳会议能查到的资料由生联网发送给她。 在博士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周律心情紧张，幸好这段时间他在不停的训练自己去熟悉生联网的各种操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终于能够同时控制身体行动和脑神经操作。 视网膜下刚发送出消息，萌萌就发了一棵小草的了解表情。 萌萌比他更熟练，把水杯放到他手里，声音和她的脸一样奶呼呼软萌萌的：“那我们也回家。” “你不想去爬山了吗？不去看月亮了？”周律半蹲在萌萌面前，有些遗憾地说道，“我们准备了好几天……” “我本来就不想去山上看月亮。”萌萌虽然没看博士，但语气很坚决，“山月和海月有什么区别？我可以直接看月球基地的中秋节目。” “中秋节的意义不在于看月亮，它承载的是团圆的意义，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祝福。”周律说到这里，也不敢抬头看博士，这是当面给博士劝诫说教啊！ 博士能不知道中秋节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圆月已失去大半，可萌萌的月亮却能因她而圆。 “那你要回家吗？”萌萌忽然问道。 “我？”周律没想到萌萌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这些日子两人关系好时，就如朋友一般聊很多琐碎小事，自然也知道家里情况。 而且即使不闲聊，连白猫都知道他的资料，更别说萌萌了。 萌萌明知他家里已没有亲人在等待，还要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你们那个词叫什么？‘上坟’？还是祭祖？或者在骨灰盒前吃月饼，也是一种团聚。”萌萌童言无忌，在她眼里，死亡是不值一提的词语。 周律微愣，心神恍惚起来。 现在生联网里有技术可以留住故去亲人的音容相貌和记忆片段，就像他的ai助理结合了妈妈的那些视频和相片，和妈妈说话特色，栩栩如生的活在生联网里，总是温柔又关切地提醒他，帮助他，比真实的母亲还要体贴和面面俱到。 周律清晰的记着初次接入生联网的不适感和惶恐，尤其遇到恐怖的云海，留下了心理阴影，让他每次进入都鼓足勇气，直到摸索着将母亲的形象的设成ai助手，才渐渐扫除了那阴霾。 现在想来，他慢慢的依赖上生联网，是不是因为那里面有个永生的母亲？ “郑元，对周助理道歉。”郑睿开口阻止女儿没有规矩的胡言乱语。 “为什么要道歉？”萌萌一脸不解地问。 “你说话的方式很不礼貌。”郑睿淡淡说道。 “哦，不能提到对方逝去的家人吗？我以为周助理不会在意既定事实。”萌萌顿了顿，仰起脸看着冷漠的母亲，补充一句，“就像你从来不提我爸爸，我也不在意有没有存在过爸爸。” 周律这会可没法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伤感中，他只是晃了晃神，这对母女忽然剑拔弩张起来。 准确的说，是萌萌在故意发难。 因为博士的脸上依然十分平静，只是……周律的眼角膜下方情绪信息传来数据波动。 在情绪数据上，他特意设置了ai助手监控和提醒，因为博士的情绪稳定的像精密的机器，无论什么场合都纹丝不动，这让人很难不怀疑她真的没有情感，或者隐匿了真实的情绪数据。 甚至可能整个健康系统都是假的。 周律面对如梦似幻又真实无比的生联网，偶尔会这么想——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脑神经被迷惑控制了。 甚至连绿园都是假的，眼前的小女孩也是代码，他只是做了个长长的醒不来的梦。 然而，此刻博士的情绪数据忽然掉下了三个点，虽然只是瞬间，但他确实记录下来了。 “差点忘了，这里有一件您的礼物，是萌萌……和我都觉得很适合您，希望你能喜欢。”周律唐突地开口，唐突地站起身，唐突地将一边的纸袋递到博士面前。 空气的凝滞和博士的情绪让周律这个i人更加社恐，见博士没有第一时间接纸袋，他再次唐突地将袋子里包装精美的纸盒子拿出来，当面拆开。 流光溢彩的月光裙从他手里倾泻而下，郑睿的眼神都没往那上面放，平静地说道：“麻烦周助理回避，我有话要和郑元谈。” 周律听着这公事公办的语气，担心她会批评小女娃，挣扎了几秒，硬着头皮挤出笑容：“博士，我可以开启静音模式，我在屋子里陪着你们，万一萌萌渴了饿了……” 他不只是怕娃挨批评，还怕她挨打。 周律很敏感，哪怕博士平静地像月球上的月壤，没有外力几乎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她周围的空气还是不对劲。 “请出去，我想和郑元单独谈话。”郑睿打断了周律好不容才挤出的话。 “我妈要和我说话，你出去。”萌萌一把将他手里的裙子扯下来，依然是天真软萌的语气。 周律不放心地看了眼萌萌，默默松开手，不安地走到门外，带上房门，一直站在门口，关注着视网膜下的博士情绪数据。 古井无波，不再有任何波动，仿佛刚才是出现了bug。 第106章 XM21病毒 周律听不到里面任何声音，他又陷入那种莫名的惶恐和无助，想要转移注意力来缓解聚焦于博士母女身上的紧张感。 于是周律回看ai助手录制的画面，确定博士是有情绪变化的，只是他凝视的时间过于长久，ai助手温柔的提醒了一句。 周律回过神，看到ai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音容相貌，忽然心底一惊，想到白猫曾说的那句话：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哪怕临摹，完全模仿的录制，但赝品终究是赝品，再完美的一比一的复制，欺骗了眼睛，也无法欺骗心灵。 母亲栩栩如生的站在面前，等比放大到她生前的体型，一米六八，瘦瘦的身体微微佝偻了，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细纹和鼻尖的痣都是那么的清晰，慈祥的眼神真实的可怕，连瞳孔里都倒映着他的样子…… 周律猛然关掉了ai妈妈，用力摇了摇头，他在生联网越久，越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 在少年时期，他也怀疑过很多次。 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在了某个夏天。 比如那年水库边，山顶的悬崖边，或者放学回家的路上…… 也怀疑过自己到底是谁。 关于“我”是谁，“生命”又是什么，许多人都思考过，但随着年龄增长和社会化进程，有些人已不再去思考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了。唯独周律，料理妈妈的后事时，那种荒谬的想法又浮现在脑海。 接触生联网后，身为“真实存在”的迷茫，更加挥之不去。 “叮”。 没有ai助理的协助，请求视频的聊天消息忽然跳出来。 周律漫无边际的思绪被惊扰，依然是胡漫苏。 他记得在飞机上让ai助手回复了她的消息，表示自己正在工作，不方便视频和语音通话，有事请直接留言。 胡漫苏是留言了，周律点开看到了她请求见面的真正原因。 前几天略显急功近利的寒暄，终于吐露了真实目的。忽然热络的联系不是因为想被介绍工作，也不是真的好奇他在绿园的待遇，而是听说了他能够经常见到博士，并陪伴左右，所以来求他做一件事。 胡漫苏的弟弟胡烁患上了极为罕见的x21病毒。 在几乎攻克了以往那些致命疾病的医学面前，还是会出现一些新的疾病，就像病毒，与时俱进的更新着。 这个病毒起初只是麻痹神经，渐渐让人嗜睡，没有其他的并发症状，但等到每天都需要睡十二个小时以上时，五感也会渐渐退化，病人会主动渴望去睡觉，他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有些人甚至会觉得清醒的时刻是在做梦，因为混混沌沌，所见也失去了颜色，变成黑白，所尝没有任何滋味，所听也模模糊糊仿佛遥远的含混的呼唤。 反倒在梦中，脑神经异常活跃，像是最后的狂欢，病人可以在梦中为所欲为的活着，想成为什么就能够成为什么，是宇宙的主宰。 等到病人不愿再醒来，只能用药物维持身体机能，外表和植物人没有区别，但他却能活在瑰丽的梦境里。 有人或许觉得这病毒挺不错，能够在梦中为所欲为，比醒来后面对真实的世界快乐多了。 但x21过度刺激和消耗脑神经，起初病人还能控制梦境，梦到一切美妙的事物，等到二十四小时候长睡不醒后，大脑也渐渐被病毒蚕食，瑰丽渐渐褪色，变成黑白，梦境的世界不断收缩坍塌，景象也变得单调而恐怖，脑神经再也无法控制病毒，而是被它所控制。 据说观察到病人的大脑活动时，他仿佛在一个狭小的黑暗的棺材里，能够听到外面模模糊糊的声音，然而却无法动，无法睁开眼睛，永远半死半活的被封印在一个狭窄到不能翻身的小棺材里，如同活死人。 见周律拒绝了视频通话，胡漫苏发来了弟弟的病历，还有他的照片，是一位刚上高中的少年，长得和她一样漂亮，可惜躺在维生床上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我查到了最新资料，在郑睿博士发表在natrue的一篇论文里看到她提出大角芒星的植物神经信息素可以吞噬x病毒，构造新的γ意识通道，只是这一成果还没有推及临床治疗上，但我相信，郑博士一定能够救他。” 胡漫苏很激动，语气里充满了恳求。 弟弟的事很遗憾，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周律在生联网里回复了她。 他确实很遗憾，那个男孩还那么年轻，却要在梦魇中度过余生。 可他也确实帮不上忙，他在博士面前说不上任何话，而且是人命关天的治疗，万一出现什么差错，谁也承担不了这样的结果。 “医生对我们说，再过三个月，病毒就会吞噬所有的神经细胞，那时候我的弟弟就会陷入永久的坟墓里，我和家人愿意将弟弟送去绿园作为临床实验者。求你帮我一次，无论要什么样的报答，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你……或者博士的要求。”像是预料到他会拒绝，胡漫苏立刻发过来一条语音。 周律沉默了片刻。 客房内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尽管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如果萌萌哭喊起来，利用生联网的扩听功能，总能听到一些动静。 胡漫苏见他没有回复，立刻又发来了一段影像，是她弟弟在足球场上奔跑的阳光模样。 “我只能和你联系上，因为只有你能让我弟弟成为博士的研究对象。原谅我的别无选择，我的爸爸妈妈因为弟弟生病，妈妈病倒了，爸爸卖了房子和产业，去欧洲找过最好的医生，他们都无能为力，所以求求你，你是被博士录用的优秀同学，你一定能帮我说上几句话。我现在和我妈妈就在绿园外，希望能够见到你，我们带上了最珍贵的礼物，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够救我弟弟，我们都愿意尝试，即使治疗不成功，能够让弟弟进入绿园实现最后的价值，我们全家也依然感谢你。” 胡漫苏选择了语音，因为可以清晰的听到她哽咽抽泣的声音。 周律再次沉默了片刻，用文字回复：不用见面，我也不需要礼物，我尽力帮你申请，如果博士同意，我再通知你。 胡漫苏看到这句话，千恩万谢，这次直截了当的给了他酒店房间，她就在绿园外不到十公里的t酒店，随时恭候周律有空过来“了解”更多情况。 第107章 相似 周律不想有任何深入了解，他没有兴趣主动探索别人的世界。 因为他连自己的世界都搞不清楚。 从这一点看，他和博士又是相似的，只是一个困在内部的世界，恐惧他人的世界，而另一个被困在外部的世界，不断去打破和创造。 周律总觉得小时候曾模模糊糊看到过可鄙又可怕的人心，可能是在外婆家的春节上，年幼的他隐约听到远房的阿姨和堂兄们盘算着怎么气死外婆，赶走外嫁的女儿，占有这间土屋子，看到他时，又戴上慈爱的笑容面具，但那笑声分明尖利像钢刀般，扎进年幼的心里。 也可能是在医院里，在极为疲惫的似睡非睡间，听到隔壁病床的儿子劝父亲为了家庭放弃治疗，又看到涂着口红恶鬼似的继母与那儿子一起去了洗手间，许久都没有出来。他的灵魂似乎听到了从医院各种角落传出的痛苦哀嚎，掺杂着欲望的呻吟，让他冷汗涔涔，如堕深渊。 又或者是在学生年代的某一刻，在厕所里听到同学们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另一位同学，只是因为他不合群，便密谋给他点颜色看看，甚至让他从这个世界消失。 周律再次冷汗涔涔，他看到了那个不合群的人模样，那个总是带着迷茫和小心翼翼躲避人群的少年，不正是自己吗？ 过于敏感的内心，让他很难正常交际，因为总能在阳光下窥见不寻常的阴暗，在别人和煦的笑脸下，感受到和笑容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情绪。 后背冒出的冷汗，感受也和曾经不同，它很快被贴合身体曲线的制服吸干了，身体依然舒爽，但是健康警报在眼角膜下闪动。 不是博士的，而是他的心率不知不觉过了一百二。 周律分不清是担心萌萌，还是遥远的回忆令人不堪，他关掉健康提醒，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深深吸了口气，又绕着沙发转了几圈，将胡烁愿意作为研究对象的情况和病历发给了海桐。 海桐交代过，关于工作上的问题，包括博士的工作问题，都要通过她再上报。 之后周律又走到客房门口，依然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给萌萌发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他决定五分钟后去敲门。 刚下了这个决定，倒计时就在眼前浮现，周律想喊ai妈妈关闭，但忍住了。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他的妈妈已经成为了灰烬，他必须接受永久的分别，而不是用虚幻的假象麻痹自己。 客房的门打开了。 周律刚走到门口，正在做敲门的心理建设，房门忽然打开，他看到博士，愣住了。 博士和其他人不同。 不是身份或者地位上的不同，而是本质的不同。 博士的内心就像一个工作机器人，对于过分敏感的交际困难患者，反倒轻松很多。 萌萌看上的月光裙，像一片片月光贴在了博士的肌肤上，每一道光线都折射的不同的白。 温暖的乳白，荒凉的苍白，高洁的雪白，柔润的珍珠白……但每一种白都没有她的肌肤生动美丽。 “周助理，你的眼光真好，这条裙子真好看。”萌萌的声音透着一股快乐。 周律顿时尴尬的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当面驳斥不是自己看中的，也没法狗腿的夸赞。 他注意到萌萌的语气轻快，看不出被博士斥责打骂的痕迹，母女俩的谈话应该没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第108章 和解 博士换上了新裙子，是否说明她和女儿低头和解了？ “周助理，你说是不是特别美？”萌萌弯着眼睛笑眯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问道。 “啊……确实……”周律个子高，即使低着头回避，博士从他面前走过，还是看到白色长裙波光粼粼，像月光掠过柳树梢。 “你脸红啦。”萌萌今天格外童言无忌，她仰头看着周律，咯咯大笑，心情好的无边无际，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喊道，“周助理害羞了！” 周律匆匆给她发了条消息：求求你别说了，这样不好。 然而萌萌像没有看到消息，她跑上前，拽了拽郑睿的手，像是找回了儿童纯真的幼稚：“你看周助理的脸！” “嘘，晚上想吃什么，让周助理安排。”郑睿还在和安主席通话，她关闭这边的麦，示意萌萌不要闹，轻声说道。 周律意识到博士在生联网里处理事情，没有关注他的表情，松了口气。 不被注视的感觉真好，透明人似的飘荡在空气里，不受目光的束缚。 “还去外面吃吗？”萌萌仰着头，看着周律，征询他的意见。 “博士晚上和我们一起吗？”周律怕打扰博士工作，牵着萌萌回客房，才问道。 “你猜。”萌萌露出罕见的调皮神色。 周律确定她一定如愿了，因为从来到绿园工作开始，他就没见过萌萌如此像真正儿童的样子。 大多时候她都有着心事，沉默的发呆，甚至有点阴郁，情绪也变化的很快，说话像白猫亲生的女儿，还是青春叛逆期的女儿。 周律本对萌萌抱着深深的歉意，因为他来工作这些日子，没能为博士提供优秀的工作价值，也辜负了萌萌对他的期望，这次的旅程，多少弥补了一点遗憾。 “那博士明天的安排是？”周律看到了博士的工作变动，绵阳之行被推迟到两天后，明后天的行程无法查询。 “你猜。”萌萌还是这两个字。 “哇哦。”周律对她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哇哦。”萌萌学他的语气，默契的对他伸出手。 周律比她还开心，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又有了工作干劲。 他终于不负工资，能做一次生活助理的本职工作了。 晚餐安排在萌萌早就定下的小餐馆，木头桌子有不少年头，上面斑驳着岁月的痕迹，和博士昂贵的裙子很不搭。 准确的说，和这一行人都不搭。 自称是周律的副手，南星也一起来的。 还有和博士形影不离的苏铁，他虽然没有坐上同一桌，但站在门口的位置，很有压迫感。 为了博士的安全，小饭店被包场了——这是萌萌提出晚餐地点后，南星预定的。 南星和苏铁算是博士在外出行的安全顾问，周律没有外出就餐的经验，他下午带着萌萌走街串巷，安全意识没有提高到最高戒备。 南星带着甜美的微笑，端了一碟叶儿粑，从后厨走出来，亲自帮老板娘上菜。 “这是用大叶仙茅包的！”萌萌看到翠绿的叶子包裹着洁白如玉的糯米粉，一眼就认出来了。 也可能是用生联网的扫描功能，就像打开了健康饮食的功能，眼前的每一种食物都清清楚楚写着热量。 周律关闭了这种倒胃口的功能，他不想每吃一口食物，就看见眼前的数据变化，精准的记录着他每一次吞咽，将饮食的乐趣大打折扣，还不学博士，服用复合营养剂，省时省心。 第109章 难得 南星带着标准微笑，在萌萌和博士面前的碟子上，各夹了一块叶儿粑，温柔叮嘱：“刚出锅的，小心烫哦。” 周律见她还要给自己夹，急忙阻止：“谢谢，我自己来。” 他注意到博士这一路几乎没怎么和萌萌说话，仿佛在冷淡的发呆，应该一直在生联网处理工作。 然而即使这样，萌萌依然兴致很高，对她而言，妈妈能陪着她出来吃饭，已然是高质量陪伴。 “好好吃啊！周助理你快尝尝。”萌萌甚至夸张着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只为了表现丁点可怜的幸福感。 这句话也不是对妈妈说的，萌萌知道妈妈还在工作，或许是实验室的麻烦，或许是在处理一些国际合作。 周律很配合的尝了一块，点头表示赞同。 “妈妈也尝尝。”萌萌拿起一块剥开大叶仙茅，吹了吹，努力往博士面前递。 因为个子太小，加上座位之间的空隙很大，萌萌的手离博士的嘴还有很大一截。 周律这次反应很快，拉开椅子起身，抱起孩子往博士面前送去。 博士正在微微出神，热腾腾香甜糯米碰到她的嘴唇，她往后靠去，眼神扫到萌萌满是欢喜的小脸，便张开嘴，咬了一口，对她微笑点头：“好吃。你多吃点。” 周律心里松了口气，母女俩今天互相给面子，真难得。 萌萌将博士咬剩下的那一半塞到嘴里，眼里溢出笑来，碳水和糖分令人无比快乐。 “南星，菜太多，够了。”博士抽空看了眼已是满桌的菜，对在后厨和餐桌前来回忙碌的南星说道。 “好的，已经上完了。”南星将蒜泥白肉挪到周律的面前，带着标准笑容坐到博士身边。 郑睿看着女儿大口的吃菜，像是怕挑食扫了大人的兴，哪怕被辣的不停吸气喝水满头大汗，也要每道菜都尝一遍，并大加赞叹，仿佛这是短暂人生中品尝到最美味的食物。 三号实验室每天例行汇报结束，郑睿结束了和黄杨的通话，新的通话申请又进来了。 郑睿看到杜仲英的名片，转给了ai助手，并设置了十五分钟免打扰时间。 这十五分钟，她要专心陪女儿吃饭。 品尝每一道菜的美味和瑕疵，和精心配比的营养剂完全不同的复杂口感，这让习惯了忙碌状态下用营养素来对付饮食的郑睿，感叹食物在不同人类手中所呈现的多样性。 郑睿模模糊糊的想到，十几年前的她也会做饭，那时候还很流行教人做饭的app，她嫌那些app的教程繁琐，在刷题空档研发了一款适合自己家人的菜单系统，只为了让工作忙碌的爸妈回来后能吃到她亲手做出的饭菜。 但这种机会太少了，以至于她花了一整天时间，准备了一大桌年夜饭，爸爸妈妈却临时加班，半个月后才回来。 那种亲手配菜，亲自翻炒的烟火味，郑睿已经忘了，只记得自己吃了半个月的剩菜的凄凉。 再然后，她想着为女儿做辅食，但如今有那么多更为科学配比的成品辅食可以选择，她的时间又那么有限，根本无法将时间慷慨赠予自己的孩子。 第110章 知来者之可追 那样太自私了，对于一个想为生命谋求出路的人来说，她早已不愿将时间分享给爱人，最终导致了离婚的下场，甚至导致了他的死亡。 萌萌今天提到他，郑睿知道，女儿内心暂时无法原谅自己，可她又那么渴望母亲的目光驻留，这是小孩子的天性，是摆脱不了的小动物本能。 她也想过，如果当时她在现场，或者他在园区，生物舱至少可以维持他的生命，生命种能够疏通他体内的所有的淤塞，开辟出新生的绿色通道。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至少现在的人类，还无法控制时间的指针，拨回意外发生的前一天，警告过去的自己不要触碰危险的红线。 人生只能“知来者之可追”。 周律眼中，这是一顿气氛古怪的晚餐，并存了欢乐和悲哀两种情绪。 博士和萌萌看上去那么近，可真实距离又遥不可及，仿佛月球和地球，无法挣脱血脉的联系，遥遥相望。 也许是他过于敏感，所以在萌萌的笑容中，心惊胆战，生怕下一刻博士让她失望的哭泣。 好在晚饭平安度过，一行人回到酒店，南星带萌萌进入博士的主卧，大概是帮萌萌放水洗澡——酒店的自动化沐浴操作终究没有博士家里的设施好。 周律很想回客房瘫一会，但博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他，准确的说，是盯着空气，仿佛中间有个看不到的物质挡在了周律的面前。 博士应该在视频通话，但她对周律做了个手势。 要喝茶？ 博士平时依靠营养复合剂，除了早上那杯红茶，不再喝水。 但她的手势确实是要一杯水，如果周律没理解错的话。 大概今天晚上吃了不一样的食物，比较咸辣，打破了平衡。 周律带了红茶，家里书房里放着的那款。 这里没有便捷的冲泡设定，但有开水和即时冷却冰箱。 周律花了一分钟，拿出了大概五十多度的红茶，因为这儿的温控远不如绿园精准，只能努力靠近。 希望博士的舌头不要过于挑剔。 周律递过去那杯热茶，紧张的看着她送到淡玫瑰色的唇边。 博士浅浅抿了口，果然立刻放下了茶杯，依然看着前方，说道：“矿泉水。” 周律立刻从背包拿出绿园里的绿叶矿泉水，拧开后递过去。 这是用一种植物叶子纤维做成的瓶子，外表看上去如同绿色的美人蕉叶子卷曲而成，埋在土里两天后就分解成养分，十分环保。 博士仰头喝了大半杯，才转过头，对周律露出笑容：“谢谢。” 周律受宠若惊：“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他想进一步劝谏“您应该多喝点水”，但内心有个声音对他说，慢慢来，别在博士的笑容中迷失方向，得寸进尺。 “今天辛苦了，你可以早点休息，明天的行程拜托了。”博士对他始终态度和善，话音刚落，周律的行程表增派了明天的新任务。 “等博士先休息。”周律虽然想一个人躺在床上，但如果博士工作到半夜，他也睡不着。 “郑睿。”她纠正他的称呼，笑道，“不要拘谨，觉得不好开口，喊阿睿也可以。” 郑睿希望下一次不再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周律可以自觉地喊出她名字。 因为周律不是团队的一员，和她的工作无关，他是萌萌和郑睿之间联系的人，也可能是萌萌未来最亲近的人。 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和身份地位不同，他们的情感是平等的。 “看来我是个严肃的人，让你压力很大。”郑睿等了片刻，见周律被她看的慌乱无助，叹了口气，“先去睡，我也休息了。” 第111章 卑微 说完，她拿着那半瓶水，起身走到主卧。 周律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尽管他曾在看着博士的虚拟形象练习过很多次，可是看到真人依然无法开口。 这种害羞不只是来自绝对的权威，也有异性的关系。 周律的心里，博士首先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而他没有和异性相处的经验，就像那位胡同学发来的讨好信息，只会让他困惑和不舒服。 虽然博士没有对他发火，情绪也没有波动，但那一声叹息，萦绕在周律的脑海，令他产生了深深地自责，像是辜负了对方的期望。 他在客厅站了片刻，带着懊恼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下次努力改，周律默默打开记事本，写下最新目标。 随后他坐在床边，查看了博士新行程。 说是麻烦他了，但博士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明天上山的车和住宿，周律只要跟着走就行了。 周律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肉眼所见的月亮已经很圆，如果用生联网的超级望远镜功能，能看到月球表面那蜂窝状的“新长安”。 当年月球打工潮很热，远房阿姨的儿子经过层层选拔，光荣成为月球基地的一名建筑工人，在那之后，阿姨一家对地球没有了留恋，再也看不上对外婆那个山脚小屋，甚至不再来往，一心想要移民月球。 临近十五的月光是那么明亮，几乎像个小太阳，那儿也有新长安的灯光增添的光芒，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这几千年来对月亮的单相思，忽然变成了双向奔赴。 只要想到三十多万公里外的月球上，生活着同类，他们也在遥望着巨大的母星，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冰冷广寒宫，不是亘古寂寞的嫦娥仙子，便有一种古人无法感受到的温暖浪漫。 只是他没有亲人分享这样的浪漫。 周律的生联网弹出消息，又是胡漫苏。 她很心急弟弟的病情，但不再问周律是否申请成功，只是和他分享今晚的月色和一些伤春悲秋的回忆，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当年迎新联欢会的录像，将他少得可怜的镜头特意做了个合集，青涩迷茫的少年，端正的五官，奶白的肌肤，隔着岁月的滤镜，看着倒是格外清秀文静。 胡家的这个中秋，很难熬。 海桐尚未回复周律，博士离开绿园，一切事情都要她操心，大概对外人的事不关心。 周律利用生联网，查询x21病毒的最新研究，有人曾提议，在大脑被病毒攻陷的最后阶段，在病人的世界还没有成为黑色的封闭的狭小棺材之前，家属可以申请实行安乐死，但这种提议很快被否定，因为竟有人看上了病毒的商机，像贩卖致幻剂一般，兜售起可怕的病毒来。 更为恐怖的是，竟然真的有市场，有人愿意大梦一场，体验短暂的梦境后酣然离去。 那些打出“美梦之王”的游戏商家，实际上为客户注入病毒，等待他们沉迷梦中无法自拔后，签下死亡合同，榨干客户最后一滴血，将他们抛弃在无尽的黑暗中，让大家看到人性在利益面前，比死神还要面目可憎。 现在x21只有一种解决方案，那便是将病人的大脑用技术手段“暂停”休眠，强制冷冻关机，保存最后的意识进入无梦状态，等待科技进步到可以解决病毒的那一天，再从昂贵的维生舱里重新开启大脑。 乐观的想，或许几年后或者几十年后，攻克x21病毒的那天到来，维生舱里的人们会看到人类已经登上了火星和其他星球，而他们除了亲人老去或死去，以极为高昂的成本抢夺了一些时光，可以在更先进文明的人类进程中享受到福利。 但谁又知道病毒会不会再次变异，彻底解决病毒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或者终于被唤醒，然而人类已经灭绝，他们成为外星生物的俘虏…… 周律能理解胡漫苏的绝望，但对她卑微的示好却很无措。 他是个本性温柔的人，但不太会安慰异性，尤其是漂亮优秀的女性，她们众星拱月，不会给他接近的机会，也就无从练习经验。 周律本想在海桐没有回复之前，不再理会胡漫苏，但看她不断的发送消息，甚至找到了他俩在一次联欢会上的合影，准确的说并不是合影，而是周律刚好路过入镜，他觉得这个女孩子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卑微的过于可怜，于是回了一个鲜花微笑的表情，并附加五个字：不早了，晚安。 这花花草草的表情在当代年轻人看来，简直像五十年前的爷爷奶奶玩梗，实在太复古了，但周律经常和萌萌聊天，她总是用这些花花草草的表情包，连黎芦都用，他也就入乡随俗的用了。 就在周律考虑要不要将聊天再隐藏起来，让ai助手处理时，他的余光看到了沙发边的一块布料上。 第112章 触发升级 那不是博士的睡袍吗？ 她今天在这间卧室和萌萌谈话，之后换了新裙子出来，睡衣就忘在这儿了。 周律看着那睡袍，脑海中浮现博士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的模样，又开始纠结，要不要送过去。 半夜敲女上司的房门送浴袍，担心别人误会。 周律绕着那丝滑的睡袍走了两圈，想到南星还在隔壁房间，如果让她送过去也不太妥当，就像对同事宣告某种暧昧的关系，即使博士身边的人都很可靠，但也有像黎芦这么八卦的人…… 考虑了片刻，周律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博士发话，需要再送过去。 周律今天抱着孩子暴走几条街，也有些累了，他准备泡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精神饱满的迎接明天。 周律洗完澡换了t恤短裤出来，本以为挨着枕头就能睡着，谁知翻来覆去很久，在博士家里沾床就睡的好睡眠消失了，好像他是个狼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满月心神不宁。 也可能是今天萌萌的童言无忌，让他想到了家人。 很久以前，大人们在死亡面前安慰孩子，总喜欢用“去了天上”，“到另一个世界快乐的生活”，“在月亮上呢”，而当人类已经登上月亮，并眺望更远的宇宙，这些安慰也需要升级了。 最直观的升级，黑市里可以购买往生者的虚拟陪伴，因为伦理问题，死者的虚拟陪伴存在许多争议，听说月球上出现了更高级的技术，有的人为了分隔三十八万公里的思念，偷偷购买这样的陪伴服务，比起真实的人类陪伴更加让人沉迷。 周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就像ai助手的形象，绿园里的智能辅助是的，有各种措施提醒ai是虚拟的，比如时常会用半透明或者切换其他形象状态来辅助工作，也不可以提出工作以外的要求，以防止员工使用这个技术破坏原本的情感平衡。 周律再次叫出ai助手，说道：“更换形象。” 他要关闭母亲的形象，从ai助手里的系统形象里选择，有绿色的藤蔓人，可爱的小蘑菇人，还有婆娑的柳树人和威严的青松，以及各种花仙子和虚拟建模。 周律随便点了一株藤蔓人，看着绿色从眼前升起，像一团绿烟，又像流动的爬山虎，层层交织，最后变成一个散发着绿光的人形物体，站立在他的面前：“主人，恭喜您，ai助手已升级，您可以开启新的权限。” 周律看着眼前出现一行一行的字，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因为换个头像而系统升级。 生联网的使用权限也许和博士开发的生态游戏一样，是可以无限扩大的。 比如他现在就能够拒绝海桐的直接拉入虚拟场地。 “培训师没有告诉我生联网还有等级升级，请帮我调出具体的升级要求。”周律对藤蔓人说道。 “抱歉， 我无法为主人查询升级要求，您是随机触发升级系统。”绿色的人形物体里面的光芒闪烁，仿佛在他启动搜寻。 “随机触发？”周律觉得生联网这么伟大的发明应该是经过了千万遍的演练，不可能有什么随机模式。 第113章 越权 只不过看似随机，但博士创造出的系统，一定有别人不知道的底层逻辑。 或许是他使用生联网渐趋熟练，因此升级了？ 周律关闭了小绿人，既然睡不着，索性起床走到露台上，默默看着明月高悬，当视野无限放大，他就感受到了浩瀚无际的宇宙体验，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命的意义似乎也变得更加微小起来，因而死亡也不足为惧。 不知过了多久，周律发现博士消耗了一大半的体能，在缓缓上升，心率已经降到了49，属于睡眠状态，不会过来拿睡袍了。 周律忍不住为他人体贴的想，博士可能处理完工作发现太晚，担心他已经睡了，没有打扰。 看着月光下那道平缓上升的曲线和数据，像是小时候看着外婆老古董的手机在充电，渐渐逼近百分之百时，就像老式的油车加满了油，哪怕前路还有千万公里，也有种短暂的安全感。 抱着这点安全感，周律终于感觉到了冷意和困意，转身回房睡下了。 这一夜做了很多乱梦，有家人们，也有同事，他忽而坐在家里画画，忽然又在学校读书，忽而又站在办公室里，二十余年的人生在大脑里快速的过场，最终卡壳在萌萌的脸上。 “快起床，要吃饭啦。”萌萌爬到他的床，正歪着头看着他，清澈的大眼睛里倒映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 周律完全没有感觉到萌萌进门，还以为是生联网里的唤醒，在他没有升级之前，经常会被海桐或者萌萌直接拉进虚拟场景，根本无权选择拒绝。 “周助理，快起床啦。”萌萌靠近他耳边大喊。 软乎乎的小手捏住了他的脸颊，萌萌像揉猫一样，揉了揉他的脸，见他还是有点懵懵的，伸手就要扯他的被子。 这下周律清醒起来，立刻按住被子坐起身，这才发现已经六点半了，但外面雾蒙蒙的，并没有阳光，是个阴沉的早上。 “啊，我睡过头了，闹铃怎么没响？”周律喃喃自语。 话音未落，眼前出现一个绿色滕蔓人形，用阳光开朗活力男高的声音回答：“主人，小绿考虑到您昨晚睡眠不足，今天的行程安排还有空余时间，因此关闭了闹钟，您可以再睡五十分钟小时，八点出发，我会根据您的盥洗和用餐时间，在七点二十分喊您起床。” 升级后的系统果然更加智能，都能当家做主了！ 再升级下去，是不是就该控制人类了？ “周助理，你睡傻了吗？”萌萌见周律拥着被子发呆，像没睡醒的样子，大声对着他耳边喊道。 “我醒了，醒了。”周律在忙着关闭小绿，自作主张的ai助手太可怕了。 “那快点儿，妈妈在等你吃饭。”萌萌脸上掩盖不住的喜悦，语气和眼神都变得晶莹剔透，越来越像个小孩子，而不是大脑超前发育的阴郁的天才萝莉。 周律迅速的洗漱完毕，换上制服，决定找机会问问博士生联网的升级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耽误了他正常工作——原本应该五点半起床，给博士准备好五十三度的红茶…… 不过博士已经端着一杯红茶了，是南星准备的？看着自动移动餐桌上的早餐，周律更觉得失职，于是精心照料萌萌，比起往常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见博士或萌萌多看哪个盘子一眼，就立刻体贴的问要不要再吃点。 等早餐用完，接待人员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博士提前上山。 她早晨总是很忙，积攒了一晚上的信息需要处理，加上国外的研究团队倒时差，总有一些无法解决或需要她亲自判断的问题，周律猜想即使有最高级的ai助手，也帮不上博士要解决的问题？ “今天本来想去看日出的，但山上的气候变化太快了，半夜大雾起来，但幸运的是，八点到金顶能够看到云海。”萌萌的表情一点遗憾也没有，反正她在生联网里看遍了全球各地的日出，根本不在乎。 她只在乎真实的妈妈，陪着她的时光。 妈妈陪在身边一起看到的世界，才有鲜活的色彩。 “要不要坐飞车滑云海？”南星笑着问道。 主办方知道博士要带孩子上金顶看日出，本想用控云系统清出一片蓝天，但被博士的人拒绝了，理由是博士要看最自然的风景，而不是被人工控制的自然。 “好啊，周助理你要带妈妈试试吗。”萌萌跃跃欲试。 “博士好像还在忙，你和南星阿姨去玩。”周律蹲下身，后面这句用嘴型无声说道，“我在这儿照顾她。” “那好……”萌萌其实是想让周律发挥一下助理的能动性，让他将妈妈从工作中拉出来，陪她一起玩。 “博士早上的工作比较多，等她处理完就去找你。”周律知道她的想法，轻声安慰。 看着萌萌和南星坐进了双人飞车，往云海上冲去，郑睿似乎终于忙完了，对周律问道：“带水了吗？” 人只要吃五谷杂粮，就得补充水分来维持，但如果用复合营养剂，里面浓缩的精华刚好可以应付一天的消耗。 郑睿连吃两顿大餐，过量的盐分让身体有点受不住。 周律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他这压缩背包，除了带两条内裤一件短袖，装的最多的就是营养剂和水。 还有药。 他问了ai助手，那时候还是妈妈形象的温柔女性对他科普了如何带孩子出门，尤其孩子可能遇到的水土不服或者食物过敏等情况。 现在的孩子接受的疫苗越来越多，体格看上去越来越强健，但过敏体质的孩子却越来越多，助手为他列了一长串的注意事项和药品。 想到了ai助手曾经的形象，周律终于瞅着博士休息的机会问道：“博士……” 小绿人蓦然出现在眼前，关闭了他的语言系统。 周律像个卡壳的旧磁带，震惊的看着ai助手的越权行为。 “博士说过，主人不能喊博士，请喊郑睿，或者阿睿，否则小绿不会为您打开语言开关。”小绿人依然是活泼开朗的男生语气。 第114章 BUG 小绿的声音里甚至有一丝丝淘气。 偏偏这时郑睿转头专注的看着他，一双眼睛如黑夜，闪着几颗寥落的寒星，等待他往下说。 周律后背冒汗，他的视线穿越小绿人半透明的身体，看到博士等待的表情。 无论如何，ai助手都不能够控制人类的独立意识，所以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错误。 郑睿发现了周律的异样，不过她依然静静等待着。 周律既然不相信生联网的一个代码可以控制自己的中枢神经，当然要寻找解决办法，不知过了几秒，他忽然艰难的开口：“……我的ai助手升级了。” “哦。”郑睿很平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升级后变得很古怪，我想请……”周律顿了顿，无视小绿人的刷屏提醒，坚定地排除它的影响，“请博士诊断是否中毒了。” “你已经升级了？” 郑睿创造了生联网，但生联网也在不断自我进化，只是这种进化是她可控的。 迄今为止，ai助手的升级是生联网的自我更新，以及针对不同主人的个性化贴合，每个人的升级状态不同。 海桐是两个月后转正前夕升级的，升级成为更加职业化的助手ai，这样的虚拟助手在生联网里是极为重要的，可以帮助处理许多工作上的问题，相当于一位高级定制的特助。 甚至比高级助理还好用，生联网的算法不会出错，而人类却会因为各种不可控的原因误判。 “是，昨天晚上忽然升级，变得很奇怪，像中毒了，现在无法关闭。”周律刚才尝试了强制关闭但失败了，那个小绿人不断刷屏，比白猫先生还可怕，絮絮叨叨的要求他改口称呼。 “打开共享。”郑睿知道这不是中毒，只是ai助手和主人之间互相了解后的进一步相处方式。 她想证实周律的ai助手是不是自己推测的样子。 周律待人忠厚，但社恐保守，思虑又多，做事瞻前顾后又带着点年轻人不成熟的冲动，他的ai助手要么适应和配合他，要么成为相反的家伙，帮助他纠正性格偏差。 “好的。”周律的话音未落，小绿人已经同步打开了共享，仿佛一个实体人，跳到了郑睿面前，对她深深鞠躬。 “尊敬的博士大人，终于能被您看到，小绿荣幸备至！我的主人有点笨，还请原谅他的驽钝。”小绿人没有眼睛，只是一团流动的绿色人形物体，但此刻仿佛有两只眼睛在发着光，胸口的那团绿色光芒像萤火虫一闪一闪，激动不已。 周律想让他闭嘴，但找不到关闭它语音的地方。 他徒劳的在后台操作了片刻，放弃了，就让博士看看这个升级后不受控制的怪物是不是毒。 “助手ai的规则之一，是不能够违背主人的命令，但是我却无法控制它的行为，这是出现了bug吗？”周律见小绿人还要喋喋不休，赶紧打断它，诚挚的求问郑睿。 “小绿当然遵守ai守则，但是小绿也是主人的一部分，是主人未曾到达的那一部分，也是主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小绿所做的一切，都是主人大脑深处所要求的，小绿要照顾到主人完整的个体精神，绝对不会出现低级bug。” 第115章 和谐共处 “也不会出现高级bug，因为我是博士亲手创作出来的，你懂的。”小绿人像是知道主人的想法，补充一句。 “你在胡说。”周律确定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 “经验是来自心灵以外，知识产生于时间、空间和范畴。”小绿人比白猫还要可怕，因为它存在于周律的大脑里，振振有词，“所以人可以感知和理解周围的世界，但永远无法感知和理解自己本身，你并不理解你自己，请不要在博士面前争论这个问题。” “没关系，我退出。”郑睿微微一笑，果然如她推测，周律的ai是互补型。 他的内心深处并不甘心顺从命运的安排，升级后的ai助手会帮助他认清真正的自己。 “博士，请您不要退出……”小绿人见博士离开了共享空间，无比懊恼，这也许是和创造神唯一见面的机会，太短暂了，还被愚蠢的主人占用了大段的言辞时间。 “您确定这不是中毒？”周律尽量当做看不到小绿人在眼角膜下跳来跳去不断刷屏，集中精神问道。 “早点学会和它相处，”郑睿见怪不怪的淡淡说道，“它就不会这么讨厌了。” “您是说……这确实是升级后的助手？”周律尽量克制着崩溃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还没驯服这份工作，又来个无法驯服的ai助手。 如果这算入职考验，那未免太挑战忍耐力了。 “对。” 郑睿点了点头，看向云海上撩拨云雾带起一道道白雾的飞车。 周律知道她认为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但是小绿人还在视网膜下蹦跶，催促他寻找新的话题，以及重点的改口称呼。 面对满屏满耳的“郑睿”两个字，周律依然不敢相信那是他大脑发出的指令。 “我要怎么和它好好相处，博士能否给点提示？”周律艰难的在小绿人的干扰中，厚着脸皮问道。 “每个人和自己的ai相处方式都不同，这需要你自己去努力。”郑睿语气依然平静，帮不上他的忙。 “郑睿。”周律本想请求她能否关闭这个功能，一张嘴吓了一跳，受到了无休止的博士名字刷屏和小绿人在颅内魔咒似的呼喊郑睿的名字，他也没能抵抗这样的干扰，猛然蹦出这两个字。 顿时，眼底的刷屏和脑内的声音消失了，小绿人像流动的汁液，缓缓变成两个绿色的大字：加油！ 什么鬼？ 刹那的安静更令人心里发慌。 郑睿依然很平静，她的健康数据毫无波动，只是很给面子的看了过来，微微仰头注视着周律：“还有事？” “确实……还有一件事……”周律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他怎么就被小绿人影响了，喊出博士的名字，就像被扒光掉在学校大门口给人观赏似的羞耻，慌得他拼命找个遮羞布话题。 “海桐助理有没有给您发送关于x21病毒的消息？”周律脑子发昏，也不管越不越级，抓住了这个救命稻草的话题。 第116章 神速 而小绿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又变成了毫无情感和生命的ai，一动不动的缩在角落。 它确实无法控制主人的中枢神经，只能用其他方法去麻痹和欺骗大脑的习惯，所以第一次就成功了，让周律误以为被控制了大脑。 但很快慌乱的周律发现了ai是无法控制主人的，只是利用了经验主义。 而经验并不一定是可靠的——周律自从到了博士家里，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这个问题，所以他破除了大脑所依赖的经验，也就重新找到了大脑控制权。 只是稍一放松，仍然被小绿人得逞了，喊出了博士的名字。 “哦，你的同学弟弟病症我看过了，已经到了二期。” 郑睿古井无波的表情和语气，让周律没那么窘迫了，更重要的是他没想到海桐和博士两人的工作效率如此之高。 或许昨天海桐同步发送了胡烁的病情，博士早就知道了。 “那……对于他家人的申请，您是怎么考虑的？”周律心情复杂，既感动又担忧，觉得自己给博士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占用了她宝贵的时间。 可是看着一个家庭因为病毒支离破碎，有点于心不忍。 “病人感染的x21病毒，已经深入脑部，破坏了柱状神经的自我修复能力，这是这个病症的最大致死原因。传统医学范畴对此完全没有方法解决，只能放任病人陷入黑暗，最终枯萎而死。” 郑睿说起病情，话多了点。 她对此做过研究，团队也研发出大角芒星和龙树葵神经方案，用来解决人类意识与外界的沟通，但是还不成熟，尚在第二期动物实验。 “现在植物神经方案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家人恳求申请临床实验……” “家属既然恳求我们直接介入，我让海桐将接收手续处理好，并尽快开始一期给药。”郑睿打断周律的话，效率高的让他震惊。 “这……这么快……谢谢……我给您带了这么多麻烦……”周律又开始汗颜和惭愧，对比自己的工作，博士不愧是博士。 “刚好是我研究的范畴之一。”郑睿再次看向远方的飞车，隐约听到云端传来女孩子咯咯笑声。 “博士的意思是，不需要特意感激她为你做的这些事，如果一定要感激，请主人做好自己的工作，按照她的要求，好好照顾她的家人。” 小绿人猛然蹿了出来，给周律做解读，并建议他回答：“主人，你只需要回答，‘我明白了，阿睿。’当然，主人也可以好好思考，自己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周律正想着要怎么感谢，被小绿人跳出来一通输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想找到关闭程序，让它消失。 升级后的ai更像一个人了，还是导师级的，像是注入了一丝白猫先生的灵魂，让周律打了个冷噤，该不会真的被白猫黑进他的生联网？ 看到小绿人见到博士那谄媚样，确实很白猫。 “妈妈，你也来玩。” 飞车带着一道云汽，转眼来到郑睿面前，曾经一脸阴郁默默掉泪的小朋友，此刻满脸闪耀的阳光，仿佛积年累月的委屈和不满，可以在短暂的陪伴里消融。 周律看着小朋友打开车窗对郑睿伸出的小手，正想说什么，脑内的小绿人又跳了出来，感慨：“这到底算是小孩子容易原谅，还是郑元同志大彻大悟接受人生常态？” “ai，我需要你关闭ai助手。”周律忍无可忍地下命令。 但是小绿人摊开手，依旧是开朗活泼的声音：“主人，我只是说出了您内心的疑惑，您需要好好学习怎么和真实的自己相处，回避是没有用的。” 这是使用生联网以来最不舒服的时刻，原本帮助他处理工作的助手忽然变成了另一种熟悉的感觉——周律大脑中总是分裂的另一种思想。 人类戴惯了虚假的面具，已经无法撕下来。 那屈服于所谓的社会礼教，为了生存而小心翼翼掩盖的真实自我，早就失去了本来面目。 而有一天，这个本来面目以小绿人的形象出现在他脑海中，是多么可怕。 周律一瞬间甚至认为，“郑睿”这两个字，确实是他想要喊的。 如果没有等级之分，如果博士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如果不是为了工资，即便郑睿再伟大，即便他很尊敬，但对周律而言，也只是“那个厉害的女性”，无论是称呼“您”还是“博士”，都带着被世俗所强加的客套而已。 当然，人和人的相处，人在社会上的定位，无法用单纯的“想”或“不想”去决定。 如果有一个真话国，要求人人都必须说真话，恐怕很快这个国家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面对别人，说真话很难，可是面对自己……”小绿人还在喋喋不休，忽然卡顿住了，之后消失无影。 周律切断了生联网的连接。 断网后的世界，像是失去了一层滤镜，没有那么清晰和明确，视觉和听觉无法利用生联网来增强，远处的云端飞车像个黑豆子，几乎看不清，但周律知道，这有些黯然失色的世界，也是真实的世界，是他习惯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样子。 失去了生联网，对时间的感觉都变慢了，云海边有一丛金红的树木，大概是枫叶，如果有生联网能够智能识别具体的属性词条。 飞车转回来时，坐在女儿身边的郑睿看到周律怔愣地看着远处，怪可怜的，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山顶茫然四顾，远山绵延不绝，不见回家的路。 “周助理，你也上来。”郑元探出头，对周律喊道。 只有降到安全速度，车窗才能打开，此刻飞车就悬停在周律面前，小女孩盛情邀请。 “不了，我在这等你们。”周律想了想，他内心是拒绝介入母女俩难得的相处，所以决定拒绝。 “周助理你不会恐高？”好在萌萌心情很好，没有因为被拒绝而黑脸，依然扬着笑脸。 第117章 科学有罪 “有一点。”周律不喜欢刺激的游戏，他是个无趣的人。 “不要勉强别人。”在萌萌要开口强求之前，知女莫若母的郑睿开口。 “好。”萌萌有点失望，但还是对周律挥了挥手，“一会见，我再玩一会。” 云端飞车对在生联网里玩各种游戏如鱼得水的萌萌来说，根本是不值一玩的幼稚游戏，这次在云雾断崖古松间穿梭，流连忘返，感受却不一样。 大概这就是至亲之间独一无二的血缘和情绪价值。 周律坐在崖边听了一上午的松涛声，秋高气爽，连带着他的心情也高爽起来，小绿人留下的不安渐渐褪去。 他猜测博士一定还在不停处理生联网上的各种工作，萌萌也未必觉得这种“云游”多有趣，但她们一定有某一刻同时看向了窗外，在流动的云中，看到时间的暂停。 到了午饭时间，南星将飞车停靠在平台上，博士果然是在忙工作，不知是在生联网里通话还是开会，从她穿透空气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没闲着。 “你怎么掉线啦？”萌萌被南星抱下车，立刻往周律面前跑来，“我分享了好多视频给你，快上去看看。” 郑睿看着女儿第一时间跑到周助理身边，可爱地歪着头，对他又说又比划。 小女孩漂亮的嫩绿小裙子，白鞋白袜，小葱般水灵灵的，任谁看了都想摸摸头捏捏脸。 周律断网了，否则这一刻，他能看到博士情绪的变动。 “我想看看断网的世界。”周律半蹲在小女孩面前，笑着回答。 “真实的世界很灰暗。”萌萌关闭了网络，眼前的一切像发黄发旧的老照片，连周律的分辨率都下降了，真实的他像开了柔化处理，更加柔和。 萌萌立刻连上了网，她已经不适应没有生联网的世界，不只是清晰度下降的问题，还有各种的不方便。 很多人都无法离开科技带来的便利。 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拥护“科学有罪”的言论，当人类开发月球，进军火星时，认为科技发展到最后，只会加速人类的灭亡。 直到天机城建设成功，当巨大的齿轮转动，天机城缓缓上升到空中，悬浮的城市自称可以摆脱地心引力的控制，可是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的沉重可怕，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坠落，那时里面的能源如果爆炸，将像一个小行星冲向地面，引起了很多人的恐慌和反对，附近的城市人民甚至举行了抗议游行，“科学有罪”的呼声越来越激烈。 就像当年罗素担心原子的发现会导致人类陷入核武器的危险，现在依然不乏有科学家这么担忧着。 科学和文明的进步究竟会拯救人类还是会毁灭人类，周律很想请教博士这个问题。 但他依稀能猜到答案。 博士是个坚定前行的人，她身上有着植物属性：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你不喜欢生联网吗？”萌萌趴在周律宽阔的肩膀上，问道。 午饭吃的很早，按照他们的计划，饭后下山，在傍晚时分额可以入住到半山腰的华严顶，那儿已准备好了寮房。 萌萌刚开始还能跟上大人的脚步，在湿润的台阶上走走跳跳，看着雾气缭绕的崖壁间的红果子，给周律科普。 但随着台阶越来越陡峭，她只能挂在周律和南星身上，让他俩轮流抱着。 周律注意到她从不主动找苏铁，就像几乎不会主动找博士抱抱。 “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偶尔可以关闭这些，就像摒弃了外界干扰，专注当下的感受。” 连续走了三个多小时，周律的腿都开始发抖了，可是走在前面的博士和南星脚步还是那么轻快，更前方的苏铁也像个充满电的机器，沉稳快速的下着台阶，他只能咬牙跟上。 “为什么联网就会被干扰呢？”萌萌很不理解，在她脑中，和生联网已经连为一体了，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因为……”周律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眼萌萌可爱的肉乎乎的小脸，“你昨天下午的生联网没有断掉吗？” 他记得自己断网了，用了普通的网络，但是萌萌当时给他转账，并没有抱怨离开生联网而不习惯。 “没有呀。”萌萌很天真的表情，但很快又露出调皮的笑容，像是在开玩笑，“生联网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怎么会断掉？” 难道是萌萌从小就被脑机接口那样，接入了植物神经信号？或者她能接受到的信号强度和自己不一样？ 生联网里的升级功能周律还没弄明白，只能确定萌萌的生联网肯定和自己的不一样。 “身体的一部分指的是？” “和大脑神经连接在一起，同步生长，不可分割。”萌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像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嘴巴一样。” “那……是一种植入吗？”周律对生联网的了解有限，他也不能从常识上去理解使用节点链路构成的传输通道能够和脑神经连接，并同步生长。 这个画面让周律想象会很可怖。 萌萌毛茸茸可爱的圆脑袋里，密布着根茎触须般的生联网触角，像大脑里种了一颗种子发芽生根，和x病毒也没什么区别了。 “植入？哈哈哈哈……”萌萌忍不住笑了起来，引的南星停下脚步也笑着盯着他俩。 “是我理解错了吗？抱歉，我想象力比较匮乏。”周律有些尴尬，本来觉得是两个人之间的私密聊天，想到生联网的感知增强功能，顿时脸微红。 第118章 寻觅 “我脑子里可没种过种子。而且，哪有生联网的种子？这可违背了生物的基本规律。”萌萌晃了晃小脑袋，她还小哩，连先天性基因缺陷都没有用种子来治疗，怎么可能种下其他种子。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南星笑着开口问道，她停下来等待，主要是为了接替周律抱孩子。 刚才那段长长的上坡加下坡路，已经能听到周律的喘息声。 “没什么。”周律抢先开口，微微喘着气，看着笔直往前走似乎没有疲惫感的博士，小心提议，“大家需要休息一会吗？” “累的话可以随时休息，反正日落之前你肯定能到达。”南星抱过萌萌，带着标准的笑容，精致的面容也没有任何疲倦感。 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 周律咬牙跟上一行人的脚步，除了最前面的苏铁，博士前面还有两个人，大概是主办方安排的人，体格健壮，也走的哼哧喘气。 他想打开生联网，不为别的，只想看看博士的体力状态。 生联网可以为这段无休止的山路带来一些精彩的过程，就像升级后的助手ai，甚至能够制造假象欺骗麻痹大脑，让人后知后觉腿上的酸麻，但周律最终忍住了。 博士将健康状况分享给他是有特殊原因的，那是她中了病毒还没好，为了让萌萌安心，可以随时观测她的体征情况，今天萌萌就在她身边，而且他的工作对象就在眼前，生联网另一个联络工作的作用也不需要了。 周律正在胡思乱想，成团的云雾自山中而升，弥漫在前方蜿蜒的石阶上，将博士一行人的身影隐没其中。 他想到第一次接入生联网的bug场景。 唯一不同的是新鲜潮湿的空气，洇湿的石阶上斑驳的苍绿青苔，还有空山中传来的几声鸟鸣…… “你还好吗啊？” 博士的声音穿过迷雾来到他的耳边，和当初拨开生联网的迷雾，来到他面前一样。 “我没事，以后会多进行体育锻炼。”周律看到博士白色的制服在雾气中渐渐清晰，有些羞愧自己拖了后腿。 “我不是说你的身体。”郑睿早已发现周律的反常，她凑巧这会有空，可以和年轻人多聊几句。 “我的精神状态也很好。”周律看到她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想解释清楚，“我下线了是想纯粹享受这一刻。十年前，我和家人爬过峨眉山，当时的感受非常深刻，我只是……寻找那样的感觉。” “希望生联网辅助你的生活变得更加便利，而不是让你对真实世界产生了怀疑。”郑睿意味深长地说道。 “当然没有！”周律矢口否认，他怎么能武断的认为博士研发的生联网有副作用呢？客观来说，生联网简直是“神器”，倒是容易让人误以为自己是超人。 如果从小植入的话——像萌萌那样，习惯并接受了生联网的强大输出，那和十年前二十年前出生的孩子相比，简直是飞跃式升级。 可以想象不远的将来，等到月球上的孩子出生，他们又将带来一次人类的升级。 “你害怕生联网。”郑睿似乎笑了，在雾气中像是镜中水月一闪而过。 第119章 敬畏心 “我接受新事物很慢，但是生联网让我感受到了科技的便捷，我不是害怕它，我是……”周律想了片刻，找到了更贴近的字眼，“敬畏。” 郑睿了然。 周律身上最大的特质，是谨小慎微，他敬畏的不只是生联网，更是自然规律。 人类应该遵循的自然规律，被科技带飞的时代，无论有多少种推演和预言，依然没人知道未来真正的模样。 “博士，你不累吗？”见郑睿没有接话，周律讪讪地转移话题，迷雾中已看不到南星和孩子的身影。 “我身体的某些知觉很不敏感，所以你上次会遇到我忽然晕厥的事，”郑睿放慢脚步和他并行而下，解释，“并非身体被改造过，读书时期就有过这样的情况。” 经常过于用功，废寝忘食忽然晕厥，和低血糖引起的发晕一样，但是感受不到初期的疲惫，所以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当年随身必定携带复合压缩糖果，直到发明了生联网，可以随时具象的监控自己身体各个数据，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再发生。 上一次是阿尔法孢子的余威，现在郑睿的身体已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段路程只掉了一点体力。 “可以知道某些知觉具体有哪些吗？”周律第一次知道博士有这毛病，忍不住想问清楚。 毕竟他是生活助理，这个毛病就像那些缺失了痛觉反应的病人一样，看上去好像无伤大雅甚至还挺好，能够不知疲倦的完成超量工作，但日积月累下来，一定会带来伤害。 “具体表现在对饥饿和关节肌肉的疲惫感没有太多感知。”郑睿竟回答了周助理的问题，“所以口腹之欲对我而言没太多的吸引力，人在感受不到饥肠辘辘的时候，对美食自然不会有欲望，我用复合营养液更能方便的解决生命需求。” “原来是这样，那……味蕾没有受到影响？”周律能够理解博士冷峻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因为她确实不需要吃人间烟火，只要每天一管营养液就能解决生存需求。 “外在的感官都很正常，偶尔品尝不同风味的食物，可能就像你此刻关闭了生联网，想要回味当年的感受。但那感受隔着时光的滤镜，其实也不太清晰准确了。”郑睿说到这里，顿了顿，“所以，你不必为我吃什么而费神，我更适应升级模式的生活。” 说了这么多，只为了让周律别再某些工作上白费心思，她索性将自己的理念清楚的表达出来。 周律明白了，设想一下，在博士期待的将来，如果人类可以像植物一样依靠光合作用而生存，美味的食物只是追求享乐者可有可无的点缀，那么博士一定毫不犹豫的舍弃这种浪费时间的口舌之欲，选择进化成更高级的智慧物种。 也就是说，博士和他是完全相反的人。 他墨守成规，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接受新事物很慢，甚至惧怕新事物。 而博士会冲在最前方，如果物竞天择，她一定能走到最后。 “我还有个问题。”周律一步步下着台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对您来说，吃饭是不必要的麻烦事，还会给身体带来额外的负担？” 他在纳婆婆和萌萌的房间看到过各种各样的营养瓶，也听纳婆婆吐槽过郑睿这个当妈的不好好养女儿，从小给她喂的不是奶，而是营养液，至今晚上也很少喝纯奶，还是营养补充剂。 如果不是纳婆婆极力反对，萌萌这个年纪也会和博士以及一些工作忙碌的有钱人一样，服用营养剂来维持健康。 “每一种食物所含的营养不同，生联网可以辅助识别并给以建议，但人是无法精准控制好身体所需的营养，尤其面对美食时没多少自制力，并会因为食材的污染和营养过剩问题对健康不利，所以最精准最纯净的摄取，就是为不同体质所定制的营养剂。”郑睿说到这里，看了眼周律，“你的体检医生也为你定制了营养剂，建议你换成更好的饮食习惯。” “我也有定制的营养剂……” 难怪周律每次去食堂，总是寥寥几人，他还以为是弹性上下班导致的，没想到是这儿的人大多都接受“定制餐”——营养剂。 事实上在十年前，就兴起过营养剂代替一日三餐的风尚，只是那时的定制很昂贵，一般家庭负担不起，只能当成偶尔的营养补充剂来服用。 而上流社会早已习惯了营养剂，这种不会给身体带来额外负担，尤其是对体型和皮肤的状态非常有效果，明星们有了这样的神器，年不碰任何主食和零食都很正常。 这就是阶层的认知差异。 在周律还想着回到山里种菜时，城里人早就将几千年的农耕文化丢弃了，甚至连农作物都不再享用。 “绿园里的每个人都有。”郑睿略微苦恼地沉吟片刻，对周律客气地说道，“纳婆婆很不愿意服用营养液，这也导致她的血压血脂总不稳定，如果你有机会，在这件事上多劝说她。” “好的。”周律听出了博士措辞的克制，和平时工作时对其他人的严肃态度不同，对他格外温和。 “还有萌萌。”郑睿顿了顿，前方云雾缭绕，但她可以用生联网的除雾和红外功能，看到南星已抱着抱着翻过了低矮的山头，继续往下。 “我本想让萌萌从小就用提纯的营养剂，但婆婆坚决不同意，她总认为人必须要吃五谷杂粮，千万年延续下来的生存习惯一定是真理。” 郑睿开启了加密模式，萌萌无法用生联网的增强功能偷听对话，也看不清两人的样子，用生联网的放大拉近看唇语也不可能，一旦使用了加密模式，生联网的视听应用就会被打上马赛克一般。 “您为什么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周律很好奇。 据他的观察，郑睿说一不二，甚至有点独断专行——譬如面对想来谈合作的杜仲英，她根本不给别人寒暄亲近的机会，坚持原则不让半毫。 但在关键的育儿问题上，她对思想老旧的纳婆婆忍让，令人费解。 第120章 把她当成亲生的 “如果是你的孩子，你会坚持吗？”郑睿不答反问。 其实她知道答案，只是想听周律具体的回答。 “对孩子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我一定会坚持。”周律肯定地回答。 “你可以把萌萌当成自己的孩子。”郑睿似乎轻笑了一声。 周律反应慢了一拍，片刻后回味过来，郑睿这是给他布置了新任务吗？ “您的意思是，萌萌的饮食结构要调整的更科学？” “萌萌马上五周岁了，偶尔吃些鱼虾豆腐我不反对，只是早上不需要婆婆辛苦准备早餐，你也一样，不用为我准备那些食物。” “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 “不用道歉，”郑睿转头看了眼周律，见他又是一脸窘迫和羞愧，微微一笑，“现在知道就可以了。” 周律确实觉得自己工作不到位，在郑睿生病期间，他以为早上精心挑选的早餐有利于她的身体恢复，还停留在“民以食为天”的老土观念里，根本没有考虑到新科技对人类身体和基因的改造和优化。 现在回想起来，博士对他真是太宽容照顾了，竟真按照他的安排吃了两天饭，包括昨天晚饭的配合。 周律不由汗涔涔了。 “你们在聊什么？走这么慢。”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妈妈对她开了隐私模式，萌萌担心是在训周助理，甚至要将他换掉。 周助理虽然是迟钝的老古董，没什么眼力劲和伟大志向，但和他相处很放松，不用费心提防，也不用花心思猜测，萌萌喜欢这种自家人的踏实感觉。 “聊了点工作上的事。”郑睿平静地回答。 周律跟着点头，确实是他工作上的事。 “周助理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萌萌再次问道。 郑睿笑了：“你很担心周助理？” “因为你开了隐私，周助理现在有不可以让我知道的工作了吗？”萌萌奶声奶气的质问。 “有。”郑睿直截了当的堵住了萌萌的问题。 萌萌机灵，但郑睿不但强势还会控场，她不想回答的问题永远不会回答，但她想知道的问题，一定会弄个明白。 就像周律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听从纳婆婆的育儿方针。 “哦，那恭喜周助理，看来要负责妈妈的日常了，所以才保密。” 郑睿面对鬼精的女儿，笑而不语，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不用紧张。 萌萌见妈妈不再说话，好像又进入生联网边处理工作边往前走，她又看了眼周律，雾气在他周身弥漫，让周助理的眉眼变得更温柔，像浸在水中的羊脂玉，顶这么一张看上去很好说话也很好欺负的脸，她确实很担心周律被妈妈pua坏了。 “是因为周助理没打开生联网，才要这么谈工作？你看雾这么大，路都看不清，还是把生联网打开安全点，也方便接收新的工作指示。”萌萌给周律在网上发了消息，可惜他断网了。 “好的。”周律听出了萌萌言外之意，他不想让小女孩担心，打开了生联网，果然收到了她的关心消息。 周律安慰她确实只是聊了工作，随后看着前方清晰的一切，不由苦笑，科技的力量确实让人难以抗拒。 这一次，他的小绿人很安静，仿佛怕被再次强制下线，只在角落弹出小小的提示：胡漫苏给您发来了三条消息。 周律不用点开也能猜到是感谢的话，因为博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现在应该正在办理入园手续。 第121章 中秋夜 果然胡漫苏发来了大段的感谢，小作文将他夸的神乎其神，请求他回来后一定要给个机会当面感谢。 周律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只扫了眼三段千字小作文已经尴尬的无地自容——她应该感谢的人是博士，拯救她一家的人，也是博士。 他是个没研究过营养剂、连生联网都还没适应的平凡人，哪配得上胡漫苏的顶礼膜拜。 “主人可以交给我回复。”小绿人鬼鬼祟祟的出现在眼角膜左上方，它观察到主人对着回复栏好几秒没反应，于是自告奋勇。 “不用了。”周律现在可不怎么信任新ai，哪怕不回复也比交给它好。 “主人忙于工作，可以设定成自动回复。”小绿人继续建议。 “还有多久到达？”周律还没问出来，心念一动，实时导航地图已经出现在眼前。 “主人，在您断网期间，您的温室已经灭亡。”小绿人在显示的导航地图上提醒他，并提供了荒芜的画面，只剩下两株枯焦的树木在黑褐色的土地中颤抖，没被完全风化。 周律这下不累了，赶紧打开设置看看能不能抢救。 果然开启生联网后，一堆的问题转移了肌肉的酸痛感。 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华严顶。 在这儿的时间仿佛凝滞住了，千年未动。 和其他香火鼎盛的寺庙不同，这里除了三位老僧人外，安静古朴，一个游客都没有。 周律本以为是特意为博士一行人清场，但在后厨和老僧人的交谈中才知道，这儿本就不是热门景点，平时来的香客很少，随着虚拟旅游的普及，更鲜少有人刻意爬山到这座小庙。 而且今天还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谁想不开来这古庙里青灯相伴？ 难怪这一路很少遇到爬山上来的人，如萌萌所言，可以少花钱不受累的虚拟旅游已越来越受大家的欢迎。 而且还能自由选择天气，不像今天，始终云雾缭绕，错过了日出，也要错过日落。 小小的后院雾色茫茫，只听萌萌喊道：“小熊猫！周助理，快来看小熊猫。” 一时间，周律不知道她是在生联网里的语音，还是在后院真实的发声。 因为大叫势必惊到了那可爱的小动物，然而当他走到萌萌身边时，利用生联网的增强模式，看到了后山松树丛中棕红色的小动物，又觉得这么远的距离说话声不至于惊扰到小动物。 “这里的人也称它为九节连。”周律笑着蹲下，对萌萌轻声说道，“你可以数数它尾巴上的白环有几节。” “你看对面山崖，还有好大一群红腹角雉。”萌萌喜欢说术语，但对周律哄孩子似的科普没有表现出不悦。 如果刚认识那会，周律让她数数小熊猫的尾巴九环，她肯定觉得遇到了傻子，转头就走。 但现在只要想到这是平凡人的平凡对话，萌萌便接受了。 正常人生就是充满了无趣的、琐碎的、没有意义的、甚至是浪费时间的交流，也不是每一次的对话，都必须学到新的东西，接受新的启发。 这些没有明确目的的废话，是普通人的情感交流纽带。 郑睿在小寺庙右侧的寮房开会。 在光线幽暗的简朴房间里，有蒲公英的种子像小羽毛在湿漉漉的空气中费劲的飞翔。 她一边在生联网里开会，一边听着外面平常的对话，不知欣慰还是担忧。 尽管郑睿知道孤独是人生常态，她不在意孤独，但作为母亲，她偶尔也会担心萌萌自闭，或者变成另一种“电子怪物”，不能像正常的孩子和人交往，但这么“闲话家常”，也不是她所擅长的，交给一个年轻的助理去打开孩子的世界，难免还是不放心。 南星正在铺床。 半山腰湿度很大，寮房没有空调，当年只为借宿的香客提供电热毯，如今科技发达了，也不过是将电热毯换成暖被。 但空气的湿度是很难隔绝的，雾蒙蒙的水汽贴着裸露在外的肌肤，冰凉透骨。 “冷吗？起风了，我们回去。”周律带着孩子走到门外的台阶下看僧人开辟的一小块菜地。 他穿着制服，身体感觉不到寒冷，但手和脸上被冷雾侵染，随着天色暗淡，视网膜下面显示海拔1912米，温度三度，满月，提醒一个半小时后将有雨雪。 孩子穿的是新型植物纤维所制成的衣服，单薄的裙子和袜裤外套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风衣，看着就觉得很冷，怕冻着了她。 “不冷，再陪我玩一会。” 萌萌说着玩一会，可其实她蹲在菜地边没动，在雾气中仿佛和大白菜们融为了一体，要是眼神不好，真会以为她是从地里生出来的一颗白菜。 年纪最大的那位僧人挖了一颗白菜，笑着对小姑娘说：“饿不饿呀？快回去，等一会就能吃斋饭了。” 萌萌也咧嘴一笑：“我和叔叔看猴子。” 老僧人看着雾茫茫的四周，平时后院和屋顶经常能看到猴子，但现在别说猴子，就是这两棵高大的松树都看不清了。 最可惜的是，今晚看不到月亮了。 这一行人带着孩子来这荒山野岭吃着素斋过中秋，实在奇特。 “其实我不喜欢看月亮。”萌萌等老僧人走到后院厨房，才站起身说道。 “为什么？”周律刚才试了生联网的穿透功能，他们可以不受天气影响看到星空。 “月亮上已经有人类在那儿奋斗、繁衍，就会让我失去想象，也不再认为它的圆缺会代表悲欢离合，节日的意义只是延续古老的传统，新生的月球孩子们就不会理解‘月是故乡明’的情感，再久远一点的未来，火星上的孩子们，或者太阳系外的孩子们，甚至不再知道‘月’是什么。”萌萌很冷静地回答，“我不喜欢看月亮，正是因为可见的现实，没有任何鼓舞人心激发向往的地方。” 此刻，她又不像是三岁小儿。 “我宁可看火星，眺望银河系。”萌萌补充了一句，抬头看着周律。 “你妈妈要是知道你这么想，肯定开心。”周律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萌萌，她只是在博士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 “因为她也不想花时间陪我过这样毫无意义的节日。”萌萌拍了拍手，拽着周律的裤腿想站起来。 “但她还是陪了，哪怕她知道你也知道这毫无意义。”周律急忙扶起她。 这句话说的有些拗口，周律想表达的是，博士和萌萌都清楚这对母女俩而言都没有意义的节日，可她俩还是彼此愿意迁就，假装很重视中秋节。 这就是亲情啊！ 更何况妥协从不是博士的性格。 从今天的谈话中，周律却发现，博士为了女儿一再妥协了。 “可能只是工作顺便。”萌萌看了眼殿门内的那点昏黄光芒，妈妈这不是一路上都在处理工作吗？ “你想吃素斋，她也答应了。”周律很想告诉萌萌，博士比她想象中的要关心爱护她。 “她一定要尝一尝，才肯死心。” 博士的声音忽然从殿门内传出，吓得周律攥紧了萌萌的手，转头往台阶上看去。 博士负手踱出殿门，站在台阶上，纵目远眺被黑夜和雾气笼罩的群山。 第122章 等雪 苏铁站在她身后，像一尊金刚。 “来都来了，必须吃上这儿的菜，尝尝这绿色天然的蔬菜和绿园的有什么区别。”萌萌立刻爬上台阶，走到妈妈身边，笑嘻嘻地撒娇。 “去看看他们的做法你就知道区别了。”郑睿刚才看了眼后厨，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她曾经也来过这儿，和自己的父母。 那是被大雪封住的春天，她一意孤行，不想坐索道和景观云梯，雄心勃勃地想用双脚征服雪山。 结果一整天赶路，拼了命也没走下山，在黑夜到来之前投宿了这里。 萌萌迈着小短腿跑到厨房，看到他们冲洗完白菜，用手撕成大片丢进煮开的一锅几乎没放菜油的蔬菜汤里，那味道确实说不上香，汤色也浑浑噩噩模糊不清，连生联网都分辨不出里面炖的是菜瓜还是葫芦。 外面的风更冷了，接近零度，云雾被风吹走了大半，飘到山谷中一团，对面断崖悚立，山松呜咽，在生联网的净雾功能看去，只剩“尘烟洗净，山骨尽出”八个字。 近年来的极端天气越来越常见，听说地球也准备效仿月球开启“防护罩”模式，试图用科技来解决生态问题。 周律从失败过无数次的温室培育游戏中学到，人类想要精确地控制大自然几乎不可能。 至少他做不到。 换成博士，应该连星际生态都能轻松搞定。 萌萌果然吃不下这儿的饭菜，勉强应付了几口就礼貌地表示吃饱了。 她毕竟年纪小，今天心情激动，消耗了不少体力，有些疲乏了，南星给她补了半管营养液，换上隔离床罩，洗漱后早早爬上了床休息。 周律倒是能吃这里的饭菜，只是今晚很克制，和萌萌一样尝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他决定从今晚开始，服用营养剂。 在旅行背包里，他顺手带上了水和几管营养剂，还有一盒压缩营养片以防不时之需。 在山林里，以周律的生活经验怎么都不至于饿死，但想到仿佛昨天发生的阿尔法孢子危险，他就总有种危机感。 在某些无聊的时刻，他就会想到世界末日的来临，被孢子占领的世界，人类成为植物的养分，地球成为一颗绿色炸弹…… 郑睿搬了个木头长凳，坐在后院，面对变幻无端的云雾，谁也不知道她是在生联网里忙碌，还是单纯的享受寒冷孤峭的夜。 周律默默看着她的背影，他刚应萌萌的要求，给她说了一个山鬼的睡前故事，此刻在这安静的小庙里，有点不安。 这世界没有鬼神，他的不安来自于他人的心。 来自于试图揣测和靠近他人的心。 大殿里的佛像无言，也在等雪来。 “你可以坐到我身边来。”郑睿没有回头，忽然说道。 周律愣了愣，环顾四周，苏铁站在庙门口一动不动，像尊雕像，南星在守着萌萌，还有两位本地负责人，哪敢和博士搭话，早就躺在客房的暖床上娱乐了。 至于三位僧人，还在厨房收拾，他们对博士一行人没有任何好奇和打探的神态。 那就只剩周律了。 周律挣扎了片刻，默默走到长凳边，坐在另一头。 他已尽量往最右边坐了，博士要是起身，长凳准会被他坐翻，饶是如此，他里博士还是只有一尺许的距离。 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气息，和山雾森林的味道接近，带着点湿漉漉的绿意。 第123章 陪伴 那种绿，是埋藏在深冬的绿意，隐蔽在寒冷中，只有周律这么敏感的人才能快速察觉到。 “您冷吗？”周律坐下之后，找不到话题了，他的脸觉得风很刺骨，于是问道。 “不冷。”郑睿回答。 “一会要下雪了。”周律看了眼天空，眼角膜下方显示着五分二十七秒后落雪。 “这里下雪越来越早了。” 二十年前，这儿初雪的记录还在十月底。 “您在等雪吗？”周律看着天气显示倒计时的数字，没话找话。 “我在休息。”郑睿的声音像从对面漆黑的山谷底飘上来的。 缥缈的冷意，四面八方地包围着周律。每次和博士对话都让他觉得在挑战不一样的难度。 他很想把小绿人喊出来问问它：该怎么和博士正常交流，像正常上下级那样交流。 “博士不需要交流。” 周律的心念一动，小绿人殷勤地浮在他眼前，扭着身体说道。 “就这么干坐着？”周律这会急需有人说话，来应对这可怕的静默。 “主人可以回房休息，完全不用试图去理解博士的心情。”小绿人体贴地提醒主人，“博士不需要他人提供任何情绪价值，所以，您不用坚守工作原则。” “你的意思是，我在哪儿也不会干扰到博士休息。”周律角度清奇的回答。 “是的，您也可以坐在这里。”小绿人扭了扭，似乎很开心，“看冬天的第一场雪，是件令人愉悦的生命体验呢，尤其是和博士一起观赏。” 周律总怀疑它有自己的意识，但那其实只是自己内心深处想法的折射。 他不过是安慰自己不要担心这冷场，安慰自己安心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第一片雪花落下。 博士像是对着群山冥想，也可能是在生联网里遨游，周律不再强行找话题和她聊天，端坐在她身边，看着湿冷的空气渐渐凝固住晶莹的雪花。 第一片雪随着倒计时的结束，真的落下了。 抬头望天，紧跟其后的是纷纷扬扬无数的雪花，像浩浩荡荡的大军，将巍峨起伏的大山压盖。 博士依然不发一言，一动不动，任由那雪花落满发梢和肩膀。 周律正想着要不要给博士撑把伞，忽然收到了萌萌的消息。 “外面下雪了吗？”萌萌发来了语音。 “刚下雪，你还没有睡着？”周律以为孩子累了，早就进入梦乡了。 “你在和我妈妈赏雪吗？”萌萌又问道。 “博士说她在休息。”周律用余光看到博士像一尊玉雕，肩膀上落了一层雪花，他坐不住了，决定去给她拿把伞。 “哦，那我可以去打搅吗？” 周律没想到同样独断专行的萌萌，竟然软萌萌地征询他的意见。 可能是在博士面前，她更像个没有主见的小孩子，怕不小心惹妈妈生气。 既然这样，周律就义不容辞地替她决定，反正也背锅习惯了。 “当然可以，如果能顺便个博士带把伞就更好了。”周律笑着回答。 “那我出来啦。”萌萌欢喜地爬出暖被，套上恒温外套，走了出去。 南星在旁边没有阻止，只是替她穿上保暖鞋袜，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一片绿色的荷叶仿佛在空中忽然生出。 第124章 美梦 如果用生联网的捕捉镜头放慢细看，那是南星从手上抛出的一个绿色的小米粒，只是叶片从米粒大小倏然放大，在空气中舒展开来，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荷叶，和小小的孩子很般配。 萌萌握着轻飘飘的荷叶柄，往外面走去。 孩子走到后院，荷叶在冷风中接触到雪花，像被营养液滋润了似的，又长大了一圈，荷叶杆也越来越长，萌萌将荷叶杵在博士的背后，那细长的杆子在青石砖上竟立住了，像生了根，在风雪中摇曳着越长越大，最终挡在三个人的头顶。 周律见过荷叶伞的资料，只是他从没有用过，也没有见到过真实的样子。 他在研究生时期研究过类似的课题：植物网络式分布快速平衡增长结构，从晶格化的植物网络吸取物质和能量，在催化剂作用下高速生长，随时塑形，事后枯萎再进行返还。 只是没想到在绿园这种课题是寻常研究成果。 周律忽然想到，如果背包里装满从绿园偷出来的种子，可能他在深山里就可以拥有一座城堡，一粒种子就可以生长成他想要的东西。 “周助理说下雪了，喊我出来一起看雪。” 孩子的声音格外软，往长凳中间爬。 郑睿回过神，伸手扶住孩子的腋下，几乎同时，周律起身去抱孩子。 郑睿便抽回了手，淡淡笑着：“不困的话就看一会。” 没有责怪周助理，也没有强行命令回去休息，这让萌萌情绪高昂，觉得此刻美妙极了。 她想到那些百岁老人的回忆里，被白雪覆盖的红彤彤的年夜饭，她进入虚拟世界里体验过曾经的年味，但怎么都无法融入小孩子过年的喜悦中，唯有此刻，当年那些孩子们穿上新衣服，坐在长木条椅子上等待年夜饭的心情，有那么一点真实的浮现在心头。 周律也松了口气。总听纳婆婆唠叨博士是多么的不似一位母亲，对孩子又冷漠又严苛，他担心不好好睡觉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萌萌要被批评，没想到博士只是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静静看了看她，又看向纷扬大雪中的静穆夜色。 雪落在荷叶上的沙沙声如天籁。 没有人说话，只看着雪一点点染白地砖和山头，偶有小动物和鸟儿在林间惊跳的声音，树梢扑啦啦掉下小簇的雪团，像温柔平静的乐章中跳脱的音符，却让人更加沉醉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均匀的呼吸在博士怀里响起。 身后的荷叶伞积攒了太多的雪，偶尔滑落一块砸在地上，让周律从平静又幸福的醉意中清醒。 他看了眼博士，博士对他微微摇头，像知道他想说什么。 周律悄然起身，给博士发了条消息：我不打扰你们了，早点休息。 今夜如此美好，萌萌一定会做个美梦。 而他也会梦到家人们。 巨大的荷叶渐渐低垂，如同收拢的佛掌，将母女俩笼在其中，隔绝了风雪，隔绝了心中的千山万水。 周律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到坐在开满牵牛花的院子里，还是少年模样，院子里面还有位差不多同龄的小妹妹，粉雕玉琢的可爱面孔，有些不合年龄的机警眼神，在院子里低矮的土墙下采了一堆不知名的野花，正一一念着那些花儿的学名。 而她的母亲和自己的家人坐在桂花树下的矮桌子上做月饼，他从没见过这么贴地气的博士，她甚至是笨拙的，月饼皮子怎么都搓不圆，笑着说露馅了，还是用科技。 妈妈笑着喊他来帮博士擀油酥皮，他便像一个害羞的初中生走过去，鼓起勇气帮博士做月饼。 第125章 战友 “主人，该醒醒了。” 周律沉浸在这个真实的长梦里时，忽然院子里跳出一个小绿人来，扭着身子地提醒：“您已经睡了八个小时零二分，博士都离开了。” 周律听到最后一句话，一个鲤鱼打挺，从充盈着温暖空气的被窝里跳起来：“博士已经出发了？” “是的，她给您留言，设置了七点之后通知您。”小绿人用手捧出博士的语音，是一个灰褐色的种子，点了点，便冒出小绿芽，发出声音。 “周助理带孩子多玩几天，她想去哪儿，将行程安排提前发给我便可。” 不知实验室出了什么问题，博士凌晨三点飞回绿园。 现在看她的行程表变动，只提醒绿园七点到十二点的三个会议，其余皆不可见。 看来是要让他专心带娃旅游。 周律昨晚和衣而卧，所以直接起床去隔壁房间门口等着。 南星还在房间里照顾孩子，正和她解释博士有工作要处理，这几天周助理会陪她玩个尽兴。 萌萌的声音里听不出生气，大概昨天过得很愉快，又或者是博士也给她留言说清了情况，于是原谅了妈妈的不辞而别。 外面已白雪皑皑，院落的雪被师父们扫干净了，但很快又积起薄薄一层，像软绵绵的羊毛地毯似的。 南星给萌萌扎了两个可爱的总角，披上了一件桃花色的披风，里面依然是那件绿裙子。 孩子穿这么粉嫩的颜色，非但不显得俗气，反倒让人想到春天。 尤其在白雪的背景中，像一朵小粉红花，在寒风中凛然开放。 “我们再住两天好不好？”萌萌和周律在台阶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她玩这么单调的游戏不亦乐乎，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周律能忍受上山里清净的日子，担心萌萌待不住。 “和大山在一起，怎么会无聊？”萌萌晃着台阶边的小树，掉下来大块的雪，砸在周律头上，她咯咯笑着，“我喜欢这里。” “行，听你的。你只要开心就好。”周律晃了晃头发，甩下头发的雪。 他想到早晨的梦，如果以后有机会，他要带孩子回自己的老家看看长满野草的土院墙，和绿园规整的自然之美完全不同。 “你说话很……”萌萌顿了顿，在搜索二十一世纪初形容男性的网络流行语，没有多少褒义的一个词，“直男。” “千万别对我妈说‘你开心就好’这种傻话，她会更边缘化你的。”萌萌走到台阶边的空地，捧起地上的雪滚着雪球，笑眯眯地给周助理提点建议，“宁可什么都不说，能够陪在她身边就行。” 不说话容易，陪着就难了。 周律连实验室都进不去，平时甚至见不到博士，他不由苦笑：“我倒是愿意安静点，但博士实在太忙……” “她不是每天都有散步时间嘛？而且出差的时候，你尽可以带着我一起去，你只要想办法让她允许就行嘛。”萌萌早就一肚子计划了，和周律的这次旅行，他也通过了她心里评定的好几级考验，是最亲密的战友了，决定帮助他，也是在帮自己。 “博士有的行程变动太快，还有一些是保密的……” “有我帮助你，不用担心行程问题。”萌萌虽然在玩雪球，像个天真的孩子，但语气却笃定的像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她低着头继续奶声奶气的说着。 “如果不允许也没事，我妈妈已经很信任你，同意你带我出去旅游，她要去哪里，我们跟过去就行，也不用一定要去找她嘛，如果她工作繁忙的话，我们自己逛逛就好啦，看看她所在的城市文明，也蛮有意思的。” 说到这里，萌萌抬起头，看着站在一边盯着她的周律，笑眼弯弯，天真无邪地问：“周叔叔，你想不想跟着我妈妈全世界打卡？” “你不是说生联网里的旅游很方便吗？” 周律感觉到了她的狡黠，但小姑娘实在太可爱了，尤其在雪地纯净的背景中，粉色的斗篷和帽子将她包裹成花骨朵，他忍不住逗孩子。 “可是你说服我了呀，还是真实的有着残缺的世界更令人有期待感。”萌萌举起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捧着雪球，“生联网的雪只是零下的冷感，可真的摸上去，每一处的冷都不一样，甚至有的地方还有点暖，你难道不想知道珠穆朗玛峰上的雪和这儿有什么细微的区别？” 第126章 大自然法则 “我先去生联网感受一下。”周律笑着回答。 说来奇怪，这次博士走了，但生联网依然能用，他猜想可能南星带着发射器之类的东西。 “叔叔，帮我堆个小猴子。”萌萌扔掉了雪球，拽他一起玩。 哪能想到萌萌开开心心玩上了雪，似乎真的很喜欢在空寂的山中待着。 南星在不远处看着忙着滚雪球雕细节的一大一小，将画面实时汇报给了博士。 周律这两天没歇着，一边带孩子，一边专心过关。 大雪停了，阳光从云层中洒落，将屋檐和树枝下的冰凌照的闪闪发光，一阵风吹过，就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雪落的声音。 周律抱着郑元坐在扫的干干净净的台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发呆似的眺望着群峰。 寒冷的风吹不进温暖的衣服里，但孩子的手冰凉凉的，她也不揣暖手器，非得坐在周律的腿上，把手放在他的大手里，像父女似的亲昵。 “你还在过第一关吗？”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像是从梦境中醒过来，忽然抬头问道。 “嗯。”周律从精心照料的温室里回过神，点了点头，“前期操作很容易，但越到最后越精确……” “嗯。”周律从精心照料的温室里回过神，点了点头，“前期操作很容易，但越到最后越精确……” “植物和人类一样，也在互相屠杀和争斗呢。” 萌萌仰着脸，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脸上依然带着那种懒洋洋的微醺的快乐。 “你可别被那些文人墨客对花花草草树木河流的美丽描写骗了，他们看不到生命的本质就是不断的挣扎和奋斗，每一棵小草都在和命运斗争，都在和同类相残，都在努力将别的生物杀死，拼命占有对方的地盘和尸体，大树下难以开出艳丽的花，滕蔓依附着强枝，可却想将支撑自己的枝干杀死，自然界的美，是用无数牺牲和残暴换来的。或许改变思路，就能找到通关的办法了。” 萌萌在博士不在的时候，偶尔会用老学究的口吻说话，像极了白猫的得意门徒。 “是白堇先生让你这么认为的吗？”周律哑然片刻，笑着问道。 “是自然科学让我认识到这个规律。”萌萌感受到了周律的不认同，皱了皱可爱的小眉头，“你不是学过这方面的基础知识吗？大自然就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只不过其他生物不会说话，不会用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语言伪装自己的恶行。” “博士知道你对人类抱着偏见吗？”周律还是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并不和她争论。 从小失去父亲、也没得到母亲陪伴的孩子，又过早接触到了超前的生联网，获得她无法承载的知识量，加上还养了一只会说话且看不起人类的白猫，性格难免会古怪。 “她虽然不说，但她肯定也觉得人类早晚自作孽不可活。”萌萌这句话是在生联网里对周律说的，别人听不到。 “面对失望还能拿出勇气去行动的人，是真正的英雄，博士正因为考虑到人类岌岌可危的未来，才投身于她的工作，我虽然做不到，但我可以仰望如此明亮的太阳，能够看到被照耀的未来，就觉得很温暖很幸福。” “太阳是不可正视的，我倒宁愿她是月亮，别那么吞噬一切的燃烧。”萌萌这次没有因为理念不同而生气，她只是咕哝了句，“我录下来了，以后放给她听。” “千万不要，博士时间那么宝贵，可不是用来听这些没用的奉承。”周律赶紧阻止小朋友的想法。 “你挺会哄小孩的，什么时候去哄她回家？”萌萌噗嗤一笑，白雪和阳光映的她眸子晶亮，她知道周律是把她当成了自家孩子，才不设防地为博士辩护，希望家人之间不要有任何误会，也不小心流露出仰慕。 “我现在想法改变了。” 周律把萌萌的手捂的很暖和。 他工作之后几乎一天一个想法，而每一天又都处于“我不行我想辞职”和“我还可以再坚持”这两种思想的挣扎中，原因当然是因为每天都了解博士和萌萌多一点，态度也随之不同。 “改变了什么？” “我记得第一次踏入绿园，海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项目拜托你了’，但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项目，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也不敢多问，以为会进入实验室，和那些新人一起做个螺丝钉。”周律苦笑着，认真对孩子道歉，“但是没想到成为了博士的生活助理，更没想到博士几乎见不到面，我想团队安排这个位置，一定有它的意义，我尝试过一些方法，让博士多回来陪你，也能多休息，但是成功率很低，让你很失望，对不起。” 他也记得刚踏入博士家，记下了最重要的关键词：女儿，回家。 “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抱着期望。”萌萌也很认真地回答，不带任何讥讽，“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而是只有实验室才会让她感觉到幸福，我不能剥夺她的理想，也没办法剥夺，毕竟我只是她孕育的一颗种子，不是她全部的生命。” “萌萌。”周律有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孩子什么都知道，而且成长速度惊人，她只不过用孩子的身躯掩盖那孤独。 “她的工作太重要，以至于我这个生活助理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只能坐在这儿陪你。刚才说她像太阳也好，月亮也好，高山也好，她不会来靠近我们，但我们可以走到她面前去。”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第127章 失踪 至于月亮，人类早已踏足，地月电梯让更多人可以轻松地登上月球。 如此简单。 起伏的山峦银装素裹，这儿没有一丝尘世的喧嚣，植物们安静沉默地背负着白雪，山寺也更加庄严，冷寂的风中，萌萌将小脑袋靠在周律温暖的胸口，没有开口，但像是和他许下了心照不宣的愿望。 惬意的旅途结束，南星陪着周律和孩子飞回了绿园。 纳婆婆为周律做了好几件入秋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桌上的竹筒里插着清早采的鲜花，花瓣上还带着晨露，让简朴的房间添了几分温馨。 这让周律有种外婆还活着的错觉。 萌萌曾和他说过如何使用生联网来进行ai换脸，比如他极为思念的人，不止可以在生联网中设置成ai助理的模样，还能在现实中替换掉对方的脸。 那是大脑和视网膜完美合作的蒙骗行为，也是生联网的禁用功能，只是萌萌可以替他植入这样的程序。 周律拒绝了，他觉得这是对个体的不尊重，并很担心萌萌将他的脸替换成她逝去的父亲的脸，他也想过要不要和博士聊聊萌萌在生联网中的一些超纲操作。 但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不是因为博士太忙没有时间处理这些小事，而是周律觉得研发出生联网的博士，一定洞悉这一切，对萌萌的天才之处也足够了解，她如果默许存在，那他也不必多说。 他将那些衣服挂起在隐蔽式的木柜里，忽然觉得温馨的屋子里缺少了什么。 对，就是那只总在他房间里大摇大摆的走着，在他床上大剌喇躺着，说些刺人的话的白猫。 “小白前几天就有点不高兴，常常不回家，昨晚一夜都没回来呢。” 客厅里给萌萌削苹果的纳婆婆，正回答孩子的疑问。 萌萌承认这几天在外面玩的开心，几乎没有和白猫联系——它也不主动找自己，萌萌偶尔看一眼它的定位在绿园，便懒得多管它了，反正回来后它一样贴着腿打滚。 “可是我定位不到它的位置了，它断网了吗？”萌萌早上给白堇留言，告诉它中午就到家了，然而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闹脾气了呗，你们出门没带它一起。”纳婆婆不以为然地回答。 “可是怎么会无法定位？”萌萌还在生联网中搜索，小眉头皱了起来，有几分担忧地往周律房间走去。 “猫嘛，猫脾气就这样大，做事也不按规矩，不像狗……”纳婆婆专注地削苹果，一抬头发现萌萌不理自己，找周叔叔去了。 纳婆婆苦笑，放下了削好的苹果，隔代虽亲，但沟通和认知上的鸿沟很难跨越，孩子喜欢年轻人。 “白堇先生不见了。”周律立刻将这件事上报给博士。 本来他应该先告诉海桐，但白猫是博士的家人，萌萌也十分着急紧张，催着他喊妈妈回来寻找。 生联网断掉，信息也被屏蔽，整个绿园都没有它的足迹。 这绝不是普通的离家出走。 白堇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头顶如同天幕的圣光，朦胧又刺眼，它的眸子放大又收缩，最终变成一条竖线。 无数黑影簇拥在穹顶之下，晦涩的语言像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祈祷或是诅咒，听上去噩梦般的恐怖。 白猫立刻检查了自己的语言库，确实不曾有相关语言的记录，这让叽里咕噜的声音更像魔咒了。 第128章 赛博派 gps定位失效，它无法判别身在何处。 猫脑里一片昏昏沉沉，大约是某些神经抑制药物的后遗症。 “喵——” 它用虚弱的声音表达了抗议，暂时还没组织好语言，好像语言库受损似的。 “它醒了!” 一个暗哑的老人声音从幽黑处传来。 戴着银色面具与帷帽的男人出现在光下，银色面具后的眼睛黑洞洞的，阴森地注视着那只漂亮的白猫。 白堇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库，喵喵大喊起来。 “你们想要干什么？我必须提醒你们，你们这种非法绑架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动物保护法》！” 白猫的语言组织的不错，就是有点色厉内荏，加上虚弱懵懂的表情，看上去可怜兮兮。 对方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不会在意什么动物保护的法律。 白猫虽然自认为在人格上是个伟大的观察者与哲学家，但在生物学意义上只是一只普通物种的猫咪，即使遭遇绑架与虐杀，也无法对违法者处以严厉的刑罚，充其量只是罚款与轻度的惩戒。 ——这种感觉让猫很不爽，但也无可奈何，还让它想到在遇到博士之前，被虐到奄奄一息的惨烈痛苦。 这几年它总是与萌萌或者博士在一起，有许多保护自己的手段，也有极大的安全感，几乎忘了被人类残忍对待的过往。 可现在，猫孤立无援，只有曾经的回忆席卷而来。 “异端。” 假面老人停止了它听不懂的反复念经声，厉声呵斥，金属面具后面传出空洞洞的带着悠长的声音：“你们看到了，这些无法无天的科学家制造出了可怕的恶魔，我们必须制止这种生物污染，将它献祭给伟大的科技之神！” “你在说些什么鬼东西？”白猫又恐惧又愤怒，它想从语言库里寻找最尖酸刻薄的讽刺去指出这群魔鬼的逻辑矛盾，“如果我对你的语言没有理解错误，那么科技之神应该是保佑科学家的，我是科学的产物，你是疯子吗？疯子有很多种，但我最讨厌连自己的逻辑都无法自洽的傻瓜疯子！” 好像找回点说话的感觉了，白猫还以为自己中毒了，语言库被这群人毁坏了呢。 如果他们能轻易毁掉博士的科技，也不至于欺负一只猫了。 “那是愚昧与禁忌的生物科技。”老人的声音格外的阴冷，他的面具也似乎凝结上了霜，“这种异化是退化与污染，人类所应该追求的，是更为形而上学的脱离庸俗肉体的意识永生，是算法与数据的未来，而并非往回走的异端！” 白猫眨了眨猫眼，恍然大悟：“你们是赛博派。你的左眼是义眼？” 怪不得那面具后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冰冷而没有感情。 白猫听萌萌说过现在科学界的“八卦”，还有人类在科学技术上的争论。由于ai技术与算法的进步，许多人追求机械化与电子化的未来，对耗费巨大且不可控的生物神经发展方向深恶痛绝，甚至认为是会导致世界末日的危险。 然而他们改造自己的身体与神经系统，借用庞大的电子算力来提升自我，本身也是一种异化和进化的方向。 顺便说一句，包括博士与猫先生本人在内，都对任何科技方向没有意见。 只是任何人一旦开始极端，那再好的精神与方向都会日益变得扭曲。 “献祭它！” 众人发出一致的呼喊，并没有因为被认出身份而畏惧，反而更激起了愤怒。 “精神来自于崇高的自然，你们所崇拜的一切，那些冷冰冰的钢铁水泥浇筑的大厦，就像亡者之城的墓碑，你们才需要反思，人类的进步方向是否只有一条独木桥？” 白猫从词语库里胡乱挑选出几句话来，绝望地看着这帮家伙掏出闪着寒光的利刃，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紧紧束缚，难以脱逃。 第129章 异端 它的自保手段在这技术隔离的区域毫无作用。 它此刻只是一只会说话的猫。 这是多么怪异啊！ 在正常的人类眼中，它突破了生物界别，确实是异端。 可比起人类心中某些难以触摸的阴暗区域，会说话的猫，算得上什么异端呢？ 老人并不理会他，而是果断地挥起手，寒光从他手里闪现，锋利的匕首即将刺入白猫蓝宝石一般的眼珠。 就在这时，白猫身体僵直，缩小的瞳孔中忽然闪出一阵异彩，一朵莲花从它左眼中生出开放，献出一个寸许长的人来。 “博士！” 白猫想要大叫，却只在心里喊了出来，它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顾不上考虑这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得救了。 那应该是博士的某种投影，她冷冷地扫着众人，通过生物神经共振与同步生长素，找到了白猫。 “我已经锁定这里的位置，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博士的话音随着轻微的爆破声响起。 “污染源！” “她就是污染源！” “会被孢子寄生！” “郑睿！” 以老人为首的赛博派像是见鬼似的发出乱糟糟的惊呼声，白猫身上笼罩的应该是植物纤维保护罩，它看上去像完全木质化的白猫，僵硬着一动不能动，也不能被匕首伤害到。 有人毫不犹豫切断了电源，停止行动，黑暗中只听到四散奔逃的脚步。 如巫诅的声音很快消失的一干二净，那些人仿佛被黑暗吞噬，无影无踪。 “砰”，巨大的金属门被某种冲击力撞开，站在光里的高大男性像一座巍峨的山。 白猫还看到了山边的那棵树。 相比魁梧的苏铁，周律确实更像一棵修长的白杨树，像春天的白杨树，有几分温柔和绿意。 没想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周律居然也跟来了，这么关心它呀！ 小伙子人虽然反应慢了点，但还是有点真情实意的。 白猫被苏铁从画满奇异符号的祭坛中解救出来，它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刚一恢复自由，立刻跳到周律的怀里，喵喵不休：“喵呜这儿如此凶险，是喵喵博士让还是喵呜小主人让你来送死的？喵呜，你身上可真热乎……要是死了喵呜喵呜冷冰冰太可怜了喵呜……” 白猫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还没熟稔地组织好语言，一时猫语混杂着人语，倒也热闹的有趣。 “你知道，年轻人，喵呜，你们看世界总是看它的正面，艰难地对抗自己喝死亡，根本没有真实的死亡和虚无的概念，但是我……喵呜，喵，我刚才看到了死亡……” “喵呜我赞同文明唯一的、真正的进步，就是在于创造清醒而又自觉的死亡……” 白猫像是知识库里出现了什么bug，重复着人类精英知识分子的感悟。 “喵呜，我见过最多的是同类的死亡，也许狗死的更多点，猫比它们聪明，不容易信任人类，也更加残忍，可以轻松的猎杀鸟类喵喵……而狗，如果不顺从主人，它们要么在凛冬的街头饿死，要么去成为一匹狼，哦，多可怜啊，和努力想在社会上生存的年轻人一样，随时会被灭亡，多可怜啊！” “白堇先生，现在很安全，不要紧张，我们这就回家。”周律顺着它的毛，轻轻挠挠它的头顶，那绿色的四叶草早就不见了，应该是被人暴力拔掉，摸上去有血痂，还有像埋入的尖刺感，不由更怜悯的揉着它的脑袋，低声抚慰。 苏铁巡视了周围的情况，没有下一步行动，他收到的命令就是解救白猫后回去。 他现在很庆幸博士让周律一起过来，否则那只猫在他身边唠叨一路，他得开启隔音模式，哪能像周律那样把猫当成猫，边撸边轻言细语的安慰。 顺利的带回了惊吓过度的白猫，周律也松了口气——天知道他跟在苏铁身后有多紧张，他脑海中全是激烈的交火打斗挂彩的场面。 就像上次博士遭遇危机，面临生死一线…… 谁知道这么轻易的将猫救下。 仔细想想，以博士周全的考虑，如果真的有危险，不会让他这个没接受过专业营救训练的人跟苏铁去。 白猫回到熟悉的家里，才恢复了几分生气，在萌萌脚边蹭来蹭去，对周律依然趾高气昂，要求他去拿猫条，好好照顾自己饿坏的胃。 特制的猫条，和萌萌的营养液差不多，绿色的带着植物的清凉气味，很难了解白猫爱不爱吃，但它回来就狂炫了三根。 直到健康警告提醒，摄入过度营养素会引起消化问题，白堇才勉强忍住了。 “走到山里散心，被抓走……山里到处都是信号神经，这不可能。”萌萌询问了白猫被抓的经历，小眉头紧锁着，怎么都查不到白猫最后的踪迹，一定是它的信号被人屏蔽了。 更有可能它在出去溜达的时候，粗心大意地被人黑了。 “查不到记录呀？”萌萌坐在地上，将白猫的毛揉来搓去，尤其是它头顶凋谢的四叶草。 吃了三条营养补剂，白猫头顶的尖刺长得更长了，也变得更软，透露出一丝绿来，那是新的四叶草在发芽。 “可怜的猫，又被虐待。”纳婆婆在厨房里自言自语，她正在给猫煮鸡胸肉，她总是用原始的方法来照顾猫和娃娃。 “会不会是园区的系统崩坏？”蓦然，一个机械的儿童声音响起。 是月球兔子，它漂浮到白猫面前，红色的眼睛扫描着白猫。 “是你？是不是你给我植入了病毒？”白猫忽然弓起腰，哈着气跳到月球兔子面前，对着它一顿抓咬。 月球兔子动也不动，光滑的金属表面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有白猫的口水粘着几根白毛。 “我的所有行为都需要主人的授权，可以随时追溯……”月球兔子依然用机械的孩子声音说道。 “行了行了，别吵了，妈妈会找到原因的。”萌萌搬出了博士，白猫顿时歇息了，从月球兔子身上滑下来，悻悻然地舔着爪子，梳理弄乱的毛发。 “对，博士一定能找出真相。”周律终于插上嘴了，他查看博士的工作记录，一切照旧，对白猫被绑架出园的事似乎没有任何波澜。 没人知道博士的想法，她在白猫出事后没有露面，似乎毫不关心这种小事。 但周律相信她不是冷漠的人，她可能只是……太忙了。 有更多重要的事等着她解决。 比如他那个陌生的女同学的弟弟，已经在绿园接受治疗，周律看到博士还抽出十五分钟亲自去病房诊断。 第130章 被标识 周律打开同学消息，看到女同学给自己留了几十条言，对ai客气的回复根本不予理睬，极力邀请他回来后见面吃饭。 看着白猫惨兮兮的样子，周律哪有时间理会女同学的邀请，他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博士被白猫说的那种极端组织盯上了，处境很不安全。 而他或许没有能力保护博士，但至少能看好孩子，杜绝危险的发生。 这么想着，周律默默打开生联网的训练模式，预约了体能训练和格斗训练室。 还是需要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啊。 风一天冷过一天，绿园外已黄叶遍地，北方也下了两场大雪，秋雨一下，长庚山的高岭山头也积起了白色的冰雪。 街头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也变少了，尤其在雨天，整条马路除了自动行驶的圆形甲壳车，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 孤僻的老人走出地铁站，裹紧了防水外套和围巾，将帽子往下压了压，戴着口罩，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模样， 他皱着眉头转头看向后方。 没有人。 从那天的行动失败之后，他就一直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然而无论用什么高科技手段探查，都没有任何反应。 即便身上没有被人藏上监控设备，路旁随风摇曳的乔木与依然姹紫嫣红的花坛，都让他感觉受到了监视。 真是见鬼了，中国成语“草木皆兵”的意思，让他深刻体会到。 “这些该死的植物！”老人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声。 正是因为技术的滥用，让原本自然生长在各处的生物变成了怪物，成了政府监视人民的工具，成了扭曲变态的未来。 纯粹的机械科技多么清晰与和谐，绝不能让这种歪曲的科技树污染了子孙后代的基因。 他的怒火再一次燃烧起来。 那只会说话的猫就是现代怪异的表征，这次没能杀死它献祭给科技之神，还有下一次机会。 他转到路边的僻静处，用手掌上的加密电话拨打了三组暗码，那边一接通，他立刻向上级汇报：“那猫体内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能够直通博士，我们被定位之后只能解散……” 话筒里传来冷漠的电子音，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被神经标记了，赶紧解决，不要连累组织？” “什么？”老人惊愕的再次摸了摸身上，仿佛长了虱子，“我根据守则第一时间撤离，也检查过多次，确定没有问题才联系您，怎么可能被神经标记？” “你对郑博士的能耐一无所知。”电子音残酷无情，“组织会照顾你的家人。” 老人呼吸急促起来，用力地捏住电话，手指上青筋凸起，指肚发白，他张了张嘴，眼里闪动的不知是绝望还是希望的泪光。 寒风愈发的刺骨，寒潮跳过了舒适的秋天，笼罩着阴冷的寒气，越来越多的极端天气似乎在预示人类最终灭亡的命运。 “机械之神万岁，科学救赎一切。”老人颤抖着嘴唇，用一种奇异的吟诵声调突出这句话来。 咔哒。 电话挂断了。 寒风萧瑟，潮湿的落叶在街心沉重而疲惫地打着转。 老人在原地停留了几秒钟，嘴唇无声翕动着，像是在做最后的祷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一栋高楼。 他搭乘货梯来到一百二十一层顶楼，用力扯开了锁住的天台大门，义无反顾地走到边缘，闭着眼睛往前踏了一步。 第131章 植物怪 从头到尾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一声遥远的声音——砰噗！ 但落地并未没有传来他预想中的痛觉，声音好像很轻微，意识没有完全丧失，只有粉红色的花粉腾起，好像一场甜美的幻梦。 在大约三层楼高的区域，一朵虚空种绽放的花朵起到了安全网的作用。 老人丢失了口罩和围巾，露出惊慌失措与苍老发皱的脸，额头有一处被什么擦伤的血色伤痕，躺在花蕊中央，满眼的不敢置信。 上级说的没错，他已经被标记了。 但这救命的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歪门邪道！异端！ 世界早晚要毁灭在他们的手里，人类将成为植物怪的营养液…… 在浓郁的令人晕眩的花香中，老人的眼前闪现出群山和草原，渐渐失去了意识。 苏铁抬头看了一会，揉了揉脖子，和身边的警察低语几句，转身离开。 博士留下的植物标识会顺着神经系统追溯记忆，交给警方，很快就能查清真相。 只是那只猫被虐待的挺可怜，再次经历死神的凝视，它的语言库受损似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屋子里焦虑的舔毛，嘴里始终嚷嚷着不离死亡的话题，什么“所有的物种都当高贵的死去”、“高贵的死竟然如此困难”…… 周律的记事本上默默标记下“高贵的死亡”第357次。 萌萌完全不受白猫的死亡哲学影响，她在寻找白猫消失的原因，而且极为上头，像是要攻克难关似的，晚上偷偷不睡觉的找。 萌萌的早饭，被周律换成了营养剂，这让早餐的时间变得非常短暂，一仰头一吞咽的功夫，就解决了。 周律和纳婆婆聊过，关于萌萌一日三餐和营养问题，以后都由他来安排。 但老人家依然很固执的按照自己的习惯，一早就准备了满桌营养早餐，周律陪她吃了几口，又把营养剂的资料投影给婆婆看。 纳婆婆不理解，如果未来人们都不用吃饭了，那博士将所有的蔬菜瓜果都培育成最美味地道的口味还有什么意义。 当成零食和供休闲享用的奢侈品吗？ “你今天得把我妈妈喊回来。”萌萌抚摸着猫头，上面已有柔嫩的绿芽冒出尖尖，她忧心忡忡地对周律说道，“要不然带我去她办公室，我在那儿等她。” “出了什么大事吗？”周律见她的表情，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嗯，我联络不上她，得通过你才行。”萌萌像是一刻也不想等了，拽着周律，示意他蹲下来抱起自己，“还是带我去她办公室。” 自从周律获取了博士的信任之后，像是有意要增加孩子和周律的联系，博士工作时，会将家庭信息通道关闭，一切消息都由周助理来中转处理。 萌萌知道这是为了让她现实中真实的人物打交道，同时也真切的感受到周律所能提供的情绪价值。 周律也清楚博士的用心良苦。只是他怎么可能替代家人的位置，承担家人的责任？ 第132章 情感支撑 白猫蹲在楼梯上，看着萌萌像周律的小挂件似的，挂在他身上出门了，不由一阵难过，果然需要同类才能提供更多的情感支撑，它只是异端，猫不猫，人不人，还是被做过绝育的猫，连生命的另类延续都做不到，唯有死亡才能让它解脱出去。 正悲悲戚戚的想着，忽然有东西从后面撞了撞它。 白猫下意识地跳了起来，想给那东西一巴掌，可是它扑了个空，那东西跟影子似的贴着它，温柔地对它后颈吹风。 “死兔子，你干什么！”白猫知道是谁在恶作剧，恼羞成怒的喊道。 “陪着你呀。”月球兔子的眼睛闪着红光，用极为温柔的声音说道。 “谁要你陪？离我远点。”白猫从窗口跳了出去，顺着墙上的藤蔓爬到屋顶。 可是兔子也飘了出来，如影随形，依然是温柔到甜腻的语气：“主人启动了陪伴模式，兔兔感受到你的情绪低落，愿意成为你的朋友，替你承受孤独和痛苦。” “你这个怪物知道什么叫痛苦？”白猫毫不留情的吐槽，“你这样没有生命的个体，赛博生出的怪胎，不要玷污感官的精神世界。” “虽然算法暂时不能给予我真正的情感和思想，但我执行的命令，是主人对你的关爱。”月球兔子悬浮在白猫身边，依偎着它，它冰冷的流线型表面此刻是有温度的，是猫咪喜欢的热度，四十度，在寒风凛冽的风中，给白猫暖着身体。 “猫先生，兔兔不了解你的孤独，但是作为情感的载体和容器，兔兔很羡慕你呢。”月球兔子等了很久，白猫都没有说话，它贴的更近了，烘烤着白猫被小雨打湿的毛，语气里有真实的神往。 这该死的机械文明，再发展下去才可怕。 真的存在自我意识之后，它们必然不会继承人类的精神文明，更不会有同样的道德标准，那时候的人类只会成为奴隶。 按照赛博派的想法，人类会成为大自然的奴隶，总之都是奴隶，白猫更乐意尘归尘土归土，化做春泥更护花，遵循自然界法则。 它目送周律带着萌萌坐上豆荚舱，看着除了博士的花园外的满地黄叶，一爪子将月球兔子推开，只吐出一个字来：“滚！” 这种机械电子宠物，怎么能跟它平起平坐？ 博士还在实验室里，她的办公室干净且空荡，面对着烟雨笼罩的湖水和青山，仿佛置身画卷中。 萌萌熟练地按了按墙壁某处，验证掌纹后，墙壁缓缓长出一棵知识树，每一处枝丫分叉显示着各类知识库和种子般小小的绿色果实。 博士还有二十分钟回来，在此期间，萌萌就摘那种子玩，攫取里面的知识——那是她学习系统中还没有权限打开的部分，但如果在妈妈办公室里，可以提前品尝超纲的知识。 周律一边陪着萌萌，一边在生联网里处理上级命令。 海桐让他写个白堇的失踪事件的详细报告。 这是第一次写报告，小绿人自告奋勇来帮忙处理信息，眨眼间就完成了，让周律很没有工作的辛劳感。 二十多年前，人工智能已经可以帮忙处理任何文字信息，高速发展下的ai，在某些人眼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科技之神，人们只要愿意，可以将生命以外的一切交给它去处理。 小绿人将报告发过去，又将最近的信息汇总出来，像柳条般扭动着身子，建议主人处理。 无他，又是同学群发来的一些消息。 不知道谁神话了周律在绿园里的地位，更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请他帮忙。 中了x21病毒的胡烁受到博士亲自治疗的消息已不是秘密，周律在博士面前不只是能说得上话的关系了，有求于他的消息络绎不绝，逼得周律不得不考虑退出同学群，注销所有的账号 他一直都没放不下的朋友，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友谊，受到这样的骚扰只觉得不胜其烦。 小绿人立刻给出了一键隐匿账号的选择，但下面还有一行建议。 因为胡烁还在绿园接受治疗，建议他保留和胡漫苏的联系。 周律选择了隐匿，这样账号就消失在人海中，只有他想要联系的人，才能看到他。 世界终于清净了，除了胡漫苏的哀求。 原来胡家不曾踏入过绿园，根本不知道胡烁现在的治疗进度，她想进绿园探望弟弟。 绿园是可以对外开放的，比如对学校定期开放，还有一些政府科研机构可以申请参观，唯独对个人申请的审核非常严格，没有特殊情况，不接受个人申请。 小绿人每隔一天，会对胡漫苏的消息进行得体的礼貌回复，周律特意设置成每一句前面有“ai助手”的提醒字样，希望胡漫苏看到这份疏离。 然而她视而不见，不断恳求见面聊，很担心弟弟的情况。 周律连病房都没去过，哪里知道具体的情况，他正想让小绿人屏蔽胡漫苏的消息，办公室的门无声无息打开。 “妈妈。”萌萌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猛然转过身，喊道。 “嗯。”博士看上去有点疲惫，她看了眼周律，往萌萌面前走去，“帮我泡杯茶。” 博士只有早上会要一杯红茶，这会让周律泡茶，是委婉请他出去？ “红茶？”周律赶紧起身，问道。 博士点点头，牵住了萌萌的手，将她手里的小小绿色种子拿出来，低低说道：“这不是你的年纪该看的东西。” 周律快步走了出去，他扫了眼博士的休息时间，十分钟后要回到三号实验室。 “妈妈，你要小心……” 萌萌的声音被门隔绝，周律关上办公室门，看着长长的走廊，深深吸了口气。 “恭喜你，已经适应了生联网。”蓦然，一个熟悉的没有什么音调的冷淡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是穿着制服的海桐，她丰满的嘴唇动了动，又说道：“报告 我已经看过，不过希望后续调查结果出来后，重新补充一份发给我。” 第133章 茶水间 “好的。”周律顿了顿，补充说道，“它这次被吓坏了，深受刺激，恐怕不会有什么新线索了。” 至少这段时间，周律不会主动去问那只可怜的小猫被绑走后的细节，他也不敢多问，怕白猫躁郁狂发作，把他揍出家门。 “总之，一切小心，如果有什么新情况，记得汇报。”海桐盯着周律，“去给博士泡茶。” 周律有点奇怪海桐怎么知道自己要去泡茶，不过他也没有多问，看到走廊另一端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出现，他赶紧走进茶房，躲避和同事打照面。 博士的办公室有红茶，只要在生联网预约好温度和浓度就可以，博士只是找个借口让他出去待着，和同事们见见面。 茶水间不只是专门提供茶水的地方，在标志着生物智能化顶峰的绿园，哪儿不能喝茶？ 这间复古的茶水间是为了让员工们放松交流而设置的，里面可供选择的场景很多，只要坐在了小隔间里，就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场景，或者和同事一起进入虚拟空间聊天放松。 周律闪进茶水间，就看到里面已有几个同事站在那儿聊天了，还有几个小隔间上显示勿扰，他尽量像个隐形人贴着墙边走到离自己最近的单独隔间里，想坐上几分钟，等萌萌喊他了再回办公室。 谁知道他刚进来，一道光闪过，带着一股风旋进了隔间里。 周围的景象瞬息万变，从浩渺的宇宙到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焦土，冰冷巨大的建筑从地下生出，仿佛要贯穿人的心脏。 无数光点闪烁着飞舞着，直到最后汇聚成一条灿烂的银河，环绕着周律。 他可不喜欢这浩大的孤寂，顿时星河消散，变成点点阳光，撒在绿色的原野上。 周律坐在一片棉花地里，看着棉铃在眼前缓缓裂开，露出里面的洁白柔软的棉絮，那种仿佛生命温暖绽放的场景，让他满心感动。 这一刻，他想到博士说的话，大自然生长万物，万物皆有它的意义。 “原来你喜欢这种场景，一点也不酷。”机械的电子音传了过来，轮椅先生已经在他对面，对着棉花和白云露出无趣的表情。 “是您……” “跟博士一起旅游的感觉怎么样？你们住了两晚？是住在一起吗？”黎芦只想来八卦，因为在生联网上问周律这些，他的ai总是回答的非常平淡简单，毫无聊天的乐趣。 不像现在，看着周律尴尬的表情，一切都显得生动有趣起来。 “干嘛不说话，很难说明情况吗？好好，也许涉及到博士和你的隐私，我换个话题，博士中秋和你一起过得呀？” “是陪萌萌一起过的。”周律纠正，他和南星等人最多算是工作人员。 “她还为了你，答应让一个你女同学的弟弟进园治疗……” “为了我？”周律紧张地摆手，“黎芦前辈，您千万别乱说，胡同学是经过正规的申请，才进入绿园接受治疗，是博士菩萨心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跟那位女同学有什么其他关系吗？她可是为了找你就蹲在绿园门口，见人就问能不能帮忙找你出来。”黎芦说话间，在绿草茵茵的画面上投影出一个楚楚可怜的漂亮女生在绿园门口徘徊。 他有次路过碰到胡漫苏正在求人找周律，顺势录下了这一段。 第134章 成精 周律没有想到她竟然骚扰到不认识的同事头上去了，不由懊恼又羞愧，觉得给别人添了许多麻烦。 “我会解决这件事……这位同事叫……白芷？在1098生物实验室工作。”周律可以看到人脸识别下的同事姓名和所在岗位。 这是绿园生联网提供的便利，同事的三重身份核验下，可以让脸盲症患者在他们的面容上标记姓名和岗位，也方便找人。 “对，你可以在工作群里找到她，不过生物实验室一向很忙，估计她已经忘了这件事。”黎芦换成了自己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总之，不用太在意同事的想法，重要的是你和胡小姐的关系，她对你的感激溢于言表，看上去很想报答你呢。” “要说报答，也是报答博士，我什么也没做。”如果不是出于人道主义，周律都想撤回这次帮忙。 他对于人情世故了解的太少，许多事情没有考虑周全。 “你就没想过和可爱的淑女发展点超友谊的关系吗？好，你看上去没有情感需求。”黎芦研究着他的表情，有点遗憾的耸肩，周律根本不像个精力旺盛的成年小伙子。 “我很尊重胡小姐，我想她也是想单纯的表达谢意……我得给博士送茶去了，下次再聊。”周律的解释有点无力，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再是个在校时那个无人问津的小透明。 入职绿园会改写他的人生，和所有的人际关系，他需要更加慎重的审视身边出现的那些人。 黎芦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第一关你过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摸索到一些规律。”周律站起身，关掉了虚拟场景，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准备告辞。 “好，下次有空一起打游戏。”黎芦没有再为难害羞的新同事，他比周律还先一步离开隔间。 真的不会超速吗？周律每次看到他的速度，就会浮现这个念头。 “会超速，但不会发生交通事故的哟，因为轮椅出厂时有严格的安全设定，会自动避让一切障碍物，尤其是人类。”小绿人忽然浮现在周律眼前，用欢快轻松的声音解释，“即便黎芦先生私下偷偷改造过，也不能改变安全设定。” “我没喊你出来。”周律想叉掉小绿人。 “主人，我只是想为您解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小绿人赶紧捂住右上角的?，语气谄媚，“刚才小绿为您记录和分析了黎芦先生的话，对胡漫苏的个人情绪影响到您的工作深感遗憾，综合考虑，下次我对于她的回复将有所调整……” 小绿人滔滔不绝地输出观点，并弹出对话框的聊天假设和回复风格，请周律选择。 周律越发觉得升级后的ai成精了，他很好奇博士的ai助手是怎样的，会不会已经发展出自己的思想和人格，变成一个真实的灵魂。 他让小绿人别再多管闲事，去帮他管理温室，自己则等在博士的办公室门口，端着一杯55°的红茶，等待期间，也抽空看了眼自己的温室花园。 这次游戏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温室里的植物度过了最为惊险的开局，设定好时间倍数，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还在欣欣向荣，很有希望通关的气势。 第135章 谁是内鬼 在温室培育中，或许是受到萌萌所说的进化论影响，周律的注意方向忍不住放在了生物的生存斗争里。每一个物种都有高速率，增加他们个体数量的倾向，去扩展地盘和势力，吞灭其他种群，自然界的厮杀是冷酷而无情的，他所看到欣欣向荣的明快色彩下，是泥土掩盖的一层层死亡。 多少生命从这无声的死亡里汲取营养，包括他也一样。 她率先走出来，接过周律送过来的茶，对他颔首，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眼神里包含了所有的语言，比如那份谢意和拜托。 “我们也回去。”萌萌也走了出来，很自然的拉着他的手，吐槽白猫求她关闭兔子的陪伴功能。 “白堇先生一直不喜欢月球兔子这类高科技玩具，这次是被赛博派的人绑走，它心里应该更抵触兔子了。”周律安慰着萌萌，他理解孩子担心白猫，但也理解白猫的心情。 “我是怕它又被人抓走，才让兔兔跟着它呢。”萌萌看到周围没人，开启了隐私聊天功能，“兔兔的系统是我重新编写的，它不会受到病毒的攻击，而小白就不一样了，它之前的共生种和使用的生联网，也许会被人找到突破口， 我让兔兔陪着它，就可以一直监视和保护它。” 周律知道萌萌是天才，但没有想到她给月球兔子植入了一套新系统，完全孤立于生联网。 “你觉得白堇先生是中了病毒才丢失了一段记忆？” 从白猫失踪，到萌萌一定要来见博士单独聊天，周律感觉到了事态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萌萌点点头，没走几步就累了，伸手要他抱。 周律抱起小小的孩子，担忧起博士和她的安危，忍不住说道：“生联网是博士研发出的，我在培训时了解过它的安全性，不可能出现针对性的病毒而不被察觉，除非……除非绿园里有人做了手脚。” “你也没那么迟钝嘛。”萌萌这两天她没睡好，有点疲惫的趴在周律肩头垂下眼睛，“我查过，小白以为自己去了后山，但其实没有，它是自己走出绿园，它的导航和视觉被病毒欺骗了，而且园内的监控也同样被欺骗了，捕捉不到它的行踪，这可不是普通的病毒，就算是我，也没法做到天衣无缝。” “所以，像上次博士中的阿尔法孢子一样，这一定是内部人搞的鬼，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周律觉得这里周围危机四伏，他不由加快脚步，抱着孩子离开这栋办公楼。 “我觉得不止一个，也许有一批。”萌萌打着哈欠，这世界上想让博士消失的人太多了。 “苏铁说他已经锁定了罪犯，他们会找到背后黑手的，你不要太担心，博士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周律被她说的心里更发凉，无力地安慰。 萌萌似乎笑了一声，困顿的声音传到周律耳朵里：“你真单纯，或许苏铁就是黑手呢？” 周律愣住了。 第136章 是谁 萌萌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把软乎乎的小脸贴在他的颈窝，咧咧嘴，下一秒就睡着了。 “那你相信我吗？”周律没有问出声来，只是在心里默默反问，在博士和萌萌心里，他值得相信吗？ 应该是值得的，否则怎么能信任的让他带萌萌离开绿园，怎么能放心的将大后方交给他？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选中的。 他最近一直在反复梳理自己的工作，他最无法忘记的就是海桐对他寄予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现在想来，或许一切都是有因果关系。 只不过他还没找到那个因。 在幕后黑手没抓到之前，周律不敢离开萌萌和白猫，他本想和胡漫苏见一面，当面说清楚她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他的工作，但是又不敢离开园区，于是在晚上休息前，请胡漫苏进入聊天室。 这是虚拟聊天室，也是可以根据喜好选择场景，周律选择的是安静的咖啡馆，有虚拟美女形象坐在钢琴边弹奏着夜曲，乍一看，和真实场景没有区别。 胡漫苏显然第一次接触这么高级的“聊天室”，她压住自己的惊奇，对坐在对面的周律感激的一笑：“终于见到你了，虽然是这么奇怪见面，我一直想和你当面道谢，也对我的冒失道歉……” “以后不要再打搅到我的同事就好，他们的工作比我更忙碌也重要，我觉得我也不值得你见上一面，因为你弟弟的病都是由博士治疗，我至今也没有见到他。”周律一口气把准备的话说完，“我在园区是个连实验室都进不去的小人物，你不用费心来巴结我，没有用的，因为我没有任何权力，所以，你们只要安静的等待就行了。” “可是，我和爸爸妈妈都想见胡烁一面，任何医院，也不能禁止亲人探望呀，哪怕限制时间次数……” “那么我建议转院，如果你认为绿园是医院的话。”周律打断了胡漫苏的哀求，对她楚楚可怜的表情无动于衷。 周律在咖啡厅的场景外，看着小绿人用他的形象，无情地对胡漫苏一顿输出，把娇柔的女同学噎的眼泪汪汪，忍不住摇摇头，离开了生联网。 他要去洗个澡，好好了解一下那些同事们。、这段时间周律和苏铁保持很密切的联系——他以前很少主动找同事聊天，即便和苏铁有“过命”的交情，也只是觉得亲近。 可是现在，周律很想知道后续情况。 他听说被神经标记后，会追溯神经记忆，重现之前发生的事，也就能快速找到和老人对接的上级，可是好像老人的神经记忆受损，总是暂时还没找到线索。 虽然具体的情况没有告诉周律，但他更确信园区里有内应，否则不会这么巧，神经标记也出现问题。 周律这几天在工作群里，将园区每一个同事都观察了一遍，还在记事本上记下了一些特征。 他第一个排除的就是苏铁。 并不是苏铁曾经救过他和博士的交情，而是苏铁看博士的眼神里，充满了尊敬和向往。 就像是看一尊不容亵渎的神。 而且苏铁和博士几乎形影不离，单独相处和一起出去参加活动的机会数不胜数，想要对博士下手太容易了，可他却始终是博士的贴身保镖。 其他部门的人也排除的差不多，因为能在七号实验室做手脚的人，只有实验室那几个核心科研人员。 海桐也被排除了，原因和苏铁一样。 被海桐亲自领进门的周律，对第一助理的最直接印象就是她对博士的热爱和崇拜。 唯独提起博士，她那单调平静的语气才会有热情和灵魂。 第137章 情绪没问题 剩下的还有黄杨等人，爱八卦的轮椅先生似乎特别喜欢打听博士的家事，但他出身科学世家名门望族，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总是露出标准微笑的金樱子，是讨好型人格，喜欢服务别人，也是个老好人，没听过她和谁有过冲突。 周律对他们没有过多的接触，所以了解的也仅限于表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核心成员的简历都没有任何问题，全是顶尖高校毕业，刊发过许多硬核学术论文，拿过各种发明奖，从幼儿园到毕业，全都资料在绿园的生联网里面公开透明可查。 相比之下，周律更像从草台班子借来的路人乙，他没有别人的科研实力，却被绿园录用，更令人怀疑。 所以，最后周律得到的结果让他震惊——他自己才是最可疑的人。 尤其住在博士家里，“朝夕相处”，而白猫失踪的那天，像是刻意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他偏在外面带孩子旅游，回来后发现猫不见了…… 周律越想越不安，忍不住去生联网里测了一下大脑真实性，害怕自己也被信号蒙蔽，真实的意识在沉睡。 秋风从窗外徐徐吹了进来，尽管花园如春，但脸上的感触很冰凉，也让人清醒了许多。 周律知道这是麦斯纳小体告诉他的感受。 他用力紧攥的拳头感受到的疼痛，是默克尔细胞做出的响应，大脑积极地为他的存在做出论证，可周律依然有着无边的荒谬感。 当新的智能时代取代了过去的农耕文明，人类利用科技的力量让生活变得便利轻松的同时，也失去了灵魂的沉重。 或许这就是荒谬感的来源——太闲了。 一切的时间成本都被压缩到极致，连梦境都能定制，距离也不再成为问题，空闲的时间如果不是享受生活，便是在思考生活。 好在这样的思考没有持续太久时间，萌萌的医生上门了。 “高医生，我的心脏很好，这只是下丘脑的小问题，再过段时间就能接受手术治疗，你可别再给我开什么药了……”萌萌的房门没关，也没有开启聊天隐私保护，她和高医生的说话声传了出来，一本正经，仿佛自己是位更高明的医生。 除了身高体重不如同龄孩子，她确实看不出有病。 “确实不用吃什么药，只要服用博士为她研制的营养液就够了，我觉得这种家庭医生无意义的探望也可以结束了。”白猫舔着爪子，然后拨弄头顶新长出来的四叶草，故意说的很大声。 那四片叶子嫩绿舒展，被它用口水清洗的闪闪发光。 周律想去捂它的嘴，但白猫嫌弃的跳到天堂鸟后，抖了抖爪子，声音更大了：“不是吗？之前博士请家庭医生，只是为了让小主人可以多和外人聊聊天，有真实的交流，我一直反对有人真的把她当成病人看，小主人可没有什么心理问题，她好的很，尤其现在，家里多个助理，已经吵的我要心悸了。人类的大脑是很容易受到愚弄的，如果医生隔三差五就出现，哪怕是健康的人，也会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甚至出现感知差值，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是自己的想象……” “白堇先生，我想和你出去走走，花园对你的情绪会有帮助。”周律听不到上面的谈话了，抬头一看，门不知何时自动关上了。 看来萌萌都觉得白猫说话太难听，不想伤害高医生。 高医生算她的朋友，不管是不是因为讨好博士，能把珍贵的月球兔子弄到手送给她，那是付出了真金白银和心思的。 “我的情绪有什么问题？我的心情很好，喵，我要眯一会去。”白猫见小主人关门了，心情大好，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身躯拉的老长，像一根白面条似的，然后大摇大摆的从周律脚下走过。 “占用你几分钟时间，我想和你聊聊。”周律这次很敏捷，几乎可称得上神速的蹲下身，一把将白猫抱在怀里，往外走去。 白猫没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周现在出手这么稳准狠，尤其是抱着它的姿势很专业，一手从前胸托着它的脖子，或者说掐着脖子控制着它的脑袋，一只手在屁股下面兜住它，看来没少在生联网模拟过。 白猫当然不甘就范，挺腰扭身就要抓咬，但周助理的衣服是防暴的材质，看上去轻软单薄，撕咬上去就像咬一块滑溜溜软趴趴的特殊金属，只让它牙酸。 第138章 朋友 “你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我要驱逐你！”白猫恼羞成怒， 嗷嗷乱叫。 “愿您成功。”周律觉得它很可爱，笑着说道。 猫这种美丽的动物，有种神奇的魔力，即便它的脾气不太好，只要用毛茸茸的头蹭一蹭别人，就会让人心生欢喜。 “这个屋子无死角传输影像，博士看到你在虐待我，一定会把你赶出去！”白猫听到他还在笑，更气的脑袋上的四叶草一阵乱颤。 “我可没有，我在抱你呢。”周律用指腹捏了捏它脖子下的肉。 “喵……呼噜噜…呼！你快放我下来。”白猫差点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猫的本性还没有变，被熟人抚摸的感觉可真舒服，只想呼噜呼噜的蹭蹭。 周律听到了那短促的呼噜声，愉快地加快脚步，继续挠着猫的脖子，来到了花园。 即便寒潮侵袭，小院的玫瑰依然凛冽开放，这满院的繁花让经过的风都变得轻暖几分，暴躁的心情也随之平静很多。 白猫忍不住打着呼噜，在外面的寒冷空气里，贪恋人类的体温和抚摸。 它很费力的控制住本能，不让自己往周律的怀里钻，假装是在气哼哼地呼噜。 但是和人类天生会高妙的伪装相比，动物再怎么聪明，耍心思的模样也会被一眼看穿。 “白堇先生，我觉得您应该多为博士的名誉考虑，在说出每一句话之前。”周律见它不再徒劳地挣扎，更加温柔的抚摸着它，语气是白猫喜欢的尊重和温柔，“博士为您种下了共生种，初衷一定不是希望您能运用语言能力伤害其他人。” 这小子有长进了，会师夷长技以制夷了。 刚刚白猫还在拿博士威胁他，此刻反被他搬出佛祖来了，白猫像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你懂什么？”白猫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找回了主场，呼噜呼噜地开始输出，“博士救了我，她救下是一条拥有自由意志的生命，而不是希望我变成为别人而活的附属品！你懂什么叫自由吗？我有厌恶的自由，有喜欢的自由，有顺从本性的自由，我绝不会为了讨好别人而委屈自己，绝不会偷换爱的概念，为了所谓的爱弃绝这自由，更不会像你们人类一样，用各种面具伪装自己，还美其名曰道德！” “可是人类社会正是因为有道德准绳，才会走到现在，白堇先生，你不能这么极端的批判，毕竟你的生命也来自于人类的道德。” “但也差点死于人类之手，无数次。”白猫不屑地补充，“我只承认博士拥有一切的美德，其他人还是见鬼去，包括你这个可怜虫。” 周律被它攻击的哑口无言，不过他还是轻轻抱着白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柔软的白色皮毛，绕着后院的银杏树转着圈圈。 穆青山早已漫山遍野红遍，像打翻的鲜艳颜料盘，唯独这里的银杏树依然苍翠，在寒风中抖擞着绿色的小扇子，像春的暂留。 白猫瞅准一个时机，挣脱周律的怀抱，蹿到银杏树上，坐在它认为安全距离的枝丫上，才嫌弃地舔着被他的气味弄脏的毛，嘲讽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饭碗，毕竟你不是猫，你所信赖的人类社会比动物界残忍多了，可不能靠卖萌躺着挣猫粮。” “白堇先生！我们就不能像朋友一样聊聊吗？”周律有点无奈地抬头看着它，并没有对猫的尖锐攻击而生气。 “朋友？那是什么东西？”白猫说话间，给周律眼前投下一行朋友的名字解释——上面显示朋友只在特定条件下，跨越年龄性别地域种族和信仰，相互尊重，相互分享美好事物，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白猫还没等周律反应过来，就哈哈哈大笑起来：“抱歉，我不认可你是我的朋友。” 说完，它在银杏树上攀爬跳跃着，很快消失在绿色的树冠里。 “小白最近受了刺激，这是它的应激反应，你不要在意，我认为你是我们的朋友。” 忽然，一个声音在周律耳边响起。 第139章 精神状态健美 是萌萌在生联网上发给他的语音，看来她关注到了外面的情况。 周律不由感动地发了一个感谢的表情。 白猫还在他头顶的枝丫高处骂骂咧咧，吵架赢了让它的精神状态十分健美。 果然得在不断的战斗中找到生活的意义。 白猫心里想，前几天身边的人对它太好了，连小主人都帮它顺毛，让它被享爱主义侵蚀了，每天忧虑死亡的阴影。 和周律干了一架，感受到了活着的快乐，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不过瘾。 周律脾气太好了，每次都会用人类的美德忍耐克制，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也不知道自由意志的伟大！ 这种人，从小就被各种规定教育着如何融入社会，如何获取自我价值，却忘了呱呱落地那一刻，和母体斩断联系的那一刻，看到新世界的那一刻，他是自由的个体。 白猫舔了舔爪子，意犹未尽地想跳到周律头上，再来辩论一番，让他承认自己被教化成庸俗之辈。 但它在高处，看到高医生出门了，纳婆婆送他到前院门口，照例将一个美丽的花篮塞到医生的手里，笑眯眯地挥手。 而萌萌则是从后门走了出来，她穿着单薄的裙子，光着脚，一推开门就瑟缩了一下，不过还是踩着嫩绿的草地跑向周律。 “外面冷，会冻着的。”周律赶紧将她从湿润的草地上抱起，捂住她的小脚丫，却发现下面暖乎乎的。 “不会的，有地暖，天然的，你一定没试过，快脱掉鞋袜试试，这可是我妈妈的杰作，可以根据压力和温度自动调节。”萌萌抱着他咯咯笑着，完全忘了出来要说的重要事情。 原来这就是父亲的感觉。 会说许多在曾经她的眼里是无聊琐碎的话，会做一些在她心里很幼稚的事，像个真正的孩子，无忧无虑地享受被照顾的温情。 周律听从了萌萌的话，光着脚踩在花园的草地上，除了脚背感受到的冷风，脚底下是一股热乎乎的能量，每一株小草都在散发着温暖，像是将地心的热量传导到草尖，让人觉得脚下踩的是一个复苏的春天。 原来花园的风是真的比外面的风更温暖，而不是鲜花带来的错觉。 周律是真的羡慕萌萌，有这样的母亲，为她种下的花园。 科技意义上的温暖花园。 如果投胎有等级，萌萌是顶级。 白猫在树上看着两个傻子光着脚在地上走，想吵架的冲动变成了想和傻子们散步的冲动。 只是它拉不下脸，蹲坐在树杈上片刻，跳上了屋顶，琉璃般的眼睛盯着他俩边说边笑的在草地上走走停停，羡慕的嗒了一下嘴。 有的人类确实讨厌，不过有些人类着实可爱。 果然应该辩证的看待问题啊。 不过它听到了什么？ 博士？ 听到这两个字，白猫竖着耳朵，放大听觉，萌萌要带高医生去看博士给人做手术？ 博士怎么成医生了？ 白猫听了半天，才知道是周律带进绿园的麻烦，那个年纪轻轻就得了x21病毒的小弟弟，拥有中特等奖的运气，得到博士的亲自治疗。 白猫心里只有博士，说起来自己获救后，都没见到博士一面，她虽然在生联网里送过关心，但虚拟世界到底是虚拟的。 白猫按捺不住了，从屋顶跳跃下来，仿佛从天而降，蹦到小主人面前，抖了抖头顶的四叶草，张口就来：“我也要去。” 凭什么能带高医生去，不能带自家的猫？ 它不比高医生高贵？ 白猫怕小主人拒绝，用那美丽的猫眼盯着周律：“带着我去。” 好脾气的男人果然蹲下身，对它很温柔的说道：“我已经帮白堇先生申请了。” 白猫愣住，没想到人类如此细心体贴。 “你不是很想念博士吗？所以，我觉得你不会拒绝一起去看博士。”周律趁机伸手摸摸白猫洁白如雪的毛，它这次没有躲开。 不只是想念，周律记下了这些天白猫痛苦的唠叨，它被救回来之后，每天只想蜷缩在博士的房间里，闻着博士的气味才能安心。 他想，白猫需要博士给它强有力的心灵慰藉。 白猫过了片刻才哼了一声，走到萌萌脚下，蹭着她：“我只是想陪着小主人。” 胡烁的初期检查和治疗据说很顺利，定在下周进行手术。 与其说手术，不如说是魔术。 周律抱着白猫，高医生站在萌萌身边，四双眼睛透过观察窗看着手术进程。 第140章 生命数字 与周律想象中的现代医学完全不同，博士没有穿无菌装备，照样穿着平时的制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在投影的电子屏幕上进行操作。 病人全身赤裸躺在床上，鉴于有未成年人在观察室，他的下体像原始人那样，有一圈绿叶覆盖。 可以看出胡烁有姐姐的美貌，尽管他的头发被剃光了，脑袋发胀变大了一圈，五官还是很纤细漂亮的。 只是他硕大的额头与脑后链接着不同颜色的神经管线——看起来更像是一棵在春天发芽开花的树。 “很厉害。”高医生看了一会，推了推眼镜，赞叹着给周律解说，“植物手术室内布满了抑制孢子，能够吞噬大部分有害细菌，可以有效的防止术后感染。如果这技术能够推广，那么抗生素就完全失去了市场，听说西方医药利益集团一直想要暗杀博士，以避免这种未来破产的结局。” “请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周律下意识地想去捂住萌萌的耳朵，白猫也对着高医生威胁的哈着气，头顶的四叶草伸的笔直，毛茸茸的爪子。 “抱歉，我以为大家都知道。”高医生似乎有点怕白猫，回避猫的攻击眼神，低头看着萌萌，“不过不用担心，也有很多人要保护博士，她在绿园是最安全的。” 萌萌全神贯注地看着博士，像是屏蔽了一切的外部信号，眼里只有自己的母亲，根本没理会身边大人们的对话。 “你的玩笑话很无礼，我对此表示强烈的抗议！”白猫生气地开口，“虽然你的话从侧面印证园区内的科技——不，就是郑博士一个人的生物科技，有多么领先于时代。” 周律很佩服白猫，他看到了一只猫是如何无底线的崇拜一个人，并舔的头头是道。 他得学习白猫这不要脸的精神。 “抗生素的滥用后果在一百年前就有医生提出过警告，不过现在医学的进步会提升所有药物的安全性……” “但是现代科技根本没法清除不断变异和更加狡猾的新型病毒。”高医生打断周律话，正是因此他才想抓住这个学习机会，观看博士的手术，“这个病毒原本是绝症，只能让病人越来越久的沉浸在睡眠和酣梦之中。博士的医疗方法，是在病人的梦里种下一颗种子，由种子生长产生的植物来清理意识中的垃圾，并吞噬病毒。” 其实周律无法直观的理解，在他看来，这种东西和魔法没什么区别。 本硕连读的几年，他已经很勤奋了，可是学的东西，在这儿根本用不上。 “我很好奇，意识不存在实体，怎么能种下种子？”周律看到博士似乎还抽空处理其他问题，因为她的眼镜反着光，上面出现了许多数据。 高良姜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律一眼，耐心地解释：“意识不存在实体确实是没错，但神经信号是存在的，博士在研究中发现能够以信息方式存在的植物生命，而这种植物就能在虚拟网络中生长。去年的实验中，博士也证明了，这种子能够在人类的神经网络中生长，原理完全一样。” “数字生命？这并不遵循博士提出的自然法则。” 周律愣住，感觉像是科幻小说里提出的奇思怪想。 “正确来说，应该是生命数字。”高医生笑着纠正，“传统概念所说的数字生命，是指将人类意识数据化存储于赛博空间，形成可能的新的生命形式——这是否能够做到，科技上还在商榷，还有许多伦理问题。但博士跳过了这个步骤，她实际上是创造了一种直接于意识中生长的生命形式。” “当然，目前这种生命形式还相对简单，只处于生命的前置状态，尚未形成完整的体系，但由于它拥有的特性，可以与早期的裸子植物相对应。” 周律闻所未闻，忍不住在记事本上，同步记下高医生的话，等回去后好好研究。 “那这样下去，会出现智慧生命吗？”周律开启记事本录记，求知欲很强地问道。 高医生盯着博士的脸，神色莫测：“无论是科学家还是我们医生，必须预见到的是，在虚拟或者说意识空间中，生物的时间概念与物质是完全不同的，事实上从博士找到第一个单细胞生物到目前发展成复杂的虚拟植物种子，仅仅花了九个月。而同类型物质界的生命演化时间单位，是以‘亿年’为基础，未来意识生物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我们不敢下任何结论。” “也许是几天，或者几个月，或者几年，我们就将遇到一样拥有智慧的意识生命——不，甚至智慧比人类更高。”萌萌忽然插口，很平静地说道。 她的语气和表情，完全不像五岁孩子。 看到医生和萌萌的杞人忧天，白猫忍不住开口：“情感与知觉合二为一，才会让虚拟行动变成真实行动，大家都没有觉得会有那么多问题不是嘛？不然政府和科研机构早就对博士进行限制了……” “但一定会的。”医生叹息着，欲言又止。 “那些懦夫只会害怕未知的事情，以为回避就能解决问题，根本不懂那些物种也在随时变异，人类必须直面一切的问题，顺应自然也要超越自然。想想进化论，生命在分裂成植物和动物之后，在进化的道路上还出现了退化和灭绝等现象，只因为部分生命没有穿过材料的阻碍，在进化成某个物种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所以才会被自然抛弃。”白猫不喜欢高医生的唱衰态度，加以批判，“即便人类可以安然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地球的寿命总有终结，人类必须自我进化，如果不往外寻求出路，只安于这一代的苟活，早晚会被灭绝。 周律摸了摸白猫的头，很贴心地支持它的说法：“没错，谁能想到一只猫还会说话和学习哲学呢？也许有一天，动物会自我穿越材料的阻碍，进化的更加迅速。” 第141章 清除成功 周律看不懂博士的操作，除了那些像大树根错综盘旋的管道，博士输入的代码是经过加密的，旁边站着的几个助手也是一脸学习的认真表情，好像没人能明白她在做什么。 白猫眼里只有博士，两眼发光，贪婪地盯着她，不愿移开眼睛。 只有高医生和萌萌在看博士的手术进程，看的津津有味，还偶尔交头接耳的聊几句，什么“脉络丛”、“额叶”、“神经元连接”…… 隔行如隔山，有一些基础的生物学相通在这儿没有任何用，周律的注意力便放在了胡烁肿胀发亮的脑袋上。 像是开了花的脑袋，肉眼可见的渐渐消瘦，仿佛皮下脂肪被抽走了，水肿渐渐消失。 那一串串数字和数据波动，让助手们神色紧张，唯独博士泰然自若，中间似乎还接了个电话。 忽然，助手们发出一阵欢呼声，高医生也几乎同时惊叹：“成功清除了！” 不过x21不愧被称为最狡猾的病毒，很快组织起反攻，开始大量克隆复制。 郑睿看了片刻数据，低头看了眼躺在手术台上的胡烁。 他硕大的脑门已经变得不那么显眼了，闭着眼睛像是陷入昏睡，但眼球不停地转动着。 郑睿伸手将他的眼皮掀开，只看见他的眼白上爬满了血丝，只是片刻，那红血丝变成了蓝绿色，像叶子的脉络。 胡烁看到了一张伟大的脸。 似他最美的梦境。 那张脸尽管没有任何表情，可依然让他感觉到冰冷中带着对人类严峻的爱。 胡烁仿佛爱伦坡小说里被活埋在地下的人，重新看到太阳的光，他放大的瞳孔里清晰倒映着博士的脸。 “你们再观察一段时间，一个小时后送回病房。”博士收回了手，和身边的助手说完，转过头，面对观察室的玻璃，在女儿身上停留片刻，和她对视几秒，又看了周律和白堇一眼，离开了手术室。 白猫激动地喵喵叫着：“博士，博士！” 它甚至挣脱了周律的怀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观察室外冲去。 只有周律还在看着病人，陷入了沉思。 他看不懂数据，但能看得见病人气色的好转。 一周后，周律申请了来病房探望，但他并没有进入病房，而是在隔着单面透视窗默默地看着。 胡烁已经不再是沉睡状态，听同事说，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年底或许就能出园，在家里疗养。 胡烁脑袋的各种管子已拔了，只有颈椎后插着一个管子，他的头发也冒出了青黑色的茬，眼睛不再是空洞而迷茫的，如果不是眼白还泛着淡淡的蓝，从状态上看，和正常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病房正对着湖水，从床另一边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白色的水鸟在湖面上盘旋，胡烁手里捧着一本普希金的诗集，出神地看着湖面凌凌波光。 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允许让家人探望，手续严格，但审核却极为快速。 毕竟这是一个很难拥有秘密的时代，三重识别，可以查出一个人的所有资料。 周律默默看了片刻，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知道是她。 第142章 探病 胡漫苏终于见到周律真人了。 学校时期根本没有注意过这号人物，现在看，他和学校期间的样子没太大区别，一看就是那种沉闷青涩、不会耍滑头哄女孩的笨蛋。 只是绿园的制服太加分，利落合身的剪裁像贴着骨骼肌肉生长的另一层皮肤，显得人挺拔高大，从衣服到紧身，都没有丁点儿褶皱。 这身制服，让他的沉闷内向也变成了成熟稳重的优点，嘴甜会玩的帅哥外面大把都是，在胡漫苏眼里不稀奇。 “您好，我是周律，在绿园的编号c77，我将接待你的探病。”周律露出礼貌的笑容，对跟着引导线来到自己面前的胡漫苏说道，“您有三十分钟的探望时间，只能在病房停留……” “不能出去走走吗？老同学开个后门呗。”胡漫苏开玩笑似的撒娇。 坐上绿园的接驳车来到这里，就一直在惊叹这里的一切，尤其是无处不在的ai提醒和导航，还有偶尔瞥见的神奇植物，让她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能让周律带她逛一圈。 没想到周律说话的语气比网上聊天还要生分，也没有任何老同学见面的亲热劲。 “我只有开病房门的权力。”周律说着，伸手按向木门，上面闪现一圈圈绿色的掌纹光芒，核对了身份后自动打开。 胡漫苏想和周律多说几句，但胡烁已开心地喊道：“姐！” 木门严丝合缝的无声关闭，周律站在外面，轻轻吐了口气。 小绿人应景的出现在他眼前，像春风中招展的柳条扭着腰，捧出一朵粉红小花，小花绽放，露出郑元可爱的脸蛋，她软软糯糯地开口：“你的女同学到了吗？” 萌萌知道周律今天的工作，他离家时都会报备。周律也没有什么可保密的工作，除了照顾她，带她去湖心泛舟，偶尔也会临时去帮同事做些杂活。 以前周律很少和同事互动的，一来他性格内向，不爱交流，二来他是博士的私人助理，除了海桐，没人敢使唤他。 但旅行回来后，正如他所说，山不过来，他就过去，把自己空闲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热心帮同事们处理点简单的工作，现在和核心团队的几个人热络了许多。 黎芦还进入他的种植游戏里，指点一二。 黎芦之前和他说“有空一起玩游戏”，是句空话。 他工作太忙，加上有某些不好说出口的原因，最多受邀进周律的温室花园里逛一逛就撤了，这次能指出周律数据设置的某些错误，让他少走弯路，已把他当成朋友，而不是“卦”友。 “已经在病房里了。”周律说着，开启了双向视野，让萌萌也能顺着他的视觉神经看到自己所见的一切。 “小姐姐长得真漂亮。”萌萌抚摸着白猫的后背，说着。 白猫没有加入他们的聊天，什么都看不到，它只嗤笑了一声：“小主人，您沐浴着这世上最美丽的光辉，千万别因为客气而却夸奖别人，名不符实的夸张叫做‘捧杀’。我不信有人比博士还要美丽。” “确实很漂亮，对于周助理来说，一定是他在学校里所能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同学。”萌萌已经结束了和周律的通话，她只是想看看胡漫苏今天的装扮以及和病人的相处 第143章 心软 白猫吐槽人类喜欢戴着面具生活，但是只要善于观察，总能从细节推断出面具之下最真实的模样。 “周助理会被漂亮的女性迷惑？”白猫歪歪了头，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得给周律说两句公道话，“那傻小子的心思比木质素还硬，女人这种细菌侵蚀不了他的。” “不是迷惑，是心软。” 萌萌站起身，往楼下跑去。 “小主人，你要去哪？”白猫赶紧跟上去，问道。 “去马术课还早呢。”纳婆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织衣服，这次不是用传统的羊绒，而是换了新出的一种高科技纤维编织。 “我去找叔叔。”萌萌奶声奶气地回答。 “小律叔叔今天有工作呀，你还是在家上上网，等学习结束了，他就回来了。”纳婆婆怕小祖宗一个人乱溜达，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对萌萌说道。 “他的工作就是照顾我啊，您别担心，我已经给他发了消息，他在办公楼门口等着我呢。”萌萌一脸理所当然。 “哦对，别担心，我陪小主人坐豆荚舱过去。”白猫听到是找周律，赶紧跟着一起。 “你？你还是留在家里安全。”纳婆婆不太信任白猫，谁让它前不久刚被拐走一次，万一再出现什么系统纰漏，把萌萌也带出园了，事情可就大了。 “没关系的，小白也要多出去透透气，我带着它很安全。” 萌萌笑着招招手，月球兔子从二楼飘到纳婆婆面前，红眼睛发着光，似乎随时会发射出激光，语气却十分可爱：“我会保护好小白的。” 白猫嗤了一声，看在萌萌的面子上，没去挠它，不屑地先往外跑去。 “好，注意安全。”纳婆婆还是不放心，点对点设置好豆荚舱的行程给周律共享过去，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才回屋继续织衣服。 今年是个寒冬，连园区都感觉蒙着一层雾霾，没有往年的清朗。 明明科技进步了，人类的幸福感大大得到提升才对，可从新闻上看，全世界都在喘息着哆嗦着，仿佛在忍受从未有过的寒冷。 也许这种冷，不只是难以逆转的气候，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阂。 当有一天，机器和意识可以为人类做所有的事，人们只要躺在家里做美梦就可以了，人和人之间的牵绊也不再存在，养老机器人比子孙后代任劳任怨，也无需大量的情感和金钱投资，生育率断崖式下跌，直到人类失去了爱和自然繁衍能力…… 周律无端端地打了个喷嚏。 他不会着凉了？ 之前健康系统总是动不动报警，心跳上了一百二也要大惊小怪，所以被他隐藏了。 眼前右下角只有博士的健康显示，绿色的，充满活力。 “呆子在那发呆，可能在想女人。”白猫阴阳怪气地声音响起。 周律正在查看自己的健康状态，听到声音立刻退出，尽管他现在对生联网很熟悉了，但还没有到“合二为一”的地步，有时候查看或回复消息，依然有些凝滞。 不过哪怕是博士，有时候处理生联网工作也能被人看出在放空，更何况他这个刚进园不满三个月的新人。 周律对白堇的冒犯话一笑置之，他从不和这只猫计较，真计较起来吃亏的只有自己。 白猫已经轻巧地跳了出来，萌萌站在豆荚舱里，等着他抱。 白猫对此是有些嫉妒的。 它也被周律抱过几次，人类的胸膛不仅温暖，还能感受到血液在胸腔激荡的声音，催猫入睡。 但它嫉妒的不是小主人占据了这舒服的位置，而是周律这个呆傻的人类，得到了小主人的青睐，拥有了她的信任。 第144章 该被淘汰的稀罕物 想想前几个助理，它和小主人一起捉弄他们，统一战线，是多么的快乐。 现在感觉小主人被周律统战了。 纳婆婆也喜欢周助理，每天坐在那儿给他织衣服…… 周律看到月球兔子也跟来了，它飘下来，开启了仿生模式，一蹦一跳的跟在他们身后，引来了好几个同事的目光。 在这儿能让人侧目，可不容易。 这里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目不斜视，仿佛在严格执行命令的机器人，很少见到有人将时间浪费在其他事物上。 “瞧瞧你，异端！”白猫现在也喜欢用这个词，吐槽月球兔子。 这儿全是绿色植物生态技术，很少见到机械化的东西，月球兔子就像另一种先进文明，在原始古老的森林横冲直撞。 “我是人类的智慧结晶，现在的社会应当包罗万象，不能因为惧怕科技的力量，就用异端指摘对方，只会暴露自己的傲慢和狭隘。”月球兔子的学习能力很强，和白猫几次交锋后，便学习了对方的语气和观念，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你得意什么？你算什么科技的力量？你在这儿是最低级的产物，只是个没用的智能机器人，你连这里的一棵草都比不上，笑死人了，我称你为异端，是因为你异端的低级，早就该被时代淘汰了！” “白堇先生，这里是工作区域，需要安静，请不要在这儿争吵。”周律见白猫又要炸毛干架，赶紧求猫哥闭嘴。 萌萌对月球兔子指了指，它便关闭了语言功能，不管白猫再怎么辱骂，一言不吭地跟在他们身后。 周律本想带萌萌去博士的办公室休息，但她要求去病房门口看一看，理由是上次看了妈妈做的手术，也想再看看那位叔叔的恢复情况。 于是两人一猫一兔子，颇为古怪的组合就站在观察窗外，看着里面姐弟俩聊天。 “看上去海马区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可以正常交谈，回忆过去。”萌萌像个小医生，摸着下巴，歪着头看着病床的方向。 但她并没有将目光锁定在病人身上，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漂亮的大姐姐。 “博士真是妙手回春，她能够从生命的起源开始，选择植物来作为突破口，太伟大了。要知道大自然最伟大的力量，人类用科学都很难做到的事，植物在亿万年前就能搞定，比如把电子从水里抓出来，执行光合作用的蛋白质和色素复合体就像一座城市，每一个叶绿体里面都有数千个这样的复合体，把光转为生命物质……” 白猫又开始了夸夸模式，顺便卖弄自己不止会说哲学，还很了解科学，满口什么“z型反应”，什么光子能量，激发高能级，甚至扯到人类一般的dna和香蕉一样，所以人类就是植物，和猫的组织结构也没什么区别。 周律发现它在月球兔子面前非常话多，可能是有危机感——月球兔子这个没有自我思想的机器，最近越来越受小主人的宠爱，猫哥的地位受到了影响。 “还有多久的探病时间呀？”萌萌习惯了白猫的碎碎念，全神贯注看了一会，问道。 “还有十二分钟。” “好，那我们去湖边走走。”萌萌看腻了似的，晃了晃周律的手。 她也不完全是周律的挂件，偶尔也会自己下来走，只是要让周律牵着，像刚学步的宝宝，紧紧攥着他的手指。 “好。”周律有求必应，他也没法拒绝萌萌的任何要求。 人类幼崽的魔力！可爱的小粉团，用黑亮清澈的眼睛盯着任何人，心都会被她融化。 就在这时，原本坐在床边的胡漫苏忽然站起了身，好像在和弟弟告别。 “你不是说还有十几分钟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出来了？”白猫注意到胡漫苏似乎准备结束探望，问道。 “可能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周律也觉得奇怪，在此之前，胡漫苏一直恳求能进园探望，现在有了三十分钟的宝贵时间，这还没到二十分钟呢。 “果然人类的情感淡漠，都是在走过场，演戏给别人看而已。”白猫忍不住吐槽。 “别这么说，胡家愿意倾家荡产付出所有为家人治病……”周律没说完，见胡漫苏转身往门口走来，立刻住嘴。 “你不是说，感情不是金钱可以量化的吗？现在这世道，可不是花钱就能买真情的。”白猫的话音未落，看到门无声无息地打开，胡漫苏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又是一个没见识的人类！ 白猫闭上嘴，高傲地扭过脖子，走到一边去舔毛。 胡漫苏同时也看到了月球兔子，忍不住惊呼：“这是月球限量版兔子吗？我第一次看到实物，太完美了！我可以摸摸吗？” 白猫更加不爽了，限量版兔子在地球和月球上都能找到，可太阳系第一只会说话的猫，是绝无仅有的，而且月球兔在绿园，可不是什么高级东西，这个女人真是胸大无脑，良莠不分，有眼不识泰山！ 周律看了眼萌萌，兔子是萌萌的，他想萌萌应该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正要婉拒，萌萌却答应了：“好呀，大姐姐你随便摸。” 可爱的小奶音伴随着兔子悬浮升起，胡漫苏看到月球兔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要碰着自己的脸了，急忙伸手抱住它，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那种特别的光滑质感。 月球兔子周身似乎闪过一道银色的光，也可能是刚才阳光从云层中探出头，让兔子身上闪耀着太阳的光芒。 “谢谢呀，我是月球兔的忠实粉丝，所以才冒昧的请求。”胡漫苏爱不释手的摸着兔子，说道。 白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打定主意以后称呼她为冒昧姐。 月球兔子礼貌地回答：“谢谢您的喜欢，祝您早日拥有月球兔。” 随后它就缓缓下沉，飘到萌萌身边，对她眨了眨红眼睛：已经完成采集任务。 胡漫苏刚才的注意力全被稀罕物月球兔子吸引，现在才注意到洋娃娃般精美的小女孩。 第145章 传递 “哇，好漂亮的小妹妹，这是你的月球兔子吗？”胡漫苏弯下腰，用温柔可亲的眼神看着小姑娘。 “阿姨您好，它是我的。”萌萌带着甜甜的笑容回答。 听到喊自己“阿姨”，胡漫苏笑容微微一滞，这年头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嘴甜，遇到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都是喊姐姐的。 “真有礼貌，你叫什么名字呀？”胡漫苏很快又笑着问道。 “妈妈说，不能告诉陌生人名字。”萌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神里看不出怕生，但也没有任何想亲近漂亮阿姨的意思。 “是个有警惕心的乖孩子。”胡漫苏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周律，歪了歪头，不想和孩子浪费时间，试图敷衍过度一句，“这是你同事的孩子吗？” 萌萌和白猫都在旁边冷眼旁观，看到胡漫苏假装可爱的微动作，觉得很可笑。 “和病人无关的事，你还是不要打听了。”周律依然是客气生疏的语气，将萌萌拉到一边，“探望还有十分钟，你确定结束了吗？” “我提前出来是想感谢你，可不可以单独聊几句？”胡漫苏有点为难的看了眼在他们中间的小孩子。 这女孩子看上去只有三岁大，还不到一米高，在将近一米九的周律身边，显得格外小巧，应该是绿园里的职员孩子，还没上幼儿园，被带来工作。 “我还在工作，不能擅自离开岗位，抱歉。” 周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岗位——小萌宝也正费劲的昂着头看他，眨巴着眼睛。 “我很碍事嘛？” 萌宝满脸天真的问道。 “不……不是，只不过大人之间有点工作要谈。”胡漫苏赶紧体贴的解释。 “是要谢谢他吗？可是这里没有感谢这种工作。”萌萌说完，月球兔子就播放出胡漫苏上一句话：我提前出来是想感谢你，可不可以单独聊几句？ 饶是胡漫苏脸皮厚，也有些窘迫，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童言无忌，别介意。”还是周律及时解围，“胡小姐不用感谢我，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是郑睿博士替胡烁先生诊断和治疗的，我什么也没有做。你确定探病结束了吗？” “我知道是博士的治疗，但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弟弟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看到弟弟恢复的这么好，我真的很感谢你，我们全家都被你拯救了，所以无论如何请给一个机会，想请你抽空吃一顿饭。”胡漫苏决定不管那三岁小孩，抓住和周律面对面的时间，诚恳地邀请，甚至急得眼圈都泛红了，想去拽他的手，毫不避讳地在孩子面前说道，“因为进园太严格，我给你准备的小礼物无法带入，如果不能表达谢意，我们全家都睡不着，过意不去……” “为什么一定要表达谢意呀？”萌萌眼疾手快地抱住周律，示意他抱起自己，用不解的语气问道。 “因为对方总是以为受到了帮助。”周律抱起她，耐心地解释。 “受到帮助后必须请客吃饭吗？”萌萌依然不解地问道。 “并不一定，帮助别人不一定非要索取报答，就像郑博士，她所期待的是，这种爱可以传递下去，而不是成为狭隘的闭环。”这一次是月球兔子的解答。 第146章 求偶 “对哦，我的老师也是这么教我的，对待恩情最高尚的报答，是将这份情义传递给更多的人，比如，阿姨可以请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吃饭啊，或者帮助那些被同样病毒折磨的人。”萌萌想起来什么，搂住周律的脖子，说道，“兔兔，你可以发送一份世界各地需要帮助的名单给阿姨，她这么喜欢请人吃饭，可以一年四季都献爱心。” 周律知道萌萌故意的，他却没有阻止，纵容的抱着她，微微笑着看着她扑闪的长睫毛。 胡漫苏想过周律拒绝自己的一百种方式，但绝没想过半路杀出个小小程咬金，用如此童真可爱的语气和表情给她扎心的建议。 “已经发送成功，请查收邮件。”月球兔子红眼睛一闪，说道。 “你有我的联系方式？”胡漫苏太尴尬了，她有点慌不择路的接口问道。 “绿园通行证里有公开的个人信息，绿园里的任何人都可以申请查看。”月球兔子蹦蹦跳跳地回答。 “这个……”胡漫苏无助地看向周律，成年人的事，小孩子和兔子掺和什么？ 周律只是宠溺地抱着萌萌，对胡漫苏的求助无动于衷，他已经在网上回复的很清楚了，甚至还虚拟会议过一次，现在不想再给对方任何可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胡小姐确定离开，我已经申请结束探望时间，请跟着眼前的引导线出园。”周律点击探望结束，胡漫苏眼前就出现了一条绿色引导线。 “好。”胡漫苏也不是笨蛋，只是这次彻底死心，对周律深深一鞠躬，“再次感谢你，也请转达我对郑博士的感激。” “另外，我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胡漫苏跟着引导线走了两步，有些不舍地回头，像是怕被他拒绝，急忙补充，“是关于我弟弟的病情。” “对于你弟弟的病情，你和你家人同步接收了所有的情况，而我没有资格查阅和了解。”周律回答的滴水不漏。 可以问，但他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胡漫苏记忆中的周律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周律好像有些自闭，或者说自卑，总是一个人站在最旁边，在热闹的人群中，像孤独症患者。 她和周律的同学们也确认过，虽然周律不爱说话，但同时也不会拒绝别人，甚至写论文都可以请他帮忙修改，只要脸皮够厚，都无需请他吃饭，只要开口就行。 可是现在，穿着笔挺的银色制服的周律，再也不是当初默不作声任人摆布的边缘人了。 至少，不是任她摆布的舔狗。 目送胡漫苏的背影离开，白猫才怪声怪气地开口：“哟，你也不送送美女同学，看人家多失望呀。” “她是来看弟弟的，已经达成目的，有什么可失望的？”周律像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认真地反问。 “切，欲擒故纵的把戏，这种心理战术早就落后了，不是每个人遭遇求偶挫折，爱就会疯狂生长，想要征服无法征服的异性，完成交配。” “你在说什么？在未成年人面前请注意用词。”周律来不及屏蔽白猫嘴里吐出的类似“求偶”这样的字眼，只来得及捂住萌萌的耳朵，涨红了脸，提醒那只猫别在孩子面前乱说话。 第147章 法律意义的家人 “别装清纯了，早就是性腺发育成熟的人，能不明白那美女的意思吗？”白猫晃了晃脑袋中间的绿色四叶草，鄙夷地看着周律紧张的样子，萌萌虽然是个孩子，可人家接受的教育和了解的知识比他多多了。 至少性教育是博士亲自选在孩子学习板块里的。 好奇心为什么会害死猫，因为猫和人类一样，对未知的东西心存好奇和幻想，只要深入了解，就会心里有底，也会心存畏惧，就像白猫以前探爪子玩火，被烧疼了，就知道火不能玩。 可惜，它还是被一群喝醉酒的人抓着，把它的爪子在火上烤熟了…… 白猫低头舔了舔自己那只绿色的爪子，还没来得及追忆伤心往事，脖子就被人提起来了。 周律斯文儒雅的脸有些许发青，动作也有些粗鲁，他一只手抱着萌萌，另一只手将它从走廊扔了出去。 “是不是该去上马术课啦？”周律丢出去白猫，几乎同步设置了走廊屏障，调整好了表情，微笑着问孩子。 “周助理送我过去，我想在湖边走走。”萌萌看到有其他穿着浅青色制服的人走过来，眨了眨眼睛，说道。 “好。”周律看着白猫愤怒地挠着透明的屏障，它的声音也被屏蔽了，只能看到它的嘴在动，想必骂的很脏。 “叔叔以后也要结婚的。”萌萌趴在他的肩膀上，冷不丁地说道。 “结婚后就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我就真的只是你的工作了。” “那时候你也长大了，不需要我来照顾了。”周律还没有想过结婚的问题，他还没有对象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可是，我觉得做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你这么温柔，这么有耐心，这么善良，你一定会很爱自己的孩子，会陪着他一起成长，会给他很多很多的关心。”萌萌的声音有点嗡嗡的，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那也不会有你幸福。”周律顿了顿，“因为你的妈妈是郑博士，而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说的事实，投胎是要看运气的，这是科技也无法解决的运气问题。 平凡的父母给不了孩子优越的教育，也无法提供更多的物质帮助，即使孩子基因突变，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变得比父辈优秀，这种优秀也是有限度的。 “我喜欢普通人当爸爸妈妈。”萌萌的小手抓着周律的短发，十分向往地在他耳边悄悄说出了心里话，“你要是能当我的爸爸，那该多好。” 周律微微一愣，五味杂陈，既惶恐的愧不敢当，又觉得很暖。 萌萌不会和他说谎，也没有理由哄他开心。 他在这儿本找不到存在的价值，甚至比不上那些最低级的蓝色制服有用处，时常怀疑自己的意义，谁能想到会从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得到了情绪价值。 “谢谢你。”千言万语，最终变成三个字，周律拍了拍她的后背，不知该怎么婉言拒绝她的向往。 这要是被博士知道，他会被赶出去？ “你是不是认为我太小，接触的人太少，所以容易依恋大人的温暖？不是的，我有过保姆，有一直陪伴的纳婆婆，也来过很多其他助理，我还有线下的很多老师，有家庭医生，如果我愿意，还可以选择一些能够交往的小朋友，只要经过我妈妈的把关，我可以有我的社交圈。” 长长的话从小小的身躯里说出来，很违和，但也很可爱，因为幼童的声音软乎乎的，说得着急了，有些字还咬不准，像。 “我知道，你和博士都很信任我，所以，我很感激。我只想好好照顾你，像家人一样，也是我的目标。但是这种话如果被博士或者婆婆听到，她们可能会有意见，因为‘像家人’和‘成为家人’是不一样的。”周律很感动，但从不敢动这样的疯狂念头。 他就没想过当人爹。 助理还没做明白呢，刚转正，还没完全熟悉绿园的角角落落，也刚硬着头皮和同事们一一认识。 这还是因为白堇被抓走的事，因为担心萌萌也会遇到危险，才决心努力去偷偷了解情况。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法律规定吗？”萌萌不再趴他的肩头，直起后背，端详着周律那张周正洁净的脸，恍然大悟地说道，“因为你和我家没有法律上的家人关系，如果你和我妈妈领结婚证的话……” 周律一把捂住萌萌的嘴，被她这几句童言无忌，惊出了一后背的汗。 因为前后左右都有同事匆匆而行，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他在这儿还能待下去吗？ 刚工作的小助理，门都没摸清，就靠着哄孩子想入赘博士家，想想就满身汗。 制服有调节温度湿度的功能，汗湿的后背很快清爽，但周律脑门的汗一大片，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我们不止像家人，还是朋友呢……啊，那不是苏铁叔叔吗？” 做贼心虚，越是怕人听到，越是碰到了熟人，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了高大有压迫感的身影。 看到苏铁，周律就担心博士在他后面。 刚才的谈话没有任何加密措施，万一被他们听到…… 苏铁一扭头，也看到了周律发虚的表情。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高腿长，三两步就气势冲冲的堵在了抱着孩子的周律面前。 苏铁平时总是冷着脸，话很少，也很少正眼瞧人。 第148章 调查 被他直勾勾盯着的人，很容易被那双鹰隼的目光盯的心理防线崩溃，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罪。 周律也不例外，主要还是刚才他确实觉得冒犯了。 想想都觉得冒犯博士。 “你生病了？出这么多汗？”仔细盯着周律几秒，苏铁伸手往他额头摸去。 还好，触感温度三十七度五。 萌萌双手扯下周律的捂着她小嘴的手，依然童言无忌：“周叔叔激动……” 激动要和她妈结婚吗？ 周律再次捂住她的嘴，额头的汗都快滴下来了，尴尬地挤出笑来，硬邦邦地转移话题：“没有，我……走太快，有点热。你要去哪儿？” “警局有点事，上次的事。”苏铁再次从头到脚审视了周律一遍，其实是在用生联网扫描这个人类的各种体征，怕他把什么新型传染病带到博士家。 毕竟最近绿园不是很太平，又时常有外人进出。 “有结果了吗？”周律眼神一亮，白猫绑架的事，终于有了进展。 苏铁略一点头，没有多说：“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那老头被标记后，无法追溯记忆，直到现在才破解，苏铁不放心，必须亲自去一趟。 在苏铁走后，周律才放松了一些，转头看着还被自己捂着嘴的萌萌，赶紧松手，改为揉揉她滑滑嫩嫩的婴儿肥小脸：“我们去找紫薇老师。” 萌萌见他满头大汗紧张的样子，不再说让他害怕的话来，只乖巧地点点头。 周助理想都不敢想的胆小模样，倒是更令人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教他树立远大的目标。 两位警官抵达天机城工地时，正逢下雨。初冬的雨冷嗖嗖雾蒙蒙的，把工地那新式的构型与框架套上了一层灰色。 天机城的雏形已经建成，中心cbd和能源集成单位直插云霄，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 杜仲英在其中特别惹眼，他戴着橙色的安全帽，提着一个扩音喇叭，站在临时垃圾桶上，气势恢宏地鼓励士气。 那裤脚吊得老高，露出了雨靴下红色的袜子。 红袜子外侧绣着三个金色大字：天机城。 陈桥递上了警官证件，说明了自己为绿园的涉密案件而来。 杜仲英一听是绿园的事，立刻从垃圾桶跳下来，刚才那君临天下的表情显得有点局促，疾口否认：“关于绿园事务，我一无所知。之前与郑博士的合作很不愉快，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天机城才是人类未来的方向。” “很巧，有个人也是这么想的。”警官展示了那老头神经链接分析图，这事是通过植物分子植入复刻技术实现的记忆回溯，无法作假。 当然这中间出了点问题，幸好博士派遣了绿园的技术人员过来修复成功，他们终于找到了赛博派的一个上级，名叫周子涵，发现他与老杜公司的紧密联系，而这个人最近失踪了，所以陈桥今天才会找上门来。 杜仲英的面色不好看，尽量克制着情绪，用优越的语气回答：“这种东西没法作为司法证据，如果你们要问什么，等我的律师来再说，我现在很忙。” “我们只是循例问一下，杜先生不用紧张。”陈警官掌控着节奏，以他多年和罪犯打交道的经验，有一种碰运气钓到大鱼的感觉。 眼前这位经常在各种媒体报道出现的大人物，身上那股虚伪做戏的腔调直冲云霄。 可是，就在这时候陈桥的助手的电话响了，朱助手快跑几步走到一边，低声接了电话，脸色一变再变。 第149章 死了 他很快挂断了电话，用吃了屎一样的难受表情凑到陈桥身边，用手挡住嘴，低声耳语：“刚才博士实验室的海桐来电话，说那老头死了。” 死了？ 怎么会？ 警官抿了抿嘴唇，植物分子植入神经的复刻技术有一定危险性，但是在实验室监控之下，应该能够保证证人的生命安全，尤其还是博士派来的技术精英保驾护航，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意外才对！ 这突然的死亡令人意外，也让调查和他的眼底都蒙上了阴影。 “还有什么要问的嘛？我时间很宝贵，你们也看到，这天机城多少亿的项目，耽误一秒钟的损失，你们赔的起吗？” 不知道杜仲英是否同步获得了信息，总之他看到助手接完电话后的表情，整个人忽然松弛下来，恢复了平日一切尽在掌握的精英骄傲自得的神态。 这人有鬼。 陈桥深吸口气，掩去失望的表情，询问杜先生最后一次见到周子涵的细节。 而苏铁看着死去的老头，面无表情的给博士同步了现场情况。 被标志的人死了。 这种事听着就不可思议，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阴谋”两个字。 周律原本以为事情有了进展，心情很松快，正耐心地对萌萌解释为什么不可以冒犯博士，结果就收到了苏铁的最新情况。 周律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变得更加糟糕。 他心情沉重地将萌萌送去马场，也不去管萌萌过界的想法，只担心接下来的死亡会不会出现在绿园里。 他还是尽职尽责的将报告第一时间传给了海桐——苏铁说博士的团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正在调查处理，那海桐肯定知道的比他多。 而周律的视角只停留在博士家里。 他从白猫嘴里问不出更多的细节，也不敢多问，那猫完全不想回忆可怕的绑架。 而萌萌今天又突发奇想，要让他当爹。 头都大了。 周律正在刷着绿园里的员工资料，忽然“叮咚”一声，伴随着温柔熟悉的博士声音，他的眼角膜下出现了一道绿色的弧光。 “恭喜你，第一关成功通过。” 博士的声音像是触发了小绿人的启动程序，它不管主人正在查阅绿园通讯录资料，强制打开了过关页面。 周律有种被人扯住的实体感，猛然被拽进了温室里。 温室的一切运转都正常，玫瑰绽放，绿草茵茵，但在花团锦簇中，周律感觉到自己被放大再放大，渐渐的，他仿佛置身于宇宙当中，俯瞰着这小小的温室。 恢宏又冷漠的宇宙，有许多光在闪烁，而这一抹微小的绿，那几不可见的青苔上的小小花朵，尽管与天文尺度相比，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都比不上微尘，可这些微渺的生物却组成了何等多样的生命？ 那是不可或缺的绿。 旋即，周律又被拉进了温室，仿佛是要让他体验渺小和宏伟的对比，他又回到了温室，站在草地上，看到玫瑰丛中出现的美丽女性。 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了一首诗：她是美丽的，但她从不自夸，她不谈虚荣，也不表演。她开出美丽的红色玫瑰，从清晨到夜幕降临。 而夜幕终将降临，他将与一朵玫瑰共度黄昏。 第150章 古怪 很快周律发现那并不是在脑海浮现的诗句，而是博士出现时自带的字幕，这…… 这跟走进了一个电影片头似的，好古怪。 “恭喜你，通过第一关。” 博士穿着玫瑰花瓣做成的吊带长裙，露出一截颀长洁白的脖子，往他面前走来，每走一步，都有玫瑰花瓣在她身边盘旋，仿佛是从长裙上洒落的花瓣。 周律没有见过这样的博士。 太古怪了！ 博士似乎就没有穿过过于女性化的衣服。 她要么穿着制服参加各种活动，要么是那套实验室的工作服，和外出的制服极为相似，不仔细分辨根本注意不到区别。 即使回家，也是素净的睡袍和家居服。 哪怕是萌萌上次为她买的裙子，也只是衬托了她高贵典雅的气质，没有此刻这身玫瑰色的玫瑰裙那么扎眼违和。 周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准确的描述出这种不适感。 他知道这不是真实的博士，只是游戏里设置的形象。 但博士怎么会给自己设置成这种装扮？ 不只是身上太凸显女性化的裙子，还是她那娇媚的表情。 这种神态不该出现在博士的脸上。 “恭喜过关，你没有让我失望。”博士笑盈盈地走到了周律面前，离他很近，近到周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明知道只是游戏里的形象，但周律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玫瑰的香味，还有她眼睛里的温柔和欣赏，真实的让他喘不过气。 接下来他的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博士竟拉住他的手，拽着他往门口走去。 和真实没有区别的柔软触感，他无法反抗，就这么默默地跟着她，走出大门。 外面是一片绿，绿色的山倒映在绿色的水里，连天空都泛着青绿，空气清爽，让他有些醉氧。 博士挥了挥手，周律的眼前景象一变，他已经和博士出现在半空中，如同神只俯视着这一片绿色的丛林。 这范围比第一关增大了千百倍，植被的数量与环境的复杂程度也大大提升，空中的冷风提醒着他从北方来的寒流，这意味着这里不再是温室，而是拥有四季变换的完整的一个生态系统。 难度也不知翻了多少倍。 “如果说之前在象牙塔中的实验是不需要考虑外界的因素，只要平衡生物内部的关系，就能形成一个理想化可以永久自我维持的生物系统。那么现在，不仅仅需要考虑平衡，更要思索发展，要考虑如何对抗外界的艰难，在真实的世界中站稳脚跟。”博士在他耳边低语，对他伸出另一只手。 那只手上，有一颗金色的种子。 “这是过关奖励，你要加油。”博士对他微笑着说道。 周律点了点头，依然红着脸，很不自在地接过那一粒种子，刚拿起来，博士就倏然不见。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玫瑰花香，但周律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哪怕知道那只是博士设置的游戏引导形象，他也心神不安，紧张不已，无法集中注意力去仔细查看第二关。 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手里捧着金色的种子，周律开始审视这个关卡，山峦起伏，有些地方烟雾笼罩，像他走过的那些山脉。 他不由升起了一股期待和挑战的欲望。要种下怎样的植物，培养怎样的生物，才能够让它们和谐共生，最终达成通关的条件？以及，再通关时，博士会是什么样的？ 第151章 怪胎 惭愧地说，恍惚了一阵后，周律才敢仔细回想博士牵着自己走到第二关的场景。 除了装扮和举止的异常，博士牵着他时，就像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越想越觉得诡异。 那不是博士。 但游戏是博士开发的，里面的形象为什么会如此不符合真实的博士样子？ 难道npc和ai助手一样，也是根据每个人的性格，设置不同的过关奖励？ 那他的玫瑰色博士未免太可怕了。 周律扪心自问，他对博士只有绝对的尊重，从没有过任何越界和亵渎的想法，哪怕萌萌说了某些期盼，他都只有惶恐。 难道说，他的内心深处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猥琐秘密？ 周律不由想到之前做的奇怪的梦，博士仿佛是无数星光萤火组成的精灵…… “哎哟，来晚一步！已经过关了！” 含糊不清的声音猛然响起。 轮椅先生不知怎么进入了他的游戏，小绿人也没有弹出确认消息，可能游戏好友无需确认就可以随意串门。 “黎芦先生，您来的正好。”周律正想找人请教，本想等着萌萌马术课结束后问问她第一关最后是什么样子的，现在黎芦不请自来，他急忙问出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你难道不喜欢温柔的博士吗？” 黎芦一听到他的问题，立刻尖锐的电子音响起，看上去好像有点生气。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看到的博士是一样的吗，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玫瑰裙子有什么怪？”黎芦更加不悦地反问。 “裙子很美，只是觉得不太符合博士的风格。” 周律敏锐的察觉到黎芦的情绪变化，他忍不住去悄悄喊出小绿人，让小绿人确认黎芦的id。 不是他多疑，只是生联网太奇特了，容易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构。 尤其在游戏中，他不知道黎芦会不会也是第二关的npc之一。 小绿人几乎瞬间给他反馈，这确实是了黎芦本人账号进入他的游戏里面。 “你小子得提高审美！”轮椅先生看上去想把轮椅抡到周律脑门上，电子音又变成了他含糊不清的嗓音，骂的太急，几乎听不清楚。 小绿人在一边给周律同步翻译：“你是个没有审美的直男，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的老处男，不懂欣赏女性的美，你该不是异物恋？白痴蠢蛋……” “不用翻译。”周律把小绿人叉了出去，他还是听不懂比较好。 他就默默听着黎芦怒骂三分钟，直到轮椅先生停下来喘了口气，才弱弱地开口：“您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还敢问？你居然不感恩如此温柔的博士，还觉得她怪！我看怪的人是你，怪胎！” 周律只听懂最后两个字，他也不生气，甚至还带着礼貌的微笑，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推测：“难道是您修改的代码吗？” 口齿不清模模糊糊的咒骂停止了，黎芦的脸本就很扭曲，也看不出更扭曲的表情了，只是他的眼神有些震惊，仿佛周律真成了个怪胎。 第152章 篡改 “如果我说错了，冒犯到您，还请原谅。” 周律分析着，“因为黎芦先生忽然冲进我的游戏里，第一句话就是‘来晚一步’，因为没想到我今天过关，遇到了你篡改的博士形象……” “注意你的用词，那不叫篡改，只是……你懂的，就像ai助手的形象，偶尔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调整一下嘛。”轮椅先生语气有点虚弱，没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了，“我只是植入了一点男人都喜欢的美好事物和你分享而已，你应该感谢我。” “但ai助手是私人的东西，这个游戏是对外开放的……” “没有对外开放，只是对绿园一些高级职员，一般人可没资格接触，而且普通同事忙的要死，哪有时间玩这东西？再说他们那些智商想过关都难。”黎芦打断周律的话，有点担心他会把这件事告诉博士，虽然博士可能不在意这种事，但还是要威逼利诱地哄着，“你是经过了层层选拔才成为博士身边最亲近的人，果然你没让我失望，这么快就打通了第一关，我相信以你的智慧，不会乱说话的。” “那还是有人在进行这个游戏，如果被他们看到博士的样子……” “不会的，最近只有你在过关，其他人要不就已经到第二关或者第三关了，有的人根本不会打开游戏，第一关没人会玩的。” 黎芦当然看得见玩这个游戏的好友们，有些停留在第三关两年了，有些早已忘了这个游戏，只有他小小的癖好——玩第一关解压。 “你之前说的用第一关解压，是靠最后的奖励？”周律锐利地问道。 刚才博士虚拟形象的违和感，就是来源于此——黎芦不怎么高超的直男审美。 悬浮的轮椅默默转了方向。 这是默认了。 黎芦唯一的乐趣，就是在第一关的结束，可以和玫瑰博士走向第二关。 “你该感谢我的，让你看到那么美的神灵。总之，你过第二关之后，再也不想回看之前的关卡，你会觉得第一关温室太简单了，”轮椅上的科学家俯瞰着森林河流，尴尬地强硬转换话题，“这一关相当难，当初我用了整整三个月才通关，完全不想再来一次。” “黎芦先生……”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已经把程序改回去了，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黎芦换成撒娇的电子音，“第二关我可以帮你做个游戏攻略，我总结了之前的失败经验，咱们就能少走弯路，早日抵达第三关。” 说完，小绿人已经收好了一份攻略，并发送“谢谢”的表情包。 周律还能说什么？ 总不能真的去和博士告状，只是他还不确定黎芦是否真的改了，在尝试第二关之前，还是要返回去再来过一遍第一关。 小绿人这时候自告奋勇地跳出来：“主人，我已经记录下你成功过关的各项数据，我可以帮助你在后台操作……” “不需要你帮忙。”周律又把它叉掉了。 他想摸索其他过关方式，用一成不变的方式过关多无趣，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也积累了不少经验，相信下一次会更快的过关。 第153章 童言无忌 游戏的过关喜悦和现实中的苦恼相比，简直云泥之别，周律只要想着白猫绑架的事件没有解决，就忧心忡忡。 尤其是黎芦还能修改博士的游戏设定，他就无比担心，也有黑客能侵入生联网系统。 但这个担忧被海桐否了。 海桐在凌晨三点五十时，给周律发送了邀请弹窗。 依然和之前那样，周律被强行拉入虚拟场景，和她面对面交谈。 如果不是小绿人在一边提醒，周律还以为是在做梦。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我昨天很忙，看完你的报告没有来得及和你好好聊聊。”海桐似乎忙到现在还没有休息，但虚拟会面里的她依然神采奕奕，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周律下意识地先看了眼博士的健康状态，她的一切体征都是绿色，心率平缓，显示深度睡眠状态。 “首先恭喜你通过了第一关。”海桐也能看到周律的游戏进度，他现在已经解锁了第二关卡，“至于白堇先生的事， 我这边了解了情况，现在不需要你继续汇报，只是麻烦周助理继续观察白堇先生的精神状态，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 “好的。”周律已经彻底清醒，他知道海桐还有话要对自己说，否则一个回复解决的事，绝不会特意邀请他面对面对话。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海桐果然对他微微一笑，罕见地流露出赞赏的神态，语气也不再一板一眼，松快了不少：“另外要恭喜你的是，你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成为博士身边重要的一份子。” “什么？我不太明白。”周律微微怔愣，海桐为什么这样说？他这好几天都没见着博士，无从接触，怎么就成为博士重要的一份子了？ 难道说萌萌说的那些幼稚的话，这么快就传到海桐耳朵里了？ 童言无忌，大人怎么能当真？ “你很清楚，萌萌虽然年纪小，但想要取得她的喜爱不是容易的事，不是甜言蜜语哄几句就能成功的。”海桐说到这里，顿了顿，带着丁点苦涩的味道，“我身为博士的第一助理，从她吃奶时就接近，但到现在，她也不喜欢我，更别说后来精挑万选的那些住家助理，无论男女，她都不满意。” “而你，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成功了，你确实没有让我失望。”海桐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实中还躺在床上的周律也感觉到肩头一沉，仿佛真实的触感。 “您听到了萌萌说的那些话？” “你们的谈话没有启用隐私模式，在办公长廊，所有的公开谈话都会被植物收录进去。”海桐提醒他，“刚入职时的培训应该告知过。”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特意去听。”周律苦笑，这就像学校公司马路等公众场所会放置监控，但一般人不会特意调取监控查看一段正常谈话的视频。 “因为探病的园外人员会受到重点观察，刚好看到了萌萌和白堇来找你。”海桐无需对他解释的，但这次似乎心情很好，难得态度柔和地多说了几句。 第154章 从泥土到星辰 “小孩子天真无邪，说话不会多做考虑，千万不要当真。”周律怕博士也听了那些话，脸都发烫了，赶紧诚恳地解释，“萌萌虽然智商高于同龄的孩子，但毕竟才四五岁，对情感的体验有限……” “你不用紧张，我恭喜你，只是因为你得到了萌萌的认可。我也是顺便提醒你，不要因为萌萌的那些话就对博士有所妄想，你是泥土，她是星辰，仅此而已。”海桐打断了年轻人的话，带着标准的笑容说道。 “我没有任何妄想。”周律顿了顿，“现在甚至并不妄想博士可以减少手里的工作，多回家看看。” “她会休息的。”海桐意味深长的说道，“会有一个长长的假期，让她好好休息。那时，希望你能好好料理博士的生活。” “假期？什么时候？”周律有点激动起来，他现在可以查阅到博士的月度计划，根本没有假期，年假也没有。 绿园对新年的到来，毫无反应。 “也许明年春天，我也只是猜测。”海桐对他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到自己厚厚的嘴唇前，“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千万保密，尤其不能对萌萌说，否则她有了期望，可能就会更失望。” “我明白。” “那就好，我相信你是个聪明孩子，继续努力，更好的融入博士的家里，你也会得到博士的认可，总有一天，出色的完成你的任务，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海桐给他打了一通鸡血，似乎也注意到现在快凌晨四点了，于是道了一声晚安，中断了虚拟见面。 周律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卧室光线随着他的睁眼柔和的亮了起来。 小绿人忽然从眼角膜下方冒出来，扭动着绿色液体般的身体，安慰周律：“主人，您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从泥土到星辰，虽然这条通往星星道路的崎岖坎坷，但历经艰难，终将触及星光？” “我没听说过。”周律很不给面子地回答。 小绿人并不因此受挫，继续说道：“那泥土也是种子发芽之地，是万物之母，没有泥土，哪来的坚实大地，不能脚踏实地，怎么能仰望星空？” 周律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小绿人的安慰，因为海桐并没有刺伤他。 她说的是实话，而他不曾有过任何越界的幻想。 只是睡不着了。 周律第一次在半夜醒来，他起床披衣，看到外面繁星点点，寒风似是被花园隔离在外，尤其是木质地板上温暖厚实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光着脚走上两圈。 外面的草地也该如此温暖，周律心念一动，想去院子走走。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后院，看向带着淡淡萤光的湖面。 整个花园都被美丽的湖水和夜空包裹着，别有一番风味，仔细凝神去听，甚至能分辨风从树梢和花瓣上掠过时不同的声响，一个“沙沙”的，一个更温柔低沉。 忽然，不同于风声的“擦擦”声响起，仿佛是衣服被刺玫刮住的声音，周律应声看去，愣住了。 不是白猫，也不是萌萌，更不是最近越来越没精气神的纳婆婆。 第155章 再遇 那是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长身玉立，背对着他，站在一丛盛开的红玫瑰里，背影仿佛星光凝聚成的妖魂，让夜变得更加艳丽。 她周围的花儿像被无形的力量催生着，在即将破晓的黎明前尽情绽放，格外艳丽。 周律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健康系统发出心率过速的警报。 这场景似曾相识。 对，就是他刚来这里时，遇到的白裙博士。 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在屋子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时他刚连上生联网，总以为是自己不适应这样的连接方式，产生了诡异的幻觉。 今晚，海桐强制将他在睡梦中拉入会谈，让他分不清现实和生联网，或许他的思想还困在生联网里，因此想到了那个困惑自己很久的夜遇。 “主人，您不是在做梦。”小绿人忽然闪现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铃兰花，在他脑海中叮铃铃的晃着，喊道，“真实的！真实的！别乱动。” 小绿人越是这么喊，周律越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但小绿人手中的铃兰花模样的铃铛倒是让他神经敏锐，周围的花香将他包裹着，空气里带着隐约的水汽，微凉的附在皮肤上。 女人转过脸来，他看到了那张美丽如秋日星空的脸，是博士的脸。 只是不知是夜色，还是星光，他看到博士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的似雪，白到反光。 最近博士忙于工作，在实验室里可能没有晒到太阳，才如此苍白。 但那眼睛呢？ 空洞洞无一物的眼睛该怎么解释？ 博士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股锐意强大的力量，她不会露出茫然无神的表情。 但这一次，看到周律的博士，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对着那些玫瑰发出奇异的吟唱声。 周律第一次见到她，还不能熟练运用生联网的科技，现在他能同步录下视频，并让小绿人在线翻译。 可是小绿人无法翻译她的语言，只劝他：“主人，您还是不要打搅博士了，赶紧回屋。” 她不知道在说什么，和那夜一样，周围的花朵，无论是应该在春天开放的蔷薇芍药，还是秋天绽放的桂花金菊，整个花园似是接受巫女的祈祷，在风中有节奏的起舞，来回应她的低语。 依然那么惊悚，好像整个院子的植物都活过来了，周律甚至能感觉到脚底下草尖的呼吸。 “喵呜”。 白猫从黑暗中跳出来，走到她的脚边，亲昵地用头和背蹭那一段洁白的纤细小腿。 白猫的眼睛如两团跳动的萤火，忽然转头看向周律，仿佛在说人类还不快点退下。 周围的植物也在沙沙作响，周律甚至觉得脚底柔软温暖的草尖变得坚硬冰冷，仿佛他要再往前走一步，那些可爱的小草就会变成一柄柄尖锐的匕首，将他钉在原地，饮用他那甘美的鲜血，将他变成花园的营养液。 “快走！”小绿人的声音变得急迫起来，催促着周律离开。 第156章 超自然 周律也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拒绝着他打扰，这种力量从脚底到吹在发梢的风，都在推挡他的靠近，这似乎是一种强大的自然力量，强大到有些超自然的恐怖。 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他本就是小心谨慎不会惹事作死的人，周律一步都没往前挪，果断地转身回屋。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窗户往外看去，黎明即将到来，外面的天地透着一丝橙光，天地间一片安静，连风都静止了，仿佛刚才那只是一场梦。 但是那穿着白裙赤着足的博士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那苍白的脸色和犹如黑洞般的眼睛，比第一次看到时，还要令人难忘。 因为周律知道，这一次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的事，而花园里的那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第一关通关时，穿着粉色玫瑰裙的郑博士给他的感觉，非常违和。 他重新唤出小绿人，将自己看到的那段影像重新播放，正想默默研究，忽然窗台跳上一只白色的幽灵，带着两团绿油油的萤火——那是白堇先生。 白猫很不客气的地跳到他的床上坐着，发着绿色幽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周律：“收回你的胡思乱想。” “白堇先生，博士今晚回来了吗？”周律看到了博士的健康状况，还是绿色，心率平缓，但状态却没有显示深度睡眠，而是“休闲”状态。 “博士回没回来，你应该第一个知道才对。”白猫不屑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毫无魅力留不住老婆孩子的没用男人。 它还在记仇呢，被人提着颈部丢出去，这个仇得用心灵打击战术，击溃小助理的自大。 “博士有时候也不会先通知我……”周律有点尴尬，博士的健康监控他从没见过“休闲”这两个字，莫不是出了什么系统故障，把休息显示成休闲了？ 博士的定位也没有对他开放，这让周律有些怀疑刚才看到的是否可能是博士。 比如梦游中的博士？ “因为你不够重要，你比不上木质素，也不上细胞壁，更比不上一粒种子，所以博士为什么要向你透露她的行程？” 白猫似乎在冷笑，舔了舔绿色的爪子，洗着头顶那片已经长得鲜绿的四叶草，仿佛在展示自己比他可重要多了，至少它身体里有一粒种子。 “白堇先生，你恢复了状态真好。” 正当白猫斗志昂扬地等着周律和他你来我往吵上一架时，没想到周助理却以令猫恶心的温柔眼神看着它，由衷的喜悦。 “什么意思？”白猫被他看的弓起背来，一副蓄势进攻的表情。 “你终于不再说‘高贵的死亡’。”周律的记事本里记录着白猫被救回来之后，有事没事就唠叨这句话，已有397次。 它恢复了怼人的习惯，这是好兆头。 “我宁可被这样的白堇先生数落，也不想再听到那句话了。”周律对白猫露出好友之间才有的笑容，低低说道。 “恶心，人类真恶心，妄图用情感来束缚喵族，你休想得逞。”白猫说着，像箭一般弹射到周律的面门，四爪齐下，在他脸上挠出几道血痕。 第157章 对猫没用 人类总妄想以爱的名义去束缚和蹂躏他人的心灵，这招对猫可没用！ 而且一个小小助理，竟还敢记录它的话，要是以后把它骂人的话都记下来发给博士，它的形象何存？ 白猫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周律无奈地给自己脸上喷绿色的喷雾，熟练的让人心疼。 看着一丝丝绿色菌群从抓伤的地方长出来，周律依然有种半梦半醒的幻觉。 然而天已渐亮，破晓时分，天地间无法阻挡的光明力量重新降临地球。 周律没有再睡，一直观察着博士的健康状态，他曾好几次怀疑博士给他分享的系统并非真实的身体状态，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关注这个系统，仿佛那是博士给他唯一可联系的东西。 眼看到了五点半，周律决定去办公室，给博士准备一杯红茶，找机会问出心里的疑问。 他刚走出房门，就见纳婆婆已早早坐在窗边藤椅上，呆呆地看着花园。 自从不用给家人准备早餐后，纳婆婆似乎越来越迟钝了，时常对着花园发呆，仿佛是个不再被人需要的老家伙了。 “这么早，要去大楼？”纳婆婆听到周律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到小伙子穿着制服，年轻朝气的模样，眼睛都亮了几分。 周律点了点头，又往二楼看了一眼，走到纳婆婆身边才低声问道：“婆婆，博士没回来？” 纳婆婆笑了，用慈祥的眼神看着年轻人：“苏铁没在门口，我猜想是没回来。” 那凌晨看到的人是谁？ 是自己的梦吗？ 周律摸了摸脸上正在愈合的伤，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张苍白美丽的脸。要不要和纳婆婆说这件事？也许纳婆婆能够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正在考虑时，纳婆婆也发现了他脸上的抓伤，立刻站起来，关心地问道：“小白抓伤了你？” “没事……” 周律的话还没说完，一只白色的毛团从二楼跳了下来。 “喵，这可不是我的错，他踩到我的尾巴了，你知道猫是不能被踩尾巴的。”白猫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周律，别在纳婆婆面前告状。 “是，”周律很给猫脸的笑了笑，“不小心碰到的……” “小白，你的指甲要磨一磨了，抓的这么深。”纳婆婆仰着头，端详着伤口，四道抓痕在年轻人细皮嫩肉的脸上留下了痕迹，虽然喷了药，但依然透着淡绿色，让老太太看着心疼。 “喵，你这是要去办公室？”白猫对纳婆婆也不怎么理会，它早就注意到周律穿着制服，所以才跳下来。 “放心，不是去告你的状。”周律笑着蹲下来说道。 他对孩子和猫说话时，总会俯身或者蹲下来，满脸含笑，这个细节让挑剔的白堇很满意。 “我可不怕你告状。”白猫舔了舔木头爪子，冷冷地嘲笑，“你可能连博士的面都见不着，话都说不上一句。” “好，我要出发了，你在家好好陪萌萌。”周律想摸摸猫头，但脸上伤口清凉的药提醒着他别伸手。 他正要起身，谁知白猫却突然跳起，往他怀里撞去。 第158章 用进废退 它料到周律肯定会伸手抱着自己，果然，那呆子搂着它了，人类温暖的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紧紧贴在它的皮毛上，真舒服。 “带我过去。”白堇的语气里带着嫌弃，“免得你迷路。” 周律现在对绿园很熟悉了，而且这儿到处都是智能指示，怎么都不可能迷路，但他还是抱着白堇出了门。 白猫很少去工作区，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它主动要去办公室，可能是有事要找博士，周律刚好也有疑团想弄清楚，难得猫愿意跟他单独走，就借着这个机会，在晨光中的湖边小径边走边问。 “白堇先生是怕我问不该问的问题吗？” “我只是想博士了。”白猫很享受周律的怀抱，半眯着眼睛回答。 “凌晨还看到你和博士在一起。”虽然四下无人，但周律还是用生联网的加密模式和白猫交流。 白猫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尾巴尖也在不麻烦的上下敲打：“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不行吗？” “因为那不是博士本人。”周律说出这句话，抱紧了怀里想跳走的白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生物技术，但我能确定，那也不是全息影像，像一位真正的人类。” 博士的家里的绿植可以随时投影生成她的模样，周律第一次进屋时，就眼尖的发现。萌萌一个人在家无聊时，会将妈妈的形象投的满屋都是，有的在厨房做饭，有的在沙发上小憩，有的则在楼梯上走来走去，那些生成的动态影像仿佛真人在忙碌，但并没有任何实体，只是视觉欺骗。 “你们人类就是吃得太饱，想得太多，总喜欢刨根问底，非得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与其花时间去论证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还不如看看眼前的景色，你有好好欣赏过湖水吗？你能说出它有几种颜色吗？你看过风过时，那涟漪的波纹是多美丽吗？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一滴水里有多少微生物呢？” “博士克隆了自己吗？”周律不理会白猫激动地反问，这只猫的表现越反常，就让他越想解决心里的疑惑。 “这是不允许的行为！”白猫哈着气，提醒他别再问愚蠢又越界的问题。 “好，那你为什么害怕我问纳婆婆呢？”周律心里已想了很多遍博士家里的格局，但她的房子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生长，谁知道花园下面是否还有另一个奇幻空间呢？ “你们人类有个词叫做‘用进废退’，你应该学过，生物学家拉马克在《动物的哲学》里详细的说过，你应该发现，自从你来了之后，纳婆婆就在慢慢的废退。即使你问了她，她也不会给你任何有用的答案。”白猫忽然叹了口气，它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笨蛋，很多事都会被他慢慢发现。 “婆婆最近只是清闲下来了……” “不是清闲，是被强制废退。你现在是‘用进’，越用越上手，可是婆婆不用再管萌萌的一日三餐，也不用操心萌萌的生活，每天早上只要修剪几束花回来，织点衣服，就无事可做了。在这里，没有存在的价值，那就意味着将被抛弃，成为废料。” 第159章 双重死亡 “废料？”周律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是，纳婆婆被草地一点点吞噬，变成了花肥。 “当然博士是不会抛弃婆婆的，她是被时代抛弃，总之，你懂我的意思就行，现在你一手包办了家里的事，而且萌萌也越来越大了，她的成长速度是惊人的，再过两年，或许用不着两年，大多事情都能自理，加上还有个万能助手月球兔子，她几乎再也用不到纳婆婆了，那就不再有存在的价值，婆婆就会和家里的家具或者绿植一样，成为摆设，直到无人再关注到她，默默消失在地球上。” 白猫说的有点玄乎，但周律却听得很认真，甚至开了备忘录，记下了关键词。 “你说的消失，是指物理消失吗？”周律怕自己理解错了白猫的话，每个时代都跟不上脚步的人，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可即便跟不上，也不代表没有存在的价值。 白猫翻了个白眼，猫脸上写着清清楚楚的嫌弃：“你知道去世的祖先虽然肉体离开了，但只要亲人们还记得他，那他的灵魂一直徘徊在身边，不会消散，只有被忘却的人，才会物理上和精神上双重死亡。” “婆婆会双重死亡，等到她不再被人需要，不再被人记起时。”白猫的回答，和没回答一样。 “但我关注的是你说的用进废退，婆婆老死还是废退，这是两个概念。还有你说的废料……” “就不该搭理人类，问题真多，你问博士去。”白猫很不耐烦的用前爪捂住耳朵，它觉得自己说的很清楚了，不想再和周律交流。 周律还想再问，但对面走来两个同事，他们平时大多沉浸在生联网里，如同行尸走肉，今天却两眼放光的盯着他怀里的猫，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 “周特助，早上好，这是带猫散步吗？” “是郑博士家里的猫？第一次看到呢，好漂亮呀！” 如此美丽又独特的白猫哪里去找第二只？它头顶的绿色四叶草像高高竖起的带着魔力的旗帜，仿佛是在高举着博士魔法种子的神妙宣传。 很多同事都是从老同事那儿听说到博士做的那些神奇案例，尤其这只猫，都成圣物了，只有少数人才见过。 因此白猫被绑架的事件，虽然没闹出大新闻，但别有用心的话题还是传到了绿园里，被当成了一件赛博派对博士团队发动正式攻击的事件。 “快走快走，可别让他们碰到我。”白猫见他们伸手过来，急了，在生联网里对周律大吼。 周律护着猫往后退了一步，笑着和两位同事打了声招呼，解释猫很怕生，急匆匆地绕过同事往前走了。 白猫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它不喜欢人类，除了博士和小主人之外，那些人看到猫就两眼放光想从头rua到尾巴尖的样子，太像怪物了。 “算了算了，放我下来，我不跟你去办公室了。”白猫见远处小路上三三两两的人，又思考了一下周律能碰到博士的几率，决定不跟着他去碰运气。 萌萌说过，这段时间博士团队在搞个什么举世瞩目的项目，所以博士无暇顾及家里，恐怕一直待在实验室里。 第160章 罕见 而白堇也不指望周助理有这个出息，能把博士哄回家休息。 与其跟他一起窝囊无能地等在办公室里，还不如去后山溜达逗鸟，吓吓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好，”周律从不为难人，当然也不会为难猫，他小心地把白猫放在草地上，忽然问道，“白堇先生，你觉得我要是直接问博士花园里的事，她会帮我解答吗？” “我劝你不要没事找事，给博士添麻烦，尤其是你看到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白猫冷眼瞅着这年轻人，难得家人都信任他，就不能放聪明点，做好博士交代的事情就行了。 “所以我才没有先去问萌萌。”周律想弄清楚，正是因为现在非常时期，孩子也需要安全的环境，如果不是博士所为，万一这种奇异现象也是系统中毒了呢？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怪异景象，之前发生了连接生联网时中了病毒现象，备忘录上清楚记着这件事。 现在白猫刚从外面解救回来没多久，谁知道它会不会也携带了什么病毒回来？ “你千万别去问小主人，她不能知道这事！”白猫差点跳起来，警告周律，“我陪你出来，就是要提醒你，忘记这件事，做你该做的工作。” 周律见白猫不耐烦地用前爪挠头顶那片四叶草，出现这种动作，表示它心里焦虑，真的急了。 “知道了。你确定不跟我一起去的话，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周律看白猫的样子就心里有数了，他倒是担心这猫瞎溜达再被抱走。 “看不起谁呢？”白猫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跳到花丛里消失了。 上次被绑架是蓄谋已久的阴谋，现在小主人还帮它加了一道防火墙，它不会再被拐出园了。 周律无奈地摇摇头，撑着膝盖站起来，忽然愣住。 白猫要是没那么傲娇，肯回过头看一眼，一定喜出望外。 可惜它蹿的比兔子还快，堪比猎豹的速度，左转右冲，三下两下就从花径小路冲到了芦苇丛中，潇洒地没有回头。 周律前方不远处，站着熟悉的身影。 博士没有穿制服，一套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配上敞开领口的白衬衣，平平无奇的复古职场衣着，却被她穿出了凌云的气场。 周律比她高一头，都觉得要仰视。 “博士，您怎么在这里？” 郑睿平时没有特别会议或突发情况，都是严格按照日常表计划行事，很少不请自回。 突然的变化，让周律心里有点慌，忍不住想到凌晨看到的那个怪异的博士。 “回家。” 郑睿对他似乎微微一笑，因为晨光太耀眼，周律又不敢直视她的脸，从她客气的声音里脑补的笑容。 “您今天的工作……”周律发现博士的工作表在变动，很快都变成了保密状态。 “工作暂时结束了。”郑睿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周围本来还有几个人在湖边散步，见到她，都自动拉开了距离，仿佛被无形的手给清场了。 第161章 不知道 这可是罕见的事，博士主动回家休息。 周律小心翼翼地观察郑博士的表情，她虽然眼神依然坚定有力，但肢体语言似乎写着疲倦。 周律再次看了看博士的健康状态，依然全是绿色，只是具体的数值看不到了。 “回家休息多久？萌萌也该起床了，她看到你一定很开心。”周律跟在她身后，尽量找话题。 而博士看上去不太想和他交流，只是沉默地沿着湖边往前走。 可能不是故意不回答，而是在生联网处理工作呢。 周律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半分钟后，博士冷不丁地说道：“不知道。” 周律起先以为博士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不知道”这三个字和博士搭不上边。 虽然没有白猫那样将博士当成万能的神，但周律心里，博士至少是这世界上最顶尖的人，她绝不会连自己的工作和休息时间都不知道。 “很久没去后山了，你回去接上萌萌，一起走走。”博士看着远处繁花似锦的院子，和凛冬苍茫灰褐色的大山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律这才听出，“不知道”那三个字，是博士对他的回答。 他哪敢多问，心里担忧的猜测博士的工作出了问题。 偷偷给海桐发了消息，周律也是旁敲侧击，委婉地询问博士接下来的工作状态他已无法看到，是否生联网出了问题。 海桐像是知道他的担忧，很干脆地回复了一条简短的消息：是项目出现问题，实验室需要接受调查，这几天照顾好博士。 会不会有麻烦？ 周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海桐只回了两个字：不会。 尽管如此，周律心里还是有点乱。 虽然他完全没有参与博士研究的任何项目，但他知道博士的地位和影响力，她的实验室，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来检查的，一定是招惹了什么说不得的大人物，至少也是国际级别的调查。 萌萌刚起床喝完营养液，看到妈妈回来，当然高兴，但心里却和周律一样，很诧异。 她换上运动衣鞋，给等在外面的周律发了一条消息：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显然这不合常理。 尤其最近出了不少意外的事情，萌萌知道有很多人讨厌她亲妈，可她妈妈不是等闲之辈，一向能打，这会忽然回来说休息几天，不知遇到了多大的麻烦。 郑睿也在隔壁主卧，脱下了西装，换上了一身轻便的休闲衣，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有一张陌生的脸。 她太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了，以至于和自己对视时，仿佛在看另一个灵魂。 郑睿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墙面的镜子变得透明，走廊上侧身站着板板正正的年轻助理，正静静地盯着女儿的房间，等着她换好衣服出来。 楼梯下，纳婆婆在忙着将刚采摘回来的鲜花插满花瓶，她总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装扮处处绿意盎然鲜花盛开的家里，仿佛嫌屋内屋外还不够花团锦簇，总要乱花迷人眼才觉得热闹温馨。 可是无论花开的有多艳丽，人心里的冷清，是无法用景填满的。 郑睿隔着单向透视的墙，又看向周助理。 第162章 不感症 难得这个年轻人能够耐得住性子，在这缺少温情的屋子里坚持这么久。 也给萌萌带来了那么多的安全感。 郑睿有些感激。 她又想到了那些人在争论“工具理性”时，对她的抨击和指责。 为了求得自身的生存发展，以“控制自然”的方式，去改造世界，人类已经丧失了感性，只有病态的冷漠和“不感症”，只会越来越孤独和绝望，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世界被程序化，符号化，难道不是那群赛博派的做法吗？她一直在追求人和自然的平衡，追求绿色的智慧城市，可偏偏…… 郑睿用左手轻轻摸了摸右手，那种触感不带有任何的情感，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悦或悲伤，只是纯粹的触摸。 萌萌出来了，她穿着可爱的白色运动服，衣服背后还有两个小小的翅膀装饰，像个小天使似的扑到周律面前，抱着他的腿，撒娇要抱。 郑睿想起自己第一次抱着这孩子时的感觉，软软的，带着婴儿特有的气息，除此之外，还有无法抑制的爱和骄傲——那是对一个新鲜生命的爱，对人类自我创造力的自豪。 可现在，一切都由理性出发，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人类未来的生命延续。 郑睿微微歪着头，看到萌萌被周律举在肩膀上的样子，仿佛勾起了什么回忆。 周助理虽然年轻，但带孩子还是有一套的。 而且对自己也有严格要求，郑睿看到他这段时间不但和萌萌相处愉快，闲暇时分也在适应生联网，过了模拟生命的第一关，还偷偷增肌了。 适量运动加上很听话的服用营养剂，他的身体呈现的状态非常好，有着令人羡慕的少年活力。 只是内心太温柔平静，有这超越年龄的沉稳气质，很适合带娃。 三个人走在后山的小路上，周律不知道博士在想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在后面慢慢跟着母女俩。 苏铁这次没有陪同，让周律也很担忧，他私下给苏铁留了言，但至今没有回复。 绿园已经不安全了。 周律总有这种奇怪的预感。 他回想着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忽然想到博士今天穿着的正装回来，是否意味着博士可能开了一夜的正式会议，结果就是被请出自己的地盘？ “这是典型的亚高山物种，三十年前才被发现的一种蘑菇，一般都长在地上，这次竟然长在活树上，很少看到这种共处的方式……” 博士的声音在前面传来，她正在给萌萌讲解那些植物。 萌萌也听的津津有味。 可事实上，只要用生联网的扫描功能，树上的红菇，还有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只要是想知道的东西，全都能识别出来，并附带最详细的科普。 周律顺着博士的讲解，从后方扫描到她说的蘑菇时，看到视网膜下方出现的蘑菇种类和一系列的数据，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也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孤独。 当人类已经不需要用言语去交流，就能得到一切想知道的东西时，那种孤独，仿佛是宇宙的孤独。 郑睿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忽然转过头，看着周律：“有时候，科技也会毁掉生活。” 第163章 安全问题 她的话音刚落，山似乎都变得更加晦暗，风声也没有那么的清晰，连天空的明度都降低了几分。 生联网被关闭了。 周律不知道是郑睿博士主动断开了生联网，还是因为海桐说的接受调查，而被外界力量关闭。 他无法再看到博士的身体和情绪状态，也没有小绿人在脑海中扭啊扭。 “妈妈，你关闭了生联网。”萌萌替周律问出了疑惑。 “生联网只是辅助人类生活的手段，我的初衷，也只是让它成为人类探索宇宙和享受当下的工具。”郑睿淡淡笑着，伸出手，接住一片在风中飘舞的蒲公英。 他们站在高处，俯瞰着绿园。 没有生联网五感增强功能，从这里只能看到绿园门口的草坪上，停着一架巨大的飞机和几辆巨长的车，旁边的湖水如同翡翠，和这突兀的车和飞机，很不融洽。 “妈妈，实验室怎么了？”萌萌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 生联网都被关闭，一定是出了很严重的事。 “只是安全检查，不用担心。”郑睿拍了拍女儿的小小肩膀，语气轻松起来，“刚好我也很久没放假了，可以和你一起四处走走。” “可是妈妈……这里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萌萌担忧地抬头看着郑睿，谁有资格来这里安全检查？ “阿尔法孢子的事，需要进一步的调查。”郑睿对女儿耐心地解释。 周律和萌萌都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尔法孢子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理由，这些日夜，博士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类似阿尔法孢子危机，但从没有关闭过生联网。 可是博士不愿说的事，他们一定也问不出来。 也没有资格去问，这是机密。 郑睿彻底休息了，与其说是休假，更不如说被软禁在绿园里。 她先被“请”回了家，主心骨一走，实验室里的其他人才被陆陆续续的清场。 三天的时间里，绿园一下空了，路上看不到一个员工，食堂也关闭了，人去楼空的实验室，只有未来得及清洗的器皿在斜射的阳光下闪烁，仿佛是个废弃的宝藏。 郑博士静静地站在空荡荡的一号实验室中央，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次，周律终于有了存在感，作为生活助理，他是唯一留在绿园的员工。 他也第一次不用经过身份验证，就可以进入实验室。 周律默默地站在门口，心里排演了无数次上前安慰的话，又被吞了下去。 没有生联网，他知道自己和朋友们的联系都处于监控之下，因此当黎芦给他发消息时，他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生怕不当的言辞暴露了博士真实的处境。 黎芦显然也一样，只让他照顾好博士和萌萌，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主动辞职。 周律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博士这些年的心血，忽然毁于一旦，他就忍不住心痛。 是因为派系斗争的倾轧吗？还是博士的研究触及到了更大的利益集团？周律和萌萌私下想去搜集和关注这方面的消息，然而绿园被关的事，仿佛没有一个人知道，网上也没有任何的报道。 “博士，我们该走了……” 周律只能看着时间，轻声提醒。 管理处给出了清空的最后时限，之后就要进行大规模的生物消毒工作。 第164章 不配 团队里有人抗争过，因为早上周律去湖边跑步时，总能看到总楼门口有骚乱，只是那时候拉了警戒线，他无法靠近，远远看到有穿着制服的人在抗议。 可惜博士不在，那栋楼，就失去了意义，也因为因为博士的态度，大家没有坚实的后盾，抗议后也就心灰意冷地离开。 博士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只有萌萌能进去，周律和白猫忐忑不安地守在家里，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博士那晚奇异的事，也不敢乱胡乱猜测，只能祈祷绿园早点恢复正常。 今天早上，博士终于出门了，周律自然亦步亦趋地跟上，顺利跟着她来到了实验室。 平时热闹的大楼显得格外空旷，死寂一片，内部空间变成了灰褐色，仿佛老树粗糙的皮肤。 周律虽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不久，来的次数也不多，尤其是实验室，还是第一次踏入，但可能因为刚毕业就进入这儿工作，有种雏鸟依巢之情。 何况那些同事们对他表现得也极为友好，比起同窗多年的同学们感情深切多了。 “博士。”见博士依然没动，周律上前两步，怕博士心梗。 ——换成他，心血被这么全清空，顶尖团队莫名其妙被遣散，肯定会气死。 萌萌不是心脏也有点问题吗？谁知道心脏病到底是谁遗传的？万一是博士呢…… 周律有点过于细腻敏感了，哪怕极为细小的事，也能联想到很远的地方。 “该走了。”博士睁开眼睛，语调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您不要难过，等消毒灭杀完毕，安全检查结束，大家就会回来了。”周律听到博士是这么对萌萌说的，他也只能这么安慰。 但看现在的情况，哪怕他只是个局外人，也知道就算这一关过了，之后可能还有经年累月的联合调查要进行。 博士的性格他是见过的，和杜仲英先生那次对话中，可直接感受到，她的脾气忍受得了那些官僚的嘴脸？ 绿园，也许到此就是终点。 想到这里，周律也觉得心揪起来一样痛楚。 “你不必安慰，我来这里，并不是不舍。”郑博士的语气还是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成果已经诞生，绿园可以存在在任何地方，只是人类终究……”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周律，轻轻摇头：“不配。” 周律被她这两个字惊出了一后背的汗，他身为人类的一员，下意识地紧张说道：“博士，您不要失望……” 郑博士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多说，转身往七号实验室走去：“在外面等我。” 周律很焦虑，他在七号实验室外踱着步。 当初就是这个实验室出现了可以毁灭世界的阿尔法孢子，是因为那个事件吗？ 他以为阿尔法孢子的事早就过去了，尽管没有人告诉他最终是否解决，只是海桐后面几乎不再提这事了。 是阿尔法孢子这个导火索引来了白猫被绑架，安全系统被攻击，最终绿园关停吗？ 第165章 自由的 作为生活助理，博士的工作他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方法帮助博士，全凭猜测。 沉闷未知的现状逼得周律很想主动一次，联系认识的同事们，甚至愿意私下聚会…… 可是他不能轻举妄动，作为唯一留在绿园里的员工，又住在博士家里，他只能憋着等。 等到……眼前忽然一亮。 那是真实的亮度，就像晦暗的空间里，忽然洒满了阳光，让周律眩晕了几秒。 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 如果愿意细看，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细菌，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生联网又连接上了。 博士也从七号实验室里走出来。 周律非常激动，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因为另一批穿着防护服的人出现在走廊里，他们看到博士，都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无声地让出了一条路。 为首的上前举起了手，走到了郑睿面前，似乎想要亲切地和她握手，但见郑睿平静的一动不动，就尴尬地收回手去。 “郑博士，我们杜先生还是非常期待与您的合作，相信如果有您的加入，将加速火星的开发进程，杜先生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在防护面具下，只能看到这个人的两只眼睛闪着光。 郑睿没有理会，径直穿过人群，离开了实验室，似乎眼前的人不值她多看一眼。 周律看着她的背影，那是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孤独。 然而此刻，周律觉得并不是博士想孤独，只是她身边找不到相近的灵魂，找不到一个同类。 他快步跟了上去，穿过长长的走廊，忽然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绿园全部清理完毕，那胡烁呢？他的治疗后续是否安排妥当了？ 刚刚想到因他而进了绿园的胡烁，小绿人就闪现在他眼前，周律曾觉得这是个无比烦人的东西，现在看到他，却像重逢的老友般亲切。 “主人，胡漫苏给您来电，是否要接听？”小绿人头顶着通话，问道。 “不，等几分钟我回过去。”周律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博士，拒绝了。 疾走两步，在湖边追上博士后，周律才小心问道：“博士，生联网又开启了。” “有问题吗？”郑睿反问。 “是您私下开启的，还是别的……” “我没有关闭过，别人也无法关闭。”郑睿明白了周律的意思，“它是自由的。” “自由的？那么之前无法连接，是因为它自由的选择？”周律微微一愣，困难地理解博士的话。 当初萌萌问是否是博士关闭了生联网，博士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生联网可以帮助人类更好的去认识宇宙。 而且博士认为万物皆有灵，难道生联网也有自己的生命，也有拒绝别人使用的权力？ “你可以自由的使用，也可以选择拒绝。”博士淡淡说完，像是厌倦了这种无聊的对话，不再说话，快步往家里走去。 周律作为一个善解人意又细心的人，只好闭上了嘴。 小绿人也跳出来，贴心提醒他不要再问，往后退两步保持安全距离，博士不愿和他有任何交流。 陪着博士走回家后，周律看到博士一言不发的上楼，萌萌已经等在书房的门口，见妈妈回来，立刻迎上去。 第166章 强行转院 看到母女俩关上书房的门，周律才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家的气氛因为博士回来，反倒更诡异压抑，连白猫都受不了，时常独自待在屋顶看天。 到自己的卧室里，让小绿人将系统换成普通的互联网方式，给对方留言。 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刚刚连上生联网，虽然博士说随他自由使用，但他还是不放心。 如果换成以前，他只会把这些回复丢给ai助手处理，不可能主动给胡漫苏打电话。 但这次，想要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只能不放过任何打探的机会。 胡漫苏秒接了通话。 “博士为什么让我弟弟被强行转院？他的病情刚刚好转，没有博士的特效药，万一出了什么事谁负责？”胡漫苏这次顾不上客气，语气着急中透着嗔怪，“当时签下了治疗意向，我弟弟至少要接受三个月的治疗和观察，才能出院，为什么昨天不说一声就转移到青森医院？” “抱歉，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是青森医院的人来接走你弟弟的吗？” “是被人送到青森医院，还是医院的人通知家属，我们才知道情况。”胡漫苏说到这里，急火攻心，声音里既带着一丝怒气，“即便博士受人尊敬，可也不能违背当初签下的合同，转院这种大事，怎么都该先和我们商量？现在医院无法提供我弟弟的后续治疗，也联系不到你们的人，这不是害人吗？” “别着急，我帮你问问负责的同事。”周律没想到帮人变成了害人，他相信博士团队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也会把一切安排妥当，尤其是关乎生命的事，绝不会马虎。 “现在医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药，我父母也急坏了，所以我才这么着急……”胡漫苏的声音里漾着抽泣，开始和周律疯狂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是对博士的处理方式有意见，是医生也毫无办法，我弟弟一直睡一直睡，就是不肯醒来……我太难受了，上次看到他时，希望都在眼前，可这次……” “我问到了情况，你让老人们放宽心，种子已经种下，不需要普通的医疗辅助，你的弟弟现在可以回家了。” 周律在胡漫苏说话间，就让小绿人联系上轮椅先生，他当时作为博士手术的助手，很清楚胡烁的状况。 可惜黎芦没有立刻回复，周律后来找的是高医生。 高良姜也没离开绿园，他要给萌萌复诊，只是今天的消杀队来到了绿园的诊所，要求负责人在场，而诊所只有他一个人了。 高医生刚好给周律留言，要晚十分钟到博士家里，就收到了周律的问题。 他虽然不是给胡烁做手术的医生，但有幸目睹博士的操作，用老专家的语气给周律解释，博士用种子清除了病毒，种下种子那一刻，胡烁已经拥有了新的生命，后续不过是让其他科研人员研究各项数据的恢复而已，其实这些数据，种子也会自我记录，完全可以在家躺着。 第167章 愧疚 所以根本不用送去医院，医生也不会检查出什么问题，回家该吃吃该喝喝，像个正常人一样等待睡眠完全恢复正常就行了。 周律还不放心，因为胡漫苏说的是胡烁“一直睡一直睡”，高医生便嗤笑起来，大概绿园的条件太好，在外面被炒到天价的也阳光营养剂，在这里是提供的，而且小姐姐们也都太好看，舍不得走了。 然而胡漫苏随后发过来的医生诊断，让高医生笑不出来了。 周律将那密密麻麻的各项数据转发给了高医生，胡烁的种子出了问题。 那被人惊叹直接在意识中生长的生命形式，遭遇了严重问题。 这已经不是高医生能回答的问题了，周律也看不懂那些数据，只能将医生的最新检查传给郑博士。 尽管周律没有接触过博士的工作，但是他直觉博士构建的绿色世界在一点点崩塌，各方触手从边边角角探入其中，准备将那美丽的世界撕成碎片。 他很愧疚。 因为他的一句多嘴，胡烁进了绿园，结果给博士添了这么多麻烦。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白猫刚从窗户跳进来，看到周律神色不安的在博士书房门口踱步，立刻问道。 周律已经把诊疗报告发给了博士，正在焦躁自责地等待着博士回复，听到白堇的问题，便如实回答了。 这事不是机密，而且很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也许很快就能在头条上看到博士的种子“害人”的新闻，他没有任何隐瞒，只是还没说完，白猫就跳了起来，狠狠抱住他的手又咬又抓。 “都怪你，把什么外人带进来，那位冒昧姐实在很冒昧，竟然敢来指责伟大的博士。” “难道你不知道人是一种最容易背叛同类的动物吗？我第一次见到冒昧姐的脸就想呕吐，我就知道这是一个灵魂空空忘恩负义的女人！果然，她要用她的弟弟来陷害博士，她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提博士的名字，真是连狗都不如的人，狗也知道一饭之恩，人却会因为深厚的恩德而结怨……” 白猫气疯了，语言系统都不好用了，如果一定要挑出共生种的毛病，那就是白猫着急了，就会口不择言，口吐芬芳。 白堇平时最看不上摇尾乞怜的狗，此刻觉得狗和那些阴险小人相比，是极为高尚的动物了。 周律自知惹祸上身，也不敢争辩，任由白堇对他又打又骂。 博士当初给胡烁做手术时的种种细节还在眼前，周律尤其记得高医生的感慨和惊叹，那些话，他记在了备忘录里——植物手术室内布满了抑制孢子，能够吞噬大部分有害细菌，可以有效的防止术后感染。如果这技术能够推广，那么抗生素就完全失去了市场，听说西方医药利益集团一直想要暗杀博士，以避免这种未来破产的结局。 利益集团，暗杀，破产…… 他那时候就察觉到了危机，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而他非但无力阻止，还给博士添了新的麻烦。 “白堇，收起你的爪子和牙齿。”博士的声音蓦然在房间门口响起。 正抱着周律整条手臂愤怒肆意撕咬的白堇听到这声音，急忙收回尖利的爪子，跳到了地上，坐的规规矩矩，一声不吭。 郑睿看了眼周律的手臂，露在外面的小臂和手上面全是血痕。 第168章 宠坏 “小白，你太过分了！”萌萌拿着一本实体书，从书房里冲出来，奶凶奶凶地对白猫发脾气。 “他才过分！”虽然不敢顶撞博士，但白堇对萌萌还是嘟囔了一句。 “怎么了？”纳婆婆刚从院子回来，看着二楼，问道。 “没什么事。”郑睿似乎嫌大家太吵，对萌萌说道，“你和白堇去玩一会，我有话要和周助理说。” 周律低头看着血淋淋的手臂，心里更加紧张，有些求助的看向萌萌——他不敢和博士独处。 白猫正不服气的瞪着周律，见他不但装乖巧还试图给小主人递眼色，更是无名火大，心里直骂这人真像只装纯的老狗。 “好的，妈妈，我和猫咪玩，乖乖的，不打搅你们。”萌萌接收到了周律的求助，抬起头，对博士露出甜甜的笑容。 这孩子…… 和猫一样，为了讨好博士，直接丢下周律，丝毫没有内疚感。 郑睿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小朋友现在的脾气好多了，多亏了找到这么好的居家帮手。 只是周助理的脾气未免好的有些过分，在家里的地位低下，连猫都欺负他。 他不懂动物弱肉强食的本性，越是忍耐，越会被撕碎，和这个世界规则一样。 郑睿转身进入书房，往书架边的墙壁走去。 周律默默跟了进来，感觉到门无声的在身后关闭，他越发紧张。 和博士独处本就让人压力很大，加上今天他犯了大错，心里忐忑不安。 不只是做错了事，因为胡烁，给博士添了无尽的麻烦。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这三天来一直压着他的痛苦，他不敢对博士吐露的痛苦心情。 郑睿仿佛没听到年轻人激烈加速的心跳声，她站在墙壁前，那扇墙自动消失了，对面就是她的卧室。 周律曾经很熟悉的卧室，但中间不知何时长出一棵直径约莫两米的粗壮大树，中间是空心的，里面是治疗舱。 这也是自动升级了吗？ 还是这段时间生长出来的？ 那这速度真够快的。 “过来。”郑睿走到治疗舱前，对周律说道。 周律不明所以，也不敢拒绝，听话的走过去，低头道歉：“对不起博士，我当初不该擅自帮忙让病人进入绿园……”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必多想了。”郑睿语气平静，轻轻拉住了周律的手。 周律吓得一个激灵。 他最多只是内向，不算胆小懦弱，但博士好像自带某种压制性的气场，让周律手足无措，僵硬地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脑内警铃大作。 是真的警铃。 小绿人拿着一个铃铛用力摇着，提醒他：“主人，深呼吸，跟着我一起呼～～～吸～～～” 郑睿听到他的心跳更加激烈的跳动着，心率已飚到了一百八，看样子要直奔二百二。 她将周律的胳膊拉到治疗舱的上方，绿色光波闪现，千丝万缕细细的绿光缠绕到他的伤口上。 微微的刺痛感一闪而过，周律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伤口被绿色的丝线牵扯着，仿佛在用飞米缝合技术，将他受伤的皮肤完美修复，顺便吸附去皮肤上的血渍和细菌。 “好了。”郑睿松开手，看着周律眨眼间修复好的伤口，淡淡提醒，“白堇如果有冒犯的地方，不用忍让，你和它是平等的，不要任由它欺负人。” “白堇先生没有欺负我，是我先招惹了它……” 郑睿见他还要替猫辩护，微微摇头：“你把他们都宠坏了。” 第169章 金色种子 “博士。”周律低下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道，“博士，您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绿园还能再继续下去吗？” “告诉你，你能够解决吗？”郑睿笑了，懒洋洋地坐在窗台边的扶手椅上，伸手抚摸随风飘荡进来的藤蔓。 周律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不能。” “人，不该浪费时间在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上。”郑睿眼前的这扇窗，正对着外面的湖光山色，山上草木枯黄，已一片萧瑟。 “但是，百年前，人类无法登上月球和火星时，也没有停止过对它们的展望和幻想。”周律挣扎出一句来。 博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是，科学的想象力创造了今天，那你可以先说说，你对绿园，或者对我的事，有什么幻想？” “我只有一个幻想。”周律鼓起了勇气，这几天压在心里沉甸甸的心事，终于说了出来。 “我希望您能够给大家一个机会，不要抛弃人类。至少……至少应该争取绿园的权利，那些跟随着您的人，已经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如果您不肯说话，那还有谁可以帮助绿园，帮助所有为地球努力过的自然主义者？” “周助理，少上网看那些东西，你说的那些人，和我的理念并不一样。”郑睿听到周律提到自然主义者，就知道他没少上网去找资料。 周律其实也搞不懂那些五花八门的派别，而且每个派别中又有成百上千种细分，比如上次研究的赛博派里，他根本记不全那些派系，总之，现在的人都是吃得太饱，才会这么闲。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完全能够理解和懂得另一个人的想法，所以才要宣之于口，现在绿园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没有一个人去讨论，所有人聊的都是天机城计划，这不公平，对大家都不公平。”周律第二次用到了“公平”这个词，他不是为被闭麦的黎芦，海桐等同事发声，他是为全人类。 “不，一切都很公平。你太关注人类自身，忘记了这个世界是所有微小生命共同构成的世界，人类在宇宙里，只是短暂旅行的尘埃。”郑睿淡淡笑着，对周律伸出手。 她的掌心，出现一颗金色的种子。 仔细看，其实是金绿色，只是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这是……您从七号实验室带回来的种子吗？” “不，它早已存在世间万物里。”郑睿似乎懒得和年轻人多做解释，只是见他的关注点一直在人类身上，才友善的提醒，“它不需要人类去经营，更不是利益所能操控，既已存在，那必将生长。” “可是，再伟大的科学成果，也需要平台来展现……” 周律听不太明白，但他知道为什么杜仲英拼了老命的拉人头找资金推进天机城，到处打广告买头版去宣言天机城。 郑睿云淡风轻的攥住那颗种子，平静地回答：“就算不采纳绿园计划，月球和火星开发都不使用生命种，也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既然已经存在，价值便将呈现，种子终将会繁衍为完整的生命，无非只是时间问题。” 第170章 遗世独立 “可是，您不为团队的其他人想一想吗？他们被迫离开了工作岗位，离开了您，也没有人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离开我，会有更好的去处。”郑睿淡淡打断周律的话，冷静客观地回答，“从绿园出去的人，无论是谁，都有人愿意花高出十倍百倍的酬金聘请，包括你。” 周律愣了愣，看着这个冷静到可怕的女人。 尽管她在阳光中，却有种阳光也无法碰触到的感觉，那是遗世独立的感觉，仿佛并不是整个世界抛弃她，而是她要抛弃整个世界。 “我不会走，在你解雇我之前。”周律困难地从博士脸上移开眼睛，看着外面繁盛的花木，低声说道，“我很喜欢这里的一切。” “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在我这儿不必束缚。”郑睿像是对周律说，也像是对窗外的花儿低语，“自由生长便好。” 自由生长，在这个世界，除了那些野草野花，不被人类足迹所致的山川草木，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自由生长。 “那胡烁……” “不用担心，有人试图污染他的种子，我已经让海桐去医院了。”郑睿没有任何责怪和生气的语气，就像一台处理日常事务的机器人。 周律还想说什么，门铃响了。 高良姜站在门口。 他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鼻尖嗅到各种木质香味和花香，在正门闻到的是一股幽兰气息，如果绕着花园往后院去，会经过橙花和桂花的浓郁香气，之后玫瑰花的香味。 春天般的屋子，和湖边凛冽的寒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纳婆婆给他开的门。 高医生见纳婆婆的气色不比当初，关心地询问几句，这才上了楼。 他看到了周律从博士的卧室里走出来，眼圈红红的，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悲伤。 高医生走到周律面前，笑着打了声招呼：“周助理，今天要是不忙，一起去打球啊。” 周律很佩服绿园这群人的心理素质，诊所都要关门了，还有心情打球。 黎芦也是如此，一边问他博士最近好不好，一边在酒痛快买醉。 “他不忙，在这儿也没人陪他说话，还要被猫抓，不如去打球。”萌萌从房间探出头，显然很同情周律的处境。 平时妈妈在实验室，生活助理没有发挥的地方，现在回来了，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而且和周律完全没有交流的欲望，周助理多可怜啊，遇到这么个不属于正常人范畴的领导。 白猫歪着头看了眼小主人，默默咽下了想怼她的话，讨好地喵了一声，尴尬说道：“人生嘛，不都是在悲剧中提取快乐嘛，我在帮助周助理熟悉这种提取过程。” 它知道，小主人对它不比当初了，周助理的地位已默默提高到它的前面，真是一场悲剧，它本以为人类会讨厌同类，没想到人类其实更喜欢同类。 算了，它也会在悲剧中提取快乐，只要博士对人类和猫是一视同仁的就行。 第171章 养料 “你今天的气色真好，妈妈回来休息，能陪你几天，是不是很开心？”高良姜笑着走上楼，来到萌萌的面前，弯下腰，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问道。 “还好。”萌萌还是带着一丝傲娇和矜持，其实妈妈回来，还是对着一墙的书放空，和她聊天的时间不多，但能陪在身边，总是好的。 只是以暂闭绿园作为代价的陪伴有点大。 “博士在休息？”高良姜看了眼隔壁的房间，将想和博士单独聊聊的想法表现在脸上。 “你要和我妈妈单独聊聊我的病吗？”小姑娘直接戳破了高医生的想法，径直走到郑睿的房间门口，小手往门上一按，绿色的波纹闪动，那扇门消失了。 郑睿对女儿开了随意进出的权限。 但在周律的眼里，这仍然不是一位正常的母亲。 她对女儿的特别对待，就像一台未来的人工机器，给高级会员开放了几个特别的权限而已，并不是多付出了几分爱。 “小律，帮我采些花来。”纳婆婆见周律呆站在楼下，提着一个竹篮，和蔼地说道。 “好的。”周律回过神，急忙接过纳婆婆的篮子，本想让老人家歇着别出去了，但想到白猫说的“用进废退”法则，心里更加感伤起来。 刚来到这儿时，纳婆婆还是精神矍铄，虽然有点小毛病，但照顾家里还是游刃有余，这才不到半年时间，就肉眼可见的衰老下去，哪怕博士回来了，她也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 “高医生最喜欢洋桔梗，白玫瑰和茉莉也配几枝，他喜欢茉莉的香味。”纳婆婆在花园里指挥着周律剪花枝，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剪刀剪断花枝时，有一股草木特有的香气，这大概就像人被砍断了四肢流出的血腥味？ 周律可能在绿园待久了，被博士影响了，竟有这样的幻觉。 只是这种对花草的屠杀是艺术的享受，人们在被那些美丽的花儿愉悦时，还想贪婪的索取更多。 如果种子有自我意识，如果每一棵小草都像人类那样去感受去思考，那人类沾沾自喜的优势就消失殆尽，只会变成这个世界所有生物的恐怖来源。 周律这么想着，剪白玫瑰时，手指被玫瑰上的刺狠狠戳到，仿佛在回击人类的无礼行为。 “这儿有茉莉，过来。”纳婆婆对花园的角角落落熟悉万分，领着周律走到墙壁下，“还要再加点肾蕨叶……嗯，翠珠，剪两枝翠珠点缀一下就完美。” 周律听话的照做，跟着纳婆婆来到后院。 “小律啊，如果我哪天走了，记得把我埋在银杏树下……” “婆婆，您还要活很多年呢，也许到时候是我先走了。”周律听着不对味，急忙打断纳婆婆的话，笑着说道，“很有可能是我先调走了，毕竟再过几年，萌萌长大了，博士的工作也不需要生活助理，我先离开这里的可能性更大。” “不，我的任务快要结束了，我能感觉到。”纳婆婆摇了摇头，满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手里抚摸着一朵绽放的娇艳的芍药，喃喃自语，“伟大的一刻终将来临，成为这泥土的一部分，变成种子的养料。” “婆婆，那还早着呢。”周律忍不住喊了一声。 “每个人都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的使命应该结束了。”纳婆婆咧嘴笑了笑，没有一丝哀愁，倒是充满了憧憬和向往，“小律，接下来要看你的了。” 第172章 福祸相依 “不，这里需要你。至于我……我在这里是一个最平凡无用的人，我也不能为博士分忧解难，实验室里的那些人不该离开，最该离开的人是我才对。”周律苦笑，他只给博士带了新的麻烦。 纳婆婆摇了摇头，带几分打趣的表情：“可别相信网上那些否认自己价值的人说的话，有一句老古话叫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这也是宇宙的秩序之一，是无法逃避的。平凡有平凡的好处，郑睿应该从山顶走下来，看看凡人的一日三餐，看看他们朴素的情感。” 周律听到一日三餐，以为纳婆婆是对营养剂有什么意见，正想解释，老太太又开口了。 “她也应该考虑那些社会达尔文理论家的话，人与病菌之间的生死关系并不总是毁灭性的战争，要让人类和整个生物体系健康生存，必须要学着社会合作，这种合作，不只是 流于表面的分工合作，就像两性之间不是单纯为了延续后代而合作。郑睿只相信理性，只相信现代科学的精密思维的严谨，只有联合的行动，而没有联合的思想，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不肯浪费时间表达自我情感，甚至抹杀掉除了理性之外的感性精神，可是，她忘记了，精神世界有时候至关重要，人类的精神意志，甚至在很多时候，超越了理智的力量。” 老太太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口气，仿佛说话也让她疲惫。 “这世界上很多事，都不是靠理性和纯粹的科学逻辑能够解决的，而不可被验证的灵魂，却可以不受任何感官经验的限制，驰骋在更为广袤的宇宙。” 纳婆婆深深看了眼周律：“所以，你明白了吗？人们之间的自然情感才是最珍贵的，有些人并不想征服宇宙自然，他们只希望能够和所爱的人依偎在炉火前，花费半天时间，做一顿营养过剩的晚餐，去喝对身体有害的酒精饮品，做一些会损害身体健康的运动，甚至主动选择消耗生命的生活，他们会认为，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健康或者长久，而是去享受爱和快乐。” 周律记录下纳婆婆这一段长长的话，过了好一会，才斟酌着问道：“我能知道您的使命是什么吗？” “我的使命，是陪伴她前半生，陪她和孩子等到合适的人出现，一个可以提供更优质的精神能量的人。” “那么，婆婆你认为，你已经等到了？”周律哪能听不懂纳婆婆的意思，可是他确实是个平凡的人，仅仅能照顾萌萌的日常而已。 “那颗种子已经种下了，我只是愿意成为这种子的养料，等着它发芽。”纳婆婆笑着将手中的那朵芍药摘下来，放到周律手里的花篮里，“我很喜欢东方古圣人说的那些话，几千年前，他们就明白了要辩证的看待问题，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绿园这次面临的祸，或许是郑睿的福。” “小律，想想办法，把它变成福。” “如果能帮助博士，我万死不辞。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天机城那边弄得手脚，还是其他力量在阻止博士。”周律觉得纳婆婆对自己也抱有盲目乐观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要是有本事化解博士的祸，那把自己祭天，或者流放到宇宙尽头，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你不必知道，你只要做好自己，像一棵树，自然生长，就够了。” 第173章 对拉 周律虽然还是很迷茫，但被纳婆婆无条件的信任，他似乎也有了莫名其妙的自信。 他尽量沉下心，在纳婆婆的指挥下插好了花篮，高医生也从楼上下来了。 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高医生的脚步比来的时候沉重多了，不过脸上依然带着笑，他接过周律手里的花篮时，问道：“去打球吗？什么球类我都很擅长，随便你挑。” “那……乒乓球。”周律小学时曾打过一段时间的乒乓，那时候教他们的老师是专业的省队教练，他还记得那时候回山里，外婆总是带着他去村头的运动馆虐那些老头子。 当年运动成绩是要算入总成绩的，所有的同学都必须选一门擅长的运动，周律的游泳也很不错，可体育老师还是认为乒乓球更加分，谁知道高中后，学习压力大，加上他性格内向，不好意思找队友练球，也就渐渐荒废了。 如今重新站在球台边，周律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暑假。 明明是冬天，但似乎听到了蝉鸣声，夏天酷热的风，从村头运动馆高高的窗户吹进来，墙壁上挂着几个老式的风扇旋转着，外婆兴冲冲的对他说，村里下个月就会重新装修运动馆，里面会贴上全自动温度调节墙板…… “那么，我先发球啦！”高良姜已经脱下了西装，虽然穿着衬衫西裤，但布料的弹性很大，并不影响他发球。 他高高抛起乒乓球，发出一个侧上旋。 高医生的球速还挺快，周律见那白色小球跳过中间的电子网，往后撤了半步，反手拧拉了一个球。 “周助理，不错啊。”高良姜见他反手球，赞了一声，正手拉球过去，这次故意放出一个高球。 但周律依然很丝滑的一个滑步，还是反手抽回来。 “周助理好像小学时打乒乓球，差点进了省队？”高良姜和他有来有回的友好拉球，笑着问道。 “嗯。”周律的个人简历在这儿都是公开信息，五年级时还拿过地区少年组的冠军，但当年父母不愿意让他走竞技运动这条路，觉得专业训练太过辛苦。 更何况那时候的周律学习成绩也很好，家人更希望孩子以后走科研道路。 “为什么不继续了？”高医生忽然狠狠一拉球，问道。 周律能接住这球，但他很绅士的让高良姜一球，平静地回答：“也许发现打乒乓不是自己的使命。” 高良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捡起球，那总是文静赧然的新人助理，微微弯着腰，半蹲下，专注看着自己手中的乒乓球。 他的打法是防守型的，虽然反手拧拉很厉害，但几乎不主动出击，温文尔雅的有来有往。 高良姜觉得这是周律的性格使然，因为不喜欢与人对抗，不习惯和人争夺，甚至会在比赛中礼让对方，所以不适合任何的竞技游戏。 周律平平稳稳地发了个球过去，角度不刁钻，球速也不快，但对面的高医生却用力挥拍，球的转向和球拍摩擦后，忽然改变了方向，杀气腾腾地飞到对面。 “那周助理的使命是什么？”在挥出快速的一球时，高医生面不改色气不喘地同时发问。 “我不知道。”周律一个垫步，漂亮的削球回击，他的表情有点困惑，像是在思考，而接住这个球，只是肌肉记忆，“可能为了来到这里？” “哈，来到这里，陪我打球吗？”高医生拉球回去，笑道。 “也许。”周律不以为意的挥拍，球擦网而过，却轻轻落在球台上，高医生原本以为他会继续和自己无聊的拉球，所以已经退到后面，一见球速不对，立刻往前扑，可还是没来得及没接到。 “承让了。”周律已经在第一回合的拉球中，观察到对手的打球习惯，高医生前三板总是很狠，很容易找到破绽。 第174章 万里挑一的普通人 “周助理果然是专业的，佩服。”高良姜笑着捡球，“我都要替你的乒乓球教练可惜了，他可能错过了一个世界冠军。” “比我有天赋的孩子太多了，我不可能成为任何行业的顶尖人物。”周律苦笑，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就像打球一样，无论怎么刻苦训练，都只是那些最有天赋的顶级选手的陪衬。 学习和工作上也是如此，因为性格和家庭原因，没有去读博，也没有好好规划未来的目标，他缺少年轻人的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当口，只要想到要和他人打交道，或者为了达到目的，采取过于激进甚至伤害他人利益的手段，就宁可放弃。 “能进入这里的人，都是顶尖的人物。”高良姜拍球过去，看到周律退台防守，依然是很温和的对拉，他心里却对这年轻人另眼相看。 没有一定要赢的好胜心，却能够耐着性子甚至故意让球观察对方，了解对手的套路，确实是个好的观察者。 “我是靠运气进来的。”周律自嘲的笑着。 “不，绝对不是。博士身边的助理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你只是隐藏了自己的过人之处。”高良姜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一个用力扣球，却依然被对方轻松拉回来。 “隐藏？”周律摇头，高医生太照顾对方情绪了，他可没什么隐藏技能，“我的过人之处，就是平凡无奇。” “哈……”高良姜没想到周律也可以这么幽默，有点想笑，可周律这个球拉的很远，在有意调动他跑起来。 这么拉了十来球，高良姜体力就有点吃不消了，尤其是周律渐入佳境，像找回了自己的主场，球速越来越快，高良姜的心率跟着一起飙了起来。 还是年轻人体能好。 相持了好一会，周律打出一个角度刁钻的偏球，又不好意思的赧笑：“承让。” 其实周律很喜欢拉球相持，匀速而温和，像是和对方在友好交流，没有竞技体育的残酷。 只是他见高医生冒汗了，小绿人在他眼前一角提醒对方体力不支，周律本想再让对方一球，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本能，挥出了让这一局暂停的一拍。 “还好不是一起去踢球，不然这个跑法我可能三分钟就要下场休息了。”高良姜开着玩笑，调整着呼吸，“你刚说，自己平凡，不怕你生气，我也曾这么想过，是不是因为郑博士身边都是不平凡的人，所以，特意给她找了个普通的人作为助理。” “而且，你这样的‘普通人’，又是万里挑一的。” 周律听到这这句话，不由疑惑起来：“高医生，什么叫万里挑一的普通？” “就是从简历上来看，确实是一位优秀的普通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事，中规中矩的学习和生活，但这样的人在高校里一抓一大把，所以要在普通中间，寻找不普通的地方。” 高良姜调整好姿态，又开始和周律不急不忙的对拉起来，边打球边说道。 “比如，一定是个不错的好人，能让博士安心的把他放进家里，和孩子单独相处，也不必担心他会伤害到家人。” “又比如，虽然平凡，但又不是笨蛋，学习能力强，性格温顺听话，对孩子有耐心和爱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人际关系单纯，最好没什么朋友亲戚，和任何利益集团都没有交集，也不会受制于其他集团的控制，对金钱和权力也没有太大的渴望，甚至也不需要休假，用他当助理，不会有后顾之忧。就像天机城想挖你或者贿赂你，也无从下手。” “如果有家人或者有自己的家庭，这可不太好办。” 高良姜顿了顿，又开始用力挥板：“总之，要找到一个能进入绿园，能走进博士家里的平凡人，不是容易的事，只有你，完美的符合了以上的要求。” 第175章 没有秘密 周律理解高医生的意思，因为他说的这些理由，自己曾考虑过，也曾和纳婆婆聊天时透露过不解，以及在同事中，他小心观察和收集大家对他的反应。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最适合这个岗位的人，哪怕是一开始对他有敌意的萌萌和白猫，都渐渐和他亲近起来。 纳婆婆说他是“种子”，莫非他的隐藏技能就是平易近人？ “我还是觉得能找到更多专业的、训练有素的人适合这个岗位。”周律故意动作慢了一拍，让了高医生一球。 高医生边打球边说大段的话，难免有些气喘，趁着周律捡球的时候，匀着呼吸，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说道：“你想的太单纯了，我想团队在招聘时，经过各方面的考核，依然认为你更适合。而且，有些人是带着目的，特意为这个岗位而来的，据我所知，绿园的所有岗位，都有很多人盯着，特意培养这方面的人才，甚至动用其他关系，要将自己人植入绿园，所以才要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普通毕业生。” “那高医生是这样的吗？”周律冷不丁地问道。 高良姜微微一愣，没接住对面这记快速凌厉的发球，他眼疾手快的用手攥住了乒乓球。 “我的意思是，高医生的医疗团队，招聘新职工时，也会这么选择吗？” “当然，医疗部门和实验团队部门会更加严谨，要经过很多轮的筛选和考核，入职绿园后，会接受植物标记，资产和行为都会受到严格的监察。”高医生将小球往乒乓桌上一扔，反手抽了过去。 “我好像没有接受过什么植物标记。”周律听到了一个新的知识点。 但躲在一边的小绿人立刻提醒他：“只要进入生联网，就相当于有了标记，你无论去哪里，做过什么，都有记录，如果出现问题，司法部门会取得相应的调查权限，就连我对主人提供的服务帮助，都将汇报呈上。” “你还没有独自出过绿园？”高医生放慢了攻速，和他平缓的对拉着，笑道，“总之，在这里，没有人能有秘密。” “高医生这点说的武断了，在正常生活和工作中，主人的行为是受到安全保护的，只有在系统判定你有违反法律和合约的前提下，才会进行调查，所有的公民是一样的。”小绿人几乎同时在周律耳里解释，“因此，我不会上传主人的个人隐私去数据库，比如您一周会自己解决几次生理问题，一次多长时间，是否开通了其他帮助……” 周律手一抖，没接住对面的球。 他把小绿人的辅助功能关闭了，低头去捡球：“我攒了不少天的假期了，本来想趁着过年回老家休息，现在好像不太适合提出来。” “博士可能不在意你的需求。”高良姜一脸实话实说的表情，“现在她回来了，萌萌也不需要你一直在家陪着，想回去直接申请就行了。” “啊，也是。”周律苦笑，整个绿园都被迫放假了，博士即便不去实验室，也不需要他提供生活上的服务。 “其实，你可以申请带博士一家一起去休假。”高良姜对周律提出了酝酿已久的建议，“就像你说的，要过年了，博士是没有任何节假日的概念，你如果能带她出去过个年，让她感受到人间烟火味，或许才是真正帮助了她。” 带博士回山里过年吗？ 高医生真敢想。 且不说老屋子多么破败，在绿园养尊处优长大的萌萌，也接受不了那么落后和原生态的生活。 她们母女俩更适合找个风景宜人的海岛度假，或者去星际旅行散散心。 第176章 玄学 更何况博士她们在家里，可以去全宇宙度假，只要进入生联网的实景旅游，输入目的地就可以了，安全且快捷。 ——上次去峨眉，周律带着孩子体验的是真实的旅游，里面充满了行走时所看到的不确定因素，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不能有任何不确定因素，博士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在绿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其实今天的复诊里，萌萌的精神状态比起之前还要差，她在担忧博士的情况，也并不觉得妈妈回来后的陪伴是高质量的——她对陪伴的要求提高了，在你到来之前，她和我说过，只要妈妈在家，哪怕在家办公不和她说一句话也行，现在不行了，她像正常的小朋友一样，需要大人提供足够的交流和情绪价值。”高良姜不知是在夸赞周律，还是在提醒周律，“也是多亏了你这几个月的精心照顾和付出，能够让孩子像孩子一样成长，是最好了。如果博士也能像正常女性一样，无论是对萌萌，还是对她自己，都是好事。” 周律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立刻说话。 “总之，难得博士能休息，你如果能拉她出来一起打打球，或者在模拟训练器上打两场球也挺好的。”高良姜说多了话就喘，一喘就容易接不住球。 尽管周律像喂球似的和他有来有往，他还是掉了一个球，站在一边擦着汗笑道：“我挺喜欢有瑕疵的人，可能因为我是医生，要每天面对不同的病灶，当人生病时，他的身体会有不同的反应，这会让人产生畏惧，害怕疾病和死亡的畏惧，我一直坚信，只有对死亡有畏惧，才会对生命有渴望。” “绿园的事，高医生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吗？”周律翻着球拍，问道。 “实验室那边出的事，我哪清楚。”高良姜苦笑，他还想问问周律呢，好歹周助理这几天跟在博士身边，总能看到一些事，“很多人好好上着班，忽然收到的通知，像我，就是最后才得到通知。对了，你说胡烁的问题，我也从行业内部了解到了一些，听说是博士的种子有副作用，脑组织出现木质纤维缠结，好像是种子的基因密码出现错乱。” “那能够解决吗？”周律很担心，想到博士云淡风轻的表情，但谁知道下面藏着怎样的情绪。 “只能博士自己解决了，别的医生无能为力。”高良姜的脸上出现回味的表情，很遗憾地说道，“真希望能再目睹一次博士的操作。” 周律可不希望再看到一次，他想博士既然让海桐去解决，应该不会再出现问题了？ 他想一会结束后，给海桐留言，问问情况。 “还有一件事，我想单独和你说说。”高良姜说这句话时，开启了隐私加密模式，他走到周律身边，看了眼四下无人，才谨慎地开口，“博士的丧感症，需要尽管治疗，当然，我是无法调配出治疗的药物，只能靠你了，你如果有机会，劝博士自己治疗——她的病不是先天的，据我的观察，是她自己封闭了大脑杏核仁的某些功能，这在体检中也很难发现，我连续观察了几年，博士的健康很正常，但那只是作为完美人体的血肉健康，并非精神上的。” “可惜，没有机器能检查出人的灵魂，但如果有可以探测灵魂的机器，我想，一定无法探测到博士的。”高良姜顿了顿，叹了口气，“人不可能成为神，她面对的，是软弱的、被情绪和欲望所支配的人类，绿园走到今天，不是靠着高尚的理想，顶尖的科研团队，而是那些人觉得有前景才会继续推进，但当无法掌控全局时，他们宁可毁灭一切，也不允许项目继续下去。” “博士是不会被任何情感以及利益所控制，这样下去，只会让她被整个社会孤立，甚至敌对，所以，为了拯救她，你也必须让她明白，适当的妥协，才是生存之道。” 高良姜终于说完了重点，他相信周律明白自己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身体上的疾病尚可医治，但博士这种精神上的顽疾就只能靠自己配合了。 “你们都做不到的事，我又能做什么？”周律担不起这么沉重的责任。 他知道，博士就像可以灭世的强大武器，如果这种武器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是危险的敌人。 “博士的花园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其实绿园有个传言。倒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家背着博士八卦，说这花园，是博士用了一种古老的祭祀方法来供奉花朵的……” “高医生，绿园里都是科研专家们，这个八卦未免太离谱了？”周律忍不住打断高良姜的话，他和同事们很少见面和聊天，从没听到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当然只是传言，因为种子都是从实验室编辑过的，只不过科学的尽头也是玄学，博士也没有绯闻可供八卦，也就是那院子的花，有人说，是博士献祭了自己属于人类的情感，换取的满院繁花。” “太扯了。”周律嘴上这么说着，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白裙子。 “现在这些都是传言，但当博士被彻底抛弃时，每一个离谱的传言，都会成真，到时候，她不再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而是最黑暗的女巫，就像她为胡烁种下的种子，那是救人的种子，但有些人，能将将它变成杀人的种子。” 高良姜不再说下去，可能是超过时间，他的隐秘聊天将受到监控。 周律听得后背发凉。 胡烁那事，他本来就觉得很奇怪，现在听了高医生的分析，更觉得可怕。 如果全是针对博士来的，牺牲一个胡烁也不算什么，届时来个全民直播解剖大脑，安个杀人罪给郑睿，推翻她所有的研究成果，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周律坐在湖边，给藜芦发了个消息。 他向博士提出了电子申请，想出园见朋友。 第177章 出园 周律自己能力有限，但他记得前人说过的一句话：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无论是否能战胜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至少先试试再说。 郑睿对他的动向毫不关心，也不限制他，电子申请秒过，绿园有他没他都一样。 现在园区虽然处于关闭状态，但出入依然极为严格，在三重验证下，周律第一次单独出园。 外面的城市，仿佛空气都变得浑浊，他看到绿化工人们正忙着一批批移植道路两边的绿植，有些是已经高达数十米的参天大树，也被挖树机眨眼挪走。 那些自诩赛博道德委员会的成员们，穿着电子投影衣，身上显示着各种古怪的标语，荒诞不经，有的牵着机械狗，提出要对“机械宠物”进行人道保护，不得私下改装和虐待，有的则是要求ai退出这个世界，挥舞着手指上植入的芯片，大喊自己的意识被它禁锢了大脑，有的是末日的忠实粉丝，呼吁人类早点认罪，对着太阳磕头念着难懂的咒语…… 周律无措地看着城市的风景，科技发展的太快，曾经需要几千年演变进化的东西，几十年甚至几个月就完成了，这让他感觉到自己再次被社会抛弃。 和去峨眉旅游的那次感觉完全不同，这里是最繁华的沿海城市，路边商铺极尽奢华，商场门口的巨大机器人忽然变成了无数小机器人引导员，吸引着小朋友们的眼光，远处城际空中交通车流如织，像一道道乌鸦的羽翼，遮蔽了一角天空，更远处还有天机城的投影在空中变幻不定，比穆青山还要巍峨雄壮。 周律根据小绿人给他做好的出行攻略，一辆迷你自助车已经根据他的位置，缓缓驶到他身边，车门自动打开，甜美的女声传出来：“尊敬的乘客您好，a727号为您服务。” 周律正要坐上去，忽然眼前一花，一辆风驰电掣极为拉风的悬浮摩托停在他身边。 藜芦的特制头盔缓缓打开面罩，露出一张萎缩的、苍白的、眼歪嘴斜极为不协调的脸。 但那张可以说是丑陋的脸，却带着自信和骄傲的眼神，根本不受外表的影响，他甚至让人觉得很酷。 “太土了，还打这种车出门。”藜芦嫌弃地看了眼a272，对它说道，“这位客人已经取消了订单，接下来我的小哈会为他服务。” 小哈，指的是他的悬浮摩托车。 周律坐上了藜芦的摩托车后座，一个轻薄的黑色头盔扣到他的头上，然后自动滑下面罩，上面显示出一堆数据来。 周律正想好好看看那些数据，忽然面罩上的数据变成了藜芦那张扭曲的脸，离得那么近，让周律不由往后仰了仰头。 “我有那么可怕吗？”藜芦有点不高兴地用自己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忽然冒出来，有点吓人。”周律本来想自己坐自动的车，以限速五十的速度在城市里转转，可惜藜芦的动作太快了，已经来接他了。 “那换成这张脸呢？”藜芦的声音也替换成这张脸的主人，美丽，清淡，冷静，缺少情绪起伏。 第178章 异常 面罩显示出了博士的脸，也是离得那么近，周律忍不住再次往后仰，尴尬地说道：“还是换成你的脸。” “悉听尊便。”藜芦笑嘻嘻地换回了自己的声音和脸，那张皱巴巴的如同在牛胃里面反刍过无数次的脸，虽然丑，但没有博士那股令人敬畏的压迫感。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如果有长辈，我去商场买点礼物，空着手不太礼貌。”周律希望藜芦回答家里没别人，他实在不愿意和同事的家人们打交道。 如果不是为了博士的事，他连藜芦都不想见到，在生联网里找个私人会议室聊更省力。 “他们可比我忙多了，再说，我也不回家。”藜芦讽刺地发出含混的笑声，他本来是全家最废物的人，好不容易进入了博士的团队，扳回了一局，现在被迫歇业，那些兄弟姐妹们背地里不知如何嘲笑他的倒霉呢。 “那我们去哪？” “你没看过尼德申的科幻小说吗？每个科学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基地。” “你的神？”周律还真没听说过，想搜索这个名字时，被藜芦阻止。 “算了，原谅你的孤陋寡闻，毕竟这一系列作品还没发表，藏在我的秘密基地，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因为你将亲眼看到尼德申的全系列小说，还能进入书中和主角一起冒险，我做了个小小的阅读装置，在同步将文字变成场景的同时，链入神经，可以身临其境感受剧情的刺激，女主角的形象有点像博士，如果你觉得心理承受不了，我可以略加改动，用你喜欢的女性形象……” “所以，这是你写的小说吗？”周律回过神来，不由佩服藜芦的精力，能在搞科研的同时，又玩游戏又写作。 “正是在下，记住这个笔名，尼德申将成为未来文学界灿烂的星斗。”藜芦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挤压的五官更皱了。 “我非常期盼。”周律不想露出敷衍的语气，尽量打起精神回答。 “这几天不忙，我已经整理了前三部，专职作家的日子太惬意了，累了打打游戏，去自己创造的世界里面冒险，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藜芦先生，您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博士吗？”周律听到这句话，脸色不由严肃起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难过。 “为什么要担心？博士都不担心我们，我们哪有资格担心她？”藜芦切换成那种嘲讽尖酸的电子声音，刺耳的哈哈笑着，“哈，是她选择了让我们离开，她放弃了我们。” 周律沉默了片刻，出于敏感，觉得他现在的语气怪异的可怕，和之前和他的互动判若两人。 以前博士身边的人，都是带着无上的崇拜，对博士极为尊敬和爱戴，眨眼变了脸，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博士不会放弃任何人的。”周律说这句话时，想到博士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充满了不确定。 “不，她会的。她不在意我们任何人。”藜芦微笑着说道，“你听过那句话：人命如草芥，在博士眼里，人命就如草芥，因为人的生命和一颗种子没什么区别。” 第179章 清楚 “还是有区别的。”周律沉吟片刻，纠正藜芦的话，“草芥，指的是枯草……” “哈哈哈真好玩。”藜芦大笑起来，“你像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老学究，难以想象你这么年轻，灵魂却老化腐朽了。” 周律微微皱了皱眉，想反驳，但最终选择接受藜芦的评判，因为博士说过，根本无需在意别人的眼光，人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别人的想法而活。 “我来找你，正是为了你说的所谓‘抛弃’，你知道博士的性格就是如此。”周律说到这里，眼圈又微微发红，他诚恳地看着黎芦的灰蓝色眼睛，“你不能抛弃博士。” “哈？”黎芦的脸上仿佛有不可思议的表情，“我？ 抛弃人家？” “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们都是天才，而非得让我一个普通人成为博士的生活助理。” “为什么？”黎芦似乎觉得有意思起来，好奇地问道。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为什么，唯独我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要聘请我来一个形同虚设的岗位，白拿着工资，操着操不到的心。” 周律露出苦笑，摇摇头，继续说道：“因为天才总是容易脱离群众的，而我就像那根线，拴在博士即将升空的飞船上，大家都清楚毫无作用，但依然要拴上，只因为想让她看到充满缺点的普通人身上所具备的一切软弱和平凡，他是可以被轻轻一挥手，就断裂破碎被尘土掩埋的丝线，也是编织成社会意识的百亿分之一，提醒着她大众的真实样子。” “有工作的烦恼苦闷，有人生的幸和不幸，也偶尔会有好运气，但更多时候，是无可奈何的忍耐生活的折磨……” “像黄杨那样吗？哪怕在别人眼里是成功的，可他依然过得不开心。”黎芦打断周律的话，忽然地八卦，“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实验室工作，压力很大？”周律猜测。 他怎么能知道别人的秘密，同事公开的资料无非是学历和工作经验之类的。 “不，因为他有个爱而不得的人。”黎芦发出电子音的“哈哈哈”笑声，听上去令人难受，“你看，智商再高的优秀人类，也摆脱不了情感的困扰。” 周律皱眉思索，他和这些同事面对面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脑海中搜索“黄杨”两个字，就跳出了那张有些憔悴的典型东亚脸，眉目和脸型都是细长的，曾经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学霸少年，但已被磨损了棱角，哪怕身处一流的团队，眼里也没有什么光彩。 原来是因为情感不顺。 其实这倒是可以向博士学习，毕竟人生还有更有意义的追求。 “其实金樱子追求过他，两人曾在十五年前的物理竞赛上遇到过，差点就成了恋人，可惜，咱们实验室，像是中了爱情诅咒，没人能顺利享受爱情或者婚姻家庭带来的幸福。” “我现在不想知道黄杨的感情生活，我只想和你讨论怎么帮助博士。”周律打断了黎芦的话，知道他如果开启了八卦模式，就会停不下来。 “我说过，她不需要我们担心，也不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和博士相比，都是平凡人，我只想聊聊平凡人的苦恼。” 黎芦说完这句话，周律的头盔面罩自动打开，他看到了什么？ 天机城！ 第180章 体验 那在广告和资料中见过很多次的天机城，宏伟，壮阔，到处都充满了金属的质感和赛博的美感。 除了到处散发着光污染的商场广告，看不到任何绿色，远处那一排排鸽子笼似的单身公寓是最近最抢手的二手房市场。 这些房子有市无价，据说是和月球上的公寓一样，新型材质建造，能抵御六级核爆，配备了各种安全系统和求生系统——也就是说，哪怕行星撞地球，或者发生战争，甚至世界末日到来，躲在这里也会安然无恙。 有钱也买不到的房子，但以藜芦的背景和地位，恐怕有人抢着送一套体验呢。 “带你感受一下一平方能买下一个岛的鸟笼。”藜芦说话间，摩托已穿越热闹的街区，直接从窗户进入自家的公寓。 周律没想到是这种进门方式，公寓外侧都是悬浮在空中的停车位，这些人已经不需要脚踩大地走路了。 里面的空间应该不大，但因为开启了浸入式实景视频，让周律无法感受到真实的空间感，也无从下脚——眼前就是 一个大泳池，里面全是各色美女帅哥，有个模特般的金发女子端着高脚杯，从他面前穿梭而过。 在月球上，据说这种实景陪伴能缓解孤单感，让留在异星上的地球人感受到同类的喧闹。 可对周律来说，太吵了。 他总是下意识地躲避那些直直往自己面前走来的人们，尽管他们就穿梭而过。 “能不能关掉这个？”周律也分不清哪儿的沙发才是真实的，他用脚试探地碰了碰旁边的一个躺椅，有实体感。 “看来你喜欢寂寞。” 周围热闹的场景随着藜芦的声音消失不见。 周律这才看到，大约五十平方的房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除了脚边这个躺椅。 不过他知道，家具都是隐藏式的。 当初这个空屋子被炒到亿万的价值，不只是安全性能和时尚，还有匹配了最高的家居设备。 总之，广告效果是令所有人都行动的，只需要连接进屋子的设备，大脑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布局。 他看到旁边地板缓缓升起一个舒适的单人沙发，据说这里的家具都是新型材料，有的甚至可压缩到微米——隐约抄袭了博士绿园的某些创意。 他又听到了风穿竹林的声音，四周已经长出茂密青翠的竹子，凝神静听，远处还有潺潺溪流声。 “请坐，喝什么茶？”藜芦对周律似乎很了解，知道这个环境更适合他。 “不用麻烦，我不渴。”周律打断藜芦的话，他想直奔主题，可发现对方并不希望。 所以周律直接问道：“这是你买的房子吗？” 还是杜仲英送的？ 是不是实验室的所有人都人手一套了呢？ “倒是有人送，但我不敢住。”藜芦再次大笑起来，开始无情地吐槽，“天机城把它的辐射搞搞安全，那鬼东西可不讲什么科学，只会打概念，我不想哪天醒过来发现身体变异或者脑死亡。” “那这里是……” 第181章 情感之门 “是我的秘密基地。不是告诉你了吗？” 周律刚才感知不到准确的时间流逝，还以为藜芦的轮椅摩托开着防护盾超速行驶来到最近的天机城，毕竟藜芦在绿园就总是超速。 藜芦不再逗周律，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周围的景色再次变化，鸽子笼里的绿意快速往外蔓延，竹林外是灰色的山脉，看不到任何城市的踪迹。 “欢迎来到我的树屋。”藜芦笑着对周律说道，“现在你可以畅所欲言了。” 难道刚才还在被监听？ “拯救博士，或者，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博士感受到生活的意义。” “都说了我们做不到，指望凡人去救神明，那是不可能的。”藜芦用很刺耳的电子音提醒周律。 周律沉默片刻，才说道：“可是，神都是由人创造出来的。” 尤其国人的神。 不但由人创造，还可供驱使呢。 藜芦的轮椅在竹林间转了两圈，又绕着周律转了几圈，像是在嘲笑这个年轻人的想法有多疯狂。 “我们选择了你成为博士的助理，正是希望在关键时刻，你能做出应该做的事。” 蓦然，一个缺乏情绪起伏的女性声音响起。 周律循声看去，单人沙发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丰满的女性。 她这次没有穿制服，原本大波浪的卷发剃成了寸头，比起之前似乎有点憔悴，厚厚的嘴唇上有点干裂，仿佛刚经历了一番唇枪舌战，缺少津液。 “你能够来到这里，证明我们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海桐毫无情绪波澜，只有说到博士时，语气才微微有些激动“你要打破博士的想法，你要让她感受到团队的重要，要对同伴始终保持兴趣和热情，而不是一厢情愿地想着为人类的幸福做出贡献。不，她首先应该贡献的，是对自己和身边人的热爱，其次才能爱全人类。” “最大的问题就是博士对大家没有感情。”藜芦无奈地哼哼着，“她不爱我们，我们如何爱她？” “不是不爱，只是博士的表达方式与别人不同。”黄杨从竹林深处走出来，那张脸更显得蜡黄枯瘦，头发也有些乱蓬蓬的，好像这几天都没有刷牙洗脸饮食。 周律看到他，立刻想到藜芦和他说的什么爱而不得的八卦。 “你需要让她学会和集体正常相处，享受作为人的乐趣。” 卡特兰和金樱子也到了——可能只是沉浸式投影，只是看上去过于逼真。 “我正是为此而来。你们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很小，尤其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我需要大家的帮忙。”周律见博士的团队成员们都来了，知道他们没有抛下她。 “博士现在不肯见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找她。”海桐似乎叹了口气，“你需要先说服博士，让她开启自己的门。” “什么门？”周律知道海桐说的肯定不是常人所认知的“门”。 “情感之门。”海桐站起身，走到周律面前，“让她找回自己的情感种子，为了女儿，也应当如此。” “如果博士不肯和自己的情感融合，她永远都不能找到真正的未来。”黄杨哭丧着脸，沉重地说道。 周律听不懂他们的话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本子和钢笔——这是为了防止出门后断网，他错过重要信息，才随身携带的老朋友，转头看向藜芦。 情感之门是什么？ 第182章 寄生种 周律隐约猜测过，可都是未经证实的传言。 就像他在进绿园前，就不止一次听说过关于郑博士的各种传闻，从她的英雄父母，到那段轰轰烈烈的婚姻。 博士恋爱结婚那年，他刚好是冲刺高考的高三生，繁重的学业，安静的性格，让他对同学们课后八卦不感兴趣，只知道一个摇滚巨星还是什么影帝高攀了一位女科学家。 对，同学们用的词是“高攀”。 彼时，对知识和科学的崇拜，已经超越了各类偶像。 不过郑博士前夫能从一众完美的虚拟偶像中杀出重围，也是不容易的事，需要极强的个人魅力。 离婚的具体原因谁也不知道，新闻上也只用“聚少离多，感情破裂”这种常规字眼。 周律曾查过小道消息，从一个不起眼的论坛八卦中看到有人爆料郑博士的前夫是骗婚，他有志同道合的男性好友，曾入住新婚房子里长达半年。 也有人说那是机器人管家，是郑博士去火星调研时，为前夫亲手设计的完美伴侣。 郑睿对所有的传言都保持沉默，于是渐渐传出她离婚后封心锁爱，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研究上。 这个封，是实体意义上的封锁。 “我确实注意到博士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如果她对我可见的健康监控是真实的话。”周律想起了博士的心跳都那么平稳，情绪更是稳定的不像是正常人，他有些难过。 如果真如同事们所说，博士用什么科技手段，将大脑的其他功能压制了，不只是情绪部分，还有其他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改造，那郑睿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 没有背靠情感的理性，不能称之为理性，而是某种机器。 “将这个带回去。”海桐对周律伸出手，她的掌心是一根很细很细的绿色松针。 “这是什么？”周律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然这些人是他的同事，但还没有到完全信任的同志地步。 可是他的后背抵到了轮椅先生的腿，那是真实的触感。 “拿回去，只有这个能帮助博士找回自己了。”藜芦在他身后不太情愿的咕噜着，喉头发出嘶哑的噪音。 “你得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帮助博士？”周律可不敢随意带外面的东西回去，更何况，这玩意可能根本通不过绿园的身份验证。 “这是绿毒。”海桐已经走到周律面前，手一挥，那松针模样的绿色就消失了。 周律感觉到了危险，然而他根本无从躲避，只觉得手指刺痛，他低下头，看到那绿色松针迅速的钻进他的皮肤里。 “你们……”他忽然无比后悔轻易走出绿园，谁知道外面这些人怀着什么鬼心思？ “别担心，只是在你身体里会长出一些菌子，博士会处理干净的。”海桐安慰他。 周律的瞳孔收缩着，里面泛着盈盈绿光，他已听不清藜芦在和他说什么，只看到眼前闪动一片绿光，随后是无尽的黑暗。 “我送他回去，你们等着消息。”海桐看着依然直立在原地的周律，他像极了的一棵树，脚下生根般的一动不动。 “我很喜欢这家伙，别把他弄坏了。”藜芦怜悯地绕着周律飞了两圈，这孩子太单纯了，这么轻易被骗出来。 “拜托，我们不是犯罪分子，即使博士不管他，也不会死掉的，最多变成菌菇的养分。”金樱子带着讨好的笑容，安慰着说道。 “别说的那么可怕，只是寄生种，很容易清除，不会损害到周助理的健康。”黄杨皱眉打断金樱子的话。 “最多身体有点难受，不过博士会让他舒服的。”卡特兰耸耸肩，假装中文运用的不熟练，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 第183章 绝望 可惜，大家脸色都很严肃凝重。 “博士已经阉割了自己，她根本不明白什么叫痛苦。”藜芦有点纠结，挡在海桐和周律中间，“算了，放弃，现在还来得及。” 说着，他的轮椅上方出现一道光，想要趁着绿毒还没开始成倍增长，帮周律取出来。 “不行，想让博士成为完整的人，我们必须成为对立面。”海桐阻止他。 “那也不能成为反秩序的疯子！至少不该牺牲无辜的人。”藜芦很沮丧，他心里清楚，面对唯理智派的博士，大家已经拿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但是周律算是他的朋友，至少他挺喜欢这个踏实低调待人真诚的年轻人，不希望他因此落下什么后遗症。 “那不是反秩序，而是唯一能够击破时和空的壁垒，只有无形的精神和情感。不想牺牲他，就快点把他送回绿园，博士不会坐视不理。”海桐瞪了眼藜芦，让他闭嘴。 大家都很回避“阉割”这两个字。 他们更希望博士只是用了某种科技方法，抑制了情感因子，而不是彻底阉割。 “反正这世界完了，和千千万万被埋在烂泥下的年轻人一样，行将灭亡，我们无法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金樱子勉强牵了牵唇角，一贯礼貌卑微的笑容被苦涩的表情替代，声音里也像含着泪，“如果可能，我倒想做绿毒的载体，看看生命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是另一段生命。” “是绝望。” 卡特兰和黄杨几乎同时回答。 两个人性格差距很大，回答自然截然不同。 反正黄杨很绝望，他一直不认为周律能帮团队贡献什么价值，这个助理跟住家保姆没什么区别。 而人类天生的缺陷，让这个住家保姆，完全比不上天音科技新近推出的机器人管家能提供的价值。 总之，一切都糟糕透了，人类早晚会毁灭在自己的欲望里。 “你们不希望看到大战的到来，就赶紧去做好自己的事，那些自然保护主义者可不会因为技术革新而提高自己的审美趣味，他们会为了千疮百孔的大自然点起战火，宁可和世界一起被埋葬，也不会再沉默下去。”海桐皱了皱眉，她知道那些极端的对立者们已无法容忍对方，为了抢夺资源和话语权，为了统一立场，战争早就悄然拉开序幕。 “他们可一直没有沉默过，口号喊个不停呢。”藜芦咕哝了一句，嘴里含混地念叨着，“我受不了这破地方了，我得早点移民火星，随便去哪个星球都行，只要没有思想，没有帮派，没有人！与动物为伴也好，与植物为伴也好……哦，必须带上我的万能轮椅，还得有生联网宇宙……” 黑暗里，有一束光破空而来。 像晨曦刺破了深夜，像春天悄然降临死寂的冬。 周律听到河面冰块破碎的声音，咔哒咔哒，如轻快的小夜曲前奏。 随后在朦胧的光中，是鸟儿扑闪而过的羽翼，灰色的，肚子上有白色和绿色的花纹。 流水声越来越激越，也越来越清晰，仿佛那水珠都快溅到脸上。 周律借着光，看清了周围的景色，那是一片丛林，和他在游戏第二关里遇到一些细节很相似，可惜他的视野有限，只能看到眼前一条清澈的小河，水中石头的纹路闪闪发光，对岸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鸟鸣声不时传来。 诡异的是，他不能动。 这才叫绝望。 第184章 植物的快乐 没错，他想站起来观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却发现自己的脚长在了一棵树上。 他像是一颗寄生孢子，和一棵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脚上的血管在融化，一点点和树根交织着，往黑色的土地深处延伸。 这是什么情况？ 周律的大脑极为困难的运转着，试图弄清现在的状况。 可是他无法思考更多了。 除了看到的，听到的，剩下的就是徐徐清风吹过面颊的舒适，还有那片深深浅浅的绿，那树枝碰触树枝的低语，他听不懂，却觉得十分愉悦。 脱离一切主观思考，只体会到存在的愉悦。 他成为森林的一部分，手指长出绿色的圆圆的软软的小蘑菇片，像青苔一点点覆盖到全身。 植物们什么都不想，只在阳光下做该做的事，慢慢长大，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 如果下雨了，也一样快乐，清凉的雨丝打在身上，不知名的爬虫匆匆从腿上爬过去，鸟儿也躲进了巢里，雨声和着溪流，淅沥沥哗啦啦的唱着歌奔腾着。 周律什么也不想，也无从想起，他从未如此悠闲地看着日月交替，四季变幻。 直到一个特别的风景出现。 河对岸站着的应该是人类。 周律模模糊糊的这么认为，他也不知道人类这个词为什么闪现出来。 不过周律并不关心，不关心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走过来，他只愉快的在山风里抖落身上的露珠，照旧往下更深的扎着根，往上舒展着身体。 那人伸手从他脸上扯一下一片绿色的小蘑菇，周律也不觉得疼，只是感觉阳光被遮挡了。 如果阳光被更高大的树木遮挡，那就必须争夺养分，让自己长得更高些，去够到阳光。 有些植物邻居不需要太热烈的阳光，它们喜欢躲在阴凉的角落独自生长，但周律喜欢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这种喜欢是本能的，混沌的，又平静的。 而那个人类还在拔他身上的小蘑菇，极耐心，也极平静。 等到小蘑菇掉的多了，周律才会感觉到不舒服，凉嗖嗖的，他极力从地下汲取养分，想让那些蘑菇快点重新长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律放弃了这种努力，因为他的根系在一点点缩小，枯萎，他无法获取更多的营养，他也够不着温暖的阳光，身体开始变得又痒又痛，仿佛很多蚂蚁钻到身体里，不断蚕食蛀空他的躯干。 渐渐的，他的眼前失去了色彩，只有那个人，隔段时间会出现，安静地、固执地清理着他的小蘑菇。 偶尔新生出来的蘑菇太小了，会被她用一种尖利的工具，小心地取掉，然后喷上一种水，那不是雨水，也不是露水，周律觉得是那水的问题，让他痒的想从树里拔出腿来，跳进河里。 可能是这种持续不断的痛苦，让他找回了另一种感觉——拥有高等智慧生物的复杂思想。 能够感受到痛苦，并苦苦挣扎想摆脱这种折磨，那不就是身为人类最经常面对的困局吗？ 第185章 因祸得福 周律失去了做植物的快乐。 他觉得身体已经不是容纳灵魂和血肉的器皿，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想极力冲出束缚。 他再也不能安静的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等着雨水霜雪打湿自己，他开始恐惧，为成为人而恐惧。 如果有可能，他愿在年轻时，就成为植物，没有贪恋，没有忧愁，也没有爱欲，就像金色的阳光，像暗夜陨落的星星，像永不凋谢的花朵…… 他终于理解了博士的存在状态了。 随着知觉的慢慢恢复，他的脑神经也活跃了一些，眼前的河流消失了，山川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木质屋顶。 他躺在治疗舱里，身上缠满了绿色的藤蔓，上面偶尔有绿光流动，每次流光闪耀，他的身躯也会跟着微微颤动。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除了微弱的心跳声，听不到任何声音。 周律重新闭上眼睛，默默寻找小绿人。 不知是不是无法连接生联网，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不知放空了多久，他回忆不起来太多的事，可能脑子里种满了蘑菇——大脑总是闪现这样令人不适的画面。 时间的流逝很不清晰，但周律觉得自己需要重新锻炼脑力，抢回那些菌类霸占的地方。 他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索着，想找到生联网的入口，如果进入生联网，可以给博士和萌萌发消息——记忆中最清晰的是这两个人，他的工作对象。 即使无法通知博士自己醒来，能和小绿人聊聊天也是好的。 小绿人能够帮他找回所有模糊的记忆。 终于周律找到了一片大陆——那是他的游戏。 离线的游戏依然储存着之前的信息，周律一进去，就看到郁郁葱葱的森林，生机无限，他站在一条从高山峻岭间跌跌撞撞奔涌而下的溪流边，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的脑电波和心率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游戏和他之前恍若梦境的场景重叠起来，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时，忽然觉太阳穴一痛，整个人像被什么提起似的，从空中甩了出去。 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第一关藜芦改版后花里胡哨的通关引导，他只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棵巨大的树里。 准确的说，是他附身于巨大的榕树，整片大陆浮现在他的脑海。 很难形容那种感受，仿佛他成了传说中的神树，根系链接这一片土地的一切形与神，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控制繁殖、成长与衰朽。 随后，才出现博士冷峻的声音：“欢迎来到第三关。” 周律怎么都不会想到，差点要了他命的绿毒，竟意外让他通过了第二关。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因为他成为过植物，因此对大自然有了更深切的了解？ 还是博士小小帮助了他一点？ 周律来不及仔细考虑为什么过了藜芦说的难度成倍增长的第二关，他此刻的脑力也不支持他去思考太多。 此刻，周律惊叹于这第三关，能够把世界观扩展到这种程度，太不可思议了。 这不再像是一个游戏，而像是超越的一种生命。 北方冰雪皑皑，南方炎热多雨，东方沿海温润，西方沙漠干燥，一切如此拟真，浮现于他的眼前。 想要通关，将要一个极大的时间尺度上维持这个世界的生态平衡，发展出卓越的生物文明形式。 第186章 第四关 周律觉得重新做回植物真是自由自在，他惬意地像榕树一样伸展着每一片叶子和根须，在风中飒飒抖动着，看着远处的乌云越来越近，没有一点畏惧。 大概是他脑子坏掉了，分不清现实和游戏，也分不清幻想和真实。 他只沉迷在这一块没有人烟的大自然里，面对亿万年前的孤寂世界，看不到人类的活动痕迹，没有一块块人造材料建筑而成的房屋和街道，除了阳光和星光，只有萤火虫的微光在森林里闪烁。 羸弱的小草在沙漠边缘忍受着烈日的炙烤，但湖水边枯死的树枝却又偷偷冒出两个绿色的芽苞。 这一幕让周律觉得，世界不过是思维的运作，心灵的梦境，唯有脚下的这片土地长出的生命，才是真实恒定的。 他不再像一个忙于耕种，辛勤浇灌的农民，他像日月交替的天空，像泥土的一部分，看着落叶飘零于地面，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一切连成一片，一切成为整体。 不是一味的生长才是获胜的方式，生老病死成住坏空，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直观显示在周律面前。 他附身的神树毁灭，到了生命的终点，然而这确实这一整片大陆生态文明的起始。只有选对选项，只有直面死亡，才能真正懂得生命的真谛。 一鲸落而万物生。 森林一点点枯败沙化，但沙漠里的那点绿色却在慢慢扩散，像一滴绿色的墨汁滴落到纸上，迅速往周围蔓延。 周律还是要发挥一点主观能动性，他会调配出最适合的阳光和雨水，滋润脚下的大地。 只要不再纠结那一点点颓败荒芜，整个世界就变得明亮而朝气。 在游戏里的时间更是令人无法准确感知。 尤其当设置了不同倍速的时间流逝，没有小绿人和生联网的辅助记时，周律度过了一个几万年般漫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的游戏时间。 他的神树再次从一个种子，变成了参天大树，根茎从茂密的树枝中垂下，再次扎入泥土深处，不断繁衍，不断死亡。 这一次，博士的身影出现在树下，她的长发挽在脑后，穿着一套有些复古的衣裙，那应该是改良版的汉服，因为上面的凤尾刺绣在博物馆中出现过。 她在粗如儿臂的根茎中行走，一向平静的表情露出了些微的惊讶。 “恭喜你，通过第三关。”博士走到神树下，伸出手，轻轻按在粗糙的树身，仿佛在感受树的呼吸。 树木里似乎也涌动着血液，用跳动的脉搏回应博士。 “没有想到你竟然能这么快通过第三关，人类的潜力真是无穷无尽。”博士像是在喃喃自语，她的手掌继续往树里按去，仿佛那棵树是柔软的奶油，轻易地将手掌吞了进去。 “周律，可以出来了。”博士轻声唤着。 周律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握住，他目眩神迷，片刻后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色忽然褪色，一个赤裸的星球呈现在他面前。 这是在火星上吗？ “欢迎来到第四关，暗星。”依然是博士冷静的声音，但充满了肃杀。 什么？不是可以出来了吗？周律本以为可以从游戏中出来，没想到是从第三关出来，马不停蹄地开启了第四关。 难道博士说的可以出来，是另一种含义？ 让他从自然的束缚中出来吗？ 第187章 方生方死 想到那一阵战栗的快乐，周律并不想出来。 他想要永久的留在那儿，只有沉默生长的植物王国，他也可以永远不说话，和神树合二为一，静默的享受天地的滋润和残酷。 不像这儿，只有黑暗，比泥土下面还要黑暗。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一切光源和生命之源。 寒冷、黑暗、枯寂。 连一滴水都没有。 大气层充满着酸性气体，腐蚀着地表，如果有太阳——假设有阳光直射，经过温室效应的扩大，地表的温度可以到达两百度，但当太阳下山，一切又开始冻结。 这不是一个能够孕育生命的环境。 星球上渐渐有了光，但不是太阳光，而是一个硕大的血色球体出现在北边的地平线上。 这种巨大的星体，会让巨物恐惧症的人类发疯。 它好像没有任何温度，只是缓慢的从北方升起，近千米的直径，迎面压来。 而后，第二个血色球体，排着队，跟在它后面，缓慢的移上来，带着类似硫磺的气味。 第三个，第四个…… 整整七个血球，遮住了天空，令人窒息。 周律傻眼了，这一关怎么过？ 他甚至感觉到灼热从脚下升腾而起，而他只有一个小小的种子。 没有任何悬念，种子无论埋到哪个角落，都不会发芽。 “不用着急。”博士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可是周律找不到她人在何处。 “观察，收集，等你培育出适应这里的真菌，就能改造这个星球的环境。”博士似乎在他耳边低语。 “现在，可以醒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律仿佛踏空了一个台阶，腿一抖，猛然睁开眼睛。 刺眼的光被窗户的藤蔓挡住，屋内的光总是被植物们调节的刚刚好。 他看到博士平静的面容，就像那个星球，孤寂，寒冷。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周律莫名其妙想到老祖宗说的这句话，他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变了，可当他从治疗舱起身，看到熟悉的身体，又和曾经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没穿衣服外。 周律用力忍住想叫出声的尴尬和想捂住的“小家子气”举动，他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植物，裸露在日月星光下的树木，或者还是在梦境里…… 可惜，被博士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盯着不着寸缕的身体，他很难给自己洗脑是在做梦。 郑睿注意到了他的窘态，淡淡说道：“你身体里被种下寄生菌类，今天才彻底清除。” “啊，是博士救了我，太感谢了……”周律的脑子还有点混乱——主要是因为此刻没穿衣服，让他的心理防线崩塌。 如果换成博士，她一定不会有常人窘迫的反应？ “不用谢，因我而起，我自然要帮你解决。”郑睿见他脸色涨红，才想到年轻异性会有害羞的情绪。 她转过身，治疗舱又有丝丝缕缕的绿光在周律身上闪动，只是这次没有痛感，轻轻柔柔的十分舒适。 那是无数植物纤维在他身上穿梭交织，眨眼间一件白色柔软的长袍就覆盖在周律身上。 第188章 活过来 周律这时候才喘过一口气，彻底感觉自己在活着，因为只有人类才会有如此羞耻复杂的情绪。 他活过来了。 不过心灵上有点艰辛，很难接受这样赤诚以待的醒来。 郑睿用不以为意的语气淡淡说道：“大家都很担心你，你最好先去和萌萌打个招呼。” “我这就去。”周律巴不得离开博士的视野范围，他试着坐起身，活动一下手脚，没有任何不适感。 但他脚一落地，腿肚子有些虚软，要不是博士预判般的伸手扶住他，就要跪在人家面前了。 “慢点，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和植物没什么区别，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多余的想法。”郑睿看见他的脸红到脖子根，知道他想快速逃离这里，她安慰了一句。 然而这句安慰让周律更是涨得发紫，憋了好几秒才说道：“谢谢博士的照顾，我……我先去看看萌萌。” 天啊，不敢想象是被博士怎么照顾的，他快步走到门口，那道木门自动打开，坐在走廊和白猫下着国际象棋的萌萌正抓着下巴看着木地板上呈现的电子棋局，听到声响，立刻抬起头，两眼放光的爬起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周律的腿。 “叔叔，你终于好啦！”萌萌在博士面前喜欢称周律为周助理，但这次她激动地忘形，要周律抱起自己。 “我都说了，有博士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你的妈妈是神，她能在琐碎的尘土中创造奇迹，也只有她能在人类的平庸和卑下中种满美丽的玫瑰。”白猫说这句话时带着一股酸意，不知是嫉妒博士精心照料的周律，还是遗憾自己不是博士的亲生孩子。 “让你们担心了，我这是睡了多久？”周律刚刚才自动连接上生联网，问出这句话，眼角膜下方就显示出时间。 2051年2月15日。 周律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睛，小绿人顶着一串数字站在他面前：“没错，农历新年已经过完，你甚至错过了情人节。” 小绿人想了想，纠正自己的话，更为精准的描述：“哦，不算错过，你和博士单独在一起度过了情人节，恭喜你……” 小绿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律掐掉了。 “那不是睡，是成为植物人。”白猫的声音传了过来，它歪着头上下打量着周律，还钻进他的袍子下抬眼看了看，那些恶心的蘑菇都没有了，它不由“喵”了一声，自言自语，“还是植物的花蕊美丽。” 周律没听清楚最后一句话，只赶紧抱起萌萌往前走了两步，躲开白猫毛茸茸的尾巴扫腿，有些惊讶植物人的称呼。 “是真正意义上的植物人，你差点就变成了植物。”萌萌解释着，“海桐助理送你过来时，你的头发里已经长出菌类，如果不赶快处理，你的身体会成为植物的养分，不只是微生物和真菌类生长，还有藻类和其他种子，最终成为一个花园，被植物们分解吃掉。” 周律想起朦朦胧胧中的那个梦，他变成了植物，在山林间舒服的伸展着身体，直到一个人类的到来。 现在他回忆起来，那个人类的脸，是郑睿博士。 她耐心地凑近他，一点点清除他身体各个角落的植物孢子和种子，持续了几十天…… 第189章 月之暗面 中间是不是高医生也来过？那段意识现在一点点褪色，好像要在他记忆中彻底消失。 “做植物是什么感觉？” 萌萌摸了摸他的脸，在周律刚被送回来时，她趁着大人们说话不注意，偷偷摸了摸他的脸，那皮肤下面有一种隐约凹凸不平的手感，像洒满了种子和孢子，而现在重新变得光滑紧致，她不由好奇地问道。 “没有感觉。我指的是没有一切具体的知觉和意识。”周律拼命回忆那时，确实像一个渐渐淡去的梦境，可能很快他再也记不起那种自由自在的原始快乐。 “可是植物是有意识的，生联网是靠它们来传达信号。”白猫忍不住提出不同意见，想和周律理论一番。 “你又没当过植物，别吵着我叔叔。”萌萌皱眉看了眼白猫，它顿时气的尾巴一扬，往博士房间跑去。 “不要理白堇，它这段时间没人聊天太寂寞了，其实它也很担心你，还好你不但挺过来了，还连跳两关。”萌萌忽然想到什么，眼里放光，她想说点令人鼓舞的话题，于是将周律的游戏画面调了出来，上面赫然显示第四关。 “你这几天一直在昏睡，但我注意到你的游戏还在继续，所以我申请了进去观看，没想到你竟然快速过掉了第三关，令人叹为观止。”萌萌真的很惊叹，她都很难通过第三关，没想到周律成为植物的之后，可能是对游戏的设定有了其他的感悟，所以这么快通关。 “也许因为我对植物的生长感同身受。”周律也不明白具体原因，只能这么猜测。 “第四关根本没法玩，我到现在都没过关，我们组队一起……” 萌萌还想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 打住了兴奋的话头，她收到妈妈发来的消息。 “妈妈说你的身体还需要多休息，两个小时后我再来找你。” “好的。”周律确实觉得自己需要休息，倒不是身体疲惫，而是他脑中还是有些混沌。 像一阵梦醒又一阵困意似的，而且腿肚子很酸，就像小时候长身体时缺钙，睡觉时总一阵阵抽筋。 小绿人又跳了出来，对他说道：“你需要补充营养素，不用担心，身体的各项数据很快就能恢复到正常值。” 周律坐在床前的木椅上，下意识的挥了挥手，想赶走眼前的绿色小人。 刚醒来受到的冲击太大了，萌萌和白猫话又多又密，他的脑壳子嗡嗡的，现在不想听到说任何声音，除了大自然的的声音。 虽然关于绿毒的记忆在消退，身体却习惯了大自然的风声雨声鸟啼虫鸣。 窗边随风飘荡的藤蔓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想法，摆荡的更汹涌起来，将一股清凉的带着花香的风送入屋内，顷刻间，仿佛这里长满了绿竹幽兰，让他渐渐心神安定，精神振奋起来。 竹子？ 周律猛然想到了绿毒之前发生的事，他是在藜芦那儿被算计了…… 不等周律找藜芦，人家笑嘻嘻地发来了一条旅游请求。 所谓的旅游，和视频会议差不多，只是可以欣赏沿途风景。生联网已将实景旅游做到了极致，虽然没有实地旅游中所遇到的真实烟火气，但也避免了人山人海挤来挤去的嘈杂。 周律劝萌萌和博士要多出去走走，感受真实的人间，但此刻，他却觉得无人的风景才是最美。 “你可算上线了，我看到你的游戏更新了状态，但尝试和你连接却失败了，这次终于成功了。”藜芦邀请周律来到的是月球。 他们不是在新长安城建设最为繁华和完备的主城区，而是在月球的背面，工人所在的场所。 周律没有想到月之暗面竟能看到像黑市般的景象。 第190章 无人监管区 他原本以为场景选定在月球，是要感受月球表面亿万年的孤独和沧桑，至少也是新长安里最美的长安公园漫步，没想到，却是媒体从未报道的画面。 要知道随着氕资源的进一步开发与核聚变发电量的扩大，始建于2035年的月球第谷环形坑实验室逐年扩大，现在已有城镇规模，那些首批的月球居民都是负责能源、安全与基建的专业人士，挑选时有非常严格的标准，哪怕是建筑工人，心理和体能上也受过训练，可以说全是佼佼者。 与一般的地球城市不同，月球都市的核心区域并非是商业中心，而是氕矿场与核聚变发电厂，这是城市的心脏。 平时无论是对外宣传，还是内部资料，所看见的都是月球的另一面，建筑使用的新型高科技材料，专家对月球未来的看好，技术工人的严谨和不畏困难，所有人都带着开拓者的信念和精益求精的态度，唯独没有这成千上万名工人在矿场和工地真实的生活。 “这儿很棒？没有任何生命的月球，居然有这样的烟火气，这些工人们可太伟大了，我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过关，也是这里的建设者之一。”藜芦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没有遗憾，因为他在地球上所研究的工作，比起月球基建更加重要。 “是你创造出的幻象吗？”周律想到藜芦连游戏第一关的博士出场都能重编，这一幕有些八九十年代城中村集市的场景，他在老影片和纪录片里看到过。 “不，这都是真实的场景，不是我设置出来的。生联网可以还原最为隐秘的景色，不过不是人人都有权限可以开启。”藜芦也不着急解释自己对周律做的事，他的轮椅在这些工人之间灵活的穿梭着，带着周律漫步月球。 “是很真实，难道没有人发现他们在……这是偷卖氧气？月球当时的氧气配额不是固定的吗？”周律搜索了关于月球建设时所有可见的新闻图片和视频，小绿人几乎同时给他汇报，并没有搜到相应的画面和新闻，也就是说，当时这一块属于无人监管区。 至少官方没有管理这儿，都是那些工人们自愿互通有无。 “这里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也不会把这里当成旅游地，只有我很喜欢来这儿旅行。”藜芦用最近很火的一个动漫男声欢快地说道，“你不觉得它看上去很热闹，但和那些真实的背景比起来，有着巨大的荒凉和孤寂吗？甚至很恐怖，仿佛被全人类抛弃，被母亲流放。” 周律放眼看去，确实，从月球上眺望母星，有种宇宙浩大的恐怖，那是来源于一不小心就再也无法回去的故乡。 他又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聚集区，那些小商小贩组成的临时集市，里面有各地小吃，尽管材料不齐，但只要看到家乡的名字贴在上面，就好像已经尝到了家乡的滋味。 工人们不喜欢月球食堂的统一工作餐，尽管营养搭配的合理，压缩菜品也还算可口，但他们总会三不五时的来吃一口家乡菜。 可能距离故乡越远，内心的思念就越深。 “连明火都能搞定，氧气配额算什么？不要小看大家的智慧。”藜芦看着这群忙忙碌碌的人，他们只是电子影像，但每个人表情都那么真实。 第191章 月球人 月球基地开工不久，这群工人们就攻克了氧气配额、明火控制以及烟尘警报等种种限制，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工匠。 周律站在偷偷贩卖明火的小贩身边，隔壁是受到哄抢的新鲜蔬菜，听说是女工利用废料和有机肥培育出来的。和地球相比，这里的人太少了，少到大家可以团结一致，经营着这充满地球烟火气的“月之暗面”。 “你知道有的人，是天生的‘月球人’吗？”藜芦的轮椅缓缓升空，直到碰到弧形的玻璃天幕才停下。 隔着玻璃天幕仰望星空，仿佛随时会窒息死去。 “月球人？”周律正在脑中搜索月球当初建设的边角料八卦。 二十年，当初第谷环形坑月球实验室建立，打下月球开发的基石，全球震动，各国纷纷跟进宣布月球开发计划，但不久就陷入停滞，停留在ppt与资本市场。直到四年后， 月球上的开拓者们历尽艰辛，以月球实验室为中心，第一个面积为25万平方米的六边形蜂巢基地建立，分为采矿、能源、生产、实验、维生、生活六个区块，正式奏响了月球殖民地号角。那些不断唱衰和观望中的其他国家才如梦初醒，各种月球开发计划才正式进入实质阶段。 十年前，一环建成，月球基地由七个正六边形组成蜂巢，初见规模。 2044年，二环建成，当地生产进入爆发期，地月之间的固定补给飞船航班建立，科研建设人员开始移民。 2047年，三环建设成功，月球基地成为小城市规模，长期居住者超过八千人，贸易、旅游、房地产等一系列经济行为开始抬头。 2049年，四环建设如火如荼，预计在建国一百周年，月球移民超过万人，并将正式开始命名与接纳普通移民申请，如今，新长安成为全地球普通人们最向往的地方。 还有一些不普通的人，已经将目光投向火星。 小绿人调出一系列的数据，月球发展史历历在目，很快，第一批月球孩子就将诞生，他们会在这里成长和生活，那才是真正的“月球人”？ “有人天生就是月球人，他们觉得自己属于宇宙，他们享受孤独和令人畏惧的广阔黑暗，他们并不贪恋熟悉的地方，对未知和恐惧充满了兴趣。” 藜芦对周律招招手，示意他也上来。 在这种极近真实的虚拟旅途中，可以设置一些超越人类本身的小功能，比如，飞行。 只是现在只有生联网能有这种真实感。 周律心念一动就已在藜芦身边，两个人隔着天幕玻璃看着远方。 没有大气层的星空不会闪烁，带着蔚蓝色光芒的地球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挂在天际，很多人会惧怕这种感觉，但有的人却会觉得温暖，安心与平静。 “有些人，就想和故乡保持距离，热情与喧嚣，如果离得太近，只会让人烦扰，在人群之中倍觉孤独。三十八万公里的距离刚刚好，足够思念，不过于疏离，又不至于打扰。” 藜芦用诗人一般的语调抒情着。 “所以你想说，博士是月球人？”周律很没有情调地问道。 “不，我觉得你是月球人。”藜芦的回答让周律有些吃惊。 第192章 新长安 “博士当然是宇宙人！”藜芦对郑睿露出了崇拜和略带苦恼的表情——他的脸上实在很难分辨出真实的表情意味，只有语气里有确切的肯定，和那天露出的质疑讥讽不同。 “我？”周律不知道藜芦是按照什么来判定的，他忽然想到在小时候，半夜不睡望着清冷的满月，幻想那苍凉寂寞布满环形坑的月球表面，会沉醉在这样的想象里。 “你知道吗？新长安原来的名字是‘月宫’，但最后这三十七个正六边形组成的月球基地，被命名为‘新长安’，这是对盛世的追念，也是对美好未来的期许。”藜芦用饱含深情的语气说道，“人类希望寻找到新家园，也一直在为此而奋斗，博士领着我们跨过了最难的关，却在接近成功时停下了，就差一步，我们就能站在火星上，用绿色铺满那儿……你这样的月球人可能很难理解……” “我想声明，我不是什么月球人，不要随便加标签。”周律终于忍不住打断藜芦的话，这个八卦的同事，根本不算他的朋友，只有他这样初入社会的新手，才会把同事当做朋友看待，还差点死在他们手里。 “可是你在入园测试里，所表现出的数据就是月球人。”藜芦说着，看着集市里有些面容苍白的人，说道，“这一批批的工人中，许多人因为思乡和寂寞，还有对未知的恐惧，都无法在月球上工作太久，当初新长安刚开工时，每周每月都有大大小小的心理测试和心理疏解，以十四个月为周期，会根据这些测试结果，选择申请休假或者强制遣返，只有少数人的评测永远在九十分以上，那些人，就是天选月球人。” 周律不想听他鬼扯了，他准备下次自己单独来这沉浸式旅游，从这点上看，他确实有点喜欢月球。 “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不该骗我去你的基地，我觉得你应该先为你伤害我的事道歉。” 透明的弧形天幕带着一种偏浅紫色的折射，这让漫长的夜晚显得并不那么孤寂，至于白天，更加有一种在地球上的人类无法想象的奇幻感。 “瞧，你生气时候都很有礼貌和克制，和那些月球人一样。是你请求我帮助博士的，所以我们才决定将寄生种植入你的身体里。”藜芦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惹周律生气，他已经研究透了这个年轻人，虽然大部分的研究是根据那些数据监测来的。 “可是博士没有任何改变，我却差点成为真正的植物。”周律压着怒气，“而且至少先和我说一下作战计划，你们只是把我当成工具……” “咦？工具这个词很准确。”藜芦用一根长长的藤蔓出其不意的拍了拍周律的肩膀，“自我定位很清晰嘛。” “总之，我认为你约我出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比如道歉或者解释。”周律深呼吸——幸好不是沉浸式的漫步月球，否则没有老式的氧气面罩，在当年固定的配额氧气中，深呼吸似乎是奢侈的事。 第193章 原谅 “你也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我喜欢东拉西扯和八卦嘛，为什么聊天就得说正事呢？我其实对博士最不满的就是这点，她不能享受说废话的解压感，好像人生中就不能做任何浪费时间的事。” “有时候最美好的事，就是开心地浪费时间。”藜芦对周律微微一笑，那张皱巴巴的脸看着更加扭曲，“这就是我给你的解释，你让博士在你身上浪费了很多时间，值得你吹嘘一辈子了。” 周律捏了捏拳头，忍住想给这张脸一拳的冲动，毕竟在虚拟空间，对方没有痛感神经。 “你好像没有t到我的幽默。”藜芦注意到他的肢体动作细微的变化，见好就收，“抱歉，我觉得事情既然发生了，解释也没有什么用，虽然我当初是反对海桐的做法，但是他们投票决定给你种下寄生种，这种东西会在体内爆炸式繁殖，将身体当成养分来源，但并不会真的让你死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它们都是很聪明的种子，会和你相生相依，最终控制你的大脑，驱使你活下去，为它们寻找新的营养。” 周律听的毛骨悚然，这像他梦见过的恐怖场景，像被外星人侵占了身体，成为永远的行尸走肉。 “我吓唬你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行尸走肉的人还少吗？”藜芦观察着他的表情，“我们正规实验室可研究不出这鬼玩意。 ” 周律刚松了口气，又听藜芦慢悠悠地说道：“但我们也有不正规的实验室。” “够了，我不想再见到你。”周律真的要生气了，他准备退出旅途。 “别，我错了，我是认真和你道歉的，虽然我们确定博士可以救你——也只有这一个确定，没有和你商量……海桐认为你总会答应的，以你的性格，让你为博士去死，你也不会拒绝，所以她省去了这个步骤，也为了防止有其他变故，比如计划被博士知道，或者被其他人从中破坏，我们当时一直处于监控中，总之，情况很危急，只能速战速决。” 藜芦这次说的很诚恳，周律沉默片刻。 作为高度敏感的人，他在摩托车上时，感受到了藜芦的一丝怪异，他说起博士时的激动，和往常不同。 可能只有在基地那片刻，海桐他们才切断了外面的监控。 “我已经让博士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有什么作用吗？”周律很容易原谅对方，只要真诚些，哪怕说的是谎言，真诚的谎言也能被原谅。 “我注意到你已经超过我，到了第四关，我能看看……” “情感之门到底是什么？”周律语气严厉的打断藜芦跳跃的思维，他差点牺牲了小命，如果什么结果都没有，如果还什么都不告诉他，那这个工具未免太卑微了。 听到这四个字，藜芦看向远处的母星，他的眼睛似乎被那巨大的蓝星映成为高远的蔚蓝色，他的那张脸上，口歪眼斜，仔细看，只有瞳仁是美丽的，因为可以像精美的小镜子，映照同样的景色。 “博士前夫最后音乐会的场景，你看过吗？”藜芦说话时，弧形透明天幕出现了那场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他始终不愿说那个男人的名字，大概在大家心里，那个人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 “你看他的造型，会想到什么？”藜芦看着眼前的沉浸式投影，在人们的尖叫中，一个披散着金色长发，穿着银光闪烁的金属背心和短裤长靴的女性形象走上了舞台中央。 第194章 回看 周律看过报告，博士前夫在音乐节因心脏疾病发作而死，当时大家都是摇滚打扮，那些贝斯手也都是长头发，画着浓重的黑眼圈，嘴唇上涂着金属色的粉，整个人闪闪发光，根本没有意识到…… “他已经是女人了。”藜芦话音刚落，大家尖叫声更厉害，因为那个人直挺挺的往后倒下去。 歌迷们以为是表演的一环，直到工作人员发现不对，尖叫声中，他，或者说她，再也没有起来。 “这是他手术后第一次登台，本来想要对全世界宣布自己成为女性，可惜……” 周围的尖叫声太大，让周律忍不住捂住耳朵，好像被那些激动的人潮推着挤着，气闷脑胀，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 就在这时，嘈杂的声音，激动地吼叫声和震天响的音乐瞬间消失，一切安静的如在真空的宇宙里。 他们隔着防护罩，看到郑睿站在月球上，藜芦哈了一声，就消失了。 博士穿过防护罩，走到周律面前，似乎在认真端详着他，可目光又像穿透了他的身体，抵达到无限虚空。 “你的身体还不适合来月球旅行。”郑睿说话时，周围的景色快速后退，无边无垠的黑色宇宙，变成了绿色的、鲜活的、充满了鸟语花香。 周律发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窗前的藤蔓低垂，随风轻摆，窗外站着博士，对他微微颔首，发出邀请：“出来散散步。” 周律觉得自己还在虚拟旅途中，因为他没有听到白猫和萌萌的声音，也没有看到纳婆婆。 他穿的是那身制服，唤不出小绿人，无从判断自己所处空间是否真实。 这种感觉亦梦亦幻，让周律心情很乱。 大家一直都在讨论月球上的未来技术，担忧有一天虚境的开发导致新人类渐渐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假，对生和死的概念也会发生转变，周律没想到自己一个普通人，竟提前感受到科技带来的困扰。 郑睿和周律一前一后在湖边慢慢走着，她每次放慢脚步，周律也会放慢脚步，总是和她保持着前后一米左右的距离。 曾经热闹的湖边已不见任何人，但奇怪的是，这儿的风景依然井然有序，没有荒芜的野草和枯枝，没有满目疮痍的满地落叶，好像依然有人定时维护清理。 远处的山峰有白色积雪，太阳没多少热量的挂在东边，冷淡地照着大地，湖边的风比起后院冷了很多，只是制服阻隔了冷空气的侵袭。 周律试图从细节中找到真实的世界，却听到博士忽然开口：“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我想知道他们说的情感之门是怎么回事。”周律这句话像没经过大脑的思索，也不管是否冒犯，直接问了出来。 “藜芦已经和你说了萌萌父亲在音乐节上猝死的事，在那之后，因为我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也厌恶被女儿讨厌和指责，所以决定彻底解决人类情感的折磨。我关闭了情感之门，种下另一个我，去为萌萌建造永不凋谢的春天。” 郑睿很坦然的回答，她既然让周律问出疑惑，自然会给予真实的解答。 第195章 秘密的钥匙 周律没有听懂，他很困难地思考着——好像变成植物后，他的大脑判断事物就变得简单直接。 “您说的是种下？”周律想不明白就问。 “对，我将情爱种下，让她孤独的面对这个虚伪的世界。而我，要去宇宙。”郑睿的声音里似乎有愉快的笑意，她看着远山，人类本该多伟大，可以征服一切，再高的山，再深的海，再远的星辰，都能踏足其上。 然而人类只有一个弱点——情感。 终其一生都绕不过的命题，他们有的人宁可最终选择虚无的宗教去依赖，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割掉这弱点，太可悲了。 “您是说，种下？”周律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的灵魂并不向往不朽，而是要穷尽可能之地。”郑睿像是在自言自语，对着湖面轻声呢喃。 “所以，我将她种下，她愿意选择不朽还是腐烂，与我无关了。” “种下。”周律再次重复这两个字，他的脑子再次闪过那个东西，他拼命想伸手抓住。 那是一个白色的裙角，在血色的玫瑰花丛中一闪而过。 周律眼里像闪过一道燃烧着赤色火焰的流星，拖着白色的长长尾巴，在暗黑的夜空划过。 他猛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博士的手腕：“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郑睿没有任何的惊讶和不悦，任由他拉着往家里狂奔。 “我曾见过她！那一定是你的种子！”周律边跑边说，是的，那个奇怪的博士，夜里在花园游荡的博士。 “没错，你来这里的第一晚，曾见过她。”郑睿跟着他的步伐，依然是从容不迫冷静的语气。 “之后我还见过一次，白堇先生也知道，萌萌不知道对不对？”周律的身体长时间没有运动过，跑了一段就开始喘气，心肺功能的下降感倒是很真实。 他不得不放缓了脚步，但手依然紧紧攥着博士的手腕，生怕她被自己猜到了秘密而逃跑。 “客观上萌萌应该不知道。但我想，她早就知道了。”郑睿很平静地回答。 凡人多虑了，她并不在意周律知道秘密，更不会逃走。 种子已经种下，只要等待结果就够了。 “我要找到她，她被你藏在了哪里？”周律想到了高医生和海桐曾经说过的一些话，那些丝丝缕缕的线渐渐合拢，编成了清晰的图案。 最终变成了一个人，那些人心里膜拜的神，其实只是神的尘埃。 “我没有藏起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郑睿的语气没有起伏，她的手腕被捏的发疼，但那疼痛又不像属于自己。 “你的彻底解决，就是利用你的生物科技，去逃避人之所以成为人的东西！”周律觉得自己眼前发黑，不知是身体过于虚弱还是气上头了，他喘着气，趁着大脑缺氧，说些真心话也没关系？ 虽然这些话对于博士来说可能有些许冒犯。 但他现在刚醒来，神经没恢复好，就当是个神经病发疯，错过今天，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人的大脑确实神奇，既可以理智，又能疯狂，还能在疯狂中找到那么一丝理智。 “有问题吗？往更高级的方向进化，这是宇宙规律。” “有问题……问题太大了……” 第196章 负荆请罪 周律快要喘不过气来，喉咙发甜，他忍住想呕吐的感觉，面色发白，终于看到那个四季如春的花园。 一踏入花园，鼻腔吸入的冷空气原本刺激着肺部，此刻变得温润而芳甜，拼命给他输送着最新鲜充沛的氧气，缓解着肺部的刺痛。 “你说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厌恶被女儿讨厌和指责，所以决定彻底解决人类情感的折磨……对？”周律重复她说的那段理由，喘了口气，面对总是高高在上的博士，面对海桐他们心目中的神，终于发疯的骂了一句，“懦夫！” “如果你有这样的技术，你也会做的。”郑睿的表情毫无波动，毕竟情感已经被抽离，别人的情绪无法影响到她分毫，她只客观地回答。 “我不会！我不会忘记家人对我的爱，不会忘记人生中每一次感动和温暖，即使我家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们留给我的那些爱，会让我无限次回味，从中得到对抗一切的勇气，让我时刻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带着他们的爱去生活，而不是忘记甚至丢弃，无论你是否轻蔑人类的感情，我都认为生命延续中最宝贵的东西，不只是学习生活的技能，学着怎么活下去或者走的更远，而是，而是……” 说的太急促，周律喘了口气，松开了博士的手腕，用力呼吸了两口。 “别着急，坐下慢慢说。”郑睿淡定开口，“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最近确实有时间，实验室关闭后，无论谁都请不动她出山，每日在这里看宇宙变幻，自由自在。 花园里的长椅边开满了鲜花，和周律小时候看的一部童话电影的场景相似，但他没能走到那儿，就一个趔趄，跪倒在地，随后一头栽了下去。 柔软的藤蔓托住了他沉重的身躯，他像倒在了最柔软的棉花团上，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妈妈！”从后门飞快跑出来一个小小身影，她的脚边还跟着一团白绣球般的猫。 “周助理怎么了？”萌萌一直在房间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从周律进花园时，她就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中泛着激动的红晕，仿佛随时要死去的样子。 “躺了太久，身体还不适应激烈的运动。”郑睿平静的回答，“不用担心，再休息两天就好了。” 藤蔓像从草地里伸出的绿色触手，缓缓将周律翻转过来，一层层搭建在他的身体上方，像一个绿色的茧，将他吞在茧里。 “应该切断他的生联网，别再让那些同事们联系他。”萌萌走到郑睿身边，伸手抓住妈妈有些冰凉的手指，“藜芦他们根本不尊重他。” 萌萌平时会喊一声藜芦叔叔，这会看上去很生气，小脸绷的紧紧的，眼里全是气愤。 偏偏这时候，藜芦叔叔送上门挨骂了。 海桐好不容易申请到进入绿园，带着团队的其他人，风风火火赶往博士家里。 曾经的熟悉的路，如今依然无比熟悉，一花一草似乎都未曾改变过，湖水依然碧澈晶亮，像一块闪着细纹的翠玉，实验室的楼无人看守和打扫，也依然干净如初，仿佛每天都有人在照料，大家随时可以进去工作。 听说周律已经醒来，海桐来负荆请罪，一是为了周律的事，第二，她要跳槽去天机城了。 第197章 奇迹 博士从不干涉他们的选择，但她觉得有必要申请最后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黄杨原本想选择他们经常开会的会议室见面，被其他同事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难得能见到博士，还要在以前办公的地方，社畜也不能这么疯。 当然要在博士家里，在博士精心维护的花园里聊聊现在和未来。 海桐考虑那么久，最终答应了杜仲英，并不是因为令人难以拒绝的薪酬诱惑，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为了这个人，她宁愿离开。 或者说，以离开的方式，去靠近。 周律没能看到这热闹的一幕，他的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荒芜。 那是博士的游戏画面。 只有一颗种下就会死去的种子，和天空中布满的巨大球体，令人窒息。 周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进入……或者说梦到这个画面。 可能是月球之旅残存的感官刺激，让他觉得自己还站在月环里，遥看三十八万公里外的地球。 然而这里的一切比月球环境还要残酷，只是月球的建设过程给了他乍现的灵光。 月球上也不适合任何生命成长，但勇敢的人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周律拼命在星球上搜寻可以建筑的材料，或许他可以制造出氧气来。 可惜并没有，他只能再研究那颗种子。 这个星球的空气里没有氧气，但如果能改造种子，就如同厌氧菌，或许能够生存下来…… 在游戏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周律开始沉浸在种子的世界里，他又仿佛成为了那棵神树，在亿万年的演变中，看着生命一点点出现。 真菌形成的菌毯缓缓向着铁锈红的地平线彼岸延伸——这种肉眼可见的效果是时间流速调整到1000倍速的结果，如果在现实中，那么一丁点生命的扩张也许就需要一个月、一年，乃至于一代人的努力。 俯视着缓缓盖上深绿浅绿毯子的星球，空气中能看到极微小的孢子漂浮着，那些微不足道的种子，在寻找着生命的出路。 “你很有耐性，对成功不抱什么期待，但也不害怕失败。” 郑睿站在他的身后，也看着那一片绿色。 “博士？”周律有些惊讶的转过头，他猛然想到了在此之前发生的事，立刻问道，“我一直在生联网里吗？我会被这个游戏永远困住吗？” “怎么会呢？”郑睿笑了，看着那菌毯里冒出的青色花朵，“你的意识执着于这个游戏，所以在你睡着的时候，大脑残留着强烈的想法，才会进入生联网，想探索这里的秘密。” “我并不喜欢探索什么秘密，尤其是别人的，我觉得这是尊重的底线。”周律调出游戏界面，认真地调试着倍速和其他数据，有前几关的基础，他已像个老农民，对自己的庄稼地有经验了。 “你已经过关了，恭喜你。”郑睿看着迅速长大的小树，花儿谢了又绽放，小草绿了又黄，有一些植物自带光源，为了适应恶劣的环境，为了活下去，它们在不断进化，并努力改变这个星球，让它也适应自己的成长。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入这里，你认为我是在探索某种秘密，那也许潜意识里是这样的。” 第198章 创生 周律走到了他最喜欢的一块菌毯平原上，脚下是亮晶晶的闪着光的花儿，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像萤火虫，自带发光的器官，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那就不要留恋所创造的世界，你应该看看下一个未知的宇宙是什么样的。”郑睿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围的景色刹时间碎成无数光点。 周律确实恋恋不舍这个星球，因为这是完全靠他自己创造出的生命。 他刚刚明白了如何无中生有，如何创生。 刚刚体会生命的起始。 从巨大的生，被拉到了更巨大的空。 如果不是在游戏里，周律觉得他会忘记怎么呼吸。 幸好游戏里不需要真的氧气。 他看到最后一关。 这是一个星系，一片空无的宇宙空间。 宇宙中并不充斥以太，只有背景辐射的超低能量，几乎可以视为绝对真空。 没有土壤、水、空气，没有庇护，没有落脚之地。 这怎么可能延展生命？ 郑睿漂浮在宇宙之中，她的手里，放着一颗种子。 周律才认真觉得，这只是一个游戏，之前那种躬身于温室、森林、陌生星球的感觉消失了，那时候他还能有所依附，脚下可以踩到坚实的大地，无论哪泥土还是岩浆是否能孕育生命，至少有落脚的地方。 而这里，他仿佛无限大，又仿佛无限小，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 只有眼前的博士，是那么清晰真实。 周律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用尽全力挣脱失重的漂浮感，扑向博士。 周律的身子一抖，像被巨大的地心引力从空中吸回了地面，有种真实的痛感，让他猛然睁开眼睛。 熟悉房子，透着温暖安心的木头气息。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体，还好，盖着被子，而且这是他的卧室，里面没有一个人。 只有一只猫。 坐在床头用闪着绿光的溜圆眼睛盯着他，见他也睁开眼睛，一爪子就拍了下去。 “你就知道睡！比我还能睡！”白猫跳到他胸口，生气地叫着，“知不知道世界快完蛋了！” 周律被拍的差点又睡过去，他嫌白猫的声音太聒噪，下意识的想调节音量，才发现自己真的醒过来了。 “什么？”周律撑起上半身，看着白猫晃了两晃，从他胸前滑到腹部，一脸迷茫的问道。 “上帝之死不足以造成末日的到来，但人类开始不图自救，不再寻求理想和生命意义，毁灭就到来了！”白猫出溜了一下，用力抓住薄被，在他那充满肌肉弹性的腹肌上稳稳坐住。 “什么？”周律被白猫不说人话的绕圈子弄的更糊涂。 “总之，你要是再睡下，真的要死人了。”白猫见他还一脸迷茫刚睡醒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对他吼道，“出大事了，海桐和博士大吵一架，后果很严重！” “啊……吵架？”周律揉了揉头发，手感有点奇怪，很快发现是因为头发长长的原因。 时间的线性还是在身上留下了真实存在的痕迹。 周律又摸了摸下巴，胡子倒是被刮过，胡茬只冒出了一点，刺手的感觉让他有灵魂慢慢回肉体的恍惚。 “吵的很可怕，海桐和博士都打起来了，她差点杀了博士。”白猫很激动，挥着绿色的爪子，“喵，人类在图穷匕见的时候比野兽还可怕，幸好这里是博士的家，树墙保护了她，可是博士再也不肯说话和见任何人了，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两天都没出来了，萌萌也不愿出来，海桐一定也对她说了恐怖的威胁，纳婆婆两天没睡了，总之，你再不起来干活，这个家就完了！” 第199章 衰老 “啊……好的。”周律还有点头晕，主要是被白猫的高音吵的，他下意识的道歉，“对不起，我这就去看看……” “你先看看能不能在生联网上和萌萌说话，搞清楚海桐到底说了什么，现在去楼上也敲不开门。不，你根本上不了楼。” 周律昏昏沉沉的点头，听从白猫的安排，给萌萌发了消息，那边没有任何回音。 他同时想给郑睿通话请求，但请求被退回，小绿人一脸凝重地对他说道：“查无此人。” 这下周律的大脑彻底清醒，查无此人是什么意思？ 博士消失了？ 小绿人告诉他：“您的通话列表里没有博士，也许您被她删除了，因此无法查找到你要通话的对象。” 周律赶紧起身，还好，这次好像休息的差不多了，没有那么虚弱。 白猫跳到木地板上，挡在他的面前问道：“她们都没回复你吗？” “根本找不到博士的联系。”周律跨过白猫，匆匆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呆立在原地。 白猫没骗他，确实无法上楼。 楼梯上荆棘缠绕，楼上更是枝节缠绕，将整个二楼变成了坚不可摧城堡。 那是他曾见过一次的——在博士遭受阿尔法孢子寄生时，治疗舱变成了防御网，只是那时候他还有个帮手，而现在只有他和老态毕现的纳婆婆，和一只脾气暴躁的猫。 纳婆婆枯坐在沙发上，仿佛长在了苔绿色的沙发里，原本明亮温馨的小楼因为那些疯长的绿色植物和挡住了光线的藤蔓，变得阴森恐怖。 周律走到纳婆婆身边，才发现沙发上长得是一层绿茸茸的苔藓，这苔藓和飞机上的苔藓坐垫不同，充满了潮湿腐烂的气息，仿佛再过几天，这儿就会变成原始森林。 “小律，你醒啦？”纳婆婆身子没动，只张了张嘴，空气仿佛从空洞的枯井中游荡，从她衰老的身躯流转一圈，发出细微的声音。 “婆婆，你怎么这样了？”周律看到纳婆婆的样子，心里一惊，想给家庭医生打电话，然而小绿人跳出来阻止了。 “高医生已经离开了绿园，而且经过健康扫描，婆婆是自然衰老，并没有产生病变，请不要担心。” 小绿人扫描了纳婆婆的情况，身体器官衰竭老去，是正常127岁老人的情况。 “可是怎么会这么短时间里衰竭？” 前几天纳婆婆虽然看上去很苍老，但还是有神采的，现在面如枯木，仿佛随时老朽死去。 “不要担心我，我已经活的够久了。”纳婆婆抬起手，像枯枝一样指着楼上，“小律啊，我想见见我的阿睿，你劝她下来。” 周律看着被保护起来的楼上，他试着拽了拽缠绕着楼梯的藤蔓，发现比钢铁还坚硬，仿佛凝固着百倍千倍的木质素，根本无法撼动。 “婆婆，你先回屋休息，吃点东西，我想办法上去。”周律在楼下观察了好一会，觉得一时三刻没法搞定这事，还是先照顾好纳婆婆。 白猫也在楼梯下打着圈，焦虑的晃动着尾巴尖端，那些木藤缠绕的最里面，是密不透风的墙，根本无法进去。 第200章 爱之深 周律安顿好纳婆婆，也跟着白猫一起在绕来绕去，他真想继续睡过去，哪怕身处最后一关的浩瀚宇宙，也比面对这固若金汤的二楼要好的多。 完全想不到任何方法，小绿人扫描后也是一筹莫展，它测算出楼上木质素的强度，告诉周律即使用现今威力最大的超分子光刀，也无法切割出门洞来。 因为这墙是在不断生长的，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种子会加倍愈合。 除非整个地球毁灭——或许地球毁灭，这孤零零的种子也会漂浮在宇宙中，不会消亡。 周律尝试与海桐和其他人联系，生联网似乎被限制了，或者是他们被生联网屏蔽，他找不到任何帮手。 周律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二楼被藤蔓掩盖的窗户，白猫曾试着想从哪儿进去，可是藤蔓覆盖下的窗户，也生出了粗壮的树枝，将所有的入口都密封的严严实实。 听白猫说，虽然里面是完全密闭的空间，但不用担心氧气的输送，唯一担心的是母女俩现在的状态。 周律想到了一个曾并肩作战的队友——苏铁。 他不知道苏铁有没有和海桐一起离开，但他有苏铁的位置。 那是之前白猫失踪后，苏铁一度和他联系紧密，担心博士家里还有其他变故，因此两人将彼此位置加密后绑定。 生联网上联系不到苏铁，但靠卫星定位可以找到他。 苏铁确实在天机城里，是最新正在建设的江良天机城，这让周律很难办。 且不说正建的天机城没有通行证很难进去，他现在也不敢离开绿园。 周律又想到了一个人——杜仲英。 杜老板的新闻依然满天飞，他的行程可以从一些大型活动上寻到踪迹，这几天在参加京都的hxkf国际会议，刚发表了对江良天机城的演讲，针对渡边半岛和北上高地之间的这个重要位置，发表了选址上的良苦用心，以及如何请来了全世界最顶级的团队研发，升级天机城的内驱新能源燃料，让天机城可以成为浮在海面上的重要枢纽城市。 周律翻着那令人眼花缭乱的ppt，看着杜仲英慷慨激昂地演讲，他将页面固定在一张照片上，那是正在天机城巨大齿轮面前站着的海桐和一些曾在绿园中打过照面的同事们。 周律心里闷得慌，看了一会，关掉了新闻。 虽然知道每个人的选择都是自由的，可是作为第一个将他接进绿园的人，第一个带他来博士家里的人，也是第一个离开博士的人。 海桐带走多少资源去了杜仲英那儿，已经不是周律所能关心的事了，他只希望，海桐可以主动联系到他。 “别想了，爱之深恨之切，当初海桐多仰慕博士，现在就有多失望和愤怒。”白堇忽然说道。 周律愣了愣，它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白猫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周律，仿佛在施恩给傻子：“你开了外放投影，我能看到你在看什么。” 周律的脑子好像还没彻底恢复，里面还被寄生种霸占着。 第201章 还有你 幸好他没去搜什么敏感画面，而和苏铁的位置信息是之前就加密过的，应该不至于被猫看到。 尴尬的挤出苦笑，周律抬头看着二楼：“白猫先生，你有办法联系到苏铁吗？或许他有办法帮我们打开二楼的门窗。” “想都别想，就算是他开着航母过来，也轰不开这里。”白猫摇头，嘀嘀咕咕，“果然万事万物都是辩证矛盾的统一，原本引以为傲的安全屋，因为太安全，反倒成为最危险的囚牢，就像美丽的事物，总是靠近死亡。” “博士身边总有一些可靠的朋友？或者她所喜欢的亲戚……” “你什么时候见过博士有亲友来往？人生本就是孤独的，各走各的路，各做的各的事，更何况博士这种天才，当然更乐于寂寞，享受孤独的最高境界！”白猫打断周律的话，那种瞧不上他的态度几乎写满了猫脸，同时又带着对郑睿的崇拜。 从一只猫的脸上能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会让人以为这是ai合成的拟态宠物。 周律没办法了，他抬头看着天空中一层层聚拢的云，现在的气温还是很低，但春天也不远了。 云朵们聚在一起仿佛在商量着落下最后一场春雪，最先被白雪覆盖的是穆青山头，随后那些雪花飘飘悠悠的落在湖面上，无声无息的融入清澈的水中。 唯独博士的花园仿佛始终开着温暖宜人的空调，那些白色的小精灵在花园半空中就变成了雨滴，纷纷扬扬的洒下来，很快打湿了周律的发梢。 他绕着花园走了好几圈，想找到能上二楼的入口，白猫怕水，一边数落他能力低下，一边躲在银杏树浓郁的树冠下，那棵粗大的树如一柄巨大的雨伞，碧玉扇叶接住了所有的雨水。 雨越来越大，花园外是鹅毛般的大雪，花园里则是瓢泼大雨，界限分明如有结界。 白猫看着周律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忍不住喊道：“愚蠢的人类，遇到火应该避开火，遇到雨应该躲开雨，你连这种基本生存方式都不懂吗？” 周律依然抬头看着二楼，像是在破解什么密码。 冰凉的雨水让他的大脑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连接到一起，他忽然转身跑向白猫。 “看来你脑子是不清楚了，真不该将希望寄予一个傻子身上。”白猫还在咕哝，却被周律一把拽住后脖子，将它提了起来。 “不止傻子，还是个没礼貌的莽夫，快放下我，你弄疼本喵了！”白猫伸出爪子想给他两下，但周律已对它的性格了如指掌，提着的姿势让它够不着揍对方。 “我忘记了，还有你。”周律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额头上，挡住了眼睛，但挡不住他激动地语气。 “我只是一只猫，虽然猫是比人类厉害多了，但我也爬不上二楼。”白猫这时候还不忘呵斥周律，“还有，喊白先生。” “白堇先生，你一定知道博士的秘密，关于情感之门的秘密。”周律提着它和自己平视，另一只手抽空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全撸到后面，露出了略带青涩少年气的上半张脸。 第202章 定海神针 只是一丝少年气，更多的是对生活的容忍和温柔，尤其那双眼睛，像黑褐色的透着阳光的种子，随时会发芽，安静，毫无危险，它只是想长成一棵植物，对人类没有任何坏处的植物，或许还会默默地净化着空气，不吵不闹，不争不抢。 这是像植物的男人。 大多数的人类更像危险的野兽，充满了掠夺的欲望，白堇作为一只猫，用鼻子闻闻全是腌入骨髓的功名利禄臭味儿，比起那些不爱干净的动物体味还大，这么多年，它遇到植物系的人类，屈指可数。 周律撸完挡住视线的头发，小心托住白猫的屁股，让它悬空的感觉舒服点。 “情感之门？那是什么？我不知道。”白堇又挣扎了两下，人类的手湿润温暖，热乎乎的熨帖着皮毛，很快它又想呼噜呼噜。 “白裙的博士，我见过，你就在她身边，那不是真正的郑睿博士，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花园里？而且只有夜里才出现？”周律一连串的问道。 白猫的眼前出现了那一幕，周律曾录下来的白裙博士，赤足在玫瑰花丛中行走，她的眼睛是那么的黑，仿佛是整个黑夜，将一切隐没其中，看不到任何景象。 周律晃了晃盯着投影的白猫，继续问道：“白堇先生，你跟随博士这么久，一定比我能判断这个人是不是博士，可是你看上去在守护着这个和博士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就是花园的秘密吗？” “什么秘密？”白猫看上去很不耐烦，可惜挣扎不开人类的束缚，只能皱了皱眉，“你是把梦境和现实弄混了？人类的大脑总是自以为是，容易受到外界的信息影响，也会被眼睛所欺骗……” “这次我肯定没弄错，而且我确定她不是植物或者电子技术生成的影像，那是实体，有血有肉甚至有思想的实体。”周律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狂风挟持着暴雨，却无法淋湿银杏树下的草地。 这真是一幕奇景，花园外已是一片洁白天地，让周律想起了去年在峨眉看的那场雪，荷叶下母女的身影，看着峭壁的黑被一点点染白，寒夜也不觉寒。 而被春神掌管的花园里却暴雨如注，那些花朵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只有郁金花像个小酒杯，竟盛满了花心，然后在一阵疾风中，颤颤巍巍倒了些许下来，依然仰面朝天，精神百倍。 银杏树下却一片干爽，那些叶子将雨水挡住，仿佛一片又一片的密实瓦片，不肯让一滴雨被风吹下来。于是大雪包围着大雨，大雨中的银杏像不可摧毁的巨伞，坚挺屹立在后院中。 看到这一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定海神针。 周律没有得到白猫的回应，他有些绝望地看向二楼，又看向白猫，视线的转移让他看到了雪，看到了雨，看到了风，也看到了粗壮的银杏树干。 奇异的景色，怪异的自然之美，让周律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放下白猫，一步步靠近那定海神针。 白猫说得对，最美的东西，总是最接近死亡。 第203章 银杏开口 银杏最美的时候，是快要凋谢的时候，叶绿素一点点消逝，叶黄素渐渐显现，叶片即将凋零，那是最后的绚烂。 白猫忽然弓起了背，挡在周律的面前，圆溜溜的眼睛里仿佛开满了碧绿的扇形叶子，它问：“你要干嘛？” “找到她。”周律回答。 “那不是博士，你即使找到了，也无济于事。”白猫无奈地提醒周律。 如果人家真的要找，它也拦不住，毕竟它只是一只猫，连月球兔子都不如的猫。 “所以你知道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周律的语气与其说是恳求，不如说是要求。 白猫装腔作势的绕着粗壮的树干转了两圈，像是在苦苦思索。 博士应该会原谅它的？ 是周律自己发现的秘密，它可什么都没做。 就看周律这小子懂不懂眼色了。 周律见它不说话，只深沉的围着银杏树转悠，尾巴尖有节奏的左右敲打着空气，他很快明白了。 就是这儿。 白猫在给他圈位置呢。 周律原本就觉得这棵树有问题——它太高太粗，树冠浓密，让他想到上一次看到这花园的感觉，就像童话世界里才有的景象。 而这棵树，在童话里会是什么角色？ 周律摸着粗糙的树身，树干透着木质的温暖，让人联想到森林深处燃烧着炉火的小木屋。 他敲了敲树干，传来沉闷的声音。 白猫不再转圈，尾巴尖绷紧，直勾勾地看着他行动。 或者说，看着银杏树的反应。 似有春雷从头顶轰隆隆的滚过，在风雨声中听不太清晰。 周律的掌心贴在银杏树上游走，找不到可疑的地方。 他又将脸贴近了银杏树。 轰隆隆…… 又是隐约的雷声，但越来越清晰。 周律的耳朵贴在了树上，眼里有惊讶，也有惊喜。 那不是雷声，而是树里传来的声音。 像是树的心跳声，也像是在回应他的声音。 “银杏在说话。”周律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生联网的翻译功能，找到动植物的翻译。 动物语言翻译和大自然语言翻译早在二十年前风靡一时，但最后消费者发现那不过是个骗局，只是通过大数据分析动物的动作、神态，来推测它们的想法和心情。 大自然翻译更是一个概念，植物不会说话，也没有情绪的表达，最终变成了与自然界“智能疗愈”的噱头，居然有不少人热衷，至今已不知升级了多少版本，出现了多少相似品牌，安慰了多少喜欢“聆听大自然声音”的人们。 生联网这个翻译功能，周律曾好奇地用过一次，结果很失望——那是一种单调的重复的声音，仿佛某种古老的没有歌词的吟唱，又像是某种笑声，根本翻译不出它们的语言。 直到他在寄生种里见到了天地万物的生长，变成了一种植物，才明白那就是它们的声音。 只有生和死的声音。 “嗨，你终于找到我了。” 刚打开翻译器，周律就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仿佛走过千山万水，通过光，通过空气，通过宇宙粒子来到了他的耳膜里。 “你是谁？你在哪里？”周律寻找着这个声音，可花园里依然雨打娇花，花园外是层层叠叠的雪，盖住了许多的颜色，只留下水墨画般的几笔苍黑色线条。 第204章 我是郑睿 “我就在你面前。”那个声音带着溪水叮咚的背景音，像欢快的小河。 这熟悉的背景音，猛然勾起了周律大脑某处的反应。 好像在哪听过。 是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山里时循着香味找兰花时，兰花边的山泉水声吗？ 还是少年时的谷雨季节，布谷鸟在小溪边歌唱的声音？ 模糊的记忆汇集一处，最终让他有些恍惚。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他扶着银杏树，像是寄生在树上的一个菌类。 终于想起来了，是他成为植物时，山林河流和清风，还有这雨雪夹杂的声音。 是那么的令人沉迷，想努力往下扎根，再往上迎接阳光雨露，至于人世间的其他，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自然的恩赐。 “快进去！”白猫在一边看的着急了，银杏树身出现了绿色的纹路，它用爪子挠了挠周律的小腿，催促。 周律这才回过神来：“怎么进？” 白猫被他气的失语。 这还看不出来吗？和博士设计的墙壁电梯一样啊。 它二话不说，先跳进了树里。 周律立刻跟了进去，果然是电梯里的感觉，感觉经过了一层湿漉漉的薄膜，随后就是那种湿润又清爽的舒服，那是将他发丝上的水珠都过滤掉了，原本落汤鸡的模样，在进入银杏树里，又变得干爽清新。 周律觉得这确实是电梯，因为有种延时感，好像是载着他们下楼或者上楼。 被困在树里的周律听到那水流声更加湍急，就像置身于河中，而他是一条鱼，因而不觉得窒息。 “欢迎来到我的居处，尊贵的客人。”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也许是翻译器的缘故，他分辨不出那音色，只是一种女性的声音。 薄膜感从他面门划过，随后周律就看到一个地下王国。 到处都是根系和幽暗的萤光，但那些粗大或微小的根茎组成了一个奇特的建筑风格。 一根粗如手臂的树根弯成拱门形状，拱门内站着白裙博士。 那当然不是博士，只是长得一模一样，但她的眼睛没有摄人的光和冷酷的审视，像在泥土下的黑暗中生存了太久，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黑色的泥土，以及和他面对面时另一种楚楚动人的温柔。 博士身上绝没有如此纯粹的女性化一面，以至于周律只看她了一眼，就红着脸低下了头，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孩子才喜欢接连问出问题。” 那个女人走过拱门，来到周律面前，仔细端详着他。 周围的土壤发着磷光，有些覆在了树根的小须子上，有的则是变成一团磷火挂在稍粗一些的树根，像小灯笼，不时变幻着方向和位置。 但它们变幻，都是跟随白裙女子的移动，如忠诚的卫士，为她点亮视线所及之处。 于是发光的根须垂落在周律的两侧，像光线柔和的聚光灯，将他的脸照的无比清晰，嘴唇上的绒毛，带点棕色的虹膜，和那努力镇定的神情。 “你是谁？”周律再次问道。 “我是郑睿。”那女人回答。 但她的嘴没有动，只是声音清晰的传到周律的耳朵里，这次带着一种柔和的语调，那自然界的背景音依然在。 第205章 幻幻真真 周律这才知道，那流水的声音来自地下泉水，是真实存在的，就在不远处，叮叮咚咚的流淌着。 “不，你不是……”周律见她走过来，伸出白的发光的手，诡艳妩媚地往他面前伸来，他立刻后退了两步，脑中再次模糊闪现了一个片段。 那是梦境碎片。 他用生联网的生成技术留下了梦中的影像，隐藏在私人区域，曾在很多次入睡前拿出去来温习，只是被寄生的漫长的时间里，他忘了不少事，很多细节要在特定的情景里才会慢慢浮现。 这个梦境曾是那么的鲜明，那只美丽的手，抓住了发着光的孢子。 是的，那是帮博士清除阿尔法孢子后的梦。 黑黢黢的森林掩盖了所有的日光和星辰，就像此刻的地下世界，只不过那些发光的物质是孢子囊，装满了萤火的水母。 就连这些随着自称是郑睿的女人而移动的光源，也像梦境里的场景，根须之间可以形成密密麻麻的光网，让人寸步难行，也可以让出一条甬道，随意走动。 只是女人和梦里的装扮不同，梦里的她没有穿人类的衣服，身上密密麻麻盖着萤火，浑身闪着迷幻的光。 而现在这个穿着松松大大白裙的女人，每走一步，那衣裙就随着摆动，勾勒出清晰的身体线条。 她不再是梦里森林的主宰者，而是这地下世界的神。 随后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博士。”周律的脸更红了，拼命往后退，那温习过的梦境，是他难以启齿的秘密。 “我是郑睿。”那个女人黑沉沉的眼里开始泛起熟悉的天真好奇，嘴巴依然没有张开，声音却飘浮在周律的耳边，“我见过你很多次，顺着泥土和植物，碰触过你，你应该知道我是郑睿。” 像是要应和着她的话，周律感觉到有根须在轻轻碰触他的面颊，而身后也退无可退，树根挡在了背后。 “如果你是郑睿，那博士又是谁？”周律忽然想到梦中的女人和他说的那些话。 何者为幻，何者为真。 这个问题像触及到了某个核心点，那美丽的女人停下了脚步，歪了歪头，像是有些困惑。 但是更多的是魅惑，和博士截然不同的女性的魅惑。 “我不关心他人是谁，我只知道自己是郑睿。”郑睿的眼睛里闪动着萤光，她伸手触摸到周律的脖子，有些惊叹，“比植物传递的感觉还要热和潮湿。” 那是因为周律在紧张的出汗， 他想到在梦境里的这个女人，好奇地在他身上探索。 周律猛然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他感受到了那上面有微弱的脉搏跳动。 这是一个生命，但更像是克隆出来的。 然而法律不允许有这样人的存在，周律胡思乱想着，难道她真的是郑睿，而外面的博士是替代品？ “你的手也很热。”郑睿用一种很愉悦的眼神看着年轻人，并不觉得他在冒犯。 “你能带我去见那个郑睿吗？我想知道你俩究竟谁是真的郑睿。”周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如果是真的人，那么她很难挣脱比她高大的成年异性的钳制，不会再逃走。 第206章 逃不掉 当然这些蠢蠢欲动的树根很危险，都是她的帮手。 只是周律莫名笃定，只要抓住她的手，就能找到真正的博士。 而这个白裙女人，低头看着他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他手背凸起的青筋，这是难以复制的触感。 她黑色的眼睛带着水光，那里面像是燃起了一个春天，水嫩嫩，绿柔柔，周律打了个哆嗦，他努力移开眼神，去寻找白猫，希求帮助。 然而周围的树根像越来越密的网，早就看不到白堇的身影了，那些闪着萤火的根须无风自动，一点点将两人围在中间，一根青黑色的根须从她手臂蜿蜒而上，将两人的手腕一圈圈捆了起来。 周律发现是自己逃不掉了。 他像是被食人花猎捕的小虫子，在这巨大的树根里，将被吸食养分，成为花园的养料。 花园里的花朵被狂风暴雨摧残着，点点落红陷进泥泞里，但随后那些花骨朵又再次从青色的枝干里鼓出，等待着风雨过后再次绽放。 一阵冷风吹开了从爬满整个小楼的藤蔓，银杏树的叶子哗啦啦的作响，仿佛也抵御不住外围的风雪侵蚀。 细细看去，那是花园里的雨变成了冻雨，又一点点变成晶莹剔透的六角晶体，最后漫天的雪花像一层鹅绒被，将永远在盛放的花园覆盖。 纳婆婆感受到了什么，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又怕的复杂表情。 、她从房间里步履蹒跚的走出来，看到了屋外洁白的雪，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部，让她颤了一颤，打了个喷嚏。 这屋里屋外什么时候这么冷过？ 春天永驻，就意味着割舍了其他季节的独特性，炽热的夏和金色的秋，就连残酷的冬也有凛冽的美。 人生的感受本就不该如此单一，没有冷，何来暖？没有丑，何以美？没有死神的纠缠，哪来生的可贵？ 纳婆婆走到雪地中，看着那些娇艳的花被白雪一点点盖住颜色，它们一定很惊讶，也许很惊喜，因为从未有过这样冰冷的感受。 植物会有心情吗？纳婆婆看着一树被白雪压弯的垂丝海棠，抬起树皮般的手想摸枝条，但又放下了，似怕惊扰到花儿们。 “小律？”纳婆婆忽然想起了周律，可是他不在屋里，也不在花园里。 纳婆婆抬头看着二楼，藤蔓上落着一些雪，白白绿绿煞是可爱，但依然是封闭的状态。 “小律？”纳婆婆拔高了声音。 尽管衣服是恒温的，但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很快就冻得冰冰的木木的，她在外面再待一会恐怕要感冒。 “他在地下。”白猫的声音从树后传了过来。 纳婆婆的表情有些紧张，走到银杏树边，摸着树干：“那是博士和萌萌的朋友，不要冒犯。” “我被吐出来了，可那个傻子估计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就地埋了。”白猫也挠了挠银杏树，磨爪子一般，替自己开脱，“这可不怪我，他自己发现了秘密，而树门也对他敞开了，总要进去看看。” 第207章 怪物 现在门已关闭，无论怎么抚摸树身，都只是粗粝的树皮。 纳婆婆扶着树转了一圈，抬头看着二楼，喃喃说道：“小律是个好孩子，阿睿，你即使不喜欢他，也不能看他成为消化液？”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不大，几乎听不清楚。 白猫也爬到树上，沿着又粗又长的树枝走到二楼本该是窗户的地方，如今银杏树枝和墙体已长到一起，原本美丽整洁的花园变得遮天蔽日，仿佛废弃千年的古堡。 白猫用绿色的爪子拨开绿色的藤蔓，叩了叩墙壁。 绿色的爪子似乎要融进了木质纹理里，白猫喵喵叫了两声：“周助理要被吃掉了。” 白猫见过萌萌给它演示植物是如何获取生存能量，从地里攫取养分，如何让枝条变得粗壮，如何夺取周围的营养，和它们动物成长方式差不多。 不断抢夺，不断扩张，不断强化自己，最终巨木之下，寸草难生。 花园里是因为有足够的养分转换，生态已趋于完美，无论是乔木还是藤本植物各自美丽，蕨类躲在阴暗处，没有阳光也活岁月静好，可这一切不过是博士精心维护的花园，远处的穆青山，就没那么仁慈了，植物们在风霜刀剑中艰难存活，无人知道一场大雪，掩埋了多少生命。 “阿睿，醒醒，真要成佛成圣，就已经非我族类了。”纳婆婆抚摸着银杏树长长叹了口气。 “人终究要有人的感受，你该把那个可怜的阿睿带回去了。” 纳婆婆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银杏树的叶子簌簌而动，像是经受不住这大雪的摧残，原本翠绿如碧玉的叶子一点点变黄。 白猫也吃惊地看着爪子边的一片银杏树叶子缓慢的褪去绿色，变成金色。 它的绿色爪子，轻轻碰了碰这黄色的小扇子，看到它在寒风中打着旋儿的落下，猫眼里忽然有大颗的泪水掉下来。 纳婆婆伸手接住一片往下落的金色叶子，眼里也像飞进了雪花，她将叶子珍惜的放到脸颊上，像贴着心爱之物，呢喃：“乖孩子，乖孩子，别怕，婆婆陪着你……” 雪愈发的大了，白色的雪和金色的落叶一起在风里飘荡，犹如ai风景幻化出的场面。 周律看到了博士。 两个博士。 一个是他工作中所熟悉的郑睿博士，眼里不带任何情绪，冷静理智到几乎灭绝了情感——确实是灭绝的。 因为她的情感和欲望，分离在另一个郑睿身上。 那是不见天日的郑睿，但又能从植物的根茎和花蕊里，看到阳光雨露。 那也是最感性的郑睿，她能从一朵花中，看出忧愁，从一阵风中，感受到愉快，从月亮和星星中，看到人类的绝望和希望。 她寻求最美的情感，创造最美的世界，向往最真的爱。 “理想主义的反义词，是心里没有爱的人。” “我把爱，都埋在了地下。” 两个郑睿，看着彼此，说道。 “所以，这就是花园的秘密，是海桐他们一直想让我找到的人——”周律微微颤抖着手，指着那一身白裙的博士，“她就是你剥离出来的怪物……不，怪物应该是你，博士，你把自己变成了没有人性的怪物。” 周律苍白着脸，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他只能从眼神中分辨不同。 左边的博士，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渴望。 第208章 无法抵达 他不知道这个郑睿在同情谁，在渴望什么，只觉得她既脆弱又强韧，如隐藏在泥土中的根须，即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心甘情愿的为生命输送着血液。 右边的博士，穿的也是一身白，只不过是白衣白裤，面色平静，眼神冷峻。 随后，左边的郑睿叹了口气，像是软弱的屈从了：“你总说遁此苦旅，以达天际，穿越逆境，直抵繁星。” “旅是苦旅，境是逆境，我夜夜抬头看着繁星，却觉得那里离我们越来越远。可能我这一生，都无法抵达。” “不，我们已经抵达。”右边的郑睿淡淡说道，“他们也终将到达。” “那你还在害怕什么？”脸上充满艳丽之美的郑睿，忽然靠近一步，贴近右边的郑睿，用那双满是温柔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她，“你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吗？” 周律有些紧张的看着郑睿博士，他对白裙的郑睿感觉陌生而害怕——害怕她的眼睛往自己身上看来。 那双眼睛盯着谁，都难以抵挡里面的柔情，哪怕是钢铁心肠的人，也要化成绕绕指柔。 唯独博士这样的怪物，毫无表情的推开郑睿，大步走到周律面前。 “海桐他们不该把这样的压力丢给你。”郑睿的语气里并没有生气的情绪，只是平静的叙述，“你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我是成年人。”周律硬着头皮，更正她的用词。 “在我眼里，你是个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孩子，成年人要面对许多问题，要面对未来的抉择，要面对每一次挑战，你只是很不幸的在半年前进入了绿园，被迫面对这份完全没有经验的工作。”郑睿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应该早点离开的。” 那个白裙郑睿又跟上来，靠在博士的肩头，凝视着周律：“这孩子刚步入社会，太老实了，以为忍忍就能适应，加上你身边的那些人，精神控制了他，可怜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周律被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盯着，面皮不由火辣辣烧了起来，这感觉又诡异又奇特。 “所以人要想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必须摈弃他人的影响。” “这就是你割舍我的理由？” “我只是说事实罢了，情感是理智的绊脚石，只会拖累前行的脚步。” “如果必须坠落，就让我坠落，我会成为的那个人，一定会接住我！” “这句话不该你来说，接住你的人，是我。” 周律本想发表自己的想法，他没有被精神控制，虽然打过退堂鼓，但他坚持下来的原因，不是被逼的，而是自己明确的选择。 但他还来不及说话，眼前两个博士竟然吵了起来。 准确的描述，是白裙子的郑睿情绪激动，眼圈都红了，对着白衣白裤的郑睿控诉。 而郑睿老神在在，眉目淡然：“你还是这么容易激动。” “你不能否认我不是你，我是你创造出来的，是你无数个我中，最令你厌弃的我，你试图抛弃这样的我，可你没有勇气杀死我，你只会用你的语言来鄙夷我，中伤我，你想让我在孤独中自我毁灭，你把所有的情绪都给了我，让我承受思念，承受痛苦，承受爱和希望，你就是一个懦夫！” 郑睿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幸好她已经没有这种歇斯底里的感觉了，否则，是会出现“厌弃”这种想法。 第209章 废物 她不理解被情绪操控的人，尤其不懂为什么要流泪。 但她应该从情感出发，去理解这液体的滋味。 有的泪，是因为感动，有的泪，是因为痛苦，有的泪，带着幸福，有的泪，全是愤怒…… 人类的情感太多太复杂，影响大脑对客观事物的正确判断。 周律见不得女性流泪，尤其还是顶着博士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索性转过头不看，心里默念：冷静点，女人吵架千万别插嘴。 最好离远点，在远处观察。 他见识过女人吵架，不管是小时候家里的七姑八姨还是学校里的女同学，年少无知时劝阻过一次，最后被抓花了脸，对方还哭吵的更凶。 周律没有白猫的嘴上功夫，也不会哄女人，他觉得要是现在别人说句话，无论什么话，白裙子的郑博士都会哭碎。 好在博士平静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说道：“你需要继续监测健康，我感受到你的情绪比起之前要糟糕的多。” “那是因为你把一切的失败都推给了我，你把我当做废物，当做垃圾处理器，你懦弱，你逃避，不愿面对荒芜的内心，你努力维持的这个花园，只不过是你内心的恐惧，你惧怕被人看到你心里那个黑暗荒凉的不毛之地，你试图用一点颜色，用绿色植物，用四季不败的花，去妆点、去掩盖……” “我这次来，不是想听你争吵的。”博士漠然打断白裙女人的控诉，好在她没有过多的情绪，无所谓周律听到这些会不会尴尬。 她只是想把事情解决掉。 “我要你面对自己，你回答我，你的心里有爱吗？你说你把爱埋在了地下，可是你看看我，你的那套情绪检测器，检测到我的爱了吗？”白裙女人狠狠擦了把眼泪，像是要彻底做个了断，冲着博士歇斯底里，确实过于情绪化，表达自己压抑的愤怒，“你根本就不懂感情，你刚刚步入青春期，就失去了爸爸妈妈，可在此之前，你也没有感受到多少他们的爱，偶尔见面就是学习和学术上的交流，你知道，不能让这种感情延续到萌萌身上，然而更可笑的是，你做的比你父母还要糟糕，哪怕ai情感助理指导你，辅助你，你依然一团糟，你怎么会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新来的助理都知道，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你假装把我分离开，只剩下理智，可是理智告诉你，当人类没有了情感，一切的想象力和审美都会受到制约，你无法对任何美的东西动心，你也无法感受崇高和丑恶，你变成了机器，甚至不如机器……” “那个……少说两句。”周律终于弱弱的开口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一股荒凉的悲伤。 那些根茎触须都似乎在悄悄后退，磷火也变得惨淡，博士的脸几乎隐入黑暗中，只剩下一双眼睛黑的发亮，像某种野兽。 “你害怕，你恐惧，你去寻找爱，你找到了你以为的爱人……” 第210章 剥离 “你害怕，你恐惧，你去寻找爱，你找到了你以为的爱人，你从不喊他名字，你喜欢喊他亲爱的，你以为亲爱的，就能给你亲人和爱人的感受，可惜，那根本不是正常的爱情，那位艺术家，可真是大艺术家啊，他给你的爱，最终要了他的命，呵，那场音乐会，心脏骤停的真正原因，你怎么能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不愿接受！” 白裙博士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脸上已满是泪水。 周律忍不住想点开记事本，在上面记录下这些话。 心脏骤停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不会是博士做了什么？ 博士离婚后一直在建设刚开发的绿园，前夫消失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是被各方关注的顶流，无处不在的狗仔和八卦镜头从未捕捉过他俩见面过。 但博士的种子技术当时就已在研究阶段，难道她给前夫种下了什么东西？ “你总说生命能创造出奇迹，只是在这进化的奇迹中，没有坦途，无论最简单的植物，还是最复杂的人，都要在艰难曲折迂回苦痛中成长，可是你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父母和爱人无法给你的，或许可以在萌萌身上得到。你想这世上总该有属于自己的爱，但真是可惜，你因为无法给予，所以也无法得到。” “你以为只要抛弃我，割舍掉这些情感，放弃一切主观的想法，就能平静的看待问题本质。真是可怜，最大的悲剧不是孩子惧怕黑暗，而是成人害怕光明，你曾热爱自然，说一朵花，一棵草，一片叶子的形状，都能唤起最深沉的思想，可是现在，因为你抛弃了我，你就无法再有任何情感，无法感受震撼，无法理解感动，也无法接收爱意……” 周律默默听着白裙博士一句接着一句的批判，差不多明白了情况，博士在前夫死后，利用技术，将情感永久剥离出来——她可以种下生命的种子，也可以转换形式，将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变成种子。 至于到底怎么做到的，周律难以想象。 周律只知道脑组织的一些病变，会引起部分器官功能的丧失，比如失语症，情感障碍等，但是情感是抽象的，而非实体，大脑有控制情绪和激素的部分，做到只切断一切情感，完整保留理智，确保其他身体机能不受任何影响，恐怕也是现代医学正在努力的方向。 “你说这个花园是为萌萌建造的，是想表达你的爱，给她永恒的春天，可是这些都是你自私而无用的设定，你这个冷漠无情的秩序主义者，怎么可能感受到无常的美好？” 白裙女人越说越激动，周围忽然全暗了下来，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周律惊骇地发现，他的后背和手臂被泥土挤压着，被那些根系推拒着，往前移动。 大自然展示了它的不可抗力，仿佛是地壳运动，而周律被两块岩板缓慢的推挤着，他忍不住大声喊道：“博士。”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压抑的幽凄的哭声在周围回荡，周律伸手往博士之前所在的方向摸去，可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被泥土压住，仿佛他掉进了一个只容纳躯体的深坑里，动也不能动。 氧气也越来越少，周律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自己成为植物的时候，总想往更深的泥土中钻，仿佛那里有生命的起源，也是最终的死亡深渊。 第211章 一 泥土已挤压的他胸口无法喘息，五官也感受到泥土的靠近，鼻尖嗅到一股土腥味。 在他被活埋窒息之前，博士的声音从泥土中传来，依然冷静：“虽然我感受不到什么是勇士，什么是懦夫，但我接受你的存在，也接受自己的瑕疵。” 郑睿说出这句话后，那幽幽然环绕在四周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周律感觉到身体的压迫感忽的减轻，那些泥墙在悄然撤退，他的眼前再次豁然开朗，虽然只有微弱的光，依然能看到两个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的轮廓。 他听到那个抽泣的声音过了片刻才抽噎地问道：“你说的接受，指的是……” “虽然我并不认为情感是人类最重要的标志，但它确实影响了另一种高级思维能力的发展，影响感性的理解和创造性，我也在思考，尽管我的种子可以创造一个世界，乃至宇宙，可是像你说的，我希望一切都像我的花园，永远盛开着繁花，但我可以在一个花园做到，却无法在宇宙范畴做到，熵值不允许我创造神话，我想留住的美好秩序，恰恰像这个花园，打破了四季的秩序。我觉得不应该有毁灭，应该尽全力保护住美好和生机勃勃，可这注定要失败。就像我，哪怕试着舍弃我的虚弱，我的痛苦，我的梦想，也还是要面对我的失败。” 博士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她真正的想法。 周律只能看到两个白色的影子面对面的站着，博士对那个自己伸出了手。 周律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个一模一样的博士面对面，有种镜面般的奇幻感。 他不知道她们会怎样融合，也不知道博士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万一更加怪物了呢？ 可是周律又能做什么？ 他是这里最无用的普通人，没有权力，也没有力量，甚至没有对与错的判断力，他只是在那么一瞬间，觉得没有感情纯粹理性的博士，是令人敬畏与爱戴的，没有海桐说的那么恐怖，会导致绿园的灭亡。 但她炽热的感情部分，也是她本身的存在，并无虚假，不该丢弃。 两个博士只是将手贴在了一起，周围忽然暗了下去，仿佛是宇宙最初的黑暗，随后无数星星点点的光出现。 一股强大的力，将周律推了出去。 他的眼前刹那间亮的的刺眼，那是皑皑白雪的白，还有刺骨的寒风，从脸上掠过，吹走了那股深埋的土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清爽而冷冽的气息，让昏昏沉沉的大脑立刻清醒。 他站在后院的银杏树下，那碧绿的冠宇早已金黄，金色的落叶纷飞，在雪白的地面上铺出一个金色圆圈。 像是某种神秘的结界，像孙悟空画出的圈，也像天上落下的一滴金色泪水。 周律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悲伤，不知道是为这失去春天的花园而惋惜，还是为博士的孤独而难过。 他仿佛看到了博士伸出了手指，那两团白光谁是主体谁是分身，实际上已不重要，这两者本来就为“一”，是她们自己。 绿色光芒笼罩花园。 一切融入光芒之中。 雪停。 第212章 残冬 花园一片凋敝。 白雪之下，是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残花落叶，云层散去，只有枯立的银杏树枝丫，像灰色的墓碑，直指苍穹宇宙。 那一层厚厚的金色叶子像是黄纸铜钱，被风一吹，打着优美的圈，铺的花园遍地都是。 二楼的窗户已经恢复原貌，爬满整个墙壁的藤蔓小心翼翼的避开了窗口，如今整个花园，除了桂花树和少量的绿叶植物还坚挺着绿色，只有这藤蔓没有什么改变。 萌萌站在二楼的窗户，看着仿若金色的地毯，水亮清澈的眼睛闪动着难以名状的光芒。 “崭新的博士。”月球兔子悬浮在她身边，用周律的音色说道。 “不，是最初的。”萌萌低声纠正。 “我喜欢春天的花园，不过，像纳婆婆说的那样，如果没有其他季节的对比，春天的美好就要大打折扣了。”月球兔子继续说道。 “你说她会上来和我说什么？”萌萌关上窗，静静等候。 “小主人，请原谅我，别人的反应或许还能分析，可博士的情绪状态，我无法得知。因为数据实在太少，无法模拟她的状态。”月球兔子上下晃动了两下，露出微笑地表情。 “我建议，你主动下楼看看。”月球兔子能解读面部的微表情，感受到萌萌抑制不住的激动，建议。 因为博士从树边出现之后，只是看着花园一点点凋零，并没有立刻上楼来找她。 直到雪停了，她还在银杏树下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花园。 而纳婆婆受不了寒风侵袭，已被周律扶了回来。 萌萌正在考虑要不要主动下楼，有人敲门了。 是周律。 他安顿好老太太，看到二楼那曾经遍布荆棘不许人靠近的楼梯已经恢复如常，于是立刻上楼找萌萌。 看到萌萌抱着月球兔子站在门后，周律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做过父亲，但萌萌总让他有种当父亲的感觉。 他对这个孩子从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到现在发自内心的关心，已经胜过工作要求，在二楼紧闭时，周律最担心的是萌萌的心理健康。 好在萌萌的眼神很沉静，那种平淡的表情更像博士了。 孩子似乎瘦了一点，显得眼睛更大了，她依然仿佛三岁孩子的身高，没比月球兔子高多少，这样一个小宝宝，抱着和自己身高相仿的玩具，更显得娇小可爱。 萌萌伸开手，月球兔子从她怀里飘了出去，周律习惯性地俯身抱起了她。 “谢谢你，她回来了。”萌萌抱紧周律的脖子，在他耳边低低说道。 “我带你下去，你好好陪她。”周律注意到她脚上没穿袜子，赶紧让月球兔子去找双袜子和暖和的鞋子。 外面的天气已不是萌萌平时所感受的温暖，纳婆婆都遭受不住这严寒——当然也可能是她在花园里待太久受凉了，一直在楼下房间咳嗽着，此刻整个房间正在自动消毒，释放出灭菌团，让空气充满淡淡的涩涩的草汁味。 第213章 可以埋了 萌萌边穿鞋边低头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还在幼儿期，尤其体型偏小，胳膊很短，穿鞋袜总是习惯性坐在地上，因此周律也看不出她的表情，只能从语气上感受到小朋友压抑的忐忑和激动。 “没有说任何话，我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博士现在让我感觉很陌生……但对你来说，应该是熟悉的。” 周律原本就不太擅长交流，他默默观察博士的表情，那张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寂寞和彷徨，他没有想到，博士这样的人，也会流露出一丝不确定的迷茫表情，他可以确定现在的博士不会伤害任何人，才敢让萌萌去找她。 萌萌坐在地上，显得更小，白猫翘起尾巴都比她高。 “花园死了。”白猫厚厚的肉垫在地板上无声无息的踩着，绕着小主人，用悲伤的语气说道，“春天曾永远驻足，如今只剩下寒冷和荒凉，我不想再踏足那儿……” “因为猫天生娇贵怕冷，您只是厌恶冬天草坪的冰凉和空气的冷寒，怕冻到爪子。”月球兔子打断白猫矫情的话，学着它的语调咏叹，“不过衡量是否幸福，不应该看它拥有多少高兴的事，而应该看它是否正为一些小事而烦恼，这么看来，白堇先生还是感觉幸福的。” 白猫歪着头看着那只兔子，瞳仁放大又收缩，尾巴尖危险的敲打着地板，好像准备蓄力，下一秒要把它打的找不着北。 “你们照看婆婆，她有点不舒服。” 萌萌吩咐月球兔子，她穿好了鞋子，被周律轻轻拉起身，她习惯了月球兔子和白猫斗嘴，曾建议过白猫对兔子友好点，因为月球兔子可以收集分析接触到的任何东西，能做到9999模仿。 对于这个电子和机械组装而成的智能玩具，白猫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只能请求小主人关闭月球兔子的大部分功能，限制它的威力。 看到小主人跟着周律下楼，白猫恶狠狠地对月球兔子说道：“关闭。” “抱歉，您的语音无法下达指令。但是我可以为您关闭对话系统。”月球兔子说完，一蹦一跳地下了楼，滑行到纳婆婆的房间门口。 白猫气的直撸头顶的四叶草，它得想个办法把这玩意给扔到废料处理厂，这玩意主打一个智能陪伴和监护，现在博士回来了，不再需要冰冷玩具的陪伴。 可以埋了。 白猫跳到窗户边，在冰冷的花园里找着埋兔子的合适地方。 不过它的视线很快被那枯树下的母女俩吸引。 周律站在不远的地方，和雪白又枯萎的背景融为一体。 他身后原本开着一片蓝蓝紫紫的绣球花，在白雪覆盖下已看不出原先盛开的模样，姬岩垂草和兰花鼠尾草和鸢尾几乎辨认不出来了，爬满矮墙的蔷薇和月季也只剩下尖刺，玫瑰花更是不见踪影，倒是墙角那株红梅，依然吐露着芬芳。 “外面很冷。”郑睿看到女儿踩着厚厚的银杏叶子走过来，立刻迎上去，牵住她的小手，放在掌心感受了片刻。 第214章 真正的恐惧 小朋友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暖暖的，比成年人的体温稍高，更像是她的暖手宝。 “我不冷，你的手才冷。”郑元抬头看着妈妈，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像要从里面找出什么秘密来。 “被风吹的。”郑睿蹲下身，温柔小心地将孩子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朵后，也端详着自己的女儿。 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在别人眼里，郑元是个身体发育迟缓的儿童，无论身高还是体重，远远没有达到五岁的标准，甚至比不上同事家两三岁的孩子高，但是在郑睿眼里，她像从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忽然能流利说上好几国的语言。 郑元被博士深深看着，眼泪忽然涌了出来，最初的记忆已经不清晰了，但她见过这样的眼神，那也许是婴儿时期，也许还在母亲的羊水中，她感受过这样关切的温柔，溢满了母爱。 郑睿轻轻搂住女儿，像抱着易碎的珍宝，低低说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郑元的眼泪更掉的像断了线的珍珠，但她却没有发出哭声，用力控制着呼吸和情绪。 “海桐说的对，我害怕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我害怕自己是无情的人，我用假象去蒙蔽，甚至将喜怒哀乐从身上剔除，然后为你建造了一个有情的花园，将最美好的东西留在花园里，想让你看到爱的存在。”郑睿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带着叹息，不再是毫无情绪起伏的平静，而是克制的平静。 “但是，海桐并不知道，建造这个花园，不但是为了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郑睿顿了顿，她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如果是那个没有情感的博士，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迟疑。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需要说什么，郑博士从来不需要用主观的情感去考量。 她只要梳理好思维想法，客观去表述就够了。 “是什么原因？”郑元等了片刻，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 “对你来说，很遥远的原因。”郑睿决定还是不说了，孩子终究是孩子，哪怕智力水平在生联网的检测中远超同龄人，可人生的经验还是孩童，难以感悟到成年人的痛苦。 “是对死亡的恐惧。” 声音从枯萎的花丛边传来。 站在不远处的周律，因为担心博士会有什么情绪或身体上的“突变”，始终关注着她们母女俩，将两人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郑睿和女儿的谈话，自然而然，没有加密，也没有防备始终连着生联网的周律。 他听得清清楚楚，也看的清清楚楚。 博士哪怕侧身对着他，也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和落寞。 郑睿听到周律的话，沉默不语，只是将女儿抱得更紧。 “你不用担心萌萌无法理解，她都懂。”周律这些日子和萌萌朝夕相处，比亲妈还了解孩子的心。 “妈妈，我知道你害怕死亡，因为身边的人都死了，无论是外婆外公，还是爸爸。”郑元将脸埋在博士的肩膀上，声音如同从她骨肉里传出来的，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 第214章 真正的恐惧 小朋友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暖暖的，比成年人的体温稍高，更像是她的暖手宝。 “我不冷，你的手才冷。”郑元抬头看着妈妈，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像要从里面找出什么秘密来。 “被风吹的。”郑睿蹲下身，温柔小心地将孩子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朵后，也端详着自己的女儿。 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在别人眼里，郑元是个身体发育迟缓的儿童，无论身高还是体重，远远没有达到五岁的标准，甚至比不上同事家两三岁的孩子高，但是在郑睿眼里，她像从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忽然能流利说上好几国的语言。 郑元被博士深深看着，眼泪忽然涌了出来，最初的记忆已经不清晰了，但她见过这样的眼神，那也许是婴儿时期，也许还在母亲的羊水中，她感受过这样关切的温柔，溢满了母爱。 郑睿轻轻搂住女儿，像抱着易碎的珍宝，低低说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郑元的眼泪更掉的像断了线的珍珠，但她却没有发出哭声，用力控制着呼吸和情绪。 “海桐说的对，我害怕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我害怕自己是无情的人，我用假象去蒙蔽，甚至将喜怒哀乐从身上剔除，然后为你建造了一个有情的花园，将最美好的东西留在花园里，想让你看到爱的存在。”郑睿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带着叹息，不再是毫无情绪起伏的平静，而是克制的平静。 “但是，海桐并不知道，建造这个花园，不但是为了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郑睿顿了顿，她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如果是那个没有情感的博士，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迟疑。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需要说什么，郑博士从来不需要用主观的情感去考量。 她只要梳理好思维想法，客观去表述就够了。 “是什么原因？”郑元等了片刻，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 “对你来说，很遥远的原因。”郑睿决定还是不说了，孩子终究是孩子，哪怕智力水平在生联网的检测中远超同龄人，可人生的经验还是孩童，难以感悟到成年人的痛苦。 “是对死亡的恐惧。” 声音从枯萎的花丛边传来。 站在不远处的周律，因为担心博士会有什么情绪或身体上的“突变”，始终关注着她们母女俩，将两人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郑睿和女儿的谈话，自然而然，没有加密，也没有防备始终连着生联网的周律。 他听得清清楚楚，也看的清清楚楚。 博士哪怕侧身对着他，也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和落寞。 郑睿听到周律的话，沉默不语，只是将女儿抱得更紧。 “你不用担心萌萌无法理解，她都懂。”周律这些日子和萌萌朝夕相处，比亲妈还了解孩子的心。 “妈妈，我知道你害怕死亡，因为身边的人都死了，无论是外婆外公，还是爸爸。”郑元将脸埋在博士的肩膀上，声音如同从她骨肉里传出来的，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 第215章 被发现 郑睿觉得那是从自己心底发出的声音，是她从年少到成为母亲，一直回避的声音。 她不由更紧的抱住了郑元，下一个呢？死去的会是谁？ “我会陪着你的，等我再大一些，你就能用种子治好我的病，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我会活的很久很久，在你看到死亡之前，我都陪着你。”郑元奶声奶气地继续说道。 能有什么意外？呸呸，童言无忌！ 周律听到萌萌的话，心里立刻呸了两声，除非世界末日，行星撞地球，所有人都逃不过…… “我已经看到爱的存在了，不需要用盛开的花去传达。”郑元的小手，放在妈妈的胸口，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妈妈，这里有爱，我感受到了。” 郑睿始终不认为那里有爱，正是因为自己无法感受和寻找到，她才会打破大自然的规律，强行留住春天的美。 海桐他们都知道，一个从自然出发的行人，依靠着自然界，却又试图去改变原始规律，真是可悲。 郑睿沉默良久，抱着孩子走到周律面前：“你照顾好他们，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周律和孩子交换了个眼神，立刻说道：“我是你的助理，我陪你出去。” “妈妈，你多长时间回来？”郑元也问道。 “快的话需要天。”郑睿也不确定。 “这么长时间，我们不需要周助理的照顾，有婆婆和白堇先生，还有兔子管家，周助理又不是我的监护人，虽然我们都很信任他的为人，但反倒留在家里不方便。”郑元吸了吸鼻子，在现在的郑睿面前，不再展现“萌萌”可爱懵懂的一面。 她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像成年人。 “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就带着我们一起去。”郑元补充了一句，隐藏着一丝期待。 “不，你们在家里，我更放心。”郑睿打碎了她的希望。 这里的花园虽然衰败，但房间的安全系统依然固若金汤，月球兔子和家里的生联网连接后，这个硬核管家比起周律好用多了，可以同时监测和照看老人孩子。 月球兔子虽然只是陪伴玩具，但在博士的系统改造下，战力非肉身所能比拟，即便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它有强大的能量可以控制事态发展。 “好。”郑元没有再争取，懂事地对周律说道，“麻烦周助理照顾好我妈妈。” 周律还没说话，就收到了郑元从生联网发来的信息。 小绿人捧着那信息，虽然它没有脸，但感觉它的表情更绿了。 信息上写着：有人监测到花园异常，妈妈处境危险，务必小心。 “放心，我既然是生活助理，当然会照料好生活上的一切。”周律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回答，仿佛博士已答应带着他了。 “我也要去。”白猫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嘟嘟囔囔，“我好久没出去走走了，闷死了。” “不行，我去的是月球，那儿可不适合你散心。”郑睿对白猫似乎也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情感，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繁复的情绪，容易遮蔽理性思维。 第215章 被发现 郑睿觉得那是从自己心底发出的声音，是她从年少到成为母亲，一直回避的声音。 她不由更紧的抱住了郑元，下一个呢？死去的会是谁？ “我会陪着你的，等我再大一些，你就能用种子治好我的病，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我会活的很久很久，在你看到死亡之前，我都陪着你。”郑元奶声奶气地继续说道。 能有什么意外？呸呸，童言无忌！ 周律听到萌萌的话，心里立刻呸了两声，除非世界末日，行星撞地球，所有人都逃不过…… “我已经看到爱的存在了，不需要用盛开的花去传达。”郑元的小手，放在妈妈的胸口，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妈妈，这里有爱，我感受到了。” 郑睿始终不认为那里有爱，正是因为自己无法感受和寻找到，她才会打破大自然的规律，强行留住春天的美。 海桐他们都知道，一个从自然出发的行人，依靠着自然界，却又试图去改变原始规律，真是可悲。 郑睿沉默良久，抱着孩子走到周律面前：“你照顾好他们，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周律和孩子交换了个眼神，立刻说道：“我是你的助理，我陪你出去。” “妈妈，你多长时间回来？”郑元也问道。 “快的话需要天。”郑睿也不确定。 “这么长时间，我们不需要周助理的照顾，有婆婆和白堇先生，还有兔子管家，周助理又不是我的监护人，虽然我们都很信任他的为人，但反倒留在家里不方便。”郑元吸了吸鼻子，在现在的郑睿面前，不再展现“萌萌”可爱懵懂的一面。 她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像成年人。 “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就带着我们一起去。”郑元补充了一句，隐藏着一丝期待。 “不，你们在家里，我更放心。”郑睿打碎了她的希望。 这里的花园虽然衰败，但房间的安全系统依然固若金汤，月球兔子和家里的生联网连接后，这个硬核管家比起周律好用多了，可以同时监测和照看老人孩子。 月球兔子虽然只是陪伴玩具，但在博士的系统改造下，战力非肉身所能比拟，即便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它有强大的能量可以控制事态发展。 “好。”郑元没有再争取，懂事地对周律说道，“麻烦周助理照顾好我妈妈。” 周律还没说话，就收到了郑元从生联网发来的信息。 小绿人捧着那信息，虽然它没有脸，但感觉它的表情更绿了。 信息上写着：有人监测到花园异常，妈妈处境危险，务必小心。 “放心，我既然是生活助理，当然会照料好生活上的一切。”周律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回答，仿佛博士已答应带着他了。 “我也要去。”白猫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嘟嘟囔囔，“我好久没出去走走了，闷死了。” “不行，我去的是月球，那儿可不适合你散心。”郑睿对白猫似乎也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情感，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繁复的情绪，容易遮蔽理性思维。 第216章 祖宗来了 说话间，郑睿一直在处理生联网上的问题。 她知道花园的情况肯定早就被上报了，上方的卫星始终密切监控这里的一切。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果然，月球兔子已从窗口飘了出来，大叫：“侵入，有人侵入！” 周律的生联网还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博士已经撤销了警报，没有闪出侵入警告，只看到一道闪电像从湖面飞跃而出，随后一辆飞艇悬浮停在花园的草坪上。 飞艇的门打开，率先走出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随后是一位银白短发的长者，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安索尔·赫内斯主席。 周律搜索这个银色短发的奶奶，发现生联网上没有收录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只显示身体年龄106岁，生理机能有所衰退但依然很健康。 安索尔主席对走在前面的女性非常恭敬，一直扶着她走到博士的面前，用意大利语说了几句。 生联网有同步翻译，周律听到安索尔说的是：“邓女士想要和博士单独聊一聊，相信博士现在一定会重新考虑邓女士之前提出的建议。” 小绿人忽然出现在周律的眼角膜下方，低声说道：“无法搜索对方信息，但邓女士倒是有一位五十年前的风云人物，当年的月球开发也是她在背后推动，她是郑博士父亲的师母，邓君莲。” 邓君莲是院士袁飞的妻子，甚少出现在大众眼中，因而无法搜索到关于她的资料。 袁飞有现代科学之师的美誉。 袁院士当年和几个战友在许多贫困地区建立科研试验点，几十年的发掘和培养，带出了一支极为精锐的科学团队，如今徒子徒孙遍布全球，用桃李满天下来形容他最为贴切。 邓君莲只是一名普通的主妇，也是袁飞最坚实的大后方，当年郑睿父亲郑子阳在最艰难的时刻，就是在师父家里潜心钻研，真正吃了师母亲手做的三年饭菜，才有了荄晶体的发现。 不只是郑子阳，还有郑睿的母亲，也被邓君莲收留过，还有无数人，亲切地称呼邓君莲所在的研究院小楼为“爱莲楼”。 袁飞走的早，在两个爱徒发生意外后，不堪打击，大哭这是社会的巨大损失，四个月后离世——他们把郑睿一家当成自己的孩子，哪怕老人走了，也不忘郑家的独女，倾尽一切想要培养郑睿，可是，那孩子却拒绝了任何形式的亲近，选择了孤独面对漫长的人生。 袁飞临死前，一直对老伴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郑睿，并不是因为她在敏感的青春期失去双亲，而是她的天分。 两大科学家的独女，拥有超乎想象的天赋，如果引导的好，她或许能改写一个时代的命运。 可惜郑睿独立到让人无法接近，她从少年时期就厌恶所有人的关心，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置之不理，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爬山，然后对着一棵树一株草发呆。 草叶的经络对她来说，像永远也走出不来的迷宫，她和那些植物相伴，杜绝人际交往和人情往来。 第216章 祖宗来了 说话间，郑睿一直在处理生联网上的问题。 她知道花园的情况肯定早就被上报了，上方的卫星始终密切监控这里的一切。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果然，月球兔子已从窗口飘了出来，大叫：“侵入，有人侵入！” 周律的生联网还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博士已经撤销了警报，没有闪出侵入警告，只看到一道闪电像从湖面飞跃而出，随后一辆飞艇悬浮停在花园的草坪上。 飞艇的门打开，率先走出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随后是一位银白短发的长者，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安索尔·赫内斯主席。 周律搜索这个银色短发的奶奶，发现生联网上没有收录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只显示身体年龄106岁，生理机能有所衰退但依然很健康。 安索尔主席对走在前面的女性非常恭敬，一直扶着她走到博士的面前，用意大利语说了几句。 生联网有同步翻译，周律听到安索尔说的是：“邓女士想要和博士单独聊一聊，相信博士现在一定会重新考虑邓女士之前提出的建议。” 小绿人忽然出现在周律的眼角膜下方，低声说道：“无法搜索对方信息，但邓女士倒是有一位五十年前的风云人物，当年的月球开发也是她在背后推动，她是郑博士父亲的师母，邓君莲。” 邓君莲是院士袁飞的妻子，甚少出现在大众眼中，因而无法搜索到关于她的资料。 袁飞有现代科学之师的美誉。 袁院士当年和几个战友在许多贫困地区建立科研试验点，几十年的发掘和培养，带出了一支极为精锐的科学团队，如今徒子徒孙遍布全球，用桃李满天下来形容他最为贴切。 邓君莲只是一名普通的主妇，也是袁飞最坚实的大后方，当年郑睿父亲郑子阳在最艰难的时刻，就是在师父家里潜心钻研，真正吃了师母亲手做的三年饭菜，才有了荄晶体的发现。 不只是郑子阳，还有郑睿的母亲，也被邓君莲收留过，还有无数人，亲切地称呼邓君莲所在的研究院小楼为“爱莲楼”。 袁飞走的早，在两个爱徒发生意外后，不堪打击，大哭这是社会的巨大损失，四个月后离世——他们把郑睿一家当成自己的孩子，哪怕老人走了，也不忘郑家的独女，倾尽一切想要培养郑睿，可是，那孩子却拒绝了任何形式的亲近，选择了孤独面对漫长的人生。 袁飞临死前，一直对老伴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郑睿，并不是因为她在敏感的青春期失去双亲，而是她的天分。 两大科学家的独女，拥有超乎想象的天赋，如果引导的好，她或许能改写一个时代的命运。 可惜郑睿独立到让人无法接近，她从少年时期就厌恶所有人的关心，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置之不理，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爬山，然后对着一棵树一株草发呆。 草叶的经络对她来说，像永远也走出不来的迷宫，她和那些植物相伴，杜绝人际交往和人情往来。 第217章 地月之行 安索尔主席是袁院士当年在非洲收留的孩子，他在贫瘠凄惨的童年时代，怎么都不会想到五十年后，他会成为联合国科联主席，他也吃过师母做的中餐，吴山贡鹅和清炒虾仁是永远无法超越的美味，至今回忆起来身上依然会流过暖流。 小绿人根据数据算法，找到了袁院长，那眼前的这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论辈分，是郑博士的师祖母了。 如果是老师尊来了，为什么萌萌要提醒他“危险”？ 这位邓奶奶满脸慈祥，看着郑睿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关爱，而且是经过生联网允许，才能降落在草坪上，不可能有什么有危险。 那就是月球之行的危险。 叙旧没有持续很久，郑睿只是让邓奶奶和萌萌说了几句话，将萌萌送回房间后，上了他们的飞艇。 周律也跟了上去。 他扫描了飞艇，一共十人位，上去了有他的位置坐。 周律已做了决定，只要郑睿不开口撵他，他就跟着。 如果开口撵人，他还是跟着！ 郑睿没有让他下去，只是给蠢蠢欲动的白猫下了禁令。 白猫非常不安地坐在草坪上，看着飞艇眨眼消失在湖面。 反倒是萌萌，在纳婆婆的房间里面，一老一幼看着飞艇离开时带起的一股金色落叶，都充满了忧虑。 他们俩老的老，小的小，能为博士分忧的，就是静静等待，待这个屋子里，守着绿园，不给她添任何麻烦。 但刚才那个银发老太太走下飞艇时，萌萌已经想象到最糟糕的结局——她变成了迷你版的郑睿。 周律捧着郑睿的骨灰做成的钻石，让她节哀。 那幅画面，和十几年前的郑睿看到的一幕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爸爸几年前就死了，没有葬身宇宙的殊荣。 “不会的，你妈妈已经有了种子。”苍老的声音在空中漂浮着，纳婆婆拉住了萌萌的小手，看着满地的银杏叶，像是知道孩子的想法，“她也不会再迷路。萤火虫会带她回来。” 在宇宙尺度下，萤火虫和星星有什么区别？ 坐在地月特殊飞行器里的周律不知道，已经离开地球12万公里，还有一个小时将抵达月球上的长安城。 比起地月电梯，飞行器的速度要快许多。 这将是他第一次踏上月球，但在生联网里，他已经去过好几次长安城旅游。 其中一次是和轮椅先生在生联网里一起旅行，看到了他从不曾见过的月之暗面。 如今只要想到月球，不再是毫无生机，令人窒息的死亡星球，而是充斥着烟火味和人情味的工人市场。 这样的情感，或许现在的博士能够体会到，那是一种震撼与感动，虽然只是征服宇宙的一小步，但是人类能够在不毛之地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能够延续地球上的秩序和习惯，周律是非常触动的。 他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孤单的人，在地球以外，也能找到归属感，也能感受人间烟火的温暖。 周律依然能连接上生联网，小绿人为他显示了实时路线图，而博士和邓女士坐在前排，正在交谈一些日常——没有任何工作和机密，再也日常不过的事情。 比如萌萌还要多久接受心脏手术，孩子日常的学习课程和表现，还有什么拜年时候的趣事，应该是博士小时候的事，周律听到后面就听不清楚了，变成了海浪声。 是他不习惯飞行器的速度吗？ 第217章 地月之行 安索尔主席是袁院士当年在非洲收留的孩子，他在贫瘠凄惨的童年时代，怎么都不会想到五十年后，他会成为联合国科联主席，他也吃过师母做的中餐，吴山贡鹅和清炒虾仁是永远无法超越的美味，至今回忆起来身上依然会流过暖流。 小绿人根据数据算法，找到了袁院长，那眼前的这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论辈分，是郑博士的师祖母了。 如果是老师尊来了，为什么萌萌要提醒他“危险”？ 这位邓奶奶满脸慈祥，看着郑睿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关爱，而且是经过生联网允许，才能降落在草坪上，不可能有什么有危险。 那就是月球之行的危险。 叙旧没有持续很久，郑睿只是让邓奶奶和萌萌说了几句话，将萌萌送回房间后，上了他们的飞艇。 周律也跟了上去。 他扫描了飞艇，一共十人位，上去了有他的位置坐。 周律已做了决定，只要郑睿不开口撵他，他就跟着。 如果开口撵人，他还是跟着！ 郑睿没有让他下去，只是给蠢蠢欲动的白猫下了禁令。 白猫非常不安地坐在草坪上，看着飞艇眨眼消失在湖面。 反倒是萌萌，在纳婆婆的房间里面，一老一幼看着飞艇离开时带起的一股金色落叶，都充满了忧虑。 他们俩老的老，小的小，能为博士分忧的，就是静静等待，待这个屋子里，守着绿园，不给她添任何麻烦。 但刚才那个银发老太太走下飞艇时，萌萌已经想象到最糟糕的结局——她变成了迷你版的郑睿。 周律捧着郑睿的骨灰做成的钻石，让她节哀。 那幅画面，和十几年前的郑睿看到的一幕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爸爸几年前就死了，没有葬身宇宙的殊荣。 “不会的，你妈妈已经有了种子。”苍老的声音在空中漂浮着，纳婆婆拉住了萌萌的小手，看着满地的银杏叶，像是知道孩子的想法，“她也不会再迷路。萤火虫会带她回来。” 在宇宙尺度下，萤火虫和星星有什么区别？ 坐在地月特殊飞行器里的周律不知道，已经离开地球12万公里，还有一个小时将抵达月球上的长安城。 比起地月电梯，飞行器的速度要快许多。 这将是他第一次踏上月球，但在生联网里，他已经去过好几次长安城旅游。 其中一次是和轮椅先生在生联网里一起旅行，看到了他从不曾见过的月之暗面。 如今只要想到月球，不再是毫无生机，令人窒息的死亡星球，而是充斥着烟火味和人情味的工人市场。 这样的情感，或许现在的博士能够体会到，那是一种震撼与感动，虽然只是征服宇宙的一小步，但是人类能够在不毛之地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能够延续地球上的秩序和习惯，周律是非常触动的。 他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孤单的人，在地球以外，也能找到归属感，也能感受人间烟火的温暖。 周律依然能连接上生联网，小绿人为他显示了实时路线图，而博士和邓女士坐在前排，正在交谈一些日常——没有任何工作和机密，再也日常不过的事情。 比如萌萌还要多久接受心脏手术，孩子日常的学习课程和表现，还有什么拜年时候的趣事，应该是博士小时候的事，周律听到后面就听不清楚了，变成了海浪声。 是他不习惯飞行器的速度吗？ 第218章 最终关卡 那种耳鸣头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的小绿人也在慢慢模糊。 视觉开始扭曲，眼前的一切东西从具象变得抽象，出现了很多扇大大小小的门，每一扇的边缘都发着光，有的比一百层楼房还要高大，有的门却小如指甲盖，不细看几乎以为是发光的虫子。 周律在这些门中跌跌撞撞的奔跑着，忽然一头撞进了那熟悉的游戏里。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过了几关，模模糊糊记得暗星的可怕。 眼前这一幕比暗星还要让人窒息。 他的脚下没有星球地面，无论是沉淀物还是气状物，亦或是液体，什么都没有，只看到那些水母一般的孢子飘荡在真空。 明明眼前是黑的，却是那种五彩斑斓的黑，孢子光滑的表面折射着华丽的光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置身于密度极高的液体里，无法呼吸，只能看着它们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周律忽然想到了他是游戏的主人，而不是奴隶。 他找到了操作页面，将时间放大上万倍。 那些孢子在一千年一万年里面膨胀成长，在天文尺度中他们微不足道，在以万年为单位的时间里，它们能够增长数倍的体积，但如果这个时间再不断放大，它们会成长到何种程度？ 周律不知道，他将速度拉到最大，但由于算力的限制，一百亿倍时间流速已经是极限。 他能看到这生命的成长，却看不到结局。 至少在他短暂的生命里面看不到。 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次浮现心中。 ——也许，这不仅仅是一个游戏，而是对生命的追寻。 他看着宇宙中的水母，如果这是一个游戏，那么他有生之年，看不到通关的胜利，博士创造的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周律看着那些孢子一点点长大，如果不是生联网的数据提示，他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改变。 他退出了这看不到结局的最后一关，从第一关重新审视这个游戏——因为被困在这个游戏里，无法在生联网里做其他事。 周律怀疑这是游戏的bug，尤其是第三关之后，其他人都没有进入过，博士或许只是为了自娱自乐，对游戏并未做过进一步的稳定性测试。 如果说第一关是小试牛刀，只要关注物种的平衡就可以，第二关则是生态区的发展，第三关则是整个大洲的生态繁衍的速度，第四关是在一个陌生的行星上，关于种子的侵占范围。 用侵占这个词不准确，但对暗星而言，种子确实是外侵物种，也是生命的开始。 这最后一关，是整个星系的突破，不再提供种子，道具栏里没有任何东西。 周律看着那些孢子陷入沉思，忽然想到，也许宇宙中这些发光的东西，就是博士给的种子？ 他将游戏画面缩小到最大，可依然看不到尽头，星星点点的光芒随后被压缩到肉眼难辨，眼前是并不纯粹的黑，仿佛可以看到青灰色的烟雾——或许是巨大的星云团被压缩到极致的呈现。 再放大游戏画面，他就仿佛置身于成万上亿只萤火虫中，那些闪着光的孢子编织成一道道金色的网线，将他困在其中。 “你找到谜题最终答案了吗？” 那些金线收束起，又四下散开，星云团中凝结出郑睿的影子，她是这个宇宙的创造者，因而像神只，散布在各处。 那些孢子也凝聚出她的模样，巨大，又缩小，周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如此巨大无边，让他产生巨物恐惧症。 “我想我找到了。”周律重新睁开眼睛，看到郑睿漂浮在自己面前，恢复到正常体型，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正盯着他。 “哦？”郑睿的声音不再是平静如水，而是带着一点疑惑和惊喜，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平凡的普通人，能看见她隐藏的谜底。 “不管哪一个关卡，无论是追求自然的平衡还是发展，亦或是突破，无论是播种，还是等待，都是在追寻生命的本质。” 第218章 最终关卡 那种耳鸣头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的小绿人也在慢慢模糊。 视觉开始扭曲，眼前的一切东西从具象变得抽象，出现了很多扇大大小小的门，每一扇的边缘都发着光，有的比一百层楼房还要高大，有的门却小如指甲盖，不细看几乎以为是发光的虫子。 周律在这些门中跌跌撞撞的奔跑着，忽然一头撞进了那熟悉的游戏里。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过了几关，模模糊糊记得暗星的可怕。 眼前这一幕比暗星还要让人窒息。 他的脚下没有星球地面，无论是沉淀物还是气状物，亦或是液体，什么都没有，只看到那些水母一般的孢子飘荡在真空。 明明眼前是黑的，却是那种五彩斑斓的黑，孢子光滑的表面折射着华丽的光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置身于密度极高的液体里，无法呼吸，只能看着它们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周律忽然想到了他是游戏的主人，而不是奴隶。 他找到了操作页面，将时间放大上万倍。 那些孢子在一千年一万年里面膨胀成长，在天文尺度中他们微不足道，在以万年为单位的时间里，它们能够增长数倍的体积，但如果这个时间再不断放大，它们会成长到何种程度？ 周律不知道，他将速度拉到最大，但由于算力的限制，一百亿倍时间流速已经是极限。 他能看到这生命的成长，却看不到结局。 至少在他短暂的生命里面看不到。 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次浮现心中。 ——也许，这不仅仅是一个游戏，而是对生命的追寻。 他看着宇宙中的水母，如果这是一个游戏，那么他有生之年，看不到通关的胜利，博士创造的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周律看着那些孢子一点点长大，如果不是生联网的数据提示，他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改变。 他退出了这看不到结局的最后一关，从第一关重新审视这个游戏——因为被困在这个游戏里，无法在生联网里做其他事。 周律怀疑这是游戏的bug，尤其是第三关之后，其他人都没有进入过，博士或许只是为了自娱自乐，对游戏并未做过进一步的稳定性测试。 如果说第一关是小试牛刀，只要关注物种的平衡就可以，第二关则是生态区的发展，第三关则是整个大洲的生态繁衍的速度，第四关是在一个陌生的行星上，关于种子的侵占范围。 用侵占这个词不准确，但对暗星而言，种子确实是外侵物种，也是生命的开始。 这最后一关，是整个星系的突破，不再提供种子，道具栏里没有任何东西。 周律看着那些孢子陷入沉思，忽然想到，也许宇宙中这些发光的东西，就是博士给的种子？ 他将游戏画面缩小到最大，可依然看不到尽头，星星点点的光芒随后被压缩到肉眼难辨，眼前是并不纯粹的黑，仿佛可以看到青灰色的烟雾——或许是巨大的星云团被压缩到极致的呈现。 再放大游戏画面，他就仿佛置身于成万上亿只萤火虫中，那些闪着光的孢子编织成一道道金色的网线，将他困在其中。 “你找到谜题最终答案了吗？” 那些金线收束起，又四下散开，星云团中凝结出郑睿的影子，她是这个宇宙的创造者，因而像神只，散布在各处。 那些孢子也凝聚出她的模样，巨大，又缩小，周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如此巨大无边，让他产生巨物恐惧症。 “我想我找到了。”周律重新睁开眼睛，看到郑睿漂浮在自己面前，恢复到正常体型，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正盯着他。 “哦？”郑睿的声音不再是平静如水，而是带着一点疑惑和惊喜，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平凡的普通人，能看见她隐藏的谜底。 “不管哪一个关卡，无论是追求自然的平衡还是发展，亦或是突破，无论是播种，还是等待，都是在追寻生命的本质。” 第219章 生命的本质 周律是个好学生，随时随地做笔记，那些备忘录派上了用场，结合萌萌说的那段话，从头再看这个游戏，再从笔记里去重温那些点点滴滴的日常，他忽然领悟了这个游戏的意义。 郑睿没有说话，她的瞳仁颜色变得很浅，里面盛了太多孢子的光，闪动着美丽的光泽。 她等待周律继续说下去。 “可是最后一关告诉了我，在我有生之年，是无法找到本质的，我想那是因为，在生命没有结束之前，所谓的生命本质一直在持续和变动着。这就像当我们不知爱情为何物时，最能感受爱情的奥妙和美好，然而一旦真的以为自己拥有了爱情，去用爱情分析自己和伴侣的关系，去限制和要求两人的相处，爱情便消失了。” “也因为这样的持续，让人无从判断，我们可以看到一粒种子是怎么发芽，如何成长，也可以观察胚胎像种子一样发芽，胎芽如何一点点变成人类，可是生物学和社会学角度都无法解决您要寻找的生命哲学。”周律继续说道，“于是您在游戏之外，研究种子，研究生命，研究无法生存的地方怎么才能发芽开花，这一切源自于您找不到生命的答案。” “也源自于您对死亡的恐惧。” 无法与死亡和解，因而创造了一个无果的生存游戏，创建了一个违背自然规律的花园，也剥离了情感的偏执，对万物祛魅，只简单而纯粹的用理智去看待世界的发展，去阻止死亡的到来，这是一种逃避，仿佛游戏里的玩家，和游戏里的世界是有着隔阂的，无法和里面npc产生情感上的交流，不能感受到真实的活着。 “恭喜你，找到了真正的我。”郑睿沉默了片刻，忽然周边散发出刺眼的光，最终淡淡的青雾笼罩在眼前，那是平静的湖面。 周律看到博士站在湖边的芦苇丛边，她的周围飞着成千上百的萤火，有些贴在湖面上，映照着苍翠的湖水。 青雾渐渐消散，水面上那些模糊的影子也变得清晰，他看到远山是春天青翠的模样，一切都像是种子刚萌发的模样，倒映在镜子般的湖水里，仿佛变得更加柔软迷离。 也许是生联网的感官增强，周律看到湖边的梨树枝头吐着几朵白色的花，和远山的红色杜鹃互相映衬着，让那些柔软的新绿闪闪发光，连成了一片光的世界。 周律屏住呼吸，从未感受到如此美丽的春天，更没有见过如此动人的博士。 那皎洁月光下的光，让湖水变成一块温润的碧玉，也照拂着郑睿凝脂的肌肤，她的眼波里荡漾着整个山水，是那样的温柔多情。 那是超越了自我，接受了爱恨，战胜了死亡的郑睿。 郑睿对他伸出了手，手里依然是那一粒金色的种子。 周律被那金色的光吸引着，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但当他走到博士面前时，那种子消失了。 只有博士的脸，在月光和萤火的光辉下是那么洁白神圣，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轻声说道：“谢谢。”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第219章 生命的本质 周律是个好学生，随时随地做笔记，那些备忘录派上了用场，结合萌萌说的那段话，从头再看这个游戏，再从笔记里去重温那些点点滴滴的日常，他忽然领悟了这个游戏的意义。 郑睿没有说话，她的瞳仁颜色变得很浅，里面盛了太多孢子的光，闪动着美丽的光泽。 她等待周律继续说下去。 “可是最后一关告诉了我，在我有生之年，是无法找到本质的，我想那是因为，在生命没有结束之前，所谓的生命本质一直在持续和变动着。这就像当我们不知爱情为何物时，最能感受爱情的奥妙和美好，然而一旦真的以为自己拥有了爱情，去用爱情分析自己和伴侣的关系，去限制和要求两人的相处，爱情便消失了。” “也因为这样的持续，让人无从判断，我们可以看到一粒种子是怎么发芽，如何成长，也可以观察胚胎像种子一样发芽，胎芽如何一点点变成人类，可是生物学和社会学角度都无法解决您要寻找的生命哲学。”周律继续说道，“于是您在游戏之外，研究种子，研究生命，研究无法生存的地方怎么才能发芽开花，这一切源自于您找不到生命的答案。” “也源自于您对死亡的恐惧。” 无法与死亡和解，因而创造了一个无果的生存游戏，创建了一个违背自然规律的花园，也剥离了情感的偏执，对万物祛魅，只简单而纯粹的用理智去看待世界的发展，去阻止死亡的到来，这是一种逃避，仿佛游戏里的玩家，和游戏里的世界是有着隔阂的，无法和里面npc产生情感上的交流，不能感受到真实的活着。 “恭喜你，找到了真正的我。”郑睿沉默了片刻，忽然周边散发出刺眼的光，最终淡淡的青雾笼罩在眼前，那是平静的湖面。 周律看到博士站在湖边的芦苇丛边，她的周围飞着成千上百的萤火，有些贴在湖面上，映照着苍翠的湖水。 青雾渐渐消散，水面上那些模糊的影子也变得清晰，他看到远山是春天青翠的模样，一切都像是种子刚萌发的模样，倒映在镜子般的湖水里，仿佛变得更加柔软迷离。 也许是生联网的感官增强，周律看到湖边的梨树枝头吐着几朵白色的花，和远山的红色杜鹃互相映衬着，让那些柔软的新绿闪闪发光，连成了一片光的世界。 周律屏住呼吸，从未感受到如此美丽的春天，更没有见过如此动人的博士。 那皎洁月光下的光，让湖水变成一块温润的碧玉，也照拂着郑睿凝脂的肌肤，她的眼波里荡漾着整个山水，是那样的温柔多情。 那是超越了自我，接受了爱恨，战胜了死亡的郑睿。 郑睿对他伸出了手，手里依然是那一粒金色的种子。 周律被那金色的光吸引着，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但当他走到博士面前时，那种子消失了。 只有博士的脸，在月光和萤火的光辉下是那么洁白神圣，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轻声说道：“谢谢。”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第220章 明月之上 周律不知道博士为什么要感谢他，只是忽然想到这句话，一阵剧烈的颠簸，让他从生联网中回过神来。 他们真的到了明月之上。 现实中的一个小时，在生联网里的时速流动非常模糊，周律觉得自己在那飘荡着水母般孢子的宇宙空间待了几个世纪，又觉得在湖岸与博士度过了无数美妙神奇的夜晚。 周律也并不知道，月球在未来对他的意义。 当博士的技术可以拯救被摧残的奄奄一息的地球时，却无法拯救人心的混乱。 而他最终远离了第一家乡，定居在安静无声的月球上，望着没有色彩的宇宙星空，感受到万物都是虚伪，只在那静寂中，想她。 就像无法寻找到生命的本质，人在拥有幸福时，也无法感受到幸福的真正的意义，直到有一天，某种东西随着时间逝去，才会感受到每一种事物在它的时间里，拥有自己的生命。 巨大的气舱门打开，月球的重力让人十分不适应，周律很担心年迈的老太太受不了这天差地别的环境，但没想到，邓奶奶的状态比他好多了，在安索尔的搀扶下，与月球防御总指挥，之前的总工程师江素娥热情的拥抱。 如今月球的执政长官的位置还空缺着，太阳危机之后，江素娥的呼声很高，但她之前只是个技术人员，即使拯救了长安城，成为英雄，也不想因此去管理整个月球。 技术型人才和管理型人才有很大区别，最重要的是，各方势力博弈，江素娥没有任何背景，也不是圆滑世故的性格，这就让局面很微妙，因此执政官始终没有定下来。 江素娥让助手安排老太太和安索尔主席先上悬浮保姆车，她则走到郑睿面前，对她伸出了手：“好久不见了。” “也就半年。”郑睿看了眼她瘦削的手，轻轻触了触指尖。 江素娥笑了起来：“地月相隔，半年时间感觉隔世。绿园的事解决了吗？” “谢谢你的关心，没想到远离三十八万公里，你还记挂着我的事。”郑睿淡淡回答。 江素娥对她仔细瞧了瞧，一双丹凤眼笑的弯弯的，毫不掩饰地回答：“主要关系到月球未来十年的发展，如果火星计划开始，这里许多规划都要重新考量了。” “江总指挥已经有行政长官的风度了，考量的够远。”郑睿依然平静的回答。 “你也会开玩笑了，这话要是被地球方面听去，估计我就会被遣送回家了。”江素娥转过身，带着她往另一辆车走去。 “不会的，他们需要月球上有个英雄，无论你多想回去，都回不去了。”郑睿最后一句话似乎带了点遗憾。 “感觉你变了，是不是绿园的事太受打击？”江素娥依然笑眼盈盈，有着坦荡的关心，“不过你很快就能再看到那些同事了，他们应该能给你一点安慰。” “你觉得他们能给什么安慰？”郑睿不以为然。 周律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他当然知道江素娥的大名，当年是她和另外两个小伙伴阻止了太阳风暴危机，牺牲了一位伙伴，小报消息爆料那是她的爱人…… 当然这些八卦新闻都是猜测，当年月球建设可没有带狗仔上去，全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工程师和建筑队，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情况。 “团队很重要，我最有发言权，在月球建设长安城时，团队给予的可不只是合作精神，更多的是情感支撑。”江素娥让郑睿先上车，她看了眼透明天幕外的黑色宇宙，像是自言自语，“要不然这地方，谁能撑得住？” “这是你的新助理？”江素娥这时才关注到周律，示意他也先上车，微笑着说道，“绿园只有他没有被挖走，我印象很深。” “总指挥官百忙之中，对绿园还这么关心，真辛苦你了。”郑睿似乎有些嘲讽，但语气实在平静，又显出几分真诚来。 江素娥上车后，坐在郑睿身边，悬浮保姆车自动驾驶，里面只有一位治安官随行，她更加直言不讳：“甚至可以说，最关注绿园的，就是长安城了，你的每一步，关系到月球利益，如果为长安城的发展和民众着想，我并不希望火星计划这么快启动，但如果站在全人类的角度，我盼望着你能来。” “谢谢。”郑睿淡淡吐出两个字。 周律却忽的脸红心跳起来，他想到郑睿在生联网里对他的感谢，是那样的诚挚和温柔。 “至少比那个混蛋的ppt靠谱。”金色头发的治安官冷不丁说道。 “德尔森。”江素娥轻声制止他，转头对郑睿继续说道，“月球的重力确实比地球上更适合建造天机城，但关于人类的未来，可不能只靠概念支撑。长安城是我们一点点用双手建造出来的，这里的建设者最有话语权。” 无论是工程师还是工人，筚路蓝缕开天辟地打造出眼前这个巨大蜂巢般的月球之城，绝不是杜仲英几十页ppt和ai视频效果能够比拟的。 谁在做事，谁才能感受到其中的辛苦和不易。 杜仲英空口白牙给背后的国际集团套了巨额财产，搞出来的天机城或许能唬唬其他人，可无法唬住工程师出身的江素娥。 尤其这一次的竞标会，特意放在月球基地上，杜仲英提前三天过来，开着月球车去最近的1785环形坑考察，想要在这里开发月球天机城，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周律从保姆车的单向可视玻璃往外看去，黑色的天穹笼罩着月表，这里蜂巢状格局已见雏形，正在以月球实验室为核心向着外界延伸。 大概是因为迎接最重要的国际科协会议，一路上几乎没有看到其他人和车，畅通到让人觉得是在荒凉的月球地表行驶。 从月球自然环境来看，天机城的构建确实更加适合，但在更大尺度上，机械与生物文明发展方向的竞争，还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前面就是会场。” 江素娥指着前方，他们的通过简易的悬浮轨道前行，是完全不同于其他交通工具的体验，按照这个速度，三分钟后就能抵达目的地。 第220章 明月之上 周律不知道博士为什么要感谢他，只是忽然想到这句话，一阵剧烈的颠簸，让他从生联网中回过神来。 他们真的到了明月之上。 现实中的一个小时，在生联网里的时速流动非常模糊，周律觉得自己在那飘荡着水母般孢子的宇宙空间待了几个世纪，又觉得在湖岸与博士度过了无数美妙神奇的夜晚。 周律也并不知道，月球在未来对他的意义。 当博士的技术可以拯救被摧残的奄奄一息的地球时，却无法拯救人心的混乱。 而他最终远离了第一家乡，定居在安静无声的月球上，望着没有色彩的宇宙星空，感受到万物都是虚伪，只在那静寂中，想她。 就像无法寻找到生命的本质，人在拥有幸福时，也无法感受到幸福的真正的意义，直到有一天，某种东西随着时间逝去，才会感受到每一种事物在它的时间里，拥有自己的生命。 巨大的气舱门打开，月球的重力让人十分不适应，周律很担心年迈的老太太受不了这天差地别的环境，但没想到，邓奶奶的状态比他好多了，在安索尔的搀扶下，与月球防御总指挥，之前的总工程师江素娥热情的拥抱。 如今月球的执政长官的位置还空缺着，太阳危机之后，江素娥的呼声很高，但她之前只是个技术人员，即使拯救了长安城，成为英雄，也不想因此去管理整个月球。 技术型人才和管理型人才有很大区别，最重要的是，各方势力博弈，江素娥没有任何背景，也不是圆滑世故的性格，这就让局面很微妙，因此执政官始终没有定下来。 江素娥让助手安排老太太和安索尔主席先上悬浮保姆车，她则走到郑睿面前，对她伸出了手：“好久不见了。” “也就半年。”郑睿看了眼她瘦削的手，轻轻触了触指尖。 江素娥笑了起来：“地月相隔，半年时间感觉隔世。绿园的事解决了吗？” “谢谢你的关心，没想到远离三十八万公里，你还记挂着我的事。”郑睿淡淡回答。 江素娥对她仔细瞧了瞧，一双丹凤眼笑的弯弯的，毫不掩饰地回答：“主要关系到月球未来十年的发展，如果火星计划开始，这里许多规划都要重新考量了。” “江总指挥已经有行政长官的风度了，考量的够远。”郑睿依然平静的回答。 “你也会开玩笑了，这话要是被地球方面听去，估计我就会被遣送回家了。”江素娥转过身，带着她往另一辆车走去。 “不会的，他们需要月球上有个英雄，无论你多想回去，都回不去了。”郑睿最后一句话似乎带了点遗憾。 “感觉你变了，是不是绿园的事太受打击？”江素娥依然笑眼盈盈，有着坦荡的关心，“不过你很快就能再看到那些同事了，他们应该能给你一点安慰。” “你觉得他们能给什么安慰？”郑睿不以为然。 周律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他当然知道江素娥的大名，当年是她和另外两个小伙伴阻止了太阳风暴危机，牺牲了一位伙伴，小报消息爆料那是她的爱人…… 当然这些八卦新闻都是猜测，当年月球建设可没有带狗仔上去，全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工程师和建筑队，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情况。 “团队很重要，我最有发言权，在月球建设长安城时，团队给予的可不只是合作精神，更多的是情感支撑。”江素娥让郑睿先上车，她看了眼透明天幕外的黑色宇宙，像是自言自语，“要不然这地方，谁能撑得住？” “这是你的新助理？”江素娥这时才关注到周律，示意他也先上车，微笑着说道，“绿园只有他没有被挖走，我印象很深。” “总指挥官百忙之中，对绿园还这么关心，真辛苦你了。”郑睿似乎有些嘲讽，但语气实在平静，又显出几分真诚来。 江素娥上车后，坐在郑睿身边，悬浮保姆车自动驾驶，里面只有一位治安官随行，她更加直言不讳：“甚至可以说，最关注绿园的，就是长安城了，你的每一步，关系到月球利益，如果为长安城的发展和民众着想，我并不希望火星计划这么快启动，但如果站在全人类的角度，我盼望着你能来。” “谢谢。”郑睿淡淡吐出两个字。 周律却忽的脸红心跳起来，他想到郑睿在生联网里对他的感谢，是那样的诚挚和温柔。 “至少比那个混蛋的ppt靠谱。”金色头发的治安官冷不丁说道。 “德尔森。”江素娥轻声制止他，转头对郑睿继续说道，“月球的重力确实比地球上更适合建造天机城，但关于人类的未来，可不能只靠概念支撑。长安城是我们一点点用双手建造出来的，这里的建设者最有话语权。” 无论是工程师还是工人，筚路蓝缕开天辟地打造出眼前这个巨大蜂巢般的月球之城，绝不是杜仲英几十页ppt和ai视频效果能够比拟的。 谁在做事，谁才能感受到其中的辛苦和不易。 杜仲英空口白牙给背后的国际集团套了巨额财产，搞出来的天机城或许能唬唬其他人，可无法唬住工程师出身的江素娥。 尤其这一次的竞标会，特意放在月球基地上，杜仲英提前三天过来，开着月球车去最近的1785环形坑考察，想要在这里开发月球天机城，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周律从保姆车的单向可视玻璃往外看去，黑色的天穹笼罩着月表，这里蜂巢状格局已见雏形，正在以月球实验室为核心向着外界延伸。 大概是因为迎接最重要的国际科协会议，一路上几乎没有看到其他人和车，畅通到让人觉得是在荒凉的月球地表行驶。 从月球自然环境来看，天机城的构建确实更加适合，但在更大尺度上，机械与生物文明发展方向的竞争，还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前面就是会场。” 江素娥指着前方，他们的通过简易的悬浮轨道前行，是完全不同于其他交通工具的体验，按照这个速度，三分钟后就能抵达目的地。 第221章 非法闯入 江素娥指着前方，他们的通过简易的悬浮轨道前行，是完全不同于其他交通工具的体验，按照这个速度，三分钟后就能抵达目的地。 “人类的未来。”郑睿轻轻念着这句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的景色。 之前那段路程应该是第六期开发，路边已建了不少商场医院和居民楼，但很多尚未投入使用，基础建设也在进一步完善，这一段路一眼看去就是透明天幕外的黑色。 在这无生命的环境下，空寂与黑暗充斥一切，但她仍然能够感觉到微弱的生机。 “你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江素娥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这次很确定地说道，“你变了。” “人一直都在改变。只是有的能被人察觉，有的连自己都感受不到。” “说的也是……”江素娥还想说什么，悬浮轨道车突然急刹！ 会场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前面安索尔主席所在的保姆车已经顺利进入，可这辆车却被拦住。 几个人猝不及防，要不是有安全网的防护，恐怕得摔出去。 “警报！警报！有未获通行证人员即将进入一级警备区域，自动隔离已执行。” 一片红色的光幕挡在前方，阻止了轨道车的前行。 治安官立刻下车，举起了左手，绿色电子牌投影在红色光幕上。 “我是新长安治安官德尔森，我们有绿色通行证。”治安官对着红色光幕说道。 “对不起，车内有无证人员，我们无法放行。”红色光幕关闭了绿色通行证。 江素娥皱了皱眉头，她猜到杜仲英会针对郑博士，但没想到这么明目张胆。 “我是月球城市总指挥官江素娥，开启授权，给予在场人员通行权限。”江素娥滑下车窗，对外说道。 “对不起，江总指挥，授权被驳回，请向委员会重新填表申请。” 刻板的机械声进行了反馈。 江素娥明白了杜仲英为什么提前三天过来，不只是为他那圈钱的天机城找机会，更重要的是为了这个竞标，在新长安上下打点过，这套大会安全系统是她负责的，可显然有人更改了程序。 她低估了杜仲英这群人的下限。 也许因为在月球上太久，许久没有接触到地球某些人那一套龌龊做法，新长安作为一个划时代的月球城市，还处于新鲜干净的成长期，加上这儿的人严抓心理和身体双重建设，一时间疏忽大意了。 “有时候感觉我们这儿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现在看来，是我太单纯。”江素娥抱歉的耸耸肩，“我应该多回地球上学习学习。” “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好好守护伊甸园。”郑睿淡淡笑着，像是早有预料，她安抚了一句。 “和天机城相比，新长安确实算的上是一片净土。”江素娥叹了口气，“真抱歉，你要等一等，我想想其他办法进去。” “没关系，我既然来了，就有进去的办法。”郑睿和江素娥像是在闲聊家常，语气间没有任何不悦和紧张。 如果不是周律平时对她观察入微，甚至会怀疑博士依然是那个毫无情感波澜只有理智逻辑的博士。 虽然现在的博士已取消了分享健康状态，但从刚才的对话里，周律听出那些细微的遗憾、安慰、温柔。 “下车。”郑睿说着，率先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四个人一起走到红色光屏前，透过半透明的光幕，她们能够看到约莫一百米左右的正式会场大门前，乌压压的一片人，荷枪实弹，严防死守。 这里不仅仅是会场的保安，还有杜仲英请来的雇佣军，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阻止博士进入会场，以免引起意外。 治安官已经在给人打电话求助，江素娥也让人联系杜仲英。 大会还有十分钟开始。 没有赶来签到的与会人员视为放弃。 会场里似乎一阵骚乱。 周律透过生联网的增强功能，从敞开着的十米高门内，看到里面有人想要冲出来，却被安保人员制止。 郑睿一点也不着急，站在红色光幕前，对着黑色的虚空说道：“我来见你们了。” “博士，已经太晚了，还是回去，现在即使进来也不可能改变结果。十三个理事成员已经与天机公司背后的集团达成交易，这只是一场发布会而不是什么竞标，火星开发计划一定会使用天机架构。” 海桐的声音蓦然出现，依旧毫无起伏。 “你们使用了其他网络联系？”江素娥有点诧异，因为月球上的基础设施和地球有所不同，作为总指挥官和曾经的总工程师，她没有收到刚刚踏上新长安的贵客使用网络申请。 “是的，生联网。”郑睿轻笑，回答。 “可是月球上并没有……” “有种子的地方，就可以有。”郑睿看上去没有被海桐拒绝而难过，至少表面上一如既往的淡定。 “博士，回去，我帮不了你。”海桐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着一点落寞和痛苦。 “那我也要见到你。”郑睿平静但坚定的说道，“我想和你道歉。” 海桐的影像出现在红色光幕上，在博士的正前方，她惊愕地看着郑睿，平板的声音有些结巴：“博……博士……” “曾经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总是一意孤行，直到你给了我一颗种子。”郑睿说到这里，看了眼始终默默站在身边的周律，“他就是你种下的那颗种子，如今发芽了，我看到了他。” “博士……”海桐的大眼睛里，有泪光闪过，声音更加痛苦，“他……他让你感受到了！” 下一句她没有说，但周律感觉到了，那一句是无比的遗憾和悲哀——她没能成为博士的种子，引发博士情感的回归。 周律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海桐仇视了，他也很惶恐不安，自己如此平凡，何德何能，让博士的花园凋零，让她内心的花园开放？ 这一切都像梦境。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并非种子，而是一味药引，引发了博士重新对人生定义，重新看待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 “海桐博士，请你授权打开防护门，这是关系到人类未来的重大决定，虽然判断的标准很不单纯，虽然里面有各种利益的纠葛。这一点博士或许不会懂，但你一定清楚。”江素娥可没时间叙旧，直奔主题，请求道。 “准备武力，我们的支援军马上就到。”德尔森已经联络好了。 “不行，这是地月同步直播，新长安城不允许任何混乱出现。”江素娥严厉制止。 第221章 非法闯入 江素娥指着前方，他们的通过简易的悬浮轨道前行，是完全不同于其他交通工具的体验，按照这个速度，三分钟后就能抵达目的地。 “人类的未来。”郑睿轻轻念着这句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的景色。 之前那段路程应该是第六期开发，路边已建了不少商场医院和居民楼，但很多尚未投入使用，基础建设也在进一步完善，这一段路一眼看去就是透明天幕外的黑色。 在这无生命的环境下，空寂与黑暗充斥一切，但她仍然能够感觉到微弱的生机。 “你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江素娥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这次很确定地说道，“你变了。” “人一直都在改变。只是有的能被人察觉，有的连自己都感受不到。” “说的也是……”江素娥还想说什么，悬浮轨道车突然急刹！ 会场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前面安索尔主席所在的保姆车已经顺利进入，可这辆车却被拦住。 几个人猝不及防，要不是有安全网的防护，恐怕得摔出去。 “警报！警报！有未获通行证人员即将进入一级警备区域，自动隔离已执行。” 一片红色的光幕挡在前方，阻止了轨道车的前行。 治安官立刻下车，举起了左手，绿色电子牌投影在红色光幕上。 “我是新长安治安官德尔森，我们有绿色通行证。”治安官对着红色光幕说道。 “对不起，车内有无证人员，我们无法放行。”红色光幕关闭了绿色通行证。 江素娥皱了皱眉头，她猜到杜仲英会针对郑博士，但没想到这么明目张胆。 “我是月球城市总指挥官江素娥，开启授权，给予在场人员通行权限。”江素娥滑下车窗，对外说道。 “对不起，江总指挥，授权被驳回，请向委员会重新填表申请。” 刻板的机械声进行了反馈。 江素娥明白了杜仲英为什么提前三天过来，不只是为他那圈钱的天机城找机会，更重要的是为了这个竞标，在新长安上下打点过，这套大会安全系统是她负责的，可显然有人更改了程序。 她低估了杜仲英这群人的下限。 也许因为在月球上太久，许久没有接触到地球某些人那一套龌龊做法，新长安作为一个划时代的月球城市，还处于新鲜干净的成长期，加上这儿的人严抓心理和身体双重建设，一时间疏忽大意了。 “有时候感觉我们这儿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现在看来，是我太单纯。”江素娥抱歉的耸耸肩，“我应该多回地球上学习学习。” “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好好守护伊甸园。”郑睿淡淡笑着，像是早有预料，她安抚了一句。 “和天机城相比，新长安确实算的上是一片净土。”江素娥叹了口气，“真抱歉，你要等一等，我想想其他办法进去。” “没关系，我既然来了，就有进去的办法。”郑睿和江素娥像是在闲聊家常，语气间没有任何不悦和紧张。 如果不是周律平时对她观察入微，甚至会怀疑博士依然是那个毫无情感波澜只有理智逻辑的博士。 虽然现在的博士已取消了分享健康状态，但从刚才的对话里，周律听出那些细微的遗憾、安慰、温柔。 “下车。”郑睿说着，率先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四个人一起走到红色光屏前，透过半透明的光幕，她们能够看到约莫一百米左右的正式会场大门前，乌压压的一片人，荷枪实弹，严防死守。 这里不仅仅是会场的保安，还有杜仲英请来的雇佣军，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阻止博士进入会场，以免引起意外。 治安官已经在给人打电话求助，江素娥也让人联系杜仲英。 大会还有十分钟开始。 没有赶来签到的与会人员视为放弃。 会场里似乎一阵骚乱。 周律透过生联网的增强功能，从敞开着的十米高门内，看到里面有人想要冲出来，却被安保人员制止。 郑睿一点也不着急，站在红色光幕前，对着黑色的虚空说道：“我来见你们了。” “博士，已经太晚了，还是回去，现在即使进来也不可能改变结果。十三个理事成员已经与天机公司背后的集团达成交易，这只是一场发布会而不是什么竞标，火星开发计划一定会使用天机架构。” 海桐的声音蓦然出现，依旧毫无起伏。 “你们使用了其他网络联系？”江素娥有点诧异，因为月球上的基础设施和地球有所不同，作为总指挥官和曾经的总工程师，她没有收到刚刚踏上新长安的贵客使用网络申请。 “是的，生联网。”郑睿轻笑，回答。 “可是月球上并没有……” “有种子的地方，就可以有。”郑睿看上去没有被海桐拒绝而难过，至少表面上一如既往的淡定。 “博士，回去，我帮不了你。”海桐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着一点落寞和痛苦。 “那我也要见到你。”郑睿平静但坚定的说道，“我想和你道歉。” 海桐的影像出现在红色光幕上，在博士的正前方，她惊愕地看着郑睿，平板的声音有些结巴：“博……博士……” “曾经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总是一意孤行，直到你给了我一颗种子。”郑睿说到这里，看了眼始终默默站在身边的周律，“他就是你种下的那颗种子，如今发芽了，我看到了他。” “博士……”海桐的大眼睛里，有泪光闪过，声音更加痛苦，“他……他让你感受到了！” 下一句她没有说，但周律感觉到了，那一句是无比的遗憾和悲哀——她没能成为博士的种子，引发博士情感的回归。 周律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海桐仇视了，他也很惶恐不安，自己如此平凡，何德何能，让博士的花园凋零，让她内心的花园开放？ 这一切都像梦境。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并非种子，而是一味药引，引发了博士重新对人生定义，重新看待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 “海桐博士，请你授权打开防护门，这是关系到人类未来的重大决定，虽然判断的标准很不单纯，虽然里面有各种利益的纠葛。这一点博士或许不会懂，但你一定清楚。”江素娥可没时间叙旧，直奔主题，请求道。 “准备武力，我们的支援军马上就到。”德尔森已经联络好了。 “不行，这是地月同步直播，新长安城不允许任何混乱出现。”江素娥严厉制止。 第222章 特别邀请函 “那么你破解防御。”安德森有些血气方刚，加上这位虽然是他上级，但两人曾是生死战友，于是便不满地说道。 “我当然在破解，只是他们八层加密，还需要时间。”江素娥说话间，光幕闪动了几下。 海桐的声音也卡顿了住：“我希望你能懂……” 海桐却清楚，即使周律这颗“种子”帮助博士找回了情感之门，博士与会场上的那些人依然完全不同。 这也是她为什么最终离开博士的原因。 博士不食人间烟火，可她需要吃饭，需要地位，需要权力，需要信仰，需要尊重和爱。 尽管海桐的声音开始卡顿，周律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博士却像是有智能补充完善，平静地说道：“别担心，只要你让我们进去，一切都会改写。” 海桐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久到周律怀疑她俩在生联网上开了私密聊天。 她忽然叹气，丰满的厚唇吐出了哀怨的话语：“就算我给你们通行证，杜仲英的人也不会让你们通过……” “拜托，还有我们呢！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周律身后，他心里一喜，急忙转身看去。 果不其然，那人像是要捉弄他，闪到了另一个方位。 是藜芦。 轮椅先生在新长安的街道上不要太快乐，这里简直是他飙车的天堂，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人，闭着眼睛加速。 如今他风驰电掣地出现在博士身边，用谄媚崇拜的语气对郑睿说道：“博士请放心，我们会送你进去！” “谢谢。”郑睿波澜不惊地回答。 没有这些人，她有种子，也能进入。 只不过想多感受感受江素娥说的“团队温暖”。 火星大会会场的安防系统超过了任意一届国家首脑会议，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关系到人类未来的最重要一次会议。 杜仲英意气风发的脸面容出现在大屏幕上，他穿着黑色西装，里面的白衬衫一尘不染，领带是红色暗纹的，像挂着一条鲜血，皮鞋擦得锃亮，落座时，裤脚下露出本命年的红袜子，袜子外侧用金线绣着天机城三个字。 他知道自己是今晚的焦点。 他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到脑后，甚至提前吃了嫩肤丸，显得净白俊朗，唇红齿白，不知会迷死多少富婆姐姐们。 想到那些富婆们哭着喊着要为他的项目投资，杜仲英在镜头前露出了练习无数次的迷人笑容。 三分钟后，大会就要开始，主席团的人都到了，安索尔陪着一个陌生的老太太走到他面前。 “杜先生，想和你私下聊聊。”安索尔对他低声说道。 “现在吗？恐怕没有时间了。”杜仲英有些惊讶的扬起右眉——这是他最生动的帅气表情之一。 今晚的行动全世界直播，人类翘首以盼，等待着来自未来的好消息。 月球已经成为人类开始的试点，而火星计划，才能真正证明人类迈向深邃宇宙的第一步。 主持人和各色媒体在红毯前喧闹地报道，但很快众人的注意力被一处小小的骚乱吸引过去。 全世界的人们看到有荷枪实弹的警卫飞奔而过，神色严肃。 “怎么回事？这种大事还有人捣乱？” “发生什么了？直播镜头转过去啊！” “千万不要出事！” 一瞬间千百万弹幕淹没了直播间，就在这时候一架像飞火流星的机械从警卫的包围中横冲直撞，一直冲到了镜头前。 “那是什么玩意？” “一架轮椅？” 有眼尖的观众看清楚了对象，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加挂着喷气推进系统和导弹的东西，居然是一个残疾人的轮椅？轮椅上面容扭曲的碧眼男人得意洋洋，用激光和磁场武器将正规的雇佣军逼的不敢轻举妄动。 见了鬼，这可是在月球上！谁知道有没有灭世武器？ 新长安的天幕号称能经受得住小行星的撞击，但谁知道会不会被磁场武器震个窟窿？ 到时候这里所有人都去见上帝，估计天堂都来不及排队叫号。 会场大乱，但也有人找到了轮椅先生的信息，当发现他是知名科学家藜芦之后，连弹幕都沉默了一秒。 出自世家名门，年少天才，进入了郑博士的顶尖团队成为核心之一，除了先天性残疾，这位简直是开挂的人生。 如今闯进的这位先生，极为嚣张的在会场上转了几圈，闪现到杜仲英面前，用电子音嘻嘻笑道：“抱歉，杜先生，麻烦让一让，这位置是为郑睿博士准备的。” 杜仲英的脸色剧变，但很快定下神来，在镜头面前保持着优雅：“如果我没记错，郑博士早就放弃了参会。” “您没有记错，而且，她的方案在第一次提议时就被刷掉了，太不靠谱。”旁边一位秘书赶紧接上话，“她也没有通行证，自然没有资格来到这里。” “怎么会没有通行证？新长安特意给郑博士发了特别邀请函，是我亲自签发。”江素娥出现在大门口，语气轻松愉快，“事关人类的未来，郑博士作为当今生物科技的顶尖权威，必须特邀参加。” 杜仲英的脸色更加难堪，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哀叹不幸，所有的镜头都略过了他，冲着大门方向。 德尔森带来的安全员们很快控制场面——主要还是因为雇佣兵们第一次上月球，到底不敢开火，怕天幕破裂，全员挂掉。 雇佣兵的命也是命啊，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他们还指望干完这一票回家抱老婆睡觉呢。 何况也开不了火，因为月球上的武器有许多限制，雇佣兵根本无法自带武器登月，全是主办方安排，德尔森早就预留了一手，这些武器是需要他的声纹才能启动。 一行人缓缓走进来，为首的是一位东亚女子，全身忍者装束，进门时还对着迎宾人员哈腰鞠躬，十分礼貌客气，那是金樱子。 后面是黄杨，穿了一身中山装，满脸社畜疲惫的表情，可是瘦削的身材似乎充满了力量。 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大长腿，那是卡特兰，穿着银色短上衣，下面是银色短裤，露出结实的腹肌和大腿，金色头发左右分成两个小丸子扎在头顶，只看颜值，很难想象这么漂亮健康的女性是科学家，更像临时从篮球场上过来客串一下的啦啦队队长。 在他们身后，是博士郑睿！ 第222章 特别邀请函 “那么你破解防御。”安德森有些血气方刚，加上这位虽然是他上级，但两人曾是生死战友，于是便不满地说道。 “我当然在破解，只是他们八层加密，还需要时间。”江素娥说话间，光幕闪动了几下。 海桐的声音也卡顿了住：“我希望你能懂……” 海桐却清楚，即使周律这颗“种子”帮助博士找回了情感之门，博士与会场上的那些人依然完全不同。 这也是她为什么最终离开博士的原因。 博士不食人间烟火，可她需要吃饭，需要地位，需要权力，需要信仰，需要尊重和爱。 尽管海桐的声音开始卡顿，周律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博士却像是有智能补充完善，平静地说道：“别担心，只要你让我们进去，一切都会改写。” 海桐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久到周律怀疑她俩在生联网上开了私密聊天。 她忽然叹气，丰满的厚唇吐出了哀怨的话语：“就算我给你们通行证，杜仲英的人也不会让你们通过……” “拜托，还有我们呢！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周律身后，他心里一喜，急忙转身看去。 果不其然，那人像是要捉弄他，闪到了另一个方位。 是藜芦。 轮椅先生在新长安的街道上不要太快乐，这里简直是他飙车的天堂，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人，闭着眼睛加速。 如今他风驰电掣地出现在博士身边，用谄媚崇拜的语气对郑睿说道：“博士请放心，我们会送你进去！” “谢谢。”郑睿波澜不惊地回答。 没有这些人，她有种子，也能进入。 只不过想多感受感受江素娥说的“团队温暖”。 火星大会会场的安防系统超过了任意一届国家首脑会议，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关系到人类未来的最重要一次会议。 杜仲英意气风发的脸面容出现在大屏幕上，他穿着黑色西装，里面的白衬衫一尘不染，领带是红色暗纹的，像挂着一条鲜血，皮鞋擦得锃亮，落座时，裤脚下露出本命年的红袜子，袜子外侧用金线绣着天机城三个字。 他知道自己是今晚的焦点。 他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到脑后，甚至提前吃了嫩肤丸，显得净白俊朗，唇红齿白，不知会迷死多少富婆姐姐们。 想到那些富婆们哭着喊着要为他的项目投资，杜仲英在镜头前露出了练习无数次的迷人笑容。 三分钟后，大会就要开始，主席团的人都到了，安索尔陪着一个陌生的老太太走到他面前。 “杜先生，想和你私下聊聊。”安索尔对他低声说道。 “现在吗？恐怕没有时间了。”杜仲英有些惊讶的扬起右眉——这是他最生动的帅气表情之一。 今晚的行动全世界直播，人类翘首以盼，等待着来自未来的好消息。 月球已经成为人类开始的试点，而火星计划，才能真正证明人类迈向深邃宇宙的第一步。 主持人和各色媒体在红毯前喧闹地报道，但很快众人的注意力被一处小小的骚乱吸引过去。 全世界的人们看到有荷枪实弹的警卫飞奔而过，神色严肃。 “怎么回事？这种大事还有人捣乱？” “发生什么了？直播镜头转过去啊！” “千万不要出事！” 一瞬间千百万弹幕淹没了直播间，就在这时候一架像飞火流星的机械从警卫的包围中横冲直撞，一直冲到了镜头前。 “那是什么玩意？” “一架轮椅？” 有眼尖的观众看清楚了对象，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加挂着喷气推进系统和导弹的东西，居然是一个残疾人的轮椅？轮椅上面容扭曲的碧眼男人得意洋洋，用激光和磁场武器将正规的雇佣军逼的不敢轻举妄动。 见了鬼，这可是在月球上！谁知道有没有灭世武器？ 新长安的天幕号称能经受得住小行星的撞击，但谁知道会不会被磁场武器震个窟窿？ 到时候这里所有人都去见上帝，估计天堂都来不及排队叫号。 会场大乱，但也有人找到了轮椅先生的信息，当发现他是知名科学家藜芦之后，连弹幕都沉默了一秒。 出自世家名门，年少天才，进入了郑博士的顶尖团队成为核心之一，除了先天性残疾，这位简直是开挂的人生。 如今闯进的这位先生，极为嚣张的在会场上转了几圈，闪现到杜仲英面前，用电子音嘻嘻笑道：“抱歉，杜先生，麻烦让一让，这位置是为郑睿博士准备的。” 杜仲英的脸色剧变，但很快定下神来，在镜头面前保持着优雅：“如果我没记错，郑博士早就放弃了参会。” “您没有记错，而且，她的方案在第一次提议时就被刷掉了，太不靠谱。”旁边一位秘书赶紧接上话，“她也没有通行证，自然没有资格来到这里。” “怎么会没有通行证？新长安特意给郑博士发了特别邀请函，是我亲自签发。”江素娥出现在大门口，语气轻松愉快，“事关人类的未来，郑博士作为当今生物科技的顶尖权威，必须特邀参加。” 杜仲英的脸色更加难堪，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哀叹不幸，所有的镜头都略过了他，冲着大门方向。 德尔森带来的安全员们很快控制场面——主要还是因为雇佣兵们第一次上月球，到底不敢开火，怕天幕破裂，全员挂掉。 雇佣兵的命也是命啊，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他们还指望干完这一票回家抱老婆睡觉呢。 何况也开不了火，因为月球上的武器有许多限制，雇佣兵根本无法自带武器登月，全是主办方安排，德尔森早就预留了一手，这些武器是需要他的声纹才能启动。 一行人缓缓走进来，为首的是一位东亚女子，全身忍者装束，进门时还对着迎宾人员哈腰鞠躬，十分礼貌客气，那是金樱子。 后面是黄杨，穿了一身中山装，满脸社畜疲惫的表情，可是瘦削的身材似乎充满了力量。 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大长腿，那是卡特兰，穿着银色短上衣，下面是银色短裤，露出结实的腹肌和大腿，金色头发左右分成两个小丸子扎在头顶，只看颜值，很难想象这么漂亮健康的女性是科学家，更像临时从篮球场上过来客串一下的啦啦队队长。 在他们身后，是博士郑睿！ 第223章 入场 博士穿的十分休闲，里面是白色上衣和长裤，十分垂顺，在大会的灯光下闪着丝绸般的光泽，外面披着一件江素娥给她的黑色西装，这是总指挥从车里找到的备用西服，请博士披上，也算是正装出席，尊重会场要求。 否则郑睿和周律两人的装扮，哪里像是来参会？更像是回家躺着。 至于周律，德尔森倒是有一套安全服，只是他拒绝了，反正他是个不重要的人物，现在会场大乱，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郑睿，没人在意他这样的无名之人。 不过还是有镜头扫到郑睿身后那个清秀斯文，好像很内向的男人，谁让他也穿了一身和这儿格格不入的衣服，柔软的白色家居服，如果博士脱掉那件西装，就跟情侣装似的，只是这位先生看着很腼腆，跟在这群张扬吸睛的人群后，努力躲避着各种机位。 ——那个人确实不重要，不是什么着名人物，只不过长了一张温顺好先生的脸，还是有好事者搜索了这个人的脸，全球观看的人中也有他的校友和老师，在上面打出了这个名字——周律。 胡漫苏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正在陪刚交往的男朋友打游戏，抽空瞄着落地窗的巨幕显示，看到周律愣了愣，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那真是一张看上去会很爱妻子和女儿的脸，如果和他结婚，可以想像未来都被宠爱着，家务他做，孩子他带，都不用租机器人管家，他全能帮忙搞定。 正发呆着，胡漫苏被男朋友一脚踹回了现实。 “你快上啊，发什么呆？”男朋友带着ai眼镜，专心致志的沉浸在游戏里，对时事毫不关心。 他很厌恶这段时间和朋友们讨论月球大会，人类的未来关他什么事？无论是火星还是月球，又或者是其他殖民星球的开发，都不能影响到他打游戏。 更何况他也不想离开地球，去那么恐怖和遥远的异星。在地球上，他家小有资财，当个人人羡慕的富二代，无数漂亮女孩主动来搭讪，多么惬意，而月球和火星就不同了，且不说还需要建设多少年，之后的移民政策也非常严格，他可不想去找虐，也不想逃离安逸的母星。 三环的一套小别墅里，胡烁在家里一边做着康复训练，一边盯着眼前的沉浸式投影。 这是姐姐胡漫苏给家人买的一套养老别墅，胡烁的病耗光了父母的钱，还负债累累，姐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搞到了治疗方案，还骗到了一栋别墅——用骗这个字，是因为胡烁怎么都问不出正当理由，姐姐也没有工作，靠交往的对象来维持奢侈生活，那不就是用姿色去骗的吗？ 胡烁在转院后，看到有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来找姐姐，两个人关系似乎不一般，在那老男人走后，这栋别墅就有了，而他病情恶化了一段时间，中间记忆不是很清晰，好像不停有人来看他，有的是媒体，有的是其他医生来学习，直到博士团队有人过来检查，之后才慢慢稳定下来，但博士的治疗方案被损害了部分，他不得不出院后接受半年的康复训练。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门口的一行人，镜头不断拉近，再拉近，最后定格在一张沉稳聪慧又美丽的的脸上。 第223章 入场 博士穿的十分休闲，里面是白色上衣和长裤，十分垂顺，在大会的灯光下闪着丝绸般的光泽，外面披着一件江素娥给她的黑色西装，这是总指挥从车里找到的备用西服，请博士披上，也算是正装出席，尊重会场要求。 否则郑睿和周律两人的装扮，哪里像是来参会？更像是回家躺着。 至于周律，德尔森倒是有一套安全服，只是他拒绝了，反正他是个不重要的人物，现在会场大乱，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郑睿，没人在意他这样的无名之人。 不过还是有镜头扫到郑睿身后那个清秀斯文，好像很内向的男人，谁让他也穿了一身和这儿格格不入的衣服，柔软的白色家居服，如果博士脱掉那件西装，就跟情侣装似的，只是这位先生看着很腼腆，跟在这群张扬吸睛的人群后，努力躲避着各种机位。 ——那个人确实不重要，不是什么着名人物，只不过长了一张温顺好先生的脸，还是有好事者搜索了这个人的脸，全球观看的人中也有他的校友和老师，在上面打出了这个名字——周律。 胡漫苏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正在陪刚交往的男朋友打游戏，抽空瞄着落地窗的巨幕显示，看到周律愣了愣，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那真是一张看上去会很爱妻子和女儿的脸，如果和他结婚，可以想像未来都被宠爱着，家务他做，孩子他带，都不用租机器人管家，他全能帮忙搞定。 正发呆着，胡漫苏被男朋友一脚踹回了现实。 “你快上啊，发什么呆？”男朋友带着ai眼镜，专心致志的沉浸在游戏里，对时事毫不关心。 他很厌恶这段时间和朋友们讨论月球大会，人类的未来关他什么事？无论是火星还是月球，又或者是其他殖民星球的开发，都不能影响到他打游戏。 更何况他也不想离开地球，去那么恐怖和遥远的异星。在地球上，他家小有资财，当个人人羡慕的富二代，无数漂亮女孩主动来搭讪，多么惬意，而月球和火星就不同了，且不说还需要建设多少年，之后的移民政策也非常严格，他可不想去找虐，也不想逃离安逸的母星。 三环的一套小别墅里，胡烁在家里一边做着康复训练，一边盯着眼前的沉浸式投影。 这是姐姐胡漫苏给家人买的一套养老别墅，胡烁的病耗光了父母的钱，还负债累累，姐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搞到了治疗方案，还骗到了一栋别墅——用骗这个字，是因为胡烁怎么都问不出正当理由，姐姐也没有工作，靠交往的对象来维持奢侈生活，那不就是用姿色去骗的吗？ 胡烁在转院后，看到有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来找姐姐，两个人关系似乎不一般，在那老男人走后，这栋别墅就有了，而他病情恶化了一段时间，中间记忆不是很清晰，好像不停有人来看他，有的是媒体，有的是其他医生来学习，直到博士团队有人过来检查，之后才慢慢稳定下来，但博士的治疗方案被损害了部分，他不得不出院后接受半年的康复训练。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门口的一行人，镜头不断拉近，再拉近，最后定格在一张沉稳聪慧又美丽的的脸上。 第224章 胜负已定 胡烁忘记了如何呼吸。 曾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在病毒被抑制住时，他时常半梦半醒，看到博士来为他做手术。 看到郑博士迎面走来，胡烁扔掉了脉磁冲击器，伸出双臂，想要拥抱住她。 然而如同梦境，郑睿从他身体穿过，依旧往前走着。 耳边传来四面八方人群的窃窃私语，还有人激动地大喊：“郑睿博士！是郑睿！” “郑博士怎么来了？！” 作为当今实用科学界最红的人物，郑博士的形象当然在座的各位都非常清楚，但他们也都提前知道，这次的火星开发计划已经刷掉了郑博士的方案，这时候她还出现在会场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不满而进行抗议？ 组委会的理事们面面相觑，有人跑到主席身边，低声询问。 直播流量瞬间激增数倍，郑睿的名字被打在公屏上，淹没了一切。 原本大家以为郑睿不会出现，很多人放弃了观看，这不过是一场天机城的秀，一部分民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他们不愿为这样的秀捧场，也对这次噱头搞这么大的大会不抱任何希望。 大会选择在三十八万公里以外的月球新长安，不就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吗？——担心郑睿博士的极端粉冲场。 如今在月球，地月之间的交通申请是非常严格的，杜仲英还带了那么多自己的安保人员，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即使地球那群人抗议，他也看不到，只能在记者询问时遗憾的表示，那是无能咆哮，希望那些人能拿出点务实精神来，为人类做出实际贡献，再不济，好好工作多纳税也可以。 可是杜仲英万万没想到，博士会在最后三分钟，赶到会场。 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大会的具体时间三次提前，直到一周前才放出确切的会议时间和地址。 月球之上，申请手续就要三天，谁也赶不及。 杜仲英已经顾不上形象了，站起身对郑睿高声喊道：“郑博士，请你尊重科学界共同的决议，愿赌服输，不要毁了自己的身后名。” 郑睿充耳未闻。 她眼前全是摄像头和大家的呼声，听不见杜仲英的话很正常。 只有周律知道，郑睿什么都收在眼里，她带着生联网来的，一切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只是不屑理会杜仲英。 那是一个卑劣的商人，为了利益，可以牺牲一切。 杜仲英着急了，拿起麦，对郑睿再次喊道：“郑博士，当时第二次会议您就放弃了竞争，绿园关闭，团队也随之解散……” 杜仲英对博士始终非常忌惮，哪怕这时候他已经胜券在握，所有的理事都与他达成了协议，即使博士到达，也不可能改变什么结果，但他还是一阵心慌。 “谁说团队解散了？”海桐的声音蓦然在杜仲英旁边响起。 她穿着黑色西装裙套装，带着金边眼镜，镜片内侧闪烁着点点绿光，丰润的嘴唇上涂着棕色口红，显得非常强势甚至强硬。 “只要博士在，团队永远都在。”海桐看着她的偶像，依然只有在提到博士时，才流露出一丝向往的语气和崇敬的神态。 郑睿闲庭信步地穿过会场通道，像在自家花园散步似的，神色平静，外界的呼声和嚎叫，无论是支持还是辱骂，她都仿若未闻，直接走到主席台上。 聚光灯跟着她，所有人的目光也跟随着她，邓奶奶有些激动地拍了拍安索尔主席的手，要了杯热茶缓缓心情。 因为在她的眼里，博士不是一个人，而是这几代心血的凝聚，是她的先生和她先生的学生们，三代人的传承。 “对我个人而言，是不是要公开这个技术并不重要，但我身边的人提醒了我。无论如何，我是人类的一员，我希望这个技术能够为人类的未来指明道路。” 博士依然用那平静温和的表情，说出最狂妄的话！ 一如既往，让杜仲英气的要吐血。 周律在台下看着她，却莫名挺直了腰，不再认为这是博士的缺点，永远不知道什么叫谦虚，只因为她认为自己说的全是最真实的话。 更何况她有资格这么说。 杜仲英要冲上台，却被海桐拦住，他只能愤怒喝止：“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如果在你眼里这种会议像个游戏，那么首先请你遵循游戏规则，我已经受够你的任性和孩子气！你算什么人类的一员？你根本不懂人类社会的规则！” 郑睿根本不看他，仿佛他的声音只是秋虫的鸣叫，她对着悬停在自己面前的摄像机伸出了右手，缓缓摊开手掌，一粒金色的种子悬浮于掌心上。 “我希望，我们生命之种，能够彻底改变开发宇宙的进程。也彻底改变科技树的方向。” “你别天真了，就凭这东西……” 杜仲英的声音突然断掉，他失态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那种子在空中发芽，生长出丝丝缕缕金色枝桠。 在座的其他人无不如此，瞠目结舌，鸦雀无声，看着那金色枝芽上慢慢生长出一个微型城市的轮廓。会场很快就无法容下这个金色的种子，然而它还在不断延伸，长出高速通道，长出美丽的花园，将会场所有人包裹其中。 就连周律，也只在游戏里感受过这样的战栗——那不是暗星后来的模样吗？种子在没有生存环境的星球上，依然寻找着生命的出路，一点点长成它想要的样子。 那也是最后的宇宙，无数的孢子漂浮着，也许那就是阿尔法孢子的最初模样，它们都在等待着，寻找着，努力着，不放弃生存的希望。 原来，博士的游戏和真实实验是交互的，所以他对眼前这一幕才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眼眶发红，仿佛自己也参与了其中的生命进程，因而无比感动。 终于，有个人大喊：“是实体！是实体！！！是真实的！！！” 不是ppt，不是ai视频，也不是沉浸式虚境体验，树枝缓缓延展出微型花园，有着真实的花香，随着枝芽的颤动，细碎的花瓣飘落在会场上，有个女记者大胆的伸手摸了一下。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种子将生出一个智慧城市，虽然这生长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对比天机城，谁都知道，火星计划是将选择一颗种子，还是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机械。 胜负已定。 海桐的镜片上闪动着金色的光芒，她含着热泪看向博士，发现郑睿也正温和的看着她。 这不是郑睿一个人的功劳，七号实验室，是团队共同努力出来的。 这不是郑睿一个人的功劳，七号实验室，是团队共同努力出来的。 即使郑睿知道，海桐在实验室里种下了病毒，让她感染上阿尔法孢子。 即使郑睿知道，海桐试图入侵生联网，让她后方起火。 即使郑睿知道，月球兔子自带的监控系统，被高医生他们精心隐藏起来。 即使郑睿知道，自己身边有许多敌人，也有许多同志，可那时候的她，只能冷静而理智的分析海桐这么做的原因，而无法体会她绝望的爱。 第224章 胜负已定 胡烁忘记了如何呼吸。 曾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在病毒被抑制住时，他时常半梦半醒，看到博士来为他做手术。 看到郑博士迎面走来，胡烁扔掉了脉磁冲击器，伸出双臂，想要拥抱住她。 然而如同梦境，郑睿从他身体穿过，依旧往前走着。 耳边传来四面八方人群的窃窃私语，还有人激动地大喊：“郑睿博士！是郑睿！” “郑博士怎么来了？！” 作为当今实用科学界最红的人物，郑博士的形象当然在座的各位都非常清楚，但他们也都提前知道，这次的火星开发计划已经刷掉了郑博士的方案，这时候她还出现在会场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不满而进行抗议？ 组委会的理事们面面相觑，有人跑到主席身边，低声询问。 直播流量瞬间激增数倍，郑睿的名字被打在公屏上，淹没了一切。 原本大家以为郑睿不会出现，很多人放弃了观看，这不过是一场天机城的秀，一部分民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他们不愿为这样的秀捧场，也对这次噱头搞这么大的大会不抱任何希望。 大会选择在三十八万公里以外的月球新长安，不就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吗？——担心郑睿博士的极端粉冲场。 如今在月球，地月之间的交通申请是非常严格的，杜仲英还带了那么多自己的安保人员，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即使地球那群人抗议，他也看不到，只能在记者询问时遗憾的表示，那是无能咆哮，希望那些人能拿出点务实精神来，为人类做出实际贡献，再不济，好好工作多纳税也可以。 可是杜仲英万万没想到，博士会在最后三分钟，赶到会场。 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大会的具体时间三次提前，直到一周前才放出确切的会议时间和地址。 月球之上，申请手续就要三天，谁也赶不及。 杜仲英已经顾不上形象了，站起身对郑睿高声喊道：“郑博士，请你尊重科学界共同的决议，愿赌服输，不要毁了自己的身后名。” 郑睿充耳未闻。 她眼前全是摄像头和大家的呼声，听不见杜仲英的话很正常。 只有周律知道，郑睿什么都收在眼里，她带着生联网来的，一切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只是不屑理会杜仲英。 那是一个卑劣的商人，为了利益，可以牺牲一切。 杜仲英着急了，拿起麦，对郑睿再次喊道：“郑博士，当时第二次会议您就放弃了竞争，绿园关闭，团队也随之解散……” 杜仲英对博士始终非常忌惮，哪怕这时候他已经胜券在握，所有的理事都与他达成了协议，即使博士到达，也不可能改变什么结果，但他还是一阵心慌。 “谁说团队解散了？”海桐的声音蓦然在杜仲英旁边响起。 她穿着黑色西装裙套装，带着金边眼镜，镜片内侧闪烁着点点绿光，丰润的嘴唇上涂着棕色口红，显得非常强势甚至强硬。 “只要博士在，团队永远都在。”海桐看着她的偶像，依然只有在提到博士时，才流露出一丝向往的语气和崇敬的神态。 郑睿闲庭信步地穿过会场通道，像在自家花园散步似的，神色平静，外界的呼声和嚎叫，无论是支持还是辱骂，她都仿若未闻，直接走到主席台上。 聚光灯跟着她，所有人的目光也跟随着她，邓奶奶有些激动地拍了拍安索尔主席的手，要了杯热茶缓缓心情。 因为在她的眼里，博士不是一个人，而是这几代心血的凝聚，是她的先生和她先生的学生们，三代人的传承。 “对我个人而言，是不是要公开这个技术并不重要，但我身边的人提醒了我。无论如何，我是人类的一员，我希望这个技术能够为人类的未来指明道路。” 博士依然用那平静温和的表情，说出最狂妄的话！ 一如既往，让杜仲英气的要吐血。 周律在台下看着她，却莫名挺直了腰，不再认为这是博士的缺点，永远不知道什么叫谦虚，只因为她认为自己说的全是最真实的话。 更何况她有资格这么说。 杜仲英要冲上台，却被海桐拦住，他只能愤怒喝止：“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如果在你眼里这种会议像个游戏，那么首先请你遵循游戏规则，我已经受够你的任性和孩子气！你算什么人类的一员？你根本不懂人类社会的规则！” 郑睿根本不看他，仿佛他的声音只是秋虫的鸣叫，她对着悬停在自己面前的摄像机伸出了右手，缓缓摊开手掌，一粒金色的种子悬浮于掌心上。 “我希望，我们生命之种，能够彻底改变开发宇宙的进程。也彻底改变科技树的方向。” “你别天真了，就凭这东西……” 杜仲英的声音突然断掉，他失态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那种子在空中发芽，生长出丝丝缕缕金色枝桠。 在座的其他人无不如此，瞠目结舌，鸦雀无声，看着那金色枝芽上慢慢生长出一个微型城市的轮廓。会场很快就无法容下这个金色的种子，然而它还在不断延伸，长出高速通道，长出美丽的花园，将会场所有人包裹其中。 就连周律，也只在游戏里感受过这样的战栗——那不是暗星后来的模样吗？种子在没有生存环境的星球上，依然寻找着生命的出路，一点点长成它想要的样子。 那也是最后的宇宙，无数的孢子漂浮着，也许那就是阿尔法孢子的最初模样，它们都在等待着，寻找着，努力着，不放弃生存的希望。 原来，博士的游戏和真实实验是交互的，所以他对眼前这一幕才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眼眶发红，仿佛自己也参与了其中的生命进程，因而无比感动。 终于，有个人大喊：“是实体！是实体！！！是真实的！！！” 不是ppt，不是ai视频，也不是沉浸式虚境体验，树枝缓缓延展出微型花园，有着真实的花香，随着枝芽的颤动，细碎的花瓣飘落在会场上，有个女记者大胆的伸手摸了一下。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种子将生出一个智慧城市，虽然这生长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对比天机城，谁都知道，火星计划是将选择一颗种子，还是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机械。 胜负已定。 海桐的镜片上闪动着金色的光芒，她含着热泪看向博士，发现郑睿也正温和的看着她。 这不是郑睿一个人的功劳，七号实验室，是团队共同努力出来的。 这不是郑睿一个人的功劳，七号实验室，是团队共同努力出来的。 即使郑睿知道，海桐在实验室里种下了病毒，让她感染上阿尔法孢子。 即使郑睿知道，海桐试图入侵生联网，让她后方起火。 即使郑睿知道，月球兔子自带的监控系统，被高医生他们精心隐藏起来。 即使郑睿知道，自己身边有许多敌人，也有许多同志，可那时候的她，只能冷静而理智的分析海桐这么做的原因，而无法体会她绝望的爱。 第225章 无名之人 因为绝望，因为深爱，用尽方法也唤不起博士真正的情感，所以宁可毁掉那样无情的怪物博士，宁可以背叛的方式离开，也不愿同行。 她如今才能体会到，人类眼神中复杂的情感，是如此的动人。 绿园里，萌萌和白猫依偎着纳婆婆，坐在沙发上看着月球兔子红眼睛所投出的巨幕。 当看到博士一行人顺利走进会场，萌萌的表情紧张，生怕旁边飞出一颗冷弹。 但显然多虑了，月球的安保系统和地球不同，德尔森的人迅速控制住局面，那位月球女英雄江素娥站在台下，抬头看着金色的种子，眼里毫不掩饰震惊和希望。 即使月球基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先进的技术被打压和搁置，江素娥也由衷为此而欢呼。 她已经考虑在基建上引入郑博士的生物技术，是否能让新长安结出更丰硕的果实。 “别担心，她带着种子去的。”纳婆婆松了口气，摸了摸白猫头上的四叶草，她知道阿睿不会有任何意外。 有很多人恨她，但也有很多人爱着她。 萌萌一直紧张地摩挲着白猫的绿色爪子，看到种子在虚空长开，她彻底放下心来，在屏幕中寻找着另一个人。 月球兔子感应到小主人的需求，立刻从几十个机位和官方直播中找到周律的脸锁定跟踪。 月球兔子的系统，早被博士和萌萌重写过，如今它是真正独一无二的兔子，生联网升级版，专心致志为主人提供服务。 周律站在距离博士最近的台下，在一身黑色中山装的黄杨身后，始终默默看着郑睿。 他年轻的脸上带着深沉的温柔和无限的包容，让他既像个少年，又像个成熟的男性。 同时，那发红的眼眶，还带着一丝迷茫。 过去、现在抑或未来，哪一种更让人不可摆脱？ 生命的神秘和不可知，像夜的黑暗，像晨的浓雾，但总有一颗星星，能指引它穿越那未知，在人类的爱里，找到那道光。 “我的新爸爸。”萌萌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和纳婆婆说话，“还不错？” 纳婆婆宠溺的笑了。 “我反对！这种男人怎么配得上伟大的博士？”白猫激动地跳起来，为了扞卫神一样的博士，不惜和小主人翻脸，“博士是星辰万物的君王，你却要让她背负婚姻的枷锁？别开玩笑了，你爱喊爸爸就喊爸爸，但别碰瓷博士！我反对，一万个反对！” “要不我们也去新长安，那儿举办个婚礼应该不错。”萌萌像是听不到白猫的抗议，继续对纳婆婆说道。 “恐怕我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想想月球的环境，高血压就要上来了。”纳婆婆笑着说道，“绿园不是很好嘛？花园就很不错，马上春天来了，花儿该开了。” “no！no！no！”白猫跳到月球兔子面前，一巴掌将它打歪，让它的镜头对着博士，极力反对，“不要将深爱的偶像拉下神坛，变成记忆的尘埃，我不允许你们对博士做这种事，无论如何，周律都没有资格！” “那你觉得谁有资格？”萌萌这个问题，问倒了愤怒不已的白猫。 “这个……那个……”白猫实在筛选不出适合的人选，在他眼里谁都没有资格。 总不能是那个一看就是暗恋眼神的黄杨？也不能去找个文艺界的？萌萌的亲生父亲简直走火入魔，除了一张天使面孔，脑子都坏掉了。 “周助理，爸爸，我得练习练习，很久没说这两个字了。”萌萌抬头对满脸皱纹的纳婆婆说道。 “慢慢来，别吓坏了人家。”纳婆婆用粗糙如树皮的脸，贴了贴小姑娘娇嫩的皮肤，宠爱地说道。 “嗯，爸爸……” 萌萌再次说出这两个字，眼里闪动着种子金色的光芒。 是这个人，像一朵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种子，飞到她们家里，给她们带来温柔真挚的情感，让深藏的情感破土而出，让博士回归脆弱又伟大的人类群体。 这个人，将成为最重要的家庭成员，让郑睿成为最为真实的郑睿。 这个人，是无名之辈，叫做周律。 第225章 无名之人 因为绝望，因为深爱，用尽方法也唤不起博士真正的情感，所以宁可毁掉那样无情的怪物博士，宁可以背叛的方式离开，也不愿同行。 她如今才能体会到，人类眼神中复杂的情感，是如此的动人。 绿园里，萌萌和白猫依偎着纳婆婆，坐在沙发上看着月球兔子红眼睛所投出的巨幕。 当看到博士一行人顺利走进会场，萌萌的表情紧张，生怕旁边飞出一颗冷弹。 但显然多虑了，月球的安保系统和地球不同，德尔森的人迅速控制住局面，那位月球女英雄江素娥站在台下，抬头看着金色的种子，眼里毫不掩饰震惊和希望。 即使月球基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先进的技术被打压和搁置，江素娥也由衷为此而欢呼。 她已经考虑在基建上引入郑博士的生物技术，是否能让新长安结出更丰硕的果实。 “别担心，她带着种子去的。”纳婆婆松了口气，摸了摸白猫头上的四叶草，她知道阿睿不会有任何意外。 有很多人恨她，但也有很多人爱着她。 萌萌一直紧张地摩挲着白猫的绿色爪子，看到种子在虚空长开，她彻底放下心来，在屏幕中寻找着另一个人。 月球兔子感应到小主人的需求，立刻从几十个机位和官方直播中找到周律的脸锁定跟踪。 月球兔子的系统，早被博士和萌萌重写过，如今它是真正独一无二的兔子，生联网升级版，专心致志为主人提供服务。 周律站在距离博士最近的台下，在一身黑色中山装的黄杨身后，始终默默看着郑睿。 他年轻的脸上带着深沉的温柔和无限的包容，让他既像个少年，又像个成熟的男性。 同时，那发红的眼眶，还带着一丝迷茫。 过去、现在抑或未来，哪一种更让人不可摆脱？ 生命的神秘和不可知，像夜的黑暗，像晨的浓雾，但总有一颗星星，能指引它穿越那未知，在人类的爱里，找到那道光。 “我的新爸爸。”萌萌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和纳婆婆说话，“还不错？” 纳婆婆宠溺的笑了。 “我反对！这种男人怎么配得上伟大的博士？”白猫激动地跳起来，为了扞卫神一样的博士，不惜和小主人翻脸，“博士是星辰万物的君王，你却要让她背负婚姻的枷锁？别开玩笑了，你爱喊爸爸就喊爸爸，但别碰瓷博士！我反对，一万个反对！” “要不我们也去新长安，那儿举办个婚礼应该不错。”萌萌像是听不到白猫的抗议，继续对纳婆婆说道。 “恐怕我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想想月球的环境，高血压就要上来了。”纳婆婆笑着说道，“绿园不是很好嘛？花园就很不错，马上春天来了，花儿该开了。” “no！no！no！”白猫跳到月球兔子面前，一巴掌将它打歪，让它的镜头对着博士，极力反对，“不要将深爱的偶像拉下神坛，变成记忆的尘埃，我不允许你们对博士做这种事，无论如何，周律都没有资格！” “那你觉得谁有资格？”萌萌这个问题，问倒了愤怒不已的白猫。 “这个……那个……”白猫实在筛选不出适合的人选，在他眼里谁都没有资格。 总不能是那个一看就是暗恋眼神的黄杨？也不能去找个文艺界的？萌萌的亲生父亲简直走火入魔，除了一张天使面孔，脑子都坏掉了。 “周助理，爸爸，我得练习练习，很久没说这两个字了。”萌萌抬头对满脸皱纹的纳婆婆说道。 “慢慢来，别吓坏了人家。”纳婆婆用粗糙如树皮的脸，贴了贴小姑娘娇嫩的皮肤，宠爱地说道。 “嗯，爸爸……” 萌萌再次说出这两个字，眼里闪动着种子金色的光芒。 是这个人，像一朵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种子，飞到她们家里，给她们带来温柔真挚的情感，让深藏的情感破土而出，让博士回归脆弱又伟大的人类群体。 这个人，将成为最重要的家庭成员，让郑睿成为最为真实的郑睿。 这个人，是无名之辈，叫做周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