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渣王爷每天只想宠妻》 第1章 一道孤魂 北昭国。 昭元三十一年。 宋京城郊的一处乱坟岗上。 秋风萧瑟,乌鸦在林中低沉沉地叫唤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烂臭的味道。 腐尸上,有不少苍蝇蚊子和蛆虫挥动着小翅膀,激动地扑在腐尸上,小口小口地吃着,时不时地扑腾一下翅膀,浑身写满了满足和喟叹。 一道透明的虚影一动不动地靠在一棵树下,失神地看着地上那几具散落的残尸。 他的尸体,也在那里。 远处的大山上,几头眼睛绿油油的饿狼,循着味儿往这儿快速窜过来,踩在它们脚下的枯枝,发出一声声短促犀利的绷断声。 那虚影,便是北昭国赫赫有名的燕王爷。 贺轻尘。 眼见着饿狼一步步靠近,贺轻尘扯了扯嘴角,唇边溢出一抹涩然的笑。 想他是堂堂北昭国的皇后嫡子,生来高贵,却从未享受过一丝该有荣耀和尊贵,如今更是落得被生母厌弃,被一心讨好的兄长折磨致死,随意扔在乱葬岗的下场。 甚至,他马上便要成为几头饿狼果腹的食材。 真是…… 可悲又可笑! 他昂着头,眼神空洞地透过树顶上的叶子缝隙,看向那被乌云盖住了大半,只余下一个小小的月牙轮廓的月亮,倏地抑制不住地笑了。 那笑声,无法凝成实体。 惊不起山林里的半分波澜,也赶不走那几头凶猛的饿狼。 饿狼环视一周,确认没什么危险后,一个飞跃便扑到了残尸上,一口一口的撕咬了起来。 明明早已没了感觉,成了一道孤魂。 贺轻尘却依稀能感觉到一种被牙齿狠狠咬开,撕扯的疼痛。 他蹲下身,身体打颤,浑身‘冷汗’,双手捂着头,痛苦撕喊:“滚,滚,滚开,滚开……别咬我……别……别咬我!” 可,他是虚影啊! 为何还会痛呢? “小姐,是狼!” 一道飘渺惊讶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蓦地抬头看去。 约莫十余米外,两道女子的身影在月色的照映下,隐隐绰绰地向着他,不,准确地说,是向着他们的残尸走来。 那身影,看着有些熟悉。 为首的女子,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在看清了几头饿狼正在撕咬那残尸时,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戾气横生,身上泛着狂躁的杀意。 女子眸子猩红,拳头攥紧,声音极为阴冷:“幼白,将它们引到陷阱里去,别让它们发出声来搅了我的事,一会儿我再收拾它们。” 这话,说的很轻,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便是不远处那几头饿狼,也忘了动作,只愣愣地龇着一口血糊糊的牙,看着她们俩。 名唤幼白,做丫鬟打扮的女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幼白看着它们,眼底闪过一抹同情。 余光瞥向林子边的一丛灌木,她慢慢地走过去,摘了片宽口的叶子,又踱回来,冲着那些饿狼挥手撒了些粉末,而后将叶子放在唇边吹响。 她一边吹,一边往林子深处慢慢退去。 一阵诡异短促,贺轻尘从未听过的哨声,顺着幼白立即在这林子里散了开来。 贺轻尘蹙眉。 奇怪地扫了幼白一眼,便回转视线,却见那几头饿狼凌厉的眼神,莫名地柔和了下来。 它们迟疑地向着幼白离开的方向迈了迈步子,又有些犹豫不定地回头看身下的那些生肉,眼里竟流露出几分不舍来。 幼白见状,哨声顿时沉了沉。 那狼群眸子里像是涌动着某种奇怪的情绪,须臾,终是追着幼白去了。 贺轻尘愕然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不等他多想,眼前一身素衣的女子,只遥遥地看了眼那婢女和饿狼走远的背影,便迈着沉重的步子,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向残尸。 出于好奇,贺轻尘跟了过去。 看到乱糟糟,血糊糊,浑身都没点好的残尸。 他鼻头一酸,眼眶发热,撇过头不忍再看。 女子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双手套,套在了手上,又在脸上戴上了一个可以罩住口鼻的东西,蹲下了身。 她嘴里念叨着‘不好意思,冒犯了’一类的话,手却是毫不犹豫地掀起他们残破的衣裳,去翻看他们的左边腰侧,似在找什么东西。 贺亦尘蹙眉,又是不解,又是恼怒。 这女子看着柔柔弱弱的,怎的胆子这样大? 他忍不住,恼怒出声:“你在找什么?别找了,不过是几具残尸,他们身上能有什么?” 可这话,她是听不见的。 贺轻尘眼神阴鸷,连声低吼:“你别动他们了,你……你到底要找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 林中的风,突然便大了些。 树杈摇摆之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吵闹声,林中的乌鸦似是被什么吓着,扑腾着翅膀,一阵阵地乱撞。 女子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去。 那林中除了扑腾的老鸦,什么都没有。 贺轻尘自知什么都做不了,眼底染上了浓郁的无力和羞愤。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这是乱葬岗啊! 大半夜的出现在这儿就算了,她还对这些残缺的腐尸上下其手,这般羞辱他和他的旧部,她是有多变态啊? 贺轻尘满心怨念。 他是跟着他的尸体过来的。 生前,他被关在自己王府的密室里,日日受尽折磨。 两日前。 他那刚登基为帝的好皇兄贺承玦,特地带了一个男子过来。 那男子双腿自膝盖以下被截断,双手自手肘间被砍,浑身血肉模糊,被随意地丢在地上,除了心口微弱的起伏,他整个人安静的如死人一般。 那是他的贴身侍卫,叶枫。 自小便一起长大,两人携手闯过无数的明枪暗箭,一起熬过无数的生死难关,情谊不比血脉兄弟差。 叶枫分明早在一年前便坠崖失踪了的。 他怎会在贺承玦的手上? 看着叶枫浑身都没一块好肉的残缺尸首,贺轻尘突然便明白了什么。 他瞪大了眼,气血上涌,蓦地吐了出来。 看着贺轻尘这般落魄无力的模样,贺承玦满心痛快。 他命人将叶枫架起在贺轻尘对面,用一片参片吊着,然后请了京城里刀工最好的刽子手,故意在他面前,将仅剩一口气的叶枫一片片凌迟。 直到……参片都救不了叶枫,才放任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2章 妻,沈氏归荑 贺轻尘眼睁睁看着,眼眶残红似血。 便是刀斧加身,他都不觉得痛,此刻却恨不得将贺承玦的心剜出来看看,那颗心到底是有多黑? 他眼底是掩不住的痛苦悲愤与恨意。 血糊糊的湿润,从他的眼里潺潺流出,这世界,陡然失色,迷迷糊糊间,隐约还能听到贺承玦兀自咬牙切齿,肆意张狂的笑声,骂声。 那声音,缥缈空灵,在他耳边一圈圈地回荡。 他终于,陷入了满室的黑暗中。 再睁眼,贺轻尘和叶枫以及几个旧部残缺的尸体,便被像扔一件垃圾似的丢在了这里。 说来奇怪。 他与他们既是一起被扔到这儿的,那为何只有他的魂灵在这儿? 叶枫他们呢? 去哪儿了? 不等他深想,一道松快的声音传来:“小姐,都处理好了,我给它们下了不少好料,至少能睡上一个时辰。” 贺轻尘循着声音看过去,眼底有些讶然。 是那个叫幼白的婢女。 不过,她的语气,怎么听着像是在打招呼问好,询问‘你今日饭否’的样子呢? 那是狼啊! 折腾几头饿狼,这么简单的吗? 女子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姐,别找了,说不定王爷没在这儿呢?”幼白抿了抿唇,拉了她一下。 女子被拉的动作一滞。 贺轻尘恍然明白过来,这个女子是在找他的尸体? 可是,他的脸,他的身体早就毁了,如今更是被饿狼撕咬的血肉模糊的,又怎么可能还认得出来呢? 何况……她们怎会知道,他被丢在这儿了? “幼白,你知道的,他就在这儿。” “可是……”幼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着女子那副神情,便什么都不说了。 只嘟着嘴,不太高兴地蹲下身帮忙。 女子将她拦住:“我自己来,你不知道哪个是他。” “那小姐您又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女子手中的动作停了停,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笃定,过了会儿,她的声音染上了一抹悲凉和浓烈的愧疚:“找到了。” 贺轻尘和幼白顺势看去。 的确是他的尸体。 可是,她是如何知道那就是他? 他眼看着女子将他从那死人堆里抱出来,放到一块扁平的石块上,稍作收拾后,又对着那婢女说:“幼白,水囊给我。” 那婢女腰边的确挂着一只水囊。 她闻言,顺从地将水囊解下打开,递给了女子,眼神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站远了些,撇开头去数树杈上一只只往上爬的小蚂蚁。 贺轻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便又看向那女子。 只见她已经将湿帕子将他脸上的血污擦了,又重新将帕子沾水,手堪堪地停在了他身上那件残破的血衣盘扣上,贺轻尘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朝幼白的方向看了眼,确定幼白没往这边看的时候,心下微松。 下一瞬,又反应过来。 他羞恼地大吼:“你,你一个女子,怎的这样不知羞啊!你怎么可以解本王的衣裳!别解了……别,有外人在呢?本王不要面子的?你,你你你……” ‘刺啦’一声响起,贺轻尘愕然地看过去。 女子干脆利落地将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撕开,然后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将他身上的血污擦去,再给他换上一套藏青色的衣裳。 那是他素来最喜欢的衣裳样式和颜色。 她怎会知道? 亦或者,这是……巧合? 贺轻尘愣了愣,眼底的疑惑更深了。 他就在女子身边跟着。 看着她将自己的尸首抱到了林中深处,亲自挖了坑,将他埋上。 她全程不让那婢女插手,待这些都做完以后,又径自寻了块木块,坐在他的小小坟冢边上,拿了把刀子,在上面刻着什么。 “幼白,你去那边挖个大一些的坑,将方才那几位,都埋了,他们应该都是贺轻尘的旧部。主仆一场,往后,便让他们做个伴。” 她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块空地,声音虚无缥缈。 幼白循声望去,抿紧了唇,却没动作,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眼底染上了一抹着急和不安。 贺轻尘的疑惑更深了。 他看着这对主仆,越发觉得似是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好像,没与哪个女子亲近过? 这女子是谁? 待看到那木块上的刻字,他终于有了答案。 只见那木头上,赫然刻着‘亡夫贺轻尘墓’几个字,至于边上那本该写立碑人名字的地方,则大大方方地写着‘妻,沈氏归荑’。 所以,眼前的这位,是他三年前娶回来的王妃? 那个叫沈归荑的替嫁庶女? 可是…… 她怎么,好像与三年前,长得不太一样了? 性子好像也不同? 还是,他记错了? “小姐,差不多了,我们快走!一会儿,人该来了。”幼白的脸上的急迫越发明显,时不时地还回头看向林子来处,似在担心什么。 沈归荑没应她,目光落在了那方小小墓碑上。 幼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满心怨念:“小姐,走,别看了,这人有什么好看的。” “幼白,别这么说他。” 贺轻尘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幼白恨恨地咬牙,不满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若不是小姐您两次救他,他早就该化为一堆白骨了,哪还能由着那些人欺负您,日日笑话您。” 贺轻尘猛地抬起眸,错愕地看着她们。 什么意思? 什么叫两次救他? “他是皇上最尊贵的皇子之一,本该迎娶公侯世家贵女,却娶了我这么一个商户出身的乡下女子,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何况……” 何况,她嫁给他的目的,也并不那么纯粹。 “可是……” “幼白,别说了,你快去,将他们都处理好了我们就走,往后,我与他便算是两清了。” 沈归荑眸色清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幼白没应声,愤愤不平地激动道:“如何两清?谁不知道,那狗皇帝四处通缉您,如今那狗皇帝将他扔到这儿,又放出消息,便是故意要抓咱们呢。” 第3章 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贺轻尘蓦地看向沈归荑,他紧紧地盯着她,想从她眼里看出点儿什么东西来。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沈归荑眸子微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语调有些低沉:“总归是夫妻一场,不好叫他这般曝尸荒野。” 幼白愤愤地反驳:“他可没把您当做妻子过。” 只是,这声音总归是在沈归荑清冷的眼神中,淡了下去,她低垂着头,闷闷地回应道:“那我先去了,你动作也快着些。” 贺轻尘闻声,只觉得心口闷闷的,有些疼。 他看了看幼白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沈归荑,终是无措的坐在沈归荑身侧,头试探着往沈归荑的肩上虚虚地靠着,即便他知道,他压根碰不到她。 可在她这儿,他无端的心安。 半个时辰后。 幼白处理好全部的事儿便过来了,沈归荑听到她的脚步声,没抬头,只问:“那些狼,在哪儿?” “小姐,我带您去。这会儿,它们应该还睡着。” 隐隐的,贺轻尘还能听到沈归荑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便跟了过去。 只是,他没想到,会看到那样她那样凶残狠辣的一幕。 那几头浑身无力,睡在坑里的狼,在悄无声息中,被她全杀了。 她像个煞神,满目猩红,手中拿着一把匕首,脸上被溅了不少血,眼神愤怒地像是有一把火在里边灼烧着一般,又红又火热。 虽是在暗夜中,可当她将全部狼都杀了以后,回头看向幼白时,那来不及收回的凶恶眼神,衬着她被染红了的血衣,整个人看起来疯狂又妖冶。 贺轻尘的心陡地漏跳了一拍,看着她,意识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兴奋和甜蜜。 “沈归荑……” 他低低呢喃,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虽然她听不到,但他心口,却仍旧因为这个名字,而泛起一阵阵的涟漪。 原来,她的名字,这么好听。 可他这三年里,竟从未唤过一句。 她对那些狼这么凶狠,肯定也是有一点心悦他的? 正如那婢女所说,若真是能两清,她又怎会冒险出现在这儿,又怎会因为那几头狼啃了几口他的尸体而那样愤怒凶狠? 这样的她,真美啊! 贺轻尘越想,越是兴奋,他睨了她一眼,想再靠近她一些。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伴随着马儿骤然被拉进缰绳,生生停下脚步的嘶鸣声,在这静谧的山林中,乍然响起:“弟妹原来在这儿呀,倒是叫朕好找啊?” 贺轻尘蓦地回头,心底大骇。 幼白也第一时间,挡在了沈归荑身前。 倒是沈归荑眉色都不曾动一下,只懒懒地嗤了一声,冷淡道:“大皇子费尽周折找我,便是为了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先帝暴毙身亡,贺承玦继承皇位,只待正式登基为帝。 是以,他自称为‘朕’,沈归荑却冷嗤着唤他‘大皇子’,着实让贺承玦心头不快,但他神色不变,只上下打量了沈归荑一眼,而后笑着跳下了马,一步步走向她。 贺轻尘警惕地看着他,幼白护着沈归荑,也不敢大意。 沈归荑却是扫了一圈已然将他们围住的那些人,淡淡地将幼白推开些,站了出来。 须臾,贺承玦便从贺轻尘的身子穿过。 贺轻尘愣住。 又一次反应过来,自己不过是孤魂一个,他转身,眼睁睁地看着贺承玦站在了离沈归荑仅一尺远的地方,任由无力感,袭卷全身。 贺承玦俯身凑近。 沈归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贺轻尘见状,不由地攥紧了拳,眼底猩红,恨不得将贺承玦给撕了。 贺承玦眯着笑,也不在意沈归荑方才的警惕后退,只用鼻子在眼前扇了扇,深呼吸了一下,又嗅了嗅,脸上露出一抹痴迷神色。 他看了看地上全屋气息的狼,再看看她身上的血污,眼里的兴奋都快溢出来了:“弟妹身上这狼味,可真真是好闻啊!” 沈归荑睨着他,眼神冰冷:“……” 幼白:“……” 变态! 幼白于无声处,悄悄地翻了个大白眼,心里骂骂咧咧。 “弟妹,别这样看着朕,太严肃了,朕害怕。”贺承玦故意拉长了尾音,嘴里说着害怕,神色却不见半分恐惧,反倒是多了几丝轻佻。 沈归荑冷着脸没应声。 贺承玦许是无趣,站直了些:“朕有些日子没见着你和轻尘了,左右今夜也不忙,咱们便叙叙旧,是了,轻尘呢,你将他埋哪儿了?” 他盯着沈归荑,不紧不慢地伸手指着一处:“是在那儿吗?” 顿了顿,又指着另一处:“还是……在那儿?还是轻尘好福气啊,人都死了,弟妹都不舍得让他曝尸荒野,冒这么大的险来,连狼都给驯服了。” 沈归荑没心思与他在这儿兜圈子。 “我还有事要忙,大皇子若无事,那恕我不奉陪了,麻烦让让。”说罢,启步便要离开。 贺承玦挪了一步,伸手将她拦住:“哎,别急啊。弟妹,你若是走了,朕的心情可就没这么好了,朕心情不好,便喜欢闻死人的血腥味儿呢。你说,刚入了土的死人血腥味儿,会不会好闻些?” 沈归荑有些恼,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承玦敛了脸上轻佻的神色,肃然道:“很简单,你,与你的舅舅,为朕所用,朕放了他。” 沈归荑勾唇,一步步走近他:“为你所用?” 护卫忙要拦。 贺承玦扬手将人的步伐止住。 他直勾勾地盯着沈归荑那张明媚的脸,眸子暗了些,幽深的眼底溢满了兴奋。 贺轻尘本就警惕地看着贺承玦的动静。 此刻,自然是看懂了贺轻尘眼里那一闪而逝的幽深。 他一遍遍地去拦,却都无济于事。 沈归荑没拿匕首的左手在袖子下动了动,而后笑着主动凑到了贺承玦身前。 右手中的匕首,抵在他心口的位置,轻轻地转着圈圈:“那么,大皇子是想要我与舅舅,如何为你所用呢?” 贺承玦低头看了眼那在自己心口打转的匕首,鼻尖是她身上好闻的体香,他嗅着,眼神疯狂却无惧意。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往自己身上带。 第4章 重生 幼白惊呼了一声:“小姐……” 贺轻尘也红着眼,愕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尤其是,贺承玦搂住她的那只手,还在她的后背上下流连,甚至俯身在她耳边嗅了一下。 那些护卫见状,要么撇开眼,要么低头装聋作哑。 要么,便悄然退开,转过身去。 “你舅舅改日再说,至于你……先从朕的龙床开始,如何?”贺承玦语调张狂又得意。 听着这些,已是一道虚影的贺轻尘气的更虚了。 沈归荑浅浅地勾唇,伸出左手抚了抚贺承玦的脸,笑意不达眼底:“贺承玦,你……配吗?” 话落,‘噗嗤’地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在贺承玦耳边乍响。 他怔了下。 心口潺潺而出的鲜红血液,顿时染上了他玄色的袍子。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张口想喊,喉咙中大口的腥甜喷涌而出,生生地止住了他的声音。 沈归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使了力气,在他心口搅动。 剧痛,顿时让贺承玦大汗淋漓。 第一句求救声未能及时唤出来,快速失血的晕眩感,让他身形都有些晃。 他抬头要挣扎。 然而,浑身疲软无力的感觉,袭卷全身,他整个人直直地往下倒。 幼白见着,当即伸手从身后将他搀住,以免被后边那些人看出什么,扰了她家小姐的事。 贺承玦就这么站着。 沈归荑靠的极近,这一幕在外人看来,便是贺承玦与沈归荑调情周旋的模样。 匕首刺入,并不会让人浑身疲软,贺承玦此刻,神色越发清明,自然是想到了,沈归荑给他下药了,或许是她的体香,亦或者,是旁的什么手段。 他咧嘴轻笑,强忍着剧痛,眼里却并无惧意。 甚至,他还示意沈归荑往身后看。 满满当当的护卫,就在他们数十米开外的地方,那些人虽不敢直视这儿,但有他们在,贺承玦知道,沈归荑绝不敢杀他。 否则,不仅她自己走不出去,就连贺轻尘那小小的坟冢,也得被掀了。 她不敢的。 贺承玦莫名笃定,甚至,他还朝着沈归荑勾唇浅笑,满脸都写着‘你敢杀我吗?’''你能杀我吗?'' 沈归荑直接无视了去,只厉声质问:“贺承玦,你弑父杀弟,强夺人妻,罔顾人伦,视人命如草芥,你这样的疯子,怎堪为北昭之主?怎堪让我与舅舅为你所用?” 话落,她将匕首抽出。 贺承玦心口的血,喷溅而出。 旁观全程的贺轻尘整个人都傻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发展方向。 黑眸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护卫,面上的着急几乎化为实质,他想让她们赶紧离开,却又无能为力。 着急,担忧,在这一刻,完全成了虚妄。 沈归荑的手在刀上抹了抹,恶劣又残忍的问:“贺轻尘身上的伤,无一处不是你,只一刀,哪里够,大皇子,你说,是与不是?” 贺承玦张了张口,竭力嘶哑出声:“你,你还想做什么?你不能杀朕,否则……” ‘噗嗤’一声,同样的利器刺入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瞪大了眼,愕然地看着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再次将刀子一点一点儿地没入他的腹腔,然后,慢慢地搅动,血,染红了她整只手。 “你……” “不能杀你?呵……” 沈归荑轻蔑一笑,像是在听什么笑话一般。 就在这时,贺承玦随身的属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扭过身来要说什么,眼前的一幕,却让他陡地发出一声凌厉的尖叫声。 护卫大惊,纷纷看过去。 他们再不顾忌,全都一拥而上。 幼白脸色一白:“小姐……” 沈归荑看她一眼,幼白心里安定了些,她当即松开搀住贺承玦的手,率先挡在了沈归荑前边,拦住那些人。 没了支撑的贺承玦这会儿直直地往下倒。 沈归荑冷眸微眯。 她俯身凑近他,那一眼,犹如看死人一般,贺承玦接触到她的眼神,浑身冻住:“你……” “你的人倒是警觉,还是便宜你了。” 话落,她抽出刀子,猛地一转,刀子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划过,血喷溅而出。 须臾,贺承玦便没了生息。 沈归荑虚虚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那方小小的坟,而后扭身,径自冲入了敌群中,主仆俩默契配合,与贺承玦手底下的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很快,两人身上便都挂了彩。 贺轻尘竭力想护着她们,可任由他在人群中飘荡,阻拦,依旧是什么都做不到,他跌跪在地,眼眶红的似血,幽黑暗沉的眸子里,似是藏了嗜血的冷意。 凌空而来的刀光,在他恍神时,又一次向着沈归荑劈过去。 贺轻尘顾不上多想,直直地扑过去。 然而,林中的月色,混合着一道强烈的白光袭来,照的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他下意识的抬手挡住。 下一瞬,却像是被吸入了某种巨大的漩涡里。 那漩涡,将他一点一点地往下拉扯,他陡地一惊,猛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听到他异于昏迷时的粗踹声,守在门边的侍卫叶枫猛地吓了一跳,他忙地推门进屋,快步来到贺轻尘的床前,欣喜道:“王爷,您醒啦?” 那声音,带着劫后重生的欢喜与心有余悸的小心翼翼。 贺轻尘茫然地转眸。 眼前的人虽着一身黑色飞鱼服,但身上的少年气未脱,脸上干干净净,仍能见着些青葱稚气,像是,比他最后一次见时,还要年轻些。 可叶枫,分明已经是死了啊? 他怎会……? 贺轻尘看着他许久,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叶枫?” “是,是,是属下。王爷,您总算是醒了,您都昏迷半个月了,可吓死我们了。”叶枫声音哽咽,眼里闪着泪光,唇边上扬的弧度却是压都压不住。 贺轻尘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满屋子的大红双喜,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线里。 这景象,陌生又熟悉。 “昏迷半个月?” 第5章 大婚之日 叶枫也没多想,只当他刚醒,还没转过弯儿来。 “是啊,咱们辛苦从恭州剿匪回来,却中途遭遇刺杀,您中毒了,太医院里的那群庸医到现在都没能琢磨出解毒的方子来,属,属下们都以为,王爷您……再也醒不过来了。” 越说,他的声音越发哽咽,甚至对太医院都隐隐有些不满。 贺轻尘拧着眉:“那不是三年前初春的事儿了吗?” “嗯,啊?什么三年前?”叶枫愣了下,疑惑地看向他,神色中布满了担忧和不安。 贺轻尘没应他的话,转而指着满室的红色问道:“这些……是什么?” 叶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圈,赶紧道:“王爷,您昏迷不醒,生机渐弱,太医院束手无策,便有人给陛下建议,试试民间常用的法子,也就是给您选一个王妃冲喜。 陛下便让钦天监测算了您与一些贵女的八字。 符合要求的有五个人,陛下最后定下了礼部侍郎林淮安的嫡女给您冲喜,由大皇子替您前去迎亲,这会儿,王妃已经入府了……” 许是高兴,叶枫一开口,便没完没了。 贺轻尘听不进去,只一把拽住叶枫的手,力气大的几乎将他的手腕都给掰折了:“你说,父皇定下了林淮安的嫡女给本王冲喜?” 叶枫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 “所以,今日,本该是本王与那林清然的大婚之日?” 贺轻尘垂眼看着地上同样铺着红色毯子上醒目的大红喜字,慢慢地开口,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是。王妃这会儿已经入府了,因您还……病着,陛下便命大皇子戴上面具,替您迎了亲,正在前院拜堂呢。”叶枫实话实说。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眸子里溢满了不安,始终若有所思地盯着贺轻尘。 贺轻尘这会儿,脑子是懵的。 他这是……重生了? 重生到三年前,他与林氏嫡女林清然大婚当日! 三年前,恭州匪患严重。 他临危受命,出京剿匪,耗时数月,将恭州的匪患尽数除去。 启程回京时,一路风平浪静,哪知刚到京郊,便遭遇了刺杀,刺客来势汹汹,他们一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混乱中,他手臂上被划了一刀。 他是武夫。 这点伤本不算什么,奈何那划伤他的刀子抹了毒,太医院的人全力救治,也不过是堪堪压住了毒性,给他们争取了些时日。 可惜,太医们大多都不擅毒。 解毒之法,迟迟研制不出来,他生机越发微弱,也不知是谁向他的父皇,也就是昭元帝建议,效仿民间冲喜的法子,给他选一个王妃冲喜。 彼时,他因常年身在军营,虽年已至弱冠,婚事却迟迟未定。 他的父皇顺势而为,命朝廷群臣上交适龄千金的生辰八字,又令钦天监一一筛选。 符合冲喜要求的女子共有五个。 他的父皇思虑再三,从那五人里边,选了礼部侍郎林淮安的嫡女林清然为王府冲喜。 他是一品亲王。 若是放在平日里,礼部侍郎嫡女,也就堪堪够亲王侧妃之位。 奈何他是那样的景象。 入燕王府,真真是生死难料,随时都得做好给他殉葬的准备。 他的父皇也知理亏,便格外开恩,许了林清然正妃之位,又在王府聘礼之外,赏了不少东西作为添妆,以示对林氏的补偿和安抚。 林淮安出身寒门,他的岳家齐氏却不是。 林清然作为齐老夫人的心头宝,自小便被养的心高气傲,满心是要入皇家,做人上人的。 她哪里愿意将自己的姓名和前程都压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就在大婚前一日,她逃了。 林家不敢声张,悄悄寻了整夜,直到第二日清晨,仍一无所获,眼看花轿马上便要临门,林淮安顾不上什么,当即决定寻一个人代替。 先把这事糊弄过去再说。 但合适的人哪里是这么容易找的? 林淮安府上倒是有好些个女儿,长女是庶出,早些年便定给了他的岳家齐老夫人的侄孙为妻,婚期就在半月后,轻易动不得。 次女便是嫡出的林清然。 第三女与第四女也都是庶出,且年岁尚小,无法替嫁。 匆忙间,是林淮安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嬷嬷给林淮安夫妻提了一个醒。 林淮安这才想起,他还有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便是沈归荑。 所以,阿荑今日便会代替她的嫡姐,嫁入王府,成为他的王妃是吗? 他的王妃…… 他的…… 只这一个念头,贺轻尘便觉心头一片火热,心底滋滋地冒着欢喜,整个人像是被放到了蜜罐子里似的,只觉得这空气都是甜的。 是了,叶枫说,阿荑已经入府了,他得去看看,看看阿荑是不是…… 他忙不迭地掀被下床,踉踉跄跄地往前院的方向跑。 叶枫后知后觉地追在身后,边追还边喊:“王爷,您要去哪儿?您好歹把鞋子穿上啊……”鞋子都没穿便往外跑,叶枫愣了愣,一把将他拽住:“王爷,您要去哪儿?” 贺轻尘充耳不闻,脚下越发地快。 蓦地。 前边喜乐笙箫,喜婆搀扶着一个身着喜服,头披盖头的新娘子缓缓走来。 贺轻尘直勾勾地看着,眼眶渐渐泛红。 叶枫站在他身侧,欲言又止地刚要张口,却见贺轻尘已经一阵风似的扑到了新娘子身上。 他一把抱住新娘子,头枕在她的肩侧,眼眶里的湿润濡湿了新娘子的嫁衣。 盖头下的新娘子僵着身子,侧了侧头,避开了他呼吸间的灼热。 耳边依稀是他在唤一个人的名字,听不真切。 她抿了抿唇,回想着对贺轻尘的调查,可以确定,他素来与京中贵女,并无往来。 莫不是,他在南境认识的? 所有人都傻住了。 外边传闻,中毒昏迷多日,生机尽散的燕王爷,竟醒了? 叶枫在他身后,急的满脸是汗。 喜婆后知后觉,她与叶枫对视一眼,颤颤巍巍地伸手拉了拉贺轻尘的衣袖,小心翼翼开口道:“王,王爷,您,不若先放开王妃,咱们……” 贺轻尘陡地回神,恶狠狠地瞪了喜婆一眼。 喜婆脖子一缩,顿时跟只鹌鹑似的。 贺轻尘不管不顾,一个弯身便将新娘子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回了房。 叶枫与众人连忙跟上,贺轻尘进屋后回过头来,凶神恶煞地看了他们一眼,勾唇浅笑道:“怎么,你们要看本王与王妃洞房花烛?” 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只将视线落在叶枫身上,盼着他能吱两声。 叶枫:“……” 王爷这是犯了什么疯病? 新婚的仪程都还没走完,便要洞房了? 王爷何时变得这般急se? “都滚出去,叶枫,你带人在外边守着,没本王的吩咐,一个都别放进来。”贺轻尘冷淡地叮嘱了一声,没等叶枫应,房门应声而关。 第6章 庶女?呵…… 房里一片寂静。 新娘子坐在床边,盖头未掀,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道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她抿紧了唇,呼吸微紧,藏在袖子下的小手泛白。 等了会儿。 贺轻尘拿起桌边的喜秤,缓缓走到她身前,挑起她头上的帕子。 她一身红衣如火,一如前世他看到的那最后一幕,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他捂住狂跳的心口,转身倒了一杯酒,掩饰自己的慌张。 酒香顿时弥散在房里,他回身想唤她的名字。 可那名字,在他的舌尖滚了滚,似乎灼烫无比,最后,他只低低地唤了声:“阿荑。” 新娘子这一回听清了。 她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贺轻尘,试探着问:“王爷,你方才,是在叫我?” “是。” “你,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沈归荑,年十八,生母出身商户,是林淮安养在汉州老家,去岁刚接回来的……庶女。”贺轻尘舔了舔后槽牙,不太想说那两个字。 “庶女?呵……”沈归荑嗤了一声,并不说话。 贺轻尘蹙了蹙眉。 他说的,哪里不对吗? 沈归荑见他皱眉,心下微沉:“王爷既知我是谁,便该知道,我不过是林家找来充数的乡野女子,您真正该娶的林二小姐……” “阿荑,没有什么该娶的林家二小姐。” 沈归荑一怔:“?” 贺轻尘勾着唇,眼神认真:“本王醒来时便知道是你,也只会娶你。” 只会娶她? 为何? 沈归荑满眼困惑,眼前人那双幽黑的眼底,像是藏着一个深邃的漩涡,似要将她一点一点地拉进去,彻底吞没,她本能地想退。 但一想到她愿意替嫁的原因,她便不动了。 “王爷,为何是我?” 贺轻尘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阿荑是不是厌恶林家,本王也是呢。今日匆忙,本王来不及准备,明日,明日本王送你一份与林家有关的大礼可好?” “……” 确认了,这位燕王爷,估摸着是想借她的手,对林家做点儿什么,所以早早儿地将她调查的明明白白了。 这样也好,省的她往后要从林家那儿做点儿什么,多有阻碍。 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归荑低头‘嗯’了一声,也给贺轻尘送上了一份见面礼。 她凑近了贺轻尘,踮脚在他耳边低语。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贺轻尘脖子上,鼻尖被袖子的清香萦绕。 他的耳尖发热,看向沈归荑的眸子,深邃又缱绻。 须臾。 他伸手将沈归荑揽到自己怀里,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某种蛊惑似的语气:“阿荑,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些晦气的东西,我们改日再说,嗯?” 至于她方才在他耳边低语的那些,他也听到了。 只不过,现在的确是有更重要的事。 说完,他低头,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沈归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避开抬眸,水润润的眸子里,映着他满是欲念的脸。 她的倒影,在他的眸子里清晰可见。 沈归荑呼吸一紧。 她忙地低头,眸子闪烁,大口呼吸,似是在给自己打气。 贺轻尘低头看了眼自己另一只手上的酒,手上的劲儿松了松,他俯身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阿荑,我们的合卺酒还没喝。” 沈归荑顺着他的话去看他手上的酒杯,许久,才不浅不淡地‘嗯’了声。 贺轻尘满意地笑了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沈归荑疑惑地看着他。 他在干嘛,合卺酒,不是这么喝的? 没等她问,贺轻尘已经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温热的唇便覆了下来,沈归荑陡地瞪大了眼,口中顿时酒香四溢,唇齿间萦绕着贺轻尘的气息。 她惊愕地忘了呼吸。 唇边溢出淡淡的湿润,贺轻尘轻轻地在她唇边吮了吮,屋里的温度好像在渐渐升高,沈归荑只觉得浑身晕沉沉的,脚步颤巍巍地立不住。 贺轻尘一只手扣紧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将她紧紧地压向自己,衣裳钗环全都应声而落,贺轻尘近乎虔诚地将她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又将自己的身子,覆了上去。 ……【余下的,自己脑补~~】 这一整夜,她像置身于一片汪洋中,浮浮沉沉时,她再没了说旁的话的机会。 待她沉沉睡去的时候,已近五更天了。 只是,她眉头紧皱,弓着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便是在梦里,都不太安宁的模样。 贺轻尘蹙着眉。 他伸手试着将她的眉头抚平,又空出另一只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哄。 沈归荑嘤咛了两声,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平缓了些。 然而,不着片缕的两个人这样搂在一处,贺轻尘只觉得自己下腹热意重燃,他暗暗地啐了自己一声,嘴边低喃清心咒,然后强忍着满身的躁意,搂紧了她。 眼底神色清明,并无半分睡意。 上一世,他视她如无物,让她成了这满京城的笑话,最后还害了她。 如今既然重来一回,他自当好好爱她,护她。 一想到她在那乱坟上徒手从那尸堆里将他找出来,为他敛骨,为他斩杀饿狼,又为他杀贺承玦报仇时,那副眼红似血,残忍嗜血的样子,他心中便是一痛。 她原该是如今这般安静无争,而不是斩杀饿狼时那样疯狂的。 是他误了她。 贺轻尘睁着眼,想了半宿,也将前世的一些事,都捋了捋,直到公鸡打鸣,才困倦地睡下。 第二日。 夫妻俩一觉睡到了近午膳时分。 沈归荑醒来,下意识地去看屋里的更漏。 待看清了上边的时辰后,她吓了一跳,忙猛地翻身而起,被子滑落,露出了她白皙如凝脂的光裸身子,身后有一道视线异常的灼热。 她讪讪地回身,与贺轻尘的视线对上。 那双还带着些红血丝的疲倦双眸,幽幽地盯着她的身子,眼底奔腾而出的,是他压不住的欲念。 沈归荑下意识往后缩。 贺轻尘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一个翻身覆上。 “唔……”沈归荑的惊呼,消失在他灼热的唇齿中,身下的东西躁意越发浓烈,她被动地承受着贺轻尘的全部侵扰,好不容易地推开了他,获得须臾的喘息。 贺轻尘低头看了眼自己,舔了舔唇轻唤:“阿荑……” 第7章 什么叫多适应适应? “那,那个,王爷,我们赶紧起来,时辰很晚了,我们……”软绵绵的声音,从她口中而出,说完,她自己却懵了一下。 须臾,便整个人红成了一只小虾米似的往被子里钻。 “呵……”贺轻尘轻笑着一把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往自己怀里压。 “还早,父皇知道我刚醒,身子不好,免了我们这几日的请安,左右也没什么事要忙,不若,我们便多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多适应适应,可好?” “……” 不好! 什么叫多适应适应? 夫妻之事,需要适应的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还有人能将‘白日宣淫’几个字,说的那样坦然。 昨夜,两人虽然已经裸裎相见,但烛火不明,又放了帘子,视线算不得好,她不会喝酒,只那一点儿,视线便有些模糊,也就顾不得羞赧了。 可现在是白日,她也没喝酒。 贺轻尘光着身子,压在她身上,那双粗粝的大手,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摩挲,他的唇也没闲着,时不时地对着她的脖子,耳尖轻咬。 她的手紧紧地揪着被子,不敢看他。 脚趾羞耻地蜷缩着,脸上热意始终未散,房里也隐隐有些不可言说的味道在空气中流窜,一下一下地闯入她的鼻尖。 “王,王爷……” “阿荑,叫本王的名字。” “……” 几息后,沈归荑才艰难地开口:“贺,贺轻尘,现下是白天,你别……一会儿要有人进来怎么办?” “本王没叫他们,他们不敢进来。” “白日宣淫,传到宫里,陛下和娘娘那儿……”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咱们房中之事?”贺轻尘拉着她的手,轻轻往下,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侧。 他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沈归荑脸色热烫,眼神飘忽。 她蓦地挣开他的手,撇过眼,支支吾吾地开口:“你,那你,你便暖一会儿,就,就一会会儿。” “好,就亿会会儿。”贺轻尘笑的意味深长。 …… 结束后,沈归荑累的无法动弹,整个人软趴趴地躺着。 贺轻尘笑着亲了亲她的发顶,而后拉过被子掩去她的身子,这才伸手拉了拉床边的摇铃,伺候的人连忙凑在门边问:“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备水。” 片刻后。 贺轻尘屏退了下人,抱着沈归荑前去隔壁给她清洗干净才抱回房里穿上衣裳,放到床上哄着她睡,待她睡沉了后,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叶枫原就担心贺轻尘的身子,守在院子里一晚都没敢阖眼。 这会儿见着贺轻尘神清气爽的模样,心上吊着的那口气便下来了。 他忙迎了上去:“王爷,您是要出去?” 贺轻尘扫了一眼廊下垂首站着的几个小厮,又看了眼小厮身后的几个婢女:“你们在这里守着,莫要让人扰了王妃歇息,都仔细着些伺候着。有什么事,去书房找本王。” 几个婢女被那样凌厉的看了眼,忍不住地抖了抖身子。 倒是小厮们没什么感觉,只异口同声地应道:“是。” “叶枫,到书房来一趟,本王有事跟你说。”说完,率先往书房里走去,叶枫回头看了眼那几个婢女,蹙着眉赶紧跟了上去。 约莫一盏茶后。 院子里来了一拨人。 领头的是一位上了年纪,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穿着比普通的嬷嬷还要再贵气些,头上也是簪着金簪,举手投足间,颇有风华。 她身后是随身伺候的几个下人。 眼见房门紧闭,又听说他们没起来用早膳,她的神色晦暗不明,眼底闪过什么。 这会儿。 她定定地站在院子中,扫了一眼廊下懒懒散散的下人,眉头微皱,压着声问:“这午膳时辰都要过了,王爷和王妃还没起来?” 几个小厮对视了一眼,忙正了正脸色迎了上去:“安嬷嬷安好,您怎的这个时辰过来啦?” 安嬷嬷冷淡地‘嗯’了一声,接着便问:“王妃还没起?” “没呢。王爷方才叫了水,这会儿,王妃估摸着还睡着呢,不过,王爷倒是起了,他跟小叶大人出去了,交代我们在这儿守着呢。” 一个小厮如是说。 只是其他几人听了,却都是皱了皱眉头,似是不太赞成前者这样的回话。 果然,安嬷嬷听了这话,脸色更黑了。 都这个时辰了,还叫水? 这林家二小姐,听说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怎的这般不知分寸? 大白天的…… 若是传了出去,不说朝中的御史要参王爷,便是皇上,皇后娘娘那儿,能说得过去? 何况,王爷还伤着呢,也不知体谅体谅些。 安嬷嬷是宫里出来的。 算是贺轻尘的其中一个奶嬷嬷,姓安,叫安歆。 她在宫里熬了大半辈子,深知无论是谁,在皇城里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便是致命的灾祸。 素日里,她小心谨慎惯了。 处事上,更是不敢有一丝的错漏。 是以,她见不得一丝一毫不守礼,不规矩的事儿。 贺轻尘从一点点儿大开始,便是她和几个嬷嬷一起养着,哄着的。 这些年,几个嬷嬷陆续不明不白地死了,只有她还活着,贺轻尘出宫建府后,便将她从宫里接了出来,又将王府交给了她打理。 她这一辈子,从未出过宫,也不曾婚嫁生育。 几乎是把贺轻尘当亲儿子般倾尽心血,掏心掏肺的,虽心知主仆有别,她仍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主子,见不得丝毫有损他身子健康,不利于王府名声的事。 前些日子。 贺轻尘中毒昏迷,太医回天乏术。 她吃不下,睡不着,日日守着,生生地把自己折腾的瘦了一大圈。 昭元帝将林家二小姐赐婚给贺轻尘,为他冲喜的时候,她一度觉得,那林二小姐配不上她家殿下,可她心里也在劝自己,接受便好。 昨日里,贺轻尘突然醒来,她更是觉得新王妃是个有福气的。 哪里知道,今日这般像是一盆冷水,将她对新王妃的期待和欢喜,浇了个透心凉。 第8章 我啊,林家的 见她神色不虞,她身侧伺候的婢女缓声道:“那个,嬷嬷,王爷虽说刚病愈,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他又是刚开荤,有些食髓知味,也是正常的。王爷和王妃恩爱,也能早日生下小世子,您说是不是?” 听到‘小世子’三个字,安嬷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些。 她撇了眼那婢女,不冷不淡地嗔了句:“就你会说话~”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说:“你让厨房多备些方便吃用的点心来,王爷和王妃恩爱是好,可也要仔细养着身子才是。” 她也不是没见过那些被陛下折腾的几乎下不来床的妃嫔。 王妃被王爷缠着这一日夜,怕也是没什么胃口,也没力气下床了。 安嬷嬷边想,边往新房里去。 她站在门边,亲自伸手敲了敲门:“王妃,您起了吗?” 屋里没任何动静,安静地像是没有住人似的。 安嬷嬷蹙了蹙眉,又敲了几下,大了点儿唤:“王妃,您起了吗?都到午膳时辰了,不若,您先用点儿膳再睡?” 里边,有一道轻微的翻身和咕哝声传来。 安嬷嬷动作微顿。 她对着里边,轻喊了一声:“王妃,老奴进来了。” 说着,便推开了房门。 里边一室寂静。 床上,一道身着白色里衣的女子,侧着身子睡的正酣。 安嬷嬷只能看着她的后背轻喊,心中有几分忐忑:“王妃,该起了,您昨夜想来也没吃什么,早膳也没用,再要错过这午膳,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话头被引了出来,她便有些絮叨。 她边说,边凑近了些床榻。 沈归荑睡着,只觉得有无数的蚊子在她耳边嗡嗡嗡地叫,吵得人心烦意燥。 她烦躁地转身,对着声源咕哝:“别吵,我好困,再睡……”。 安嬷嬷在她转身的时候,便瞪大了眼,惊怒交加,大声斥道:“你,你是谁?怎会在王爷的新房里?” 沈归荑被她的声音一吓,立即睁开了眼。 她神色闪过一瞬的恍惚,却又在转头看清了眼前的老嬷嬷时,心下微定。 这嬷嬷,她认识。 她是这王府里的管事嬷嬷,与另一位王管家一起,将燕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算得上是这王府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 王府并无女主人。 是以,王府外边的庄子产业营收一应事务,皆由管家王焕打理,王府上下的内务,则由这位安嬷嬷全权处理。 沈归荑垂眸想了下。 然后在嬷嬷的错愕眼神中缓缓坐起身,眉眼弯弯地对着安嬷嬷漾出一抹笑。 安嬷嬷脸上一僵,有些遭不住地撇开眼,强自镇定。 别慌! 先搞清楚这事儿再说。 林家那位二小姐在京城里也是有些名声的,世家贵人的宴会里,她也不是没有露面过,陛下赐婚时,她的画像,更是送到了王府中,如今正在库房里放着。 但不论是画里的,还是真人,林二小姐都绝不是这般模样。 林二小姐,相貌只能算中上,她是以才名闯入京城贵女的圈子,与她貌美的长姐并称京城双姝的。 林大小姐有京城第一美人,可依着她看,眼前这位的容貌,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正是倾国倾城色的绝世佳人。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是谁,她怎会在王爷王妃成婚的新房里? 林二小姐呢? 哪儿去了? 沈归荑困倦地淡淡地扫了一圈屋里,没见着贺轻尘的影子。 也是,他若是在这儿,这嬷嬷想来,也不会就这么闯进新房里,质问于她。 她轻呵了一声,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皮皮地笑着道:“安嬷嬷,我好困哦,再睡会儿,睡醒再与你说清楚可好?” “你……” 安嬷嬷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京城贵女,一举一动都十分讲究仪态,在外人面前,大多端庄温婉,像是打哈欠,揉眼睛这样的事儿,是不会出现在人前的。 可眼前这人,竟就这般大大咧咧的对着她做出这般不规矩的事儿来。 简直…… 粗俗无礼至极。 可是,看着沈归荑这般,尤其是她的脖子上,还有些红痕,安嬷嬷涨红了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不肖想,她也知道,这女子才是与王爷洞房花烛,又白日宣淫的那一个。 不管林二小姐如今在哪儿,也不论这女子是谁,如今是她与王爷圆房了。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在沈归荑的小腹上转了转。 那眸光里,含着期盼,流光四散。 可一看到她的脸,安嬷嬷便又觉得一阵心梗。 这事,俨然已成定局。 不论怎样,王爷总是要给她一个名分的。 什么名分都好,那都是王爷的女人,态度放缓些,总归是好的,何况,这还是王爷的第一个女人,想必在王爷那儿,有不低的分量,不好过于苛刻了去。 她深呼吸了几下,缓了缓脸上的严肃冰冷,尽量放轻了语气问:“姑娘,您是哪家的千金啊,为何会出现在王爷和王妃的新房里?王妃呢?” “哦,我啊,林家的。”沈归荑唇瓣勾着,笑的十分有迷惑性。 林家的? 不会是王妃的那个林家? 安嬷嬷心底微沉,见多了后宫里的各种魑魅魍魉和各种弯弯绕绕,她下意识地便猜着了什么,不过,面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敛了神色,逼近一步,装傻问道:“姑娘,您说,您是林家的,您说的,是哪个林家?” “自然是礼部侍郎林淮安大人的林家。”沈归荑浅浅地笑着,又‘好意’补充了一句,“是这样,燕王爷昏迷不醒,生死难料,林二小姐呢,又心有所属,大婚前一日拗不过心中所念所想,便借口出门买胭脂的功夫,逃婚去了,林家找了整夜,没找着,这不,只能将我拉了来凑数了。” 沈归荑姿态漫不经心,声音平缓淡然。 林家女违逆圣意逃婚,林家临时找人充数,这样的事,本该藏着些的,但她却是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安嬷嬷听着她带着戏谑的话,气的浑身发抖。 好啊! 好的很! 小小礼部侍郎,竟也敢这般欺上瞒下,违逆圣意了? 怎的,是当王爷醒不来了? 奈何不了他们了? 第9章 那不是王妃的名字吗? 安嬷嬷感觉自己的心里头有一把火,正在熊熊地燃烧着。 她那双满是沧桑的眼,落到沈归荑身上跟刀子似的,又冷又凌厉,她咬牙,一字一句地问:“如此,那姑娘,你是林家的?”哪一位姑娘? 沈归荑自然知道,她后边没问出来的是什么。 她入京时间不长,又被丢在偏院里不闻不问,整个宋京城,就没有知道她的人,安嬷嬷当然也不知道。 大婚将至,新娘子跑了,这事显然打了整个林家一个措手不及。 林家寻人未果,无奈选人替嫁。 这人,定不是随便选的。 至少,也该是个有身份的人,只不知,这个身份,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归荑垂眸想了会儿:“嬷嬷真想知道?” 安嬷嬷盯着她,未语。 “嬷嬷可知,十多年前,林大人曾以夫人孩子太多,照顾不来为由,将一个小女儿送到了老家,交给乡下的兄长抚养长大一事?” 安嬷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方才还能勉强维持住的冷静端庄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死死地盯着沈归荑,咬牙切齿地问:“你,你是林家养在乡下的……那个庶女?” 礼部侍郎林淮安林大人是有个女儿被养在了乡下的。 林淮安虽出身寒门,却在科举及第,高中探花后,迎娶了当年盛宠一时的齐惠妃的亲妹妹,定远侯爷嫡次女齐静媛为妻。 借着齐家的势,林淮安在京城一时风头无两。 他是当年唯一一个,从寒门学子,到天子门生,再到侯府女婿,宠妃的妹夫……真正地鱼跃龙门,改变自身和家族命运的一个人。 一个人越是风光,百姓便越好奇他私下里的那些事。 很快,他在与齐二小姐成婚前便已纳妾,并生下一女的消息便传了有鼻子有眼的,林淮安和齐氏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就由着这些事在外边传。 安嬷嬷早些年身在深宫,那些过往自是知道的不多。 但昭元帝下旨赐婚冲喜,她自不会糊里糊涂地什么准备都不做,未来王妃家里的事,稍加打听,还是能从当年的那些老人嘴里,探听一二的。 安嬷嬷知道林家有这么一个被丢在乡下,不受待见的女儿。 但她没想到,林家会选了这个小庶女。 安嬷嬷眼前一阵阵发黑。 心里头憋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沈归荑脸色漠然,掩下了眼底的戾气,咧着嘴笑了:“庶女啊?是啊!” 安嬷嬷简直都要被林家人气笑了。 哪怕林家提前与王府打个招呼也好啊,如今这般,是算计着王爷不认得那林家二小姐,随便塞个人过来,让王爷先成了事,再来个大事化小? 一个庶女…… 区区一个庶女…… 他们王爷可是这北昭国最尊贵的皇后嫡子,林家竟就随便寻个庶女打发了? 一个乡下的粗野小庶女,哪里配的上王爷? 哪里当得了燕王府的王妃? 沈归荑看着安嬷嬷一副心梗的模样,她忙劝了一句:“嬷嬷,你先别气,为些不值得的事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虽说我出身是不怎么样,但指不定后边能给您和王爷制造点儿什么惊喜呢?” 安嬷嬷嗤道:“你一个庶女,还能有什么能耐?” “……您这样说,咱们后边可就没法好好聊了,本来还想跟您说件更大的事来着,不过,我看您这样子,估摸着是扛不住,还是不说了。” 安嬷嬷:“……” 王府书房里。 贺轻尘一进屋便径自拿了笔,沾了墨,在一张大纸上写写画画。 叶枫满脸茫然,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 半晌。 他终是忍不住地开口:“王爷,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做的?” 贺轻尘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王妃昨日入府后,她的嫁妆,可都清点归置了?单子在哪儿?” 叶枫无语了一下。 按理说,王妃的嫁妆,自是由王妃自己处置安排,王爷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 莫不是,王爷还盯上了王妃的嫁妆? 不能? “那个,王爷,王妃的嫁妆,自该是王妃亲自处置才是,她这不是……还没起么?”叶枫挠了挠头,觉得自己需要提醒一下。 贺轻尘闻声,心下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你一会儿让王叔拿着本王的帖子去请五皇叔夫妻,还有八皇婶他们几个来一趟。另外,叫人去请林淮安夫妇和齐侯爷,就说本王有要紧事,与他们相商,请他们过府一叙。” 他刻意将重音放在‘过府一叙’上。 眼神阴沉沉的,听着就不像是他话里那般客气,倒像是有意寻仇似的。 他口中的五皇叔夫妻,指的是崇安王爷夫妻,八皇婶则是建宁王爷的发妻,建宁王妃。 崇安王爷夫妻俩的性子都比较简单大方,也是出了名的护短,只要被他们夫妻二人纳入保护圈的人,他们必会倾尽全力。 建宁王妃与之相反。 她常年寡居,丈夫驻扎在西境多年未归,一双儿女都是她自己辛苦拉扯长大。 建宁王爷战功赫赫,建宁王妃的处境自然不差。 是以,她在日常的处事伤,不仅强势,还十分周正,平日里,她最是不喜那些阴私算计,每每遇事,总要与人掰扯清楚,论个对错,‘帮理不帮亲’这事,被发挥到了极致。 这些年,虽建宁王府与燕王府多有忌讳,往来不多。 但贺轻尘几年前曾在火场上救过她的一双儿女,如今,贺轻尘想要在皇室里寻一个能帮着护住沈归荑的人,建宁王妃最是合适不过了。 叶枫不知贺轻尘心里的小算盘,只迟疑着问:“王爷,咱们方才,不是在说王妃嫁妆的事吗?” 贺轻尘眼神轻飘飘地扫了过去。 叶枫心底一梗,顿时明白他这是让自己别多话的意思。 他默了默,“那王爷,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属下就先去了。” “你让人将王妃的嫁妆单子送一份过来,再叫人先将安置王妃嫁妆的库房都看管起来,除了王妃本人,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另外,去去暗羽营调几个人盯着林家,再安排人去一趟江州同安县将一个人给本王悄悄带回来,记住,仔细着些,莫要伤了那人。” 三日了,那人该到江州了? 叶枫挠了挠头:“好,您要属下去带谁回来?” “林清然。” 贺轻尘阴沉着脸,眼神阴鸷,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像是带着冰锥子似的。 叶枫有点懵。 林清然? 那不是王妃的名字吗? “王爷,您说的,是咱们王妃吗?她不是昨日才进了王府,怎会在……”叶枫说着说着,似是猜到了什么,他瞪大了眼,错愕地看着贺轻尘,惊讶道:“王爷,王妃逃婚了?!她去了江州?” 贺轻尘眼神一戾,沉沉地盯着他,“王妃?她配吗?”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竟柔和下来,唇瓣浅浅地勾着,“本王的王妃,姓沈。” “……” 行,看样子,王爷是只认昨日进府的‘王妃’了。 可是,姓沈? 怎会是姓沈呢? 人是从林家迎回来的,林家便是要找一个人替嫁,也不能找一个外人? 叶枫欲言又止地看着贺轻尘,想说点什么,却又直觉现在情况不明朗,最好还是什么都别问,别说,乖乖听话去处理事情便是。 第10章 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一个 王府主院。 这是贺轻尘日常起居的院子。 叫扶风院。 取自‘依然宿扶风,沽酒聊自宽’,是贺轻尘亲自题的名字。 按说,王妃该另有自己的院子,但冲喜匆忙,贺轻尘又不便挪动,府里便将新房定在了扶风院里。 他前脚刚入院子,房里便传来一道尖利的熟悉声音:“你一个庶女,还能有什么能耐?” 贺轻尘神色一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却又在门边堪堪止步,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里边,似是想看看,沈归荑对着这样的景象,会做出什么反应。 床下,一贯冷静自持的安嬷嬷阴沉着脸,神色有些狰狞。 床上,沈归荑姿态慵懒。 她身上只着一件白色里衣,被子滑落在她的腿上,她侧身歪着头,幽幽地看着安嬷嬷,神色有些委屈和怨念。 许是被突然吵醒,她的眉宇间还有些疲懒,唇瓣倒是浅浅地勾着。 那本该白皙的颈侧,隐隐约约的红痕,几乎蔓延到她的耳后根,给她平添了一抹与他前世所见全然不同的韵味儿,那是被男人浇灌后的娇媚。 贺轻尘看着看着,视线越发的灼热了起来。 沈归荑似有所感,侧眸看去,在看清了他眼底越发张扬的欲念后,陡地一个激灵,忙拉着自己的被子,遮掩住自己酸软疲累的身子。 贺轻尘敛了眸子,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床边上将沈归荑搂到自己怀里。 沈归荑手抵着他的心口,想推开,没推动,反而听到身侧的人略带冷淡地开口:“嬷嬷,你就是这样,跟本王的王妃说话的?” 安嬷嬷皱着眉,显然很意外贺轻尘的冷淡。 这在此前,是从未有过的。 她心下惶然,只当自己听错了。 再看着贺轻尘旁若无人地搂着沈归荑,面上又沉了些,她没有迟疑,当即提醒道:“王爷,她,她并不是林大人的千金,而是……” “本王知道。” 贺轻尘直接打断了安嬷嬷的未尽之语。 他知道安嬷嬷要说的,无非还是方才那句‘庶女’。 但他直觉,他的阿荑,不是很喜欢这个词,甚至觉得,她的身份在林家内宅里边定是有什么猫腻,否则,她昨夜不会在他提到‘庶女’二字时,露出那样的嘲讽神色来。 她既不喜欢,他便不说。 旁的人,更不能说。 “您知道?”安嬷嬷难以置信地瞪着沈归荑,“她昨夜便与您坦白了?” 她还以为,是他家王爷昏迷多日,猝然醒来并不认得新王妃,以至于将错就错地与这女子行了夫妻之事,竟没想到,她是早早儿地坦白了身份? 那她可有说,她不过是林家丢在乡下,随母姓的庶女? 王爷不计较? 贺轻尘这会儿可没心思琢磨安嬷嬷是什么想法,馨香软玉在怀,沈归荑还时不时地在他怀里乱蹭,他只觉得小腹热意翻涌,将将压下去的欲念再起。 如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如若不是一会儿还有事,他怕是…… “行了,此事,本王自有打算,今日之事,看在你也是不知情的份儿上,本王便不与你计较,日后,嬷嬷务必还与在宫里时一样,谨言慎行才是。” 安嬷嬷听到一般,身子便僵住了。 她愕然地看着贺轻尘,眼底竟诡异地氤氲着一层无法忽视的委屈和不满,贺轻尘的话,没有丝毫客气,甚至还暗含警告。 这要放到往日里,是绝不可能的事。 王爷这是……怎么啦? 怎的出去一趟,回来竟就与她生分了? 安嬷嬷心里微苦,饶是如此,该说的还是得说。 她定定地看着贺轻尘,语气有些强硬:“王爷,您既知道她的身份,那自该晓得,陛下将林氏嫡女赐婚于您,林氏却违逆圣意,藐视皇家,明明是为您冲喜,却送了这么……一个粗野的女子来,他们这是安的什么心?他们……分明是不想您好啊!” 一个已经伤重到只能寄希望于冲喜的人,这要是遇着个生辰八字相悖的,岂不是要当场气绝了去? 这事不能想。 一想,安嬷嬷的心便安不下来,她颤着手,指着贺轻尘怀里的沈归荑,不满地指控道:“王爷,林家找了人替嫁也就罢了,但她一个小小庶女……” “闭嘴!”贺轻尘低吼了一声,“安嬷嬷,是本王平日里对你太客气了,以至于你现在,连本王的王妃都敢多加指摘了?” “我……” “本王说了,她是本王的王妃,与她是谁家的女儿,是她的出身,没有任何干系,嬷嬷既不明白,那便好好歇一阵儿,将王府内务暂时交给王焕。” 王焕,便是与安嬷嬷一道处理王府事务的另一人。 两人分工明确,一人主外,一人主内,互不干涉,但又都相互牵制,两人之间,也还算和谐。 王府事务,自是要交给沈归荑的。 但不是现在。 沈归荑刚入府,林家那边也还没消停,在所有的隐患消除之前,贸然接手王府事务,直接与在王府多年,人手势力根深蒂固的安嬷嬷对上,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王府事务繁多,看王焕整日整日的累成狗就知道了。 贺轻尘舍不得沈归荑累着,更害怕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让她受委屈,受累,甚至受伤。 安嬷嬷可不知贺轻尘是个什么想法。 她直接傻眼了:“王,王爷,您不能,不能这样对老奴啊,老奴这些年里,兢兢业业,将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世家宅邸里边,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 她不过是劝了几句,便被夺了管家权,往后,她在王府里,还能有什么容身之地? “所以呢?本王这些年,可亏待你了?”贺轻尘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将安嬷嬷更多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她茫然又委屈。 好好的,怎的就这样了? 她想不明白,贺轻尘却不是。 他虽是皇嫡子,身份尊贵,但自小在后宫中,却是举步维艰,安嬷嬷是为数不多的,给了他一缕光的人,他几乎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 出宫建府后,他心疼她一个人年纪大了,在宫里又是老无所依,便求了他的母后,将安嬷嬷接了出来。 又怕王府里的人怠慢,将管家权交给了她,给足了她体面。 在他心里,安嬷嬷是他最亲近的人,更是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一个。 可偏生是她,背叛了他。 贺轻尘也知道,安嬷嬷是被逼的,凡是人,便会有取舍,安嬷嬷不过是在两难的情况下,选了她更重要的,舍弃了他,这只是她的选择而已。 他不恨,但他没法不怨。 如今重活一世,他不想,也不会再对安嬷嬷有任何不该有的期待了。 第11章 这是王府的库房 王府前院正厅内。 崇安王爷夫妇,建宁王妃以及齐侯爷早早地就到了。 贺轻尘除了一开始打了个招呼外,便始终神色莫名,一言不发地坐在正厅上首的主位上。 正厅内针落可闻。 在场的,除了林清然的舅父齐珩心下不安,其余三人皆是老神在在,安静喝茶。 约莫一刻钟后。 林淮安夫妇姗姗来迟。 他们一脚刚踏入正厅,众人的视线便都齐齐看了过去,林淮安心下一寒,藏在袖子下的手用力攥紧,手心的痛意袭来,他这才勉强镇定些。 他的夫人齐氏就没这么坦然了。 她脸色发白,浑身发颤,木然地跟在林淮安身后,就连向几个王爷行礼都忘了,林淮安动了动她的衣袖,她才匆匆跟着行礼。 林淮安弯身拱手作揖,对着贺轻尘行了一礼:“下官,见过燕王爷。” 按理说,崇安王爷与贺轻尘同为一品亲王。 但在辈分上,崇安王爷是贺轻尘的皇叔,连燕王爷都得敬着些。 林淮安不过是小小礼部侍郎,该先给崇安王爷行礼的。 然现在是在燕王府的地盘上,燕王府正在上首神色淡漠地坐着呢。 他先向王府的主子行礼,待这礼完了以后,再向余下的王爷王妃行礼,旁的人也挑不出错儿来。 林夫人在他身侧,同样行礼道:“臣,臣妇见过燕王爷。” 贺轻尘没叫起,任由他们半弯着身子。 林淮安倒是不惧。 昨日他便已经连夜将消息递到了齐家和几个相好的家族,告知新娘子替嫁一事,有他们帮着周旋,林家顶多是受些磋磨,沉潜几日,过些日子,照样能在京城里风生水起。 林夫人却是浑身发凉,就连后背都渗满了汗珠子。 齐珩垂着眸子,眼神划过一抹冷意。 崇安王爷几人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并未主动开口,尤其是建宁王妃,她简直好奇死了。 她认识的燕王爷性子虽冷,却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这阵子,他中毒昏迷,太医都没法子了,若不是林家女儿嫁入王府冲喜,他估摸着还昏睡着呢,怎会这样下自己岳父母的脸面? 便是不喜林氏女,但人家到底于他有恩不是? 是以,昨夜定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却又将人气的连亲岳父岳母的脸面都顾不上的事儿。 会是什么呢? “人既来齐了,那便走,王焕,在前边带路。” 贺轻尘话落,径自出了门,王焕连忙在前边引路,其他人云里雾里地跟上。 约莫一盏茶后。 众人在一处院子停了下来,那院子前前后后都有侍卫守着,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院子,王焕在贺轻尘的眼神示意下,将里边几个房门打开。 “轻尘,你带我们来,是要看什么?这屋里,有东西?”崇安王爷终是忍不住问。 其他的几个人也满头雾水地看着贺轻尘,林夫人除外。 贺轻尘轻笑:“这是王府的库房。” “哦,库房啊……不是,你带我们来你的库房看什么?”众人更迷糊了。 贺轻尘眼神幽幽地在林氏夫妻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脸色煞白,眸子闪烁的林夫人身上:“那就要问问,本王的岳父岳母两位了。” 他着重在‘岳父岳母’上咬了咬牙。 众人的视线顿时扫了过去,林淮安一脸莫名,林夫人却是身子开始打着摆子,欲言又止地想解释什么,却又在众人的视线中,停住了话头。 林淮安垂眸沉默了下,拱手弯腰,恭顺的问道:“王爷,您这是何意,下官实在不知,还请王爷示下。” 只是,都被带到这儿来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非是他决定让沈归荑替嫁后,齐氏那蠢货还在嫁妆上做了什么,这才让燕王爷忍无可忍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揭穿他们。 又或者,燕王爷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这才没有直接说出事由,也没有带着他们直接进屋里去查看,而是将话头抛给了他。 是想看看他的态度? 林淮安心中仔细斟酌,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贺轻尘却是再次开口。 “昨夜大婚,本王幽幽转醒,却见本王的王妃在榻上哭的不能自已。 本王心疼,再三追问之下才知,岳父早些年曾将一个庶女送去乡下养着,去岁刚接回来。 岳父对那庶女心中有愧,曾应承对方以后会替她寻一个好夫婿,让她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奈何岳父出身寒微,家业不丰。 眼看着家里长女马上便要出阁,嫁妆是已经定了的,再挪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又想着王妃嫁入王府,往后富贵荣华都是不缺的,本王还是那样的光景,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人财两失了。 索性,便将王妃的嫁妆,挪给了那个庶女。 王妃据理力争,不得其果,委屈的整夜整夜吃不下,睡不着。 岳父在朝多年,本王也是知道些的。 岳父作为礼部侍郎,最是知礼识趣,定不会做那出这样的事儿来。 思虑许久,本王直觉不能听信王妃一人之言。 此事便是真的,也必然是有什么缘由,不得已而为之,是以,本王便请了你们二位来问问,看看你们又是个什么说法?” 贺轻尘慢吞吞地看着他们,将昨夜的‘情形’都仔细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极强的威压。 明明字字没有责怪,却句句意有所指,说是请他们过来问问是什么说法,实际上却是压着他们要一个能说服大家的解释。 崇安王爷三人听得糊里糊涂,齐珩和林淮安夫妻却不是。 尤其是齐珩。 他听着,脸都黑了。 看向林夫人的眼神冷冰冰的,十分渗人。 林夫人瑟缩了一下,悄悄地往林淮安的身侧躲了躲。 齐珩瞪了她一眼,脑子气的直抽抽。 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小家子气,但他没想到,林家已经背了一个违逆圣意,藐视皇室的大罪,他的这个妹妹,竟还这样拎不清。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心思对‘清然’的嫁妆做手脚? 林家嫡女逃婚,庶女替嫁。 这搁谁身上,不得被活剐一层皮啊,她怎的还这样蠢,这些年,是光长了年岁,就没长长脑子吗? 齐珩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了。 第12章 让王妃受委屈就不行 要按齐珩与林淮安的设想,贺轻尘醒不来最好。 到那个时候,替嫁不替嫁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有他们从中周旋,陛下想来也不会太过恼怒,毕竟,比起一个死了的,自小便不受宠,已经没了可用价值的儿子,活人还是更重要些。 林家虽用了庶女替嫁,庶女也是要殉葬了的。 揪着不放,对谁都没有好处。 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若是那替嫁庶女瞎猫碰着死耗子,真就冲喜成功,贺轻尘醒了也不怕。 新娘子替嫁已成定局,冲喜成功也是事实。 他们再在百姓那儿散播些故事,将那庶女塑造成‘有福之人’,让世人皆知,是这庶女误打误撞地救了昏迷不醒的燕王爷。 届时。 贺轻尘被民声裹挟,又已成了事,他便是再生气也不好再做什么。 只能将这事高高抬起,低低放下。 至少,总不至于因为岳家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救了自己还恩将仇报,对林家下手不是? 只要他不追究,陛下那里也就能过去了。 昨夜,他们连夜商量时,想了好些个结果,但万万没想到,会是现如今这般,什么都还来不及布局,就被领到这儿来要一个解释。 贺轻尘见他们欲言又止,几番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嗤了一声。 他抬手,动作轻慢地捋了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王妃说,因嫁妆都挪给了那个庶女,她两手空空,嫁入王府却无半分底气,怕本王不喜,更怕外人笑话,往后的日子,不知该如何过下去了。 本王哄了半夜,才将将把王妃哄好。 不知,岳父岳母对于此事,可有什么说的? 王妃以前在林家被一个小小庶女欺辱倒也罢了。 如今就连嫁妆都能被一个小庶女抢了,本王倒是想问问,林大人,林夫人,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是这样敷衍本王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庶女才是你们的嫡女,而本王的王妃,不过是不受待见的庶女呢。 今日本王请你们来,一来,是想听听,林大人和林夫人是个什么说法,二来,也是请皇叔皇婶们一起做个见证。 王妃的嫁妆,明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我燕王府的,为何王妃依旧口口声声说,她两手空空,嫁妆全无? 那些嫁妆箱子,昨日婚宴结束后,是被直接抬到这儿入库的,未曾动过。 还请皇叔皇婶和几位一起,好好检查一下,为本王和王妃做个见证,以免后边再有嫁妆衍生的这样那样的问题。 本王倒不是在意林大人府上给的三瓜俩枣的,但因这事,让王妃受委屈就不行。 林大人和林夫人若是不能拿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来,就莫怪本王亲自去问问你们宠着的小庶女,到底有几分能耐,竟能哄的父亲和嫡母,连自己的嫡女都不顾了。 又或者,你们想亲自去问问陛下,这世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低沉,甚至字字句句都是威胁。 “这怎么可能呢,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林夫人将自己的嫡女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庶女,做出那样的荒唐……” 崇安王妃没想太多,只觉得这事有些荒唐。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建宁王妃打断:“轻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林家不舍得嫡女,便找了个乡下接回来的庶女代替林清然嫁入王府冲喜是吗?” 自她进府后,她便一直注意着贺轻尘的动静。 在她的认识里,贺轻尘性子清冷,甚至可以说算得上冷漠无礼,像是什么都看不上眼,不爱搭理似的,但她知道,那是对外的。 实际上不是。 他这人重情重义,恩怨分明。 按说,是林家女冲喜救了他,他不该,也不会这样将自己的岳父母和舅姥爷找了来,这般咄咄逼人,甚至以势威压,半分不让。 这事,定然不是他表面说的这样简单。 她将贺轻尘方才说的那些,前后仔细地捋了捋,若有所思的眼神,在众人身上略过,最后定格在那些还封着的嫁妆箱子上。 须臾,她便想明白了这里边的关窍。 林家那个嫡女,建宁王妃在宫宴上倒是见过几回。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那林清然每每参加宫宴,眼睛都恨不得黏到晋王身上。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那林家嫡女,怕是一心爱慕晋王,不愿嫁给贺轻尘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冲喜,更害怕万一贺轻尘活不下来,还得殉葬,索性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比如说自缢什么的。 又比如说,悄悄逃离了林家,躲到了什么地方去。 这才逼得林家不得不寻了个庶女替嫁。 至于嫁妆…… 林夫人本就是个蠢的,她估摸着是还贪恋那点儿身外之物,不愿将给自己女儿的嫁妆,给了那小庶女,于是将那些嫁妆都克扣了去。 而贺轻尘…… 建宁王妃的目光,稳稳地落在贺轻尘身上。 她垂眸想了想,也猜出来些。 怕是昨夜他方醒,那庶女便与他将所有事情都一一坦白了,轻尘今日闹这么一出,是要逼得林家承认,嫁入王府的这个才是嫡女,而闹幺蛾子的那个,是庶女。 还有那些嫁妆,他是要逼得他们将欠了这个庶女的嫁妆,都一一还回来。 他要护着那个庶女? 建宁王妃很快便想通了贺轻尘的全部意思,她匆匆打断崇安王妃的怀疑,几乎是用笃定的语气,问出那样的一个问题来。 林淮安,齐珩几人浑身僵住,沉默不言。 建宁王妃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们林家,齐家都觉得,燕王爷活不了了,用一个嫡女去嫁入王府,一着不慎便要人财两失,干脆连嫁妆都克扣了去?” 第13章 检查嫁妆箱子 说到最后,她的声调都高了些,整个人气的浑身发抖。, 她狠狠地瞪着林淮安夫妻,言辞越发犀利:“你们就这么确定燕王爷活不了了? 陛下都将希望寄托在你们家嫡女身上,你们却用一个生辰八字不一定合适的一个庶女替嫁。 怎么,就这么想让燕王爷去死?还是说,燕王爷遇刺受伤中毒,也与你们有关?” 齐珩黑着脸,扬声道:“建宁王妃慎言!” 建宁王妃与齐珩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气氛一时凝滞。 贺轻尘微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建宁王妃与林淮安夫妻的针锋相对。 林淮安垂眸想了会儿,又与齐珩互看了一眼,对方看出他的打算,敛眸点头。 他缓了缓心下的不悦,咬牙解释道:“建宁王妃,燕王爷昨日大婚,王妃乃是陛下钦定,断然不可能存在作假替嫁的情况。 至于王妃所言,嫁妆一事,下官保证,王妃乃我林家嫡女,她的嫁妆府里没人敢克扣了去。” 这就是变相地认可了贺轻尘方才的指控了。 也是直接地向众人保证,嫁入王府的,一定是他的嫡女林清然,而不是那个从乡下接回来的庶女。 贺轻尘满意地勾了勾唇,看着他们的眼神多了一丝嘲讽。 往后,有了皇叔皇婶们的见证,又有林淮安和齐珩的亲自确定,便是那林清然重现人前,她也只能以林家养在乡下的庶女之身回来。 便是有人认得林清然才是真正的嫡女又如何? 皇叔皇婶,还有林大人,齐侯爷都承认了阿荑,否定了林清然,旁的人还能再说什么?还敢再说什么? “如此,甚好。”贺轻尘抿唇轻笑。 “两日后,王妃回门,本王会亲自带着王妃回去,林夫人跟王妃母女情深,便是有什么隔阂,也该消了的,你们说,对吗?”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双好看的凤眸弯着,脸上勾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 明明听着像是劝解林家人的话,实则是在暗示他们识趣点儿。 话到这儿了,林夫人自然也明白了方才林大人说那些话的打算,心肝宠的嫡女成了‘庶女’,乡下里那位她膈应了十多年的贱人却直接取代了她宝贝闺女的身份。 她心下难受,眼底阴沉,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句:“哪里是有什么嫡女庶女的,都是臣妇的孩子,臣妇这些年自是一视同仁,不敢有丝毫偏颇的。 王爷不必担心,王妃既已是皇家媳,身份尊贵,回家里来,我们更是不敢怠慢了去的。 至于王妃所说的嫁妆……” “王爷,嫁妆一事,定是有什么误会,不若,待您和王妃回门那日,我们再细细商量,如何?” 林淮安忙地打断林夫人的话,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齐珩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事能拖一拖是最好的。 一来是他们昨日的筹谋还没来得及展开,二来,这嫁妆箱子毕竟是放在了王府的库房里的,谁说得准会不会被人动什么手脚? 时间越久,嫁妆一事便越说不清。 届时。 贺轻尘再要拿着这嫁妆掰扯什么,也就不合适了。 林淮安之所以敢这么说,其实也是在赌。 他赌贺轻尘另有所求。 否则,就凭着庶女替嫁一事,只要贺轻尘不愿松口,去陛下那里说一说,闹一闹,便是他们有足够的应对法子,要脱身怕是也没这么容易。 依照贺轻尘的意思,便是庶女替嫁,他也认了。 只要林家认了嫁入王府的是嫡女即可。 至于贺轻尘将他们带来这儿,却又不进屋,不直接拆穿,一来是为了吓一吓他们,二来,也是借着这个由头,与他们谈条件。 贺轻尘阖了阖眸,掩住眼底的那抹冷光,淡淡启唇:“不如何。本王既将你们都请这儿来了,事情自然没有做一半,不做一半的道理。皇叔,皇婶,你们说呢?” 齐珩脸一黑,眼底闪过愠怒,却又碍于场面,不好说什么。 林淮安也铁青着脸不吭声。 崇安王爷沉默着看了全程。 再次见到这般咄咄逼人,浑身是刺的贺轻尘,崇安王爷只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而坚持地松动。 须臾。 他敛眸掩下了自己心底里的那一抹异样, 须臾。 崇安王爷敛眸掩下自己心底里的那一抹异样,轻笑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些身外之物,轻尘既坚持,那我们便一起,进屋去查看查看那些嫁妆,也好看个清楚,辩个明白,以免以后再落人口实,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侯爷,林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建宁王妃微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崇安王爷一眼,没吱声。 林淮安和齐珩对视一眼,自知再没有拖延辩驳的余地,只能恨恨地瞪了林夫人一眼,应承了贺轻尘的要求。 贺轻尘给了王焕一个眼神。 王焕会意,立即做了个引路,请他们进屋的动作:“诸位,这边请?” 库房里。 林家送过来的无数嫁妆箱子全都在这个专为王妃嫁妆准备的库房里,整齐有序地堆着。 少数不能堆放在箱子里的,则放到了架子上。 所有嫁妆箱子上,还完好地用红绸捆着,箱子的接口处,是没有任何破坏痕迹的,独属于林家的拓印标识,这也是世家嫁女时的惯例。 嫁妆是女子的底气。 一般的情况下,除了她本人,亦或者她本人授意,旁的任何人都不得擅动。 想要动,必然就会破坏嫁妆箱子上的拓印痕迹。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个,贺轻尘在发现跟着沈归荑入府的并不是他前世所见的那个叫幼白的婢女,而是林家安排的人以后,才会叮嘱叶枫安排人将库房看住。 才会叮嘱他除了王妃本人,任何人不得动她的嫁妆。 “林大人,齐侯爷,你们可要先检查检查这些箱子?”贺轻尘勾着唇,眼神戏谑,轻轻地开口,只不过,那语气中,似有若无地带着一抹嘲讽。 第14章 该不会,连林家的族谱都没上吧? 齐珩黑着脸,冷声拒绝:“不必,开。” 林夫人的脸色顿时收紧,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半声都不敢吱一下,只身上的冷汗,在一点点地渗透出来,她抬手,用帕子擦去额际的湿润。 贺轻尘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撇开。 正好与崇安王爷以及两位王妃对上,他敛了眼底的冷意,见他们微微点头,当即与叶枫,王焕二人示意:“打开,也好让皇叔,皇婶他们看个清楚。” 两人点头,当即携手合作,将其中一个嫁妆箱子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石子落土后特有的土腥味儿,本该装满嫁妆物件的箱子,此刻倒是感觉不到珠光宝气的奢靡之气,反而箱子看着有些空荡黑沉。 便是方才便已心里有数的王焕,也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见过荒唐的,可他从未见过这样荒唐的。 难怪王爷不依不饶,大婚第一日便将岳父母和王爷他们都请了来,这搁谁身上受得住? 王爷便是在陛下那儿不算受宠,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啊! 林家……这真是欺人太甚了啊! 思及此,王焕的神色都冷了,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林淮安夫妻:“崇安王爷,王妃,你们请看,这便是林大人给我们王妃准备的‘嫁妆’。” ‘嫁妆’二字,他说的咬牙切齿。 叶枫的脸色也非常地差,开了箱子后,他便站回到贺轻尘身边,一言不发,恨恨地盯着林淮安夫妻,眼中是几欲压不住的厌恶。 见过恶心人的,没见过这么恶心人的。 叶枫心中腹诽。 难怪王爷会提醒他,王妃姓沈,感情问题出在这儿啊? 王妃不是林家女。 不,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王妃是被林淮安丢在乡下养着的,连姓氏,都不是跟着林家的小小庶女。 王妃该不会,连林家的族谱都没上? 生而不养,已经够恶心人了。 这林大人竟还在这种时候,将自己抛弃了的,从未教养过的庶女推出来当枪使啊? 要知道,一旦冲喜不成,他们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王妃身上,比如说什么,她贪慕王府风光,临上花轿时,打晕了嫡姐,取代她上了花轿,误了王爷。 届时,齐家再周旋则个,宫里那位再给陛下吹吹枕头风。 死的,可不就只有王妃一个? 便是冲喜成功,王爷醒来,但对着空空的嫁妆箱子,一个乡下粗鄙的小庶女,王爷能膈应一辈子,王妃的处境一样好不了。 甚至,他们后边指不定还能打着为王妃好的由头,再做些别的幺蛾子出来。 叶枫拧着眉,脑子里天马行空,闪过无数的猜想。 心里对那个尚未谋面的王妃,多了几丝怜悯和心酸,遇上这样的一个爹,这样的嫡母,也是王妃的命,只是,这命,着实不太好。 不过,王爷如今这般,莫不是并不在意王妃这些? 叶枫不由地盯着贺轻尘看。 崇安王爷几人没有犹豫,当即迈近了几步,抻着脖子,凑上前去看那嫁妆箱子,在看清了里边的东西后,脸上的淡然便再也维持不住了。 他们绷紧了牙,一言难尽地盯着林淮安夫妻。 尤其是崇安王爷,更是几番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箱子里,没别的东西,只有最底下放了几颗马凳大小的石头,看起来还挺有分量的,只是,石头上的一阵阵冷意袭来,仍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打了个冷颤。 那石头的一边莹白光鲜,另一边却是覆着些绿苔和湿润的泥沫。 看得出来,这些石头是被从什么潮湿之地寻了来,连稍作收拾都来不及,便匆匆地被安置在了箱子里的。 崇安王爷黑着脸不说话。 崇安王妃却是压不住了,她冷冰冰地扫向林淮安:“林大人,这便是你们林家嫁女的嫁妆?还真是……与众不同,十、分、特、别啊?” 任谁都能听出,崇安王妃这话全是嘲讽。 林淮安浑身泛着冷,僵硬地看了崇安王妃一眼,一步一步地靠近箱子,不死心地想看看,那里边到底是装了什么,竟还让他们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齐珩神色莫名地站在一边,不说话。 “夫君,别看……”林夫人拽着他的手,眼里带着一丝哀求。 林淮安看了她一眼,用力将她的手拿开,满是厌恶地移开眼。 看到那箱子里的石头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脑子里嗡嗡的,脸上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还有遮掩不住的难堪和囧困。 休妻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悄然划过。 这是第一次,他无比后悔。 后悔将家里的子女都交给了她教养。 以至于教出这么一个不管不顾,就敢忤逆圣,逃婚离家的逆女,为家里惹出这么多的麻烦来。 也后悔这么多年来,始终为了权势地位,对这个蠢货一让再让,以至于她现在越发的拎不清,越发的愚蠢,蠢到连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都看不懂。 他原以为,齐氏不过是克扣些嫁妆,又或者用什么廉价的东西,替换掉原本的东西罢了。 毕竟,嫁妆出门的时候,他也是看着的。 那嫁妆箱子看着还有些分量。 他哪能想到,那箱子里边的,不是被克扣了些,不是用什么廉价的物件代替,而是直接用石头代替,她是怎么想的,生怕林家和齐家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燕王爷再不受宠,他也是皇子。 是能这样随意糊弄的么? 庶女替嫁已经是逼不得已而为之,她将还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做出那样下作的事情来? 林淮安心里痛恨至极。 可面上却还得维护林家与齐家的体面,眼下这些事,不是不能解决的,嫁妆出了错,补上便是,这蠢货,总不至于将全部嫁妆都换成了石头? 没法子,他只能寄希望于林夫人只换了一小部分来说服自己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向贺轻尘。 面对着这个本该唤他一声岳父,如今却咄咄逼人的燕王爷,道歉的话,在喉咙咕哝了一圈又一圈,几番张口,却愣是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出来。 贺轻尘见此,面无表情地转开眼。 齐珩这会儿也不敢沉默了:“那个,王爷,此事着实是我妹妹做的不地道,我回去定会好好说她。 只是,今日毕竟是您和王妃新婚,他们毕竟是清然的爹娘,也不好闹的太难看。 左右不过是些黄白之物,本侯做主,定让他们尽快将东西都补全了来,现下,便先让他们回去,如何?” 第15章 一定过得很苦吧? “不好闹的太难看?再过几日,这嫁妆一事,谁还能说得清楚?照本王妃说,此事现在就该说清楚,不然,谁都当燕王府好欺负似的。” “建宁王妃,你……” “我什么我啊,齐侯爷,现在是轻尘在闹吗?这些事,不是林大人,林夫人自找的?”建宁王妃寸步不让,将齐珩堵的哑口无言。 崇安王妃也愤愤不平地斥责道:“是啊,这事,若不是轻尘警惕,从王妃那儿察觉一二,这会儿可还蒙在鼓里呢。 嫁妆事小,但这事要是就这么过去了,那燕王府可就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先是庶女替嫁,接着是嫁妆成了石头,这换作谁受得住? 怎的,你们林家,是当燕王府都没人了吗? 轻尘再怎的,他也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血脉,本王妃的侄子,还能由着你们欺负了去不成?” 越往下说,她的神色越发冷硬,眸底凝结成冰,一点点地扎在林夫人身上。 她不由地后退了两步,瑟缩着脖子,心惊胆战地站着。 都是那贱人闹出来的。 果然,她当年一时好心,没将她杀了,如今想来,还真是后悔。 还有建宁王妃…… 这都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她干嘛这样上赶着替贺轻尘说话? 谁不知道,贺轻尘在皇室压根儿就没人在意,便是他的生母本人和外家都不将他当回事,建宁王妃上蹿下跳地这样欢干什么? 她不过是一时糊涂,听了清然的话,将东西留下了些。 那贱人不过是小小庶女,能拥有王妃的名分还不够,还要抢这些东西? 她休想! 林夫人狠狠地想,眼珠子乱转,努力地降低自己在这里的存在感,只盼着今日能全身而退。 至于那个贱人……来日方长,她多的是法子,能让那贱人听话。 何况,她以为嫁入王府就能得着什么好吗? 没有娘家的支撑,她还能好的了几日? 哼! 林淮安可不知道林夫人心底蔓延着的算计和恨意。 这会儿他只想如齐珩所言,赶紧将这事了了,赶紧回府里去,免得再在燕王府丢人。 他压下恼怒,恭敬地解释:“王妃,您这话严重了,下官,下官和夫人并不知情,陛下赐婚毕竟匆忙,忙乱中出了错,给了那些下人可乘之机也是有可能的。 不如,就按侯爷所说,王爷安排人按着嫁妆单子仔细检查,看看都差了什么,回门那日,下官让夫人都准备好补上便是。” 建宁王妃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嘲讽地勾着唇,一言不发。 好一个陛下下旨匆忙,忙中出错,被人趁隙做了手脚。 好一个让王爷检查,回门时给补上。 这话说的,可太有水平了,既将过错推到了陛下和下人头上,又暗示贺轻尘不该盯着女眷的嫁妆,甚至语气中还隐隐透露出‘财大气粗’,不差那点儿嫁妆的豪气。 贺轻尘轻轻地笑了。 众人不明所以,都向他看了过去。 “今日还早着呢,左右本王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便今日解决了。”他睨了林夫人一眼,眸子里泛着冷意,半分要给她留余地的心思都没有。 崇安王爷:“轻尘,此事……” 贺轻尘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看过去,崇安王爷顿时便止住了想说的话。 他原想说,这事到这儿就算了。 没必要闹的太难看。 毕竟,贺轻尘既已认了那庶女,那便是认了林家,往后林家,齐家,燕王府都是一体的,将关系闹的这么僵,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方才林夫人那怨恨的眼神,他可是看到了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往后,他和他那王妃毕竟是要在京中游走活动的,得罪了林家不算什么,可齐家到底是侯爵府邸,后宫又有宠妃和成年皇子镇着。 他这般不留余地,往后可怎么好? 贺轻尘前世也是在朝堂浸润多年的,哪里会不明白崇安王爷的顾虑? 但有顾虑又如何? 林家,齐家,本就与他不是一路的。 何况,他如何且不说,单就他们能随意地,不顾阿荑生死地将她推出来替嫁,又用‘石头’嫁妆膈应他,导致他前世对阿荑态度越发的差这一点,他们就不值得原谅。 还有,昨夜他提到‘庶女’时,她的神色态度很是奇怪。 似是有恨? 贺轻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但他直觉,沈归荑定是因为庶女的身份,受过不少的磋磨,与林家人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虽说她回京的时间不长,但世家权贵的后宅中,总有这样那样的阴私狠毒之事。 拜高踩低的人更是不少。 她一个在村里长大的女子,心思简单,性子单纯,如何能斗得过后宅里的那些阴毒之人? 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阿荑一定过得很苦? 阿荑她在林家的这一年里,可因为这个身份,受过什么伤?都有谁在欺负她?她为何会同意替嫁入王府?是谁逼得她,用什么逼得她? 贺轻尘兀自想了很多。 越是往下想,便越觉得,不能对林家太客气。 他神色凝成了冰,面无表情地站着,直接无视了崇安王爷试图劝说的话,扬声道:“来人,将库房里所有的嫁妆箱子都打开,也好让本王的岳父好好看看,他的夫人,到底对本王的王妃有多狠心。” 话音刚落,叶枫和王焕便立即吆喝着下人去开箱子了。 眼看着王府下人的脸色和时不时看过来的表情,他如坠冰窖,身子发冷发颤,怔怔地站着,视线像刀子一样剐在林夫人身上。 一下一下的。 他颤着声,想再说点儿什么,愣是发不出声儿来。 林淮安原以为,不管怎么说,方才他们既已在王妃的身份上达成了共识,贺轻尘认下了沈归荑那个白眼狼,那便是也认了林家这门亲事。 沈归荑到底是他的女儿,他是贺轻尘的岳父。 怎么也该给他几分脸面。 哪里知道,贺轻尘竟是不管不顾,真就让人将所有的嫁妆箱子都打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第16章 于你,于她都好 按说,他与燕王府平素并无过多交集。 左不过是平日里遇着打个招呼的事儿,这燕王爷怎会这样咄咄逼人? 到底是沈归荑挑拨,还是燕王爷因庶女替嫁之事,过于恼怒,因此为之? 林淮安心底有无数的念头,叫嚣着要冲出来,但多年官场浮沉,他也算是精明,知道这会儿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不能冲动。 何况,他并不觉得,沈归荑真能挑拨什么? 她回京已经一年多了。 一直就在偏院里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多与府里的姐妹往来,更不爱在他跟前晃荡,便是下人故意刁难,她也能不当回事儿。 她真的会因为嫁妆之事挑拨吗? 贺轻尘会听她的? 他只是想揭穿嫁妆这事,为沈归荑出头,还是说,他还想借着这些事,再做点儿什么? 林淮安沉默着一言不发。 叶枫见他目光盯着那些嫁妆箱子,眼神却无波澜,无动于衷的样子,气的不行。 他也顾不上这会儿是不是不该开口,而是淡笑着开口,故作惊讶道:“林大人不去看看吗?这么多呢,总不能每个箱子都装的是石头?不能?” 贺轻尘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叶枫得了鼓舞,头都扬高了些,唇瓣勾着,身后像是有只狐狸尾巴一晃一晃地摇着。 “你,有你什么事,这里轮得到你插嘴,主子还没说话,奴才倒是上赶着开口,这就是燕王府的教养?”林夫人脸色铁青,对着叶枫,仿佛一下子寻到了挽回一点脸面的机会。 “你给我闭嘴!”林淮安低吼。 这会儿,他再也顾不上齐珩还在这儿,顾不上得给大舅兄几分情面,厉声斥骂道:“你还嫌这里不够乱,还嫌给我惹的事不够多是吗?” 林夫人是低嫁。 这些年里,有侯府,也有宫里的娘娘做后盾,林淮安一直对她和和气气,极少与她动气。 便是偶尔因为府里的琐事有些龃龉,但林淮安从未吼过她。 更何况还是在外人面前。 加之憋了半日的火气,这会儿被林淮安这样斥责,她也忍不住了。 她当即指着林淮安的鼻子,怒骂道:“林淮安,你怪我?你还怪我?真是笑话,今日之事,是我惹出来的吗? 若不是你那个好庶女在燕王爷这儿挑拨,我们何至于今日被请到这儿来? 那嫁妆一事,又怎会……” ‘啪’地一声,林夫人脸,猝不及防地歪向一侧。 脸上是火辣辣的痛意,唇边有一抹腥甜溢出。 她眼底染上了一丝茫然,眼眶中蓄着的泪,在此刻落下。 整个人狼狈又难堪。 不等她回过神来,耳边嗡嗡的,是齐珩的声音。 “蠢货,现下是说这些的时候?” 眼见她越说越没边,齐珩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眼底的阴狠恼怒一闪而过。 林淮安错愕地看着齐珩,这还是他第一次看齐珩发这么大的火。 所有人都噤了声。 就连被打了的林夫人,此时也是捂着自己被打了的脸,错愕又委屈地看着齐珩,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齐珩见她消停了,这才阴沉沉地瞥了林淮安一眼。 那一眼,带着只有林淮安才懂的警告。 齐珩敛眸,淡漠地扫了一眼被打开的那些嫁妆箱子便收回眼。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贺轻尘的跟前,放低了姿态,压着声说:“燕王爷,您今日这一出,本侯领教了。 只是,王爷也该知道,您今日这般强势,其实也不见得能得几分好。 王妃嫁妆被扣,的确是受了委屈,不过都是些黄白之物,补给她便是了,没必要为了个小小庶女,闹成这样,您说是不是呢?” 贺轻尘挑了挑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只在他提及‘小小庶女’时,在心里悄悄地剜了一下齐珩,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齐珩以为贺轻尘听进去了。 他扫了林淮安两人一眼,平声道:“王爷,林府替嫁,实乃不得已为之。 淮安昨夜便连夜与我提过了的,也说定了,改日会将王妃的名字,记在嫡母的名下。 往后,我定远侯府,也是她的外家,该给的体面,定会一一都补给她,还请王爷看在,林家虽换了新娘子,却也冲喜成功,救了您的份儿上,少些计较。 一会儿,本侯定让他们将嫁妆单子上所缺物件,全都一一补上。 另外,我定远侯府再给您京郊的一座庄子,以作补偿,还望燕王爷高抬贵手,莫要再与自己的亲岳父岳母计较。” 这些话,听着没什么。 实际上却也带着沉沉的威胁,齐珩在暗暗地警告贺轻尘,这事差不多得了,莫再得寸进尺,为了一个女子,惩治了林家,得罪了齐家,划不来。 他也不在意贺轻尘是什么想法,他态度和诚意就在这儿了。 只要贺轻尘够聪明,他便该好好地顺着这个台阶下,而不是与他们硬扛到底,真要对峙起来,燕王府和齐家,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即便,齐家是在帮林家。 即便,林家一错再错。 但那些事,都是可大可小的,各退一步,大家都好。 崇安王爷几人也觉得,齐珩给搭的这个台阶挺好,贺轻尘顺着下就行。 不论王妃是那嫡女还是庶女,总归都是她的岳家,贺轻尘在朝廷的处境算不上好,这会儿着实没有必要,与那林家,齐家硬碰硬,撕破脸。 建宁王妃垂眸想了想,对着贺轻尘道:“轻尘,皇婶觉得,这样也好,改明儿让林家将欠了你王妃的东西补上,再将她记在林夫人名下,她也就算有了真正的嫡女名分。 于你,于她都好,你说呢?” 崇安王爷也劝道:“是啊,各退一步,给彼此一个体面。林大人到底是你的岳父,闹的太过,往后你的王妃夹在你和林大人之间,也是难过。” “是啊,是啊。”崇安王妃点头附和。 林淮安见贺轻尘垂眸不语,面上露出些犹豫之色。 他暗骂了几声,心中恼恨贺轻尘的贪婪,却又担心贺轻尘真的会不管不顾地与他们对上。 届时,便是有齐家在后边撑着,他们林家也讨不了好。 比起那些黄白之物,保住头上的乌纱和家族的荣耀以及族人的性命可太重要了。 他咬了咬牙,无视齐珩那无法让他安定的眼神,直接追加了筹码。 “这样,长荣街主街上有一个叫融安楼的酒楼,我将它补给你们,权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给女儿的添妆。王爷您看看,这样行吗?” 第17章 怕是,再来几个九族都不够诛的吧? 贺轻尘总算抬了眸。 他看着齐珩,似笑非笑地提出自己的条件:“嫁妆……当然是要补给王妃的。但是,我还要京郊那座温泉庄子,也要融安楼和古月阁。” “你,贺轻尘,你莫要得寸进尺。”齐珩和林淮安猝然看向他,眼底盛满了难以置信。 似是没想到,贺轻尘竟贪心至此。 温泉庄子是齐珩在京郊最大最好的一座庄子。 它的奢靡程度和所占地方大小,便是他在京郊的五个庄子都比不上,那庄子还是他从一个富商那儿,使了手段,低价要过来的。 齐珩哪里甘心拱手让人? 林淮安和林夫人同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尤其是林淮安,他是穷过来的,对钱财银子的东西搂的紧,方才咬牙应承将融安楼给他,已是他的极限了。 再要古月阁? 古月阁可是京城里头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 每年赚的银子,都快赶上国库小半年的收入了。 将古月阁送人? 那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两人届时沉着脸没应声,没有人愿意妥协,院子里一片寂静,崇安王爷和两位王妃只觉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贺轻尘倒也不急。 可他还想早点儿将这事解决了,回去陪沈归荑用晚膳呢。 天色不早了。 他没心思与他们慢慢说,当即侧头对叶枫说:“叶枫,让人去准备马车,本王要入宫一趟。” “哦,好……啊?” 叶枫下意识地应承,随即又愣了愣,“王爷,您是说,您现在要入宫?” “自然是,这些事,拖得越久越烦。林大人和侯爷既下不了决心,那便由本王来。本王记得,前去恭州前,父皇曾在宫宴上应承本王一个条件。 如果本王求父皇给本王主持公道,严惩林氏违逆圣意,意图用八字不合的人谋害本王,齐家明知此事,却默许此事发生,藐视皇家,甚至就连父皇都不放在眼里,你说,父皇会怎么做?” “欺君之罪,违逆圣意,藐视皇家,目无尊上……怕是,再来几个九族都不够诛的?什么齐家,林家的,他们还能比陛下大了去?” 叶枫睨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地笑了一下,回应道。 “如此……看来本王入宫一趟,好像更划算些?抄家灭族呢!” 贺轻尘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片刻,眼底冒出一缕兴奋的光,幽深好看的眼,像是一块不可见底的黑洞,要将所有让他不高兴的事,都湮灭在里边。 齐珩,林淮安两人脸色齐齐一变。 宫宴上的事,他们也是记得的,贺轻尘当时的确是提了一个要求,昭元帝也承诺会好好封赏于他。 现下这事若是闹到陛下那儿去。 陛下定然气极。 他还没来得及封赏的皇子,倒是被林家,齐家欺负了个遍,到那时候,林家,齐家,甚至就连宫里的娘子,皇子都讨不了好。 虽明知贺轻尘是在逼他们,但他们这会儿可不敢再赌了。 贺轻尘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 他们进府至今,心底里也不是没赌过,方才他们还在赌贺轻尘会适可而止,不会让人将全部嫁妆箱子打开,结果呢? 他真就不管不顾,让人打开了箱子,把林家和齐家的脸面,按在了地上摩擦。 万一这一回,他真就入宫了呢? 可是,那些东西,他们是真舍不得,尤其是林淮安。 他是穷过来的。 当年,若不是因为他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他也不会……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的位置,眼看着礼部尚书马上便要致仕,那个位置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若是在这时候出点儿什么岔子,他哪能甘心? 只是,那融安楼和古月阁,是他名下产业里,最赚钱的两个。 他不舍得。 贺轻尘见他们面露挣扎,满脸纠结,心底冷笑了一声,立即扬声:“王叔,送客。” 王焕当即上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侯爷,林大人,林夫人,请。” 齐珩,林淮安三人没搭理他,反倒将目光,落到贺轻尘身上。 这会儿,他们的脚上像是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贺轻尘冷笑了一声,直接无视了他们忐忑不安的纠结视线。 既觉得那些东西更值得,那便抱着那些东西过去。 这事闹出来,他相信,便是昭元帝想要大事化小都不可能了。 齐家是世家显贵又如何? 林淮安有再大的能耐又如何? 不扒一层皮下来,岂不是白折腾一趟? 他可不干这样亏本的买卖。 他嗤了一声,转向崇安王爷和两位王妃,恭恭敬敬地请求:“皇叔,皇婶,要辛苦你们,跟侄儿入宫一趟了,这些事,侄儿一人可处理不了,你们是见证了这些的,还请你们,在父皇面前,能为侄儿,求一分公道。” 崇安王爷和王妃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迟疑片刻。 崇安王爷终是道:“如此,那便走,今日这事,本王定与陛下好好分说分说,既有人胆敢公然不将皇室的脸面放在眼里,欺君罔上,本王自不会轻饶了去。” “是这么个理。走,我们现在便入宫。”建宁王妃沉着张脸附和。 话落,叔侄几个还真就往外边走了。 叶枫将方才拿出来的那些单子收好,连忙跟上,似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回头对着王焕喊道:“王叔,你一会儿让人将这些‘石头嫁妆’都看紧了,莫要让人动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意味深长地朝齐珩几人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齐珩,林淮安三人面面相觑。 眼见贺轻尘他们已经走出了院子,走过了拐角,就连身影都看不见了,林淮安的那点儿犹豫,彻底被打破,他倏地撩起衣袍,追了过去。 追上后,直接拦在了贺轻尘前面,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连忙道:“王,王爷,咱们有话好好说,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不是吗?” 贺轻尘蹙着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绕过他便走。 建宁王妃冷嗤了一声:“林大人用庶女替嫁的时候,跟轻尘商量了吗?” 林淮安:“……” 第18章 都抬过来? “林大人莫不是还没看清局势?你们林家犯的错,抄家灭族可不够的,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待你们都死了,本王一定与皇兄好好说说,将那什么融安楼,古月阁的,都赏给轻尘,毕竟,他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哪能不拿出点儿东西补偿补偿呢?” 崇安王爷语带讽刺,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淮安,心下对他的鄙视,更是浓了几分。 林淮安抬手抹了抹额边的汗,讪讪的不知该如何接口。 齐珩方才便跟在林淮安身后。 眼看崇安王爷都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知道,那是崇安王爷彻底动了气,势必要插手的意思了。 若只是贺轻尘一人之言,他还没这么担心。 可要加上崇安王爷夫妻和建宁王妃……他们三人可不轻易插手外边的事,一旦插手,那基本上说明,他们是有足够证据的。 被他们盯上的人,可就没什么活路了。 他身上出了厚厚的的一层冷汗,心底暗骂了自己没及时做出决定,将人给得罪了。 这会儿,他心里的天平,早已歪向了保全家族上边。 他当即回道:“我同意了,那个温泉庄子,就给燕王爷,另外,本侯在长荣街也有一个经营的还算不错的酒楼,也送给燕王爷,就当……是舅父一家,贺王爷王妃新婚之喜了。 还请燕王爷,崇安王爷看在我们齐家并未直接参与那些事儿的份上,能网开一面,说到底,我们也是一家人不是?” 齐珩将姿态放的极低,不敢再说出或者做出什么让他们不喜的事来。 林淮安和林夫人错愕地看向齐珩,在看清了他眼底漠然的神色后,两个人齐齐地打了一个冷颤。 林淮安顿时明白,齐家这是打算摘清自家,是放弃林家了。 他心底一慌,连忙拿出自己的诚意:“王,王爷,那融安楼和古月阁,就都,都给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林家这一回,下官往后,一定严格约束夫人,再不对王妃……做出什么失礼之事了。” 贺轻尘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们,许久没出声。 齐珩三人心里忐忑,这会儿如同鹌鹑一般,恨不得将自己缩在壳子里。 齐家是世家,是有些底蕴。 可真要跟皇家对上,他们没有丝毫的胜算,与其鸡蛋碰石头,不如暂时蛰伏,来日方长,贺轻尘今日之辱,他齐珩记住了! 贺轻尘可没这个担心。 前世齐家便没掀起什么风浪,今生,也一样。 他看着低眉顺眼的三人,想着方才自己‘要来’的那些宝贝,满意地笑了。 崇安王爷和两位王妃却是在这时候才松了口气。 “皇叔,皇婶,你们可听见了?” 崇安王爷抽了抽眼角,无奈笑道:“听见了。” 两位王妃也附和。 “林大人,侯爷,那我们便说好了,有皇叔皇婶为证。 另外,本王希望你们能在今日内将该兑现的兑现好,一会儿,本王会安排人跟你们回去取。 不然,王妃估摸着还要再睡不好,届时,她不开心,本王自然也开心不起来,你们说是不是? 当然,为了避免再生出什么事端,本王觉得,林大人,齐侯爷都能签一份儿自愿将那些东西,赠予本王与王妃的字据来。 这种事,皇叔皇婶,你们肯定见过不少的,是不是?” 林淮安:“……” 齐珩:“……” 崇安王爷几人:“……” 齐珩咬牙,艰难地应承:“自然……是该的。” “林大人呢?”贺轻尘挑眉看向他。 林淮安:“下官……王爷思虑周全,下官,也没意见。” 他哪里敢有意见? 贺轻尘总算高兴了,他当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天色也不早了,那,那些东西,你们……” “下官这边回去准备,让人将东西都抬过来,可以吗?” 贺轻尘心情好,并不与他计较,而是幽幽地反问:“都抬过来?” “不然呢?” “按照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和规格……林大人和林夫人是打算怎么将东西都重新抬回来? 是要本王先安排人将这些‘石头嫁妆’箱子先抬回林家,林家再去库房将东西装上以后,再招摇过市地抬过来?” 贺轻尘唇瓣勾着讥讽,故意在提及‘石头嫁妆’的时候,压低了声音。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的不满,也听懂了他的顾虑。 林淮安一噎。 他气的心梗,却又找不到能反驳的话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有些无措。 贺轻尘的考虑不无道理。 林府嫁女,十里红妆是全城百姓都看着的,它们进了王府不过一夜,便被王府退了回去,又在不久后,重新抬回了王府,这任谁也会多想。 眼下这事还只在王府的这个院子里。 可若是传了出去。 那林府可就没法做人了。 可是,那东西不补给燕王府,贺轻尘一样不依不饶,林淮安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 齐珩盯着贺轻尘,笃定地说:“燕王爷若是有什么合适的法子,不妨一说。” 他知道,贺轻尘定然有自己的想法,否则他不会在这最后还提出这么一些话来。 显然,贺轻尘将这些都早就想好了的。 这是给他们设了一个套,就等着将他们齐家,林家,全都装进去呢。 事已至此,齐珩也没什么好说的。 能用些身外之物,保住林家要紧,至于燕王府,他迟早要让贺轻尘将他受过的气,全都十倍百倍地承受一遍,才算畅快。 齐珩暗暗想着。 贺轻尘对着身后的王焕扬了扬手,王焕当即将一个小盒子递过去。 林夫人看着那盒子,自是十分眼熟。 她正想吱声,又迟疑地看了看脸色冷沉的丈夫林淮安和兄长齐珩,终是没胆子说出半句话来。 众人的视线,顺着贺轻尘的手划过。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打开盒子,从里边拿出几张纸,慢慢展开。 第19章 都算好了 林淮安几人的心提的高高的,丝毫不敢错眼。 “这里边,是王妃嫁妆的单子,里边详细记录了王妃嫁妆里边该有什么。如今,所有的嫁妆箱子都是空的,也就是说,这上边记录的东西,林大人可都要补一份呢。” 这话,说的就跟拉家常似的。 林淮安盯着那盒子上的嫁妆单子,咬牙切齿地应承道:“自然是要的。” “可正如本王所说,那些东西抬来抬去的,一是麻烦,二是估摸着要给百姓们平添不少笑话。 本王想着,既如此,不如就折现。 将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全都折成现银,这样,林大人方便,本王也方便,你们说呢?” 林家的那些东西,本王才不稀罕呢。 阿荑既入了王府,他自然会给她准备更好的,她既不喜林家人,定然也不会喜欢林家的东西。 与其再让他们抬回来碍了阿荑的眼,还不如折成现银,给阿荑存着。 这世道,没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对。”齐珩僵着脸,阴阳怪气地嘲讽出声,“王爷思虑周全,这法子,的确挺好,本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呢。” 贺轻尘才没心思搭理他。 这会儿,他已经盘算着齐珩的温泉庄子和林淮安的融安楼,宝珍楼要怎么用了。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林淮安也只能无奈的说:“我这便回去让账房那儿,将单子上的东西算一算,届时,再将银子送来。” “林大人不必麻烦了。本王今日已经叫王府的账房照着嫁妆单子上的物件,依着它们在外边的价格都算好了,林大人只需将银子准备好,一会儿本王让人跟着你去取便是。” 话落,王焕便识趣地将嫁妆单子和单子上算出来的结果,递给林淮安。 林淮安随手翻了几页,待看清最后的计算结果时,他眼前一黑,颤颤地站不住。 林夫人手心冒汗,心虚地垂着头不敢看他,更不敢看齐珩。 齐珩疑惑地将东西接过,快速地扫了扫。 他的脸色也难看。 但他却也猜出了这里边的问题,嫁妆单子自是没问题的, 算出来的结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贺轻尘没必要再在这些物件上作假。 那么,唯一的问题,便是出在他这个蠢笨如猪的妹妹身上。 是她,太过宠爱林清然,在给她的嫁妆上,添了不少东西,加上齐家,齐老太太以及宫里的娘娘,应该都是给了不少东西的。 只不过,他和林淮安都以为,林夫人既用了石头作假,定然也会在嫁妆单子上做些删改。 可就这单子来看,很显然她只扣了嫁妆,没改单子。 要照着这单子上给,林家虽不至于倾家荡产,但这几年,怕是就过不好了。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得不将东西乖乖送来。 天色渐渐晚了。 林淮安夫妇与齐珩三人,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个个蔫蔫地走出了燕王府。 贺轻尘看着他们佝偻着身子,渐渐走远。 他的眸子,划过一丝报复的快感和冷漠,心下无声地说:齐珩,林淮安,这还只是开始呢,希望你们往后,还能接得住这暂时守住的…… 沈归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春风轻轻地从她的脸上拂过,缤纷的桃花被风吹动,渐渐地迎着天边而去。 院子里,一个身着宽松钗裙,小腹高高隆起的美貌妇人眉眼温和娴静,正一针一针地亲自缝着一件小人儿的衣裳,那衣裳看着约莫只有成人的两只巴掌大,分外可爱。 她跟前,还有两个小人儿,玩的正欢。 妇人时不时地往孩子那儿看一眼,时不时地叮嘱上两句,守在一边的婢女,时不时地配合着两个孩子,闹一闹,玩一玩儿。 凉风乍起。 门外一阵仓促忙乱的呼喊声传来,妇人手中一顿,尖锐的针猛地扎在她手指心。 疼痛袭来之际,那胡乱喊叫的人也迅速到了她的跟前儿。 沈归荑似是想到了什么,忙走了过去。 那人嘴巴开开合合,分明是说了什么,可她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见,只看到,美貌妇人神色激动,抬步便要走,只是,她腹中的孩子似有所感,动弹的越发厉害。 妇人强忍着痛,在婢女的搀扶下匆忙离开。 沈归荑垂眸,失神地呢喃:“娘亲,哥哥……” 须臾。 院子大雾弥漫,呛人的气味一点一点地笼罩住这个小小的院子。 屋里,是点点星光慢慢地连成线,再连成面。 灼热袭来,这院子已是一片火光。 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身子有些热烫,那火,向她张开了倾盆大口,慢慢烧来。 那美貌妇人凄惨的叫声,穿过重重火雾,划过她的耳际,又迅速飘远。 前方有两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极了她的娘亲和哥哥。 沈归荑顾不上旁的,快速向那雾蒙蒙的地方跑去,浓雾在她眼前一层层铺开,她看不清,一路跌跌撞撞,手脚全是划伤。 再回头,那雾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哪里还有什么人声? 沈归荑脸颊全是泪,皱着眉看着这一切。 许久。 方才还有孩子笑闹声的宅子,此刻却是陷入死寂。 诡异的火舌,一点一点地吞并这里,柴火,木头,家中物件被点燃的声响,遮掩了满屋的冰凉寂静。 这屋里,躺了无数的人。 或生,或死…… 最后,都在这一场大火中,化为烟尘,飘散在这个狠绝,无情的天下,再无人记得。 沈归荑顿在原地,眸色阴沉晦暗。 再转眼,入目的是一片荒芜的残乌鸦吱嘎吱嘎地叫着,声音粗哑低沉,在这荒废了的宅子里,尤为空旷凄凉,载满了花花草草的院子,此刻只余下一些老树的断肢残骸。 她的心,像是被火舌绞着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烫。 那灼热,痛的她几欲窒息。 就在这时,她的脸上有一片冰凉慢慢地贴上来。 一道喑哑的声音,远远飘来,幽幽扬扬的,有些熟悉。 她伸手挥开自己脸上令人烦躁的冰凉,浮躁感飘在心头,她蹙着眉,在火雾中四处寻找。 熟悉的声音再次袭来。 沈归荑这一回倒是听清了,她愣了愣,反应过来,那是贺轻尘的声音。 嗯? 贺轻尘? 他怎会在这儿? 眼前的火雾慢慢散去,她惊愕地睁着眼,正正好与贺轻尘那双盛满了担忧的眉眼对上。 第20章 不是假的 沈归荑当即明白,她做梦了。 一个久违的,被想了许多法子,总算遏制了许多年不再困扰自己的梦,竟在替嫁入王府的第一日,便再次强硬地闯入她的睡梦里。 这是为何? 沈归荑有些呆呆的,额上还渗着些冷汗,两边的额发有些湿。 她的双眼有些空洞,心口隐隐传来梦境里那似真似假的,无法忘却的痛意,让她的脸上血色全无,唇色更是惨白,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贺轻尘见她这般,沉默了一下,将她拉起来,揽入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劝哄:“阿荑,别怕,梦里的事,都是假的,别怕。” 说是这么说,但她明显颤抖着的身子,还是让他的心紧了紧。 他下意识地将手收紧了些。 沈归荑闷闷地开口:“不是假的。” 只是,她的声音太小,贺轻尘没听清楚。 他低头,亲了沈归荑的发顶一下,慢慢地将她推开一些,低头抵着她的额边问:“阿荑,你方才说什么?本王没听清楚。” 沈归荑敛眸,久久没有回答。 贺轻尘也不催她。 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沈归荑耳边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神色渐渐清明了些。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将他推开些。 “先去用点膳,一会儿,本王有些好东西要给你看。”贺轻尘看着她,温声开口,语气中隐隐还有些兴奋和压不住的激动。 沈归荑垂着头,淡漠地‘嗯’了声。 膳厅里。 因方才那久违的噩梦,这会儿,沈归荑的胃口不是很好。 她食不知味,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碗里的白米饭,连菜都忘了夹。 贺轻尘见她吃的不多,眉宇轻轻拧着,视线移开,落到桌上的一碟子肉质鲜嫩肥美的焖肉上。 沈归荑正想的出神时,拿碗的手一重。 她回神低头看去,碗里多了一块肉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 她奇怪地抬眸,与贺轻尘的眼对上。 贺轻尘有些不自在地说:“阿荑,你试试这肉,这是府里的厨子新制出来的,说是参考了南边人的吃法做的,很是好吃。” 沈归荑淡淡地笑了一下:“多谢王爷。” 客气又疏离的语气,让他的笑容淡了些。 他心底轻轻了叹了一声,但还是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给她夹了一块金黄色油嫩的豆腐:“还有这个,这也是参照南边的菜系做出来的。” 放到她碗中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 沈归荑看着碗中又多出来的菜,有些无奈地说:“王爷,妾身是南边长大的。” 意思是,南边的菜系,她都是吃过了的。 贺轻尘正要给她继续夹菜的手一顿,他尴尬地放下筷子,有些讪讪地道:“我忘了。” 沈归荑是笑着的,但笑意很淡:“没事,您吃,妾身自己夹就行。” 说罢,她便随手夹了眼前的一块肉,囫囵着咽下去,在吃的时候,还不忘偷偷看向贺轻尘,眼神里满是怀疑,还有一丝警惕。 贺轻尘好像怪怪的。 与她之前让人查出来的,好像不太一样。 昨夜,他为何会说,他醒来时便知道是她,也只会娶她? 他认识她? 可是,怎么会呢? 她大多时候都不在外边,更不在京城,他怎会认识她? 何况,照着外人所知,她不过是林家丢在乡下十多年不闻不问的小小庶女。 是个乡野粗鄙女子。 如今更是被林家推出来挡枪替死的,贺轻尘作为被冲喜的新郎,又是那样的天潢贵胄,娶一个礼部侍郎嫡女,已是委屈。 如今还被直接替换成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正常人都得闹一闹? 他这两日的反应,是不是不太正常? 莫不是,他有别的什么计划? 他昨夜说的,今日要送她一份与林家有关的大礼,会是什么? 是他方才所说的,要给她的好东西吗? 沈归荑兀自想着。 贺轻尘多少能猜着她心中所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即便昨夜他借着洞房的由头,与她水乳交融,做尽夫妻之事,但他们的确不熟。 他不知道,前世的沈归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但他那些年,的确没注意过她,也不知道,她平日里在王府,又是怎么过的。 凡世家大族里,便是个下人,都是满腹心机,惯会拜高踩低的。 她在王府三年,是住在哪个院子? 府里的下人,可有给她气受? 可有像她那个嫡母那般,故意克扣了该属于她的份例,让她吃不饱,穿不暖,甚至睡不好? 她在王府里,过得好吗? 那个叫幼白的婢女,为何现在不在她身边? 又为何那婢女对他意见这么大? 贺轻尘心里满腹疑问。 可他也知道,没有答案,没有人可以给他前世的那些答案,但他能想象的出来,一个长在乡下的小庶女,必是没有多少银子傍身的。 替嫁入王府后,又被他刻意无视,想来,是过不好的。 他这样的,哪里值得她喜欢? 哪里值得她拼上自己和婢女的性命,替他敛尸复仇? 还有她那个舅舅……是怎么回事? 他在何处? 为何她舅舅,连她大婚都不曾出现? 贺轻尘想了很多。 可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还一脸陌生,眼神淡漠的小王妃,还是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知该如何与她去相处。 他从未这样,与一个女子亲近过。 前世王府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女人,光他那位好母后和皇兄,就借着他的王妃撑不起来,不得他欢喜,而给他府里塞了不知道多少的侍妾通房。 就连庶妃都有四个。 他很少与她们接触,偶尔也逢场作戏那么一两回。 但他从未与她们仔细相处过,都是敷衍几下,完事了,外边监视的人散了以后便走。 为了能得他的母后欢喜,为了替他的皇兄奔走,他总是很忙,一年到头,在府里待的日子加起来,可能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每每累的精疲力竭地回了王府,看着那些拦在王府门前的莺莺燕燕往他身上扑,他更烦了。 如今这般,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贺轻尘想了想,试探着问:“阿荑,你来京城多久了?京城里的夜,漂亮好玩的都很多,热闹的很,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第21章 那是你太善良了 沈归荑抬眸看了他一眼。 犹豫了一下,应道:“好,那便……出去走走。” 要可以的话,其实她更想在屋里躺着睡大觉,可身子的酸胀无力,反复提醒着她,昨夜和今日,贺轻尘对她做的那些羞人的事。 晌午的时候,安嬷嬷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又抱着自己各种啃。 有那么一瞬,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只过年待宰的小肥猪,被他翻来覆去,一遍遍的折腾。 这会儿,看着他眼神炽热,巴巴地盯着自己。 沈归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挺直了身子往后撤了撤,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看的一个话本子。 上边曾隐晦地提起过,刚开荤的男子,对这事往往会食髓知味,完全收不住。 不知道,贺轻尘是不是也刚开荤。 就他这两日那急涩的样子,沈归荑直觉,她还是想法子离他远着些,离床,甚至离这屋子远着些比较好,旁的先不说,保命要紧。 贺轻尘不知沈归荑所想,已经开始琢磨着一会儿带她去玩什么。 用过膳以后,沈归荑正想到外边院子消消食。 贺轻尘却是一把拉起她就走。 沈归荑一脸懵:“王爷,去哪儿?” “去换衣裳啊,不是要出去?”贺轻尘拉着她的手,走的很急,就像后边有人追着他们似的。 沈归荑:“……也不必这么急?” 贺轻尘这才回过头来,发现她被他拉的有些踉跄,后知后觉地放开她的手:“对,对不起,本王方才想起来,今夜会有些好戏看,你定然喜欢,所以……着急了些。” 沈归荑勉强站稳,听到他的话,猝然抬眸:“王爷怎知,妾身会喜欢?” 贺轻尘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阿荑,你不是,厌恶林家吗?” 这个问题,其实昨夜他也是问过了的。 当时沈归荑并未确切回答,只不过,他听着她提及那‘庶女’二字时的语气,还有她自小的处境,下意识地替她做了回答。 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今再问一遍,是回答,也是试探,他想看看,沈归荑对林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以此确定,自己该做多少,该做到什么程度。 沈归荑沉默。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贺轻尘。 贺轻尘被看的头皮发麻,生怕自己猜错了。 若真是猜错了,那……他今日对林家,齐家的做法,是不是狠了些? 是不是……该给林家留些余地? 贺轻尘蹙眉。 回想前世今生,他真的要因为沈归荑不愿意,就对林家做过的那些事,轻拿轻放吗? 许久。 沈归荑终是开口提醒:“妾身……从未说过,厌恶林家,也从未说过,想看什么与林家有关的好戏。王爷为何……这般笃定妾身会如何?您之前便认识我?还是说,您成婚前便查过……” 可是,没道理啊! 贺轻尘遇刺中毒,是前些时候的事。 冲喜一事,更是在他陷入昏迷,生机渐散时,昭元帝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 在钦天监将那符合条件的名单交上去之前,没人知道,昭元帝会选哪个世家贵女,更没有人知道,林清然会逃婚,林家会用庶女替嫁。 贺轻尘怎会像是未卜先知似的。 “没有,阿荑,本王不会去查你,你的事,你若想告诉本王,你便说,你若不想让人知道,本王便不提。”贺轻尘连忙打断她的质疑和联想。 虽说重生而来,他迫切地想了解她多一些。 但他不想,透过旁的人调查出来的那几张纸,去认识她,他更想,一点一点地去认识她,爱护她。 “那您怎会知道妾身……” “所以,本王没猜错是不是?阿荑,你是真的厌恶林家对?” 贺轻尘心下一松。 她是真的厌恶林家就行,这样,他也就不必担心在他对林家下手做什么的时候,会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会让她太过于伤心。 “猜的?” “嗯,是猜的。”贺轻尘点头。 他垂眸想了下,而后认认真真地对着沈归荑补充道:“阿荑,说来你可能不信,本王昏迷这些日子,一直在做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那梦里,你是代替你的嫡妹林清然嫁入王府,成为燕王府的王妃的。 成婚后,本王果然清醒了。 林家攥着这一点,又提前散播了些谣言,逼着本王不得不将你这个王妃认了下来。 被这样逼着,又是那样的情况娶的你,本王心里不舒坦。 是以,本王一开始对你并不好,让你吃了很多的苦,是后来……本王醒来后,看到新娘子是你,立即便反应过来,那梦境竟是真的。” 贺轻尘越是往下说便越是心虚。 这些话半真半假。 是他方才斟酌了一下,给出了这样一个自以为最合情合理的解释,如若不然,他担心沈归荑会一直对他的‘不正常’态度耿耿于怀。 毕竟,正常人都该在发现自己娶了一个本就家世不匹配的女子,而心有芥蒂。 何况,那女子还逃婚了,那家子还送了庶女来。 他不是嫌弃她。 只是,他既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那就该给她一个能接受的解释才是。 当然,他也没勇气直言,自己不是一开始就对她不好,而是从头到尾,就没对她好过,全然的无视和不搭理,便是他什么都不做,她在府里也一样是过不好的。 沈归荑静静地看着他。 直看的贺轻尘心虚地撇开眼。 她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您既说是梦,那然后呢?” 贺轻尘愣了下,解释道:“然后……就是在梦里,本王知道了你不是林家的嫡女,而是被林淮安丢在汉州老家,不管不顾的庶女。 被丢在乡下,没有爹娘照顾,可能…… 连吃的喝的都会被那些下人克扣,定然是过不好的。 好不容易,他们才将你接了回来,还没安生两日,便又被推出来替嫁,半点没想过你可能会殉葬一事,明明是嫡女闯的祸,却让你替她收拾烂摊子…… 林家这样对你,你定然也是伤心的? 这般处境和对待,你能做到不恨,只是厌恶,那是你太善良了,对不对?” 沈归荑:“……” 行,勉强算是能说得通,只是,要说是梦境成真,那也太假了。 他还能借着梦预言未来事不成? 第22章 他会轻易拱手让人? 沈归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问:“所以,王爷今日出去,是对林家做了什么?” 不然他为何说,今夜有好戏看? 还是与林家有关的。 贺轻尘见她没有追问,吊着高高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他看了沈归荑一眼,高高兴兴地又去牵她的手说:“你来,本王给你看几样好东西。” 沈归荑没再问,由着他牵着往屋里去。 许是想起了方才走得太快,以至于她踉跄着差点儿摔倒一事,贺轻尘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许多,一步一步地走的很是稳当。 屋里。 贺轻尘将沈归荑拉到靠窗边的贵妃榻上坐着,见她身上穿的衣裳似有些薄,又赶紧拿了只袍子给她先披上,然后径自往床边的一个柜子上走去。 沈归荑的视线跟了过去。 那柜子上,赫然放着两只颜色不一的小盒子。 那是方才从林淮安和齐珩手里要来的。 贺轻尘拿着盒子回房找她的时候,发现她还睡着,便随手丢在了柜子上。 这会儿。 他将两只盒子都放到了榻上的小几案上,人跟着缓缓坐在了沈归荑的对面,骨节分明的大手随意地搭在盒子上,轻轻一推,将两只盒子推到沈归荑眼前。 沈归荑愣了一下:“王爷,这是什么?” “自是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贺轻尘语调轻扬,似还隐约带着一丝催促和骄傲之意。 他紧紧盯着她,深邃的眸子,熠熠生辉,里边像是有一层层的烟花慢慢铺开,带着十分动人的绚烂。 沈归荑垂下眸子,权当没看到。 她伸手,将其中一只棕色的盒子拿起并打开。 里边两张比较厚实的特制羊皮纸顺势跌出盒子,落在几案上,她低头略略地扫了眼,没着急去拿,而是顺势翻了翻盒子里的东西。 蓦地,她眼神亮了一下,却又迅速敛了去。 贺轻尘这会儿没看着她,倒是没注意到她神色中的小小变化。 沈归荑若有所思地看了贺轻尘一眼,再联想到方才他所提的林家,她眉头微蹙,心下越发奇怪。 那盒子里,满满当当的,装的全是银票。 票额上有大有小,从一万两到一百两不等,她随手抓起一部分数了数,估了一个数,有些惊讶地微张着嘴,想问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但那数额之大,依旧让她震惊。 只是…… 贺轻尘拿这些东西给她干嘛? 看他那一副邀功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在摇尾巴,求赞赏似的,莫不是,这些银票,都是他从林淮安那里要来的? 林淮安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 还是说,贺轻尘拿她替嫁这事,威胁林淮安了? 贺轻尘见她攥着那些银票,却什么都没问,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儿。 他没催促。 却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些,伸手去拿那两张羊皮纸,然后有意无意地捋了捋羊皮纸四周的卷角,眼睛还时不时地瞟一眼沈归荑。 沈归荑顿了顿,索性将那些银票放下,看向贺轻尘。 待看清他手里的两张纸后,沈归荑神色微变,眼底的阴狠快速划过,却又立即恢复了正常。 那须臾的变化,这一回却被贺轻尘看见了。 他眯了眯眼,直勾勾地盯着沈归荑。 沈归荑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连忙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道:“王爷,您,您手上的,又是什么?” 贺轻尘敛眸想了下,笑着道:“没什么,就是长荣街融安楼和古月阁的契书。那银票和这两张契书,都是方才本王让人去林淮安那儿拿过来的。” 沈归荑:“……拿?” 他在开什么玩笑? 融安楼和古月阁,是他能说一声‘要’,林淮安就会‘给’的东西吗? 这俩可都是林家乃至林淮安的命根子。 他会轻易拱手让人? “嗯,林家让你替嫁,却克扣了你的全部嫁妆,本王便想着,让他们都给补回来,但嫁妆什么的,抬来抬去的,太麻烦,百姓见到了,也得笑话,最要紧的还是,那些东西都是林家,齐家给林清然准备的东西,不一定是你喜欢的样式,是以,本王便让林淮安照着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全部折成现银给你。” 沈归荑眸子蹬地一下亮了。 “都是……给我的?” 她激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有些不成调的字句,在她颤着的唇瓣溢出。 贺轻尘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嘴角两边,竟有两颗小小的虎牙。 那牙齿,随着她勾着的浅笑,若隐若现,中和了她身上的冷意,让她整个人都可爱了几分。 贺轻尘没忍住,隔着几案,抻着脖子凑过去想亲她。 暧昧的漩涡,似要将沈归荑吞没,她蓦地惊醒,陡地僵直了身子,往后退开了些:“王爷?” 贺轻尘神色微僵。 他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忽,语不成调地寻了个理由:“那个,你脸上有东西,本王,本王是想……” “哪里?” 沈归荑不明所以地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下,再伸到自己眼前看,手心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疑惑地看着贺轻尘。 贺轻尘撇开眼,避开她的视线,磕磕绊绊地说:“那个,还是说回这些。这些银票,都是用你的嫁妆折现出来的,自然都是你的。” 沈归荑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 屋里一阵沉默。 须臾。 沈归荑指着他手里的两张纸,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里头的烦躁感,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那,您手里的那两张呢?又是什么?” 贺轻尘静静地看了沈归荑一眼,而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地将两张纸递给了她:“哦,这个啊,这是长荣街融安楼和古月阁的契书,也是给你的。” 沈归荑神色变了变,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 她喉咙滚了滚,缓缓伸手接过。 贺轻尘却在她的手伸过来时,故意用手指在她的手心蹭了蹭,引得沈归荑心底发颤。 她忙地将手缩回来,藏在几案下,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压着那只发颤的手,她的脸白了几分,心底里的暴躁几欲破土而出。 这一系列的动作,全都落在了贺轻尘眼里。 他将勾过她手心的手放在桌下,轻轻摩挲着那手指上的湿润,神情晦暗不明。 阿荑她,为何对这两张纸,那样紧张? 甚至,出了一手的冷汗? 第23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 “也,也是给我的?”沈归荑颤着声问。 贺轻尘眉头皱的越发的紧,盯着沈归荑的眼神深了许多。 几息后,他语调轻松地对沈归荑笑了笑:“自然,都是给你的。林淮安说,这些年,他将你丢在乡下,没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现在让你替嫁,更是委屈了你,发现嫁妆的事后,他觉得对你愧疚到了极点,是以,他一咬牙,便将融安楼和古月阁都给你了,希望能好好补偿你。” 沈归荑眼角抽了抽,方才的那些郁闷,躁动的情绪,在这一刻散去。 她一脸莫名地看着贺轻尘,戏谑道:“王爷,您编的真好,妾身觉得,您还真有编故事的才能,不若,以后融安楼里的话本子,就交给您来编,好不好?” 贺轻尘将她当傻子吗? 林淮安是什么人,她最是了解不过了。 融安楼和古月阁,那可是他的命根子,贺轻尘就这么轻飘飘地一句‘他愧疚到了极点……想好好补偿’打发她,谁信呢? 愧疚? 还到了极点? 林淮安心里,有长这样的一种情绪吗? 贺轻尘:“……” 他面色讪讪,无奈地笑了笑说:“管他是什么想法呢,反正东西到咱们手里了,那就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回去。他的就是你的。” “就是不知,他会不会气的失了理智,在屋里偷偷给妾身扎小人呢。”沈归荑听到他最后那句,心念一动,半开玩笑半调侃地逗他。 哪知,贺轻尘闻言却是神情激动,眼神瞬间阴鸷:“他敢!” 话落,又想到还真有这个可能。 “不行,万一那老匹夫心里不舒坦,真就在府里悄悄扎小人呢?还有他那个夫人也是个蠢的……不行,还是得让人去盯着点儿……” 他一边说,一边下了榻。 甚至神色也慌张了些,忙地要去叫叶枫来。 这要放在前世,不信神佛的贺轻尘是断然不可能相信这种奇奇怪怪的邪术,巫术的,然而,重活一世后,贺轻尘不一样了。 他信了。 他信这世上有神明。 所以才有他的重生,也许这世上有许多他以前从未了解,无法了解的东西,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正因为信了,是以,在听到沈归荑那样的调侃之后,他才紧张害怕。 生怕沈归荑再出点儿什么事。 沈归荑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的一句,竟会将贺轻尘吓的脸色发白,紧张兮兮。 她错愕了一下,眼见他已经开口往外唤人时,连忙伸手将他拽住,急急地解释:“王爷,妾身方才开玩笑的,北昭严禁巫蛊之术,林大人不敢的。” “藐视皇家,欺君之罪他都犯了,林淮安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归荑一噎:“……” 早知道她就不开这个玩笑了。 她都不在意,贺轻尘怎么还计较上了呢? “真不会,妾身保证,他不敢的,您别去了。”沈归荑拉住他,语气莫名地笃定。 贺轻尘狐疑了扫了她两眼,视线慢慢地落在她拽着自己的手上。 迟疑了会儿。 贺轻尘转手攥紧了她的手,紧紧地抵在自己的心口,严肃且认真地说:“阿荑,不论是谁,只要有一点可能伤害你的风险,本王都不想冒。 本王不知你为何会说他不敢,但是,他真的不敢吗? 那他的夫人呢,也不敢吗? 还有……” 还有谁,他没说。 可这宋京城就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世家的纷争,女人之间的嫉恨算计,还有皇权之下的种种威压,阿荑陡然从一个乡下庶女,变成一品王妃。 这背后,伴随着荣华富贵而来的,还有危机。 偌大的宋京城里,没人能护着她。 便是他自己,他也担心,护不住她,何况,还有贺承玦那样的人在暗处虎视眈眈。 万一,贺承玦也一如前世那般,看上了阿荑,看上了她舅舅的能耐呢? 届时,他要如何护住她? 沈归荑不知贺轻尘怎会突然一脸严肃,言语之间满是对未可知的焦虑和不安。 她敛了敛眸,乖顺懂事地安抚道:“王爷,未来的事,我们不必自扰。倘若你真的担心哪日,妾身会受什么伤,亦或者妾身会被旁的人拿来当做拿捏您的软肋,那妾身离他们远着些便是。” 本王不是担心你变成本王的软肋。 本王是担心,护不住你。 不过,这些话,贺轻尘没有直说。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沈归荑一眼,便将她带回了榻上坐着。 罢了。 他让人多防着些便是了。 “罢了,那些事,以后再说。这儿还有一个盒子呢,你要不要看看?”贺轻尘将另一只没打开的盒子往她面前递了递,示意她赶紧打开。 沈归荑见他的心思回转,自以为他是听进去了。 也以为,他是真的担心她会被人拿来威胁利用,当做拿捏他的工具。 心下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这两日,贺轻尘那看着对她突如其来,超乎寻常的在意,让她压力太大了。 如今这样说开了也好。 至于离那些人远着些? 怎么可能呢? 沈归荑垂眸,掩下心中的冷笑,乖乖地接过另一只盒子,将其打开。 里边倒不似上一只盒子,装满了银票,而是只有两张与方才那两张一般无二的羊皮纸张,有了方才那两张羊皮纸在前,这会儿看到类似的东西,她倒是镇定了。 不肖说,她也知道,这也是两张契书。 只不知,这是哪里的契书,又是从谁的手里‘要’来的,亦或者,这也是从林淮安那儿拿过来的? 她慢慢地伸手,将契书拿起来,展开。 上边是一个同样地处长荣街区的酒楼,叫‘江南岸’。 酒楼的名字,取自‘春风又绿江南岸’。 很有些诗情画意,小意烂漫。 这样的一个地方,既有江南风味,又清雅别致,是京城世家子最是喜欢吆喝上好友过来吃喝玩闹的地方,酒楼刚起,很快便风靡一时。 可惜,这酒楼也就风光了两年。 第24章 望月山庄 两年后,酒楼易主,里边的东西从里到外几经魔改,留下来的,就只有‘江南岸’这个名字。 如今一年一年的,那酒楼就连最初的‘名气’都保不住了。 回京的时候,沈归荑便去看过了。 那被岁月风霜侵袭过的酒楼,如今只余下一个斑驳的牌匾,松松垮垮地悬在梁上,一个头发发白的掌柜,时不时地会清扫一下这酒楼中的枯木残枝。 这酒楼,就跟那老人一样,慢慢地被岁月抛弃,湮灭在这阴毒的世道里。 沈归荑如今还记得,她当时站在‘江南岸’外,看着它如风烛残年的老妪,摇摇欲坠时,心底里的那抹痛到了不能呼吸的窒息感。 她抿紧了唇,手攥紧了契书。 深吸了几口气后,她才问道:“妾身记得,这地方,是齐家的产业?” “现在,它是你的了。”贺轻尘淡淡地回了一声。 沈归荑点头,没说什么。 贺轻尘却不是了。 他一直就注意着沈归荑的动静,从方才那两张羊皮纸,到这两张羊皮纸,沈归荑的反应都很奇怪,就像是……她早就知道这几个地方,并且,有些什么特别的经历。 她是在汉州长大的,生在汉州,长在汉州,在京城的时日,不是很短。 去岁回京后,以她的身份,应该很少在外边走动。 那么,她为何会知道这些? 少时在京城那几年便知道了的? 沈归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抿了抿唇,问道:“那另一张,也是齐家人今日送过来的产业?也是京城里的一个酒楼吗?” “是齐家人今日送来的。不过,不是酒楼,而是京郊里的一个山庄。齐珩原打算给另一个小的,但本王更喜欢这个,有温泉,冬日的时候,可以带你去那里休息,还能泡温泉。” 山庄,温泉,另一个小的……这几个信息尤为关键。 沈归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是哪个。 她的手一颤,刚拿起来的契书便直直地掉落在地。 她恍惚着低头,掉落的契书上,赫然写着‘望月山庄’几个大字。 她憋着一晚上的酸涩,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正正好掉在契书上。 贺轻尘目光一凝。 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鼻尖通红,手心用力的握着,拳头攥的死紧,掌心被指甲穿透,掉出几抹鲜红,她却浑然不觉得痛。 红色鲜嫩,在契书上满满地晕出了几朵鲜红的花儿,一下子就将贺轻尘拉回前世,她身上鲜红点点,满满溢满红透,最后眼神阴狠地一刀结果了贺承玦的画面。 他的身子颤了颤,几息后,才肃着一张脸,将人打横抱到榻上,掰开她扣紧了的手心检查。 看着已经被抠的血肉模糊的掌心,他的眼一下子红了。 “阿荑,我,我去给你拿药。”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往外跑,叶枫就在外边守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吓了叶枫一跳。 眼见贺轻尘步履未停,他忙地将人拦住:“王爷,您要去哪儿?” 贺轻尘没回答。 叶枫这会儿倒是注意到贺轻尘全身都在发颤,脸色惨白惨白的,额际也渗着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眉心一拧,余光看到了一抹红色。 他定睛看去,猛地吓一跳:“王爷,您受伤了?” 贺轻尘愣愣点头,下一瞬,又摇了摇头:“不,不是我,是阿荑,阿荑受伤了,她的手……去叫府医,快去叫府医来,拿些止血的药来。” 提到止血,他才恍然回神。 不是前世。 不是那血淋淋的前世。 叶枫人都傻了。 王爷这魔障了的样子,竟是为了王妃么?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贺轻尘瞥了他一眼,斥骂道。 说完,他便跑回了屋里。 软榻上,沈归荑的情绪倒是平复了些,但她鼻头通红,双眼湿润,就连脸上都被一种莫名的落寞和悲痛纠缠着,贺轻尘从未想过,会在她脸上看到那样的痛。 就像是,她整个人都要碎掉了一般。 他抿紧了唇,正想上前时,她却是移开了眼,将视线,落在外边的窗台上。 贺轻尘定定地看了会儿。 终是垂着眸交代了一声:“本王已经让人去叫府医过来了,你,你收拾一下,他一会儿便到了。” 沈归荑没有回应。 屋里安静的让人觉得闷,他低头,视线落在方才被染了红色的羊皮纸上,看了许久,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将上边的血迹擦干。 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榻上的几案,将契书也放了上去。 知道沈归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他正打算走开些,眼角余光却发现,几张契书的左上角,都有一个形似倒牛入水,飘起两边阵阵水花的图案。 乍一眼看上去,画不像画,字也不似字。 那是…… 贺轻尘眉目一凛,他不太确定地将几张契书拿起来,一一比对。 最终确认,那竟是一个古字。 一个早期的那些古人从一些甲骨上刻造出来的一种象形字体,不过,那样的象形字体,早已失传多时,这会儿,还能认得的人不多了。 贺轻尘确定,自己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没接触过这样的字体的。 可是,他为何会觉得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呢? “王爷,姜大夫到了。”叶枫在外边敲了下门。 他身侧站着一个头发微白,脸上满是岁月风霜轻抚过的痕迹,看着倒是精神抖擞的老大夫,他手里还攥着一只医药箱子,看着就挺重的。 叶枫好几回想帮着拿,但都被他给瞪了回去。 老大夫叫姜钧。 出自京城杏林世家姜家。 往日里,贺轻尘征战在外,他也一直是随军出门的大夫之一,这几年,北昭太太平平的,贺轻尘回了京城,他也就跟着回来了。 昨夜,听闻贺轻尘醒了,他本是要过来的。 哪知人家压根儿没事。 听说房里从昨夜到今日午后,还叫了好几回水,显然,人生猛的很,他也就没多看。 哪知,这才半日过去,叶枫便就风风火火地将他给拽过来了。 还说什么,王爷受伤了? 吓了他好大一跳。 他单手一抄,拽上药箱子就走,叶枫傻不愣登地看着他那利索的动作,甚至忘了跟上去。 再回神,人就到这儿了。 第25章 是他理解的那种伤吗? “快让他进来。”贺轻尘扬声对着门外喊。 姜钧听到这中气十足,还带着焦躁着急的声音,微挑了一下眉,看向叶枫,眼睛疑惑,暗道:王爷这像是受伤了的样子吗? 就王爷的风格,小伤不必叫人,大伤也没力气叫人。 叶枫急成这样,他还以为,王爷昨夜洞房花烛的生猛,是错觉,又或者是回光返照呢。 可是这声音听着……像吗? 叶枫讪讪地笑了笑,慢半拍的低声解释道:“那个,受伤的好像是王妃,王爷是手里有血,所以,我一下,没说清楚。” 边说,边推开门,让姜钧先往里进,他慢腾腾地跟在身后。 “……” 听清了他的话的姜钧差点儿掉头就走。 女子受伤,找他作甚? 他对女子的伤病,可没多少了解。 何况,王妃好好儿地嫁进来才不过一日,除了王爷,还有谁能让她受伤? 是他理解的那种伤吗? 咳咳咳…… 姜钧攥着药箱子的手紧了紧,这会儿掉头走是不可能的了,他狠狠地瞪了叶枫一眼,一张老脸憋的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屋里。 贺轻尘坐在软榻的一边,沈归荑眼眶通红,不想见人,贺轻尘便将她揽到怀里,背对着来人。 姜钧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榻上的两个人。 倒是没看出是谁受了伤。 他皱着眉,不紧不慢地上前行礼,贺轻尘失了耐心,不耐烦地压低了声音:“磨磨蹭蹭地干什么?还不赶紧的,给王妃的手看看?” “手?” 姜钧错愕地侧眸与叶枫对看了一眼便快速近前。 他迟疑了一下,将药箱子随手放到软榻的几案上,顺势在软榻边拉了张矮凳坐了下来。 “王妃,请将您的手伸出来些,老夫给您看看伤。”姜钧眉目冷清,淡淡地开口,边说边俯身去药箱子里寻他的脉枕和帕子等。 对着这个未曾谋面的王妃,他的态度清淡,相较于他平日里对贺轻尘的态度,那简直是天差地别。 贺轻尘扭头看向他,眼睛微微眯起,缓慢而笃定地落在他身上。 姜钧权当没看见,专心地摆弄他的工具。 沈归荑的手慢慢伸出,掌心向上,露出被她的指甲深深陷入,几乎扣烂了的手心。 其中还有一个痕迹上,明晃晃地立着一片断甲。 一看就很疼。 姜钧一怔。 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眼,从药箱里四处翻找了一下,找出两瓶药,递给贺轻尘:“王爷,一会儿老夫会将王妃手里的这小东西夹出来,您记着,得立即将这一瓶药粉倒上去止血。” 他的手指着贺轻尘手里的一只白色小瓷瓶。 确定贺轻尘记得后,他才又道:“这瓶不急着用,得先将王妃手心的血止住了,稍作清理,再上这一种,只是,这一种药粉撒上去,会有极强的灼痛感,王妃要记着,可不能痛的咬了舌头。” 这话,是叮嘱他们两个人的。 沈归荑的头靠在贺轻尘胸前,头侧向窗台,听到‘灼痛’二字时,身子颤了颤。 贺轻尘只当她是害怕,单手将她扣紧了些。 “知道了,你动手。” 姜钧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拿了一个夹子一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隔着帕子,抬起沈归荑的手,夹子刚碰到断甲时,沈归荑便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你轻点啊!”贺轻尘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 姜钧:“……” 扎手心里不觉得疼,老夫这还没开始呢,就疼了? 姜钧心里暗暗腹诽。 他倒是想轻点儿啊,可他这不是在军营里糙惯了吗? 如今对着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他是真不知道,该把力气控制到什么程度,何况,他这辈子,也没给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治过伤啊! 当然,想是这么想的。 真正上夹子的时候,他还是屏住呼吸,很轻很慢地将沈归荑手心里的断甲给夹了出来。 噗嗤地一声。 小小的血花在手心的裂口上流出来,贺轻尘眼眶猩红,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前世的那些画面,好在他还有一丝理智,克制住了自己。 他将药粉均匀地扫好。 待血止住了才依着姜钧的指示,给她上另一种治伤的药,包扎好以后,又叮嘱了几句,姜钧这才慢慢吞吞地离开了这儿。 边走,他边回头看了好几眼。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屋里的两人,十分地违和。 林家那个嫡女,他也是见过的。 那是个被宠坏了的娇小姐,性子娇矜张扬,虽算不得跋扈,但也不是好说话的,他可还记得,那姑娘之前在一场宫宴上,手上蹭了点儿皮,便哭红了眼睛来着。 当时,他正好跟着姜家嫡支的长兄参加宫宴。 那姑娘跟人在花园里头起了争执,手背上被簪子蹭破了点儿皮,当即便哭的天都塌了似的。 屋里这个,手心都那样儿了,也没吱一声。 是真能忍啊! 总不能是,多长了些年岁,人就不怕疼了? 再说,今日府里也没什么事,除了崇安王爷几人被王爷请了来议事之外,这位新王妃可是连院子大门都没出一下的,她是遇着了什么事吗? 怎的还把自己给伤成这样儿了? 王爷之前也不认识她,怎的就一夜,便像是爱极了王妃似的,是昏迷的时候,梦魇着了? 贺轻尘眼神轻飘飘地看过去。 姜钧心下一惊,忙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快步出去了。 屋里重归寂静。 贺轻尘就这么抱着沈归荑在榻上坐了许久,窗外的月光晕染着一层暖雾,让这个夜都朦胧了些,沈归荑始终看着窗外那一轮月,不知在想什么。 约莫两刻钟后。 贺轻尘终是忍不住,迟疑着问:“阿荑,那几个酒楼和山庄……” 沈归荑瓮声瓮气地开口:“王爷,您能不问么?” 贺轻尘沉默。 被她的心排除在外的失落感,将他浓浓罩住。 他眸子黯了下来,须臾,才点头‘嗯’了一声。 沈归荑咬着唇,缓缓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神情有些疲累,兴致缺缺地说:“今夜,妾身有些累,不想出去了,林家的戏,妾身便不看了。” “那便不看。往后,那样的戏,多得很。” 贺轻尘原也是这么打算的。 “嗯,那妾身先去洗漱歇息了,王爷,您要不要……先出去?”虽说这两日已经坦诚相见过了,但他人在这儿,她去洗浴的话,总觉得心里别扭。 贺轻尘看出她的不自在,也不敢跟的太紧,听话地扭身出门了。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在软榻上低垂着头的沈归荑,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想了一下,提醒道:“阿荑,新娘子替嫁一事,总还是要报上去的,今日虽然已经与林家,齐家对峙过了,但总还要是与父皇母后说清楚的,所以,本王打算明日入宫一趟。” “好,什么时辰入宫?”沈归荑听声,回过神来向他看过去。 贺轻尘的意思,她明白。 虽说他没有直言要他一起去,但他这话,便是让她一起入宫,与昭元帝和皇后娘娘说清楚来龙去脉的意思。 贺轻尘:“不急,睡醒用过早膳后,我们再入宫也不迟。” 沈归荑点头:“嗯,妾身知道了。” 第26章 林淮安气坏了 深夜。 林府的书房里。 林淮安身着一身休闲的衣裳,坐在书案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那书的书封已经发白发黄,书角卷缩着,便是用了旁的法子,书角也捋不平了。 书页内,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字句。 那些字句,几乎掩盖了书中大部分的正页内容,可见这本书,不仅有些年头了,书的主子,还非常喜欢它,以致于它都成这样儿了,书的主子也不愿将它给丢了。 只不过,它的主子今夜烦的很,可没心思看它。 他将它拿在手里,迟迟不曾翻页,视线有些放空,人也有些颓唐丧气,他几次耐着心思,逼自己再看会儿,但每每门外有些许动静,他便要抬眸看一眼。 门外万籁寂静。 子时一过。 林淮安书房外,响起了一阵踢踢踏踏的敲门声,那声音似是故意定好了的,只先用手指背弯曲扣门三声,接着是五只手指并拢,用手心部分去碰撞。 极为相似的两道叩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突兀。 林淮安听到声音,身子顿时绷紧。 他就将手的书放下,随手地塞到书案边上的那堆折子里,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定不会被发现,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乱了的衣裳,前去开门。 一高一矮两道身着黑衣,头戴帷帽的人,几乎与暗夜隐为一体。 林淮安见着他们,神色没什么变化,倒是声音多了丝安稳:“你们总算是来了,快请进来。” 两人淡淡地‘嗯’了声便迈步进了书房。 林淮安两只手扣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往外边扫了两眼,又示意自己的几个护卫好生看紧了这书房,这才放下心地进屋,关门。 屋里的另外两人也是第一次来。 他们进屋后,并未解下帽子,而是各自扫了书房一眼,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移开,随后将视线落在林淮安书房的一个书架子上。 林淮安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略微局促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唤道:“王……公子,齐兄,你们先坐,咱们坐着说。” 身子稍矮的那人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不必了,说正事。” 林淮安声音一顿,心里头闪过一抹不痛快的神色,只是,这会儿他位卑言轻,轮不到他吵闹。 身子高一些的那人看了林淮安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 他冷嗤了一声,转开眼对着那人,故意用亲昵些的话语道:“咱们就先坐下来,今日之事,须得从长计议,你姨父这会儿,也闹心着呢。” 他口中的‘姨父’,自然指的就是林淮安。 较高这人,自然是林淮安的大舅兄,定远侯齐珩。 至于稍矮的那位,则是昭元帝的第四子,也就是怀王贺承琦。 贺承琦是惠妃所出,也就是齐珩与林夫人的亲外甥,今年只十六岁,虽已出宫建府,封王参政,但因其年纪尚小,昭元帝和惠妃都没有急着给他选妃。 照着他们的原计划,是打算待原礼部尚书致仕后,将林淮安推上去的。 届时,怀王再向昭元帝请旨,迎娶林淮安嫡女为妃,将齐家,林家以及怀王府,彻底捆绑在一起。 从年纪上,从关系上,怀王自然要相称一些。 可惜,中间出了贺轻尘这个变数。 如今林清然人跑了,可以暂且不论,依着林淮安昨夜与齐珩商量好了的,既然是庶女进了燕王府,燕王也还活着,那便说服那小庶女做燕王府的钉子。 燕王府这些年油泼不进,水渗不透的,他们正愁没法子将手伸到燕王府中呢。 这也是沈归荑出嫁时,林淮安便已经暗示过她的意思。 沈归荑的容貌随了她的娘亲。 算得上是倾城国色。 去岁刚将人接回来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将沈归荑献给昭元帝,亦或者送到怀王府中,是林清然将这事给拦了下来的。 如今替嫁入王府,他也盼着沈归荑能将贺轻尘给拿住。 届时,大家都好。 哪里知道,一切都与他们期盼的,预料的,看着相似,结果却是全然不同。 这才新婚第一日,竟就闹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来。 看样子,沈归荑极有可能是已经拿住了燕王府,但她的心思,可就不一定是向着他们的了,否则,怎会闹出嫁妆和那几个酒楼山庄的事儿来。 亦或者,纯粹是贺轻尘拿着沈归荑作伐子,断了他们想利用沈归荑的念头? 贺承琦沉默了一下,还是听话坐了下来。 刚开口,问的便是林清然:“姨父,你们现在可找着表妹了?” 林淮安没想到,贺承琦会先问这个。 他愣了下,面露尴尬道:“尚未,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查了,想必这两日,定会有消息。” 贺承琦挑眉:“是吗?那姨母呢?” 林淮安和齐珩皆是一愣,似是没明白,贺承琦的意思。 贺承琦索性将事情说明白些:“本王的意思是,表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逃婚未归,林家乃至齐家这两日便寻不着,就没想过,她一个小姑娘在外边,是怎么过的?” 会不会,是有人将她藏起来了? 剩下的这一句,他没说。 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也明白了。 想通了这一层,想到了是谁,林淮安气坏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痛的直抽抽。 虽说他知道齐氏过于宠溺林清然,但他不知道,她竟还敢纵容林清然逃婚,甚至将她藏了起来,事后又在他面前暗戳戳地提议让沈归荑替嫁。 这下子好了。 沈归荑倒是替嫁了,她还没忘记闹出些幺蛾子来,竟还克扣了那嫁妆,以至于最后他和齐珩不得不割地赔款,才稍稍安抚住贺轻尘。 敢情这种种,全是她在背后兜底? 公然抗旨,助林清然逃婚,是谁给的她勇气? 第27章 扫地的那个 昨夜。 沈归荑睡的并不好。 她睡下后,整个人被贺轻尘揽在身前。 两人密密实实是嵌合在一处的姿势,让她身子紧绷的不行,加之心里装着许多事,着实烦躁,越发的睡不着,直至更夫三更鼓都打过了以后,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清晨醒来时,床边早已没了贺轻尘的身影。 沈归荑伸手摸了下他昨夜躺的位置,衾寒枕冷,显然,他很早便起了。 她定定了看了两眼。 这才拉了拉床边的挂绳,床铃清脆,然而,门外静悄悄的,并无人来。 她默了默。 掀被起身,往门外唤人:“来人……” 外边无人应答。 仔细听,却能听见院子里的某处,有人似在边嗑瓜子,边小声絮叨的声音。 沈归荑脸上冷了冷。 她缓缓走到门边,亲自将门打开,视线顺着听到声音的角落扫过去。 那是扶风院西北侧的一处休闲角。 里边有一座八角凉亭,亭子边侧,是一些顺着亭子弧形制的石椅子,亭子下是被挖空了一方小水沟,水沟里养了几尾红色锦鲤。 那是夏时热了,可以休闲纳凉的地方。 这会儿,两个婢女正坐在一张石椅子上,用手上端着的一碟子小点心,逗着锦鲤玩儿。 倏地,她们的身子抖了抖。 一个叫彩珂的婢女蹙着眉,对她说道:“彩玥,你觉不觉得,这天儿,好像冷了些。” 话是这么说的,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夜里风凉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却已近天亮,日头都在西边缓缓爬起来,怎的还更冷了? 被唤为彩玥的婢女停了手中逗锦鲤的动作,下意识地朝亭子外看去,却与站在门边,眉眼淡漠的沈归荑正正好对上。 她蓦地站起身,手中的碟子掉落在地,惊愕地看着沈归荑:“姑,姑娘醒了?” 沈归荑是林淮安的长女,但自小被送到了乡下,知道的人不多。 府里一直以为,另一个庶出女子,才是林家大小姐,林清然为二小姐,但沈归荑被接回林家后,林淮安和林夫人都没有特地去说明她在姐妹里的排行。 甚至随便指了个嬷嬷,将她安置好。 是以,回京一年,她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很少,林家的下人也不知道该唤她什么,都是统一唤她‘姑娘’。 这会儿见着她,她们下意识便如以往那样唤她。 彩珂被她的动作吓一跳,她嗔了彩玥一眼,边骂边侧身朝着彩玥所看的方向看去:“你看你,这般毛毛躁躁,以后伺候王爷……” 看清了倚着门框的人是谁以后,她余下的话,全都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 沈归荑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淡漠地移开眼,对着院子里的另一边的一个洒扫婢女扬声唤道:“喂,在扫地的那个,你,你过来一下。” 彩玥两人嚅了嚅嘴,想解释什么。 见沈归荑没有听的心思,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低垂着头,乖乖巧巧地站着,不敢乱动。 正在哼哧哼哧,费力扫着院子落叶的一个小婢女听到声音,慌张地扫了四周一眼,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这院子里,除了王妃的两个陪嫁婢女,哪儿还有什么女子呢? 她收回眼,继续卖力扫地。 沈归荑笑了下:“扫地的那个。” 小婢女错愕抬眸,朝着房门处看去,手指着自己,傻愣愣地问:“王妃,您是叫我?” “嗯,你过来一下。” 那婢女错愕了一下,忙地将扫帚放到墙根下,低垂着头,小跑着赶到沈归荑身前,小心翼翼地低头行礼:“奴婢,参见王妃。”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家中行六,所以家里都叫奴婢小六。”小婢女的头,垂的越发的低,似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而有些失落,却还得鼓起勇气去提。 沈归荑凝了凝眉,喃喃了一声:“小六?” “是。” “行。你去给本王妃打些水来,伺候本王妃洗漱。”沈归荑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扭头回屋了。 小六愣在原地,余光瞥见凉亭里的两个人,越发迷惑了。 凉亭里的两位,是王妃从娘家里带来的婢女? 都是穿的锦缎钗裙,戴的金簪子呢。 王妃不叫她们伺候,是怜惜她们,怕她们人生路不熟的,磕着碰着? 王妃对她们真好。 小六不由地多想了些,眼里浮着歆羡的光。 屋里,沈归荑见她没动作,淡声催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六‘哦’了一声,连忙跑了。 彩玥二人见此,心下微松,两人不敢耽搁,忙地快步进屋,一个去柜子里寻了王妃服制的衣裳,一个去拿了她的妆奁过来。 小六打了水,来的很快。 沈归荑的手触碰到水时,动作便是一滞。 她脸色清冷了几分,一言不发地洗漱干净,随后坐到镜台前,由着彩玥二人给自己上妆梳发。 “今日,便梳个花冠,一会儿本王与本王妃要入宫一趟。” 彩玥敛了敛眸,眼底闪过一抹鄙夷的神色,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称‘是’。 沈归荑透过镜台上的镜子,自是将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 她倒没说什么,也知道彩玥两人是林夫人特地给‘林清然’选的陪嫁,两人原以为要跟着殉葬,如丧考妣的模样,她还记得很清楚。 如今倒是都打扮起来了。 有野心,倒也不算是坏事,她们既做了陪嫁,那给主君收房也是早晚的事,比起做普通人的侍妾,那自然是王爷的侍妾,更有盼头。 她们若只是有这份野心,她倒不介意成全她们。 就是不知,她们够不够聪明了。 沈归荑垂眸想着。 彩玥替她将头发冠好以后,便要去拿妆奁上的簪子,然而,在看到那盒子里的东西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一时间竟不知该选哪一样。 那妆奁里,空荡荡的。 只有几只廉价的不行的银簪子大大咧咧地放在那儿,像是在无声地嘲讽沈归荑,是个不值钱的庶女,便是成了王妃,也挡不住身上的那股子廉价味儿。 沈归荑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妆奁是林夫人送过来的,她又怎么可能给她什么好的首饰? 第28章 倒是姐妹情深 她缓缓伸手,从妆奁里拿了一支簪子来回把玩。 那是这几个簪子里,唯一一支外形能勉强入眼的,只是,银簪上,竟还有些锈迹,看着,还不是银的? 沈归荑从桌上拿了帕子,在簪子上抹了一下。 帕子上,竟染着铁锈。 竟是镀银的? 沈归荑勾着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透过镜子,扫向彩玥,淡淡地开口:“本王妃记得,你叫彩玥对?” 彩玥还没从那妆奁上的嘲讽回过神来。 她愣愣地应‘是’。 沈归荑将银簪子拿高了些,送到彩玥眼前,满眼天真,状似不在意地浅笑着道:“你看看,这簪子,好像还没你头上的金簪好看呢?” 彩玥闻言,浑身冰寒。 同样头戴金簪的彩珂同样脸色发白,嘴唇发着颤,磕磕绊绊地解释:“姑,姑娘,这是……这妆奁,奴婢们是没碰到过的,是夫人她……” “不必解释。本王妃都知道。”沈归荑面无表情地将簪子丢回妆奁上,冷淡道:“拿下去,去将本王妃大婚那日用的首饰拿过来用便是。” 昨日沈归荑几乎整日都在睡着,也就不知道首饰的事。 若是知道今日要入宫,她定会另外准备。 齐氏又蠢又坏。 依着她的性子,必然是不想让她从林家带走一分一毫的。 若不是亲王妃的婚服,头面首饰都有固定的制式,上妆后,与发髻相称,容易辨认,怕是,她也会将那些扣下也说不准呢。 是她大意了。 虽说她早已猜到了齐氏可能会在嫁妆上动手脚,但她没想到,齐氏竟连妆奁都没放过。 沈归荑不禁有些恼。 彩玥示意了一下彩珂,她忙地就要去隔壁的偏室内拿首饰,刚转身,迎面撞上刚进屋,手里还亲自端着一套红宝石赤金头面,笑的满面春风的贺轻尘。 贺轻尘被撞得身子一歪,连忙护住微微摇晃,差点摔了的宝石头面。 彩珂他的笑容晃了眼,一时愣住。 妆镜前的两人闻声,奇怪地扭头看过去。 贺轻尘这会儿已经稳住了身子,也将头面护住,他暗自舒了一口气,看向撞到自己的人,正要斥责的话还没出口,却猛地滞住。 妆镜前的两个人看着这一幕,皆是神色复杂。 沈归荑面上淡淡,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互动’,甚至勾唇笑的意味深长。 彩玥却是还存有几分理智。 尤其是今儿一早到现在的两件事,让她整个人如履薄冰,暂时不敢肖想旁的什么。 眼见彩珂这般,她连忙重重地咳了一声。 彩珂回过神来。 当即跪在地上行礼:“参见王爷。” 因她与彩玥都是特地选的陪嫁,有几分容色,也自以为迟早是要被贺轻尘收房的。 是以,彩珂早已将贺轻尘当自己的未来夫君看。 行礼时,便有些忍不住地偷偷觑了好几眼贺轻尘,见贺轻尘盯着自己出神,彩珂的脸倏地红了红,眸子温柔似水,楚楚可怜。 若是换了旁的人,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怎么也得心生几分怜惜。 可惜,贺轻尘就是个前世今生都没开窍过的。 如今对沈归荑好,也不过是因前世那最后一幕的刹时心动,也是因为前世的亏欠和愧疚。 他看着眼前对自己抛媚眼的婢女,语调阴冷,生硬地道:“林家就是这样调教婢女的,毛毛躁躁的,如何能伺候好王妃?叶枫,拖下去,好好教教。” 贺轻尘所说的教教,当然不是普通的教,而是他们常用的一些练兵的法子。 那些法子,残忍又可怕。 便是一个健康的男子丢过去‘教’,也得去掉半条命,何况是彩珂这样的一个弱女子? 这一教,怕是小命都保不住了。 燕王府的这种手段,外边的人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耳闻的。 彩玥和彩珂当然也知道些。 彩珂原以为能得贺轻尘垂怜,让他记住自己,哪里知道,他竟那样残忍,直接要她的命。 她整个人都傻住了。 叶枫原就倚在门边,这会儿听声,立即便对外招了招手,立即便有人进屋将人给拖了下去,将人往外拖的同时,还不忘把她的嘴巴捂上。 彩珂连一声的求饶都没来得及张口,便被人往外拖。 她挣扎着想求情,眼泪哗啦啦地下来。 见挣扎不动,视线一转,落到已经吓傻了的彩玥身上。 “唔唔唔……彩……酒窝……” 彩玥回过神来,‘噗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彩珂是替王妃去拿首饰的,她不是有意冲撞的您,还请您饶她一回。” 贺轻尘看着她,微眯了眯眼。 脑袋里开始思索着用同样的理由处置地上这位,是不是也可以。 拖着彩珂的侍卫以为贺轻尘在考虑,手上松了松。 彩珂当即挣脱开来。 她小跑了两步,奔到贺轻尘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王爷,奴婢不敢了,奴婢以后都不敢了,求您放过奴婢,求求您。” 彩玥见她头都磕破了,心疼的不行。 她看了眼面无表情不吭声的贺轻尘,咬牙转向沈归荑,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姑娘,姑娘,求您救救彩珂,她年纪还小,方才不是故意冲撞王爷的,求您救救她,王爷爱重您,定会听您的。” 沈归荑垂眸捏起她的下巴,清凌凌的眼神,看的彩玥身子发颤。 她看着彩玥,浅笑着开口:“彩玥,你心疼她?” “嗯,我们是一起长大的,算是,算是相互扶持的姐妹和好朋友了。”彩玥连忙道。 她试着用这样的关系,让沈归荑心软,饶过她们一回。 殊不知。 沈归荑的心硬着呢,尤其是与林家,与齐氏有关的人,她的心,能如石头一般。 她淡漠地收回手,浅浅地笑了笑:“这样啊?倒是姐妹情深。” 彩玥微昂着头,听到她这还算温和的话,心下微松。 彩珂也顿住了。 两人泪光盈盈地看着沈归荑,以为她会帮着求情。 哪知,沈归荑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们俩如坠冰窟,痛心彻骨。 只听得沈归荑似有所感伤,定定地看了她们许久,叹了一声:“既如此,那便有难同当,王爷,让您的人辛苦些,多教教她们,若是能教得好,再回来不迟,若教不好,那便送回给林夫人教,如何?” 第29章 蒲甘执政长公主 说完,她兀自地笑了。 那笑容,残忍又嗜血,看的彩玥,彩珂两人不自觉地颤了颤身子。 倒是贺轻尘,像是找回了前世他看到她在狼群里,浑身浴血地将所有狼斩杀后,那双眸子直直地看向他的小小坟冢时的感觉。 他的手抚上心口。 那里总算找到些前世今生,属于她特有的某种熟悉感。 他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温柔,仿佛能滴出水来。 叶枫翻了个白眼,挪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个,王爷,她们俩的处置……”要听王妃的吗?王妃的意思,其实是想将她们送回林家去? 贺轻尘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听到?王妃说的,便是本王的意思,还不将人都拖下去?你要不会教,就都丢回林家去。” 他看叶枫的眼神,明晃晃的。 就差直接说‘你碍着本王看王妃了。’ 叶枫无语了一下,无奈地对着侍卫摆手:“将人都拖出去,把嘴巴给捂着,别吵着王爷和王妃了。” 彩玥和彩珂两人彻底愣住。 她们完全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竟就得了这样一个下场。 彩珂到底年纪小些,这会儿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眼看着拖着自己的人马上便到自己跟前,她心一慌,当即将彩玥推了过去,暂时拦住。 而后,她朝着贺轻尘的方向扑了过去,大声嚷道:“王爷,王爷,奴婢知道林家的大秘密,您放过我们,奴婢定将那些全都说出来,求您饶我们一次。” 贺轻尘眯了眯眼,手扬了下,暂时止住了侍卫的动作。 彩珂见有希望,连忙说:“真的,王爷,是只有林大人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是奴婢无意中发现的。真的,您信奴婢一回,这个秘密没别的人知道的。” 她说的很急,神情认真,眼巴巴地盯着贺轻尘,就差指天对地地发誓,她是真的知道什么。 贺轻尘看了沈归荑一眼。 似在征求沈归荑的意见。 然而,沈归荑却是八风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是对彩珂所说之事,并不感兴趣。 贺轻尘摸不准她的心思,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思虑片刻。 他终是摆手,示意叶枫将人带走。 彩珂心有不甘,顾不得这里人多,直接给出暗示:“王爷,那秘密与四皇子有关,您就不想知道吗?” 贺轻尘直接扭过身,不搭理了。 倒是叶枫,盯着彩珂挣扎的身影看了半晌,再看着她身旁同样一身艳丽,穿的戴的比王妃还好的彩玥,眼底控制不住地闪过一抹嘲讽和莫名的忧虑。 林家还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脉相承的蠢啊! 在王妃房里,在王妃面前,在王爷王妃大婚第二日,就敢这样迫不及待地勾引王爷,这俩小婢女是怎么想的? 还秘密? 什么秘密,人家会让她们这样一个小婢女听去? 怎么能蠢成这样? 那林夫人头上那颗,是装饰用的么? 这种货色都能选上给王妃做陪嫁,送到王爷跟前儿来? 王爷要真是个急涩的,在边关那些年,人家的美人计不早就用的炉火纯青了? 还轮得到他们使美人计吗? 林家让王妃替嫁,不会也是这个意思? 王妃虽然不姓林,却也是林家女,她该不会,也是个蠢的? 那未来小世子小郡主他们…… 万一也是个不聪明的,怎么办? 叶枫杞人忧天,已经将未来小世子,小郡主的日常都安排好了,甚至连给他们请多少个师傅,学多少门东西,如何才能变得聪明些都考虑了一遍。 屋里几人可不知他一厢情愿的瞎想。 此刻。 贺轻尘却是捧着宝石头面到沈归荑面前,将薄纱掀开,露出头面的样子,然后兴致勃勃地问:“阿荑,看看,喜不喜欢?一会儿入宫,咱们就戴这副头面。” 沈归荑听着他兴奋的声音,低头看了眼。 看到那宝石头面时,眼神微微动了动,却是快速敛了去,而后看向贺轻尘,一脸真诚地说道:“王爷何时准备的,真好看。” “去岁中秋的时候,东南边的蒲甘贡上来的,本王今日方想起来,便去库房找了下,正好,趁你今日的衣裳。”贺轻尘巴巴地说了一串。 目光在沈归荑大红色的王妃冠服上流连。 沈归荑眉头微蹙,眼里疑惑不解:“蒲甘贡上来的?” 蒲甘是北昭南境以南,与北昭毗邻的一个小岛国。 因其与外边隔着连绵的山海,易守难攻,最重要的是,蒲甘界内,有不少宝石矿山,国虽小,百姓也还算富余,这些年,一直还算安分。 怎会突然就给北昭上贡了? 贺轻尘看出了她的疑问,主动回道:“嗯,说是蒲甘长公主心爱之物,特献来北昭,希望能与北昭修好。” 当然,蒲甘也不只是献礼。 他们还提出了和亲的想法,只不过,昭元帝不知为何,竟拒绝了。 “蒲甘长公主?” “嗯。是蒲甘现在的执政公主。” 事实上,这位蒲甘长公主是在两年前才夺了蒲甘政权,杀了自己的全部兄弟,逼着她的父王禅位,这才坐上了那个位置的。 在那之后,她只用了小半年的时间,便肃清了朝堂的反对之声。 之后便开始频繁在蒲甘以外的地界上试探。 也想了不少法子,与中原各国结交。 去岁,蒲甘长公主与一个年轻女子结交,从那女子手中,得了几张首饰头面的图样。 长公主很是喜欢,便着人照着图样,用不同的材料做了几款首饰出来。 这款红宝石头面,便是其一。 中秋的时候,蒲甘来朝。 他们贡上来的东西里,便有这套宝石头面。 贺轻尘至今还记得,这套头面出现在宫宴上时,宴席上不少女子惊呼出声的画面。 他听声,有些好奇地看了那头面一眼。 随后目光落在了他的母后,即当今的慧贤皇后身上。 饶是慧贤皇后见惯了无数的好东西,但在看到那头面以后,仍是倒吸了一口气。 眼里蹦出不一样的光亮和欢喜。 那会儿,贺轻尘便知道,他的母后,是极想要那一套头面的。 只是,她想要,宫里的女人又何尝不想呢? 虽说宫宴上,那套头面给谁,没有定论,那些女人也不好在这种场合上开口要,但他的母后,理所当然地认为,就该是给她的。 宫宴结束后,她真就开口与他的父皇要了。 他的父皇没给。 过了一阵,他借着在外边立了功的时机,与他的父皇将这副首饰要了来。 那时候他从未想过娶妻生子一事。 只想着讨好他的母后,想着要借什么机会,将东西送给她。 如今,他反倒庆幸,这套东西没给。 这样的好东西,只有他的阿荑能配得上,只有他的阿荑,能戴出这头面的效果来。 这样想着,贺轻尘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沈归荑戴上这套首饰是什么模样。 他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首饰上,又在上边挑挑拣拣,选了一支金嵌红宝石凤尾簪,兴致勃勃地替沈归荑簪上:“阿荑,你看看,可喜欢这样儿的?” 第30章 那个,好像簪的太多了? 沈归荑伸手摸了下头上的簪子,视线落在镜子上。 静静地看了几眼,她对着贺轻尘点头,温和地笑了一下:“喜欢。” 贺轻尘高兴了。 他兴致更浓,又去挑拣那套首饰里的其他物件,一阵折腾下来,沈归荑的发冠上,被他簪满了步摇,簪子,发钗,掩鬓,花钿等各种各样的首饰。 沈归荑见他高兴,也没说什么,由着他闹。 只是,头上越发沉重的感觉,还是让她蹙了蹙眉,她忙地透过镜子去看,却发现自己满头的簪子,看着是珠光宝气,但……丑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戴了个古月阁出门呢。 她眼角抽了抽,古怪地看向贺轻尘:“王爷,您簪完了吗?” 贺轻尘没察觉她语气里的怪异,兀自欢欢喜喜地将手中最后一支步摇给她插上,神色激动地说:“簪完了,这是最后一支步摇了。” 边说,他边捧着她的头,示意她去看镜子。 她方才已经看过了,这会儿眼里倒是波澜不惊。 才总算抽出空看自己‘杰作’的贺轻尘,面上却是一言难尽,犹如阴结难清(便秘)的模样。 他神色僵了僵,讪讪地说:“那个,好像簪的太多了?” 沈归荑瞥了一眼,边点头边开始将簪在发冠上的簪子步摇之类的首饰,一样一样儿地拿下来:“嗯,是多了些,拿掉一些便是。” “本,本王帮你。” “不必了,妾身的头发比较软,容易卡着,还是妾身自己来。”沈归荑委婉拒绝。 贺轻尘手脚没轻没重,方才便已经有好几回,卡着她的头发,痛的她直皱眉。 还是别让他再上手了,不然,指不定都等不到入宫的时候了。 贺轻尘面色讪讪,看了沈归荑的发冠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 他好像,怎么做都不对,阿荑都不喜欢? 沈归荑拆了一半,见他没再出声,颇有些不自在地说:“王爷,要不,您让方才门外那洒扫的婢女过来,给妾身重新冠发,妾身一个人,也弄不好。您若是有兴致,也可以坐在这儿看看,下一回,您再给妾身冠发,装扮,好不好?” 贺轻尘眼神一亮,当即回道:“这个好。本王让人过来给你梳妆,然后在这儿看着。” 边说,他边匆匆地往外边走。 叶枫就在门边候着,一见着人,便忙不迭地说:“你去,叫那个洒扫的来给王妃梳妆。另外,跟安嬷嬷说一下,多买些机灵些的下人回来,王妃这儿连个伺候的都没有,像什么话?” 事实上,也不是没有伺候的。 燕王府除了少数婢女以外,其余的,要么是年纪大了的妇人,厨娘,要么便是小厮,还真没能精细地伺候王妃的婢女。 这事怪他,是他疏忽了。 吩咐完,他又匆匆地回了房里,留下一脸懵的叶枫。 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慢半拍地去找院子里洒扫的小婢女去了。 屋里。 贺轻尘重新回到沈归荑身边,就这么坐在她身侧,巴巴地盯着她看。 看了会儿,又想到了什么,迟疑着问:“阿荑,那两个彩虹陪嫁……是林夫人选的是?你可还有带了别的什么婢女过来?” 彩玥和彩珂的名字,他没记住,倒是记得那是俩‘彩虹’。 沈归荑有些疑惑他为何这样问,似是……话里有话。 她认真地看着贺轻尘,斟酌了一下,只回了两个字:没有。 贺轻尘眼神晦暗不明,用另一种方式,重复地问了一遍:“那咱们……将那俩彩虹都撵回林家了,往后也没个人能照顾你,你以前的婢女,要不要接过来?” 比如说,前世那个叫什么,幼白的,哪儿去了? 他没记错的话,那也是个练家子。 能伺候人,还能护着阿荑,得让阿荑将人带在身边才是。 沈归荑语气淡了些,无所谓地道:“王爷,妾身以前长在乡下,林家不闻不问十余年,妾身连自己都养不活,哪儿来的什么,以前的婢女?” 这话,半真半假。 贺轻尘看着她这般云淡风轻地提起过往,心里头一窒,他轻轻执起沈归荑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承诺道:“阿荑,往后,本王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沈归荑的手,心里头暗戳戳地给林家又记了好几笔。 但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比如说,前世那个会武功的婢女,不是以前就跟着她的婢女吗? 比如说,她的一身武功,是怎么来的? 谁教的? 她回京城已经一年多了,林家也始终没给她安排一两个伺候的婢女吗? 那她在林家,又是怎么过的? 他心里有满腹的疑问,又害怕问了会让沈归荑想到过往那些不好的,不开心的事。 索性,他也不问了。 既然那个叫幼白的,阿荑没提,那便算了,他另外再找便是。 “阿荑,本王已经让叶枫找安嬷嬷安排一下,这几日便买些下人入府,你受些累,选些合适的留下伺候,以后出门,也能有人护着你些。” 沈归荑倒没反对,顺从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 门外那个洒扫的小婢女便过来了。 第31章 做主? 宣政殿侧殿内。 今日无事,下朝的早了些。 昭元帝用过早膳后,闲坐无事,便来了平日里临时午憩的宣政殿内殿,从书架子上,拿了本游记一页一页地翻着,时不时地,还要在旁边添注几笔。 游记所言,分外有趣。 昭元帝正看的起劲儿时,外边传来了一道仓促的脚步声。 昭元帝神色一敛,冷冰冰的视线朝着门外射过去,正往这儿疾走的太监总管周崇海脚步一滞,努力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声。 “何事?” 昭元帝不怒自威,沉沉的帝王威压,压得周崇海头皮发麻。 他忙地应声:“陛下,燕王爷带着……王妃入宫了,正在宣政殿外候着。” 提到‘王妃’时,他的语气明显顿了顿。 昭元帝眉毛微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来就来了,你这么慌张作甚?” “那个,燕王爷是带了……燕王妃来的。”周崇海提到燕王妃时,着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说道。 林家嫡女,他在宫宴上和惠妃娘娘宫里都是见过的。 分明不是这副模样。 那女子,分明不是燕王妃,王爷却说是。 不仅如此,还神情肃然,张口闭口便是有要紧事,要与皇上说。 周崇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大婚那日,新娘子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被人换了新娘子,而王爷伤重方醒,糊里糊涂地跟这个女子成了事,被缠上了。 也许,还不只是这样。 周崇海在深宫待了几十年,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 昭元帝不知周崇海脑中所想,只当是贺轻尘着急带着新妇拜见:“朕不是说,他伤重刚醒,身子不好,在府里仔细养着便是,不必急着入宫请安?” “是,您是这么说的,只是,王爷说,他有要紧事,急着与您说,这才……”着急入宫的。 “罢了,去看看。” 昭元帝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游记,边往宣政殿走,边琢磨:恭州匪患一事已除,后续的事,他的人也都一一处置好了。 这才大婚刚醒,他能有什么事? 还是带着王妃来的。 那便不是政事,总不能,还是王府里的事儿? 亦或者,是不满意朕的赐婚,打算带着那林氏女,入宫求一个公道,要一个说法? 人都进府了,事儿都成了,他还能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昭元帝恨不得扭头就走。 可他人都到了。 这会儿也避不过去。 昭元帝从后殿过来,走回正殿龙案上坐好,这才扬了扬手,叫他们进殿。 贺轻尘带着沈归荑,低垂着头进殿,却并未行礼。 昭元帝直觉哪里不对。 他眯了眯眼,眉头皱紧,不悦道:“老二,发生何事?朕不是说,让你和王妃在府里好生养着,暂时不必入宫请安吗?” 话音刚落,贺轻尘却是抬眸,双眼泛红,抿紧了唇,委屈地看着他。 昭元帝眉心一跳:“你……” 一句‘你怎么啦?’还未出口,贺轻尘便已撩起了袍子,直接对着昭元帝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铿锵有力地控诉道:“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沈归荑见状,连忙一起跪下。 不过,她未行大礼,只低垂着头,安稳地看着贺轻尘演戏。 “做主?” 昭元帝顿时来了兴致。 他这儿子,明明是皇后嫡子,少时却受了无数不该受的伤,那时,都从未见他对谁示弱过。 今日竟还有求他做主的时候? “是。父皇,儿臣前往恭州剿匪,辛苦数月方归,遇袭实属意外,中毒昏迷也不是儿臣所愿。儿臣心知,父皇也是没了法子,这才选了合适的女子,效仿民间,给儿臣冲喜。 您是盼着儿臣能好,可林家不是。 他们,他们竟觉得,儿臣活不了了,不能人财两空,竟,竟……” 贺轻尘声音嘶哑,眼眶通红。 说到关键处,竟哽咽的再也说不出来。 昭元帝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儿子露出这般仓皇,茫然,痛苦,羞愤的痛哭模样。 不由地觉得……新鲜。 他没觉得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有什么不对。 人嘛,谁都有七情六欲,谁都有伤心至极的时候,他这般,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又愤怒至极,两厢作用下,才压抑不住。 昭元帝顿时坐的板正了些。 他摸着下巴,视线似有若无地在沈归荑身上打转。 沈归荑身子绷直,帝王的威压,在此刻沉沉的落下,她手心微湿,心下有些忐忑。 贺轻尘许是知晓她的不安。 隔着衣袖,悄悄地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沈归荑心下微定。 她借着余光看他,却见他此时委屈的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狗。 再一细想他的话,心底发笑。 哪儿有人这样说话的? 他分明,故意一边先强调了一遍自己大功刚立,本该好好论功行赏,却因中毒昏迷,被林家欺辱的羞愤,接着还不忘捧着昭元帝,提醒昭元帝,赐婚是想他好,而林家却不盼着他好。 没想到,他还是个会演的。 昭元帝如何听不出这点儿明明白白的小心思? 他失笑地瞪了他一眼,才沉着声,一本正经地问道:“林家做了什么,你仔细说来,若事情属实,父皇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贺轻尘要的,就是这一句。 他吸了吸鼻子,抿紧了唇:“儿臣前日方醒,听说您给儿臣赐了婚,那林二小姐是惠妃娘娘的侄女,一贯与四弟交好,儿臣在宫里也是见过几回的。 可是,待儿臣掀开新娘子的盖头时,却发现新娘子根本不是林二小姐,而是另一个儿臣从未见过,却是面容姣好,形容美丽的女子。” 说这些的时候,他还不忘夸一下沈归荑。 沈归荑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龙案上的昭元帝这会儿却是微张着口,指着与贺轻尘一起跪在地上的女子,错愕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她……不是林清然?” 贺轻尘没有迟疑,当即点头‘嗯’了一声。 昭元帝想到,自己自进殿后,这女子便一直低垂着头,从身形体态看,确实不太像。 不过,他那会儿也没多想。 谁能想到,竟不是同一个人? 第32章 不能不计较 林清然,昭元帝当然认识。 那是惠妃和齐老夫人的心肝宝贝,是她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儿。 这些年,林清然的性子越发的乖张跋扈。 又与贺轻尘说的那般,与老四走的太近,甚至隐约还有风声传出,那林家女曾私下里直言,非老四不嫁,非皇室子不嫁。 这就让人不喜了。 作为帝王,昭元帝在皇子公主的婚姻大事上,自有一番考量。 林淮安当年作为一个小小探花郎,却在极短的时间里,搭上定远侯府的大船,短短十余年,便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甚至对礼部尚书一职虎视眈眈。 这里边,林淮安做了多少,齐家又在此间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昭元帝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惠妃这些年,四处忙活打点,一心撮合老四和林家女,自然也有要将林家和齐彻底揽到老四麾下的意思。 当然,这也是齐家的意思。 齐家嫡支没有合适的女子,旁支的与齐家嫡支关系极差,与其捧着旁支那些人,不如捧着自己的外甥女,另一个亲妹妹的女儿。 这样一来,齐家这三兄妹,算是彻底捆绑了。 因着老四年纪尚小,昭元帝一直没将他们的那些小心思放在眼里。 为贺轻尘选妃冲喜的时候,看到林清然的名单,他当即便想到了将林家与齐家拆开的法子。 那便是将林家女,嫁到燕王府。 让贺轻尘娶了林家的女儿。 届时,只要林淮安够聪明,便能想明白他的用意,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站在亲女婿这一边,而不是站在老四,也就是外甥那一边。 贺轻尘没有争储的心思,但他的兄长贺承玦却是野心勃勃。 这些年,贺轻尘一直费心费力,满心讨好皇后和贺承玦,盼着从他们那儿得到些廉价的偏爱,为此,没少努力去做那些其实并不想做的事。 恭州剿匪一事,便是其一。 林家与燕王府结亲,林家可就谁都靠不上了。 至于贺轻尘,他若能认清现实,好好地过日子,别再搅和到这些事上来,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经由此事,贺承玦定是不会再那样放心信任贺轻尘了。 昭元帝的算盘打得好。 将一池子的浑水搅了,他才好继续摸鱼。 他看着自进殿后,便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子,神色微敛:“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沈归荑缓缓抬头。 昭元帝看清了她的样子时,心头略过一抹惊疑,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他压下心里的那点儿疑惑,目光沉地盯着她:“你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 沈归荑却像是受惊了的兔子般,红着眼眶,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贺轻尘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看着她眼眶里隐忍着不肯落下的湿润,心里还是揪着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主动道:“父皇,她叫沈归荑,是林大人养在乡下的……庶女,是去岁方接了回来的。” 贺轻尘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那两个字。 昭元帝听罢,瞳孔微颤。 越发仔细地打量起了沈归荑。 这会儿,他总算是知道,为何他方才会觉得她眼熟了。 因为她的娘亲,他认识。 他压住心里的震颤,神色缓和了些,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贺轻尘身上,压着声问:“你,你继续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轻尘没察觉昭元帝的异常,点头继续道:“父皇,儿臣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光景,您是知道的。太医都没法子了,嫁给儿臣,无疑是随时都得做好给儿臣陪葬的准备。 世家贵女,有谁愿意嫁给儿臣这样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呢?” 贺轻尘自嘲的笑了一笑。 昭元帝脸色越发沉冷,漠然道:“继续。” 贺轻尘淡淡地笑着,彷佛不介意将自己的脸面都丢在地上,肆意地撕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怆然和屈辱:“父皇,林二小姐在大婚的前一日逃婚了。” 堂堂皇后嫡子,一品亲王。 娶个小小侍郎嫡女,还被嫌弃,对方不管不顾,竟就这样逃婚了! 简直可笑至极! 周崇海方才并未跟着昭元帝过来,这会儿刚进殿,便听到了这句话。 他顿时愣住! 逃婚了? 那眼前这个燕王妃,是谁? 周崇海错愕地侧眸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女子,看不清她的容貌。 他敛眸,没敢多想。 只能缩着脖子,尽量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慢慢吞吞地挪回昭元帝身后。 昭元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只听得贺轻尘像是极力压着自己心里头的愤怒一般,继续陈述着自己的委屈:“林二小姐自小性子张扬傲气,早有人言,她迟早是要嫁入皇家的。 但定不会是儿臣这样的一个粗鲁无礼的武夫,更不会是昏迷不醒的活死人。 是以,她冒着风险,借口去买胭脂时出逃。 林家遍寻未果,索性将去岁接回来,养在偏院里的乡下庶女找了来替嫁。 可是,父皇,钦天监给出的人选里,生辰与儿臣相合的有五个。 林二小姐不过是其一。 她便是不愿嫁给儿臣,也可以提出来,或者让惠妃娘娘,齐老夫人帮着周全。 儿臣相信,您也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君王。 这事,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但她什么都没做,却是在大婚的前一日,直接逃了啊! 林家用一个庶女替嫁,儿臣可以不计较。 但儿臣不能不计较,他们在不知道这庶女的生辰是否与儿臣相合的情况下便将人嫁了过来,林家这是,这是盼着儿臣去死啊! 父皇,蝼蚁尚且偷生。 儿臣是活生生的人,是您的儿子,最后一丝生机,怎能就这样被他们夺去了? 他们这般欺辱儿臣,对皇家没有半分敬畏之心,分明是已经不将儿臣,将您,将咱们整个北昭皇室,放在眼里了啊,这让儿臣,如何能忍?” 贺轻尘越说,越是激动。 周崇海听到这番话,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算什么? 庶女替嫁,给一品亲王冲喜,公然违逆圣旨,挑衅皇家威严? 林侍郎脑子进水了? 第33章 那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沈归荑就跪在贺轻尘身边,余光奇怪地看着贺轻尘,若不是他提前在入宫的路上,给她提了个醒,这会儿,她真就信了他声泪俱下说的这些鬼话了。 他这么一说,林家还有什么活路? 她倒不是可怜林家,而是想不明白,贺轻尘与林家,似是没什么牵扯,至少,她查出来的是没有,那他怎的看着像是…… 对林家恨之入骨了,巴不得将人置之死地了呢? 真就这么气林家以庶女替嫁? 还是气不过被一个小小礼部侍郎下了脸面? 不过,仔细琢磨琢磨,好像也对。 堂堂一品亲王府,竟是个乡野女子,不被家族所喜的庶女,还是因为嫡女逃婚,被随手塞出去替嫁的,传出去,贺轻尘得成为北昭的笑话? 想到这个,沈归荑就笑不出来了。 这是她觉得最对不起贺轻尘的地方,倘若可以,她绝不会将贺轻尘牵扯到她与林家的那些恩怨里。 可惜,没有如果。 宣政殿内几人心思各异,气氛一时寂静无声。 昭元帝听完贺轻尘所说,沉默良久,只问:“那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太医都没法子的事,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是林家歪打正着,这庶女的生辰正好与他相契合,是以,解了他的危机? “儿臣不知。” 贺轻尘清凌凌的眼,就这么看着昭元帝,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是真不知道。 这事,前世也同样是个疑问。 只是,谁也没能给他一个合适且能信的答案。 说完,他看了眼沈归荑,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许是,王妃误打误撞,真的是个有福之人,儿臣这才得以幸运还生?” 前世,昭元帝在赐婚时的圣旨上书‘林家嫡女’,并未指定具体是谁。 林家与齐家由此找到了脱身之法。 他们先从沈归荑的身世着手。 对外称少时林清然和沈归荑姐妹俩的身子都不好,他们请了高僧入府。 高僧曾言,林清然与沈归荑的命格有冲突。 沈归荑与林清然姐妹俩住在一起,两人都会有几番劫难,难以过渡,最好的法子,是调换姐妹俩的生辰八字,调换两人的命格,将两人分开教养。 林淮安忍痛决定将爱女沈归荑送到乡下长兄家里养着。 又因亏欠于她,怕她心中忧思过重,会担心回不来家里,便请了林家族老见证,带她长大归家,定会将她记在夫人名下,以嫡女之名出嫁。 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 没有什么不对。 至于贺轻尘这边,齐珩几人商定,最好是想法子坐实沈归荑是有福之人的名头。 林淮安更是亲自写了话本子,四处宣扬,是他养在了乡下的爱女冲喜有成,燕王爷贺轻尘才得以醒转,沈归荑乃至林家虽有过,但功可相抵。 加上后边贺承玦再三劝解。 林府庶女替嫁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逃婚的林清然没得到任何的惩罚,林家有齐家和宫里的惠妃周旋,也没什么大的惩处,左不过是直接失了礼部尚书的竞争资格。 从一个正四品的礼部左侍郎,降为了正五品的礼部司郎中。 齐家稍作运作,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林淮安便又回到了侍郎的位置,这几乎是屈辱性的一种处置,让贺轻尘自此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皇后对他还算温和的态度急转直下。 他对沈归荑有怨。 却也不至于去为难沈归荑这样一个明显被放弃了的孤女,只能无视了去。 今生有了他的主动搅和,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前世他们所用的法子,给了他启发。 贺轻尘顺势而为,率先戳破了他们从沈归荑身世上做手脚的谎言,嫡庶对换,往后,林清然便是回来,她也只能顶着林清然的脸,担着‘庶女’的名分。 至于传言…… 便传。 贺轻尘兀自想着,眼神有些空。 昭元帝见他这样说,目光转了一圈,落回沈归荑身上。 许久。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忙说道:“地上凉,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别跪着了,起来说话,沈……你也起来,不必跪着了。” 昭元帝差点脱口而出,唤了沈归荑的名字。 周崇海惊讶地看了昭元帝一眼。 昭元帝瞪了回去,立即改了口,这一幕,沈归荑与贺轻尘都没有看见。 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心下微松,顺势站了起来。 昭元帝看着娉婷站着,姿容绝美,气质温婉,与他所认识的一些故人有几分相似的沈归荑,心思微动:“你叫沈归荑?随母姓?” “是。” “你娘她现在可还……”昭元帝本想问问她的娘亲。 刚开口,似又觉得有什么不妥,连忙止住了话头,改口道:“方才,燕王所说之事,可都属实?” “属实。”沈归荑点头。 “既是替嫁,又是皇家赐婚,你为何会同意?” 昭元帝想问的东西太多了。 这个问题,其实贺轻尘也好奇。 正如他自己所知,前世沈归荑定然是心悦于他,才会为他做这么多,但他更想知道,沈归荑是何时开始喜欢他的,是在替嫁之前,还是在之后? 若是替嫁前,那她是早就认识他了是吗? 若不是,那她为何要嫁? 亦或者这样问,她是不是,只要林淮安开口,嫁给谁都一样,即便,嫁给他可能会死? “妾身,与林大人约定,以替嫁一事,彻底脱离林家。往后,是好是坏,都与林家无关,林家也会对外称,乡下的女儿已逝。” 贺轻尘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他愣了愣,似是从这不算回答的回答里,找到了某种答案。 心底闪过失落。 原来,阿荑是真的嫁给谁都可以啊? 只不过,正好是他而已。 那她前世,是在王府生活的那三年里,喜欢上他的吗? 可他对她那样恶劣冷淡,也许,还让她受了不少下人的磋磨,她怎会……喜欢他? 她是真的,喜欢他吗? 贺轻尘这会儿,倒有些不确定了。 他怔怔地看着沈归荑。 茫然,失落,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口。 “他答应了?” 第34章 你是真敢说啊! 沈归荑站在殿内。 脑子里忍不住回想着那日,林淮安威逼利诱,卑鄙无耻的模样。 她轻笑着,就这么清凌凌地与昭元帝对视:“为何不答应呢?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儿,能在那样的境况下,给林家留一丝生机,这买卖,他不亏啊。” 没人知道,沈归荑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奇怪的交易。 只有她自己知道。 即便她明明已经冠了母姓,但她身上依旧流着那个人的血,即便再恨,林淮安也算是生了她一场。 替嫁一事,如他所愿,解了林家危机,也算是还了他的生恩了。 自此以后。 不论林淮安承不承认,她该还的恩都还了,该报的仇,才刚要开始。 昭元帝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宣政殿内,寂静无声,周崇海的眉头皱的死紧,生怕昭元帝受的刺激太大了。 沈归荑身后的那个沈家,他也是有些印象的。 只不过,往事唏嘘,不堪回首。 沈归荑的笑,看着比哭还难看。 贺轻尘眼神晦暗不明,紧紧地抿着唇,拳头攥的死紧。 昭元帝默了默。 眼神复杂地移开眼, 昭元帝也是默了默,终是移开了眼。 林家替嫁一事,稍作调查,便能查个明白,贺轻尘实在没有说谎的必要,这也是昭元帝在听说了贺轻尘所控诉的种种,却迟迟未将林家人召来的原因。 林淮安是齐家一手推上来的。 是他们放在明面上的一只靶子,齐家是北昭有名的世家,虽与旁支的关系算不上,却是十分的护短,早些年,北昭的皇帝也不是没想过动齐家,但都不得其果。 昭元帝始终觉得,齐家亲自捧起来的这个人,会是撬开齐家的关键缺口。 是以,这会儿的林淮安,还动不得。 贺轻尘见他沉默,有些失望地开口:“父皇,儿臣被这般欺辱,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您,您就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又或者,找林大人入宫对峙一二吗?” 昭元帝一滞。 “朕,朕当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这会儿,还不是时候。”昭元帝有些心虚地移开眼,尤其不敢看沈归荑疑惑的眼。 他的解释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作为帝王,他从不需要向人解释什么,更不需要觉得心虚什么。 但这会儿,他就是不敢去看他们俩。 贺轻尘撇了撇嘴,虽说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昭元帝就这么毫无愧色地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失落,失望,浑身都绕满了落寞。 前世今生,他的父皇,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心疼过他啊。 即便,他遇着了这么大的事。 沈归荑不知贺轻尘为何突然情绪那么低落,这种结果,不是早就有预料到的吗? 林家身后站着的是齐家。 齐家不倒,林家的底气永远都在,要彻底打压下去,谈何容易? 她迟疑了会儿,悄悄地去拉他的手。 贺轻尘眉色微动,他反手将她的手抓住,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他咧嘴,对着沈归荑笑了笑,无声道:本王没事,别担心。 沈归荑点头,微用了些力气,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中抽出来,没抽动。 这一幕,恰好落在昭元帝眼里。 他眯起了眼,指着他们拉扯着的手,奇怪道:“燕王,你们,你和她……” 两人的身子一僵。 沈归荑趁隙将手从贺轻尘的手里抽了出来,心虚地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倒是贺轻尘老神在在,丝毫没有被发现的不自在。 他勾着唇,重新执起了沈归荑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摩挲了几下,一脸郑重地举高了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温和道:“父皇,儿臣已找到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了。” 沈归荑:“……” 你是真敢说啊! 昭元帝:“……” 那你闹了一场,厉声指控人家给你换了新娘子是为哪般? 就你方才那架势,朕还以为,你是有多嫌弃人家小庶女,想要朕给你主持公道,把新娘子给换回来呢? 昭元帝暗暗腹诽。 怎么想的,还真就怎么问了。 贺轻尘却是淡笑道:“父皇,大婚那日,儿臣是对阿荑一见倾心,情难自已,但这是两件事。 林家欺君罔上在前,儿臣心悦阿荑在后。 倘若此次轻饶了去了,往后,岂不是人人都敢这般,随便替换新娘子了? 儿臣要阿荑,但林家,也得给这事一个说法。 否则,咱们皇室,您,还有儿臣,岂不是要成为这天下的笑柄了?” “……你说的对。”昭元帝一时无言。 他又扫了眼沈归荑。 她的容貌气度,满京城上下怕是都寻不出几个来,的确是个能让人一见倾心的。 但老二说的,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他若真是个好颜色的,怎会在此前,从不提娶妻纳妾一事? 燕王府后院,至今空虚,仅有皇后赐下的两个启蒙宫女,听说这会儿还在王府偏院里,做着宫女的活儿,他这样的,真会对沈归荑毫无芥蒂? 昭元帝敛下了心里的怀疑,只奇怪道:“你既在大婚当夜便知晓林家替嫁真相,缘何昨日不入宫,而是今日才到宫里来?” 这话一出,贺轻尘当即心虚地撇开眼。 耳尖悄悄地红了。 昭元帝眯了眯眼,再看沈归荑同样也是双颊红透,两人浑身都透满了不可言说的尴尬,他大约也看明白了。 少年慕爱,他也不是没经历过。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 “父皇,其实,林家不仅仅是替换了新娘,他们,还做了些……别的。”贺轻尘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这倒是让昭元帝好奇极了。 “哦?” 昭元帝拉长了语调,视线在他们俩之间打转,目光幽幽,好奇极了。 “林侍郎他……还做了什么?” 贺轻尘迟疑了一下,试着提醒昭元帝,有关于他一开始说的话:“他……父皇可还记得,儿臣方才说,林家嫁女,见儿臣是那样的光景,生怕人财两失?” “所以,和银子有关?” 林家嫁女,新娘子已经被换了,这是‘人’,那‘财’是什么?新娘子除了嫁妆,还有什么财物是能被林家做什么手脚,以免失去了的? 除了嫁妆? 昭元帝虎躯一震,觉得自己猜着了。 第35章 分明是威胁吧? 果然,贺轻尘的下一句便是:“是嫁妆。” 昭元帝:“……” 猜对了! 边上的周崇海也是蹙着眉,满眼的疑惑。 燕王府大婚,林家嫁女,十里红妆,全城百姓和无数的宾客都看着呢,这还能有假的? 周崇海的疑问,也是昭元帝的疑问。 贺轻尘知道,这事很不可思议,但真就发生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木制盒子,沈归荑看到那盒子,眼皮狠狠一跳。 那不是,昨夜他特地拿走的空盒子吗? 昨夜她还奇怪,他为何要将两只盒子里的东西都挤在一只盒子里,空出另一只盒子,原来,竟是要将盒子拿到这儿来吗? 沈归荑奇怪地看着贺轻尘。 却见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盒子,亲自递到了龙案上。 昭元帝低头瞥了眼,没急着打开,而是看向贺轻尘,疑惑道:“这是?” “嫁妆。”贺轻尘淡淡回道,“父皇,林府嫁女,却因是庶女替嫁,不愿将本该给林清然的嫁妆挪给阿荑,于是唤了人将嫁妆箱子里的那些明面上看不见的东西,全都换成了石头。” 昭元帝惊住:“……全都换成了石头?” 林家不缺银子? 替换了庶女不说,怎的还能做出这般没皮没脸的事儿呢? “是,不仅如此,林夫人就连阿荑的妆奁里,都不愿留下什么。里边装着的,竟只是几支廉价的镀银簪子。以至于阿荑今日出门,却遍寻不着可用的首饰。好在,儿臣的库房里,还放着些您赏赐的东西,如今阿荑用的,正是之前蒲甘献上来的那一副红宝石赤金头面。” 他眯着眼,仔细地盯着沈归荑头上的首饰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周崇海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早已笑疯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见过离谱的,可他还从未见过这么离谱的。 若是林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扣下新娘子的嫁妆,勉强还能说是情有可原,林家是真的穷吗? 不是。 林侍郎虽出身寒微,身无长物。 但眼前这位沈王妃外祖家,可是当年汉州当地的富商,家底在汉州数一数二的那种啊,为此,沈王妃的母亲,可没少留下财产。 还有林夫人自己。 她可是定远侯府出身的嫡姑娘。 当年下嫁林家,也是十里红妆,嫁妆殷实的,这要点儿脸的人,怕是,都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昭元帝侧头横了周崇海一眼。 周崇海身子顿时绷紧了些。 昭元帝几番张口,好半晌,才问:“那你这盒子里的……”是什么嫁妆? 十里红妆,就装了这么一个小盒子? “父皇,林府替嫁一事隐秘,若非儿臣早已见过林二小姐,这是可能也就糊弄过去了。 好在,儿臣发现了不对,及时与阿荑对峙。 阿荑言辞中提及,林二小姐逃婚当夜,林夫人曾悄悄召了不少下人去往库房,那架势,并不似要去寻林二小姐,倒更像是去库房做点儿什么。 儿臣猜测,林夫人可能是打算在嫁妆上做点儿什么。 是以,及时吩咐了下人,看好王妃的嫁妆。 昨日一早,儿臣便请了林大人夫妇,齐侯爷过府对峙,又请了五皇叔皇婶和八皇婶为儿臣作见证,待打开那些嫁妆箱子后发现,里边无一错漏,全是装的石头。” 贺轻尘说的这些,全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大婚方醒,第二日便着急请了崇安王爷夫妻,建宁王妃还有定远侯爷,林氏夫妻过府,这么大一件事,贺轻尘不信昭元帝一无所知。 便是不知细节,昭元帝定然也知道,他们入府这事。 贺轻尘明白,昭元帝是在等他坦白。 至于如何坦白,那就是贺轻尘与沈归荑两人的事了。 自入宫后,贺轻尘的种种控诉和委屈,便都是在等这一刻。 昭元帝着实没法想象林家的做法,他重复地确定了一遍:“全是?就没一个箱子是装的真正的嫁妆?” “是的,全部。” “后来呢?这盒子,又是怎么回事?”昭元帝神色未缓,手随意地指向龙案上的那只盒子,眼睛却是直直地看着贺轻尘。 “父皇,这天底下,男子若是动了妻子的嫁妆,那是要被笑话的。 换在平日里,儿臣也不愿与林家计较那点儿东西。 可林家庶女替嫁在前,又克扣王妃嫁妆在后,儿臣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何况,嫁妆是阿荑在王府的底气,也是她往后在这皇城中行走的脸面,若是不能拿回来,她得多委屈? 儿臣不愿她受那样的委屈,更不想让她往后在大大小小的宴席上被人笑话。 便与林大人,齐侯爷商量,将嫁妆全都拿回来,他们也答应了。 但那么多的嫁妆,重新再抬一遍,王府和林府着实没脸。 儿臣思虑再三,想到了一个还算能用的法子,那便是按照嫁妆单子所列之物,将它们都一一折现了。 盒子里的,便是嫁妆折现后的银票。 儿臣本想着,往后王妃喜欢嫁妆里的那些物件,便用这些银子慢慢置办回来便是。 只是,这事终究涉及皇家的脸面,儿臣琢磨了整夜,觉得还是得先将它们交给您,由您做主,更为妥当。” 昭元帝:“……” 好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让朕说什么? 昭元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慢慢地打开盒子,随手翻了翻。 看着,倒是不小的数目。 不过,也不奇怪。 那嫁妆单子上,定是还有惠妃和齐府给的添妆,如今被全部折现,林家是不是得气死了? 说什么商量,什么同意? 都是鬼话。 分明是威胁? 不然,他请了老五他们去干什么,只是做个见证? 信他个鬼哦。 沈归荑听了全程,倒是明白了,贺轻尘拿走了那空盒子,必然还另外从王府里拿了不少银子垫回去了? 她神色有些复杂地偷偷打量贺轻尘。 似在重新考量琢磨贺轻尘这个人,他是真的,与她知道的很不一样。 昭元帝懒懒地放下盒子。 眯眼看着贺轻尘,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伤重一场,他这个儿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第36章 代替个彻底 昭元帝看着贺轻尘,唇瓣勾着戏谑的笑:“林家,不只是补了嫁妆?” “不止,林大人以庶女替嫁,必得想法子堵住悠悠之口,最重要的,还得儿臣和您都不再计较。那他们若不拿出些诚意来,这事哪能过得去呢?” “所以?” “您在赐婚时,圣旨只提林氏嫡女,却并未指明姓名,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林氏嫡女只有林清然一个。可既然阿荑都替嫁了,林氏嫡女,为何就只能有一个呢?” “什么意思?” “父皇,既是代替,那便该代替个彻底。往后,逃婚的那一位,可就再不是什么林家的嫡女,齐老夫人的心肝宝了,儿臣身边这位,替嫁入王府的,才是。” “……” 明白了。 这小子不仅是要林家彻底否认林清然的身份,再对外承认,沈归荑才是林家嫡女‘林清然’,这还不止,他还让林家和齐家心甘情愿地给出嫁妆以外的补偿? 昭元帝想着这一连串的事,有些发嘘。 他从不知,他这个一贯安分守己的儿子,竟还有这样得理不饶人的一面。 世人皆知,贺轻尘不得皇帝的喜爱,不被皇后和她的母家接受,明明是皇嫡子,自小却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那座亲王府,还是他用一身的军功和一身的伤换来的。 以往,他明明乖顺的很,几乎将整颗心都捧到皇后面前,昭元帝倒是没想到,他竟还有满身獠牙,张牙舞爪着与林家,齐家对上的时候。 再看他眉眼间全是傲骨,高大挺拔地如同一棵不知向人低头的寒松。 昭元帝的眼睛亮了亮。 是了,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若只是乖顺听话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只用短短的几年时间,便在南境大军中站稳脚跟?又怎敢在这种时候,与齐家,林家正面杠上? 这小子如今这般,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昭元帝沉默了会儿。 终于说道:“燕王,事已至此,不论林家做了什么,你毕竟是在沈……在她替嫁后醒来的,也算是歪打正着,功过勉强可相抵。 何况,林侍郎毕竟是她的父亲,你既已接受了她,也该给她留些余地。 林侍郎具体该如何处置,朕还须得仔细想想。 这盒子里,毕竟是她的嫁妆折现的东西,朕便不拿了。 一会儿让周崇海去朕的私库里,再拿些好东西回去,暂时用着,堂堂王妃,却连日常所用的钗环都没一支,哪儿能说的过去? 至于你母后,朕自会与她去说。” 贺轻尘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昭元帝却是扬了手打断了他还要说的话,只道:“你们这才大婚,便先回去,好好养着身子,早日开枝散叶,朕还想抱孙子呢。” 贺轻尘面上不甘,昭元帝却是无视了去。 倒是沈归荑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眼神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 贺轻尘沉默片刻。 只能无奈地领着沈归荑离开了宣政殿。 昭元帝眯着眼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许久,才颓然地问了一句:“没想到,她竟都长这么大了,呵~这岁月,还真是,不饶人啊。” 周崇海抬眸看了昭元帝一眼。 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妄言,只能小心翼翼地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可不是嘛,奴才这都老了。” “朕是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身份,重回京城。你说,她娘亲和外祖……”昭元帝若有所思,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周崇海的一声惊呼给岔了过去。 “陛下……” “干什么,这样大声作甚?” “陛下,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多思无益,可莫要再想了,仔细您的身子,这会儿,该用午膳了,奴才让人传膳,如何?” “……朕还不饿。” “那……” “罢了,你让人去惠妃那儿说一声,就说,朕一会儿去她宫里,陪她用膳。”昭元帝想了想,他也有些时日没进后宫了。 贺轻尘两人入宫后不过三个时辰。 昭元帝对这事的处置结果便出来了。 因不能对外称林淮安以庶女替嫁,藐视皇家,他只能随意寻了个殿前失仪,不知体统的罪,将林淮安从礼部侍郎的位置上撸了下来。 直接降为了礼部司员外郎。 北昭以左为尊,一贯奉行的是三省六部的仪制。 礼部下属侍郎有两人,分为左侍郎和右侍郎,林淮安是左侍郎,比右侍郎要高一个等级,有了齐家这座靠山,礼部侍郎的接替人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可惜,经由这几日,贺轻尘这么一搅和。 林淮安的尚书梦是没了。 齐家因不是直接参与者,而是在事后,稍稍的干涉了些,昭元帝下令,命齐珩闭门三月,好生反省,暂时不必上朝理政了。 至于这事的另一个直接参与者。 即林夫人齐氏。 昭元帝没对她客气,直接将她好不容易才借着惠妃的门路,想了法子才求来的三品淑人的诰命,也被昭元帝直接撸了去。 贺轻尘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 倒是林家,几乎天都塌了。 在这满大街随手都能遇着个大小官的皇城,从六品的礼部司的员外郎连个屁都不是。 就连最基本的,上朝的资格,林淮安都失去了。 加之齐珩被禁了足,没了人在后边运作,林淮安再想复起,也不知道得等多久了。 林淮安不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礼部尚书的竞选资格。 还有他不知道的更多。 降为员外郎,还只是开始,以后,野心勃勃的林淮安,眼见自己离那个梦想的位置越来越远,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后悔,他没早些预判这事的发生,提前将林清然看管起来? 林清然不逃婚,自然便没有沈归荑替嫁一事。 也就没有这些后续。 贺轻尘和沈归荑可没心思去探究林淮安被降为员外郎,林夫人被夺了诰命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这会儿,沈归荑和贺轻尘刚用过晚膳。 两人正在院子里消食呢。 第37章 回门 三日回门。 这是北昭嫁女的习惯。 按规矩,沈归荑昨日便该回门的。 只是,林家无视沈归荑惯了的,又因着大婚第二日对峙的事,林淮安夫妻下意识地便忘了这事。 直到昨日。 林家门房在门外守了半日,不见人来,倒是过路的百姓指指点点,似在说林家的闲话,他们稍作打听后,匆忙回了屋里回禀,林家这才想起回门一事。 有了前一日贺轻尘的搅和,林淮安不敢怠慢,忙地就叫人准备起来。 哪知,又等了大半日,天都黑了。 门边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倒是等来了昭元帝的圣旨。 林淮安颤着手,接过周崇海手上的明黄圣旨,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周崇海前脚刚走,他后脚便着人去了齐家,却见齐家大门紧闭,齐珩已被禁足。 强撑着回到府外,却见府中愁云惨淡一片。 林夫人更是又打又砸的摔了一地的东西,他怒火中烧,当即与林夫人动了手。 接连两日被打,林夫人哪里还忍得住? 加上又是在家里,她更是无所顾忌,当即对着林淮安厮打了起来。 夫妻俩身上很快都挂了彩。 林府上上下下,一夜未眠,就连门房,都是惺忪着一双眼,有气无力地站在大门两边。 林府外墙边,枯叶掉了一地,不见人洒扫清理。 便是门前那两头狮子,这会儿也布满了灰尘,整座宅子,似是在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子颓败之气。 半晌。 几道沉着的马蹄声,伴随着马车轮毂压在地上的沉重声音远远朝着这儿使来。 两个守门的小厮对视了一眼,都抻着脖子往外看。 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前,是两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边开路,马车后,则是好几辆车子的箱子,由一队侍卫护送。 马车门帘上,挂着一块黑金牌子。 牌子上只一个‘燕’字,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挂着。 两个守门的小厮对视了一眼,显然是认出了那只黑金牌子,也猜出了来人是谁。 他们默契合作,一人连忙往回跑,去向林淮安夫妻夫妻禀告,另一人则连忙将两边大门打开,再稍稍地捋了一下衣裳,匆匆地迎了上去。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了下来。 车夫刚把马车停好,叶枫便已立即拿了马凳放好,贺轻尘先行下了马车,再伸手,将马车上的沈归荑搀了下来。 那小厮连忙请安:“奴才,参见燕王爷,王妃娘娘。” 贺轻尘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搀着沈归荑越过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林府门前站定。 沈归荑抬眸看着林府大门上的匾额,唇边勾着嘲讽的笑。 上一回,她是走的偏门入府。 这一次,却是堂堂正正地站在这儿,这还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象征着林淮安在京城的脸面和地位的匾额呢。 小厮仍是行礼的姿态。 贺轻尘是天家子弟,自有矜贵持重的重重威压,此刻,他身上隐隐地泛着冷意,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站在他们身侧,低垂着头,身上冷汗涔涔地直冒,余光尽量往门里边探。 门内始终无人。 小厮越发地着急,看着渐渐往这儿聚拢的百姓。 他暗骂了一声,强忍着浑身的冷意,颤颤地抬眸,看着贺轻尘开口道:“那个,王爷,王妃,不若,你们先里边请,奴才已经叫人去禀给大人和夫人了。” “本王今日陪王妃回门,府中却半晌也不见人来。这便是,你们林府的待客之道吗?”贺轻尘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 “……” 不应该是……昨日回门吗? 小厮有点懵。 昨日,他可等了大半日,也没见着人来,还以为是王爷和王妃不打算回门了呢。 谁知道竟是今日来了。 可昨日,老爷和夫人都闹成那样了,两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这会儿,怕是……不太好见人? 小厮暗暗地想了下,见贺轻尘不似生气的样子,试着解释:“那个,那个……大人和夫人昨夜,昨夜有些事,许是起的晚了些,不若,小的先带您和王妃到……” 他的话还没完,里边便已经匆匆地小跑过来几道身影。 林淮安步子略显狼狈,气喘吁吁地快步走来,林夫人遮遮掩掩,跟在身后,待他们近了些,沈归荑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他们身上似是染着药味儿。 她眸子微微挑起,看了贺轻尘一眼。 “参见燕王爷,王妃,下官来迟,还请王爷王妃见谅。”林淮安的姿态摆的有些低,整个人低眉顺眼的,看着就很是乖顺,听话。 他身后的林夫人脸上倒是有些躲闪,可眼底的轻蔑却是藏都藏不住。 她垂着头,恨恨地翻了个白眼,才不情不愿地敷衍着行礼:“臣妇,见过燕王爷,燕王妃。” 沈归荑少时被她丢到乡下。 本想着,最好是能将她变成一个乡野村妇,最后再配个村夫得了。 哪知,京城变局太大,许多事渐渐地也不似她所设想的那般,那时,齐珩便劝她将沈归荑接回来。 她的人去接了。 可沈归荑哪里有半分乡野村妇的野蛮模样? 相反,她长得极好,与她那死去的娘很像,便是气质都十分相似。 但不接都接了。 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只能将就着把人安置在偏院里不闻不问。 果然,一年后,也就是几日前,这人还真派上用场了。 那时候,她想着的便是沈归荑最好是冲喜不成,直接殉葬了去。 到时候,她好歹还能得个王妃的名分,也不算对不起她。 若是冲喜成了,她一个乡下来的庶女,又身无分文的嫁入燕王府,届时,她便是生的再好,又能如何?燕王爷还能喜欢她?她还能在燕王府得几分好? 不论怎么想,都是一个让人舒心的结果。 可她万万没想过,会是今日这样的景象。 冲喜成了,沈归荑不仅不必殉葬,似是,还得了燕王爷的欢喜。 如今,没得着好的,反倒是林家和齐家。 第38章 都逃婚了呢 一想到那些嫁妆被折现成银子的数额和那几家酒楼庄子,林夫人恨不得喝其之血,啖其之肉,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向她低头行礼问安? 让她给沈归荑问安,就跟逼着她吃苍蝇一般难受。 林淮安看着她连腰都不曾弯一下,十分敷衍的行礼模样,顿时又气着了。 贺轻尘看着他们,冷笑着道:“林大人,林夫人架子可够大的。” “这……下官,下官方才是……” “林大人,你们是打算,要与本王和王妃,在这儿人来人往的地方‘叙旧’吗?” 贺轻尘扫了路边指指点点,时不时往这儿看的百姓一眼,神色不耐地开口,在说到‘叙旧’二字时,语调沉沉地往下压了压。 林淮安一惊,余光瞥向路人,讪讪地解释:“不敢,不敢,王爷,王妃,里边请?” 他连忙在前边带路。 林夫人一声不吭地跟在林淮安身后,余光剜了沈归荑一眼。 贺轻尘揽着沈归荑慢慢地往里进。 林夫人凶狠的眼神,沈归荑没发现,贺轻尘却是看到了的。 他心底冷嗤。 蠢货! 林淮安不知贺轻尘眼底的暗潮汹涌,只想着今日,势必得将贺轻尘讨好才是。 这两日,他受的刺激太多了。 先是失了一大笔的财产,紧接着便被从礼部侍郎的位置撸了下来,成了一个什么礼部司员外郎,这里边的落差大的他有些受不住。 在听闻贺轻尘进过宫后,他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贺轻尘做的。 什么嫁妆折现,什么要庄子酒楼补偿,都是假的。 他真正要的,是坐实林家的罪责。 替嫁一事,到底涉及皇家的脸面,也涉及燕王府的脸面。 此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林家违逆圣旨,钻了圣旨的空子,用一个庶女顶替了嫡女嫁入皇家,在做下这样的事以后,林家便是抄家流放都是轻的。 林家之所以这样有恃无恐,左不过是因为齐家,因为惠妃会多少护着。 但他们都护不住的时候呢? 如今他不过是被贬了官,夫人被夺了诰命,但至少他们人还在京城。 齐珩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被禁足在府。 看的出来,贺轻尘并不想将他们置之死地,相反,他是在提醒他们,他只是想要出一口气,至于,是为自己出的,还是为了……沈归荑,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不论是为了谁,这会儿,林家都不宜再得罪了他去。 指不定,讨好了贺轻尘,改日,他还能看在自己是他岳父的份儿上,想法子让他起复再用。 贺轻尘和沈归荑可不知林淮安这天真的想法。 林淮安将人引到了前院的正厅里喝茶。 直到众人坐定,贺轻尘这才注意到,林淮安的脸上,脖子上似有不少若隐若现的抓痕。 抓痕很浅,又似是用女子用的脂粉稍作遮掩。 但看不太清晰。 不过,那样的痕迹,倒像是被人用指甲抓出来的。 他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这偌大的林府里,能对林淮安动手的,便只有一人。 也就是,林夫人齐氏。 他眸光微顿,端起了面前的杯盏,借着喝茶的动作,视线往林夫人身上飘去。 看到林夫人额边的一道遮掩不住的青紫和微微撕裂的唇角,贺轻尘错愕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林淮安和齐氏,这是夫妻俩都互殴起来了吗? 那场面,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贺轻尘漠然地想着。 视线在林淮安和林夫人身上转了一圈,陡地笑了出声,惹得几人都向他看了过去。 贺轻尘顿时笑容一敛。 他越过茶几,抓着沈归荑的手,眼神示意她去看林淮安和林夫人。 沈归荑一脸莫名。 但还是装作不经意地抬眸扫了那对夫妻一眼。 “呵~”沈归荑当即笑出了声。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便又移开。 林夫人拧着眉,恼怒地瞪了沈归荑一眼便默不作声地坐着。 林淮安倒是敏锐,他直觉贺轻尘他们是在笑自己,尤其是沈归荑,她是在看了自己和夫人一眼后才笑的。 可他没证据。 只能讪讪地问:“王爷,王妃,你们这是……在笑什么?” 他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确实,身上的衣裳微乱,但不至于让人这样笑话? 贺轻尘当即道:“没什么,本王就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 沈归荑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配合说:“是妾身想的那件事吗?” “王妃说的是哪件事?” “就是,咱们今日出府的时候,不是在王府外的院墙下,看见一黑一白,两只不同花色的狸奴在打架吗?那会儿,它们张牙舞爪地,把彼此都抓出了不少的伤痕,看着狼狈又好笑,您当时还说,这俩小家伙,看着倒是闹腾的紧,真真是可爱极了。” 沈归荑漫不经心地编着故事。 贺轻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顿时便压不住脸上的笑意,陡地笑出了声。 林淮安听得,脸都黑了。 哪里是什么两只狸奴打架,沈归荑分明是看出了他和夫人闹了矛盾,故意用两只狸奴,嘲笑他们打架一事。 林夫人倒是没听懂沈归荑话里的意思。 对着笑的肆意的贺轻尘,她不敢说什么,倒是看到沈归荑这般,像是找着了挑刺的理由似的。 当即嘲讽出声:“王妃既已嫁入皇家,这素日里啊,规矩礼仪还是要学一学的。在家里如何,别人看不见,倒也不说什么,可要是去了外边,被人见着王妃这般,无视自己的父母亲,旁若无人地与王爷……,可是要惹人笑话的。届时,丢了王府和林家的脸面,连累了家里的姐妹,王妃可就……” 贺轻尘当即拉下了脸,沉声问:“可就如何?” 林夫人声音微顿,却依旧道:“王爷,妾身也是一番好意。王妃毕竟是乡下里来的,素日里也没个人好好管教,性子野惯了的,如今入了王府,若不规矩些,不平白惹了人笑话吗?” 林淮安一时不虞,完全没想到林夫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只听贺轻尘阴鸷地盯着林夫人,漠然冷笑:“林二小姐倒是规矩,都逃婚了呢。” 第39章 林淮安,你敢?! 这话一出,林夫人便如被掐着脖子,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林淮安暗恼,瞪了林夫人一眼,讪讪地找补:“那个,王爷,王妃,夫人平日里任性惯了,说话也没个规矩,还请您和王妃,莫要与她计较。” 贺轻尘淡笑着道:“本王倒是不想计较,可林夫人不是说了吗?王妃是乡下来的呢。只是,前两日的时候,本王不是听说,在林家闹了幺蛾子的那位才是乡下的,怎的,本王是记错了?” 这就是在提醒他们,该将‘林清然’的嫡女身份给废了。 林夫人脸色发黑,一言不发。 林淮安原想拖着,但眼下这场景,也由不得他了。 他只能呐呐地应声,试探着问:“是,是,下官这便让下人去将族老们都请过来,修,修改族谱,如何?” 贺轻尘冷淡地‘嗯’了声。 这一下,倒让林淮安僵在那儿不动了。 林夫人却是慌了起来。 她瞪着林淮安,大声嚷道:“林淮安,你敢?!” 林淮安当然不敢。 他是借着定远侯府的势才走到了今日,这些年,定远侯如同一座大山,始终压在他头上。 先前的时候,定远侯的老侯爷是个粗人。 他的性子豪爽大气,不拘小节,自成婚后,倒是对他还算照拂,但齐珩却不是。 齐珩袭爵后,处事便大胆了不少,也不太听劝。 两人争执的多了,关系也就淡了些。 若只是在朝事上有龃龉倒也罢了,可林清然这事,涉及内院,齐氏是个蠢的,她那个娘,也不是什么善茬。 如今,老夫人还不知道林清然逃婚一事。 倘若知道了,燕王府还逼着林家闹了更改族谱,夺了林清然的嫡女名分,怕是,就不这么好收场了。 一边是燕王府,一边是齐老夫人。 林淮安两边都得罪不起。 他面上挣扎,思虑再三,试着商量:“那个,王爷,王妃到底是已经嫁出去了,也是要上皇家玉蝶的,这会儿,其实上不上族谱的,其实,也没……多大意义,您说是不是?” 贺轻尘脸色一冷:“那依林大人的意思是?” “就,就下官的意思是,不若,将王妃记到夫人名下,对外称她和清然是夫人当年生的双生子。 不过,因着她们姐妹俩命格冲突,又体弱多病,下官便将王妃寄养在了庙里,考虑到王妃自小的安全,我们便从未对外边说过这事。 这样,王妃自然也是嫡女的名分。 往后,她和清然便是双生姐妹,夫人定然也是同意的,至于齐家,届时,下官会过去与岳母,舅兄他们都说明白。” 事实上,这也是林淮安能想出来,最是周全的一个法子。 他这几日,仔细地琢磨过贺轻尘的态度。 他与沈归荑不过是大婚之日的初见,又还有替嫁的前缘在里边,虽说贺轻尘有艰涩起意的可能,但要为了一个乡下庶女,跟齐家对上,是完全不划算的。 燕王府可以不在意林家,但他还能不在意齐家,不在意齐老夫人的态度吗? 他后边那样说,也是在提醒贺轻尘,得顾虑齐家,顾虑齐老夫人,别将人给得罪死了。 说到底,他拿着沈归荑替嫁说事,看着像是为她出头,实际上也不过是担心他在外头的名声不好听,被人笑话他娶了个乡下庶女,连林家都敢对燕王府蹬鼻子上脸罢了。 一时的笑话与得罪齐家和惠妃相比,贺轻尘只要不傻,便该知道怎么选。 只要林家对外称,沈归荑就是林家嫡女。 外边的质疑,便会小上许多。 余下的,再慢慢筹谋便是,可真要说动族老过来,直接将林清然从族谱上给踢了出去,这事,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至少,齐氏还得闹一阵子。 届时,再要将过去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牵扯出来,别说林家,便是齐家也得完。 是以,他思量两日,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林夫人不情不愿,但被林淮安拉着,也算是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只要将沈归荑记在她名下,她权当是大发慈悲,给她当个名义上的母亲罢了。 只要不动她的清然,什么都好说。 林夫人漠然地想着。 沈归荑看着他们夫妻俩的算盘珠子都崩到自己脸上了,不由得好笑。 “林大人这法子,想的倒是好。对外称本王妃与林二小姐是双生子,一个长在府里,一个长在庙里。只是,我呢?” “什么你?” “燕王妃是林清然的双生子,那被送到乡下,去岁才接回来的沈归荑呢?林大人打算找谁替代她?亦或者,林大人和林夫人打算,直接抹掉她的存在,权当她早就死了?就像……我娘亲一样?” 贺轻尘倏地攥紧了沈归荑的手。 一句‘当她早就死了’,让他身上的暴戾渐渐浮现,他死死地盯着林淮安,寒芒利剑直往林淮安身上戳:“林大人是这个打算?” “我,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是这个意思。王妃,你不过是庶女,你娘不过是小小商女,能记在我的名下,成为嫡女,已是占了极大的便宜,你别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沈归荑倏地笑了。 她歪着头看向林淮安,一双眼幽黑的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般,“林大人也觉得,是本王妃不识好歹吗?亦或者,你要让这天底下的人都来看看,你的嫡女,到底应该是谁?” 林淮安浑身一震,当即颤着手,指着沈归荑:“你,你都想起来了?” “大人在说什么?”沈归荑装傻。 贺轻尘拧着眉,越发觉得,沈归荑身上藏了不少秘密。 眼下看来,最大的秘密,怕是就与林淮安有关。 他眯了眯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淮安看。 林淮安惊疑不安。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沈归荑,试着从她清澈的眸底看出些什么来。 奈何沈归荑面无表情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不敢赌,心下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一咬牙,他直接扭头去了外边唤人:“来人,去一样城西,将几位族老都请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第40章 这会儿,能出什么变故? 北昭国规矩森严。 尤其是嫡庶之间的界限,十分明确。 如贺轻尘这般,以皇室子嗣之尊,娶一个小小庶女,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此外,北昭律对女子的庇护,对男子的要求,还蹭有过极为严苛的条陈,上边规定,凡北昭国人,不得停妻再娶,不得宠妾灭妻。 成婚后,只有嫡妻,嫡子女和庶子能上族谱,庶女和妾室则没有这个资格。 林淮安有一妻三妾。 正妻自然是定远侯嫡次女齐氏,至于三个妾侍,则分别是汉州富商之女沈氏,青梅竹马的小表妹韩氏以及齐氏送到林淮安榻上的一个陪嫁赵氏。 齐氏生有三子。 分别是长女林清然,次子林蔚然,三子林亦然。 林清然逃了婚。 林蔚然正在天衡书院读书。 林亦然是林夫人受了惊吓后早产生下来的,自小便体弱多病,因其年纪尚小,常年被养在后院,鲜少出门,一直奶嬷嬷照管,与林淮安夫妻并不亲近。 商女沈氏命薄。 她是最早入林府的。 沈事曾为林淮安生下两个孩子,又在怀上三胎后,因沈家变故,大受刺激,以至于身子越发孱弱,最后连孩子都没护住,一尸两命。 小表妹韩氏则在齐氏生下林清然后,迟迟未孕,被纳了回来,并率先生下了林淮安的庶长子。 至于赵氏,她就是齐氏送给林淮安,企图分宠的一个工具。 这些年,她倒是也顺顺当当的生下了孩子,可惜,是两个连族谱都上不了的庶女,如今,她正盼着能多多为林淮安开枝散叶,最好是能再生下一个儿子呢。 当然,这是外人知道的情况。 至于内里…… 林淮安的几位族老,住在城西。 共有五人。 他们分乘两辆马车,约莫是在一个时辰后,抵达住在城南永安巷的林家。 去请他们的林家小厮,不敢与他们细说什么。 只依着林淮安吩咐的,给他们递了话,让他们带上与上族谱,修改族谱相关的一应印鉴,文书,族谱以及一应所需的物件儿。 至于是要做什么,以及林淮安被降为员外郎一事,小厮没敢提。 这会儿,看着满是颓败的林家,众人心里纷纷打了个突,他们四下扫了眼林府周围,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便压下了心里头闪过的不安。 上族谱亦或者修改族谱都不是小事。 要么是添丁,要么是有什么变故,以至于需要从族谱上,去做些什么变动。 这些时日,他们虽远在城西,却也并未听说林淮安的夫人或哪位小妾有喜,林蔚然也尚未及冠,不曾娶妻纳妾,所以,不会是添丁之喜。 那是,出了什么变故? 林家前几日才风风光光嫁女,与堂堂燕王府攀上了亲事。 虽说燕王爷是那样的一番景象,林清然是为冲喜,匆忙出嫁,说出去不那么好听,但以侍郎之女的名头,做了一品亲王妃的位置。 但也足够林家风光好些年了。 这会儿,能出什么变故? 总不能是林清然冲喜不成,倒累的燕王爷活不成了,林家怕陛下怪罪,索性要将林清然从族谱里踢出去?这样的事儿,齐家能同意? 族老们胡思乱想了一通。 待进了前院,看到院子里立着的好些个身着燕王府服制的侍卫时,心下更是惶惶。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林淮安在屋里如坐针毡,一见着族老们,心下一松,忙地就迎了上前,一一叫人:“伯祖父,叔祖父,你们可算是来了,快,快入座。” 打头的那人是林家本家年纪最长的长辈。 叫林松。 林松已过耄耋之龄,却仍十分精神。 这些年,有他在林氏镇着,林氏一族倒是发展的还算稳当,这些年,更是陆续有不少林氏族人都从汉州老家搬了过来,集中在城西长居。 林淮安依着辈分,得叫他一声太伯祖父。 此刻,林松一身素袍,左手边戴着一串佛珠,右手撑着一个拐杖,颤颤巍巍地抬眸扫了林淮安一眼,余光却是落在屋里端坐着喝茶的两人身上。 他们衣着华贵,身上皆是皇室的相关服制。 不肖想,他也猜出来了。 男子是北昭赫赫有名的燕王爷,贺轻尘。 女的…… 她头上的发冠,步摇,都出自皇室,便是那衣裳,都是王妃才能穿的样式。 这女子,应是燕王妃。 不对。 燕王妃是林家二小姐林清然,那林清然可是京城里有些名声的女子,他们又是族亲,都是见过她的,这女子,分明不是她。 林松抬眸,对上林淮安满是算计的眼,皱了皱眉。 又见着他身后,面色狰狞狠厉的林夫人,他心里约莫是有底了。 他对着身侧的几人招了招手,几人缓缓入座。 刚坐下,林松便问:“你今日叫我们来,所谓何事?屋里这两位,又是?” 他语调平静,看不出半分波澜,眼神却是狠厉又阴沉地盯着林淮安,似是在说‘你再扯两句谎试试?’ 其他的人满是风霜亲吻过的脸,此刻也直直地盯着林淮安。 林淮安陡地一个激灵,又在顷刻间反应过来。 他尽量放松了些脸色,努力勾着一抹笑,给几人介绍道:“这位,便是陛下的第二子,也就是燕王爷,至于他身边坐着的,是……是燕王妃。” 众人先是一惊,连忙行礼。 接着便是愕然和茫然:“燕王妃?” 这女子,怎会是燕王妃? 他们傻愣愣地看了眼林淮安,又看了眼端坐在凳子上慢慢喝茶,相貌与林清然并无半分相似的沈归荑,整个人都是懵的。 前些时候,燕王爷遇刺中毒昏迷,陛下圣旨赐婚,命林侍郎嫡女为燕王爷冲喜。 王妃,分明该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林二小姐林清然才是。 可眼前这女子,分明不是。 这是怎么回事? “子俦,这是怎么回事?清然呢?陛下赐婚,清然才是林府嫡女,燕王府王妃才是,怎的,怎的会是这个女子?”其中一位族老性子直爽,意识到不对,当即问道。 第41章 要坐实她嫡女的身份? 子俦,是林淮安的字。 林氏的族老和一些比较亲近的长者,以及一些与林淮安交好的人,都是这么唤他的。 他刚问完,族老里边坐在最下首,也较为年轻的那人立即接上了他的话:“是啊,清然才是王妃,她人呢?这女子,又是谁?” 林淮安面上发青,欲言又止,分明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林夫人见他这样支支吾吾,毫无担当的模样,直翻了好几个白眼,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在场的人倒是都听见了。 众人纷纷往她那儿看了过去。 林夫人面色微凝,倒是没说什么,只不过,视线总有意无意地往院子外的方向撇,脸上也不似林淮安那般难堪,似在等什么人。 贺轻尘唇瓣斜勾,眼神淡淡地瞥了过去。 “这些问题,不若,让本王来回答?”贺轻尘的声音轻缓,在他们对面慢慢响起。 不等他们应声,贺轻尘便又一字一句地回答了他们方才问的那些问题:“父皇圣旨上书‘林氏嫡女’为本王冲喜,可谁不能是林大人的嫡女呢?” 众人闻声,陡地看向沈归荑。 沈归荑一身火红的衣裳,发冠上所用的花钿和步摇都十分精致华贵,整个人流光溢彩,精神奕奕,看着便知,这是一个性子很是张扬的女子。 然而,在看清了她的容貌后,他们却是倏地瞪大了眼。 眼底慢慢浮现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你,你是……”林松双手发颤,随意搭在拐杖上的两只手,此刻相互攥住。 他脸色发白,身子浑身都泛着冷。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女子…… 这女子怎的这么像那个……像那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女人呢? 还有,燕王爷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仔细琢磨了一下贺轻尘的那句话,在猜到了贺轻尘的意思后,整个人如坠冰窟,随后便是狠狠地瞪着林淮安,咬牙切齿地与身边尚未猜着真相的人递话。 一阵交头接耳,五位族老显然已经面如菜色。 他们一言难尽地看着林淮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去评说这样一件事。 贺轻尘:“诸位都想明白了?” “燕王爷,您的意思是,子俦让这女子,充作林氏嫡女,嫁入燕王府给您冲喜是吗?”问这话的人,还是较为年轻的那位。 即便心中已有猜想,但他们还是想确定一下。 他刚问出来,其他人便也眼巴巴地盯着贺轻尘看,心里盼着他们的猜测是假的。 然而,他们失望了。 贺轻尘似笑非笑地看了林淮安一眼,才慢悠悠地道:“本王昏迷多日,外边都在传,本王活不了了。 林二小姐是林大人和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便是皇家,他们的宝贝也是配得的。 本王虽是皇子,却自小便不被母后所喜,更不为外祖一家所容。 最要紧的是,本王命不久矣,如今都已是活死人了,他们如何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嫡女,栽在本王身上?万一要给本王殉葬怎么办? 不是白养了她十几年了?” 林家族老:“……” 林淮安夫妻:“……” 沈归荑:“……” 你是个会总结的,他们心里所想的,这会儿倒是被你全都说出来了。 林淮安和林夫人此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尽管林夫人不想听贺轻尘再一次在外人面前揭林家的短,但这会儿,她只能暂时敷衍过去,只是,她心里总是不踏实,似是,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在心里头萦绕着。 她神色不耐地又朝着外边看了眼。 院子外倒是安静,并无其他不合时宜的声音。 沈归荑看到了她这一眼,给了贺轻尘一个眼神,示意他看林夫人。 贺轻尘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并不在意。 林松年纪大,见识也广,此刻倒是还算是稳得住,只悠悠地问:“那她……燕王妃是?” 林家是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儿的。 林松猜测,这是林淮安从齐家亦或者是从旁的什么远亲家里接过来的姑娘。 毕竟,林淮安在京里的族亲,应该都没有这样一个倾城国色,更无已及笄,尚未定亲出嫁的适龄女子可充作他的‘嫡女’出嫁。 林淮安也不曾去告知他们,要帮着寻人。 何况,这样的事,牵涉极大,定不会是随便寻了一个姑娘来。 想来想去,只能是从齐家那儿亦或者从乡下那边的远亲里选来的。 沈归荑原是坐着安安分分,一声不吭的。 这会儿听到林松这样问,倒是笑了:“想来是您的年纪大了,竟不记得,林大人可是在汉州老家时,便与沈氏商女,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了?” 林松浑身一震,惊诧地看向她。 其他人同样也是挺直了腰板,满脸错愕,仔仔细细地盯着沈归荑看。 贺轻尘眸光微颤。 他看着沈归荑,眉头皱紧。 还有一个男孩儿? 那是……阿荑的兄长吗? 他前世今生,可从未听说过林淮安与他的岳母,还有一个儿子啊? 倘若阿荑还有个兄长,那他去哪儿了? 这些人为何提到阿荑的母亲,会是这样的神色? 贺轻尘眯了眯眼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扫了扫众人的脸,眸光讳莫如深。 林松颤着手,强撑着拐杖起身,颤颤巍巍地往沈归荑跟前走。 他身后,几个族老也都跟着。 贺轻尘见状,倏地站了起来,拦在了沈归荑身前,眼神凶狠地瞪着对方,目光在他的拐杖上扫了眼,生怕他用手里头的拐杖对沈归荑做些什么。 沈归荑脸上浅浅的笑着,身子一动不动。 林松颤着抬起手,指着她问:“你,你是那沈……的女儿?” “不然呢?”沈归荑浅笑。 林松手上的拐杖蓦地一松,眼底染上了惊恐。 他缓缓扭头,眼底迅速泛红:“你,她,她不是在汉州乡下吗?你是何时将她接回来的?你竟让她代替林清然嫁入王府?” 林淮安嘴张了张,想解释。 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松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钻圣旨的空子,找人替嫁入王府,此事可大可小。 如今,燕王爷带着她回林家来,又叫了他们带着族谱过来,想来,并不像是要追究到底的意思,要坐实她嫡女的身份? 第42章 请您将它还给草民 “好了。林大人,几位族老既已来了,便开始。”贺轻尘蓦地出声,打断了几位族老这样那样的一堆问题。 他可没心思在这儿干耗着。 几位族老面色稍滞,想说点儿什么,又在看到贺轻尘冷沉的眼神中,噎住了。 半晌。 林淮安才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开口道:“伯祖父,叔祖父,几位族叔,是这样,王爷大婚那日,清然……出了些小变故,我和夫人没了法子,只能让,让她代替清然嫁入王府里。 她,她既代替了清然,我们便打算,将她记在夫人名下,为嫡女……”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将沈归荑记在夫人名下,等同于林家是有林清然和沈归荑两个嫡女,也能依着双生子的身世说事。 方才,贺轻尘明显是不同意的。 可要是几位族老也能帮着劝说一二呢? 这个法子,对谁都好。 沈归荑刚嫁入王府,便与林家对上,不是好事,于她的名声也有碍。 何况,她长在乡下,几乎算是个孤女,倘若早早儿地跟娘家翻脸,没了人撑腰,往后在燕王府中,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林淮安想了一堆,越发觉得,指不定几位族老能从方方面面地去说动沈归荑和贺轻尘。 然而…… 听着林淮安几乎算的上是垂死挣扎的话,贺轻尘微微挑眉,阴鸷的眼,蓦地盯住林淮安,而后拉长了声调,冷嗤了一声:“呵……” 几位族老皆是皱了皱,不太赞同地看了贺轻尘一眼。 虽说贺轻尘是王爷之尊,但这是在林府,林淮安到底是他的岳父,这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般为难,就不怕与王妃生了嫌隙? 其实,他们真的是想多了。 倘若沈归荑在意,这会儿便不会端坐在一边,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为难了。 林淮安自然明白这一点。 他看了沈归荑一眼,当即道:“几位伯祖父,叔祖父,族叔,是这样,本官今日叫你们来,是想着,她既代替了清然嫁入王府,那便是代替了清然的嫡女身份。 本官的意思是,将清然的名字,从族谱上除了去,另外,给王妃以嫡女的身份,将名字写上族谱。” 林淮安明白,贺轻尘在逼他给一个态度。 他不能再冒险了。 如今齐珩已被禁足,他被贬官,只要这事做好了,燕王府便不会再纠着不放,他总有机会起复的。 那逆女不顾林氏一族的性命,不顾他苦心经营得来的前程,就这么一走了之,将她从族谱上踢出去,算不得什么,这是她该承担的后果。 何况,便是踢出了族谱也没什么。 血脉天定。 小小族谱,改变不了她是他林淮安与齐氏的嫡出女儿的身份,也改变不了,她是齐老夫人的掌中娇,是齐家的娇娇外孙女的身份。 沈归荑便是上了族谱又如何? 可以改的。 林淮安阴暗的想着,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几位族老愣住。 他在说什么? 要把林清然从族谱上踢出去? 她和齐家,能同意? 他们满是疑惑地对视了几眼,视线不约而同地从林夫人铁青着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回到林淮安身上。 “子俦,你想好了?” 真的要将那丫头踢出族谱? 一个人被踢出了族谱,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那丫头既被代替了身份,那她往后可是要重新议亲的,这满京城,哪户好人家愿意要一个被林家踢出了族谱的燕王府前未婚妻子? 子俦为何会答应燕王爷这样的事? 方才,燕王爷方才话里是说,林家舍不得将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嫁入燕王府给将死之人冲喜。 是以,钻了陛下圣旨上的空子,另外寻了个人替嫁。 陛下的圣旨并未指定新娘子是谁。 只要林家能送一个新娘子嫁过去,齐家和宫里的娘娘再稍作周旋,从新娘子的‘身份’上做些手脚,这事也不是就过不去了。 但显然,这事远不止这么简单。 燕王爷如今咄咄逼人,林淮安步步妥协退让。 一贯跋扈的林夫人齐氏,却始终脸色铁青,神色不虞,眼睛时不时地往外张扬。 怕是,林家女儿替嫁一事,还有别的猫腻啊? 总不能是那丫头公然抗旨,自己逃了婚,才导致子俦不得不寻了个年纪合适的人替嫁到燕王府,燕王府及时发现端倪,这才对林家不依不饶? 可是,族谱上,本来就有…… 几人迟疑不定,心虚地攥紧了族谱,眼神飘忽,愣是不敢看沈归荑。 沈归荑冷淡地笑了笑:“怎么,几位前辈是觉得,本王妃的名字,不配出现在族谱上吗?还是说,你们担心,族谱上的某些秘密,被外人所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语调,眸光犀利,似有若无地往拿着族谱的那位‘叔祖父’身上瞟。 越是往下说,她身上的气势便越发犀利。 皇室子弟身上自带的矜贵霸道的威压,沉沉地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浑身僵硬。 依着往日,若是族中的哪位小辈这样无礼,他们这会儿定然已经怒气勃然,思索着要如何惩治,才能让这些小辈能知礼识趣些了。 奈何贺轻尘一脸纵容地坐在那儿。 那人神色稍紧,手上的劲一松,族谱便‘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眼神一慌,便要去捡起来,就在这时,却有一只柔嫩白皙的纤纤小手,将它拿了起来。 “王妃,请您将它还给草民。”林松见状,立即便要去拿过来。 沈归荑眼神一转,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他顿住,眼底里的慌乱,都快溢出来了,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连林淮安,都伸出了手,几番犹豫,想要去将族谱夺回来。 贺轻尘眯了眯眼,开口阻拦道:“怎的?本王的王妃,作为你林家的嫡女,连看一眼林氏的族谱,都不可以,是吗?林员外郎?” 林淮安整个人僵住。 林松几位族老也傻住了。 方才,他们是幻听了吗? 燕王爷是在唤子俦……林员外郎? 第43章 这族谱,有问题? 他们愣愣地看向林淮安,似是在跟林淮安确定,这事的真假。 林淮安涨红了一张脸,半句都不敢说。 倒是林夫人在边上翻了个白眼儿。 “你们没听错,昨日啊,你们的林侍郎大人,被贬官啦。说起来,还得拜你们面前这位燕王妃所赐,人家这些年,看着倒是乖巧,可一上来,就将她亲爹的前程给抹了去呢。” 林夫人阴阳怪气,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殊不知,这几位族老,却是已经脸色铁青,都快被气的岔过气去了。 尤其是林松。 他指着林淮安,嘴张了张,却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几十年来,林氏一族可谓是举全族之力,在努力培养读书人,为了能让族里的孩子能有出息,他们的族人出钱出力,就没放松的时候。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至少,林氏一族这几十年里,也出了好几个举子,秀才。 为了能离着京城这个人才汇聚的地方近一些,资源多一些,林氏一族的族人陆续迁居过来,便是留在了汉州老家的那一部分,他们也没有忽略过对他们的支持。 林淮安是林氏一族里边,最有出息的一个。 他先是在汉州便考取了举人。 而后借着举人的身份,被汉州富商沈氏看上,得了沈氏的支持,一路顺风顺水地来了京城,考取了功名,之后更是入了定远侯嫡女的眼,顺顺当当的熬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这要是换到旁的人,十几年的时间里,少说有一半都得在外边放官,熬资历。 远的不说,就说与林淮安同期的状元和榜眼。 都十几年了,他们这会儿,也不过是刚被陛下召回京城,守着那五品六品的品阶过日子。 这辈子,他们顶天了估计也就是三品荣休的命了。 林淮安不同。 他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便是礼部尚书,只差一步,便能将整个林氏一族,带到另一个新高度上。 可现在,没了? 几位族老简直难以接受,他们死死地盯着林淮安,盼着能从他口中给一个能说服他们的合情合理的说法来。 明明,他前几日还是礼部侍郎,与尚书之位,仅一步之遥。 明明,他还是燕王府的泰山。 怎的不升反降,还几乎一降到底了呢? 林淮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在看了林夫人一眼,得了她一个白眼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几位族老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年,林淮安搭上了定远侯府,走的太顺当了,如今,他们万万没想到,林淮安竟会是栽在了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手上? 这算不算是……成也齐家,败也齐家? 毕竟,所有事情的根源,其实都在齐家,都在这位齐氏身上? 此时。 沈归荑已经快速地一页页翻着林淮安这一脉的记录了。 众人被林淮安被降职一事,打击的七荤八素,俨然已经想不起来,他们是干嘛来了的。 从礼部侍郎,到礼部司员外郎。 这样的落差,不仅林淮安受不住,整个林氏一族,都是受不住的。 要以这样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对上堂堂燕王府,林氏一族这下子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惊呼声,从沈归荑的方向传了过来。 “呀……这是?” 贺轻尘也不看林淮安他们内里在琢磨什么了,他当即朝着沈归荑看了过去。 只见她小嘴微张,瞪圆了眼睛,似是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略显浮夸的惊讶表情,再配上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这会让,倒是让她显得有些笨拙的可爱。 他抿了抿唇边几乎要泄露出来的笑意,装模作样地配合问道:“阿荑,怎么啦?” 几位族老和林淮安顾不上林夫人的阴阳怪气,几人对视一眼,同样十分紧张的看向沈归荑。 沈归荑余光扫了他们一眼,唇瓣浅勾,将族谱往贺轻尘的方向递了过去。 正要开口时,林松立即打断了她的话:“王妃……” 她动作顿了顿。 贺轻尘瞥了林松一眼,直接上手将族谱接了过去问道:“这族谱,有问题?” 几位族老的心,当即提了起来。 林淮安面上是前所未有的灰败,他不甘地盯着贺轻尘和沈归荑,有些无力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沈归荑面上平静,一副就事论事地指着其中一页:“王爷,您看这族谱上的内页,妾身看着,好像不太对啊?像是……新添了一页在上边似的,您觉得呢?” 贺轻尘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看着族谱上,沈归荑给他指的那一页内容。 上边清楚明白地写着林淮安这一脉的婚嫁子嗣的情况。 林夫人及其几个子女还有林淮安庶子的名字,生辰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上边。 他倒是没兴致知道这些。 只是知道,沈归荑故意提醒他族谱的内页不对,那定然是有缘由的,他粗粝的大手,仔细地摩挲了几下纸页上的东西,确定那上边,有一页竟是被眼前那一页覆盖住了的。 他奇怪地上下翻动,发现两张纸是紧紧地黏在一处的。 “林大人,这是……” 林淮安嚅了嚅嘴,眼神飘忽着不敢看沈归荑,只道:“那,那个,就是以前下官娶妻上族谱的时候,搞错了些东西,实在不好改动,族叔这边便建议下官,直接用一张新的纸,将旧的覆上去,所以……” “族谱上的东西,还能搞错?”贺轻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会儿。 他俨然已经猜出了他的阿荑想要做什么。 亦或者,是他的阿荑想要从族谱上做点儿什么,以此为难林家。 看来,他的阿荑,是真的很讨厌林家啊。 “这……人哪能事事顺利,半点儿错都不犯呢,王爷,您说是不是?”林淮安在说错的时候,还不忘示意林夫人,以免她拆自己的台。 然而,林夫人是个蠢的。 她咬牙瞪了林淮安和几位族老一眼,恍然大悟道:“林淮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是个错,还是,还是这个贱人和她娘……” 第44章 她是吗? 林夫人口不择言,指着沈归荑怒骂。 不待贺轻尘发作,沈归荑便已经捏碎了手中的杯盏,将一块碎片,甩到了林夫人嘴里。 她顿时瞪大了眼,惊恐地瞪着沈归荑。 嘴里塞了个杯子碎片,让她失了声,猩红的血,顺着她的唇瓣,一点一点地滑落下来。 沈归荑冷笑了一声,一步步逼近林夫人。 林夫人吓的浑身哆嗦,人一步步地往后退,却被沈归荑一把拽住。 她浑身发冷,僵滞着没敢动。 沈归荑却是笑了笑。 而后缓缓掏出一方帕子,伸出一只手,仔细地捧着她的脸,轻声细语道:“齐氏,都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学会好好说话。 看来,是齐家和林家这两座靠山太稳当了。 以至于你,和你的丈夫亲人们都忘了这世上的一个简单道理,那便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你看,这一回,靠山也不安稳了?” 沈归荑说的很慢,也很温柔。 在如愿见到她惊惧不安的神色时,陡地一把将帕子甩在地上,淡漠阴冷地扫了周围的人一眼,继续道:“你这些年,为了遮掩当年的旧事,为了你的几个儿女,手里头攒了多少肮脏事,本王妃可以暂时不与你计较。 只是,你若再学不会好好说话,那便别怪本王妃亲自教你了。” 齐氏被她的眼神吓的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沈归荑的眼底,像是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里边一层层地往下旋转,见不到底,却又有一道黑色的藤蔓,一点一点地往上蔓延,将齐氏裹挟住。 前些年纠缠不休的梦魇,好像在此刻在沈归荑身上浮现了。 那种被魇着整夜整夜不能睡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的,窒息和惊恐,在此刻侵袭了她的全部感觉。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空洞地飘忽乱喊:“别,别过来,沈芳婉,你这个贱人,你自己没本事,是你,是你沈家没用,你能怪谁?呵,是你们自找的,我是堂堂定远侯千金,跟我抢人,你也不看看,你也配?……你别过来,啊……” 那个名字一出,在场的人心底都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沈归荑陡地攥紧了手,面上的冷意更甚。 她冷漠地笑了一笑:“怎的,林夫人是经常梦见本王妃的娘亲么?” 林淮安脸一黑。 他颇有些恼怒地冲过去搀住她,再空出一只手,将她的嘴巴捂住,而后瞪着沈归荑道:“王妃,你这是做什么,夫人好歹是你的母亲,你怎能对她动手?” 他说是这么说的,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这个女儿自小便被送出了京城,在汉州乡下养着。 当年,为了遮掩某些事,他做好了这辈子都不会让她入京里来的打算,甚至给汉州老家的人打了招呼,绝不会让她走出汉州半步。 这些年,他对沈归荑的了解,多半来自于他在乡下的那位兄长的描述。 是以,在他的印象里,他和沈氏的这个女儿,自小性子敏感,卑微,被养的唯唯诺诺,不敢见人,更不敢大声说话,全然没有当年沈氏的风采。 去岁的时候,齐氏提出将她接回来的时候,他还曾犹豫过。 自接回来以后,她便被安顿在偏院住着。 他见到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毫无例外,他每一次见着她,都是一副谨小慎微,十分小家子气的模样,那样子,怎么见怎么闹心。 可是……眼前这女子,浑身气势凌厉,矜贵自持,咄咄逼人,甚至好像还会武功的,真的是他兄长口中的乡下小庶女吗? 林淮安很是怀疑。 他惊疑不安地看着沈归荑,却听得沈归荑陡地阴鸷地扫向他:“母亲?大人这些年太过顺利,怕是都忘了,本王妃的母亲,姓沈?” “你,你,她是你的嫡母。” “她是吗?” 沈归荑轻呵了一声,一句反问,将所有人堵的哑口无言。 贺轻尘目光发亮,灼灼地盯着沈归荑。 气势凌厉,咄咄逼人的沈归荑,像极了前世的最后那日,他所见的模样。 他的心颤了颤,突然便很想多看看这样的画面。 沉默几息。 他的目光陡地又亮了一下,明显,他是找到了往后多看类似画面的理由。 只要,有事王妃上便是。 他用一只手支着下巴,眉眼弯着,兴致勃勃地盯着沈归荑,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了他的王妃一个人战力满满的模样。 心头狂跳,想将她揽入怀里,却又舍不得影响了沈归荑的发挥。 屋里剑拔弩张。 几位族老跟个死人似的,半句话都不敢吭一声。 齐氏便是被捂着嘴,这会儿也挣扎的厉害。 她骂骂咧咧,眼神凶狠,瞪着沈归荑的时候,恨不得从沈归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贺轻尘不耐烦地开口:“好了。依本王看,林大人,尊夫人是魔障了。本王知道,你林家这会儿,是困窘了些,但还是要寻个大夫,给夫人好好看看才是,以免再出去贻笑大方。” 他着重在‘好好看看’沉了些语气。 话里的暗示,在场的人就没有听不懂的。 林淮安见着在自己身上挣扎,差点儿便控制不住的齐氏,目光隐晦地闪了闪。 只这一眼,贺轻尘便知,这话,林淮安是听进去了的。 他眯着眼笑了一笑,陡地扬起了手,对着门外守着的叶枫唤道:“叶枫……” 叶枫在外边始终竖着耳朵听声。 这会儿,听到贺轻尘唤他,立即小跑着入了正厅:“王爷?” “林夫人病的厉害,你将她带下去,一会儿,让林家的管家去寻个大夫,好好治治,免得林大人在这儿忙,还得时时记挂着夫人的病情。林夫人若是有事,立即来禀,懂吗?” 贺轻尘意有所指,一字一句都暗含深意。 叶枫跟在他身边多年,哪有不懂的? 他当即应道:“是,属下这便将林夫人带下去看大夫。” 说罢,他便要从林淮安手里接过林夫人,林夫人这会儿俨然已经清醒了些,看着眼神凶狠的叶枫,她哪里肯走? 第45章 原来,她没有替代谁 何况,这儿的事还没完呢。 她生怕她前脚一走,沈归荑后脚便掀翻了整个儿林家,挣扎的越发厉害。 林淮安只迟疑片刻,便松了手。 林夫人一个女子,自是抵挡不住身怀武功的叶枫,这会儿,被他捂着嘴,半拖半拉地便带下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贺轻尘便很不合时宜地叹了一声:“总算是清净了。” 林淮安:“……” 沈归荑:“……” 几位族老:“……” 屋里静了片刻。 贺轻尘不耐地抬眸,对上了沈归荑带着些审视的眼。 他眼神闪了闪,拉过沈归荑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道:“阿荑,你继续,方才,你是想说,这族谱上,有什么?” 沈归荑低头看了他的手一眼,缓缓地将手抽回。 贺轻尘的手一空。 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略带些委屈地瞥了眼沈归荑,然而,沈归荑的视线早已挪开,冷冷地落在那几位族老和林淮安身上。 贺轻尘瘪了瘪嘴。 几个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本王清风俊朗,身姿斐然,怎么看也是个稍稍有些粗犷的美男子,比他们可好看太多了好吗? 阿荑,快看本王! 沈归荑当然不知道他的满腹怨念。 她接过贺轻尘的话,平静道:“这族谱,妾身是没见过的,自是不知道里边有什么,不过,妾身实在好奇,就想看看那族谱上,林大人是犯了什么样的大错,以至于还要单独给覆盖了一层。现在,这族谱,本王妃能看了吗?” 沈归荑的前半句,是对贺轻尘说的,后半句,则是对林家的这些人说的。 比起前半句的温和,后半句可就冷多了。 众人:“……” 他们倒是想说不能,但没看作妖的齐氏都被拖出去了吗? 他们年纪大了。 身子骨不好,被这样拖出去,身子还能有好? 何况……他们还要脸呢。 贺轻尘可没管他们心里有多少的小九九。 这会儿,他正满眼星星地盯着沈归荑。 甚至还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眼底是化不开的眷恋和欢喜。 沈归荑:“……” “既没人反对,那便,辛苦王爷,帮着将被覆盖的那一页揭开。”沈归荑淡笑着对贺轻尘道。 贺轻尘很是配合的点头。 他将族谱拿在手里,慢慢地族谱的上面一页,一点一点地撕开。 底下被覆盖的一页慢慢地透了出来。 贺轻尘的动作很是小心,时间过得慢,其他人的心被吊的高高的,一个个儿地都抻着脖子往内页里看。 尽管他们都知道里边的内容是什么。 真要到了被揭开的时候,他们心里还是隐约带着一丝期盼,盼着底页最好是损毁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天不从人愿。 族谱的底页在贺轻尘的手上,一点一点地被撕开,而后,露出了完整的页面。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一些被掩藏多年的某些真相。 比如说,林淮安的婚嫁情况,以及……他的子嗣。 沈归荑早在贺轻尘揭开底页的时候便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这会儿,她将族谱拿在手里,仔细地一字一句地读着:“北昭四年元月,林氏淮安,娶商女沈氏芳婉。北昭五年端阳日,沈氏女生有长子之宁,又一年秋,育有长女,取名之昀……北昭十二年,林淮安高中探花,同年,沈氏女罹患急症,殁于冬,其子之宁紧随其后……” 越是读到后面,她脸上的疑惑更深。 半晌。 似又反应过来,一派天真地问:“呀,林大人原来在入京之前便已娶妻了呀?嗯?您这发妻的名字,跟本王妃的娘亲,还是一个名字呢?就连儿子的名字,都和本王妃的哥哥一样。好巧啊!” 当然巧,这分明都是同一人。 沈归荑攥着族谱,上边不过几行字,概括了她的娘亲和兄长短暂的一生。 她眼眶很酸,也很湿。 却仍是笑着与林淮安装傻,彷佛,她真就是一个旁观者似的,要看看林淮安会是什么反应。 贺轻尘自然也看到了这个。 他心底颤了颤,心里划过浓浓的酸涩和心疼。 他握住沈归荑的手,手上的力气重了重,似是想要给她些力量和安慰。 她的手很冰,明明是满身伤痕,却又故意在这种时候,将伤痕一一撕开给他们看,以此控诉他们当年做下某些事的恶劣和卑鄙。 贺轻尘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只知道,此刻,他只想把他的小王妃揽入自己的怀里,好好安抚。 原来,他的阿荑本就是嫡女。 原来,她没有替代谁。 前世,虽说钦天监看的是林清然的生辰八字,可父皇赐婚时,却如今生一般,并未指定是谁,只说是‘林氏嫡女’,所以,前世今生,阿荑都没有替代谁。 是林清然从一开始,便偷了阿荑该有的人生。 贬妻为妾吗? 北昭在妻妾规制上,十分严苛。 罹患急症,殁于冬日? 若是旁的,也许贺轻尘不记得,但关于林家的某些大事件,他还是知道不少的。 这要得益于林清然的好兄长。 林蔚然。 前世他在贺承玦的劝说以及林家和齐家的率先下手做局后,无奈接受了沈归荑,没与林淮安计较。 之后,贺承玦做主,将林蔚然送到了他的手底下做事。 为了扶贺承玦上位,即便林蔚然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草包,他也都忍了。 在那之后,贺承玦和林蔚然总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晃悠。 一来二去,林家的事,他便听说了不少。 依着族谱上所载的时间,林淮安是在高中探花郎的第二年,也就是在北昭十三年的春日,娶了眼前的齐氏,又在同年的夏日,早产生下了林蔚然的。 从冬日,到春日,仅仅两三个月的时间。 而林蔚然…… 他真的是早产的? 春日成婚,夏日便生下了孩子。 前后半年的时间不到,早产这样烂俗的套话竟也敢拿出来,糊弄谁呢? 林淮安当年不过是无权无势的探花郎,甚至可能连安置在哪里为官都还没定,他哪儿来的勇气贬妻为妾? 不对,没有贬妻为妾。 他的岳母,直到死那日,族谱上所书,依旧是林淮安的妻子。 所以,林淮安是在他的岳母死后,直接从族谱上抹去了他的岳母的存在,至于不能抹去的他的阿荑,则对外称是妾室所生,再送往乡下教养? 那时候的林淮安,不过是小小探花郎,他哪儿来的能耐,做这么多的事? 齐家,在这里边,做了什么? 第46章 求救 定远侯府。 林夫人齐氏身边的其中一个叫紫书的贴身婢女,此刻正被拦在齐老夫人所住院子的佛堂外边。 她急的满头是汗,正与齐老夫人的一个姓齐的管事嬷嬷比划着什么。 走近了听,还能听到她的无助和着急:“嬷嬷,您就让奴婢进去,或者,您进去与老夫人说说,请老夫人去一趟。不然,我们家小姐,真的要被踢出族谱了。” 那嬷嬷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拦着:“此事,你尽可去找侯爷。侯爷自会处置,再说,燕王爷的势力可不在京城,他在这皇城,就是个空架子,说说而已,他不敢的。” “怎么不敢?他都已经带着那庶女去了府里,还逼着大人请了几位族老过去了。老夫人再不去,姑娘怕是就阻拦不住啊。” 她口中的姑娘,便是指的林夫人齐氏。 “我说了,你可以去找侯爷帮忙。老夫人这些年礼佛,便是天塌了也不让搅扰,老身可没这胆子去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你若真急,便立即去一趟正院,二姑娘是侯爷的亲外甥女,断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 老嬷嬷站着挺直,在那儿一动不动。 齐老夫人梦魇多年,整夜整夜的夜不能寐,每每睁着眼到天亮,再强撑着一身病的身子,打理整个齐府上上下下的事务。 也就是侯爷袭爵,夫人勉强能接手府中事务,她这才放了手。 前两年,她开始礼佛。 没什么事便喜欢闭关抄写经书,念经打坐,也就是在这种佛香弥漫的屋里,她能稍作休息,勉强睡上片刻。 饶是如此,她年纪也大了。 身子也越发的不好,侯爷早已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拿任何事搅扰了老夫人的清修,否则,便以家法伺候,再赶出府去。 被家法伺候事小,被赶出府事大。 一个被侯府发卖或者赶出了府中的人,基本上是再没有任何府邸敢要的,去了外边,也是任人欺凌的存在,那是比家法,比死还难过的。 老嬷嬷哪里敢擅自去扰了老夫人的清修? 她也知道,他们家姑娘仗着齐家的家世,在林家是霸道惯了的。 这一回,吓吓她也好,以免她一如往日,蠢得人尽皆知,有齐家和姑爷在,燕王爷便是要做点儿什么,也得忌惮几分,不会也不敢把事做太绝的。 紫书可不知嬷嬷心里的想法。 她只知道,燕王爷和那庶女来势汹汹,老爷和夫人对上他们俩,毫无胜算。 何况,林家有错在先。 如今姑爷又成了小小员外郎。 屁大点儿的官,在这京城里,随手抓都能抓出一大把。 如今他在府里,对上燕王爷夫妇二人,那就是被吊打的份儿。 指不定,燕王爷一个不高兴,不仅把小姐踢出去了,就怕他顺手,把其他公子也给踢出去了。 眼前这老嬷嬷怎么都说不动,紫书急的在原地来回打转。 须臾,她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法子。 她心下一横,当即深呼吸了几下,然后趁着老嬷嬷不注意的时候,用力一把将她推开。 齐嬷嬷神色一空。 她人没稳住,被推的踉踉跄跄坐倒在地。 那双满是茧子,像极了老树皮的手,下意识地撑在地上,正正好与地上的小石子都摩擦在一处。 她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婢女整个人都傻住了,也没顾得上再去拦紫书,而是惊呼了一声,忙地去扶嬷嬷:“齐嬷嬷,您,您没事?摔着哪儿了?” 这会儿,紫书已经边往里边冲,边大声嚷道:“老夫人,老夫人,您快去救救我们家小姐,姑爷要将她踢出族谱了啊,老夫人,您快出来啊。” 齐嬷嬷被扶着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摩擦的全是血的手。 小婢女怔住:“齐嬷嬷,您的手?” “不碍事。”齐嬷嬷冷硬着声,扬声唤:“来人,拦,拦住她,扰了老夫人的清修,仔细你们的皮!” 下人一拥而上。 小婢女仔细地搀扶着齐嬷嬷往边上站了站。 “老夫人……唔,唔……唔唔……老……夫人,您救救姑娘和小姐,姑娘一个人拦不住姑爷啊……” 紫书还没到佛堂前,便被下人桎住。 她用力咬开捂着她嘴巴的人,没再喊几句,又被捂住。 几个人分工合作,一人一边地将她的手押着,把她按跪在地上。 紫书不死心地想喊,却完全动弹不了。 小婢女看着她那副模样都觉得疼,这个叫紫书的小姐姐是真凶猛啊! 她的小眼亮晶晶地,似是对紫书生出了些许的敬佩。 齐嬷嬷不知她所想,倘若知道,定会冷嗤一声,笑骂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表现,一个不慎,可是要把小命都搭进去的,简直是,太蠢了。 她的眼神较往日冷了几分。 将全身大半的力气都压在小婢女身上,而后颤颤巍巍地上前,不错眼地打量着紫书。 紫书是齐老夫人前些年送到林家里去的。 前些年,林淮安的小妾仗着受宠,明里暗里地给齐氏使了不少绊子。 她见天儿地回家里来哭诉。 没法子,老夫人便将自己院子里亲自教养着的一个小婢女和一个嬷嬷,送了过去,盼着她们俩能给齐氏帮衬一二,顺道治一治林府后院的那些妖艳贱货。 她们去了以后,林夫人确实消停了些年。 林府后院也清净了些。 去岁的时候,那嬷嬷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便与齐氏和老夫人请示后,回了老家去了。 齐老夫人原是不放心,想着再寻摸个合适的嬷嬷送过去帮衬着。 岂料,林夫人不同意。 那老嬷嬷也曾说,紫书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老夫人这才歇了心思。 哪里知道,这才一年,就又闹起来了,而她竟还打算硬闯老夫人的院子? 是林家太过于宽松的处境,滋生了她的勇气? 还是,没了那嬷嬷的提点,她已经蠢到这副样子了? 第47章 他敢得罪谁? 齐嬷嬷冷冷地盯着她,紫书直到这时候,心里才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冲动,着实愚蠢。 她心虚地低垂下头。 齐嬷嬷这才冷淡开口:“姑爷是王爷的岳丈,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况,这是陛下赐婚,他便是不喜,左不过是闹几下,出口气罢了。 这么点儿小事,也值得你不管不顾地擅闯老夫人的院子?” 紫书拧着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她忙地解释道:“嬷嬷,这一次不同,燕王爷不会善了的,他,他这次拿住了姑爷和姑娘的把柄,口口声声要将小姐踢出族谱去,废了小姐的嫡女身份,奴,奴婢是太急了……” “燕王爷这才刚醒,能拿住姑爷什么把柄?左不过是不喜欢清然小姐,又听了旁的人的挑拨,不喜欢冲喜的王妃,随意寻了个理由,打算闹一闹罢了。” 那日,清然小姐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又有宫里的娘娘和陛下添妆,那派头,都赶上国公府姑娘出嫁的样式儿了。 燕王爷都伤成那样儿了。 还能娶个王妃,还能再醒过来,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齐嬷嬷漠然地想着。 这几日,她小病了一场,没怎么搭理外边的事,加上齐珩很早便有意不让外边的事搅扰了老夫人,前边的许多消息,大多时候也不会传到这儿来。 是以,她还不知道林清然逃婚,齐珩禁足反省,林淮安被贬官,齐氏被夺了诰命等一系列的事。 只觉得紫书现在在这儿大呼小叫,不过是经历的事少了。 大惊小怪! 紫书听到齐嬷嬷的这些话,人都傻了。 她总算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嬷嬷,不是这样的,燕王爷此番,是因为……” “好了,还能因为什么? 清然小姐是骄纵了些,心思却是个好的。 王爷现在不喜欢,过些时候,慢慢的也会喜欢的。 小夫妻嘛,都是要慢慢磨合适应的。 再说了,姑爷家里便是做错了什么,还有侯爷在,有咱们定远侯府在,燕王爷是个不受宠的,他是南边的将军,势力都在南边。 这朝堂上,他连个站一下的位置都没有。 姑爷是他的岳丈,是个有实权的,又是礼部的左侍郎,燕王爷便是想对林家,对姑娘和小姐做点什么,也得看看侯爷和姑爷答不答应。 何况,宫里还有娘娘和殿下呢。” 齐嬷嬷一脸的笃定,全然不觉得燕王府还能对林家做什么。 这宋京城的世家府邸盘根错节。 燕王爷这种生母不喜,亲爹不疼,外祖一家全副心思都落在了他的长兄身上的,就是个陪衬。 除了在南边的战场上能发挥些作用,有些能耐。 这满京城,他敢得罪谁? 紫书生生地被噎住了,脸上难看到了极点。 看着外边的天色,她也顾不得什么,心想着,说再多,这嬷嬷也听不进去,她咬了咬牙,只一句话,挑明了整件事的关键:“燕王爷娶进王府的,不是二小姐。” 齐嬷嬷整个人噎住。 她倏地低眸,错愕地看向紫书,其他的下人也有些愣,倒是他们身后,陡地响起一道苍老,却裹挟着威压的声音:“你方才,说什么?” 众人忙地回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不是齐老夫人,还有谁? 她那双已经蒙尘的眼,此刻凌厉地泛出冷意,直直地朝着紫书射过来。 众人下意识地让出一条小道来。 押着紫书的下人手一松,有些惶惶不安地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押着紫书。 紫书猛地挣脱开来,踉踉跄跄地跑到齐老夫人跟前,‘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嚷道:“老夫人,您快去一趟林家,姑爷要把小姐踢出族谱,废了她的嫡女名分啊。” 齐老夫人脸色一变。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齐老夫人这会儿,神色看着还算稳得住,只是,拨弄着手腕边的串珠的动作,越发的快了些。 “老夫人,小姐在大婚前一日便逃婚了,姑爷和姑娘寻了整夜,没找着人,眼看着马上便要花轿临门,他们便决定寻一个人代替小姐上花轿。可林家您是知道的,林家哪里还有什么年岁相当的姑娘?只偏院里有一个,那是之前沈氏所生,养在了乡下的那个……姑娘见情况不对,提前叫了奴婢回来请您亲自去一趟,也许,只有您能阻止这事了。” 紫书三言两语,将这几日的事,交代了个干净。 齐老夫人听罢,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万没有想到,这事竟成了这样,那她当日,还高高兴兴地送自己的‘亲外孙女’出嫁,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齐嬷嬷也没想到,事情竟已严重到这个地步。 早知如此,她方才便不拦着了。 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了。 齐老夫人这下子再顾不上旁的,当即便让人准备:“去准备准备,立即去林家,老身倒是要看看,这位燕王爷,到底还有多少能耐?” 她冷哼了一声,全然没将贺轻尘放在眼里。 有了她这话,紫书心下一松,人便有些跪不住了,她强撑着没敢动,额上全是冷汗。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没作声:“齐嬷嬷,随老身回屋换身衣裳。” 齐嬷嬷低垂着头,连忙跟上,搀着她进屋。 两人刚转身,紫书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便松下来了,她跪跌在地,脸上是暂时松下来的欢喜。 齐老夫人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紫书连忙站好。 老夫人冷眼看着,倒没计较她的失态,只是道:“别跪着了,起来,一会儿,你在路上与老身仔细说说这几日的全部事情,记着,事无巨细,决不能错漏半分。你要想不起来,便现在开始想。” 老夫人的声音极冷,说完便回了屋。 紫书见她没再回头,才松下了最后一口气,与院子外的下人面面相觑。 约莫两刻钟后。 齐府的两驾马车匆匆地出了府,齐老夫人,齐嬷嬷以及被点了名的紫书在前边的马车里伺候,后边跟着的,则是老夫人素日里跟着伺候的其他下人。 紫书是第一次近身伺候齐老夫人。 这会儿,她顾不得想什么,只在老夫人的示意下,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知道的,这几日的全部事情,一五一十地与老夫人交代清楚。 定远侯府的管家在门边送他们。 待马车走远,他脸上的笑立即便敛了去,不等下人问什么,他扭头便匆匆地往齐珩的院子去了。 侯府正院的书房里。 齐珩正在练书法。 管家匆匆而来,进了门便说:“侯爷,出事了。” 齐珩的下一笔尚未落下,闻声,手猛地一顿,一滴黑墨,倏地落在纸上,晕染出一片小小的黑色印记。 好好的一幅字,就这么毁了。 他猛地看向管家,眼神不愉,却还是淡着声问:“何事?” “二姑娘身边一个叫紫书的婢女今日硬闯了老夫人的院子,也不知说了什么,之后,老夫人便带着齐嬷嬷和一众下人,换了身正式的着装,匆匆地出府去了。” 第48章 你也是这么想的? 齐老夫人赶到林府的时候。 里边该忙的事都忙完了。 齐老夫人被齐嬷嬷和紫书搀着下了马车,入目所见的,是已经萧条颓败的,全无往日风光的林氏府邸。 她身子晃了晃,有些承受不住地朝着里边走出来的几道身影看过去。 几位族老猝不及防地与她对上。 林松是先看到的紫书,而后才认出了齐老夫人的身份。 他心底暗自叹了一声。 这算是,齐氏搬来的救兵? 可惜啊! 晚来了一步。 不,她便是及时赶来了,也改不了林清然被踢出族谱,废掉嫡女名分的事实。 好在是没及时赶过来。 不然,就她这看着颤颤巍巍的孱弱身子,怕是要坏事儿的。 林松这般想着,但还是拄着拐杖,快走了几步来到老夫人身前,对着齐老夫人行了一个简单的平辈礼,温声问道:“齐老夫人安好?” 其他几人见状,忙地向齐老夫人见礼。 饶是他们在林淮安面前还担着一声祖父,族叔的名分,这会儿,对着定远侯府,也得敬着些。 毕竟,他们是民,齐老夫人却是二品诰命在身的侯夫人。 齐老夫人看着为首的林松有几分眼熟,而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位有些年纪的老人,迟疑道:“你,你们是?” 搀着她的紫书倒是认出来了。 她脸色白了白,压低了声音,在齐老夫人耳边道:“老夫人,这几位,是姑爷族中的族老。今日,姑爷便是被燕王爷逼着,请他们过府的。” 齐老夫人脸色微变,好在还端得住。 她收了收神色中的惊讶,淡淡应声:“原是子俦家里的几位祖父,叔父啊?老身来迟了,听说,子俦今日请你们过来,是打算要改了老身亲外孙女的名分?” 齐老夫人眸光冷冽,声音听着倒是淡,却隐约能听出几分威压。 众人面面相觑,没敢应声,只将目光聚在林松身上。 林松默了默。 “的确如此,今日之事,实非我族不敬侯府,只是,将林清然踢出去,是保住林家的关键,不能因小失大,还望侯夫人见谅。” 齐老夫人有些承受不住地瞪大了眼,颤着声问:“所以,你们已经都改好了?族谱上,已经去掉了清然那丫头的名字?” “是,您来的迟了些。”林松老老实实地回答。 齐老夫人哪里还受得住,她整个人两眼一翻,就要倒下去。 齐嬷嬷被吓的半死。 一个劲儿地将她抱住,也顾不得旁的,惊叫着唤人:“来人,还不赶紧的,先把老夫人扶进去?” 下人也不敢耽搁,直接打横抱起老夫人便率先进了林家,朝着主院跑去。 林府的一个门房连忙去找林淮安禀报这事。 林家的几位族老见此,心下也惶惑不安,一时间,竟不知是走还是不走的好。 思虑片刻。 林松轻叹了一声:“走,先到车上去。” 来时,他们是坐着三辆马车来的。 林松自己一辆,其余的四人,两两一车。 这会儿,他们都依着习惯,往自己来时坐的马车那儿走。 正当众人要依着来时的顺序,上各自的马车时,林松却开了口:“都到这里来。这里宽敞,我也有些话,要交代你们。” 他指的,是排头的那一辆。 也就是他来时坐的马车。 林松是林氏一族的族长,林氏能走到今日的风光,自然离不开他这数十年来的眼光和谋算。 这会儿,他叫他们,他们自然没有二话。 上了马车以后,林松端坐在正中央,其余四人分坐两旁,都是安安静静地等着林松开口。 马车慢慢悠悠的往前晃。 林松耳边听着窗外的街巷,小贩的叫卖声,百姓吵吵嚷嚷的声音,听着尤为清晰。 他低头看了眼用完后,便被他拿在手里的族谱,眸色极为复杂。 饶是他也没想到,到最后,那新晋的燕王妃,竟只是想揭穿族谱一事,而并不是什么,想彻底取代林清然,把自己的名字上到族谱上去。 当然,林清然是已经踢出去了的。 只是,他有些奇怪。 那燕王妃带着燕王爷闹了这么一场,竟不是要做什么林家嫡女,而是,要将族谱上的那一页公布出来,并将其撕下来带走。 她这做法,似乎哪里不太对。 在屋里的时候,他几乎全程的注意力,都在燕王爷身上。 旁人只当燕王爷是将错就错,看上沈氏那替嫁女的好颜色,又正好,齐氏,林氏这几家子皇储的一个有力继承人的背后外戚,燕王爷便借着替嫁的理由,将人打压了去。 顺道,再给自己出口气。 却不知,燕王爷看着并不像是什么好涩之徒。 他眼里,满满当当的,分明是装下了王妃这一人,甚至拉着林家‘陪’他闹这一场,明显是在为他的王妃出气,替他的王妃委屈。 林松可没忽略,方才那王妃对齐氏下手的时候,燕王爷满眼发亮的模样。 若非不合适。 指不定,王妃在前边训人,他能在后边递刀子,甚至是……补刀子。 林松惊骇地想着这一幕,陡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思虑片刻。 不敢在此停留,是以,对着众人叹声道:“走,此事,还是莫再掺和了。往后,若是遇见了燕王妃,你我都敬着些,咱们林氏一族已是对不起她。 她现下不计较,不代表往后也不计较。 还是离她远着些,以免惹了她不痛快,再害了咱们林氏一族。” “她不过是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林叔,您是不是想太多了?”有人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林松有些杞人忧天,畏手畏脚的。 “是啊。她就是个替嫁的。 燕王爷此番闹这么一场,左不过是想挽回一些脸面。 那沈氏女,就是被当木仓使了,虽说是长得极好,但一个员外郎庶女,占了王妃的位置,指不定私下里,燕王爷是怎么对她的呢。” “是啊,林松,这些年你也太过小心了,那小小庶女,不足为惧。燕王府可不是什么福地洞天,外人看着富贵,内里指不定怎么乱呢? 何况,燕王爷本就是个粗人,半点儿不懂什么怜香惜玉的。 皇后娘娘那边,也还没发作呢。 倒是林清然…… 照着方才那齐老夫人的架势,这事怕是没完。指不定过两日,子俦就该请我们回来,把林清然的名字给重新加上去了。” 林松扫了他们一眼。 目光缓缓落在尚未开口,年纪最轻的那位身上:“林校,你也是这么想的?” 第49章 可能是为了燕王妃 他记得,自入林府后,林校便没怎么说话。 这会儿,他让众人离那沈氏女都敬着些,远着些,其余的三人都这样那样的提出异议,言语间对那沈氏女的轻蔑和漠然,藏都藏不住。 倘若人人如此,连那点儿自知之明,那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他林家,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林校听闻他的话,拧眉摇头:“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说完,其余几人的目光唰唰地落在林校身上。 他们眼底有探究,也有不屑。 林叔也是糊涂了,问他作甚? 往日里,他就不爱说话,便是有事,那也是半天都放不出一个屁来,他能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难不成,他还能比他们更懂得处理这些事不成? 林松没管他们。 那双苍老世故的眼,紧紧地盯着林校,饶有兴致地问道:“哦?说说看,这事,你是怎么想的?关于林清然和齐家……你觉得,林清然还能不能再回到族谱上?” 他在问‘林清然’的时候,目光还似有若无地落在方才那位觉得齐老夫人能扭转局面的族老身上。 那人接收到了林松的目光,心下不愤。 刚要说话,便被身旁坐着的人拽住了手腕,那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先听听看。 他神色不耐,忍了忍,还是安静了下来。 林松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倒没说什么,而是眼神带着催促地看着林校。 林校看了他们一眼,温声开口:“你们可还记得,方才,齐氏闹腾的厉害,指着王妃的生母怒骂被王妃教训了以后,燕王爷的反应?” 众人愣了下,纷纷回想着方才沈归荑教训齐氏那狠厉的劲儿。 那会儿,他们全部人都震惊于沈归荑这样一个小小庶女,竟还有那凌然阴鸷,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个个都傻愣愣的被惊住了。 似乎,没有人去注意,那时候的贺轻尘,又是个什么态度? 其他人脑子里想不起来。 林松却不然。 他迟疑不定地说了一句:“燕王爷似是,十分认真,且痴迷地盯着燕王妃,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般,很是惊喜。” 其余的人愕然了一下。 痴迷? 惊喜? 他在说什么? “对,是惊喜,当然,我认为,还有宠溺。”林校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其他人嗤了一声,轻蔑地扫了林校一眼。 宠溺? 怎么可能呢? 被赐婚的新娘子摆了一道,还娶了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让自己成了这宋京城的笑话,皇室的笑柄,这燕王爷便是对那沈氏女有些心思,也断不至于用上‘宠溺’二字? 林校倒是没说什么。 林松却是虎着一张脸,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众人顿时蔫了。 他这才笑呵呵地示意林校继续说。 林校点了点头:“我方才,仔细地捋了捋他们的情况,燕王妃如何先不说,但燕王爷,定是早就认识燕王妃,并且,十分欢喜她的。他带着王妃闹这么一场,未必就是为自己出气,为荣王殿下筹谋,打压齐家和林家,更多的,可能是为了燕王妃。” “越说越离谱。那沈氏女,子俦可说了,她是去岁才被接回来的。回来以后,便一直活在齐氏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何况,去岁的时候,燕王爷可几乎就没在京城里待过,他们是如何识得的?”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燕王爷是在汉州与她相识的?” 那人刚要张口反驳‘不可能’,便又被林校打断:“亦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去岁燕王爷出京时,正好与回京的燕王妃遇上,两人因此结识?又或者……别的?” 那人张了张口,似乎找不到话反驳了。 林校眯着眼笑了笑,说道:“当然,我只是说,可能。可能王爷早就认识了那沈氏女,也可能,王爷之前并不认识,可偏生就是对她一见倾心,不可自拔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燕王爷是南边的将军,素日里只与军中那些糙汉子在一处。 冷不丁地身边来了个这样的大美人。 被蛊惑了,也是有可能的。 看那燕王爷的样子,怕是就在尝过这个美人的滋味儿后,都陷在美人的温柔乡里了,哪里还顾得上与林家的那点儿小恩怨? 林松:“……” 众人:“……” 这些话一出,把林家余下的几位族老给说沉默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由地回想着他们听过的,所有有关于燕王爷的那些好的,不好的传言。 燕王爷看着,也不像是那些个会沉迷于女色的男子? 否则,他为何早已及冠,却从不提娶妃纳妾一事? 北昭国皇室人口不算多。 贺氏为了能让江山稳固,在繁衍子嗣,开枝散叶上边,可谓是各显神通,想尽了法子。 最明显的,便是在皇室妃妾的规制上,做了很大的调整。 燕王爷是一品亲王。 按制,他府中可娶一名正妃,可纳两名侧妃,四名庶妃,八名贵妾以及若干侍妾,通房以及两名开蒙宫女。 其中,正妃,侧妃是可以把名字记到皇家玉蝶上的。 庶妃倘若能生下男嗣,不仅能将名字记到皇家玉蝶上,待孩子健康长到五岁后,还能取代五年内未曾生育男嗣的侧妃的位置。 是以,北昭历代皇室里,有不少亲王为了不得罪侧妃娘家,索性将那位置空着。 毕竟,谁也没法保证,侧妃一定能生育男嗣,也没法保证,侧妃一定能生育子嗣,就是能生,万一被人算计了去,也一样是白搭。 眼下,北昭的诸多亲王里,成了婚的有好些个。 府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妻妾。 只燕王爷是个例外。 他府中,只两位开蒙宫女和两位侍妾,前者是皇后娘娘在其十六岁所赐,后者则是燕王的长兄,荣王殿下送过去的,据传,这四位,可都还是个雏儿呢。 也不知,燕王爷是不是在南边守疆时,受过什么伤,以至于那方面…… 众人陡地一个激灵,不敢再深想。 林校却是扬起了眉,轻缓地笑了笑:“都想到了?其实,燕王爷的反应,还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后面,他说的那些话。那些,才是林清然再没机会的原因。” “燕王爷的话?” 第50章 你们说,她会站哪一边? 林家的几位族老都默默地单手撑着下巴,蹙着眉想着方才沈归荑发作后,贺轻尘说了什么,能让林校得出这样的结论来。 倒是林松,一脸淡然地只看着林校。 林校当然明白林松的意思。 他生来淡漠,不爱与人打交道,更不喜欢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怕是,要让林松失望了。 林校垂首低眸,稍稍回避了一下林松过于灼热的视线。 林松两只手抱在胸前,淡漠地看了那三位一眼,冷不丁地对着林校说道:“林校,你说说,燕王爷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方才,燕王妃教训过齐氏,子俦看不过去,与她起了争执。 可子俦毕竟担着父亲的名分。 燕王妃再要说什么,怕是要惹来闲话,被人指点,名声有碍的。 正巧齐氏闹的厉害,燕王爷索性让他那个侍卫将人带到后院去,着重强调齐氏是魔障了,需要看大夫。这些话,就没让你们想到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林松下了结论:“正是这个理。你们且留心着,不过三日,林家定会传出,齐氏疯魔了,需要静养的消息,往后,这偌大的宋京城,怕是再难看到齐氏那张脸了。” “林叔说得对。 燕王爷显然半点儿都没法接受燕王妃的名声有碍。 他话里的意思,便是在警告和暗示子俦,最好是让齐氏莫再出来作妖,惹了王妃不高兴,何况,齐氏口中的贱人,可是王爷的岳母。 魔障了,疯了,便是燕王爷给出的法子。 而子俦,显然是将这话听进去了的,否则他不会连稍稍阻拦都没做,便由着燕王府的人将自己的夫人拖了下去,而半句话都没说。” 林校看了其他几人,补充道。 林松闻言,点了点头。 “可是,齐老夫人这会儿都已经到林家了,她身后是定远侯府,届时,齐家会不会……” “不会。”林校抢答了一句。 他扫了众人一眼,不紧不慢,莫名笃定地说:“齐老夫人毕竟是女人,后宅之事,她或许能说上几句,让齐氏以后能好过些。但再多的,便不可能有了。 齐老夫人不是只有齐氏一个女儿,她还有侯爷,侯府,还有宫里的娘娘和怀王…… 三个儿女分别牵扯到三位皇子中,你们说,她会站哪一边?” “三位皇子?” “是。惠妃娘娘和怀王殿下是一边儿的,皇后娘娘,荣王殿下和燕王殿下,又是一边的。可你们莫要忘了,侯府当家做主的人是齐珩。他选哪一边才是最要紧的。齐珩,会选林家吗?” 林校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 他甚至没说,自己猜测,齐老夫人姗姗来迟,指不定是因为齐侯爷从中阻拦过,否则,齐府离着林家算不上远,老夫人为何这会儿才出现? 众人听了这么多,倒是听明白了。 正如林校所言,齐珩选谁,老夫人自然也是选谁的。 齐珩会选林家吗? 今日之前,他们倒还觉得,林齐两家是一体的,利益相关,血脉相关,总要牵扯在一处,然而,林校这么一顿分析,还有齐家如今的态度,他们看的分明。 齐家,明显是已经弃了林家了。 齐珩,是站在惠妃那一边的。 也是。 表面上看,两个都是他的妹妹,一个是妹妹的儿子,一个是妹妹家庶女的夫婿在为他的长兄谋划,聪明的人都知道该选谁。 何况,陛下对皇后和两位嫡子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 正宫尚在,两位嫡子健康长大,其中一位甚至战功赫赫。 按说,朝臣嚷着要立太子的奏折都能堆成山了,昭元帝便是不想立嫡长子,也该立嫡次子为皇储了,偏生他这些年,半点儿动作都没有。 既没有偏向谁,宠着谁,也没有要立谁为太子的打算。 倒像是,在考察,谁更合适? 想来,两位嫡子是不符合昭元帝的选择的,否则,他怎会将其他的庶子也拿到一个平面上做对比,让他们暗戳戳地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 几位族老想通了这一层,皆是恍然大悟。 他们背后,冒出了一阵阵的冷汗,暗自庆幸林松是在这个时候,将事都一一掰扯明白给他们看。 齐家是要弃了林家了。 林家内宅之事如何,往后便会是林淮安的一言堂。 他说齐氏病了,那便是病了。 他不让林清然的名字重新回到族谱上,那任由齐老夫人如何闹,也是一样的。 倒是燕王夫妻…… 不论昭元帝那边的储君如何废立,就眼下看来,得罪了燕王府,得罪了燕王妃,林氏一族,怕是,就真的完了,往后,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这般想着,众人不敢再多言,林松也不说话。 马车安安稳稳地朝着城西处驶去,刚出城门时,一队身穿黑衣,骑着快马的人前后护着一辆低调简单的马车,迅速地与他们错身而过,朝着大街而去。 林校远远听着声,挑开窗帘看了眼,倒是认出了为首的那人。 他盯着看了会儿。 那人警惕,双眼骤冷,寒芒利刃顿时朝着他这儿射了过来。 林校僵了一下,讪讪地移开眼,放下了帘子,倒是骑马的那人,蹙着眉,勒住了马,停了下来,而后对自己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那人看了走远的马车一眼,连忙道:“冷大人,怎么了?可是那马车?” 他口中的冷大人,叫冷迟。 是贺轻尘放在明面上的一位暗卫小队里的队长。 “那是林氏族亲的马车。” 冷迟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城外那几乎看不见的马车,那马车驶来的方向,是去林府的。 而林府,是他们家王爷的岳家。 一般来说,一个家族没什么大事,是不会请了族老过门的。 那人愣了一下:“嗯?” 冷迟沉默片刻,叮嘱道:“你去打听一下,王爷现在何处,问问王爷,人已经带回来了,要安置在何处。另外,打听一下近几日,京城可有什么比较大的事儿,尤其是与林家,齐家有关的,事无巨细,都速速报来与我。” “是。” 那人踢了下马,快速地走了。 冷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马车,神色有些复杂,他没再说什么,骑着马带着人迅速绕过城西主街,往城西的一座宅院去了。 第51章 不咬人的 林府。 林氏几位族老走后,贺轻尘也是要走的。 他牵着沈归荑的手,刚起身:“走,先回去。” 沈归荑站住没动。 贺轻尘奇怪地看着她:“阿荑?” “王爷想去看看,妾身回京后,所住的院子吗?”沈归荑淡淡地开口,没看他,清凌凌的目光,是落在林淮安身上的,看着,倒像是在征求林淮安的意见。 贺轻尘顺着她的视线转了眼,冷淡问道:“林大人,本王和王妃想在贵府中四处逛逛,看看王妃大婚前所住之地,你不介意?” 林淮安僵笑着道:“不介意,不介意。王爷,王妃,这边请……” 贺轻尘牵着沈归荑就走。 没走两步,看着身侧卑躬屈膝,十分碍眼的人,贺轻尘骤然停了脚步,皱着眉头:“林大人,本王看着,方才林夫人似是病的挺重啊?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请了大夫没有,你不去看看?” “这……” 林淮安的目光犹犹豫豫地飘到沈归荑身上。 沈归荑神色未变,倒是看了贺轻尘一眼。 贺轻尘捏了捏沈归荑的手,感受着手中的嫩滑,眸色幽深地道:“林大人,王妃虽已出嫁,但这儿到底是她的家。她回家里来,哪能这般兴师动众,劳烦你陪同呢? 有本王陪着就够了。 王妃方才出嫁几日,定不会忘性大的直接忘了自己是住哪儿的,林大人说呢?” “是,是,王妃住的院子,不难找,就在后院水榭之后,叫临亭院。 很是好找的。” 林淮安面上讪讪地笑着,有意强调了一下院子的名字,生怕他们去了别处,再作什么幺蛾子。 沈归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时不时跳起来的小丑。 贺轻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心叮嘱’:“如此!那更不必跟着了,去看看夫人,莫要让她再病的胡乱说话了,免得再祸从口出。” 林淮安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无奈地说:“那下官,便去看看夫人了。王爷,王妃,你们自便。” “嗯。”贺轻尘懒懒地应了一声。 林淮安很快便走远了。 叶枫等人在身后远远地跟着,警惕地张望着四周。 贺轻尘余光瞥了眼四周,趁着四下无人,忙地拉高了沈归荑的小手,抵在自己唇瓣,他在她手背上迅速落下一吻。 沈归荑身上独有的甜腻橙香,顿时窜入他的鼻尖。 他微微动了动,松开她的手背之前,故意小口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咬了下,再舔了舔,不知道的人,怕是要以为他是在吃什么糖果似的。 沈归荑耳尖发烫,错愕地盯着自己的手背。 那手背上,水光莹莹,浅浅的牙印子,在嫩白的柔荑之下,显得尤为暧昧缱绻。 她耳根发红发烫,被亲吻过了的手背也是热乎乎的。 饶是再正经的人,看到这样的景象,怕是也要想入非非,何况,是刚开了荤的两个年轻男女。 沈归荑倒是没说什么,只努力压制着心里头的囧涩。 贺轻尘却不这么认为了。 他只觉得时间太少。 成婚这几日,他还没能与他的阿荑好好温存几日,便被这样那样的事都给打断了。 这对于刚新婚的小夫妻来说,真不是个好的体验。 不若,待林家事了,他寻个好地方,带他的阿荑去好好歇息几日? 届时,无人搅扰,他再…… 近日,京中事多。 他没法走远,只能在京城内或者周边走走。 哪里好呢? 贺轻尘兀自在心里琢磨着要带沈归荑去哪儿玩儿几日,全然没察觉,他身边的沈归荑,脸色红透,此刻,就像是一只红色小虾米似的。 沈归荑不知贺轻尘所想。 盯着发热的手背好一会儿,她猛地抽回手,尴尬地问:“走,妾身带你去走走。” “嗯。” 贺轻尘手心一空,眸光微黯,心里失落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便打起了勇气。 眼见沈归荑已经往前走了,他连忙追了过去,强势地拉过她的手牵住,十指紧扣的那种。 沈归荑想挣扎,没挣开,便由着他去了。 叶枫原本还想跟上前,却被自己身后的一个侍卫拉住:“小叶大人,咱们别跟这么紧啊,没看王爷和王妃两人黏黏糊糊,新婚燕尔吗?你再追上去,万一搅扰了王爷的兴致,你看王爷怎么收拾你?” 不得不说,那小侍卫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 叶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连忙找补,稍稍挽回自己略有些蠢的脑子:“那就,那就远远地跟着,确保王爷和王妃在咱们视线里就成。” 沈归荑与贺轻尘浑然不知这些人所想。 此刻。 沈归荑已经带着贺轻尘绕过了前院,来到了后院的水榭附近。 水榭四周,仍是花团锦簇,围栏边,亭子边,四处都贴着大红喜字,装饰的红绸迎风招展,红灯笼高高挂着,特地打理过的花儿,这会儿,还能看出它们盛开那日的繁华。 水榭边,几棵石榴树长得正盛。 光影幢幢间,春风微拂,林叶间,稚鸟翻飞,发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站在这儿,依旧能感觉到平日里的热闹。 后院里,时不时有些下人小厮婢女走过,他们忙忙碌碌,尽管好奇,却又不敢多作停留,只稍稍行礼,便径自忙碌去了。 沈归荑无心去管他们,引着贺轻尘往前去。 越过水榭,忙碌的下人越来越少。 红绸,喜字,灯笼,繁花红烛……该有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该忙碌的下人,也没有人在这儿。 就连地上,都落满了枯叶。 春雪化过以后的潮湿,与腐烂了的叶子交织,渐渐地成了一片腐败的荒芜,时不时地,甚至还有些老鼠与一些不可名状的小畜生一下下地窜过去。 这一幕,将贺轻尘一下子拉回到了前世在乱坟岗时的景象。 他脸上的自在笑容,顿时全部敛了去。 越往里走,里边便越是荒凉,全然不像是住了人的模样。 他牵着沈归荑的手上紧了紧,脚下意识地停住。 沈归荑跟着停下来。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黑沉,神色微微发白,以为他是被方才那些小动物吓着,迟疑地安抚了一句:“它们,都是些温驯的小动物,不咬人的。” 贺轻尘:“……” 第52章 他还真是怕啊? 贺轻尘嚅了嚅嘴,想解释。 看到沈归荑很是认真的眼,他垂眸,抿紧了唇瓣,似是想到了什么。 几息后。 他抬眸,漾开一个‘脆弱’的笑,十分‘勉强’地说:“阿荑,本王不怕。就,就是些小玩意儿,本王可是堂堂的大男人,哪里会怕它们?”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是颤颤的。 仿佛是真的受了什么刺激,受了惊吓一般。 沈归荑:“……” 她就是这么一说,他还真是怕啊? 不是,在南境待了好些年,杀退了不少进犯的敌人吗? 贺轻尘敌人都不怕,竟会怕这些小家伙? 沈归荑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贺轻尘心虚地移开眼,不敢与她对视,而是委屈巴巴地说:“你不知道,本王幼时,不得母后欢喜。 她将本王随手丢给了宫里的那些人照顾,他们一开始还是尽心尽力的。 后来,他们发现,不论他们怎么欺负本王,本王如何告状,母后一次两次还会惩治他们。 次数一多,母后不耐烦搭理,他们见母后不管,也不会惩罚他们,便,变本加厉地总是寻一些小东西来,来吓唬本王,所以……” 贺轻尘在说这些的时候,人抖得不像话。 沈归荑万没有想到,竟会是因为幼时的某些阴影。 作为同样在少时被伤害了的她来说,那种被梦魇桎住的感觉太沉重,也太难受了。 她凑近了他,伸出没有被他牵住的手,迟疑了一下,在他的后背拍了拍,小声哄道:“不怕,不怕,它们不咬人的,你若实在是害怕,那你,便别进去了?我进去拿些东西,马上便出来。” 沈归荑原也不是非要来这一趟不可。 只是,她之前藏了些东西在这儿。 那日,人多眼杂。 燕王府的情况,她也不清楚,便没着急带走。 她没想到,贺轻尘会这么快便借着嫁妆和替嫁的事,与林家翻了脸。 这一下子,便将林家得罪了个遍。 她担心,改日再要回来这里找东西,怕是要麻烦许多。 哪知贺轻尘一听沈归荑这么说,当即站直了些,一本正经地说道:“无碍,本王陪你进去,你不是说,这些小东西都不咬人的?” 说着,他率先抬脚,拉着她便往那小院子走。 沈归荑:“……” 行! 约莫半刻钟后。 他们总算站在了那名为‘临亭院’的小院子门外。 那院子明明只几日没住人,这会儿,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子霉味,就连门前两侧种的盆栽,都长了些刚出头的青苔,墙边的藤蔓伸的倒不长,看着应是前些时日被修剪过似的。 院子的门关着,看不到里边的景象。 外边都这样了。 里边想来不会太好。 贺轻尘站在门前,脸色阴沉,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阿荑,这便是你之前住的院子?” “嗯。” 沈归荑挣开他的手,神色淡淡地上前去推门。 院子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尘土灰仆仆地一阵翻扬,呛的沈归荑连连后退,贺轻尘连忙将她搂到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袍子将两人稍稍护住。 过了会儿。 烟尘散去,沈归荑从他怀里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院子的地上,散落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中,青菜瓜果丢在地上。 有不少已经被踩得稀巴烂,余下的那些,也蔫哒哒的,开始发烂腐臭。 它们就这么大咧咧地散落着。 看着有几分无辜。 沈归荑的视线,朝着左边看过去。 院墙下,是一片已经被踩的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小块土地,从那些凌乱的脚印和院子里烂了一地的瓜果便能看出来,带着人毁了这片小田的人,到底有多想借着它们泄愤。 她冷嗤了一声,漠然地转开眼,去看院子右边的墙角。 贺轻尘的视线,一直是跟着她转的。 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右边墙角下的景象,那院墙下,应是自制的一个小小沟渠。 沟渠不大,约莫只有半米宽,五米长。 是正正好依着墙壁而建的。 沟渠旁,有一棵一看便知是种了很多年的果树。 果树很高很大,枝茂叶盛地遮挡住了大片的阳光,那光影投在树的缝隙中,再落到沟渠里,泛起一阵阵的粼粼波光,一闪一闪的,很是动人。 大树下,有一张东倒西歪的木桌子,桌子边,倒着两张凳子。 茶碗点心落了一地来不及收拾。 贺轻尘跟着她,慢慢地走近那方几乎见了底,只余下薄薄的一层水光的小沟渠,里边养着的几只锦鲤,此刻全都翻了白。 它们直挺挺的躺着,小嘴微张,眼珠子直挺挺的瞪着。 沈归荑蓦地一震。 她逃避似的转开眼:“妾身去里边拿个东西,马上便出来,王爷,您要不要一起去?” 贺轻尘当然察觉了她情绪的转变。 他抿着唇,没有问什么,只是乖乖巧巧地跟着她走。 院子里,尚且是这样的景象,屋里会是如何,沈归荑和贺轻尘如何会想不到? 他们都没说什么。 沈归荑在前边走的很快。 进了屋里后,她直奔内室床边。 贺轻尘连忙跟上,进了内室后,却见沈归荑已经将床角边的一张木头椅子挪开了些,露出床尾靠墙的小小缝隙。 她伸手,在里边摸索了一下。 确定这暗格尚未被发现的时候,她神色微松,眼神也亮了些。 贺轻尘见状,连忙过去帮着将那木头椅子再挪开些,方便她活动。 沈归荑看了他一眼,并未避着他什么。 她将墙上的两块砖拿了下来,拿出藏在里边的东西,那些东西,薄薄的一份,被两只青色的帕子裹着,看不出来是什么,倒有些像是账本一类的东西。 账本? 贺轻尘拧了拧眉:“阿荑,这是什么?” 第53章 别在这里? 沈归荑伸出一只手,抵在自己唇瓣,小声道:“好东西。” 她没具体说,神色却是十分郑重。 模棱两可的答案,让贺轻尘不敢再问,尤其这里还不是自己的地方,他敛了眸,压低了声音道:“既是好东西,那便收起来。” “嗯。”沈归荑也是这么想的。 她用帕子,将上边的灰尘稍微掸了掸,将东西塞到了自己衣裳的宽袖中。 贺轻尘看着她脸上都沾了些灰,眼神眯着,像只偷藏东西的小猫。 他拿出一只帕子,便要帮她擦干净。 刚凑近,沈归荑却是蹙了蹙眉,头微微偏开,不自在地问:“王爷?” 贺轻尘动作微僵,旋即笑了笑说:“你鼻子上有灰尘,本王帮你擦擦,免得一会儿被人看见,人家以为本王带着你去哪里爬灰了呢。” 沈归荑:“……” 贺轻尘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的热度,隔着帕子,覆在她脸上。 沈归荑本就有些拘束。 这会儿更是下意识地后退,贺轻尘连忙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将她揽住,往自己的怀里带,同时,喑哑的声音,在她身前低沉响起:“别动。” 沈归荑不敢动了。 她微微低眸,眼神飘忽乱看,两人站的很近,呼吸间,全是两人身上的气息,贺轻尘擦着擦着,眸光越发的幽深,身上的霸道气势渐渐将沈归荑笼罩住。 沈归荑心下颤了颤,浑身僵硬的不行。 好一会儿。 她磕磕巴巴地问:“好,好了吗?” “好了。”贺轻尘声音哑了些。 “那,那您先松开妾身。”沈归荑脸上发红,脑袋乎乎地冒着热气。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要挣开他的手。 贺轻尘却是用那只拿着帕子的手,捏起她的下巴,眼神定定地看着她水润润的唇,拇指在唇瓣上轻轻按了按,嘶哑道:“阿荑,本王想亲你。” 话落,他炙热的唇,便迅速覆上。 沈归荑:“……” 她身子僵了僵,红唇轻启,想说点儿什么。 贺轻尘却趁势而入,温热的唇舌在她口中扫荡了一圈,与她肆意辗转厮磨,他那只揽着她的大手在她的后背摩挲游移,几乎是半压着她抵在自己身上。 沈归荑人有些懵,不明白贺轻尘是发什么疯? 都这样的环境了,他不应该催促她快些拿好东西,赶紧离开,离那些不安分的吱吱叫着的小东西远着些吗? 怎的还有闲心在这儿撩拨她? 贺轻尘察觉她的分心,故意在她唇瓣轻咬了一下,缓缓厮磨舔吮,嘶哑着声,不满道:“阿荑,你专心些。” 沈归荑唇边吃疼,人立即清醒过来:“我,妾身……唔……” 她的唇,被他再次堵住。 沈归荑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贺轻尘似是察觉她的情况,单手将她圈抱起来,就跟抱小孩似的转了个身,慢走两步,径自坐在了她的床上。 再将她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坐着,继续缠吻。 沈归荑身子颤了颤,唇边不可自抑地溢出一道声音。 这声音,贺轻尘这几日听过无数遍,依旧能让他的下腹热意翻涌。 他蓦地松手,将她往墙边抵过去,一只大手垫在她脑袋后面,吻的越发缠绵,手忍不住地在她的衣裳腰腹处转着圈圈,似在考虑什么。 一种被东西抵住大腿侧的灼热触感慢慢袭来。 沈归荑陡地脑子放空,手忙脚乱地用力推开他,踉踉跄跄地下了地,往床下退了几步,一脸警惕地羞红着一张脸,恼怒地瞪着他。 贺轻尘笑眯眯地看着她,神色中透着餍足。 沈归荑的唇被他亲的微微发红,上边还冒着水光,贺轻尘定定地与她对视。 在他眼里,沈归荑这会儿就像是一只被气炸了的小猫儿,明明可爱的紧,却莫名地摆出一副‘我很生气’的调皮样子,瞪着他的视线,总有些软绵绵的。 她就像是一只粉嫩的,诱人采撷的果子。 一口下去,甜腻嫩滑,唇齿留香。 贺轻尘缓缓起身,往她那儿走了几步,凑近了她以后,俯身又想再亲亲她。 沈归荑连忙伸手将他靠近的身躯抵住。 她的手心里,还能感觉到他心口一下一下的跳动,她耳根红透,说话都有些抖:“王,王爷,妾身的东西都拿到了,咱们回去,这里……别在这里了。” 贺轻尘微微挑眉:“别在这里?” 那,是可以,在别处? 沈归荑不知贺轻尘所想,这会儿,她只想先把人给打发了,离开这里再说。 好在,贺轻尘还算听劝,没有再对她动手动脚的。 “嗯,先离开。”沈归荑笃定地说。 贺轻尘看了她两眼,眼角弯弯,朗声道:“好,那就……先离开。” 他勾着唇瓣,浅浅地笑了,笑的意味深长。 沈归荑神色微松,却又在想到贺轻尘方才看她的眼神时,心下不。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贺轻尘的笑,很奇怪。 像是,带着某些暗示。 她甩了甩头,不再多想,率先往外走:“走。” 贺轻尘快步跟上,与她走到一起的时候,便刻意放慢了些脚步,将她的手,扣在自己手里,沈归荑低头看了眼,倒是没再挣开。 出了这院子,越过水榭,很快,两人便出了后院。 前院里。 一个小厮引着一个从安清堂请来的坐堂老大夫匆匆地从大门处走来。 遇着他们,小厮愣了下,忙拉着大夫给两人请安。 “这是给你们家夫人请的大夫?”贺轻尘看了老大夫好几眼,没忍住地问。 那大夫,贺轻尘也是有些印象的。 京城中,擅妇孺女子之症的大夫不多,这人便是其一,而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前世,这人被他的皇兄贺承玦请去了府中,却因他给病人诊治时,多说了一句,便被拖了下去。 事后,有人发现,这老大夫死在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被人发现的时候,这老大夫尸首都臭了。 “是的,齐老夫人让小的去请过来的。”小厮不敢怠慢,战战兢兢的连忙解释。 倒是那老大夫,一派镇定地站在一边,也不往他们这儿看一眼。 他身边的药童,倒是好奇,眼神四下乱瞟,最后落定在沈归荑身上,眼底隐隐划过一抹惊艳。 贺轻尘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才道:“齐家老夫人?她过来了?” 第54章 为何那样盯着我们王妃? 小厮颤颤地答了一句:“是,方才便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夫人院子里呢。” 贺轻尘倒没心思搭理他,只道:“如此?你既要去夫人院子,那便替本王传个话,就说,本王先回去了,至于,还有些没完的事,本王过些时候,自会再来。” 说罢,便牵着沈归荑走了。 老大夫这会儿,倒是抬眸盯着他们俩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小厮没明白贺轻尘的意思,但也不敢追问,只能挠着头,呐呐地想着,一会儿将话复述给老爷听便是,老爷聪明,定然能明白燕王爷的意思。 两人走至门外,准备上马车时,隐约的,沈归荑感觉到了一不似友好,但也不像是恶意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自己。 她蓦地回头,朝着身后的林家大门看去。 “阿荑,怎么啦?”贺轻尘察觉到她的异常,连忙问。 沈归荑转过头看向贺轻尘,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有人盯着我们。” 贺轻尘拧着眉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了几眼。 倒是没发现什么。 他敛了眸子,抬手搀着沈归荑:“先上马车里去,一会儿再说。” 沈归荑定定地看了他两眼,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待沈归荑上了马车以后,贺轻尘对着他身侧的叶枫使了一个眼色,叶枫会意,立即不动声色地退开些,马车慢慢悠悠地动了起来。 叶枫借着马车的遮掩,一个腾挪跳跃,便重新跃回了林家的院子。 看清门后的人时,叶枫神色微敛。 见门外马车走远,门后一个身着嫩黄色罗裙,头戴几支素净的钗环和一支廉价步摇的女子,这才缓了缓有些僵滞的身子,慢慢地往自己的院子上走。 走至无人处时,叶枫手臂抱着一柄剑,赫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惊,差点儿惊叫出声。 好在她反应快,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迅速问道:“你,你是谁?” “燕王府,叶枫。”叶枫懒洋洋地开口。 闻言,女子蓦地瞪大了眼,她攥紧了手,颤颤地问:“你,你……麻烦你让开些,我得回去了。” 她压根儿连问他挡住她的路,在这儿干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谁?”叶枫面无表情地问着话。 女子一惊,连忙道:“我,我是林大人的长女。” 她没有具体说自己是谁,只提了身份。 叶枫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京城上下都知道,林淮安府上的大小姐,是姨娘所生。 据传,这姨娘还是林淮安的小青梅。 林夫人齐氏入府后,迟迟未能生育,不论是齐家,还是林家,都有些着急。 故而,由林家老夫人做主,纳了林淮安一起长大的一个小表妹和齐氏身边的一个陪嫁为妾。 两人同时入府,却是这个小青梅,率先生下了长女。 之后不久,齐氏便怀上了林清然。 故而,林清然在林府中,虽是嫡女,却是排在了第二的位置上。 “你方才,为何那样盯着我们王妃?” 叶枫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是贺轻尘身边的侍卫,平日里跟着贺轻尘出生入死,杀的人两只手都数不清。 越是如此,他便越明白,干脆利落,才能不留后患。 至于那什么,弱女子楚楚可怜什么的,与他无关,他不会管,也不想管。 女子被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会儿听着他问出了自己所做的事,她心下一抖,下意识地否认:“不,不是,我没有盯着她。” “那就是,盯着我们家王爷了?怎么,是对我们王爷感兴趣,也想成为我们家王爷的……女人?”叶枫面无表情,慢慢地开口。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还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瞟。 似在打量她是不是配得上他家王爷。 女子倏地涨红了脸,恼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谁盯着你们家王爷了?” “哦?”叶枫很显然不信。 方才林家大门外站着的,不是王妃,便是王爷,她既说不是看王妃,那还能是看谁? 总不能是看他? 虽说他长得……还算凑合,但是,哪个傻子在他和王爷之间,会想看他这样儿的? 何况,她一个人站在门后,鬼鬼祟祟地盯着外边,盯着王妃和王爷的方向看,谁知道是不是心里头藏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不行,这女子现在就这样,往后怕是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叶枫一顿分析,得出了‘这女子不是好人,得安排人过来盯着点儿’的结论。 女子听他那一声便知道他是不信。 思索片刻。 她现编了一个感觉应该能糊弄过去的理由,与他解释:“我是真的没有盯着你们家王爷王妃,只是方才,想出去外边走走,顺道买些胭脂什么的,待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在那儿,我不敢出去,索性先在门边停了会儿。” 叶枫噗嗤一声地笑了:“那你现在为何在这儿?” 女子:“……” 女子涨红了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他的这句话。 叶枫似是觉得好笑,故作疑惑地问:“我瞧着,林大人府上也不是什么囧困的破落户啊,怎的,姑娘去买胭脂什么的,得亲自去就算了,你身边竟还没个丫鬟跟着? 林大人是连个小婢女,都舍不得给你买吗?” 女子:“……” “一个人不能去吗?”女子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叶枫倒是不笑了。 他神色一敛,脸上和缓的神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冰冷:“姑娘,你既说不是看王妃,也不是看王爷,我姑且信你这一回,我好心劝你一句,安生些,别没事瞎晃悠,在害了自己。你是真的对王爷王妃有什么心思都好,请你将它们都给憋回去,别给自己找麻烦。” 说完,叶枫便展臂纵跃跳出了院墙,嗖嗖地几声,便不见了人影。 女子愣愣地看着他的动静。 好一会儿。 才回过神来。 她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轻咳了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情,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55章 透着诱人采撷的气息 马车里。 贺轻尘的手绕到沈归荑脖子后边,轻轻地将她拉着往自己唇瓣上压,两人亲的难舍难分。 不算平坦的路面,时不时地颤一下,一如沈归荑心口的跳动。 自上了马车后,她身下这人就跟疯了似的,扯着她就亲,半点儿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 没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呼吸急促,心口狂跳,面色憋得通红,贺轻尘这才将她松开,头抵着她的额头,手轻轻缓缓地在她后背轻拍,给她舒缓气息。 她原以为,贺轻尘怎么也该消停了? 哪知,他只是让她中场休息。 待她缓过来些。 他炙热的唇,便又重新覆上。 只这么亲着,似是还不够,他甚至一把捞过她的身子,将她抱坐到他的大腿上,一只手稳住她,另一只手,则是在她身前游移,引得她一阵阵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贺轻尘总算放开了她。 沈归荑浑身乏力,软绵绵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温香软玉在怀,贺轻尘眸子幽深地看着前方某处,脑子里勾勾缠缠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以至于他差点就没控制住地在这里要了她。 半晌。 沈归荑总算是缓过来了。 这会儿,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与他在马车里做了什么。 她顿时手忙脚乱地要从他身上下来。 蓦地。 她的手不知碰到了什么,贺轻尘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沈归荑一愣。 两人皆是错愕地看向对方。 贺轻尘的脸上,混合着痛苦和不怀好意的笑,直直地朝着她袭来。 沈归荑神色空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甩开手,整个人直直地往后撤,坐在了靠窗边的地方。 贺轻尘倏地笑出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没头没脑,胡乱窜的慌乱模样,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可爱的紧。 须臾。 他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说完,还故意在她耳垂轻轻地咬了一下,温热的,熟悉的气息,再次席卷而来。 沈归荑听完他的话,脸色爆红,恨不得这里能有个洞,可以让她藏起来,更恨不得,能有只手帮着捂上贺轻尘的嘴巴,让他别再笑了,也……别再说了。 马车狭小,两人一点点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沈归荑有些受不住。 她一把将车窗的帘子拉开,装作兴致勃勃地看着外边的热闹,努力地忽略掉身侧那道就没移开过的视线,贺轻尘伸手,将她勾回身前:“阿荑,别看外边了。” 他低头,声音很缓,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归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里的欲念,她心口一颤,连忙摇头,装傻道:“妾身想在外边走走,您若是有事,便先回去。” 贺轻尘微微挑眉。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 她整个人白里透红的,脸上透着些慵懒的神色,姿态恣意的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猫儿。 这样的她,他是不愿让旁的人看见的。 只是,沈归荑不愿,他也不想逼她,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他终是无奈地说:“那你等会儿。” “嗯?” “乖,一会儿,你若还坚持,那本王便陪你出去走走。”贺轻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几眼,而后心情极好地掀开另一侧的窗帘,对着外边的人说道,“去买一只妆镜来,要好点儿的。” 好的,才能看的更清晰些。 外边马上的侍卫愣了下,猜出是沈归荑要用,他立即调转马头,快速地去了。 沈归荑:“……” 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热烫的唇瓣,若有所思地盯着贺轻尘。 几息后。 她约莫明白了贺轻尘的意思。 应该,是自己脸上的妆乱了,也好,稍稍收拾再出去也不迟。 约莫一刻钟后。 门外递了一只镜子过来,沈归荑正要伸手,贺轻尘却已经将镜子拿在了手里。 “王爷?” “本王拿着便是,你好好看看。”贺轻尘唇边溢着笑,眉色舒展,似是很享受为沈归荑做什么的模样。 沈归荑手上动作微顿,只能凑近些去看自己的脸。 待看到镜子里,眉眼含春,红唇轻启,脸上的妆虽花了些,却不乱,几缕发丝从额边垂下,无端地给她添了几许风情。 她整个人身上,都透着诱人采撷的气息。 沈归荑怔了怔,蓦地惊讶地瞪大了眼。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真的……是她吗? 她什么时候…… 还会有这样的柔和春色? 定是哪里搞错了。 沈归荑眉头皱的死紧,目光艰难地从镜子里移开,甚至忍不住地伸手将镜子挥开,淡漠地道:“拿走,妾身看完了。” 贺轻尘愣了下。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沈归荑,总觉得她的情绪不对,莫不是,因为没法出门了,她不高兴? 他暗笑了声,将镜子移开,伸手刮了刮她的小脸,故意逗她:“阿荑,你这样,还要出去吗?其实,也不是不能出去,大不了,戴上个帷帽便是。” 北昭不兴戴帷帽这东西。 便是女子上街,那也是大大方方地由着旁的人看。 沈归荑若真是戴了帷帽,那反倒惹眼了。 本来就够‘凸出’的了,还再戴上帷帽,这不是要让全部人都盯着她看吗? 沈归荑更不想了。 她抿紧了唇,叹了一声:“罢了,王爷,咱们回去。” 贺轻尘闻言,顿时心花怒放。 回去好啊! 回去,阿荑的这副模样,便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了。 很快。 两人便回到了王府,刚进府,门边便有一人匆匆过来,在贺轻尘的耳边说了什么, 贺轻尘脸上露出一抹不悦,看向沈归荑时,眼底隐约有一丝挣扎。 “王爷,您若是有事,便赶紧去忙,妾身一个人回院子就行。”沈归荑说着,还对他扬起一抹笑。 贺轻尘默了默。 “不急,本王先送你回去。”贺轻尘思虑了一下,终是说。 沈归荑想起他方才在马车里的景象,连忙要阻止。 贺轻尘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俯身凑近了她,轻笑着问:“阿荑看着,好像不想本王陪你回去?” 第56章 不是那种吧? 王府的下人见状,连忙转开眼,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沈归荑扫了他们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声,还是勉强着扬开一抹笑:“不是。怎么会呢,妾身是看您可能有要紧事需要忙,左右我们都已经回到王府里了,没几步路,不好再耽搁王爷的事儿。” 贺轻尘眯了眯眼,故意又靠近了些。 他将自己的头枕在沈归荑肩膀上,在她耳边厮磨了会儿,才说:“本王还以为,阿荑是怕了本王对你动手动脚,巴不得本王赶紧走呢。原来不是啊?” 沈归荑讪笑着躲开他的灼热的呼吸,没有回答他这个过于不要脸的问题。 贺轻尘见她不回答,也不恼。 他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咬了咬她的耳垂,引得她一阵颤动。 贺轻尘唇瓣溢出逗弄人的笑,将她揽的近了些,而后一字一句地说:“本王很快便回来,阿荑回去,可以先用个膳,多吃些,不然,本王怕你不够力气……活动。” 沈归荑:“……” 她的脸爆红,一把推开人,瞪了他一眼,便迅速转身走了。 大白天的。 骚话连篇就算了,还有没有点儿做事的自觉? 自大婚那夜开始,他都粘着她几日了? 她的腰身都要受不住了。 从前只听闻这事能让男女快乐似神仙,可没听说过,它这么废腰啊? 沈归荑边走边暗自琢磨。 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入京前,她所了解的贺轻尘,分明不是这副样子的啊? 那时候,外边的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说他在战场上沾染了满手血腥,说他杀人无数,身上戾气能让小儿夜啼,说他前两年便已及冠,却至今不近女色,定然是好男风的。 如今看,全是鬼话。 身后,贺轻尘脚步轻快地追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沈归荑脸一黑,有些无语地叹了一声:“王爷,大白日的,您不先去忙吗?” “不急,先陪你用膳。用完膳以后,你便好好歇一会儿,不然,本王怕你夜里会睡不着。”贺轻尘放慢了脚步,一边牵着她走,一边逗她。 沈归荑:“……” 他们身后,叶枫和一众侍卫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噎。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疑惑。 奇怪,他们明明还没用午膳来着。 叶枫愣愣地看着他家王爷硬凑到王妃身边,跟王妃勾勾搭搭,黏黏糊糊。 好一会儿。 他才想起自己方才是要说什么的。 他连忙追过去,贺轻尘回头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止住脚步,还是傻愣愣地问道:“王爷,咱们,不是……” “本王先陪王妃用个午膳。” 叶枫:“……” 身后众人:“……” 沈归荑:是真的用午膳?不是那种? 她很是怀疑地看了贺轻尘好几眼,不是很确定贺轻尘的这一句和方才的骚话,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 贺轻尘心里滋滋地笑着。 由着沈归荑抓耳挠心,肆意打量自己,他就是忍着不说。 沈归荑全程警惕,直到贺轻尘是真的认认真真地让人去王府厨房传膳,又认认真真地陪着她慢慢用膳,她的心这才定了下来。 用过午膳,叶枫过来回禀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贺轻尘没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他先出去。 沈归荑见着叶枫来便知道,贺轻尘是真的要出门了,她提着高高的心,顿时便松了下去。 贺轻尘捏了捏她的鼻尖,嗔怪道:“怎么,阿荑就这么想要本王出去啊?” “不是啊。” 沈归荑看着他幽深的眸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贺轻尘低头轻笑。 他俯身,用自己的鼻子在她的鼻子上轻轻摩挲,温声说:“那,本王这便去了。” “快去。”沈归荑忙道,说完,瞥了眼门外站着的‘门神’,又补充了一句:“叶侍卫他们定是等许久了,您快去。” 贺轻尘侧眸瞥了眼叶枫,迅速在她唇上偷了个香,便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温婉相送到门边,看着他们走远,唇边勉强扬着的笑,这才缓缓地淡了下来。 那日,她选择嫁入燕王府时,便设想过她在王府里可能的几种结果,不论是哪一种,她都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和具体的计划,但她从未想过,会是现下这一种。 贺轻尘对她的感情,来的十分奇怪。 虽说他编了那样一个理由,但是,太过离谱,也太过不合理了。 何况,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庶女。 还是在乡下长大的庶女。 贺轻尘便是前些年在宫里过得不好,但作为皇嫡子该有的骄傲和想法,应是不会变的。 旁人尚且不喜与一个庶女结合。 他为何,对她这样热情? 甚至,是热烈? 也许,贺轻尘是演的? 在事情已成定局后,故意朝着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故意对她好,以此来达到他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达到他的某些筹划? 沈归荑眯了眯眼,觉得自己想到了答案。 这样也好。 想通了这一层,她也就不扭捏了。 她缓缓走出房门,来到了院子中,她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座院子。 这是王府的主院。 是贺轻尘日常起居,歇息过夜的地方。 北昭皇室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便是北昭皇室的皇子,在长到十六岁时,便要搬离皇宫,到外边建府别住,即便没有封王,昭元帝也会事先选好地方,待时机合适,便动工修建。 待他们封王后,便会选一个吉日,住到各自的王府中。 贺轻尘算是个例外。 他没等到十六岁,而是在十三岁那年,因在一场宴会上犯了错,被昭元帝放逐到南境军中历练。 建府,封王,这些事一件一件的,便耽搁了下来。 他在南境煎熬了近十年。 所有人都以为,他可能要终生都被埋没在南境那个战场上了。 哪知,前两年,昭元帝好似突然便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被丢在外边了。 他当即下旨,将人召了回来。 回京不过几日,便被封为燕王,希望他能继续努力,维护南境安稳,护一方百姓太平。 第57章 王妃该住哪儿? 至于王府。 因为没来得及建,昭元帝便从那些重新收回来的院子里,扒拉了一个还算看的上眼的宅院,赐给了他,这座院子,便是如今的燕王府。 事实上,这座燕王府,已经有些年头了。 它是昭元帝从先帝的姑母,也就是昭元帝的姑祖母,昭阳长公主那儿收回来的。 昭元帝心知这宅子有些老旧,着实不太好看。 是以,在召回贺轻尘的同时,他开了自己的私库,亲自叫了人将整座王府修缮一番,待贺轻尘住进去的时候,这王府已经彻底焕然一新,处处彰显新生机了。 昭元帝甚至还十分贴心地考虑到,贺轻尘可能需要练武。 他紧赶慢赶地让人将王府原有的竹林全砍了,改建了一个极大的练武场,这也是贺轻尘入住王府后,最是满意的一个地方。 至于这主院,反倒简单,甚至可以用简陋二字来形容。 整座院子空落落的,倒是靠墙边的地方,种了几棵树,其中一边的院墙下,也是有座小小的凉亭,凉亭下,是一个小水池,养着些锦鲤。 旁的,便再也没有了。 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奢靡摆件,更不见什么贵重的东西。 甚至那几棵树,这会儿都蔫蔫的。 半分春日该有的生机都没有,倒是叶子一片片地泛着黄,它们挂在树上,风一吹,满院的落黄,沈归荑看着那漫天的黄叶,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这几日,她总能看到府里的婢女一遍一遍地洒扫院子。 敢情原因在这儿呢? 沈归荑有些好笑地想着。 片刻后。 她对着自己身后不远处跟着伺候的婢女唤了一声:“去叫一下王管家过来。” 那人看了她一眼,连忙去了。 约莫一盏茶后。 王焕便到了。 虽说他知道大婚那日,新娘子被换了,但这还是他第一回见到沈归荑。 原本前两日他便要来的。 毕竟,这是王爷都认可了的王妃,他们自不能怠慢了去,但王爷不让他们搅扰了王妃的清净,让他们这几日先别打扰,让她适应几日。 这会儿。 沈归荑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远远地听到声音,她眸子微挑。 来的还挺快? “见过王妃。”王焕微微弯身行礼。 他是燕王府的大总管,是有品级的,不算奴才。 即便沈归荑是王府的主子,他也不必行大礼,更不必自称奴才,只需做好分内之事,秉着该有的礼仪行礼便是。 沈归荑自民间来,倒是不计较这些。 她抬眸,打量了王焕一眼,才慢悠悠地说道:“王总管,不必多礼,本王妃有些事要麻烦你帮忙,不知,你现下可得闲?” 王焕低垂着眼,神色里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看了沈归荑一眼,恭恭敬敬地回话:“自是有的,王妃要属下帮着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沈归荑问:“这儿,是王爷的主院,那依着惯例,王妃该住哪儿?” 王焕有些疑惑地看了沈归荑一眼,摸不清她这么问的意思。 他斟酌了一下,回道:“王妃,按理,您大婚那日,便该住到扶云院里去的,那儿才是王府主母该住的院子,只是,那日王爷他……” 后边的话,他没说全,沈归荑却是听明白了。 是因为那日贺轻尘都半死不活的,不好挪动嘛。 他不能动,那就只能新娘子动了。 沈归荑自嘲地笑了笑,非常笃定地看着王焕:“这么说,扶云院应是打扫收拾过了的?” “是的。” “那行,你叫些人,将本王妃的东西都收拾收拾,一会儿都搬到扶云院里去。” 王焕一愣:“王妃,您,您的意思是?”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王妃要搬出扶风院,住到扶云院里去? 王爷同意了? 就他这两日看到的,王爷跟王妃那腻歪的样子,王爷能同意? 沈归荑耐着心思解释了一句:“字面的意思啊,本王妃要搬到扶云院里去住,你叫人帮着将本王妃的东西都收拾了带过去。” “……” 王焕当然知道这是字面上的意思。 问题是…… 想了想,王焕不得已,只能将话问明白:“王妃,您搬去扶云院这事,王爷也同意了吗?” “他有什么不同意的?”沈归荑满脸的莫名其妙。 她现在住着的地方是王府主院,本就不是她该住的地方,王焕自己也说了,扶云院才是她该住的,而且,是大婚那日就该去的地方。 她乖乖地去了,有什么不对? 王焕:“……” 他眯了眯眼,悄摸地打量了沈归荑一眼,确定她好像是真的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王焕心底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乡下里来的小姑娘啊,什么都不懂。 王爷和王妃这会儿还是新婚燕尔,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个时候搬走,岂不是要冷了两人的情分? 如若可以,哪家的当家主母不想霸占丈夫的主院,与丈夫日日交颈而眠? 搬出主院,夫妻各居一处,长此以往,能有什么感情? 想到这儿,王焕不由地羡慕起那些平头小百姓了,他们的日子过得不那么好,但小夫妻的感情,大多都不错,人家可都是日日睡在一处的。 沈归荑看王焕一脸迟疑,约莫也猜到了他心里的顾虑。 她默了默。 好声劝道:“王管家,想必你也知道,我是替嫁而来的?大婚之后,陛下和皇后娘娘体恤王爷的身子,并未让我们立即进宫拜见,也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之后,王爷带着我进宫,也不过是与陛下说明情况,并未见皇后娘娘。 陛下不管后宅,也许并不在意,但皇后娘娘还能不管吗? 这会儿,是他们还没回过味儿来。 过几日,待他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龙章凤姿的一个好大儿,竟娶了个乡下庶女,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他们还能坐得住? 因为愧疚也好,因为心疼也罢,亦或者是因为旁的什么,陛下和皇后娘娘,甚至是荣王殿下,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王爷被人人讥笑,丢尽脸面。 可是,我已经占了王妃的坑了,又刚冲了喜,不好废了。届时,你猜猜,他们会怎么做?” 为了让这些话更有说服力,沈归荑甚至去掉了疏离又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自称,改为‘我’字,话说起来,便接地气了几分。 第58章 有一样,是她非常意外并感激的 王焕听了她这么一通分析,陡地一个激灵,大概猜着了沈归荑的意思。 他不太确定地看着沈归荑,小声问道:“陛下和娘娘,可能会往王府塞人,给王爷纳侧妃纳妾?”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皇后娘娘一定会想着给王爷房里塞几个人,以弥补王爷所受的那些不该受的苦和罪过,加上,这些年,王爷被放逐出京,陛下定然愧疚,指不定已经在想着,该给王爷选什么样的侧妃,才能让他掰回一成了。” 沈归荑的话,莫名地笃定。 王焕一时间,竟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了。 他迟疑地看了沈归荑一眼,问道:“所以?” “所以,王爷房里很快便有人要进府的。 届时,住在王爷院子里的我,该如何自处? 与其到时候看着王爷为了别的女人将我赶出去,还不如现在识趣些,主动搬出来。 也免了王爷后续的烦扰,你说呢?” 沈归荑的这一番话,听着很有道理,但王焕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焕蹙着眉,细细思索。 沈归荑看着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却并不着急催促。 不论如何,她今日是都要搬出去的。 一来,与贺轻尘住着,很多时候,不太方便行事。 二来,她也想稍稍避开些,免得贺轻尘一如这几日,跟个老色批似的,无时无刻都骚话连篇就算了,最要紧的,他还喜欢动手动脚。 好在她早就预料到替嫁冲喜后,她极有可能清白不保,提前便用了避孕的药物。 否则,就贺轻尘这副样子,指不定哪日,她便怀上了。 到那时候,别说她要做的那些事做不了了,怕是,她要走出王府,都成了问题。 倘若,那些事做完了,贺轻尘还愿意与她好好过。 那她倒是不介意与贺轻尘生一个孩子,毕竟,他的容貌和血脉都是一等一的。 沈归荑脑子胡乱想了一通。 旁边站着的王焕也仔细地想了许多,须臾,他看着沈归荑,恭敬道:“王妃,您方才的顾虑是对的,属下这便安排人先去将扶云院重新清扫一遍,您在这边先收拾着,晚些时候,再搬过去,如何?” “很好,你去。”沈归荑对着他漾开一抹大大的笑。 王焕:“……” 行,看得出来,王妃很着急着要从这儿搬走。 他边往外走,边想,走到门边的时候,陡地听到沈归荑竟还心情颇好地哼起了一首小曲儿。 王焕一个趔趄,差点在走过门槛的时候摔倒。 他踉跄了好几步,总算是扒拉住门边,稳住了身子,一抬眸,便对上了沈归荑带着些探究的眼,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扭身快步走了。 沈归荑:“……” 当日,太阳下山前,沈归荑如愿地搬到了扶云院里。 扶云院与贺轻尘的扶风院离着不远,但整个的风格,却是两个极端。 前者尽显王府当家主母的贵气,从院子外走进去,入眼的便是一水儿的红色刺客(玫瑰花)开的正欢,刺客边上,围绕着坠满了白色的素奈(茉莉花)。 风吹来,花香四溢。 院子里里外外,还摆了不少的奇珍花草和摆件,沈归荑进了院子,差点没以为自己走错地儿了。 她错愕地看向王焕,不太确定的问:“这真的是那什么,王妃的院子?” “是的。”王焕一板一眼地回答。 他也看出了沈归荑的惊讶,默了默,主动道:“王妃,是这样儿的,这个院子,是安嬷嬷叫人收拾的。 那会儿她想着,既是府里未来当家主母的院子,自该修缮的好看些,贵气些。 怎么着,也得把一品亲王妃的范儿给拿出来。 原本,她也是想动动扶风院的,但王爷他……您也知道,王爷是个武夫,在外边糙惯了的,他不让人动,是以,看着便……简单了些。” 想了会儿,他把‘简陋’二字,换成了简单。 听着一字之差,内里却大不一样呢。 沈归荑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我有事再叫你。” 王焕点头,离开前想起了什么,忙又说:“王妃,王爷前两日叫属下寻摸几个不错的下人过来给您挑选。 她们这会儿已经买进府里了,属下安排了人先教教她们基本的规矩。 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可要叫过来,您好好筛一些出来?” “嗯,去叫过来。”沈归荑点头。 待王焕走后,她再一次将目光,落到了这院子的小花圃里边。 依着王焕方才所说,这都是安嬷嬷安排的。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在意这院子修缮成什么模样,就只是好奇两个院子的风格,竟是两个极端。 想着自己可能在这里住的时日会长一些,沈归荑琢磨着要不要改一改这院子。 不过,这些都得后边再说。 眼下,不论贺轻尘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对她这么好。 但有一样,是她非常意外并感激的。 那便是贺轻尘替她拿到了她也许需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拿回来的东西,也就是林淮安和齐珩不得已补给贺轻尘的那些东西。 银子暂且不说,长荣街的融安酒楼,古月阁,江南岸以及望月山庄…… 这些,都是当年她外祖家里的产业。 她外祖父家底殷实,为人处事也是大方爽利。 外人只当沈家是汉州富商,却不知,她的外祖,在她娘亲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往京城里布局,盼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再回京城。 林淮安一家子当年装得好,将她的娘亲和外祖都给骗进去了。 林淮安上京后,是如何勾搭上齐家的,沈归荑似是从这些东西里边,看到了某种答案。 她想过,会一一拿回属于沈家的东西。 但她没想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回了这么多。 只是,林淮安和齐珩明知她的身份,却在这样的情况下,特地将出自同一家子的东西都送了来,是不是,也有些别的什么意思? 沈归荑不由地多想了些。 不为别的,实在是过于巧合了。 第59章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齐老夫人赶到林家的时候,贺轻尘与沈归荑刚去了临亭院。 这两日。 林淮安被这些事闹的心力交瘁,原是不打算到主院里去的。 奈何齐氏闹的厉害。 快把整个屋里的东西都给砸没了,还打伤了不少方才将她送回院子里的下人,无奈,林淮安只能黑着一张脸,回到了主院。 他一脚刚踏入屋里,一只花瓶便‘砰’地一声,兜头砸了下来。 林淮安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额角的血,缓缓地渗了出来,从额边顺着脸颊慢慢地滑了下来。 小人惊呼了一声:“大人!” 林夫人听声,愕然地看了过去。 待见到他额上的血时,眼底划过一抹心疼。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手微微一抖,方才便重新拿了打算再砸了的瓷瓶,陡地落了地,又一次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淮安站在门边,一双幽深的眼,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阴鸷陌生,就像是在看一个他从不认识的人一般,泛着往日里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的冰冷和嫌弃。 林夫人心下颤了颤,心虚地低垂了头。 林淮安挥了挥手。 下人看了看林夫人,再看了眼林淮安,低垂着头赶紧出去了。 他们也不敢走的太远,都在院子里守着。 屋里重归安静。 林淮安定定地看了林夫人两眼,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帕子,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湿润血腥,声音略带些疲惫,却又冷淡地说:“砸够了吗?若是不够,库房那儿,还有的是。” 林夫人一愣。 看着他清清冷冷的眼,她瘪了瘪嘴,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夫君,你今日,怎么能就这么由着他们将清然踢出了族谱去?清然是我们的嫡女,尚未定亲便被夺了嫡女的名分,这事传出去,以后清然还怎么活?” “不然呢?夫人觉得,为夫该怎么做?”林淮安神色冷了些。 只这淡淡一句,却让林夫人噎了一下。 她泪眼朦胧,看不清林淮安的神色,只能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你,燕王爷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只要你和兄长在陛下那儿周旋一二,妾身再请惠妃娘娘与陛下求求情,清然便能全身而退,你为什么……” 林淮安倏的勾唇,笑了出来。 林夫人的哭诉被打断,她眉头紧蹙,拉着张驴脸看向林淮安,眼里有疑惑,还有怨怪。 林淮安定定的看着她,讽刺道:“全身而退?怎么全身而退?死全家的那种退吗?夫人,你要让为夫,让咱们的儿子,甚至让整个林家,给那逆女陪葬吗?” 这个法子,他和齐珩何尝没有想过? 前提是,要么是燕王爷活不成了,他们已经赔上了一个女儿去殉葬,陛下顾虑活人的利益和他的江山,权衡过后,会将这事压下去。 大事化小,皆大欢喜,陛下自不会再与一个小女子计较。 要么,便是燕王爷醒来的晚一些,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筹谋安排,从各方面占据先机,率先得到陛下的理解和谅解,届时,燕王爷再要说什么,做什么,效果也是大打折扣。 问题是,这两个前提,因贺轻尘提前醒转,都被排除掉了。 主动权已经没了,他们再要做什么,都十分被动,不过是让自己更狼狈罢了。 “怎么可能,哪里就这么严重了?”林夫人直觉反驳。 那燕王爷不过是个不受宠的。 陛下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否则,陛下当年为何会随便寻了个理由,将年纪还那样小的他丢到南境去自生自灭,整整十年不管不顾? 林家这些年在京城里的地位蒸蒸日上。 她娘家定远侯府也不是吃素的,何况,还有惠妃娘娘和怀王殿下居中周旋,她不信陛下会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儿子,怪责林家,问罪他们林氏和齐氏两族。 林淮安与她夫妻近二十年,怎会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他冷笑了一声,声音犀利冰冷:“夫人,这些年,是我和齐兄太纵着你了,竟让你生出这样儿的想法来。 燕王爷再是不得宠,他身体里流的,也是陛下的血,是陛下的亲儿子,嫡子。 何况,清然逃婚,林家庶女替嫁,你觉得,这是燕王爷一个人的事? 丢的是燕王爷一个人的脸吗? 不是! 这事,丢的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脸,是整个贺氏皇室的脸。 齐家再是能耐,也不过是陛下的臣属,娘娘再得宠,也不过是陛下后宫里的一个女人,你觉得,陛下是缺臣属,还是缺女人?” 林夫人愣愣地看着林淮安,顿时哑火了。 好半晌。 她才犹犹豫豫地说:“可,可是清然怎么办啊?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说着说着,她不禁再次悲从中来。 “你还有心思想这个?与其想那逆女往后如何,你不如好好想想,咱们的两个儿子,还有后院里的几个女儿,以后该怎么办?蔚然的亲事,怕是就要耽搁了。” 林淮安长长的叹了一声。 他后院里,可不止林清然一个孩子,还有好几个嫡子庶子女呢。 小的那几个,暂且不说,大的几个呢? 长女已有婚配,定的是齐家的亲戚,这个他倒是不担心,他担心的是他的嫡长子,林蔚然。 按说,林蔚然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早该议亲了。 林夫人也急的不行,但每次她一张口,就被林淮安怼了回去。 渐渐地,她也就不在府里提了。 开始三天两头地往齐家跑,往各种宴会上跑。 今日这个春日宴,明日那个赏花宴。 哪里有世家贵女出现的地方,她就往哪里凑。 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府中无聊,想凑热闹,知道的却明白,她其实在想法子给她的儿子物色妻子人选。 看到哪个好的,便去找齐老夫人琢磨,让老夫人给他施压。 林淮安只当不知道,由着她去折腾。 这两年,他压着,迟迟不给林蔚然议亲,便是盼着林蔚然能在明年初的春闱中,得一个好名次。 便是进不了殿试,那也有进士的名头在身。 他和齐珩稍加运作,要将林蔚然留在京中任职,便不是什么难事。 加上下一任礼部尚书一职,几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届时,什么高门贵女,不随便他挑? 第60章 有区别吗? 暂时不给林蔚然议亲,他也是与齐珩,与林蔚然都商量过了的。 哪知,中途会出现林清然逃婚这样的变数。 她逃的,不是普通人的婚,违的,也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她逃的是皇家的婚,违的是圣上的意。 一个任性,整个林家便被她拖入万丈深渊。 自林淮安当年与沈氏女成婚后,便一路顺风顺水,入京科举及第后,更是搭上齐家的大船,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便坐稳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如今离着礼部尚书,仅一步之遥。 在这关口,他越发小心谨慎,一丁点儿的错都不敢犯,哪里知道,会栽在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女儿身上? 多年努力,一夜之间成了泡影。 他如何甘心? 若是齐家还念着林家这门亲,齐珩还念着齐氏这个妹妹,林家倒也不是没有起复的可能。 但是,齐林两家如今都搅和到几个皇子里了。 林家还能讨的了好吗? 齐家,还会不会护着林家? 齐珩这几日面上说是禁足,却半点儿消息都没往他这儿递,是个什么意思? 林淮安兀自琢磨。 林夫人见他沉默,心中越发惶惑不安,可转念一想,这事也不能全怪她一个人啊? 清然逃婚,是她自己要逃的。 还有蔚然,蔚然的婚事,她前两年便开始一再提起,甚至想尽了法子,让他同意先议亲,顺利的话,这会儿蔚然怕是都已成婚生子了。 他们这会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的亲家总不至于因为林家一时落魄,便要弃了这门亲? 说不准,还能多一个帮衬的亲家呢,哪能就落到如今这般艰难的境地里? 至于几个小的,他们还太小,不着急。 可就因为他始终不同意,蔚然的婚事耽搁至今,如今林家是这个局面,再要挑好些的亲家,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如今,他竟还有脸怪她? 该怪的,不是他自己吗? 林夫人越想,越是气愤,当即指着林淮安边骂边哭:“你还有脸说我?林淮安,到底是谁耽搁了蔚然的亲事?不是你吗? 这两年,我选了多少的高门贵女,让你去给蔚然提亲,你是怎么说的? 啊? 你说不着急,不着急。 这下好了,你被陛下贬了官,从礼部侍郎成了小小员外郎,在这京城里头,连个屁都不是,我的蔚然还能有什么指望?” 一想到这个,她哭的不能自抑。 一整个扑到林淮安身上,拳头一个个儿地往林淮安身上砸。 边砸,边哭闹着:“林淮安,你还打我?明明你也有错,你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儿打我,林淮安,我不管你去想什么办法,是你耽搁了蔚然,你得把这事给抹平了。蔚然这些年,寒来暑往,半点儿都不敢放松,就是为了能高中,能有个好前程,再娶个好媳妇,你耽误了不要紧,但不能耽误了他。” 林淮安身上被打的生疼,脑袋被砸过以后,也有些失血,人有些晕眩。 这会儿,他也忍不住了。 他一个用力,便将扑在自己身上的齐氏一把推开。 齐氏一个不防,被推的踉跄了几步,摔在了地上,撑在地上的手,直直地擦过方才她打砸过后留下的碎片,双手顿时鲜血淋漓。 她像是陡地再被打了一巴掌,愣愣地抬头看着林淮安。 林淮安怒火狂燃,指着她,大声骂道:“你这个泼妇,你好好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林家今日之祸,哪个不是你惹出来的? 我早就说过了,清然性子跋扈,不能太纵着她。 结果呢,把她纵的无法无天,连陛下的旨意都敢违逆,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如今她逃婚,你明知道她在哪儿,不将她劝回来就算了,竟还想方设法地把她藏起来,再让沈归荑去顶替,林家有今日,便是你们母女这对蠢货害的。” 林淮安越说,便觉得越是头疼。 看着林夫人的那双眼,溢散着浓浓的威压和杀意。 林夫人浑身发颤,愕然地看着林淮安:“你,你都知道了?我,夫君,我没有藏清然,是她在那贱人上了花轿以后,才给我递了纸条的,我……” “有区别吗?”林淮安冷笑。 在那前一日将人藏起来与在大婚当日将人藏起来,有什么区别? 新娘子到底是给换了。 这事发展至今,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如今,他不过是小小的员外郎,短时间内,是没法再往上升了,只盼着,沈归荑是一时之气,事后,能多少念着他这个父亲的生养之恩,能照顾一二。 林淮安轻叹,却听得门外响起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 “怎么没有区别?” 林淮安浑身一僵,猛地扭过身来,颤颤地唤了一声:“岳,岳母?您怎么来了?” 林夫人也是倏地抬起头,看向屋外。 院子里,齐老夫人被齐嬷嬷和紫苏一左一右地搀着,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她身后的下人一个个低垂着头,不知所措。 紫书更是没想到,自己去齐家搬救兵来迟了不说,竟还让老夫人听到了主君和主母吵闹成这样的场面,这会儿,她恨不得能有个地儿,可以藏起来,以免遭了迁怒。 齐老夫人淡漠地瞥了林淮安一眼,便直直地朝着摔坐在地上的林夫人走过去。 她挥手屏退了搀着自己的两个人,自己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来,将她垂落的凌乱发丝理了一下,又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珠子抹去,而后亲自将她搀了起来。 林夫人愣愣地看着。 老夫人只一句‘别哭,娘来了’,林夫人便再也绷不住地抱着老夫人放声大哭。 第61章 那便最好了 林淮安大气都不敢喘。 他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满院子的人都看着,脸上火辣辣的,不禁恼怒地瞪了院子里的人一眼,怒声道:“看什么看,还不都给我滚下去?” 下人连忙告退离去。 老夫人就这么抱着林夫人,由着她在自己身上蹭,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血肉模糊的双手上。 心下的冷意渐深,对林淮安的恼怒也更深。 许久。 她的哭声消停了些,抽抽噎噎地看着老夫人,一时间也忘了要与她告状。 老夫人这是第二次看她的心肝宝贝女儿,哭成这样。 而两次,都是因为林淮安。 她看向林夫人身后虚空的眼神狠了狠,咬牙将她搀了起来,坐到椅子上,柔声道:“你先坐着,万事,都有娘在呢,别担心。” 林夫人委屈巴巴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心下稍安,重重地‘嗯’了声。 老夫人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看向林淮安。 林淮安心底一滞,心虚地低垂着头,不敢与老夫人对视。 老夫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淡漠地开口:“寻个安静的地儿,咱们娘俩,好好谈谈?” 她的声音分明平静克制,林淮安却从她的眼底,看清了几分恼怒狠绝。 他默了默。 “不若,去书房?” 他用的书房,就在这院子边上,不算远,也清净,适合谈话。 老夫人对于在哪里说话,没什么意见。 她冷淡地扬眉,示意他先走,在前边带路。 齐嬷嬷搀着她跟在林淮安身后,往屋外走了两步,似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紫书吩咐道:“拿我的帖子,去外边请个大夫,给夫人好好看看伤。”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跟着去了书房。 林夫人看着她怒气斐然的背影,再看看走在前边,浑身紧绷的林淮安,心里不可抑制地闪过一抹不安,她起身跟了两步,欲言又止地想叫住他们。 却又迟疑了下,没唤出声。 紫书心下摇了摇头,还是迅速去了外边,安排小厮去请大夫,而她则回到屋里,带着人将屋子收拾干净,再给林夫人的伤口做一些简单的清理。 另一边。 林淮安将老夫人带到了书房里。 齐嬷嬷前脚刚走了出去,关上房门,门内便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她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的转身,站到了书房外的院子里,板板正正地站在那儿,任何人有试着往书房里瞟的,都被她沉着一张脸,瞪了回去。 书房里。 林淮安一声‘岳母’还没说完,便被老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 猝不及防的,他的脸被扇的歪在一侧。 他愣了愣,舌尖顶了顶被打了的一侧,眼底闪过一抹冰寒的戾气。 耳边,是齐老夫人冷漠阴沉的声音:“老身这些年老了,出来活动的少了,你是不是就觉得,我齐家,奈何不了你了?” 林淮安心底咯噔一下,忙直起身,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岳母,您这话就严重了,方才,小婿并无意与夫人争执,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夫人,她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那你说的那些话,也是假的?你请了族里的人,将然儿踢出族谱,也是假的?”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看林淮安的眼,划过轻蔑不喜。 “岳母,这些,小婿都是有苦衷的。 您今日既来了这儿,想是已经知道,清然逃婚,留下了不少的烂摊子,小婿和夫人寻了她替嫁,本是在大婚那日,寻了齐兄商量法子的,但这不是中间出了岔子吗? 若不应了燕王府的条件,怕是,小婿就不只是贬官这么简单了,届时,莫说是齐家,便是娘娘和殿下,怕是都要受些拖累。 岳母,小婿也痛心啊,清然毕竟是小婿唯一的嫡女,是小婿护着宠着长大的。 如今这样做,不过是一时之举。 待时机合适,总还有回缓的可能的,何况,如今的燕王妃,她毕竟是……往后,林家也是她的娘家,是她的倚仗,想要林家为她撑腰,她不也得顺着点儿我们吗?” 老夫人冷嗤了一声。 她慢慢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就这么盯着林淮安看。 林淮安咽了口唾沫,半弯着腰,小心翼翼,一脸的讨好和无奈,甚至,隐约还能看到,他眼底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像是在委屈,老夫人对他的不理解。 老夫人微挑了挑眉,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 她悠悠地问:“照你这么说,老身还得感谢你及时做出选择,保全了我齐家,娘娘和殿下了?” “这……小婿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淮安,你既说了,是暂时的,那便给老身一个期限,什么时候,你能将这事彻底解决了,恢复清然的身份。” 老夫人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 林淮安当即脸一黑。 今日才做好了这事,他哪里知道这些糟心事儿什么时候能过去? 老夫人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紧不慢道:“是了,你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什么?”林淮安愣了一下。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拧着眉斟酌了会儿,没发现什么不对。 老夫人这会儿却是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道:“你方才说,清然是你唯一的嫡女,这话可不对。你我都知道,燕王府的那位,也曾是你的嫡女呢。你要不,放低些姿态,去求求你的好嫡女?” 她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阴恻恻地笑着。 林淮安陡地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老夫人说的这些,看似淡淡的,实则却是在警告他,当年的那些不能被掀开的过往。 那是他和齐家一起做下的孽。 老夫人,是那些事的主导,但他的推波助澜和默许,也是关键。 如今,他与齐家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便是借着沈归荑,勾搭上了燕王府,他不能,也不敢背叛齐家。 林清然逃婚,尚且可以说是钻了圣旨的空子。 当年的事一旦被掀开,林家怕是,要彻底没了活路了。 他不敢揣度老夫人这会儿,为何特地重提往事,只能竭力反驳:“岳母,小婿没有什么曾经的嫡女,清然,是小婿唯一的嫡女,这事,永远都不会变。” “那便最好了。” 老夫人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冷冰冰的继续说:“淮安,老身是年纪大了,但还没死呢。往后,倘若还有这一类要紧事,老身觉得,你至少,该与老身知会一声。 毕竟,许多你们不懂的,老身还能帮你们担着些,你说是吗?” 第62章 他不敢的 她意有所指的话,听得林淮安心下发沉。 老夫人这意思,是往后打算介入林家内部的事儿了? 她口中的‘知会一声’哪里是什么知会,分明是去让人去寻她过来做主的意思。 林淮安脸色不虞,却又不得不应承下来。 一时间,脸色都差了很多。 老夫人可不管这些,她手撑着拐杖,缓缓起身瞥了他一眼:“你既已在众人面前认了那乡下庶女为嫡女,那便也算是老身的外孙女儿了。 这样,过两日,老身办个宴席,替她接风洗尘,也贺一贺她得嫁高门,一跃成为亲王妃之喜。 届时,你将她带来,让她认认门,也好让老身看看,老身的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外孙女,到底是有多少的能耐,竟还能在一夜之间,拢住了燕王爷的心?” 林淮安微怔,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说什么,接风洗尘,说什么贺一贺都是假的,最后边那句,才是重点。 他默了默,见她起身,连忙低下头去帮着搀扶她,快速应了下来:“是,是,是该去认认门,见见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他们了。”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 “行,你去忙你的,老身去看看她便回去了。”齐老夫人淡漠地越过他便走了出去。 门外,齐嬷嬷见着人,连忙上前搀着她。 离开前,想到她们来的路上,齐府管家拦着她们不让来时说的那些话,不由地回头看了眼林淮安。 彼时,林淮安大半个身子都被笼罩在书房门廊的阴影中。 屋里没有点火,倒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她回过神来,主仆俩很快便出了院子,去了主院,而被落在书房里的林淮安,却是咬着牙,盯着老夫人的背影,好半晌,才松了神色。 这日,老夫人仅在林夫人房里待了半个时辰便走了。 也不知她与林夫人说了什么。 林夫人竟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些,甚至还能与林淮安扯着一抹真挚温和的笑,目送老夫人离开。 齐府的马车上。 老夫人闭目养神,齐嬷嬷坐在靠窗边的一侧伺候。 她几番张嘴,欲言又止,又不知怎么开口,老夫人没睁眼,却是淡淡地问:“想问什么?” “夫人,姑爷他……真的会想法子恢复清然小姐的身份吗?”齐嬷嬷有些担心。 现下,林淮安只是小小员外郎,他拿什么与燕王府对抗啊? 要恢复林清然的嫡女身份,必得让燕王府松口,甚至,是让燕王府站在他这边,去昭元帝那儿陈情求情,可沈氏女如今横在那儿,燕王爷会同意吗? 老夫人缓缓掀眸,眼神空空地看着外边,说道:“他会。” 他不会,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可是,姑爷如今都自身难……” “你想说,他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老夫人看了过去,盯着齐嬷嬷问。 齐嬷嬷心下微惊,点了点头:“是啊,姑爷如今被贬官,侯爷又是那样的态度,老奴心想,若真逼得厉害了,姑爷会不会……鱼死网破?” 迟疑了会儿,她选了一个自认能将话表达的比较清楚的一个词来形容。 方才,她们之所以迟了这么些时候才到,与齐珩是有莫大关系的。 她们前脚出门,齐府的管家便得了齐珩的授意,赶了过来阻拦她们到林家里去,言语之间,一再暗示,不要再掺和到林家的事儿上去。 齐嬷嬷听了全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侯爷这是打算放弃林家了。 只是,老夫人这儿,怕是还没想好,又或者是,她想好了,但舍不得就这么割舍了去,只好尽量周全些,再周全些,至少,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能是林夫人的靠山。 老夫人默了默,才说:“他不敢的。” 她没多说,却莫名笃定,说完这话,便再不开口。 林淮安不敢的。 且不论他的前程如何,林淮安是个自私惜命的人,素日里,他还能保持着端方君子的范儿,可一旦涉及到他的性命,前程又算的什么? 他这种人,断不会自寻死路。 便是逼到了悬崖边,他也会想尽了法子,确保自己死不了。 这种人,怎么可能‘鱼死网破’呢? 齐老夫人默然地想着。 齐嬷嬷看了老夫人一眼,没再说什么,主仆俩一阵沉默。 燕王府。 扶云院里。 王焕带着一众下人进院子的时候,沈归荑刚用完桌边的点心。 她淡淡地瞥向王焕:“来了?” 王焕双手交叠,扣在身前,恭恭敬敬地领着他身后的一众下人先行了个礼。 而后缓缓道:“王妃,属下将人都带过来了,这一回,依着王爷吩咐,买了十个女婢回来,您看看这里边可有合眼缘的?” 沈归荑‘嗯’了一声。 叫起后,她没急着开口,视线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 王焕带来的下人,是这一次新买回来的,年龄有大有小,小的约莫看着只十一二岁,大的看着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她们怯生生地立在沈归荑面前,低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沈归荑打量的视线,让她们都有些忐忑发颤。 片刻。 沈归荑轻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既都来了,你们便都自荐一番,好叫本王妃看看,都该选你们里边的哪一个。” 王焕微怔,原以为她会让自己帮着介绍,却不想,是让她们自荐。 他看了她们一眼,默默地站开了些。 众人一时间有些愣,都没敢动作。 最右边上的一个小婢女看了看与自己并排站着的人全无动静,再看了眼不吱声的王焕,最后鼓起勇气扬着手示意,声音怯怯地问:“王,王妃?奴婢可以先说吗?” 第63章 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啊? 沈归荑和院子里的人闻声看过去。 对比看着,这小婢女较旁人黑一些,也矮瘦一些,身子看着就没长开。 她微微抬头,有些期盼地看着沈归荑。 眼底里,带着些旁的人一眼便能看出的世故,她脸上染着疲累,眼下有些乌青,但那一双杏仁眼,却如有流光灼灼,无端地透出一丝娇俏和灵动。 沈归荑看了会儿,视线往下,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左手食指上,一道斑驳增生的刀痕张牙舞爪地诉说着她少时受伤的景象。 世家贵族,皇室府邸,最是重脸面和礼节的。 按说,依着这小婢女那双手,王焕是不可能将她送到自己跟前儿来的。 可她来了,为什么? 沈归荑拧着眉,视线在王焕身上扫了下。 王焕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下微紧,待想起这小婢女的情况,便是暗啐了自己一声,怪自己一时的心软和侥幸。 沈归荑迟迟没开口,小婢女心下发沉。 她低下了头,想到什么,眸子鼻尖渐渐地泛出酸意,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紧地绞着。 旁的几人暗暗地看了小婢女一眼,皆是面露鄙夷。 沈归荑浅浅地勾唇:“自然可以。” 小婢女心一喜,忙地仔细将自己的情况一一说清楚:“奴婢名叫窈书,十二岁,父母早亡,小弟年幼,今由伯父伯母照管,去岁凛冬,伯父上山摔落峡谷受伤,家中举步维艰,愿自卖为奴,求王妃怜悯。” 窈书很清楚,只有将自己的情况一一说明白,才能让这些贵人的顾虑少一些。 她留下的机会,便大一些。 入府那日,王焕便说过了,倘若她们不能被选上,便会从余下的人里,选一部分的人送到外边的庄子上做事,剩下没被选上的那些,则送回牙行,重新买卖。 她想留下。 留在王府也好,留在外边的庄子上也不错。 沈归荑挑眉:“你读过书?” “是,少时,家父曾在家中教奴婢识字读书。大了些,家父便将奴婢送到了族中的学堂学过两年。” 窈书回答的很快。 她几乎是敏锐地从沈归荑的话里,察觉到了沈归荑似是好奇的态度。 读过书……也许,是她的优势。 她默然地想着。 沈归荑点头,只道:“还有吗?” 窈书不知道沈归荑问的‘还有吗?’是指什么。 她迟疑了下,目光定在自己有过伤疤的那只食指上。 在牙行的时候,她就因为手上的伤,被一再嫌弃。 好不容易求着王府的管家能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她也想尽全力地留下。 可伤疤横在这样明显的地方,瞒不过去的。 窈书一咬牙,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往沈归荑站着的方向抻了抻,试着让她看的清楚些:“奴,奴婢食指曾受过刀伤,有一道伤疤。”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头不敢抬,浑身绕满了失落。 沈归荑看了眼王焕道:“知道了,你便暂时留着。” 她说的是暂时,窈书却看到了希望。 她湿着眼,终是忍了忍,哽咽着跪下拜谢沈归荑和王焕愿意给她机会,旋即依着王焕的安排,单独站在了一处。 余下的人似是得了启发,连忙照做。 沈归荑不喜热闹,也不习惯别人伺候,思虑再三,从里边选了两人,余下的,便让王焕看着处置。 选好后,她便回了屋里。 王焕将她们好生敲打了一番过后,又依着沈归荑所言,将那位洒扫的婢女小六提了等,一同伺候沈归荑。 是以,沈归荑身边的婢女,便有四人。 分别是十二岁的窈书,十三岁的小六,十五岁的春岚以及十六岁的静月。 此外,王焕心想着王府内,总不能只有这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便请示了沈归荑,从安嬷嬷那儿,另外借了两个年纪稍大些,懂事些的嬷嬷过来伺候。 这一下子,扶云院竟也热闹起来了。 沈归荑坐在屋里靠窗的软榻上,用自己亲自制的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待停笔的时候,那几张纸都写满了。 院子里,不少人来来回回的走动忙活,不过半日,便将刚搬过来的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全都收拾整理妥当。 沈归荑敛眸,手肘落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外边的东西发愣。 城西。 贺轻尘从密道走出来的时候,已是红霞满天 。 他看着天上隐隐约约挂着的浅月,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跟在身边的叶枫伸出了手。 叶枫愣了愣,贺轻尘骨节分明的大手就这么杵着。 他愣是没明白:“王爷,您要什么?” 冷迟翻了个白眼,立即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到了贺轻尘手里。 叶枫瞥了冷迟一眼,嗤笑道:“冷迟 ,你拿帕子干什么?王爷手上又没见血?” 然而,贺轻尘却是接过帕子,颇有些嫌弃地将手擦干净,那动作,仔细地连手指缝都没放过,叶枫眼角抽了抽,越发不懂贺轻尘了。 王爷手上,不是挺干净的吗? 他擦什么? 贺轻尘没看他,只是把手都擦干净后,将帕子往叶枫身上丢。 叶枫手忙脚乱地接过来。 他看着帕子除了有些皱褶外,干干净净的,鬼使神差地竟将帕子拿高些,往自己鼻边凑了凑。 冷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啐了一声变态。 叶枫不知冷迟所想,倒是从帕子里闻到了什么,他眉头皱紧了些,不太确定地问:“冷迟,你这帕子……你金屋藏娇了?” “胡说什么?” “那不然,这帕子上,怎的还有女子的胭脂香味儿呢?”叶枫闻着的,便是这些味道。 他们作为护卫,随身携带帕子不奇怪。 但帕子上有女子香,那就很奇怪了。 旁的人不知冷迟是暗卫的身份,自不会说什么,叶枫却是知道的。 暗卫最忌有情。 若是冷迟一时被诱骗了,那还有救,倘若执迷不悟,那是要误了王爷大事儿的,他不能放任不管。 冷迟往他那儿看了眼。 眼底明晃晃地挂着两个字:蠢货! 叶枫不知,拉着冷迟便要与他讲道理:“冷迟,这些时日,王爷可是交代你帮着去接那……回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份也算得上特别,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啊?” 冷迟:“……” 贺轻尘:“……” “冷迟,你晚些时候,安排一下,派人去请一个稳婆过来,务必确保她和她腹中那块肉,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发挥该有的作用。” 贺轻尘眉眼冷淡,说这些话的时候,俨然没有半分的同情之意。 “王爷,她往后,就关在这里了?” 第64章 姓张的花奴? 贺轻尘想了下,点头:“嗯,暂时便在这儿。让你的人都小心些,莫要让人发现了。” “是。属下会尽快都安排好。”冷迟立即应声。 叶枫糊里糊涂地看了看贺轻尘,又看了看冷迟,总觉着,他们俩说的话,他好像没听明白? 什么叫寻个稳婆来照顾? 稳婆不是民间专门给人接生的嘛? 暗牢里那位,又没怀有身孕,她的婢女也在身边,还要个稳婆做什么? 想着想着,叶枫陡地瞪大了眼:“王,王爷,您的意思是,那,那位已经有身孕了?怎么可能呢?她都还没嫁给王爷呢?” 贺轻尘:“……” 冷迟:“……” 贺轻尘实在是没心思搭理叶枫的一惊一乍。 他眯着眼打量叶枫,脑袋里开始思索着某件事的可能性。 叶枫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不敢吱声了。 而他口中的那位,正是被冷迟从江州带回来的林清然。 林清然怀有身孕这事,冷迟将她带回来的路上知道的,至于贺轻尘,却是在前世便知道了。 前世,也不知道林清然是怎么想的。 她在大婚前夕,发现自己怀了心上人晋王的孩子后,毅然逃婚。 彼时,晋王已早有婚约在身,即将成婚,而林清然,则是燕王府即将过门的王妃。 未来嫂子,怀了未来小叔的孩子。 这样的一出皇家大戏一旦被传扬开来,殃及的,会是整个皇室和京城的不少世家,林家和齐家更是首当其冲,谁也得不着好。 林清然自己不仅嫁不了燕王府,更嫁不得晋王府。 甚至连她腹中的孩子,往后的名声,身份地位和前程,怕是都保不住。 可倘若是瞒着有孕的身子嫁入燕王府,且不说能不能冲喜成功,燕王爷会不会承认了她,并与她圆房,但她的肚子,早晚也都是瞒不住的。 届时,晋王会不会否认? 就算他承认了,昭元帝看在他和皇嗣的份儿上,没有将她赐死,但也绝不会毁了晋王与未来王妃的婚约,让她嫁入燕王府。 顾虑到那个尚未成型的皇嗣和齐家,惠妃的情分。 也许,昭元帝会直接将她送到别的地方住着,做个所谓外室也好,送到庙里出家,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也罢,总归是再难入皇家。 即便昭元帝勉强接受了她,为她赐婚。 但她一个二嫁之身,曾是晋王的皇嫂,还带着一个身世不明不白的孩子,昭元帝怎会同意给她一个好的位置和前程? 左不过是晋王府的侍妾,或者是贵妾什么的。 这不是林清然想要的。 她很清楚,不逃婚,她与晋王之间无解。 逃了婚,作废了与燕王的婚约,也没了叔嫂的纠葛,待她顺顺当当地将皇孙健健康康地生下来,昭元帝指不定一高兴,便成全了她和晋王,退了晋王与那未婚妻的婚约也不一定。 是以,她得先退了与贺轻尘的婚事。 得把孩子悄悄生下来。 这孩子,是她嫁入晋王府的底气,也是她和心上人的感情见证。 即便晋王对她始终若即若离,但沉浸于爱情假象中的林清然,脑子装满了水,压根儿没察觉,晋王是故意的。 更不知道,她身边的婢女之所以大胆劝她逃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因这孩子,前世林清然的下场可没好到哪儿去。 当然,林清然也是自找的。 不值得同情。 贺轻尘想着这些,没回答叶枫的话,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马上:“将人都看紧了,本王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他骑上马便走了。 叶枫还没反应过来,被冷迟推了一把,赶紧追上。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王府处处灯影幢幢。 贺轻尘步履轻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快步往主院,也就是他这几日与沈归荑一道住着的扶风院里去。 王焕原是在王府门边候着的。 不过是请个安的功夫,眼前便已没了贺轻尘的身影。 他回头看过去,看着贺轻尘的背影,欲言又止,几番张嘴,本想提一提沈归荑已经搬离主院的事,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 王妃自个儿定会亲自与王爷提的。 他还是不掺和了。 贺轻尘走得很快,转过两方水榭,绕过一片花园,便是主院的位置。 走着走着,他蓦地停住脚。 叶枫紧跟在他身后,一个不防,差点撞上贺轻尘的后背。 他愣了下,眼见贺轻尘神色紧绷,视线落向四周,他心下一凛,与贺轻尘对视了一眼,便悄悄地往后边迅速走开,从边上绕过去。 贺轻尘盯着前方某处,神色不虞,小心翼翼地往那暗处走去,他故意使力,压着步子,一步一步走的极重:“是谁在那里?” 风声伴着林间的声音作响,掩盖住了这静夜的嘈杂。 贺轻尘的脚步声,在这黑夜里,尤为清晰。 躲在暗处的人身子抖了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眼神四下乱瞟,试着找寻可以避开的地方。 叶枫就在他身后约莫十米开外的树底下站着。 他目光犀利,藏在大树后,远远地盯着那人,那人陡地感觉后背一阵寒凉,他下意识地回头,但那边暗沉沉的,却是什么都没有。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倒是让那人心下稍安。 叶枫勾了勾唇,没作声,只远远地与贺轻尘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贺轻尘身后便传来叶枫的声音:“王爷,那边,许是有什么狸奴经过,属下方才听见狸奴的叫唤声了,小东西叫的还挺欢。” 贺轻尘停住脚,看了看叶枫,又故作张望地看了眼那暗处。 须臾。 他迟疑着转头离开。 待他们走远后,暗处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地从后边的林子里离开。 贺轻尘与叶枫自然察觉到了。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 叶枫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是咱们王府花房里的一个花奴,属下不太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姓张来着。” 贺轻尘猛地抬眼看向叶枫。 姓张的花奴? 第65章 以林清然护卫的身份 贺轻尘眯了眯眼,倏地勾唇笑了。 看来,他那位好皇兄,是着急了呀? 也是。 贺承玦是该有些动静了。 这几日,贺轻尘正奇怪着呢。 前世,他在大婚第二日方才醒转。 从下人口中听说有人给他的好父皇隐晦地提了建议,以冲喜之名,将礼部侍郎嫡女林清然赐给他做正妃时,便满心抗拒。 待发现林氏还将新娘给换成了乡下长得庶女,更是气的立即找上林家要一个说法。 那日,是贺承玦匆忙赶来,将暴躁的他拦住。 此后,贺承玦又是动之以情,又是晓之以理,最后勉强说服了他将这事压下,大事化小,最后,只累了无辜的沈归荑,在王府后院,日日磋磨。 前世,贺承玦是在他大婚第二日去往林家后出现的。 今生,他是在大婚当夜醒转,又在次日,请了几位皇叔皇婶以及林淮安众人过府议事。 同样是‘闹’了一场,差别在于,前世是他去林府要说法,今生却是请了人到王府里来,明里暗里地将林家和齐家给闹了个不痛快。 照着前世,贺承玦早该出现了。 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动静,不曾到他府里来,更不曾给他递话,更不曾借着母后的由头,敲打他和沈归荑。 贺承玦今生,安静地有些不寻常。 贺轻尘心下难安,接连好几日都不敢放松,他不知今生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数。 甚至,差点便要着人放出诱饵,引着贺承玦出头了。 好在,贺承玦终于有了动作。 有动静好啊! 倘若始终没有动静,贺轻尘怕是要以为,贺承玦的反常,是与他一样,重生了? 如今看来,却并不像。 倒像是,他这几日的反常,让贺承玦心里多了些疑虑,以至于他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跑到他的跟前儿来,以免被看出了什么。 只是,为何是那花奴? 前世,他的王府里的确有这么一个扮作花奴,潜伏在王府中的人。 贺轻尘第一次见着那人,却不是在他的王府里。 而是在林清然身边。 以林清然护卫的身份。 他那会儿还以为,不过是一个护卫而已。 不必多虑。 哪知,直到叶枫死后,他才从贺承玦口中知道,是这人用王府的假消息将叶枫引去了那悬崖那儿,并将他打落悬崖,从此音讯全无。 他是贺承玦放在林清然身边的钉子。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是贺承玦用来拿捏晋王的工具。 晋王不在意林清然,但他在意林清然给他生的孩子,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拿住了林清然,那便是拿住了晋王的软肋。 能让那花奴去拿捏晋王软肋这样重要的任务,想来,是那花奴有些本事,得了贺承玦的青眼,以至于他敢将这样的任务交到花奴手里。 那么,今生呢? 那花奴既如此重要有本事,贺承玦怎的就将他给用了? 总不能是,贺承玦在他的王府里,就那花奴这么一个钉子,不得不用他? 贺轻尘抿紧了唇,显然不太相信自己的推测。 “王爷,咱们可要盯着那花奴?”叶枫见贺轻尘轻笑,不由地挠了挠头问道。 贺轻尘回神:“不必。” 他没多解释,只吐出这样一句。 那花奴武功不俗,处事谨慎小心,盯着他反倒容易暴露,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指不定关键的时候,他还能替自己,给贺承玦‘传递’些什么消息呢。 叶枫蹙着眉,欲言又止地看了贺轻尘一眼。 罢了。 王爷做事,定有他的道理,这人不盯着便不盯着。 贺轻尘回到扶风院的时候。 院子里的烛火早就已经点上了,两个值夜的小厮正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着,屋里寂静幽黑,半点灯影都没有,不似有人住着的模样。 贺轻尘拧了拧眉。 阿荑这么早就歇下了? 他没在,屋里没有留两个值夜的人吗? 贺轻尘显然不太放心。 他快走几步,连忙推门而入,回了屋里。 院子外的小厮连忙跑过来将烛火点上,屋里顿时灯火明亮,贺轻尘站在屋里好一会儿,后知后觉的发现,内室里好像没人? 阿荑呢? 去哪儿了? 贺轻尘心里一慌,连忙问道:“王妃呢?” 那小厮被贺轻尘慌乱却带着些阴鸷的眼色吓一跳,忙垂下头回答:“王,王妃今日午后便搬走了。” “搬走?她搬去哪儿了?为何要搬走?” 贺轻尘愣了愣,有些受不住,连珠炮地问出声儿来。 那小厮被这样盯着,原就害怕。 这会儿更是直接打了个哆嗦,他苦着一张脸,颤颤巍巍地回答:“王妃搬,搬去扶云院里了,是王管家叫了人帮着搬过去的,至于王妃为何要搬走……奴,奴才也不知道啊。” 上边的人做事,哪里有跟下人解释的道理? 不过,他方才与一起值夜的人瞎聊时,倒也瞎聊了会儿这些个问题。 猜测,约莫是王妃觉得,住在王爷的院子,不太方便? 不然,她何至于搬到后院里去? 贺轻尘闻声,脸色微微发白,再不理他们,扭身就走。 眼看着贺轻尘的步履快的几乎都走出残影了,叶枫轻叹了一声,连忙跟上。 出了院子,正好与匆匆赶过来的王焕遇上。 “参见王爷,属下正要跟您说,王妃她……”王焕的话还没说完,贺轻尘便已经越过了他,迅速走了,留下王焕和叶枫两人面面相觑。 王焕有些愣:“小叶大人,王爷这是?” 叶枫懒洋洋地挑眉:“我哪儿知道。想来,是太想王妃了?” 王焕:“……” 扶云院里。 沈归荑用过晚膳后,也没什么事,索性让人王焕给她寻了本话本过来,慢慢地看着。 贺轻尘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里的时候。 她连忙放下自己手中拿着一支不像笔的炭笔,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走时,冷不丁地,她身前便罩下了一道阴影。 她抬眸看了眼,微张了张嘴:“王爷,您忙完了?” 贺轻尘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下一瞬。 便将她整个人捞了起来,双手紧紧地缠在她的腰身上,将她搂到自己怀里压紧。 沈归荑大脑空白了一下。 正要张口,贺轻尘灼热的呼吸,便落在了她的脖子边,他在上边轻吻吮吸,引得她一阵颤栗。 她双手抵在他身前,想把他推开。 贺轻尘却似恼了一般,突地张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沈归荑脖子一疼,下意识地‘嘶’了一声,俨然已经顾不得方才的羞涩和灼热。 贺轻尘听着她的声,慢慢地将牙齿挪开。 似委屈,又似不满地问:“阿荑,你为何,要搬走?” 第66章 搬就搬吧 沈归荑愣了下,忘了手上的动作。 贺轻尘见状,又将她搂紧了一些,声音闷闷地继续道:“本王方才回去,没见着你,还以为你走了,不要本王了,今日,说好了乖乖在府里等本王回来的。” 这几日,他日夜与沈归荑待在一处,几乎没有分开过,倒也没察觉什么。 可当他看着满室的寂静,屋里根本没有沈归荑的踪影时,他心里的慌乱,便一下一下地冒了出来,失去她的恐惧在心头弥漫。 他脑子一空,根本想不到旁的什么,只想赶紧将人找着。 沈归荑被他这样搂着,眉头紧蹙。 一时间。 她竟不知该如何说这事了。 何况,她有答应,乖乖等他回来吗? 没有? 还有,他这一副大狗狗委屈脸的样子,是认真的吗? 贺轻尘等了会儿,没等到沈归荑的回答。 他犹豫了一下,将沈归荑拉开一些,俯身盯着她问:“阿荑,怎么啦?可是又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是安嬷嬷?还是别的什么人?” 沈归荑不知贺轻尘怎会有这样的猜测。 她抿了抿唇,摇头解释道:“不是,没有人与妾身说什么。大婚那日,府里将您的院子充作婚房,已是逾矩,妾身又跟着您在那儿住了几日,更是不妥。” 沈归荑说到这儿,不由地看了贺轻尘两眼。 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知他心里也知道,这是不合适的。 的确,贺轻尘还真是下意识地这么想。 这世上,王公世家大族,主君与发妻历来都有各有自己的居所。 便是日常起居,也是主君自己到夫人房里去。 他长在深宫里,更是清楚,各宫嫔妃,也难得有在他父皇的寝宫里盘桓整夜的机会,便是他的母后,他父皇的原配发妻,也不会歇在他父皇的寝宫里。 如今他成了婚,也该与阿荑分开起居吗? 沈归荑抿紧了唇瓣,没再看他,而是垂着眸,继续道:“今日,您走了以后,妾身想起这事,便将王管家叫了来问。依着王管家所言,这里,才是妾身该住的院子。 妾身想着,左右也没什么事,便赶着今日搬过来了,原想着待您回来,再与您细说,没想到,您这就……” 她没将话说全,贺轻尘却听明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沈归荑自己提出要搬离扶风院,到这儿来的。 罢了。 搬就搬。 左右她去哪儿,他也是在哪儿的。 贺轻尘扫了一眼这屋子的陈置,又透过纱窗,看了眼院子外的景象,心下叹了一声,的确,这里是比他那粗糙的院子好多了。 阿荑住这儿,也能舒服些。 这么想着,他心下倒是安定了不少。 “如此,你若喜欢这儿,那便住这儿。”贺轻尘纵容地说了一句,“你用过膳了吗?府里的膳食,可用的惯?若是不喜欢京城这边的膳食,本王让人去寻摸几个汉州的厨子来好不好?” 沈归荑对此,兴致缺缺。 不过,她还是恰如其分地露出一抹笑:“多谢王爷,不过,不用了,妾身用的惯,已经用过膳了,您还没吃吗?可要叫人送些过来?” 贺轻尘在城西的宅子暗室里忙了大半日,还真没顾得上吃。 他立即将她松开些,手往下,改为牵着她,温声问:“还没,你陪本王再用些?” 沈归荑看着他眼底的期盼,微微偏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好。妾身让人去传膳,您先坐会儿。” 话落,便挣开了他的手出门唤人了。 贺轻尘自然也看出了她回避他视线的动作,想着她是害羞了,便由着她去了。 她走后,贺轻尘坐着无聊。 他视线四下扫了扫,目光落在沈归荑倒扣在一边的话本上。 那话本看着,已被看了大半。 他眉心动了动,慢慢地踱过去,将书拿了起来,从头开始往后翻看,越是往下看,眉头皱的越深。 话本上边,描写的并不是寻常见的话本故事。 倒像是一些志怪异谈。 话本是从北昭早期的一位极为有名的大儒,靖柳先生所着的名篇中,杜撰改编出来的。 故事原是讲述的一位渔人捕鱼时,误入一美好闲静,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方外之地。 那地方的人避世多年。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生平和安顺,悠然自得,渔人甚为惊异,与他们共度数日,出去后再要寻这地方,却是遍寻不着了。 这故事原是想要表达靖柳先生对那方外之地的美好向往。 到了这话本中,却成了一场古怪志谈。 写到关键处,光想想,那画面都有些渗人,贺轻尘翻了几页便没再看了。 他的视线流转,落到软榻边的一角,那上边,堆着几本书。 看着有些乱,像是还没整理完的模样。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话本,看着,倒像是在整理的过程中,随手翻开的一本,而后看的好看,便多看了几页的样子? 阿荑原来喜欢这样的话本吗? 贺轻尘若有所思的放下了手上的话本,又从那些书里,随手拿了一本,正要翻开,身后响起了沈归荑的声音:“王爷,膳食都准备好了。” 他回头,看到沈归荑勾着浅笑,站在门边。 屋外的烛火,与天上那一轮弯月的光,浅浅地投到她身上,明明灭灭的暗影中,她的身影,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尤为不真实。 贺轻尘心底微滞,眸底晦暗不明地将新拿的书丢下,步履略带些慌乱地走向她。 “阿荑。” 沈归荑还没说话,手便已经被他攥住。 她低头看了眼被他攥住的手腕,他很用力,不过须臾,手腕上便已发红。 她眉宇轻蹙,微微转了转自己的手,不仅没转动,反而激的对方更用力了一些,沈归荑疑惑地抬眸,试探着唤贺轻尘:“王爷?您怎么啦?” 贺轻尘回过神来:“什么?” “您太用力了,妾身的手腕都痛了。”沈归荑实话实说,视线往下,看的是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贺轻尘猛地反应过来,立即松开了她的手。 待见着那上边红了一片,贺轻尘的心都绞了起来。 他连忙唤人去拿药膏过来,又轻轻地抬起她的手,凑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对着她的手腕仔细吹了吹。 微微的风,从他嘴边吹出。 沈归荑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上,有一阵灼热的风淌过,惊的她下意识地想抽出自己的手。 贺轻尘却将她的手拉住:“别动。” 说完,他又仔细地吹了吹,放低了声音问道:“痛吗?” 沈归荑:“……不痛。” 是真的不痛,虽是被他无意识的狠狠攥着过,但既没骨折,又没脱臼,更没有扭伤什么的,哪里会痛? 不过是被攥的有些发红罢了。 第67章 看来,是不可以 下人将药膏拿过来的时候,沈归荑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她被贺轻尘弄得,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贺轻尘这人,真的与她所‘认识’的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尤其是这人,表现的对她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更是渗人。 偶尔,沈归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是不是与长得与贺轻尘认识的什么人极为相似,比如说,心上人,小青梅什么的,以至于他需要透过她看那人。 否则,她实在找不到贺轻尘这一切的不合理之处。 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贺轻尘可不知自己的这些举动,没让沈归荑安心,反倒让她生出了许多不好的想法。 他这会儿,正拿着药膏,认认真真地给沈归荑擦药。 沈归荑看了眼,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这要擦的再慢些,她手腕上的红痕都要消了去了,他至于这样紧张吗? 沈归荑没法理解他的一脸郑重。 手又抽不出来,只能由着他去,视线移开,不经意地与门边守着的叶枫以及一众下人对上,不知为何,总觉得脸上讪讪。 须臾。 贺轻尘总算松开了她的手。 沈归荑得了自由,下意识地便将手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十分不自在地说:“好,好了,王爷,先用膳,膳食都要凉了。” “嗯。” 贺轻尘轻应,又伸手牵住了她一起往膳桌上去。 两人坐好后,下人连忙帮着布菜。 “我方才用过膳了,不是很饿,给我装一碗粥。”沈归荑对着布菜的下人说道。 那下人闻言,立即换了勺子,给她盛了粥。 方才送来的,是红豆稀米粥,微甜,远远地便能闻到软软糯糯的红豆甜香味儿,沈归荑从方才便已经想吃了。 顾虑到是在贺轻尘面前,她稍稍地矜持了一下。 只是,身边被一串的下人围着伺候,沈归荑总归是不太习惯,人也有些拘谨。 贺轻尘看了她一眼,挥手让人先下去。 屋里的下人行了个礼,便全都退了出去,贺轻尘后知后觉地从那下人群里,多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他心中有所猜测,但也没问。 只是,他心里总有些好奇。 前世那个叫幼白的,陪着阿荑在乱坟岗给他们敛骨,还能轻松御狼的侍女,现在是在何处? 阿荑为何始终未提这样一个人? 阿荑是被他那好岳父丢在了乡下养着的。 可阿荑肤如凝脂的肤色,通身贵气凛然的气派,是怎么来的? 若真是乡下长大的,阿荑身上怎会半点乡野女子的粗糙都没有,反倒像是大户人家家里精心养出来似的。 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是连他那位岳父都不知道的? 贺轻尘心底里满腹疑问。 越是好奇,他便越是努力地克制着别问。 那样的事,阿荑若是想与他说,以后总会说的。 沈归荑不知贺轻尘脑海里已经想了一长串的事,只认认真真地低头喝粥。 这屋里没了旁的人,清净了不少。 总算不必像只猴子似的被盯着用膳了。 沈归荑心里默默地想,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贺轻尘见此,勾了勾唇,亲自给她夹菜:“阿荑,你若是不喜欢他们伺候着用膳,让他们下去便是,在这王府里,不用讲什么规矩。” 沈归荑愣了愣,看着贺轻尘的眼神,流露出些许的茫然。 “阿荑,你是本王的王妃,是这府里的主子,在这燕王府内,你便是规矩,自然是想怎么样都行,不必讲什么规矩。” 贺轻尘见她似是有些呆,缓声解释了一句。 似是想到了安嬷嬷,他眯了眯眼,立即又补充了一句:“倘若有人挑你的理,让你不痛快,你想怎么处置都行,不必看谁的面子。” 沈归荑默了默。 许久。 才应了一声:“嗯。妾身就是有些不太习惯,过些时日便好了。” 至于贺轻尘说的那些,她可不敢当真。 男人的话,总是张口就来,能信的又有几句? 倘若她真在这府里不讲规矩,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怕是,第一个要找上她的,便是他? 贺轻尘不知沈归荑所想,只当她是太惊讶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阿荑,你记住,你在本王,在王府这儿,不必有任何的顾虑,也不必勉强自己,倘若是有人不听话,发卖了便是。” 听着贺轻尘一句句信誓旦旦的话,心底里无端地升起了从未有过的烦躁。 她看了贺轻尘几眼,勾唇戏谑道:“倘若,是您不听话,发卖了您,也可以吗?” 贺轻尘:“……” 沈归荑笑了笑:“看来,是不可以。” 贺轻尘:“……” 当然不可以! 发卖了他,还哪儿来的燕王府? 阿荑这玩笑开的…… 还真是别有一番意趣。 贺轻尘干笑了两声,也不解释,更不辩解,他知道,沈归荑是在开玩笑,也知道,她现在能开这样的玩笑,说明她在自己面前,是不再那样紧绷着的。 沈归荑不搭理他,继续与自己碗里的红豆粥较劲儿。 贺轻尘默了默,重新给她夹菜。 沈归荑默然着一张脸,安静地用膳,他夹什么,她便吃什么,由着他去。 他既然喜欢扮演深情王爷,她陪着演便是。 约莫一刻钟后。 两人用过了膳,贺轻尘陪着沈归荑在院子里消食。 在小花园里走了几圈,贺轻尘看了眼那几个下人,总归是没忍住,他一手揽着沈归荑,一边低声问她:“院子里的几个,是你新选的下人?” “嗯,王管家说,听了您的安排,选了些人入府,让妾身挑几个在院子里伺候,妾身便从里边选了几个,另外,也让扶风院里洒扫的小六也提了等,过来一起伺候。” “那,那两位嬷嬷?” “王管说是新选的几个丫头什么都不懂,屋里不能没懂事的人伺候,他便做主,去安嬷嬷那儿要了两个嬷嬷过来,倘若有什么事,她们也能帮衬一二。” 贺轻尘点头:“他倒是想的周全。” 这话,沈归荑没应。 贺轻尘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沉默了会儿。 沈归荑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拉住贺轻尘的手,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问道:“王爷,这两日,妾身想出去融安楼和几个新拿下的产业上看看,可以吗?” 第68章 为何要介意? 这天底下的大小国家,大多奉行同样的氏族阶层规矩。 士农工商。 商为末等之流。 北昭世家大族里,就没听说过哪个世家子弟,甚至是皇室子弟,主动从商的。 庶族例外。 权贵世家里的庶子,大多都只有三条路走。 要么,是一辈子依附于嫡支生活,一辈子都被踩在底下,要么,是努力读书,考出个好前程,以此在家族中,得到重视。 至于最后一条,便是从商。 这世上,权重要,钱,自然也重要。 走仕途固然好,但凡大家贵族,多是将资源银钱都放在了嫡支身上,庶支便是中了进士,若无家族扶持,也走不了多长远,从商就不同了。 有了银钱,有了资本,自然也就有了一定的话事权。 是以,北昭的世家,有不少家族的庶支,都是走的经商这一条路,有有出息,能成为家族的中流砥柱的,也有没出息,折腾多年,也没闹出个什么名堂来的。 世家庶子从商的,沈归荑见得多了。 皇室中人从商的,沈归荑倒是没怎么见过。 也是,他们生在皇族,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无数的人,上赶着给他们送银钱,送物件。 沈归荑不知道,贺轻尘会怎么看她经商一事。 是以,她问的小心翼翼。 贺轻尘看着她眼巴巴的小心模样,不由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轻笑道:“自然可以,本王陪你去。” “你要去?” “当然要啊。接手融安楼,古月阁这些可不是小事,万一有哪些不长眼的怎么办?有本王在,他们便不敢了,届时,本王亲自替你收拾他们。” 贺轻尘说的一本正经。 沈归荑却是看着他,好半晌,才问:“您不介意,妾身抛头露面,在外边行商?” “为何要介意?” 贺轻尘当即反问,眼神里罕见地露出些茫然。 沈归荑愣了下,旋即说道:“北昭上下,从未有过哪位亲王妃,会亲自打理王府中的产业,甚至亲自到外边去抛头露面,做些营生。” 她以为,贺轻尘也会介意这些。 这两日,她都想好了。 倘若贺轻尘真的在意,那她便得想想别的法子,或者,拿出些什么东西来,说服贺轻尘。 如今,她是燕王妃。 夫妇一体。 倘若她掺和到商事上,那必然对燕王府,对贺轻尘的名声都有极大的损伤,外边的闲言碎语,怕是停不了的,而且,改日,她在王府里的时间,将会减少,在外边忙碌的时间会增多。 王府中事,她是不打算接手的。 贺轻尘听了她的话,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沈归荑的顾虑是什么。 他停住了脚,双手握在沈归荑两肩,俯身看着她道:“阿荑,你是担心,倘若你出门在外,会损伤本王和燕王府的名声?” 沈归荑抿紧了唇,‘嗯’了一声。 “北昭上下都知道,本王是个煞神,在外边,本王还有什么名声? 又有什么可损的? 你不必顾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况,那是你的产业,你不亲自盯着,谁还能替你盯着?本王是个粗人,可不会这些啊。” 沈归荑怔住。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贺轻尘,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虽说那日,他言语亲昵地将那些东西都交到了她手里,但她并不相信,贺轻尘拉着林淮安和齐珩辛苦闹这么一场,是想为她讨回那些东西。 不过是想转一个圈,透过她的名头,将那些东西都收归他名下罢了。 哪曾想,他竟会说,那是她的产业,得她亲自打理? 所以,他是真的要将那些,给回她? 贺轻尘见她有些呆,愣愣的,很是可爱。 他没忍住,俯身凑近她一些,在她唇瓣上偷了个香,对上她微恼的神色,竟咧着嘴笑了。 沈归荑心下微微一颤。 她忙地垂眸,敛去自己眼底的神色。 贺轻尘不知她所想,只当她是害羞,故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将头抵在她的额边,故意逗她:“阿荑,你在想什么?是在想……” 沈归荑将他推开些,嗔了他一眼,小脸端的是一本正经。 她定定地看着贺轻尘,嘴张了又张,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地要与他说什么重要的事。 贺轻尘不忍她为难,忙说:“阿荑,你若是觉得为难,那便不说。” 沈归荑一顿。 方才的犹豫,像一只被刺穿了的球般,一下子便泄了。 “王爷,妾身有件事,想跟您说。” 沈归荑的脸色微沉,语气十分严肃郑重。 贺轻尘不由地正了正自己的脸色,定定地看着她,温声道:“嗯,你说。” “林清然逃婚后,去了江州,她外祖的祖籍便是那儿,若妾身没猜错的话,这会儿,她应该已经有身孕了,而且,她想生下来再抱回来。” 这也是沈归荑那日故意透露给安嬷嬷,却又没有说清楚的事。 沈归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一直盯在贺轻尘身上。 她想看看贺轻尘的反应。 成婚至今,贺轻尘的种种行为,一直都与她之前所知的大相径庭。 依着他往日的习惯做法,林家替嫁一事,他不仅不会追究,还会借机替他的皇兄拉拢林淮安,将礼部,牢牢地掌控在他们兄弟俩的手里。 但他没有。 他反而接连几次直接站在了林家,甚至齐家的对立面,甚至将事情闹到昭元帝那儿去了。 这不对。 从面上看来,她和林清然都是林家女,娶哪一个,效果都是一样的,都能笼络住林淮安, 外人也都会将他和林家联系到一起。 从认下她这个王妃开始,燕王府与林家,便算是一体的。 贺轻尘直接就与自己的老泰山站在了对立面,于他于荣王都没有半分好处,总不能是,他和他的皇兄都放弃拉拢林淮安,放弃礼部? 若真是如此,他对她装的那样好做什么? 还有林清然…… 知道了林清然的消息,贺轻尘会是什么态度? 会怎么做? 哪知,贺轻尘听了这话,神色未变,甚至半分惊讶的样子都没有,看着倒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些事似的。 沈归荑正想试探着问,贺轻尘却开口了。 第69章 和林清然有关? “阿荑,你知道,本王今日去忙,是去忙什么?” 贺轻尘嘴边噙着笑,眸子微弯,心情很好地问她。 话里话外,似在暗示,他今日出门去忙的事,与沈归荑所提林清然有关。 沈归荑默了默。 “是,和林清然有关?” “嗯,更准确地来说,是本王安排人将她请回来了。”贺轻尘着重地在‘请’字上压了压声音,听着还有几分不以为意。 沈归荑:“……” 行。 速度还挺快! 醒来当夜才知道新娘子被换了,转眼就将人家给带回来了。 虽说江州离着京城不远,但一来一回,日的脚程是要的,大婚至今,也没几日? 他不会,将人藏在外边? 人都有孩子了,他不会连这个都不介意? “阿荑,你在想什么?”贺轻尘见沈归荑看他的眼神很是复杂,里边似还有些什么一言难尽的意味儿,他突地凑近她,低声问。 沈归荑被他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 “没,没什么。” 贺轻尘拧眉。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双肩,亲昵地用鼻子贴了贴她的鼻尖,诱哄道:“阿荑,不想那些扫兴的人了,你若想见她,改日,本王带你去见她。夜深了,我们也早些歇息。” 沈归荑抿了抿唇,抬眸时,看清了他眸底的欲念。 她脸一热。 还没说什么,贺轻尘便在她右脸上亲了一下,又似不满足似的,在她额边,左边的脸都亲了一下,唇瓣在她脸上流连,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 沈归荑脸色发红。 她忙地去看院子里的一众下人。 那些下人全都低垂着头,对于他们的动静,不看,不听,全当不知道。 贺轻尘轻笑出声,故意在她捂着嘴的手背上落下一吻,然后在她耳边低语:“阿荑,本王以前是真的没想过,你竟是这样可爱。” 他的声,有些低沉喑哑。 似还夹带着某种无力的遗憾和不甘。 沈归荑脖间发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并未注意到他的那句‘以前’。 贺轻尘伸手一揽,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咬了一下,喑哑着声问:“阿荑,本王想要你。” 不等沈归荑回答,他便俯身,双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沈归荑惊呼了一声,连忙伸手捂住,贺轻尘低头看她,目光缱绻。 他将沈归荑掂了掂,大步流星地回了屋里,边走,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阿荑还是太轻了些。” 沈归荑目光乱了下,终是撇开眼,默认了贺轻尘急涩的行为。 须臾。 房门被紧紧地关上,隔绝了屋里渐次响起的暧昧声响。 院子里。 几个下人总算抬眸,慢慢地往屋里看了眼。 春岚和静月年纪要大一些,或多或少都从她们的母亲或者身边的七大姑,八大姨提过些,约莫能猜出贺轻尘和沈归荑在房里所做之事。 她们往那屋里看了眼,便迅速红着脸,低着头走远了些。 反倒是小六和窈书,两个人恨不得将耳朵贴到门边上。 她们俩年岁较小,不懂贺轻尘与沈归荑在房里做什么,心下十分好奇,听着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奇怪的碰撞声和女子的低吟哀求声,她们眼里的茫然更甚。 她们俩迈着小步,往房门边站了站。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同样的猜测。 京城素来有些传言,说的都是燕王府的燕王爷性情暴戾,处事乖张,残暴不仁,可那毕竟都是传言,也没人站出来证实过。 王爷该不会,连王妃都打? 她们俩听着屋里越发清晰的低吟声,眼底都露出了一抹对沈归荑的同情。 尤其是小六。 她原就是扶风院的洒扫婢女。 前两日,她一早在院子里洒扫,可没少从屋里听到沈归荑的低吟轻呼的哭闹声与贺轻尘时不时的低吼碰撞声,她原是想问问的。 又不知道该问谁,更不敢与人议论王爷的事,只能努力压下心里的好奇。 她眸子看向房门紧闭的屋子,不禁轻叹了一声。 果然,这世上有一好便没两好。 王妃面上看着富贵风光,谁知这暗地里,是不是日日被王爷这般磋磨打骂,连个救她的人都没有,王妃真是可怜,还不如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呢。 房门外的几人是怎么想的,还真没人在意。 春岚和静月两人看着屋外两人猫着腰在那儿听屋里的声音,连忙压低了声音,小跑着将人拉走,去备水了。 房里。 贺轻尘与沈归荑两人正闹的厉害。 尽管沈归荑有些放不开,但贺轻尘耐心十足地诱着她配合他的全部动作。 当夜,两人厮闹到三更天,才稍稍缓下。 沈归荑昏昏沉沉,累的手都抬不起来,身上的重量和黏糊糊的身子,让她有些难受,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蹙了蹙眉,缓缓睁开迷迷糊糊的眼。 入目的,是一个宽阔挺拔的光果后背,她愣了愣,而后伸手推了推他。 只是,她手上的力气软绵绵的,落在贺轻尘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他轻笑了一声,故意动了动身子,却并未挪开。 沈归荑难受的直哼哼,脸色涨红,声音嘶哑微弱,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你,你先起来,好重啊!” 贺轻尘见她是真的难受,连忙悬起了身子。 哪知他刚一动作,灼热再起 沈归荑一愣,定睛看去,与赤果果的贺轻尘对上。 他眸子里的欲念喷涌,似是要将她裹挟到更可怕的深渊里。 沈归荑皱着眉,低声嘟囔,带着些哀求:“不要了,好累,我要睡觉。” 亲昵自然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就连这几日总挂在嘴边的自称都忘了。 贺轻尘听着,眼前一亮,顿时便有些忍不住。 他攥了攥拳,低头看了眼小轻尘,低声劝哄:“阿荑,再来一次,再一次,本王便陪你好好歇息。” 沈归荑哪里肯。 她连忙推拒,但她的手酸软无力,落到他身上,反倒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贺轻尘眸色越发深邃。 …… 沈归荑这一回,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以至于贺轻尘叫水,下人抬着水从旁边耳房进进出出,甚至连贺轻尘抱着她去浴池那儿擦洗干净,都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贺轻尘收拾好全部以后,便躺在了她身侧。 耳边是她轻浅的呼吸声。 他将她往自己身上揽了揽,拉过被子将两人盖好,他头埋在她的黑发中,闻着她发上清新怡人的香味,飘忽了几日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不少。 第70章 一个中年妇人 长荣街。 这是北昭国皇城,也就是宋京城里,最繁盛,也最热闹的一条街。 起先,长荣街并没有名字。 它不过是一条通往外边的小道,人来车往的,慢慢的,这泥泞小道,倒也有了些路的样子。 北昭建国后,因其与无数古国一般,以南为尊,太祖皇帝思虑再三,将皇城建在了此处。 又因其痴迷于宋史,故而将皇城名字,定为宋京城。 彼时的大长公主,也就是太祖皇帝的亲妹妹,生怕太祖皇帝再取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来,连忙阻止了他后续的动作。 皇城各处的名字,最终交给了朝臣去折腾。 太祖皇帝纠结半天,最终只在这条路上,改了名字,以大长公主的封号‘长荣’,作为这条路的名字。 这个名字,由此传了下来。 北昭建都前,太祖皇帝便有意将北昭百姓,做一个合适的区分。 思虑过后,他将宋京城这座新生的皇都一分为四。 分别为最是尊贵的南城区,东城区,西城区,以及北城区。 皇城内,实力强悍些的世家,多居于宋京城的南城区,比如皇室里的亲王府,郡王府,公主府,国公府什么的。 东城区和西城区住着的,大多是世家贵族,朝廷重臣,世家公卿,比如,惠妃的母家定远侯府齐氏,便是住在了东城区; 林淮安作为朝廷重臣,也作为齐家的女婿,本该也是在东城区落脚的,奈何他面上有骨气的很,直接住在了入京后买的宅子里。 那宅子,处于西城区。 这也是为什么那日,林夫人安排紫书回齐家搬老太太这个救兵,她们来的那样迟的原因之一。 实在是,距离太远了。 至于宋京城的北城区,里边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当然,这只是从身份上,做些区分。 实际上,不论是哪个城区,白日也好,夜里也罢,无一不充斥着各种阶层的百姓。 他们在这皇城里,整日里活得小心谨慎,慌慌张张。 最终,也不过是为了那能解世间惆怅,能保老人晚年安康,幼子得入学堂,能让家中上下,能得柴米油盐五谷粮的几两碎银罢了。 贺轻尘与沈归荑用过早膳后,便出门了。 待到了长荣街时,沈归荑便有意下了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慢慢走着。 为着出门方便,沈归荑今日并未做亲王妃的打扮。 她身着一身蜀锦制的浅蓝色广绣留仙裙,头上简单地挽了个凌云髻,上边用一只龙凤金累丝杏花冠簪住,看着干脆利落又不失灵气。 那双杏眸宛若星河,平静又深邃地挑眉看着这长荣街的四处。 行人行色匆忙,仍忍不住地回手首驻足。 贺轻尘陪着她,眼看着聚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行人渐渐蓄积拥挤了起来。 他浓眉微蹙。 冷冽的眼神扫了眼那些人的视线,而后一把将沈归荑揽到自己怀里。 沈归荑愣了下,抬眸疑惑地看着他:“嗯?” 贺轻尘俯身在她耳边悄声低语:“人太多了,本王不放心你。” 沈归荑在他的眼神示意中,扫了眼四下里盯着自己的人,讪讪地移开眼,由着他揽着自己,快步离开。 临街的某处商铺二楼上,一个身着浅黄色宽袍的男子,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几眼,嘴边慢慢地噙出一抹笑,手中扇子轻摇,端的是一副京城贵公子的做派。 坐在他对面的人看到他唇边勾着的笑时,手上泡茶的动作顿了顿。 他顺着男子的目光,往窗外伸长了脖子。 外边不就是些行色匆匆的百姓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疑惑地看着男子,不明所以地问:“在看什么?” “在看……没什么。” 男子刚要说,后又想到了什么,眉间慢慢皱紧,唇角的笑敛了起来,看向对面时,眸子深邃清冷,却并未再说什么,也不提已经走远的那两人的身影。 方才那女子,好像并不是林清然啊? 莫不是,真如外边传言那般,林家另外寻了人代替林清然出嫁了? 林家被贬,真的是因为这个? 贺轻尘两人慢慢走,沈归荑看似是在闲逛,实则是将这长荣街内的情况都看在眼里。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的时候,她脚步微顿。 贺轻尘立即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当即顺着她的视线,抬眸看去。 映入眼前的,是一个高三层,占地极大的首饰铺子。 名叫万宝楼。 万宝楼十分热闹,楼上楼下都能看到满满当当的貌美女子在与身边亲友试钗环的样子。 贺轻尘见此,也起了些心思。 说起来,他还真没给她买过什么首饰,她如今头上用的那些,都是他去库房里找的,昭元帝和皇后等人时不时赐下来的一些。 也不知,阿荑会喜欢什么样儿的。 思及此,贺轻尘捏了捏她的纤腰,低声问:“阿荑,咱们也进去看看?” 他的声音里,似还带着些委屈的祈求。 沈归荑的目光从里边的某道身影上收回,瞥向贺轻尘,却是垂眸摇头:“改日。” 话落,她便轻轻推开贺轻尘,快步走了。 贺轻尘愣了下,连忙追过去。 正要张口说什么,却听得身后似有一道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随着那道声音响起的,是一道沧桑低哑的女声:“阿,是阿荑吗?” 沈归荑身形一滞,头微微侧了侧,似想回头。 须臾。 眸子便又坚定了几许,催促着贺轻尘,赶紧离开。 身后女子不死心地唤了她几句。 贺轻尘不明所以,被沈归荑拉着走之际,还是仓促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准确地来说,那女子,是一个中年妇人。 她神色仓惶,茫茫然地盯着沈归荑的背影,浑身被失落萦绕着,整个人都有些发颤,眸子蓄满了泪珠子。 她身侧的年轻男子伸手搀着她,低声劝哄:“娘,您在唤谁?莫要哭了,您要想见她,儿去帮您将她请过来便是。” 妇人却是泪眼朦胧,一下一下地摇着头。 贺轻尘眯了眯眼,认出了他那一身熟悉的打扮。 那是北昭皇城之外,天鸿书院的学子,统一规制的衣裳。 很显然,这男子是天鸿书院的学生。 听着他这话,那妇人 他的娘亲,那,阿荑呢? 她为何认识阿荑? 第71章 你编的? 融安楼。 沈归荑他们到的时候,已接近午膳的时间了。 楼里热闹的紧,来来往往的小二哥四处乱窜,生怕怠慢了哪一位。 一楼大厅内的左边,是一个非常大的演说台。 台上的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在底下无数听众的催促声中,慢慢地瞥了眼贺轻尘,而后不紧不慢地将他今日说的故事往下编。 “话说,那探花郎封神俊秀,高中游街时,便被一京城侯府贵女看上。 那贵女也是个能搅和的,全然不管探花郎家中已有娇妻爱子,生生地往来插一脚。 人前风光,人后寥落的探花郎还真没扛住贵女的撩拨,三下五除二地便凑到一块去了,又有侯府周旋,很快,探花郎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娶了那侯府千金……” “这不对?不是说,探花郎已有妻有子了?”有听众咂摸了一下,觉得不太对。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是啊! 是这个理啊! 人探花郎都有发妻和孩子了,那侯府千金再是能耐,她还能逼着探花郎休妻不成? 北昭可有明文规定,男子不可无故休妻,不能宠妾灭妻,更不能贬妻为妾,欺辱原配发妻的,那侯府千金非要嫁,也只能做个平妻,亦或者是贵妾? 怎的还搞什么,十里红妆,高调聘娶了呢? 话本先生眼见听众十分激动,他双手下压,做出一个让人静一静的动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虽消停了不少,却还有些悄声低语。 话本先生也不恼,再次开口道:“探花郎自然是不愿做这恶人了,但架不住侯府势大啊,眼看着自家掌心娇宠着的宝贝孙女为了一个小小探花郎,茶不思,饭不想的。 侯府老太太着急上火,让人立即想办法。 这不,探花郎的发妻自己便受不住,主动毁了与探花郎的婚事,让出正妻之位,与探花郎一起对外称,她是妾,不是妻…… 十多年后,那侯府千金之女得了陛下赐婚,竟在大婚前逃婚而去。 探花郎没法子,只能听了夫人的话,将刚接回来的先夫人之女,充作替嫁新娘,嫁入了皇家……” 后边的话,他没明说,但懂的都懂。 林淮安若是在当场,怕是要说一句:你干脆报我名字得了。 饶是他不在场,这些话,也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原本,他是与齐珩商量,以百姓的坊间传言,逼得贺轻尘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整件事的,哪知,这法子还没来得及用,倒是被旁的人给用上了。 不肖想,林淮安也能猜得到,这里头,是谁的手笔。 沈归荑与贺轻尘原是要到楼上包间去的。 往楼梯间没走几步,她的视线却是落在了话本先生身上。 她原是打算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故事来。 哪知,竟会听到这样一段故事。 虽说故事错漏百出,编纂的内容似真似假,但离着真相,却大差不差。 她脸色发沉,倏地转眸,目光盯在贺轻尘身上好一会儿,而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随着小二哥的指引,进了二楼的包间。 两人进了屋,小二哥叮嘱了两句,便像是被狗撵着似的快步走了。 甚至,还很懂事地将包间的门关上。 他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叹道:那姑娘看着是漂亮,但眼神太冷了,都能将人给冻住了。 包间里。 贺轻尘刚要张口,便被沈归荑沉声打断:“你编的?” 带着些笃定的声音和冰冷的视线,让贺轻尘身子一滞,他眸底染了些慌张,随即又有些不明白,沈归荑这突如而来的气是为的什么。 她不是,也恨着林淮安的吗? 怎的他让人传扬这样的消息,毁了林淮安的前程和名声,她却不高兴了? 贺轻尘有些茫然。 这话本,的确是他写的。 还是在大婚醒来那夜,连夜写的。 那会儿,他想的便是,既然要逼着林淮安承认沈归荑的嫡女身份。 那么,什么双生子,什么旁的,都容易留下隐患,最好的,便是给她娘亲一个合情合理,且能让她的嫡女身份,名正言顺些的名头。 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编了。 当然,他编的,也不只是这一个。 只是,这一个无疑是杀伤力最大的。 贺轻尘甚至故意安排人稍稍引导,坊间立即便将刚嫁了女,却被贬官的林淮安对上了。 毕竟,这前脚才刚成了昭元帝的亲家,燕王爷的岳丈,后脚便被贬成了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这在整个北昭国,也是头一遭啊。 这些话本,如今将林淮安这些年辛苦立起来的爱妻爱子人设的最后一层遮羞布,都彻底撕了去了。 齐家倒是静默着一言不发。 贺轻尘也不怕他们会做些什么,他想做的,是往后能够光明正大地带着沈归荑出门,光明正大地与旁的人介绍:这是我夫人,沈氏。 他心里的小九九如何,大家可不知道。 他们这会儿,全都巴巴地盼着话本的故事后续,想看看后边会如何呢? 毕竟,说书先生可说了。 那探花郎与侯府千金之女,可是逃婚了的。 她逃去哪儿了? 替嫁的新娘子,被这样生生地塞到花轿里,嫁入了皇室,又会是怎样的处境? 倘若,话本里的人,真的是礼部那位林大人,那,昭元帝只将他贬了官便够了吗? 不再多做点儿什么? 外边的听众是怎么想的,沈归荑稍稍想一下便能猜的到。 这会儿,她盯着贺轻尘,眸底十分复杂,贺轻尘被她这样看着,又听了她笃定的问话,虽茫然,心里却是无端地咯噔了一下。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蔓上心头。 他垂眸想了想,老实解释:“是,是本王编的,阿荑,这法子,原是林家和齐家的打算。大婚那日,他们便已经商量好了法子,假如本王醒了,他们便要用坊间的一些传言,逼着本王妥协退让。 本王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越是往下说,沈归荑的眼神越冷,贺轻尘眼底的茫然都快溢出来了。 沈归荑却是冷冷地又问:“话本的后续呢?” 第72章 没有不想 贺轻尘抿唇,支支吾吾地看着她。 半晌。 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道:“一会儿,本王让人将话本拿过来,你再看看?” 沈归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对着贺轻尘的脸色淡了很多。 贺轻尘心里发慌,连忙凑上前两步,拉着她的手,微微摇晃,声音发颤:“阿荑,你别生气,若是,若是你不想毁了你父亲的名声,本王立即便让人去将那话本故事撤下来,到时候,我们再……” 沈归荑低头看着他的手,眸子轻颤。 她淡着声道:“没有不想。” 贺轻尘微怔。 阿荑的意思是,没有不想毁了她父亲的名声吗? 那她为何还生气? 贺轻尘睁着一双大眼,咬着唇,满脸委屈地看着沈归荑。 好半晌。 只见沈归荑挣开他的手,转开眼,双手抹了一把脸,让自己的脸色正常些。 而后,才带着有些无奈地看向贺轻尘,乞求道:“王爷,往后,若是您再要对林家,齐家做什么,可以先与妾身商量商量吗?” 这话本子,听着是话本故事。 但有脑子的人稍稍一想,便能猜出,故事里的两个主角,是林淮安和他的夫人以及他们身后的家族。 届时,势必会有更多的人闻风而动,掺和到一些旧事上来。 她不想,也不能让那些人掺和进来。 倘若,话本只提林淮安与他的夫人,沈归荑绝无二话,可堂下的话本故事里,还有一个最要紧的人,那便是她那位含恨而终的母亲。 林家和齐家做的那些孽,她迟早都会讨回来。 但不能是以这样的方式,更不能是这个时候,否则,后续怕是要麻烦很多。 贺轻尘不知她的顾虑。 听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些话,他眼神复杂,一时没有回答。 眼看贺轻尘沉默,怕他误会了什么。 她忙又解释:“妾身知道,与林家撕破脸,与齐氏生出什么嫌隙,许是您与荣王爷的某些布局相关,但请您相信,妾身无意插手你们的那些筹划。 只是妾身与他们之间,还有些账没清,希望您能给妾身一个亲自去清账的机会。” 贺轻尘垂着眸,想了一下,隐约猜到沈归荑生气,可能是因为说书先生的话本里,还提到了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岳母大人。 他缓着声,又去拉她的手,安抚道:“好,以后,有什么事,本王都先与你商量。这一次话本的事,是本王考虑不周,不该将岳母也牵连进来,以后,本王不会了。” 沈归荑有些惊讶他竟能猜出原因来。 她敛了敛眸,轻轻‘嗯’了一声,对着他道了一声谢。 贺轻尘的心这才安定了些。 一想到她方才的冷淡,他心里犹如在油锅里翻滚了一圈似的,怎么都不舒服。 沈归荑今日出来,是打算到融安楼看看这边的经营情况的。 林淮安还算是有点脑子,将融安楼经营的像模像样,看着这酒楼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小二哥在人群中飞窜,她能感觉到,林淮安在这酒楼上付出的心血的确不少。 她不由地想了下林淮安咬牙将融安楼交出来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怕是,心疼的都要睡不着了? 只是,这融安楼,也并不全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被改动了很多。 融安楼一共有三层。 几乎是从楼层,将人分了三六九等,涵盖了大半的京城不同阶层的百姓和贵人。 尤其是三楼。 三楼包间的预约要求极高。 预约的人,不仅要有足够的银子,还得有足够的权势地位,最重要的,还得提前五日预约,否则,压根上不去。 包间的出入口也不在大门这边,不与其他百姓混在一处。 而是单独买下了侧面的宅子。 从那宅子里另开了一道旁人并不知道,只掌柜和东家才知道的暗门进出,以确保他们在包间中往来的隐秘性。 沈归荑与贺轻尘这样临时过来的,也只能在二楼包间里待着。 稍一细想,沈归荑便想明白了林淮安的心思。 当年,融安楼选址在这儿,是为的皇权之下的那些世家权贵,给他们提供一个好的去处。 如今却将一部分的平民接纳进来,拉低了融安楼的整体档次。 世家权贵很多,酒楼也不少。 选择的多了,融安楼在他们眼里便有些不够看了,融安楼大开方便之门,容纳平民进场,正好填补了融安楼经营上的一部分亏空。 同时,鱼龙混杂的环境,更能很好地掩饰融安楼的某些不能见光的交易往来。 这个法子,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这会儿,沈归荑人就坐在包间墙边下的椅子上,她单手托腮,静静地往楼下看。 外边人来车往,吵吵闹闹。 奇怪的是,由长荣街延伸而来的几条靠近融安楼的街巷,却是十分冷清。 冷冷清清,冷风萧瑟的模样,与长荣街主街道的热闹,与融安楼的热闹全然不同,彷佛是两个极端,将这南城区分成了两块。 以融安楼的热闹,长荣街的繁盛,不应该啊? 沈归荑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眼。 贺轻尘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痴痴地看着她。 片刻后。 沈归荑余光瞥见一道身穿学子服,手上拿着扇子的熟悉身影。 他身后跟着一众学子,约莫看着,有五六人,这会儿,几个人正大摇大摆地往融安楼里走。 她眯了眯眼。 看着那道背影,勾着浅浅的笑。 林蔚然休沐了啊? 看来,他是还不知道林家的处境了? 不错,领着一众人等过来的,正是林淮安与林夫人的儿子,林蔚然。 这位,可是个‘好人’呢! 贺轻尘见沈归荑勾唇笑着,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眼神和笑容都有些渗人,他莫名地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问:“阿荑,你看到了什么?” 他试着抻着脖子,往外边看。 沈归荑回头看他,笑着道:“看戏。” 确实是看戏。 一会儿,若是林蔚然发现自己家里最出名的酒楼,莫名地没了,会如何? 想想,就有些好笑呢。 贺轻尘却是没反应过来:“看戏?什么戏?” 第73章 新东家? 约莫一盏茶后。 贺轻尘的隔壁包间,便吵吵嚷嚷了起来。 一群自诩读书人的少年,这会儿正在包间里吃吃喝喝。 沈归荑与贺轻尘边用点心,边支着耳朵听隔间的声音。 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好奇。 依着融安楼的格局设计,按说,在隔壁包间说话,只要不太激动,是听不全的。 但林蔚然一行人显然不是。 他们聊得畅快之际,一个吃了些酒,脸上微红的少年,拉着林蔚然,嗓门毫不收敛:“林兄,我听说,你家姐姐前几日是嫁入了燕王府啊?” “你听说什么听说,那就是真的。” 林蔚然还没接话,他身侧一个揽着他肩膀的人便率先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其他的人跟着附和:“那这以后啊,林兄可就是燕王爷的小舅子了呢,这不得在燕王府横着走啊?” “照我说啊,林兄也不用再这样寒来暑往,辛苦读书了,等年纪到了,直接叫家里给安排一份差事儿,这不比辛苦上考场香啊?” 林蔚然闻言,嗔了他们一眼:“这哪能一样?自己考的才是真才实学,依靠祖荫,有几个能走的长远?”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林蔚然的神色,却是一副志得意满的张扬得意。 众人看了看他,再看了眼自己,当即开玩笑似的与他行了一礼,讨好道:“对对对,自己考的也好,家里安排的也不错,这可都是大好的前程。 往后,我们可就要仰仗林兄了。” 其他的人也都连声附和。 林蔚然素日里,总在书院里摆出一副高冷自持的模样,但他那点儿身世背景,早就透过身边书童传扬出去了。 眼下,谁不知道,他的身后,站着是定远侯府,是宫中惠妃? 如今,还有燕王府这个助力。 往后,林蔚然的前程,那定然是荣极一时,富贵安康一生。 他的父亲走不了的路,他是能一步步踩上去的。 是以,他们自不会与他寻不痛快,相反,为了自己往后的前程,他们甚至还得压着自己心里的不满,装作与他关系极好的样子。 林蔚然看了那人一眼,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他没吱声,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眸子深邃克制,唇瓣勾着的笑,却泄露了他心中的欢喜。 其他的人相互看了眼,心中如何且不说,面上却知,林蔚然爱听这些话。 他们说的越发卖力动情,势必要让林蔚然高兴不可。 沈归荑听着这些,神色微动。 她直起身子,往门边走去,对着门外候着的一个随行侍卫吩咐了一声。 那侍卫愕然了一下,当即快步跑下楼去。 离开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隔壁的包间,眸子里,似还闪过一抹戏谑。 沈归荑吩咐完,便回了包间,径自坐着,等着。 很快,那侍卫便回来了。 跟着上来的,还有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正是融安楼的掌柜,姓宋。 说起来,他还是林淮安的远房亲戚,本是奔着投奔林淮安来的,哪知林淮安一开始压根儿不搭理他。 他在京城逗留了好些日子,却连林家门都进不得半步。 没法子,他只能想法子在京城谋些营生,做些买卖,也不知怎的,竟就入了林淮安的眼。 一开始,林淮安将他安排在融安楼给掌柜的打下手。 也就是那会儿,他才知道,融安楼在那几年里,已经在走下坡路,吃之前的老底儿,再不复当年沈家在时的风光了。 不过,他也没多管。 直到林淮安将融安楼交给了他。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融安楼这才勉强撑了下来。 又在他的仔细钻营下,慢慢地扭转原本的颓势,慢慢地重新做了起来。 前两日,他倒是听说了融安楼易主一事,但他至今没想通,林淮安怎会将命根子一样的融安楼,交了出去,给了那什么,新晋的燕王妃? 虽说燕王妃是他的女儿,但他也没这么宠? 酒楼易主当夜,燕王府便着人拿了几个话本子过来,之后几日,话本子的内容,便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他仔细一琢磨,恍然大悟。 定是王妃的人选,出岔子了。 林淮安这是,给人抓着了把柄,不得已,拿融安楼保命呢。 是以,这几日,他如履薄冰,生怕惹了燕王府不喜。 哪知今日,人便悄悄地过来了。 沈归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宋掌柜?” 宋掌柜擦了擦自己的额边的汗珠子,赶紧应声:“是,是,在下宋林,是这融安楼的掌柜,您……” 他没问出口,目光落在一边坐着,一声不吭的贺轻尘身上。 “看本王做什么,王妃有事与你说,你听着便是。”贺轻尘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漠然道。 宋林心底咯噔一下。 他是猜着林家嫁女可能出了岔子,但他没想到,竟是直接换了个人? 作为他的东家,林家女他都是见过,且有些印象的。 并没有这个。 难不成,这位便是那话本子里的那位,林淮安原配所生,被接回来替嫁的那个? 沈归荑把玩着桌边的茶盏,由着宋林打量。 片刻后,。 她才缓缓地道:“宋掌柜,作为融安楼的新东家,想来,本王妃是有权安排你做些事儿的?” 宋林心里一惊。 新东家? 不是燕王爷吗? 他心里纵然疑惑,但这会儿,面上却是没变半分,只回道:“自然可以。” 沈归荑淡然开口:“那行,你替本王妃做一件事……” 此时。 隔壁包间里的那些混人的话题,还在围绕着燕王府转。 众人的彩虹屁一个接一个地砸向林蔚然。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个面色稚嫩,看着年纪很小的少年,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我听说,燕王爷伤重昏迷日久,林兄的姐姐嫁过去,会不会,会不会就直接就得跟着殉……” 林蔚然凌厉的眼神幽幽地飘了过去。 一个‘葬’字还没说,便猛地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定定地看了林蔚然两眼,不敢吱声了。 第74章 融安楼的招牌菜 其中一人也觉察出了有些不对。 他连忙将人拉到自己身后藏了藏,笑着替他解围:“林兄,您知道他的,他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计较。 何况,今日好不容易休沐,大家都乐呵着呢,别让他坏了您和大家的心情。” 为那人解围的,也是出身京城里的世家。 说起来,他家里的底蕴,比林家要差一些,但也没差到哪儿去。 林蔚然静静地看了他两眼,淡漠地‘嗯’了一声。 藏在那人身后的那位,总算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差点儿就得罪人了。 其他的人见状,赶紧吆喝:“好啦好啦,咱们今日难得有这闲情,不得玩个够本啊? 来来来,都多吃些,这儿可是林兄的地盘,咱们别再这时候闹不高兴,太不给林兄面子了。”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视线在林蔚然和其他两人中扫过。 端的是一副没心没肺,吃饱喝足就够的样子。 其他人甚是无语,但也默契地配合。 林蔚然这才神色松了些。 他凉凉地扫了那人一眼,狂妄出声:“昏不昏迷的,我不知道,但燕王府算得什么,他一个被放逐了十年的弃子,便是死了又如何? 他算什么东西,想让我姐姐给他陪葬,那不能够。” 这点自信,他是有的。 在所有人看来,贺轻尘就是一个被皇室放弃了的人。 若非他身上还流着贺氏的血,若非他还能替贺氏守住南边,他能有回来的机会? 陛下能看得到他? 比起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来说,定远侯府和礼部侍郎的分量,可就重多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担心会被人听到。 其他的人闻声,又惊又怕。 都下意识地离他远着些,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这林兄也太狂妄了? 便是不喜旁的人这样说他的姐姐,也不该这般言语间挤兑燕王爷? 再怎么,人家也是皇子啊! 林蔚然见他们全都沉默,不悦道:“怎么,都哑巴了?放心,这是我们林家的地盘,要还能将这些话传出去,那是我林家的错,与你们无关。” 他说这些的时候,一脸的得意。 彷佛在他们跟前,将一个皇子踩下去,便能得到更多的崇拜和追捧似的。 的确,他有骄傲的资本。 在他眼里,他爹马上便是礼部尚书,他外家是,定远侯府,他的姨母在宫中得宠,他的表兄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之一。 真要比起来,他的分量,未必就比那所谓的燕王低。 他是皇后嫡子又如何? 陛下不喜欢,皇后也不喜欢,他还能得几日好? 林蔚然这样想着。 倏地。 外边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林蔚然和众人都猛地吓了一跳。 虽说这里是林蔚然的地盘,但他们刚还在说那些僭越的,不敬皇室的话,转眼便有人在外边敲门,能安心才怪。 林蔚然拧着眉,给他的书童使了个眼色。 书童立即过去开门。 只见外边,融安楼的掌柜笑呵呵地站在那儿,他身后,还跟着一串的小二哥。 他们每个人手里头都端着菜。 屋里的人眼都直了。 一个个的喉咙不自觉地翻滚,那托盘上的,全是融安楼的招牌,有好些还是得提前几日预约才能吃上的那种。 他们全都巴巴地看向林蔚然,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儿来。 林蔚然很享受这种被所有人捧着的感觉。 他勾着笑,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站在了门边,虎着一张脸问:“干什么,干什么,宋掌柜的,你这是做什么?” 宋林微胖的脸,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林公子,我们东家听闻您在这儿宴请同窗,特叮嘱我给您送些好吃的来,让您和同窗们都能好好尝尝。” 这便是沈归荑安排他做的事。 让他将融安楼的招牌菜,全都给林蔚然这边上一遍,让他们能吃个过瘾。 那会儿,他只觉得沈归荑的笑,似是不怀好意。 却也猜不出什么。 回到厨房后,仔细琢磨,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小人之心了。 不论燕王妃的过往是什么,她想要在燕王府站稳脚跟,必然得有所依仗,讨好了林家,林家自会是她的后盾。 如今,林蔚然回来,正好遇着了,她这是打算先讨好林蔚然呢。 想想也对。 林蔚然毕竟是她的兄弟,往后,林家也是要倚靠林蔚然的,她提前讨好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爹安排的?” 林蔚然心里一喜。 果然还是他爹懂他,知道给他做脸。 宋林想了一下。 融安楼面上是交给了燕王府,但实际上,燕王妃不也等于是林家吗? 林大人深谋远虑,定然也是知道,燕王妃能从燕王爷那儿,将融安楼给拿回来的,这才给的那样痛快。 既是燕王妃安排的,那说是林大人安排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这样想着,便这样应了林蔚然的话。 “嗯,东家让在下听您的差遣,您需要什么,尽可给您寻来。”宋林想了一下沈归荑的话,几乎是复述了她的全部字句。 “那行,你再去库房里,拿些酒水来,另外,我听说,京城里最近流行流行一种冰镇水果,你去寻些来。让他们都尝尝。” 林蔚然财大气粗,干脆利落地吩咐下去。 宋林拧着眉看他一眼,满是不赞同的试着劝阻:“公子,酒水在下倒是能都给您拿过来,只是,那冰镇的水果……” 这会儿才开春,许多水果还不到季节呢。 冰窖里镇着的水果样式和存量并不多,省着点,也就勉强能撑到夏季来临之前。 若是就这么被林蔚然用来宴请同窗了,怕是…… “冰镇的水果怎么啦?本公子不能吃?”林蔚然见他支支吾吾,不耐烦地质问。 宋林默了默。 只好解释:“公子,您说的冰镇水果,这会儿存量不多了,有一些还是已经被东家定下了要送人的,不好再拿过来。 不若,您换些别的,在下去给您寻一些水果制的,别的点心如何?” 林蔚然气急败坏,只觉得宋林当众拒绝他,让他很是难堪。 他当即也强硬了起来。 “送谁不是送?我爹要送人,我就不要送人了?快去,将东西都拿来,否则,别怪本公子卸了你的掌柜之职。” 宋林:“……” 行。 非要是? 那他送来便是。 第75章 融安楼易主了? 林淮安贬官后,便请了休沐。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被贬官的事实,前去上值。 然而,诸位同僚时不时投过来的眼神,还是让他如坐针毡,恨不得就地隐身。 熬了半日。 正要与两位同僚去用个午膳,便见到远远地有一个小厮朝着他们的方向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眯了眯眼,待看清了人之后,心里沉了沉。 “大,大人,出事了。”那小厮刚站定,也顾不上还有旁的人在,立即便开了口。 林淮安阻拦不及,只能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勉强撑着一抹笑,正要与两位同僚解释什么,他们便已自觉地站远了两步。 “想来,林兄府中还有要紧事,我们便不搅扰了。” 其中一人连忙暗示他赶紧走。 另一人见状,连忙配合:“是啊,林兄还是赶紧回去。左右近些时日,也没什么大事,郎中大人那儿,我们晚些时候会替你说一声,林兄不必担心。” 按说,午歇后,是要再回到自己上值的地方,继续办公处理礼部的各项杂事的。 但他们话都到这儿了,又看了眼那小厮欲言又止,面色着急,林淮安也顾不上再去探究他们的心思。 只能客气地道了一声谢,便匆匆地带着小厮走了。 边走,他边压低了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本官不是说过,没什么大事,别到这儿来?” 说这些的时候,他还不忘竖起自己的耳朵,警惕着身后的人靠近。 那小厮没敢隐瞒。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还没走的那两位他们家大人的同僚,抿唇低声道:“大人,大公子被抓到大理寺牢里去了。 夫人这会儿,正着急上火,叫奴才出来找您回去商量呢。” 林淮安闻声,脚步微滞。 他愕然地瞪大了眼,愣愣地看着那小厮,彷佛在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一般。 他们身后的两人离得远,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却看到了林淮安脚步踉跄,神色仓惶往回赶的样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颇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 放眼满京城,能似林淮安这样前程似锦,在官场上走得快,又有些能耐的寒门读书人,是真的太少了。 比他聪明的人,比他善钻营的人比比皆是。 但也只有他,差点拿下礼部尚书的位置,挤进北昭重臣的行列。 哪知,他会在嫁女后,接连翻车? 林家那位嫡小姐,他们或多或少也是见过几回的。 那姑娘,看着也不像是什么灾星,又是钦天监选中的冲喜之人,可见是个极有福气的。 但为何她前脚刚出嫁,林府后脚便出事了呢? 林淮安被贬官,与林家一脉相连的齐氏家主被禁足,就连后宫里的惠妃母子,也一样没讨得多少的好。 最要命的还是京城里的那些传言。 倘若真如话本所言,那林淮安贬妻为妾,甚至与齐家联合欺辱,祸害原配夫人的罪名,怕是就遮掩不住了。 如今,这才几日啊? 竟就又出事了? 林大人,是不是有些倒霉体质在身上的? 还是说,是他的女儿嫁人后,将属于林家的福气都给带走了? 两人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却都在心里默默地生了个念头,那便是,往后,得离林淮安远一些了,可不能叫他把不好的运势,传到他们身上啊! 他们是这么想的,却不知,另一边的林淮安在听完小厮说的那些事儿以后,都快气疯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 宋林依着沈归荑的吩咐,将融安楼的招牌菜送到隔壁包间,又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后,林蔚然便越发的飘飘然了。 酒水的作用下,他的话,越发的密集,也越发的口无遮拦。 众人拦都拦不住。 又想到这里的确是林家的地盘,这些话,只要他们不说,便传不出去,只能由着他去了。 何况,融安楼的掌柜,还亲自来了几趟。 十分热情地由着林蔚然指使,将融安楼中,吃的喝的,最好的,全都上了一遍。 他们吃的心满意足。 甚至油然生出些旁的心思来,比如,以前他们来,叫都叫不动的宋掌柜,如今却他们面前点头哈腰。 他们看着,心里别说多舒坦了。 还得是他们林兄啊! 以前,融安楼他们也常来,但融安楼里的人,可不会给他们开什么后门,搞什么特例。 往后可不一样了。 他们可是融安楼少东家的同窗,是林兄亲口叮嘱的,往后他们来,得多照应着的。 那宋掌柜也是默认了的。 众人心情畅快,敞开了怀吃喝,隔壁包间约莫是被他们吵着,接连好几回都故意敲了敲包间的门板。 然而,当他们吃饱喝足,打算各自回府的时候,却傻眼了。 原本,他们三三两两,相互搀着下了楼梯就要出门,哪知,却被融安楼里的人拦住。 林蔚然被生生拦着,自然不喜。 他朦胧着双眼,指着眼前拦路的人,骂道:“拦着本公子做什么?好狗不挡道,滚开。” 一楼大堂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说书的话本先生,声音微顿,而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讲他的话本故事。 听众的心思,全都被门边的动静勾了去。 那先生也不恼,兀自讲着。 林蔚然见拦着他的人动都没动,心里暴躁了几分。 正要怒骂几声,身侧一人却道:“你拦着我们做什么?新来的?不认识,这是你们家少东家?” 提到‘少东家’几个字,林蔚然的身子顿时挺拔了些。 虽是醉意朦胧,人有些晕晕乎乎的,但想听的好话,却是半句都不愿错过。 那人冷淡地瞥了林蔚然和他身后的人一眼。 噗嗤地笑了一声:“林公子还不知道?融安楼早在前几日便易主了,林大人没有说吗?” 林蔚然:“……” 他的同窗们:“……” 大堂里的众人:“……” 全部人似是都被这句话惊到了。 融安楼易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林蔚然的同窗们也傻眼了,方才在包间里才隐隐生起的小心思,这会儿biu的一下散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恐慌,是难以言喻的不安。 林蔚然吃多了酒,头昏脑涨的。 好半晌。 才想明白话里的意思。 他顿时恼怒大吼道:“你胡说八道,融安楼是我爹的产业,我爹最重视这儿了,怎会轻易让给别人? 你最好别再胡言乱语,瞎搅乱,不然,有你好看的。” 第76章 今日不行,忙得很呢 那人淡淡地瞥了眼指着自己的手,倏地伸手,将他的手指往下掰,眼神漠然道:“林公子是在威胁我吗?” 林蔚然的手指被拽住,愣了愣,随即传来的痛感,让他整个人清醒了两分。 “痛……你,你敢对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动手?”林蔚然大怒。 再顾不上旁的,猛地扯开拉着自己的人,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可惜,对方站在那儿半分不动,只稍稍一抬脚,便将他踹了出去。 当然,他没踹多远。 也没踹多狠。 毕竟,林蔚然这会儿可不能晕着。 “我管你是谁,方才,你和你那些同窗在包间里,没少说不该说的?你猜猜,倘若那些话传出去,林家会如何?” 他懒洋洋地看了眼林蔚然,眼底满是戏谑和轻蔑。 林蔚然是个读书人。 手无缚鸡之力。 被‘轻轻’地踹了出去以后,跌到了一张桌子边。 他捂着心口,喉中有什么喷涌上来,从嘴边缓缓滑落。 林蔚然顾不上抹,傻愣愣地看向踹他的人。 眼睛里冒着灼热滚烫的火花,倘若眼神能杀人,那人怕是已经被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 只是,他心里也有些害怕。 方才,在包间里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其他的人,也是面色惊恐地看着眼前人。 须臾。 林蔚然才恨恨地问:“你,你是谁?方才,我们在包间里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你这样信口雌黄,有证据吗?” “我?”那人手指弯了弯,指向自己,笑眯眯地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燕王府护侍卫,叶枫。” 林蔚然:“……” 其他人:“……” 林蔚然都有些无语了。 他一个燕王府的侍卫,跑这儿来拦着他们干什么? 叶枫对上了他略带茫然和愤怒的眼,浓眉微挑:“怎么?不服气?” 他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蔚然:“若真不服气,你大可以来燕王府找我切磋哦。不过,今日不行,忙得很呢。” ‘切磋’二字,被他压沉了声。 林蔚然:“……” 他咬牙,恶狠狠地瞪着叶枫。 好样儿的。 敢这样对他? 燕王府的侍卫? 燕王府的侍卫,不该是听他姐的命令,护着他才是吗? 林蔚然理所当然地想着。 方才与他一起吃喝的那群同窗,这会儿都傻眼了。 好半晌。 他们才慢半拍地,七手八脚地跑到林蔚然身边,将他扶起来。 “林兄,你怎么样?” “没事?” “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快去,去叫大夫。” “咱们是不是,去通知林大人一声?还有这融安楼,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真的易主了?” 林蔚然身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终于问出了他们最想问的问题。 林蔚然扫了那人一眼,那人登时闭上了嘴。 叶枫双手抱在身前,视线似有若无地往楼上某个包间瞥了一眼。 而后笑眯眯地说:“是真的哦。林大人嫁女的第二日,便亲自将融安楼和古月阁的契书送到了燕王府中,说是,给我们王妃的添妆和补偿呢。 这不,我们家王爷和王妃正好打算过来看看,就遇着林公子和你的同窗们了。” 林蔚然人都傻了。 添妆? 补偿? 怎么可能呢? 融安楼和古月阁都是林家最好的产业,它们俩每年的收入,几乎占了林家所有产业里的三成。 整个林家,都指着它们呢。 爹怎么可能将它们就这么送出去了? 这里边,定是有什么误会,对,是误会,否则,爹娘怎会提都不提? 对了。 方才,宋林还说是替爹给他们送吃喝的东西。 就这么一会儿,怎么可能就换人了呢? “不可能,我爹不会将融安楼送出去的,你说这样的谎,就不怕被拆穿吗?宋林,宋林在哪儿?” 林蔚然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目光四下逡巡,想要找宋林作证。 叶枫笑眯眯地给他指了个方向。 林蔚然倏地看过去。 宋林赫然就在一楼的柜台上安稳站着,不发一语。 林蔚然猛地窜到了宋林跟前,一把将他拽了出来,大堂里的人全都指指点点,眼神满是好奇地看着他。 他咽了咽唾沫,对着宋林示弱道:“宋叔,你,你给大家说说,没这回事对不对?融安楼一直就是我们林家的产业,爹不可能将它送人的。” 宋林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林蔚然唤他宋叔,也是第一回,见他对自己,稍稍有那么一丝的尊重和隐隐约约的依赖信任。 “宋掌柜?”叶枫漠然地提醒了一句。 宋林陡地一个激灵。 他想到了楼上包间里坐着的两人,也想到了融安楼易主,林淮安贬官以及那宣扬的满城皆是的话本子。 心下那点儿犹豫也散了。 对上林蔚然带着些急切的期盼,他垂眸拱手,连声应道:“公子,的确是真的。如今这融安楼,已是燕王妃名下的产业,不再属于林家了。” 话落,林蔚然瞪大了眼,眸子里藏着难以置信的失落。 虽说这些年,他很是看不上宋林,但宋林是他们林家的远亲,有一份血脉亲情在,又有他父亲的提携之恩。 宋林对他们林家,是有绝对的忠诚的。 他也是信宋林的。 如今,宋林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饶是林蔚然不信,他也没法说服自己了。 只是,怎么可能呢? 虽说给他的姐姐,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儿,但主动权落到燕王府,落到姐姐手里头了啊! 那不该是留给他的吗? 爹他,是不是糊涂了? 娘也不拦着些? 林蔚然茫然地扫向众人,只觉得每个人的眼神,都陌生的紧,宋林更是低垂着头,在叶枫面前,半句都不敢吱一下。 叶枫可没心思在这儿与他们纠缠。 方才,这些人在隔壁包间里说的那些,他可是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且不说替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单就林蔚然与这些人敢这般妄议王爷,口口声声地骂他们家王爷。 叶枫便有些忍不了。 这会儿看着他们,更觉得碍眼。 尤其是林蔚然,他可没功夫听他在这儿叽叽歪歪。 是以,他目光冷漠地扫向宋林,漠然道:“宋掌柜,你是不是,还有些话没说?嗯?” 第77章 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宋林哆嗦着看了他一眼。 抿紧了唇瓣,攥紧了手中的拳头,心里头的挣扎一闪而过。 自方才燕王妃让他对林蔚然‘有求必应’的时候,他心里头便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这会儿,见叶枫特地将人拦下,说出了那样的话,再招来这一众的看客从旁看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燕王妃,这是打算借着林蔚然,彻底接手融安楼呢! 须臾。 他愧疚地看了林蔚然一眼,咬牙补充道:“公子,是这样,方才,您和您的同窗在包间吃喝所用,您得结一下。” 说着,他将手里捏的稍稍有些皱褶的单子递给了他。 林蔚然愕然地看向他。 他手上的那张单子,此刻,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正滋滋地冒着血腥味儿。 倏地。 他猛地一把将单子夺了过来,颤着手看了几眼。 随后疯了似的将单子撕碎,低吼道:“宋叔,你老糊涂了?这是我们林家的地方,方才,也是您说,那些东西,是我爹见我在这儿宴请同窗,这才送过来的。现在,你跟我要银子?我在这里吃喝,什么时候需要给银子了,你是不是想银子想疯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原来,这老半天,他还是不信,融安楼已易主的事实? 或者,他不是不信。 而是觉得,即便融安楼到了燕王妃手里,他依旧能够在这儿横行无忌,毕竟,在他的认识里,燕王妃可是他的亲姐姐? 林蔚然的确是这么想的。 便是融安楼给了燕王妃又如何? 燕王妃是谁? 是他的亲姐姐,他带着人在这儿吃点喝点怎么啦? 他这些同窗,可都是京城里边大大小小的世家子弟,哪一个都是一条人脉,往后都是他的助力。 宋林几番张嘴,却不知如何劝他。 叶枫也没想到他会发疯,当即对着宋林说道:“再去拟一张单子来。” 宋林闻声,正要去柜台上拿一张单子。 也不用重新拟,他原就有拟写几份单子的习惯,一份给客人,一份抄送给东家,一份留底,他自己还会留一份。 这会儿,直接拿便是了。 林蔚然见他还真就听叶枫的话,要回去柜台那儿,他当即咬牙切齿地怒喝出声:“宋林,你敢!” 宋林脚步微顿,还是走了。 须臾。 他便拿了张新的单子过来。 林蔚然猩红着一双眼,打算故技重施,哪知,叶枫却是慢慢地伸手,从宋林手里接过了单子。 他掸了掸单子,将单子打开仔细地看了眼。 好家伙! 难怪融安楼能在长荣街屹立多年不倒,难怪林淮安交出这酒楼会跟要了他半条命一般,难怪林蔚然看到单子上所拟的东西,会疯了一样将单子撕了个稀巴烂。 只这一回,林蔚然和他的那些同窗便用掉了几万两的银子。 而且,那上面的每一项都是有理有据,写的清楚明白,半分讹人的样子都没有。 王妃设了这样一个局,是打算要将她这个弟弟,给套住了啊? 林淮安若是知道这事的,得吐血? 他啧了两声,对着林蔚然扬起一抹嘲讽中略带着些同情的开口:“林公子,这数额不小啊!我劝你啊,还是赶紧让家里人去拿过来,拖着可不好哦。” 林蔚然脸色铁青,却是半分未动。 他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姐姐都嫁入王府了。 王府的人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该是对他这样的态度。 便是燕王爷对他姐姐不好,但他不信,燕王府的人会猖狂到,连自家王妃的母家兄弟都不放过。 叶枫见他这般,笑眯眯地凑近他,拿着单子的那只手,就着单子,在他脸上拍了拍,问道:“林公子,不去唤你父亲来吗?” 林淮安不来,王妃的计划定是要出问题的。 怎么这么慢呢? 就在这时,二楼的楼梯口,传来一道‘噗嗤’的笑声。 一男一女也不知是何时,便已经站在楼上楼梯口,鼓饶有兴致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视线追着他们吵闹的方向看过去。 众人抬眸看过去。 男的俊俏,女的美丽大方,两人浓情蜜意地靠在栏杆处,女子还单手支着下巴,俨然是在看好戏似的。 认出了贺轻尘的人,倒是急着与他行了礼。 不认得贺轻尘的人,多是觉得,沈归荑站在他身边,多少有些碍眼,不认得的人,也就是小小的在心里暗暗夸了一声。 林蔚然同样是抬着头。 看到贺轻尘的时候,他心中先是一喜,又是一惧。 欢喜他人在这儿,那他姐姐指不定也在。 姐姐和姐夫都在,他不信,融安楼里的人还能欺负他了去? 但他想起了自己在包间里的大言不惭,那些侮辱,轻蔑,看不起贺轻尘,对皇室大不敬的话言犹在耳。 他心虚,也心惊。 不自在地移开眼,入目的,是一虽衣着低调,却看得出精心打扮过的熟悉女子,落入眼帘。 他眯了眯眼。 下一瞬便想了起来。 站在贺轻尘身边的,不是他的姐姐林清然,而是林家去岁接回后,便养在偏院里的那个低贱的乡下粗野庶女。 她,她怎会跟在燕王爷身边? 姐姐呢? 哪儿去了? 林蔚然心里头闪过许多不好的预感,看向沈归荑的神色,冷的没有半分温度,脸色更是煞白煞白的。 他手指着楼梯上的沈归荑,嘴张了张,半天才吐出一个字:“你,你,你在那儿做什么,他也是你能肖想的,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因着沈归荑是与贺轻尘并肩站着的。 这会儿,他的手指的是沈归荑,其他的人却以为他指的是贺轻尘。 他们当即拧着眉,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林蔚然八成是脑子进水了。 否则,他怎么敢指着燕王爷呼呼喝喝,让人家滚下来的? 沈归荑彷佛看小丑一般地看着他。 身子漠然不动。 倒是她身侧的贺轻尘,看着林蔚然指着沈归荑的手,眼神危险的眯起。 “你手指谁呢?”他漠然出声,声音低沉危险。 第78章 原来,真是真的! 林蔚然被贺轻尘冰冷的声音吓了一吓,下意识地便收回手,干巴巴地解释:“不,我不是说你。” “哦,那你是指本王的王妃咯?”贺轻尘幽幽地反问了一句。 林蔚然和他的一众同窗都愣了下。 他们下意识地再次朝着沈归荑看了过去,眸底浮现了更深的疑惑。 这些年,林清然在京中大大小小的宴席上都出了不少风头,颇有些名声,又常打着给林蔚然送这送那的名义到书院那儿去。 是以,他们或多或少,都是见过好几回林清然的。 眼前这位,分明不是林清然啊。 怎会是王妃呢? 林清然嫁入燕王府是陛下的旨意,是以正妃的名分嫁过去的,也只有正妃,才能被称为‘王妃’。 那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愣愣地看了眼沈归荑,又看了看明显也懵了的林蔚然。 连林蔚然都这样震惊,那这事儿…… 他们陡地一个激灵,直觉这里边,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否则,燕王府正妃不会换了一个人,林侍郎也不会将融安楼这个能下金蛋的母家,拱手相让。 何况,林蔚然明显是认识这位燕王妃,并且往日里对她的态度极差。 他都这样的态度了,林侍郎又会是什么态度? 说什么补偿,添妆,都是假的。 将融安楼给出去,是林侍郎在试着透过这些身外之物,为林家求一份安稳,保一回小命? 那林侍郎,现下如何了? 近些时日,他们书院里有些比较重要考较。 授课的先生,严令他们不得请休,是以,不仅是他们,便是林蔚然,这阵子都没离开过书院,压根儿不知道,现在外边的变化有多大。 他们倒是好奇了。 都发生这样大的事儿了,林侍郎和林夫人竟没想着与林蔚然通个书信,告诉他一声家里到底都出了什么事? 林蔚然整个人都呆呆的。 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的一众同窗眼神里的复杂和似有若无地与他拉开距离,生怕受了牵连。 眼下林家情况未明,但看着就不太好的样子。 楼下听戏的,用餐的,各样的人儿也没错过这些热闹,纷纷抻着脖子看戏。 好半晌。 林蔚然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嘶哑着声,不愿相信地问:“你,姐夫,你方才说,她,她是谁?” “她?她自然是,本王的王妃,燕王府唯一的女主人。”贺轻尘倒没纠正林蔚然的称呼,而是直接回道。 林蔚然看了看贺轻尘,再看了看沈归荑。 嘴张了又张,许久,才扬声质问道:“怎么可能?怎么会,明明,明明我姐才是陛下赐婚的燕王妃。 我姐呢,她去哪儿了? 燕王妃怎么就成了她了? 沈归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抢了我姐的婚事? 姐夫,你别被她骗了,她不过是我林家的庶女,自小便因不详之身,被我爹送到了乡下里的。 她根本就不是你的王妃,我姐才是啊!” 他一连串的剖白,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砸懵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想到了什么,眸底都发出了浓浓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原来,真是真的! 虽然大家都在猜测那话本里的故事与林家那似有若无的相似度,但谁也没法确定,话本里的故事,到底是不是林家的故事。 谁能想到,兜了一圈,这故事竟是在林蔚然口中核实的? “嘶~” “这么算起来,楼上的这位,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女啊?” “什么嫡长女?话本里不是说了,那林大人的原配可是自降为妾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自降为妾,也不想想,她自己受委屈就算了,还连累子女成了庶子。” “啧,这你也信?” “怎的不信?难不成还能有人逼她不成?” “你说呢?”那人意有所指地瞥了林蔚然一眼,而后故意扬高了些声音,故意道:“话本不是说了,那原配是个商女啊。 一介商女,有钱无权,对她丈夫虎视眈眈的,可是侯府千金呢。” 这么一说,听见声音的那一拨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林蔚然的眼神,都奇怪了几分。 是啊! 一个是新科探花郎,一个是侯府千金,前者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招惹上京里的侯府姑娘,能保全自身与儿女已是难得。 又怎能奢求还能护住自己的正妻之位? 这么一想,他们看林蔚然的眼神,都奇怪了几分。 算起来,这林公子,可是那位林大人与侯府千金生下的好儿子呢。 瞅瞅他对自己长姐的态度,竟无半分的尊重。 怕是,都随了他们母家了。 林蔚然耳边一再地响起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声音,甚至在他们提到什么话本的时候,越发茫然不安。 他很想忽略掉,但声声入耳。 贺轻尘懒得去听他的那些疯话,也不想解释。 他淡淡地瞥了林蔚然一眼,转向沈归荑,声音温柔宠溺,似是在为她撑腰:“王妃,这事,你想如何处置?” 林蔚然一愣。 处置? 沈归荑还想处置他不成? 这融安楼是他们林家的,她凭什么拿? 她把姐姐弄哪儿去了? 沈归荑对上林蔚然恶狠狠的眼神,讽刺一笑:“林公子既不愿面对事实,坚持不愿结清账款,如此,本王妃只能报官了。” “沈归荑,你敢!” 沈归荑没搭理他,倒是叶枫冷不丁地一巴掌扇了过去:“林公子,王妃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说完,他扬着下巴,对上了贺轻尘的眼。 贺轻尘满意地点了点头。 叶枫越发得意。 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林蔚然被这一巴掌扇懵了:“你。” 叶枫撇了撇嘴,冷淡道:“你什么你啊?你当我们王妃还是你们林家偏院那儿住着的小小孤女吗?以后,见着我们王妃,识趣点儿,别让我揍你。” 林蔚然:“……” 他狠狠攥拳,视线在所有人中扫过,心想着,他的书童一直就没在,定是去寻他爹过来了。 形势于他不利,他便忍忍。 他就不信,沈归荑那贱人,还能一直仗着贺轻尘的势不成? 第79章 是看他们吗? 不管林蔚然如何厮闹。 沈归荑与贺轻尘都不为所动,甚至闹的越发厉害,眼看贺轻尘脸色越来越黑,叶枫干脆将人又打了一顿,林蔚然这才不得不消停些。 林蔚然的那一群同窗,生怕被牵连,纷纷做鸟兽散。 融安楼大堂里的混乱,因林蔚然后边口不择言的叫骂,一度安静的针落可闻。 关于林蔚然这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他是在燕王爷和燕王妃跟前造次,在融安楼大放厥词,对一品亲王和亲王妃言辞犀利不敬,一个大不敬的罪责,稳稳的扣在了他头上。 对比起来,在融安楼肆意吃喝不打算结账,这都是小事。 往小了说,他在是自己的长姐和姐夫跟前厮闹。 两人虽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却也是亲姐弟,他言语间没有维护就算了,还一再攀扯侮辱,直呼其名,显然是被惯坏了,以至于公私不分,场合不分。 这事,如何平息,说到底还是取决于这位燕王妃的态度。 但很明显,燕王妃并不打算轻轻落下这事。 照着贺轻尘的吩咐,大理寺的人到了以后,三两下便将林蔚然的嘴巴捂着,连拖带拽地将人带出了融安楼,丢大理寺地牢去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才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该做什么做什么。 沈归荑站在高处,看着楼里上下热闹的人群,若有所思。 贺轻尘疑惑地看了过去:“阿荑?” “嗯?” “怎么啦?” “妾身想重新整顿融安楼。”只这一句,贺轻尘便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思虑片刻。 他对着楼里的人群,扬声提道:“各位,本王和王妃初初接手融安楼,需费些时日,做些与往日不同的调整改动,请各位先行离开,你们今日花销,权当是本王请你们的,都不必结了。” 说完,他巴巴地看着沈归荑,似在询问,又像是在邀功。 沈归荑抿了抿唇,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有留意到楼里的人,听到这些话以后,隐隐而起的躁乱。 “什么,要调整改动?” “融安楼的生意这么好,还要做什么变动?这是钱多烧得慌?” “是啊,我听说,融安楼一日的营生,几乎是这半条街区一日的收入,这关门几日,损失多少且先不论,这客人怕是都得跑光了。” “对啊,对啊!燕王爷这是拿着融安楼瞎胡闹啊!” “也不一定就是燕王爷。” “嗯?” “方才他们不是说了,这融安楼,是林大人给燕王妃的补偿,是燕王妃的酒楼铺子,这酒楼如何调整,如何营生,不都得看燕王妃吗?” “怎么可能?虽说这是燕王妃的产业,但她一个王妃,哪能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啊,定是王妃和王爷考虑到这些,打算将融安楼,并到燕王府里呢。” “你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宋林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各式议论,心里头也是惊涛骇浪,隐隐还有些不安。 也就是在这会儿,从方便开始,便没怎么作声的沈归荑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他背脊一僵,讪讪地抬眸,对上沈归荑的视线。 “宋掌柜,麻烦你先将客人们都请出去,另外,将楼里的所有伙计,都叫过来。”沈归荑的话,还算客气,只是,那看着他的眼,隐隐带着些威压,让他完全不敢造次。 不等他反应,融安楼里的两个小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已经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宋林反应过来,也立即加入了清场的活儿。 沈归荑眉头微挑,慢慢地往下走,同时,视线往那两人身上,多看了两眼。 两位小二哥身子看着瘦巴巴的,脸上稚气未脱,两人还有几分相似,他们的年纪看着不大,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历经沧桑的成熟和世故。 年纪稍小些的那个,面对依依不饶,恶声恶气的客人,显然有些忍不住,但被身旁那人拉了拉,却又能立即敛起脸上的戾气,面不改色地扬起一抹笑,耐心十足地将客人劝出去。 沈归荑打量着他们,眸色微深,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看着年纪较长的那位。 贺轻尘注意到了:“阿荑,你在看什么?是看他们吗?” 他的手指着楼下两人,语气听着,微微发酸。 沈归荑一愣,旋即敛了神色:“没什么。” 贺轻尘见她没往下说,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似的。 他抿紧了唇,暗暗地打量了一下楼下那两人,轻轻地哼了一声,骨节分明的大手悄悄向下,先是试探着拉住沈归荑的手。 见她只是低头看了眼,并无其他的反应。 贺轻尘目光微闪。 他手指将沈归荑的五指撑开,大手挤进了她的手缝里,慢慢收拢扣紧。 十指紧扣,掌心相抵的触感极好。 贺轻尘的心口像是被灌了蜜,滋滋地冒着甜意,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沈归荑不知他所想。 只觉得在外边这样的场合,两人十指紧扣的亲密模样,十分不合时宜。 尤其下边还有这么多的人看着。 她想挣开。 贺轻尘却微微用力,将她的手都攥疼了。 沈归荑蹙了蹙眉,视线紧紧地盯着那两只手,耳尖微发红,人却有些窘。 贺轻尘察觉到了,也不闹她,只将手上的力气放轻了些,将另一只手,覆在她被扣着的那只手,轻轻摩挲,安抚,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 虽说燕王府免了他们的花销,但来这儿吃食的人,其实也不缺那点儿钱。 贸然被‘请’了出来,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 但这也没地儿说理去。 毕竟,开口的人是燕王爷。 这是人家的酒楼,想重新整顿,无可厚非,何况,人家也给出了还算合理的补偿,他们吃饱喝足,还看了场好戏,也算不得亏。 这么一想,心里边的那点不舒坦也就散了。 第80章 他们主子缺那三瓜两枣吗? 待楼下的人都走了以后,便该将楼上的人也都清出去了。 其他人倒还算给燕王府面子,并未多加纠缠,纷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各自下楼离开。 倒是二楼尽头处的包间,完全没反应。 包间外,是四个虎着一张脸守在走廊处的带刀侍卫,稳稳的站着,丝毫不肯让人靠近。 宋林抹了一把脸,尽量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走过去。 人还没近前,四个侍卫便已经拔出了刀子,警惕地盯着他,沉沉地说:“宋掌柜,此处,不是你该来的。” 宋林听着那刀与刀鞘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响声,大腿微软。 在这京城里头,三步都能掉下个厉害的。 他这些年在京中摸爬打滚,也就是仗着林家的关系,能挺直些腰板,不必担心旁的人不给林家面子。 饶是如此,他也很清楚,不能只依靠林家,更不能仗势欺人。 否则,得罪了人,他可落不着好。 这些年,他过的还算安生,生活富足,也没有什么危险,已经许久没听过这样的刀剑相撞的可怕声音了,如今再听,他内心深处的恐惧,竟就这么被探了出来。 他极力克制,伸手扒拉着墙边,努力站稳些。 几个侍卫看着他那副怂唧唧的模样,眼里不可避免地闪过一抹鄙夷。 宋林顾不上去看他们是什么眼神,也顾不上擦掉额边的汗。 “那个,几位大人,是这样,我们融安楼的新东家过来了。 她的意思是,想对融安楼做些调整改动。 你们看看,能不能请你们主子先行离开。 你们放心,我们东家说了,你们今日在这儿的一切花销,都不必出,就当是我们东家对你们家主子的赔偿。” 他语速极快,三两句便将自己的来意说的清清楚楚。 离着宋林最近的侍卫,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其他几个也不吱声,就这么看着宋林。 他们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底却是暗嗤。 啧~整顿改动? 还补偿? 他们主子缺那三瓜两枣吗? 方才,楼上楼下吵吵嚷嚷闹了这么久,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也知道,这融安楼已经转到了燕王府中,更准确地说,是转到新晋的燕王妃手里。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动作。 原因也简单。 他们主子压根儿就没打算离开,他就是在这儿,等燕王爷和燕王妃过来的。 宋林不明所以。 他只能压着心里的惧怕,小心翼翼地上前。 离他最近的侍卫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刀子又往外拉了几分,露出那泛着耀眼刀光的刀子。 宋林陡地顿住脚,满眼惊惧地看着他。 须臾。 他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大人,不若,你们去向你们主子禀告一声,还请他能体谅一二。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们东家来的匆忙,酒楼整顿一事,也是非常仓促。 但这也是东家要求的,没办法的事,请您通融通融,与你们家主子问一声,可以吗?” 那人冷淡着脸,眼神移开,没搭理他。 他身后的一个侍卫,倒是先开了口:“宋掌柜,这融安楼打开门做生意,来往皆是客,哪有将客人都赶出去的道理?我们到这酒楼里来花钱,是为着方便,也为着自在。 若是这贸贸然被赶了出去,我们家主子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你们东家这般处事,未免过于任性,也太不讲道理了。” 宋林被这么一顿呛,顿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那侍卫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站在他的立场,他也觉得,融安楼的营生,做的极好,根本没有整顿改动的必要,费银子不说,还容易把客户都给往外推了。 但,要做这事的人,是酒楼的东家,更是燕王爷夫妻。 他还能说啥? 燕王妃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送大理寺去,这会儿,他只盼着,燕王爷夫妻俩整顿归整顿,可别拿他开刀,将他赶出去啊! 思及此。 他一咬牙,索性越过那人的视线,对着包间里大声嚷道:“包间里的客人,您好,小人是融安楼的掌柜……唔……我……们东家让小人来请您离开……” 几位侍卫没想到宋林会这样做,都愣了下。 反应过来后,便一把将人桎住,紧紧地捂着他的嘴巴,不让出声。 他们倒是没敢真的对宋林动手,毕竟,他现在还是融安楼的掌柜,算是燕王妃手底下的人。 包间里静了一下。 须臾。 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穿过房门,透了出来:“宋掌柜,想让我离开倒是不难,你去与你们东家禀一声,让他们亲自来与我说。” 宋林听着这沉沉的声音,眉头紧蹙,直觉来者不善。 桎住他的侍卫,这会儿已经松开了他。 宋林踉跄了一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犹犹豫豫地朝着包间里看,迟疑着没走,门边的几个侍卫横眉竖目,冷冷地盯着他:“还不去?” 宋林心下一滞,一溜烟儿地跑了。 微胖的身子,往日里多干点儿活,或者走快些都得大喘气的人,这会儿一路跑下楼都不带喘一下的。 沈归荑坐在大堂中央的一张长条椅子上。 贺轻尘坐在她身侧,时不时地拿着她的手,在自己手心一下一下地把玩着。 尽管沈归荑一开始有些不习惯,这会儿也由着他去了。 她们面前,站了好几排的人。 算下来,有二十余人。 上到小二哥,下到厨房里的一个洗菜的,整个融安楼做活儿的人都到齐了。 这些人里边,有些一直在后厨,在后院做活,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坐在眼前的两个人是谁?要做什么? 消息灵通些的,已经在过来的路上,稍稍打听了些。 他们一个个低垂着头,站在贺轻尘夫妻面前,瑟瑟发抖,半点声音都不敢发一下。 楼梯处跑跳的动静特别大。 众人纷纷看过去,与刚跑下来的宋林视线相接。 宋林脚步微滞。 几息后。 他缓了缓略带些急促的喘气声,平复了心里的躁动不安,一步一步地向着沈归荑他们跟前走去。 叶枫半道上截住了他。 他面上一急,巴巴地看向贺轻尘和沈归荑,贺轻尘淡淡地说:“无妨,让他过来说。” 第81章 委委屈屈地红了鼻子 宋林神色微松。 他忙地走到贺轻尘跟前,犹豫了下,压低了声音说:“王爷,楼上有个客人不愿离开,他说,想要他离开,便,便让您和王妃上去与他谈。” 贺轻尘脸一黑。 他当即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王妃,你在这儿先忙,本王去会会上边的那位‘客人’。” ‘客人’二字,被他咬的极重。 沈归荑拉了拉他的手,眸子里带着一抹不太赞同的意思。 贺轻尘回身,看到她眸子里似藏着一抹担忧。 他心里一暖,缓声安抚了一下:“没事,本王就是上去看看,指不定是认识的,找本王有事商量才这么说的,你先在这里忙着,本王很快便下来。” 沈归荑见此,也不说什么了。 贺轻尘摸了摸她的头,扭身离开,宋林连忙避开些,给他让出路来。 临走前,贺轻尘看着身后的一众侍卫道:“你们在这里看着,听王妃吩咐,若是有不长眼的惹了王妃不高兴,便将人被本王丢出去。” 众人应声,立即站近了一些。 贺轻尘这才放心地上楼去了,叶枫跟在他身后,身子紧绷,一脸的戒备。 待看到楼上走廊里的几个人时,他绷紧了的身子才松了下来。 贺轻尘与之相反。 在看到那几个人时,他身上的戾气渐生,眸子越发的冰冷阴鸷,像是突然被梦魇住了似的,虽隔着有些远,但守在门边的那几个侍卫都是习武之人。 他们对旁人的视线敏感。 这会儿,被贺轻尘这样看着,自然有所察觉。 他们神色茫然,却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守的警惕动作。 叶枫见状,不明所以侧头看了贺轻尘一眼,看到他眼底的冷意,他打了个哆嗦,赶紧提醒了一句:“王爷,里边的,应该是荣王殿下。” 贺轻尘听到熟悉的嗓音。 恍然回神。 是了。 他重生了。 重回了三年前的时候,一切都还没发生。 而贺承玦,这会儿还披着他身上的假面,扮演着一个好兄长的角色。 他沉沉地朝着那些人看了眼,身上戾气散了去。 叶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走廊上的那几个侍卫,也缓了缓神色的戒备,糊里糊涂地看着贺轻尘大摇大摆地走到包间门前,颇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内轻轻缓缓的一声‘进’,还是让贺轻尘的眸色幽深了些。 包间内。 贺承玦背对着他,端坐在一侧,并未因为他进包间而回过头来,依旧淡然地坐着。 他左右身侧,还坐着两个人。 见着贺轻尘进来,他们倒是纷纷抬眸,与贺轻尘的视线对上。 贺轻尘的瞳孔猛地颤了颤。 他垂落在宽袖下的手,紧紧攥拳,强忍着将他们杀了一解前世郁气的冲动。 这两人,他都认识。 他们是一对表兄弟,出身寒微,算是贺承玦的谋臣,只不过,为着方便,对外都是以护卫的身份示人。 当然,这是他们刻意遮掩过的身份。 若非前世,他被押入地牢,怕是至死,也不知道这些。 前世今生,他们可没少撺掇着贺承玦作妖。 就连叶枫坠崖失踪,都是他们给贺承玦出的主意。 目的,自然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再试图从叶枫嘴里,探听他在南境十年的消息。 叶枫不从,便被他们折磨的生不如死。 而他,的确如他们所愿,将大半的心思,都落在寻叶枫的事上。 这些年,叶枫跟着他出生入死。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叶枫是为他去办案子坠崖失踪的,他怎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不了了之? 正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在王府里。 那大半年,王府漏的比筛子还严重,给了所有人可趁之机,也让他慢慢地走向覆灭,死亡,贺轻尘手指紧紧扣着手心,指甲陷入手心而不自知。 他敛去了眸子里燃起的杀意。 故意轻松地与他们打了声招呼,这才缓缓走到贺承玦边上,笑着道:“皇兄,你们怎会来这儿?你叫我过来,是有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瞟了眼那两人。 那两人神色紧绷。 方才,他们便从贺轻尘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杀意。 不过,他们没太在意。 只当是错觉。 毕竟,贺轻尘可是满心讨好贺承玦的,他们在贺承玦那儿,地位非凡,贺轻尘讨好他们都来不及了,怎会对他们生了杀意? 贺承玦对他扬起一抹宠溺的笑:“怎么,皇兄还得有事才能找你了?” “当然不是。这不是,我看他们俩都在。何况,你方才又那样与宋掌柜说,他都吓着了,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人挑事呢。” 贺承玦没接他的话茬。 只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不坐?” 贺轻尘当即扬起大咧咧的笑,肆意地坐下,端起他给的那杯茶便往下喝。 奈何那茶水太烫,将他烫了个正着。 他忙找东西,试着缓解被烫着的疼痛,再扬起那张脸的时候,眼睛里都是雾蒙蒙的。 贺承玦愣了愣,迟疑着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怎的这样不小心,茶水太烫,本王都没来得及提醒你,你便喝下去了,喝这样急作甚?” “没有,就是忙活一早上了,有些渴了。” “你呀你,这一天天的,都忙什么啊?你这才刚醒来,该在王府里好好养养身子才是,怎的又出来瞎闹腾?本王那日听说你醒来,原是要去看你的,奈何这两日事太多,脱不开身。” 提到这儿,贺轻尘的眸子蓦地红了。 他定定地看着贺承玦许久,心里恨不得将这张道貌岸然的脸撕碎。 面上却不得不与往日那样,做出一副对他依赖讨好的样子。 贺承玦认真地扮演着一个好皇兄的人设,见贺轻尘眼眶泛红,连忙关心道:“怎么啦?怎么还红了眼了?” 其余两人,也将目光落在贺轻尘身上。 只见贺轻尘瘪了瘪嘴,当即哼哼唧唧地说:“皇兄,我,我去恭州数月,原以为能为你挣个大功回来,却不知,竟差点回不来了。” 他声音哽咽,委委屈屈地红了鼻子。 贺承玦听他提这事,心里一突。 好半晌。 才劝哄道:“好啦,好啦,没事了。父皇已经着人全力追查刺客一事了,你如今人也好了,还得了个漂亮的王妃,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边上的两人听着看着,皆是蹙了蹙眉。 待听到贺承玦所谓的‘因祸得福’时,更是没忍住地眼角抽了抽。 哪知,贺轻尘却在听到王妃的时候,挺直了身子:“皇兄,你还说呢。那林大人看我活不成的样子,连女儿都不舍得嫁过来,直接就寻了个女子替了林家小姐了。 若不是这替嫁女还算能入眼,我非得扒了那林大人一层皮不可。” 贺承玦闻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一脸惊讶地问:“你是说,林淮安寻了个女子代替林清然给你冲喜?” 另外两人也很摆出一副震惊至极的样子来。 贺轻尘唇瓣微勾,在他们震惊异常的神色中,点了点头。 第82章 账本 融安楼下。 贺轻尘上楼后。 楼下众人的目光,便直直地落在了沈归荑身上。 比起浑身散着凌厉气息,眼神冷漠阴鸷的燕王爷,面上温柔娴静的美貌王妃,显然更好相处些。 沈归荑坐在那儿,一页一页翻着宋林临时递过来的账本。 楼下大堂针落可闻。 约莫一盏茶后。 沈归荑放下了手中的账本。 她看了宋林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宋林的一颗心,却随着她的动作而高高地提着不敢落下。 沈归荑见他心口憋着一口气,倒是勾唇浅笑了一声:“宋掌柜的,你不必这样紧张。账本做的很好,你费心了。” 宋林听着她一声赞,心知她应是看不出上边的问题。 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地应声:“哪里,哪里,在下也不过是依着自己往日里的习惯,做些账目记录罢了,当不得王妃的一声称赞。” “宋掌柜不必自谦,也不必多虑,这账本上,有问题也好,没问题也罢,本王妃都没想过要追究,何况,在融安楼前几日,可还不是我们燕王府的呢。” 沈归荑目光盯在宋林身上。 宋林不知沈归荑的心思,只是对她那道打量的目光,或多或少的有些怨念。 沈归荑则是懒洋洋地将目光转回账本上。 融安楼的账目做的很好看。 工整有序,条理清晰明了,乍一眼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没有问题,便是最大的问题。 何况,那些账目,只能往前追溯到三天前,并未将近三日的具体账目,整理记录在上,这是融安楼一直以来的老习惯了。 融安楼生意做的好。 每日往来客人太多,楼里从酒菜点心,从看戏到赏玩,从大堂到包间,从各式材料和茶水,再到小二哥和各样帮工的工钱…… 各式支出花销数额巨大,可以操控的空间极大。 她要查酒楼的账目,自然要查原始的账本。 而不是眼前这个被仔细整理过的,看着就没什么意思。 但,与她何干呢? 融安楼转到她名下也不过几日,之前楼里的任何错漏,支出花销,甚至是被贪了去的东西千千万,林淮安越亏,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如今融安楼到了她手里,情况就不同了。 宋林听她不打算追究什么,心下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沈归荑话头一转,便又道:“宋掌柜,这账本确实做的不错,只是,这账本做的花里胡哨的,看着便有些费劲儿,本王妃看不习惯。” 实际上。 北昭现下常用的记账法子有三种。 这三种,被用的最多的,便是流水的样式,即将酒楼每日的支出内容,支出数额以及收入数额,直接记录下来,再做一个合计总结。 这个法子虽好用,也普遍,却很乱。 账目一多,项目一乱,便容易出错,也容易被钻空子,比如说,有人在某样东西的单价和数量上做些伪装,便很不好察觉,容易出错。 宋林用的,正是这个法子。 不巧的很,沈归荑最不喜欢的,也是这一种法子。 刚得了表扬的宋林:“……” 沈归荑见他脸上略有些不太好看,也没当回事。 而是思量了一下,说道:“这样,这两日,趁着融安楼调整之机,本王妃安排人过来,你叫上账房先生一起学学新的记账法子,按照本王妃习惯的方式来。” 其实,沈归荑习惯的法子,与北昭国内所用的法子都不同。 她是在少时,从一个女子那儿学来的。 那女子教了她好几种算法。 但不论是哪一种,其中最重要的一环,都是得先将数字简化,再把所有账目上的本该统计核算的内容,结合算盘和心算,以及某种口诀进行计算。 数字简化,心算,计算口诀…… 种种陌生的词汇,都让她十分感兴趣,对那女子,也很是好奇。 那会儿,她年纪还小。 尚不懂得克制自己心中的好奇,对想要知道的事,总要问到底。 那女子没遭住她的再三试探。 只幽幽地告诉她,自己的先人来自方外之地,在海的那边。 北昭开海后,女子先人为了谋生,阖族迁居与此处,也带来了不少北昭没有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她教沈归荑的那些记账法子和简化的数字。 沈归荑听闻后,其实并不太相信什么,海那边的方外之地。 只当她是编的。 北昭建国多年,只在太祖皇帝时期,开过海禁。 那时候,北昭积贫积弱。 尤其是南境蛮荒之地,更是艰难,民不聊生。 太祖皇帝与朝廷臣工殚精竭力,夙夜难安,最终开放了海禁,接纳海那边的人过来交换物资,促进货物的流通往来,提高百姓的生活盼头。 当然,开放海禁也不全是好事。 海事的发生,海上劫掠者大量聚集,也给北昭带来了不小的劫难。 此后,北昭再次禁海。 去了海那边的人,便再也回不来了。 来了这边的人,也很难再回去。 海的那边,仿佛成了一场先人们做过的一场黄粱大梦,无人再提,也没什么史书记载,沈归荑甚至从未听说过,海的那边,会有人,会有同样的国度。 直到后来,她在另一人身上,看到了那人所用的同样的记账法子。 也从那儿,听说了一些故事。 又在长大后,翻阅了一些南海郡,五羊府的当地史传,才真的相信了这些。 至于那些法子,她一直使用至今。 那法子好用,她用习惯了,并不打算改。 她在汉州那些年与她的舅舅新做起来的那些产业,若非用这样的法子,账本都得堆成山了。 如今来了京城,林家,齐家抢去了的那些,她早晚是要拿回来的。 届时,总不能从汉州调人过来? 她名下产业的掌柜可以不学,也可以学不会,但必须得会看,至于账房先生,那更得学,得会,得看了。 宋林听了她的话,心下微沉,却也只能应了下来。 沈归荑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宋掌柜,近几日,你便安排人照着本王妃画好的图纸,将融安楼重新整饬一下,至于人员的安排,后续再说。当然,若有人想离开的,也可以,到宋掌柜那儿登记一下,拿上这个月的工钱和下个月的工钱补偿就能离开了。” 第83章 谁说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人言语。 对于没什么活计和门路的,只能靠着这一份工来贴补家用,养家糊口的人来说,融安楼的差事,算得上是极好,极稳定的,他们轻易不会离开。 但那些走了门路的,与林家亲近的,有异心的,就不一定了。 换作旁的人来说,换个东家也不是什么大事。 尤其是这个新东家还是老东家的女儿,那就更不算什么事了。 问题就出在,新东家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显然是与老东家那边,没多少骨肉亲情的情分,那么他们这一群人,就得仔细掂量掂量,留下的好坏了。 沈归荑如何不懂? 正因为懂,所以,她给足他们时间考虑,给够时间让他们去找下家,甚至……去找林氏中人说道说道。 “好了,没什么事,你们便都回去,融安楼今日便不营业了。” 这话一出,众人眼底顿时蔓上了慌乱。 生怕这一回去,便再回不来了。 更怕届时他们回来了,融安楼这边却已经不认他们了。 沈归荑没什么耐心与他们解释,只安抚了一句:“回去好好休息,待这里修缮好,重新开业时,本王妃自会让人通知你们回来上工。 之前,据本王妃所知,你们与前东家并无任何的契书牵制,只口头上的聘用,无法确保你们上工后的工钱发放和帮工时的利益。 在这儿,你们不必担心。 本王妃已经拟定了一份聘用的契书,一会儿,你们散了以后,可以去找宋掌柜签定契书。 至于那些想离开的,同样去找宋掌柜签一份解除帮工的契书即可。” 大部分的帮工听闻这个契书,脸色顿时就不这么好看了。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 北昭并没有什么帮工的契书,只有奴契和一些人生意往来上的契书。 他们是来帮工的,不是来做生意的。 自然不会是生意上的那种,那便只能是奴契。 可他们都是良民啊? 如何能入奴籍? 沈归荑也知道,她提出来的这个法子,可能会被误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为了让他们能安心,安生些,沈归荑还是耐着心思补充了一句:“本王妃所说的契书,并不是奴契,你们还是良民,不需为奴。 也不存在什么活契,死契。 就只是一份帮工契书,可以确保你们往后在帮工过程里遇到的不少麻烦能得以解决。你们若是不信,一会儿看过契书便知。” 话落,原本的躁动顿时平复了不少。 但仍有人不敢轻易相信。 有人鼓起了勇气,对着沈归荑问道:“王……东家,小人想问问,您说的这个契书,真的就只是一个帮工的契书,不会让我们变成奴隶?” “自然不会。王府的奴隶够多了,本王妃要这么多奴隶作甚?” “那签了以后,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契书上,会声明你们帮工的时间长短,工钱算法,数额,休沐的时间安排,休沐时若被安排上工的工钱,法工钱的日子,以及在帮工过程中受伤,受害以及工钱发放不及时,拖欠,以及违反契书规定,你我如何处置等一系列事情的做法。契书一定,倘若酒楼有错,便可拿着这契书,到衙门诉请,依着北昭皇律和契书规矩,索要赔偿和弥补。” “您是说,一旦东家您这边有错,我们可以依着皇律到衙门去诉请告状?” “是。” “这样的契书,我们签了真的会有用吗?” 这人一脸的无力和疑虑,显然没有这么容易相信沈归荑的特殊做法。 沈归荑看了他两眼,很快便认出了这人便是方才她在楼上注意到的两个少年中,稍大一些的那个。 她顿时来了些兴致。 也明白了他的一些顾虑,同时,也有些惊讶,他竟会站出来,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他和他们,无非是担心,签了那样一份契书,不仅没得到任何的保障,反而把自己坑进去,届时,只怕是求告无门,衙门都不敢管。 毕竟,这酒楼的东家可是燕王府,比衙门还大的地方。 沈归荑笑了笑,并不勉强他们。 而是说道:“信与不信,取决于你们。我知道,你们是担心,告状也没用,毕竟,往后,我们这儿的背后,是站着燕王府的,倘若有事,衙门不敢管,对吗?” 他们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垂眸不语。 方才那人,垂眸想了会儿,换了一个问题:“之前,我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契书,贸然签定,还不如签一个活契,不是更好?” “谁说没有?” “北昭皇律第十一卷第九十三条明确规定,北昭境内,任何人聘用帮工,须得签定合理合规,有效力的契书,以确保帮工的利益不被克扣侵吞。 第二十卷第八十一条,也明确写明,一旦违礼违律,可诉请至衙门,倘若因有重臣掺和而不接案, 便可层层上告至天子耳边。” 沈归荑张嘴便说出了相关的条例。 实际上,北昭皇律中,的确有这些条陈规定,但这是早期的律法中所定之事。 北昭发展至今,这样的条陈,早就被无数人遗忘,转而变成了买卖奴契,帮工自卖自赎,签定活契之类的了,要么便是直接不签,口头承诺了事。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信了几分。 尤其是方才那人,若有所思的垂着眸。 至于王府的侍卫,一个个儿地都瞪大了眼,很是惊讶他们的新王妃,竟好像挺有一套的。 甚至,对皇律都那样熟悉! 他们还发着愣呢,耳边是沈归荑淡淡的声音:“行了,还有旁的疑问吗?” 众人愣愣地摇头。 “没有便都散了,各自忙去。” 沈归荑话落,众人便浑浑噩噩地离开,各自去收拾干净手里头的活儿了。 宋林也想回到柜台上忙活。 刚走没两步,沈归荑却叫住了他:“宋掌柜,你且留下,本王妃有事要交代你。” 宋林脚步微滞,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回了沈归荑跟前,立定站好。 不少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禁不住地多看了他两眼。 直把他看的心里发毛。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宋林心里头的不安才堪堪压下。 他有些不安地看着沈归荑,恭恭敬敬的问道:“东家,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第84章 林家人? 沈归荑没着急应他。 她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慢慢地抿了一口。 确定没了外人后,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宋掌柜,本王妃是想问问你,隔壁的宅子,据本王妃所知,那也是林氏的?” 宋林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沈归荑这样问的意思。 心里千头万绪,闪过无数的想法。 她不知道吗? 那宅子,本就是为了遮掩三楼而设的。 如今林大人将融安楼都给了她,自然是默认,那宅子也是给她的才是啊? 为何东家看着像是不太清楚的样子? 林大人没与她交接清楚吗? 沈归荑见他久久未开口,重复了问了一遍:“隔壁的宅子,是林员外郎买了,用作遮掩三楼某些我龌龊之事的,是吗?” 宋林悚然一惊。 顿时明白,便是林淮安没有与这位新东家交接清楚,新东家这会儿,怕是已经查明白了。 他目光闪了闪,选择明哲保身,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如此。那,你安排人修缮整理融安楼的时候,便顺道将隔壁的宅子,也拾掇拾掇,三楼的某些不能见光的生意,本王妃希望,它们不会再出现在融安楼里。” 这是她娘亲的东西,不该与那些乌糟的,肮脏的,龌龊的东西牵扯在一起。 宋林惊讶地瞪大了眼:“东家,您的意思是,要关停三楼的那些?” “不然呢?” “王妃,您不知道,融安楼这些年之所以能在长荣街站住脚,能够扭亏为盈,靠的便是三楼的那些,一楼和二楼的,顶多算是个搭头,充其量只能支撑融安楼的基本开销。融安楼赚钱的地方,便是他,若是关停……” 宋林显然很是忧虑,甚至有些不悦沈归荑瞎折腾。 融安楼这些年赚了不少银子,便是为了面上的风光,林大人都花了不少银子修缮拾掇。 所有的东西,看着都还很新,完全没必要更动。 哪知,这燕王妃上来就让歇业了。 她是不是不知道,这融安楼一日的营收能有多少啊? 这一日不开张,损失的数,他干十年都赚不回来,就这么不要了,这不是钱多烧得慌吗? 越是往下说,他的神色便越是激动。 然而,在看到沈归荑凉凉的眼神后,他余下的话,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一般,上不去,也下不来。 沈归荑漠然地勾了勾唇。 也不说话。 那眼神,十分渗人,平白地让他打了个哆嗦。 好半晌。 他才支支吾吾地主动给自己揽了个台阶:“那个,东家,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酒楼里每日的开销太大,能省便省一些,能赚,便多赚些,您说,是不是?” “那本王妃是不是还得,谢谢宋掌柜,你这么的……为本王妃着想啊?”沈归荑声音冷漠,幽幽而起,听着像是从远方飘来的一般。 宋掌柜自知失言,脸色难堪又难看,终是什么都不敢说。 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服气。 也有些不喜。 在他的认识里,正如那话本所言,这燕王妃便是他那个远亲林氏原配之女,那她如今也是没了嫡女的名分,更是在汉州乡下那样的地方长大,空有一身容貌,却是个摆着好看的花架子。 从她盲目地调整融安楼,做出那一样样儿的安排便能看出来。 沈归荑可不管他怎么想。 她冷冰冰地说:“本王妃方才所说,可不是在与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 宋林心知,她这是打算不顾他的想法,直接搞了。 无奈,他也只能先应下,打算改日再去林家一趟,让林大人劝劝,毕竟是他的女儿,又还算是林家的产业,林大人总不能彻底不管了? “除了那宅子的事,另外,本王妃想问问你,方才与我问话的那人,是谁?” 宋林唇瓣抿紧,却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与她说话的人。 “东家,您说的应该是林平,林安两兄弟吗?”宋林迟疑着,不太确定的问。 方才搭话的人,其实不止那个少年,还有别的人。 但比较突出的,便只有林平兄弟俩了。 沈归荑神色淡了些:“姓林?林家人?” 宋林没明白为何沈归荑的神色突然这样冷淡,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却还是回忆了一下,说道:“听说是林大人的远方亲戚,过来投奔的,他们是前年才来的,大的叫林平,今年十五岁,小的叫林安,只有十三岁。兄弟俩过来的时候,衣衫褴褛,跟个乞丐似的,饿的面黄肌瘦,都快没人形了。好在二小姐善良,将他们留了……” 说着说着,他陡地停了话头。 心里暗恼。 要死了,好好儿地,提什么二小姐啊,那可是原本要成为燕王妃的人。 若不是其中有了什么变故,眼前这位,可做不了那燕王府的女主子,也成不了融安楼的东家呢。 沈归荑明知故问:“怎么不说了?” “没,没什么。” “行,你下去。”沈归荑懒洋洋的挥手,又在他走开时,警告了一句:“宋掌柜,可能你不知道,本王妃不喜欢旁的人擅作主张,有些不该做的事,本王妃建议你啊,最好别做,也别想。” 宋林神色一凛,脸色铁青地应了两声便快步走了。 大堂陡地清净了下来。 就在这时,楼道口传来几道声音。 众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上边有几人慢慢地走了下来。 为首的,是贺轻尘和另一容貌与之有几分相似,浑身贵气的年轻男子。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 沈归荑的视线,远远地与贺轻尘交汇。 贺轻尘勾唇,与她笑了一下。 他身侧的贺承玦却是在看清了沈归荑的时候,眸子里闪过一抹惊艳,但很快,便略了过去。 沈归荑敏感,那样恶心的视线,她自是感觉到了的。 她连忙垂眸,掩下自己眼里的戾气。 贺承玦却不知死活地快步上前,装傻地问了声:“这位是?轻尘,这位,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林员外郎塞给你的替嫁小王妃?” 贺轻尘眼底顿时闪过几许阴鸷。 没等他回答,贺承玦便故作轻松地调侃了一句:“倒真真是个大美人儿呢。林员外郎倒是厉害,竟还藏着这样一个女儿,本王竟都不知道呢?” 第85章 她是故意的 沈归荑敛下眼底的嫌恶,漠然地站着,没作声。 这人,她认识。 是贺轻尘一母同胞的兄长,荣王贺承玦。 当今皇后是昭元帝的发妻。 昭元帝少时落魄,是当时极得太后欢喜的顾侯千金,竭力相护,才得以安稳长大。 及冠后,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婚。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有多年竭力相护,也有后边共度患难的情分,昭元帝一度与皇后十分恩爱,并在成婚一年后,为他生下长子。 又因顾氏从武,有赫赫军功在身。 是以,昭元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发妻为后,并抬了发妻娘家的地位。 顾氏,自此便从一个小小侯府,变成了镇国公府。 这些年,镇国公府韬光养晦,低调行事。 但身为两个嫡皇子的外家,镇国公府,是注定要卷入皇子们的纷争之中的,是以,镇国公府很快便选好了人,并竭力扶持。 这人,便是贺承玦。 他是皇后嫡子,占了嫡子的名分,还占了长子的名分,也不是个蠢的,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贺轻尘。 虽说是一母同胞,却不得皇后欢喜,不得国公府待见,更不得昭元帝喜欢。 自然,也就是个闲散王爷的命。 贺轻尘在国公府乃至皇后以及众人眼中,他注定,是要为贺承玦上位铺路的。 贺轻尘掩下眼底的阴鸷,跨步落定在沈归荑身侧。 他伸手揽住沈归荑的身子,笑的温和:“皇兄,您猜对了,这位便是弟弟新进门的小王妃。” 话落,他侧过身对着沈归荑说:“王妃,这位是本王的皇兄,荣王。” 他在这些的时间,揽着沈归荑腰身的手捏了捏。 沈归荑身子微凝。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腰身上的大手,手背上隐约还能看到他用力时,露出的几许青。 沈归荑约莫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柔柔地出声:“原来是皇兄啊?妾身不识,方才竟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脸都不要了。” 她唇角微勾,眉眼弯弯,那双眸子,像是萦着星光,煞是好看。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那声音,也带着微微的嘲讽和些许凉意,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 她是故意的。 方才,贺承玦说话的时候,明显对贺轻尘用了很是亲昵的称呼,也自称‘本王’,这些,无一不在彰显他的身份,然而,沈归荑权当自己不识。 只大咧咧地说出那样嘲讽的话来。 话落,贺承玦倒还稳得住没说什么,他身后的两位侍卫打扮的人,却是顿时阴沉了脸。 至于沈归荑身侧站着的贺轻尘。 他看着面无表情,似不觉得沈归荑的话有什么不对,实际上,那握在她腰身上的手,早已颤的不像话,显然是憋笑憋的厉害。 沈归荑微微侧过身子,看着贺轻尘:“王爷,您也真是的,方才下来的,怎的不早说这是皇兄呢?害的妾身都误会了,实在是失礼。” 她娇笑着嗔了贺轻尘两句,便又看向贺承玦:“皇兄,妾身方才无礼,您胸宽似海,定是不会介意的妾身失礼失言的,对吗?” 贺承玦敛眸,压下了心里的不快。 他笑着扫了沈归荑两眼,耸了耸肩,颇为欣慰地说:“当然。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讲究?本王方才听轻尘提了一嘴,听说弟妹少在京中,定是不熟悉京中诸多庶务。 心下还担心,他日须得你与世家贵人往来,会被人欺负了去。 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多虑了。” 贺承玦话里有话,沈归荑和贺轻尘怎会听不明白? 沈归荑还没接话,贺轻尘倒是接了一句。 他沉沉地应声:“确实是皇兄多虑了,王妃是一品亲王妃,是父皇的儿媳妇,便是宫里的娘娘,见着王妃都得绕着走,旁人如何就敢欺负她? 倘若真有人不长眼,那必然是背后有人指使,本王还能轻饶了去? 届时,不管是挑衅王妃的人,还是他们背后的主子,本王定会替王妃加倍讨回来。 皇兄,您也会护着王妃的对? 毕竟,你我可是亲兄弟,王妃是你唯一的亲弟媳呢。” 贺轻尘的话也没错。 依着北昭律,一品亲王妃是极高极尊荣的存在。 地位能比亲王妃还高些的,只有太后,皇后,皇贵妃,太子妃; 与亲王妃齐平的,则包括了同为亲王妃那部分,受封一品诰命的部分以及宫里的贵妃娘娘。 当今昭元帝后宫里,太后在国寺修行未归; 皇后尚在,也没有立皇贵妃的道理; 便是贵妃,都是没有的。 至于太子妃,昭元帝尚未立太子,自然也没有太子妃。 这么算下来,满京城里能欺负她的,还真没有几个。 至于他后边的那句,便是将贺承玦架在了架子上,倘若沈归荑真有点什么,贺承玦还能旁观了去? 贺承玦听完贺轻尘的话,心底蓦地发沉。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贺轻尘说出这样强硬的,似是而非的话。 便是方才,他都还是一脸温驯,满心讨好的。 他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贺承玦兀自沉思,他身后的人动了动他的衣裳,他陡地清醒,干笑着道:“自该如此,弟妹是你的媳妇,皇兄遇着了,自没有旁观的道理。” 贺轻尘似满意地笑笑,连声道:“那便好,那便好。” 贺承玦看着他憨憨的笑,心下微定。 方才,定是他的错觉。 贺轻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怕是,一时心切,着急为他这个小王妃,讨一份保障呢。 不过几日,这女子竟能激的这个蠢货为她求保障? 倒是个有手段的。 思及此,贺承玦看沈归荑的眼神,更是深邃许多。 大堂里,突然便静了静,只后院有一些来来往往忙活的帮工,似在收拾什么。 贺承玦想起方才侍卫所说,楼下在清场一事。 他心下微动,装作好奇地四下扫了眼这清净了的融安楼,略带些疑惑地问:“本王方才听说,林大人将这融安楼,送给你们了?” 第86章 狗怎么敢咬主子呢? 他说的是‘你们’,眼珠子,却是落在贺轻尘身上。 明明沈归荑才是融安楼的主子,贺承玦却无视了去,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贺轻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装作糊涂,与有荣焉地说:“是啊。王妃是林家的长女,出嫁自没有寒酸的道理,岳父这些年对王妃疏于照顾,又想着物归原主,便将这酒楼,当作嫁妆,送给王妃了。” 长女? 物归原主? 蓦地,贺承玦想到了他这几日听到的话本故事。 不过,他没在意。 融安楼是不是林淮安以什么样儿的名义,送到燕王府的,又是个什么样的章程,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融安楼,已经是燕王府的。 迟早,也是他的。 这样想着,他心里那点儿因为贺轻尘没接他的话茬,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的郁气也散了。 他心情还不错地正放缓了神色,语调也柔和了些:“如此,那弟妹可要好好经营经营这酒楼的生意了,若是弟妹有什么不懂的,尽可说出来,本王那儿倒是有好些擅营生的,让他们多教教你便是。” “多谢皇兄的好意,妾身有需要,会与王爷说的。” 沈归荑顺着他的话打太极。 她没接受,但也没拒绝。 只说与贺轻尘说,便是不打算与他这位大伯哥接触的意思了。 这做法,倒也没问题,虽说是兄长,但该避的嫌,还是得避开些的。 贺承玦心里虽不太舒服,却还是面带笑容,温着声儿说:“那行,你若有需要,尽可让轻尘过来与本王说,不必与本王客气。” 他眼中带着沉溺的笑意和略有些复杂的绵绵情意,看的贺轻尘心里头直冒火。 落在沈归荑腰上的手越发的紧了。 沈归荑凝了凝眉,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好。” 贺轻尘总算找着了插话的机会。 他先是四下扫了眼扫了眼大堂,又看了眼后院的动作,有些疑惑地问:“王妃,这酒楼里的事情,都处置妥当了?可有什么人为难你?” 问这话的时候,再一次捏了捏沈归荑的腰身。 沈归荑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地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故意道:“都处理好了,挺顺利的。妾身看这天色也不早了,王爷,您和皇兄还有旁的事吗?” “没有。”贺轻尘脸上松快,‘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皇兄,您应该也没什么事?不早了,臣弟和王妃该回府了。” 贺承玦:“……” 他身后的两位谋臣:“……” 他们本就是打听到了他们俩的行程,这才提前过来占坑找人的。 为的,自然是打探他大婚当日,突然醒来一事。 当然,也不止这事。 还有林侍郎贬官,齐侯爷禁足,新娘子替嫁,融安楼易主等一系列的事。 奈何方才,贺轻尘在包间里,几乎全程都在打太极。 要么便是与贺承玦诉苦。 控诉这个刺杀他还给他下了毒,抱怨那个给他随便选了个新娘。 哭诉这个人连他的新娘子都敢换,闹着指控那个人连皇室皇帝皇后,荣王府,燕王府甚至镇国公府的脸面都不顾,直接将人都踩在了地下摩擦。 贺承玦被贺轻尘的一阵闹腾,彻底跑偏。 几乎彻底忘了,他们过来融安楼堵人的真实用意。 甚至因着贺轻尘那些话,一度觉得,林家和齐家人是真该死啊! 若非下了楼,见着那位新鲜出炉的燕王妃,贺承玦压根儿就没想起来,他们是来这儿干嘛来了。 甭管贺承玦怎么说。 贺轻尘揽着沈归荑,叮嘱了叶枫看着点儿融安楼的情况,便径自出门了。 贺承玦被他们落在身后。 他远远地看着他们俩走远,鹰隼般的眼盯在沈归荑后背上,眼底迅速划过一抹阴狠和兴味。 沈归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不怀好意的眼神。 她身子微凝,神色冷沉。 揽着沈归荑的贺轻尘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他微微用力,压低了声音在她耳侧问:“阿荑,你怎么了?” 在外边,当着外人的面,贺轻尘一直是唤她王妃的。 一来是给她体面,二来,他也不想让旁的人知道,她的名字。 也就只有在王府里没外人的时候,亦或者现在这般,旁的人听不见的时候,他会深情缱绻地唤她的名字。 沈归荑只觉得耳边一阵热气滚烫,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对上贺轻尘略带些忧虑的眼,她咬了咬下唇。 须臾。 还是老实说道:“方才,身后有人在看妾身,那眼神,让人不是很舒服。” 她很敏感,能判断的出来那眼神的不怀好意。 不过,她没直说,只存了试探的心思,故意引着贺轻尘自己回头去看。 在外人眼里,贺承玦跟贺轻尘一母同胞,是亲兄弟。 贺轻尘更是一心为他那个兄长风里来,雨里去的,都是为他那个好皇兄奔走谋算,屡立功劳,却依旧想尽了法子,生拉硬拽地将功劳分给了他那位什么都没干的皇兄。 倘若直言,未免有挑拨之嫌。 以贺轻尘对贺承玦的盲目讨好和照顾,怕是,他不仅不会信,还会怀疑她是不怀好意。 甚至会认为,她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挑拨。 贺轻尘闻言,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浑身都散发着难以自控的戾气。 不肖想,他也知道,沈归荑口中那道让人不舒服的眼神,是出自谁的眼睛。 是贺承玦! 他咬紧了牙,落在沈归荑腰上的大手发紧。 沈归荑腰身隐隐发痛。 她微微抬眸,看到了贺轻尘面色铁青,目光阴鸷,唇瓣咬紧,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尤其是,他连头都没回,半分查证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沈归荑心里更是没底。 她抿紧了唇瓣,不再多言,只心里多了丝忐忑。 很快,两人便到了马车边上。 贺轻尘伸手将她轻轻地搀着上去,待她进马车后,才缓缓回头,与贺承玦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对望了一眼,便兀自上了马车。 大堂里的贺承玦笑容微僵。 他总觉得,方才贺轻尘看他的那一眼,好像与往日不太一样? 许是看错了。 贺轻尘这些年,就是他身边的一条听话的狗。 狗怎么敢咬主子呢? 第87章 原来竟是林大人啊? 另一边。 上了马车后,贺轻尘坐在正位上,沈归荑坐在侧边,两人一言不发,气氛略有些诡异。 沈归荑只觉得气闷,索性挑开了帘子往外看。 下一瞬。 贺轻尘却是拽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把拽到自己的大腿上,将她按坐了下去。 沈归荑怔了一下。 脸色爆红,立即手忙脚乱地要起来,但贺轻尘却是一手将她紧紧扣住坐好,另一只手则环在她的腰身上,轻轻摩挲了会儿。 然后,示弱般地将头,抵在她的腰身上。 他闭着眼睛,就这么‘枕’着她的腰,呼吸浅淡,似被一股子淡漠的抑郁桎梏住似的,浑身都萦绕着颓唐和无力,环着她的手,似是隐隐发颤。 沈归荑不知他是怎么回事,眸子罕见地泄露出几丝茫然和酸涩。 迟疑了会儿。 她似劝哄一般,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贺轻尘感觉到了她对他的安抚,心下的窒息感淡了些。 只是,脑海里,仍始终盘桓着前世的最后,贺承玦带着人围剿沈归荑与她那个婢女,沈归荑为了替他报仇,与贺承玦虚与委蛇,以至于被贺承玦上下其手的画面。 每每想起来,他都恨不得将贺承玦的眼睛都挖了去。 将他那碰过沈归荑的手都给砍了去。 让他从此,就烂在泥地里,经受着俗世的一次次惊扰,再在惊惧不安中死了去,如此,才能消他前世的心头之恨,才能一消他对阿荑动手动脚,害了阿荑的郁气。 倏地。 贺轻尘眼前一亮。 脑海中闪过几许压抑不住的恶念。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 他没敢抬眸,让沈归荑看见,却是眸子深沉,开始琢磨着如何将那心中的恶念,付诸实际。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从融安楼出来的时候,早就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这些年,沈归荑在吃用上,从来不会饿着自己。 是以,她的身子便养的娇了些。 加上早膳用的比较早,方才她在包间里也没吃几块点心,这会儿还真是有些饿了。 小腹下,时不时地发出咕噜的声儿。 抵在她腰身上的贺轻尘接连听了几回。 沈归荑整个人像是被烧热了一般,脸红似血,贺轻尘冷不丁地便被她推了开来。 贺轻尘一开始还有些愣。 待反应过来后,看着她爆红的尴尬脸色,他勾着唇,故意揶揄道:“阿荑,本王方才听到你腹中好像有些什么声音,本王方才没听清楚,再听听?” 沈归荑:“……” 她尴尬地拦着他,手上用了些力气。 贺轻尘也不强求,只是暧昧一笑:“该不会是,咱们有孩儿了?本王之前在军营里,可是听过不少兄弟说,他们家中的妻子妹妹有孕后,那孩子在她们腹中,可是会耍拳厮闹,发出许多动静的。你将手挪开些,本王方才没看清楚,再好好看看?” 沈归荑:“……别闹。” 她有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儿。 哪知贺轻尘却是不依不饶,真就伸手闹她,非要将头抵在她腹中。 一副一定要再听清楚,是不是有孩子的期盼模样。 这还不止。 他在与她闹腾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故意用手去蹭她的腰身,去捏她腰上的软肉,甚至那不安分的手,还一再地攀岩而上,在那两团上,又抓又捏。 沈归荑感觉自己两眼发黑! 这还是在外边呢。 何况,马车外边也全是人,他将她衣裳都搞皱了,一会儿下了马车,她还怎么见人啊? 是以,她拼命地闪躲。 贺轻尘却是与她闹了一会儿,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而后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要不,咱们就近寻个用膳的地方, 吃些东西?” “不用了,王府快到了,回去再吃。” 贺轻尘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勾勾缠缠地看了沈归荑好几眼,半晌,才说:“也好。”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沈归荑更是饿的厉害。 下马车的时候,贺轻尘一如这几日,率先下了马车,亲自扶着她下来。 哪知刚落地,沈归荑的身子便有些乏力。 下一瞬。 贺轻尘便已经俯身,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另一手落在她的后背,将她抱了起来。 沈归荑愣了下。 她四下扫了眼王府门口的侍卫以及身边跟着的众人,好不容易才缓下来的神色,顿时又绷紧了。 她再一次悄悄地红了脸。 贺轻尘轻笑,没忍住地低头在她的额边亲了一下,犹自不满,又用自己的鼻子,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而后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沈归荑微怔。 她眼神嗔怪,小拳在他身上打了下,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了句:“别闹,大家都看着呢。” 贺轻尘被她看了这么一眼,顿觉小腹微紧,一股热意在体内流窜,叫嚣着想要将她压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欺负,狠狠地贯穿,让她哭出来,叫出来才能满足些许。 他手臂发紧,眸子发沉,却是笑着道:“不必担心,他们不敢看。” 事实的确如此。 他们不敢! 虽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谁敢对他们王爷王妃的亲昵说三道四的? 那不是活腻歪了吗? 王妃是真厉害啊! 替嫁一事不仅没让王爷气恼,怨毒了她,反而急急忙忙地为她出头讨公道,抢财产,像是恨不得将手中的东西,都捧到她跟前一般。 这几日,他们一天天地腻腻歪歪,各种撒欢。 他们都有些习惯了。 看这几日,王爷练武场不去了,早上晨练不练了,整日像个挂件似的挂在王妃身上。 一整个沉溺于温柔乡,不问俗世的模样。 冷不丁的,他们便想起了以前听过的某些诗词。 比如说什么?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女人香,是真要的要将人的骨头都给酥软了。 那是妥妥的祸水啊! 瞧瞧他们王爷,这还有半点以前那副大将军的戾气和高傲的样子吗? 他满身力气,都早已化为绕指柔了。 叶枫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他甚至在心里狠狠地‘嘶’了声,感叹道:女人,是真的可怕啊! 王府的下人和叶枫看着贺轻尘抱着沈归荑旁若无人地往里走,叶枫一时间觉得有些噎,不打算跟过去了。 就在这时,贺轻尘身侧窜出了一道身影。 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反应迅速,立即抽出了手中的刀子,警惕地盯着来人。 贺轻尘脸色发沉。 她安抚似的低声哄了两句,抬眸看了过去。 来人对上了贺轻尘阴沉沉的脸色,喉咙下意识地滚了滚。 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贺轻尘淡漠低沉的声音传来:“本王还当是谁,胆敢在王府门前撒野行凶呢,原来竟是林大人啊?” 第88章 该回去用膳了 林淮安一噎。 脸色不太好地对着他拱手行了一礼:“下官拜见王爷。” 贺轻尘没吱声,不说话,也没走开,视线却是似有若无地看着沈归荑,意思非常明显。 林淮安想着林家眼下的处境,想着被抓了的林蔚然和不知所踪的林清然,再想到如今在府里成日里闹腾,怨气冲天的林夫人。 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了一句:“参见王妃。” 只是,那心里头的憋屈就不说了。 耳边听着贺轻尘那一声声‘林大人’,简直刺耳到了极点。 燕王府大婚至今,林家迫不得已也照着贺轻尘的意思,对外称沈归荑是林家嫡长女了。 然而,外边的流言未停,他被贬了官也就罢了。 但这两人,自始至终都没将他这个父亲,将他这个岳父放在眼里才是最可恨的。 除了在府里改族谱那日,他们俩至今还没唤过他一声父亲,岳父呢? 再怎么,沈归荑那条命也是他给的。 若不是他,她能有机会攀上燕王府的门庭?若不是她,燕王爷能抱得这样倾城倾国的如花美眷? 都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气消? 他们还要闹什么? 为何要将蔚然给抓到大理寺去? 蔚然以后是要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的,将他抓到大理寺去,还是被自己的姐姐,姐夫给报官抓进去的,往后他在官场上,如何还立的住? 还有谁,愿意搭理他? 要再影响了他温书学习的心气儿,再考砸了,林家的前程可就彻底完了。 届时,没了娘家的靠山,她能得几分好? 他是过来人,最是了解男人。 男人的喜欢都是一时的。 还不如趁着现在能捞些好处的时候,多帮衬着些。 娘家好了,往后,便是燕王府弃了她,她也能靠着娘家和正妃的位置,得到几分体面,也不至于再回去过那样的苦日子。 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林淮安心思微转,已经想过了一轮。 顿觉只要他能说服沈归荑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便是贺轻尘,也得听他的。 毕竟,贺轻尘眼下对沈归荑正上头呢。 这样想着,他看沈归荑的眼神都热切了两分。 被贺轻尘抱在怀里的沈归荑感觉到他的视线,本能地蹙眉。 贺轻尘见状,脸色更冷了,他当即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林淮安的视线,漠然地问了一句:“林大人,你来,是有什么事?” 林淮安来这儿是为了什么,贺轻尘和沈归荑心知肚明。 但他们要让林淮安自己说。 林淮安听着他们的意思,知道他们是不打算提了,不禁有些气恼。 他几番张口,始终有些拉不下脸去提那事。 见他久久不语。 余光又看到沈归荑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似是不太舒服,他当即催促道:“林大人,若是你还没想起该怎么说,那便先回去。王妃饿了,该回去用膳了。” 林淮安:“……” 什么意思? 蔚然都被抓了,这样大的事,不比用膳大多了? 蔚然可是他们的亲弟弟,亲小舅子啊,如今在大理寺那样儿的地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们竟还有心思顾着回去用膳? 是不是太过分了? 眼看着贺轻尘还真的抬步就走,半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林淮安顿时急了。 他连忙唤了一声:“王爷,王妃且慢!” 贺轻尘顿住脚,忍了忍,还是面无表情地回头:“说。” 林淮安缩了缩脖子。 只这一字,便让他明白,贺轻尘已经耐心尽失。 无他。 这一幕,与昭元帝往日里上朝时,没有耐心听朝臣们吵吵嚷嚷的时候,是一样一样儿的。 不想不知道。 直到这会儿,他才感觉,原来,贺轻尘竟是和昭元帝那么像。 此刻。 看着脸色阴沉冷寒的贺轻尘,林淮安再不敢耽搁,连忙说:“那个,王爷,下官听说,蔚然在融安楼里不小心冒犯了你们,如今被抓到大理寺去了。 这阵子,蔚然一直在书院里读书,尚不知京中之事。 事情的经过,下官已经仔细问过下人了,蔚然确实是冲动了。 只是,他到底是不清楚融安楼已经给了王妃的缘故,情急之下,有些冒失也是可以理解的,还请王爷大人有大量,看在他是王妃亲弟弟的份上,能绕他一回。” 沈归荑霍地回眸看过去。 静静地看了两眼,她推了推贺轻尘,贺轻尘知道她的意思,当即将她放了下来。 落地站好,贺轻尘生怕她再像方才那样,站不稳当。 他伸手揽着她的腰身,让她倚着自己。 这也是变相与她撑腰,暗示她可以不必顾虑什么,照着自己的心思做便是。 沈归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转向林淮安。 她看过去的那一眼,林淮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是,被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带着湿漉漉,满是血腥味儿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般。 不过几息,他便觉得自己仿佛透不过气来。 他陡地后退了几步,额边渗满了汗珠子,身后陪着来的管家见状,赶紧将人搀扶住。 就在这时,沈归荑阴沉的声音传来:“本王妃的亲弟弟?呵……林大人,本王妃的亲弟弟,早在十几年前便没了,他是怎么死的,你若是忘了,本王妃不介意让你想起来。” 只这一句,林淮安惊的浑身僵住。 他惊恐地瞪着沈归荑。 那张脸脸色煞白,没有半分血色,他的手指着沈归荑,嘴张了又张,许久才颤声道:“你,你不是都忘了?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贺轻尘却是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淮安一眼。 随后转向沈归荑,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试着抚平她心里的伤痛。 第89章 还想替你那宝贝儿子求情吗? 林淮安却似被吓着一般,沉浸在某些往事里。 当年,沈氏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没了,他那个病秧子长子也没了消息,想来也是死了。 只余下了沈归荑。 原本,他挣扎了两日,还是听了齐家那老太太意思。 于是,他们寻了大夫,给她灌了疯药和哑药,让她整个人神志不清地被送到了乡下养着。 但即便是养在乡下,他们也是不太放心的。 毕竟,他乡下那个兄长,与他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是以,他特地在村里安插了人手,为的便是盯着沈归荑和他那位兄长一家子。 倒是听说她没这么疯了,也能说话了。 但没听说过,她还记得当年的事啊! 若是知道她记得,他是绝不可能让她活着回到京城里来的,如今她都记起来了,那她…… 她还会放过林家吗? 亦或者,她能看在她在王府需要母家支撑的份儿上,能放过林家一马? 沈归荑看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跟变色龙似的。 她冷哼了一声:“林大人,如此,你还想替你那宝贝儿子求情吗?” “我……” “想让他出来,可以,将我娘当年留给你的传家玉佩交出来,将我娘在长盛街春柳巷的几个门面,都交出来,本王妃可以考虑考虑放了他。” 林淮安一滞。 玉佩倒不算什么。 凡世家大族,都有些传家的东西,沈氏出身商户,最是不缺好东西,会留下点儿东西传家也不奇怪。 那玉佩看着倒是精致。 上边刻着一个图形,据他猜测,那应是沈姓的象形文字,至于文字旁的花蕊,则是沈氏的小字,是一朵刺客的花蕊模样。 他记得,沈氏曾与他提过,那玉佩是她父亲在她出生后,交给她的。 算是传家玉佩,但也不完全算。 因为沈家的几个儿女都有,每一个玉佩上,都有各自名字上的一个象征图形。 他第一眼看到那玉佩的时候,便很喜欢。 那玉是上好的墨玉所制,十分珍贵,当时他还言语间多次提及想要那东西给自己充充门面,沈氏都没答应。 后来,他打算上京赶考。 软磨硬泡下,沈氏答应了将那玉佩给他暂时用着,哪知,这个暂时,便是这许多年。 如今,见多了好东西,他倒有些不太记得,那玉佩在何处了。 至于沈归荑说的另外几个长荣街的街铺。 他更不想给了。 长荣街的融安楼和古月阁已经给她了,这就抽去了长荣街产业的一半,如今她还打起了长盛街的主意? 当年,沈氏覆灭。 沈氏的资产,有一些被沈氏旁支瓜分了,有一部分被林家和齐家拿了。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他是不知道的,亦或者,齐家到底昧下了多少,他也是不知道的。 这些年,为了好打理些,他将能卖的产业都卖了。 除了在汉州老家买了些宅子铺子,余下的银子便都留着。 至于京城与附近州府的产业,则全部保留了下来。 其中,京城南城区的长荣街,长盛街,长安街,长平街,长华街,长富街等几条大小街道上,都有不少的铺子,宅子,院子什么的。 前几日,林淮安才忍痛将融安楼和古月阁给了燕王府。 这会儿,还要几个街铺,那简直是往他的心里扎刀子,疼的他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沈归荑看着他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心底冷笑。 这还是贺轻尘给她的启发。 照着她自己的计划,要拿回那些产业,就必得慢慢与他们周旋。 贺轻尘的做法,让她茅塞顿开。 一品亲王妃的身份摆在这儿,只要她用的‘合情合理’,便能快速拿住林淮安的软肋,将她想要的东西拿回来。 如今,她没有直接说要长荣街的其他街铺,已经是给他缓冲的时间了。 毕竟,不能一下子将人逼得太紧。 长盛街的最好。 算是林淮安眼下的产业里,最鸡肋,却又不舍得白白给出去的东西。 “林大人可以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考虑好了,什么时候放人。”沈归荑再不多言,转身朝着王府中去,贺轻尘连忙追上。 进了王府后,狠狠地剜了林淮安一眼。 都怪这个老匹夫,不然阿荑定然不会这么难过,都不让他搂着了。 还有,阿荑的弟弟是怎么回事? 不是只有一个兄长吗? 林淮安眼睁睁看着他们俩头也不回地进了王府,有心想再说点儿什么,但叶枫搁他跟前儿一拦,他再多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他幽幽地盯着王府看了好一会儿。 林府的管家搀着林淮安,面露焦急:“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林淮安闻言,侧头看了管家一眼。 那一眼,看的管家心里直发毛。 片刻后。 林淮安淡淡地说了一句:“走。” 说完,便兀自走到马车停放的位置,上了马车,管家也跟了上去,坐定后,林淮安闭目养神,并不说话。 直到马夫走出了王府的视线范围,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一会儿,去准备些吃的用的,送到大理寺去,里边的人若是拦着,你便说是侯爷听说了公子的事,命你帮着安排的。” 管家战战兢兢,林淮安瞥了他一眼,总算在他这儿,找回些气势。 “慌什么?燕王府报官,将人扣到大理寺去,意思很明显,那便是他不打算过多的插手,有意让大理寺公事公办的意思。 蔚然行事过于张扬,在融安楼肆无忌惮,大吃大喝却不愿意结账。 那是他该的! 关几日也好,正好让他吃个教训,以免他以后行事,继续张狂恣意。 待燕王府气消了以后,本官再与燕王妃言明利弊。 她是个聪明人,定然明白,什么样的形势与她有利,她又该怎么做,才能确保林氏愿意成为她的靠山,世家大族,原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她明白这其中的厉害,自不会再与蔚然计较。 便是心有不甘,大不了,他将那日蔚然吃喝花销的银子给补上便是了。” 林淮安说的一脸笃定。 彷佛沈归荑与贺轻尘今日为难林蔚然,就只是想出一口气,顺道,在融安楼立立威,彰显彰显自己在融安楼的地位罢了。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沈归荑之所以答应替嫁入燕王府,也不过是为着燕王妃的虚名。 既如此,那沈归荑自会为了得到娘家的支持而妥协。 第90章 汉州沈氏? 管家耳边听着他的话,视线却落在林淮安放在大腿上发颤的那双手上。 他知道,林淮安没有他说出来的那样放松。 管家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大人,这事,是不是去与齐家说一声,大理寺那样儿的,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的,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公子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这样的苦,这会儿,怕是要吓坏了。 何况,如今虽说已是春日,但牢里寒凉,公子也不知道穿够衣裳没有,若是在那儿过夜,再冻着,该如何是好啊?好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定是要心疼坏了。” 这管家是前些年,齐家选了送到林家的。 这些年,即便他人在林家,但或多或少,心里头还是向着齐家的。 如今林蔚然出了事,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找齐老夫人。 却不知,这些话正正好扎在林淮安心坎上。 他横了管家一眼,淡漠道:“林家那边,本官自会去说,你回府里一趟,让夫人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送到大理寺去便是。” 说着,他扬声,让马夫先将自己送到齐家去。 因齐珩禁足,近些时日,齐家上下讳莫如深,多是不敢,也不会出门。 林淮安被贬官时,来过两回。 但都被齐珩拒了。 如今再来,门房远远地见着,便有些不耐。 这几日,他们或多或少也猜出了齐珩对他拒而不见的意思,便是没猜出来,听府里的人一顿分析,多多少少也明白些利害关系。 侯爷这阵子,确实不太方便见人。 尤其是林家人。 林淮安下马车后,并未急着上前,而是在马夫耳边嘀咕了两句。 齐府两位门房看的云里雾里的。 紧接着便见着那马夫对着林淮安点了点头,而后走向了他们:“我们家老爷有事求见侯爷,麻烦您前去通禀一声,您不必多说旁的,只与侯爷提‘汉州沈氏’四字便可。”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房手里悄悄地塞了两块银子。 又陆续说了几句。 那人掂了掂手里银子的重量,笑容真诚了些。 他吆喝着另一人先在门边守着,便迅速往主院里跑了。 此刻。 齐珩正在书房里练习书法写字,院子里的管家听了那门房传的话,顿时脸色微变,随手打发了门房,便匆匆地进了书房。 “侯爷,姑爷想见您。” 没等他说完,齐珩便头都没抬,冷淡地打断:“本侯不是说了,禁足期间,不见外客了? 林淮安是怎么回事?这都来第几回了? 去,你跟他说一声,替嫁一事正在风头上,陛下和皇后娘娘那儿,怕是还没真的消气呢,让他安生些,莫再在这种时候惹祸。 不就是贬了官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真是,这些年纵的他太过顺遂,连这点儿变故都受不住。 你让他先忍一忍,过个一年半载,本侯自会想法子让他重回侍郎的位置,叫他放心,他毕竟是本侯的妹婿,本侯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林家落寞。” 最要紧的, 还是他虽说要弃了林家,但也不能一下子做的太过。 至少,表面上不能做的太过。 毕竟,他们还有不少共同的秘密,承诺和行动,终究是两码事,如今林淮安显然已经急了,必须得想个法子,先将人稳住才是。 管家听他一口气说了一串,有些无语。 他默了默。 才将门房带来的另外一句话告诉齐珩:“侯爷,门房的人说,姑爷与他们交代,倘若您不愿意见他,便与您提四个字,有十分要紧的事,要与您相商。至于这四个字……” “什么四个字?” “汉州沈氏。” 齐珩愣了愣。 汉州沈氏? 他一时间竟没想起来。 几息后。 他猛地抬眼,反应过来,随即便怒骂出声:“他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提那些事做什么?要见本侯多的是法子,有什么要紧事,值得他说出这样的话儿来?” 管家默然地站着,由着齐珩不带脏字地骂了许久。 虽说那些话不是对着他的,但人是对着他的啊! 管家莫名地觉得心里不舒坦。 约莫一刻钟后。 齐珩总算是骂累了。 他随手端起桌边的一杯茶,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干净,稍稍缓了缓直冒火的喉咙,恼怒着道:“你亲自去一趟,将人给本侯带到这儿来。” 管家抽了抽眼角,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他走后,齐珩跌坐在椅子上。 他的心口噗通噗通地跳的很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头有一口气始终郁积在那儿,怎么都散不去。 尤其是想到林淮安为了见他,竟用这样的法子来威逼他。 他顿觉一阵恼怒。 他倒是要看看,林淮安拿着那些事,还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哼…… 须臾。 管家领着林淮安,大步流星地往书房里来。 齐珩坐在椅子上,目光透过纱窗,远远地落在院子里的那道熟悉身影上。 他眸子微眯,揉了揉自己的脸,尽量调整脸上的神色。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管家在外边轻声喊道:“侯爷,姑爷过来了。” “进来。” 管家得了允准,这才领着林淮安进来,之后,齐珩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识趣地出去,将门带上,又不远不近地站着,不让任何人搅扰。 只是,汉州沈氏的事,他当年也算是参与者。 如今,林淮安再提当年之事,他心里头,总隐隐地有些不安。 某些不受控的感觉,悍然袭上。 他回头看了眼关实了的书房,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书房里。 林淮安进去后,在齐珩的示意下,坐在了齐珩的正对面。 齐珩一边给他泡茶,一边悄悄打量林淮安的神色。 林淮安眼底青黑,神色憔悴苍白,眉宇紧拧,眼底飘忽,似有什么不安在他心头盘桓。 齐珩拧着眉,语调平静地试探道:“你这是怎么啦?就贬个官,至于吗?” 林淮安霍地抬眼看他,声音微冷:“不是这事。” “那是什么?” “当年,我们给沈……我那个女儿,灌了药,把她丢乡下里去的事儿,齐兄可还记得?”林淮安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 齐珩挑了挑眉:“记得。” 能不记得吗? 人不都已经晃悠到京城里来了,还代替清然嫁入王府了吗? 不过,听着林淮安的话茬,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顿了顿,又说:“她怎么啦?” “当年,她受惊过度,忘了那些事,我们照着岳母的意思,给她灌了药丢回汉州,这些年,她也一直活在村里人的眼皮子底下,原以为,她只是疯病好了,却没曾想,她可能,已经记起了那些事了。” “你是说……她记得当年那些事?”齐珩猛地抬头,愕然地问他。 林淮安被他盯着,心里发虚,不敢直视他的眼。 他靠近了齐珩一些,将上一回沈归荑在林家以及方才在王府门前说的那些,与齐珩一一细说。 齐珩惊了下,随即咬牙,眸子里掠过一抹杀意。 就连空气,都冷了几分。 林淮安看清了他眼底的意思,劝道:“齐兄,你别乱来啊。她现在,有燕王爷护着,倘若在这个时候出事,怕是……不能善了啊。” 齐珩笑了下:“呵~” 林淮安不知道他的意思,但也没再说,只是不安地揪着手,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全部敛了去。 第91章 宫里来人了 燕王府。 虽说沈归荑是饿着回来的。 有了林淮安方才那一闹,她反倒没什么胃口,没用几口便推说饱了。 贺轻尘唇瓣抿紧。 不等沈归荑说什么,他便伸手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床上,柔声道:“不想吃便先不吃了,一会儿,本王叫人准备些南边的点心,你饿了可以尝尝。” “嗯。” “累了大半日了,先歇会儿觉?”贺轻尘轻声道。 沈归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说睡,也没说不睡,贺轻尘眉眼放松,立即脱下了自己的袍子,鞋子上了床,躺在她身侧。 沈归荑平躺着,眼中并无睡意,眼神空洞地看着床的上方。 贺轻尘原就是侧身对着她的。 看着她这样,他抿紧了唇瓣,慢慢地将她搂到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另一只手则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很有耐心地温声劝哄:“睡,别想了。往后,你要做什么,本王便陪你做什么,便是……你想要对林家下手,本王也会帮你。” 沈归荑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她被搂的紧紧的,手落在他的心口上,还能感觉到那砰砰直跳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独属于贺轻尘身上的味道。 不知不觉,她的眼皮越发沉重,竟也泛起了丝丝困意。 片刻后。 贺轻尘低头看了她一眼。 虽只能看到她的脸侧,但她的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小嘴微微张着,呼吸浅浅,尤为可爱。 贺轻尘心下一片柔软。 枕着她的头的手臂僵硬酸涩,他微微动了动,沈归荑眉心微蹙,吓的贺轻尘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过了会儿。 门外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道身影远远靠近,在门边轻轻地敲了下:“王爷……” 是王管家的声音。 贺轻尘转眸看了眼睡得正沉的沈归荑,他没应声,生怕吓醒了她。 门外又敲了一声,王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爷?” 贺轻尘心里暗恼王焕的不知轻重。 阿荑刚睡下,有什么事不能后边再说? 凝眸想了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沈归荑睡得沉,只皱了皱眉,侧身扭头睡到了里边,许是觉得热,身子蠕了蠕,下一瞬,脚便落在了被子外边,睡得跟只小猪似的。 贺轻尘无声地弯了弯唇,没忍住地俯身在她嘴边亲了一下。 她的唇很甜,很香,他没忍住往里探了探。 一想到王焕还在外边等着,他不满地嘟囔了一下,再次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又在她唇瓣舔舐地一下,蹭了蹭她的鼻尖,才出了门。 门外。 王焕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明知王爷和王妃在歇息,照着以往的情形,他定然不会这样冒失跑来敲门的。 但这情况特殊啊! 他敲了两回门了,也不知道,是王爷王妃睡熟了,还是怎的,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在廊下来来回回地踱步。 一边琢磨该不该再去敲门,一边琢磨着看向房门处,盼着里边的人是已经听到声音了。 可是,没有。 那他……要不要再敲一回,大点声儿? 就在这时。 房门陡地从里边被打开,贺轻尘脸色黑沉,神色冷戾地从里边走了出来。 王焕吓了一跳,连忙迎了上去:“王……” 贺轻尘扬手打断了他的话,漠然地朝着王焕看了过去 王焕会意,立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贺轻尘这才缓了些神色,低声道:“跟本王来。” 说完,看向院子里的侍卫,又道:“你们也跟上。” 众人不明所以,连忙跟了过去。 出了院子,确定不会吵着沈归荑了,贺轻尘对着满院子的侍卫叮嘱:“看好院子,不要让人扰了王妃的歇息,有什么事,等本王回来再说。” “是。” “小点声,别吵着王妃。”贺轻尘冷了脸,仔细叮嘱。 侍卫们面面相觑,还是压低了声音,重新应了一句,眼见院子里被围的密密实实,他才宽心了些,放心带着王焕往外走。 “发生什么事了?”贺轻尘开门见山,不想浪费时间。 王焕连忙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这要来的是普通传话的人,王焕倒不会这样紧张,关键是,来的是皇后身边最得势的老嬷嬷,不肖想也知道,这是冲着王妃来的。 他没敢耽搁,只能赶紧亲自过来请人了。 贺轻尘脚步微顿。 显然明白了王焕的意思。 往日里,宫里也不是没来过人,王焕一贯都能应付的很好,倒从未如今日这般失态。 他抿紧了唇:“来的是谁?” 王焕:“皇后娘娘宫里的顾嬷嬷,属下已经将她请到正厅里去了。” 顾嬷嬷? 贺轻尘对这人印象不深,只知她年纪不小了。 这嬷嬷是他的母后的心腹。 她是顾家的家生子,自小生的不错,性子却是软软糯糯,很好拿捏的那种。 皇后将她带到宫里,原是打算让她帮着固宠的。 哪知最后,是另一个婢女按捺不住心里头的贪婪和欲念,借着昭元帝醉酒,爬上了昭元帝的龙床。 那婢女原以为自己要一步升天。 结果,真就是‘一步升天’。 昭元帝清醒后的第一时间,恼怒非常,当即命人将她拖了出去,乱棍打死,以至于在那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宫里邀宠的嫔妃都少了。 皇后身边缺了伺候的人,本想让她顶上。 哪知,她性子太过软糯,谁都能在她身上踩上一脚,眼见她是真的立不起来,皇后也没勉强,干脆让她在宫里做个安分的婢女。 她原是有机会出宫的。 也不知是什么绊住了她的脚,竟让她生生地受住了宫里的磋磨。 一熬几十年。 前两年,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病退出宫。 皇后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又将这位顾嬷嬷调到了自己身边做事,虽不是掌事嬷嬷,地位和体面,却高出新来的掌事嬷嬷一大截。 贺轻尘一边往正厅上走,一边努力搜寻着自己脑海中,与顾嬷嬷有关的记忆。 第92章 召王妃入宫叙话 正厅里。 顾嬷嬷端坐在一侧,不紧不慢地喝茶。 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宫女,正时不时地打量一眼这看着半点都不像王府的燕王府。 厅内的摆设简单粗糙,看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倒是那上首的上边挂了一幅水墨画,画上山水,似沿着瀑布直流而下,气势磅礴,混然大气。 只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活力。 听着外边走来的脚步声,顾嬷嬷立即站了起来。 他前脚刚进正厅,三人只抻着脖子往他身后看了眼,眼见他身后并无旁的人,心下微沉,但还是迅速敛下了疑惑,屈膝行礼请安。 “奴婢,参见燕王殿下,殿下万福。” 贺轻尘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打量着三个已经转过身来,依旧保持着行礼姿态的人。 顾嬷嬷面色如常,不卑不亢地弯着身子。 看不出在想什么。 倒是她身后的两个宫女,眼见贺轻尘迟迟没叫起,脸上染上了些许惊慌与不安。 须臾。 贺轻尘才淡淡地道:“起来。” “谢王爷。” “找本王何事?”贺轻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的喝着,眸子透过杯沿,看向顾嬷嬷,话里竟是带着疏冷和客气。 顾嬷嬷顿了顿,心下有些奇怪。 “王爷,皇后娘娘让奴婢过来一趟,召王妃入宫叙话。”当然,这是顾嬷嬷自己说的客气话。 皇后的话可没这么好听。 贺轻尘大婚已有些时日了。 按说,皇室中人成婚,自该在大婚第二日入宫拜见皇帝皇后,请安谢恩。 因贺轻尘大婚时情况特殊,昭元帝免了他们夫妻的请安礼,但这也不是他们许久不来的理由。 贺轻尘在大婚第二日便清醒了。 又在大婚的第三日入了宫,皇后原以为他是带着新妇入宫拜见,都想好了如何摆皇后的架子,婆母的架子了,岂料,人家根本就没来。 她等了许久,也没见着人。 反倒被那一群不请自来的贱人,明里暗里的嘲笑了小半日,等来的,却是他已经出宫了的消息。 那日,她气的差点儿把自己寝宫里的东西都给砸了。 没法子。 她只能再等等看。 这一等,又是好几日。 不但没等来人,反倒是整个宋京城吵吵嚷嚷,全是在说林氏嫡女逃婚,庶女替嫁的消息。 同一日,林侍郎被贬官,定远侯被禁足。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事情是真的。 也说明,贺轻尘那日入宫,便是为了这件事。 林齐两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简直是将皇室,将她的脸面都踩在地上了,到头来,陛下竟只是将人贬官禁足,这让皇后简直没法忍。 尤其是宫里的惠妃这几日越发的得意。 三不五时地借着请安的由头,阴阳怪气,各种挑事,将皇后气的吃不下,睡不着。 眼见这么些日子过去了。 她越发恼怒。 又从贺承玦那儿听闻,贺轻尘似是很是满意这个被替嫁过来的乡下女子,她便再也等不及了,当即安排人出宫传召沈归。 顾嬷嬷会来,是她主动揽下的事儿。 不过就是传个话,顾嬷嬷想来,皇后也就没拦着。 贺轻尘听了顾嬷嬷的话,倒是先看了眼外边的天色,而后不紧不慢地说:“嬷嬷辛苦了,劳烦你回去与母后说一声,王妃今日陪本王出门,累着了,这会儿正在歇觉。 天色也不早了,一来一回的,怕是说不上几句话。 本王明日早上,会亲自带着王妃入宫,正式拜见父皇母后,请她耐心再等一夜。” 说完,他便走了。 丝毫没有给她们说话的余地。 顾嬷嬷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口中的那一句句算不得明显的维护,若有所思。 “嬷嬷,您在想什么?”一个宫女见顾嬷嬷沉默,试探着问。 顾嬷嬷回过神来:“没什么。走,回宫。” 另一人皱着眉,连忙问道:“嬷嬷,咱们真就这么回去?” 皇后娘娘这几日的性子可不太好,整日整日跟个炸药包似的,一碰就炸,听多了京中的风言风语,她们多少也猜到了原因。 皇后娘娘亲自召见,燕王妃却以累着为由,连面儿都没露,只燕王爷一人出来,将她们打发了去。 这让她们回去怎么与皇后交代? 顾嬷嬷眉眼冷淡地看了她们一眼,反问道:“不然呢?” 两人皆是一愣,顿时有些无措。 “走,回宫。” 顾嬷嬷没管她们怎么想。 她兀自转身,在王焕的陪同下,慢慢地走出了燕王府,两个宫女跟在她身后。 其中一人几番张口欲言,都被另一人拉住打断。 马车里。 顾嬷嬷坐在马车内正位上闭目养神。 宫女分坐两旁。 待马车走出了王府的范围,那人终是没忍住,试着问道:“嬷嬷,娘娘让咱们过来请王妃入宫,这会儿没将人请回去,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另一人心里头也有些忐忑,这会儿,也直勾勾地盯着顾嬷嬷。 半晌。 顾嬷嬷才睁开了眼睛,漠然道:“该如何便如何。” “可是……” 顾嬷嬷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咱们,只是个传话的,你可懂?” 那宫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另外那一位,立即明白了顾嬷嬷的意思。 照着顾嬷嬷的意思,她们只是个传话的,如今,话已经传到了,至于听不听,怎么听,怎么做,那便不是她们能管的了。 回了宫里,大不了便是一顿训斥,算不得什么。 燕王爷不放人,燕王妃不出面,她们还能将人给绑回宫里去? 顾嬷嬷说着这些,视线在她们两人身上扫过,确定有人能听懂,她便也不再说,重新闭上了眼睛,淡淡道:“一会儿,路过千味斋的时候停一下。” 第93章 不是早就跑了吗? 千味斋是这整个宋京城里,都能排得上号的点心铺子。 里边的点心好吃不说,样式还非常的多。 涵盖了整个北昭各地的点心样式,就连周边几个小国的点心口味,都有涉猎,他们甚至有专供给宫里妃子娘娘们的样式。 两位宫女倒是见得多了,却是没吃过几回的。 听顾嬷嬷这么一说,两人腹中的馋虫,顿时便被勾了起来。 到了千味斋,两人搀着顾嬷嬷慢慢走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盯在某些点心上。 顾嬷嬷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说:“不必陪我,你们也去挑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不懂的,便叫他们给你们介绍介绍。 难得出来一趟,多买些回去,免得再惦记。” 两位宫女闻声,心里一喜,顿时便听话的松开了顾嬷嬷的手,去挑自己喜欢的点心了。 顾嬷嬷慢慢地往柜台方向走去。 柜台里,一位头发微白,满脸褶子的掌柜正低着头,拨弄着手里的算盘。 眼前覆下一道阴影久久没离开。 掌柜蹙眉抬眸,对上了顾嬷嬷略带些浑浊的眼。 他眉眼颤了颤,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旋即恢复正常,笑着道:“客人,您要买什么?” “老身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甜口的,劳烦掌柜的帮着介绍介绍,看看有哪些是没这么甜的,适合老身吃的。”顾嬷嬷慢吞吞地开口。 这句话,听着没有任何问题,更没有怀疑,她为何会找掌柜的介绍。 毕竟,大多的老人家的确不能吃甜口的东西。 而点心铺子的掌柜,对他们的点心,最是清楚不过。 只有他,能在十分了解点心的前提下,给老人家介绍几款适合的,吃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老掌柜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收拾好东西,从柜台里走了出来。 “这边请……” 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顾嬷嬷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脸上平静柔和,微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颤了颤。 掌柜领着她走到角落的一个展柜里,指着那些点心,一一与她细说,顾嬷嬷也听得十分认真,两位宫女挑着自己的东西,时不时地往他们这儿看一眼。 待她们移开视线之际,顾嬷嬷却是凑近掌柜一些。 垂下的宽袖微微动了动。 那掌柜的手心微沉,一丝冰冰凉凉的感觉,传到了手心,他低头看了眼,扭身挪到顾嬷嬷身侧,遮挡住了宫女可能看过来的大半视线。 两人互看了对方一眼,掌柜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顾嬷嬷心下稍松。 不多时。 掌柜对着一个小厮招手,让他去拿了东西,将方才选中的几样儿点心都小心地包了起来,递到了顾嬷嬷手里,并往下压了压。 顾嬷嬷明白他是让她放心的意思,便没再说什么。 她拎着东西,站在柜台边安静等着。 两位宫女挑挑拣拣,选了些喜欢的样式,高高兴兴地过来与顾嬷嬷打招呼。 就在她们要给银子的时候,那掌柜便笑盈盈地说:“姑娘,你们的东西,这位老人家都给过了,希望你们吃的开心,以后常来啊。” 两个宫女惊讶地看向顾嬷嬷。 “您,您帮着都给了?” “嗯。都买好了吗?”顾嬷嬷容色温和地看着她们,见她们点头,便又说:“如此,那咱们便回。天色不早了,主子还在府里等着呢。” 两位宫女轻声应‘是’。 顾嬷嬷与那掌柜打了个招呼,点了个头,便带着人走了。 那掌柜亲自送着她们到了门口。 待他们的马车走远后,他交代了店里的人一声,便径自回了后院书房,将门关紧后,他这才缓缓地看向手心里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 如他所料,那薄纸里,还裹着一只方形的,熟悉的寒冰玉片。 他将玉片放在一边,打开了纸张。 待看清了上边所写的短短几句话后,他瞳孔微震,但很快便又敛了去。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两样东西拿起来,然后在书桌下摸索了几下,底下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然后将东西放了进去,而那暗格里,还放了不少东西。 其中便有几本看着像是什么书的东西。 东西放好了,掌柜发了一会儿愣,便重新将暗格掩了去。 而后,他神色如常,满面笑容地回了前院的铺子帮着招呼客人,彷佛方才肃然的一幕,与他无关似的。 林府。 林淮安是在夜深以后才回到的林家。 林夫人等了大半日,听到动静,连走带跑地从屋里窜了出来。 林淮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接住扑过来的人。 没等看清是谁呢。 耳边便是林夫人哭天抢地的闹腾声:“夫君,出事了,下人来禀,说是清然,清然她不见了。” 林淮安:“……” 她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不是早就跑了吗? 虽说他早就猜到了应该是被林夫人藏起来了,但事已定局,他也就没急着将人带回来。 何况,这阵子的事,一件接一件的。 他烦都烦死了。 哪里还顾得上那个逆女? 尤其是今日的事,更是让他心烦意乱,心里如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那线头在哪儿。 他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下人。 看着林夫人,暗啐了一声:丢人现眼的东西! 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话落,他一把按住林夫人,将她半拖半拽地带回了屋里,再示意身后的人帮着关门。 下人都站的远远地,不敢探寻半分屋里的事。 倒是屋里的林夫人被拽回屋里,哭了半晌,发现林淮安不为所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泪骤地梗在喉管里,打了一声‘嗝’便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愣了愣地看着林淮安:“夫君?” 林淮安就端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她。 须臾。 见她彻底消停了,才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地问:“又怎么了?清然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林夫人眼眶里还包着一层泪珠子,视线雾蒙蒙的。 一提这个,她便又伤心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说:“今日,乡下的人来报,清然自前几日开始,便不知所踪了,下人在庄子里里外外都找遍了。 清然带去的所有东西都没带走,就连贴身的婢女都没带。 反倒是庄子上,有几个陌生的脚印,但那脚印被雨水冲刷了一晚上,也不大看得出来了。 但是,但是……那两日,乡下大雨纷纷,清然不可能会一个人跑了的。 她定然是被人给掳走了。 夫君,你救救她,她是我们的嫡女,你若不救她,还有谁能救她?” 第94章 他们凭什么不愿放人? 今日,她在江州老家的下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上来便是说林清然不见了。 因为那庄子建在山脚下,他们担心是不是有什么山里的野兽进了庄子,还将整个庄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排查过了,奈何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林清然也不是没有带侍卫出门。 但那些个侍卫,也没有任何的头绪,反倒是那脚印,让他们多了些猜测。 江州这些年,虽说治理的还算不错。 但住在山脚下,难保不是被什么贼人,或者什么山匪盯上,他们怕极了。 也顾不上旁的,连忙扩大了搜寻范围,甚至悄悄地找了江州的知府大人帮着暗中打听了两日,但半点儿结果都没有,没法子,他们只能往林家禀告了。 也就是在来的路上,他们都还盼着林清然是跟什么人走了。 毕竟,她逃婚这样大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堂堂亲王妃都不愿做,除了有心上人,也找不到旁的解释,他们只能自我安慰,定是那林清然与自己的心上人约好了从江州离开,私奔去了。 林夫人听了下人回禀的话和猜测,当即晕了过去。 下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了回去。 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她原是要回齐家搬救兵的,可又想,齐家这阵子被林家连累的太过,怕是不愿出手。 何况,林蔚然的事儿还没着落呢。 她也怕啊! 怕求娘家帮忙的时候,齐珩会说出让她难堪的话来,这样的话,齐珩没少说过。 如今,他倘若不愿救呢? 倘若,他只愿救一个呢? 何况,清然现在下落不明,找到她也需要时间……这么一想,林夫人顿时犹豫了。 这一犹豫,便到了现在。 她一个人在屋里,越想越是后怕,直到听到林淮安的声音后,才有片刻的轻松,那一会儿,情绪顿时便控制不住了,也就直直地往林淮安扑过去了。 林淮安皱着眉,有些烦躁地问:“救?怎么救?上哪儿救?” 这话把林夫人问懵了。 林淮安却当没看到,继续往下说:“夫人,自那日,你和清然自作主张,逃了燕王府的婚,如今咱们林家是什么处境,你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吗? 你说清然下落不明? 那也是你们娘俩自己作的,你让我去找,我上哪儿找去? 且不说,我被贬了官,齐兄被禁了足,如今我们在京城里,已是举步维艰,燕王府更是对我们步步紧逼,就连蔚然,都被他们盯上了。 如今,我还能怎么办?” 林淮安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屋里一遍遍循环,语调中,带着满满的无奈和无力。 林夫人身子一僵。 总算记起了林蔚然被大理寺抓了这事。 比起林蔚然,林清然的事,就不那么重要了,何况,正如林淮安所说,林清然人都找不着,他们着急也没用。 她再次扑到林淮安身边,抓着林淮安的手,殷切地问:“是,是,蔚然的事的确要紧。 那大理寺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也不知,蔚然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会不会害怕,能不能吃饱。 眼下虽说已是春末,但夜里还是会凉的。 你今日去燕王府,燕王爷他们是怎么说的,可有说什么时候把蔚然放回来?得快些了,不然,他冻着了可如何是好啊?” 林淮安手臂被她抓的生疼。 听着她说的那些,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齐氏怎的这样说? 他不是让管家去一趟大理寺,去给公子送点东西,看看公子吗? 管家回来没跟夫人说? 不应该啊! “夫人,管家没回来吗?”林淮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林夫人怔了下,老实摇头:“管家?妾身今日没看到他的,你问他做什么?” “我今日不是让他回来收拾点东西,送到大理寺去,好歹给蔚然应付几日,也免得在里边再着了凉,受了罪,怎的,他没回来?”林淮安拧着眉,仔细交代了他今日的安排。 “应付几日?还要在里边几日?”林夫人的关注点顿时跑偏。 她耳朵嗡嗡,只听到了林淮安提及她的宝贝儿子还得在牢里待几日这个事。 “是,还要待上一些时日。”林淮安捂了捂耳朵,有些不耐地叹了一声,照着自己猜测的结果回答。 林夫人顿时疯了:“夫君,你为何不救他?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在融安楼吃了点儿东西吗? 也值得那小贱人禁抓着不放? 夫君,你想想办法啊!蔚然没在那样儿的地方待过,他定是要害怕的。” 林淮安摇头:“没有办法。燕王府不愿放人。” “为什么?”林夫人睁着哭肿了大眼,问的天真。 林淮安只觉得心下鄙夷至极。 这样小的一桩事,也值得她屡屡大声嚷嚷,大喊大叫的? “不愿放人?他们凭什么不愿放人?”林夫人越说越是激动,“不行,我得去找找大哥,他定能想到办法的,不就是吃了融安楼的一些膳食点心吗?他们又不是给不起。” 她越说,越是气愤难平。 是了。 不过是些钱财身外之物罢了。 再说,蔚然怎么算,也是她的弟弟,去融安楼吃点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林夫人这样说着,一边说,一边往外跑。 林淮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别闹,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何况,我午后便已经去找过齐兄了,他的意思跟我一样,都是先关蔚然几日,磨磨她的性子。” “大,大哥都没办法了吗?” 林淮安摇头。 他没说实话,却感觉到了林夫人的彷徨和不安。 林夫人双眼空洞,彷佛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整个人脸色都白了几分。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的林淮安。 须臾。 林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追着林淮安问道:“那你去燕王府以后,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可让管家去大理寺打点过了?蔚然是怎么说的?他到底欠了融安楼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林淮安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看她了。 林蔚然急着在那一群同窗那儿展现自家的财权,在融安楼大肆花销,又自以为融安楼还是林家的,有家里托底,说是放开了败家也不为过。 吃的喝的,全是点的融安楼最贵的东西。 那账单,林淮安是看过了的。 不说多,但也不少。 那混账为了充面子,吃的喝的,竟全是融安楼最好的东西。 那些吃食,便是成本都极高。 定价自然低不了。 更何况,他点的不是一样两样,而是长长的一串单子,算下来,将他卖了怕是都不值这个价。 林淮安很是头疼,却是什么都没说。 第95章 也不够抵的 林夫人有些气恼。 她‘啪’地一下,拍在林淮安的肩膀上:“夫君,你发什么愣,快说啊,燕王府要怎么样,才能将蔚然给放了?” 林淮安吓了一跳。 最终,轻叹了一声:“燕王府……要长盛街春柳巷的那几家铺子。” “什么?”林夫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要春柳巷的几家铺子,他们怎么不去抢?蔚然和他那些同窗再是能吃,还能吃多少?” 林夫人都被惊着了。 她可从未听说过,有谁会因为请同窗用个膳,将家里几个铺子给贴进去了的。 蔚然又不是傻子。 能做这样的荒唐事儿吗? 下一瞬。 林淮安的话,却让他僵住了。 只见林淮安真就点了点头,无奈道:“也不能说抢。毕竟,蔚然他和他那一群同窗吃的喝的,的确是……数额比较大。便是,便是那几个铺子……也不够抵的。” 林淮安支支吾吾,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长盛街一共有八条街巷。 一开始,他在长盛街几乎每一条街巷或多或少地都有些铺子和宅子。 这些年,林家不善经营,亏损的不低。 没法子,他只能将那些亏损比较厉害,位置也差一些,不那么值钱的铺子宅子都卖了,如今,就剩下春柳巷和桃冬巷还有些。 春柳巷是这长盛街诸多巷道里,位置最好的一个。 然而,位置好并没有为它带来多少的生机,相反,整条春柳巷经年累月,总是暗沉沉,阴森森的。 出过几次事故后,这条巷子更是几乎沉寂了下来。 林淮安在知道这条街巷损失严重后,便歇了在这里做些什么营生的心思。 铺子也就长年累月的空在这儿,偶尔,也能租出去。 不过,大多都并不长久。 只是,这些街铺,麻烦是麻烦了些,但好歹算是林淮安的固定产业,也偶尔还能创造些价值来。 是以,并不缺银子的林淮安,从未有过将它们卖了换银子的心思。 甚至,他心里头还有些隐秘的期盼。 他盼着林蔚然能在读书之余,也学些经商的能耐。 改日,这街巷指不定还能救一救。 倘若是其他的时候,为了林蔚然,指不定他二话不说,便将铺子给人了。 可如今,他才刚失了融安楼和古月阁。 再要他将春柳巷的街铺给出去,怎么想,他都觉得,这是在剜他的肉一般。 何况,自沈归荑有意无意地暗示他,她记得那些过往,他心里便沉甸甸的,总有种莫名的心慌,强烈的不安,将他整个人萦绕。 即便他坚信沈归荑会为了燕王妃的位置对林家妥协,但脑子里却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 林夫人听林淮安这么一说,整个人都傻了。 “……怎,怎么可能?” 京城里的宅子铺子本就昂贵,南城区的更是最高。 便是春柳巷如今的名声不好,但那些铺子倘若卖出去,一个铺子卖个两三千两都不是难事,那里有五个铺子啊,算下来,是一万多两了。 蔚然不就是带着几个同窗去融安楼吃喝了一回吗? 他还能吃掉几万两不成? 林夫人咬牙,恨恨地想着。 她全然忘了,融安楼那些菜品,点心酒水的价格,是她和林淮安共同确定下来的。 成本极高不说,在制成菜品,点心时,损耗也不小。 最要紧的还是,那些菜品并不容易购得。 往日里,能吃到那些菜品的,也就只有三楼的神秘客人和少数的几个需要林淮安小心捧着,哄着的‘盟友’,比如,齐珩这样儿的。 林淮安看着林夫人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模样。 不由地移开了眼睛,声音笃定地说:“蔚然他们,在融安楼里吃的喝的,全是你我特地为三楼客人定制的那些,数量不少,折合下来,燕王那边给出的,是接近三万两的数。” 林夫人猛地抬眸:“不可能。楼里最贵的那些,本就是为三楼客人专供的,除了三楼的客人,也就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能点单子,蔚然怎么可能拿这些招呼同窗? 便是他一时没想起来,那宋掌柜呢? 他很清楚,那些东西都是什么人能吃能喝,的,他没提醒蔚然? 也没阻止厨房里的人犯傻?” 不应该啊! 就算蔚然脑子一时进水了,但宋林呢? 他就没拦着点儿? 林淮安瞥了她一眼,叹了一声道:“夫人,宋林他,怕是没有拦。” 毕竟,融安楼已经易主了。 有人上赶着要给融安楼送银子,新东家又是燕王府,他哪里敢拒绝? 只怕,为了不让燕王府盯上他,指不定还助纣为虐。 借着蔚然的事,向新的东家投诚呢。 不得不说,林淮安的猜测,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的确,宋林是听了沈归荑的吩咐,有意引着林蔚然带着一众同窗将主意打到了那些菜品餐食上边,但后续他会和那些同窗敞开了吃喝,宋林的推波助澜,借此投诚,也是关键。 林夫人当即恼恨地咬牙。 但她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找宋林算账,而是将这些事平了,救出她的宝贝儿子林蔚然。 还有……找找林清然。 眼下,面对着这么多的大事,她一时间,竟也有些六神无主了。 “夫君,那你……要不,就听燕王府的,将那几个铺子给他们,左右也是些没什么用的铺子,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给了他们,好歹……好歹先把蔚然带回来啊。” 林夫人声音哽咽,越说越觉悲从中来。 林淮安听她上来就说将铺子给人,脸色顿时便黑了。 “你疯了?那是铺子,早晚能挣钱的,说给就给,我怎么不知道,你竟还有这么大方的时候呢?”林淮安有些气急败坏地指责道。 看着她的眼神,也冷了不少。 真是个败家娘们,铺子说给就给。 也不想想,那燕王府刚拿了融安楼和古月阁,如今便又将手伸到了春柳巷中,那改日,她是不是还要将林家如今住着的宅子都要了去啊? 林淮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如此,那他更不能将铺子给燕王府了。 第96章 王妃不就出个门吗? “不就是几个铺子吗?我们林家还缺那几个铺子不成?夫君,蔚然以后是要入仕的,大理寺这一遭,蔚然的名声就坏了,往后,他还有什么前程?再说,马上便是秋闱了,他若是在大理寺待的久了,怕是,读书的心气儿就散了,何况,也得多多温书,不然,他如何能考得过?” 林夫人关键时候,还算聪明。 不得不说,她的话,显然是已经说到了林淮安的心坎上。 只是,他仍有些犹豫。 思虑良久,他只能先安抚住林夫人道:“夫人,这事,我须得再考虑考虑,你容我想一想。” 说完,也不管林夫人会是什么态度,径自出了门,往书房去了。 燕王府。 贺轻尘三言两语打发了顾嬷嬷以后,便打算回院子里去陪陪沈归荑。 走到半路,他陡地停住脚。 叶枫跟在他身后,傻愣愣地差点儿撞到了他的后背上,他连忙刹住脚:“王爷,怎么啦?” 贺轻尘拧眉想了下:“冷迟现在在做什么?” 叶枫愣了愣,挠着后脑勺讪讪地说:“这,属下怎么会知道?您不是说,让他这段时日在城西看着那林小姐,别让人发现,带走了她吗?” 贺轻默了默。 “你叫他来一趟书房,快点儿,一会儿阿荑怕是就要醒了。”贺轻尘叮嘱他,话里话外都染上了着急,目光更是接连好几回都转向扶云院的方向。 叶枫眼角抽了抽。 他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看着贺轻尘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不说了。 叶枫走后,贺轻尘转身去了书房。 扶云院里。 沈归荑自贺轻尘走了以后,睡得并不安稳。 没一会儿。 她便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地盯着床顶上方。 好半晌。 她的神色渐渐清明,梦境里的阴霾陆续散去,她抹了一把脸,掀被下床,坐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往下喝。 喝完,她便走出了房门。 游廊下,春岚正在教小六刺绣,两人低着头对着手中的绣帕,嘀嘀咕咕,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房门开了,也没发现,沈归荑就在门边上站着。 “小六,你们俩去一趟库房,帮我找两件适合活动手脚的衣裳过来。”她到底是还没有习惯自己的身份,也不习惯使唤人。 故而,没有外人的时候,她也不想端着架子。 只以‘我’自称。 廊下的两人闻声,猛地吓了一跳。 她们连忙放下手中的绣帕,给沈归荑行礼问安。 匆忙间,也就没注意到沈归荑说了什么,两人茫然地互看了眼。 没等问,沈归荑便说:“不必多礼,去找找,屋里我都找过了,没有合适的,就……就找些方便骑马,或者方便打马球用的那种,找到了快些送过来。” 为了让她们找的快些,她将自己要的样式,说的很清楚。 大婚后,贺轻尘着人给沈归荑制了不少衣裳,大部分都堆在了隔壁的偏室里。 屋里倒是有些,但多是与王妃身份相衬的一些常服。 穿着累赘不说,还不舒服。 沈归荑不喜欢。 小六和春岚傻愣愣地听着沈归荑的安排,这会儿倒是听明白了沈归荑的意思,也听到了她的自称,两人心下忐忑,却也没敢问,赶紧帮着去找衣裳了。 约莫两刻钟后。 沈归荑带着两个婢女出了门,直往长盛街而去。 贺轻尘在书房里忙了会儿,与冷迟嘀咕了小半日,心情颇好地回了扶云院。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廊下坐着两个下人在斗蛐蛐。 伺候的婢女却没了影子。 贺轻尘脚步微顿。 旋即想到,定是阿荑醒了,她们正在屋里伺候呢。 只是,为何关着门? 他蹙了蹙眉,步伐也快了些,一进屋,他便高高兴兴地唤人:“阿荑,本王回……来了。” 屋里寂静无声,并没有人。 贺轻尘顾不得多想,连忙往内室里去,然而,内室里空空荡荡的,床上更是没有人。 他顿时有些慌,几个疾步便出了门,走到那两个沉迷于斗蛐蛐的下人跟前问:“王妃呢?王妃去哪儿了?本王让你们伺候王妃,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两个下人噗通一声,吓的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王妃呢?她在哪儿?” 贺轻尘满身急躁地盯着他们,眼眶发红,里边似溢满了灼热的热气。 两人脑子一空,又迅速反应过来,连忙道:“王妃,王妃睡醒后便出去了。” “她去哪儿了?去多久了?身边可有跟着什么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贺轻尘一把将回话的那人拽到自己身前,满身戾气地盯着他问。 那下人身子陡地悬空,整个人都被吓得不行。 他的衣领被贺轻尘拽着,喉咙发紧,脸色慢慢涨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感受着贺轻尘眼底的戾气,恐惧漫上心口。 他咽了下唾沫,扯了扯唇,颤着声与贺轻尘解释:“王,王爷,王妃约莫是一个时辰前出去的。她身边跟着小六和春岚。至于王妃是去了哪里,还有……什,什么时候回来,这也不是,奴才们能问的啊。” 贺轻尘闻声,总算找回了一丝理智。 手上的动作一松,那下人当即摔落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眼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欢喜。 贺轻尘没再搭理他们,扭身便往外走。 叶枫方才被管家叫住,耽搁了些,并不知道院子里的情况。 此刻,见贺轻尘神色慌乱地往外走,他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拽住:“王爷,您去哪儿?” “去找阿荑。” 贺轻尘动作极快,拽开他的手便走。 叶枫一头雾水:“嗯?王妃没在院里吗?” “没有,说是出去了。”贺轻尘冷淡地说了声,走的更快了。 叶枫满脸的疑惑不解,小声嘀咕:“……不就是出去了吗?又不是私逃了。王爷这么紧张干什么?还怕王妃去了外边被人欺负了不成?” 哪知,饶是他小声嘀咕,贺轻尘还是听见了。 他怕的就是这些。 为此,他连忙停住脚,对着叶枫吩咐道:“叶枫,你去安排一下,多派些人出去找王妃,找到人以后,不必惊扰王妃,速来报与本王便可。” 叶枫傻住了。 现在是怎样? 王妃不就出个门吗? 王爷难不成还打算扣着王妃一辈子,不让她出门不成? 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去安排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不适合张扬,只能一再地与那些人交代,要私下里,悄悄儿地打听,免得再惹了外边的笑话,届时,王府就更难堪了。 第97章 春柳巷 长盛街。 春柳巷前。 沈归荑带着两个婢女,在这条巷子中慢慢地走着。 巷子里没有风,却时不时地有些吆喝声幽幽传来,一阵风拂过,激起一片落叶在上空飞扬。 小六和春岚缩了缩身子,往沈归荑身边凑。 似乎觉得,这样能多些安全感。 沈归荑侧眸看了她们一眼,轻笑道:“害怕?” 两人抖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沈归荑,颤着声点头:“王,王妃,这里看着阴森森的,要不,咱们先回去。您要是想买什么,回府后叫府里的侍卫来买。” “是啊,是啊,他们阳气重,定是能压得住的。咱们回去,不然,您若是有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奴婢,奴婢也不会武功,护不住您啊。” 越说,她们越是后悔。 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她们便该去与王管家说一声,要一些侍卫来才是。 好歹遇着歹人了,他们还能扛一会儿,再安排人去搬救兵啊! 沈归荑浅浅地笑了笑:“别怕。不会有事的。” 话落,她也不再解释,只继续往前走。 小六两人互相看了眼对方,心里再是害怕,也只能赶紧跟上去。 春柳巷不算深。 从街口到尽头,约莫只有几百米远。 巷子的两边是大大小小,空空荡荡的街铺。 尽头处,一个面积不小的街铺横在了那儿,将整个巷子,堵的密密实实,只铺子两边,各留了一道仅容两人并排出入的过道。 尽头另一侧的人,想要到这条巷子来,便能从这两条过道通行。 巷子两侧的路边,种了不少树。 大树郁郁葱葱,大大方方地舒展着自己的枝丫,给整条巷子投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树影。 两侧近半的铺子都是空的。 余下的那一半铺子,有不少是做的香烛元宝纸钱的生意。 还有些铺子涉猎较广,许多行业的都有,甚至还有点心茶果铺子,胭脂铺子以及茶肆,酒坊,打铁修脚,以及杂货铺子。 奈何,整条巷子稀稀拉拉的,就没见着几个人。 便是有,也多是那些铺子里的人在那儿努力地对着路过行人吆喝,招呼,叫卖的声音,守着铺子的人,一个个儿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沈归荑拧着眉,慢慢地走至最后才停下。 她特地站到一边过道的风口处,静静地感受了会儿,虽说铺子遮挡了大半的风,但这过道里,却隐隐的有些鱼虾的土腥味儿。 沈归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看的舆图,而后看向两个婢女,不太确定地问:“我没记错的话,这铺子后边,是京城的护城河?” 小六没什么印象,径直地摇了摇头。 倒是春岚之前来过,多少有些印象。 她略想了下,老实道:“王妃,这铺子后边,确实是护城河。河边那儿有不少好吃好玩的新鲜玩意儿,您要不要去看看?” 小六听闻这话,小眼一亮。 有好吃好玩的啊? 沈归荑勾了勾唇,浅笑着回头扫了眼春柳巷的情况,心下也有了数。 入京这一年,住在林家多有不便。 她将许多事都交给了手底下的人去做,倒还真没好好儿地在这京城里走动过。 难得出来,她也就没拒绝,点头道:“也好。那我们,便去看看。” 走过春柳巷尽头的街铺,入眼的,便是护城河道。 河边没什么街铺,却有不少百姓自己支了个摊子,在上边摆卖,河边不远处,有一道渡口,渡口边上,遗落了几艘简易的小船,是作观赏用的。 百姓的摊子上,摆卖的东西琳琅满目。 往来行人,驻足的不少。 人们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沈归荑是第一次来。 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只觉得新奇,她完全没想到,在这皇城脚下,竟还藏着这样一条,能让百姓有片刻喘息之地的集市。 小六也是第一次来,走过路过每一个小吃摊子,不买上些,都走不动道儿。 很快,小六又盯上了一个小吃摊子上水晶似的点心。 春岚有些无奈瞪了她一眼,而后小心翼翼地看向已经停下来等她们的沈归荑。 她不禁心里暗啐了小六一声。 这小丫头是哪儿来的胆子,竟还敢让王妃一次次等她。 沈归荑倒没说什么:“想吃便买,不着急。” 说完,她甚至兴致颇浓地快走两步,来到一个做木饰的摊子上。 摊主这会儿,正一下一下地在一块木簪子上刻花,时不时地,还往一张图纸上看两眼。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脸都没抬,兀自道:“喜欢什么样式的,慢慢挑,若没看上的,还可以拿着图纸过来现制一个。” 沈归荑更是好奇了。 她抻着脖子看了眼那张大大咧咧地放在他眼前的图纸,那样式倒是简单,有些手艺的人,应该都能做。 若是复杂些的呢? 沈归荑若有所思地垂着眸,视线落在那摊子上的其他木头制的簪子上。 挑挑拣拣了几下,对比着从里边找出了几款样式复杂,制作难度极高的首饰,慢吞吞地问道:“这些簪子,都是你做的?” 她的声音清脆透澈,又带着几许温和,十分悦耳舒服。 摊主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 猝不及防的,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又敛了去。 他视线移开,落在了她手中的几款簪子上:“不好意思,小人方才没听清楚,您方才问什么?” 沈归荑还没回答。 身后的两个婢女已经跑了过来,大大咧咧地正要叫人,却见她正与摊主说话,到口的‘王妃’二字,生生地转成了‘夫人’。 她们瞥了那摊主一眼。 随后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沈归荑身侧,瞪着一双眼,警惕地盯着摊主。 摊主:“……” 不是,你们这俩小姑娘怎么回事? 盯着我作甚? 我也没做什么啊? 沈归荑不知她身边婢女与这摊主之间你来我往的‘友好交流’,只问道:“我方才是问你,这几样簪子,也是你做的?” 第98章 以山下有松为名 “是啊,摊子上的所有簪子,都是小人做的。 大部分的样式都比较简单,直接便能做好,只有少数复杂些的,便是有些客人拿了图纸和材料,让小人帮着做成成品的。 做完以后,小人征求了她们同意,再用木料做了些放在自己的摊子上做买卖。 您手中拿着的几款,便是客人给的图纸做成的。” 沈归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还能用别的材料做?” “自然可以。客人有时候喜欢银子做的,也有些喜欢金子做的,甚至还有些喜欢用宝石玉石什么的,这些材料拿到首饰铺子上加工定做,手工费都是不小的一笔。何况,量太小的,人家也不接单子,可不就便宜小人我了吗?” 说着,他还憨憨地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沈归荑若有所思地重新审视这个摊主。 他看着年纪不大。 手上却有一层厚厚的薄茧。 他人长得不算高,有些瘦,还有些黑,脸颊两侧蓄满了胡子,看着就是个山里出来的糙汉子模样。 不同的是,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眼里炯炯有神,彷佛蓄满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他微微勾唇,看着便有些憨,也挺精神爽朗。 她捏紧了手中的几支木簪。 摊主见她有些愣,也没搅扰,只不急不躁地说:“那个,客人,您若是喜欢,这几款都给您算便宜些,若是您也想定做,也可以着人将图纸画好,将材料准备好,送过来,小人保证给您做的好好看的。” 须臾。 沈归荑将木簪子递给他,并未与他询价:“那便劳烦老板帮着将它们包好些,我都要了。” “好咧。”摊主咧嘴一笑。 他将沈归荑手中的三支簪子小心地接了过来。 又拿出一张只在角落里绣了朵云的帕子,将簪子仔细裹好:“客人,这簪子样式复杂,耗材和耗费的时间比较多,小人收的便贵一些,以往都收三十文一支,现在收您二十五文,您看,可以吗?” 沈归荑挑了挑眉。 按说,帕子乃非常私人的物件,姑娘家最怕旁的人在帕子上做些什么文章,污了名声。 但这摊主,竟用帕子装簪子? 沈归荑淡淡地笑了下,应道:“自然可以。” 只是,她并未急着给银子,而是盯着那帕子,问道:“老板,这帕子……” 摊主低头看了眼,约莫明白她的好奇。 他讪讪地解释了一句:“嗨,这不是小人家里那婆娘非说,客人能看上簪子,定然是十分喜欢,想要好好保管着的,可我们也不能直接就为簪子做一个盒子,所以,她便想着,绣几个帕子,裹一裹,好歹是个法子。” “令正倒是个手巧的。”沈归荑赞赏地说了一句。 摊主有些憨,明明是黝黑的脸,却能看出几分欢喜和骄傲,偏嘴上还不由地多说了些:“嗨,她就喜欢瞎琢磨这些,打发打发些时间。” “为何是云朵?令正喜欢?” 看着沈归荑脸上的认真,摊主犹豫了一下,还是答了出来:“不是。这是她的名字,她没读过书,不会写字,但她自小便喜欢用木杈在地上画云,便……” 剩下的话,他没说,沈归荑也懂了。 她了然的点了点头,不再问摊主家里的事儿。 而是转了个话题,目光落在摊子上:“这摊子里,为何只有簪子和木钗这些?你只会做这些?” 摊主愣了下,没想到她的话题绕了圈,竟又回到了首饰身上。 “不是。是小人只见过这样的,从未有人拿过其他的首饰样式给小人定做。何况,这两种样式,也够大家用的,不过,今日小人倒是见着别的了,若是可以,小人回去便琢磨琢磨。” 他语气轻快,显然很高兴。 心里想的,并不是将他最新看到的首饰样式做出来买卖,而是给他的夫人定做几样。 “嗯?”沈归荑愣了下。 摊主看了眼她头上的花冠和步摇,咧嘴笑道:“您头上的首饰样式,小人看着就很漂亮,不过,能用得上这种样式的夫人小姐,定然不会在小人这里买卖。” 沈归荑还没说话,她身侧的小六却已经虎着一张脸骂道:“大胆,你可知我们家王,夫人头上的首饰样式,是不能仿制的。你若是仿了,仔细你和家里的小命不保。” 摊主被吓了一跳。 他愣愣地看着小六,忘了言语。 明明就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这怎么张口闭口的就是要人家的小命呢? 可真是…… 残暴啊! 沈归荑没想到小六会突然发作,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拦住。 眼见摊主被吓着,她也顾不上别的,连忙说道:“你别听她瞎说,没这么严重。” 北昭皇室里,的确有民间不得仿制皇室规制的首饰的条例。 但并没有就到要打要杀的地步。 左不过是罚一罚的事。 摊主低垂着头,不敢再多看,生怕再说了做了什么,就要了自己小命。 他倒不是怕死。 而是,没必要。 何况,他上有老,下有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还等着他养呢。 何况,那小丫头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 他们做这一行的,自然也知道些行规,不能仿制皇室的首饰珠宝,便是他们入门的第一课。 这么一想,他便也知道这妇人大约是什么身份了。 怕是……皇室中人。 摊主忐忑地想着。 沈归荑见他神色仓惶了些,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你方才说,你能琢磨其他的首饰样式对?是一直在这个地方做买卖吗?” 摊主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也不敢造次。 只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情况都说清楚:“是的,虽然没做过,但小人还算有些天分,亲眼见过的,或者有图样的,大多都能做出来。不过,小人并不是每日都在这边做买卖。小人一般是三日进城一趟,多数的时候,会在这里,但有时候,也会街口那边,偶尔也会去其他几个街区转转。” “那好,下次你来,我会让人送几张图纸和材料过来,你先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沈归荑看着他,心知这会儿再说什么都没用。 他人都被吓着了,看她的眼神都不似方才的坦然平静,反倒多了些惧意。 再说别的,也没什么意义。 那摊主一听沈归荑的话便知道,她是打算试试自己的手艺。 若是能做好了,往后指不定还有更多的单子,若是做不好,也就没下回了。 那摊主心下欢喜,就连方才的那一丝丝惧意也散了些。 他连忙答应:“好,好,小人一定尽力,帮您将那些个首饰,都做的漂漂亮亮的,您尽管放心。” “好。”沈归荑点头,又对着两个婢女说:“天色不早了,咱们回。” 小六和春岚连忙跟上。 没走几步, 沈归荑似想到了什么,便又停下来问道:“对了,你叫什么?若是我派人过来,如何确定是你?” 那摊主挠着头,大咧咧地笑:“夫人,小人名叫陈崧,我爹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是在山里,正好边上有几棵松树,便以山下有松为名,也好记一些。” 沈归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旋即,她便带着人往回走,再从春柳巷尽头的铺子过道上走了过去。 第99章 被王妃摔了个大马趴 春柳巷巷口处。 王府的马车夫正在马车边神色焦虑地来回踱步,每每听到巷子里有大些的动静,便要抻着头往里看,生怕沈归荑出点什么事。 这会儿,他心里头是千百个后悔啊。 早知道,该多叫几个人一起的。 好歹还能有人看着马车,有人跟着王妃,护着王妃啊! 便是不用护着,至少这种时候,也能有个人能帮着去找找,而不是在这儿傻愣愣地等着。 过了会儿。 春柳巷尽头处,过来了几道身。 车夫定睛看去,差点没哭起来,心里暗自庆幸:谢天谢地,王妃没丢,好好儿地回来了,不然,他便是万死,也难以赎罪啊! 幸好幸好,王妃没丢。 小命保住了。 沈归荑浑然不知她们离开的这么一小会儿,马车夫已经脑补了无数种的死法。 走到马车跟前,沈归荑与马车夫点了点头:“辛苦了,咱们回府,” 春岚闻声,连忙将双手拎着的东西,一咕噜地塞到了马夫身上,马车下意识地抱住,还没说什么,便见着春岚已经伸手扶着沈归荑上马车了。 春岚跟在她身后。 待上了马车后,她伸手帮着小六将东西拿上去上好,又在小六上了马车后,朝着车夫伸出了手。 车夫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的东西:“……” 春岚挑了挑眉,唤道:“赵叔,你愣着干什么。” 被唤作赵叔的,正是那位马夫。 他哎了一声,连忙将东西递了过去,春岚接住便交给了小六。 毕竟,那些全是她的吃食点心。 一行人回到王府的时候,天有些晚了。 一轮浅月高高地挂在枝头,王府被遮掩在一股暗夜的幽静之中。 沈归荑刚进府,一道黑影便迅速朝着她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身子一侧,双手伸出,按住来人的一只手臂,一个弯身便将人摔在了地上。 被摔的人闷哼了一声,傻愣愣地看着天空,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被阿荑给摔了? 阿荑摔了他? 阿荑为何摔他? 贺轻尘想不通,担心了小半日,被丢下小半日的委屈,突然便被放大了似的。 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 他眼眶慢慢地泛着红,泛着酸,竟有些摆烂,不想起来了。 最起码,也得是她亲自来搀他起来。 叶枫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后,立即嗷地一声扑了过去,想将人搀起来。 ‘啪’地一声,他的手被贺轻尘拍开,他嘶了一声,拧着眉急急地问道:“王爷,您摔着哪里了,疼不疼啊,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沈归荑身子微僵,错愕地朝着地上看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 气氛一时凝滞。 沈归荑看了眼愣在当场,全都吓傻了的王府侍卫下人。 好半晌。 她深吸了一口气,讪讪地解释道歉:“不,不好意思啊,我,我方才以为是有人偷袭,下意识地就……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手劲儿好像大了些。” 她话说的磕磕巴巴的。 一时间,连这几日已经习惯了的自称都忘了。 闻言,贺轻尘顿时忘了自己才被放大了的委屈和酸涩。, 他立即一个鲤鱼打挺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跃到沈归荑跟前,沈归荑吓了一跳,连忙避开两步。 贺轻尘却抓住她的双肩,神色肃然,声音低沉地问:“阿荑,你的意思是,之前有人曾这样偷袭过你,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下意识行为?” 沈归荑:“……” 手被用力拍开,被拒绝关心的叶枫:“……” 傻住了的王府侍卫下人:“……” 王爷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 眼下,是王妃曾经被偷袭过的事儿吗? 不是王爷众目睽睽之下,被王妃摔了个大马趴,丢尽了脸这事更严重些,更重要些吗? 沈归荑久久没答。 贺轻尘心下着急:“阿荑,你快说啊,是谁敢偷袭你?那人现在何处,还活着吗?你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敢偷袭你,本王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轻尘的眼底闪着戾气,看的沈归荑无端地缩了缩脖子。 须臾。 她试探着说了一个名字。 贺轻尘听到名字,怔了下,片刻后,才又说:“是他啊?那本王心里有数了。” 沈归荑:“……” 你能有什么数啊? 偷袭她的仇,她早就当成报过了好? 贺轻尘哪里知道这些,只当她是默认了他替她出气的决定,他心情莫名地就好了些。 他这会儿,终于想起了方才被摔了的事,于是,委委屈屈地盯着沈归荑道:“阿荑,你今日去哪儿了?怎的不告诉本王?” 甚至,他还抽噎了一下,红着鼻子指控道:“你方才,还摔本王了。好大的力气啊,阿荑,你学过武吗?不是说在乡下长大,是跟谁学的啊?” “……” 沈归荑僵住,嘴角不可自抑地抽了抽,心道,你这反应,是不是慢了些。 贺轻尘可不是真的反应慢。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前世他便知道沈归荑会武功,只是,是谁教的她武功呢? 难道是,她那个尚未露面的舅舅吗? 沈归荑避开他灼灼的眼,讪笑道:“王爷,您也说了,妾身是在乡下里长大的。乡下长大的女子,自小便要开始干活,自是有一把子力气。看多了侍卫们比划,学个一两招,不也是挺正常的吗?” 对着贺轻尘的眼,她说的毫不心虚。 自方才将人摔了以后,她便开始琢磨着该用什么样儿的理由,在外人面前,遮掩些许了。 如今,他们身边还站着不少人呢。 贺轻尘扬了扬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只是伸手,将她的手扣住,浅笑道:“如此。那改日,本王再教你几招,也好在本王没在你身边的时候,能有自保的能力。” 沈归荑抿唇,点头应下。 “走,先去用晚膳,一会儿,本王有事与你说。” 第100章 书院也是有条陈规矩的 “您方才说,皇后娘娘今日召见妾身,被您给拒了?” 沈归荑惦记着贺轻尘口里所提的‘有事’,晚膳便用的快了些。 待贺轻尘与她提及顾嬷嬷在她出门前,曾到府里传话,提及皇后召见,却被他以她在歇息为由拒绝的时候,沈归荑人都愣住了。 皇后娘娘在这样的情形下,主动召见,是说拒绝就能拒绝的事儿? 沈归荑心底渐渐地升起了一丝恶寒。 按说,就算是替嫁的,她也已经嫁入了皇室。 按说,大婚第二日,他们便该入宫拜见。 且不说,燕王府与林家是圣旨赐婚,单就昭元帝与皇后是贺轻尘的生身父母,是她的公爹和婆母,他们也该早些入宫拜见谢恩。 奈何贺轻尘以伤重方醒为由,始终没带她入宫的意思。 她处境尴尬,也不便多问。 这事便一直拖着。 如今,他们大婚已有些时日,林氏与燕王府的那些事,似真似假的,传的沸沸扬扬,如今想来,皇后娘娘主动召见,定是着急了。 何况,他们前脚才与荣王殿下遇着,宫里后脚便来了人。 不是召见贺轻尘,也不是召见他们夫妇,而是只召见的她,这让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贺轻尘见沈归荑脸色变了变。 他伸手拉住她,将她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手把玩着她的小手,温声安抚道:“不必担心,明日,本王陪你一块儿去。” 让她自己去,他也不放心。 宫里规矩大,磋磨人的手段也多。 于沈归荑而言,那是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的一言一行,但凡有任何错漏的地方,都会被无限放大,进而堂而皇之地打着教养规矩的名头,将那些腌臜手段,用在她身上。 何况,母后还有个婆母的身份,轻易违逆不得。 他那个母后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倘若他不跟着,怕是,那些人会更加肆无忌惮,沈归荑便是想求助,都找不着人。 “皇后娘娘不是只召见了妾身吗?” “无碍,本王清醒这么些时日,确实也该去见见母后了。”贺轻尘勾着唇,笑容清浅,眸子幽凉,似是落上了万千星光和诡异的狡黠。 沈归荑见此,也不再说什么。 人家要去见他的母亲,她还能拦着不成? “也好。妾身从未进过后宫,对宫中情况,一概未知,有您在身边,妾身就安心多了。”她咧着一抹笑,不吝于多说些让贺轻尘高兴的话。 贺轻尘柔柔地‘嗯’了声:“阿荑,你今日,去哪儿了?” “没有,就四处看看,顺道,去看了眼春柳巷的几个街铺的情况。”沈归荑也没瞒着的意思。 倘若他真想知道,他早晚也能查得出来。 “去春柳巷?”贺轻尘愣了下。 不一会儿。 他想起了他们自融安楼回来时的景象。 那会儿,她眼神冷漠,态度强硬,与林淮安要求,想让她放过林蔚然,那便用她娘亲留下的传家玉佩和春柳巷的几家铺子来交换。 林家的那些产业,莫不是,都是沈家留下的? 这么想的,贺轻尘便这么问了。 “岳母她,是不是给林家留下了不少东西?”他斟酌了一下字句,问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沈归荑内心深处的某些伤怀之事。 沈归荑摇头。 “那,你怎会说,春柳巷那几个铺子……” “王爷,换作是你,你会将自己的家产,留给仇人吗?”沈归荑清清冷冷地看着他,眼神空茫,幽幽地看向窗外的某个方向。 贺轻尘沉默了一下。 “阿荑,你不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陪着你,帮你。”他想了下,补充道:“你父亲那儿,估摸着不会轻易松口,我们也没有理由,一直关着林蔚然,怕是,还得另外再想个法子。” “大理寺那儿,能关他多久?”沈归荑若有所思地想着贺轻尘的这句话。 确实,是该再想个法子。 只将人关着,终究不是个事儿。 贺轻尘不太明白沈归荑是想做什么。 他思索片刻:“通常来说,只要林家来赎人,将那账单上的东西给平了,大理寺便能放人了。 但因着是你我有意阻拦,林蔚然在融安楼中闹了一场,林家想要平账后将人带走这条道儿便走不通了。 账单上的数额,远比春柳巷的几个院子值钱许多。 区别在于,前者是死物,是一次性买卖,后者算是活物,只要铺子还在,往后总有起复的机会,便是不能起复,那几个铺子长久地在那儿,也能收回些钱来。 林家会犹豫,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当然,也不只是这一层的原因,林家刚将融安楼贺古月阁给了你,不过几日,便又要将春柳巷的街铺给你,心里头定然不痛快。 甚至,可能还会想着,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他们不能纵容着我们说要什么便要什么,是以,本王猜测,林员外郎这几日,定不会轻易做决定,反而会觉得,让林蔚然吃点教训也挺好的。 倒是那位林夫人……” 贺轻尘说着说着,便想到了林夫人这个关键。 当年,林夫人是好不容易才生下的林蔚然,又自小便围着这个儿子转,几乎投入了自己的大半心血。 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林蔚然被这么关着的。 “对。刀子不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父亲再是喜欢他的宝贝儿子,那也是在不涉及到自己利益的前提下。 一旦危害到了他的利益,那林蔚然便是弃子。 林夫人就不同了。 林蔚然是她的全部希望,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的骨血,她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林蔚然被关,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林蔚然前程尽毁? 妾身没记错的话,林蔚然是在书院的休沐日回的家。 明日,他便该回书院了? 妾身记得,书院也是有条陈规矩的。 学生无故逃学,多日未归,又因其带着同窗们在酒楼里大肆吃喝却仗着家世,盛气凌人地逃单,将书院的脸面都丢尽了。 如此,书院还能容得下这样的学生么?” 沈归荑勾着浅笑,与贺轻尘细说。 第101章 他半个字都不信 贺轻尘眼神一亮,惊喜地抓着沈归荑的手道:“阿荑,你这法子好。林蔚然几个月后是要参加秋闱的,这个时候因为在酒楼里逃单闹事被抓,损了名声不说,书院也不会轻易将这事揭过去。 倘若他被书院开除,怕是,就没什么前程了。” 他越说,越是觉得,从书院施压,是个不错的法子。 沈归荑沉默许久,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 贺轻尘兴奋之余,也从她冷淡的‘嗯’字里边,察觉到了沈归荑情绪不太对。 “阿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贺轻尘将她搂到自己怀里,身子紧紧地与她相贴, 声音柔柔地落在她的耳边,婉转缱绻。 “倘若父亲不管,林夫人求到了齐家的头上,书院还会冒着得罪齐家的风险,将人开除吗?齐家会不会对大理寺施压,让他们放人?” “那也得看本王答不答应。定远侯府是权势大,但他还能决定书院的抉择?阿荑,你不必担心,只要你不想让林蔚然好好儿地出来,那他便出不来,你想要书院开除林蔚然,毁了他的前程,那便毁了。你想做什么,本王都会帮你,只要你高兴就行。” “那,如果妾身想要让林氏一族,从京城消失,让林淮安这辈子都只能烂在烂泥里,永远都没有起复的机会,王爷也会帮妾身吗?” 沈归荑扭过身,静静地与他对视。 她的眸子里,染上了无尽的复杂,也似在试探些什么。 贺轻尘没有让她失望。 看着她那双似能将他吸进去的双眸,他声音沉哑,坚定道:“会。” 不仅会,他还会再补上几刀子。 他不知道,为何沈归荑会对林氏一族,恨到巴不得他们就此消失,恨到要让自己的生身父亲一辈子都像一块烂泥似的,烂在泥里。 倘若如他揣测着写出来和听来的那些风声看。 阿荑的母亲是自请为妾的。 林淮安贬妻为妾可恶,将小小年纪的她丢在了乡下里可恶,但阿荑当不至于这么恨他们,除非,他们还做了别的什么事。 比如,林淮安语焉不详地两次提到阿荑的记忆。 再比如,林淮安提到的阿荑的兄长和弟弟,甚至,岳母的死,可能都与林氏一族脱不开关系。 杀母, 杀兄弟之仇。 自然不是说平就能平的,不血债血偿哪里够呢? 若真是如此…… 那他真得好好琢磨如何才能让他的阿荑,不再为这些琐事所扰了,外边的事,他来就好,阿荑只要每日开开心心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还有林蔚然…… 说起来,他还没好好会过这个名义上的小舅子呢。 贺轻尘眸色深邃,略微失神地想着。 沈归荑从他眼中,看到了他站在自己这一头的坚定。 她心下颤了颤,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生硬地转了个话题:“王爷,您说,皇后娘娘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使了自己宫里最是有分量的嬷嬷过来,单独召见妾身啊?” 贺轻尘顿了顿。 想起了之前在融安楼时,贺承玦与他提的话。 那会儿。 贺承玦说的是:“你自受伤后,母后便日日忧心,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后来,父皇找了人给你冲喜,虽说你是醒了,但近几日,京城上下闹闹腾腾的,想来你与林家女的婚事,也不那么顺当。 母后怕是要愁坏了。 你得空,便抽空进宫去看看母后,也好叫母后知道,你已经无碍了。 而且,这几日,后宫里也不太安分。 那一个个儿的,日日在母后跟前阴阳怪气,拿着你与林家女之事,明里暗里地笑话母后。 你也知道,母后性子清冷,端庄自持, 自不会与她们去吵闹计较。 只一件件儿地都压在心里头,越积越深罢了。 皇兄也是担心,若是哪日,母后心里头的郁意压不住了,怕是要闹出病来。 届时,可不就遂了那些人的意了?” 贺轻尘当时听着他左一句林家女,右一句的被笑话,明显是要挑拨他与阿荑的关系。 此外。 怕是还有别的谋算。 毕竟,打着他不满这桩婚事的由头,能做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至于贺承玦口中,母后为他受伤一事,日日忧心,清减了不少这事,他半个字都不信。 也许,清减是真,但绝不会是为了他。 至于为何一开始说的让他抽空进宫一趟,改成了单独召见阿荑,只怕是,贺承玦发现他过于在意阿荑,生怕他们的计划出了差池,着急着让他的母后出手? 贺轻尘想着,心里仍不可避免地有一丝心痛。 前世今生,他的母后,他血脉相连的母亲,眼里心里,从未有过他。 顾家盼着他能盼着他能成为贺承玦拿下储君之位的利刃,好歹还愿意给他几分好脸,他的母后,却是哪怕要他为贺承玦谋算,也是摆的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姿态。 虽说五指有长短。 父母会偏心某个孩子无可厚非。 但他的母后不是偏心,而是从头到尾,连半点都没想过给他。 直至今日,他都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了。 沈归荑看着他神色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她静了一下,微微晃了晃他的手:“王爷,您在想什么?” 贺轻尘回过神来。 看着沈归荑那满眼星辰里,藏着他的身影。 他心思微动:“没什么。明日……进宫后你便跟着本王就行,任何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离开本王的视线,本王定不会让你委屈的。 至于母后,不论她是为了什么,总归不敢太过分。 毕竟,外边可都还说,你是本王的小福星,是你为本王冲喜,本王才得以清醒痊愈的。” 贺轻尘说是这么说。 沈归荑却没有他这么心大。 毕竟,皇后单独召见的她,他去算怎么回事? 满宫上下,处处都是眼睛,指不定他们这头刚入宫,那头皇后便得了消息,想了法子将他支走了。 届时,她真的就是,孤立无援了。 指不定,皇后还会拿着她今日没有及时入宫,明日又让贺轻尘给她打头阵而借题发挥呢。 贺轻尘见她一张小脸拧着,心绪不安的模样,也没再安抚。 累了,便不会多想了。 他笑眯眯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好了,别担心,没事的。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歇息。” 说罢,他便将沈归荑抱起来,大手用力掂了掂。 沈归荑愣了下,连忙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他将自己给摔下来,以报方才她摔了他的‘仇’。 贺轻尘却是大步流星地将她放到床上,在她愕然的眼神中,倾身而下。 一夜旖旎。 她昏昏沉沉睡去之际,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屋角的更漏,心底哀嚎…… 竟又是三更天了,这人也太……那什么了。 第102章 入宫 贺轻尘说到做到。 第二日,他和沈归荑用过早膳后,当真就陪着她入宫去了。 他是选在了昭元帝下朝以后,才入宫的。 一来,是为了带沈归荑正式拜见他的父皇; 二来,则是因为,虽说林淮安已经照着他的要求对外称,他的阿荑是嫡女,但很多人心里头定然也猜出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她们定然会固执地拿阿荑的‘乡下庶女’身份说事,甚至是挑拨。 他要做的,便是在这之前,让她们都知道,无论阿荑的出身是什么,她是他的燕王妃,是他的父皇都认证过的燕王妃,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欺辱了去的。 后宫水深,里边藏着无数的腌臜事,不少人心里也都有些不为人知的腌臜心思。 他总有顾不到他的阿荑的时候,总要在第一次,便带着她立起来。 否则,往后人人都敢欺负她了。 沈归荑不知道贺轻尘心里的弯弯绕绕。 只觉得,毕竟是圣上赐婚,先拜见昭元帝也是应该的。 许是朝中事多。 昭元帝并未多留,只与他们说了几句,便让他们自去凤安宫了。 凤安宫,正是皇后的寝宫。 贺轻尘领着沈归荑慢慢地走过去,边走边与她介绍宫里的情况,介绍宫里的一步一景。 凤安宫门前。 皇后宫里的一个嬷嬷已经带着几个宫女候在那儿了。 见着他们,那嬷嬷不仅没有迎上前。 反而在他们走近后,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而后兀自起身:“哎哟,王爷,王妃,你们可算是来了,娘娘可等了一早上了呢。” 她的言语间,一开始便带上了几许不耐。 那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沈归荑微怔。 她抬眸看了眼这巍峨,端肃的凤安宫,一时间,竟有些想笑。 早就知道,燕王爷在皇后这儿没什么分量,但她不知,竟是连皇后宫里的一个嬷嬷,都能不将贺轻尘这个王爷放在眼里啊! 贺轻尘还没叫起呢,这嬷嬷竟就自作主张地起来了。 还是用的那样的说话语气。 那样的质问之言。 贺轻尘似是习惯了凤安宫里人的刁难,倒没多言。 只冷漠第扫了她一眼,牵着沈归荑便要往里边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里边传来一阵阵的叙话笑闹声。 院子里,还站着不少各宫伺候的宫人。 贺轻尘眼神阴沉了些。 一如他所料。 此刻。 凤安宫里,不只有他的母后,还有后宫里那些擅挑事的女人。 贺轻尘敛了眸,心里不由地警惕了起来,攥着沈归荑的手,隐隐有些紧。 沈归荑以为他是在意那嬷嬷的态度。 她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之意的温度覆在贺轻尘的手上。 他低头看了眼,眼里的阴沉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与往日无异的温和,的确,他在他的母后,在他的好皇兄面前,还是要演一演的。 他对沈归荑绽出一抹放松的笑。 那笑,同样安抚了沈归荑有些发沉的心。 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看不出什么,从那嬷嬷跟前走过的时候,微微抖了抖身上的宽袖。 一些近乎透明的粉末,覆在嬷嬷衣裳中,慢慢地渗了进去。 贺轻尘注意到了。 他眸子微弯,牵着沈归荑的手故意晃了晃,沈归荑奇怪地抬眸,正正好对上他了然的眼。 她抿了抿唇,权作不知。 就在这时,凤安宫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贺轻尘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了去,心里迅速地掠过一抹不安,手心越发用力地攥紧了沈归荑的手。 “王,王爷,陛下召您呢,说有要紧事,叫您赶紧过去一趟。”来人小跑着进了凤安宫的院子,一见着贺轻尘便连忙唤道。 心里头的那一抹不安,在这时候放到最大。 他原就想过,他的母后定会想什么法子支走他,但他没想到,会是他的父皇。 贺轻尘咬了咬牙,沉默了下,与来人说道:“父皇可有说,是什么要紧事?本王这才刚到母后宫里,若是不急,本王与母后请个安再去……” “王爷,是要紧事。陛下说了,叫您不要耽搁,立即过去。” 贺轻尘的唇瓣,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门边的嬷嬷淡漠地看着这一幕,清清冷冷地开口:“王爷,陛下既是急召,您便快些过去,皇后娘娘那儿会体谅您的。 至于王妃。 皇后娘娘知道,是她给您冲的喜,算是您的小福星,娘娘稀罕还来不及呢。 定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她去,您尽管放心。” 她面无表情地对着贺轻尘说着这些毫无说服力的话。 贺轻尘压下眼底的戾气,晃了晃沈归荑的手:“王妃,那你便先进去,本王去去就来,最多……最多一个时辰,本王定能回来。你别怕……” 沈归荑轻轻地‘嗯’了声。 那嬷嬷闻言,心底嗤笑,看向沈归荑的眼神,更多了丝轻蔑。 凤安宫离着昭元帝算是最近的,饶是如此,这一来一回,也要去掉小半个时辰了。 总不能是,人刚到陛下那儿便往回跑? 贺轻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归荑重新收拾了心情,在贺轻尘特地安排的两个婢女的陪同下,慢慢地进了凤安宫的正厅。 她前脚刚入,满屋子的人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沈归荑眉眼清冷,余光扫了眼满满当当的人。 顾皇后坐在了正厅的上首位置,她身后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依着贺轻尘所说,那位应该便是去王府传话的顾嬷嬷了。 以皇后为中心,她下首左侧首位,坐的是一个穿着王妃仪制的女子。 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儿的王妃,约莫只有一个,那便是荣王爷贺承玦的正妃,黎氏,听说,她是一个异姓郡王之女。 母族握有二十万兵权,在一众朝臣命妇中,算得上较为体面的。 左侧余下位置与右侧位置上坐着的,便都是昭元帝后宫里的女人,沈归荑粗略看过去,这乌泱泱的一群人,约莫有十五六个。 不算多,但也不少。 她缓了缓神色,上前几步,在顾皇后面前,盈盈跪下,行了一个本该在大婚第二日便行的大礼: “儿臣,拜见母后,愿母后万福金安。” 她身后的婢女也跟着跪下。 随着她这一声落下,屋里静了一静。 宫里的女人们,全都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众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再看向皇后的时候,眼底便多了几丝讥讽。 果然。 民间的传言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冲喜的燕王妃,竟真的被换了,虽说,这女子的容貌要比那什么林清然好上太多,但这女子的出身却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听说她生母,只是个商女来着。 她还是不被林员外郎欢喜,早早儿地便被丢在了乡下了的。 顾皇后自然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讥讽眼神。 她端着茶杯的手微紧,半晌也没叫起,更没说话。 倒是左边的那位荣王妃说了句:”看看,母后都被弟妹惊着了,妾身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美人儿呢。只是,妾身之前与那林二小姐有过几面之缘,弟妹怎的看着,好像不太一样呢?” 第103章 在这儿摆什么王妃的架子啊? 荣王妃话落,殿内便再次吵嚷起来了。 “是啊,嫔妾倒也在宫宴上,见过几回那林二小姐,是个精致的,怎的,与王妃不太一样呢?莫不是,这里边出了什么差池?” “对啊。民间倒是在传一个看着与林家十分契合的故事,里边可也提到了赐婚冲喜之事,莫不是,那故事是真的,燕王妃,你是代替自己的嫡妹嫁到王府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打机锋。 她们互看了对方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对顾皇后的幸灾乐祸和笑话。 沈归荑跪在那儿,神色莫名,并无半分的慌张不安。 “淑妃姐姐,您这话就不对了。 不过是外边的话本子,怎能当真? 百姓闲来无事,好听闲事。 说书先生指不定是哪里听了些故事,这里拆一点儿,那里组合一下,这才拼凑出了一个故事来。 怎的,就成了您拿来与燕王妃说道的理由了? 燕王妃大度,不与你计较,说来,方才大家可是都听到了的,燕王爷亲自陪着王妃去了陛下那儿,想来,燕王妃是得了陛下认可的。 莫不是,淑妃姐姐还想质疑陛下不成?” 难得听到有一人似在为她说好话,沈归荑缓缓地看了过去。 这人,她不认识。 看五官轮廓,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惠妃妹妹这话就错了。臣妾哪里就敢质疑陛下,不过是看着燕王妃与我们之前所见,不太一样,有些好奇罢了。”淑妃冷淡地将话撇了回去。 沈归荑心思一动,不由地再多看了她两眼。 哦…… 惠妃? 定远侯那个在宫里还挺得宠的女儿? 难怪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呢,不得不说,这惠妃跟林夫人,还真不愧是亲姐妹,容貌的确有几分相似。 不过,能在后宫这样儿的地方,生下健康的皇子,并养大成人。 甚至已经一把年纪了,还能得昭元帝几分宠爱,想来,这位惠妃娘娘,也不会是个简单的。 莫不是,齐家的脑子,都长在齐氏两个大的身上了? 是以,齐珩有些聪明,这位惠妃有手段,至于林淮安府里的那位……怕不是只有一个进了水的脑袋? 沈归荑心底发笑,不由地就将笑容给带到了脸上。 好在,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惠妃身上,也就没人将话题引到她身上来。 “是啊,惠妃姐姐这般急着为燕王妃说话,莫不是,真就应了那话本子所言,惠妃姐姐的娘家,也是掺和到林家的那些事儿了。” “臣妾听说,齐侯爷好像被陛下禁足在府了呢。” “就是呢,话本上所言,林家和齐家可都牵涉其中,这一个是惠妃妹妹的亲妹妹夫家,一个是惠妃姐姐的娘家,想来,这事情的确不简单啊。” ……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极欢。 全然没考虑过惠妃已经黑透了的脸,倒是眼神时不时地往沈归荑身上瞟了下。 沈归荑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这些事都与她无关。 她看了眼被怼的脸色铁青的惠妃,再看了眼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眼神冰寒的顾皇后,不由地笑出了声。 众人眉眼微蹙,纷纷看过去。 其中一个嫔妃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质问道:“燕王妃,你笑什么?” 沈归荑身子挺拔如松,清凌凌地看着那人:“妾身笑,几位娘娘们不知所谓,不知祸从口出之礼啊。” “你说什么?”淑妃气恼,顿时怒骂出声。 “您是淑妃娘娘?”沈归荑淡淡地瞥了过去,笑着问了句。 淑妃直觉沈归荑后边的话有坑,但又想,这是后宫,是她们的地盘,又见皇后始终无动于衷,由着她们对沈归荑指指点点,顿时底气大增。 她傲慢地应了声:“是又如何?” “是就行了。母后,妾身倒是想问问,淑妃娘娘,该是什么个品阶?”沈归荑将视线落在皇后身上,明知故问地大声问出来。 皇后略微迟疑,还是回答:“宫中四妃,自都是正二品的。” 沈归荑又问:“那亲王妃呢?” 顾皇后:“正一品。” 诸嫔妃一听她这么问,心底便是咯噔一下。 很快,便又挺直了身子。 这位所谓的燕王妃,是打算拿着她们的品阶与她们说事? 那就更好笑了。 品阶上,她们的确是差一级,但她们可都是皇帝的女人,皇子公主的生母,还能被打压了去? 且不说不可能。 她们身后,可不只是皇子公主,还有强大的母族。 这林氏庶女,可真是蠢啊! 竟想从这种事儿上压她们一头,她在想屁吃? 这么想着,当即便有人笑了出声:“燕王妃该不会是打算说,你是正一品的亲王妃,而我们的品阶还不如你,还得让你一头?” 她是这么说的,身边的几个人也是这么附和的。 顾皇后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就连荣王妃黎氏,也一时间觉得,自己要被这新晋燕王妃给蠢笑了。 哪知,沈归荑却是歪着头,一脸天真的问:“不可以吗?” 淑妃都被气笑了。 当即反驳道:“当然不可以,我们可都是陛下的女人,是皇子公主的生母,你又是哪位? 叫一声燕王妃,那都是对你的抬举。 你不过就是林氏的一个乡下庶女罢了。 当谁不知道似的,在这儿摆什么王妃的架子啊?” 淑妃翻了个白眼,口无遮拦的胡乱说话。 她身侧的一个小跟班,想拉都拉不住。 这话一出,整个殿内一片死寂。 饶是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个是林氏庶女,但没谁敢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啊! 沈归荑桀桀怪笑。 看着淑妃的眼神,满是冷然。 她瞥了淑妃一眼,转向顾皇后,略带些委屈地道:“母后,您也是这么想的吗?您也觉得,儿臣不过是小小庶女,便是名正言顺地嫁入了燕王妃,也不该摆燕王妃的架子,不能得燕王妃该有的尊重?” 第104章 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顾皇后一噎。 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在打自己的脸。 毕竟,殿内满满当当的人都还坐着,沈归荑却始终跪在地上。 这无疑是给了旁的人一个暗示,那便是:她的这位新晋儿媳妇,新晋燕王妃,是不被她所待见的。 见皇后始终不言语,沈归荑脸上委屈更甚。 不等顾皇后说话,她便又道:“母后,您有顾虑,又是在宫里和她们一块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不便多说,儿臣能理解,也能体谅。” 其他人也没想明白沈归荑这话的意思。 但总觉得,还有下文。 作为其中一位当事人,顾皇后没了耐心。 她脸色发沉,直直地看着沈归荑问:“燕王妃,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归荑也不惧。 她目光在殿内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缓缓下拜,给皇后行了个大礼,而后才道:“母后,儿臣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会让娘娘们心里都不痛快。 但有些话,儿臣着实是……不吐不快。” 淑妃等人心底翻了个白眼,不屑地瞟了她一眼。 她们倒是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还能叫她们都不痛快的话儿来。 沈归荑垂眸抿了抿唇,扬声道:“母后,照着咱们北昭的规矩,您是父皇的发妻,是这一国之母,超一品的存在。 后宫女子,世家贵妇,正一品的就只有皇贵妃,太子妃以及亲王妃。 余下的才是从一品的贵妃娘娘,正二品的宫中四妃和诸位妃嫔等。 按说,妾身过来,只需给您请安,给皇嫂问安即可。 殿内诸位,不应该给本王妃请安吗? 当然,大家都是父皇的女人,又生下王爷的兄弟姊妹,都是一家人。 本王妃不欲与你们多计较,但这也不是你们上赶着妄议本王妃,嘲讽讥笑母后和父皇的理由。 拿着一个话本子故事说事,打着好奇的心思,探听燕王府的事,她们这可不仅仅是不给母后您面子,还不给父皇面子啊! 要知道,不论过程如何,如今儿臣已是板上钉钉的燕王妃。 是王爷,是父皇,更是您都认下了的燕王正妃。 母后,她们哪里是找儿臣的茬,她们分明是瞧不上王爷,也不服您和父皇都认下了的事儿啊!” 沈归荑的话越到后边,越显得激动不已。 就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气愤和恼怒。 顾皇后:“……” 荣王妃:“……” 以及,在场的诸位嫔妃:“……” 若她只是说自己是正一品的亲王妃,她们倒不会觉得有什么。 奈何她上来就扯了几张虎皮。 将燕王爷,将皇后,将昭元帝都扯了进来,她们若还是不依不饶,甚至言语间透露出什么不敬来,这燕王妃,怕是随时都能给她们扣一顶以下犯上,不敬皇室的帽子了。 明明,明明她们都是高高在上惯了的。 如今竟被一个小小庶女出身的替嫁王妃给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皇后看她们一个个的都涨红着脸,心里头别提多解气了。 本来就是。 便是她再不喜欢贺轻尘,但北昭的规矩摆在这儿呢。 出身再是差,她也是燕王正妃,正一品的所在。 没叫她们行礼,已是看在她们是陛下的女人的份儿上,没有计较了,如今她们还阴阳怪气,各种挑唆,以下犯上,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该~ 都是她们自找的 不过…… 顾皇后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归荑,她好像,没有明确说要认下这个新晋燕王妃? 这燕王妃当着她的面儿就敢与她们扯皮,搬出她来震慑她们吗? 顾皇后看着她,愈发的不自在。 原本,她今日是打算单独召她入宫拜见的。 哪知顾嬷嬷出宫一事,不知怎的,竟就传遍了后宫,以至于一大早的,她们便都打着与她请安叙话的名义,赖在这儿不走了。 被她们一来二去的嘲讽了小半个时辰。 那股子郁气,在看到她们一个个儿都哑口无言时,散了不少。 再看沈归荑,总觉得她顺眼了许多。 淑妃等人骄傲惯了的,如今几乎是被沈归荑指着鼻子斥骂她们不懂规矩,不敬皇室了。 便是不提阶品,她们也算是她公爹的枕边人,是长辈。 哪里就低她一头了? 这么想的,便有人立即这么说了:“燕王妃,您倒真是好大的口气啊?便是您将陛下和皇后娘娘搬了出来又如何?陛下和皇后娘娘左不过是看在你还算有些福气,救了王爷的份儿上,给些体面,你倒是顺杆爬,真当自己是什么一品亲王妃了?” “是啊。你不就是林家不要的一个乡下庶女。我们可是陛下的女人,为陛下生儿育女,辛苦多年的,便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你当你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一品亲王妃呢?呵……” “好了,都少说一句。顺妃,如燕王妃所言,不论过程如何,她终归是进了燕王府,是燕王正妃。虽说出身不算体面,但眼下她是亲王妃,那你便少说几句。” 全程静默的贤妃,陡地在这种时候冒了出来。 还有意暗示那位顺妃,那燕王妃的位置,只有‘眼下’的,暂时的。 沈归荑朝着她看了眼,笑的意味深长。 荣王妃察言观色。 她看了顾皇后一眼,立即热情道:“哎呀,瞧瞧,弟妹还跪着呢,大家也真是的,光顾着和母后说话了,都忘了,弟妹今儿是来给母后请安的呢。” 顾皇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恍然大悟般:“对对对,快起来。” 沈归荑深深地看了荣王妃一眼,对荣王妃点了点头,又朝着顾皇后行了个礼,这才站了起来,很有诚意地说了一句:“谢母后。” 起来后,她也不动,就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顾皇后。 顾皇后狐疑地与她对上了眼,片刻,她尴尬地移开眼,视线落在下首的位置,下意识地开口:“你先坐,有事慢慢坐下说,就坐在……” 她动作微顿,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视线落在下方的位置,脸上快速闪过尴尬。 下方满满当当的都坐着人,压根儿就没有沈归荑落坐的地方。 众人看清了顾皇后的顾虑和别扭,心里暗暗发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沈归荑眼珠子转了转,并不着急入座,而是眼神多了些热切和期盼地问:“母后,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第105章 麻烦您让让 按说,她今日入宫,虽说是顾皇后亲自召见,但也可以是新妇入宫拜见自己的公爹和婆母。 方才在昭元帝那儿,她已经拿了不少的赏赐。 这会儿,她上来便故意行了个大礼,除了将礼数做的周全些,自然也不想放过该得的东西。 何况,皇后后边定然还会找茬,但她能光明正大,理所当然要东西的机会,可没有几个,这会儿不多要点儿,她是傻吗? 顾皇后不知道她的想法。 她有些愣,呐呐地道:“忘了什么?” 沈归荑也不卖关子。 “儿臣今日,是第一次入宫,也是大婚后第一次入宫拜见您,按说,您是儿臣的婆母,今日不该给儿臣赏赐些什么,以示您对儿臣的接纳吗?” 她说的一脸的理所当然。 说完,还露出一个颇为委屈的神情。 顾皇后一脸懵:“嗯,啊?” 其他的人也懵。 见众人没反应过来。 沈归荑委屈地低垂着头,抿紧了唇,嘴里嘟嘟囔囔:“民间男女大婚后的第二日,一般不都是男子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去给自己的长辈请安收礼的吗? 虽说我们的情况特殊些,王爷当时身子有伤,没有及时过来,今日也是来了以后又被父皇叫走了,但妾身方才不都已经给母后行了婚后的大礼了吗? 母后不给点什么吗? 那到时候,会不会大家都会说,母后压根儿就不喜欢妾身啊?” 她虽说是‘特地’压低了声音,但殿内所有人都将她的‘嘟囔’给听进去了。 顾皇后:“……” 其他人:“……” 所以,你方才上来就给皇后行的大礼,就是奔着这些个赏赐来的? 众人神色都一言难尽。 甚至暗暗腹诽,果然是乡下里来的,一整个小家子气。 皇后娘娘竟也将这样儿的人认下了? 不怕以后再惹了笑话? 还真没听说过,哪家人娶新妇,新妇会主动跟夫家长辈要请安礼物的? 不就是些赏赐吗? 还真是没见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都敢与皇后娘娘要东西,该说她是太贪了,还是真的就没什么脑子,不怕丢了皇后的脸面? 顾皇后这会儿也是骑虎难下。 尤其是沈归荑前后的话这么一说,她好像,不给都不行。 毕竟,她前边才搬出来昭元帝,说是陛下和她都认下了这个燕王府正妃,转眼又提醒她,倘若她不管,那便给了旁人说闲话的理由。 总不能说,她前边认了,这会儿又不认了? 无奈。 顾皇后只能讪笑着着人去库房给她挑选些好看的头面,赏给了沈归荑。 沈归荑咧嘴一笑。 那笑容十分刺眼,顾皇后越想,越觉得满身郁气。 她明明,是打算将她召来,又将贺轻尘给支走,便是要将这个燕王妃拿捏在手里, 好生磋磨几回,以平复她这些时日积攒的郁气。 哪知事情的发展全然不是这样。 不过是三言两语,她便将许多话都绕了过去就算了,还将主动权握在了她手里。 反客为主地提醒除顾皇后和荣王妃以外的所有人,不要‘以下犯上’,又一副施恩的模样,大大方方地与她们说,她看在谁谁谁的份儿上,不与她们计较。 这么一通胡乱忽悠,眼下,谁也不敢再找她的茬了。 相反,她们还有些‘投鼠忌器’的意思。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在朝廷命妇,后宫嫔妃中,她们都没法再拿身世说事,生怕这个燕王妃动不动就将昭元帝这块虎皮给扯出来,给她们扣一个不敬圣上的帽子。 毕竟,她是昭元帝认证过的燕王妃呢。 顾皇后有些不耐地对她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坐下。来了这么一会儿,光听你一个人在叭叭,本宫听得脑仁儿疼。” “母后,您是身子不适吗?可要给您叫太医来?” 顾皇后:“……” 荣王妃和一众被噎的没再说话的嫔妃:“……” 她们若有所思地盯着沈归荑,一时间,竟看不出来,这燕王妃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怎的她看起来,一会儿精明,一会儿又傻憨憨似的? 顾皇后瞪了她一眼,这会儿是真有些头疼了。 她按了按自己的额边,顶着一脸不耐,声音扬高了些:“不必,你坐下便是,别站着了。” “好咧。” 沈归荑轻笑,然后慢吞吞地走到右侧的第一个位置上,盯着坐在上边的惠妃看。 惠妃被她的眼神盯得毛毛的。 她颤了颤声问道:“你,燕王妃,你要干什么?” 顾皇后和其他的人这才发现,沈归荑这会儿正杵在惠妃眼前,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直觉告诉她们,沈归荑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顾皇后也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她正要唤人,却听得沈归荑一字一句地说:“惠妃娘娘,您坐错位置了,这个位置,应该是本王妃的。麻烦您让让。” 惠妃:“……” 在场的人也都惊呆了! 她……她们没挺听错? 这,这燕王妃是叫惠妃给她让位吗? 惠妃脸色也很差。 她沉着脸,不动如山地扫了眼周围一个个看好戏的人,再看了看身侧,一个个儿都没有要让位的意思。 她更恼了。 这殿内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空位。 倒是皇后方才叫沈归荑坐下的时候,奴才立即去搬了张椅子过来,就放在了右侧的最后一个位置边上。 她腾地站了起来,怒声道:“燕王妃,你这是耍威风耍到本宫头上了?” “娘娘说什么呢?本王妃不过是依着你我的品阶,坐该坐的位置,皇嫂在左侧最靠前的位置,那本王妃坐右侧最靠前的位置,有什么问题?如何就成了本王妃要对您耍威风了?” 这一声,怼的惠妃面红耳赤。 其他的人,无一不在憋着笑,惠妃只觉得她们时不时扫过来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她的笑话。 她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气愤道:“如果,本宫就是不让呢,你还能逼本宫不成?” 沈归荑慢条斯理地看着她,缓声道:“那倒不会。只是……” 惠妃气怒地盯着她,恼怒地问:“只是什么?” “父皇这阵子,好像烦心事儿挺多的,这不,前些时候,听说定远侯府的侯爷言行无状,惹了父皇,就被父皇给下了脸面,禁足在府里至今还没出来呢。惠妃娘娘莫不是,心疼自己的兄长,打算与他一起‘有难同享’?” 惠妃:“……” 顾皇后等人:“……” 见鬼的‘有难同享’,燕王妃这分明是在威胁,呸,在提醒惠妃,陛下最近心情很是不好,定远侯府已经触了陛下的霉头,劝她别再这个时候,上赶着作妖啊! 惠妃闻言,脸色变了几变。 最后,她怒地一甩袖子,恼怒道:“本宫不坐总可以了?皇后娘娘,您便是这样纵容燕王府的新妇在您的寝宫里闹腾的?可别这会儿纵容太过,往后反噬了自己啊。你们聊着,本宫这便走了。” 说完,她便满脸怒容地出了凤安宫。 也不在意皇后的态度如何。 待出了凤安宫,她才恨恨地回头,眼底划过隐忍的怒意,最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其他的人见状,也不好再留,干脆也寻了些理由,早早儿地散了。 第106章 连面儿都没露一下? 凤安宫内的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净。 只余下顾皇后婆媳三人。 沈归荑跟身后的婢女要了一方帕子,铺在了惠妃方才坐着的位置上,施施然地坐了下去。 她的手边,放了杯方才端上来的茶水和点心。 沈归荑大大方方地端起手边刚送上来的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两口。 顾皇后和荣王妃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对沈归荑的嫌弃和不耐。 须臾。 荣王妃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只听得她笑盈盈地看了眼沈归荑才说:“昨儿个,妾身听说母后召见弟妹,担心宫里的娘娘们也会来,这才早早儿地赶了过来。想着,指不定能帮上什么。只不知,弟妹竟还是个伶俐人,三言两语的便将人给打发了。免得她们再扰了母后的清净,惹了母后的不痛快。母后,您说是?” 荣王妃话里的挑拨之意,沈归荑怎会听不明白? 但沈归荑像是听不懂荣王妃话里的暗示和挑唆一般,耐着心思,挑眉轻笑,手把玩着杯盖,姿态有些漫不经心。 过了会儿。 她一把松开杯子的盖沿,杯盖与杯子触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荣王妃说的正欢,被这么一吓,余下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她微张了张嘴,眼神乱瞟,似染上了一丝惊慌。 须臾。 又平静了下来,心绪也平和了不少。 沈归荑淡漠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此说来,妾身是不是该感谢感谢皇嫂竟还有这样的玲珑心思,能为妾身想的这般周全细致?” 荣王妃当然知道沈归荑是故意吓她的。 她敛了心神,面露微笑:“哪能啊,是弟妹自己聪明伶俐,这才免了去听那些酸话。” 沈归荑轻轻地‘呵’了一声。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荣王妃一眼,唇角微微勾起, 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荣王妃心下恼怒,面上却看不太出来。 反倒是面露喜色,高高兴兴地与顾皇后说:“母后,儿臣倒是要恭喜您,再得弟妹这么一个伶俐貌美的好儿媳了,弟妹聪明,往后还得多看顾着些母后啊。再有宫里的哪位娘娘挤兑母后,弟妹可要多护着些母后啊。” 她笑盈盈地,话里话外都是对沈归荑的追捧和满意。 可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的话,句句寻常,听着倒没什么问题,实际上却是一边捧着沈归荑。 言语间都是对她的推崇和盲目信任。 顾皇后在她的话里,成了沈归荑身边的一个无能的陪衬,成了一个处处受气,处处被丈夫的妾室们挤兑,只能靠着新晋儿媳挽尊的工具人。 沈归荑倒是不介意她这样儿并不高明的挑拨。 顾皇后却不是,听完荣王妃的话,她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然而,荣王妃母族显赫。 是贺承玦当前除顾氏以外,最要紧的一个助力,顾皇后自然对荣王妃多有忌惮。 沈归荑就不同了。 是以,她心里的不快,被荣王妃这么一撩拨,顿时如熊熊烈焰,烧灼了起来。 她眉眼冷凝地看向沈归荑,压着声儿:“燕王妃,本宫昨日便让顾嬷嬷亲自去了一趟燕王府召你入宫,听说,你那会儿,是在午歇,连面儿都没露一下?” 沈归荑略有些迟疑地点头:“是。” “哎哟,弟妹这话说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的还说出‘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了呢?”荣王妃状似无意地小小叹了一声。 “昨日,儿臣一早便出了门,累了大半日,回府用过膳后便歇下了,并不知母后叫了人来府里召见,也的确没见着您说的顾嬷嬷。 若是知道母后您有事急召儿臣。 儿臣便是爬,也一定会爬到您跟前儿来,绝不叫您白等一晚上。 好在,昨夜睡前,王爷与儿臣提了一下,不然,儿臣怕是今日都不一定会到宫里来呢。 母后,您急着召儿臣入宫,所为何事啊?” 沈归荑眨着一双大眼睛,端的是一脸的无辜,好似她是真的不知道,昨日的事一般。 实际上,她的确是不知道。 顾皇后眯了眯眼,刚要回答,却听得荣王妃抢话道:“弟妹这话就不对了。便是母后不召见,你也该多到宫里来陪陪母后才是,怎的母后特地召见了,弟妹还巴巴地问母后是不是有事儿呢?” 难道,无事就不能召她入宫了? 荣王妃意有所指,自以为高明,却不知此刻,盯着她侧脸看的顾皇后,已经攥紧了拳头,竭力忍住了怒骂荣王妃的冲动。 沈归荑借着喝茶的间隙,目光悄悄地落在顾皇后身上。 更准确的,应该是落到顾皇后攥成了拳的手上。 她勾着唇,漠然地看了荣王妃一眼,这才对着顾皇后说道:“倒也不是。妾身入府时日不长,前儿个也曾问过王爷,是不是该入宫请安。 那会儿,王爷伤势危重,人将将醒来,精神不济,不宜折腾。 父皇也命他好生歇息,仔细养着身子,暂时不必入宫请安,我们也就打消了入宫的念头。 母后是王爷的娘亲,自是能体谅王爷身子不好这事的。 何况,我们也不是永远不来,不过是打算先将手里头的事儿都处置了,王爷的伤好全了再来。 倒是母后急召,王爷与儿臣提起的时候,儿臣还是小小的吓了一跳,毕竟是您的召见,哪能说拒绝就拒绝,还自己挑日子呢,这不是胡闹吗? 好在今日,母后看着并未生气,儿臣心下也就安定了不少呢。” 顾皇后被她这么一说,便是心里有气。 这会儿,也发作不出来了。 她虎着一张脸,沉默地看着下边的两个人。 第107章 这不挺关心燕王爷的吗? 原以为黎氏虽家世不错,但外边一直说她这人性子绵软,是个好拿捏的。 哪知她嫁入了王府,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话多,爱抢话不说,还自以为聪明的四处挑拨,稍稍有些不顺心的地方,便闹着要回娘家,要让娘家的父兄替她做主,讨公道。 她闹腾过几回,顾皇后便吃了几回的亏。 慢慢地,她也就由着黎氏去了。 甚至就连她嫁入荣王府已经几年,除了一个女儿,未有所出,顾皇后也没敢催,只暗戳戳地劝着贺承玦早些纳侧妃侍妾进门,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如今,这林氏女过门。 她原以为这是个好拿捏的。 且不说眼前这个就是个乡下长大的小小庶女,便是那真正的林家嫡女,在她这儿都是不够看的。 哪知,她这还没做什么呢。 便在对方手里碰了一脸的软钉子。 这燕王妃嫁入王府几日,外边的风言风语便传了几日,林家秘辛也好,新娘替嫁也罢,这桩桩件件,都让她丢尽了脸面。 饶是如此,她连找人出出气都做不到。 就连召她入宫,还被宫里那些个贱人给抢尽了风头,闹出了这样多的笑话。 她对沈归荑的不满,就更强烈了。 沈归荑见她久久不语。 她眉心微动,对着顾皇后说道:“母后,今日不巧,王爷原是也要来的,奈何方才刚进了院子,便被父皇派人的人给叫走了。 方才过来的时候,王爷一直与儿臣介绍宫里的花花草草。 有好些种都是儿臣极为喜欢的,左右您好像也没事,这会儿时辰还早,王爷应该没这么早过来,不如,您找一个人陪着儿臣,在御花园里转转?” 顾皇后脸色微沉,不满地扫了荣王妃一眼。 荣王妃心知,顾皇后是还有话要与沈归荑说,她抿紧了唇,想了下:“这御花园,什么时候不能去啊?你若是真想去,皇嫂改日陪你去好好逛逛,这会儿,母后既特地召了你来,想是有事要与你商量的呢?母后,您说是?” 顾皇后顿了顿。 她看向沈归荑,点头应声:“嗯。本宫的确是有些事,要与你说说。” “如此,母后,您有什么事,便与弟妹慢慢说。儿臣府里还有些事儿要忙,便不搅扰了您和弟妹叙话,先出宫回府了。” 沈归荑还没说话呢,这位荣王妃倒是先冒头儿了。 自她入宫至今,这位荣王妃,可还真没消停的时候。 几乎是见缝插针。 能说上话的地方,就没想过停下,完全没有抢了话,惹人不痛快的自觉。 顾皇后不冷不淡地‘嗯’了声,算是允准了她先行离开。、 荣王妃临走前,又与沈归荑打了个招呼。 沈归荑坐在椅子上,眉眼中都透着一股子慵懒和随性,她似有若无地与那荣王妃点了个头,如若不仔细看,怕是都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回应。 片刻后。 殿内总算是回归了些许的清静。 顾皇后对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伺候的嬷嬷,立即招呼着殿内的奴才和沈归荑身后的婢女离开,又将殿门关紧实,守在了院子里。 沈归荑扫了那殿门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眼底流光婉转,似在想什么。 她不由地坐直了些。 脸色也多了一抹肃然和清冷。 顾皇后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冷淡地问道:“今日,原是燕王送你进宫里来的?” 沈归荑心中微诧:“??” 不是她见着燕王陪着她一起入宫,这才想了法子,将人支走的吗? 为何还这样问? 故意的? 沈归荑敛了敛眸,轻声应道:“嗯,王爷原是打算与儿臣一起过来的,都到了凤安宫门口了,父皇那儿来了人,说是有事急召王爷,王爷便只能叫儿臣自己先来了。” 顾皇后像是并不在意沈归荑的回答似的。 并未往下追问。 而是又换了个全然不相关的话题:“他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 顾皇后松了一口气,但这并不是为了贺轻尘的‘安然无恙’,而是庆幸,他身子无碍,那她今日的安排,便是有可能完成的。 沈归荑听着顾皇后的这一句,总觉得语气不太对。 她心下凝了凝,心道,都说顾皇后不疼不爱燕王爷,但眼下看来,似乎,也不全是这样。 到底是她生的,怎么可能全然不闻不问? 这不挺关心燕王爷的吗? 沈归荑默然地想着。 然而,顾皇后后边的话,却直接敲碎了她心底里自以为皇后对贺轻尘也不是那么差的全部荒唐想法。 只听得顾皇后说:“燕王妃,陛下和燕王既认下了你,那本宫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今日的情形,你也是看到了的,光陛下和本宫承认了你是不够的。 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些数。 据本宫所知,你自幼便长在乡下,不得林氏宠爱,更无显赫外家。 除了爱好些商事,能做些营生,沾染些铜臭味儿,总归是燕王的拖累,于燕王府并无半分助益,若是能为燕王府生下个一儿半女,倒也算是好的。 只是,孩子也不是说生就能生下来的,总归是以后的事儿。 最要紧的还是,你长在乡下,想是从未学过如何掌家,更不懂伺候人的事儿,燕王以前不在京中,也没有成亲,这倒也罢了。 如今可不能再这样儿了。 他现如今在京里成了亲,赐了府,也算是安稳下来了。 燕王回来时日不长,之前本宫也没来得及为燕王谋算, 以至于燕王府中,如今也没几个人伺候,王府诸事,更是在一个下人手上。 着实不像话。 本宫知道,你们这才刚大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这会儿若是给燕王府张罗侧妃,实在是有些不地道,也有些没脸。 但你也该知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燕王在京城举步维艰,又为了他皇兄筹谋,明里暗里的得罪了不少人,倘若他能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为陛下生下个小皇孙,他的处境,定会好很多。 本宫也知道,光靠你一个人,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也不是没有法子。 侧妃不好在这个时候纳进府里,妾室却是无碍的。 是以,本宫特地叫人去筛了些貌美好生养的,你一会儿便选几个一道领回府里去,以后便一起伺候燕王,争取早日为燕王府生下小世子。 正好,她们也都是学过掌家的,府里中馈,也能叫她们帮着些。 过些时候,本宫会寻个机会,给燕王好好相看相看,再纳几个侧妃入府,你便轻松了,届时,你再要去做那些什么营生,多赚些银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拦着你。” 沈归荑:“……” 第108章 就你了 顾皇后的这一长串的话,着实是把沈归荑给惊着了。 她整个人愣住。 像是没想到,顾皇后脸都不要了。 她和贺轻尘大婚尚不足月,顾皇后这就打算往王府里塞人了? 这还不打紧。 最离谱的还是,顾皇后一边打算让她给贺轻尘张罗纳妾,叫她们执掌王府中馈,又不舍得她的产业,让她在侧妃进府后,安心去做买卖? 不得不说……这顾皇后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她脸上了。 她咋这么能想呢? 再说,贺轻尘这伤才刚好? 带这么多的女子回府,他受得住吗? 不知怎的,沈归荑一想到,她要带着皇后安排的一众侍妾回府,还得张罗她们给贺轻尘睡。 一想到,他前脚才从旁人的床榻下来,转头又搁她这儿腻歪,她的心里便一阵不舒服。 那种一股子味道冲上喉咙, 就要破口而出的恶心感猛地袭来。 她脸色倏地白了白,顿时觉得,自己在大婚后,立即搬出扶风院,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顾皇后眼见她小脸陡地煞白,心底轻哼了一声。 她眼底的不屑和轻贱,丝毫不掩饰地坠了下来,生生地砸在沈归荑身上。 沈归荑与她四目相对。 立即便明白了顾皇后的意思,她今日所为,是故意的。 给燕王府塞妾室,什么时候都可以,真不必赶在他们大婚都尚不足月的时候。 顾皇后这么做,是要叫她难堪。 叫她在这天底下没脸。 叫她记住,她明面上占着王妃的位置,实际上却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只能与那些侍妾放在一处的低贱小民,充其量,也就是手里头有些产业罢了。 尤其是,林氏替嫁,皇室和燕王府都成了笑话。 从今日的情形看,皇后在宫里的处境算不上好,估计也没少听那些个嫔妃阴阳怪气的取笑。 柿子总该挑软的捏。 比起旁的人,她这个无权无势的乡下小庶女,最是适合不过了。 见沈归荑这样,顾皇后只觉得心中的郁气都散了不少,她心里冷笑了一声:“燕王妃,本宫方才所言,你怎么说?可有意见?” 沈归荑低垂着眸子,敛去了眼底的不喜。 “母后,纳妾一事,是不是先问问王爷再说?毕竟,是伺候王爷的人,总要能入得王爷的眼才是,儿臣看的好的,王爷未必喜欢,您说是不是?” 沈归荑没有正面回答顾皇后的话,而是思虑片刻,将这事推到了贺轻尘身上。 顾皇后却是冷淡一笑,嘲讽道:“燕王妃,燕王都饿的连你都吃的下,如何还会嫌弃本宫选的那些女子?再说,为陛下生下皇长孙要紧,燕王那儿,本宫都是照着他心悦的人的模子找的,他自然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沈归荑:“……” 沈归荑是真没想到,顾皇后竟会明明白白地将对她的嫌弃摆在台面上。 至于后边的那些话,她也听进去了。 但她最在意的,还是顾皇后话里透露的另一个讯息。 她压下心里头的不悦,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上首的顾皇后身上:“母后,您方才说,王爷他,有过心悦之人?” 是假的? 她可从未听过,贺轻尘心底里,还藏着个心悦之人啊? 便是她之前叫人特地去查的,也没有。 顾皇后看着她震惊地微张了张嘴,只觉得十分解气。 她冷哼了一声,故意朗声解释:“是啊,燕王那孩子自小便重情重义,少时,他与本宫的一个侄女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是,当年他终究是犯了错,被陛下送到南边那儿去,回来遥遥无期,本宫那小侄女再是哭闹也没用。 前些年,她年纪不小了,陛下做主,送她去了西北和亲。这辈子,怕是都回不来了。” 沈归荑在脑海中仔细地思索了她手中与贺轻尘有关的资料。 上边倒的确是有提到,他少时与国公府的一个小千金十分要好,而那个小千金前些年,的确是被送去和亲了。 难不成,贺轻尘是心悦于那个小青梅? 沈归荑想着,眉头皱的死紧,半晌也没有再说话。 顾皇后看着她微微失神的模样,心里一阵痛快,她勾了勾唇,笑着道:“好了,燕王不会不喜欢本宫给他筛选的妾室的。便是他不喜欢,本宫叫承玦与他去说一说,他也会同意的。左不过就是个低贱的妾室,能生养孩子就行,大不了,两眼一闭,衣裳一脱就是了。 你不必有顾虑,尽管将人领回去便是。 往后,好生伺候着,若是能早日生下皇孙,本宫自有重赏。” 沈归荑僵着身子,嘴巴微张了张,却再说不出半句为贺轻尘拖延些时日的话来。 顾皇后趁热打铁,当即扬声对着侧殿唤道:“嬷嬷,将人都带进来,好叫燕王妃看看,选几个好的,一会儿都领回去。” 话落,侧殿中便有个年纪挺大的嬷嬷将一众女子都带了出来。 沈归荑佯装镇定地抬眸看过去。 近十个容貌有些相似的女子,排排地站在那儿,她们一个个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归荑。 她们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的羞赧,倒是眼底,有着藏不住的野心和贪婪。 沈归荑久久没动。 顾皇后抿唇,掩住心底里的冷笑,催促道:“燕王妃,可有看上的?要选哪几个?” 沈归荑看向顾皇后。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这位高高在上,北昭最是尊贵的女人,原来竟这般面目可憎。 她不由得怀疑,贺轻尘真是她的儿子吗? 这天底下,怎会有一个母亲,会在儿子儿媳大婚尚不足月,便急着给儿子儿媳找难堪,生怕旁的人看不够儿子儿媳笑话似的。 沈归荑没法,只能随手指了三个眼神看着还算纯粹清澈的女子。 顾皇后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她瞥了那三个单独站出来的女子,眸子冷漠,却仍是故作高兴地说:“真真是水灵的姑娘,燕王妃的眼光,倒真是不错。 不过,这三啊三的,总归是不太好看,这样,本宫替你选一个,正好凑个双数,就……就你了 。” 她状似随意地指了个人。 那女子低垂着头,立即站到了那三个被选中的女子身侧站好。 沈归荑看了眼,没说什么。 之后,顾皇后叮嘱了她们和沈归荑好些事,这才心满意足地叫她们退下了。 第109章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沈归荑是自己回燕王府的。 顾皇后半强迫着她认下了四个妾室后,便给她下了逐客令。 出了凤安宫,她也没别的地儿可去。 她略想了下,叮嘱贺轻尘留在她身边的一个婢女去寻他,自己先行回了府。 刚进府,王焕便迎了上来。 目光所及处,没有贺轻尘,只有沈归荑以及她身后的几个女子和婢女。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对着沈归荑拱了拱手:“王妃,您回来了?今儿个,您在宫里一切可顺利?” 沈归荑早已在回来的一路上便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了。 此刻。 她大大方方,嘴边含笑的点头:“嗯,都挺好的。 王焕悄摸地扫了她一眼,又顾虑着方才所见的,她身后的几张陌生的脸,迟疑片刻才问:“王妃,王爷不是和您一起进的宫吗?” 他怎么没陪着王妃回来? 莫不是,吵架了? 因为王妃身后的那几个姑娘? 沈归荑哪里知道,王焕已经猜出了她身后几个女子的身份,只淡淡笑着说:“王爷在陛下那儿议事,本王妃便自己先回来了。” 王焕心下不安。 王爷怎会在陛下那儿? 不是陪着王妃入宫去见皇后娘娘的吗? 王焕的目光,这才施施然地落到几个姑娘身上。 他漠然地看着她们。 只觉得她们好像都是一个印子印出来似的,不论是容貌,还是身高体态气质都十分相似:“那您身后的这几位姑娘是?” 沈归荑浅笑着侧过身子,好叫他看的清楚些。 “王总管,这是皇后娘娘给王爷选的……姨娘。 往后,她们便住在府里了。 你一会儿与她们说说,看是安排在哪些院子,再依着府里姨娘的规矩,给她们选几个伺候的下人,照着府里姨娘的份例,将她们安排妥当。 至于后边的安排……” 说到这儿,沈归荑便想到了如何安排她们夜里伺候贺轻尘以及往后府里中馈的事。 方才在宫里涌上的不适卷土重来。 她忍了忍,脸上微微发白,艰涩地说:“至于后边的安排,你有空去问问安嬷嬷,这该是个什么章程,往后,你和安嬷嬷自行决定便是。” 虽说她心底里做好了与贺轻尘并不长久的打算。 但她是真没法做到,亲自往贺轻尘的床榻上送人,即便,她知道,贺轻尘这辈子不可能没有侧妃妾室,知道这些是迟早的事儿,但她打从心底里盼着,能再迟一些。 至少,在她能接受的时候。 至少,在她做完该做的事以后。 否则…… 一想到贺轻尘会将与自己在床榻间做过的那些事,再与一个两个的女人,一遍两遍三遍地,来来回回的做,她只觉得很脏。 打从心底里便接受不了。 王焕不知沈归荑所想,却被她云淡风轻的神色和清冷语气惊着了。 这不该是一个已婚妇人该有的反应。 尤其是,刚大婚的妇人。 试问,谁会不介意自己的丈夫一个接一个的纳妾? 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何况,这还是在大婚当月啊。 不知怎的,看着沈归荑清清冷冷的神色,王焕总觉得不论这事他家王爷药丸,不论,这事,他家王爷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结果都一样。 王焕默然地想着,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那几个含羞带怯的女子身上。 半晌。 他不得不承认,往后,府里怕是就要热闹起来了。 所谓三个女子一台戏。 加上府里原就有的通房婢女,府里这会儿,都有两台多的戏了。 思及此。 王焕不由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几米外的沈归荑:“那个,王妃,这事,王爷知道吗?” 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王爷会同意吗? 万一王爷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纳妾,到时候,府里可不就乱了吗? 他家王爷怕是没兴致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王焕莫名的笃定。 “皇后娘娘和荣王殿下自会与王爷说,你自去安排便是。” 这话,王焕听明白了。 从宫里带了几个妾室回来这事,是皇后娘娘贺荣王殿下安排的。 王妃没法拒绝。 至于王爷,他暂时不知道。 但就是知道了,依着他往日里对皇后娘娘的态度和对荣王殿下的讨好,怕是,也不会轻易拒绝。 指不定,王爷还会想:府里也不缺这几张嘴,留下便留下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焕不合时宜地想着贺轻尘回来后,会有的反应。 看着沈归荑较往日要清冷淡漠不少的神色,王焕便知道,王妃定是在宫里受了不少的委屈。 转头一想。 可不是吗? 大婚头一遭进宫,便被逼着迎回了四个妾室,这搁谁身上不委屈? 搁谁身上能舒服? 哎……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王爷和王妃这大婚才几日啊? 又是第一次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便迫不及待地给王爷身边塞人,还一塞四个,这搁哪个世家贵妇会做这样没皮没脸的事儿? 婆母想给新妇下马威的情形比比皆是。 但也没听说,哪个讲规矩的人家,会在儿子儿媳大婚当月,便急着给儿子纳妾的啊? 这哪里是要让新妇没脸? 这分明是将她看不上新妇的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面上,生怕旁的人不知道啊! 这些时日,王爷和王妃两人蜜里调油的。 再来几个人,这不是生生地叫王爷和王妃夫妻俩生了嫌隙吗? 王妃这会儿,怕是气过头了。 否则,怎会是现下这种态度? 短短几瞬。 王焕的心里头闪过无数的念头,沈归荑不知他所想,也没心思处理。 她看了那几个女子一眼,索性对她们说:“一会儿你们便跟着王总管去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院子,选好以后,叫他安排人收拾处理便是。余下的,以后再说。” 众人低垂着头,眼底闪烁,却还是乖乖应是。 沈归荑点了点头,对着王焕说:“你自去安排,一切照着府里的规矩办便是,本王妃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说完,她快步往扶云院的方向走了。 她身边的婢女赶紧跟了过去。 第110章 你问这个做什么? 焕和几个宫里带回来的女子全都抿着唇,看着沈归荑慢慢走远。 隐约间,还能听到沈归荑与身边婢女的声音。 待她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王焕这才收回了眼,看向身后的几个女子。 几个女子目光对上王焕那双犀利的眼,忐忑地低垂了头。 王焕抿着唇,冷着声说:“走,先带你们去看看院子。” 四个人轻声应是,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往后院里走。 那模样,看着还算有些分寸,当不至于太能折腾,思及此,王焕的神色松了两分。 约莫两刻钟后。 王焕领着一众下人,一起将四位女子带到了后院里的一个名叫清风院的院子里。 院子看着有些清冷荒凉。 虽说也洒扫的还算干净,但院子里的一众物件,看着都有些陈旧,完全与前院的景象,甚至她们一路走来所见的景象没法比。 四人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院子。 一时间,也不敢说话。 顾皇后亲选的那个女子,自恃有底气,看着这一屋的破落,有些没忍住地开口:“王总管,你带我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她一开口,便带着些理直气壮的语气。 其余三人余光瞥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小心翼翼地看着王焕。 王焕瞥了那女子一眼,不咸不淡地问:“姑娘贵姓?” “我姓黎。” 那女子高昂着头,神色中有一丝傲慢。 姓黎? 荣王妃那个黎? 王焕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她两眼,心下顿时多了丝猜测。 他心底轻哼了一声,又问:“这院子,姑娘觉得如何?” 黎姓女子被这么一问,有些愣:“什么如何?王总管,你不会是想要我们住在这样的院子里?这儿都破落成这样儿了,如何能住人?” “如何不能?” “可是,王妃不是说叫我们自己选,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焕打断:“王妃还说了一句,大约你们是没听清楚的,那我便再说一遍,王妃说了,让属下照着府里的规矩安排,给你们选院子。 既如此,几位觉得,我该照着什么样的规矩,给各位选院子啊?” 王焕倒不介意摆高些姿态。 他了解自家王爷。 王爷便是再糊涂,也不会在意后院多几个女人的事儿。 住哪儿都一样。 清风院的位置临着后院的水榭边,与王府里的两个通房遥遥相对,都是妾室,住一块也算是给她们寻些热闹了。 她们四人都懵了,完全没明白王焕的意思。 姓黎的那女子似是还没意识到王焕话里有话,直言道:“王总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皇后娘娘亲选,往后是要为王爷生下小世子的。” 王焕:“……” 皇后娘娘是不是有病? 小世子是几个侍妾能生的? 王府世子,自该是正妃所生,便是王妃没法生一个男嗣出来,那也会从家世清白,人品贵重的一些妾室那儿选一个记在名下教养。 再不济,王府的世子,也该从侧妃庶妃她们那儿出来。 哪里就轮得到眼前儿这几个了? 便是她有可能出自荣王妃的娘家,怕也是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里寻出来的,至少,他之前可从未在任何的宫宴或者大小宴席上见过这一位。 何况,能被皇后随手扔到王府里来做个侍妾的,家世能好到哪里去? 只不知,皇后和荣王妃是给这姑娘画了多大的饼子,竟让她蠢到妄想生下王府的小世子,也不想想,她这样儿的,够不够格。 这样儿的话,皇后娘娘不会是已经跟王妃说了? 王焕暗自腹诽,面上却是一派的坦然。 他淡淡扫了眼她们四个,轻轻哼了一声:“呵……姑娘,莫说你们是皇后娘娘亲选的,这儿是燕王府,能做这燕王府的主的,只有王爷和王妃。 如今,你们几个名分未定,能单独有个住的地儿就不错了。 咱们燕王府人多,院子可不够分呢,你们一路过来,就没发现,左边两个院子还住着两位姨娘? 她们也都是皇后娘娘亲选,给王爷做通房的启蒙宫女呢。” 王焕眼神示意了一下左边郁郁葱葱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的确是有些人气的,方才她们过来的时候,也的确看到了那两个院子里有人走动,还有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在院子里坐着下棋。 她们心下微惊。 倘若是真的,那她们……指不定还不如那两个通房呢。 她们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王焕,眼底带着期盼。 王焕勾唇笑了笑:“这里是清风院,右边隔壁的院子,叫临风院,两个院子的东西厢房都挺好的,几位姑娘可以好好选选,暂时先住两日。 一会儿,下人会帮着收拾院子。 待王爷定下了你们的名分以后,我会另外给你们安排院子,届时,一切便照着你们的名分该有的份例来,你们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想提的,都可以提。” 做不做,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几个女子不知,当即便有人迟疑着伸出了手,呐呐地小声问:“那个,王总管,我问一下,咱们王爷和王妃……是住在哪个院子啊?” 王焕眼神一戾,当即沉了脸:“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人被他的语气吓着,心里猛地跳了跳。 她连忙解释:“没,我,我就是想问问,没别的意思。” “啧,还能是为什么?问王爷,那自然是惦记着能多接近接近王爷呗,至于问王妃的院子,那更好理解了,王妃毕竟是咱们的主母,每日请安定是少不了的。素日里,也可以与王妃多多往来,指不定,还能在王妃那儿,多见见王爷呢?” 王焕:“……” 其他人皆是涨红了脸,怒气斐然地瞪着她:“……” 王焕心底里暗笑了一声,面上却是配合着演戏:“如此?王爷和王妃住哪儿,倒也不是不能说,毕竟你们若真的想知道,随便拉个人问问便知道的。 但我得劝你们一句,王府虽不比宫里,却也不是个没规矩的地方。 你们既入了这燕王府,那自然便是燕王府的人了。 在一切抵定之前,没事啊,你们就莫要乱跑瞎打听了,以免坏了我们王府的规矩,再惹了事儿。 届时,皇后娘娘远在皇宫,你们还指望皇后娘娘能救你们不成? 与其有这心思琢磨王爷和王妃的事儿,你们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将自己拾掇的好看些,指不定,能让王爷一眼记住你们呢。” 第111章 就这些? 几个女子:“……” “好了,我还有事要忙,便先走了,你们收拾,午膳一会儿会有人送过来。” 王焕丢下这句,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出了院子后。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院子里站着,尚未有动作的几个人。 他是军中出来的人,一直就跟在贺轻尘身边,虽说算不上十分了解后宅之中的那些女人斗争,但也不蠢。 方才那四人里边。 一个上蹿下跳,仗着可能有的家世,自以为还能在王府里挑事。 一个看似怯懦,却一问一个准。 短短一句,就将那黎氏女的娇蛮给挑了起来,将黎氏女衬的愚蠢又恶劣。 至于另外两个,全程沉默。 只视线时不时地落在隔壁院子中,似在探究什么。 她们的眼神倒是清澈,可不合时宜的过度沉默,反倒将她们衬的心思深一些。 这几人,总归是不会简单。 只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理这事,是和那两位通房一样,丢在这后院里,任其自生自灭不管吗? 还是? 沈归荑叮嘱好王焕以后,便打算回扶云院里。 她走的不算慢。 但身后婢女,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院子门前,沈归荑见她还要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不必跟着本王妃了,自去忙,本王妃不喜欢人太多,有小六她们四个就够了。” 那婢女闻声,脚步顿了顿,却还是跟了上去。 沈归荑见说不动,便不再说了。 这是贺轻尘特地给她调拨的婢女,为的便是入宫后,能帮着稍稍护着一二。 她和留在宫里等贺轻尘的那一个,都是暗卫。 留在她身边,着实是大材小用。 何况,她也不想去哪儿,做什么都有贺轻尘的人跟着,束手束脚的,实在是不方便,但她也知道,她们这些人自小训练的入门第一课,便是对主子忠诚。 贺轻尘既让她跟着自己,那他没发话,她必然是不敢离开的。 只能等贺轻尘回来再说了。 沈归荑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正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逗着小鱼玩儿的小六一见着她,便立即窜了过来:“王妃,您回来啦?” “嗯。” “您用过膳了吗?春岚姐姐说她今日打算给您做些点心,奴婢去看看她做好了没有,一会儿便给您送过来。”小六刚问完,便又自说自话地打算去小厨房了。 “不用了,我还不饿。”沈归荑便往屋里走,边说:“你来一下,帮我将头上这些,都卸掉。” 为了正式一些,她今日穿的,是王妃仪制的衣裳。 头上也是盘的发冠和步摇,一堆的首饰盘在她的头上,每走一步,她都觉得‘步步惊心’,‘头重脚轻’, 辛苦的很。 小六奇怪地看了沈归荑一眼,连忙跟了过去。 沈归荑坐在妆镜前,小六轻手轻脚地给她卸了脸上的妆,再将头上,耳朵上,还有身上的钗环步摇,耳环,璎珞什么的一一卸了去。 跟着她进出后宫的那个暗卫,则端着一盘水在一边,伺候她洗漱。 在卸妆的间隙,小六打量了那人好几眼。 心底生出了浓郁的危机感。 沈归荑同样借着那面镜子,仔细地盯着那暗卫看,那暗卫容貌上,也是个漂亮的。 她身姿挺拔,英气十足。 便是穿着并不方便行走的裙子,端着水盘站在那儿许久,也依旧是稳稳当当的。 那双漂亮的杏眼与她正正好对上,又迅速地垂落下去。 不过短短一瞬,沈归荑却也看清了那双眼底下的笃定和沉稳。 沈归荑收回眼,淡声道:“你叫什么?” 那暗卫怔了下,直觉地回答:“奴婢,羽七。” 顿了顿,她补充道:“小鸟羽毛的羽。” 小六闻声,偷偷地看着她,暗自做了个小小的鬼脸。 羽七当没看见,视线仍是落在沈归荑身上。 沈归荑随手从妆镜旁的盒子里,拿了只玉佩把玩,姿态漫不经心:“王爷,是怎么与你们说的?叫你们日日盯着本王妃的行踪?还是叫你们,好生保护本王妃的安全?” 羽七:“主上叫我们护好您就行,旁的事,不必管。” 小六听着这些,眼底满是茫然。 “小六,你先出去。去跟王总管说一声,就说本王妃需要些笔墨纸砚,让他送些过来。”沈归荑将视线从妆镜台前离开,看向小六。 小六迟疑了一下,快速去了。 余下屋里的两人。 羽七拧着眉想了下,明白沈归荑是故意将人支走的。 “王爷的原话,是什么?”沈归荑盯着她,想看看,这人到底能不能说出些自己想知道的。 羽七想了一下:“王爷昨夜到暗羽营里选了我们,他的原话是‘以后,你们便跟在王妃身边,务必确保王妃的安全,任何与王妃为难的,你们不必客气,都还回去,有事本王自会担着。倘若王妃有事要帮忙,你们也积极些,决不能累着王妃,否则,本王决不轻饶。’王妃,这便是王爷的原话。” 沈归荑不太相信地问她:“就这些?” “嗯,就这些。” “也就是说,以后本王妃去哪儿,你们就跟到哪儿?”沈归荑的语调冷了些,羽七是暗卫,对于沈归荑情绪的转变,十分敏感。 她眼底,露出了一丝的茫然,却只能老实点头。 “呵……燕王爷到底是想要让你们护着本王妃,还是想叫本王妃,无时无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呢?” 羽七拧了拧眉,很是不解,但她也没问。 身为暗卫,执行命令便是,多余的,问了也白问,与她们无关。 沈归荑见她沉默,心知自己也是在为难她。 她深呼吸了几下,缓了些声音,漠然道:“本王妃不喜欢有人时时跟着,这与坐牢无异,在外边的时候,你们要跟着便跟着,在府里就不用了,你们自去休息也好,在院子外边也行,总之,不要出现在本王妃面前,知道吗?” 羽七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沈归荑挥了挥手:“下去。回头,你与留在宫里那位……你的同伴也说一说。” 羽七刚出去,院子外便响起了贺轻尘的声音。 沈归荑手中动作微顿,随即敛了面上的冷淡,扬起一抹柔软的笑,看向门边。 “阿荑,本王回来啦。你怎的就自己回来了?”贺轻尘人还没到屋里呢,声音倒先响起来了。 第112章 只做一件事 贺轻尘回到王府后,几乎是一路疾走,用最短的时间,回到扶云院的。 王焕追在他身后,本想与他提一提几位新妾室的事。 但他愣是没追上。 只能停住脚,暗自摇头,啧了两声,扭头走了。 贺轻尘一进屋,便看到沈归荑坐在妆镜前。 她手中还拿着一只簪子,浅笑着回眸,那双漂亮的眼,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慢慢地走过去,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又将人转过身来,确定她身上没有一丝血腥味儿,也没有什么药味,心下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他本是要陪着她去的。 哪知,父皇却在贺承玦的‘怂恿’下,生生地将他叫走了。 看到贺承玦与几位大臣也一并站在龙案前,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倘若只有他母后一人设局,贺轻尘还不会这么担心,毕竟,他母后的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他很清楚,他怕的是,贺承玦竟会亲自掺和到这些事上来。 这说明,他们要做的事,不会小。 越是这样,他心里便越慌。 以至于他们谈话的时候,接连神思不属,昭元帝唤了他好几回,都没反应过来。 昭元帝见他这样,心知他也听不进去,索性先散了。 贺轻尘立即拱手行礼示意,得了昭元帝的一个白眼后,便大步流星地快步离开。 贺承玦追在后边,假模假式地唤了两声。 贺轻尘没搭理他,待见到他让跟在沈归荑身边的其中一个暗卫此刻正低垂着眉头站在一边,他心底咯噔一下,赶紧上前。 “你怎么会在此处?王妃呢?”贺轻尘神色肃然凝重,看着那婢女的眼神极冷。 那婢女连忙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道:“王爷,王妃已先行回府,命属下在这儿等您,与您说一声,以免您再白跑一趟。” 听她这意思,阿荑是没什么事,已经出宫回府了? 贺轻尘心下稍安。 “那便走,有什么事,回去的路上,你再与本王细说。”贺轻尘扫了眼四周的眼睛,又侧眸看了眼不紧不慢地往凤安宫走去的那道身影,眸色冷凝了不少。 回府的一路上,那暗卫将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都与他一一细说。 听到他的母后曾单独将他的阿荑留在殿中,两人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知待他的阿荑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据那暗卫所言,他的阿荑看着并无外伤,就是神色冷了些,面色也有些苍白,比较惹眼的,是她身后多了四个含羞带怯,容色姣好的年轻女子。 听到这些,贺轻尘的脸色彻底黑了。 不肖说,他也知道那几个女子,是做什么用的。 简直就……离了个大谱。 许是他醒来后的种种脱序的行为,叫他们生出了些不安。 为了掌控他,为了往他的府里塞人。 他那位好母后和好皇兄,是半点儿脸面都不要了。 他没再说什么。 心里却是无端地更慌了。 这种慌,是与方才在宫里担心他的阿荑出被磋磨,会出事的慌是不一样的。 只是,他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贺轻尘回想着回府时的那一幕,心里头泛着点点酸涩。 他将人搂到自己怀里,动作很轻,生怕磕着碰着她。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泛起涟漪:“阿荑,你还好吗?在宫里,可有受什么委屈?” 沈归荑眼带迷茫,愣愣地被他拉到怀里。 她的手略带着些抵触地放在他心口,手心感受着那心口的变化。 她颤了颤声,回道:“没有,都挺好的。” 贺轻尘沉默了一下,唇瓣抿紧。 许久,才又问:“本王听说,今日, 你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宫里来了好些个嫔妃,荣王妃也在那儿?” 听说? 听谁说? 沈归荑的眼,下意识地朝着外边看过去。 只见早上还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暗卫,这会儿却是站在了贺轻尘身后,甚至,若无其事地将她的苦难和难堪,都剖开在她面前。 她眸色阴沉了些。 院子外的暗卫敏感地抬眸,正正好与她对上,她眸色微颤,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 沈归荑收回视线,漠然道:“嗯,都在。” 贺轻尘这会儿并没有察觉到她略带着些冷意的声音:“她们可有欺负你?” “她们有没有欺负妾身,王爷不知道吗?”沈归荑冷淡地回答。 贺轻尘后知后觉,总算感觉到了沈归荑的疏离。 他愣了愣。 阿荑她……是生气了吗? 气他丢下她一个人面对后宫里的那些牛鬼蛇神,还是,她在气别的什么? 贺轻尘心底里方才出现的那种奇怪的慌意,再一次浮上。 他敛了敛眸:“阿荑,你在生气吗?” “没有。” “你定是生气了,不然,你怎会对本王这样疏远冷淡?她们……你,你听本王解释啊。” 沈归荑双手微微用力,将他推开了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那眼神,淡漠的很。 贺轻尘急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过来沈归荑介意的点是什么。 说到底,还是阿荑并未对他放下戒心的结果罢了。 贺轻尘想得很明白。 是以,他也不愿与沈归荑生了什么嫌隙,赶紧将整件事解释清楚:“阿荑,你是被林家硬推着上了花轿的,跟来的人也都被处置了。 那会儿,本王便让王总管买几个下人回来,叫你选些懂事的留在身边伺候。 也是差不多的时候,本王便从暗羽营里选人。 本王想给你选几个武功好的,能护着你的。 这两日,人是选好了,可她们到底自小习武,平日里粗手粗脚的,本王便着人对她们稍加训练,让她们能做些简单伺候人的活儿,能懂些规矩。 这样,也方便她们以丫鬟的身份留在你身边。 但昨日,打发了顾嬷嬷以后,本王想着,你还在睡,本王手头上也有些要紧事得处理,便去了书房。 可就是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你却不见了。 问你选的那俩婢女,她们一无所知,本王安排人暗中去找你,也没找着。 本王吓坏了,生怕你再出了事儿,这才赶紧将她们安排过来的。 你放心,你以后便是她们的主子,没有你的允许,她们不会向本王透露你的任何事,本王……没有要拘着你,掌控你行踪的意思。 她们,只做一件事,那便是护好你的周全。” 第113章 就非要她学? 实际上,也并不只是这一件事,他的的确确地想要让她们能时刻跟着他的阿荑。 最好是,还能让他知道阿荑的行踪。 昨日那样的事儿,他是再也不想再经历一回了,可现在阿荑这样生气…… 贺轻尘本能地忘记他安排人在她身边的另一个理由。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归荑的视线便始终落在那两个暗卫身上。 待听到贺轻尘的最后一句时,两个暗卫的身子明显僵了僵,虽说很快便掩了过去,沈归荑注意到了。 也就是说,贺轻尘说的这样好听,实际上却不是他的真正打算。 沈归荑唇边溢出一抹清冷的笑意,却并不说话。 她着实是看不懂,贺轻尘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他不过是受了个伤,醒来后性情变化不少就算了,还总是一副很担心她,很害怕她出事的模样? 甚至,还将自己的暗卫送了过来,就为着让对方护着自己? 就连昨日她出府办事,好似都成了他对着自己做戏的一环。 若这真的是戏,那贺轻尘未免也演的太真了些,以至于有时候,她都要忘了,贺轻尘对她的好,来的莫名其妙,毫无理由。 还是说,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这样费心图谋的? “阿荑,你为何不说话?你别不说话,本王真的没想着拘着你,就是……就是外边不安全,本王担心你出事。这样好不好,以后,你若是想出去,只叫她们在暗处跟着,不在你跟前碍你的眼,可以吗?” 沈归荑垂着眸,心知他是在做戏,但心里仍不可避免的有一丝的心软。 她叹了一声:“罢了,随便您。” 很多事,也不一定要她亲自去做,叫人安排的隐秘些便是了。 贺轻尘闻声,心里一喜。 阿荑是不生气了吗? 贺轻尘觉得自己心里高高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些。 他眉眼处,都露出几许笑意。 沈归荑想到了什么,拉了拉他的手,将他的注意力掰回来:“王爷,妾身有事想与您商量商量。” 贺轻尘豪气万千,当即说道:“不必商量,你决定就行。本王都听你的。” 沈归荑:“……” “妾身这两日仔细看了下府里的情况,如今安嬷嬷被您禁在了她的院子里,王总管一人管着这偌大的王府,总归是有些吃力,不若,您先将安嬷嬷放出来? 她是您的奶嬷嬷,一心是为了您好,有她帮忙,府里也能安稳些。” 贺轻尘看着一脸认真的她,奇怪的问:“王总管跟你诉苦了?本王不是说了,叫他将府内的事都拾掇拾掇整齐了交给你吗? 大事上有你处置,他就忙些小事,就忙不过来了? 他何时变得这样没用了?” 他直接便跳过了安嬷嬷的话题,故意将话引到了王总管身上。 沈归荑便知道,他这是拒绝的意思。 她默了默,并未深究。 安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对于宫里宫外,京城世家权贵的后宅之事,了如指掌。 若是安嬷嬷能帮忙,自是极好的。 但贺轻尘不想,也没必要强求,毕竟,是他的王府,如何管理,他说了算。 只是,安嬷嬷到底是他的奶嬷嬷。 那日,她也没做什么太没规矩的事儿。 她言语间说的那些话,沈归荑听听也就过去了,以贺轻尘与安嬷嬷多年的亲近关系,便是为了在她跟前做戏,也断不至于上来就为了她将人给禁足了去。 如今,她都主动给贺轻尘搭了个台阶儿了,他居然不下? 沈归荑思索了一下,索性顺着他的话,故意说:“王总管倒没有与妾身提这事,是妾身发现,王总管这几日总忙的团团转,未免有些太累。 何况,如今府里又添了新人,往后奴才婢女什么的,定然还要再添一些。 王总管处理外边产业的事倒是合适,可府里的内务,与宫里和世家的人情往来,往后与后院侧妃姨娘们的事都十分要紧。 他总归是男子,总进出后院也不妥当,处理那些事也是不够细致的。 至于妾身。 您也知道的,妾身长在乡下,不过是个粗鄙村妇,走出去不被人笑话已是万幸,如何能帮忙处置府中之事? 母后今日与妾身也说了,就再等几个月。 她到时候给您选几个合适的,做侧妃也好,做庶妃也罢,总归是有人能帮着处理府中琐事。 届时,妾身也可以安稳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眼下,总归是需要有个能处事的嬷嬷在府里帮忙,妾身思来想去,安嬷嬷最是合适,她是您的奶嬷嬷, 又熟识各家的人情往来……” 沈归荑兀自说的高兴,全然没发现,贺轻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话。 “够了。”贺轻尘压着声,低沉道。 沈归荑被他吓了一跳,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再说。 贺轻尘神色黯了黯。 他抓着沈归荑的肩侧,一字一句地说:“阿荑,任何背叛过本王的人,本王都不会再用,安嬷嬷也一样。至于你说的你不会府里的庶务,本王教你。” 沈归荑:“……您不忙吗?” 就没点儿什么事儿做吗? 就非要她学? “不忙。本王可以日日陪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父皇那儿,本王自会去说,年前去恭州的时候,父皇便允了本王休沐的请求,大不了用了便。” 沈归荑还想挣扎一下。 “其实,妾身觉得,王管家这些年将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个有手段,有能耐的,他再忙几个月,也算不得什么。 届时,侧妃进府,他直接交给新侧妃便是了。 妾身实在是,没有掌家之能,那样复杂的事,也是学不来的,还是,不浪费王爷的时间了。” 第114章 这真不是件好事 事实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管燕王府这个家。 贺轻尘见她神色平静,一再地提什么侧妃,什么侍妾,甚至大大方方地提出不想掌管王府的内务。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很不得劲儿。 作为他的正妃,阿荑的反应是对的吗? 贺轻尘眉宇紧拧,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更觉得沈归荑这般平静,怎么看都十分刺心。 “早晚要学的,趁着本王还有空,早些学会也好。” 贺轻尘微微咬牙,话说的温和,态度却十分强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总觉得他的阿荑抗拒执掌府中内务这事,不太对劲儿。 按说,她往后的一生,都是要在这燕王府过的,执掌内务一事,是早晚的事,她为何抗拒? 为何,她好像在将自己和王府划分的清楚些? 大婚后,他也提过让王焕将账本内务整理好交给她,那会儿,她虽说并未明确拒绝,却也没有抗拒的意思,就像是,由着事情顺其自然的模样。 短短小半个月,怎的就变了? 还是说,阿荑是在今日才变的? 是因为母后说了难听的话,让阿荑不高兴了,是吗? 贺轻尘眸子发冷,但不是对沈归荑的。 顾虑到沈归荑还在他面前,他狠狠地攥着拳,压着自己心里的戾气,语调尽量柔缓地问:“阿荑,你今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与本王说?” 沈归荑默了默:“是还有一件。” “嗯,你说。” “母后今日召妾身入宫,除了与妾身提改日替您纳侧妃这事,另外还给您选了几个女子为妾,妾身已经将她们都带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在后院安置了。不过,妾身也不知王府纳妾,具体该是个什么章程,也没人与妾身说,索性,便将这事都交给王管家了,您回府后,他没跟您说吗?” 沈归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王府纳妾这样大的事,她以为,王焕会在他回来后,第一时间与他说才是。 贺轻尘眼神悲凉地看着她。 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他不明白,他的阿荑这是在做什么? 她怎能,在他们才刚成亲几日的时候,语调这般平静地说出给他纳妾这些话来。 正常人不该生气吗? 贺轻尘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形容他心里的感受。 他只能,低沉着声提醒她:“阿荑,我们,才刚刚成婚。” “没关系,皇后娘娘所赐,与我们成婚时日长短并无太大的干系,王爷喜欢就行,若是王爷有些顾虑,那便先让她们在后院里好生调养身子,待时间合适了,您再给她们定下名分也一样的。” 沈归荑压下心里的不适,自以为大度宽仁地劝他。 却不知这些话,反倒叫贺轻尘怒火中烧。 他神色阴沉,冷冰冰地问她:“阿荑,你就这么地,希望本王早日纳妾吗?你就不在意不生气?” 沈归荑蹙着眉,实在不明白贺轻尘所想。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里的疑惑刺的贺轻尘心底一滞。 不等他说什么,便听得沈归荑说:“王爷,妾身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皇后娘娘盼着您早日能生下小世子,于是巴巴地照着您喜欢的样子,给您寻了几个容色极美的女子为妾,以期能早些生下皇嗣。 至于妾身。 在入燕王府那日便知道,您纳侧妃,庶妃,甚至是侍妾,都是早晚的事儿。 皇后娘娘不过是将这事提前了些,妾身除了将人领回来,叫人好生安排,还能做什么,总不能为了一件早晚要发生的事儿,去鸡蛋碰石头,拒绝皇后娘娘?” “你……” “再说,纳妾一事,最关键的还是您。 倘若您都同意的话,那妾身为何要反对?倘若您不同意,妾身便是将人领回来又如何?妾身还能管着您,不让您去找别人生孩子吗?” 贺轻尘听着她这一句接一句,气的心肝脾肺肾都疼。 他瞪着沈归荑,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的阿荑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孤身一人在宫中,出身又不好,也没个娘家依靠,谁都能欺负她。 倘若她直言拒绝,母后怕是不会轻易饶了她去。 饶是如此,他又觉得,他的阿荑好像接受的太快了。 甚至,照着她话里的意思,她还在心里预演过无数遍他纳妾的可能,是以,她能这般平静地说出这样的一句句刺心的话儿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了。 明明她说的每一字都有道理,但他就是听着心口疼。 沈归荑见他一副怒火无处发泄的样子,不由地有些心惊,她再次往后退了些。 贺轻尘简直是被她的这个动作气笑了。 他冷了冷的哼了一声:“你说的对,本王纳妾不过是早晚的事,既然你都不在意了,那本王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说完,他冷着声地走了。 他走的每一步,都特别大,特别沉,像是在提醒她似的。 沈归荑定定地看了他的背影几眼,转身去了书架子上,打算随便找本书,让自己静静心。 贺轻尘等了许久,也没见人追上来哄自己。 他回头去看。 原本那地方,哪里还有那道俏丽的身影。 他气极,一脚踹开院子里的摆放在地上的一只小花盆,清脆的碎裂声传到了屋里。 沈归荑顿了顿。 并未回身走出去看,而是匆忙地翻开书页,努力地静下心来读书。 贺轻尘盼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人,又见院子里的下人战战兢兢,再也抹不开脸地出了院子。 当夜。 贺轻尘整夜都没回来。 沈归荑辗转整夜,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的。 洗漱梳妆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脸色略有些苍白,眼下微微染上了些乌青的自己,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几日而已。 她这就已经习惯了他日日睡在身侧的感觉了? 这真不是件好事。 得赶紧戒了。 从扶云院出来后,贺轻尘就后悔了。 可他方才已经接连两回向他的阿荑示弱了,她都爱答不理的,这会儿,他也抹不开脸跑回去。 思来想去,索性便带着人去了大理寺。 说起来。 这两日忙,他还没顾得上收拾他那位在牢里的,亲爱的‘小舅子’呢。 也是时候会会他了。 第115章 他,便是下场 大理寺。 林蔚然关在牢里已经几日了。 一开始,他满心不愤地在大理寺地牢里又吵又闹,狱卒甩了两鞭子过去,这才消停了小半日。 后来,林府的管家过来了一趟。 他领着人,给林蔚然送吃的喝的,又仔细地替他的伤口上了药,好心劝了几句。 也不知道林蔚然听进去了没有,总归是不再时不时地闹了。 相反,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该吃吃,该喝喝,看着像是浑然不担心自己会出不去,更不担心,在林家管家来过以后,牢里还敢有人对他动辄打骂。 贺轻尘来到地牢,见着的便是林蔚然慢条斯理,在牢里吃好喝好的画面。 他的视线,落在林蔚然面前黄酒飘香,荤肉鲜嫩的菜色上。 再扫了眼其他牢房里,与这截然不同的菜色,他顿时冷了脸,眼睛冒着火,几乎将林蔚然狠狠灼烧。 林蔚然神情僵滞了一会儿。 随即便勾起了一抹漠然的,事不关己的姿态。 狱卒闻声,连忙将牢门打开。 贺轻尘大步上前,一个飞踹,便将林蔚然手边的菜色全部踹翻,。 林蔚然有些心疼地看着落了一地,仍微微飘香的菜, 心底冒出腾腾的火焰:“你干什么?” 贺轻尘没搭理他,冷眸转向狱卒:“本王竟不知,大理寺何时也变得……这样人性化,就连素日里用的午膳,都分了三六九等了呢。” 被说中了心思的狱卒连忙低垂着头。 对于贺轻尘所说,他们一句也不敢反驳,谁叫……这是事实呢? “谁规定的,罪人就不能花钱买东西了?这些午膳和黄酒,都是我花钱买的。” “花钱买的?”站在贺轻尘身后的叶枫不屑地嗤了一声,“原来,林公子不是没钱啊?我怎么记得,林公子是因为没银子,才被关到这儿来的呢?” 林蔚然被这么一说,顿时面色涨红。 林蔚然咬牙切齿地盯着贺轻尘,怒骂道:“你胡说,本公子怎会没钱,放眼京城上下,有不少的产业铺子都是我们林家的,是沈归荑那个小贱人设计本公子,累的本公子被抓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眨眼间,便被贺轻尘抻到了墙上。 贺轻尘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后背重重地撞到了石墙,他痛的龇牙咧嘴,但脖子上渐渐加重的力道,却让他头脑发晕,眼球充血。 他拼命地用手去掰扯贺轻尘。 贺轻尘却是纹丝不动。 读书人与武人体魄的差距,在这一刻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林蔚然呼吸发紧,脸色发青,视线猝不及防地与贺轻尘冰冷刺骨的眼睛对上,那一瞬,他十分清楚地看见了贺轻尘眼底下浓郁的杀意。 他心下大骇。 虽直觉贺轻尘不会傻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打杀他,但万一呢? 林蔚然怕了。 想求饶,可嘴巴张了又张,却发不出多少声音来:“王,王爷,你,你别杀我……” 贺轻尘不仅没搭理他,还故意用力压了压。 在他开始翻白眼的时候,再一把将他往边上一甩,丢在地上,语调漫不经心:“舌头要是不想要了,本王不介意,帮你割了。” 他边说,边扫了在场的人一眼。 那一眼,满含警告。 一众狱卒下意识闭紧了嘴巴,往后缩了缩。 被丢在地上的林蔚然呛咳了许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恐惧地支着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 贺轻尘冷嗤了一声,指着差点儿被掐死的林蔚然说:“往后,再叫本王听到你,或者你们中的谁,轻贱,侮辱本王的王妃,他,便是下场。” 狱卒们咽了咽唾沫,直觉地摇头。 贺轻尘也不管他们。 他对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说:“你们都先出去,本王还有事,要与本王的小舅子,好好说道说道。” 无关人等逃也似的往外走了。 叶枫追在身后,添了一句:“今日王爷没来过大理寺,知道吗?” 那些人愣了下。 随即连连点头。 其中一人看着还算激灵,他想到了林蔚然身上的伤,当即扬声道:“今日牢里并无旁人过来,林公子身上的伤,是他自己个儿摔着的。” 其他的人恍然大悟,又再一次表了‘忠心’。 叶枫满意地对那人笑了笑,待他们都走远了以后,才唤了人过来,在牢房门边守着,自己赶紧回到关押林蔚然的那间牢房里。 林蔚然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满脸警惕地盯着贺轻尘。 贺轻尘身子挺拔地站在牢房中央。 他轻飘飘地瞥了林蔚然一眼,轻笑道:“知道本王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吗?” 林蔚然咽了咽唾沫,并不回话。 贺轻尘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淡淡地说:“王妃今日心情不好,本王对王妃的了解不够深,不知该如何哄好了,便想着,你也算是她弟弟,定然知道如何哄她的是不是?” “……”林蔚然心里一阵无语。 他像是知道如何哄那贱人的吗? 没看他们的关系恶劣到,她都将他送大理寺这儿来了? “林公子若是不知道如何哄王妃,本王倒是想到了一个还不错的法子。”贺轻尘淡漠地看着林蔚然,自说自话,眼神看着略带这些空洞和茫然。 尽管方才还差点儿被掐死,但这会儿,林蔚然听着贺轻尘的话,还是支起了耳朵。 在融安楼那日,他糊里糊涂地听说了那个姓沈的贱人才是燕王妃,整个人几乎都傻住了,之后,他被关到了大理寺中,管家,来了趟,他也问了。 但管家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直接避而不谈。 没法子,他只能将这些疑问都压着。 这两日,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接受了被关在大理寺的事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看着吃好喝好,实际上却是夜夜难眠。 他在书院读书,有些时日没回来。 这一次回来,他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太对劲儿。 燕王妃变成了偏院里的那个姓沈的贱人,融安楼和古月阁被他父亲送到了燕王府,他的姐姐林清然定然也是出了什么事。 在一次次发现贺轻尘对那贱人的宠溺和爱护,他心里更是浮起了一片片的寒冰。 第116章 说一件少一拳 贺轻尘扬眉浅笑:“王妃在林府的那一年里,听说受了不少委屈,但再怎么,她也是林府的嫡出小姐,处境再差,下人也不敢轻易欺负了她去。 除非,是有人纵容甚至指使的。 那么,能指使下人磋磨府里千金的,能是谁呢? 本王思来想去啊,当年能指使下人欺负王妃的,也就只有林府的主子了。 林府的主子就那么几个,林清然如今私逃出京,林大人一贬到底,齐侯爷被禁了足,大约是再不敢与你母亲多有接触的,这么算下来,好像就你的处境最好呢? 本王看着,着实碍眼。 若是本王将你狠狠地打一顿,给王妃出气,王妃的心情,定然能好些?” 叶枫:“……” 即将被打的林蔚然:“……” 这就是你想出来,哄那贱人的法子? 打我一顿? 林蔚然心底冷嗤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又生生地止住。 他愕然地看向贺轻尘,声音打着颤:“你,你方才说林家什么?” 贺轻尘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好心地解答了一句:“待你出去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可能,我爹怎么……”林蔚然的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戾气的拳头,落在了他的左边脸上。 他来不及呼痛。 刚要张口,便觉得嘴里一空,三颗混合着猩红血液的牙齿就这么落了下来。 林蔚然愣愣地看着地上混合着血水的牙齿,眼睛顿时便红的能滴出血来,再抬眸的时候,眼底蕴藏着浓烈的恨意和恼怒:“你,你凭什么打我?” 他嘴里空了些,说话漏风,瞪着贺轻尘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贺轻尘啧了两声,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手,玩笑似的对着叶枫说:“不该打脸的。这话都说不利索了,本王还想听他说说话的。” 叶枫视线落在贺轻尘的手背上。 许是方才用力过猛,那里微微发红,似还蹭破了些皮。 “王爷,属下来?您在一边看着便是。”叶枫漠然地扫了眼林蔚然,心疼道。 贺轻尘轻飘飘地眼神看了过去。 叶枫顿时蚌住了。 贺轻尘这才满意地收回眼。 开玩笑,给阿荑出气,怎么能叫旁的人代劳? 他看向林蔚然,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十分和善地说:“脸是不能打了,你看看,你身上哪里是能打的?本王心情好,尽量成全你。” 林蔚然:“……你,贺轻尘,你就不怕我舅舅生气?” “你方才没听到吗?你那好舅舅,这会儿在定远侯府里禁足呢,怕是顾不上你咯?”贺轻尘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林蔚然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脸色精彩纷呈。 “这样,你好歹也勉强算是本王的小舅子,本王也不想太为难你,不若,你仔细说说,这一年里,你都做过哪些欺负王妃的事儿,说一件少一拳,如何?” 他们回林家更改族谱那日,贺轻尘便叫人去后院打听过他的阿荑在林家偏院住着那一年的事儿了。 原本,他并未注意到林蔚然与他的阿荑会有别的什么关联。 毕竟,林蔚然常年在外边读书,回府的次数并不多。 但当他发现,他的阿荑对林蔚然的厌恶比林家的任何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时候,他便叫人着重去查了林蔚然。 也就知道,在过去的那一年里,林蔚然是以欺负他的阿荑为乐的。 欺负人的法子多种多样。 他的阿荑在林蔚然回府的时候,身上总会带着或大或小的伤。 贺轻尘仔细琢磨过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林蔚然除了书院自个儿举办的两次考较前后,他没有休沐回京以外,其他的时候,他每个月都会回京两趟。 每一次回来,都会停留三到五日。 以三日来算,他在京城停留的时日总数,大约有三十六日。 以一日欺负他的阿荑一回来算,林蔚然便是欺负他的阿荑整整三十六回。 这还不包括平日里,那些得了他好处,帮着林蔚然欺负他的阿荑的下人。 也不包括,林蔚然在林清然的挑拨下,对他的阿荑横眉冷对的时候。 虽说他知道,他的阿荑不是什么真正的柔弱女子,也不明白她这般隐忍的目的是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找林蔚然出气。 林蔚然闻声,整个人表情一空,旋即不太确定的试探:“我,我没欺负过她,我就是嘴上不饶人,实际上,我常年在书院里,都很少回来,又怎会跟她一个后院里的姑娘计较什么?” 贺轻尘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他身侧的叶枫却是已经冷嗤出声:“回来的少是真,嘴上不饶人也是真,但要说没与我们家王妃计较什么,没欺负过她就太假了?我没记错的话,在融安楼那日,您还想打我们王妃来着?” 贺轻尘挑眉,不紧不慢地在心里记着的那个小本本上又加了一次。 林蔚然张嘴想解释。 贺轻尘的拳头已经击打在了他的腹中。 林淮安顿时大汗淋漓,面容痛苦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贺轻尘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那张薄凉的唇,轻飘飘地落下一句:“答案错误。” 林蔚然感觉自己的自尊都被踩在了地上。 还是因为他最是看不上的两个人。 他再也忍不住地一跃而起,挥着拳头就往贺轻尘那儿打过去。 然而,他的拳头却是生生地在贺轻尘眼前停住,贺轻尘陡地伸出的手,将他的拳头紧紧扣住。 一个微微用力,人便像一块破布娃娃似的摔在了地上。 贺轻尘一步一步走过去。 林蔚然拖着满身是伤,十分沉重的身子往后缩,几乎崩溃的大喊:“你,你还想做什么,我是真的没……我,我就那日骂了她,之前真的没有……” 实际上,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欺负她的事儿了。 第117章 你真的,好可怜哦 北昭立国之初,也沿袭了前朝的规矩,设立了国子监。 天鸿书院,便是国子监改设而来的。 里边世家子无数。 他在里边也难免有受气的时候,但他在书院里受过的每一次气,他都会记着,回府后,便会照着次数,一次次地还到那个贱人身上。 有时候,他在书院里还算顺当。 但并不妨碍他找那个贱人的晦气,也不妨碍他没事做的时候,去‘逗逗’她。 贺轻尘见他还在否认,也不想与他多说。 那拳头一下一下地往林蔚然身上招呼,每一拳都打在他死不了的地方上。 林蔚然也不是傻子。 自然不会由着贺轻尘按着他来打,然而,他越是反抗,贺轻尘的拳头便越重,好像他落下的每一道拳,都要将他打碎了一般。 惨叫声一句接一句,牢里的其他人听着回荡在这密闭空间里的声音,只觉得一片恶寒。 他们全都默契地扭过身,背对着墙壁,完全不敢探究一二。 此刻。 贺轻尘就像是一个煞神,他们再是想八卦,也没那胆儿。 约莫两刻钟后。 贺轻尘停下了手。 他神清气爽地站起身,踹了踹躺在地上,跟只死狗似的林蔚然,冷嗤了一声:“今日的份,已经打完了。这两日,你好生养着,待你养好了,本王再来。希望到时候,你能说真话。” 贺轻尘这话,说的十分‘温馨’, 若动手的人不是他,怕是真的要以为他有多关心人家呢。 林蔚然气若游丝地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挣扎着想说话,可浑身哪哪儿都疼,喉咙更是干哑的说不出话儿来。 说完,贺轻尘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慢悠悠地走了。 他这一走,林蔚然感觉自己方才死了的心,总算是又跳了起来。 他惨白着一张红肿的脸,手臂撑在地上,打算起身。 不远处传来一道略带些仓促的脚步声,林蔚然的心一提,刚撑起一半的身子顿时又歪了下去。 牢房门口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林蔚然眯着眼看去。 这身影,他方才见过,是贺轻尘身边的侍卫,叫叶枫的。 他回来干什么? 林蔚然心下一紧,努力地缩小自己的身子,生怕叶枫对着他再来一遍。 他的身子,可再也受不住他们的毒打了。 叶枫看着他那一身的狼狈样儿,很是好心地上前将他搀起来,靠坐在墙边。 林蔚然打量着他略有些紧张的神色,脑子里却不可自抑地幻想着: 这个叫叶枫的,为何对他这么好? 难道,叶枫是他父亲和舅舅他们安插在燕王府里的人? 难怪他方才会与贺轻尘说,让他来动手。 若是他来,做做戏应该不难。 可惜了。 林蔚然委屈地想。 就在这时,叶枫却开口了:“林公子,王爷方才不是叮嘱你了,叫你好好养着? 你这就地躺着坐着的,万一着凉了,病了,不扛打了,王爷能找谁去? 你可要好好养着身子啊,不然王爷出不了气,那必然是要多打几顿的,你何必受那份罪呢,你说是?” 叶枫说的一本正经,听着像是关心林蔚然的话,却句句往他心口上戳。 林蔚然:“……” 他恼羞成怒,一把将叶枫搀着他的手拍开,怒喝道:“滚,滚出去。你一个下人,凭什么跟本公子说这些话,你们等着,等本公子出去了……” “嘿,这话说的。在下这会儿在朝中的官阶,可不比令尊小啊。再说了,你与其有空在这儿放狠话,还不如想想,如何出去呢? 我们家王妃可说了,叫令尊让出几个铺子就能抵消你在融安楼里吃喝的单子。 按说,那几个铺子可没你吃喝的那一顿值钱。 但奇怪的很,我们王妃就是想要呢,偏偏,令尊担心我们王妃先是要了融安楼,如今又要其他铺子是不怀好意,是以,他一直拖着呢。 照我说啊,令尊也是想太多了,我们家王妃也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哪里就不怀好意了? 融安楼是怎么到我们王妃手里的,他心里没数? 如今那几个铺子也是,那都是为了你啊。” 叶枫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林蔚然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他心里隐隐还对林淮安生出了些许的不满。 是啊! 他本是休沐回家,按说这会儿,就该回书院了。 秋闱将至,眼下正是他最要紧的时候,哪儿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耽搁了? 不过就是几家铺子罢了,还能比他的前程值钱? 林蔚然的眼底罩上了一层阴霾,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拳。 叶枫勾唇,继续挑拨:“是了,方才我说了那许多,都忘了你近些时日不在京城,都不知道京城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先与你说一说。这里边,最要紧的一件,自然是王妃换了人的事儿啦。” 林蔚然低垂着眸子,没应声,却是默许他继续说的意思。 “燕王府大婚前一日,你那亲爱的姐姐逃了婚。 没法子,你爹你娘便逼着我们家王妃代替你姐姐嫁入王府。 你不知道哦,简直离了大谱了。 令慈贪财,居然将所有嫁妆箱子里的东西都扣下了,用一堆的石头代替。 这替换了新娘子就算了,还罔顾了燕王府的名声,我们家王妃白担了所谓的十里红妆的名头,实际上却穷的叮当响,连件好的衣裳都没带过来,这搁淑谁能忍啊。 这里边,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杀头的大罪呢。 你今日还能在这儿安稳地关着,那都得感谢我们王爷和王妃大度不计较,不然,这会儿就得到乱葬岗去寻你的尸首了……” 林蔚然心下发颤,愣了愣地抬眸看着叶枫。 叶枫叭叭地说了一长串。 他看着叶枫的嘴巴张张合合,却感觉那声音十分模糊,好像每一个字,都在凌迟着他的神经。 叶枫看着他一整个傻愣愣的样子,心底暗笑。 “说实在的,我都替你觉得委屈,你说这祸,是你那位好姐姐闯出来的,她连家里所有人的性命都不顾,直接逃了去。 她一个人离开倒是走的干净,却给你们留下了这一串的烂摊子。 令尊为何会将融安楼和古月阁给王妃,对外说是补偿,实际上是买命啊,令尊那是用这些身外之物,求得王爷的稍稍宽仁,盼着王爷这个被换了新娘子的受害人,能在陛下那儿说上几句。 好歹能保住一条命不是? 林家就你一个嫡子,你又有定远侯这样的母族,可以说,融安楼,古月阁,甚至是我们家王妃要的那些个铺子,实际上,以后都是你的。 令尊这是拿了你的东西去填补你姐姐犯下的错,如今更是拿着你的东西,不愿将你赎回去。 哎,你真的,好可怜哦。” 叶枫不由地露出几抹惋惜的情绪,他看了眼已经彻底呆住的林蔚然,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你好好想想,想好了怎么做,你再叫人给燕王府传话便是。” 说完,他扭头就出了牢房。 留下林蔚然一人在牢里,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深刻怀疑中。 第118章 可惜了 贺轻尘大理寺地牢出来的时候,外边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他本想回王府。 可没两步,便又迟疑了。 叶枫连忙迎了上去,试探着问:“王爷,咱们回吗?” 贺轻尘横了他一眼。 一想到午后与沈归荑的争执,心里堵着一口气,原本迟疑着想回去的心思,顿时倒是坚定了,只是,坚定着先不回去的心思。 他们方才吵了架,他这便巴巴地赶回去,也太丢份儿了。 这一次,是她的错。 王府纳妾,虽说是她作为一个当家主母该替主君操心的事儿,但她就不能试着拒绝母后吗? 理由都是现成的。 只要她以他们大婚尚不足月,只要她开口反对,他母后便是想将人塞到他府里,也定然会顾虑更多。 届时,指不定母后便会缓一缓这件事呢。 结果呢? 她没拒绝。 就这么接受了。 当然,她只身一人在宫里,用一下缓兵之计,暂时应承他母后,以保全自身,这算不得什么错。 相反,他会觉得,她做的很对。 就该这样。 但她为何回府后,还对她们那样上心? 又是叫王焕给帮着安置,又是在他这儿给安嬷嬷求情,话里话外,都是叫一个外人接管府里中馈,处理王府大小事,甚至在为那几个女子说好话。 她是真打算将人带回来给他做妾室? 就没有一点点的介意? 每每想起她站在他面前,脸上平静淡漠,几番细说纳妾纳妃的什么事,贺轻尘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一个大石头压着一般,又闷又堵。 甚至,他忍不住地想,他的阿荑,是真的心悦他吗? 若真的心悦于他,她为何能做到这样云淡风轻? 就不介意,他真的睡在旁人的床榻上? 若不是心悦于他,那她前世为何能为他做这么多,为何明知外边在通缉她,却还冒险到那林子里替收殓尸骨,为他安坟立碑? 贺轻尘越发觉得,他看不懂他的阿荑。 罢了。 先冷着她几日。 若不冷着她些,她怕是都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得叫她吃个教训。 否则,她都不知道,该来哄哄他。 话本上不也说了? 男人,也是要哄的,本王当然也需要哄着。 贺轻尘想通了这一层,顿觉心里又畅快了些。 他回头瞥了眼地牢的入口,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过了好一会儿。 他对着叶枫叮嘱道:“你去,寻个大夫给他看看,不必看的太好,能活就行,另外,你想个法子,刺激刺激他,加快些动作,王妃急着想要春柳巷的铺子了。” 林蔚然若是死在了大理寺,多少会有些麻烦。 不过,他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 他每一拳,都落在一些不至于将人弄死的地方。 林蔚然便是再文弱,伤着那些地方,顶多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再说了,他还没从林蔚然嘴里套出这一年里,他是怎么欺负阿荑的。 哪能叫他就这么死了呢? 何况,前世的林蔚然可是以礼部尚书之子的身份,以他的‘小舅子’的身份入了他那位好皇兄的眼的,今生,他倒要看看,没了这些光环加持的林蔚然,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叶枫:“……是。属下这就去。” 说完,便赶紧去安排了。 只是,他看着贺轻尘的脸色,着实复杂的不行。 这才刚将人狠狠地打了一顿,扭头又给人叫大夫,这完全不像他们王爷往日的作风。 搁以前,他家王爷没将人一次性搞垮,那都是手下留情了。 找大夫帮忙治伤? 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待叶枫处理好牢里的事儿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他原以为他家王爷早就回去了。 哪里知道,他从牢里出来,便见着他家王爷浑身寂寥地站在一棵大树下,人有些愣,不知在想什么。 叶枫在他身后不远处看了几眼。 “王爷?” “都处理好了?” “嗯,没什么大碍,都是些外伤……”叶枫将他返回牢里后说的话,做的事简单地与贺轻尘说了一下。 贺轻尘听完,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句。 当夜。 贺轻尘骑着快马,趁夜出了城。 天鸿书院内。 院士这会儿正在书房里认认真真地看着下边学生交上来的,这一次考较的部分答卷。 还有几个月便是秋闱。 书院每每在这种时候,都会办一些小型的考试,以便摸清学生的学习状况,方便及时查漏补缺。 如今,摆在他案头上的,便是这一次考试前二十名的学生答卷。 林蔚然的答卷,赫然在列。 院长拿起这些答卷,就着灯光,一份一份地看过去,甚至时不时地在上边勾勾画画,做些提醒和注解。 他是从第一份开始看起的。 看完,心中不免低叹了一下,有些惋惜地回想起他早些年教过的一个学生。 那是一个真正惊才绝艳,绝顶聪明的学生。 也是天鸿书院这些年里,唯一的一个被破格录取的寒门学子。 他家世不好,但书院里的老师爱才,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的心血,也各种偏宠着他,他也不负众望,在短短的时间里,一路往上考。 连中五元的喜讯传到书院的时候,所有的老师学员都快高兴疯了。 然而,这样的欢喜,只持续到了殿试前夕。 他,在殿试的前一日,失踪了。 北昭建国至今,朝中只出现过两位连中六元的进士。 据传,其中一人还是个女子。 之后北昭数百年,再未出过这样的人才,他就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点,便极有可能是又一个连中六元的寒门贵子,国之栋梁。 可惜了。 第119章 小忙? 后来,他们偶尔也会听说一些与他有关的,似是而非的消息。 那些消息真假难辨。 但又都有一个共同的点,那便是:他们口中提及那人,不从文,不从武,而是改从商事,帮着家里,带着小侄女做买卖去了。 听说,他最常出没的地方,是西境。 那样儿的贫瘠干旱的地方,也不知道他去那儿干嘛,如今也好些年了,也没再见着他的任何消息。 如今再看这些学生的文章…… 便是被排到了一等的这些,与那人的文章做对比,那也只能用‘狗屁不通’来形容。 院长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这些学生,是真的一拨不如一拨了。 他越往下看越气。 好不容易看到几份写的还不错的,脸上缓缓地涌现出一丝的欣慰和期待,再看排序,心里琢磨了会儿,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是学院内部的考试,算不得什么。 他们愿意将次序弄乱,也不要紧,教学的时候,看着教便是了。 直到翻到第二十份的答卷,看到了林蔚然的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那一抹几乎看不着的欣慰和浅淡的笑容,彻底消失个干净。 他眼神一戾,一把将答卷砸落在地。 这次,这位大名鼎鼎的林公子,又是挤掉了谁的次序? 不过是个学院的考试,他竟也动了作弊的心思? 那文章写的一塌糊涂,文理不通,逻辑无法自洽,就这,他还有脸把自己的名字,放到前二十名的答卷名单上,送到他这儿来? 看来,手底下的人,是真的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就在此时。 他的门窗外,传来一道微弱的敲击声。 院长被吓了一跳。 他猛地抬头,却见窗外有两道身影,隐隐约约地映在窗上,他蹙了蹙眉,冷声问道:“谁啊?大半夜的,是谁在外边敲门?” 外边的人,并无应答。 院长并未起身,只眸光泛着些微冷意,盯着窗上的那两道一动也不动的身影上。 须臾。 他敛了眸子里暗藏着的愠色,垂头继续挑那篇文章的理,心里一下一下地暗自骂着林蔚然,甚至是对天鸿书院施压的林家人与齐家人。 刚低头的时候,窗外又有一道被小石头砸到门上的声音。 他猛地抬眸,死死地盯着那两道身影,思虑片刻,他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男子。 他们隔着半步,一前一后的站着。 前头的那位背着手,身穿玄色外袍,深色里衣,矜贵骄傲地立在那儿; 至于后头那一位,则身着一身玄色束身衣,手上配着一把剑,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侍卫的打扮,很显然,这是一对主仆俩。 他们的身影隐没在月色下,院长并未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杀意。 他略略地打量他们一眼,淡声问道:“方才,是阁下敲的门?” 来人点头。 院长又问:“不知阁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蔺院长打算,在这儿与本王说吗?”前边那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空中慢慢回旋作响,他口中的院长,正是天鸿书院的院长,蔺长源。 简单的一句自称,暴露了来人的身份。 能自称一声‘本王’的,在这北昭国里边都找不出几个。 只是,天鸿书院虽与诸多世家多有牵扯,却并未与皇室有任何的联系,好好的,一个王爷大半夜的,闯到他院子里找他作甚? 蔺长源默了默,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王爷,您里边请。” 他将人引到书房的案桌前坐下。 里边还乱糟糟地放着些他方才看的那些答卷,男子微挑了挑眉,指着其中一份答卷问:“这个,院长介意让本王看看吗?” 蔺长源瞟了那答卷一眼,老脸顿时一红。 “那,那个,写的不好,王爷若是想看,不若,看看这些?”他将前边自认写的还不错的那几篇文章从下边抽了出来,递给他。 来人并未接,反而拿了他一开始见到的那一份。 蔺长源有些忐忑。 他看着眼前男子安安静静地在看那篇文章,心里暗自嘀咕:这人到底是哪一位王爷?好好的,他来这儿,就是为了看几篇文章? 男子看完那篇文章后,漠然地将纸张丢回桌上,嘲讽道:“天鸿书院的学生,写出来的便是这种水平的东西?依本王看,也不过如此啊?” 蔺长源脸一黑,对于这男子只用一个人的文章,便全盘否定了整个书院的行为,有些不满。 他当即态度强硬地反驳道:“王爷,这是我天鸿书院的事,学生的好坏,自有书院来断。王爷若是有事,还请直言,若无事,便请回。” 男子沉默了一下,主动示弱:“方才,是本王失言。不过,本王此来,的确是有一件小事,希望蔺院长能帮衬一二,待事情了了以后,本王自有重谢。” 蔺长源:“小忙?” 什么样的小忙,须得劳动他一个王爷大半夜的,亲自上门? 他明显不太相信。 来人也不管他是什么心思。 他瞥了身后的人一眼,身后的侍卫立即道:“蔺院长,您跟前这位,是燕王爷。前几日,天鸿书院的一群学生在融安楼里借酒装疯犯了事儿。 打头的林家公子林蔚然这会儿,还在大理寺中困着。 这事,不知您可有了解?” 是的,来人正是连夜出城的贺轻尘和叶枫。 这种小事,原本他是没打算来的。 奈何他不敢回王府。 生怕自己回去了,会忍不住地跑去扶云院里找他的阿荑贴贴,他是要冷着她些的……至少,至少也得冷她两三日,她才能想通,自己为何生气。 两三日,阿荑是能想通的? 这么想着,贺轻尘只能让自己忙起来,最好是能不回王府就不回王府的那一种。 蔺长源听到叶枫的介绍,还有他说的那些,心底咯噔了一下。 燕王爷? 没记错的话,他这会儿应该早已娶了林蔚然的嫡姐,是林蔚然的姐夫? 林蔚然这几日,在京城里犯事儿了? 还是跟那群没出息的一起在酒楼里装疯卖傻闹事了? 那这燕王爷深夜过来,是什么意思? 第120章 这真的是姐夫? 天鸿书院坐落在离着京城不远不近的相国寺山脚下的一个山庄里边。 书院建在这里的初衷,是叫他们远离京城的喧嚣,能多学着庙里的僧人,性子上能学的沉稳安静些,学习上能静下来,少些花花肠子的门道。 是以,除非特地打听,不然他们几个长年守在书院里的老家伙,还真不知道京城里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难怪今日,几乎全部的学生都回来书院了。 林家那个,却始终不见踪影。 甚至,连请假都不曾,完全没有消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是以,书院里的老师并未太在意。 那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 来不来的,也不那么重要,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对方不是不来,而是被关在了大理寺中,来不了了。 他眸色阴沉地看向两人,慢慢地摇了摇头。 贺轻尘主仆俩也猜到了。 叶枫看了贺轻尘一眼,见他没说什么,于是将林蔚然那日在融安楼的事儿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待听到牵涉的人竟有七八个人的时候,他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出了这样大的事,书院的脸都丢尽了。 而这,他们甚至全都不知情。 该说是他们的消息源太闭塞,还是那些人不敢说? 之前,他们全都休沐在自家府里,没特地与他们提倒是能理解,可今日,那些学生不都回来了吗? 蔺长源一想到,因着林蔚然和那一帮蠢的,书院的名声都坏了,气的心肝疼。 林蔚然原就是他十分不喜的学生。 如今还闯了这样的祸事,倘若他回了书院,倘若他早些知道这些。 怕是,早就将这事处理了。 哪能轮到这劳什子王爷大半夜的找过来? 他来干什么? 那林蔚然是他的小舅子,莫不是,他是来为那蠢货说情的? 这么想的,他便这么问了。 贺轻尘听到‘说情’二字,不由地发笑。 蔺长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的来意,干脆直接问:“王爷,老夫实在不知您深夜来此是为何,还请言明,老夫若能帮的,自然乐意卖您这一个面子。” “那好。本王希望你过两日,能安排人去一趟林家,就说……”贺轻尘对着蔺长源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说出了让蔺长源难以理解的话。 贺轻尘说完,也没多留。 蔺长源送他到院子外,看着消失在暗夜中的两道身影,脑子里依旧萦绕着一脑袋的问号。 这真的是姐夫? 不遗余力地给小舅子设局,给岳家挖坑…… 这燕王爷,是娶了个王妃,还是娶了个仇家? 蔺长源愣了愣地站了会儿。 回到书房后,却见那案桌上,多了一个长条盒子。 他心里微微一动,将盒子拿了过来,慢慢打开,那里边是一幅画,画底下,还有一张小字条。 蔺长源看着那画,鼻尖微酸。 许久。 才拿起了那张字条。 沈归荑在王府里等了一夜,见他没回来,之后几日,也都没见着人。 沈归荑每每起身,摸着身侧冰凉的床,自嘲的笑了笑。 贺轻尘不见踪影的两日里,沈归荑也没出门。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 伺候的人都被赶了出去,只能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 有机灵的,甚至去请了王焕过来,意思是叫他帮着劝劝。 那日,王爷和王妃起了争执,他们也算是看到了的,只是,谁也没想到,吵了一架后,王爷人就走了,接连几日没回来,王妃也终日神色落寞,夜里孤枕难眠。 他们看在眼里,心里急的不行。 倒不是说,对这个新王妃有多在意,多心疼,主要是,他们担心王妃要出点儿什么事,没什么好果子给他们吃啊! 沈归荑全然不知她坐在屋里的软榻上,就着榻上的几案,认认真真画画,外边的人却整个心都提了起来,一个个儿的生怕她一个人在屋里,会做什么傻事。 直到王焕过来,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清楚后,院子里的大家伙,总算是安静些了。 这两日,她画了不少画。 地上落着一堆被她团团丢在地上的废纸,那废纸上所画的东西虽说看不太清楚,但隐约也能看出来,是几张画了些首饰钗环样式的纸。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 她将手边看着还算满意的几张纸吹干收拾好,视线落在地上那一堆废纸上。 沉默片刻。 她叹了一声,从屋里寻了个盒子,将那些废纸团子都收到了盒子里,又将手边那几张自认画的还不错的纸中挑了两张,单独放到一个盒子里。 她看着那盒子,想了想,又往里边塞了银子和制首饰的材料。 片刻后。 她对着外边扬了一声:“羽七?” 名叫羽七的那个暗卫当即推门而入:“王妃,您要属下去做什么?” 沈归荑看了她一眼:“那日,王爷曾说,以后你们都跟着本王妃了,既如此,那本王妃,是不是也可以差你们去帮忙做事?” “是。” 保护她是最根本最重要的任务,但听令行事,也是她们的职责。 “那行,你帮本王妃一个忙。”沈归荑说着,将方才准备好的盒子,递给羽七,“你去一趟长盛街春柳巷隔壁的河清巷,替本王妃将这东西交给一个做木工首饰的店家。” 羽七轻轻将东西接过来,手上微重,似装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微微拧眉,疑惑地问:“王妃可知,是哪一家首饰铺子?” 据她所知,那河清巷最是糟乱。 巷子里,日日人来人往的,多是底层的百姓和在那儿摆摊做买卖的人。 虽说那儿的货物琳琅满目,样式很多。 但真正会去买的,也就是底层进城挣扎生活的那一部人。 王妃好好的,怎会去那样的地方? 再说……那儿虽说热闹,但还很少铺子,更别说,是什么木工首饰铺子了。 “他是在那儿摆摊做的买卖,木工手艺不错,摆摊的地方正好在春柳巷尽头小道口对面,店家姓陈,叫陈崧,本王妃前两日已经与他约好了,你将东西交给他便是。若他问及本王妃,你莫要与他细说,只叫他尽管用心了做,将东西做好了,三日后,本王妃会亲自去取。” 羽七点了点头,立即带着东西出了门。 沈归荑坐在屋里,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她脸色微松。 然而,羽七方才蹲着院子的位置上,立即便替补上了另一个暗卫,沈归荑察觉到了,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耷拉了下去。 第121章 你在看什么? 贺轻尘回府的时候,外边瓢泼大雨还在下。 春风微凉, 雨滴砸落在衣裳上,渗到身子里,身子的寒意被勾了出来,让人无端地打着哆嗦。 他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拿着只盒子,勾着唇往扶云院里去。 扶云院里静悄悄的。 往日里在游廊下伺候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将伞随手放在门边,扬着一抹笑推门而入:“阿荑,本王回……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滞住,清冷的眸子在内室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带着丝丝凉意的内室,哪里有半个人的身影? 倒是隔壁偏室里,有些细微的声音。 贺轻尘将盒子放下,匆匆地出了门,往偏室找过去:“阿荑,你在偏室吗?本王回来啦。” 偏室里,哪里有什么人的身影,倒是有一道未关紧的窗被风吹干,窗边软榻上的帘子在瓢泼大雨中来回的晃荡飘摇。 贺轻尘:“……” 他唇瓣抿紧,‘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转身便走。 小厨房里正忙着的婢女静月迟疑地探出头来,正好与贺轻尘的视线对上。 她愣了下。 耳边传来贺轻尘略带着些急切的声音:“王妃呢?她去哪儿了?” “王妃出去了。”静月连忙回答,连行礼都忘了。 “王妃在府里闷了几日,用过早膳后,她见天气还不错,便带着小六和春岚姐姐出府去了,好像是说,要去什么古月阁。这会儿,应该快回府了。” 厨房里正在烧火的窈书闻声,快步走了出来,简单行了一礼后,三言两语地便将沈归荑的行程说清楚了。 贺轻尘闻言,神色微松。 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被窈书叫住:“王爷,您淋湿了?奴婢方才给王妃煮了些姜茶驱寒,您要不要也喝一些,以免再着了凉。” 她方才低头时,注意到了他滴着水的衣裳下摆,再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眼,连忙道。 她身侧的静月闻声,蹙眉看了她一眼。 她面色坦然,倒看不出什么。 贺轻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眼底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抬眸轻应了一声:“雨太大了,本王先去将王妃接回来再换,你们先将姜茶和热水都准备好,屋里那盒子,你们去将它收好,别叫人拿走了。” 说完,他便立即往方才放油纸伞的地方过去,拿起那把油纸伞便再次走进了雾雨朦胧中。 窈书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一阵儿无语。 “窈书,你在看什么?” 静月拧着眉打量了她几眼,语调微冷,眼神也复杂了些。 眼前的窈书,虽尚未及笄,身量却不比普通已及笄的女子高挑。 刚入府的时候,窈书整个人面黄肌瘦,脸颊凹陷,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除了那双大眼睛看着有几分神采,她身上看不到任何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鲜活气息。 被王妃选上以后,吃的好了,睡得香了。 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王妃更不似那些个高门大户的主子,对下边的奴才动辄打骂,相反,她大多时候都不需要她们跟着,也不用她们帮忙。 大多的时候,王妃更喜欢自己亲自动手。 是以,她们的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虽说没见她长个儿,但她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凹陷的脸颊慢慢地鼓囊起来,开始变得肉乎乎的,手背上再不见那难看的青筋,双眸里时刻都像坠满了星光。 甚至,她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整个人白里透红,身子皮肤都透着一股健康的气质,。 如今,她和府里的婢女一样,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裙子,头上梳起了统一的单螺髻,发髻上只一支木簪子簪着,却处处都透着一种少女的鲜活。 这样的她,很难不吸引人。 静月与她一同入府,至今也没摸清窈书这个人。 只是,在窈书方才下意识地关心贺轻尘是否淋湿的时候,静月的心底里,陡地生起了一丝奇怪的危机感。 窈书抬眸,对上静月略带着些防备的神色。 她一龇小白牙,十分诚实地说:“静月姐姐,我在看王爷啊,雨这么大,王爷定是又要将身上的衣裳淋的更湿了,指不定真要染上风寒了。” 静月笑容微敛。 她伸手敲了敲窈书的额头,温声道:“小姑娘家家的,别操这么多的心。王爷身子康健,又是武人的体魄,没这么脆弱,你呀,以后可莫要在王妃面前这样说,知道吗?” 静月想的比较多。 按说,作为奴才,多关心照顾着些主子的身子无可厚非。 但前提得是主子不计较。 倘若王妃介意呢? 王爷淋雨了也好,染了风寒也罢,该担心的,该操心的,是王妃,而不是她们。 窈书被敲了一记,装着被敲疼了。 她‘哎呀’一声,捂着‘受伤’的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静月,瘪嘴道:“静月姐姐,我又没做什么,就是担心王爷要真的染了风寒,得麻烦了嘛。我又没做什么,你还对我下手这么重,呜……” 静月:“……” “我不管,今日,没有一大碟的点心,我的额头是好不了了。”窈书气哼哼地说,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往厨房里的一张桌子上瞟。 那桌上,放了几款静月新做的水果点心,看着糯叽叽的,很是好吃。 静月失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想吃直说便是。” 窈书低头,两只手的手指勾勾缠缠,十分扭捏地说:“我也不是真的想吃,就是,你那不是刚琢磨出来的新样式吗?我是担心口味没做好,贸然端给王妃用,不太好。 不过,我这人皮糙肉厚的,能扛事。 不若,我先帮你试几口。 吃过以后,确定没什么问题了,你再新做一份给王妃送过去?” 说完,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着眸子,不敢看静月。 静月擅做点心,有这方面的天份,被沈归荑选中以后,便安排在了厨房里做活。 为了展现自己的天份和努力,她每隔几日,总要做出些新花样儿来。 每每做出来,还没来得及尝,倒是叫窈书给抢了先。 如今窈书这般客气,静月一时有些愣,耳边却是窈书委屈的声音:“静月姐姐,不可以吗?你是不是,找到给你试点心的人了?” 静月猛地回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扭身去将点心端出来:“小馋猫,吃。吃完给我说说,口味如何,我好做些调整。” 第122章 他是真的看走眼了! 沈归荑一早起身,习惯性地扭头看了眼自己身侧的床榻。 空荡荡的,略带些清凉的床,总让她有些不适。 她轻叹了一声,敛起眼底不易察觉的失落。 食不知味地用过早膳后,她就又领着春岚和小六出门了,当然,暗地里,贺轻尘安排的羽七和另一位叫羽三的两位婢女,也是跟着的。 这一回,她没乱跑,而是直奔古月阁。 古月阁是一个首饰铺子。 上下共三层。 一层做的是相对较便宜的银首饰,少数木制首饰的买卖; 二楼则以玉石,金刚石等材料制作而成的首饰为主; 至于三楼,放眼看去,整个三楼都摆满了各种样式的金首饰和宝石首饰,三楼的最中央倚墙而立的一个小架子上,甚至还立着三套头面。 那头面样式繁杂,用料金贵,是古月阁的镇店之宝的存在。 当然,这些都是听说的。 十多年前,这里也不叫古月阁,而是叫万宝阁。 是沈归荑的外祖,在得知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出生时,特地在京城开设的一家首饰铺子,也定好了,未来要将这家铺子给她做嫁妆的。 一开始,万宝阁只做典当的买卖。 后来,万宝阁将典当的买卖延伸了一下,对三层街铺做了区分,一楼仍旧做典当方面的买卖,二来则是各种样式的首饰。 至于三楼,则是空着的。 她的外祖父是个商人,也是个大胆的人,他有许多大胆的设想,但在这遍地是世家权贵的地方,他再多的设想,也只能暂时压下。 少时,她也曾听她的祖父提过,想在三楼做什么。 可惜,那会儿时机还没到。 直到万宝阁易主改名,直到沈氏灭族败落,他的外祖父都没能等来那个时机。 沈归荑站在古月阁门前。 望着这矗立在京城最繁华街区的首饰铺子,少时,她的外祖牵着走进这座宅子的一幕幕。 古月阁的小厮,在她们主仆三人下了马车的一瞬,便不动声色地将沈归荑和她身后的两个婢女,打量了两遍,并在心里暗自将京中贵人给对了一遍。 那马车上,虽无什么标识。 但沈归荑那一身衣裳和首饰,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身份非富即贵。 指不定是低调,不想叫人发现她的身份。 那小厮也算是见惯了有钱人家的各式小姐千金,郡主县主什么的,自然不怵。 他落落大方地迎上前,笑盈盈地道:“夫人,要买什么?我们古月阁有当下时新的最漂亮的首饰,您要不要进来选一选?” 沈归荑闻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带路。” “是是,您请……”小厮连忙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陪在一侧,趁着沈归荑进门的时候,多看了眼她身后一大一小的两个婢女,眼里闪过疑惑。 这寻常妇人,怎会带这样两个婢女出门? 倒叫人看着,以为她府里买不起丫头似的,可看她那一身,也不像啊? 但疑惑归疑惑,他也不会多问。 沈归荑进了古月阁,并未着急上楼。 一楼这会儿不算热闹。 她索性在一楼慢慢地逛,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看,偶尔发现样式不错的,也会多问两句。 小厮见她逛了一圈,丝毫没有要买哪一样的心思,心里直打鼓。 方才,莫不是他看走眼了? 这小娘子,其实只是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穿了出来,实际上,府里已经穷到连丫头都买不起了,连寻常的首饰都舍不得多买? 不过,他倒没说什么,依旧十分热情地与她介绍一楼的首饰。 就在这时。 沈归荑注意到了一楼最角落里的一个柜子。 她兀自走了过去,待看到那柜子上的木制簪子时,愣了愣,随即伸手将其中一款拿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须臾,拿着首饰看向小厮:“这款簪子……” 沈归荑迟疑了下,没直接问出来。 小厮却以为她是看上了这一款,他神色微怔,错愕地问:“夫人,您看上的是这个?” “也不是。就是觉得眼熟,好像之前,我家里也有人用过这一个样式的簪子。” 小厮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是真的。 他是真的看走眼了! “夫人,您应该是记错了。这款簪子,是掌柜的一个亲戚放到这儿做买卖的。 在这之前,便是要买同款,甚至相似款的簪子,都只能去找掌柜的那位亲戚呢,您一看就是个贵气人,家里人断不至于在他那儿买首饰的,您说是?” “嗯?如何见得?” “嗨,您有所不知,掌柜的那个亲戚,也是个苦命的。 他家在京郊的一个村里,前两年村里受了灾,他家里实在没吃的了,这才找到了我们掌柜这儿,希望能在掌柜这儿某个生路。 那会儿,他什么都不会,却很喜欢做木工活儿。 一来二去的,也就学了做首饰。 但您也看到了,这首饰看着就没什么人会喜欢。 如今摆在这儿,都一年多了,也没卖出去,不然,我们掌柜的也不至于将它们摆在这角落里不是?” 沈归荑点了点头,目光再一次落在木簪子上,。 那小厮见她实在喜欢的模样,也顾不上心里对这些首饰的嫌弃了。 来者是客,能促成买卖,于他只好不坏。 思索片刻,他视线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这样,夫人,您若实在喜欢,小人便宜些卖给您,就当是给您卖个好,如何?”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心里便在盘算着,这些东西该卖一个什么价格合适。 诚如他方才所言。 这东西摆在这儿都一年多了,也没卖出去几款,虽说没什么成本,但人家也是费了心思的,总要收回些成本来。 沈归荑浅浅地笑了下:“那你说,这木簪,多少钱一支?” 小厮安静了下,开口道:“这样,小人看您也是真的喜欢这簪子,照着小人那亲戚在外边卖的价格,小人便收您八十文一支。 不过,这里如今也没几款了,都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 若是夫人您喜欢,能多买些,小人便给您再便宜些,您看,您要不要将这余下的几支都买了去?” 第123章 果然是奸商啊! 沈归荑身后的小六和春岚看到那眼熟的簪子,再听这小厮的报价,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们都愕然地看向小厮。 目光中带着些谴责和不满,似在控诉那小厮将她们王妃当水鱼似的。 果然是奸商啊! 她们可没忘记,那日在河清巷,她们王妃与那摊主买那几支簪子的景象。 极为相似的一款簪子,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前者只说三十文一支,因她们王妃多买了几支,那陈摊主还给了王妃一个极大的折扣。 一支只收了二十五文的价格呢。 这古月阁,也太黑了? 刨去成本,这小小木簪,可是翻了好几倍的价格啊! 亏这小厮开的了这口。 小厮接收到这两人谴责般的目光,心里也没底,生怕好好的一桩生意就这么黄了。 虽说赚不了多少,但也是一笔啊! 长荣街不缺首饰铺子。 客户就这么多,能抓住一个是一个,管她是买的贵还是买的便宜呢? 能多攒一个客户,以后还源源不断的,都是钱呢。 沈归荑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从他那双精明的眼里,多少也能看出,他同样在权衡这些簪子的价格以及这桩买卖的价值。 想到这个,沈归荑笑眯眯地看向小厮:“好啊,这几支,我全都要了,你能便宜多少啊?” 小厮没想到,对方还真就看上了全部簪子。 他心下一喜,但面上却看不出来,只略略地看了下柜台上的簪子。 那上边,还有五支样式不同,风格十分相似的簪子。 他想了一下这簪子的利润,迟疑了一下,试探着给出了一个价格:“夫人,这里还有五支簪子,不多不少,小人便收您六十文一支,一共三百文,如何?” 沈归荑挑眉,没与他还价:“行啊,你先叫人收拾好了,先放到柜台上。” 小厮见她大大方方,甚至都不还价,笑的更真了些:“好,好的,小人这便让人将簪子都装盒子里。您看,您还有别的什么要买吗?” 他一边对着柜台边的另一个小厮招了招手,一边问沈归荑。 “去二楼看看,我没记错的话,二楼主卖的,是玉石首饰?”沈归荑装作懵懂地问他。 小厮懵了一下。 要去二楼? 这夫人,不是真的买不起,只是打算一层一层的慢慢看吗? 不过,照她那样说,她是真的从未来过这儿? 不能? 京城里还有没来过古月阁买首饰的世家贵女吗? 这小娘子,看着实在脸生的紧啊! 小六对于他方才高价将那几支簪子卖给沈归荑十分不满。 见他傻愣愣的样子,更是不喜。 她装作无意,十分不爽地踹了下边上的额柜子,发出一个微弱的响声,粗声粗气地说:“带路!” 小厮回神,目光在她身上略过,笑的满脸褶子:“夫人,您楼上请。” 沈归荑看了小六一眼,而后跟上了小厮的脚步。 那小厮一边走,一边与她介绍:“夫人,小人一看就知道您是懂行的。 虽说长荣街这儿,到处都是首饰铺子,但我们古月阁便是样式,用料最多最齐全的,您方才说的,二楼的确是做的玉石首饰。 但前两年,东家便添了些金刚石首饰进去。 不知,您听没听说过金刚石,那东西材质太坚硬,很难切割,我们的师傅也就做的少了些,但那金刚石亮晶晶的,嵌在首饰上实在好看极了。 不少小姐姑娘们都很是喜欢。 您若是也喜欢,可以多挑些,小人尽量给您大一些的折扣,如若您担心小人做不了主,可以叫掌柜的来,也是一样的。” 小厮原是不想说最后一句的。 但他又想到,眼前这位夫人喜欢的样式材质,好像与旁的女子都不太一样。 为了自己的月钱,他也就多问了这么一句。 二楼比较是做玉石买卖的。 风格自然与一楼的简单,凌乱不同,相比起来,二楼的柜台大气,也贵气不少。 展柜上的展品样式说不上多,但胜在每一款都很精致。 沈归荑慢慢地走了一圈,也没看上喜欢的,倒是在金刚石那儿,看上了一款六角星状的戒指。 那星星隔着柜台,闪闪发光,。 她没忍住,直接上手将戒指拿了起来,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中指上,又将手伸展到自己眼前,满意地看了几眼:“夫人是喜欢这金刚石戒指?” 沈归荑点头。 小六和春岚也眼巴巴地看着她们家王妃手上亮晶晶的戒指,眼底发出了惊叹声。 小厮见状,心里也有谱了。 沈归荑索性就这么戴着,不摘了:“走,去三楼看看。” 她没提那戒指的价格,那小厮也没说。 他欢欢喜喜地将人迎上了三楼。 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六和春岚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款的小心翼翼。 上楼的时候,她们没忍住的去看沈归荑手上的那只戒指,金刚石确实漂亮,但她们还是怕啊,生怕她们家王妃再被人家狠狠地宰了一刀而不自知。 尤其是那人方才也说了,这东西材质很硬,不好切割。 那物以稀为贵。 这道理她们也是知道的,定然很贵。 王妃方才还傻乎乎的提醒人家,她没来过二楼,这不是摆明了要被人家坑一波的节奏嘛? 沈归荑可不知自己带出来的两个小丫头还这样操心。 她慢悠悠地在小厮的陪同下,一个展柜一个展柜地看过去。 不得不说,她还是最喜欢黄金首饰。 金刚石好看,但不值钱,玉石昂贵,但样式非常有限,只有黄金,几乎长在了她的心坎上,每一样都金灿灿的,让她恨不得将它们全都搬回府里。 好在,在做出冲动决定之前,她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这才缓了些心思。 第124章 这步摇,我要了 古月阁的三楼,有着眼下京城里最时兴的各样首饰。 那些个世家贵女,也最是喜欢往这儿来。 沈归荑在展柜边上慢慢走过,小厮在她边上,一一介绍那些样式的首饰,看着很是热情。 她无意刁难,由着他去。 走到第一排柜子边侧时,她顿住了脚,目光落在柜子上放着的一款双凤衔珠金翅步摇上。 她眉眼发亮,立即伸手去拿。 哪知,她的手刚将那步摇拿起来,还没细看,身侧的一个女子猝不及防地伸手拽住了步摇的一侧,在沈归荑错愕的眼神中,微微用力,将步摇抽了去。 步摇的尖端从她的手心上划过。 手心传来微微的痛意,她下意识地松开,愕然地看向将步摇抽走的人。 两人目光相对。 不等她说话,那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嗤道:“这步摇,我要了。” 沈归荑微怔。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 女子看着年纪不大,打扮上却偏成熟。 只见她穿着一身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上梳着很是对称的十字髻,发髻上缀着累丝金嵌宝石簪,从打扮上看着,端庄有余,俏皮不足。 一整个看着就十分矛盾别扭。 那女子见她一言不发,就这么大咧咧地打量自己,心中生出不满:“看什么看?” 沈归荑浅笑:“姑娘,你手上拿着的步摇,是我先看上的。” “什么你的我的,这步摇既在我手里,自然是我的。”女子回答的十分刁蛮,说完便冷哼了一声,看向沈归荑边上跟着的小厮,冷声吩咐:“去,拿一只镜子来,本小姐倒是要看看,这步摇到底好不好看。” 那小厮迟疑了下,还是扭身去找镜子去了。 这就是在沈归荑和那女子之间,做出了选择的意思。 沈归荑多少有些失望。 方才,她还觉得这小厮的表现,可圈可点,留下来做个三楼管事也不错呢。 那小厮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倒是三楼的一些正在挑选首饰的女人,一个个儿地都往他们这儿看了过来。 沈归荑讨厌被人这样看着。 她沉着脸,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那嫩白好看的手心里,此刻有一条浅浅的划痕,里边渗着微微的血丝,被刺痛的感觉还未散去,她眼底的阴郁渐渐浓重了起来。 春岚心细,立即发现了沈归荑的不对劲儿:“夫人,您受伤了?” 小六听声,立即窜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仔细检查:“您疼不疼啊,手心都见血了。” 沈归荑摇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淡声道:“没事。” 那女子不屑地看了眼。 深以为她们不敢说什么,也没找茬,立即便打算继续挑选。 春岚看到了她那轻贱的视线,满脸不愤地质问:“你这姑娘,怎么不讲理啊?那步摇是我们夫人先看上的,也是她先拿到手里的,怎的就成了你的了。” 小六连忙附和点头。 女子脚步微顿,还没开口,却听得沈归荑说:“是啊,姑娘,这世上凡事总有先来后到的道理。 那步摇,是我先看上的,也是我先拿到手里的。 有这阁里的小厮为证。姑娘这样明抢,是不是不太好啊?” 女子神色倨傲地抬着头:“我便是抢了,又如何?” 说罢,她看了自己身侧的嬷嬷一眼。 那嬷嬷一看就没少给她打配合,当即掏出一块银子,丢在正好拿着镜子回来的那位小厮身上:“这步摇,我们家姑娘买了。” 那小厮猝不及防地被砸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金子。 他往沈归荑的方向看了看,又往那姑娘身上看了看。 权衡了一下,他当即将镜子递过去,又不动声色地说和:“赵姑娘,这是您要的镜子。其实,这两个月,古月阁上了不少新的首饰样式,您若是喜欢,小人可以给您多介绍几样。” 这便是暗自劝她,没必要自降身份,做这样没脸的事,与人家去抢一支步摇。 沈归荑微挑了挑眉,当即勾唇浅笑道:“是啊,姑娘看着也不是个缺首饰的,如何就要抢我看上的一支呢?我看,这三楼里,不多的是吗? 莫不是,姑娘是只买得起这一个?” 这话一出,火药味顿时就起来了。 那女子愣了下。 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质疑他。 古月阁的那位小厮也没想到,看着就柔柔弱弱很好骗的小娘子,嘴巴这样厉害? 他苦着一张脸,愁的不行。 眼前这小娘子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但那抢了步摇的姑娘,他却是清楚的。 这姑娘姓安,叫安苒。 是建安侯爷唯一的孙女。 早些年的时候,建安侯府在这侯府遍地的京城中,一无实权,二无人脉关系,三无实际的建树和有志气的子嗣,渐渐地,侯府也就落魄了。 思虑再三,建安侯将所有希望都押在了他的嫡女身上。 那会儿,昭元帝还是个王爷。 建安侯将她的女儿送入王府,成了王府的贵妾。 这安氏女也是个有手段的。 正常来说,嫡子尚未出世,其余的妾室是不能率先生子的。 是以,那安氏女找准了时机,在王妃,也就是当今皇后有了身孕后,也立即想了法子怀上了孩子,最后,阴差阳错,王妃之子未能出生,她倒是率先生下了长子。 也就是如今的大皇子,被封为瑞王的贺承珺。 之后这么些年,她一路从王府贵妾,到庶妃,侧妃,宫里的安嫔,安婕妤……一直到现在,成了安娴妃。 她这二十多年,除了两次小产,还算是顺风顺水。 瑞王及冠入朝参政后,又颇得昭元帝的欢喜,这也算是前朝后宫都开花了。 作为安娴妃的娘家,瑞王的外家,这些年,建安侯府在朝中,在京城里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不容小觑。 建安侯尝到了女儿得宠后的甜头,自然想要的更多。 第125章 怕是,会不太高兴吧? 是以,他对这个安苒这个孙女,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巴巴地将人照着皇室娶媳的标准去养的。 为的,自然是盼着安苒能嫁入皇室,将安家带到另一个高度上,亦或者,是想借着她,确保安家往后能有更长久的安稳和富贵。 何况,安娴妃这些年还生下健健康康的皇长子。 建安侯府的野心,也就被挑起来了。 安苒也知道,自己往后是要嫁给瑞王的,仗着这一层的关系,性子自小便被养的十几刁蛮,骄纵,时常以未来瑞王妃的身份自居。 可惜,算盘珠子打的再响,也架不住昭元帝的一句‘不合适’。 瑞王尚未及冠,他大手一挥,便给赐了婚。 建安侯的算盘落了空,安苒更是大病了一场,被笑话的不轻。 怕被人笑话,怕丢脸,她便减少了出门,偶尔出来,也多是在一些胭脂铺子,首饰铺子逛一逛,逛的多了,这些铺子里的人自然也就认得她。 之前,她在古月阁里,勉强还能算得上是安分,只不知今日,怎的就直接上手抢了? 小厮想不通。 但他也担心啊! 眼前的两个人,从衣着打扮上看着,都是非富即贵的类型。 两头他都得罪不得。 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安苒听着她嘲讽的话,顿时气炸了,当即指着她骂道:“你说我缺首饰,只买得起这一个?” “难道不是吗?” 沈归荑反唇相讥,眼里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甚至,她还故意瞥了眼安苒身侧那位嬷嬷方才丢到小厮怀里的银子上,语调轻慢地问:“小哥,你方才与我说,这支步摇,多少银子来着?好像,不便宜是?” 安苒和那嬷嬷明显感觉到了沈归荑几乎不加掩饰的讥讽。 安苒恼羞成怒,当即唤人:“不便宜是?不便宜又如何,本小姐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嬷嬷,给钱。” 她这话一出,倒是叫看戏的人都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不少人都想起了当年那事。 那时候,她也是对瑞王妃的位置,势在必得,到头来却是脸都丢尽了。 许久没见她发疯。 不曾想,她竟就因为一支步摇,又疯了。 那嬷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她想说点儿什么,却又在接触到不少人的目光时,迟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金子丢给小厮,冷着脸道:“这样的一支步摇,能值几个钱,别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我们家姑娘也买得起。这个,够了?” 那小厮拿着金子,讪讪地笑着,沈归荑却是轻轻地笑了。 “小哥,那金子,够买这步摇吗?” 小厮正要说‘够’,却在看到沈归荑如同看死人一般的阴鸷眼神时,噎住了。 他抿紧了唇,不吱声了。 沈归荑恍然大悟一般:“看,连这位小哥都不敢说话了。 可见啊,这位姑娘,你那颗金子,可能是真不够呢。 姑娘身上没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少戴些首饰罢了。这步摇,我是极喜欢的,这样,我再多加一颗金子,你将步摇给我,如何?”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扫过春岚。 春岚配合默契,立即拿出了两颗金子,金灿灿的色泽和光亮,闪了众人的眼。 沈归荑笑容浅淡,面色沉静,端的是对那东西的势在必得。 安苒气不过,立即叫那嬷嬷往上加。 那嬷嬷迟疑着没给:“姑娘,要不算了,一支步摇而已,您库房里也不缺这样儿的。没必要为了这支步摇大动干戈,这要是叫侯爷知道了,又得罚您了。” 安苒听了她的话,心有顾虑,却又在看到周围人的眼神后发了疯。 她一把将步摇摔在地上。 步摇上的珠子掉了出来,她直接一脚踩了上去,重重地碾了碾,珠子被碾的粉碎,步摇更是被踩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来。 “来啊,你不是想要吗?我偏不给你。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安苒发狠似的对着沈归荑道。 沈归荑有些愣。 原以为她顶多是跟自己叫叫价,不曾想,她竟直接将东西给毁了。 这下,不买,也得买了。 不。 该说,她得赔! 其他人也被她这过于激烈的动作吓着,一个个儿的都离着远了些,匆匆从楼下赶过来的掌柜见状,头都大了。 他快走几步上前,指着地上的步摇,踟蹰道:“安小姐,您这个……” “不就是一支步摇吗?我给就是了。嬷嬷,给钱,当谁买不起似的……”安苒冷哼了一声。 掌柜的不知这事得原委,只仔细分辨了一下那支破碎的步摇的标识,给她报了一个数。 安苒和那嬷嬷,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们被沈归荑给耍了。 她当即便要发作,伸手便要往沈归荑身上招呼。 还没碰着人,便被沈归荑桎住。 她攥着安苒的手,微微使力,安苒痛呼了一声,拼命挣扎。 “你,你放开我!” “放开?”沈归荑轻笑了一声,“好啊。” 话落,安苒便被她甩开,她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你,你敢伤我?你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沈归荑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没当回事。 她扭头转向掌柜,语调薄凉地说:“赵掌柜,我听说,这古月阁已经易主,林员外郎,将这铺子,给了燕王妃做嫁妆了?” 赵掌柜看了她几眼,心下嘀咕,面上却是不显:“是。燕王妃如今,是这古月阁的新东家。” “那你说,倘若燕王爷和燕王妃知道,有人在他们的古月阁里闹事,甚至恶意欺辱客人,故意损坏古月阁的首饰物件儿,燕王爷和燕王妃,会怎么做?” 赵掌柜抿了抿唇,目光在安苒和沈归荑身上略过。 他略想了想,老实道:“这,王爷和王妃会怎么做,小人实在不知。不过,在燕王爷的铺子里闹事,王爷和王妃怕是,会不太高兴?” 第126章 你说多少? 安苒闻声,浑身僵住。 燕王爷生气,会是什么样子? 她见识过了。 不仅是她,就是这满京城的百姓,大多也都有能猜出来。 燕王爷在北昭的名声不好,世人都说他性子残暴狠厉,不讲人情,更不讲道理,无论是谁,只要犯在他手上,都讨不了好。 前些时候,林公子在融安楼的事儿,京城里也是传的沸沸扬扬。 安苒又怎会没听过? 她心生畏惧,看着沈归荑的眼神,虽有厌恶,却再也不敢说什么,只瞪着她,心下暗暗地想:就让她嚣张一会儿,待出了这古月阁,看她怎么收拾这个贱人。 沈归荑笑眯眯地说:“这样啊,那行,那便不闹了,我再看看,可有更漂亮些的首饰。” 赵掌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您随意。” 说话间,又看向其他的人:“大家继续挑,没什么事,莫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小事,扰了大家的兴致,我们这儿,最近新上了些新款,一会儿,小人叫人给你们介绍介绍。” 他赔着笑脸,对所有看客,说的客气。 三楼里跟着伺候的小厮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纷纷赶紧上前安抚,介绍新品。 沈归荑没再说什么,故意慢慢地又在柜子上看了起来。 赵掌柜眼见安苒主仆几个杵在那儿,心下闪过一抹不耐,却扫了三楼众人一眼,而后面带笑容地问她:“安小姐,您还要继续选吗?需不需要,小人给您介绍?” 这祖宗,还是自己亲自接待。 不然,他真不放心。 安苒盯着沈归荑的背影,幽幽地吐出了一句:“行啊。” 赵掌柜心下一松,立即说:“您这边请。” 安苒倨傲地昂着头往前走了,赵掌柜随即跟上,只是,没走两步,安苒却停了下来:“嬷嬷,你帮我去钱庄取一些银子来,不然一会儿,我怕不够。” 嬷嬷会意,当即行了个礼便下楼去了。 安苒看着她下楼的背影,唇瓣勾了勾,目光狠厉地扫了眼不远处正在看一款簪子的沈归荑。 她快走了几步,在沈归荑询价的时候,开口道:“这个,她出多少,我出双倍。” 沈归荑一顿,神色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本想说什么,似是又顾虑她身边的赵掌柜,生生地按下了心里的郁气,扭身去看下一款了。 哪知,她挑挑拣拣了一会儿,看上了另一款钗环,正要询价的时候,安苒又用同样的法子,抢下了另一款,甚至还挑衅地瞥了她好几眼。 如此循环了几回,沈归荑似是也恼了。 她怒气冲冲,眼睛冒火地看着安苒,想与她分辨几句。 她身侧的春岚却拉住了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安苒身后的赵掌柜,低声道:“夫人,要不,咱们再看看别的,这儿还有好些呢,总能选到您喜欢的。” 小六不明所以,好在有些小聪明。 她没看懂沈归荑的心思,却在春岚有意无意的暗示下,明白过来,乖乖地给两人打配合:“是的,您再看看别的,这儿整层都是呢,总不至于某些人每一样都要抢。” 这句话,便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了。 安苒心底轻哼,方才春岚的那一眼,她也是看到了的。 她立即明白,只要赵掌柜在这儿,那贱人便不敢再闹,是以,她越发的有底气,也越发的张扬了起来。 余下的小半个时辰里,几乎是沈归荑拿起什么,她便以同样的法子,逼得她不得不放弃。 看着沈归荑脸色铁青,有气不敢发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春岚脸色也很难看。 眼见着自家主子快要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她连忙安抚了几声:“夫人,要不,咱们算了。您方才也买了些东西了,这金首饰,不若,咱们改日再来买?” 沈归荑气的发颤,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安苒。 安苒看到她这个模样,只觉得满心畅快。 该! 叫你得罪我? 哼,别说今日,便是来日,只要遇着我,你能从古月阁买走一款首饰算我输!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赵掌柜跟了全程,脸色跟变色龙似的,眼底尽是一言难尽之色,看着安苒,就跟看傻子似的。 眼前这位夫人明晃晃的算计,她都看不懂吗? 就这脑子,当年竟还想嫁入瑞王府,怕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沈归荑似是被气着了,怒火中烧地将火气,对上了赵掌柜:“赵掌柜,你们就是这样做生意的?有钱就能无视客人的选择,直接抢东西吗?” 赵掌柜一怔,眼底闪过不悦。 他在这儿做了这么多年,便是从商没多少的地位,但外人看在林淮安的面子上,也会对他客气几分,被这样当年质疑,倒还是第一回。 顾虑到古月阁上下几层的客户,他努力扯出一抹笑,试着解释:“夫人这话就说岔了。 古月阁打开门做生意,明码标价,这些物件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但若有客人非要加价买下,我们也不能拒绝不是? 大家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哪能将银子往外赶啊?这事,您能体谅的,对?” 他的话,说的有理有据。 安苒自以为胜券在握,对赵掌柜的神色都和缓了两分。 沈归荑远远地看到安苒身边那嬷嬷上来,故意扬高了声音说:“您也说了,是加价购买,但毕竟是还没买。安小姐说要加价,左不过是口头上说说罢了。 这样,我现在给钱,您叫人将那些首饰都先装起来。” 赵掌柜闻声,有些为难。 安苒见他动摇,周边又不少人时不时地看过来,她心里有些烦躁。 须臾。 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熟悉脚步声,眼神陡地发亮,指着楼梯口的嬷嬷道:“谁说我只是口头上说说?赵掌柜,你现在便叫人算个数,我立即给钱。” 安苒的嬷嬷人还没到,倒是先听到了这么一句。 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她们家小姐这是又跟这妇人掐上了。 为了不让她家小姐难堪,她当即大方道:“掌柜的,我们家小姐说买便会买,你们赶紧叫人算个数,不过是些首饰,还当我们侯府给不起吗?” 赵掌柜:“……” 将人给骗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沈归荑:“……” 春岚和小六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垂眸,压下心里头的笑意。 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大多都站在外围看热闹。 至于一直跟着沈归荑的那个小厮这一会儿却是笑不出来了,他看的很明白,眼前这位小娘子,是故意诱着那安小姐中计的。 改日,她人走了倒没什么,就怕那安小姐回过神来,到古月阁找茬啊。 虽说古月阁已经是王爷王妃的铺子,但王府到底是还没来人,指不定是王爷王妃产业太多,压根儿就不在意,也顾不过来罢了。 很快,古月阁里的人便将算好了的单子送了过来。 赵掌柜看了眼,唇角抽了抽,给安苒抹了个零,然后将总数报给了她。 安苒听到了数额,没什么反应。 几息后。 又瞪大了眼,与她身侧的嬷嬷异口同声地问:“你说多少?” 第127章 抹茶糖糕 安苒和她那嬷嬷,是灰溜溜地被建安侯府的大公子领回去的。 为免建安侯府的人不认账,沈归荑十分‘好心’地建议赵掌柜,最好是先让她们打一个欠条,将人暂时扣下,再叫人去通知建安侯府前来赎人。 建安侯听说这事,气的跳脚。 他压根儿丢不起这脸,索性,便将这事交给了他的儿子,安允杰。 安允杰原也不想管,但又不能不管,只能在问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自认倒霉,咬着牙交了钱,压着心里头蔓延的火气,将人领回去了。 上马车前,他站在马车边,目光幽幽地往上看。 与三楼往下看的沈归荑四目相对。 沈归荑微挑了挑眉,扬起一抹笑,不声不响地与楼下之人挥了挥手,她面上的讥笑和眼底的挑衅之意明显,看的安允杰直咬牙。 安苒从上了马车开始,便一个劲儿地控诉,痛哭,委屈。 一句句都是楼上那小妇人对她的侮辱和耍弄。 安允杰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语调清凉冰冷:“没哭够下去哭,吵死了。” 安苒愕然地看他,所有的哽咽全都在此刻猛地止住,她鼻尖通红,眼眶里的晶莹慢慢地从眼角滑落,湿了脸,痛了眼,最后,化为虚无。 她微张了张嘴,一时间忘了说话:“大,大哥?” 安允杰心下烦躁,干脆闭目养神,耳边的聒噪,因他方才不耐烦的一句,生生止住。 他勾了勾唇,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方才三楼窗台上的那一道俏丽的身影和那一抹似有若无的挑衅和讥笑。 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妇人,竟还有意无意地挑衅他是为何? 安允杰满心的疑惑,却并不急着去探究个明白。 毕竟,对方如此,自是有所图谋,定还会想法子吸引他的注意,他不必主动出手,等着便是了。 安苒不知他的心思,又不敢哭出声儿来,只能默默地瘪着张嘴。 安府的马车在长荣街悄然驶过,与此同时,有一辆看着十分低调,平平无奇的马车,与他们交错而过。 马车内的,正是急着来接王妃的贺轻尘。 外边大雨倾盆,长荣街外也没几个行人,两边的人都顾不得掀窗帘往外看。 倒是两边的马车夫,一来一往地,都警惕地多看了对方几眼。 古月阁门前。 沈归荑和两个婢女看着漫天的大雨,有些傻眼。 她们出府的时候,分明还是天晴日朗的。 三人等了会儿,始终不见雨停。 春岚想了一下,对着沈归荑说道:“夫人,奴婢借把伞去寻一寻赵叔,这会儿,他指不定是在哪儿躲雨呢。” 赵叔便是她们的马车夫。 沈归荑迟疑了一下,点头:“嗯,你小心些。” 话音刚落,头上便罩下了一道阴影,沈归荑下意识地抬眸,与来人四目相对:“阿荑,本王来接你。雨太大了,先回府。” 他语调很是轻松自然。 两人那日的争执,仿佛并不存在似的。 沈归荑垂眸‘嗯’了一声,又叮嘱春岚和小六两人在这里等一下车夫,而后,贺轻尘这才护着她上了马车,往王府里去了。 因着大雨朦胧,天色阴沉,古月阁里等雨的人只隐约见着是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来接沈归荑,却并未看清那男子到底是谁。 马车上,同样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识,那些人也就没放在心上。 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安苒嬷嬷事先安排好,等在巷子口的人,等了大半日,也没见着人,最后,只能怯怯地回了府。 安苒有气没法出,反倒在被放出来的第一日,又再次被禁了足,整个人都快气疯了。 她咬牙切齿,对沈归荑的恼恨,也就越发的强烈了。 坐在马车里的沈归荑浑然不知,她被人盯上,更不知,她被人恨上了。 这会儿。 她坐在马车里的一侧,贺轻尘坐在马车正位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沉寂的让人尴尬。 贺轻尘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眼,沈归荑权当不知。 半晌。 贺轻尘无奈地叹了一声:“阿荑,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他主动开口,一边说,一边去开马车上的一个食盒,还没端出来,却听得沈归荑说:“不用,妾身不饿。” 贺轻尘手上动作微顿。 他抿紧了唇,默然地将点心拿出来,端到沈归荑眼前,柔声道:“不饿也吃些。本王听说,你们用过早膳便出来了,这会儿午膳时间也到了。” 沈归荑垂眸看着杵在自己跟前的点心,心底不可自抑地颤了颤。 那是一款绿色的抹茶糖糕。 以前也算得上是她爱吃的点心,但自半年前开始,便没再吃了。 不是不爱吃了,而是,她在吃的时候,身子会下意识地排斥,一旦入了口,不用半个时辰,便会开始浑身发痒,起疹子,发烧呕吐。 不病个两日,都见不着好。 次数多了,她也明白是自己对这一款点心,亦或者这款点心里的某些材料,对她的身子不那么友好。 因此,她也就不再吃了。 如今,贺轻尘不知,竟又将它送到了自己跟前。 贺轻尘犹不自知,见她迟迟没动,又将碟子往她跟前送了送:“不吃吗?阿荑,本王听说,这款点心是如今京中卖的最好的一款,不少女子都很是喜欢吃,本王也是方才想起来,便买了些来,你尝尝?” 沈归荑抿紧了唇,思虑再三,觉得还是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身子。 她面色淡淡地对着贺轻尘笑了一下:“王爷,您吃,妾身真的不饿,就不吃了。一会儿不是就到府里了,妾身回府用膳便好。” 她的语气很淡,也很疏离。 贺轻尘看了她几眼。 她眸子里的淡漠和认真,像是能灼伤他一般。 他眸子黯了黯,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点心,心里头有些失落。 须臾。 他又想起了食盒里还有两层的东西,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碟子,又打开了另一层,端出一款晶莹剔透的糕点:“阿荑,本王听说,这一款点心,也很受欢迎,你,要不要试试?” 第128章 那你解释 沈归荑睨了他一眼,手上并无动作。 只认真地说:“王爷,您自己吃,妾身真的不爱吃这些,再说,一会儿回府,也要用午膳了。” 贺轻尘闻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垂着眸,慢慢地将碟子放回食盒里。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攥紧了食盒提手,手背上青筋直冒,似在压抑什么。 好半晌,他才压着声问:“阿荑,你,你还在生气吗?” 是还在气那日,两人的争执? 还是气,他这么多日都没回府,也没往府里捎什么消息回去? “妾身没有生气。”沈归荑愣了下,抿唇反驳道。 贺轻尘倏地抬眸,眼眶猩红地盯着她,指控道:“你哪里没有生气? 你都不与本王说话,本王这么久没回府,你也不闻不问。 如今本王忍不住了来寻你,你还对本王这样疏离。 就连……就连本王特地冒雨去给你买的点心,你都不愿意吃一口,还说什么你不爱吃这些。 骗人,你明明就很爱吃点心,府里有个厨娘日日给你做的点心,你都吃了,甚至还给厨娘写了好几个点心的谱子,叫她试着做。” 沈归荑:“……” 贺轻尘的每一句指控,都裹挟着藏不住,忍不了的委屈。 沈归荑看着他这模样,人都傻了。 怎的,好像都成了她的错似的? 不就是,不吃几块点心吗? 沈归荑懵了好一会儿,只能长叹一声,试着解释:“王爷,妾身真的没有生您的气。您方才说的那些,妾身都可以解释。” “那你解释。”贺轻尘委屈地看着她。 沈归荑微怔,一时间,竟不知他到底委屈在哪儿,又为何,摆出这样的一副神色来。 是她的打开方式不对吗? 这些时日,她都好生劝了自己好几回,劝自己努力接受他与自己调查所了解的那些不同,但每每遇着,她心里还是接受无能。 不过,看着凑到自己跟前,眼巴巴地求解释的人。 沈归荑的心还是软了一下。 她看了贺轻尘一眼,解释道:“首先,妾身是真的没有生气。妾身知道,您定是要说,那日的争执什么的,实际上,那日的事,为的都是您的事,妾身本就不欲干预,又如何会说对您生气呢?” 贺轻尘一听到那句‘都是他’的事,脸色都不好了。 什么叫都是为的他的事儿? 那不是他和她共同的事儿吗? 他正要辩驳,沈归荑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他轻哼了一声,不敢说了。 沈归荑又说:“其次,妾身不是不想跟您说话,方才是在想事情。 至于是想什么,您若是好奇,妾身与您说一说也无妨。 古月阁是当年妾身的外祖为妾身创设的首饰铺子,他说要留着给妾身当嫁妆的。 但古月阁被林家占去了这么多年,如那融安楼一般,今日,妾身过来后,并未表明身份,也是在看,这阁里,有什么人是可以留用的,什么人是不能留的。 此外,妾身也想看看,古月阁里的经营,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才能下手整改。 何况,不瞒您说,妾身其实心里多少有些担心林家和齐家在这几个铺子以及京郊的庄子上做点什么。 毕竟,不论是融安楼,还是古月阁,甚至是京郊外边的庄子,都可以说是林家在京城的根本。 是他们最挣钱的几份产业。 为何他们上来就将最值钱的东西,送到您手里呢? 还有齐家,齐家是京中百年世家,家底深厚,为何齐家不将自己的产业给您,而是将从旁的人那儿霸占过来的庄子给您呢?” 贺轻尘听着她说的话,有些惊讶。 之前,他还真就没多想。 林家在他们大婚时,找人替嫁,不论外边舆论如何,只能被他逼着承认,他的阿荑就是嫡女,只能被他逼着补全嫁妆,补偿他新娘被换的不喜。 他记得,林家一开始提的是将融安楼给他,齐家提的却是京郊的一个小庄子。 是他没答应。 京郊那个温泉庄子是他逼着齐家给的。 此外,其他的却是他们在他否定第一个方案后,追加上来的。 最后,林家给出的是融安楼和古月阁,而齐家给出的,是温泉庄子,以及京城里的一个早已经营不下去,名叫‘江南岸’的酒楼。 他将东西一股脑地都给了他的阿荑。 还真就没想过,这些铺子,庄子,都有什么问题。 沈归荑这么一说,他倒警惕起来了。 “阿荑,你方才的意思是?” “融安楼,京郊的那个温泉庄子,还有已经经营不下去的‘江南岸’这几个铺子,在十几年前,都属于同一个妾身的母亲所有。 至于古月阁,那是妾身的外祖,在妾身出生后便给了妾身,由妾身的母亲代管的。” 贺轻尘这会儿,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微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陡地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阿荑,那日在林家更改族谱的时候,族谱上被遮掩的那几个名字,是不是……” 被遮掩了名字的,是三个人的名字。 那会儿,他们蒙过去了。 最后,他的阿荑只让他们原本说的,将林清然的名字抹了去,至于她的,却没让动,只说反正都已经嫁出去,上皇家玉蝶了,就不再麻烦了。 那会儿,他就怀疑,他的阿荑突然变卦很奇怪。 看着,像是只为了叫他看清楚,那族谱的内容有问题,那被遮掩住了的族谱,有别的缘由。 莫不是,他将计就计编的那些话本内容,误打误撞编对了? “是。被遮掩的,是妾身的母亲,兄长,还有妾身的名字。至于妾身如今这名,是娘亲在最后弥留之际改的,她将妾身过继给了妾身的大舅舅,成了大舅舅的女儿。” 是以,那林氏的族谱,她不屑上。 往后,待她与林氏的仇处理干净之前,她也会想法子,将族谱上的名字给去了。 林氏,配不上她的娘亲。 “只有嫡妻和嫡子女,以及庶子才能写到族谱上,那岳母她……” 第129章 林家接不接,妾身都是要回来的 贺轻尘在话本上,是编的他那未曾谋面的岳母为了林淮安的前程,也忌惮林家,主动自贬为妾的。 但真相,真是这样吗? 若他的岳母真的自贬为妾了,族谱上为何不是直接将她的名字划了去。 而是将那一页,遮掩起来? 沈归荑敛了眸,声音沉哑了几分:“妾身的娘亲,一直都是林家的嫡妻,她性子高傲,贬妻为妾这样自轻自贱的事,她从未做过,她原是打算与那人和离的,只差一点,就能和离了。” 贺轻尘闻言,沉默了。 差一点? 哪里是差一点呢? 阿荑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 倘若十几年前,沈家便已经有这样大的能耐和财富,旁的人又怎会轻易放弃? 林淮安出身寒门,齐家却是当朝显贵。 便是林淮安有探花郎的荣誉加身,也不足以叫一个侯府接受他,何况,林淮安还是已有妻室和一子一女得,除非,是林淮安身上还有值得齐家觊觎的东西。 如今看来,很显然,齐家觊觎的东西,便是沈家的财富了。 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轻尘觉得,他不能等着他的阿荑放下对他的戒备慢慢地与他说了,他得做点儿什么。 沈归荑不知贺轻尘所想,只当他堵这些没有兴致。 她正打算转开话题,继续往下解释他方才的指控,却听得贺轻尘问:“阿荑,你,当初他们接你回京,是他们要接,还是,你自己本来就想回?” 这里边,是有差别的。 倘若只是因为林家人要接,那便说明,她就没打算回来。 倘若,是她自己本来就打算回,那不论林家人接不接,她都会回来,不过是时机不一样罢了。 那么,他呢? 她回不回,都没考虑过他,她是在前世成婚那三年里,才心悦于他的,是吗? “林家接不接,妾身都是要回来的。” “是……为了复仇?” 沈归荑静了一下,点头应道:“对,为了复仇。沈氏从商,家底颇丰,会引来外人的觊觎不奇怪,但那人不该是林淮安,更不该就此灭族。” 她声音低沉,阴冷。 这还是贺轻尘第一次在她口中,听到‘林淮安’三个字,之前,她在外人面前,虽唤的少,但提到他时,还是会唤“父亲”,或者以‘林员外郎’来称呼。 贺轻尘听她这么说,约莫也明白了。 他看着沈归荑,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那,沈氏灭族,和他有关?” “有关?”沈归荑轻笑,眼眶猩红嗜血,咬牙切齿地说:“何止有关?沈氏一族,近亲十数人,旁族和下人上百,全都死在了他们手里,如何能用‘有关’二字形容?” 她说着这些,浑身颤栗,拳头紧攥,眼底仿若被血腥的血覆盖一般。 贺轻尘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轻轻地揽在了怀里,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哄着:“阿荑,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的,以后,你要做什么,本王都陪着你,你不必一个人这样辛苦地撑着。” 只是,他心里也知道,这事很棘手。 若只是一个林家,那还不算什么,偏偏这些事,不会只是一个林家。 当年的林淮安,不过是京城里的小小探花郎。 他的手,伸不到汉州官场上。 先是对外宣扬他的岳母只是个妾室,接着对沈氏一族下手,最后再霸占沈氏的全部资产,这要没有汉州官场上的人官官相护,要没有京城这边一层一层地为他筹谋托底,林淮安一个人就做不成这事。 贺轻尘揽着她,视线放空,心知这事须得细细筹谋。 沈归荑没有回贺轻尘的话。 她原本并未打算这么早告诉他这些,更不想让他掺和太多,如今他这样说了,沈归荑也不觉得,他真的能帮她什么。 这件事,很难。 如果说,林淮安的背后是齐家,那么,齐家的背后,定然还有更大,更沉的一座靠山。 甚至那人,极有可能才是主导整件事的幕后推手。 他们如今对林家的打压,不过是个开始。 “阿荑,林氏和齐氏的背后定是还藏着人的,眼下,倘若我们一力打压林家,怕是容易引起齐氏和幕后之人的警觉,届时,只怕会更麻烦。不若,咱们先放一放?” “放一放?” “也不算放一放,就是,不必急着一下子将林家彻底压下去,给他们留些喘息的机会,届时,指不定林氏,会是反扑幕后之人的一把好刀。” 沈归荑推开他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 贺轻尘被看到的心下十分紧张:“你这样看着本王作甚?” “王爷真的要帮妾身?” “什么叫帮?你是本王的王妃,你的事,便是本王的事。” “即便,这事可能极为凶险,甚至可能将整个王府都搭进去,王爷也愿意吗?”沈归荑定定地看着他,虽说是口头上的一个试探,她也想听听他的答案。 贺轻尘敛了眸,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阿荑,倘若,可能会将你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那人,不是你,而是本王,你会愿意吗?” 实际上,他如今所做之事,每一件都十分凶险。 每一件,的确都可能将她拖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重活一世,他想宠着她,但他也知道,要全心全意地宠着他的阿荑,就必须荡平这一切的凶险。 前世的任何一个算计他的人,他都得处理干净了。 而这,并不容易。 沈归荑看着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贺轻尘心里微微失落,心下却又宽慰着自己:嗨,阿荑都为自己做过一回了,又怎会不愿意呢? 她定是愿意的。 但他,一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再如前世那般辛苦了。 贺轻尘越想,心下便越发坚定,沈归荑被他这么看着,很是不自在。 她也不想与他讨论那些事,更不想听他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能做到几分的承诺,于是,试着转移话题:“那个,王爷,您还要听妾身的解释吗?”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 外边的车夫下了马车,小心地对着马车提醒了一句:“王爷,王妃,咱们到府里了。” 沈归荑:“……” 刚想要继续听解释,听沈归荑哄着的贺轻尘:“……” 外边的雨早就停了,贺轻尘牵着沈归荑下了马车,轻飘飘地看了那马夫一眼,而后拉着自家王妃走了。 只留下那马夫和叶枫两人愣在原地。 第130章 为何不觉得烫? 沈归荑终究是没有再与贺轻尘‘解释’余下的事。 外边的雨虽说都停了,但两人身上,多少还沾了些雨水,风一吹过,两人冷的直哆嗦。 贺轻尘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走的极快。 一回到扶云院便着急忙慌地唤人:“来人,去端一碗姜汤过来。” 话音刚落,窈书便已经将姜汤端了过来,随手拿起一碗微热的姜汤递到了她手里:“王妃,姜汤来了,您赶紧和喝一些,祛祛寒气。” 沈归荑看了一眼,端起姜汤便一饮而尽。 温热的汤水从喉咙慢慢地暖到了小腹中,她只觉得,身子的寒意,好像在这一刻都被驱散了。 沈归荑生在江南,也长在江南。 最是不适京城这边的天气,即便这会儿已是晚春,算不得冷,但一场春雨过后的冷气,还是肆无忌惮地窜进了她的身子里。 她脸色微白,早上出门也没穿够衣裳。 此刻,整个人都感觉有些混沌。 窈书见状,连忙将托盘边上的一个汤婆子递给她,又轻声道:“王妃,您快去泡会儿热水,静月姐姐已经将水都备好了,您去泡一泡,能舒服些。” 方才,贺轻尘和沈归荑两人一到府中,她们俩便收到了消息,各自忙活了起来。 这会儿,热水自然是备好了的。 沈归荑没拒绝,手里抱着只汤婆子,微点了点头:“也好。” 说完,便起身准备去隔壁的净室。 贺轻尘眯了眯眼,眸子里染上了些欲色,他略过窈书的手,搀住沈归荑:“本王陪你,正好,本王今日也淋雨了,泡一泡也好。”‘ 沈归荑身子一僵,本想拒绝。 一抬头,看清了他眼底的欲色,拒绝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她扫了眼屋里装聋作哑的下人,抿紧了唇瓣,扬声说了一句:“你们去跟叶侍卫说一下,让他去给王爷拿几件衣裳过来。” 这话,实际上也就是直接说给叶枫听的,毕竟,他人就在门边上守着。 耳朵不聋,自然能听得见。 何况,他还是个武人,耳力比常人还要更好一些。 贺轻尘见她没拒绝,暗自高兴。 只是,她的话,怎的听起来哪里怪怪的,不过,他也没多想,满脑子都是一会儿想将他的阿荑这样那样的不合时宜的画面。 窈书并未跟上去伺候。 她低头收拾沈归荑喝完的空碗时,这才注意到了空碗旁依旧冒着热气的姜汤。 她动作微顿,赶紧问道:“王爷,这姜汤,您还喝吗?” 被忘了个彻底的贺轻尘:“……” 刚喝了姜汤,身子暖和了不少的沈归荑:“……” 屋里伺候的一众下人:“……” 贺轻尘与沈归荑对视了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走了过去,端起发烫的碗,将姜汤喝下。 姜汤入口的一瞬,他脸色微变,灼烫的感觉,在他的嘴里横冲直撞。 他借着碗口的遮掩,接连吐舌换气。 想起方才他的阿荑一口闷了整碗热汤的景象,他拧着眉,不由地看向沈归荑,又在接触到她一脸无辜的天真神色后,掩了掩眼下的复杂。 努力扯了扯唇,让自己的神色自然些。 他心里不由地想,阿荑的那碗姜汤,也是这么烫的? 那阿荑,为何不觉得烫? 还是,她其实已经被烫着了,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王爷,怎么啦?” “没事。马上就来。”贺轻尘装作喝汤的样子,又抿了一口热汤,而后瞪了窈书一眼,这才匆匆地疾走到沈归荑身边,牵住她往净房里去。 窈书没多想,也没看到贺轻尘的眼神。 她端着两只空碗,兀自回厨房里看火去了。 不多时,净房里伺候的下人都赶了出来,静月也回到了厨房里继续做方才没做完的点心。 片刻后。 净房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阵不可言说的声音,直听的外边的人脚趾抓地,脸红耳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 净房里的动静,总算是停了。 贺轻尘随便套了件里衣,又用袍子将沈归荑裹的密密实实地抱了出来。 沈归荑全程没睁眼,整个人软绵绵的,贺轻尘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她一沾枕,便睡了过去,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困的。 贺轻尘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 最后,他起身拿了只干净的帕子,又将她头上裹着湿发的帕子拿出来,替她将头发一点点地拭干,再翻身上床,躺在她身侧眯眼休息。 被子下的沈归荑不着片缕。 贺轻尘忍了忍,没忍住地侧过身将她搂进怀里。 那双大手在她的后背搂着,触碰着她滑腻白嫩的肌肤,腹中又是一紧,虽隔着他的里衣,但紧密相贴的身子,依旧散发着一阵阵的灼热。 他喉咙滚了滚,看着沈归荑眼下的乌青,强忍着没再动她。 约莫两刻钟后。 门边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沈归荑觉浅,挣扎着想醒来,但那眼睛模模糊糊地睁不开。 贺轻尘顾不上旁的,连忙轻轻地在她后背拍了拍。 待她睡熟了些,才冷着一张脸下床开门。 又是这个婢女。 贺轻尘神色冷了几分:“何事?” 窈书似是并不在意他的神色,兀自说:“王爷,王妃还未用午膳,一会儿怕是要饿着了,静月姐姐做了些好克化的点心,不若,先让王妃吃些再睡?” 贺轻尘闻声,方才的冷意散了些。 他回头看了眼里边睡得人事不知的沈归荑,想了下:“拿个食盒装好,先去拿过来。” 既是点心,当不会只一样,用食盒装着,还能稍稍温着些。 “是。” 窈书和静月两人动作很快,须臾,便将点心都端了过来。 贺轻尘没让她们进屋,亲自伸手接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去,与院子里的人说一声,都小声些,无事就不要过来了。” 窈书和静月闻声一抖,连忙退下了。 贺轻尘待她们走远,给叶枫使了个眼色,这才拎着食盒回了屋里。 将东西放到桌边,他先去了床边,戳了戳沈归荑软嫩的脸颊,轻声问:“阿荑,饿不饿,要不要先起来用些点心再睡?” 床上睡着的人毫无反应,但她的肚子却是十分的诚实。 微微的咕噜声在这静谧的内室里,慢慢回响。 第131章 投喂的游戏 贺轻尘轻笑了一声,决定将她叫醒。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沈归荑呼吸不畅,只能微张了张嘴,用嘴巴呼吸,贺轻尘看到她微微张着的小嘴,眸色微黯,迟疑了会儿,他低头撷住她的小嘴。 微凉的唇瓣压在她的红唇上辗转碾磨,沈归荑无意识地顶了顶在自己的唇瓣上放肆的人。 贺轻尘心思微动,身子压下,嘴里的温热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在她嘴里肆意扫荡,津液在两人的嘴边溢了出来,他立即用那道温热接住厮磨。 两人呼吸越紧,就在沈归荑喘不过来气之际。 贺轻尘总算是抬起了身子,离开了她的甜美红唇,眼见她神色迷离,半梦半醒,贺轻尘似有些忍不住地再次压下,薄凉的唇,落在她的脖子间。 沈归荑半梦半醒,只觉得脖子很痒。 她伸手去推,没推动,迷迷糊糊的闪躲,红唇翕动,嘴边呢喃着痒。 贺轻尘没再乱动,头抵在她枕边,灼热的呼吸在她耳边拂过,他轻问:“阿荑,起来吗?先吃点儿东西,不然一会儿身子饿着,该不舒服了。” 沈归荑哼哼唧唧没睁眼,但显然已经醒了几分。 “阿荑?” “……” “阿荑,吃吗?”贺轻尘耐着心思,动了动她。 沈归荑眉宇紧拧,终是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坐起身,浑然不知自己是什么情况,只嘟嘟囔囔:“我困,不想起,不想吃,要睡……” 贺轻尘眼一花,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他一把将她连人带被地抱进怀里。 沈归荑只觉得身上一凉,她低头看了眼,顿时满脸涨红,挣扎着去够滑落的被子,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盖住,人顿时便清醒了大半。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贺轻尘:“王爷,您干什么?” 好好的,坐在她床头干什么? 吓死个人! 贺轻尘抿唇轻笑,好言解释:“底下的人送了些点心过来,方才,咱们也没来得及用午膳,你饿不饿,先吃点儿再睡。” “……行。”沈归荑其实很不想吃。 这会儿,她浑身都没力气,整个人像是没睡够一般,根本就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但想到她方才睡梦中,他便似乎一直在骚扰自己歇息,就算了。 吃几口。 免得他再如方才那般,简直是……羞死个人了。 然而,说吃点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动作,贺轻尘奇怪地看着她:“起来啊,不是说吃点?” 沈归荑:“……您先转过去,妾身先换身衣裳。” 说的好听是换一身,实际上是穿一身,她身下,压根就没穿,贺轻尘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一茬,本想再逗一逗她,又怕这一逗,自己再控制不住。 只能悻悻地扭过头,起身去放食盒的桌边,一边走,一边说:“本王不看,你快些换,本王方才叫人将点心都放到食盒里了,先拿出来。” 半晌。 沈归荑‘嗯’了一声。 贺轻尘站在桌边,仔细地将点心一碟一碟地拿出来,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听得心猿意马,身上热意翻涌,只能生生压下。 沈归荑穿好了一身杏色里衣,缓步走到桌边。 她正要拿筷子的时候,贺轻尘倒是先夹起了一块,递到了她嘴边,她怔了怔,微微张嘴,大口吃下。 一块还没吃完,下一块又到了眼前。 沈归荑没法,只好装作喝水,避开了他的筷子,低声道:“王爷,您吃,妾身自己来。” “没事,本王不饿。” 贺轻尘似是看不懂眼色,兀自又给她夹了一块透明的水晶奶糕。 也不知是突如其来的亲密,还是什么,贺轻尘竟觉得这样伺候沈归荑,看着沈归荑一口一口地吃着自己投喂的点心,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欣喜。 沈归荑不知他玩上了什么投喂的游戏,只觉得自己快被撑死了。 直到她再也吃不下了,贺轻尘才堪堪停下,却又在停下以后,露出一抹很是遗憾的表情。 沈归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吃完,沈归荑也没了继续睡觉的心思。 再说,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这儿,她也不想再回到床榻上去了。 想了想,她看向贺轻尘:“王爷,您今日,不忙吗?” 若是忙,便赶紧忙去。 “不忙。”贺轻尘看了她一眼,主动解释道:“前几日,本王去了趟天鸿书院,已经与天鸿书院的院长提过了,约莫就这两日,林家那儿也该有消息了。 另外,本王还去了一趟……去了趟外边,忙了几日。” 不知想到了什么,贺轻尘在提到还去了‘别的地方’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晚些时候再与她说。 沈归荑本就不在意这些,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哦。王爷,您若还有公事要忙,便先回去,不必在妾身这儿守着,妾身想画会儿画。” 贺轻尘一噎。 他愣愣地看着沈归荑,对于她的冷淡,很是不适。 她几日没回,也没消息,她就不担心吗? 也不在意吗? 贺轻尘很想不想这么多,但脑子不由自己控制。 自他去接她回来至今,她对他的态度,的确是疏离了许多,也不再主动与他说话。 甚至是,他问一句,她才回答一句。 他们大婚那几日的亲密,好像成了一场寻不回来的旧梦。 贺轻尘心下不安,怯怯地解释:“阿荑,那日,我们吵了架。之后,事情太多,本王也就没先回王府,直接便走,本来本王也想给府里递个消息。 但是……府里的眼睛太多了。 本王担心会被人发现什么,索性就不说了,本王不是故意不捎消息回来的。本王……” “王爷,您没必要与妾身说这些。” 沈归荑拿到了画纸和画笔,将它们摊开在桌子上,正要磨墨画画,听得贺轻尘这样小心翼翼的解释,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提醒道。 贺轻尘傻愣愣地问:“为何?” 第132章 吵架了 “王爷,妾身不过是一个后宅妇人,本就不该掺和过问您在朝中,甚至在外边的事,一来是不能管,二来是没资格管。妾身知道,您为荣王殿下奔走,在朝中处事,处境算不上好,努力些没什么不对。但您,真的没必要与妾身说。” 与她说算怎么回事呢? 她还能帮着处理他在朝中的事儿不成? 何况,也轮不到她去管。 “谁说你不能管,本王所做种种,你都可以……” “王爷,后宫尚且不干政,更何况是妾身这样一个内宅妇人? 是了,王爷,母后给您赐下的四个侍妾,您还没见过? 若是您这几日不忙,不若,妾身叫王总管安排一下,明日晚上便开始安排她们伺候,届时,您再看着,给她们定一定名下,如何?” 沈归荑的话题,转的十分生硬。 但早晚的事,她也就没在意,左右能将人弄走,别在她身边嗡嗡便是了。 贺轻尘似是被气着了。 好半晌。 也没吱声。 沈归荑在纸上画了个首饰的轮廓,见眼前人没动静,奇怪地抬眸看了眼:“王爷?” 贺轻尘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语调嘶哑阴沉:“阿荑,你就这么,恨不得将本王推给旁的人?明明我们方才还那样亲密,你下了榻就要将本王推出去?” 沈归荑:“……” 能别再说床榻间那些事儿了吗? 羞不羞?! “王爷,您也不是没有经过事儿的人,母后往府里放几个人是什么意思,您也清楚,妾身是替嫁不假,但在入这道门开始,便很清楚往后要面对什么。 您只是个王爷,后宅之事尚且不由人。 往后,倘若您有幸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您身边的女人只会多,不会少,届时,你今日召这个侍寝,明日与那个同游,都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妾身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妾身自认,尽心安排好您的后宅,该做的事,能做的事,都尽量做好些,就是一个当家主母该尽的本分了。 倘若您这样还是接受不了,待时机合适,您也可以选一个配得上您的贵女。 届时,妾身自当……” “自当什么?”贺轻尘嘴巴绷紧,死死地盯着她,“学着你娘亲那样,自当和离?还是说,忍气吞声,由着外边所传那般,也自降为妾?” 他陡地上手抓住她的双肩,一字一句地说:“阿荑,你听好了,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的妻,不论生死,都是。往后,谁再拿你的出身说事,谁再往府里塞人,你不高兴,便骂回去,你不喜欢,便拒绝了去。即便是母后,也一样。至于府里的几个人,本王自会处理好。” 说完,他便走了。 沈归荑身子一松,跌坐在凳子上,好半晌,都在看着外边发愣。 贺轻尘是一脸铁青地从扶云院里离开的。 他前脚刚走,府里后脚便有人又在暗处嘀咕他和沈归荑又闹起来的闲话。 贺轻尘气冲冲地回到书房,在书案上枯坐半日。 叶枫在门边守了大半日了,实在是茫然,他家王爷这又是闹的什么幺蛾子? 还是,王妃又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了? 天色渐晚。 叶枫去茶室泡了些茶,小心翼翼地进了书房。 贺轻尘的身影,隐没在一阵昏暗中。 叶枫将茶端到他跟前的桌上放下,试探着问:“王爷,您渴了,喝点茶。” 贺轻尘睨了他一眼,没动。 叶枫见他不答,便又继续问:“快到晚膳的时间了,您不去陪王妃用膳吗?您是,和王妃又吵架了?不应该啊,你们回来那会儿,不是还浓情蜜意的?莫不是,您又做了什么惹的王妃不高兴的事儿了?” 贺轻尘瞪着他,眼睛冒火,如鹰隼般的眼神,看的叶枫直哆嗦。 叶枫:“……” 贺轻尘语调冰冷,情绪极差:“去叫王焕过来。” 叶枫没敢耽搁,连忙去叫人了。 王焕来的很快,弯身行礼还没完,便被贺轻尘叫住:“免了,母后送来的那四个人,在哪儿?” “因着您尚未给她们定下名分,属下便依着规矩,暂时将她们安排在后院的清风院和旁边的临风院了,待您定下名分后,再看看是安排在哪里合适。您今夜是,要召她们侍寝吗?” 王焕迟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睨着贺轻尘,心想,莫不是,王爷真打算召她们侍寝了? 不应该啊! 不是午后才和王妃…… 这个时辰,倒是有些晚了,事情过于突然,倒叫他有些为难了。 按说,侍妾的第一回侍寝,该在扶风院边上的偏房的,但之前,王妃住在了扶风院里,之后,王妃虽说搬了出来,但终究是没仔细收拾过那小院子。 贸然安排王爷在那儿宠幸姨娘,倒显得有些不妥当。 可她们在清风院和临风院,又不是独立的一个小院子,也不合适。 王焕心思一转,便想了一长串的内容。 贺轻尘沉着一张脸,他倏地站起来,一脚踹了桌边的一张椅子,怒声道:“侍什么寝?本王与王妃才刚大婚,何时说过要纳妾入府了?” 王焕:“……” 王焕愕然地看着他,人都傻了。 他奇怪地侧过头,看向叶枫,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然而,叶枫却是无辜地耸了耸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撇开头不说话。 王焕心下暗骂了几声。 贺轻尘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身侧,冷声说:“带路。” 说完,便率先出了门。 王焕微怔。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贺轻尘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傻愣愣地跟着出门。 叶枫跟在他身侧,暗示地动了动他的手臂,而后压低了声音,极为小声地提醒:“吵架了。” 王焕了然。 再回想了一下贺轻尘自他进书房后所言,立即明白贺轻尘所说的‘带路’,是要去后院找那几个姑娘的意思,这人都回来几日了,王爷是终于想起来要去见见了? 王妃便是因为这些,才与王爷吵架的? 贺轻尘这头刚领着人气势冲冲地往清风院里去,转头,扶云院便收到消息了。 扶云院里的春岚眼见沈归荑与贺轻尘又吵了架,心下忧虑,便着人多注意着些贺轻尘的动静,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第一时间告诉了沈归荑。 彼时,沈归荑正在画一支簪子的图样。 春岚一进屋便说:“王妃,前院里的人说,王爷方才寻了王总管,叫他带路,一路往清风院里去了。” 沈归荑手上一顿,一滴黑墨落在了画纸上。 已然画了大半的簪子上,陡地多了个墨迹,整个图样也就毁了。 沈归荑凝着那画,许久,才转向春岚道:“后院里的,都是王爷的女人,去便去,他的消息,不必来与本王妃说,另外,前院里的事,也莫要打听,莫再有下回。” 她语调很淡,但春岚却无端地感觉到了压力。 第133章 天鸿书院来人了 林家。 这阵子,林家像是被罩上了一层阴霾。 府里上下,就没一张笑脸。 眼下,林蔚然已经在大理寺关了好些时日了,林夫人更是在前两日,收到了林蔚然的求救讯息,那染了血的纸,刺痛了她的眼,。 她闹着要救人,林淮安不厌其烦,索性躲了出去。 没法子,她便想着去求娘家,去求宫里的娘娘,但都无济于事。 没几日,她便病倒了。 她这一倒,她身边伺候的嬷嬷也就顾不上旁的,府里的庶务顿时便落了空,后院里的姨娘们趁机,各自使尽了手段,林家能扒拉的东西,都使劲儿往自个儿院子扒拉。 主君不在,主母病倒不理事,整个林府如今就像是一盘散沙,轻轻一碰,便散落一地。 就连早该准备起来的庶长女大婚一事,如今也悄无声息的。 这日。 林家几个门房正在门边嗑着瓜子,打着牙祭,不远处,一辆马车慢慢驶来。 并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慢慢停下。 那马车,与大街上寻常可见的马车无异,只在马车上边,高高地挂了个‘蔺’字,而那字,是落在一块有着天鸿书院标志的帆布上。 两个门房看着,心底咯噔一下,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安。 他们连忙迎上前。 马车上,缓缓地跳下一个稚气的少年。 下了马车后,少年主动接过车夫拿过来的马凳放稳当,再伸手,将马车里的一个老人家搀了下来。 这个老人,便是天鸿书院的院长蔺长源。 少年则是他的外孙子。 两个门房正要询问来人,却见少年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帖子,淡淡地说:“天鸿书院,院长有事请见林员外郎,还请小哥帮着通传一声。” 他将帖子递了过去,又顺势给接帖子那人递了块银子。 接银子和帖子的人与另一人对视了一眼,心里的那一抹不安被渐渐放大。 想到接连几日,下了值以后便躲得不见人影的主君。 他们咬了咬牙,默契地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转而对他们说:“您二位先到前厅里吃些茶水点心歇歇脚,小人这便去与我们家主子通传一声。” 话落,他便想着先将人引去前厅,至于另一人,则连忙往后院里找人去了。 很明显,他们是看出了眼前这一老一小,今日必须要见着他们家主子的决心。 依着北昭的规矩。 上门拜访,须得提前三日递上拜帖,明确拜访内容和时日,时辰等,给主家足够的时间安排,在得到了主家的回复和相应的要求后,依着回复的内容,做些准备,再准时上门。 然而,眼前这一老一小,显然是不打算遵守这个规矩了。 否则,又怎会直接拿了帖子就上门了?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怠慢。 毕竟,‘天鸿书院’几个字的震慑力,就足够了,何况来的还是个院长。 再联想到,他们那位,如今还在大理寺牢里生死不知的大公子,他们只当是书院那儿已经知道了这事,并亲自过来了解情况了。 即便他们大人不在,但夫人是在的。 蔺长源祖孙俩被请到了前院正厅等候,趁着这会儿,他四下扫了眼林府,却见府里看着一团乌糟,不由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他身侧的少年心思细腻,察觉到了这些。 他看了眼四下无人,便凑过去些,压低了声音问:“祖父,您为何叹气?” 蔺长源摇头:“没什么。” 少年见他不提,也就没往下问了。 后院里。 嬷嬷正伺候着林夫人喝药,苦涩的药味儿,就跟她眼下的心情一般。 喝完了药,她的咳疾缓了些,目光幽幽地看着外边,终究有些失落:“嬷嬷,可找到夫君了?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借着给林夫人拿甜枣的间隙,扭头避开了林夫人带着些期盼的眼,哑声道:“夫人,您莫要多想,大人是这阵子刚调任过去,比较忙,这才日日宿在了衙门那儿的宅子,待事情忙完了这一阵,自然就回来了。” 这几日,她不是没安排人去找。 但林淮安上值的衙门,她们不能去,下值的时候,虽说安排了人守在外边,却日日都没见着人。 昨日倒是见着了,但林淮安不愿回来。 派出去的人再三相劝也没用,悄悄跟上去才知道,他那几日里,都住在了衙门隔壁的院子,甚至,那院子是有主儿的,还是一个十分年轻貌美的女子。 林夫人身边伺候的这个嬷嬷今日一早便亲自去蹲人了。 她的确蹲到了人。 待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她心下骇然,只觉得离谱又荒唐,最要命的还是那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看着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子了。 可见,他们家大人,早就在这里养了外室。 而这,她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回到了府里,那嬷嬷只当是不知道这事,也叮嘱了人守口如瓶,以免再刺激了林夫人。 然而,林夫人这会儿问她,她还是不自觉地沉了沉脸色。 不知为何,林夫人听着她这声,总觉得有些疏凉和烦躁。 她抿紧了唇,正要问什么,外边伺候的一个婢女便匆匆地进了屋。 林夫人看了嬷嬷一眼,立即便止住了话头。 婢女进屋后便迅速说道:“夫人,冬青递了话过来,说是天鸿书院来人了。” 林夫人心下一惊,立即便想到了她还在牢里没捞出来的那个儿子,一股强烈的不安,一阵阵地涌了上来:“天鸿书院?来的是谁?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嬷嬷也诧异地微张了张嘴。 婢女不敢迟疑,连忙解释:“来的人说是天鸿书院的院长,此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您和大人说。” 林夫人一怔。 她有些茫然地侧眸去看自己的贴身嬷嬷,心下慌得不行。 嬷嬷看着她满脸无措的模样,心下一紧。 她连忙拉住林夫人微颤的手,立即给婢女使了个眼色:“你先下去。跟冬青说一声,叫他先去将大人找回来。若大人还是不肯回,你便将这事往重了说,越重越好。” 婢女迟疑地抬眸,与嬷嬷四目相对。 那一瞬,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不敢耽搁,连忙往外跑了。 嬷嬷用了些力气,林夫人手腕上过重的疼痛,让她有了一些理智。 嬷嬷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抿唇道:“夫人,老奴伺候您先洗个脸,再简单地收拾一下,别失了礼数,蔺院长既亲自来了,说明公子素日里在书院,定然是被书院学究特别看重的。 如今他们也来了,咱们便能想点儿别的什么法子,再把公子救出来。” 第134章 还是早做打算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 林夫人总算是将自己收拾的像模像样地出来了。 因着她还病着,脸色极差,伺候的人为了让她的气色看着好一些,便着重在她脸上下了不少功夫。 蔺长源和少年被晾在正厅许久,几乎耐心尽失之际,林夫人总算来了。 她进屋后,只略略地看了蔺长源爷孙俩一眼,语气平淡地询问道:“方才有事耽搁,来晚了些,蔺先生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不知,先生此来,所谓何事?” 跟在她身侧搀着她的嬷嬷闻声,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似是并不赞同林夫人这‘待客之道’。 林夫人哪里知道这些。 在她眼里,她是侯府千金,宫里娘娘的妹妹,如今再怎么差,也还是官夫人,但眼前人,却不过是一个老学究,平头百姓一个。 虽说她先前以为是书院那儿要出什么事,下意识地紧张。 但听了嬷嬷的猜测,加之对她儿子的盲目自信和对娘家的盲目信任,如今她只当是书院太过于重视她的宝贝儿子,是以,亲自过府询问罢了。 一想到天鸿书院的院长都巴巴地赶过来为她的儿子筹谋。 她心里的底气,好似又长了几分。 素日里那一副眼高于顶,谁都看不起的习惯一下子便出来了。 何况,近些时候,她心烦着呢。 哪儿有心思来接见什么书院的院长啊? 蔺长源也没想到,他竟也有这样不被欢迎的一日,以往走到哪儿,旁人都得奉他一声大儒,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先生,或者夫子,再恭恭敬敬地将他迎为座上宾。 没想到啊! 这林家晾着他小半日,主君也不见人影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竟上来就端贵妇人的架子? 蔺长源唇瓣抿紧,紧拧着眉。 虽心中不悦,却还是端端正正地与她打了声招呼,而后给少年使了个眼色。 少年会意,立即拿出了一张如帖子一般的东西,上前几步,递了上去。 林夫人接过后,并未着急看,而是将东西放在了桌边,眸光冷淡地看着蔺长源询问:“这是?” “这便是老夫今日来此的目的。”蔺长源打量着她的神色,顿了顿,又继续说:“秋闱将至,书院里特设了一些考试,将学生们都暂时地拘在了书院里。 老夫知道,他们年轻气盛,又有些时日没好好休整,休沐时定是要好好玩上两日的。 但林公子带着一众同窗在融安楼闹出了那样的笑话,就连他本人,如今也被关在了大理寺中迟迟未归,也不曾及时告知书院。 以至于书院未能及时作出应对,名声扫地,一众学生也成了笑话。 甚至,林公子未能及时到书院上课,也没有人前来告知几声。 结合林蔚然早些时候在书院里的表现,书院里的各位夫子商量了几日,着实不能容忍这般荒唐的学生再在书院里带着其他人肆意妄为,再影响了其他的学生。 是以……” 林夫人听着听着,终于忍不住地打断了蔺长源的话。 不是书院十分重视蔚然,院长这才赶在这个时候,匆匆进城的吗? 她心下震颤,听到后边,总算是想起来。 天鸿书院管理十分严格,非休沐日,接连五日不上课,又不曾与夫子请假的那种,是要被逐出书院的。 天鸿书院可以说是京城乃至整个北昭书院的标杆。 它赶出去了的学生,谁还敢要? 谁会要? 再说了,连天鸿书院都熬不住,被赶了出来,谁能信那人还能有什么前程? 指不定,他们还会想,天鸿书院里这么多的高官显贵之子,被赶出来的那人,定是得罪了那里边的谁,这才被书院生生地赶了出来的。 林夫人越想,越是慌乱。 她再也听不进去,急急地打断了蔺长源的话,控诉道:“蔺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融安楼一事,分明就是蔚然被那贱人给算计了。 他难得休沐,想和同窗们吃喝的开心些,好好放松两日。 难道,请同窗吃喝,还吃出错儿来了? 这天底下,哪儿有这个道理?” 蔺长源陡地被打断了话,心里的不悦几乎都压不住了。 他目光犀利,看向林夫人的眼神十分冷淡,甚至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漠然出声:“老夫今日来,不是与夫人扯这些有的没的道理。 不过是看在您父亲的面上,亲自走这一趟。 林蔚然在书院屡犯院规,如今又对书院和同窗的名声造成一定损害,秋闱在即,不思读书,到处惹事,学了这么些年,连基本的尊师重道都没学会。 是书院的错,但也是夫人和大人教育有失导致的。 如今,他已接连三日未曾到书院报到,更没有及时回书院,经书院商定,若两日内,他不能赶回书院,书院便会依照规矩,开除学籍。 秋=秋闱在即,老夫建议夫人,还是早做打算。” 蔺长源忍了忍,没忍住地将话说的非常重。 想到林蔚然在书院里闹的鸡飞狗跳的场景,再想想他两日仔细打听过的,京中的一些流言。 他笃定,话本子的内容是真的。 也笃定,林蔚然那个时时挂在嘴边的姐姐,也是真的私逃了。 如今看着林夫人这般,蔺长源只觉得恼怒,好好的一双儿女,愣是给教歪了。 他气极,言语间也就不再客气,甚至与林夫人直言林蔚然在书院里的种种问题,矛头直指林夫人和林淮安对孩子的教养方式出了问题。 林夫人听着这一句句,人有些愣。 还没反应过来,蔺长源便已经起了身,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语调冰冷地道:“老夫书院里还有要事,便不多留了,告辞。” 说完,爷孙俩便走了。 林夫人身侧的嬷嬷眼看着蔺长源气冲冲地离开,心下着急:“夫人,您别发愣了,快去外边送送啊。当年,老爷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公子送进书院里的,可不能叫他们就这样开除了公子,马上便是秋闱了,公子若被开除了,他还能有什么心思考试啊?” 嬷嬷都急出汗了。 她也没想到,她们家姑娘竟会在书院院长这儿摆架子,还说出那样儿的话来。 早知道,还不如就让蔺院长再等等。 等姑爷回来再说呢。 第135章 还有完没完? 林府的小厮找到林淮安的时候,他正和外边那位小娘子在院里消食呢。 宅子外吵吵嚷嚷,惊的那小娘子脸色煞白。 她紧张地抓着林淮安的手臂,神色仓皇难安,身子微微缩在林淮安怀里,仿佛受了不小的惊吓一般:“大人,外边,外边会不会是夫人?她发现了?她是不是,要来抓妾身了?妾身好怕,还有我们的孩儿……大人,妾身好怕……” 林淮安将她打横抱回了屋里,将她放到软榻上。 眼见着她惊慌不安,心思飘忽的模样,心里一疼,他抚着她的小脸,温声劝哄:“没事,你在这儿好好养着,我不会叫她到这儿来扰了你养身子,你只管好好歇着。” 林淮安哄完,又叮嘱了几句边上伺候的嬷嬷。 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刚起来,便发现自己的衣袖被紧紧攥住,他低头看了眼,眉色越发温和:“怎么啦?” “大人,您,您还会回来吗?”女子泪眼茫茫地看着他,神色中带着浓郁的期待和强烈的依赖,对此,林淮安很是受用。 他轻哄了一声:“自然要回。你和孩子在这儿,我不回这儿,还能回哪儿去?” 女子这才满足了松开了他的手:“嗯,妾身等您。” 林淮安同样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只是,谁也没看到,他转身的刹那,身上柔色尽散,只余下满腹的戾气难平。 同样,他也没注意到,身后女子的脸上,哪里还有什么依赖和不舍? 她缓缓坐起了身,盯着林淮安走远了的背影,而后,面无表情地伸手抹掉脸颊和眼角边的湿润,那双眼,哪里还有方才的楚楚可怜? 边上的嬷嬷,与她的表情别无二致。 “嬷嬷,麻烦您帮忙打盆水来,我洗个脸。”女子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嬷嬷脸上的那一丝冰寒,她看了女子一眼,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你这肚子?” “您真信我有身孕了啊?”女子轻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言语笃定地说:“假的。” 嬷嬷有些傻眼,不太相信地盯着她的小腹看。 假孕的话,那肚皮,是如何装的那样像的? 还有那些孕相,与有孕之人,不说一模一样,但也有九成相似,怎么就是假的呢? 女子似是看懂了她的疑惑。 她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已经显怀了的小腹,不知在想什么,须臾,才又看着那嬷嬷道:“宫里有一种禁药,是早先几时候的一位擅医的娘娘,为了夺得圣宠,为了除掉后宫里的强敌,特地琢磨出来的。 那种药,吃下以后,会在七日内生出孕相和孕脉来。 也会随着时日的增加,慢慢地鼓起小腹,看着像是有孕在身一样,一般的太医或者大夫,是查不出来的。 但,凡是药,便有药性。 这个药一旦服下,会极大的损伤女子的胞宫,导致女子往后孕事艰难,甚至,还有些未知的人体损伤。是以,在那儿之后,这味药便被宫里禁了。” 嬷嬷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女子的意思。 她看着女子,眼神多了一丝怜悯和心疼。 宅子外边。 林淮安出了门,见外边只一个府里的小厮,微微松了口气。 他给宅子里的门房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将院子的门都关紧实了,这才慢吞吞地往外边走,边走边问:“她又怎么啦?还有完没完?” 小厮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 闻声,不由地回头看了眼那个紧闭着大门的宅子,这才急忙回道:“大人,夫人让小的赶紧出来找您回去,天鸿书院来人了。” 林淮安脚步一顿:“谁?你方才说,谁来了?” “天鸿书院,听那人介绍说,是书院的院长,小的看马车上,的确看那马车上,的确是书院的招牌和院长的姓氏,应是不会错的。” 林淮安心下发沉,立即道:“快,备马车,赶紧回去。” 然而,等林淮安赶回去的时候,蔺长源爷孙俩早走没影儿了。 他心下不安,匆匆地赶回了主院。 一进院子,便无视了满屋子的下人,也没注意到林夫人满身颓唐,有气无力的模样,只急忙问道:“我听说,天鸿书院里的人来了?怎么回事?他们说了什么?” 伺候的嬷嬷见状,赶紧摆了摆手,将人都带下去。 屋里静了一静。 林夫人缓缓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两眼,然后将手中一直攥着的帖子递了给他。 林淮安也顾不上询问她是哪里不对劲儿。 他急急地打开帖子,看清楚了以后,人还有些懵:“方才,蔺院长来了?” 那帖子上所书,正是书院诸位对于林蔚然这事的处理结果。 书院的名声损失,林蔚然自然是要赔的。 当然,赔还是小事。 最要紧的还是帖子的最后,用大字明明白白地提醒他们,务必在两日内,将林蔚然送回书院,否则,将会依照书院规矩,予以开除的处置。 林淮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夫人,今日,那蔺院长就只是送这东西来的?” 林夫人抿着唇。 许久。 才‘嗯’了一声,然后说:“蔺先生今日来,是特地来提醒咱们,务必早日将蔚然送回书院,跟着夫子们读书,为秋闱做准备。倘若两日内……” 说到这里,林夫人陡地清醒一般,她连忙抓着林淮安道:“夫君,你救救蔚然。他自小苦读,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为林家争光,能为你争光。倘若真的被书院开除,那他秋闱,他以后……” 林淮安手臂一痛,微微将她推开了些:“你先走开些,你身上都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 她身上,除了浓郁的药味儿,还混杂着些脂粉味儿,还有些类似于什么熏香的味道,几样混下来,闻着那味儿,奇怪又恶心。 林夫人愣住了。 她错愕地看着林淮安,万万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嫌弃她? 最剜心的,还是他眼底丝毫不带掩饰的嫌恶,让林夫人都傻住了。 “夫君,你嫌弃我?”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有心思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样才能把蔚然给救出来呢,天鸿书院那帖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本来就是几个铺子的事,是你不愿意的,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还肯不肯接受这些条件,一想到蔚然这几日在大理寺,都不知道有没有吃的,喝的,我的心,我的心都快碎了……” 第136章 林蔚然便是那个关键 林夫人不提这个还好。 一提,林淮安只觉得更闹心。 再怎么说,他也是那逆女的父亲,蔚然也是她的亲弟弟,未来的靠山,她不多迁就着,帮衬着就算了,还处处与蔚然作对,如今还闹出了这样的事为难他。 一想到前一次,他向她示弱,他就觉得难堪。 这世上,哪儿有父亲得向女儿卑躬屈膝,一再央求她什么的? 他养她这么大,如今嫁入燕王府享福,帮衬点他怎么啦? 天经地义的事儿! 不过这会儿,他也顾不上想这想那的了。 他原以为,晾着蔚然几日,让他吃吃教训,多长些记性,往后能安分些,也让那逆女看看他的态度,可不是要毁了蔚然的前程啊! 如今天鸿书院都出面了,他若还是一意孤行,那过几个月的秋闱,蔚然必然是赶不上了。 身上再背着这样一个被书院开除,被先生退学,被关到大理寺迟迟未出,以至于贻误考试,那他往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林家如今的处境,定是要想法子改变的。 林蔚然便是那个关键。 这么想着,林淮安的犹豫,不安,全都被这事压了下去。 他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林夫人说:“先去洗漱,收拾齐整了,我们去一趟燕王府。” 林淮安满脸疲倦地‘嗯’了一声。 话落,便兀自去了院子里安排一会儿前往燕王府的一应事宜了。 有了法子,林夫人的心底这才安定了些。 这一安定,方才林淮安身上的异样,也就越发清晰了起来。 她抿紧了唇,不动声色地凑到林淮安身边,一靠近,他身上的那股子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的熏香便一下一下地钻进她的鼻尖。 林夫人一下子攥紧了手心。 她绷着脸,咬牙嘶哑道:“夫君,你先去梳洗干净,后院里的事,你也不了解,咱们也不能空着手去,更不能拿错了礼,妾身一会儿安排嬷嬷去看着安排就是了。” 林淮安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么想的。 后院里的事,他素来极少插手,自然不知院里的各式人情往来,这样的关键时候,他的确是怕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再害了林蔚然。 林淮安不疑有他,温声道:“也好,为夫便先去梳洗,换一身衣裳。不过,时辰不早了,夫人一会儿动作也快着些,别再耽搁了。” 天鸿书院给出的是两日内将人送回去。 然,从京城到天鸿书院,也得要小半日的路程,这也就是说,他们要将蔚然救出来,再收拾好送回书院,只剩下两日不到的时辰了。 林夫人听着他的嘱咐,乖巧点头。 林淮安难得见她这样安分乖巧,神色也温和了些许,他握了握她的肩,柔声说:“辛苦夫人了。”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净房去了。 伺候的人也迅速跟上。 很快,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林夫人和她身边伺候的两个嬷嬷,还有一个那个叫采荷的婢女。 她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林淮安走远的背影,很快,眼眶便罩上了一层雾色。 她咬牙,强压着怒火问道:“孙嬷嬷,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夫君的?” 被问及的,正是那位已经发现了林淮安在外边养外室的嬷嬷。 她闻声,头皮一紧,眼神飘忽不安地扯谎道:“奴婢,是叫人去了大人上值的地方找的他,但奴婢担心,大人又如那几日一般,会再三推脱,不愿回来,便叫冬青告诉大人府里的事,说的越严重越好,所以……” 林夫人这会儿倒是聪明了。 她冷哼了一声:“嬷嬷,你要背主吗?夫君今日,是休沐日,他是上哪儿的值?” 孙嬷嬷闻言,心下一抖。 其余两人也愣了下,似是没反应过来。 孙嬷嬷却是脸色煞白,她颤着声儿,却在对上林夫人冷冽阴沉的脸色时,全然崩盘。 须臾。 她深呼吸了一下,四下扫了眼,凑近林夫人压低了声音劝:“夫人,这事,待大公子的事儿处理好了,人救出来了,奴婢再与您一一细说。今儿,你可不能再和大人闹脾气了,待事情一了,奴婢一定全都说,您这会儿,便先不问了了,好吗?” 林夫人眼眶酸涩,但还算有一丝理智,知道什么事更重要。 听着孙嬷嬷的话,算是默许了她所说的。 只是,她终究是没忍住,死死地盯着孙嬷嬷,问了一句:“所以,他真的在外边,有人了?” 其余两人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他们夫人和嬷嬷打的是什么哑谜,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却将头垂的更低了。 许久。 孙嬷嬷才点了点头:“嗯。” “行,我知道了。”林夫人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只是,看着远处的眼,有些发狠。 她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手吩咐:“这事,等蔚然回书院了再说,如今……便先这样。走,伺候我去梳洗干净,再重新上个妆。” 她如今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个笑话了。 但决不能,在那贱人的女儿面前,再成了一个笑话,否则,她便是死,也没法瞑目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 林淮安夫妻俩便带着厚礼,匆匆地往燕王府去了。 府里的一个小厮见着林淮安夫妻的马车走远,不动声色地去了后院里荒了许久的一个偏院,与早就等在那儿的一个身着浅绿色钗裙的小婢女嘀咕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那小婢女随后也匆匆地离开了那个荒院,往另一个方向去。 一回到她伺候的院子,便急急地附耳在一个穿着浅粉色罗裙的女子耳边:“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出府了,说是方才过来的,是天鸿书院的院长。 那院长被夫人晾在正厅上许久,夫人到了以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留了两刻钟不到便走了。 之后,老爷便匆匆回来,与夫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便匆匆地备了厚礼,往燕王府去了。” 婢女口里的小姐,正是林家的那位庶长女,林初然。【忘记了的宝子们可以回头看看第54章,她会是叶枫的官配哦~~】 而这个小婢女,叫芙安。 第137章 她提醒你什么了? 林初然听着芙安的话,若有所思地拧着眉。 又是燕王府…… 还有两日,便是她的大婚之期了,但林初然还没有想出什么法子,可以避开这桩婚事。 她是齐老夫人指定的人选。 要嫁的那位,是齐老夫人的侄儿,但满京城上下,谁不知道,那就是一个内里空空,男女荤素不忌的腌臜货色? 这些年,那人仗着齐家的势,在京城中横行无忌。 怕是满京城花楼里的姑娘,南风馆里的小倌都被他糟蹋了个遍了,更别说,他还霍霍了不少的良家女子,如今他院里,妾室小娘,怕是都住不下了。 她嫁过去,早晚便是个死。 为此,她的姨娘日日垂泪,甚至痛恨自己当年痴傻,竟看错了林淮安,也害了自己的孩子。 林初然不愿嫁过去,更不愿认命,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女子,姨娘又被攥在林家手里,她逃也逃不得,死也不敢死。 婚期将至,林府上下大约都忘了这事了。 她反倒是高兴的。 但一时之欢,解决不了她的困境,但方才再次听到了燕王府的消息,看到了林淮安与林夫人对燕王府的忌惮和委曲求全,她突然就……有了些危险的想法。 也许,她可以去求一求燕王妃。 只是,她要如何求得燕王妃出手帮她呢? 林初然陷入了沉思。 芙安见她这样,只以为她家小姐是认了命了,已经不关心那些,也不敢打扰,只好在一旁偷偷抹泪。 “初然,你在想什么?要不要吃些东西,我方才去做了些你爱吃的点心,你这两日,便多用些,往后怕是……” 林初然的姨娘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她看着林初然发愣,心下酸涩,强忍着泪唤她去吃点心。 林初然回神,看到她姨娘的时候,眸光顿时一亮:“姨娘,我想到可以不嫁给那人的法子了。” 燕王府。 沈归荑用过早膳后,便在软榻上坐着看书。 贺轻尘坐在她身侧,一只手虚虚地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同样拿着一本游记,慢慢地看着。 这样的温馨,是贺轻尘前两日都没敢想的。 那日。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贺轻尘怒气冲冲地去了书房,想了小半日,也想明白了,后院妾室的存在,定会变成他与他的阿荑日日吵闹的根源,他当即坐不住,立即唤人叫了王焕来。 他还清楚记得,那日王焕带他去清风院的情形。 一路上。 他浑身都散发着不可忽视的戾气和冰冷。 王焕与叶枫两人跟在身后,嘀嘀咕咕了半晌,最终,是王焕冒着被贺轻尘发难的危险,试探道:“王爷,后院里眼下有六个姨娘,但她们一直这么一起住着也不合适,您看,是不是先把她们的名分定下了,属下先安排了院子,届时,您再召她们侍寝?” “六个?”贺轻尘顿住脚,一脸懵地看向王焕:“哪儿来的六个?王妃不是只带回了四个吗?” 王焕:“……” 叶枫:“……” 这会儿,倒是轮到他们犯傻了。 他们就这么看着贺轻尘,他神色漠然,眼里露出几分茫然,看着,是真的忘的一干二净,完全不记得,他的后院里,到底住着几个姨娘了。 再说,王焕说的那一长串的话,王爷的注意点就只有这个数量? 王焕眼角抽抽,与叶枫对视了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说:“王爷,皇后娘娘给您赐下的女子一共有六个。 其中两个是陛下召您回京那年,您被封为燕王,住到这座府邸后,皇后娘娘赐下的两位启蒙宫女。 她们也都是伺候过您的。 那会儿,您心思完全没在这上面,只说随便给她们个位份,远远地安排到后院去。 事后,安嬷嬷琢磨了一下,便将她们安排在清风院隔壁了。 这么些年,她们一直拿的都是通房的份例,也没有单独的院子,总归是不太合适。 毕竟,那也是您的第一个,第二个女人,实在不好亏待了去,何况,王妃那日也算是提醒了属下,是以,属下便想着,是不是早些定下章程,将她们都安排妥当?” 燕王府占地不小,便是再来十个二十个女子,也是住的开的。 如今府里没几个女人,终究是有些冷清。 还是多些人好啊! 也能热闹些。 再说,以王爷的身份,是要多一些子嗣才合适的。 王焕暗自想着,浑然不知,他们家王爷,压根儿没注意听他在那儿叭叭了一堆,只听到了自己想听的重点:“你方才说,王妃提醒了你?她提醒你什么了?” 王焕:“……” 后边涨红了一张脸,憋着笑的叶枫:“……” 王爷,您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对? 怎么就一次次跑偏了? “啊?王妃提醒什么?”王焕愣了下,旋即想起来,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那个,王爷,王妃之前不是住在您的扶风院吗?” “嗯,然后呢?” “就,那日,王妃突然叫了属下过去,开口便问,她原本应该住哪个院子。 属下说了以后,她立即就要从扶风院搬走。 属下觉得好像不太妥当,而且,您也没说要让王妃搬走,便试着劝王妃过些时日再说。 但是,王妃她……她话里的意思是,她是临时替嫁的,虽事出有因,但出身着实太低,您如今已无大碍,那碍于她的出身,前朝后宫,定是会有不少人会催着您早日纳妃纳妾。 最迟,估摸着也就是替嫁风声淡了以后,宫里肯定也安排上了。 这主院,是您的院子,您早晚要在这儿召幸侧妃庶妃还有各位姨娘们的。 她住在扶风院,一来是不合规矩,二来是彼此都太尴尬,影响您和侧妃妾室们……敦伦的心情,是以,王妃说越早搬走越好……” 第138章 一举多得的法子 王焕说的战战兢兢,努力将沈归荑那日的意思,谨慎措辞,小心说个明白。 “呵……”贺轻尘讽刺地笑了声。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心底里的郁气又浓郁了不少,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一呼一吸都艰难又痛苦。 他幽幽地看着远处,不禁自问:阿荑,真的心悦他吗? 她为何,能这样大大方方地将他推到旁的女子面前,甚至毫不在意地让出院子,口口声声地与他提及那些事? 叶枫和王焕两人战战兢兢地往后挪了一步,生怕再被殃及。 他们还真没见过他们王爷有过这样的情绪。 他明明看着很是生气,就连那一句笑声,都带着冰冷嘲讽,但他却不同以往那样发泄,就只是……沉默? 为什么? 王妃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事儿啊? 王焕出府少,最是清楚沈归荑近些时日的状况和动静,可以确定,他们王妃这几日都没出府,更不与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往来。 每日里都过得十分清净单调。 王妃压根儿就没有犯错的时候,为何王爷还一再地与王妃争执,与王妃闹脾气? 王爷最近生气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贺轻尘心里很气,也很怀疑,但他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忍着气,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前世,他的阿荑定是在那三年的时间里,慢慢喜欢上他的。 如今他们才刚认识,他的阿荑对他感情不深是正常的。 可以理解的。 她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又担心他觉得她善妒,只能自己忍着,装作毫不在意地给他纳妾,她心里定是不痛快的。 没事。 他早些将人都处理了,早些回去哄哄她便是了。 一番自我说服后,贺轻尘总算是压下了心里头胡乱撞的烦躁,加快了步子去了后院。 清风院和临风院里。 顾皇后赐下的四个女子百无聊赖地各自在自己屋里绣着荷包。 贺轻尘一脚踏入清风院。 身后还多了些府里的侍卫,他们迅速分散起来,将两个院子团团围住。 左边院子里的两位通房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叫人关紧门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龟缩在自己院子里,贺轻尘作为习武之人,耳力较旁人好许多,自然也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他面无表情地往那儿扫了眼,而后给王焕使了个眼色。 王焕会意,立即唤人将去将清风院里的两位姑娘和右边临风院里的两位都请了过来。 这四人都是顾皇后安排人额外选的。 选好后,又在城外的一个庄子上进行了长达数月的训练,直到那日前才被接入宫中,是以,她们真就没见过贺轻尘。 此刻。 见着眼前这位丰神俊朗,身姿挺拔矜贵的男子,她们不约而同地都红了脸。 一时间,几个人竟都忘了行礼。 王焕不耐地轻咳了一声,她们这才清醒过来,连忙跪在地上行礼。 贺轻尘没叫起,只淡淡地开口:“都抬起头来。” 四人睁着水蒙蒙的大眼睛,扭扭捏捏地抬眸又低了下去,王焕在一边看的眼角直抽抽。 这几日,他看到的这几个女子,可不是眼前这般作态。 王爷那该死的魅力啊,还真就让这些个女子都忍不住地当众勾引他了啊? 贺轻尘漠然地扫了她们一眼,语调清冷地说:“本王听说,你们都是母后特地为本王挑的,全都甘愿入我燕王府为妾?” 四个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是那黎姓女子主动大方地开口应声:“回王爷,我们几个,仰慕王爷已久,皇后娘娘心慈,便做主送了我们入府……” 贺轻尘扬手,打断了她欲往下说的话。 那女子不明所以,睁着一双眼,疑惑地看向贺轻尘。 “你们仰慕本王,母后心慈成全,那请问,你们谁问过本王和王妃的意见了?”贺轻尘眉眼冷淡,这话,像一把冰锥子似的,剐在了她们身上。 她们一愣,下意识地跪倒在地请罪。 贺轻尘冷冷地说:“本王只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老实说,母后让你们来,究竟是为的什么,老实说了,本王还可以考虑考虑给你们安排一个好去处。如若不能,王焕,你便将这些,全都发卖了。” 四个女子人都傻了。 发卖了她们? 她们可都是良家女子啊! 而且,她们也不是什么全无家世的女子,她们家中父兄,那也是在朝中任职的,大小也是个官,怎能随意便将她们发卖了去? 王焕也被贺轻尘这个决定吓了一跳。 不能? 王爷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不过,他还真不敢赌,只能赶紧劝那几个女子:“姑娘,你们便老实说了。王爷宽仁,只要你们老实,定不会随意处置了你们的。” 那四个女子却像是听不进去一般,倔着不应声。 “怎么都不说了?你们快说啊。” 王焕很急,一声声地催促着她们。 他一来是担心这几个女子家世清白,真被发卖了,怕是要惹不少的麻烦。 二来,也是害怕宫里的皇后娘娘追责,作为婆母,到时候她也许不会追究王爷什么,但,怕是要追究王妃了,毕竟,这事太打皇后娘娘的脸了。 此时。 姓黎的女子侧眸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几个人,迟疑了会儿,她咬咬牙,与贺轻尘说道:“王爷,您把我们留下?皇后娘娘只说叫我们好生伺候您,争取早些生下小世子。 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几个,都是家里母亲好生养的,皇后娘娘这才选了我们。 您放心,我们一定安分守己地在后院里,绝不乱跑,给您添麻烦。 我们是皇后娘娘选中的,更是王妃亲自带回王府的,您倘若将我们都发卖处置了,不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脸吗? 没有我们,往后便会有别的人,在您生下世子之前,皇后娘娘定不会放弃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留着我们,哪怕是做做戏,您只要偶尔过来我们这儿坐坐,偶尔过夜,皇后娘娘也就不会多说什么,王妃也不用一次次看着您再迎些女子回府,也能松快些。 留下我们,是一举多得的法子,您说是不是?” 第139章 那幅画上的,是谁? 其他三人都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还有这样的心思。 贺轻尘也看着她,心想,这人倒也不算太笨。 王焕听着这些,眸子里同样掠过一抹深思。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又转向贺轻尘:“王爷,这位姑娘说的有理, 皇后娘娘既要您纳妾,早些生下小世子,自不会就此收手,倘若您将她们都……怕是,前朝后宫都得盯上燕王府了,届时,会更麻烦。” 贺轻尘淡淡地看了王焕一眼,没搭理。 只看着那女子,面无表情地问:“你叫什么?” 黎姓女子自以为有戏,脸上的欣喜一闪而过,其他三人也深觉自己方才竟就这么错过在燕王爷面前露脸的机会,一时间,心绪都有些复杂。 复杂那女子竟会在求情时,也把她们留住,又嫉妒她能得了燕王爷的青眼。 “我,我叫黎欣。” “黎?”贺轻尘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姓氏,“荣王妃是你什么人?” 黎欣顿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算是堂姐姐。” 贺轻尘微微挑眉:“算是?” “嗯,我的祖父是荣王妃姐姐的叔祖父,我们算是堂姐妹。” “呵……”贺轻尘轻笑,眸子里划过一抹不怀好意地情绪,他瞥了黎欣一眼,漠然笑道:“这么说,母后是将皇嫂的妹妹送到本王的府里了啊?” 黎欣不知贺轻尘这话的意思,没敢回应。 蓦地。 贺轻尘语调冰凉地说:“姐妹俩共侍一夫,好像也是不错的佳话呢。” 这话,像是在与王焕商量,又像是在对黎欣说的。 王焕愣了下,瞬间明白了贺轻尘的意思。 黎欣不蠢,当然也听懂了。 她浑身一颤,愣愣地看着贺轻尘,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然而,下一瞬,却听得贺轻尘啐了冰似的声音:“来人,想个法子,将这位黎小姐,送到荣王府里去,好叫本王那位皇兄,也能尝尝黎家这朵花儿。” 王焕连忙阻止:“王爷,这是皇后娘娘……” 贺轻尘轻飘飘地看了过去,他顿时不敢吱声了。 倒是叶枫,立即大步上前,拽起人就要走:“王爷,什么法子都可以吗?直接送去荣王府上,荣王殿下怕是会顾虑到您和荣王妃,好生将人送回去呢,那不白折腾一回了?” 黎欣陡地一个哆嗦,用尽全力地掰扯着叶枫的手。 但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掰的过叶枫这样一个侍卫? 她惊叫着哭嚷道:“王爷,求您,别这么做,皇后娘娘特地找了我们来,也不过是想为您开枝散叶,生下小世子,您怎么能将我送给荣王殿下?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王爷,求您……” 其他三人也连连求饶。 她们很清楚,一旦黎欣真的被送到荣王府上,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而处置完了黎欣,下一个就到她们了。 她们是来燕王府伺候燕王,为他生小世子的,不是来送死的。 皇后确实说了会保她们,但皇后远在宫里,鞭长莫及啊! 贺轻尘权当没看见,只觉得烦躁。 他轻轻挥手,立即便有侍卫将刀架子架在她们脖子上。 脖子上的冰凉和恐惧,袭卷了她们的心,她们直挺挺地跪着,小脸上挂着泪珠子,惊惧地看着贺轻尘,喉咙里却嘶哑的再不敢发出声音。 贺轻尘这才满意地瞥了叶枫一眼:“要用什么法子,你们自己想,将人带走。” 叶枫身子利落,眨眼间便将人丢给了隐在暗处的暗卫。 暗卫一下子便将人捞走了,只留下半空中隐隐约约的一道凄厉的尖叫声,那暗卫觉得刺耳,一个手刀便将人打晕了过去,只余下一道闷哼的声音。 余下的三个人浑身哆嗦着,又怕那刀剑不长眼,会碰到自己。 贺轻尘满意地看着她们一个个满目仓惶不安的模样,彷佛看到她们这样,是在为他的阿荑出气一般。 那日,阿荑也是这样满目仓惶,却不得不接受了母后的打压和强迫的? 呵…… “轮到你们啦。”贺轻尘缓缓地笑着,眉目张扬好看,却看的她们无端的身子发凉。 她们愣愣地看着贺轻尘,眼眶里的眼泪将落未落。 贺轻尘随手指着其中一个人:“就,你,来,说说母后是怎么找到你们的,又是安排了什么人,在哪里教你们规矩的?离宫前,母后与你们都说了什么?” 被他手指着的那个人抿紧了唇瓣。 心底里的惧意一阵阵地涌上来,她抖着唇,颤着声,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皇后娘娘在三个月前安,安排了宫里的娄嬷嬷……” “好好说,别抖,你们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指不定王爷听了心情好,还能给你们另谋一个好的前程呢。”王焕暗自打量了不耐烦的贺轻尘一眼,试着提醒。 那女子心中的勇气好似在这一刻被彻底打断。 她像是失了理智般,不管不顾地几个动作,便利落地爬到了贺轻尘脚边,抓着他的裤脚,哭嚷着要说话。 贺轻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脚,气的直突突。 他猛地抽身,一脚将她踹开。 女子摔在一边,被两个侍卫桎住双手,押着跪在地上,她忍着剧痛,一句句地哭诉着:“王爷,民女是叙州知府的小女儿,自小便是被宠着长大的,也早已与青梅竹马定了亲。 那日,民女不过是带着丫鬟出门买胭脂,便被抓了来。 待民女到地方后发现,那里边还有好些个与民女一样的女子,娘娘宫里的娄嬷嬷拿着一张画像,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最后选了十余个女子带到了京郊,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之后,那嬷嬷便与我们说了,是要为几个宫里的皇子选侍妾。 她带着人教我们规矩,让我们跟着花楼里的人学着如何伺候人的活儿。 那日,也是皇后娘娘逼着王妃从十余个人里边,选了我们的。 娘娘没说别的,只让我们入府后,尽快为您生下世子,暂时相互配合着执掌府中内务,待几个月后,侧妃进门,便将府里的内务,都交到侧妃手上……” “那幅画上的,是谁?”贺轻尘声音很淡,只问。 第140章 为何是她? 女子摇头。 倒是她左侧跪着的女子,似是发现了贺轻尘稍稍缓和了些的神色,连忙抢答:“那个,民女知道,民女无意中听到伺候娄嬷嬷的人提了一下,说画上的,是顾国公府的二小姐。 听说那二小姐早在几年前便被陛下封为定安公主,送到西北和亲去了。” 贺轻尘懵了一下:“为何是她?” “民女听说,那定安公主是您心爱的女子,因着她被送去了和亲,您这些年才无心后院之事,更没想过娶妃纳妾,皇后娘娘便是想着,寻几个与那公主容貌眉眼相似的女子,看看能不能让您也能早些安稳下来。” 王焕倒是在女子说定安公主的时候,便猜出了皇后的意思了。 他眯了眯眼,睁大了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三个女子。 还别说,真有些像。 但他怎的没听说过,那顾二小姐还是王爷心尖上的女子啊? 他跟在王爷身边十几年,王爷竟藏得这么深吗? 皇后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别说,王爷这些年的确是从未想过娶妃纳妾的事,莫不是,皇后娘娘早就发现了王爷的小心思,担心王爷固执过了头,索性早早地选了些容貌与那顾二小姐相似的女子来? 只是,中间出了王爷受伤的岔子,以至于陛下直接就给王爷赐了婚? 瞅瞅这个……跟选妃似的。 没想到,王爷倒还挺像个祸水的啊? 贺轻尘:“……荒唐。” 除了这俩字,贺轻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又敏锐想到,不仅仅是这样。 这世上,相似的人千千万。 京城里定然很好找人,为何她的母后,要冒着那样的风险,到外边州府去掳人? 有疑惑,他自然是立即便问:“就只是因为,你们容貌与那……定安公主有些相似,便选了你们?就没别的……什么理由?” 三个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抓着贺轻尘裤脚哭诉的女子,涨红着一张脸,低声道:“是,应该是因为,我们可能都是身子比较好生养的。” “嗯?” “嬷嬷教我们规矩的时候,有时候会稍稍提个一言半语的,民女稍稍捋了下,应该是因为,我们都是家里子嗣兴盛,母亲,姐妹都是比较能生养的。 比如说,民女的母亲一个人便生下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民女的两位姐姐,也都是在成婚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快速生下好几个孩子的那种,所以,皇后娘娘可能是觉得,民女也是……好生养的。” 贺轻尘眯了眯眼,看向另外的两个人:“你们也是?” 另外两个女子愣了下,立即抢着回答:“是,是,民女家中兄弟姐妹都是比较能生的……” 贺轻尘感觉自己都快被气笑了。 找什么容貌相似的人就算了,还是能生的,把他当什么了? 把他的阿荑置于何地? 贺轻尘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在灼灼地烧着一把火,整个人都被气笑了。 三个女子缩了缩脖子,都不敢吱声。 过了会儿。 贺轻尘没再问这个,而是转了个话题,对着被押着的女子问道:“你方才最后所说,母后除了要你们过来,给本王生下小世子以外,还要你们做什么来着?” 女子愣了下,回想着自己方才所说的内容。 想到后边那句,她脸上的血色全无,支支吾吾地说:“皇后娘娘让我们入府,除了生下小世子以外,还说……” “皇后娘娘说,王妃出身卑贱,不通庶务。让我们入府后,尽管将府里内务接过来,让王妃配合着我们打理王府,还说,几个月后,会有侧妃进府,届时,只要将王府内务交给侧妃即可。” “对对对,民女在后边还听到了皇后娘娘说,王妃既对商事有兴致,待侧妃进府后,尽可好好经营外边的产业。大概的意思是,侧妃主内,王妃主外,一人管家,一人挣钱就行。” 另外两个女子生怕没了表现的机会,竭尽所能地将自己这些时日所见所听,全都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这些话一出,莫说是贺轻尘了。 便是王焕和府中侍卫,也一个个儿地气愤不已。 这叫什么? 一边看不起王妃行商,一边巴巴地想要王妃去为王府挣银钱? 算盘珠子,都要崩到王妃脸上了。 皇后娘娘怎么想的? 贺轻尘咬牙瞪着他们,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所以,你们就信了?信了能给本王开枝散叶,生下小世子?” 三个女子微怔,很快,面上便是一片羞红之色。 贺轻尘看着她们,轻笑了一声:“呵~也许,一开始你们是被母后安排人掳了过来,不愿为侍妾的,但这些时日,你们在娄嬷嬷的教管下,见识过宫里的富贵,怕也是,心里那点儿不情愿早都没了?” 三个女子支吾着没敢说话。 “为本王生下小世子,你们够大的口气啊?本王的世子,该从谁的肚子出来,你们是不知道,还是觉得,本王的王妃不配呢?怎么,你们都当本王的王妃是死的不成?” 生小世子? 掌管府中内务,叫阿荑辛苦挣钱养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甚至孩子? 贺轻尘原以为,他的阿荑身子上并无什么问题,左不过是听了些不好听的话,被他的母后逼着给他纳妾罢了,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茬。 他眯了眯眼,看向眼前几个人,像是看什么腌臜之物似的。 半晌。 他慢慢地开口:“你们觉得,本王该如何处置你们啊?” 三人愣了下。 万没有想到,竟还有可以选的时候,三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被摔了的那个女子怯生生地说:“王,王爷,可以不把民女送到荣王殿下府上吗?” 她们本就是皇后和荣王选过来的,再送回去,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贺轻尘面色淡淡,不太在意地问:“哦?不想去皇兄府上?那你们,可有什么想去的好去处?” “民,民女被这样突然掳走,想是回去了家里,也没活路了。民女知道,您可能不想留下我们,但是,求王爷您给我们一条活路,民女可以不做您的侍妾,求您留下我们,哪怕是为奴为婢,民女也不在意。” 第141章 死契 她定定地看着贺轻尘,眸子里,有一抹奇怪的坚定。 其他两人也是这样说。 贺轻尘垂眸不语,倒是王焕没忍住地在心底里冷嗤了一声:什么为奴为婢?入了这燕王府,本就被剥夺了原本的身份,只余下可以随意发卖的妾室身份。侍妾也是奴,有什么差别? 左不过是盼着留在府里,盼着有朝一日,能借着那相似的容貌,勾的王爷能给她们几分宠爱罢了。 这种小心思,后宅里的女子,又哪个没有呢? 以奴婢之身,爬上主子的榻,这样的事,在京城世家乃至皇室后宫里都屡见不鲜。 王焕都习惯了。 他不由地撇了撇嘴,眼底闪过鄙夷。 说什么被皇后娘娘掳了来,不是自愿的,如今不还是巴巴地想飞上枝头? 想到这儿,王焕眼见着贺轻尘一言不发,生怕他家王爷真被骗着了。 他是盼着王爷子嗣兴盛,担心处置了她们,皇后娘娘会生气。 但她们心思不纯,还没开始伺候王爷,便已经盼着代替王妃,视王妃于无物了,如今为了留下,还扯这样的谎,那就说明,这些人就不合适留下。 侍妾嘛,不合适再另外选便是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地一通的时候,贺轻尘倒是温声开口,只听得他说:“你们确定,只要能留下,便是为奴为婢也不在乎?” 三个女子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只是,想到可以留下,可以找机会真正地成为燕王爷的妾室,甚至有了孩子,还可能成为庶妃,侧妃什么的,她们心里边的那点儿迟疑也就散了。 三人连连点头,坚信总有一日,能借着自己的容貌和美貌,爬上贺轻尘的榻,成为这偌大燕王府的女主人。 却不曾想,接下来,贺轻尘的一个举动,便将她们推入了无尽的深渊。 只见贺轻尘对着王焕招了招手。 王焕凑近后,他在王焕耳边低语了几句,王焕不由地看着她们,眼底蓄满了怜悯和轻蔑。 听完了吩咐,王焕迅速走了。 约莫一刻钟后。 又迅速跑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些纸笔和墨砚,以及一方红印。 三个女子拧着眉,眼底尽是疑惑。 下一瞬。 贺轻尘慢条斯理地拿过一张纸慢慢地看了看,而后满意地丢回给王焕,冰冷出声:“既然,你们一心想要留下,即便为奴为婢都无所谓,那本王自然没有不成全的道理。将它签了,你们就能留下了。”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王焕便已经将纸张摊在其中一个女子身上。 “姑娘,签。” 那女子愕然地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惊叫出声:“不,我不签这个。” 其余两个人顾不上别的,她们颤着声看向贺轻尘,眼底泛着泪,似在问,那是什么东西。 贺轻尘勾唇,浅浅地笑出了声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一张死契,你们不是说,为奴为婢都可以吗?为了表现你们的诚意,本王特地叫人拿了府里的死契过来。你们签下,就能留下,成为本王的人咯。” 几个女子:“……” 她们是良家女子,让她们签这个,无异于将她们的自尊都踩在了脸上。 为奴为婢? 说说而已,真要叫她们签,她们哪里敢? 万一,她们没法成事呢? 这一纸契书,怕是就是她们的催命符了,届时,她们便是想要反抗,都没机会。 不过,她们都忘了。 入了燕王府为妾,同样也是奴,没什么差别,不过是待遇不一样罢了。 贺轻尘挑眉:“怎么?不是说只要能留下,便是为奴为婢都可以?莫不是,就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就这样,你们凭什么觉得,本王会放心将你们收入府中?” 几个女子无言,攥紧了手,没敢吱声。 “行,你们不想签,本王也没有逼你们的道理。不过,你们终究是与方才那个女子不同,荣王府你们是去不了了,宫里,本王也不可能将你们送回去……罢了,王焕,你看着安排。” 贺轻尘故作思索了一下,对着王焕道。 王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扭身看了她们一眼,阴沉沉地笑脸,看的她们心里直发毛。 “王爷,属下倒是知道个好去处。” “哦,说说看。” “王爷,您忘啦?前些时候,兄弟们不是都说在军中的日子,着实无趣的紧,都盼着能有几个女子,能偶尔让他们泄泄火气吗?” 三个女子闻声,人都傻了。 他,王总管的意思,是要将她们送到军营里去充当军女支的意思? 见贺轻尘真的考虑了起来,她们几乎是尖叫着出声:“不,不要,我不要去做什么军女支,王爷,我们都是良家女子啊,也没犯什么错,您怎么可以将我们送去军营里?” “冒犯王妃,质疑本王算不算错?觊觎王府世子之位,僭越本分,算不算错?欺上瞒下,蒙骗本王,算不算错?”贺轻尘一字一句,砸的她们满脸是冷汗。 但他的话还没完。 他居高临下,冷冷地说:“可能你们都忘了。你们是母后赐下给本王为妾的。 知道什么叫妾吗? 你们入了本王这燕王府,便已经脱离了所谓良家女的身份,成了一个卑贱的奴婢,自入了这燕王府,你们便是本王和王妃可随意发卖打骂,甚至打死也无所谓的贱奴。 你们还当自己是知府里的千金小姐吗? 笑话!” 她们三人都愣住了。 是啊! 燕王爷好声好气地与她们说话,她们也就真的忘了,她们如今已入了燕王府,是妾的身份。 北昭早有规定:妾可通买卖,本就是奴隶的身份。 所以,她们签不签那契书,都是一样的。 可是,既是一样,为何王爷还要她们签? 贺轻尘似是看懂了她们眼底的疑问,十分好心地反问了一句:“不是你们自己说,愿意为奴为婢的?本王不过是成全你们罢了。” 三个女子同时一噎。 “王焕,带下去。”贺轻尘再不看她们一眼,漠然转身离开。 第142章 本王是不是还挺贴心的? 王府里的侍卫在王焕的指挥下,立即上前将人抓着准备送到军营里去,三个女子鬼叫了一阵,最后,有一个女子凄厉地叫住贺轻尘:“王爷,我不去军营,我签,我现在就签。” 其他两个人狠狠心,一咬牙,也说要签。 贺轻尘顿住脚,给王焕使了一个眼色。 王焕对着侍卫摆了摆手,立即拿着契书递过去。 她们顾不得多想,慌慌张张地依着王焕所指的,在契书下签了名字,再按了手印。 贺轻尘眼见她们认命签字,这才大步离开,留下王焕收尾。 王焕不敢耽搁,待她们签了契书以后,才冷淡地看着她们说:“好了,各位,这契书,便是你们自卖为奴,愿意终身为奴的凭证。 往后,你们便是我们燕王府的奴婢了。 正式与你们介绍一下,我叫王焕,是这燕王府的总管,府里诸事,王妃没心思管,但不是不管,是以,明日,我会将你们的契书拿到官府里去备案,再交给王妃。 至于你们往后在哪里伺候,王爷已经安排好了。 我们燕王府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你们今日都受了惊,便不必上值了,好好歇一歇,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们到你们该住的地方,暂时住下。 明日开始,可就不能再躲懒了。” 说完,他便走了。 院子里的侍卫一哄而散,余下她们三人跌坐在地,满脸泪痕,悔不当初。 更甚者,有人还在想,倘若她们在家里的时候,不骑驴找马,早些听家里的,寻个好人家早日嫁出去,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遭遇了。 虽说她们盼着留在王府,往后再找机会。 但这机会,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又有谁知道,这机会来了,她们能不能抓住,抓住了以后,燕王爷是不是真的会将她们纳入房里呢? 原以为,她们有皇后撑腰,在燕王府里,怎么也能挣得一席之地。 如今看来,怕是不容易。 过了会儿。 一个小厮走进了她们的院子:“几位姑娘,王总管叫我来带你们去下人房里,快些去收拾收拾走,别耽误了我的功夫,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小厮眉头微挑,眼里十分的不耐烦。 其中一个女子蓦地瞪了他一眼,愤愤不平地站了起身,还没走,便听得小厮嘲讽出声:“啧,还当你们是什么皇后娘娘赐下的侍妾,未来世子的娘亲呢?你们现在是府里签了死契的奴婢,最低等的那种。什么玩意儿?还敢跟我们王妃抢夫君,不要脸。” 小厮啐了她一句,其余两人如鹌鹑一般,不敢吱声。 这日之后,府里多了三个女奴。 王焕将去了官府备案过的契书送到扶云院里的时候,贺轻尘正死乞白赖地缠着沈归荑陪他出去逛逛。 原本,从那几个女子和王焕口中听到的那许多事,贺轻尘都想好好与沈归荑说道说道,只是,一想到他们俩才刚吵过,他便暂时压下了。 只小心翼翼地哄着她,腻歪着她。 也许,他的阿荑是真的还没喜欢上他,还没相信他,但没关系,他们的一辈子还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地哄着她,宠着她。 沈归荑被他闹的没法子,正要答应之际,王焕便过来了。 他将契书交到沈归荑手中的时候,眼见王爷就在屋里,也就识趣儿地没说什么。 倒是沈归荑。 她手里的几张契书,跟会烫人似的,灼的她的手心发热。 她懵懵地看向贺轻尘,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贺轻尘却是笑眯眯地说:“阿荑,她们不是想留在府里吗?本王便小小的用了些法子,叫她们签个契书,往后,她们便是府里最低等的下人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沈归荑:“……” 她垂着眸,将契书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才缓缓地问了一句:“那这里,为何只有三张契书?妾身记得,那日妾身带回府里的,好像有一个姓黎的姑娘。她……” “她啊?本王让人将她送去荣王府了。 荣王妃一个人在荣王府里与一众侍妾斗法,怕是疲倦的紧,本王好歹唤她一声皇嫂,眼见她妹妹都能嫁人了,就顺顺手,给她送个人过去。 往后,姐妹俩共事一夫,也算是美事一桩。 再说,姐妹俩还能一起对抗皇兄那些不长眼的侧妃庶妃侍妾什么的,这是多好的事儿啊?阿荑,你说,本王是不是还挺贴心的?” 沈归荑:“……嗯,挺贴心的。” 她笑的勉强,丝毫没有贺轻尘说的那样轻松。 相反,她心里头像是被压着一块石头似的,他这么做倒是高兴了,只不知,消息传到宫里,那位皇后娘娘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届时,怕是又要再送几个人来? 贺轻尘见她笑的勉强便知她在想什么,他抿了抿唇,握紧了她的手,问道:“阿荑,你是担心母后那边?怕她会再召你入宫,或者,再送些人过来?” 沈归荑默了默,没回答。 “你不必担心,本王已经想好了法子,定能叫她消停些。 便是那法子行不通也没关系,她送多少,咱们便当多签几个奴婢,正好,京郊那儿有个庄子是种果子蔬菜的,待时候合适了,便让她们都到庄子上种田去。” 沈归荑:“……行。”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见沈归荑不愿出门,贺轻尘也没纠结,就这么陪着她在府里。 待她歇午觉的时候,特地进宫了一趟。 他是去找的昭元帝,还是找的皇后,沈归荑不知道,只知,这日之后,皇后的确消停了小半年,直到她们婚期满一年,皇后才又有了别的动作。 没了人来搅扰,沈归荑乐得轻松。 第143章 送礼的人来了 这日。【接第137章】 沈归荑与贺轻尘两人无事,用过早膳后,便在屋里看书打发时间。 不过一会儿。 羽七匆匆从外边回来。 沈归荑与贺轻尘两人听到匆忙的脚步声时,便已经扭身往门外看了过去,一见着羽七手上的盒子,沈归荑眸子陡地亮了起来。 贺轻尘眯了眯眼,疑惑地看着羽七。 羽七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热烈地看着,手心微微发汗,她简单地对着两人行了一礼便道:“王妃,您要的东西,奴婢方才去取了过来了,您看看?” 她边说,边将手上的盒子递了过去。 沈归荑正要接过来的时候,眼前陡地横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盒子接了过去,没打开,只问:“阿荑,这是什么?” “陈崧可有说什么?” 沈归荑的话,与贺轻尘的话同时说出,她敛眸看了贺轻尘一眼,温声说:“妾身一会儿再与您细说。” “羽七,你去拿这东西的时候,陈崧可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提醒奴婢与您说一声,这东西,倘若您喜欢,可以多交给他做,他手工费给您打折。”羽七回想了一下那个笑的很憨的男子,回应道。 “本王妃叫你试探着问问他与古月阁的关系,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与古月阁里的掌柜是旧识,那掌柜曾欠了他一个人情,这才帮了他那样的一个忙,并无其他的关系,那掌柜的,也只在那一回,帮了他一次。” 沈归荑点头,略略的想了下,便知道了为何那掌柜会编造他与陈崧的亲戚关系。 是为了方便些,以免落人口实。 比较意外的是,她真的没认错,那古月阁被闲置了许久的首饰,竟真的是陈崧做出来的。 沈归荑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 待羽七走后,沈归荑的目光转向贺轻尘手里拿着的那只盒子。 贺轻尘垂眸看了眼:“这是什么?本王可以看吗?” 那盒子拿着很轻,不像是装了什么有分量的东西,加上方才沈归荑与羽七所说,贺轻尘猜测,那里边,可能是什么首饰? 沈归荑将盒子从他手里接了过来,轻轻打开,缓缓地从里边拿出了一只用帕子裹好了的簪子。 那是一支银累丝龙衔珠耳挖簪。 银色的龙盘在簪子上,龙头衔着一颗青脆透亮的宝石,簪子样式不算复杂,却做的十分精致,就连那龙鳞片的样式,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是整个簪子最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地方。 也是沈归荑对陈崧的小小考验。 沈归荑仔细地看着,眼里的惊喜感染了贺轻尘。 他眯了眯眼:“阿荑,这簪子,是你叫人帮着做的?你喜欢这样儿的?” “好看的东西,怎会不喜欢?”沈归荑浅浅地笑着,不紧不慢地回了句,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簪子,去拿盒子里的另一支首饰。 贺轻尘顺势将她放下的那一支拿起来,蹙着眉慢慢地看。 说实在的,他倒没看出来,这簪子有什么特别的。 最要紧的还是,这簪子主体都是银色的,没什么稀罕的材料,样式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个人看法啊。 他看着沈归荑眼巴巴地看着另一支簪子,会心一笑,须臾,似想到了什么,他立即哄着沈归荑道:“阿荑,你可知,前些年,番邦进供了不少头面首饰上来?” “嗯?” “本王记得,父皇的私库应该还有不少,过两日,本王去宫里给你要一些过来,你嫁给本王后,父皇还没好好地赏过你呢,正好,跟父皇要一些。” 贺轻尘说的理所当然,仿佛他真的能要来一般。 这北昭上下,谁不知道,他在朝中的处境极差,直到这时候,昭元帝都没想过让他真正地入朝参事,培养人手,他哪儿来的自信,能在昭元帝那儿要来东西? 沈归荑脸上的笑容微滞,若有所思地看了贺轻尘一眼。 “你这样看着本王做什么?” 沈归荑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没什么,王爷不必费心了,妾身也不是说真的就是喜欢,这几样儿,都是妾身画了图样叫人去做出来的。” “嗯?阿荑,你竟还会画这些吗?” “也不难。那日,妾身去了春柳巷,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摊主的手艺不错,便多问了一些,妾身想到,古月阁马上便要整顿了,总要多一些能做首饰的人。 正好,那人还不错,妾身便想着,试他一试。如今手里头的这些,都是用来试他的。” “就是你说的,那个叫陈崧的?” 贺轻尘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讳莫如深。 他将裹着簪子的帕子也拿了起来,翻来覆去地查看这簪子和帕子,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沈归荑自然不知他的心情,只点头:“嗯,就是他。” “会做首饰的人多了去了,阿荑为何选他?” “可能,是眼缘?妾身觉得他的手艺很不错,前几日,妾身又在古月阁里发现了他做的东西,他很细心,对着这些东西,也能确保足够的理智,是个不错的人选。当然,往后,他还可以有些别的什么发展也未可知。” “那人,查过没有?” “还没,不着急,待古月阁的事处理好了,再查不迟。眼下,妾身只想看看,他能不能照着妾身画的图样,做出些更好的东西来。” “嗯。你想怎么做都行,不过,他还是得查一查才是。这事就交给本王。” 话音刚落,院子外边传来一道仓促的脚步声。 沈归荑看了贺轻尘一眼,两人默契地将簪子简单地收拾好,放回了盒子里。 春岚一进屋,简单行了个礼后,便急急地说:“王爷,王妃,林员外郎带着他的夫人过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想找王妃您谈谈。” 贺轻尘约莫能猜到,他们是为何而来。 毕竟,天鸿书院那儿,是他亲自去跟的,更是他亲自给出了解决的时间的。 倒是沈归荑有些意外他们竟来的这样快。 她扭头看了贺轻尘一眼,似在问他,‘你都处理好了’? “送礼的人来了,阿荑,要本王陪你去收礼吗?”贺轻尘神秘地对着她笑了笑,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朝着她伸出了手。 沈归荑朝着他的手看了眼,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好啊,去看看妾身的那位好父亲,能拿出什么样的大礼,来救他的宝贝儿子。” 她笑了下,声音带着些冷意。 贺轻尘顺势将她的手牵住,手指往下,十指紧扣,带着她往前院正厅上去了。 第144章 给林淮安整不会了 前院。 正堂内。 林淮安和林夫人两人自被请入王府,便一直忐忑不安。 他们原以为到燕王府来,没这么容易进门,哪知,燕王府上的侍卫,压根儿就没拦着,反而好声好气地将人请到了正厅上坐着喝茶。 甚至,王府的管家王焕也在这儿陪着。 这不仅让他们心口的那一块大石头没落下来,反而压的更沉了。 等了会儿。 始终不见人来。 林夫人默然垂头,坐着一声不吭,林淮安却没这样的好脾气,他脸色黑沉,心里暗自数落沈归荑没把他当父亲,至此,仍想摆摆身为父亲的威严。 王焕站在门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那笑,却完全不达眼底。 林淮安等的不耐烦,扭头抻着脖子往门外看了眼,院子外半分动静都没有,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下,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焕不由地看了过去,与林淮安的视线正正好对上。 “大人怎么啦?可是那茶水不合口味?不应该啊,那是陛下赐下的,上好的青凤髓,王妃素来爱喝的,小人原以为,王妃的口味,林大人家里定是习惯的,这才将茶煮了送来。林大人和夫人是喝不惯么?” 林淮安还未张口,听着王焕的阴阳怪气,脸都拉长了。 他狠狠地剜了王焕一眼。 心下不喜。 燕王府是干什么吃的? 连个下人都敢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尽是挤兑,丝毫不将他和夫人放在眼里。 便是不说旁的,至少,他们明面上也是燕王妃的父母,燕王爷的岳父母,给他们脸色看,挤兑他们,这哪里是不给他和夫人脸面? 这分明是不给燕王爷和燕王妃脸面啊? 这便是燕王府的教养? 果真就是粗鄙,无知,没教养啊! 林淮安是这么想的,但看着这是燕王府的地盘,便也不敢多计较,只暗暗地想着,一会儿要与那逆女好好说说。 “王爷在忙什么,去通禀的人还没回来吗?”他答非所问,只关注自己想知道的事。 王焕倒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地笑了笑:“自是已经去了的。不过,大人也知道,王爷和王妃这会儿,估摸着还在用膳,得劳你在这儿等上片刻了。” 林淮安:“……” 好在,他话音刚落,院子里便传来了动静,贺轻尘揽着沈归荑的腰身,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林淮安夫妇忍着气站了起来行礼。 他们两人目不斜视,缓缓地走过,在主位上坐下,这才淡淡地说:“林大人,林夫人不必多礼,来找本王和王妃何事?” 贺轻尘端坐在上边,明知故问道。 林淮安沉着脸,并不急着说话,倒是他身侧的林夫人,这会儿急急地从自家嬷嬷手里接过来一方小盒子放到了贺轻尘手边的桌上。 贺轻尘瞥了一眼,等着林夫人的下文。 林夫人见贺轻尘没拒绝,心下有了两分底气,连忙求情道:“王爷,你们要的东西,妾身都带过来了,你们就放了蔚然。他年纪还小,正是读书的时候,马上便是秋闱了,他要是再出不来……” 林淮安拽了拽她的手,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照着他原先的预想不是这样的。 他原本打算,先与燕王再好好谈谈,毕竟,林家虽说现在处境不太好,但该有的关系都还在。 燕王与其他的皇子不同。 他们在京中多年,根基深厚,又有无数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更有后宫妃嫔们的煽风点火,昭元帝身边,各种枕头风吹得飞起。 燕王没有。 他早些年便被放逐出京,在京中毫无人脉,更无妻妾姻亲关系,最要命的还是,他的亲娘和亲外祖,满心都只有他的皇兄。 倘若他要做点儿什么,都得透过他的皇兄才能达成。 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了林家这一层关系。 这些年,林淮安在朝中扎根,也不是全无助益的。 他原想着,先谈谈,不行再用铺子做些试探,一层一层地将筹码往上加,燕王府想要春柳巷的街铺,他们想要林蔚然的安全和自由。 这本是一个公平的买卖。 奈何,他那夫人上来便一骨碌地将全部筹码都拿了出来。 这一下子,给林淮安整不会了。 贺轻尘冷眼看着他们两人的动作,并不吱声,倒是坐在另一侧的沈归荑伸手,将盒子拿了过来,打开仔细地翻了翻。 里边,的确就是春柳巷的几个铺子。 只是…… 她冷淡地将东西丢回了盒子,再将盒子推远,贺轻尘看了她一眼,当即明白,他的阿荑并不满意。 实际上,他也不满意。 眼前两人,可是全程无视了他的阿荑呢,就这么点儿东西,便想打发了他的阿荑,算盘珠子未免打的也太响了。 “阿荑,你怎么说。” “林大人和夫人看来是并无诚意,也罢,那春柳巷的街铺,本王妃就不要了。林大人宝贝儿子多,想来,也不在意这一个是好是坏才是。” 沈归荑意有所指地看着林夫人浅笑。 只是,那笑容里,颇有些不怀好意,让人无端地感觉害怕,尤其是她那一句‘儿子多’,让林夫人下意识地想到那位养在外边的外室。 毕竟,林淮安的儿子可算不上多。 算上那个药罐子一样的庶子,林淮安就只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还都是林夫人所出,小儿子年纪小便不说了,长子林蔚然可是承载了她全部的希望的。 林夫人自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林蔚然出事。 闻声,她狠狠地剜了林淮安一眼,对上了沈归荑似笑非笑的视线。 她方才便看出来了。 燕王爷明显是纵着这个贱人,也就是说,她要想救下蔚然,还得求这个小贱人。 一想到要求她,林夫人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吞了一个苍蝇似的难受。 可难受归难受,该求还是得求。 为此,她轻轻地碰了一下林淮安,示意他赶紧说话。 林淮安抿紧了唇,也不说旁的,只问:“听王妃这意思,是对那几个铺子还不满意了?那可是王妃自己提的条件,下官如今也将契书都送过来了,王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第145章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放肆!”贺轻尘听着他的话,脸色一黑,“林大人,你是在质问本王的王妃吗?” 林淮安铁青着脸,不语。 贺轻尘可不管他是什么脸色,他眼神冰冷,冷哼了一声:“你夫妻二人自进府后,便全程漠视本王的王妃,怎么,本王的王妃,还不配叫你们都敬着些? 莫说是那几个铺子,便是将整个春柳巷买下来,我燕王府也买得起。 倒是林大人你,若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只怕,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你已经是个小小员外郎了,再对王妃出言不逊。 你信不信,员外郎便会是你终点? 往后还想要起复,那你得看本王允不允许了,届时,京城上下,谁还会记得那个曾经光风霁月的林大人呢?” 一句威胁,贺轻尘说的光明正大,全然不在意,眼前人与齐家还牵连极深。 林淮安眼神闪了闪。 不敬燕王妃,约等于不敬皇室。 这样大的罪名就这样压下来,让他无端地觉得心里发凉。 贺轻尘的话却还没完:“林大人,林夫人,你们二位莫不是忘了,你们今日,是来求人的对?让本王来猜猜,是什么,让你们下定了决心到燕王府里求和呢? 是因为林蔚然写回家里的那封染了些血色的信纸,还是…… 天鸿书院来人了呢? 是天鸿书院照着他的要求做出行动了? 林蔚然没有请假便迟迟未返回书院,书院名声受损严重,脸面尽失,加上,秋闱将至,书院这会儿,怕也是坐不住,往林家来了? 他们都说了什么,亦或者,是他们做了什么,以至于便是林夫人你,也不得不向曾经的死敌的女儿求情?” 林夫人闻言,顿时血色尽失。 她怔怔地看着贺轻尘,似是没想到,他们竟还能猜的这么准。 “你,你们……” 林淮安及时接住了她,冷着声儿道:“王爷,您究竟想如何?” 贺轻尘一脸宠妻模样,懒洋洋地给对方指了一条路:“这话,当然得问本王的王妃啊!王妃想要什么,本王便想要什么,林大人可懂?” 林淮安和林夫人当然懂。 只是,林淮安还端着为人父亲的架子,盼着沈归荑能松些态度。 林夫人却是冷嗤了一声,再顾不得旁的。 她缓下了姿态,咬着牙忍下了对沈归荑的厌恶,强迫自己语调平静地与沈归荑求情:“燕王妃,你说,你还想要什么?只要你和王爷能将蔚然早些放出来,让他安稳回书院读书去,你要什么,臣妇都尽量给你。” “是吗?”沈归荑拉长了语调,听着便是不太信林夫人的话的意思。 就在林夫人心被高高地挂起的时候,沈归荑却又说:“倘若,本王妃说,要林大人和林夫人,将本王妃的母亲当年的嫁妆,全部归还,你们也愿意?” 这话一出,林淮安和林夫人的脸色顿时煞白了一片。 倒是贺轻尘挑了挑眉。 还真是…… 沈氏的产业是一回事,岳母的嫁妆是另一回事啊! 亏他之前还未曾想到这一个呢。 不过,阿荑是故意这么说的? 的确是故意的。 沈归荑倏地笑了一下:“开玩笑的,别紧张,我还没狠到,逼着自己的父亲和弟妹去死的地步,怎会叫你们拿那些东西出来? 那是我母亲给林大人您的立身之本,您尽管拿着,我不动,放心啊。” 林淮安顿时眉色一松。 当年沈氏与他成婚,嫁妆单子都记了好几本。 数额巨大,是现如今的林家绝对拿不出来的数,更别说,嫁妆单子以外的东西,以及沈氏被占了的那些产业和这么多年的营收了。 好在,这个逆女还算有点儿良心,知道给她亲爹留点儿退路。 林夫人却没有林淮安想的这样乐观。 她抿紧了唇,对上沈归荑戏谑般的脸,心里暗暗地猜测,这个小贱人,怕是回来谋夺林家的家财的,指不定,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退让。 “王妃既说并未想要夺什么嫁妆的事,那请问,你想要什么?”这会儿,林夫人明显已经明白了,沈归荑要的,不仅仅是春柳巷的几家铺子。 也许,一开始那几家铺子能打发了她,但现在不行。 她甚至怀疑,天鸿书院那儿,也有沈归荑的手笔,可她又想啊,天鸿书院那个地方,便是齐家的面子都不好使,书院真的会听这个小贱人的吗? 沈归荑笑的意味深长:“春柳巷的几个街铺,我要,长盛街其他的街铺,我也要,至于要几间,那就得看你们的诚意立了。 林夫人方才夸下那样的海口,可能做的了这个主啊?” “什么?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林夫人还没说话,倒被林淮安抢了先,林夫人拦都拦不及。 贺轻尘眉一扬,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谁叫你吼本王的王妃的?林大人,林夫人,你们既拿不出王妃想要的,那便请回。王焕,送客。” 话落,他便立即走到沈归荑身边,牵着她的手准备离开。 林夫人满脸焦灼:“王爷,王妃,你们先,先等一下,我,我能说服夫君的,你们先别走……” “说什么说,我说了不可能便是不可能。”林淮安犹自以为自己说话还有分量,态度十分强硬地看向贺轻尘,“燕王爷,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融安楼一事,且不论蔚然是你的小舅子,便是他真的用了那些,那也是你们故意引着他去点的单,有诱导的嫌疑,这事,你们也得负责。 如今蔚然被关着,本官只要直接去大理寺将欠了融安楼的银子交上去,自然能将人赎回去。 燕王爷还当本官非要求你们不可吗? 不过是想着,毕竟是一家人,没必要将事闹的这样僵,以免叫外人看了笑话罢了。 夫人,咱们走。 我还就不信,没有你们,本官就真的救不回蔚然了。” 说着,他倒是先拉起林夫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第146章 忽略了贺轻尘这个变数 林夫人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林蔚然被关这几日,他们何尝没有想过,直接将他在融安楼欠了的银子直接交上去? 但大理寺不放人啊。 他们只说,让他们找燕王府,毕竟是欠的燕王府的银子,但他们找也找了,求也求了,燕王府这两黑心肝的夫妻,愣是得寸进尺,一次比一次要的都多。 出了燕王府,回到马车上,林夫人便再也忍不住了。 林夫人下意识地向林淮安求助,嘶哑着声儿问:“夫君,怎么办啊,蔚然若是不能及时从大理寺里出来,他的前程可就毁了啊。” 林淮安眼神发狠。 他很清楚,眼下这事十分棘手,能让大理寺松口的,便只有找燕王府的当事人。 倘若,他们始终不肯放人,那就只能入宫一趟了。 “夫人,一会儿你备上厚礼,进宫一趟。” “嗯?” “去求你姐姐,让她去找陛下求情。再怎么说,蔚然也是她的亲侄子,只要她肯替蔚然在陛下那儿求求情,陛下发话了,燕王府也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甚至,他们可能都不必出任何的银子,便能将事给平了。 林淮安的想象,是非常美好的。 可惜,忽略了贺轻尘这个变数。 早在从天鸿书院回来以后,贺轻尘便已经入宫去找过昭元帝。 他也没用别的东西,只用自己名下的两个庄子和两个铺子充盈昭元帝的私库,便得了昭元帝的允准,得以全权处置林蔚然这事。 当然,贺轻尘不知道,昭元帝这么做,另有缘由。 有了昭元帝兜底,林淮安夫妻再怎么折腾,没有贺轻尘松口,林蔚然是出不来了。 可惜,他们还不知道,正四处打点求人呢。 林淮安夫妻在外边忙的焦头烂额,燕王府里,沈归荑与贺轻尘却是一副岁月静好。 待他们走后,他们俩便回了后院。 第二日一早。 贺轻尘陪着沈归荑用过早膳,在她跟前腻歪了好一会儿,便带着人出门了。 沈归荑对于他在忙什么并不感兴趣,也就没多问。 她闲来无事,在窗边坐了会儿。 眼见天色不错,她扭头看向在一边给她纳鞋子的春岚,温声道:“春岚,你帮我去叫一下王总管,就说,我有事要问问他。” 春岚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王焕来的很快。 他到的时候,沈归荑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站在扶云院的院子里,似在想什么事。 “拜见王妃。” “嗯,来啦?” “属下听春岚说,您找属下有事,不知您是……” 沈归荑指着她跟前的一大片花园,眼神亮晶晶地问:“王总管,这花园是可以改动的?” 她的声音里,隐约还带着一抹期待。 王焕的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定自己没听错,这才小心问道:“当然可以改动,王妃是对这院子,有什么不满的吗?” 扶云院是整个燕王府后院最大,也最好的院子。 院子里的一花一木都是时下最好,也最流行的,屋里的摆设也都是极好的,就连屋里的所有,也在年前修葺过,那会儿,昭元帝是打算给贺轻尘选妃,让他早日成婚的。 奈何人还没选好,便出了他受伤昏迷,需要立即冲喜的事。 沈归荑听着王焕的话,便知他可能误会了什么。 她缓缓笑了笑:“也不是说不满什么,只是,这儿的花草太多了,味道太重,闻着有些呛,我就是问问,看能不能把这花园里的花草都挪走,把花园土松一松,再种点别的什么。” 王焕心下一惊:“全部挪走?” 这里边的花草,全都价值不低,有一半多都是宫里赐下来的,余下的部分,也是府里特地采买的。 要往哪儿挪啊? 王府上下,就只有这么两个主子,还都是不喜欢这些花草的主儿。 王焕有些迟疑。 他脑子转了一圈,愣是没想好,要将这些花草挪到哪儿去。 沈归荑见他迟疑,又不像是否定的模样,蹙着眉问他:“王总管,这些花草,是不能挪吗?” “倒也不是说不能挪。只是,这些花草都十分珍贵,属下一时间,还没想到该往哪儿挪。”王焕老实回答,只这一句,沈归荑便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没猜错的话,这些花草,都是些不能随意处置的。 大概率,是宫里赐下的? 她默了默。 心思微转,立即便想到了一个地方:“王总管,我记得,王府偏院里,好像有一个花房?” 她之前在院子里四处乱转的时候,便发现了的。 从外观上看,那地方的确像是一个花房,但她那时候没靠近,也不敢太确定。 她这么一提醒,王焕倒是想起来:“王妃所说的,可是后院西北角里被荒废了的许久,有些荒的院子旁的那个看着与花房有些相似的那个屋子?” “嗯,那个,不是花房吗?” “不是。那是一个蜂房。 可能您有所不知,京中皇子们封王后,都是单独新建了一个王府,只咱们王爷不是,这燕王府,是先帝时期,大长公主的公主府邸。 大长公主的驸马嗜甜,尤爱蜂蜜制的点心茶果。 大长公主有心哄着驸马,便着人在那里建了一个蜂房。 不过,您倒是提醒属下了,那蜂房稍微改一改,用作临时安置这些花草的花房,倒也合适。” 蜂房和花房的差距不大,比起另造一个,自然是直接改造一个更快些。 “嗯,那改一个,需要多久?” 王焕想了下,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时间 沈归荑看着满院子的花草,点了点头:“那便改一个,将它们都挪开,味儿太重,太呛人了。” 王焕微微有些惊讶。 女子多爱花。 这才有了世家贵妇人都十分喜欢办的赏花宴什么的,却不曾想,他们王妃,竟还会觉得花多味儿重? 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王妃不喜欢花草吗?” 沈归荑疑惑地回眸:“无所谓的喜不喜欢,只是花草太多,看着晃眼睛,味儿也有些重罢了。” “那,不若属下先将它们都搬到院子外围上放着,另外,再加派人手修整院子,早日将这些花草挪过去,以免再累着您?” 王焕扫了一眼那成片的花草。他们闻习惯了,倒不觉得味儿重。 但这么一大片看着,确实多了些。 “行,你看着处理。”沈归荑点头,并无异议,她对改造燕王府也没多大的兴致,毕竟,自己也只是暂住在这儿,暂时与燕王做夫妻。 王焕:“那属下先去安排人过来。” “好。” 王焕前脚刚走,春岚便匆匆地从外边进了院。 沈归荑见她脸上似有郁色,挑眉问了一句:“怎么啦?” 第147章 ‘大妹妹\’来访 一晃眼。 大半日便过去了。 林淮安夫妇几乎整夜未眠,两人深知,若今日不能将林蔚然救出来,送回书院里。 明日,天鸿书院开除林蔚然的消息,便会传遍北昭上下。 届时。 林蔚然就真的是前程尽毁了。 两人昨日求了燕王夫妻未果后,夫妻各自行动,一人入宫求助,一人去了定远侯府,但都败兴而归,两人琢磨整夜,一大早便又出了门,往天鸿书院里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婢女芙安便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后院。 “小姐,老爷和夫人一起出府了,奴婢找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他们是要出城去天鸿书院找蔺院长,估摸着没这么快能回来。” “那行,你去我屋里床头那儿,拿一下姨娘昨夜便准备好的东西,我去叫一下姨娘,一会儿咱们就走。”林初然定了定神,有条不紊地做着安排。 约莫一刻钟后。 主仆三人从后门悄悄出了府,直奔燕王府去了。 她们在燕王府外徘徊了会儿。 须臾。 林初然终是下定了决心,亲自上前递了帖子求见,那帖子还没递到门房手里,便被一只大手接过。 “小叶大人,您回来啦?” “你是……那日那个?” 两人同时抬眸,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叶枫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林初然,视线微转,又落向王府边上那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的窗帘时不时地被风吹起,里边端坐着一个容貌出色的中年妇人,略略想了下,叶枫便猜出了马车里那人与眼前女子的身份。 他眸子微动,心思回转间,冷漠张口试探道:“林大姑娘要求见我们王妃?还……带着自己的姨娘?” 林初然抿紧了唇瓣。 她还记得,眼前人在不久前还曾警告过她,让她不要试图靠近燕王爷和燕王妃。 那警告,言犹在耳,她怎么就忘了? 林初然有些懊恼,更有些不忿。 好好的,怎的就遇着眼前这个煞神了呢? 早知道,她就迟些过来了。 不过,听着门房对他的称呼,林初然下意识地便觉得,眼前人一定能帮她见着燕王妃,虽说她在府里的那一年里,与燕王妃并无过多的接触。 但她也没欺负过燕王妃,只希望,看在她和姨娘带来的东西的份儿上。 燕王妃,能稍稍帮她这一把。 “是,民女有十分重要的事,要求见燕王妃,也有非常重要的,她想要的东西交给她,希望大人能帮着通禀一二,民女感激不尽。” 叶枫的目光在林初然身上扫了一圈。 眼底带着些警惕。 又觉得自己多虑,想了会儿,他对着院子内的一个人招了招手:“去跟王妃说一声,她的‘大妹妹’来访,看看王妃要不要见见。” 被叫来的小厮闻声,赶紧去了。 穿过后院的时候,那小厮遇着了春岚,索性就与春岚说了。 林初然和她的母亲,婢女被人带着,一路穿过前院,来到扶云院的时候,沈归荑正帮着下人将那一大片的花草小心地挪到院子外。 林初然走在最前面。 她的姨娘和婢女则跟在她身后,两人手里都抱着长条盒子,那上边,看不出是什么。 沈归荑见着她们,淡淡地笑了一下,主动打招呼:“来啦?” 她脸上,还沾了些灰,看着有些灰仆仆的。 看着,倒是多了一丝亲和。 林初然三人目光扫了眼满院子的下人,赶紧行礼问安。 沈归荑淡淡地抬了抬手:“找本王妃有事?” 话落,林初然和姨娘两人脸色便是一红,这话无疑让她们想起,沈归荑在林府的那一年里,她们的表现。 那一年里。 沈归荑一个人住在偏院里,离着这两位的院子并不远。 但无论沈归荑的院子有什么动静,她们也始终装聋作哑,事不关己,高高地挂起,从未对她伸一伸手,这会儿,倒是想起她来了。 这种心思,其实也能理解。 林夫人仗着家世,在林府横行霸道,因着林初然姨娘身份的特殊性,林家老夫人去了以后,母女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 她们在后院里尚且自身难保,自然不能期待,她们能帮她什么。 沈归荑也不需要她们帮什么。 她们没有落井下石,趁机搅和作乱,便是对沈归荑的帮助了,她故意在林家人面前示弱,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了叫林淮安放松些警惕罢了。 今日,林初然母女能求上门来,倒让她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都到这个时候了,这对母女还没有半分动静,是认命了,也不会来了。 林初然暗自咬牙:“王妃,民女有要紧事想求您帮忙。” 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姨娘和芙安都神色不安地看着沈归荑,眸子里,隐隐还带着些期盼。 沈归荑放下手中的花盆,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 “是为了明日的事?” 明日,是林初然和起齐老夫人那个侄子的大婚仪典。 林初然微张了张嘴,惊讶道:“您知道?” 沈归荑似笑非笑地点头,而后对小六招了招手:“小六,你先带林姑娘她们到屋里坐会儿,先喝点儿茶,本王换身衣裳便来。” 小六连忙上前:“林小姐,你们这边请。” 林初然几人看了沈归荑一眼,跟着小六走了,进了屋里,小六便和春岚在一边伺候,并未离开。 不过,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盯着她们。 毕竟,这可是扶云院。 她们王妃的地盘,可不能叫她们乱走乱动乱看。 第148章 这东西,怎会在你这里? 自她们来了扶云院后,沈归荑便照着她们会的东西,做了些对应的安排。 静月性子淡,安静规矩。 沈归荑原想让她帮着打理扶云院,做个掌事丫鬟,但静月拒绝了,只说想在厨房里做活儿,不想与人接触,沈归荑便由着她去了厨房。 窈书识字,聪明伶俐,性子也相对沉稳。 沈归荑便让她跟着府里的账房先生学着做账,她自己也亲自教了几日,窈书学的很快,沈归荑索性着人寻了些旧账本给她学。 是以,她大多时候都在府里。 忙完了便喜欢往厨房里钻,有事没事都喜欢缠着静月琢磨吃的。 小六是从洒扫丫头提上来的。 性子比较简单,爱吃爱玩,偶尔还喜欢摸鱼偷懒,总的算下来,也没什么大错。 她跟王焕手底下的一个下人是亲戚。 因着年纪太小,也吃不得什么苦,王焕便想了法子,将她安排在贺轻尘的扶风院里。 若是往日里,小六的活儿最轻松。 扶风院是贺轻尘的院子,伺候的下人最多,院子里也最好收拾,干净利落的一个院子,自然没什么需要小六去折腾的,她在那儿,能有充足的摸鱼时间。 跟了沈归荑以后,也没什么事。 就每日里与春岚配合着伺候沈归荑,沈归荑不习惯被人围着伺候,她们的活儿也就轻省了不少,甚至,沈归荑还常常带着她出门吃喝,算是极大地满足了她的小爱好。 至于春岚。 她算是沈归荑的这四个丫头里,最通透,也最周全的一个。 沈归荑索性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虽说,她们跟在沈归荑身边的时日不长,但却都过得不错,是以,她们格外珍惜,也格外地护着没把她们当下人看的沈归荑。 眼前这三个人,都是从林家来的。 在小六和春岚的想法里,林家就没一个好人,她们自然不会由着这几个人在这里乱蹦。 林初然几人被盯得很不自在。, 她们只能一次次地伸长了脖子,盼着沈归荑能早些出现。 好在,沈归荑没让她们等多久。 约莫两刻钟后。 沈归荑换了一身轻便的居家衣裳出来。 她慢条斯理地坐下,姿态慵懒地扫了眼林初然母女俩面前,并未被触碰过的点心,视线上移,落在母女俩脸上:“说。想要本王妃做什么?” 她开门见山,并没有与她们慢慢叙话试探的意思。 林初然看了她的姨娘一眼。 旋即。 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她从姨娘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递到了沈归荑面前,放低了姿态,温声求助:“希望王妃能帮帮民女,逃开明日的大婚,解除与赵家的婚约。” 赵家,便是齐老夫人的娘家。 她那个侄子,叫赵弘钧。 是个病秧子。 大夫早在前些年便断言,他没几日能活了。 原本,他也是个身子康健的,奈何少时为了救齐珩,落入了庙外的一处寒潭,染了风寒,伤了身子,自此便再也好不了了。 为此,不仅仅是齐老夫人,便是齐珩,也对赵弘钧多有忍让和照顾。 赵弘钧命数不长也就罢了。 这还是个急涩的。 前些年,他的原配发妻去了以后,便没再娶。 京中舆论,对他的讨论高居不下,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他身子不行。 成婚多年,原配到死,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证明自己不是个病秧子,还能动弹,他这些年,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进门,如今整个后院里,大大小小加起来已有二十多个。 前些时候,也不知道是作了什么妖,他竟开始吵着闹着要续弦。 齐老夫人心疼他,帮着相看了一圈,也没找着哪个愿意踩坑的京城贵女,没法子,老夫人只能仗着自己的权势地位,从自家亲族里找。 这一找,还真被她找着了几个能让赵弘钧同意的倒霉蛋。 这些个倒霉蛋里边,便有林初然。 实际上,沈归荑其实也在名单中,不过,齐老夫人有所顾虑,加之沈归荑的八字与赵弘钧不合,这才从名单上被剔了去。 其余的人,也以这样那样的由头,出了局。 于是,倒霉蛋便只剩下了八字极为‘合适’,又在林家没什么地位,注定被牺牲的,被当做家族兴盛工具人的林初然了。 确定人选后,很快,赵家便确定了婚期。 林初然也抗争过。 一个年纪比她大两圈,与她父亲算是同龄的,身子差又好涩的中年男子。 嫁过去无异于是一脚踩到了火坑里。 林初然哭过闹过,甚至绝食抗议,各种法子,她都试过了。 但完全没用,渐渐地,她也有些认命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林清然逃婚,沈归荑替嫁到燕王府后,给林家杀了个回马木仓。 这让她看到了无尽的希望。 从那会儿起,她便时时注意着林家和燕王府的消息,也就才有今日到王府里求情这一出。 林初然不知今日,她能不能成。 但便是到了这最后的关头,她还是想试试,即便她手里的筹码极少。 沈归荑瞥了眼她放到桌上的盒子。 林初然见她的视线在盒子上,主动道:“王妃,盒子里的,是您想要的东西。姨娘说,您只要看了便能明白了,只希望,您能看在,姨娘特地将东西找了来的份儿上,能帮民女这个忙。” 林初然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归荑。 其实,她也没多少把握。 不过是尽力一试。 倘若沈归荑能帮她,那这东西,也算是这一场交易的诚意。 倘若沈归荑帮不了,她也算是搭上了燕王府这条线,指不定哪一日,她在赵家水深火热之际,还能用一回这样的人情呢? 林初然脸上的灼热尤甚。 沈归荑默了默,移开了与林初然对视的眼。 她抿紧唇,低头去拿盒子,慢慢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她那日扣下林蔚然后,与林淮安要求的那枚沈氏的传家玉佩。 沈归荑瞳孔轻颤。 她缓缓伸手,将玉佩拿了出来,来回看了几遍。 沈归荑眸光阴鸷,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的痕迹,出口的话,像是啐了冰一般,却不是看的林初然,也不是问的林初然:“这东西,怎会在你这里?” 第149章 想法子给她翻翻身 林初然愣了下。 她的姨娘坐在一边,也没反应过来,为何沈归荑的气势,会突然变的这样冰冷。 沈归荑皱着眉,唤了一句:“乔姨娘?” 她口中的乔姨娘,便是林初然的生母,林淮安青梅竹马的表妹,乔心莲。 乔心莲回神抬眸,对上沈归荑冷冽的眼。 她心底发颤,支支吾吾地说:“这,这个玉佩,自然是主君给我的。” 沈归荑似笑非笑地问她,语调轻慢,很显然,沈归荑并不信这个说辞:“本王妃没记错的话,林员外郎似乎挺喜欢这东西的,他会轻易给了你?” 乔心莲眼神乱瞟,心虚的不行。 沈归荑将玉佩放回盒子里,淡淡地问:“你们今日,不是来求本王妃的?” 潜台词是,既是来求的,那就老实点儿。 乔心莲心一滞,半晌,咬牙道:“这,这个玉佩,主君应是十分喜欢的,他随身携带了十几年,总与民妇说,这东西是沈氏的传家宝,既是传家宝,那定然是有点儿别的什么用处。 只不过,他没法参详出来。 民妇好几回都想要这个,让他送给民妇,他都没同意。 后来,也不知怎的,老夫人过世,主君竟一反常态,非常大方地给老太太陪葬了不少好东西,就连那只玉佩,他也放了进去。 我,民妇就趁着老太太合棺前,悄悄地从里边找了一个大小和外形都差不多的玉佩,弄在原本的位置上,然后将这枚玉佩替了出来,随身收着。” 实际上,她说的,也并不全是实话。 林淮安出身贫寒,在外边行走倒是大方,对府里众人,却是少有的吝啬。 她作为林淮安青梅竹马一样的存在。 一开始还能得他几分爱护,时日久了,林淮安也就腻了。 那些年里,若非能得老夫人的几分庇护,她和她的女儿,怕是早就被这后宅的女人给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了,更别说旁的。 老太太原就病体支离。 那些年也多是她倾心照顾。 临去之前,老太太说给她腹中的儿子留了好东西,又不说东西在哪里,只一再叮嘱乔心莲一定要在她去了以后,封棺之前,想法子给她翻翻身。 她便是在给老太太翻身的时候,发现了她身上藏着的银票的。 准备离开之际,她看到了那块玉佩。 她犹豫片刻,又看了看安详躺着的老太太和自己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 乔心莲咬了咬牙,将玉佩拿走,又怕被发现,索性从里边翻找了一块差不多外形和大小的玉佩,替了上去。 她原是打算将那个玉佩留给自己儿子的。 奈何她的小儿子出生后,病歪歪地活了两年便没了,她生那孩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生养,便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林初然一个人身上了。 如今,她自然不能看着林初然去死。 只要有一点生机,她便想去试试,林初然来寻她,让她帮着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说动沈归荑的时候,她也有过迟疑,但她还是来了。 拿着这枚玉佩过来了。 沈归荑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她看着那玉佩,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眸光怪异又复杂。 一想到那玉佩是从死人棺材里扒拉出来的,她瞬间便有点……不想要了。 尽管,那死人是她血脉上嫡亲的祖母。 她抿紧了唇,冷凝着一张脸,语气中透着浓烈的不快:“……你怎知,本王妃会想要这个东西?” 除了那日在林淮安耳边提这个要求,她可从未与任何人提过,她想要这个东西。 乔氏怎会将它拿了来? 乔心莲:“民妇自己猜的。” “猜的?” “嗯,大公子被大理寺带走那夜,主君来了我的房里,他喝了些酒,颠来倒去地说一些乱七八糟,不成语调的话,其中混杂着您要春柳巷的事。 所以,民妇心想,您定是打算陆续收回沈氏的产业? 又或者,说的完整些,您定是在报复林家,打算将林家从沈氏抢了去的东西,都一样一样地拿回来。 那玉佩,既是沈氏的传家之物,自然也是要拿回的。” 沈归荑面上一言难尽,终是将盒子盖上,懒洋洋地问林初然:“你希望,本王妃如何帮你?据本王妃所知,林大小姐与那赵家老……公子,可是明日便要拜堂成亲了。” 她本想说‘赵家老爷’,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公子’二字。 林初然听着,只觉得扎心。 沈归荑看着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没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声:“抱歉。” 林初然哪里敢说什么。 她憋着一口气,语调生硬:“燕王妃,求您帮我。” “是啊,燕王妃,求求您帮一帮初然,再怎么,她也算是你的妹妹啊,齐氏和夫君他们也许与你有些仇怨,可我们没有啊。” 乔心莲哽咽着求情。 言语间,甚至还提到了当年和林淮安的一些纠葛。 当年她与林淮安青梅竹马,两家大人乃至村里人大多都默认了他们会是一对,长大后是要成亲的。 她也是这么盼着的。 哪知,林淮安考上了童生后,到城里书院读书,那一阵,水患肆虐,又有流寇作乱,他在休沐时,告别同窗往家去的时候,却失踪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他再出现的时候,已是举人老爷,他们来不及为她高兴,便听说了他早有妻室,甚至还有一儿一女的消息,而他回乡,也不是念着她这位小青梅,而是为了接自己的爹娘一同上京。 她为林淮安蹉跎多年,等成了一个老姑娘。 最后甚至被他纳入府里,成了一名人人可欺的小小姨娘,也自此,开启了她凄苦的小半生。 沈归荑听着她谈及当年的过往,脸色难看了几分。 但她也知道,这位乔姨娘之所以在她面前自揭伤疤,究其根本,也不过是盼着她能对她们母女生出些许的同情,能在知晓她们的确无辜,又与她有庶母的名分,有姐妹的名分的面上,能稍稍帮一帮她们。 第150章 替我做一件事 沈归荑敛眸想了下。 她轻笑着对着小六几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下去。 林初然也给了芙安一个眼神,让她也一起离开。 待屋里清净以后,沈归荑看着林初然,这才淡淡地说:“乔姨娘不必再说,你们无辜与否,与我并无多大干系,你也不必拿着什么姐妹情分来与我说事。林大人本王妃都不认了,你们觉得,本王妃还会认你们?” 闻声,乔心莲和林初然身上都透着无尽的绝望。 母女俩身上满是衰败和苦涩,眼角的湿润,在这一刻再也压抑不住地往下落。 甚至,林初然眼底还划过一抹狠绝和痛恨之意。 似在咬牙切齿地考虑着打算做些什么鱼死网破的事,当然,不是对沈归荑的,而是对即将成为她丈夫的。 沈归荑默了默。 她慢悠悠地扫了她们母女俩一眼,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你们倒也不必这么绝望,林小姐不想嫁入赵家,法子多得很,端看你们能做到哪个份儿上了。” 林初然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归荑的意思。 她与她的姨娘对视了一眼。 面上的喜意将将染上,便又听得沈归荑往下说:“你们也不必急着高兴,先听完本王妃的话再高兴也不迟啊。” 林初然忙忍住了满心的欢喜,视线灼热,巴巴地看着沈归荑。 沈归荑:“……” “的确,本王妃有不少法子可以阻止你嫁入赵家,亦或者,可以阻止你在赵家受苦,但赵家背后还站着齐氏,而齐氏的背后,还有宫里得宠的娘娘。 若非事出有因,谁乐意招惹这样的一群人呢? 你们说是?” 林初然听着这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乔心莲还算聪明,立即就明白了沈归荑的意思。 乔心莲心下微沉,目光从桌上的盒子轻轻飘过,再看向沈归荑的时候,脸上莫名地带着些空茫:“王妃的意思是,要我们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 她们母女身上,还有比那枚玉佩更有价值的东西吗? 燕王妃想要的,不是那枚玉佩? 可是,她们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燕王妃主动开口要的? 沈归荑浅浅地笑着点了一下头。 林初然和乔心莲两人俱是茫然地看着她,须臾,林初然才试探着问:“王妃,我们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那枚玉佩了,您还想要什么?” “玉佩,我要。但是,我还要乔姨娘和林小姐,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齐氏当年为了侵吞沈家,与有心攀附的林淮安合谋戕害沈氏一族,期间牵涉巨大,他手里头一份名单和一个账本,本王妃寻了许久,都没消息,烦请乔姨娘帮着找出来。” 实际上,她当初乖乖的跟着回府,便有这个原因。 这一年里,她也想方设法地在府中各处找寻,但都没找到,她甚至怀疑,那东西就不在林家,而是被林淮安藏在了别的什么地方。 她让她的人暗中查探许久,也依旧没有消息。 倒是她们母女来了以后说的那些,给了她一点儿思路,她猜测,这位与林淮安曾经非常亲密的小青梅,指不定知道些什么。 她甚至怀疑,林淮安将东西藏在了林老夫人的棺椁里。 否则,林淮安为何会将之前那么想要的一枚有特殊意义的玉佩,直接放到了老夫人的棺椁里? 他放的,只有这一枚玉佩吗? 沈归荑不由地多想了些。 但这些事都得事后再想法子验证,如今,这两人还在自己跟前,她只能先压下自己的怀疑,慢慢试探。 乔心莲闻声一怔。 她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神色冷淡的沈归荑,林初然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归荑 寻了许久? 难不成,她回到沈家,便是为了寻那样东西? 且不说旁的,倘若真有那样的东西,到了沈归荑手里,她还能放过林家? 乔心莲眸子微颤,看着沈归荑,抖着声音问:“一定,要找吗?” “……嗯。” 乔心莲试着问道:“倘若,真的有这样的东西,找到以后呢?王妃想做什么?” 沈归荑漠然地看着她,冷淡出声:“自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乔心莲咬着牙不语。 一想到,那东西会将整个林氏置于死地,便犹豫了,她垂着眸,不知是应,还是不应的好。 林初然当然明白乔心莲的顾虑。 她心如死灰地垂着眸。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她的姨娘倘若答应了,那便是背叛她爹爹,将爹爹和林氏推向死路,若不答应,那便要牺牲她往后的一生。 沈归荑似是看懂了这母女俩的迟疑。 她淡笑着催促:“乔姨娘,该你选了。” “我……” 沈归荑好心地安抚了一句:“其实,你们也不必纠结,不论你们帮不帮这个忙,本王妃迟早也是能找出来的,林家,本王妃一定会动。 林淮安,他必须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便是东西找不出来也没关系,本王妃会慢慢的,一点一点儿地,让他们自己说出来。 沈氏的仇,本王妃一定会报,时间长短快慢罢了。” “可,可他是你的父亲!” “你错了,本王妃姓沈,族谱上所记录的,本王妃的父亲同样姓沈。 乔姨娘可以慢慢考虑。 不过,明日的赵林两家缔结婚盟,本王妃可就阻止不了了,那赵家是个什么所在,乔姨娘想来是清楚的,多看几眼你的乖女儿,指不定,是最后一面呢?” 沈归荑淡漠地看着下首坐着发颤的母女俩。 她们回忆着沈归荑方才的话,没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 但她们也怕啊。 怕林家覆灭,也怕沈归荑的事儿做不成,届时她们怕是要被林家扫地出门了。 “可是,背叛了夫君,我们的日子也好不了。” “听乔姨娘的意思,是宁愿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入赵家去送死,然后,过些时候,你再大义凛然地追随林大人而去了?” 乔心莲猛地一个哆嗦,抿紧了唇瓣:“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扳倒夫君?你别忘了,他身后,还站着定远侯府,甚至还站着宫里的娘娘。” 第151章 第三个选项 乔心莲话一出便后悔了。 这话,无异于是对沈归荑能力的怀疑,且不说旁的,扳倒她的夫君,似是势在必行的事。 她嫁入王府不过一月。 林氏和齐氏两族都被她和贺轻尘搅和的鸡飞狗跳。 林清然被驱逐,林淮安被贬官,林氏产业被夺,齐侯被禁足,再到林蔚然被抓,甚至马上便要被天鸿书院开除,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沈归荑的手笔。 如今还有她的女儿。 乔心莲定定地看着沈归荑,不禁怀疑,当初齐老夫人会选上她的初然,是不是也有眼前人的手笔。 她一个姑娘家,明明在林府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是人人可欺的乡下小庶女,如何就有这样大的能耐,能说动燕王爷不计较林氏替嫁一事,甚至还坚定地站在了她身后? 一个月不到的时日,沈归荑便做了这许多。 时日再长些,她真的……动不了定远侯府和宫里那位娘娘,皇子吗? 尤其是,眼前人在见着她们娘俩以后说的话里,分明就是,她早就知道她们会来了。 这一步步,她似乎都已经算好了的? 乔心莲的心里,突然就没底了。 沈归荑看着她,笑容温和,眼底却带着丝丝凉意:“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本王妃要动林家,就一定会与齐氏,与宫里的皇子娘娘对上。届时,又要怎么办呢?” 她故意笑的意味深长,声音里却不见丝毫惧怕。 反倒多了丝漫不经心的调侃。 乔心莲眸色微滞,唇瓣抿紧了,却不说话,一是背叛自己的夫君,一是救下自己的女儿,虽说她对他的夫君有怨有恨,但也不希望他和林氏一族出什么事。 可若要什么都不管,由着初然嫁入那样的虎狼窝,她还有什么盼头呢? 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女儿,该怎么选? 就在这时,小六匆匆地进了屋里,在沈归荑耳边说了些什么,又将手里的一张字条递了过去。 沈归荑接过字条后,对小六摆了摆手。 待小六出去后,她慢慢地展开那一张被卷起来的小字条看了眼。 看完后,她慢条斯理地将纸条卷了起来,漠然开口:“乔姨娘很难选吗?” 她的声音很冷,听着不像是在催着她做出选择,而是催着她赶紧放弃林淮安这个选项。 乔心莲与林初然母女俩面面相觑。 林初然咬了咬牙,问道:“王妃,我们母女俩平日里的活动空间有限,父亲的书房重地,更是靠近些都艰难,此事,我们实在没办法。您能不能,换一件事?” 乔心莲彷佛也想到了法子一般,看着沈归荑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些殷切。 沈归荑勾了勾唇:“可以啊。” 林初然母女俩心里一喜,当即就要道谢。 “本王妃方才便说了,法子很多,你们的诚意,对应的自然是什么样的法子。”沈归荑又慢吞吞地补充。 林初然愣了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要本王妃阻止你明日嫁入赵家吗?那换一个日子如何?齐老夫人想把你送到赵家去,自然就不会轻易地解除了你们俩的婚约,明日嫁不成,自然可以改日再嫁,你说呢?” 林初然:“……” 所以,这便是她说的,什么条件对应什么法子? 只阻止了明日的婚事怎么够? 既要阻止,那自然是要彻底地阻止啊? 沈归荑看着她们,调皮地笑了一下:“是了,本王妃方才倒是忘了跟你们说说,都有什么选项了。没关系,现在说也不急哈。你们有三个选项哦。” “哪三个选项?” “阻止明日成婚,彻底断了与赵家的婚事,还有……让林家人永远都不敢,也不能再对你的婚事做什么,你的姻缘,你自己做主……就这三个,你们看着选哦。” 话落,林初然母女俩便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林初然。 作为林家的女儿,就连林清然都逃不过被赐婚,被安排婚姻的命运,更遑论她这样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小庶女了。 自她出生后,便注定了,她的婚姻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沈归荑看着是给了她三个选择,实际上却不是。 依着一开始所言,她与赵家的婚事,涉及到了燕王妃的某些计划,她指不定本来就会有些什么动作,阻止明日的事,那么,第一个选项就是个空白项。 否则,她不会给出第二个选项来。 也就是说,真正的选项只有两个,是彻底断了与赵家的婚事,还是将成婚这事的选择权拿在手里? 稍稍有点脑子的都该知道选什么。 毕竟,没了一个赵家,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赵家,作为林氏的是庶女,她摆脱不掉的。 届时,她的父亲嫡母依旧会将她当做工具一般,送到别人府上。 有了赵家这事在前,往后,她的处境只会更差,也许是嫁给什么于她父亲而言有价值的老头当续弦,亦或者直接送到别人的榻上,做个小妾。 不会更好了。 只第三个。 第三个选项,是她想要的,也是这天底下无数女子都想要的。 林初然默然地想着。 沈归荑心知,她被说动了,也就没再追问,只与她们简单地提了几句:“这些时日,想来你们都看到了,林家产业被夺,林蔚然被抓,这些都还只是个开始。 不论林淮安背后有谁,本王妃倾尽全力,也一定会将当年害了沈氏一族的人全都揪出来,都送进去。 人啊,不能总想着要得到,却不愿付出的。 林淮安这些年都做了多少事,乔姨娘想来也是知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林府覆灭是早晚的事,你们有这个心思陪着林淮安同生共死也行。 本王妃就不奉陪了。 不过,还是得恭喜一下林小姐,可以将心放下来了,看在你们拿来的这玉佩的份儿上,明日赵林两家的婚宴,是办不成了。” 说完,她也不再看她们,而是端起了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 眼见这娘俩欲言又止,迟疑不定。 沈归荑漠然地对着外边唤了一声:“小六,你来一下,送乔姨娘和林小姐回去。” 小六动作很快。 几乎是沈归荑一唤她,她便立即往屋里来了。 林初然离开前看了沈归荑好几眼,嘴张了张,却始终没说出话儿来。 第152章 不完全是实话 林初然和乔心莲母女俩离开后。 沈归荑一个人端坐在屋里,目光明明灭灭,掩藏在看不见的暗影中。 小六将人送出院子后,蹦蹦跳跳地回来。 本想与沈归荑回禀一声,却被窈书拽了去,屋里陷入彻底的寂静之中。 沈归荑安静地坐了许久,目光轻转,视线落在玉佩上。 半晌。 她将盒子的盖子一把合上,拿着盒子起身,正要回内室的时候,门外便传来了贺轻尘轻快的声音:“王妃呢?在里边吗?” 沈归荑脚步微顿,扭头看向门边。 贺轻尘正好推门而入。 两人四目相对,须臾,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移开,却都默契地落在对方的手上。 巧的是,两人手里头都拿着一只盒子。 不过,贺轻尘手里的那只盒子,明显要比沈归荑手上的大很多,看着倒是不沉,就是不知道,里边装了什么,沈归荑微微有些好奇。 贺轻尘却是在看到沈归荑手上的盒子时,眸光发亮。 他神色欢喜地看着沈归荑,带着些期盼地指着盒子,巴巴地开口:“阿荑,这是……要给本王的礼物吗?” 沈归荑:“……不是。” 贺轻尘眸光黯了一下,却还是问:“那这盒子是……” 沈归荑抿着唇:“别人送的。” 贺轻尘歪了歪头,想到了方才在王府门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三人,那三人里边的中年妇人,他没什么印象,但那两个年轻的,他却是在宫宴上见过的。 是林淮安的庶长女和她身边伺候的婢女。 思及此。 贺轻尘试探着问:“是,林家那位外人都知道的庶长女送来的?她身边的中年妇人,是她的姨娘?她们特地过来找你做什么?” 在他看来,林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他的阿荑不与这些人有什么往来才好呢。 沈归荑神色淡淡地说:“的确是她的姨娘,她们是拿着这个东西来求妾身,希望妾身能想想法子,替她退了赵家的婚事罢了。” “退了与赵家的婚事?”贺轻尘拧眉想了想,“本王怎么听说,是赵氏大房打算娶林大小姐为续弦,明日便要大婚了?” 赵家那位在京城里也算是出了名的。 不是因为才名,更不是因为孝顺亦或者旁的什么好的品质,而是因为他算是上一辈纨绔里边的翘楚,但凡认识的,提到他,必然都会提到他那庞大的后院侍妾。 这还不打紧。 最要紧的还是年前,赵家竟传出了那位由齐老夫人作媒,将自己宝贝女儿府中的庶长女配给她那位宝贝侄子而惹了不少笑话。 毕竟,林初然说到底也得唤林夫人一声嫡母。 唤齐老夫人一声嫡祖母。 这得多狠心,才会将自己一个刚及笄的庶女,嫁给一个早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纨绔啊? 一时间,众人都为林初然捏了一把汗。 偶尔,也要为她叹一声可惜。 不曾想,对方竟还求到了他的阿荑跟前来了? 沈归荑也没瞒着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语调平静地说:“的确是明日的大婚。来找妾身帮忙,只怕,是她最后能想到的法子了。” 贺轻尘嗤了一声,对这事无感。 非要说有点什么,那他希望,他的阿荑能不去趟赵家的浑水:“明日大婚,今日才想起来求人?” “是啊。妾身原以为,她不会来了呢。” 贺轻尘拧着眉,突然便抓住了沈归荑话里的重点:原以为? 这是……早就知道的意思? 阿荑早就知道,那林家庶女会为了与赵家的那桩婚事来求她? 莫不是,阿荑早就打算掺和这件事了? 贺轻尘的眸子不可避免地溢出了一抹担心,他眸色焦灼,急急地问:“阿荑,你的意思是,你要掺和到赵林两家的婚事上去?” 沈归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不明白贺轻尘在担心什么。 她并不急着回答。 只慢慢地扭头坐回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贺轻尘跟着坐在她对面。 他随手将自己手中的盒子丢在一边,目光紧紧地盯着沈归荑。 沈归荑却旁若无人似的将自己的盒子打开,又拿了张帕子将盒子里的玉佩拿了出来,对着日光举高。 日光透过玉佩上的小孔落了下来,照在了她的钗裙上。 沈归荑眯眼看着那些孔落在自己身上的光影,笑容轻浅地给了贺轻尘一个完全算得上敷衍的答案:“乔姨娘和林小姐都这么有诚意了,妾身自然要帮帮她们啊。” 贺轻尘定定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他很清楚,她没有说实话。 至少,不完全是实话。 毕竟,她前后的话,是有些不通不合理的。 从她的话里,贺轻尘想得很清楚,他的阿荑是早就预料到她们会为了这事来找她在前,她们给她送礼,过来求见他的阿荑在后。 顺序这么一模糊,意思却大不一样。 前者是他的阿荑有预谋的,主动的掺和那些事。 后者却是他的阿荑迫于某些人情,或者某些礼物,临时地,被动地被推着掺和到这些事上来。 他看着沈归荑一副不打算细说的模样,也没敢追问。 只暗暗提醒自己,要再加派些人手看着点儿,护着点儿。 眼见沈归荑看那玉佩看的十分认真,贺轻尘也一脸好奇地认真看过去。 在他看来,这玉佩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一块方形的玉佩,玉佩上勾勒着一个什么图案,那图案之间,有些缝隙,日光正好透进来,让那块玉看着比寻常时间,要晶莹剔透几分。 但看着也就是一块玉罢了。 他自小长在宫中,便是不得宠,但好东西也是看过不少的。 实在不明白沈归荑为何这样喜欢。 甚至说这是那林家小妾和庶女很有诚意的礼。 他看了玉佩几眼,又看了看沈归荑,试探着问:“阿荑,这玉佩,有什么特别的吗?你喜欢玉?” 沈归荑一滞。 她讪讪地将手放下来,漫不经心地将玉佩放到几案上,让贺轻尘能看的更清楚些:“王爷可还记得,林蔚然被抓到大理寺那日,妾身在门边与那人说的玉佩?” 贺轻尘一愣。 他连忙伸手将玉佩拿起来,沈归荑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是抿紧了些唇瓣,没说话。 贺轻尘不知,只认真地看着那玉佩上的图案,满是好奇地问:“所以,这便是你说的,要林员外郎送来的沈氏的传家玉佩?” 第153章 怎么查? 不等沈归荑回话,贺轻尘似又想到了什么:“这东西,既被林员外郎夺了去,又怎会在那个小妾手里?她怎会想到,用这个东西来求你?” 不得不说,贺轻尘确实对事情的看法十分敏感。 只这么一个动作,他便已经预想到了更多的问题和关键。 沈归荑原想着,他若是想不到这些,她便没必要与他细说,倘若他能想到,与他稍稍说一些也无妨,总归他又不会拦着自己报仇。 甚至,他的目的,似乎也与自己有些一致。 都是要对林氏和齐氏下手,那暂时合作,也不是不行。 “那位乔姨娘说,她猜到是妾身想要沈氏的东西,而这,是她手里头拥有的,唯一的筹码。至于这玉佩,是怎么到她手里的,她估计没完全说实话。” “哦?” “她说,这是林老夫人过世后,那人特地放到她的棺椁中作为陪葬的东西,她无意中发现了,便将它偷偷藏了,再用旁的相似的玉佩替代了,没别的人发现。” 沈归荑说到后边,语气多了一抹笑意,似在调侃贺轻尘一般。 “这话,你信?” 说完,才又反应过来沈归荑方才说了什么。 他低眸,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己拿在手里的那枚玉佩。 这还是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东西? 阿荑怎么没早说? 贺轻尘谴责似的剜了沈归荑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委屈,沈归荑装作没看到,脸上勾着一抹忍不住的笑。 担心贺轻尘气恼,她努力憋着笑,没回答贺轻尘那句话,也不说信或不信。 只淡声说起另一件事:“那人自私惯了的,无利不起早,只有在需要讨好,巴结什么人的时候,能叫他付出多一些。要说他孝顺,给自己老娘陪葬什么好东西,妾身却是不信的。” 贺轻尘默了默。 “所以,阿荑,你是怀疑,他在老夫人的棺椁中,藏了什么东西吗?” 她轻嗤了一声,几乎是用的笃定的语气说:“不是怀疑,是一定是藏了什么,就是不知道,那是不是妾身想要的东西罢了。” 贺轻尘神色一松:“那没事,本王安排人悄悄去查一查便是了。” “查?怎么查?去将林老夫人的棺椁给掀了?”沈归荑只觉得贺轻尘这句话,听着像是没过脑子一般,都把她给整无语了。 贺轻尘一噎。 这一下子,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倒是被沈归荑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时,脸上火辣辣地发红,就连耳后根都是红的。 沈归荑讽刺地勾了勾唇。 贺轻尘所说,她方才便率先想过了,想过以后,她第一个去掉的,便是这个法子。 且不说旁的。 单就血脉上的关系,那人也算是她的祖母,而贺轻尘是孙女婿的身份,他叫人去掀了那人的棺椁就很不合适,大不孝的罪过压下来,谁能扛得住? 何况,他们还是无凭无据的。 那人既要将东西藏在棺椁里,那必然是有安排人悄悄守着祖坟的,一旦有什么异动,那人定会立即发现,届时,他们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 与其这样,还不如暂时装作不知。 待时机合适了,让林淮安主动自觉地去将东西都挖出来交给他们,才是最好的法子。 不过,照着现在的情况看,该加快些进度了。 两人各有心思,各自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 贺轻尘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巴巴地将话题扭转到方才过府求见的几人身上。 他盯着沈归荑,一脸严肃地问:“阿荑,你方才说,要帮那林家的,明日便是大婚了,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需不需要本王帮忙?你要亲自去做吗?但是,你在京中的时日不长,手里头定然没多少人手,本王调拨一些人给你。” 沈归荑愣愣地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 对着这一连串的问题,她还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要回答哪一个。 实际上,只要贺轻尘冷静些便能想明白,这事,她绝不可能亲自去做,更不会让任何人将这事与自己联系到一起。 尤其是,林初然母女俩今日才大摇大摆地跑到燕王府里来。 明日的大婚仪典便出了问题,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将这事与燕王府联系在一起,除非,他们查到的人手,与燕王府全无半点关联。 这还能有几分说头。 至于贺轻尘后边那句‘没什么人手,调拨一些人手’什么的,沈归荑自然不会信。 身处皇城脚下,每个人手里头有的人手极其有限。 她自认,自己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叫贺轻尘把自己手里头的人交给她,更觉得,贺轻尘不过是随口说说,蒙骗蒙骗她罢了。 将自己的人手给别人,那是把自己的生死都弃了去。 贺轻尘怎么可能呢? 她的命,在他这里,还能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不成? 不过,看在他至少还愿意说说,而自己和舅舅也在背后筹谋某些事的时候,她还是好声好气地‘拒绝’了他突如其来的过分热情帮助。 沈归荑笑眯眯地说:“王爷,这事,就不劳烦您了,妾身会与下边的人安排好这事,绝不会牵连到燕王府半分,您尽管放心。” 贺轻尘被拒绝了也不恼。 反正他一定会加派人手看着阿荑的,只要阿荑安全无虞,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但他还是好奇,明日,那赵林的婚宴,究竟会如何。 看他的阿荑信心满满,一脸淡然,他反倒有些抓耳挠心地几番欲言又止,想问,又没敢问。 好在,沈归荑给他递了个台阶,主动指着他带过来的那只盒子,将他方才的话,又还给了他:“王爷,这个盒子里,是什么?您给妾身带的?” 贺轻尘眼一瞥,浅笑着卖了个关子,故意拉长了声音道:“这个啊?” “嗯?” 贺轻尘笑的十分神秘。 他将东西递给沈归荑,笑着催促:“是你很想要的东西,你快打开看看。” 沈归荑眉头微蹙,却还是伸手将盒子慢慢打开,待看到里边的东西时,她脸上盛满了疑惑,漂亮的眼,看向贺轻尘的时候,越发地茫然了。 第154章 您确定是空了些? 林淮安与林夫人在外边奔走整日。 跑遍了他们能攀上的公府,侯府,郡王,亲王乃至各类相关的姻亲,甚至堵到了大理寺卿的府门口,就盼着有哪个人,能帮着他们把林蔚然给捞出来。 奈何,兜了一圈,忙活了整日都一无所获。 所有人对这事,要么讳莫如深,闭口不谈,随意应付,要么让门房推说他们不在府里,亦或者直接闭门不见,权当不知道这事。 大理寺,可以说是他们的最后希望。 可惜,对方连面儿都没露,倒是非常‘好心’地给他们指了条路子,让他们去燕王府求情。 林淮安和林夫人听着门房转述的话,脸黑到了极致。 到了这个关口,他若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他这近二十年的朝廷,也就白混了。 林蔚然这事,就连亲王郡王都不愿蹚浑水,只能说明一点,那便是昭元帝撒手不管,将这事全然交给燕王府了。 兜了一圈,放过的狠话到头来全都反噬到了他们身上。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他们夫妻俩目光空茫,满身疲惫,灰头土脸地站在大理寺门外,心情复杂。 尤其是林夫人,她生来便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姐,嫁人后丈夫看在娘家的份儿上,在那些年里,对她还算亲和,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了,约莫就是在那个小贱人嫁入燕王府开始。 自那日开始,林家乃至她,都像是被什么晦气东西笼罩住了一般,越挣扎,便越发的狼狈。 像今日这般。 被人驱赶,被人呵斥,被人拒绝,甚至被人无视,冷待,都是她从前从未经受过的,更从未想象过的,但一想到,不远处还关着她那生死不明的儿子,她再多的自尊骄傲,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看了同样有些狼狈的林淮安,微微咬牙:“夫君,咱们……再去一趟燕王府?” 林淮安扭头看着她,眼底的迟疑挣扎一闪而过。 最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嗯’了一声。 赶往燕王府的一路上,林淮安全程沉默,双手放在大腿上,却是紧紧地攥着,脸上黑沉如墨。 夫妻十几年,林夫人自然明白林淮安心中所想。 她尽量缓和了自己的情绪,拍了拍林淮安的手,仔细叮嘱道:“夫君,去了以后,燕王夫妻倘若还提出别的什么……咱们,该如何便如何。 那些身外之物,往后都还可以想法子找回来,但蔚然的前程……” 林夫人说着便有些哽咽。 她强忍着委屈,继续道:“至少,得先将蔚然救出来再说后边的,你一会儿,也别端着什么父亲的架子了,都这么久了,那小贱人对咱们府里是个什么样子,你定然也看清楚了的。 她就是回来要夺回那些东西的。 如今,蔚然攥在她手里,咱们就当……补偿一些给她了。” 若是照着她以往的作风,她是半分东西也不愿给府中庶女的。 即便,她很清楚那些东西,原就属于沈氏,属于沈归荑的外家,但所有人也都知道,沈氏已经没人了,沈归荑一个女子,她要再多,也不过是为燕王做嫁衣裳。 齐氏有自己的皇子可以支持,林夫人怎会愿意为燕王提供点儿什么呢? 她巴不得,燕王能早些败落,彻底湮灭在这些皇权之中,好叫荣王能少一个帮手呢。 只是,甭管她心里怎么想,如今她的宝贝儿子在人家手里,她便是手有利爪,也得小心地藏起来,以免伤着人家,再生了气,把火泄在她儿子身上。 燕王府。 贺轻尘陪着沈归荑用过晚膳后,眼看着时辰还早,沈归荑提议在院子里消消食,下下棋。 两人相对而坐,黑白棋子落下的间隙,贺轻尘不太确定地问:“阿荑,本王怎么觉得,这院子好像空了好些?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他记得,他每日回来,这院子好像都是满满当当的。 现在看着,怎么空了? 沈归荑错愕地抬眸看向他。 她原以为贺轻尘早在午后过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呢。 这院子哪里是空了些,分明是全空了好吗? 沈归荑摇头失笑:“王爷,您确定是空了些?” “嗯?” “这院子前后,全是各式的花草,就这么放着,花草的味道着实太过于浓烈,妾身觉得味道太人了,加上花草多了,蚊虫草蚁也多,索性叫王总管给它们挪个位置。” “你不喜欢花草吗?”贺轻尘仔细地回忆了一下。 的确,他的阿荑似乎不喜欢熏香,他好像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什么浓烈的熏香味儿,不过,她的身子,好似自带一抹清淡清新的香味。 那香味很浅,清新之余,又有微微的酸涩之意。 闻着有些像药果(柠檬)叶子的味道,他每每靠近,总觉得那股香味清新宜人,舒服极了。 沈归荑摇头:“不喜欢。不过,府里没有花房,妾身与王总管商量了一下,打算将后院那个蜂房改造一下,用来安置这些花草,但改造花房需要些时日,妾身闻着这些,实在不舒服,索性叫王总管将它们都挪到院子外的墙根上了。” “嗯,不舒服,那以后便不摆花草了。” “王爷,这院子如今都空置下来了,地方很大,妾身想着,放什么都不太合适,不若,叫人将院子的地都松一松,再种上些东西?” 沈归荑问的小心翼翼,不太确定贺轻尘会不会同意。 贺轻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不太舒服。 就好像,她并未将自己当做这王府的主子一般,与他,与这王府,始终带着些疏离和淡漠。 甚至,他怀疑她似是并不打算在王府长住一般。 贺轻尘抿了抿唇,再没了下棋的心思。 他一把将棋子丢回盒子,盯着沈归荑,一字一句地说:“阿荑,这是你和本王的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看谁的脸色,问谁的意见。 莫说是在这里种些东西了,便是你想要将整个王府都改了,拆了都可以。 这是燕王府,是咱们自己的府邸。 你是这里的主子,不必这样小心,你放松些,试着……多信本王几分,可以吗?” 说到最后,贺轻尘的神色染上了一丝悲凉。 最后那一句,他原是不想说的,可话到嘴边,他终是没忍住,只盼着,她真的能将这话,都听进去,能自在些,能对他多一些在意。 第155章 正常的情况 沈归荑手中执着一颗棋子,正要落下的时候,却听得贺轻尘略带着些沙哑的声音从自己的对面传了过来。 她手中动作一顿,眉眼轻轻地颤了一下。 听着他这几乎算得上是摊牌的话,再一想她进府后,贺轻尘对她那些突如其来的好和纵容,还有他方才带回来的那盒子里的东西。 沈归荑心里的寒冰,猝不及防地塌了一角。 她敛了敛眸,缓缓放下手里的棋子,与一直盯着她看的贺轻尘稳稳对视。 半晌。 她抿唇,看着贺轻尘,慢慢地开口:“之前,妾身一直长在乡下,便是进进了京,也鲜少出门,与王爷并无交集,妾身十分确信,从未见过您。 大婚那日,您既不恼怒林氏庶女替嫁一事,又像是早就认识并爱慕妾身一般。 您对妾身算得上很好。 但这种好,来的突然,来的奇怪,妾身甚至怀疑,您是不是在大婚那日梦魇了,亦或者是认错人了,不然,谁会对初初相见的人,满脸失而复得的庆幸? 身为天之骄子的您,在发现自己被匆忙赐婚,对方还十分嫌弃您是个伤患,一走了之,以至于林家不得不随便寻了个人替嫁入府。 照着正常的情况,您应该是抵触,愤怒,厌恶,冷漠。 甚至是将妾身退回林府,再去找陛下求一个公道,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补偿。 再不济,也会是权衡利益得失,确信林氏一族的价值后,咬牙认下妾身,以拿捏住林家,最后再将妾身丢到后院里自生自灭才是。 但,都不是。 您没有将妾身退回林家,向陛下要一个公道,追究林家欺上瞒下,藐视皇室的罪责。 您也没有为了拿捏林家,认下妾身,将妾身丢到后院里自生自灭。 相反,您在对付林家。 一开始,您没有将事情做太绝。 只是叫他们给补偿,用银子,平掉替嫁和石头嫁妆的事,也不急着到陛下那儿告状,其实那会儿,您是在看妾身对林氏一族的态度。 换言之。 您对林氏的种种,都取决于妾身,可是,为什么呢? 您在京中的处境本就算不得好,却陡地发难,与林氏,甚至是齐氏直接对上,你给自己树了一串的敌人,却只是为了妾身。 为什么?” 沈归荑不是第一次问他。 但是第一次,将整件事摊开在他面前讲,贺轻尘静静地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约莫明白了沈归荑真正的顾虑。 她害怕自己的好,背后藏着不见光的利用。 也害怕,她稍稍沉勉,便会被算计的彻底,是以,虽说她与自己日常相处看着平和,却从不曾将心放下,不曾真正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 贺轻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一句句疑惑。 重生那样的事,实在诡异,这些时日,他也试着去探寻自己能够重活一世的真正缘由,但都没什么结果。 如今对上沈归荑灼灼的眼,他该如何回答? 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已经重回一世,有前世的记忆,而他们前世就是夫妻,他前世也的确如她猜测的那般,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认下了她,又把她丢在后院里不闻不问? 他不能,也不敢这么说。 他甚至害怕,有朝一日,他的阿荑会想起前世的记忆。 亦或者,这世上会有另一人拥有前世的记忆,再跑到他的阿荑面前来说这说那的。 万一,他的阿荑知道,她前世对他掏心掏肺,满心爱慕,却被他那样冷待,最后还为了他而死,那阿荑还会这样与他相处吗? 为他死过了一回,阿荑还会如前世那般,慢慢地心悦于他吗? 贺轻尘一想到她可能再不会了,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沈归荑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贺轻尘心思飘忽,眼神躲闪,只勉强一笑,讪讪地说:“阿荑怎知,大婚那日,是本王第一次见你?又怎知,本王不是失而复得?” “嗯?您方才,说什么?” 沈归荑愣了愣,眼神怀疑地在贺轻尘身上,上下打量。 她没理解错的话,贺轻尘方才的意思是,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就见过她了? 那‘失而复得’又是什么意思? 贺轻尘将沈归荑的手,拉到自己身前,一下一下地把玩着。 他看出了沈归荑眼底的疑问,但他没法解释。 只能囫囵道:“阿荑,你方才说的,有些事的确听着不合常理,本王也没法与你解释,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本王心悦你,早在你嫁入王府之前,早在……你认识本王之前。” 他没说出来的最后一句,是‘早在我们的前世的时候’,这一刻,他甚至想直接告诉她真相。 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前世的贺轻尘也许并不知道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他现在知道了。 前世的最后,他的阿荑为了他,与那几头野狼相斗,与贺承玦对峙,那一幕早就烙印在了他心里。 那一刻,心中的怦然跳跃,一日比一日清晰。 沈归荑更疑惑了。 贺轻尘少时长在深宫之中,与她并无交集,后来被放逐到南境,更是不可能与她有相识的可能。 总不能是,她入京的这一年里,他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贺轻尘见她还要问,生怕她再问出什么他没法回答的问题来。 他连忙起身,凑到了她身侧,将她虚虚地揽在自己怀里,又扫了眼院子里伺候的人,而后低声道:“阿荑,那些没法解释的事,本王以后会说的,你这会儿,先别急着问好吗?” 沈归荑身子僵了僵,目光在院子里伺候的人身上转了圈。 下人连忙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贺轻尘拢了拢她的身子,故意在她耳边轻咬:“阿荑,夜深了,咱们回屋里。” 他呼吸的灼热,喷洒在她的脖子间,引得她一阵阵的颤栗。 沈归荑挪了挪身子,试着闪躲:“别闹……咱,咱们还在等人呢,您忘了?” 话落,外边十分巧的有了动静。 府里伺候的一个下人匆匆地跑进了院子,一见着他们便匆忙地行了个礼,说道:“王爷,王妃,林员外郎携夫人在外边求见,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想见您们。” 贺轻尘:“……” 他暗暗咬牙,眼底划过一抹戾气和恼怒。 沈归荑拍了拍他环着自己腰身的手,浅笑了一声,对那人摆了摆手:“请他们到前院先坐一会儿,本王妃和王爷换身衣裳便来。” 第156章 你还看不懂吗? 燕王府。 前院正厅里。 林淮安和林夫人两人端坐在屋里,前者脸沉如水,后者面上焦灼不安。 王焕在一边伺候着。 屋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出点儿声音来。 贺轻尘和沈归荑夫妻俩姗姗来迟。 看着这天色,再想到方才想做而被生生打断的事,贺轻尘的脸色就有些冷漠。 他牵着沈归荑各自落座。 待林淮安夫妻俩行过礼后,才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不等他们开口,便漠然问道:“林员外郎带着夫人大晚上的登门,是有事?”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 但谁也没说什么。 大家心知肚明,天鸿书院给的最后期限便是明日,倘若林蔚然明日不能赶回书院,那便只能被书院除名了。 而赶回书院,还要小半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书院给林淮安夫妻,给林蔚然的时间不多了。 这会儿。 贺轻尘两人都知道,林淮安夫妻能拉下脸,重新求到燕王府来,那必然是已经求过一圈,知道谁也帮不了他们了。 实际上,这事的主动权一直都在他们手上。 林淮安夫妻不知道罢了。 这两日,他们在外边处处碰壁,看够了所有人的冷脸,往后,也该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了。 林淮安一脸难堪,强忍着气说:“王爷,下官趁夜登门,实乃无奈之举。如今家中犬子……身陷囹圄,书院那边也给出了最后的期限……还请王爷看在下官与王妃父女一场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了犬子。您想要什么,下官自当尽力满足,绝不推诿拖延。” 这些话,林淮安说的磕磕绊绊,显然心有不甘。 他虽是低了头,也许诺尽力满足,却字字不提沈归荑,这让林夫人心里一凉。 来的一路上,她便一再提醒,叮嘱,让林淮安不要再端着父亲的架子。 至少,是现在不能端着这个架子。 何况,他还说什么,满足王爷的要求,而不是王妃的要求。 很显然,林淮安心里是不甘被逼着向自己的女儿低头,即便明知他们要求的东西,其实到最后都会到沈归荑手里,他也不愿在明面上表现出什么妥协退让。 也许,他自以为的应承贺轻尘,也是想骗骗自己。 骗自己,他妥协,不是因为沈归荑,而是因为燕王爷贺轻尘。 林夫人咬牙,心底暗骂林淮安自以为是,不知好歹。 这两日,她也算是看明白了,沈氏那小贱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故意对林家下手的。 那小贱人现在都不认林家了。 他还当她是林家偏院里那个人人可欺的小孤女吗? 这时候还端着什么父亲的架子,虚耗所谓的父女情分,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整件事更糟。 林夫人心下发沉,看着心存侥幸的丈夫,再看看坐在上首,面色表情几乎如出一辙的燕王夫妇。 她只觉得心里一梗,只能硬着头皮找补道:“是啊,王爷王妃想要什么,臣妇和夫君定会尽力满足,蔚然年纪还小,还请王爷王妃能网开一面放了他。” 贺轻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夫妻俩:“林员外郎和夫人好大的口气啊?本王若是天上的月亮,你们也能尽力给本王摘下来?” 林淮安夫妇:“……” 沈归荑:“……” 她不由地抽了抽嘴角,侧眸对贺轻尘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暗暗笑道:这厮还会玩话本子的套路? 世间男子,为了哄骗女子,大多都喜欢用这样的言语字句。 她还真没想到,这样的话,竟还有用到这儿的时候。 贺轻尘似不觉得有什么。 眼见他们都沉默,他倒是心情极好地说:“本王就开个玩笑。不过,本王倒是没什么想要的呢,倒是王妃自小长在乡下,什么都缺,你们不打算问问本王的王妃,想要什么?” 林淮安心下一沉。 心知贺轻尘这就是完全要让沈归荑做主的意思了。 他抬头瞪了沈归荑一眼,那一眼,暗含着些警告,似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沈归荑勾唇嘲讽地笑了一下。 “昨日,林大人和夫人来过,本王妃那会儿便说了本王妃的要求,今日怎的,又来问了呢? 莫不是,林大人以为,本王妃那日所说,是开玩笑的?” 林淮安心下一恼,还没说话,便被林夫人拽住。 她连忙说:“王妃说,想要春柳巷的几个铺子,还有长盛街的铺子对吗?王妃,不满您说,咱们家里这些年不善经营,长盛街的街铺所剩不多。 这样,春柳巷的铺子都给您,长盛街的街铺,再给您三,五个,您看如何?” 林淮安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你疯了?” 这些年,他的确如林夫人所言,并不擅经营,长盛街的铺子,的确剩下不多了,好在,他们在那边还有几个临街的宅子。 林夫人也顾不得什么了。 她一把甩开林淮安的手,漠然道:“我没疯。那些个铺子什么的,咱们家里又不缺,再说,它们哪里能比蔚然的前程重要? 今日你我几乎将能跑的关系都跑遍了,没一个人敢插手这事。 夫君,你还看不懂吗?” 林淮安被这么一骂,心底的恼怒盖住了所有,正要发怒之际,余光却见贺轻尘夫妻看戏一般地看着他们俩。 他身上的怒气悉数散去,余下的便是颓然,。 林夫人迅速伸手,抹掉了眼角的一丝湿润,对上沈归荑讥讽笑着的脸,心底发狠,面上却还是十分卑微地求情:“王妃,请您放过蔚然,对于臣妇方才所说,您若还不满意,尽管提便是。” “这样啊?让本王妃想想,啊,对了,本王妃记得,夫人在‘江南岸’两侧不远,有两座宅子?” 她说的,是林夫人的宅子,而不是林淮安名下的那些。 林淮安名下的,都是从她的外家来的。 林夫人名下的,却大多都是齐老夫人和宫里那位娘娘给她的嫁妆,属于她个人的私产,与沈家,与林家都无关系。 沈归荑眼看着他们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怎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拿回了沈氏的全部产业,只是其一。 息钱,她也是要算的。 林夫人的宅子,就当是一部分息钱好了。 沈归荑笑眯眯的模样,十分刺眼,饶是如此,林夫人也只能咬牙应下她的要求:“好,臣妇回府后便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立即便着人送来。” “行啊。”沈归荑点头应声,“还有什么事吗?” 林夫人一噎,眼巴巴地看着沈归荑,期期艾艾地问:“那,那蔚然他什么时候……” 第157章 你算本王哪门子的岳父啊? 沈归荑知道林夫人想问什么。 她侧头看了贺轻尘一眼,贺轻尘无声地与她说了‘马上’二字,沈归荑倒是浅笑了一下。 林夫人眼见着她与贺轻尘的互动,却不敢催促。 林淮安却是自方才开始,便始终低垂着头,眼神阴狠,浑身都是戾气,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心思深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沈归荑得了贺轻尘的话,便道:“本王妃什么时候见着契书了,自然便什么时候吩咐人前往大理寺了。夫人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去看看。” 林夫人这时候哪里还敢说什么,只愣愣点头。 沈归荑摆了摆手:“如此,林大人和夫人便早些回去准备,本王妃在府里等着。”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林淮安和林夫人两人默契地往贺轻尘那儿看过去,却见对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副全凭王妃做主的模样,两人讪讪地暗骂了一声,温声说:“下官\/臣妇这便回去准备。” 说罢,夫妻俩便准备离开了。 贺轻尘眯了眯眼,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须臾。 就在他们马上便要走出屋门的时候,贺轻尘扬声唤道:“慢着!” 林淮安夫妻俩身子一僵,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回头,压着气,恭恭敬敬地问:“王爷,您这边,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贺轻尘却是讳莫如深地看着林淮安,慢慢地问:“林员外郎是不是还忘了一样东西?” 林淮安愣了一下,愕然道:“什么?” 贺轻尘并未着急回答,而是转过头看向沈归荑,一脸宠溺地问:“本王记得,王妃的要求,是叠加的?” 沈归荑不明所以,却还是配合着点头。 林夫人一头雾水,却也听懂了贺轻尘那一句‘叠加’的意思。 林淮安这会儿,隐约也想起了什么。 他脸色微变,攥着林夫人的手发紧,却还是忍着声问:“王爷这话的意思是?” “本王没记错的话,林大公子被抓入大理寺那日,林员外郎便来过王府,那会儿,王妃是说让林员外郎交出春柳巷的,铺子和那一枚沈氏的传家玉佩?” 沈归荑蹙了蹙眉。 那玉佩不是已经在她这儿了吗? 贺轻尘为何这样问? 几息后。 沈归荑明白了贺轻尘的用意。 她冷漠转头,笑眯眯地叮嘱道:“是了,王爷不说,妾身倒是差点儿都忘了,还有那枚玉佩呢?林大人回去后,可要好好找找,将玉佩一并送过来啊。” 林淮安被气的伸手指着沈归荑,气恼出声:“你……” 倏地。 他眼前一花,指着沈归荑的手指被生生地往上压,‘啪’地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响声,伴随着他的惨叫声,在这座静谧的府邸一圈一圈地蔓延开来。 周边窥视着这些动静的人闻声,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林淮安痛的整个人都蜷着弯下了腰身,身前是贺轻尘阴鸷,冷漠到了冰点的声音:“用手指着本王的王妃,是觉得,你林家如今的处境太好了是吗?” 贺轻尘语调冷硬,鹰隼般的眼,像冰锥子般,一下一下地凿在林淮安身上。 林淮安打了一个哆嗦。 他愤愤地怒斥:“你,本官一日是她的父亲,便一日都有教养教训她的资格,何况,本官还是你的岳父,公然殴打岳父,是为大不孝。 退一步说,本官也是朝廷命官,你公然殴打朝廷命官……” 贺轻尘猛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林淮安是文弱书生。 身上毫无武力,这些年更是因着久经官场和美人乡,身子比以往还要虚一些,贺轻尘稍稍使力,他便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 被掐在半空中,他眼球突出,面色涨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原本没说完的话,被生生打断。 林淮安两只手无力地去抠贺轻尘的手。 他的手被抠的都是血痕,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林夫人一整个愣住,待反应过来想要帮忙时,贺轻尘一个眼神扫了过去。 轻飘飘的一个视线,阴寒至极,叫她生生地顿住了脚。 贺轻尘冷漠地使了使力,冷笑出声:“呵……岳父?王妃认你,你才是本王的岳父。如今,王妃都不认你了,她姓沈,你姓林,你算本王哪门子的岳父啊?嗯?” 沈顾荑眼见林淮安整个人几乎都呼吸不畅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唤了声儿:“王爷……” 贺轻尘闻言,看了沈归荑一眼。 而后一甩手,将人甩了出去,林淮安摔在了院子中。 他就这么趴着,像只癞蛤蟆似的,林夫人慌慌张张地跑到他跟前去搀他:“夫君,你怎么样了?摔到哪里了?摔疼了没有?” 他堪堪抬眸,正好与满院子的下人对上了眼。 那一瞬。 羞愤,恼怒,怨恨……各种复杂的情绪都爬上了心头。 他攥紧了拳,扭头看向贺轻尘和沈归荑,眼神嗜血怨恨。 只一眼,便又收回,视线落在地面上,声音凝聚了一层层的寒冰,慢慢道:“扶我起来。” 林夫人连忙应了一声,将人搀起来。 林淮安咬牙,狠狠地瞪了站在一边,无动于衷的沈归荑一眼,才忍下屈辱:“燕王爷放心,缺了燕王妃的东西,下官一会儿便叫人送来。 那玉佩这会儿,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倘若找不到了,那下官也一定会给一个叫您和王妃都满意的结果,还请王爷和王妃能说到做到,尽快将犬子放回来,至于旁的……王爷王妃便自己,好自为之。” 林淮安说到最后,话语里便已裹挟着浓郁的憎恨和冷漠。 和轻尘才不管他说什么。 他只冷淡地与沈归荑对视了一眼,而后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 不过片刻。 前院便又恢复了一片清静。 贺轻尘蹭蹭地两步,走到沈归荑身前,俯身低头,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阿荑,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沈归荑垂眸看了眼他拉着自己的手,点头应声。 “那,你说,那玉佩都已经在你手里头了,他会拿什么,代替那块玉佩?”贺轻尘有些好奇,慢条斯理地问。 沈归荑:“能替代那东西的,自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倒也是。那这事,就暂时先这样?” “嗯,暂时这样。也不能逼的太紧,先放任一阵儿再说。、” 贺轻尘扬眸:“好。” 说完,他对身边的叶枫招了招手, 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将沈归荑之前便与他说的,与叶枫又交代了一遍。 待叶枫走后,贺轻尘慢慢地走近她。 那双早已染上了无端欲涩的眼,此刻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贺轻尘。 他俯身凑近,双手从她的腿弯穿过,整个人被他抱到了自己怀里,沈归荑轻轻地拍打了他一下,有些气恼和羞涩:“还在外边呢,你注意点儿。” “好,那咱们回屋里去。” 沈归荑:“……” 第158章 要不,你婚宴延迟几日? 深夜。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赵氏大房主院里。 一个肥头大耳,小腹如锣的中年男人嘴巴微张,睡得正香。 震天响的呼噜声时不时地和着外边的雷鸣,在这静夜里,十分响亮又突兀。 他身侧,一个面容姣好年轻,身材昳丽,穿着一件浅青色肚兜的女子双手抱在月匈前,眉头紧蹙,不安又烦躁地拨开男人搂在自己腰间的大手。 中年男人,便是明日该到林家迎娶新妻的赵家长子赵弘钧。 女子,则是他从花楼里新赎回来的侍妾。 这些时日,他对这个女子的兴致正浓,几乎日日都要与女子厮混整夜,才算满足,即便,他马上便要迎娶林家长女林初然,也丝毫没有将为人夫的自觉。 女子扭头看了眼睡得跟死猪似的赵弘钧,暗自啐了一声‘死相’。 隔壁耳房内,似有什么落地的声音传来。 女子心下微惊。 她目光幽幽地往偏室的方向看了过去,隔着侧门,她没看着什么,倒是那窗,似是没关紧。 大风大雨一吹,门窗在这暗夜中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 一道道光影在外边闪烁,随着雷响,彷佛劈在了女子身侧,她蹙着眉,对着门外轻唤了一声:“来人……” 门外一片寂静。 女子沉默了一下,又再次唤道:“外边谁在值夜?” 外边依旧没有动静。 女子心下暗暗地骂了几句值夜的人,猜测他们约莫是看着风雨太大,跑到哪儿躲懒去了。 她没多想,只披衣下床,走到床边掌灯,慢慢地往耳房去。 风大雨大的,刚到耳房,她手中的灯便灭了。 耳房顿时暗了下来。 唯一的光亮,便是窗外透进来的那时不时的一些闪电光影,她心下微恼,冒着风雨上前准备关窗,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落下。 吓了她一跳的同时,余光瞥见窗台上有一道湿漉漉的脚印。 她呼吸一紧,身子下意识地发抖。 身后一道纤细暗影,投在了窗纱上,那人慢慢地向她靠近,正要惊呼之际,后脖颈一疼,人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陷入了黑暗中。 黑暗里的那道身影眉间动了动。 随手伸手,将人拖到耳房里的一侧,又拿出一只瓶子打开,从里边掏出一只药丸子塞到女子嘴里,用着巧劲儿让她咽下,这才拍拍手,慢条斯理地往主屋里去。 主屋里。 赵弘钧睡梦中也似不安,总觉得被人盯着一般。 他嘟囔了两句,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捞睡在身侧的爱妾,那手在床上捞了一圈,也没捞着人,赵弘钧本能一惊,猛地睁开了眼。 侧眸看去,只见床上没了爱妾的身影,倒是床下约莫半米外的位置,站着一个戴着白兔面具,一身黑衣的人。 他猛地瞪大了眼,尚未惊叫出声,便被点住了哑穴。 黑衣人慢慢俯身靠近,赵弘钧连连避开退,惊恐地看着来人。 这时。 黑衣人幽幽地开口:“赵老爷这几日过得……可好啊?” 他的声音低沉,却有些尖细。 听着不像是男子的声音,但也不像是女子的嗓音。 赵弘钧张了张嘴,因着被封了穴道,只能惊恐地摇头,似是想说什么。 黑衣人盯着他,缓缓地从怀里将方才那只小瓶子拿了出来,拿出一颗药香浓郁的药丸子,一把塞到他嘴里,逼着他咽下。 赵弘钧顿时感觉自己腹中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噬着自己。 密密麻麻的痛意,让他整个人受不住地弯了身子。 黑衣人淡漠地看了眼,然后一把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脸,漠然道:“赵老爷,我呢,有些事得交代你,但是,又担心解了你的穴,你要叫人,只能出此下策了。你放心,那丸子里,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一味比较罕见的药。” 他没说是什么药,但赵弘钧感受着身子里的痛,也猜出来了。 “哎,你别这么看我呀。我也是为了你我都好,不然哪能干下药这样的下作事啊。”黑衣人虎着脸,尽管对方看不见,但眼底的肃然,却是能感觉到的。 赵弘钧瞪着黑衣人,眼眶里慢慢地弥漫着雾气。 黑衣人勾了勾唇:“我给你解开穴道,你别叫人,好不好啊?” 赵弘钧慌乱点头。 他哪里敢叫? 自己这会儿都中毒了。 黑衣人说到做到,直接将他的穴道解开,他连忙摇头摆手,问黑衣人想做什么。 “明日,是你大婚?”黑衣人漠然问着。 赵弘钧滞了滞,眼底慢慢地浮上了一抹茫然。 黑衣人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慢慢地说:“我家主子这两日心情很不好,着实看不得有人在这时候欢欢喜喜的,要不,你婚宴延迟几日?” 赵弘钧:“……” 他人都傻了。 见过嚣张的,但他还没见过,在这皇城脚下,竟有人因着自己心情不爽利,便不让旁人办婚嫁喜事的,这人知道他是谁,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 来人见他发愣,踹了踹他。 赵弘钧脸色难看。 又顾忌到自己方才被逼着咽下的药,不敢多说,只问:“那,那您主子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啊,反正你明日不能成婚,我们家主子不想看到你和林大小姐欢欢喜喜拜堂入洞房呢,赵老爷,你自己看着办哦。” 黑衣人的话简洁明了,给足了赵弘钧自己思考的空间。 要寻什么样的理由,要叫明日的大婚终止,赵弘钧自己说了算,黑衣人不干预。 “那,那你方才给我吃的药……” “哦。就是我花了些时日琢磨出来的,一般每隔一两个时辰便会痛一回,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暂时终止明日的婚宴,便死不了。 我家主子也会时不时地安排人来给你送些解药。 但你若是不听话,那不出一月,你怕是要肠穿肚烂哦。” 赵弘钧:“……” “行,今夜我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先走了。”黑衣人也不管赵弘钧怎么想,怎么做,她大摇大摆地便要出门。 走到门前的时候,黑衣人顿住了脚,余光瞥了眼耳房,淡声说:“对了,你那爱妾方才打算去关窗来着,被我打晕了丢在耳房了,你可以去看看。我先走了……” 赵弘钧:“……” 第159章 知道本王妃叫你们来是为什么吗? 沈归荑与贺轻尘闹了大半夜,几近天明才将将睡下。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外边的知了一声一声地叫的欢实。 沈归荑扶着酸软的腰身,慢慢地坐了起来,她在床边发了一会儿愣,目光空茫地看着门外,耳边听着知了咋咋呼呼的声音,却并不觉得吵闹。 春岚正好在这会儿端着只水盆推门而入。 看到沈归荑,连忙问:“王妃,您醒啦?奴婢正想叫您起来,先用些膳呢。” “现在什么时辰了?”沈归荑揉了揉自己的腰,问道。 春岚上前两步,蹲下身子,伺候她穿鞋子:“巳时末了,王爷已经下了朝,叫我们来唤您起身用膳,说是一会儿想带您出去走走。” 她一边说,一边整理沈归荑的鞋子。 待她的鞋子穿好后,又伺候她洗漱干净,小六则领着人从库房里选了几套裙子,送到沈归荑这儿给她挑选。 沈归荑随手指了一套方便出门的换上。 再叮嘱小六和春岚给她梳个简单些的发髻,随手拿了支簪子,在手里来回把玩。 她坐在妆镜前,透过镜子看着认认真真给自己打扮的春岚,红唇轻启:“王爷可有说,要带本王妃去哪儿?” 春岚闻声,手中动作微顿,却是摇了摇头。 沈归荑淡淡地扬眸,看向春岚的眼神,多了一抹犀利和冷淡。 春岚心下一惊,一个不小心,替她簪发的手微微使力,竟勾住了沈归荑的发髻。 “嘶……”沈归荑痛呼了一声。 正忙着收拾余下衣裳裙子的小六皱着眉看过去,春岚慌慌张张地跪下道歉请罪,就连声音都是颤着的。 沈归荑冷淡地摆摆手:“不碍事,继续。” 春岚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站起来,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心思,替沈归荑仔细打扮好,在沈归荑转身之际,春岚迟疑着叫住了她:“王妃……” 沈归荑神色冷淡地盯着她,语气中显露着一丝不耐:“有事说事。” 春岚连忙道:“王妃,安嬷嬷那边,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王爷今日一下朝回府,正往咱们院子来的时候,便被安嬷嬷的人请了过去,这会儿,他还在安嬷嬷那儿呢。” 她这一开口,小六便知道春岚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了。 贺轻尘约莫是在半个时辰前回府的。 他刚回府,原是径直回扶云院里的,却不曾想,半路被安嬷嬷院子里的人截了去。 无奈,贺轻尘只能先叮嘱人与沈归荑说一声。 倘若只是去了安嬷嬷那儿倒不打紧。 只是,他人刚去不久,后院里,皇后赐过来的那几个已经签了死契的女子里边的其中一个,也被安嬷嬷的人请了过去,过去之前,看着还是特地打扮过了的。 不肖想,也知道安嬷嬷那边是想做什么。 如今都这么久了,安嬷嬷院里,也没些什么动静,这让春岚她们几个,十分糟心。 生怕贺轻尘一个没把持住,辜负了她们王妃。 只是,她们终究只是个奴婢,心里吐槽不喜也就罢了,面上是断然不敢乱说的。 春岚藏不住事儿。 被沈归荑这么一说,便藏不住了。 沈归荑神色漠然。 她扫了一眼屋里伺候的其他下人,也看了眼春岚身侧站着,同样欲言又止的小六,心下了然。 这是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沈归荑可不认为,贺轻尘就只是被以前伺候他的一个奶嬷嬷请了去,能让她们这样不安和紧张,除非,是那奶嬷嬷还有别的什么安排。 她这么想的,也就直接这么问了。 春岚咬着牙,壮着胆子将她后边打听到的事,再一一与她细说。 就连那个女子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首饰,梳的什么发髻,以及贺轻尘在那儿待了多久,都事无巨细地与她说了个清楚。 若非特地打听,又怎会这么清楚? 沈归荑想到这一层,脸色都差了些。 她微挑了挑眉,眸子微沉,盯着春岚漠然问道:“你便是因为这个,做事的时候,心不在焉的?” 春岚后知后觉沈归荑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她语调微颤,老实应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着她家王妃面上看着平静,可声音却似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不悦,只不知,那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因为安嬷嬷那边的动静。 沈归荑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径自往隔壁用膳的偏室走去。 出门前,还提了一句:“小六,你去叫窈书,静月她们俩过来一下,春岚,你伺候本王妃用膳。” 春岚心底一颤,眼底划过一抹害怕,却是低眉顺眼地跟在沈归荑身后。 小六得了命令,连忙跑开了。 沈归荑一个人在偏厅用膳,待人都到齐了以后,也不急着训话,只慢条斯理地吃着,静月几人就这么静静地候在一侧,不敢吱一声。 待沈归荑放下碗筷,已是两刻钟以后了。 她刚吃完,外边便有下人立即过来收拾桌椅,待屋里收拾干净,下人都出去了以后,她才慢悠悠地看向她们:“知道本王妃叫你们来是为什么吗?” 她们几人面面相觑,都摇头齐声道:“奴婢不知。” “今日,王爷下朝后去了安嬷嬷那儿,到现在都还没离开是吗?”沈归荑语调很轻,饶是十分聪明的窈书,此刻都没听出来她情绪上的不对。 她们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归荑看着她们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之前,王总管将你们买了来,时间匆忙,想来是没有好好教教你们,如何在高门大院里活动。 那本王妃便亲自来教教你们,也省的改日,你们从本王妃的院子里出去了,再闹了笑话。 这里是燕王府,是燕王的府邸。 作为主子,他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做什么做什么,你们可知,擅自窥探主子行踪,挑拨本王妃和王爷的关系,是什么罪过?” 第160章 使唤不动 这话一出,几个人脸都吓白了。 尤其是被暗示‘窥探主子行踪,挑拨王爷夫妻关系’的春岚,她的脸色更是煞白煞白的。 沈归荑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移开。 她淡漠地对着屋里伺候的人吩咐:“你们四个,是本王妃亲自选的,本王妃也依着你们各自的能耐,给你们安排了相应的事儿。 本王妃竟不知,你们身上都各自有事要忙了,还有功夫去打探王爷的行踪? 莫说王爷今日是在安嬷嬷的院子里逗留,他便是长住在安嬷嬷的院子里,亦或者要纳侧妃纳妾室,都不该是你们管的。 你们既在本王妃身边伺候,便该知道,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不该说的,问的,也别说别问,再有下一回,便休怪本王妃冷血无情了。” 春岚几个人吓的瑟瑟发抖,一个不慎,便‘噗通’地一声,软倒在地。 沈归荑冷漠着一张脸,没再看她们,只从她们身边走过。 她漠然地出门,回了房里。 左右也没什么事,她翻出了一些纸笔墨砚,放到了几案上,打算再画些首饰的样式出来。 谁知她每每动笔,便画不下去。 时辰一点一点儿地过,她只觉得心里的烦躁,怎么都挥之不去,手中的笔,怎么都落不下来,地上丢了一堆的废纸,足以见得,画画主人心下的不平静。 约莫一盏茶后。 她气恼地将笔一摔,胡乱地收拾了一下,索性坐在窗边,看着府里的某个方向发愣。 院子外。 一个下人匆匆走了过来,刚到游廊下,便被沈归荑叫住。 那下人愣了愣,忙给她行礼。 “有事吗?” 跑的这样匆忙,莫不是,贺轻尘那儿? 沈归荑小脸微沉,她盯着来人,心下的烦躁再起。 “回禀王妃,是外边来了两个人,她们说是有要紧事求见您,府里的下人不敢将人贸然放进来,便差奴婢过来与您说,看看您是不是要见见?” “什么人?” “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女子说,她叫幼白。“ “幼白?“ 她们怎么来这儿了? 沈归荑暗自惊讶了一下,随即敛了眸子,吩咐道:“罢了,你们忙着,我去见见她们。” 她边说,边快步往府外走去。 那脚步,隐约还能感觉到几分急切和欢喜。 堪堪调整好情绪刚跟过来的小六和春岚还是第一次见沈归荑这般,两人连忙追了上去。 沈归荑脚步一顿,对着她们说了一句:“在府里还能有什么危险的?不必跟着了,都下去歇着,本王妃有需要,会叫你们的。” 这话,也是对隐没在暗处的羽七她们俩说的。 小六两人自然不敢再跟,暗处的羽七两人却不是,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即敛了气息,减缓了些速度和距离,慢慢地跟了过去。 她们的任务,是确保王妃的安全。 即便,是在看似并无危险的燕王府中,其实也是漏的跟筛子似的,有重重的危机。 何况,王妃这会儿已经往门外去了。 门房拦住的两个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没有危险,她们跟过去,万一有什么,她们还能及时作出应对,倘若不跟着,出了事,她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可惜,她们不知道,沈归荑也会武功。 即便她们万分小心,但沈归荑还是立即发现了她们,她脸上表情未变,眸底却已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被人无时无刻盯着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好。 这事,她与贺轻尘沟通过,奈何贺轻尘不愿妥协,那两人也不听她的,看来,她是得另外做些安排了,否则,次次被跟着,她的事就没法做了。 王府门外。 幼白和一个年纪与她一般大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两人肩上还各自挎着一只小包袱,看着倒像是来投靠沈归荑的,王府守门的两个侍卫站在门边,两人的一只手都搭在佩刀上,与两个女子隐隐对看了几眼。 只几眼,他们便能确定,眼前的两个女子,都是习武的。 “拜见王妃……” 沈归荑快步出来,侍卫行礼时,她看都没看,只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然后便从他们身边走过,目光所及处,只有那两个女子。 “幼白,云舒,你们怎么来啦?” “师……”两人与沈归荑如出一辙的欢喜声音,在沈归荑的眼神示意下,戛然而止。 她们俩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止住向她奔过去的脚步,只默契地应了一声:“家里大人知道您如今在这儿,担心您一个人多有不便,便安排我们过来了。” 侍卫们和暗处的羽七两人听得云里雾里的。 什么叫‘家里大人’? 王妃不是林家放逐在乡下的姑娘吗? 如今林家与他们王妃那关系……总不能是,乡下里的什么亲戚不放心王妃,特地遣了两个女子过来? 可是……寻常的乡下姑娘,会武功吗? 还有她们身上的着装和钗环,看着也不像是什么乡下姑娘能用得起的东西。 他们王妃,还真是处处与人不同呢。 沈归荑可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她这会儿只想着,贺轻尘不愿撤掉那两个暗卫,以至于她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正想着要去信跟舅舅要几个人呢。 幼白她们就来了。 瞌睡了送枕头,太及时了。 暗处的羽七两人还不知道自己被这样嫌弃,只警惕地盯着幼白两人,她们俩哪里会感觉不到暗处的视线,她们拧了拧眉,凑近了沈归荑身侧,给了她一个眼神。 几人多年来的默契,叫沈归荑立即便明白了幼白的意思。 她眸色微黯。 “幼白,云舒,正好,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你们先跟我去,至于这包袱……”沈归荑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人,抿唇唤了一声:“羽七……” 羽七惊了一下,默然地从远处的一棵树上跳下。 她身侧那人也只能一起下来。 “王妃,您要奴婢做什么?” 沈归荑指着幼白两人身上的小包袱:“本王妃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就不必跟着了,她们也擅武,不会有事的,你帮她们先拿回去,再叫春岚她们将本王妃院子里的东厢房都收拾出来。” 羽七暗自蹙眉:“王妃,王爷叫我们跟着……” “所以,本王妃明确说了有人擅武,会保护本王妃的情况下,都还叫不动你们,是吗?”沈归荑淡淡地扬眉,声音极其冰冷。 羽七咬着唇,还想说什么,身边那人拽了拽她的手,她便没吱声了。 幼白看着这一幕,轻嗤了一声。 “小姐,不必为难她们了,我们自己拿着便是,王府里的人既一个个儿的,眼里都看不到主子,使唤不动,往后,您使唤我们俩便是。” 沈归荑默然应允,没再看羽七一眼。 “走。若是王爷找本王妃,便说本王妃有些事要处理,晚些时候便回来。”沈归荑看了侍卫一眼,叮嘱道。 徒留着羽七两人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第161章 他是想提醒的 林府。 自林清然逃婚,失踪,林蔚然休沐大闹融安楼被抓,天鸿书院来人……林府上下都被闹的心力交瘁,林夫人作为两个核心之人的亲娘,更是深受其扰。 林初然的婚礼,也就被彻底遗忘了去。 直到,林蔚然回来。 林淮安和林夫人应承沈归荑与贺轻尘的东西,当夜便全都送到了燕王府上。 另外,为了弥补那枚‘不知所踪’,价值连城的玉佩,林淮安生生地将其在长荣街的几家点心铺子和宅子都给了燕王府。 至此,林家在长荣街的产业,便折损了一大半。 这也是他深思熟虑过了的。 长荣街地理位置特殊,周遭权贵萦绕,他与齐氏的关系如今算不得好,又被昭元帝一贬到底,若无特别些的手段,林家要保住长荣街的产业,十分艰难。 将东西转到燕王府就不一样了。 虽说燕王是个被放逐多年不得宠的王爷,但他身后还有顾氏,有皇后,有皇长子荣王殿下。 便是燕王拿着那些又如何? 只怕,不用几日,那些个产业,便都会给到荣王殿下手上了? 放在以前,林家自然而然地被齐家捆绑上宫里那位的船上,如今,也是该选一选退路了,荣王,也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当是向荣王投诚。 林淮安默然地想着,东西送到燕王府后,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林蔚然便被大理寺卿,大摇大摆的,亲自地送回了林家。 林夫人接到通知的时候,便顾不上旁的,一路踉跄着往外跑。 人刚到门边,便与下了马车往回走的林蔚然遇上。 林夫人几乎是扑到她宝贝儿子身上的,一将人搂住,她便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蔚然,你总算回来了?娘都快担心死了,呜呜……” 林蔚然愣了下,慢慢地伸手在林夫人后背拍了拍。 如火般的目光,却是直直地落在林夫人身后的林淮安身上。 看了几眼,他敛眸,沙哑唤道:“父亲,母亲。” 林淮安语气淡然克制:“回来了?在那里,可有人打骂你,可有受伤?” 林蔚然顿了顿,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慢慢地抓住林夫人的肩膀,将她微微推开:“娘,我没事,儿子这几日在牢里,睡的不太好,有些累,想先回去洗漱梳洗干净,有什么事,儿子明日再与您说,好吗?” 林夫人泪眼连连,鼻尖是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儿。 她悲伤地看着林蔚然。 他人看着还算精神,但身上的血腥味儿,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实际上,林蔚然在牢里的这一阵,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也没吃过一顿好饭,就这,贺轻尘还时不时地会到牢里招呼他几下,再给他送大夫。 如此往复,林蔚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 林夫人看着他许久,才泪眼模糊地‘嗯’了一声,迟疑道:“要不,叫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你被关了这么些时日,娘实在不放心。” “不必,儿子没事。就是出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审讯犯人的邢台,在那儿沾了些血,身上有点味而已。”林蔚然一口拒绝。 声音听得出还带着一丝冷漠沉静和淡淡的慌张。 林夫人与林淮安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林蔚然当即拱手行了一礼,准备离开之际,似是想起了什么。 他扫了一眼府里四处,慢慢地问道:“是了,父亲,母亲,我记得,明日不是大姐姐与赵家的婚宴了吗?怎的家里连个红灯笼都没挂上?” 林夫人和林淮安神情一滞。 两人面面相觑,却都默契地将目光落在府里的管家身上。 按说,这样的事,即便是他们没想起来,管家也该有所动作,或催促提醒他们,或做主率先将府里布置,确保婚事无虞才是。 管家被这么一看,顿时脖子一紧,眼神飘忽不安。 他是想提醒的。 奈何不久前才出了林清然那事,紧接着又是林家的各种事端,一样接一样儿的坏事齐齐而来,他想着,不过就是一个庶女出嫁,不重要,便没敢到他们跟前凑。 不过,为了避免时候到了手忙脚乱,该准备的,他还是准备了的。 林蔚然看到这二主一仆的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漠地瞥了他们三人一眼,转身回了院子。 院子里,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也准备好了衣裳都放在了隔壁的净房中。 他屏退了全部的下人,放缓了脚步往净房里去。 净房里,是依着他的吩咐准备好的大水桶,他慢慢地挪到水桶边,脱下了衣裳,一脚跨入了桶里,身上的伤在温水的浸泡中,散着他从未经受过的疼痛。 他龇着牙,接连闷哼了好几声,慢慢地将自己沉在水底。 水下的林蔚然神色清明,眸子冷漠怨恨,整个人浑身都张扬着让人害怕的戾气,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只觉得痛快又痛苦。 他的脑子里,回荡着那几日,贺轻尘时不时过来与他说的那些。 记忆深处里的一幕幕,成了他无论如何都戒不掉的噩梦。 第二日。 本该早早起身准备的林家后院一片寂静。 乔心莲和林初然母女俩完全没有成婚的自觉,两人在屋里慢条斯理地用早膳,任由林夫人安排的人再三催促,也无动于衷。 下人没法子,只好去将林夫人请了来。 林夫人在听到林蔚然的话以后,后知后觉地开始操办起了婚事。 为了面上过得去,她连夜打点指挥,几乎整夜没睡,脑子气的突突地疼。 听到下人来禀林,她寒着一张脸便往后院去了。 待看到林初然母女俩还在那儿慢条斯理地用膳,林初然更是连新娘子的衣裳都没穿,气不打一处来。 她对外边扬了扬手。 立即便有婢女将乔心莲拉开,强制地将林初然拉到屋里换衣裳和装扮。 林初然识时务,没与她们犟,由着她们给自己倒拾。 心下却默默地等着。 等沈归荑所说的,今日大婚仪式成不了。 倘若今日婚仪不成,往后,她便能对燕王夫妻多几分信任,便是照着他们所说,成全他们要的,又有何区别呢?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 林初然的心也由坦然倦怠,变得焦灼不安,她巴巴地抻着脖子往外边看,她的婢女芙安早就被她打发出去探听消息了,至于她娘亲,更不必担心。 好在,她没等多久。 第162章 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巳时一刻。 林家便吵开了。 往赵家送嫁妆的小厮一路小跑着往宴客的前院里跑来,一进门便急急地大声嚷了出来:“大人,夫人,我们将嫁妆进不去。” 此话一出,屋里全部人都看了过去。 林淮安眼皮子狠狠一跳,林夫人更是猛地起身,脸色煞白,面对着满屋的宾客,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和林淮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某些慌张不安。 屋里一众宾客全都直直地朝着来人看去。 林淮安心底暗骂了一声,疾步上前,压低了声音,斥骂道:“嚷嚷什么?不知道今日是大小姐出嫁的日子,屋里全是宾客吗?”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人往院子的角落走去。 小厮哆嗦了一下,怯怯地抬眸:“大,大人,奴才不是故意的。是,是方才太急了……” 林淮安扫了眼四周,确定无人,才咬牙瞪着小厮问道:“少说废话,发生了何事?” “大人,我们依着规矩,一路吹打,送着嫁妆过去,但是,到地方后,赵家那边似是出事了,并不让我们进门,奴才倒是看到了赵大老爷身边的下人请了两个大夫进去。” 那会儿,他们便察觉不妙了。 按照北昭的规矩,两姓结亲,一般是上午送嫁妆,下午迎新娘。 送嫁妆的人都到门前了,没有人上前迎便罢了,甚至还被拒之门外。 这种情况,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他们还真没见过这样儿的,只好耐着心思与门房打听,又使了银子让人帮着去问屋里能做主的人。 然而,去询问的人一去不回。 等了小半日,才等来一个下人出来说的什么,今日暂不成婚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安排人回来问一声。 林淮安听完小厮所言,只觉得心中有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咬牙回头看了眼巴巴地往这儿看的宾客,暗骂赵家做事不着调。 什么叫今日暂不成婚? 大婚之日不迎嫁妆,不接亲,好歹也该来个能做主的人来吱一声,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光叫一个下人传话算怎么回事? 林夫人不知什么情况,只面上焦灼地看着同样面色难看的林淮安。 无奈。 她安抚了几下宾客,连忙上前拉住林淮安,将事情又问了一遍 夫妻俩都是满脸的郁气和难堪。 须臾。 林淮安叮嘱小厮去寻林家的一个有些分量,素日里持身还算周正的族亲代替自己,先跟着小厮到赵家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须得林家人出面。 按说,林淮安或者他的儿子出面最是合适,再不济,由林淮安的兄弟出面也行。 林淮安原是下意识地要叫林蔚然去的。 可惜,因着今日便是那天鸿书院所说的最后一日,林蔚然今日一早便带着他身边的书童,赶着回书院了。 这会儿。 林家的一众亲戚里,也就只有几位族亲能主事。 他思来想去,便选了那人。 此刻,小厮照着他所说的找着了人。 那族亲不太确定小厮所言,索性先去寻了林淮安,一见着人便问:“子俦,怎么回事?” 林淮安抿了抿唇,看向眼前这位年岁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男子,面色难堪地开口:“小叔父,下边人来说,赵家那儿可能出了什么事,我这一下也走不开,您看看,能不能先去一趟赵家,看是怎么回事,该如何处理?” 被唤‘小叔父’的,正是林家族亲里最年轻的那位。 名叫林校的中年男子。【→49章出现过~】 他看着林淮安,眉头皱的死紧,冷淡地问:“蔚然呢?他妹妹嫁人这么大的事,他怎的每次都不见人影?这赵家怎么啦?” “蔚然回书院了。这事,一时半会,我也还没弄清楚,但下边人来禀,赵家拦下了送过去的嫁妆,不让进门,赵家还有大夫出入,指定是出事了。” 林淮安纵然不耐烦,却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一与他说清楚。 只是,他隐瞒了出事的人,是赵弘钧的可能。 赵弘钧是什么样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终日沉迷于美人乡,又是个无所事事的,之前也没听说出什么事,在这个档口,他还能出什么事? 总不能,是跟什么美人儿有关? 倘若如此,不仅赵家,就连林家,怕也是要将老脸的最后那一张皮,都彻底丢尽了。 林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心知他定是没说实话。 至少,不是全部的实话。 此事事关林初然的婚宴,不容马虎,林校听完后,倒是没再多问,只匆匆地叫小厮在前边带路。 小半个时辰后。 林校和林家的小厮齐齐来到了赵家门前。 此时。 赵家门前吵吵嚷嚷,不少前来祝贺的宾客都被拦在了门外,林家送嫁的队伍站在最前,一个个儿都气愤地往赵家宅邸的方向看。 许是等的不耐烦,有些宾客甚至已经开始掉头离开了。 林校看着这往来的人群,唇瓣抿紧。 他在小厮的帮助下,一一挤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他扫了那些抬嫁妆的人一眼,而后拾掇了一下自己身上微微褶皱的衣裳,慢慢地走到赵家门房跟前,拱手说道:“烦请小哥前去与你家主子通禀一声,林家叔父林校,为今日之事前来。还请赵大老爷能出来解释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赵家门房上下打量了林校一眼,心底冷嗤了一声,并不搭理他。 眼下,便是林淮安本人过来都不好使,更别说,是他的族亲,一个小小的白丁了。 林校倒沉得住气,并未因为他们态度冷淡而气恼。 他缓缓地扭头扫了后边那些前来庆贺,又陆续离开的宾客,笑眯眯地问:“小哥,今日乃赵林两家结亲之日,我那侄女,更是齐老太太指定的侄媳妇。 眼下,婚事已定,赵家便是有什么,也该与林家相商,而不是在大婚当日,拦住嫁妆,不让进出,不回禀通传,更不说清楚这事的缘由。 实乃不智之举。 何况,满堂宾客尚在,赵家却无动于衷,由着宾客陆续散去,又生生地拦住了我,扰了赵林两家的亲事,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第163章 不信,也得信了 林校被请进赵家后,已在正厅上坐了小半个时辰了。 期间,始终没有人来。 倒是赵家内宅同样是吵吵嚷嚷,一片混乱。 本该喜气洋洋的婚宴,此刻,新郎官满身是伤地在屋里哀哀叫着,大夫来了又走,谁也没法诊出赵弘钧吃下的那颗药到底是什么。 赵弘钧烦躁地几乎砸了半个院子。 原本,他身上是没这么多伤的,但不知昨夜那黑衣人怎么回事,竟去而复返,将他生生打了一顿,由着他在地上睡到了天亮。 天亮后,伺候的人发现异常,这才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赵弘钧醒来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倒是没忘记将一晚上所受的郁气都撒在旁的人身上。 他气府里伺候的下人不知道去哪儿躲懒了,气侍卫没点能耐,以至于歹人到了他院子,竟如入无人之境,来去都没被发现。 气林家这一阵像是霉运附身,太过晦气。 不过是娶个林家庶女,竟还累的他受这么一顿打,甚至还被喂了不知道什么毒,以后都得受制于人。 赵弘钧自醒来后,便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大半个院子。 这一砸,也就惊动了赵家的其他人。 继而有了后边的事。 林校被晾在赵家正厅许久,终是没忍住要唤人打听打听的时候,赵家的现任家主,也就是赵弘钧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赵弘钦来了。 他一进院子,便看到准备出门的林校。 眼底划过一抹不耐,却还是问:“亲家久等了,不知你这是……” 林校自然是看到了赵弘钦眼底的不耐。 他敛了眸,识礼地拱手对着赵弘钦行了一礼,道:“赵大人,我乃林员外郎的族叔林校。 今日,本是赵林两家大婚之日。 按说,我们林家依着规矩,将嫁妆送了过来,赵家该安排人亲迎才是,但下边来禀,贵府不仅没有接待送嫁队伍,甚至还将人都拒之门外。 门外宾客云集,嫁妆队伍也都杵在那儿,着实不好看。 林员外郎家里宾客众多,一时走不开,便请了小人前来询问一二,看看赵家这边,是个什么章程? 是不是下人传错话了? 还是说,有些别的什么缘由?” 赵弘钦有官身,是朝廷六部之一的工部尚书,林校虽是林淮安的族叔,却是白身,给赵弘钧行礼,是应当的。 他话里话外,也十分客气。 甚至暗示,是下边的人传错了话,以至于送嫁这一事,出了差错,给足了对方脸面。 当然,他虽是白身,此刻却是代表林家而来,与赵弘钦以亲家相称,是平等,甚至是长辈的关系。 是以,他也没把姿态放的很低,这一点,从他的自称,便可见一斑。 赵弘钧也看出来了。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伸手做出一个指引的动作:“原来是林家的族叔,如此,本官按理也称你一声林叔。今日之事,实在是事出有因,咱们进去坐着,先喝口茶,我再与你慢慢说。” 林校点头,乖乖跟在他身后回了正厅。 待两人坐下后,下人给林校重新续了茶水。 赵弘钦率先喝了杯茶,放下后,这才慢慢地与林校解释:“林叔,这事,说起来还是我那大哥不着调。 我骂过他了。 方才,我与管家也好生地将门外的宾客都一一劝回去了,这才过来的晚了些,让你等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对,还望林叔勿怪。” 林校看着他,点头表示理解。 “这倒没什么,只是外边的宾客,总归是为了吃这喜宴才来的,家里也没个说法,便让人回去,总不太合适,大人接下来,可要好生安抚,赔礼道歉才是啊。” 这林家的,是在教他做事? 赵弘钦心下不喜,又想到是赵家理亏,人家作为长辈,说的也没错,他也就忍了。 “林叔说的是,自然是要的。”他压着心里的不悦,朗声应道。 只是,那声音里,不可自抑地冷硬了几分。 赵弘钦自己倒没察觉,林校却是听出来了。 他虚长赵弘钦一些年岁,经历的多了,稍一细想,自然也就明白了赵弘钦在意的是什么,声音又是为何会冷硬了那许多。 他没多纠结,只看着赵弘钦,慢慢地问:“大人方才说,此事与你兄长有关系,可是他那儿,有了什么变故?” 林校问是这么问的,但心下却是不太高兴。 林初然花一般的年纪,算是他的侄孙女,如今被逼着要嫁给眼前人的兄长做续弦也就算了。 那人难不成还要在这大婚之日,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他在外究竟有多荒唐,林校也是知道的。 大婚之日不让嫁妆进门……总不能是,他还打算在大婚之日退婚? 林校这么想着,心里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也纳闷自己为何会这样想。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这是那赵家大爷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那赵家大爷虽说年纪一把了。 但是个不着调,没定性,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指不定是今日闹着娶妻,明日便作妖不肯娶了。 何况,齐老夫人选人那会儿。 赵大老爷看上的,就不是林初然,而是那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如今的燕王妃。 如若不是那燕王妃有克亲之相,又八字不合。 赵林两家的亲事,是怎么也不会让林初然顶上的。 赵弘钦瞥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茶,缓了缓声,才无奈道:“是这样,昨夜,我大哥不知听了谁的挑拨,直觉林家近些时日大事频出,实在是……不太好。 他便想着,是不是再让人批批命。 是以,连夜出城,去了庙里找了大师询问这事,哪知,问是问出来结果了,他自己却是在下山时,坠了马,以至于浑身都伤的不轻。 这一下,倒把我们都给吓着了。 清晨醒来后,他被下人匆匆抬回了府里,也请了大夫看着,折腾了小半日,人总算是醒了。 我们想着,都这样儿了,那定然是没法再迎新娘子进府的了。 便与他商量着,选一个前去迎亲,先将新娘子接回来,哪知,一提到这事,大哥激动的都快撅过去了。 我们深知,定是这事有什么差错,才让他这样紧张。 只好耐着心思问。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啊。 照着大哥所言,林叔,您家里的侄孙女与大哥虽是天赐姻缘,却是时候未到。 断不可在这时候急着成亲,否则,定有灾殃。须得缓些时日,待时机合适了,才重新选日子成婚生子。 我大哥原是不信的。 奈何他当夜便将自己摔成了这样,这一下子,不信,也得信了,所以……” 第164章 现编一个 “所以,赵家便直接将送嫁的人都堵在了门外,也没遣个人到林家去说说,由着这事往下发展,让满京城都在看笑话?” 林校替他将那未说完的话都补上了。 他声音很冷,言语间,只觉得赵弘钦的解释荒唐,甚至是荒诞。 赵弘钦被这么一打岔,脸上也瞬间僵硬。 他抿紧了唇,解释道:“林叔,您误会了。这事,实际上,本官听着也十分荒唐奇怪,本官为官多年,见过的百姓不说万千,也不少了,还从未听过这样荒唐的说法。 但眼下,我大哥的确是在昨夜出了城去了庙里,也的确是问了自己与林大小姐的姻缘,更是在回来路上,将自己摔的一身伤。 饶是本官不想相信,但事实也摆在这面前了。 我们赵家也不是有意下林家的脸面,实在是,大哥今日清晨方回,整个人昏迷不醒,大夫请了好几趟,也才将人救醒,才知道了这些。 忙乱了这一早上,本官实在是顾不上旁的。 想到婚宴一事,本官只能将事都交给府里管家去处理,让他安排人赶紧去一趟林家,哪知这中间竟还出了错,传话的下人这会儿都被抓起来了。 只是,事已至此,这事也只能暂时……” 赵弘钧一脸为难和尴尬,像是没脸说似的。 林校虎着一张脸,沉沉地盯着他。 好半晌。 他才幽幽地问道:“那依着赵大人的意思是,我林家就当今日什么事都没发生,嫁妆全部返回,在府里静待所谓成熟的时机了?” “这……约莫便是这样。本官去问过大哥了,他说,大师未曾提及时机何时来,只让等着。” “我记得,当初定亲时,齐老夫人便特地想了法子,请了钦天监的给赵大老爷和我侄女合过了八字,再三确定后,选了今日这个日子成婚。 如此说来,是齐老夫人请的钦天监,道行不够了?” “这……” “还是说,赵大老爷拜请的那位大师,更有能耐?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竟不知,这满京城上下,还来了个厉害的大师?大师叫什么?他在哪个庙里?” 赵弘钦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临时胡诌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只是,他一时间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 他没想到,林家安排过来的人,竟会直接拆他的台。 问他是哪个大师? 他鬼知道是哪个大师? 又哪里敢说,外边的什么大师,还能越过钦天监,给人批命? 这不是打了皇家的脸吗? 林校见此,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赵大人也知,我林家近些时日,实在不顺,还望大人能大方些,也说说是哪个大师,我们也好,去拜请拜请大师帮忙啊。” 赵弘钦:“……” 他暗自咬牙,只能继续编道:“这……不是本官不肯说,只是那大师有言,他今日便要出门云游,我大哥在他离开前能寻到他,实在是有缘,这才给……这会儿,他人怕是早已云游去了。” 赵弘钦原以为,话到这儿,他识相的话,就该停住,别再问了。 哪知,林校根本没将他的困窘放在眼里,似笑非笑地问:“这样啊?大师要去云游,也是正常的。不过,那大师叫什么?他既这样厉害,那我们费些心思去找找人,也是应该的。指不定,他能引着林家,走出困境呢,赵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弘钦:“……是,静安寺里的大师,法号了尘。” 眼见对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赵弘钦咬咬牙,只能现编一个。 正好,他知道的外边名声较显的大师里边,便有这么一个,他当即便将人的名号拿了来用。 他也知道,林校不会真的去核实。 不过是心里气不过,有意让他们说出个具体的来罢了。。 林校慢慢地哼了一声,状似了然地说:“是他啊?那我知道了,是该听听他给出的建议。只是,这说法,在下接受了是一回事,但,赵大人打算也这样儿对外说吗?” 这理由,敷衍敷衍林家还行。 一旦传了出去,不得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何况,用这样荒唐的理由,便截住了婚宴和嫁妆,在新娘子都准备过门时才闹出来这样儿的事,只怕,没人会信,更不会体谅,这事是由赵弘钧而起。 只会说,是赵家眼看林家势微,从而嫌弃了林家小姐。 暂时不成婚,不过是个安抚林家的理由。 时候到了,怕是,林家小姐等来的,不是自己大婚的花轿,而是退亲? 甭管林校怎么看,怎么说,赵弘钦暂时就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 眼下,赵家一整个乱糟糟的,他实在没心思应付林家人,他思索片刻,索性道:“林叔,你看,我们赵林两家结亲是早晚的事儿。 大哥和林家姑娘的亲事,也是我姑母亲选的。 如今了尘大师也说他们是天定的姻缘,那早一些,晚一些,也不算什么。 眼下,因着大哥受伤,本该展开的婚宴也没法开始了,外边的宾客,只怕是又聚了不少,我这还忙着,不若,你看着处理? 总归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看有没有旁的什么更合情合理的理由,暂时缓下这桩婚事,我们这边,一定配合。” 林校睨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他的坦诚和放心。 这样的大事,交给他一个外人去处置? 就不怕,他只一心维护林初然和林家的名声,直接将赵家的名声给毁了吗? 当然,想是这么想的。 但林校在来的时候,便已经在想这件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也在想,倘若遇着了最坏的局面,又该如何做。 如今,赵弘钦将主动权交到他手上。 那他也没什么好迟疑的。 他当即点了点头,对着赵弘钦说:“如此,我便想个合适的理由,一会儿先带着嫁妆回去,也会与大家解释清楚,只不知,赵家能做到何种地步?” 第165章 退不了,她们才要担心呢 林校最后,其实并没有想所谓的新鲜理由。 他直接套用了赵弘钦说的那个。 理由既然有人给了现成的,也愿意将主动权放到林家手上,他也就没必要多纠结,稍稍添油加醋,将过错都推到赵家头上便是了。 至于赵弘钦所言,赵家今日的婚事不成,便要再等时机。 谁知道那时机何时来? 谁又知道,这是不是赵家一时间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拿这个当理由,暂时安抚住他们的? 林家如今在走下坡。 满京城上下都知道,林淮安在嫁女后几日,便被贬了官,陛下这么做,是丝毫都不将他刚将女儿嫁入了燕王府,成了燕王新鲜出炉的岳丈这事放在眼里。 指不定,这还是看在他是燕王岳丈的面上,才没直接撸了他的官职。 如此,赵家会不会是已经厌弃了林初然,只是不好明说,才着急忙慌地编了这么一个完全没法说服人的理由? 大婚当日被夫家拒了嫁妆,再明着说要延缓婚事,怎么看都像是在为退亲做准备。 如此一来,他林家侄女的名声也就不那么好听了。 往后,赵家还会再娶? 林校直觉,以赵家往日里的作风,定是不会的,即便,这是齐老夫人保的媒也没用。 与其这般灰溜溜地由着人家主导,不如由他来做这个坏人,直接将婚事毁了去。 这是赵家用来搪塞他的理由。 赵家便是心有不喜,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好再用这个由头,在退亲上做什么。 毕竟,是他们自己找的理由。 待赵弘钦知道这事被林校原版原样地宣扬了出去,这事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这会儿再发难,显然就不合适。 这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赵家如何不打紧,林家满屋的宾客倒是因着这些,看了一场好戏。 不过须臾。 林校原版宣扬出去的内容,便被百姓口口相传地传扬到了京城上下,只是,这里边不免添油加醋的可能,林淮安还是从屋里那些宾客的下人口中听说的这事。 他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压着气,将宾客一一送走。 待人都走了以后,他气冲冲地去了后院。 眼见林初然一袭嫁衣,张扬明媚的漂亮,他只觉得心口跳动的极快,有一堵气在上边上不去,下不来。 林初然母女见着他,约莫便猜出来了。 母女俩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某种欣喜。 好在,两人立即掩盖了去。 “爹,您怎么啦?” “夫君,您这是怎么啦?可是前院里有什么事惹着您了?” 母女俩默契地装傻,各自温声哄着。 林淮安气上心头,一步一步地往林初然走去,林初然被他吓的连连后退:“爹?” “你这些时日,可有见过赵家人?”林淮安语气冰冷,直直地盯着她问。 回后院的一路上,他都没想明白。 好好的婚事,怎的说暂停就暂停了? 还是在大婚当日,突然被通知暂停,用的还是那么荒唐的理由,林家这会儿,别的好处是半点儿没捞着,倒是把自己变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而这……与林初然有关。 林初然愣了愣,错愕道:“没,没有啊。女儿整日在家中待嫁,哪里会去见什么赵家人?怎么啦?可是赵家那儿,出了什么事?” 她犹豫了一下,又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可是……与女儿有关的?” 乔心莲生怕林初然一下子没遭住,连忙帮着解释:“是啊,夫君,初然这些时日极少出门,每次出门下边人都是跟着的,她是绝不会与什么赵家人有往来的。” 林淮安盯着林初然的目光慢慢扭转,落到了乔心莲身上。 乔心莲眼眶发红,柔柔弱弱的吸着鼻子,眉眼间都是怯意,林淮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不禁叹了一声。 是了。 他这个表妹最是胆小,也没什么心思城府。 定然不会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但赵家这般,又是为何? 林初然眼见林淮安有些许的恍然。 她垂眸想了下,故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爹,是赵家那儿出事了吗?他们,可是要退亲,不要女儿了?” 林淮安听到这话,当即便是一恼。 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对上了林初然泫然欲泣,与年轻时候的乔心莲十分相似的脸,怒火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强压着心底里的那点儿与她无关的火气。 勉强劝哄道:“别胡说,是赵家那儿出了些小意外,为父和你叔祖父与赵家商量过了,决定暂缓一下你和弘钧的婚事,待事情处理好了,再另选日子过门。” 林初然听到这话,方才的欣喜顿时打了个对折。 暂缓一下? 意思是,后边还是要与那恶心的人成婚的是吗? 燕王妃那些话,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林初然心下微沉。 顾及林淮安在,她面上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只急急地问道:“出了意外?爹,这可是女儿与赵郎的成婚大事,什么样的小意外,能暂缓我们的婚事?是……赵郎吗?他亲自说要暂缓我们的婚事?可是他出了事儿了?” ‘赵郎’二字从她口中出来,她只觉得心里一片恶寒。 但那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夫婿。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她若什么都不问,怕是,她父亲真要怀疑是她做了什么,以至于赵家索性暂停了今日的婚事了。 她不想嫁入赵家,她父亲却是想要这门亲的。 林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她父亲尚且不要脸到,由着齐老夫人在他的女儿们,侄女们跟前选媳,如今林家势微,齐家对林家有所疏远,赵家是她父亲能攀上的最好的一个姻亲了。 林校没回来,林淮安自己都是云里雾里的。 这会儿林初然一再地问,他也就没了心思回答,只冷淡道:“这事你不必管,赵家那儿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弘钧摔着了,改日,你到赵家去好好照顾照顾他。这门亲,赵家退不了,你不必担心。” 林初然:“……” 乔心莲:“……” 退不了,她们才要担心呢。 不过,面上可不能这么说,乔心莲与林初然对视了一眼,幽幽地对林淮安道:“夫君,初然婚嫁这事,还得仰仗您多筹谋筹谋了,只是,依着妾身愚见,成婚这事,总要两厢情愿才是,您说呢?” 第166章 你们昨日出去了? 林淮安斜睨了她一眼,奇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心莲一滞,讪讪地道:“没,没什么意思,妾身是说,初然和赵家大郎的婚事,也是齐老夫人亲定的,定然差不了,即便赵家今日叫停了婚事,定然也不会退亲的,咱们顺其自然便是。” 林初然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没敢再多说什么。 生怕她再多说两句,林淮安直接就要跑到赵家去逼着他们要一个改日一定来迎娶的承诺了。 乔心莲慢慢地走到林淮安身侧,笑着道:“夫君,您这也累了小半日了,妾身给您按按肩背,松松筋骨可好?” 林淮安漠然地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乔心莲面上很高兴,连忙伸手摸上他的肩背,慢慢地按着,趁着林淮安放松自己之际,给林初然使了一个眼色:“初然,你头上的东西怪重的,你快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给你爹做些点心来。” 她一边吩咐,一边按着。 只是,手下动作刚起,却是猛地一顿。 她眯了眯眼,仔细地分辨着林淮安脖子上那隐隐约约的痕迹,眸底一片寒凉和怨恨,她忙地垂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按着。 林初然垂着眸点头:“嗯,女儿这就去。” “这天儿也热了些,便做些爽口的点心,前两日,你不是还做了个与什么瓜果有关的点心?再去做一些来,让你爹也能多吃些。” 乔心莲一声声地吩咐,字字句句都考虑到了口感和天气。 林淮安只觉得心里头一片熨帖。 他朗声道:“就随便做两样,不必太多,前院儿还有不少事,为父一会儿也得走了。” “好,女儿这便去了。” “慢着!”林夫人恼怒的声音,陡地在这安静的院子里响起。 乔心莲手一抖,按着林淮安肩膀的动作一时间没控制住地用了些力气,林淮安原是舒服地眯着眼的,这会儿倒被吓得猛地睁开。 他瞪了乔心莲一眼,猛地伸手,一把拍开了她的手。 而后与众人一道,目光直直地落在门边的林夫人身上。 林淮安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冷淡道:“你又闹什么?我不是说过了,你没什么事,便不要到她们的院子里来,以免伤着她们娘俩?” 林夫人面色一冷,狠狠地瞪了乔心莲母女俩一眼。 “夫君,妾身倒是不想到这儿来。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奇怪,妾身若不来问问清楚,只怕心里不安,也担心后院之中,再闹出同样的事儿来。 届时,咱们林家的姑娘还嫁不嫁人了?” “要问什么?我方才都问过了,跟她们无关,你也少将事儿都推她们娘俩身上,你是本官的正室夫人,这点儿容人的雅量,你这些年,是真的一点儿都没学来是吗?” 林淮安很是不耐烦。 他原就烦躁,这些时日也睡得不太踏实。 若非与那……每每睡前来些小运动,他几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累了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能得个人帮着按按,她这是又来凑什么热闹? 林夫人见此,很是委屈。 她的手,都快把身前攥着的帕子给拧断了,还是她身侧的嬷嬷在她耳边轻轻地哼了一声,她才想起来自己到这儿来的正事。 “夫君,您如何确定,这事真的与她们无关?如若真的,那您可有问问她们,她们昨日出府,都去了哪里吗?”林夫人心知再说旁的无益。 林淮安也不乐意听她唠叨。 她咬咬牙,只将最要紧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犹自不够,又看向乔心莲和林初然,冷声道:“乔姨娘,初然,你们俩既说与今日之事无关,那想是不介意交代清楚昨日,你们都去了哪儿的,对?” 林淮安蹙了蹙眉:“你们昨日出去了?” 倘若不知道这事,林淮安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怀疑的,但她们母女俩昨日才出去过,这就不一样了。 北昭对女子的行为处事不算严苛,但也不轻松。 只一条。 倘若是未婚的姑娘,已婚的夫人,出门行走倒是挺正常的,但妾室不行。 入了高门为妾,一举一动都被府里盯着。 作为妾侍,多半是没有出门的机会的,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她们不能出门,但她们要出门,必然得先征得主君和夫人的同意才行。 乔心莲昨日,可没来问过他们夫妻俩能不能出门。 何况,她往日里极少出门,偶尔出去,都是跟着夫人去庙里,跟着主君去庄子上,可从未单独跟自己的女儿出门过。 这就很奇怪了。 在这关头,她出去做什么? 莫不是,今日的事,真的跟她们娘俩有关? 林淮安带着打量和怀疑的眼神,在她们母女俩身上扫过。 乔心莲抓了抓手,温声道:“夫君,您这话就说笑了,妾身只初然这么一个女儿,她要出嫁,妾身攒够了银子,想带她出去买些好的东西做嫁妆,是不可以的吗?” “自然是可以。但乔姨娘,你们是真的去买什么好东西给大小姐做嫁妆了?大小姐的婚期定下有些日子了,你们娘俩为何不是早早儿地准备起来,而是选在了昨日呢? 还是说,昨日比较特别?” 林夫人的嬷嬷罕见地犀利出声,话音直指昨日这个日子。 林初然脸一黑:“爹,照着母亲和嬷嬷的意思,我娘给我准备嫁妆,就不能是昨日去了? 近些时日,家里大事频发,先是清然逃婚,沈氏替嫁,再是融安楼,古月阁被夺,接着又是爹爹被贬了官,蔚然被关到了大理寺,天鸿书院也趁此做了些什么。 眼看着您和母亲日日烦忧,为这些事忙的焦头烂额,姨娘如何还敢再拿这些事来烦您们? 爹,您也是知道的,姨娘最是胆小。 她原想着,女儿不过是个庶女,嫁人这种事,也不那么重要,可以缓缓。 清然和蔚然的事最要紧,得赶紧处理,我们哪里还敢去烦您们? 只能一日日地等,等你们不忙了,等你们不烦了。 哪知,这一等,便等到了昨日。 姨娘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赶紧带着女儿去买了东西,权做女儿的嫁妆。 何况,你们昨日一早便出门了,姨娘倒是想先去问问母亲和父亲您们,可是,也找不着您们啊? 倘若您不信,您可以问问您院子里的人,我姨娘是不是一早便遣了人去您的院子,打算请示您和父亲的?” 第167章 怎会有错呢? 林初然的这一顿说,算是将她们与林夫人的火,彻底地点燃了。 不知为何,她隐隐感觉,自己能找一座比林夫人,比她的亲爹还要靠谱的靠山,而她那靠谱的靠山,此刻正在燕王府里住着。 眼下,要处理的是眼前这事。 林夫人听到她的这一句句控诉,怒火一下一下的越蹿越高。 尤其是林初然字字不提最近这些事与她们母子几个有关,却句句都是在说,是她们耽误了自己的婚事。 说到‘大事频发’的时候,林初然甚至故意将那些事都一一地列出来,清楚明白地提醒林淮安,不论是逃婚,替嫁,产业被夺,还是贬官,儿子被抓,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蠢妇。 是林夫人教女无方,才让林清然不顾燕王府而逃了婚,从而被沈归荑顶了上去。 是林夫人教子无方,才让林蔚然这样一个自诩聪明的读书人,连基本的判断和打听消息的能耐都没有,以至于生生地跑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作妖被抓。 也是因为林夫人苛待庶女,不将她们当回事,这才导致她婚期在即,却连嫁妆都没好好准备。 甚至直到昨夜,才堪堪挂起了红灯笼,置办起了婚事。 林初然这么一说,林淮安立即自发地代入了这前边种种,饶是他很清楚,林夫人再是错,但在教养林蔚然方面,都是尽了心的。 林蔚然只在四岁的时候养在林夫人身边。 四岁以后,便被带到了前院,有专门的教书先生教他,也有他亲自教养看顾。 非要在林蔚然的事情上论个长短,辩个是非对错,林淮安的错才是最大的,最无法忽视的,但这会儿,他只能归咎于林夫人。 如此,才能稍稍地泄一泄自己心中的郁气。 都是旁人的错,他这般聪明擅钻营,怎会有错呢? 只这一瞬,情况彻底逆转。 林夫人抓着她们母女俩的错处,本想以此说说,让林淮安能有个发火的地儿,也灭灭这母女俩的威风,哪知,事情的结果掉了个个儿。 错的反倒成了她的了。 林淮安深觉林初然所说有理。 他这个爱妾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最是清楚,定然就像初然所说的那样,前边不敢搅扰,一直拖着,直到昨日没了法子了,这才匆匆出门准备。 也是他的错,没早些看顾着些。 一想到昨日两人忙完回来,府里黑灯瞎火,连盏喜庆些的灯笼都没挂上,他便一阵气恼。 蓦地。 他冰冷冷的视线扫过林夫人主仆俩:“心莲既说了是为初然准备嫁妆,那就是去准备嫁妆了,夫人如若不信,便回你院子里,好好审审你院里的人,看是谁忘了与你回禀了。” 说着,他漠然地扫了眼她身侧的嬷嬷,越发阴鸷地说:“夫人这些年掌管后院辛苦了,想来,你对府中庶务也是做惯做熟了的,就不需什么旁的人瞎掺和了。没用的人,还是早些清出去的好,夫人,你说呢?” 林夫人身侧的这些人,全都是齐老夫人给她选来的。 她自己是个什么样儿的,林淮安很清楚。 这些年,若非这些嬷嬷搅和,她怕是早就被这后院的一个个妾室,磋磨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在时机合适的时候,这些嬷嬷倒是有些用处。 但眼下这情况,显然,她们已经不适合留在夫人身边,一日日地瞎搅和了。 此刻。 林夫人身侧的嬷嬷和丫鬟闻声,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这话,说的明明白白,是让林夫人将身边的这些人都清出去的意思。 林夫人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林淮安,尖声问道:“夫君, 你的意思是,让妾身将嬷嬷她们全都送走吗?” 她简直没法子相信。 明明作妖的是那两母女,明明今日的事,极有可能是她们娘俩搞出来的,明明她都抓着证据了,为何到头来,被发难的,还是她和她的嬷嬷们。 甭管林家如何,京城上下反正是一片热闹。 沈归荑带着幼白和云舒出门后,便径直带着幼白和云舒到融安楼去认人。 这会儿,融安楼正在重修修缮。 宋掌柜和酒楼的账房先生也正忙着跟沈归荑安排过来的人学着做新的账本。 沈归荑不过是想来看几眼,再让云舒和幼白也认认这地儿。 往后,这融安楼也是要交给她们帮着打理的。 她们仨在融安楼待了小半个时辰,便又转道去了古月阁那儿。 上一回,沈归荑过来并未表明身份,也没有过早地干涉古月阁的经营,只悄摸地观察了些时辰,了解了一些事,回去以后,她也就重新对古月阁的经营做了评估和规划。 这会儿,也该是时候了。 正好是月底。 古月阁内处于半营业的状态。 一部分小厮休沐家去了,只留下了少数几个,其中便有上一回接待沈归荑那位。 她人刚到,那小厮便匆匆地迎了上来。 待看到她身侧两个衣着精致却又不失爽利,容色更是极好的时候,面上有一抹惊诧。 “夫人,您又来啦?巧了不是,今儿,我们这儿来了批上好的首饰,这还没来得及将消息送到各家去呢,您便来了,您看,是不是去挑一些?” 小厮对沈归荑的印象极深。 她上一回过来,他原以为这位夫人是个不宽裕的。 哪知人家只是想一层一层地看。 虽说买的东西不多,但看她那买东西眼都不眨一下的模样便知,她只是挑,不是没银子。 最要紧的还是,她怼起建安侯的孙女,也半分不惧,甚至还故意挑衅对方,将对方气的半死,至少,这便说明,这位夫人的地位比那建安侯,只高不低。 何况,她离开的时候,他可都看见了。 是一个衣着华贵,浑身贵气的男子来接的,可见是个家底厚的,仔细着伺候,定然不会错。 这么想着,他提起那些新货品,也就没多大的心理负担了。 按说,古月阁这样的地方,有新品上架,自是要第一时间将消息递到特殊的那几家贵人手里头,由着她们先挑,挑剩了的再放到店里货架上的。 但他总觉得,眼前这年轻夫人,能给他来个大单子。 第168章 那首饰,我是不能看吗? 沈归荑见他巴巴地凑到自己跟前,抿唇笑了一下:“我记得,你姓赵?” 和这边的掌柜一个姓。 她原以为是赵掌柜的什么亲戚,查过以后才知道并不是,只是正好一个姓罢了。 “是,小的叫赵小年。”小厮面上闪过一抹意外,没想到沈归荑竟会知道,并记得,一时间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挠了挠头,连忙自我介绍了一下。 这名字,不肖说也知道是怎么来的。 估摸着是生在小年那日,故而取名小年了? 沈归荑淡淡地点头:“知道了,带路。” 赵小年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沈归荑是在应他上一句去看看新品的意思,他咧嘴一笑,连忙引着人到楼上去。 三楼上。 古月阁的赵掌柜正在清点下个月要上新的首饰样式。 楼下的动静,他一概不知。 楼上也没什么人,整个首饰展厅感觉过于清净,楼梯口慢慢往上传的脚步声传过来,赵掌柜闻声,手下的动作僵了些,而后慢条斯理地将首饰盒子都归拢了,慢慢放好。、 赵小年热情洋溢的声音在此刻回响在屋里:“夫人,今日休沐,楼上的窗只开了两扇,看着有些阴暗,您慢着些走,仔细脚下。” 沈归荑看了他一眼,点头。 紧接着便又是他的声音:“掌柜的,来客人,您在仓库里吗?” 他声音扬高了些,对着仓库的方向喊。 赵掌柜面色不虞,心里暗骂了一声:嚷什么嚷?就是个客人,又有什么要紧的?这也值得他这般大呼小叫? 赵小年可不知道赵掌柜心里边的腹诽。 “夫人,您稍坐会儿,小的先去将窗户都先打开了透透气,一会儿咱们再好好选些首饰。”他高高兴兴地将人引到茶台上坐下,又迅速去了窗边,将余下的窗子全部打开。 光线透进楼里的时候,沈归荑眯了眯眼。 微热的风,在这一刻也全都洒在了她身上,她抿了抿唇,没接赵小年的话。 倒是幼白没忍住地嘀咕了一声:“你们这怎么做的生意?这么闷,客人来了都得掉头跑了。” 赵小年闻声,手上动作微僵,却也没说什么。 倒是三楼角落仓库里的赵掌柜闻声,心下燃起了不悦,但还是努力地调整了下面上的样子,慢慢地朝着声源走了过去。 “姑娘,您这话就说错了。古月阁每半月休沐一次,用以排查整理铺里的首饰情况,将新款一一上架,外边世家高门贵女,就没有不知道这个规矩的。 是以,这要在平日里,今日,是不会有人登门的。” 当然,他特指的是三楼。 三楼买卖的首饰全都价值不菲,世家贵女完全没有必要选在今日来。 她们要什么,多半是直接送到她们府上去的,只有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才会时不时地跑过来看看,看上喜欢的,犹豫半天也不见得会掏银子。 也不拘是不是休沐日。 也是因为这个,赵掌柜自动地将沈归荑三人划到这一部分人之中。 虽说他也见识过沈归荑怼建安侯府小姐的样子。 但指不定人家是艺高人胆儿大呢? 幼白听着他这意有所指的话,顿时有些气,沈归荑幽幽地侧眸看了眼,她立即跟只鹌鹑似的,消停了。 沈归荑漠然地看着赵掌柜,淡淡地笑:“的确,今日登门,是我们的不是。但来者是客,我家里姐妹所言,也不无道理。 赵掌柜与其在这里与我们纠缠,不若好好想想,如何能改善这种情况? 总归问题是在的,我们也的确是在这种日子里闯来了,赵掌柜总不会说,不做我们生意了,不是?” 赵掌柜当然不会这么说。 他面上笑了笑,附和道:“那是自然。夫人,您这一回,打算买点儿什么?” 看起来,其实他倒比赵小年坦然多了。 想想也是,上一回沈归荑买的东西并不多,这落在赵掌柜眼里,便是沈归荑能买的东西十分有限,这样一个多事的客人,他可不想伺候。 沈归荑看出了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嫌弃。 她面上倒没什么,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小年,回应道:“小哥,你不是说,今日新上了些款式可以……” ‘挑挑’二字还没说出,她的话便被赵掌柜生生截断。 他瞪了赵小年一眼,仔细斟酌着语言和语气,有些不太高兴地解释:“夫人误会了。赵小年,咱们阁里的规矩你是忘了吗? 古月阁每月新品,都是要先供给国公府和几个郡主的,哪能让夫人她先选了呢?” 赵小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面色淡了淡,咬牙道:“掌柜的,这也没有明文规定,咱们的新品就必须得国公小姐和郡主们先挑,不过是些习惯罢了……这位夫人想看……也不算违了古月阁的规矩。” 沈归荑微惊,错愕地看向赵小年。 “胡说八道,难道,你还要将给国公府小姐和郡主娘娘们的东西给昧下了?倘若叫国公府和王府里那几位知道了,她们能能高兴? 她们会愿意选旁的人挑剩下的东西?” 赵掌柜咬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国公府的女眷和那些王府的女眷,多是喜欢在古月阁里买首饰的。 她们也都是古月阁里的大客户。 往日里,都是古月阁里有新的样式,他们都会提前去给她们打招呼。 要么是依着她们要求的,将首饰直接送过去给她们挑; 要么是告诉她们一声,她们再亲自过来选。 待她们都选完了以后,余下的再放到架子上摆好,不同的是,倘若是送过去选的,那就只其中一部分,倘若是她们亲自过来选的,那便是全部都得被挑一回了。 倘若今日破例叫眼前这位夫人先选,被她们知道了,不得闹一场啊? 再说,闹一场还是小的。 若是失了这几个客人,古月阁的业绩几乎就得损失小一半。 赵掌柜一想到她们可能会来闹,可能会损失不少的业绩,他顿时便觉得后脊一凉。 赵小年一时间没想到这一层。 他有些不愤地怼了过去:“什么叫昧下了,这位夫人光明正大的挑选首饰,咱们铺子也是堂堂正正地在做买卖,怎的就不能先看看那些新到的样式了?” 沈归荑挑了挑眉:“赵掌柜,那首饰,我是不能看吗?” 第169章 这说明什么? 幼白方才还疑惑为何古月阁里的人,像是不识沈归荑似的。 这会儿约莫也明白了。 定是沈归荑之前过来,并未表明身份。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掌柜一眼,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沈归荑方才的话:“是啊,掌柜的,这古月阁打开门做生意,怎的铺子给分了三等,就连人,也分了三六九等了? 都是花钱买首饰,怎的就不能先选了?” 幼白的声音带着些嘲讽,听得赵掌柜老脸一红,又觉得烦躁。 他压着气,没搭理幼白的冷嘲热讽,只对着沈归荑解释:“夫人,古月阁虽说经营日久,也有些规模,但国公府和亲王郡王府里的那些,我们也是得罪不起的。 您看,就是些首饰而已。 不若这样,我先拿一批到国公府和王府里给小姐们先选了,待她们确定样式了,余下的,我再第一时间拿给您选,您看这样,行不行?” “那不还是她们选剩下的吗?凭什么?”幼白小声嘀咕了一句,被站在沈归荑另一边的云舒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顿时便如一只鹌鹑似的,不吱声了。 赵掌柜闻声,脸色也不好。 思量片刻。 他只能咬牙建议道:“夫人,不若这样,您看看,这边架子上的样式您若是不喜欢,那待新的上架以后,您只要买够一千两的首饰,我便做主,给你打个……九五折,如何?” 这一句,还是前边的意思。 依旧是让她选剩下那些样式的意思,差别就在于,给她打了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折扣。 赵掌柜这是什么意思呢? 金银珠宝首饰什么的,有便宜的,也有贵的。 有一款儿就价值千金的,也有十款八款都凑不上百两的。 赵掌柜这意思,是认为她们买首饰的极限,便是一千两了? 沈归荑冷冷地盯着他,默然不语。 赵掌柜一时间摸不准她的心思。 想到了上一回沈归荑与那建安侯孙女的龃龉。 再想着这一回她有意折腾,赵掌柜只觉得,眼前这位小夫人是个麻烦,倘若为了那些个蚊子腿儿一般的肉容忍了她一次次作妖。 往后,怕是要麻烦不断了。 思虑片刻。 赵掌柜索性说道:“夫人,您也知道,我们古月阁今日是休沐日,新的首饰虽说已经到了,但并不是今日便上架售卖,您便是要开,我们这边也着实是……不太方便。 不若这样,长荣街这里,首饰铺子也不少。 便是与我们斜斜对着的对面,也有一家……”说着,他的手还特地指向窗外的某处,继续道:“您看,那个叫玉簪坊的,样式便极全。 在下也是去看过的,虽说大多与玉有关,但也有不少金银的样式。 我们今日既休沐,怕是,也伺候不好您,不若,您受累,去玉簪坊那儿挑挑?我听说,前些时候,他们的东家才买不少原石回来,制成了玉石首饰,您要去看看吗?” 沈归荑并未顺着赵掌柜手中所指的方向看去。 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赵掌柜。 她身边的幼白和云舒这一会儿倒是默契,两人齐齐地对着赵掌柜翻了个白眼。 赵掌柜心下忐忑,却还是巴巴地看着沈归荑。 眼底藏着隐晦的期待。 沈归荑倏地笑了。 她清凌凌地眼神,落在赵掌柜身上,那眼神,没什么温度。 她冷眸微眯,阴鸷地看着赵掌柜,冷声道:“赵掌柜这意思,是觉得我只能买的起一千两的东西了?那倘若,我买下一万两的东西,赵掌柜打算给多少的折扣啊?” 赵掌柜一愣:“……” 只是,面上隐隐带着些欢喜,看的沈归荑十分碍眼。 不等他回答,沈归荑又问:“赵掌柜,我进京时日是不太长,但可还从未听说过,堂堂古月阁,竟还有这般欺客的事儿呢。 一个首饰铺子。 按说,只要买的起,便可以随意的选择。 你们这上新,是给国公府和王府女眷们上的? 亦或是,她们在古月阁花的银子多? 若真是如此,倒也算不得什么,总要有些特别些的待遇,才对的起她们在古月阁里的花销。 只是,你们大可以将上新的样式与送去她们府上的东西区分开来。 各上各的样式,也就避开了不少的尴尬和不满。 但你将二者混在一起,怎么,是觉得客人就该买人家挑剩下的,她们是没资格戴你们古月阁更好的,更漂亮些的首饰吗?” 这话出来,就有些严重了。 赵掌柜面上有些难看,也有些难堪。 眼前这夫人所说,他们何尝没有试过? 一开始便是单独的。 各自有独立上新的日子,也请了不一样的人单独为世家小姐们定制不一样的首饰样式。 哪知,有一日,一个郡主会看上他们给铺子里上架的首饰啊? 他可还记得那一回,因着那位郡主挑事,闹的挺厉害的。 后来,林员外郎索性就将全部首饰混在了一起,叫她们先选,待选过了以后,再拿那些剩下的放到架子上买卖,这也是古月阁这两年里,生意越发冷淡的根源。 漂亮的样式,能赶得上京城时兴的那些,大多都被挑走了。 沈归荑那日在整个古月阁三层楼逛了一圈,最后也没选几样,其中便有这个原因,她实在是,挑不上几款能入的了自己眼睛的。 赵掌柜是真没想到,古月阁消停了这么些年。 如今竟又遇着了一个难缠的。 不过…… 他的关注点不在这儿,而是在沈归荑那句‘进京时日不长’,这说明什么? 说明眼前这个女子,不太可能是京中的世家贵妇人啊。 赵掌柜脑子飞速地运转了起来。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近一年里入京的,有些名声和显赫家世,并且在京城长居的人,这么晒了一圈,竟一个都对不上号。 近一年入京的显赫人家倒是有些。 多是在年底的时候入京陪着皇家宗亲过年的那种,这些人,大多不会在京城多留,最迟,也不过是留在京城祭祖,清明后,也就都走了。 眼下,端午将近,该走的,早就都走了。 余下的没几个。 那些个女眷都喜欢在京城里溜达,买首饰是最基本的,他大多都见过,还真不认识眼前这个。 他估摸着,眼前这妇人,可能是家中有些许背景,但常年不在京城,不知京城世道的那种,否则,他没法解释,眼前这妇人为何胆敢大大咧咧地与建安侯孙女对着干。 第170章 那便打断他三条腿好了 思及此。 赵掌柜心下安定了不少。 他没心思搭理沈归荑的为难,又重复了一句:“夫人,古月阁的样式就这些,您上一回来,也没买下几款,想是,实在看不上古月阁这些样式的。 不若,就去对面看看? 那里边,样式还是很多很时兴的,姑娘们大多很喜欢,您也去挑挑。”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甚至还做出了一个赶人离开的动作。 沈归荑眼一寒。 她勾着唇,慢慢地松开手,她方才拿在手里把玩的簪子应声而落,簪子上的红宝石碎裂成好几片,散落一地。 赵掌柜眼神一冷,阴鸷地手指着沈归荑:“你……” 幼白眼底发冷,正要动作时,被沈归荑一个眼神拦住。 云舒也拉着她,不让乱动。 沈归荑冰冷地看着赵掌柜,慢条斯理地问:“赵掌柜,你知道,上一个用手指着我的人,要骂我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吗?” 赵掌柜一愣,生怕出点儿什么事,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恨恨地瞪着沈归荑的时候,他借机四下扫了眼,眸子里露出一抹怨恨和阴狠。 幼白和云舒一愣。 还有人这样用手指着她们家师姐? 倏地。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眼神发亮地看着沈归荑:“师姐,那人下场怎么样啦?你快说说。” 幼白没忍住,立即问道。 沈归荑宠溺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断了只手,再将自己名下的产业,赔给了我好些罢了。算起来,也不亏。” “何止不亏,咱们那是赚翻了好嘛。”幼白接口道。 云舒也欣喜地点头,显然很是赞成。 “师姐,这掌柜身上,怕是没多少产业可以赔。”云舒自跟着沈归荑出来后,便很少说话,如今看着狠狠瞪着沈归荑的掌柜,她撇了撇嘴,也动了气。 幼白眯着眼,上下打量了赵掌柜一眼:“那,那便打断他三条腿好了。” 沈归荑:“……” 云舒:“……” 被无视了的赵掌柜:“……” 他们三个都没想明白,这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会脱口而出,说出来这样的虎狼之词来。 沈归荑抚了抚额。 她给了幼白和云舒一个眼神,两人会意,立即一左一右地将赵掌柜的胳膊抓住,两人默契出手,在他腿弯踹了一下,赵掌柜当即跪在了地上。 赵掌柜气急,抬头龇牙咧嘴地怒骂道:“你,你们……你们怎敢?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可是燕王的地盘,你们在这里生事,是不怕燕王府追责吗?” 他原以为这不过就是三个弱女子,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让她们妥协退让呢。 哪知下一瞬,被桎住了手脚的却是自己。 他咬牙抬头,狠狠地瞪了沈归荑一眼,然后才转向被吓傻了的赵小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们都赶出去?去后院叫些人来,快去……” 赵小年愣愣地点头,略带着些歉意地看了沈归荑一眼。 沈归荑看着他下楼的背影,微微地笑了一下:“小哥,多叫些人啊,最好,是将整个古月阁里的人都叫来,正好,我也想看看呢。” 至于是看什么,沈归荑没说。 那日,她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古月阁小厮,估摸着只有一半。 今日过来,有好些都是没见着的。 赵小年回头看着她笑的意味深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看了眼被抓着的,狠狠瞪着他的赵掌柜,敛了眸子,咬牙扭身下楼。 在叫人集合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到沈归荑那个眼神,沉默片刻,他还是转去了后院,将那些没有回家,留在店里休沐歇息的人都叫上。 “幼白,云舒,将人带着,咱们到楼下去,楼下宽敞。”沈归荑淡淡地吩咐。 到了楼下,幼白给了云舒一个眼神。 云舒会意。 幼白放心地松开了手,云舒伸出另一只手,桎住赵掌柜的另一侧。 赵掌柜本想挣扎,奈何云舒没什么耐心,反手一扭,便将人的两只胳膊都掰折了,赵掌柜惨叫一声,痛的满头大汗地被云舒丢在地上。 幼白这会儿则在一楼大堂上扫了眼。 看到陆续过来的人,立即使唤人将大堂里的柜子什么的,全都挪了挪,空出中间一大块地方,又使唤人搬来一张椅子让沈归荑坐下。 而后两人默契地站在沈归荑身侧。 两人各站一边,虎着一张脸盯着前边稀稀拉拉的人群。 赵掌柜在空地中央哀哀地叫唤着。 店里的人集原是不愤,不听使唤的,但看到自家的掌柜都在人家手里,这几人甚至还敢在燕王的地盘上搞事,他们也就不敢抵抗作妖了。 赵小年是最后过来的。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小哥,沈归荑淡漠地看了眼,没作声,赵小年眼见这情况胶着,也不敢大意,快步带着人站到了队伍里。 沈归荑漠然开口:“人都到齐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吱声。 赵小年咬着牙扫了眼在场的人,朗声应道:“除了五个回了城外家里看望父母妻儿的,以及赵掌柜的两个亲戚,其他的都在这儿了。” “这样啊?可知赵掌柜的两个亲戚,去哪儿了?” 赵小年动了动嘴,看着地上的赵掌柜怨毒的眼神,没敢说。 “说说,不用怕他。” 沈归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些莫须有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众人越发地垂着头,不敢吱声,也不敢相信。 赵掌柜是这铺子的实际管理人,他娘子是齐老夫人安排到林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算得上是有钱有势有人,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得罪得起。 当然,有人不敢,自然也有人是敢的。 须臾。 赵小年身后的一个小厮眼见没人吱声,慢吞吞地伸出了手,开口道:“夫人,是真的不用怕他吗?他后边会不会……赶我们离开?” 幼白瞥了他一眼:“我家师姐说不用怕就不用怕。” 沈归荑也点头‘嗯’了一声。 那小厮壮着胆子,咽了口唾沫,才颤颤地说:“夫人,赵掌柜那两个亲戚往日里都不在的。” “什么意思?” 第171章 这话就是威胁了 沈归荑与云舒,幼白两人对视一眼,约莫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她还是问了出声。 “就,就是,他们是在这里领月银的,并不在这里上工,至于他们人在哪儿,我们就不知道了。他们不常来,每月大概会来三四趟这样。” 赵掌柜听他说到这儿,脸色都灰败了些。 但又想着燕王夫妻不在,眼下两个东家新旧交替,事儿多,燕王这会儿估摸着也顾不上他们,古月阁这会儿正是他的一言堂。 他没什么好怕的。 何况,他那婆娘还在夫人身边好好儿的呢。 有林夫人在,他就更不怕了。 “白拿的?” “是,是,都不用上工,不用干活,不就是白拿的吗?”那小厮颤颤地看了眼赵掌柜,在赵掌柜吃人的眼神中,讪讪地回答。 沈归荑默了默。 “多久了?每次拿多少?你仔细说说……”沈归荑又问。 按说,她这会儿还没表明身份,询问这些不合适。 但看着她身侧的两个凶巴巴的姑娘,还有地上哀嚎的赵掌柜,他们也就温驯了不少。 饶是有人觉得不妥,也没人敢提出什么意见。 沈归荑对这种情况很满意。 至少,这说明在场的,都是识时务的。 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是永久的,利益的关联却可以,识时务好啊,只要有利可图,他们能永远的识时务,永远的听话。 “钱鑫,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最好是心里有个数,别忘了,你家老娘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这话就是威胁了。 被唤作钱鑫的,正是壮着胆子回话的那个。 家中老娘是他的底线。 赵掌柜这样大咧咧地威胁,反倒激起了钱鑫的怒火,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见地上的赵掌柜被那个叫幼白的姑娘狠狠地踹了一脚。 那姑娘嘴里还骂骂咧咧:“让你威胁,让你威胁……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在我们师姐面前,也敢大小声威胁别人,怎么,是觉得你的处境太好了?” 云舒也很是赞同的点头。 她看向赵掌柜的腿,眼神很是不善,赵掌柜哼哼唧唧地两声,察觉到云舒盯着他的脚,他心下一寒,连忙缩着身子往边上挪,生怕被云舒盯上。 云舒察觉了他的意思,勾唇冷嗤了一声。 被她们这么一打岔,再看着被踹了的赵掌柜,他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心态平静了些,神色也就平和了不少。 他冷冰冰地看了眼赵掌柜,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夫人,那两个,不是赵掌柜的什么亲戚,而是他的亲儿子。 那两人没什么本事,好吃懒做,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这儿拿银子的,小的不太清楚,但小的记得,他们是在一年前光明正大地到了店里找赵掌柜的。 那时候,正好有个姑娘买了些首饰,给赵掌柜递了银票。 赵掌柜接过来便放在一边,打算记录在账本中的时候,他们就来了,当时,他们就站在赵掌柜跟前,眼巴巴地盯着银票看。 赵掌柜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抬头看到两个儿子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将银票攥在手里,然后带着他们去了后院。 小的直觉有什么问题,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那日,赵掌柜似是发了很大的火,跟他们兄弟俩推攘了会儿,便不耐烦地将银票塞给了他们,让他们赶紧离开。 待后院清净以后,小人假装刚如厕出来,与他撞个正着。 那会儿,小人故意问了一句他们兄弟俩。 那赵掌柜心虚了一下,随即话里话外威胁了几句,便大摇大摆地出去了,但他出去后,小半日都心不在焉的,看着像是有什么困扰着他。 过了两日,他那两个儿子便堂而皇之地来了店里。 说是上工,实际上就待了两个时辰便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那两人便算是古月阁的一员,每月白拿月银,但从未干过活儿。 赵掌柜在这里一人独大,之前的东家也不太管,赵掌柜的婆娘又是林夫人身边得力的,谁也不敢得罪他,大家虽心下不平衡,却只能认了。 之后,便跟小人方才说的那般,他们每月过来几趟,拿了银子就走。” 钱鑫几乎是将他知道的,一股脑儿地说出来的。 自一年前开始,他便下意识,有意无意地关注赵掌柜一家,是心有不甘,但也是担心这古月阁被赵掌柜这么闹,早晚出事。 届时,只怕是要影响自己的活儿的。 当年,他老娘病重。 他带着老娘四处求医问药,所耗巨大,走投无路,差点儿落草为寇。 是赵小脸动了恻隐之心,加上两人是一个村的,自小算是一起长大,多少有些情分,便主动帮了他,又提出放弃当月的其他奖励,以此换得赵掌柜同意留下他,给他一份安稳。 算下来,赵小年才是他真正的恩人。 他完全可以只念着赵小年的恩,但这他也感念于赵掌柜愿意收留他,即便是看在赵小年的面上和银子上,他依旧同样地将赵掌柜视为恩人。 对于他们俩,他可谓是竭尽所能的报答。 出钱出力背锅都是常有的事。 但就是这样,赵掌柜也没忘记剥削他。 这几年,便是赵小年都不知道,他不仅月银只有面上说的一半,就连每个人都有的,卖出去首饰后的提点和年节的奖励都是没有的。 每每回家,看到自己老娘连一碗粥都得兑水喝,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油锅里滚了一趟似的难受。 他自认自己也不算良善之人,也曾不止一次地盼着赵掌柜能出点儿事。 至少,能让他和老娘解脱。 如今对着沈归荑,他几乎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沈归荑面色阴沉:“你说一年前撞见他用那姑娘的银票塞给两个儿子,那姑娘的银票,有多少?” 钱鑫想了一下:“有六百多两。” “他们的月银,是怎么算的?跟你们一样?” “说是照着我们这里人的标准,我们这边的月银每月都是固定的,一个月八两银子,其他的奖励则看我们每个人的表现,有一个对应的算法。 我们发月银的日子和发奖励的日子不同,一个在月初,一个在月末。” 第172章 古月阁的新东家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月银标准,也是比照的你们,有八两,不同的是,你们都是一个月领一回,而赵掌柜家里那两位,却是来三四回?” “嗯,是这个意思。” “他们一般是什么时候过来?” “月初发奖励的时候,月中上新的时候,还有月末发月银的时候。”钱鑫有问必答,他歪着头想了下,想到这个次数的规律时,就连他都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三四回,这分明是在古月阁银子最是松动的时候就来啊? 不论是月初发的赏银,还是月中上新的时候,刚进了货,不论是银钱还是首饰都被赵掌柜攥在了手里,就连月末发的月银,他们都是拿了的吗? 这得昧下多少啊? “这个月,古月阁易主后,他们来过了吗?” “来过了的。” “来了几回?” “来了,来了有四回了。” 现在是月末。 月末的那一次,早在前两日便发了,他们俩也是来了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个月竟比之前还多了一回,莫不是,他们往后打算慢慢增加次数? “四回?”沈归荑眯了眯眼,略略地想了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不动声色地睨了地上的赵掌柜一眼,索性全部一次性地问了出来:“赵掌柜这些事,你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和他有旧怨? 他既拿了那么多的银子,甚至还给古月阁弄出了这么多的账面亏空,他是怎么补上的? 林家为何这么多年了,也没发现? 还有,赵掌柜那两个儿子,这会儿在哪儿?” 她一口气问了一串,赵掌柜闻声,顿时面如土色,半句都不敢再吱一声。 钱鑫张了张嘴,正要往下说,他前边的赵小年却将手放在身后,对着他摇了摇,示意他别再乱说。 这事可大可小。 眼前这位夫人还不知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她的来意,多说无益。 万一是对家安排来的呢? 她一个女子,到首饰铺子挑选首饰,原就是很平常的事,但她只来了两回,却两回都不安生。 第一回,与建安侯孙女闹出龃龉,正面刚那侯府孙女。 这第二回,却是直接将他们掌柜都给拿下了,还在这儿大大咧咧地煽动大家说出赵掌柜的罪责,谁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赵小年这些年在古月阁里,也算是学到些门道。 他直觉此事不简单,还是少说些为好。 何况,他有些不太明白,自己身后的钱鑫,他还算是了解。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赵小年怎么也想不通,钱鑫怎会丝毫不留情面和退路的,与赵掌柜撕破脸? 钱鑫之前不是还对赵掌柜愿意收留他而非常感激的吗? 怎会在对方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将古月阁和赵掌柜的底细都与一个陌生人一一细说? 他太反常了。 莫不是,他和赵掌柜之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赵小年心中默然许久。 沈归荑微挑了挑眉,慢慢地端起云舒刚泡好送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借着杯盖的遮掩,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慢慢略过,最后落回到赵小年和他身后那人身上。 “怎么,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不好说?” 众人默了默。 沈归荑也不恼,她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毕竟不知道我的身份目的,不好多说,不过,没关系,希望一会儿,你们还能沉得住气。” 众人面面相觑,没明白沈归荑的意思。 “正式与大家介绍一下,我叫沈归荑,是自小便被林家送到乡下,跟着林家族亲长大的那位,照着排序,该是林家大姑娘的……如今的,燕王府正妃。” 众人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便都惊愕地看向她,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地上本就又惊又惧的赵掌柜,这会儿是真的惊吓过度,‘哽’地一声,彻底昏了过去。 沈归荑嫌弃地斜睨了他一眼,勾唇浅浅的笑着道:“对了,我还有一个身份,是融安楼和你们这……古月阁的新东家。” 她扫了他们一眼,看到了他们有些空,有些茫然的脸,满意地笑了笑。 又继续道:“前些时候,林员外郎自觉对本王妃于心有愧,将融安楼和古月阁的契书都送到了府里呢。往后,你们可要记得,谁才是你们的东家,谁的话要听啊。” 这话一出,便是有些反应慢一些的人,也都想明白了。 想明白沈归荑过来的用意。 人家这是玩‘微服私访’那一套,打算先好好探探这古月阁的情况呢。 他们方才,没有哪里对这个东家的不敬? 应该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众人自我检查中,赵小年却是惊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他身后的钱鑫在听到了沈归荑的身份后,心里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 只这一回,他便看明白了,这位新东家与老东家的差别在哪里。 云舒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还不说吗?我师姐方才说的那些,有谁知道的,都赶紧说出来,主动积极些,说的越多越准确,师姐自然有重赏。” 话音一落,众人怔了一下。 下一瞬便都疯了似的往前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事。 沈归荑皱了皱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难受至极。 幼白和云舒看了她一眼,连忙将那些人全部拦住,漠然地看着他们,幼白更是低吼道:“安静,照着顺序来,一个一个说。” 众人一噎。 再看这位新东家眉头皱着,很不耐烦的模样,下意识地便后退了些。 王不王妃的先不说,这可是他们的新东家。 关系到他们和他们身后一大家子的生计呢,不能小觑。 沈归荑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赵小年,钱鑫,陈辰,刘颂,孙喜,郑浩……你们几个都是读过书的对?去拿纸笔来,将她们说的,全都记下来。 另外,来个人去找一下我的马夫,让他回一趟王府找人,速速去将赵掌柜的两个儿子都带过来。 还有……” 第173章 哦?展开说说 她一口气说了好些个人的名字。 被点名的人,一个个儿都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众人心一提,原来,王妃早就知道他们了? 调查过了? 沈归荑抿紧了唇:“还有,让马夫与王爷说一声,他若是得空,让他过来一趟。另外,本王妃没记错的话,古月阁的账房先生是没在的,去把人找过来,带上账本。” 眼见他们傻了一样,幼白不耐烦地嚷了声:“还不快去?” 那些人怔怔地应好,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去忙活沈归荑交代的那些事儿了。 待人都走了以后,沈归荑的目光,才慢悠悠地落在余下的那些人身上。 那些人下意识地呼吸一紧。 燕王府里。 贺轻尘下朝后,便巴巴地往府里赶去。 散朝后,他看着天边的一片晴明,乌云尽散,红霞不见,不由地欣喜。 农家里早有人言:朝红雨,夕红晴。 他在南境那些年,也是用这个法子判断第二日的天气,以此定下第二日众多兵士将官的操练计划的。 这法子虽说不得百分百准确,却也大差不差。 这些时日,天气算不得好。 早晨可能还是大于磅礴,午后便有可能烈日灼灼,多雨的季节,他已经有好些时候没有带着他的阿荑出去逛逛了,今日天气正好。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便跨的大了些。 哪知,刚入府,便有安嬷嬷身边的婢女来请,他拧了拧眉,思虑片刻,叮嘱人去与沈归荑说一声一会儿带她出门的决定,让她做些准备。 而后才匆匆去了安嬷嬷的院子。 安嬷嬷和王焕作为府里的总管,是有单独居住的院子的,两人分别住的是静水阁和明月阁。 此刻。 此刻,贺轻尘便坐在了安嬷嬷的静水阁正厅上首的位置。 安嬷嬷则站在下首,垂首低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轻尘没有心思打量这个屋子,只淡淡地问:“本王听说,嬷嬷有事要见本王?” 安嬷嬷眸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开口:“王爷,您自小便是奴婢带大的,您是个什么性子,奴婢自认还算清楚,这些年,奴婢不敢逾越,尽职尽责地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您成婚那日,好似所有的事都变了。 那日,奴婢也没机会问问您,为何将奴婢禁了足,又要禁足到哪一日? 奴婢自认并无过错,那姑娘无端闯入新房,代替王妃与您成了好事,反倒是王妃不知所踪,奴婢惊讶,错愕,言语之间略不那么好听,也是常情。 这些时日,奴婢反思又反思,始终想不明白。 奴婢禁了足,府中诸事一概不知。 直到昨日,皇后娘娘给您赐下的一个侍妾来了奴婢这儿,仔细询问了解后,奴婢算是信了您所说的,没有其他的王妃,只奴婢那日见到的那个。 可是,那是一个庶女啊! 还是乡下长大的,被林氏一族厌弃了的庶女,王爷是皇嫡子,身份血脉尊贵,怎可被那样的一个乡下农女所累?” 贺轻尘听着她这一句句的贬低,脸色黑沉。 他搁在杯身上的手微微收紧,那杯子脆生生地,碎裂在了贺轻尘手中。 安嬷嬷猛地一顿。 未竞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贺轻尘丝毫不觉得痛,慢条斯理地松手,洒下一地的瓷灰,冷眸眯着,漠然问道:“嬷嬷,你不说,本王都差点儿忘了,便是你管着王府一些时日,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本王府里的一个奴婢。” 安嬷嬷瞳孔一颤。 这些年里,贺轻尘一直对她敬重有加,也十分爱护心疼,几乎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对待。 她在这府里,在贺轻尘的纵容默许下,几乎算是府里的半个主子。 府里各处的人见着她也是礼数周全,十分敬重。 久而久之。 她虽一直以‘奴婢’自称,却一直端的是贺轻尘长辈的姿态。 这还是贺轻尘第一次,用这样冷冰冰的语气提醒她,警告她不过是府里的一个奴婢。 奴,自然是身份最为低贱的人。 她有什么资格评判出身比她好的,他认下的,唯一的王妃呢? “王,王爷,奴婢是为了您好。” “打着为本王好的名义,做着让本王厌恶至极的事?”贺轻尘挑眉,冷笑了一声,“嬷嬷特地找了本王来,便是要说的这些?” “我,奴婢……”安嬷嬷心中挣扎。 院子外,慢慢地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下一松,索性开门见山:“王爷,奴婢听说,皇后娘娘给您赐下了几个侍妾,但她们都被贬为了女奴了?” 贺轻尘眉眼动了动:“是,又如何?” “可是那姑……王妃妒忌,不叫您宠幸她们?”安嬷嬷咬着牙,到嘴的‘姑娘’二字,生生地换成了‘王妃’这个称呼。 贺轻尘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等着她的下文。 “王爷,皇后娘娘既在这个时候赐下侍妾,想是也有保全王妃的意思。” “哦?展开说说。” “您想啊,按说,您和王妃这才大婚一月,皇后娘娘便是再着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赐下侍妾,直接打了王妃的脸,可王妃……到底是有些不同。 以她的出身,给您做个通房都是勉强的。 且不说您是亲王之尊,京中有无数的人都盯着您府里的王妃,侧妃庶妃等位置,眼下她这样的一个……出身,却平白地占了正妃之位,想把她拉下来的人也就更多了。 皇后娘娘忍着被人笑话的苦闷,给您赐下侍妾,便是为了分散些京城贵女们对王妃的关注。 另外,也算是给外边的女子一个‘王妃’在府里,在皇后娘娘那儿都不得宠,没有威胁,不足为惧的信号,如此一来,王妃也就安全些了。 当然,奴婢也知道,子嗣也是皇后娘娘关心的重点。 您早已及冠,又被放逐多年,好不容易才回了京,封了王,如今,皇子们的斗争愈发激烈,您作为荣王殿下疼爱的弟弟,皇后娘娘的亲儿子。 自然也是皇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眼下,皇子们都没多少子嗣,活下来的,还都是小公主,不论是朝廷,还是皇上,娘娘,甚至是顾家,都是盼着您能早日生下几个孩子,稳固您在京中的位置的。 当年的事,不过就是件小事,陛下却直接将您放逐出去。 如今又毫无征兆地将您召回京中,可想而知,您在京城里定然是过得极苦,也极其艰难的。 倘若,您有孩子,尤其是男嗣,便是庶子,那也是极好的。 看在皇孙的面上,只要您不犯什么大错,陛下定然不会再一时兴起,将您逐出京城的,届时,您和荣王殿下,皇后娘娘三人,便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那些事上边了。” “那照嬷嬷的意思,门外那人,便是你给本王安排的,能生下庶子的人?” 第174章 亲自教她? 贺轻尘面上勾着浅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他盯着安嬷嬷,对她那最后一丝的敬重爱护,彻底散了去。 安嬷嬷心头一跳。 她没察觉到贺轻尘语气中的异常,也没发现先前还带着一丝敬重的称呼,已经成了单薄的,居高临下的‘你’,只注意到了贺轻尘竟发现了外边那人,猜出了她的心思。 安嬷嬷眼神飘忽了一下。 又想到门外那人,她微一咬牙,索性老实说道:“王爷,您信奴婢,不会错的,奴婢特地筛了一下,门外那人是皇后娘娘赐下的人里边,容貌最好,家中兄弟最多,母亲最好生养的一个。” 贺轻尘冷着脸,还没吱声,便听得安嬷嬷对着外边喊:“晚娘,进来。” 被唤为晚娘的女子羞答答地进了门。 她莲步轻移,慢慢地靠近贺轻尘,在他跟前缓缓行了一礼,那声音袅娜婉转,身段气质也是特地培养过的,那双眼,像勾子似的,水汪汪地看着贺轻尘。 身上那浓郁的熏香,在这屋里慢慢地飘了起来。 贺轻尘坐正了些身子。 厌恶地看着下首的两人,慢慢问道:“你叫晚娘?” “是。” 贺轻尘又问:“哪里人士?” 他记得,他那位热衷于给他保媒拉纤的母后似是从一些州府里选的人,而且都不是普通的良家女子来着。 晚娘不明所以,只以为贺轻尘对她感兴趣,心下微喜。 她羞羞答答,努力压着自己的慌乱,慢慢地回答:“婢妾家住寿州,是寿州知府嫡次女。” 贺轻尘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神,跟看个死人一般。 寿州知府,他当然知道。 这位在前世,可是借着他的嫡次女被母后选中送到了荣王府上,事后一路升迁,到他死的那一年,这位寿州知府,已经进京,成了一名京官了。 他一个外男,不便见荣王的侍妾,没见过眼前这人,却也知道,这位在贺承玦的后院,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至少,她把贺承玦哄的服服帖帖,甚至顺利生下了两个孩子。 甚至一跃跳过了许多人,成了荣王府里的一位庶妃。 只是没想到,今日竟到了他这儿。 前世,他母后给贺承玦选的人,如今反倒来了自己府上,还真是……挺好笑的。 不由地,贺轻尘笑出了声。 这一声清脆低沉,十分好听。 晚娘眸子里划过一抹惊艳,下意识地跟着勾唇,壮着胆子试探道:“王爷,您笑什么?” 贺轻尘眉色微敛,又恢复了方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他睨了她身侧站着的安嬷嬷一眼,阴沉沉地笑道:“你猜?” “婢妾……” “本王没记错的话,前些时日,你便签了那份死契,是府里最低等的婢女?”贺轻尘看着她,慢悠悠地道。 晚娘脸上划过一抹难堪,却只能强忍着羞辱,脆脆地应声:“是。” 贺轻尘又道:“那王焕是没教你,身为奴婢,在本王面前,该如何自称吗?他没教你,作为最低等的婢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若是都没教也没关系,本王亲自教一次,你约莫也就记住了。” 晚娘心下一震,并未察觉不对,只满心地惦记着他的最后一句。 亲自教她? 王爷打算怎么教? 然而,她的欢喜,落在安嬷嬷眼里,却有些刺眼,安嬷嬷浸润宫廷多年,小心翼翼惯了,便是在府里恣意惯了,身子的本能也让她下意识地去分辨贺轻尘话里的意思。 他那话,分明不怀好意。 这晚娘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果然。 下一瞬,她便听得贺轻尘加大了音量,对外唤了一声:“将人先带下去,再让王焕将府里所有的女的,全都叫到这儿来。” 安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好。 晚娘后知后觉,也察觉了不对,正要分辩两句,便被不知打哪来的一个暗卫打扮的侍卫拽住,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嘴巴便被狠狠捂住。 “唔……唔唔……”她惊恐地瞪大了眼。 须臾。 屋里便恢复了清净。 安嬷嬷抖着手,颤颤地开口:“王,王爷,您这是做什么?晚娘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的,您,您这样,不是跟娘娘对着干吗?这要生了嫌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是王妃不让您……” “安嬷嬷……”贺轻尘陡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动了气的原因,这会儿,他腹中竟有一股热意慢慢上涌,身子好像在慢慢发热,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额边甚至渗出了汗。 安嬷嬷看着他神色有些疲惫,意识到什么。 她心里一虚,暗自恼怒方才那晚娘连这点儿时辰都没拖住,这会儿,她都不知道该找谁来伺候贺轻尘了。 不若,从余下的两人里边选一个? 或者,那两个通房? 安嬷嬷胡乱想了一通,贺轻尘却从她略带着心虚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 他移开眼,看向被自己攥碎了,却还有些残渣落在桌上的,本该完好的那只杯子。 重生后,他便谨慎了许多。 安嬷嬷前世算是背叛过他了的,他进屋后便始终保持着一丝警惕,并未喝杯子上的茶水,那他怎么还会? 倏地。 他想起了方才那女子身上扑鼻而来的熏香。 那香味,是可催情的? 贺轻尘猛地一顿。 他用内力将身子上的热意勉强压下,阴鸷的眼看向安嬷嬷,咬牙切齿地问:“安嬷嬷,你给本王下药了?” 第175章 这是第二次了 安嬷嬷心虚地撇开眼,没敢承认。 “王,王爷,您在说什么,奴婢没听懂。” “呵……”贺轻尘冷笑,“这是第二次了。” 这是她第二次背叛他了。 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看着是为他好,实际上,她真正效忠的主子,是母后? 亏他还想着,前世她的背叛是有苦衷的。 她的背叛也没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顶多是让他伤心了些,是以,他重生后便想着,过些时候,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安享晚年。 算是全了两人有过的那一丝情分。 哪曾想,竟是如今这般的景象,她再次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背叛了他。 贺轻尘感觉自己的心被轻轻地扯着,有些疼。 他缓了缓,冷冷地说:“嬷嬷,你是本王的奶嬷嬷,这些年,本王自认对你还算不错,虽碍着皇室的身份,却给足了您敬重和厚待。 你在府里端着自己的身份,几乎被默许是府里的主子,本王也从未说过什么。 但你别忘了你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本王愿意给的。 你就没想过,若是哪日,本王不愿意了呢?” 安嬷嬷被说的哑口无言。 “是本王的错,将你纵的都开始替本王做主了,你今日能给本王下药找女人,明日,是不是就要下药毒死本王了?”贺轻尘的语气非常沉重。 安嬷嬷猛地吓了一跳,连忙否认:“不,王爷,不是奴婢下的。” “不是你心虚什么?” “我,奴婢……” “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母后,还是荣王?他们想做什么?让本王宠幸他们选上的侍妾,最好再生个孩子给母后养着,用本王的孩子,将本王彻底桎住?” 安嬷嬷:“……” 她没想到,贺轻尘会这么想。 皇后的用意,她虽说不太明白,但约莫也猜着些。 照着下人所说,王爷这些时日很是反常,隐隐有脱序不受控的可能,皇后和荣王都想将他牢牢地抓在手里,这才安排了这些。 一个孩子,当然还不够。 但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步,不过,他们也没想到,他们的第一步才刚迈了出来,就被贺轻尘生生地阻了回去。 没法子,他们这才找上了安嬷嬷。 “安嬷嬷,你明明是本王的奶嬷嬷,又在本王的府里养尊处优,鲜少出门,你是怎么跟母后他们联系上的? 又或者,本王该这么问,你心里认可的真正的主子,是谁? 你在听谁的安排行事? 还是……有什么,让你乖乖听他们的话,甚至不惜对本王动手?” 贺轻尘越说,越觉得心痛。 安嬷嬷咬牙,并不愿说:“王爷,您真的想多了,奴婢就是……就是您那几位侍妾求到了奴婢这儿,奴婢想着,让她们早日为您开枝散叶也好,这才……” “那你说,那药,是什么?” “奴婢不知。”安嬷嬷这句倒是没撒谎。 她只提醒了晚娘,倘若这一次还不成事,往后也就没机会了。 一个侍妾,第一次被嫌弃,贬为了奴婢,第二次还被赶了出去,又怎么会有第三次的机会。 不过,她倒是有稍稍晚娘,最好是‘用点药什么的’。 那晚娘还真就用了。 贺轻尘盯着她,拇指慢慢地在食指上摩挲了一下,他没继续往下问,而是勾了勾唇,轻轻地笑了一声:“本王猜猜,能让你背叛本王的,定是一个男子?好像是叫什么……安启源的?” 安嬷嬷瞳孔一震,心下大骇。 她错愕地看着贺轻尘,颤了颤声:“您也知道?” 贺轻尘轻嗤了一声,漠然道:“是贺承玦?他是不是跟你说,他有安启源的消息,只要你乖乖听话,在需要的时候,借着自己的身份之便,为他和母后做点儿事,便告诉你,他人在哪儿?让你们……姐弟团圆?” 安嬷嬷浑身一抖,立即跌跪在地。 她声泪俱下,满目绝望地看着贺轻尘,哭诉道:“王爷,奴婢是没办法了。奴婢也知道,外人都当皇后娘娘和荣王殿下这几年对您愧疚颇深,待您不错,实际上,您和皇后娘娘,荣王殿下的关系就没真正的好过。 他们不过是看到了您身上的价值,又害怕您不受控,拼命地想要掌控您。 但是,奴婢也说了,会伤了您的事,奴婢一概不做的。 您是奴婢照顾长大的,奴婢看着您从小小的一团,慢慢长大,从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慢慢开始会笑,会爬,会伸手要抱抱,您开始长牙齿,开始会叫人,会走路……一直到现在。 您就跟奴婢的孩子一样,奴婢不舍得伤您的。 可是,可是奴婢没办法了。 奴婢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奴婢一家都没了,我原以为,启源也是没了的,但荣王殿下突然跟奴婢说,他还活着,好好儿的。 奴婢心里那点儿盼头,那点儿贪念也就起了。 奴婢想见他,想和他团圆,想问问他这些年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不来寻奴婢。 后来,奴婢才知道,不是他不来,而是……他来不了。” 说到这个,安嬷嬷不禁悲从中来。 当年,她家乡闹了很大的饥荒,乡下里久旱成灾,百姓死伤无数。 为了能活下来,他们一大家子凑了几日的粮食,决定南迁。 原是想,走到哪儿算哪儿,能活下来便活。 可是,受灾的人太多了,南下的人,也太多了,便是他们将粮食掰碎了吃,也撑不了几日。 那一路上,饿殍遍野,树皮草根都被吃了个干净。 于是,易子而食成了常态。 在饥饿成了大家最根本的追求的时候,道德,人伦都得全都让路。 为了让他们活下来,他们的娘亲便是这么没的。 他们父亲带着他们俩,煎熬了几日,靠着他们娘亲的那点儿肉末,坚持了些时日。 越往南,大家的处境也就越好了些。 眼见他们已经到了南境的地界上了,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城门却不愿对他们开启。 没法子,他们只能就地暂时安定下来。 原以为,他们的苦难,这就过去了,哪知,无尽的痛苦,还在后边。 第176章 他怎会对您动手? 就在他们安定下来那日夜里,她的弟弟安启源身子发热,迟迟不退,他们的父亲眼见进不了城,身边也没大夫,便琢磨着上山找些草药试试。 农家人,多少都知道些退热的土方子,他说去便去了。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她独自守着弟弟,连日来的疲惫,因为这一日的安定,一下子便席卷而来。 她睡得熟了,也就不知道她父亲一夜未归。 更不知道,她的弟弟病的迷迷糊糊地想去河里泡一泡冷水,就此失踪了。 知道她的弟弟下了水,还是一个在他们边上不远处扎营的人说的。 那人说,他起夜,原以为那孩子是径直下了水的,还以为只是想去洗洗干净。 哪知,竟会是那样的结果。 后来,她被好心人收养,但她始终惦记着失踪了的父亲和弟弟,也对他们有浓烈的愧疚,从贺承玦那儿听到他的消息后,她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贺轻尘:“那你怎么确定,那人就是你弟弟?” 见她似是沉浸在过往中,贺轻尘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安嬷嬷抿了抿唇:“他给奴婢看了画像,那画像上的人,跟奴婢父亲长得非常像,后来,他也带奴婢去看过一回,确定了那就是启源,也是那时候,奴婢才知道,他早就被荣王殿下关起来了。奴婢不答应,殿下便日日让人打他……” 贺轻尘觉得自己快被蠢笑了。 方才被压着的热意再一次涌了上来,他冷眸眯着,再次用内力压下。 “所以,你就答应了?” “是,是答应了,可是,奴婢说了,会伤着您身子的事,奴婢不做的,荣王殿下也答应了的。”安嬷嬷连忙辩解,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她在府里,并未与荣王府有过多的联系。 也就是…… 透露了几回他的行踪罢了。 “当初,本王前往恭州剿匪,那事本就危险重重,本王小心谨慎,一路警惕着,甚至绕道而行,唯一做错的,便是回京前,曾往府里递了信儿。 所以,也是你,透露了本王的消息,以至于被人埋伏在京郊,遭遇刺杀的?” 安嬷嬷一怔。 她嘴张了张,难以置信地看着贺轻尘:“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刺客是荣王殿下安排的? 怎么可能? 王爷分明是为荣王殿下才揽下恭州剿匪的事,荣王怎会安排刺客刺杀他? “你说呢?” “不,不可能,不是奴婢。王爷,奴婢当日只与荣王殿下提过您回京的时日,并未透露旁的什么,何况,您是为荣王殿下出京的,他怎会对您动手?” 荣王哄着他都来不及了。 贺轻尘瞥了她一眼,笑容略带着些艰涩。 原本,他是没想着往府里去信的。 明知那一路艰险,他怎么可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是王焕给他去了信,说安嬷嬷病重,府医和京城里的大夫都没了法子,王焕深知安嬷嬷对他的重要性,不敢怠慢,连忙给他去了信,请他找一找宫里的太医。 他回了信,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贺承玦是想招揽他,但却担心他风头太盛,故意安排了刺客,打算让他受点儿伤,最好是能延缓入京的时间,错过昭元帝的诏令。 哪知,中途出了差错,不知怎的,刺客的刀上竟抹了毒。 昭元帝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确定,死了的刺客里,出自皇家暗卫营里,是一个面上无主,并未分配给任何皇室宗亲用的,尚未出师的那种。 那人是怎么逃出暗卫营的,又是听了谁的令去刺杀贺轻尘的,谁也不知道。 若非有前世的记忆,贺轻尘这辈子依旧要抓瞎。 只是,重生后,他便从他父皇那儿要来了调查的案卷,又重新仔仔细细地调查了一回,但始终没查出,为何贺承玦安排的人会出了那样的差错? 是有人提前知道了贺承玦的计划,将计就计地在刀上抹了毒? 还是,有人混入了刺客的队伍里? 贺轻尘垂眸想着这些,无意再与安嬷嬷解释什么:“嬷嬷,你说,你没有办法,不得不听了荣王的话,背叛了本王,实际上,你是真的没有办法吗? 你想过,哪怕是几息的功夫,你想过来问一下,求一下本王吗? 是觉得,本王帮不了你,还是,你觉得,本王的那位好皇兄更可信,更可靠?” 这些话,他原是不想说的。 但开了个头,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的奶嬷嬷,为何她会觉得别人更可靠,更可信。 安嬷嬷也怔了怔。 她没这样想过,只是下意识地…… “罢了。你说的那人,本王早在醒来后不久便找到了,这两日,你便收拾收拾,到庄子上去住着,本王会叫人将他也一道送过去。” 安嬷嬷眼睛顿时红了。 她茫然地看着贺轻尘,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跟前,缓慢而迟疑地问他:“王爷,您,您是要将奴婢赶出去?您那年不是说了,让奴婢往后就留在王府里,您会照顾奴婢终老……” “嬷嬷,本王给过您机会,两次……”贺轻尘颇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低吼道。 这是他当做母亲一样的人,陪着他十几年的人啊。 到头来,竟也是选了别人,没选他。 安嬷嬷眼泪落下,颤颤地低喃:“两次?” 她没明白。 不是这一次吗? “去收拾,明日便走,往后,就别再回来了,庄子上的事,本王会叫王焕安排好。”贺轻尘顿了顿,又说:“这是本王最后给您的机会。 希望嬷嬷到了庄子上,能安生些,不要与外人接触,更不要与外人提起任何与本王,与王妃有关的事,最好,是将宫里,府里的那些过往,全都忘了。 否则,本王不会再念着你我那点儿,所剩不多的教养情分。” 贺轻尘说罢,便径直出了门。 只是出了门,他便神色涣散,几乎再也撑不住了,踉跄间,叶枫迅速搀住了他。 “王爷?” 刚搀住了人,叶枫便是一愣。 贺轻尘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衣裳,传递到了叶枫手上。 他低头看了眼面色潮红,满脸是汗,几近昏睡过去的贺轻尘,大吃一惊。 贺轻尘低沉沙哑地说:“送本王回扶云苑,让人准备些冰水到房里,还有,叫府医来,府医来之前,守住院子,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扶云苑。” 叶枫连忙应声,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几个纵跃便跳出了这里。 期间,贺轻尘一直迷迷糊糊地在说着什么。 叶枫仔细凝神,这才听清了他的低喃。 第177章 宫廷秘药? 沈归荑安排回王府的小厮和叶枫使唤去找她的一个姓沈的侍卫遇个正着。 他平日里也是常跟在叶枫身边的,沈归荑认识。 沈侍卫眼见小厮是给沈归荑递话,便知道那人知道沈归荑在哪儿。 他立即将人拽了起来:“王妃现在人在哪儿?” 那小厮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惊的整个人浑身发颤,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那人急声催促:“快说,王妃去哪儿了,我们王爷找她。” 实际上,是叶枫让他找的。 约莫半刻钟前。 贺轻尘满身灼热滚烫地被送回了扶云院里。 叶枫一进院子,便已经高声唤人准备冷水,放到净室里,贺轻尘昏昏沉沉,一到了净室,感觉到浴桶里的凉意,立即拨开叶枫,连衣裳都顾不得脱便坐了进去。 凉水没过他的身子,他的脖子,他的脸,他的头。 那种侵入心脾的凉意,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却是十分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叶枫吓了一跳。 生怕贺轻尘呛水,他连忙将人拽出来,再把贺轻尘的两只手架在桶边,劝哄道:“王爷,您泡着就好,大夫马上就来了。” 这会儿。 贺轻尘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费力地看着叶枫,仔细地分辨着叶枫嘴里所说的话的意思,而后重重地‘嗯’了一声,便又阖上了眼睛。 “属下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您小心些,别再泡到水里了。” 叶枫心下着急,一边不太放心地叮嘱他,一边疾步出门:“来人,快去催催大夫,看看人到哪儿了?这都多久了,王府也没多大啊。” 守在院子随时待命的侍卫:“……”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王府不大吗? 大夫又不会武功,他就是飞过来,也得要点儿时间? 这才多久啊? 他带着王爷回来,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 叶枫与他们满是复杂的眼神对上,似是也想到了这个,他讪讪地撇过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大夫走不快,你不会带着他飞起来吗?” 满脸懵的侍卫:“……行,属下这就去催催。” 叶枫抿了抿唇,看着那人跑远。 他扭身准备回屋,却又想到了什么,陡地停住了脚。 方才,他从安嬷嬷那儿回来的路上,他已经从贺轻尘嘴边低喃,听清了他在安嬷嬷那儿的情况,也知道他是中了那种能让人失了理智的药。 他只盼着,府医能帮上忙。 可万一呢? 叶枫往屋里看了眼,眸底闪过一抹挣扎,院子里的侍卫和伺候的下人糊里糊涂地看着他停在门边。 有机灵的上前一步,小心试探:“小叶大人,怎么啦?可是还有事需要小的人去做的?” 叶枫凝眸。 片刻后。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调清冷地吩咐道:“你,你去后院里找两个女子过来。” 万一王爷看不上一个,还能有第二个立即替补上。 “哦,小的这就……啊?”侍卫慢半拍地看着他。 王爷是中了那种药啊? 可是,这里是王妃的院子啊。 王爷回王妃的院子,不就是要找王妃的吗? 安排王爷临幸其他女子解毒也就罢了,但趁着王妃不在,在王妃的院子里做这种事,是不是有些过分? 王爷清醒后会不会生气? 王妃会不会跟王爷闹? 叶枫也想到了这些,但他顾不得这些了。 他抿了抿唇,冷声催促:“还不快去,一切有我挡着,你快去问问王总管,看看王爷之前有没有比较能入眼的,找两个过来这儿等着,还有,叫人去找王妃,让她赶紧回府里。” 那侍卫脸上神色一言难尽,却还是扭身就走。 考虑到事态紧急,也不敢耽搁,甚至都跑了起来。 叶枫想到了什么,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是了,王爷后院里还有两个通房和皇后娘娘赐下的,留下来的两个侍妾,你索性都找来,届时让王爷挑一挑。” 那人闻声,脚步踉跄了一下,回眸错愕地看着他。 他看了叶枫一眼。 那一眼,十分复杂,叶枫抿唇回想了一下他的眼神,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他甩了甩头,回了屋里。 冷水里的贺轻尘这会儿又烧起来了,他身子滚烫,面色潮红,额际满是汗珠子,整个人神志昏沉,即便他方才稍稍清醒的时候,试着用内力压制,但好像也没缓解多少。 叶枫看到他这副模样,连忙将他搀起来,叫人换水。 府医被拽着满院子乱窜,总算是到了。 他去了净室,就这么由着贺轻尘在水里泡着,给他安静把脉,望闻问切都做了。 大夫的眉头却是皱的死紧。 叶枫心下发沉,暗道,怕是,真的要用第二个法子了。 这么想着,他扭头往窗外看了眼。 那些女子还没来。 府医的手缓缓松开,叶枫急急地问:“如何?王爷中的是什么药?可有解药?或者,有没有能稍稍缓解些的法子?” 他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府医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无奈地摇头:“小叶大人,王爷今日是去哪儿了?这药,老夫若是没诊错的话,王爷中的,是被禁多年的宫廷秘药,老夫也只是在师父传下来的医书上看到过。” 他拧着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从脉象上看,是真的很像。 叶枫心里咯噔了一下。 宫廷秘药? 只是在医书上看到过? “那,那您的意思是,您也不会解吗?您师父留下的医书上,可有说解法是什么?” 叶枫急的脑门发寒,都有些六神无主,脑子也转不动了,没注意到了府医所说的‘只是’,也没想到,‘被禁了的宫廷秘药’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宫廷里的药,能被禁止,那定然是这药有什么让当初的帝王忌惮的。 这种药,自不会传到民间。 他师父当年还是宫里的太医,这才知道,并将这药做了些记录。 那记录上,只寥寥几句。 的确是说了可解的法子,但,也只那一个法子。 府医心情沉重地看了叶枫一眼,无奈道:“小叶大人,那医书上,对这药的描述极少,倒是也记下了一种法子,也就是……让中药之人,顺从心中欲念,便可解。” 叶枫:“?” 第178章 她为何不在? 府医扫了这屋子一眼,在看了看窗外的院子,心知这是王妃的院子。 奇怪的是,既然这是王妃的院子,王爷又中了药物,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王妃总不能是没发现? 她为何不在? 府医这会儿眼底也罕见地浮现了几丝疑惑。 他看了眼脑袋跟浆糊似的叶枫,叹息道:“你快些让人去将王妃叫过来,只有男女敦伦,此药才可解。” 他原想说的含蓄些,毕竟这也算是羞人的事。 但他又怕,自己说的太含蓄,叶枫这会儿会想不明白,为了不耽误时间,他只能说的明白些了。 果然。 这么一说,叶枫便反应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眼,正好见着方才那名侍卫和王焕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女子。 那四个女子,自然便是叶枫所说的,王府的两位通房和余下的两位侍妾。 府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猛地吓一大跳:“小叶大人,您要干什么?怎能将她们找来?” 那日,顾皇后赐下的侍妾都被处置了的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王爷显然是看不上那几个,这才要么将人送走,要么让她们签下死契,贬为奴隶,今日若是叫她们得了手,王爷不得闹一场? 他可是见识过他家王爷的脾气的。 这人性子很倔。 看不上的东西,是绝不可能再要的。 “王妃不在府里,不知去哪儿了,我已经叫人去找了,但是,王爷这里……他能等的了吗?”叶枫无奈地解释,心里也没底。 府医默了默。 “罢了,你先让人给他换一换冷水,老夫先开一副方子,让人赶紧将药熬了给王爷试试,看看能不能稍稍缓解些,你也加派些人手去找王妃回来。 王妃回京时日不长,能去的地方不多,左右不过就是融安楼,古月阁,江南岸那几个。 找不到,再……” 府医的目光往门外瞥了一眼,意思非常明显,他是在提醒叶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外边那个法子,否则,怕是谁都不好过。 叶枫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外边:“您开的药,能撑多久?” 府医摇头:“这本就不是解这个药的,是否有效还未可知,若是有效,顶多也只能撑小半个时辰。” “那方子若无效,会不会伤了王爷的身子?” “不会。” 叶枫闻声,心下稍安,他默然点头,当即出门安排,一边走一边说:“劳烦您先写张方子来,我叫人去煎药,顺道……帮忙看着王爷一些。” 府医点头。 叶枫说完便出了院子,迎面对上王焕,看着王焕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及他身后几个女子巴巴地往屋里看的样子,面色微微发沉。 他冷硬地看向院子里的侍卫:“都过来门边守着,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放进去。王总管,您也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王焕连忙‘嗳’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叶枫稍稍放心了些,他立即飞身往外走,先去了自己院里,趁着四下无人之际,打了个手势,立即便有好几个值守的暗卫飞身落下。 “小叶大人?” “去帮着找找王妃,看到她,立即将她带回来,另外,去审审安嬷嬷和方才在她院子里带走的那个婢女,让她们说点有用的,再把解药都交出来,王爷急着用。都快着些,我先回扶云院等你们。” “是,属下这就去。” 待他们走后,叶枫便匆匆地往扶云院赶。 燕王府是昭元帝在发出诏令,让贺轻尘回京的时候便赐下,并开始修缮的。 他们住进来的时候,王府里已经拨下来了不少下人。 这里边到底掺杂了多少人的钉子,贺轻尘并不在意,他弄走多少,那些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再放进来多少,与其这样,索性便不管了。 但也不是真的不管,他还是从自己身边一起行军打仗的人里边,选了不少入府的。 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 昭元帝拨下来的那批暗卫与他们打过好些照面,都是听命于贺轻尘的,也就都相安无事。 方才,叶枫叫来的几个,便是他们带回来的那些。 眼下情况紧急,他只能启用他们了。 府里的人,他都信不过。 包括同样从他们军营里出来的,贺轻尘亲自选的王焕。 许是在京城待久了。 许是做管家的这两年,王焕已经忘了军营里的规矩了。 他满心只惦记着让他们王爷早日生下小世子,在京城里立住脚,最好是,能争一争那个位置。 自那日,王爷将皇后赐下的几名侍妾都处置了以后,他几次与王焕谈话,言语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王妃颇有微词。 似是抱怨王妃不该善妒,该有容人之量,该劝劝王爷雨露均沾,去临幸那些人。 那时候他只觉得心惊,却也没多想。 他也盼着他家王爷能有孩子,战场凶险,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便又出征了,谁知道下一回,他们还能不能顺顺当当地回来? 能留下个血脉,往后也不至于没断了香火。 但他还真没想过,小世子从旁的女子腹中生出来,他下意识地觉得,只有他们王妃才配生下王爷的孩子。 他从未想过,王妃是庶女而不配他们家王爷。 也没想过,王妃善妒什么的,只觉得她做什么都应当,做什么都好。 这种从第一面开始便有的好感,也让他有些懵。 但他没一会儿便接受并认可了。 他家王爷都认的,他们不认是想干嘛? 叶枫想通了这一层,让人找到沈归荑回来的情绪便越发的强烈了。 而此刻。 王焕正带着人在王妃的院子,王爷的身边。 他会不会? 叶枫直觉王焕不敢擅自做这个主,毕竟,王爷那日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向所有人表明了对皇后娘娘赐下的几个侍妾的厌恶的。 王焕不会糊涂到,让王爷都厌弃的人去伺候他,甚至生下王爷的孩子。 可那四人里边,也不全是那几个侍妾。 还有两个通房。 只是,她们往日里也不得王爷宠爱,被王爷远远地打发了去的。 如今…… 叶枫深觉不能让王焕待在那儿,他心下越发着急,甚至都跑了起来。 第179章 他命这么大吗? 扶云院外。 叶枫缓了缓急促的心跳,吐了一口气,走进了院子。 然而,院子中满地的狼藉。 王焕满身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嘴边和身前的衣裳上有血,他身侧不远处,三个女子满身狼狈地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地盯着门边。 府医在一边怒气斐然,面色拘谨。 扶云院里,沈归荑的几个婢女愣愣地站在廊下,只一个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院子里,他安排的侍卫,全都身上带了伤,一个个儿地都垮着张脸,屋里时不时地发出些嘶吼声。 还有一个女子虚弱的求饶声。 叶枫看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瞪了王焕一眼,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但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他扭身快步走到端着汤药的窈书身边,将药接过来,便迅速进了屋。 屋里的景象远比外边他看到的惨烈的多。 里边桌椅浴桶碎裂散落一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大战了一场。 贺轻尘衣裳湿透,靠着坐在浴桶边上,头低低地垂着,双手上全是血,其中一只手还攥着什么东西,那东西被血染透,又只露了一点点,一时间也分不清那是什么。 血还在流,他身前不远处,一个只着一件绣了牡丹肚兜,下身只穿了一条亵裤的女子倒在地上。 她身子也被血染了,脖子上硕大的创口,看着像是被碎裂的瓷器划出来的。 此刻。 女子圆睁着眼,瞪着前方,嘴边哼哼哧哧,似要说什么。 眼底蓄满了泪,那里边,有不甘,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她身侧,碎裂着一个瓷瓶,瓶子边还散落着一棵绿植,那是沈归荑特地安置在净室里的。 也是这东西,伤了眼前和院子里的人。 叶枫心头跳了跳。 他顾不上去管那个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女子如何,连忙几个快步,便赶到贺轻尘身边,他先将药婉放下,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探贺轻尘的鼻子。 手还没伸到他鼻尖,贺轻尘便已抬眸:“叶枫?” 他的声音嘶哑,语调虚浮无力,眼神涣散,似是在试探眼前人是谁。 “是,是属下,王爷,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能起来吗?喝点药好不好,大夫说了,那药喝了可以缓解片刻,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去找王妃回来了。” 他叨叨地说了一串,贺轻尘却没听进去。 他总觉得,叶枫的声音飘忽遥远,眼前朦胧一片,就像是在一场幻梦中,耳边嗡嗡的,只余下最后那一句,‘王妃回来了’。 王妃? 是了,他的阿荑,一直就是他的王妃。 她去哪儿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 贺轻尘神思恍惚,没攥着东西的手攀上叶枫的手臂,迷迷糊糊地,似是陷入了一阵梦魇中。 “叶枫,是你在吗?你不是坠崖,被贺承玦杀了吗?” 叶枫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被抓出了红痕的手臂,一时无语:“……” 王爷这是盼着他死啊? 还是坠了崖,又被荣王给杀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命这么大吗? 坠崖都死不了,最后只能死在荣王手里? 叶枫胡思乱想了一通,光顾着听他家王爷絮叨,都忘了给他灌药了。 贺轻尘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人有些混乱,脑海中糊里糊涂地将前世今生,也将梦里偶尔出现的景象,全都凑到了一起。 “阿荑在哪儿?你别叫她回来,让她快走,快离开这儿。” “幼白,快把阿荑带走,贺承玦的人马很快就到了,快走啊,别管我们了,我们都已经死了,埋不埋有什么差别,没必要为了我们,再赔上自己……” “贺承玦,你无耻……你怎么能……” “母后,您为何这样狠心?儿臣究竟是哪里让您不满,您竟不惜要杀了儿臣?” …… 贺轻尘絮叨了好一阵,叶枫听着他颠来倒去说的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静了静,微微咬牙,索性抬起手,在他的后脖子上狠狠的敲了下。 贺轻尘哽了一声,身子当即软了下去。 叶枫将他捞起来。 他身上的热意并未散去,依旧烫人,人也没有真正的昏睡过去,倒像是迷迷糊糊地被强行打断了梦魇一般,有些呆呆的。 他抿紧了唇瓣,看了眼地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女子,厌恶地撇开眼。 目光在院子里余下的三个女子身上顿了顿。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几个女子是行不通了,他家王爷如今这般,只盼着他们能尽快将王妃都带回来。 他抿了抿唇:“外边的,来几个人。” 门外的人分成了两拨,他们龇着牙,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哼了一声,又撇开头,随手指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人进去。 进屋的四个人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叶枫冷哼了一声:“将人抬下去,问问大夫还能不能救,能救就救,不能救就先找个地方放着。” 四个人看了地上女子一眼,当即过去就要将人抬起来。 “两个人就够了。”叶枫提醒了一句。 其中两人默契地撒开手,由着另外两个人将人抬走,余下那两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 叶枫白了他们一眼:“来个人帮我搀着王爷,我喂王爷吃药。余下的,便去外边看看王妃回来没有,还有,叫人将这里收拾一下,乱糟糟的,也不怕王爷怪罪。” 余下的两人这会儿倒是默契。 一个人往外跑去叫人收拾,去打探沈归荑的消息,另一人则配合着叶枫,给贺轻尘灌药。 折腾了好一会儿。 才将药喝下去了,叶枫心里也没底,不知道那药的效用如何。 他的心高高地吊着,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贺轻尘,好在,像是有效,贺轻尘喝了药倒是闭上了眼,人也安稳了些。 叶枫松了一口气。 他静静地看了贺轻尘两眼,而后伸手,想将他手里攥着的东西拿下来,以便大夫上药。 哪知,刚一动,贺轻尘的手便立即攥紧。 叶枫一愣。 下一瞬,却对上了贺轻尘猛地睁开的,阴鸷的眼,叶枫顿了顿,小声地唤了一句:“王爷?” 第180章 看他们表演妖精打架吗? 贺轻尘半眯着眼,浑身燥热,身子里一阵阵的热意来势汹汹。 叶枫心知不好,暗骂府医没本事,却又巴巴地看着外边。 王妃找到了没有啊? 王爷这儿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啊。 那些蠢货到底在干嘛,审问出结果,拿到解药没有啊? 叶枫心下暗自琢磨。 贺轻尘却已是神志不清地一把将叶枫推开,颤颤巍巍地起身往外走,奇怪的是他手里攥着的东西,却始终没有松开。 叶枫方才倒是看清楚了。 他手里的,是一块碎瓷片。 那瓷片此刻陷进了他的手心,与血肉吸附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但叶枫知道,他家王爷紧紧攥着那东西不放,怕是,想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些。 方才这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家王爷在打碎瓷瓶之前,是不是已经认出了那些女子不是王妃了? 人都神志不清了,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叶枫惊愕之际,贺轻尘便已经踉踉跄跄地走出去了。 院子里的人闻声,全都惊愕地看了过去,贺轻尘眼神空洞茫然,他甩了甩头,似在保持清醒,仔仔细细地分辨着那些模糊的身影。 他身上染了不少血,整个人看着随时都能倒下去一般。 远处。 沈归荑匆匆回来。 回来的一路上,她半信半疑,已经将整件事都问过了一遍,在听到叶枫已经叫了府医,也找了王焕安排侍妾通房过去,还是在她院子的时候,她心里划过一抹酸涩恼怒。 却很快又缓了缓神色,将心里的那一抹不悦压了下去。 只是,她的神色却是松快了些,并未如那沈侍卫所言那样紧张着急。 左右他也不缺伺候的人,都已经有人在伺候了。 她回去干什么? 看他和别的女子在自己的院子里翻云覆雨,水乳交融吗? 越是这么想,沈归荑回府的意愿越低。 沈侍卫深知方才是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正要解释两句之际,耳边却听得沈归荑冷淡的话:“王爷既已经有人伺候了,叫本王妃回去作甚?看他们在床榻上表演妖精打架吗?” 做错事儿的沈侍卫:“……” 想了想,沈侍卫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解释两句:“王妃,情况如何,咱们回去再说好吗?王爷定是在等着您呢,那是小叶大人自作主张的,不是王爷吩咐的。” 沈归荑睨了他一眼,没吱声。 但她心里的郁闷,到底是缓了些。 只是,一想到这会儿,贺轻尘可能都与那些侍妾通房成事了,她心里又是一冷。 回到王府后,沈侍卫眼见她慢吞吞的,催促了好几声。 最后,没法子,才道了一句‘得罪’了,然后一把将人扛起来就跑,云舒被她留在了古月阁,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幼白和被猛地扛起来的沈归荑人都傻了。 临近院子的时候,沈侍卫才将她放下。 沈归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侍卫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 沈归荑懒得搭理他。 她慢慢地走过去,到了院子门口,看到那一地的狼狈以及站在门边,身上手上全是血,似在找自己的贺轻尘。 她整个人怔住。 贺轻尘这会儿,也像是找到了她,颤颤巍巍地下了台阶,踉跄着朝她走去。 沈归荑心下一动,快步上前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滚烫的身子俨然快撑不住了,嘴边迷迷糊糊地抱怨:“阿荑,你,你怎么才回来啊?” 那声音低沉沙哑,染上了浓郁的委屈。 叶枫追在他身后,看着两人抱在一起,急的团团转,几次张口想说‘王妃,你快带王爷回房’,但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愣是说不出来。 沈归荑眼神一利,也知道叶枫在着急什么。 她搂抱着他的手慢慢往下,落在他湿滑血腥的手腕上,隔着那沉重黏腻的红色,给他把脉。 须臾。 她神色变了变,陡地看向叶枫:“王爷中药多久了?” 叶枫颤了颤,连忙将事情一一说清楚:“有,大半个时辰了。属下接到王爷的时候,他已经用内力调息压制过两回了,回来也泡了许久的水,还……” 还用瓷片划伤了自己。 这一句,叶枫没说,但只要眼睛不瞎,也都能看出来。 沈归荑眉眼冷了冷,心下蔓延着一丝丝的疼意,她咬着唇,当即下了一个决定:“叶枫,立即将院子里的人都清出去,本王妃没叫你们之前,谁也别进来。” 叶枫闻声,整个人为之一震。 突然找到主心骨的感觉袭上,他目光亮晶晶地看着贺轻尘和沈归荑,听着她后边的吩咐。 沈归荑却是搀着贺轻尘回房,边走边说:“让人准备好水,去熬些蜂蜜水过来,另外,派人守好这里,将整个王府看住了,知道吗?” 叶枫得令,立即便去安排了。 虽不知为何沈归荑会说看住整个王府,但这会儿,他家王爷这样,他还真不敢掉以轻心。 沈归荑一个人搀扶着贺轻尘进屋,路过游廊的时候,看了自己的几个婢女一眼。 她不由地叹了一声。 果然不是自己身边带着的婢女,屁大点儿事都撑不住。 不过,她也没心思搭理。 她将贺轻尘搀到屋里,将他放在桌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正要去自己日常带着的包里找药的时候,却被贺轻尘拽住。 她一愣,整个人被拉着坐到了他腿上。 贺轻尘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唇精准迅速地落在她的唇上。 她猛地瞪大了眼。 贺轻尘浑然不觉,唇瓣上的灼热在触碰到她微凉的唇瓣时,他轻轻喟叹了一声,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却能精准地确定,就是这个味儿。 阿荑身上的味道,这些时日,他都习惯了,熟悉了。 沈归荑伸手要推他,红唇微张,想要让他先停一停的时候,反倒方便了他。 他立即从她微张的唇瓣进了去,长驱直入,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心里头的那把火在一下一下地灼烧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蓦地。 沈归荑被亲的迷迷糊糊,却觉得身上一凉,她陡地一惊,想低头却没法子。 身子上带着血腥气的黏腻触感,让她十分不喜,但贺轻尘却像是早已失了理智般,不管不顾地勾搭她。 沈归荑脸色爆红。 就在这时,贺轻尘陡地松开了她,让她起来,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将人打横抱到床上,他热烫的身子就势压了上去。 …… 第181章 是普通发热 沈归荑不知道自己被翻来覆去的压了多少回。 只隐隐约约地记得,天色好像黑了,又好像白了,还是……又黑了? 不确定。 许是心里惦记着事,她睁开眼后,便再也睡不着了,倒是自己身边那人,双眸紧闭,神色清冷,额边冷汗涔涔,像是被魇住了似的。 她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上。 那伤口被一层厚厚的黑红干涸的血覆盖住,已经止住了。 她心思微动,单手撑着床,想坐起来,好好地看看他手上的伤。 只一动,她便痛的龇牙咧嘴,手上酸软无力,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了好几遍,她扭头,嗔了沉睡中的贺轻尘好几眼。 想到自己与他在床榻上的疯狂,从脖子到耳根都是红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撑着起身。 滑落的被子,将她光果着,被狠狠蹂躏过,满是青黑痕迹的身子,陡地落在她眼底。 她愣了愣,下一瞬,猛地伸手去拽被子。 贺轻尘似是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句什么,沈归荑没听清,她抿了抿唇,伸手去推他。 哪知,刚触碰到他的手,沈归荑的手便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她眼底露出一抹疑惑,旋即,立即明白了什么。 他这不是还没解了那药,是发热了。 她顾不上别的,连忙咬牙起身下床,从柜子里随手拿了件衣裳套上,又顺手拿了件贺轻尘的里衣,最后才去她的一个盒子里,拿了颗药丸子回到床边。 她拍了拍贺轻尘的脸:“王爷,王爷,您先醒醒,别睡了。” 贺轻尘迷迷糊糊地撑着眼,想睁开,却好似用不上力气,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烧化了。 就这,他嘴边依旧在嘀咕什么。 沈归荑没法子,只能强行掰开他的嘴,将药丸子塞了进去,又使力动了动他的下颚,让他能吃进去。 这药丸,原是要在他们做那事之前给他吃下的。 可以缓解他的症状,也有退热的功效,能让人舒服些。 吃了药,她连忙将手边方才拿过来的衣裳,给他慢慢穿上,鼓捣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将人都给收拾好了,沈归荑整个人累的大喘气。 好半晌。 她抿了抿唇下床,随手将盖子盖了上去,再拉了拉床铃,慢慢地撑着酸胀,发软无力的身子往门边去。 门外伺候的下人听到摇铃的声音,不太敢确定地敲了敲门:“王爷,王妃,您们可是要起来了?” “嗯,进来伺候。让人去请一下大夫过来,王爷发热了。”沈归荑沙哑至极的声音,透过门窗,传了出去,外边的人听着,这声音好像还挺近的? 下一瞬。 房门从里打开,沈归荑就站在门边,双手各自拉着门,看着似是站的不太稳当。 其他的人连忙躬身行礼,只有廊下的幼白猛地窜到她身前,雀跃地脱口而出:“师姐,你醒啦?” 话音一落,叶枫和院子里的一众下人都惊疑地看了过去。 幼白后知后觉不对。 她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跟着他们一样称呼:“王妃。” 沈归荑对她宠溺地笑了笑,而后才转向叶枫,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叶枫听到贺轻尘在发热,下意识地以为他中的药还没解,眼底顿时染上了担忧。 沈归荑看出来了。 她淡淡的解释:“是普通发热,他身上的药已经解了。” 叶枫下意识地就要反驳。 他家王爷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南境本就天气多变,上战场的时候,更是顾不上旁的,流血受伤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儿。 王爷的身子,没这么弱? 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也不奇怪。 毕竟,他家王爷伤愈清醒也没多久,如今又被下了药,再泡了许久的冷水,打骂了这么多的一群人,甚至还自伤了好些。 最后,又被药物驱使,与王妃接近两日没有歇息。 便是铁打的身子,怕也要受不住了。 倒是王妃她…… 叶枫悄摸地上下打量了沈归荑一眼。 沈归荑这会儿倒是看不出什么,只眼下有些青黑,看着有些疲累,她脖子上的痕迹,像是被人急急地咬出来的,痕迹有些深,怎么都遮掩不住。 除此之外,她整个人看着十分柔媚,便是不知这两日的事,也能猜的出来,她这是让被人狠狠疼爱过才有的气韵。 沈归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皱着眉开口道:“叶枫?” 叶枫倏地回神:“王妃?” “还不快去?本王妃不是说了,你们家王爷发热了,让你去请大夫过来?”沈归荑不太高兴地又催了一回。 叶枫讪讪地道歉:“对不起,属下这就去。” 说完,一溜烟儿地走了。 沈归荑默了默。 “你们先进屋里去收拾收拾,把窗也打开……散散味儿。”说到最后,她耳根都红了。 幼白看的很是惊奇。 正要张口时,沈归荑却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春岚和小六几人低着头,缓缓地进了屋。 待她们都进屋后,沈归荑才借着幼白的力气,慢慢地由着她撑着自己走出门外。 她俯身,凑近了幼白,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幼白嚅了嚅嘴,不太放心地在她催促的眼神中,快步出了扶云院。 她则回身,对着候在廊下的春岚招了招手。 春岚垂着眸,敛下了心里的那点害怕,连忙走了过去:“王妃?” “你安排人将院子的东厢房收拾出来,再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再列个单子上来,库房里有的就直接去拿,没有的,本王妃再安排人去买。”沈归荑想到幼白和云舒。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她们留在府里妥当些。 一来,云舒性子沉稳内敛,样貌却是极佳,一眼看过去,颇有些冰山美人的气质,这京城上下,遍地是权贵,她这样的,容易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觊觎。 倘若被人盯上,她一个女子,在外边住着防不胜防。 至于幼白。 她性子跳脱,虽身上有些本事,有自保的能力,却是咋咋呼呼的性子,‘祸从口出’这种事,她以往也没少干,但这都是自家人纵容出来的。 第182章 暂时住着 那时候,她便是惹了祸事,也不过是大惩小戒。 都是自家人,哪里舍得磋磨她? 但在京城这边,人生路不熟的,没人照应,容易得罪京城里的贵人们,届时,可就不容易善了了。 二来嘛,自然是因为她在这燕王府中没多少人。 有些事,她不方便的,或者是不想让人知道的,让她们去做就简单多了,甚至,有了她们,她还可以再次试着与贺轻尘说,撤掉他安排的人。 春岚闻声,心下又是一颤。 她试着问:“王妃,您说的添置东西,是照着住家的东西添置,还是照着库房所需?” “……自然是住家。” 沈归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清楚春岚眼底的纠结,无奈……以及委屈。 “是幼白姑娘,要住进来吗?” “嗯,她和一个叫云舒的,你让人去收拾好,幼白性子活泼,喜欢鲜亮的东西,云舒性子沉稳,喜欢冷沉些的东西,你叫人布置的时候,动作快着些……” 沈归荑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忙问:“是了,昨日,本王妃回了府里都没来得及安排,幼白昨夜是在哪儿睡下的?” 云舒被她留在了古月阁帮忙,昨日是没有回来吗? 春岚怎会只提幼白一人? 春岚愣了愣,垂眸迟疑地摇头:“王妃,不是昨日。” “嗯?” “前日,幼白姑娘匆匆跟着您回来就被沈侍卫拦在了院子外,待您和王爷进屋后,她不放心,便和小叶大人,沈侍卫他们一直守在院子里。 累了困了,便就着游廊的柱子靠一靠,眯一眯眼。” 沈归荑:“……前日?幼白是两夜没睡?” 春岚听着她毫不遮掩的关心和在意,心里越发的难受了些。 她只觉得鼻头很痒,重重地‘嗯’了一声。 沈归荑:“……” “那云舒呢?没回来?”沈归荑有些急了。 春岚默了默,摇头道:“奴婢不知云舒是谁,幼白姑娘一直守在您院子外,谁劝都不肯离开 不过,她在前日入夜后,曾让沈侍卫出去了一趟,似是要给什么人带话。 奴婢想,应该就是给您说的云舒姑娘带话了。” 沈归荑沉默了一下,应了一句:“知道了。” 春岚摸不准沈归荑的心思,忍了忍,却还是开口问道:“王妃,往后是幼白姑娘和云舒姑娘住进来一起伺候您吗?按规矩,奴婢是不能住在厢房的,幼白姑娘和云舒姑娘她们……” “她们是本王妃的义妹,不是奴婢,暂时住着罢了。” 春岚抿唇点头:“是这样啊?王妃,不若,让她们住在隔壁的院子,王爷每日在您这儿进出往来,多有不便,是不是避避嫌好一些?” 这话一出,沈归荑倒是第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担心,贺轻尘把持不住,会动了幼白和云舒,亦或者,是幼白和云舒对贺轻尘起了不该起的念想,再叫她们姐妹生了嫌隙。 沈归荑垂眸。 还没说什么,叶枫便已经带着府医过来了,闻声,沈归荑与叶枫对视了一眼,迟疑片刻便跟了上去。 临走前,她看了春岚一眼道:“没影儿的事,以后别说了,去收拾。以后,你和小六就留在院子里伺候,不必跟着本王妃出门了,幼白和云舒跟着就行。” 沈归荑边走边叮嘱,倒是春岚的脸色发白,手微微地颤着。 她嘴张了张,想说什么,看到沈归荑略带着些不悦的神色,所有的话,便都卡在了喉咙里。 实际上。 幼白姑娘出现在府里,还抢了她们的活儿的时候,她心里便始终不安。 生怕是沈归荑嫌弃她们伺候的不好,再将她们赶了出去。 这会儿,倒是能安心了。 幼白姑娘和云舒姑娘不是婢女,只是暂时到京城里来的。 王妃看着,与她们关系十分亲厚,怕是不愿使唤她们,那她和小六,也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 王妃方才也说了,只除了跟着出府这一项,余下的,她们照常就行。 这便是极好的结果了。 只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就这么大咧咧地住在王妃的院子,真的合适吗? 王妃就不担心,她的义妹和王爷之间? 春岚摇了摇头,心想着,王妃信任王爷和她的义妹,不愿将人往不好的地方上想,那她们来想。 不过是,多费些心思,盯着她们罢了。 沈归荑并不知道,就她安排幼白和云舒两人住到自己院子里的举动,竟还让下边的人胡思乱想了这么一大串。 这会儿。 她正守在贺轻尘床头,看着大夫给他把脉扎针退热呢。 只是,空气中那一抹来不及散去的血腥气混合着某种黏腻感的气味儿,在她鼻尖挥散不去。 明明都叫她们收拾收拾,开窗通通风了。 怎的还有那些味儿? 沈归荑脸色发红,站在床边,小腿肚打颤,整个人身子僵硬,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儿给钻进去。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些,而是在贺轻尘身上。 许是见她身上疲惫的紧,叶枫扫了忙贺轻尘一眼,抿唇道:“王妃,王爷这会儿还病着,不若,您先去厢房里,或者扶云院里歇歇。这儿有属下守着呢。” 沈归荑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有微微的触动。 叶枫眼下青黑,面上疲累,那身衣裳还染着血,一看便知,他和幼白一样,从前日至今,还没好好地歇一觉。 她想了想,摇头道:“不了,你是已经两日没睡了?去歇会儿。若是不放心,你可以去唤两个能放心的人帮着伺候,本王妃在这儿帮着看着就行。” 叶枫心下一暖,却不敢真的离开。 正要拒绝时,却听得沈归荑又说:“你一直都跟在王爷身边,想是王爷跟前儿得用之人,眼下,王爷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不尽快歇好,调整好,王爷便是有事,怕也是不敢交给你去做了。” 叶枫一顿。 他抿唇应声,不放心地看了眼贺轻尘。 “不必担心王爷,大夫在这儿呢,王爷身上中的药也已经解除了,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也可以叫人去宫里请个太医回来,与大夫一起为王爷诊病治疗。” 沈归荑看出了他不放心,建议道。 第183章 大家为何这样呢? 叶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拱手行了一礼:“那,便辛苦王妃照顾王爷一会儿,属下这便去安排人过来帮忙,王爷醒了以后,还请您一定要叫人去与属下说一声。” 他确实觉得很累。 外人看的是他两日未眠,但在这之前,他还忙活了大半日,东奔西走的,就没好好歇口气。 他就怕啊。 怕他这一歇下,就睡沉了。 沈归荑眸色复杂地看着他,须臾,点了点头:“好。王爷若是醒了,本王妃第一时间叫小六去与你说。” “好,谢谢王妃。”叶枫感激地道了一句谢便扭身离开了。 府医给贺轻尘扎了针以后,原是坐在桌边写药方子的,闻声,悄摸地来回打量沈归荑和叶枫。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叶枫几人对这位沈氏王妃的接受度太快,也太高了。 叶枫犹甚。 日常相处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聊到王爷王妃的事,但每每说起,总觉得,叶枫对王妃十分恭敬,甚至是爱护,好似打从心底里就认为,只有这位沈氏王妃,才配得上他们家王爷一般。 她甫一入府,大家明知她明显就是个替嫁进府的。 大家为何这样呢? 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吗? 没有? 他是府医,平日里清闲的很,偶尔也喜欢在府里各处溜达,听听大家说事,也没听说什么事啊? 沈归荑:“大夫?” 府医回神,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哦,王爷没什么大碍,就是累着了,老夫琢磨着,给王爷用的方子,退热治病都是其次,重要的还是他的身子,得补补啊。” 沈归荑:“……” 她有问这么多吗? 方子开就是了,说那么多作甚? 沈归荑微恼。 她当然知道贺轻尘是累着了,照着春岚说的,都是前日的事儿了。 折腾了两日,在这之前,又是中药,又是打斗划伤的,饶是贺轻尘这样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了的。 “咳……”沈归荑尴尬地咳了一声,“您开便是,一会儿,本王妃叫人去抓药,王爷眼下尚未清醒,可会有什么关碍?” “无碍,王爷身子的底子好,王妃不必过于担心。” 沈归荑顿了顿,淡淡地‘嗯’了一声。 扶云院里伺候的下人这两日都吓着了。 待他们收拾好这屋子后,她便叮嘱他们帮着春岚布置好东厢房的屋子。 忙完便去歇两日。 是以,贺轻尘病着,倒连个帮忙拭汗的人都没有。 她眼看着他衣衫微潮,眉头紧蹙,身子极为不适的模样,心下微疼。 想了会儿。 她伸手探入下人准备好的水盆中,拿起水中的帕子,用力一拧,将帕子拧干,将他脸上,脖子上以及手脚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最后,又将帕子稍稍洗了洗,扭得半干的模样,覆在他额上。 冰冰凉凉的湿润压在额边的时候,昏睡着的贺轻尘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沈归荑顿了顿,旋即又拿起另一张帕子,将他发热滚烫的手脚,脖子全都再擦了一遍,大夫见状,稍稍地想了下古籍上记录的某些法子。 当即提醒沈归荑:“王妃,王爷高热,身子全是黏腻的汗,定是睡的不舒服的。届时,王爷这湿透了,潮气颇重的身子,便极容易加重了眼下的病情。 不若,您就像方才那般,再多备些干净的温水,给王爷擦擦身?” 沈归荑:“……” 她也好累的好伐? 她也累了两日好伐? 沈归荑不悦地将帕子重重地放下,不太高兴地直言:“大夫,本王妃也没什么经验,不若,您来?再说,王爷的身子这么重,本王妃便是有心想给王爷收拾干净,擦洗身子,本王妃也做不到啊。” 府医:“……” 行,王妃这是半点累都不想受,是这个意思? 考虑到床上的贺轻尘,府医无奈,正要劝一声:“可,可是……” 后边的话还没说出来,他便听得沈归荑一本正经地,笑的意味深长地说:“大夫,本王妃没有力气给王爷翻身擦洗,但你有力气啊。” 府医对上她似笑非笑的视线,嘴角一抽。 明显看出来了她是故意的。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该拿什么理由,略过沈归荑的这句话。 气氛尴尬地了一瞬。 好在,瞌睡送枕头的来了,门外传来了两道十分轻盈流利的脚步声,沈归荑眉心微动,知道他们应该就是叶枫叫来的人。 门外的人轻轻地敲了敲门。 沈归荑慢吞吞地对着门边说了句:“进。” 来人进屋后, 正要行礼说话,沈归荑便率先开口道:“你们来的正好,王爷身子不适,身上全是汗,你们过来帮忙给王爷擦洗身子,本王妃方才稍稍试着擦,但有心无力,大夫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自然也动不了你们王爷,所以……王爷便交给你们了。” 来人:“……” 叶枫从扶云院出去,回了自己的住处后。 只随意的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躺在床上。 也不知是不是冲了个澡的原因,这会儿,他躺在床上,反倒是清醒了。 他随手拨开枕头,将自己的双手枕在脑袋下,木木地看着房梁顶上,慢慢地复盘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远的不说,只从前日开始。 前日。 他家王爷照常上朝,朝堂上腥风血雨地吵了一场。 最后,借着御史的手,他们家王爷成功地用一个私开铜矿的证据,折断了荣王的一条左膀右臂,而其他人,还云里雾里地以为,他家王爷和那荣王爷,还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下朝后,外人看不出来,叶枫却看的清楚,王爷的心情很好。 好到,走路都是飘的。 回府后。 安嬷嬷将王爷请了去。 期间谈了不少事,叶枫守在门边,自然也是听着的。 也因此,知道了安嬷嬷向荣王殿下透露王爷的行踪,听了皇后和荣王的令,自作主张地给王爷下了宫廷秘药,试图让王爷收了皇后娘娘赐下的侍妾。 同一个时间,府外来了两个女子,一个叫幼白,一个叫云舒的。 第184章 她是从哪儿拜的师父? 这两人言语中,不小心透露了一个不得了的身份。 她们叫王妃师姐。 不是小姐,不是姐姐,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师姐,这说明,她们三人之间,出自同一师门。 那么,她们擅武,王妃呢? 她擅什么? 还有,外人都知道,王妃是自小便被林家丢在了乡下的。 在林家的势力范围中,王妃按说跑又跑不掉,亲爹又管都不管,她是从哪儿拜的师父? 又是学的什么东西? 叶枫心里头的疑惑层层叠叠,都快装不下了。 自沈归荑替嫁后,叶枫感觉,他们王妃还真是一次次地刷新了他的认识。 不过,这都不打紧,后边可以慢慢了解。 重要的还是府里当前的事。 王爷回府后,被安嬷嬷和那个女子算计,下药,之后更是在中药神志不清的时候,闹成了这般。 可是,安嬷嬷早在王妃进府后,便被禁足了的。 她是怎么跟后院那几个女子勾搭上的? 就为了一个几十年不见的所谓弟弟,安嬷嬷便轻而易举地背叛了王爷,可见啊,京城里的这些人,总归是心思太重,信不过的。 这一个个的,在京城的纸醉金迷的权力游戏中,早就忘了他们一开始该做的,能做的了。 在京城钻营多年的王焕,是不是也这样了? 叶枫悚然一惊,想起这两日没能顾得上送出去的安嬷嬷,再想了想那几个女子,他猛地坐起了身。 思索片刻。 他立即下床穿鞋,急匆匆地出了门。 他先是去了扶云院,确定贺轻尘没什么大碍,大夫,沈归荑,还有他安排的两个亲信都在,这才放下了心,风风火火地去了王焕的院子。 那日,王焕也被打伤了。 这两日,府里虽忙的焦头烂额,叶枫却不愿叫他沾手,只叫他管好分内的事儿。 至于安嬷嬷和那些个女子,他全都让人抓起来了。 依着贺轻尘那日所说,这两日便该将安嬷嬷送出去了,但眼下府里动荡,人心惶惶,外边又虎视眈眈,想要窥探府里诸事。 叶枫深知这种时候,将安嬷嬷送出去,必然还要再惹出些麻烦来。 便暂时缓下了这事。 此刻。 静水阁里的安嬷嬷如同无头苍蝇般,来来回回地踱步。 她被关在院子里,压根儿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但府里的沉闷,她培养的亲信欲言又止,一边避着她,一边又忍不住地想告诉她点儿什么。 她们心下来回拔河,眼看着府里风声鹤唳,便不敢多说了。 安嬷嬷心里惴惴不安。 猜测府里的气氛这样沉闷,定是与贺轻尘那日中药有关,只怕是,有什么人得手了。 想到这儿,她轻轻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一边想再见见他,与他求求情,她不想出府去,另一边也是担心他出什么事,更怕他会一气之下,直接与皇后娘娘,荣王殿下他们对上。 当年,他便吃过这样的一个大亏,这才被放逐了出去。 如今可不能再这样了。 只是,不论她是不是有苦衷,想的有多少,为他考虑的又有多少,两次的背叛,足以让贺轻尘再也不可能对她有半分的信任。 他们之间的那点儿情分,在前世今生,慢慢地都被消磨了。 安嬷嬷这会儿,却还没意识到这些。 叶枫也不知道安嬷嬷所想,他这会儿,正在王焕的明月阁里。 王焕忙完回屋,本想歇一会儿,缓一缓身上的痛,却不想,刚进屋,便看到坐在正厅上,虎着一张脸,阴沉沉地盯着他的叶枫。 他心头一跳,骂道:“你干什么?吓死个人了。” 叶枫眯了眯眼,眼神阴鸷地唤了一声:“王焕?” “又怎么啦?我这两日可什么都没干,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你不会是,还想打我?”前日,他将人交给了沈归荑后,就已经拉着王焕在院子外痛揍了一顿。 伤上加伤,这才接连两日都痛的几乎起不来床了。 他在京城许久,还真许久没被打成这样儿了。 “呵……” “有事说事,别在这儿装,你就不是这样的性子,今儿谁又刺激你了?王爷不是没什么大碍吗?”叶枫一滞,眸底彻底黯了下来。 王焕口中,提及贺轻尘时的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让他清楚明白。 王焕对他们王爷的在意,已经淡了许多。 他黑沉沉地站起身,并不欲与他多谈,只说:“咱们府里的人,有个名册?你去找出来,我要用。还有,下人的契书,你这里还有多少,全都拿出来。” 每个府邸都是有这样的名册的。 上边记录的是府中所有人的姓名,年岁,家乡,兄弟姐妹,亲族姻亲……以及他们签下契书的相关内容,全都会记录在上边。 王焕心里头咯噔一下:“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些东西,他轻易是不愿拿出去的,便是要给,那也该是交接给王妃才是,他来拿算怎么回事啊? 叶枫见他一脸的不情愿,冷嗤了一声:“王焕,你是不是在府里安逸的时日太长了?是变蠢了,还是你安逸的,都忘了府里刚发生了那样大的事? 王爷这些年没心思清理府里那些钉子,但不代表,你作为管家,可以这样大意。 安嬷嬷被禁足多长时间了? 她是怎么跟后院那几个勾搭上的,你这两日,就没想着查一查?” “我这不是……”王焕神色一僵,讪讪地移开了眼。 这事,他还真没想到,光顾着自己的一身伤了,哪儿有心思去关心一个已经失了势的老嬷嬷。 照他说,那安嬷嬷这两年,越发的不懂事了,赶出去也好。 “不必解释,之前是王爷体恤,担心王妃太累,但我想,就是保管些名册和契书,应该不会太累才是。既然你没那么要查一查下人的心思,那便把东西交出来,我去查。” 叶枫这句话说的非常强硬,王焕心中恼怒,面上却还是一团和气。 这也是他在京城这些年里,练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王妃要这些东西了?”王焕一下子便从他的话里,找到了些漏洞。 第185章 不管是不行了 叶枫平日里没什么事,性子倒是比较跳脱,对比之下,看着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不聪明,他怎么可能跟在贺轻尘身边这么多年呢? 听出了王焕话里的漏洞,叶枫也知道,自己怕是没法从他手里拿走那些东西了。 他抿唇,沉默了一下,轻轻地道:“王妃倒没直接说,不过,方才我去了扶云院一趟,王妃倒是叮嘱了我,务必将这事查的清清楚楚,不可有一丝遗漏,至于,怎么查,莫不是,你还要干涉一下?” 王焕吓了一跳,神色难看了不少。 不等他再拒绝,叶枫便又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样,你拿上东西,我与你亲自去一趟扶云院,看看王妃怎么说,如何?”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 他那会儿去看贺轻尘,并未与沈归荑提及这些,只与沈归荑提了,得尽快查清这事以及他要去王焕院子一趟的事。 但他直觉,一旦王焕同意了,去了扶云院,沈归荑会愿意与他打配合。 然而,王焕却并未打消心里的那点儿不情愿。 他下意识是不太愿将这些交出去的。 府里的人,这些年都由他和安嬷嬷掌控着,虽说以前内务管理是在安嬷嬷手中,但府里的这些名册,账本,下人的契书等,都是在他手里的。 除了极少数由安嬷嬷从宫里带出来的。 可以说,整个燕王府,从钱到人,他几乎全都攥在了手里,他没法想象,东西一旦都交出去了,他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 叶枫见他油盐不进,冷笑了一声:“王焕,你是管着府里的事久了,将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了?” 王焕漠然掀眸,重复问了一遍:“你是真的与王妃提了要来找我,也提了要拿名册和契书,调查那些下人?王妃也同意了?” “本王妃自然是同意的。”一声响亮的声音,生生地砸在了王焕和叶枫耳边。 叶枫一惊,连忙站了起来,王焕也挪着还受伤不便的身子,扒拉到叶枫手上,借着他的臂力站了起来:“属下参见王妃。” 沈归荑冷淡地扫了王焕一眼,慢慢地走近。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婢女,其中一个,王焕这两日倒是见了不少。 沈归荑虽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常服,但她一步步走近的气势,却像极了贺轻尘。 王焕不由地心下颤了颤,怯怯地抬眼,看着沈归荑:“王总管。方才,叶枫的话,便是本王妃的话,你去将府里所有下人的名册和契书都拿过来。 另外,将府里的账房和账本,全部拿过来。” 叶枫眉峰一挑,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归荑,这一刻,他在沈归荑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认真。 方才,听过了叶枫在扶云院所提的那些,沈归荑心下便有所计较。 正好幼白和云舒回来。 姐妹三人随口聊了几句,沈归荑意识到,叶枫可能没法从王焕那儿拿来他想要的东西。 想到如今府里乱糟糟的情况,再回头看了眼屋里睡得正沉的贺轻尘。 沈归荑心里的触动极深。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人,暗下了一个沉重艰难,却甘之如饴的决定。 之后,她便叮嘱了扶云院里的人几句,带着幼白和云舒匆匆地赶到了王焕院子里,刚走到院子里目光所及处,便是叶枫和王焕的对峙。 她听了几句,在王焕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冷不丁地应了他一声。 王焕被沈归荑的要求吓着:“王妃,您方才说,您要什么?” 沈归荑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王总管,府里以往你打理的如何,本王妃不予置评,但很显然,你的管理,存在极大的漏洞,否则断不可能出现安嬷嬷与府中婢女合谋,给王爷下药的情况。 府里如今就跟一个筛子似的,处处是缝,再不好生管束,往后,指不定还会再出什么事。 为了王府,为了王爷,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府里一应行为有异的人都找出来,是你和叶枫接下来该做的事。 之前,本王妃觉得麻烦,便没多管,但现在看来,不管是不行了,你说呢?” 王焕垂着眸,唇瓣抿紧。 这件事,他的确失职。 这阵子。 安嬷嬷被禁足,眼见着王爷似是对安嬷嬷有些成见,不如以往那般在意,他心思也就活络了不少。 一直以来,他都是负责府外的一应事情,安嬷嬷负责府中内务。 两人本该井水不犯河水才是。 奈何安嬷嬷越发嚣张,将整个王府都把持在自己手里,他出门办事,时不时地还要被她挑礼,好不容易熬到她被王爷厌弃,趁着她被禁足的时候, 拔掉了安嬷嬷不少人手。 好不容易打败了一个‘敌人’,他心里确实有些飘。 哪知,这一疏忽,竟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王焕沉着脸,扫了一眼叶枫,沈归荑以及她身后两个漠然着一张脸的姑娘。 调用名册,了解府里的下人情况无可厚非。 要契书和账本,那便是要直接夺权了,王焕心里有些不情愿。 但他若是不拿出来,这事怕是没这么容易过去。 思及此,他微微咬牙,勉强道:“王妃稍等,属下这便去将名册和契书都拿来,至于账本……王妃,怕是要去找府里的账房了。” 叶枫脸色倏地一沉,顿时不悦地质问:“王焕,府里的账本,不都是在你这里吗?” “叶枫,你莫要胡说,我这里,只有过去的账本。你和王爷一贯不管府里的琐事,可能不太清楚,咱们王府里面上说是我在管着府里对外诸事。 实际上,三个账房先生,一个是王爷亲自去外边聘的,另外两个,却是安嬷嬷找来的。 府里的账本,每三月对当季的总账做一个仔细的核查。 按说,账本这事,账房先生几个人在做好了账以后,便要对一回的。 三月核查的时候,我会对一遍账本项目,查漏补缺, 最后再呈到王爷面前,给他过目,许是王爷信属下,这些年,王爷并未细看,只随手翻了几回,便丢给属下归档去了。 眼下,几个账房还没有将最新三个月的账本送过来呢。 属下这儿,就只有三月往前一些的。” 第186章 他的确是技不如人 沈归荑不太相信地盯着他看。 王焕被盯得心虚,喉咙不自觉地滚了滚。 “那便,将近一年的账本都拿来给本王妃看看,你也说了,王爷不太在意,不怎么看,可见,王爷是相信你做事周全,条理清晰。 但凡事总有意外的时候,王总管,你说是不是?” “这……王妃,属下这些年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尽量周全仔细地打理分内的事儿,断不会出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的,您和王爷尽管放心。” 沈归荑沉沉地看着他,没说话。 倒是幼白没忍住地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切,还周全仔细?这么周全仔细,怎么没有看好那什么嬷嬷跟那什么婢女啊,都搅的自家王爷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呢,竟也敢大言不惭地说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归荑:“……” 云舒:“……” 叶枫:“……” 被狠狠吐槽了的王焕:“……” 幼白这番话,说是嘀咕,实际上却还是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王焕听的脸上火辣,尴尬的气氛,让他们几个,全都讪讪地,不知道怎么搭话。 沈归荑和她侧边站着的云舒齐齐地朝着她看了过去。 幼白心下一虚,顿时将身子云舒身后缩了缩,像只小鹌鹑似的,沈归荑弯唇,无声地对着她笑了笑。 清凌凌的目光慢慢回转,落到王焕身上。 她勾了勾唇,冷淡地对着王焕说了一句:“本王妃说话做事,不喜欢说第二遍,做第二遍,这点,王总管往后可要记住了。” 王焕一愣。 不等他说话,沈归荑便已经转身,带着幼白和云舒两人走了,叶枫抿唇看着她们走远,迟疑地对着王焕说:“是,我就说是王妃要的东西,你还是快些送过去。” 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出了王焕的院子。 王焕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 他慢慢回身,往自己的书房里去了。 另一边。 沈归荑走出了院子,她回眸看了眼王焕的明月阁,有些出神,不过须臾,便又见叶枫跟了出来。 “你可知,王爷是打算怎么处置安嬷嬷的?” 叶枫还没与她行礼打招呼,沈归荑便先问了。 他脚步微顿,旋即将贺轻尘那日在安嬷嬷那儿所说的,都一一与她细说。 沈归荑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 她冷笑了一声,缓声道:“走,去见见王爷的这个奶嬷嬷。” 叶枫‘啊’了一声。 随后赶紧跑在最前边带路。 此刻。 扶云院里,贺轻尘幽幽转醒,眼睛还没睁开,手便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身侧的人。 摸了会儿。 确认没人,他倏地睁开眼,扭头看过去,手在床上微微蜷缩,已经冷极了的床,昭示着他身侧的人儿已经起了许久了。 贺轻尘抿了抿唇,缓缓坐起身。 下一瞬。 前两日的记忆模模糊糊地侵袭而来,他的手掌拍了拍微热的脑袋,手心的痛感,让他神色清明了许多。 他愣了愣地看着被裹着的手心。 那段模糊的记忆,在他刻意而仔细的回想中,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那日。 他中了药,勉强用内力压制了两回,勉强撑着处置了安嬷嬷和那个叫晚娘的,然后搀着叶枫的手臂,走出了院子,又让叶枫将他送了回来。 他的阿荑出府去了。 府医好似也没什么办法,他和叶枫两人一琢磨,将下边人带过来的几个女人作为最后的备选项。 然而。 叶枫前脚去忙,后边王焕便在几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怂恿下,擅自做主,打算将她们放了进来。 门外边的侍卫,一些严格遵守叶枫所言,一心护着屋里,不敢擅做主张,放人进去,也有一些,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竟也附和着几个女子的说法。 趁着他们吵闹之际,王焕便擅自将守在门边的人拉开,把女子们都送了进来。 府医正要拦,却被她们挤巴挤巴,推到了外边。 王焕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了出去。 府医气的直瞪眼,怒斥瞎捣乱的王焕,站稳后,立即一把将人推开就要冲回屋里。 他可是答应了那小叶大人,会看好王爷的。 王焕却再次出手,将他拽住,他冷声低吼:“王焕,你要干什么?造反吗?快松开,王爷那儿要是出了事,看你怎么跟王爷王妃,跟小叶大人交代。” 府医气呼呼地,奈何他就是个大夫,成日里既没怎么活动,也不会武功。 哪能摆脱的了王焕有意的拉扯啊。 他气的老脸涨红。 王焕倒是笑眯眯地与他解释:“哪里,我这是为王爷好,都是他府里的妾室,伺候王爷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今王爷出了这事,王妃又不在府里,您肯定也知道,王爷快忍到了极致了?” 府医听着他前边的话,还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鼻子气的直哼哼。 往下听的时候,眸底慢慢地划过一抹挣扎。 他深吸了一口气:“老夫开了方子,已经安排人去煎药了,吃过药以后,王爷便能舒服些。” 王焕浸润京城多年,哪里会听不出来大夫话里的那一抹不确定,以及,自我说服的挣扎? 他几乎是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 “你的意思是说,王爷中的药,您解不了,只能暂时缓解,拖延些时间,让王爷舒坦些?”王焕眸光晦暗,笑眯眯地与他重复。 府医一噎,很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说什么? 说王焕猜对了,他的确是技不如人。 别说配药,连那药到底是用什么成分,什么药材做的,怎么做的都不知道,甚至,连最基本的,如何稍稍压制,也不清楚,只能试探着给王爷开药? 他气哼哼地撇过头不看王焕,手腕却还是被抓住,想进屋救人都做不到。 只能怒骂道:“王焕,你放开老夫,小叶大人可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不得放任何人进去。你擅做主张,就不怕,王爷身子好了以后,再迁怒于你?” 第187章 怕是连人都认不得了 王焕笑了笑:“大夫,我不抓着您,但您也别进去了。您看,王爷中的药,您自己也不知道,没把握,王妃眼下又不在,没了身影,万一您开的药,王爷喝了以后,完全没用呢? 那不是白受了这么久的折腾? 何况,王爷一直勉强忍着,万一憋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我带过来的几个人,都是咱们府里的侍妾,不是外边那些不知根底的陌生姑娘,既是王爷的女人,往后势必还要伺候王爷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要紧的? 王爷年纪也不小了。 那两位通房先不说,余下的两个,都是皇后娘娘特地挑选赐下的,都是好生养的那种。 指不定,这一回,还真能让她们给咱们府里生下个小世子,小郡主的。” 这话,落到府医心里头,不可避免地颤了颤。 他动摇了。 不论是为了王焕那一句‘万一憋坏了身子’,还是为了王焕所说的‘小世子,小郡主’,他都动摇了。 他抿紧了唇,犹犹豫豫地往屋里看。 耳边一时是叶枫郑重严肃的叮嘱,右边是王焕所说的‘小世子,小郡主’的诱惑。 他眼底的挣扎太明显,以至于王焕都有些无奈。 他扶额,淡笑着说:“别看啦,不会有事的。王爷中的药既要用女子来解,你再着急也没用,但凡咱们王妃在这儿,我也不会走这一步,让王爷平日里都爱搭不理的这些人伺候啊。” 府医下意识地看了眼院子外。 那外边,安安静静,的确是没什么声响,他失落地抿紧了唇。 许久,才支支吾吾地提醒:“那也不能……这么多女子一起啊?” “这不是,让王爷能有机会好好选一个顺眼的嘛?” 王焕可没忘记,他第一眼看到皇后赐下的几个侍妾时,那一抹熟悉感。 他回去以后,琢磨了会儿。 立即便想起了那几个侍妾给他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因为她们都跟那人有些像。 不得不说,还是亲娘了解自己的儿子啊,就连筛选侍妾,都是照着王爷心尖上的那人去找挑的。 如今,皇后娘娘赐下的侍妾被筛了两个。 余下的两个和两位通房都在里边,他默默地想,王爷估摸着会从那两位与那人容貌相似的女子中选一个? 那通房就是凑数的。 府医:“……” 王爷眼下那样儿,他能选什么? 怕是连人都认不得了。 倏地。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语调冷淡,不悦地提醒:“你方才说什么小世子,小郡主,这话可不能瞎说,只有咱们王妃的孩子,那才是小世子,小郡主。” 王府的世子和郡主,那都是要跟陛下请封的。 能被封为世子郡主的,也就嫡子嫡女才有这个机会,极特殊的情况除外。 比如,王府里没有嫡子,或者嫡子早逝,只能由庶子继承王府爵位; 再比如,王府的嫡子,实在是不堪大用,亦或者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被直接夺了世子郡主之位的受封资格,甚至已经是世子郡主,但被人给落了下来的。 这些个情况,多是出现在王府嫡子庶子之间的争夺上。 反倒是郡主的名分,鲜少受到影响。 “好好好,是小公子,小小姐,可以了?” 王焕在心里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敷衍地应付了两声,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屋里,他心下嘀咕,也不太敢确定里边是怎么回事。 此时。 屋里的贺轻尘还在浴桶中泡着,没来得及脱下的衣裳,湿哒哒地黏在他身上。 他双手依旧架在桶边,双眸紧闭,唇瓣咬紧,似在忍耐些什么。 四个女子进屋后,慢慢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贺轻尘原就用尽了力气地压制那些药物的效果,整个人紧绷着,处于随时可能失了理智的处境。 然而,几个女子身上不同的熏香,混合着刺激他的感觉。 他慢慢地睁开眼,眼底的暴戾一点一点地蔓延。 几乎是在其中一个女子,壮着胆子攀上他的肩膀,抚摸他的脖子的时候,他猛地站起来,转过了身,手上内力一阵涌动,瞬间便一掌将她击飞了出去。 那女子从门边撞过去,狼狈地吐了一口血,被王焕搀了起来。 她咬牙,不甘心地看着里边。 里边还有三个人被这么一吓,人都懵了。 她们站在贺轻尘跟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迈出那只脚去靠近他。 贺轻尘浑身暴戾,那些药效终是挣脱了他的内力压制,突然而迅猛地冲了出来,贺轻尘眼底发红,双手抓着桶边,手背上青筋直冒。 眼前的几人,似在晃荡,又像是会分裂一般。 明明是三个人,却像是瞬间分裂成了无数的人,他看谁都是重影,耳边是这无数人影嗡嗡的絮叨。 他捂着头,嘶哑出声:“滚……都滚出去。” 嘶吼完,人却是软软地往后踉跄了一下,跌坐回桶里。 他眼睛泛着红色,为声音低沉沙哑,浑身狼狈的全无往日里养的矜贵气质。 屋里安静了下来,他强压着腹中乱窜的火,嘶哑地吩咐:“叶枫……叫府医过来。”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浑身狼狈,全无往日里的矜贵气质。 嘴边时不时地嚅动,似在说着什么。 一个身穿浅绿色裙子的女子看了自己身边另外两人一眼,旋即,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近他,试探着问:“王爷?王爷?” 贺轻尘没有应声,眉头拧的能夹死一只蚊子。 其他两人也不敢靠近,只眼巴巴地看着她在前边‘探路’。 绿裙女子在离着他两步远的时候,仔细认真地看了他几眼,心知他身子怕是快撑到极限了,她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壮着胆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 然后小声地问:“王爷,水里凉,妾身扶您起来。咱们到床上去再睡?” 贺轻尘没动。 她自以为贺轻尘并不抗拒她的触碰,下一瞬便要去揽着他出来,另外两个女子也抱着试探的心思,赶紧过去,帮忙将人从桶里搀出来。 一来二去,几个人身上的衣裳都湿了。 衣裳黏巴巴地搭在她们身上,与贺轻尘身上火烫的身子相贴,引的她们一阵阵颤栗。 三个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却又都默契地低头使力。 贺轻尘很重。 被她们从桶里拖出来的时候,那浴桶也跟着倒了下来,几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最先走过去触碰他的那个绿裙女子使了一个小心机。 正正好地整个人摔进了他怀里。 第188章 你干的好事? 贺轻尘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被砸地闷哼了一声。 低沉好听的嗓音,勾的绿裙女子脸上都热了,她趁势靠在他身上,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手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划过,眸光在他松松垮垮的衣裳上凝了凝。 几息后。 她将手伸了进去,在他心口肆意摩挲,另外两个女子摔的脑瓜子嗡嗡,回过神来,却见那女子正在贺轻尘身上胡乱抚摸,两人气的眼都红了。 她们顾不上旁的,立即一左一右地拉开她。 自己再抱了上去。 贺轻尘被这么几番乱砸,只觉得心口都痛了起来,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目光所及处,是一个发髻松散的女子,正抚在他心口。 他愣了愣,以为是沈归荑。 手下意识地抱住她,唤了一声:“阿荑,你回来啦?” 女子身子一僵。 另外两个的女子火了,当即上前去扒拉那个女子,被这么暴力拖拽,挣扎间,贺轻尘眸子清醒了几分,他一把将死死扒拉着自己的女子震开。 狼狈地踉跄着起身,怒问道:“你,你们是谁?王妃呢?” “王,王爷,我们……” 贺轻尘模模糊糊的视线落在窗外,看到了院子里,拉着府医在絮叨什么,还将一个嘴角染血的女子推给府医的王焕,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甩了甩头,神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他当即怒吼:“王焕,你给本王滚进来。” 王焕虎躯一震,错愕地看了过去,正正好对上了贺轻尘杀人一般的眼,他身子一阵哆嗦,旋即低垂着头,慢慢地进了屋里。 贺轻尘站不住,视线时清时糊。 王焕看到那一地的狼藉,心下便知不好。 不等他说话,贺轻尘凌厉的掌风,便猛地扫了过去:“你干的好事?厉害了,都敢做本王的主了?带着你带来的人,都给本王滚出去,滚……” 王焕没有防备,生生地接了他这一掌,摔到了门框上,心口一阵剧痛,喉咙中有什么翻涌而出。 他捂着心口,错愕地看向贺轻尘,对上了贺轻尘怒到极致的眼。 他悚然一惊。 贺轻尘打出那一掌后,整个人便摇摇欲坠。 他中了药强撑到现在,又一再调动内力,其实整个人已经累的提不起半分力气了,但他心里有道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再坚持坚持。 王焕这个举动,无异于是在他最要紧的关头,直接背刺了他。 他使尽全力克制,于旁的人而言,他从在静水阁里中药至今,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但于他而言,身子里彷佛烈焰焚身的不适,早已让他忘了时间。 只觉得自己急需发泄,急需退热,急需有个人能帮帮她。 脑中的那一丝理智,越蹦越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但就是厌恶那些人近他的身子 眼见如此,府医也在门边,小声劝道:“王总管,将人带走,再等等,药马上便煎好了。王妃……估摸着也已经在赶回来了。” 王焕咬牙,手上紧紧攥拳。 他方才,分明从王爷眼中看到了凌厉的杀意,就因为他没有经过王爷的同意,便做主让几个女子进了他的屋,近了他的身? 他这,不也是为了王爷,为了王府吗? 王爷竟要杀他? 王焕愣在当场,府医实在看不过去,连忙上前将人拽了出去。 心里暗道,一人拽一回,也算公平了。 当然,他没忘了将屋里三个不知所措,衣衫不整的女子一起叫走,三个女子犹犹豫豫,并不甘心。 突然,绿裙女子猛地回身跑过去抱住了贺轻尘的腰身。 “王爷,您都这样儿了,王妃也不在,您疼疼妾身,妾身不想当奴婢啊,皇后娘娘说了,妾身长得像您心尖上的顾小姐,您就当是她,疼疼妾身。”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一只手死死地扣住贺轻尘的腰身。 另一只却不太安分地在贺轻尘后腰上下抚摸。 贺轻尘本就恍惚不适,鼻尖再闻着她身上那一阵恶心的味道,被抚摸触碰的感觉,惊了他一身。 他将人一把拽开。 模模糊糊地伸出手,将边上的一只花瓶摔碎在地,他接住碎在手里头的一块碎片,女子恍然间,只看到贺轻尘的手,似在她跟前划过。 下一瞬。 剧烈的痛感,伴随着喷洒而出的鲜血,在这个屋里弥漫。 女子身子晃了晃,惊恐地瞪大了眼,扭身看着贺轻尘,她的嘴张了张,几番想开口求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须臾,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往下倒。 余下那两个女子,府医以及被他拽着刚走到门边的王焕四人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是听到花瓶碎裂声才转身的。 还没看清,便看到了绿裙女子脖子上被狠狠划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划口。 他们直愣愣地看了会儿。 陡地。 整个屋里都弥漫着她们刺耳的惊叫声,府医和王焕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上前,各自拽着一个女子,空出一只手捂着她们的嘴,将人都拖了出去。 贺轻尘靠坐在浴桶边,无视于眼前躺着,奄奄一息的女子。 他只狠狠地将花瓶碎片攥在手心里,手心刻骨的疼痛,让他有了几分的清醒,他双眼空洞无神地看向门边,盼着沈归荑回来。 等了许久,只看到一串战战兢兢往他这儿看的人。 他失落地垂着眸,闭上眼调息,试着再次用自己已经消耗的差不多的内力压制腹中的燥热,可惜,不论怎么压,好像都没多大的效果。 贺轻尘猩红的眼,落在手心上。 须臾。 他空着的另外一只手,也拿起了一块碎瓷片,狠狠地攥进手心,十指连心的痛,让他忍不住的闷哼出声,心里却是暗暗地盼着,他的阿荑能快些回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的阿荑总算是回来了。 之后的情景,贺轻尘记得越发清晰。 他甚至记得,他的阿荑在他的身上,几乎软成了一摊水似的模样。 那两日。 他疯了似的。 一想到他的阿荑强忍着疼,竭力配合着自己的所有动作; 一想到她看他的眼神,与往日全然不同,似还藏着些不一样的臆动,贺轻尘便觉得,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第189章 这个婢女,不是善茬 贺轻尘动了动自己的手。 那上边,似还能看到,他与他的阿荑十指紧扣,抵死缠绵的模样。 他勾了勾唇,脸上浮现了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不知看了多久。 他拉了拉床边的床铃,铃声刚落,屋外便有人推门而入,见他已经醒了并坐在床边,那人惊喜道:“王爷,您醒了?太好了,您这几日,可吓死我们了。” 贺轻尘歪着头,眼底蓄满了疑惑:“徐安?” “是,是属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妃呢?” “王爷,府里这几日人手紧张,小叶大人不放心别人守着您,便将我,孙乾,周回,卫阳,韩冬,沈齐几个都叫了过来,这会儿,他们都在外边守着呢。 保管旁的人再也近不了您的身。 至于王妃,方才小叶大人过来看了您一眼,提到要去找王焕拿府里的名册和下人的契书,要调查那日的事,王妃估摸着是有自己的想法。 正好她两个义妹都过来了,便带着她们一起过去了。 这会儿,估摸着还在明月阁里呢。” 徐安心知贺轻尘想知道沈归荑的动静,连忙将事情巴拉巴拉地说了出来。 至于他口中的那几位,都是贺轻尘从军中带回来的。 叶枫离开前,实在不放心将贺轻尘交给王府里那些不知根不知底儿的,便将他们都叫了过来,回京这么久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群人‘见光’呢。 徐安很是高兴,跟打了鸡血似的。 然而,他说了这么长一串,贺轻尘的关注点却是:“你方才说,王妃的两个义妹?” “嗯……”徐安拉长了语调,疑惑地应声。 看这情况,王爷是不知道,王妃还有两个义妹吗? 那肯定也不知道,她们俩入京,更不知道,那两个女子,还是个习武的,王妃既是她们的姐姐,那极有可能,也会武功? 不过,那两人擅武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王妃的,他们是真的看不透。 贺轻尘抿紧了唇。 他是真的没听说过,也没见过什么义妹,还是两个,前世今生都没有。 倒是他重生前的最后,阿荑身边有一个叫幼白的婢女。 这个婢女,不是善茬。 仅她会御狼这一点,贺轻尘便不敢小看这个人。 重生后。 那个叫幼白迟迟没有出现,他试着探探沈归荑的口风,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带在身边的人,他甚至还直言提醒她,若是身边有婢女,信得过,可以带回府里伺候。 但沈归荑都没提。 那这两个义妹,又是哪儿来? 贺轻尘心下隐隐有些猜测。 他抬眸,看了一眼徐安,慢慢地下床,边穿鞋边问:“那你可有听说,王妃的义妹,叫什么名字?” 问完,又觉得这样问有些唐突,有些不自在地低垂着眸。 徐安咧了咧嘴,朗声应道:“这个属下知道,属下刚过来那会儿,遇着王妃院子里的婢女在收拾整理院子里东边的厢房。 她们几个人都在小声嘀咕,属下一时好奇,便听了一耳朵。 依着她们说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女子,好像叫什么游白,怪难听的,属下那会儿听声,还在心里笑了许久。 王爷,您说,这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叫什么游白,她爹娘怎么想的?” 贺轻尘心下微颤,手指轻轻蜷缩着。 徐安眼见他说的那一串没得到回应,没忍住,伸手在贺轻尘面前挥了挥:“王爷?” 贺轻尘回过神来,抿唇沉默, 徐安原本还有一长串的话要说,可眼见贺轻尘好像一句都听不进去,也就算了。 贺轻尘默了默,淡淡地开口:“另一个女子呢?叫什么?” 徐安摇头,表示不知。 贺轻尘:“王妃为何叫婢女收拾隔壁的厢房?是打算要叫她们都住下来?住在这个院子里?” 院子里多了两个‘妹妹’,多不方便啊? 阿荑怎能留两个外人在院里呢? “好像是?不然,也没地方住啊?”徐安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解释。 依着他的想法,让她们俩住在王妃隔壁的院子,姐妹仨相互照应,又能有各自的空间活动,多好? 奈何,现实不允许。 贺轻尘听到徐安的话,眼里更是疑惑了:“怎会没地方住?府里那么多的院子,哪儿不能住了?” “啊?”徐安愣了一下,讪讪地应声,“是挺多院子的,但是……” 但是什么,他没往下说,只欲言又止地看着贺轻尘。 贺轻尘最烦这些人说话做事,说一半,做一半,他沉着眸,淡漠道:“但是什么?” “主要是,不太合规矩啊,王爷。” 贺轻尘:“?” “王爷,府里的每一个院子,那都是给主子住的,还从未有过,哪个王妃娘娘们,收留自家妹妹的时候,还单独给她划一个院子的。 又不是您的小妾,单独住一个院子,势必要招惹不少闲话的。” 贺轻尘:“……” 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累,怎的自己带出来的人,总是关注点跑偏。 这也就罢了。 该守规矩的时候不守,不该守规矩的时候,他们倒规矩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偌大的燕王府邸,如今也不过就他和他的阿荑两个主子,空置了那么多的院子,怎的就不能住了? “可知她们是何时入京的?从哪儿入的京, 哪里人士?她们入京干什么?她真是王妃的义妹?不是婢女?”贺轻尘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徐安摇头。 他们这几日,哪儿还有心思去关注旁的人啊? 何况,那是王妃带进府里的,且不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也没什么好查的啊? 王妃的义妹,还能有什么信不过的? 贺轻尘似是看懂了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脑袋有些疼,他手底下这些属下,他当年到底是怎么选上的? 怎的看着,时而聪明,时而……又有点蠢的样子? 就在这时。 院子外有几道仓促的声音传来,贺轻尘敛了敛眸,没再与徐安纠结他那些蠢蠢的想法,只道:“你去看看,外边是什么人在吵闹。” 徐安看了他一眼,连忙转身出门。 与正要过来通禀的周回撞了个正着,又正好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往前摔。 第190章 荣王夫妇上门 周回眼疾手快,将人捞了起来。 贺轻尘虎着一张脸,看着门边两人的互动,心里暗暗地笑了一声。 那是被徐安蠢笑的。 徐安站稳后,周回便没再搭理他,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贺轻尘跟前,拱手行了一礼便道:“王爷,荣王殿下和荣王妃来了,说是听了外边的风声,知道您受了伤,过来看看。另外,皇后娘娘宫里的一个老嬷嬷也带着人,带着些药材过来了,都在外边候着呢。” 徐安见他进屋,也就没往外走,又走回了贺轻尘身边。 他听着周回的话,挠了挠头,奇怪地问:“府里有贵客来访,不应该叫王焕将人带去前院正厅饮茶,好生招待吗? 怎的将人直接带到后院里来了? 还有,王爷那日出事后,咱们整个王府都从内部封禁起来了,只能进,不能出,外边怎会传出什么风声来? 他们听说了什么,怎的就急吼吼地往这儿来了?” 徐安的疑问,也是贺轻尘的疑问。 周回看了徐安一眼,转向贺轻尘,主动解释道:“咱们府里这些年被人安插的钉子太多了。 虽说是从里边封禁了王府,但那些钉子怎会放任这样大的消息,什么都不做? 而荣王殿下和皇后娘娘,他们能在这时候上门,到底是真的只是听说了外边的风声,放心不下,还是,他们根本就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按捺了几日,实在坐不住了,索性亲自过来看两眼? 至于为何不是王管家在前院里招呼这事……” 周回面露难色,贺轻尘没出声,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迟疑了会儿。 周回才又说:“王焕那日受伤后,便一直没什么心思搭理王府的事,加上王妃和叶枫都去了他那儿,可能是王妃说了他什么,他这会儿,赌气把自己关在屋里呢。 府里一贯是安嬷嬷和王总管打理做主的。 他们这会儿,谁也顾不上了。 下边的人伺候不来,是以,在他们提出要直接来看您的时候,下边的人也就不敢拦,也没拦住。” 周回其实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 这偌大的王府,除了安嬷嬷和王总管,竟就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帮着招呼伺候客人的。 贺轻尘倒没在意这些。 他的注意力都在周回前边的话里,甚至,他还赞许地看了周回一眼。 这些年,他一直努力讨好贺承玦和他的母后,在外人眼中,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贺承玦和他的母后,也惯会做些表面功夫。 尤其是这两年,他们母子三人,俨然就是一副母慈子爱,兄友弟恭的样子。 但周回话里,很明显就是在不满贺承玦和他的母后在他府里安插钉子,同时,也是在提醒贺轻尘多防着些贺承玦和他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后。 贺轻尘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伺候本王先换身衣裳,外边的,让他们先等等。”贺轻尘淡漠地说了句。 徐安‘嗳’了一声,连忙去找扶云院里的婢女帮着去找衣裳,周回则看了贺轻尘一眼,而后出门,去了院子门边。 此刻。 荣王和他的王妃被一再拦在门外,脸色很是难看。 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上一次沈归荑入宫时,在皇后宫门口遇着的那个年纪不算大的嬷嬷。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色倨傲地抬着头。 至于她身后,则是跟着一些太监宫女,他们手中都像模像样地端着一只不大的盒子。 周回匆匆出来,脸上带了些笑意,恭敬道:“殿下,王妃,我们王爷这几日起的晚了些,这会儿听说了您和王妃过来,很是高兴,已经在洗漱了。 不若,属下先带您和王妃回前院那儿坐会儿,喝点茶,吃些点心?” 当然,这是周回的意思。 这里毕竟是燕王府的后院,一堆的女眷在这儿,也没有比较合适会见外男的地方。 荣王夫妻和那贼眉鼠眼的嬷嬷这般肆意闯了过来,又不错眼的各种打量,看的人心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贺轻尘方才只说叫他们等着。 但毕竟面上关系还在,他不能就这么直直地回复对方,让对方等着。 回到前院里去,是最好的法子。 再不济,请他们到后院的湖畔凉亭上坐着吃些茶点也是可以的,但湖边风大,他们王爷还病着呢,是以,他故意不提这茬。 贺承玦闻声,脸色顿时一沉。 “周回,你也说了,轻尘还病着,本王作为他的皇兄,理应探望,如今,本王都到这儿了,你却将本王往回赶是什么意思?” 荣王妃许是看到了院子内外的婢女走动,也直觉不妥。 但他们人都到这儿了。 都是一家人,也没这么多的计较。 是以,她扶了扶自己的发簪,又清了清声音,慢慢地与周回道:“周侍卫,殿下也是太担心燕王的状况,这才莽撞了些。 一时间,忘记了这是后院,但我们来都来了,总不好就这么往回走。 这要被外边的人见着了,怕是,要以为燕王和殿下兄弟不和,生了嫌隙呢。” 周回瞥了她一眼:“荣王妃娘娘说的有理,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但属下这不是,先请您们去前院里坐坐,吃些茶水,等一等我们王爷么?” 阴阳怪气的荣王妃:“……” 被‘难堪’了的贺承玦:“……” 他气哼哼地睨了周回一眼。 周回漠然回眼,清楚地看到了贺承玦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勾了勾唇,做出了一个请示的动作“殿下,王妃,陈嬷嬷,走,我带你们过去。前院儿宽敞,也方便叙话,我们王爷一会儿也是来过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贺承玦和荣王妃只能暗自压下心里头的气,跟着往回走。 那位陈嬷嬷,则趁着大家走开之际,回头打量着这个院子。 这是那位王妃的院子? 燕王竟是住在了王妃的院子里? 那,那事不会是只成全了那出身地位的小贱人? 陈嬷嬷看了几眼后,加快了些步伐,跟了上去,只是,她心里却隐隐察觉哪里不太对。 那日的计划,原是顺顺当当的。 中间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否则,燕王怎会宿在燕王妃的院子里,而不是在自己院子,亦或者那几个没用的院子里? 第191章 皇嫂还有事吗? 这两日,她们听过了许多风声。 但对于细节,却知道的极少,那些人怎的就这么蠢? 既然要给他们递消息,难不成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没能打听出来? 那夜的事,是暴露了? 陈嬷嬷心下忐忑,却不知,她打量扶云院,神情若有所思的样子,全都落入了贺轻尘的眼里。 他眸色漆黑暗沉,抿唇慢慢悠悠地隐在暗中跟了上去。 半道上。 贺承玦和荣王妃远远地便看到了侧边另一条路上走过来的沈归荑和她身边的几个人。 夫妻俩眼睛陡地一亮。 尤其是贺承玦,他看沈归荑的眼神深邃复杂,甚至还染上了些不为外人道的情绪,在看到沈归荑衣袂飘飘,姿态婀娜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时,他的腿下意识地想迎上去。 荣王妃似是察觉了,眼神一戾。 方才见到沈归荑时那点儿装出来的欢喜和亲厚,顿时消失匿迹。 周回蹙着眉唤了一声:“殿下,王妃,前院在这边。” 贺承玦没动,荣王妃也没动。 不仅没动,荣王妃甚至越过了贺承玦,主动迎了上去:“原来是弟妹啊,皇嫂远远地看不清,还以为燕王府上,是又多了几个颜色好的呢。 悄悄,你这周身的矜贵婀娜,看着就像是刚被燕王狠狠疼爱过的模样。 真是令皇嫂我啊,好生羡慕呢?” 荣王妃面上笑盈盈的,说是羡慕,但笑意不达眼底,不仅是言语间,带着轻浮的调侃,甚至字字句句都裹挟着轻佻与轻蔑。 她原不打算说这些,却在方才看到了贺承玦的异样小动作时,阴阳怪气了起来。 这样的话,本不该说,更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公开大声地调侃。 几乎算的上,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撒野的泼妇举止了。 果然。 贺承玦在听到这些的时候,眯了眯眼,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沈归荑身上瞟,在看到她的确像是被狠狠地折腾,狠狠地爱过之后,神色便沉了不少。 幼白性子冲动,闻声,也不知道荣王妃话里的挤兑,只知道那话听得难听还粗鄙。 她当即呛了回去:“这人谁啊?她爹娘这些年是不是挺忙的?” 不然,怎会连这点儿教养都没有? 荣王妃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沈归荑和云舒两人习惯了,也默契地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两人没忍住地勾唇笑了笑。 荣王妃立即便明白,这话估摸着不是什么好话。 她脸色顿时青了,不悦道:“弟妹,这是你的……婢女?主子说话,她怎的就插嘴了?这样儿的,还是得好好教教,莫要将你们乡下那点儿不着调的性子,带到京城里来。” 沈归荑笑容微敛,只说了两个字。 “不是。” 贺承玦也是在这时候,才注意到了沈归荑身边还跟着两个很不一样的女子。 方才开口的幼白也就罢了。 另外那位一身紫衣,笑容温婉,却也掩盖不住身上清冷气质的女子,倒是让人颇为惊艳。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云舒,眼神在沈归荑和云舒之间来回。 浑然不知,这眼神,早就落在暗处的贺轻尘和被忽视了的幼白身上,她眯了眯眼,双手抱在月凶前,慢慢地打量着贺承玦。 撇开眼的时候,正正好与暗处的贺轻尘对上。 幼白挑了挑眉,两人在那一瞬,似是都猜出了对方所想,她勾了勾唇,当即将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贺轻尘仔细分辨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荣王妃愣了一下。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归荑的‘不是’是什么意思。 贺承玦倒是听明白了。 他对着沈归荑,勾起一个自认十分迷人的魅惑笑容,温声道:“既不是弟妹的婢女,那想来是弟妹身边十分要紧的人了。王妃,既不是奴婢插话,这事儿便算了。” 沈归荑面上漠然,眉眼都没动一下。 倒是叶枫,心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又生怕被人看出了什么,连忙垂眸,唇边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荣王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方才她说了那许多,将沈归荑身边,明显衣着身份都与普通奴婢不一般的女子比作婢女,有意刁难。 哪曾想,她,她竟只否认,却半句多说的意思都没有? 燕王府的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规矩? 荣王妃气极。 顾不得贺承玦方才有意将这事翻篇了的意思。 她当即恼怒道:“本王妃还当弟妹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原是说,你身边那两个,不是婢女啊。可即便不是婢女,贸然插话,也是很不好的呢。 咱们都是一家人。 在本王妃这儿说说也就罢了。 但弟妹既已嫁入皇家,那些个乡下女子粗鄙无礼的习惯,还是收一收的好,也免得,下次出门,再闹了笑话,丢了燕王府的面子多不好啊。” 这话,阴阳怪气又难听。 在场的人,就没有脸色好的,就连一贯不怎么动气的云舒,此刻也皱着眉头。 不远处站着看戏,几乎全程未发一语的陈嬷嬷,眼神鄙夷地看了荣王妃一眼,暗暗地啐了一声‘蠢货’。 叶枫也有些没忍住,恼怒道:“荣王妃,您当这里,是您的荣王府吗?” 言外之意便是,你到人家家里来,撒泼刁难人家身边的重要之人,又嘲讽主家粗鄙无礼,不懂规矩,可实际上,到底是谁没规矩? 荣王妃脸色微变:“是叶侍卫啊?本王妃方才竟没注意到你在这儿呢。你不是燕王的侍卫吗?缘何跟在……弟妹身边了啊?” “关你屁事?”幼白慢声嘀咕,神色不忿。 “你……” 荣王妃气怒。 她手指着幼白,气的面色涨红,她万没有想到,不过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竟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插话,讽刺她? 果然。 都是些乡下来的,小门小户的,半点儿也不懂规矩。 往后,还不知怎么死的呢。 哼! 沈归荑默默地看了她两眼,而后侧身,给幼白使了个眼色。 幼白当即如鹌鹑般,缩起了自己的全部心思。 沈归荑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一下,旋即,懒洋洋地睨了荣王妃一眼,不耐烦地问:“皇嫂还有事吗?” 第192章 原来竟是陈嬷嬷啊? 荣王妃一噎。 贺承玦眼底溢出更深一层的兴致。 他笑眯眯地拉住荣王妃,浅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听说轻尘受了些伤,本王和王妃着实担心,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也免得在外边提心吊胆的。轻尘方才说要先换身衣裳,一会儿便过来了。” “哦,那想来是没本王妃什么事了。妾身告退。” 贺承玦原想留住人,还没张口。 沈归荑便已经温声告退,对着他们略点了点头便径自带着人离开了。 贺承玦有些不舍,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人从自己跟前慢慢走过。 他让开了些。 沈归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身上那股子好闻的清新气味儿,在贺承玦的鼻尖拂过,引得他一阵心荡神驰。 荣王妃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啪’地小小一声。 沈归荑不是没听到,她只是懒得搭理。 幼白跟在沈归荑身后,在越过荣王妃的时候,她的视线在贺承玦和荣王妃两人的头上转了转,眸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和狡黠。 再回身的时候,笑的像只在米缸里吃饱喝足偷欢的小老鼠。 沈归荑不知她心里头憋着坏。 只慢慢地往前走,映入视线的,是陈嬷嬷。 她眯了眯眼,浅笑着在陈嬷嬷跟前站定,目光肆意地在她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才慢慢地收回。 这老婆子,她认识。 也不止是认识。 方才她没注意看,都没发现,这还是个老熟人呢。 陈嬷嬷总觉得她的眼神,与那次在宫里遇见一般,深邃又染着一层剥不掉的冷意,感觉有些渗人。 她咽了咽唾沫,带着身边人,恭恭敬敬地给沈归荑行了一礼。 “奴婢陈氏,见过燕王妃,王妃万福。” 沈归荑笑了笑,看着对方抽条了似的身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开口:“本王妃差点没认出来,原来竟是陈嬷嬷啊?你这是……怎么啦? 上一回,本王妃见你,还是珠圆玉润,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 怎的今日看着,你瘦了这么多?” 言外之意便是,她圆润的身子没有了,大福气,自然也是没有了的。 沈归荑眼里一片天真,脸上也端的是关心和好奇。 陈嬷嬷一噎。 还没应声,倒是她身后的婢女,悄悄地,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深觉沈归荑的话有理。 这一阵子。 陈嬷嬷在宫里,可不就是个霉事附体的吗? 也不知她是怎么回事。 陈嬷嬷原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这些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就连病了,都会想尽了法子,让自己能快些好转,免得耽误了伺候皇后。 但前些时候,陈嬷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竟上吐下泻了好几日,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整个人都抽条了。 顾皇后念着她,倒是亲自安排了人去请太医给她诊治,太医来来去去地请了好些个,也开了不少药,但效果却不怎么好。 有人猜测是不是她被人下了什么毒。 太医却是否认了这个说法。 谨慎起见,皇后还是将整个凤安宫上下都筛了两遍,但也没什么结果。 好在,她的症状反复折腾了几日,突然也就好了。 这场病,闹的陈嬷嬷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短短几日,像是老了几岁,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原本还保养的极好的黑发,慢慢地开始出现了花白和老态。 更诡异的是,她好了,又好像没好。 因为,她从那日开始,竟日日霉运缠身,每日里,总要在这样那样的时候摔跤。 明明走的好好的,路上也没石头,但她就是摔了。 夜里,也总能听见她似是被梦魇住了的呓语低喃,偶尔一声高亢的尖叫声,吓的整个人凤安宫里的人一个个儿的,都没什么精神。 有人实在忍不住,趁着起夜的功夫,悄摸地摸到了她的院子。 透过纱窗看了过去,夜色的照映下,好似看到有什么,在陈嬷嬷衣裳里边,来回乱窜,吓人的很,之后,这消息便慢慢地在宫人那儿传开了。 陈嬷嬷察觉到了她们的动静,心里暗恨。 如今又被沈归荑戳了肺管子,更是恼怒,可面上却还是得恭恭敬敬地解释:“是,谢燕王妃关心,老奴年纪大了,身子也差了些,前些时日小病了一场,也就瘦了些,不碍事。” “哦,病了啊?”沈归荑确认似的问。 话里,隐隐藏着一丝笑意。 陈嬷嬷默然想着,定是自己这些时日,太过恍惚,听错了。 她与燕王妃无冤无仇,燕王妃当不至于因为她病了这么一场,而幸灾乐祸,高兴不已? “那嬷嬷便好好养着,母后那儿,还指着您照应呢。” 沈归荑的话,说的非常真诚,完全看不出半分不好的意思,反倒像是释放了一丝什么善意,她心下微暖,态度又恭敬了些:“好,老奴一定尽力。” “嗯。” 沈归荑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一直尽职尽责当着透明人的周回,却在叶枫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拉住了他的手:“叶枫,王爷已经醒了,不必去后院了,你跟我一起,去前院伺候荣王殿下和王妃。” 沈归荑闻声,脚步一顿。 她回头,与欲言又止的叶枫对看了一眼:“去,本王妃这里不必跟着了。” 叶枫点了点头。 很快。 贺承玦和他的王妃,以及陈嬷嬷等人便被领着去了前院正厅。 贺承玦全程魂游太虚,荣王妃却是不耐的皱着眉。 至于陈嬷嬷,她一如之前,跟个透明人似的,这些时日的疲倦,让她再没了力气折腾,更不想与人打交道。 约莫两刻钟后。 贺轻尘姗姗来迟。 周回和叶枫原是在正厅上伺候的,听到脚步声,连忙走了出去。 贺轻尘与他们对视了一眼。 下一瞬。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对上众人,慢慢地扬起一抹虚弱疲惫的笑。 叶枫看了他一眼,默默垂眸。 “进去。”贺轻哼语调沙哑,慢慢说道。 他身后陪着他来的侍卫识趣地守在院子里,叶枫和周回则跟了进去。 第193章 陈嬷嬷也在啊? 甫一进门,便立即带着讨好的笑意,轻轻缓缓地开口:“皇兄,皇嫂,你们怎么来啦?怎么没早些通知臣弟,累的你和皇嫂等了这么久。咳,咳咳……” 他边说,边抱怨似的。 说话间,还故意咳了好几声,那控制不住的咳嗽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挣扎。 他脖子间的青筋直冒,满目狰狞又委屈。 众人连忙行礼。 荣王妃听着十分嫌弃地往后撤了撤,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椅子上。 贺承玦闻声回神,眉宇间染上了一抹担心。 他连忙上前,帮着搀住贺轻尘的身子,将他慢慢地扶到位置上坐着。 这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温声道:“来看看你。你说你,那日明明还好好儿地上朝议事,怎的回个府却受伤了? 母后听说了消息,都急的吃不下睡不着的。 原想出宫来看看你,但端午将至,母后在宫里忙的团团转,眼下时机也不合适,便只能与你皇嫂叮嘱了好些,再让陈嬷嬷走一趟。” 贺轻尘抿了抿唇,似是才发现陈嬷嬷一般。 “陈嬷嬷也在啊?” 陈嬷嬷陡地被点名,连忙点头。 贺轻尘眸子里染着水雾,似是很高兴:“若是伤一场,病一回能叫皇兄和母后这样爱护,臣弟便是再伤几回,再痛几回,臣弟也高兴。” 言语间,还藏着些看不见的委屈和庆幸。 贺承玦默了默。 须臾。 他不太赞成地啐了贺轻尘一声:“别说胡话,你是母后的亲儿子,本王的亲弟弟,我们哪能不爱护你啊? 你啊,就是想的太多,心思太重了。 你与本王仔细说说,伤着哪儿了? 可请太医看过了? 方才,本王在后院里看到了弟妹,她怎的没在你身边伺候,还带着叶枫几个四处乱跑,像什么话?” 贺承玦三言两语,竟就往试探内情,挑拨贺轻尘与沈归荑的关系去了。 贺轻尘心下沉了下,面上却不见半分阴沉。 他依旧是乖巧懂事的模样:“没伤着,就是不小心着了下人的道,中了药。 为了控制着些药性,这才不小心伤了手。 虽说往后可能会使不上力,但皇兄和母后这么关心臣弟,臣弟也就不觉得疼了。 至于王妃,她在忙着替臣弟清理府中的钉子呢。 皇兄,你都不知道,臣弟回京时日不长,虽不太管事,但我们毕竟兄弟一体,臣弟做的很多事,也代表着你和母后,甚至还有咱们外祖一家。 只是,臣弟大意,竟不知,臣弟的府里,早就是一个破落筛子了,这筛子,哪哪儿都漏风。” 贺轻尘‘精神不济’,却还是笑着与他说清楚。 话到后边,几乎全是气音,那声音听着软绵绵的,还带着些撒娇讨好的意味儿。 只是,他的笑容,又苦又涩,还带着满满的无奈。 贺承玦顿了顿,主动反思道:“是皇兄的错。 你在外边这么多年,早已不知京中的局势情况。 父皇赐下这府邸的时候,皇兄便该再多花些心思,好好给你筛筛这府里的人的。” “不是皇兄的错。是臣弟的心思不在这上边,这些年也没想着好好清一清府里的钉子,这才闹成如今这般,过几日,先查清楚,届时,臣弟一定好好清一清。” 贺轻尘很是认真对着贺承玦保证。 贺承玦脸色肃然冷沉。 听他这么说,心里染上了一抹着急,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只能生硬地转开这话,认认真真地看着贺轻尘,试探着问道:“那便好,是要好好筛筛了。眼下,这事查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眉目?” 实际上,这个才是贺承玦最在意的。 他最怕的,是他们抓到人了没有? 会不会查出来与他有关? 安嬷嬷这个钉子还在吗? 她可有供出来自己? 贺轻尘疲惫地摇了摇头:“还没多少眉目呢,不过,约莫可以确知,应该与宫里有关,而有最直接关系的,便是臣弟身边跟着的那个奶嬷嬷,还有母后赐下的一个叫晚娘的侍妾。” “奶嬷嬷?”贺承玦心下颤了颤,面上轻轻低喃。 须臾。 似是想到了那嬷嬷是谁,惊疑地问:“你说的奶嬷嬷,便是你从宫里接出来,给你打理王府的那个?好像是姓安的,是吗?” 贺轻尘听到这个,面上滞了滞,而后缓缓露出一抹苦笑。 见此,贺承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拧着眉,难以置信地问:“怎会是她呢?本王以前听母后提过,安嬷嬷身家清白,家里已经没人了,她这些年始终不曾出宫婚嫁,最是疼爱你的,她为何要背叛你?” “臣弟也不知道。” 贺轻尘情绪低落,激动间,竟又咳了起来。 候在他身侧的周回连忙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叶枫则迅速地倒了一杯茶,递到周回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王爷,您先别激动,喝口茶,冷静些。” 他一边说,一边将茶杯抵在他的唇边。 贺轻尘对他露出一抹赞许的笑,而后垂眸,就着周回拿着的杯子就这么喝了起来。 三人的动作一气呵成,俨然看着是做惯做熟了的样子。 贺承玦嘴边扯了扯。 直觉他们都太夸张了。 贺轻尘是什么人? 他可是南境的将官,多少伤都受过了的,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贺轻尘就着杯沿,不动声色地看了贺承玦一眼,喝完了茶水后,虚弱地说:“皇兄,不好意思啊,臣弟接连几日没睡,又在中药后,大病了一场,实在是撑不住。” 他有意引着贺承玦往下问。 好在,贺承玦还算配。 听到贺轻尘的话以后,面露惊讶:“你还病了?” “能不病吗?又是中了那样厉害的药,又是受伤流了一地的血,最后还和……敦伦了整整两个日夜,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何况,我们王爷从恭州回来遇刺至今,也没几日,身子还没养好呢。” 叶枫似是有浓浓的抱怨,不等贺轻尘搭话,便兀自说了出来。 贺轻尘脸色很差。 不悦地斥了一声:“叶枫!” 周回拉了拉叶枫的手臂,轻声道:“少抱怨些,咱们王爷没事,便是最好的了。” 第194章 兄弟博弈 贺承玦这才像是信了一些。 他眉心动了动,颇有些无奈地说:“这事,倘若连安嬷嬷都牵涉其中,那真的是要好好查查了,是不是她,她背后还有没有人,总要查个清楚明白才是。” 贺承玦说的情真意切。 他其实并不担心安嬷嬷是不是牵涉其中,他担心的,是安嬷嬷会供出他来。 不过,这也是极小的概率。 安嬷嬷心有忌惮,定然不敢轻易地将他供出来。 贺轻尘冷笑了一声,眼神阴狠道:“是也好,不是也罢,臣弟一定会查出来。 届时,臣弟定不会轻饶了她们去。 皇兄,你都不知道,臣弟在知道这事与安嬷嬷有关的时候,有多伤心?” 贺承玦嘴张了张,便听得贺轻尘继续往下痛诉:“安嬷嬷,她可是臣弟的奶嬷嬷啊。 她自小便看着臣弟长大,臣弟以为,她最是亲近臣弟的,怎会为了别的什么,背叛了臣弟啊? 最让臣弟伤心的是,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死咬着不愿说出真相。 甚至,她还不知死活地肆意攀咬你。 说什么,她并未背叛本王,只是为了本王好,听了母后和你的话,想促成臣弟与那晚娘的好事,盼着臣弟早些生下孩子,稳稳当当的待在京城。 这话,谁信呢?” 贺轻尘盯着贺承玦,故意卖惨,又故意将安嬷嬷供出贺承玦的事儿说了出来。 为的,自然是看贺承玦的反应。 也为了,看贺承玦后续会不会慌的有些别的什么手段。 贺承玦听着前边的话,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到了最后那句,他嘴边的笑顿时僵住,心头狠狠地上蹿下跳,错愕又彷徨地看着贺轻尘。 仿佛不知道,贺轻尘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似的。 陈嬷嬷也是心头一跳,心都提起来了。 贺轻尘前边的话里,可不只是提了荣王殿下,还提了皇后娘娘啊。 荣王妃却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荒唐!” 众人被猛地吓了一跳,纷纷错愕地看了过去。 荣王妃丝毫不觉得,她这一举动有什么不对。 只愤愤不平地为贺承玦辩解:“燕王,这样荒唐的事,你不会就信了?殿下,母后与你,可都是骨肉至亲,他们怎会对你做那样儿的事? 回京至今,殿下待你如何,想来,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殿下和母后再是着急你的子嗣,也断不会拿你的身子去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安嬷嬷既敢背叛,再攀咬殿下有何不可? 指不定,正是她背后那人,想看着你和母后,和殿下,母子离心,兄弟阋墙呢。” 贺承玦也反应过来了。 他故作茫然,又惊又急地与贺轻尘解释:“安嬷嬷怎会背叛你,还攀咬本王呢?轻尘,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有人指使她的是? 你可不能信她啊。 你是本王的亲弟弟,本王便是对谁下手,也不可能对你下手的,便是哪日,你我真的生了嫌隙,为了母后,你我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对? 还有母后,她给你选的侍妾,都是特地筛查过了的,本王之前都留意过,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有了这样的举动,怕是……你府中的钉子,做了什么。” 贺轻尘定定地看着他们夫妻俩各种疾言厉色,慌乱解释,心下冷笑:“臣弟当然不会怀疑皇兄你和母后了,只是,臣弟也担心,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盯着臣弟,盯着你。 甚至想尽了法子,挑拨你我兄弟二人的感情,既叫母后也伤心,又能渔翁得利呢。” 贺承玦叹了一声:“是啊。轻尘,经由恭州一事,朝中各处是真的多我们兄弟俩越发忌惮了,否则,当初也不会有那样一场刺杀。 你也是个辛苦的。 才刚刚躲过一场刺杀,如今府里又出了这样的事。 这阵子。 朝廷上的事你便别管了,好生养着,抽空把府里的钉子全都清一清,再与弟妹培养培养感情。 你年纪也不小了。 该早些生个孩子,继承燕王府才是啊。” 贺轻尘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句:“嗯,臣弟知道。” “你方才说,这事还与宫里有关?” “嗯。” “何以见得?你手里边,有证据?还是,安嬷嬷说的?” 贺轻尘摇头:“不是。安嬷嬷没说别的,只是,那药,皇兄应该听说过,是当年皇祖父的时候,一个擅医的后宫娘娘根据医书上的只言片语,改出来的。 皇祖父当年便已经将它都禁了的。” 贺承玦眉心一跳,心下渐渐发冷。 荣王妃心里同样咯噔了一下,不过,她并不知道贺承玦的谋划,只从贺轻尘所说,隐隐有些猜测。 她咬了咬唇,迟疑片刻,慢慢地问道:“燕王说的,可是……遇仙丹?” “皇嫂知道?”贺轻尘有些惊讶。 这样的宫廷禁药,连他这么一个在皇宫长大的皇子都没听过,黎氏又是怎么知道的? 荣王妃抿了抿唇:“妾身早些年,曾无意中听家里提了一嘴,宫里的禁药不多,能……让安嬷嬷安心掺和进来,让你早些生下孩子的,约莫就只有那几样。 妾身也不过是胡乱猜的,不准的。” 贺轻尘却是笑了:“不,皇嫂猜的,可能还真是准的。臣弟府中的府医说,臣弟所中之药,极有可能就是你说的这个,只是,他也是在医书上看到了些,但上边,只那一个解法,所以……” 这一说,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了。 贺承玦是没想到,贺轻尘府上,竟还有知道这个药的人。 荣王妃黎氏则是有些尴尬。 毕竟,这个药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 贺轻尘则是有些晃神。 他心知这些都与贺承玦,与他那位好母后有关,但他其实更想知道,这药物,他们是怎么来的? 宫廷禁药,不容易找? 贺承玦见贺轻尘若有所思的模样,生怕他往下继续问,索性主动道:“轻尘,这事,你就别管了。既是宫廷禁药,那能拿到它的人,肯定藏得极深。 你我都在宫外,着实不便。 何况,你这还伤着病着呢,实在不宜操劳。 这样,皇兄一会儿立即入宫一趟,与母后仔细说说,请她帮着暗中调查调查宫里诸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你觉得怎么样?” 贺轻尘歪着头想了一下,应声点头:“好。” “你府里,眼下能信的人可够?需不需要皇兄调拨些人过来帮忙?”贺承玦十分周到的提议。 贺轻尘却是摇了摇头:“暂时还是够的。改日不够了,臣弟再与你说。” “那行,时辰不早了,皇兄和你皇嫂便先回去,你仔细养着,莫要掺和太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以免再伤着了。” “好。” 贺承玦扫了一眼边上的人,提议道:“陈嬷嬷,正好,本王也要入宫一趟,咱们一起走?” 第195章 幼白出现的太早了 贺轻尘两步一呛,三步一咳的。 却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站在王府门前,目送贺承玦夫妻和宫里的陈嬷嬷离开。 回到扶云院的时候。 沈归荑正在东厢房里指挥着一众的下人将她安排人新买来的东西一一换上。 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厢房内便焕然一新。 沈归荑嘴边含着笑,高高兴兴地拉着幼白和云舒参观,并问道:“你们看看,可还要添置什么?窗台边这里,放几盆花草如何?” “云舒喜欢看书,我给你弄一个大书架子来,待我空了些,再给你搜罗些你喜欢的游记过来,对了,还要一张书桌,方便你写画。” “对了,外边也有收拾收拾,你们俩早起还要练武呢。” “还得给弄一个小的药房,幼白喜欢琢磨这些……” …… 沈归荑很是兴奋,拉着她们便说个没完。 贺轻尘进院子后,听到了厢房里的声音,有意放缓了脚步声,慢慢地踱了过去。 他就靠在墙边,隔着十米远的地方,不错眼地看着她。 唇边还勾着一抹浅笑,眼神宠溺至极。 云舒嘴角噙着笑,慢慢地跟在沈归荑和幼白身后,一前一后,隔着有几米的距离。 她心思敏感,又仔细谨慎。 几乎是贺轻尘前脚出现在这儿,她后脚便发现了。 云舒余光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管。 只是,贺轻尘黏在沈归荑身上的视线,云舒多少也感觉到了,她拧了拧眉,直觉贺轻尘这种宠溺至极的眼神,却让她毛骨悚然。 云舒抿紧了唇,若有所思的视线,在贺轻尘与沈归荑身上转。 师姐嫁入王府也没多少时日? 师姐替嫁的时候,这位燕王爷还昏迷着,从确认师姐不是林家那位,是替嫁的,到接受了师姐,这期间,是不是该有些转变的时间? 但这人只用了短短一夜。 甚至,一夜都没有。 他在大婚当夜醒转,在当夜接受了师姐,与师姐圆了房。 第二日。 他一大早的,更是直接对林家,齐家发难,不过短短两日的时间,便将师姐计划用半年时间拿回来的融安了,古月阁都拿了过来,甚至,还不止这些。 此外。 她师姐作为替嫁的王妃,对外又是个乡下庶女,本该被厌弃,被牺牲的。 燕王却将她捧在手心里护着。 甚至不惜将照顾了自己多年的奶嬷嬷都给禁了足。 他就跟……变了个人,换了个芯子似的。 这一切好像与她们预计的,完全不一致,这是怎么回事? 燕王,是不是有些别的什么计划? 他故意扮作深情,对师姐表现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到底想做什么? 云舒皱着的眉头,始终放不下来,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前边性子温和了不少的师姐,不知在想什么。 贺轻尘全然不知,他过于突兀的表现,都被‘娘家人’忌惮。 只旁若无人地看着沈归荑,嘴角噙着明显的笑意和酸涩。 原本还盼着幼白能早些出现,早些跟在他的阿荑身边,此刻却有些后悔。 片刻后。 眼见沈归荑始终没发现自己,他抿紧了唇瓣,笑意淡了几分。 甚至隐隐觉得,幼白出现的太早了。 应该再晚些才是。 片刻后。 他看着沈归荑的方向,失笑地摇了摇头,虽心下不喜沈归荑对别人太好,全然看不到自己,却又不忍打断她满目的欢喜。 贺轻尘抿紧了唇,慢慢地走出了东厢房的范围。 待他走远,云舒紧绷着的身子才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沈归荑似是察觉到云舒的心不在焉,以至于迟迟没有跟上来,她蹙了蹙眉:“云舒?” “来了。” 云舒疾走几步,快速走到了沈归荑跟前。 “在想什么,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可是不喜欢我给你们俩的安排?”沈归荑见她上前,便立即拉住了她的手,继续往前。 云舒扫了周围的人一眼,迟疑地张了张嘴。 “你等一会儿。”沈归荑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立即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周边的外人,淡淡地说:“你们在这里先收拾,将本王妃方才说的,都一一弄好,我晚些时候再来看。” 下人眼观鼻,鼻观心,立即应声:“是。” 沈归荑没再说什么,她转向幼白和云舒,便往外走边说:“你们俩先跟我来。” 云舒和幼白相互看了眼对方,立即便跟了上去。 沈归荑带着她们也没走远,只是回了主屋的内室,进门前,看到了周回和叶枫站在门边跟个门神似的,便知贺轻尘在这儿。 她抿了抿唇,微微迟疑,却还是对着叶枫他们俩说:“本王妃要和两个妹妹说些体己话,麻烦小叶大人和周侍卫帮忙看着些,莫要叫外人胡乱闯了进来。” 既说是‘体己话’,又提了不让外人胡乱闯。 叶枫和周回立即便明白了沈归荑的意思。 两人不自觉地抻着脖子往里边看了眼,与在榻上看书的贺轻尘对上了眼。 贺轻尘几不可察地点头。 沈归荑也注意到了,她带着人与贺轻尘打了个照面,行了个礼。 贺轻尘放下书,下榻起身,自觉地走到沈归荑身边,伸出一只手揽着她,清凌凌的视线在云舒和幼白身上扫了眼,装作不知的问:“阿荑,这两位是?” 他巴巴地低头看着她,等着她给自己介绍。 沈归荑看了贺轻尘一眼,稍稍地动了动身子,笑着道:“这是妾身家里来的两个义妹,她们听说了妾身嫁入王府的消息,不放心,便入京看看。” “也好,左右你在府里也没个熟悉的人,有熟悉的人陪着你也不错。” 贺轻尘很是认真地说。 “嗯,正好,妾身自作主张,叫人收拾了隔壁的厢房,让她们先住着,王爷不介意?”沈归荑一脸坦然地看着贺轻尘。 明明这么做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的,却半分也不打算让贺轻尘看出来。 一想到前两日,贺轻尘那疯了似的劲儿,沈归荑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腰身甚至都直不起来,这里住了两个小姨子,他总该收敛些? 说不准,还能将人赶回他自己的扶风院里去。 第196章 他宠溺师姐,不好吗? 沈归荑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贺轻尘脸上了。 然而,他愣是没看出来。 他摸了摸她的手,认真而又沉缓地说:“阿荑,本王和你说过了,你是这府里的主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问任何人的意见,也不必顾虑任何人的想法。包括本王。” 云舒闻言,挑了挑眉。 幼白倒是没多想,只觉得,贺轻尘对她的师姐,好像也不像全是利益。 也许,也是有点儿真心在里边的。 沈归荑默了默:“是,妾身一时间没想起来。” “那以后,可不能再忘了。”贺轻尘沉了沉声音。 知道沈归荑没说实话,只是不信他。 他余光扫了眼杵在自己眼前不远处的两个女子,再想到沈归荑方才对她们全身心的信任和在意,心里的酸意又滋滋地冒了出来。 幼白没心没肺,倒没怎么在意他的眼神。 云舒注意到了。 她垂着眸,心下暗忖,她看错了? 方才,燕王爷那眼神,像是泛着酸涩和委屈,是在吃她和幼白的醋? 神金他? 沈归荑没多想,也没看到他的眼神,只抿唇点头。 贺轻尘长长地叹了一声:“你们聊着,本王方才想起来,外边还有些事需要去处理,晚些时候再回来陪你和两位姨妹用晚膳,好不好?” “嗯,好。” 得了沈归荑的应允,知道她并不介意自己与她的家里人相处,他方才乱糟糟的心情也好了些。 “那本王便走啦?”贺轻尘微微不舍。 沈归荑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玩笑似的推了推他:“快去忙,忙完了便早些回来。” 贺轻尘眸子发亮,脆生生地应道:“好。” 话落,他便迅速出了门。 门外。 叶枫和周回迟疑着,一边想着沈归荑方才的交代,一边又在纠结贺轻尘要去做什么,他们是一定要跟着的。 蓦地。 贺轻尘清清冷冷的声音陡地响起:“叶枫,你在这儿守着,别让人打扰了王妃和两位姑娘叙话,周回,你跟本王来一下,本王有些事要交代你。” 叶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眼站在屋里的沈归荑三人,终是应了下来。 很快。 扶云院里便清净了不少。 一众下人看着叶枫双手抱着把剑,肃然着一张脸,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不仅不敢靠近,就连大点声都怕的不行。 沈归荑见此,倒是放心了些。 叶枫这人,虽大大咧咧,但该仔细的时候,还是很小心谨慎的。 她都这么吩咐了,相信他能看好这儿的。 “走,进内室里去再说。”沈归荑侧身对着她们俩说。 一如贺轻尘自己也知道的,整个燕王府跟个筛子似的,便是在内室里谈,她都不太放心,好在,外边有叶枫守着,多多少少,应该没问题? 进了内室后。 云舒和幼白两人明显放松了下来,身子也不似之前紧绷了。 两人三两步地走到桌边便坐了下来,一副打算与沈归荑好好絮叨絮叨的样子。 沈归荑失笑地摇了摇头,也跟着坐在她们身侧:“说,你方才是怎么啦?” “方才,燕王来过了。” 云舒想了一下,决定直接从贺轻尘这儿说起。 沈归荑:“?” 什么意思? 但上下这么一联想,云舒是在东边厢房的时候便这样欲言又止的,沈归荑立即便想明白了她的话。 意思是,她们在东厢房里活动的时候,贺轻尘就已经在了。 想来,他醒来以后便知道了幼白和云舒,方才也在东厢房看到了,估摸着是眼见她迟迟没有要介绍云舒两人的时候,他方才没忍住,又正好打了个照面,便直接问了。 只是,沈归荑还是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云舒方才始终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竟是因为贺轻尘。 贺轻尘方才就过来了? 她怎么不知道? 是近些时候,对贺轻尘太过放心,轻松大意了,以至于连身边多了些人都没察觉到? 他既过来了,为何不直接进去叫她们,而是兀自离开,回了主屋这边? 云舒好好儿地,为何因为他来了便心不在焉了? 沈归荑默了默。 她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她让春岚帮着收拾厢房时,春岚说的那些话。 她明明觉得是春岚想的太多,此刻眼见云舒一本正经地提到贺轻尘,她的心却是不可自抑地提了起来。 云舒没察觉沈归荑的异样,只以为她没听明白:“师姐,方才你带着我们在东厢房里看屋子布置时,他便过来了,而且,在门外不远处站了至少有一盏茶的时辰。 他好像并不意外我和幼白的出现,是真的不在意我们住在他府里,甚至是住在你的院子里。 最让人觉得不好的,是他看你的眼神,太宠溺了,很不对劲儿。” 许久。 她才点头问道:“嗯,然后呢?” 云舒抿唇,支着上身,凑近了沈归荑,在她身前压低了声音问:“师姐,你不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很是渗人吗?” 沈归荑:“?” 幼白:“??” 沈归荑沉默了一下。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贺轻尘往日里看她的眼神,好像,都挺正常的? 会很吓人吗? 听着云舒这么说,沈归荑突然便有些不太确信了。 好半晌。 她索性问:“你为何这样问?他方才怎么看我了?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云舒一噎。 她没想到,沈归荑竟会这样问,这样说,一时间有些无语,但想到眼前是她最最亲爱的师姐,还是没忍住地想提醒她:“师姐,他方才看着你的眼神,太宠溺了。” 沈归荑:“……” 幼白没心没肺,无语了一会儿,便犹豫着问:“……他宠溺师姐,不好吗?” “是好,但也不好。” 云舒神情凝重,显然是心里有了顾虑。 幼白都被她的话给闹糊涂了。 什么叫好,又不好啊? 沈归荑眯了眯眼看云舒,隐约猜出了云舒的顾虑。 她心下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唇边慢慢地勾起一抹颇有兴致的笑容:“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何你会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带着宠溺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为何觉得好,又觉得不好?” 第197章 这是什么破理由? 云舒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子。 她直觉贺轻尘对沈归荑的态度就是不对,听着沈归荑和幼白问的,又愣是不知该怎么说,从哪里说起。 须臾。 她稍稍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方才的顾虑与沈归荑一一细说。 这一说,倒把沈归荑给说沉默了。 这个疑问,她何尝没有过? 那会儿,贺轻尘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是了。 他说,他做了一个梦。 他说,他从梦里边看完了他和她凄惨悲凉的一生,知道梦里的他错过了自己一辈子,梦醒后发现,一切都跟着梦里边的在走,直觉那是上天给他的警示,叫他好好珍惜眼前人。 这些话,一听就知道是编的。 他想编,她也就顺势这么听了,至于贺轻尘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不要紧,他是不是打算利用她什么,她也不打算纠结,毕竟,大家都是半斤八两。 她设计嫁给他,同样目的不纯。 沈归荑想了想,将贺轻尘那日的说辞,与幼白,与云舒也说了一遍。 “荒唐!这是什么破理由?师姐,你不会是真的信了?他是不是看你好欺负,才用这样的理由骗你?堂堂一个王爷,这也太奸诈了?” 沈归荑刚说完,幼白便急急地反驳出声。 言语间尽是对贺轻尘的不满。 “幼白,你说话注意些。”云舒连忙斥了她一声。 这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万一被听见她这样口无遮拦,怕是要被削一顿了。 沈归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啊,你既来了京城,那便要注意些说话,京城不比咱们家里那边。 这里遍地是权贵,燕王的处境这几年虽说有所好转,但多是看在他那些功劳以及皇后和荣王的面子上,我这个出身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燕王妃,就更没什么地位了。 你若依旧与以前那般,怕是要将满京城的人都得罪个遍。 届时,谁能护得住你?” “我不怕,他们要是……”幼白皱着眉,巴巴地正要说些不该说的。 云舒见状,连忙打断她的话:“幼白,我们都知道你有些本事,但京城与外边不同,你的本事在很多人面前甚至都不够看的。 你若改不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那你还是回家里去。 别在这里,再害了师姐,坏了我们的计划。” 云舒的声音严肃冷冽,直说的幼白一愣一愣的。 她缩了缩脖子,像个鹌鹑似的。 沈归荑看的好笑,打着哈哈道:“好啦,你别吓她了,也没这么严重。往后,幼白尽量不要单独出门,跟着我,或者跟着你便是了。” 幼白扁了扁嘴,哼哼唧唧地不吭声。 云舒快被她气笑了。 可看着她那一副蔫了唧,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里又是一软。 她没再搭理幼白,而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道:“师姐,燕王这个理由,明显是骗人的,但他既然编这么一个故事骗你,那必然是有所图。 如果一开始,他不知你与林家的关系恶劣成这样,图的是林家,倒是能说的过去。 但很显然,并不是。 他更像是,因为你跟林家的关系不好,他才毫不犹豫地出手,打算顺着你的心思,一点一点地打垮林家,甚至有可能,还包括齐家。 可是,为什么呢? 他这么大刀阔斧地对上林齐两族,是为的什么? 不怕得罪人? 林齐两家原就有支持的皇子,他娶了林家的女儿,想要稍稍拉拢林家,将林齐密不可分的关系给搅破,让他们对立起来,都不是难事。 他为何不仅没有拉拢林家,甚至还配合着你打压林家? 这不是将林家往齐家上推吗?” 这些问题,沈归荑不是没有想过,可到底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他做的,好像真的有点儿多。不论对内对外,好似都真的十分在意我的样子。甚至……” 蓦地。 沈归荑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顿住,云舒和幼白正听着呢,眼见她这样,都有些奇怪:“师姐?” “你们等会儿,我拿些东西给你们看看。” 说着,她便径自起身,去了床头边上,打开了放子在墙角边上的一个柜子,从柜子里抱出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颜色不一的盒子。 那些盒子,都是自他们成婚后,贺轻尘一日日地交给她的。 此外,他还安排人抬了几个箱子到她房里,让她好生保管着。 云舒眼看着她将盒子放到桌上,一个个打开:“这都是他时不时拿过来,说是要给我的东西,你们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幼白很是好奇,率先从其中一个盒子拿出了里边的东西。 盒子里,装的全是一张张的纸。 她缓缓打开时,云舒也凑了过去,两人仔细地扫了一眼,眸子里都有些震惊之色。 两人同时地移开目光,落在盒子里。 她们不太相信地各自伸手,将盒子里的东西一张张拿出来,仔细地看了一遍,盒子里,全都是一样的东西。 那盒子上的,是林家每一个下人的卷宗资料。 沈归荑也是惊讶过的。 眼下,她已经接受了,甚至隐隐还起了逗弄她们俩的心思:“看看别的盒子,还有呢。” 她将盒子往她们那边推了推。 云舒和幼白傻愣愣地放下手中的纸张,去看另外的那些,有些盒子里放着的是羊皮卷,有些盒子里放着的,是账册一类的东西。 甚至还有些盒子,装的是看着有些年头,样式却不显老的首饰。 只一眼便知,那是师姐早逝的娘亲用过的东西。 沈归荑以前曾画过她母亲用过的,还记得的首饰样式,云舒以前便看过不少。 其中一款凤衔宝石累丝流苏簪,她最是喜欢。 还曾巴巴地向沈归荑表露自己的喜欢,沈归荑特地亲自做了一款样式相似的簪子,在她的及笄礼上送给了她。 她很喜欢,甚至一直随身带着。 这么想着,云舒当即从自己袖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将那簪子拿了出来,与沈归荑盒子里的那支,来回仔细地看了看,神色激动地说:“师姐,这都是,沈姨的东西?” 第198章 她算是林家女吗? 云舒口中的沈姨,便是沈归荑的母亲。 幼白也看出来了。 她震惊的不行,当即将两支簪子拿在手里,仔细对比。 云舒有多宝贝那个簪子,幼白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们都没想过,会真的能看到原版的簪子。 沈归荑勾了勾唇:“嗯,都是。” 云舒惊讶地问:“全都是燕王找回来给你的?” 沈归荑没有迟疑地点头。 幼白想到了她们方才看的那些卷宗,契书以及账册一样的东西,当即指着那些东西问道:“师姐,那……这些东西呢?” 问是这么问,但很显然,幼白和云舒心里头都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 下一瞬。 沈归荑便给了她们答案:“也是他时不时地拿过来给我的。” “怎,怎么会?”云舒简直没法相信。 倘若,这位莫名其妙就宠着她们师姐的燕王爷,只是利用她们师姐,他做的,是不是有点儿多了? 沈归荑幽幽地叹了一声:“不止呢。” 还在愣神的幼白和云舒陡地看了过去,两人睁着大大的眼睛,惊疑地看着沈归荑。 沈归荑看了看云舒,又看了看幼白。 这才慢慢启唇:“他前些时日,让人给我搬了些箱子过来,说是放着也没心思保管,反正以后是我管家,便将它们都给我送了来。” “那箱子里,是什么?” “说是他私库里产业的契书和一些金银首饰什么的,其中有不少是他在南境那十年,从一次次的战事中要来的战利品,还有不少,是宫里赐下的东西。 至于公中的那些,暂时都在王焕手里管着,他曾让王焕好生收拾齐整了再交到我手里头。” 云舒和幼白喉咙滚了滚,突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归荑自嘲地笑了笑:“你们看,他明明看着满身秘密,对我的好,像是来的很突然,像是利用,但偏偏,他做的真的太多了。 他在知道我对林家的态度后,不仅没有贸然劝说让我顾着些外家。 在林家人总说,他们是我以后的倚靠,让我识趣些之类的话的时候,他不仅没有觉得掺和这些事好不好,而是全力配合着我打压林家。 这也就罢了。 他还特地安排人查了林氏那一大家子,几乎将整个林家上下的情况,都一一翻了个遍,然后将调查出来的卷宗资料,全都送到了我跟前。 似是表示,想让我放手去处置林家,他会全权配合一般。 还不只是这样,他将整个私产,乃至整个王府都交给了我,像是,对我有着刻骨的信任一般。” 沈归荑说到这儿,忍不住地看了看云舒姐妹俩。 一想到那日,贺轻尘拿着那些盒子到她跟前的时候,眼巴巴地盼着她能打开,好好高兴一下的求表现模样,沈归荑心情便有些复杂。 她幽幽的叹了一声:“云舒,幼白,当初我乖乖入京,住到林家去要找什么,你们是知道的。 至于融安楼和古月阁这些。 我们也是计划着,借着燕王的名头,方便行事,争取半年后,将它们都一一拿回来。 眼下,你们也看到了,融安楼这些产业,已经陆续回到我手里了。 至于那样东西,虽说还没有找到,但我们手里头的这些东西,也足以让林家翻不了身了。迟迟没有动林家,想来,云舒,你也能猜到的,对吗?” 这话说完,在场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事实的确如此,。 扳倒林家不难,桌上那些资料足矣。 可林淮安身后还有齐家,甚至还有别的什么人藏在身后,伺机而动。 眼下,林家已是丧家之犬,可以暂时不动。 以免幕后的人警觉,再要找到那东西,就更难了,还不如暂时松了松那狗脖子,让他们稍稍喘息,先从别的人那儿开始。 比如说,齐老夫人的娘家,赵氏。 许久。 云舒艰难地说:“的确,燕王做的,好像是真的,有点儿多了。师姐,你可有试探过,燕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本身就跟林家有些什么过节?” 沈归荑摇头:“我也不知道。” 试探不出来,一问什么,他便借口说是梦见的。 就连桌上的东西,有些是十分隐秘,她在林家藏了一年多都没查出来的。 他是效率太高,一下子便查出来了? 还是,他早有所图,早早儿地做好准备,只等着林家女入坑了? 问题是,她算是林家女吗? 符合他的计划所需吗? 就在这时。 幼白睁着大大的,单纯而天真的眼神,弱弱地说:“不是说,他将林家往齐家推,而林齐原本就支持另一个皇子吗? 那,有没有一个可能,他是想将水搅混了啊? 娶了林家的女儿,本该与林家两家一个阵营,但他一开始,本就是与顾家,顾皇后,荣王殿下一条线上的啊? 毕竟,赐婚是陛下做的主,燕王半死不活地昏迷着,压根儿没有拒绝的可能。 林家嫁女,燕王娶妃已成事实。 他只能顺势而为,全力打压林家,最好是,能激起林齐两家的强烈反弹,届时,荣王不得跟林齐两家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 这话一出,沈归荑和云舒陡地看向了她。 她缩了缩脖子,顿时惊惧地往左边看了看沈归荑,又往右边看了看云舒。 须臾。 她扁了扁嘴,怯怯地问:“我,我方才说的不对吗?” 沈归荑和云舒两人对视了一眼。 “对,没错,我们幼白很多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嘛。” 云舒陡地笑出声,毫不吝啬对幼白的称赞。 幼白却是嗔了她一眼,伸手拍开了她的手:“别闹,都说了摸头会长不高了,你还摸!” 云舒失笑的看了眼自己被拍开的手,没说她什么,倒是转向沈归荑,神色肃然了些,认真道:“师姐,方才幼白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指不定真就是为了搅混这一池子的水。 现在宠着师姐你,指不定是打着你的名头行事,为的便是让他打压林家的举动,变得合情合理些。”云舒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地淡了下去,直直停下。 她抿紧了唇,似是想到了什么。 沈归荑拧眉看过去:“云舒,你想到了什么?” 云舒看了沈归荑一眼,眉头拧的死紧,嘴微微张了张。 第199章 我们该怎么做? 片刻。 她扫了一眼院子外边。 再转回来后,便压低了声音,小声地与幼白,沈归荑两人凑在一块儿说:“师姐,幼白,你们说,有没有一个可能,是燕王其实,讨好顾皇后,哄着荣王,拼了命地替荣王做事,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 “嗯?”幼白一时间没听明白。 沈归荑倒是懂了。 她惊疑不定地将声音再压了压:“你,云舒,你的意思是,他想要那个位置?” 云舒点头。 幼白心下一惊,她看了看沈归荑,又看了看云舒,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不能?他和荣王是亲兄弟啊,他上跟他皇兄上有什么差别?” 沈归荑:“……” 云舒:“……怎会没有差别?荣王自小便是皇后千娇百哄着长大,被整个顾氏一族当做储君培养的,燕王作为皇后嫡次子,却是早早地因为一个小错,便被发配到南境去了。 这待遇,千差万别好?” 她难得地说了这许多的话。 当年,贺轻尘小小的年纪便被丢在了南境。 多少年风里来,雨里去,多少年的腥风血雨,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他怎么可能甘心将自己当成那个对自己没有一丝温情的皇兄和母后,乃至整个顾家的踏脚石? 何况,还是因为那样的一个奇怪的理由。 幼白不太明白,惊讶地问:“一个小错?” 什么小错,会让陛下将自己才年仅十几岁,连自己活着都费劲儿的亲嫡次子丢到南境战场上去啊? 皇后和荣王作为燕王的亲娘和亲哥,就没求求情,想想法子? 生生丢在那儿十年呢! 若不是燕王自己顽强,怕是都等不到今时今日回京? “嗯,之前,小舅舅便查过,燕王被发配的理由,是在当年的端午宫宴后,大家都各自散开活动的时候,他与身边的兄弟们嘶闹着喝了些酒。 而后当众搂抱住陛下当年极为宠爱的昭仪娘娘不撒手。 还哭嚷着让对方也疼疼自己。 这一幕,无数的朝臣,命妇,贵女,嫔妃,下人小厮,宫女太监侍卫……全都看见了。 昭元帝勃然大怒。 他当即将贺轻尘丢到湖里醒酒,又在第二日下了旨意,将他丢到南境战场上去。 大致的意思是,他在那儿,能活就活,活不了便算了。 但即便能活能当上兵将,能护着南境太平,昭元帝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叫他回京,更不会让他有参与那个位置争夺的意思了。 至于那个娘娘,再是宠爱,也不过是个玩物。 贺轻尘被送走当日,那位娘娘的位份便直线下降,直接从昭仪成了一个小小的官女子,虽说还是昭元帝的女人,但地位上,连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都不如。 后宫里,有人走,必然就有人来。 那位昭仪娘娘失了宠以后,很快,便又有人上了位,那便是齐珩那个入了宫,也生了皇子的妹妹。 如今,那位昭仪娘娘在后宫里,都快查无此人了。 倒是齐家的女儿,成了高高在上的惠妃娘娘,真是令人唏嘘的结果。” 云舒没接幼白的话,主要是,不知该怎么说。 实际上。 这事在几年前,师父便已经提到过了。 奈何那时候,幼白全副心思都放到她琢磨的那些药粉上面,不论他们说什么,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压根儿没听进去。 还是沈归荑有耐心,将这事与幼白清楚仔细地说明白。 幼白歪了歪头:“那岂不是说,所有人都以为燕王会死在南境。 结果他顺顺当当的活着,还立了大功; 所有人都以为,燕王得了陛下的厌弃,回不来了。 结果,他不仅回来了,还封了王,赐了府; 所有人都以为,燕王回京后,陛下连朝都不让他上,显然是不打算让他掺和到朝廷上来,不打算培养他,只要他会打仗就行。 结果,他偶尔被指派些什么任务,却都完成的很是漂亮。 如今就连陛下,都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幼白的话一出,直接将沈归荑和云舒都给干沉默了。 她们就这么清凌凌地看着幼白。 幼白眼神飘忽,讪讪地笑了一下:“我,师姐,我说的不对吗?” 云舒叹了一声:“你说的都对。” 不仅对,还表达的很是清晰明了。 只是,就连幼白都能想到了,旁的人会想不到吗? 燕王这几年回京以后,着实出色,怕是,有不少人都忌惮他了? 估摸着不止是他,就连他的皇兄,那位荣王殿下,怕也是一边利用他,一边忌惮他的。 燕王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活下来,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蠢人。 带着累累军功,一路杀回京城,对着一群无情无义的亲戚,兄弟和母亲,他真的还会顾虑他们,以至于完全不想那个位置吗? 不能? 这一点,她们几个都想到了。 沉默半晌。 云舒深吸了一口气,终是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随时调整,先暂时将我们要做的事处理了,至于贺轻尘和那些别的事……等小舅舅入京后再说。”沈归荑想了想,并未着急插手干涉贺轻尘那些事。 她口中的‘小舅舅’,正是云舒和幼白两人的师父。 如今,计划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想来,过些时候,他便该入京了。 云舒和幼白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连连点头。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这阵子,你们就先住我这儿,先跟着我,燕王安排了人随时跟着我,都是暗卫,不好甩掉,接下来,很多事,可能都需要你们去处理了。” 云舒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沈归荑身边有人这事,她这两日也察觉到了。 她感觉那些人并无恶意,也就不怎么管,由着那些人去,爱跟着便跟着呗。 只是,她没想到,那会是燕王安排的人。 幼白许是有些饿了。 她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只果子,直接往裙子上擦了擦,便咔嚓咔嚓地咬了起来。 小嘴吃的鼓鼓的。 吃的正香之际,听着沈归荑的话,陡地一恼,当即囫囵下口中的那一口刚咬下的果子,直言不讳地道:“师姐,他安排那些人干什么?是不是不信你啊?” 第200章 特地吃了不少辣椒 沈归荑噎了噎:“他说,不放心我在外边走动,便安排了自己的亲信跟着,平日里没事,她们不会出来,只护着我的周全,不掺和其他的。” 幼白撇了撇嘴:“这话你也信?分明是那劳什子王爷想探查你的所有消息才让人跟着的,你都说了,那些人甩都甩不掉,很明显就是来盯着你的。 不然,干嘛不直接将几个暗卫都给了你,让她们听你的? 还说的这么好听。” 沈归荑:“……” 虽然这是可能的事实,但你就真的要说出来嘛? 沈归荑一脸无语。 云舒也是一言难尽地看着幼白,方才稍稍警告过的她,这才多久啊,就又故态复萌,胡言乱语,在人家的地盘都敢说什么‘劳什子’王爷了。 幼白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用错称呼了。 她憨憨地笑了笑,找补道:“那个,我方才说的是燕王爷,不是那什么王爷。” 沈归荑:“……” 云舒:“……” 幼白生怕她们琢磨着将她送回去,她抓耳挠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想找个什么话题找补一下,转移一下她们的注意力。 过了会儿。 她陡地想起,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这两日还没来得及与沈归荑说。 她仔细地捋了捋那日的事,看着沈归荑和云舒,小小声地说:“那个,师姐,其实,这两日事情太多了,我这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都忘了与你说了。” 沈归荑看着她方才在回想着什么,右手不自觉地在左手手心里画着圈圈,约莫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在手心画圈,是幼白素日里行事的小习惯。 只怕,连她都没察觉。 她在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回想并组织语言的时候,便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之后,便会小脸发亮,巴巴地看着别人,让别人听她说。 至于她现在想说什么,沈归荑也猜到了。 果然。 下一瞬。 幼白的眸子便亮晶晶地看向她和云舒,云舒‘噗嗤’一声地笑了一下。 沈归荑也忍着笑,很是捧场地问她:“想到什么大事啦?” “师姐,这事真的很重要。” “嗯,有多重要啊?你说来听听,我分析分析……” 幼白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讪讪地笑:“你之前不是说,叫我到林大小姐成婚前,想法子搅和了林赵两家的大婚,让赵家暂时拖着,既不退亲,也别在那日办婚礼吗?” “哦哦,是这事儿啊?”沈归荑眼底噙着笑,唇瓣勾着,与云舒对视了一眼,特地拉长了语调,宠溺着说:“瞧我,这几日事儿太多,我都忘了这事了。你倒还记得。” “那不然呢?”幼白一本正经,眼里有些不太赞同地嗔了沈归荑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兴味儿:“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忘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断回想着那夜的情况。 简直好玩儿极了。 沈归荑上下打量了一下幼白,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大意暗恼。 她做事,一贯不在意过程,只讲究结果。 若非幼白主动提及,她怕是早就忘了这事儿了。 也就是她现在提了,沈归荑才想起来,赵家也不个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也不知那日,幼白可有受伤,又是用的什么法子让那赵弘钧听话的。 打量过后,眼见她身上应该没什么明显的伤,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幼白兴致勃勃,她宠溺地顺着幼白的话往下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那日,是用的什么法子,叫那赵弘钧配合做这些的?” “这很难吗?”幼白奇怪地反问。 沈归荑:“……” 云舒:“不是难不难的问题,是师姐想看看,你有没有进步,会不会用别的什么法子,也担心你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届时再被认出来。” “那不会。”幼白笑眯眯地又说:“你们都不知道,那赵大郎,还有几个时辰都要成亲迎娶林大小姐了,那夜,他还搂着一个爱妾睡得跟头大肥猪似的。 外边风大雨大都没能吵醒他。 虽说我跟那林大小姐没打过照面,但还是觉得她好可怜哦。 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 “你杀了他?”云舒惊了一下,生怕她说出什么恐怖的话来。 幼白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说:“你想什么呢。杀了他那还得了啊?不得全城通缉我哦?” 云舒:“……” 原来你还知道担心被人通缉啊? 问题是,杀不杀他,人家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肯定会想尽了办法找她的,被抓着的话,结果与被全城通缉,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你别抢话。”幼白见她那样便知道她在腹诽自己。 她小脸一垮,当即说:“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师姐说了,要叫他自己主动说延迟婚宴,所以,人肯定还得活着嘛。放心,我也没做别的,就是给他吃了一颗药,不会死人的。” 沈归荑和云舒对视了一眼,俨然不太信的样子。 照着她以前的习惯,她不将人打一顿? 幼白眼见她们神色复杂,俨然不是很信的模样。 她沉默了一下,老实交代:“那个,其实,我走的时候,看到了被我敲晕了躺在地上的那人的爱妾。又想到他明日便要娶林大小姐,一时觉得烦躁,就回去……嘿嘿嘿……” 幼白笑的很是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子。 显然是玩的挺高兴的。 沈归荑失笑地看了看她,将她的话往下接:“你烦躁林初然要被逼着嫁给这样的人,索性扭头回去将人打了一顿,指不定,还狠狠地威胁了对方,是?” 幼白挠了挠头,讪讪地笑。 云舒白了她一眼,很是无奈:“可有暴露?若是与那赵弘钧再见,会不会被认出来?” “那肯定不能。我特地穿了十多件衣裳,最后套上一件男款黑色夜行衣,又特地吃了不少辣椒,让声音变得嘶哑,再压低了声音过去的,肯定认不出来。” 幼白很是嘚瑟地向沈归荑和云舒展示着自己的小聪明。 沈归荑两人却在听着她说的话以后,愣住了。 前边的那些,都可以忽略,但是……沈归荑无奈地看着她,再问了一遍:“你说,你吃了很多辣椒,就为了变一变声音?” “啊,不然呢?” 她倒是想琢磨些什么可以短暂改变声音的东西来,但就是没找到好些的法子。 吃辣椒是最方便快捷的一个了。 沈归荑:“……” 云舒:“……” 第201章 被迁怒了 云舒和幼白就这么在燕王府里住了下来。 之后的小半个月。 京城上下风平浪静,外边原本传的沸沸扬扬的,与燕王府有关,与林氏庶长女大婚当日被延迟婚宴的种种流言尽数散去。 林家自嫁女开始,的确如被霉运缠身一般。 林淮安倒算是沉得住气,并未再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只每日兢兢业业地上值,做事。 当然,这也是因为沈归荑有意让他松一口气的缘由。 齐家这些时日,也沉寂了不少。 倒是赵家,在京城上蹿下跳,折腾的厉害,一是为了找出当日,趁着大雨,潜入赵家,给赵弘钧下了药,也下了手的黑衣人。 至于第二,自然是四处找大夫。 那夜,赵弘钧若只是被打一顿,那还是好的,问题在于,他还被喂了一颗药。 那药是什么,有没有解药,大夫能不能解,会不会死…… 赵弘钧少时曾落水,一只脚都踏入了阎王老爷的门里,他最是清楚,‘死’过一回的感觉,最是惜命,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喂了那样一个药,怎能不怕? 他怕死了。 赵家在外边的动静越大,身在林家后院,暂时能稍稍松一口气的林初然便有多紧张。 赵家大郎是个什么样儿的脾性,她最是清楚。 大婚延迟后,赵弘钦曾亲自领着一身伤的赵弘钧上门赔礼道歉,向林家说明缘由的同时,也应下了会争取早些寻到合适时机再办婚礼,断不会耽误了她。 前边的这些,她早有预设,并没多大的感觉,只最后,赵弘钧咬牙切齿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冰冷阴鸷,像是带着嗜血的恼恨。 林初然陡地浑身发凉。 仔细琢磨过后,也就明白了赵弘钧对她的恼恨来自何处。 她怕是…… 被迁怒了。 事后回到自己的院子,林初然越想便越觉得悲凉绝望。 沈归荑说的是真的。 她应下,亦或者说,她计划只延缓一日,真的就只这一日。 也是到这儿,林初然才算真正的明白,从一开始,沈归荑便是有计划回来的,不仅如此,她甚至,拿住了整个林家的命脉。 看着像是真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实际上,真正能给她的婚事做主的,只沈归荑一个。 她的婚事一日不退,她一日都不能安心。 短短几日,她便瘦了一圈。 乔姨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始终狠不下心来,应下沈归荑所提的条件,只能一直拖着。 林初然心里如何焦虑,沈归荑可不知道。 这阵子。 燕王府内并不安生。 贺轻尘那日中药又受伤,闹出了那样大的动静,外边的百姓虽不知真实内情,却也对燕王府的事,有着高度的关注。 这种关头,任何一件与燕王府有关的事,都会被放大。 旁的人不敢来触贺轻尘的霉头。 贺轻尘也乐的借着‘养伤’的理由,避开了不少昭元帝和贺承玦想推给他的事,得了不少能黏糊在沈归荑身边的时间。 唯二不满的,便是他那两个小姨妹太没眼色,也跟的太紧了。 尤其是那个幼白。 几乎是他每每将人抱怀里黏糊,那丫头总想一出是一出,时不时地跑出来搅和。 一会儿问,她能不能在花园里种些药草? 一会儿说,她在小厨房里,发现了什么好吃的。 不是说,她觉得哪个侍卫长得多好看多好看,哪个婢女看着心思不纯,就是说府里很是无聊,不够她活动施展的,想出去溜达。 更过分的还在后头。 有好几回,夜里,他被他的阿荑撩的浑身燥热,正将人按在怀里,狠狠欺负,马上便要裸诚相见的时候,她倒好,巴巴地就在外边敲门,想忽略都不行。 每每如此,他的阿荑一定会一把将他推开。 然后快手快脚地披衣下床开门,他只能哀怨地用被子盖住自己身下燥热不安,已经奋力撑起来的小伞帽,等着它慢慢消停。 同时,他也竖着耳朵听那丫头与阿荑说话。 话里话外,全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为此,贺轻尘一日日的,被气的半死,偏偏对方毫无所觉,不,也不算毫无所觉,她分明是知道,然后,故意的。 贺轻尘思来想去,也没琢磨明白,幼白这是抽的什么风。 在屋里有个这样大型的人形干扰器,贺轻尘想对沈归荑做什么都做不成了。 他心想。 既不能做那些两人都爱做的事,那便陪她四处走走。 总闷在府里也不好。 何况,她的阿荑还想将林齐两家夺走了的产业都一一拿回来了,不得去看看,去琢磨琢磨啊? 然而。 那俩也跟上来了。 不仅跟了上来,还一左一右地挽着沈归荑的手,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四处瞎逛。 他是既羡慕,又酸涩。 眼看着那三姐妹旁若无人,压根儿想不起他来。 他想着,总要想个什么法子,吸引吸引她的注意力,可惜,每每想到个什么主意,正实施呢,却每一回都被那俩抢了风头。 贺轻尘憋屈地盯着他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最后也只能无奈的笑。 不然怎么办? 那是两个小姨妹啊,又不是那什么可以随便支使的下人。 这日午后。 沈归荑与贺轻尘两人正在花园里下棋。 云舒看了他们一眼,上前与沈归荑耳语了两句,便领着幼白出门了。 沈归荑远远地看着她们出门。 贺轻尘眯了眯眼。 只是,手中执着的棋子,却是再也落不下去了。 他两眼放光,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归荑:“阿荑,你累吗?若是不累,咱们也出去玩儿。下人来禀,咱们京郊庄子上的果子熟了,咱们去摘果子吃,如何?” 实际上,下边的人哪里会与他说什么果子熟了? 他也从来没有去摘果子的兴致。 是方才看着幼白两人离开的时候,正好有下人端着一份果子进来,他陡地想到了这个理由罢了。 沈归荑回眸,对上了他略带着些灼热的眼。 她心下微滞,有些慌乱地移开眼,却不忍拒绝,只好敛了眸回应道:“好啊,正好妾身也喜欢吃果子,那便去摘一些。” 第202章 他走这么急干什么? 贺轻尘心里一喜,连忙起身,又对着她伸出了手。 沈归荑抬眸看了眼他那双宽大厚实的手,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双手交握的灼热,让她心口一下一下,全无规律的跳着。 贺轻尘牵着她回屋,走回去的时候,侧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她今日穿着一身居家的常服。 出门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他既说了是去摘果子,便是不打算动手,那也得装装样子,到果林里去溜达一圈。 她这一身,也就不太合适了。 想了一下,贺轻尘缓声说道:“你先去换身轻便些的衣裳,果林里穿着这一身,可能不太方便,本王先去着人安排出门的事,一会儿也回来换衣裳。” 沈归荑听出了贺轻尘声音里的急切和兴奋。 她扬眸,看了贺轻尘一眼,很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得到她的回应,贺轻尘眉眼都带着笑意,他心下微动,缓缓地在她发顶上摸了摸:“那本王去啦。” 沈归荑点头。 贺轻尘原想再叮嘱什么,又想到总捣乱的幼白,生怕再耽搁一会儿,幼白和云舒便回来了。 他走的很快,像是背后有什么在撵他走似的。 沈归荑的眸子满是疑惑。 他走这么急干什么? 沈归荑敛眸想了下,灵光一闪,陡地明白了什么。 她轻轻缓缓地勾唇,浅笑了一声。 前边已经走出了院子的贺轻尘闻声,陡地回身,与沈归荑染了笑的眸子对上。 沈归荑笑容一滞。 贺轻尘唇瓣勾着痞痞地一抹笑,故意问道:“阿荑是在笑本王吗?” 沈归荑摇头:“没有。” “在笑本王什么呢?”贺轻尘像是没听到她的否认一般,兀自又说。 只是这一声,语调很轻,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沈归荑清凌凌的眼,就这么看着他,权当没听见,反正他说的那么小一声,她听不到,也是正常的。 贺轻尘噙着笑,宠溺地摇了摇头:“罢了,阿荑喜欢笑本王,那便笑。让阿荑高兴,本来就是本王该做的,阿荑,你说,对吗?”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说的极慢,听着就可怜兮兮的样子。 只是,在反问的时候,又巴巴地盯着她,像是十分倔强的就要一个答案似的。 沈归荑默了默:“妾身……就是突然想到了王爷这几日与幼白两人的相处,有些好笑,又想,她今日不在,王爷都没了拌嘴的人了,一时没忍住。” 贺轻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显然不太信的样子。 沈归荑索性闭了嘴。 贺轻尘见此也就不闹她了,只认真地看着她问:“阿荑,你接下来几日,可有什么事要忙的?” “嗯?怎么啦?”沈归荑有些疑惑。 贺轻尘面上仍是笑着,看不出来什么。 沈归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坦诚道:“这两日倒没什么事。不过,五日后,融安楼重新开张,得去一趟。” “还有吗?” 沈归荑认真想了一下,索性将近期的事都与他一一细说:“最近两日的,应该是没有了。后边的,倒是还有一些,古月阁本来是打算要整改的,但因为你那日……所以妾身都交给云舒处理了,暂时倒不用管,偶尔看看就行。 江南岸那儿也已经重新修缮了,估摸着过几日也能好,须得去验看验看。 春柳巷的街铺,妾身有些想法,原打算这几日去处理。 前些时候,妾身在春柳巷后边发现了一个还不错的匠人,他制的木工首饰的样式都很漂亮。 他也接一些定制的单子。 妾身便着人去给他送了些图样,让他帮着做几款首饰看看。 可以确信,他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原打算抽空与他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将人挖到古月阁里来。 此外,妾身手里头有些与玉石有关的生意,本想找个时间,去玉石坊了解了解。 余下的……约莫便是妾身这会儿手里头正在做的的事儿了。” 贺轻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归荑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多,给贺轻尘说出来的这些,不过就是些能被看见的部分。 至于她说的,手里边的正在做的事,贺轻尘是知道的。 那便是整顿王府内外。 这些时日,沈归荑在查王府近一年来的账目和下人。 燕王府跟个筛子似的。 沈归荑住着都不安生,更别说,她和幼白三人猜测,贺轻尘可能是奔着那个位置去的。 那就更不能,让人在王府里瞎折腾了。 也许,贺轻尘会觉得,在府里安插钉子,‘暴露’自己的一言一行,是让他的那些对手安心的方法,也是削弱他的母后和皇兄对他的忌惮的法子。 沈归荑却不同。 与其‘暴露’给旁人看,不如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护好。 该查得查,该清得清。 至少,得摆出个态度,叫人知道,燕王虽说在京城的根基不深,却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否则,恭州的刺杀,那日的下药一类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外边木仓林剑雨。 若只是一味的避让,被动反击,只会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难,不如直接主动迎上,让对方没了再搞事的机会。 贺轻尘隐约能猜出沈归荑的意思。 他没想拦着。 自沈归荑入府后,他迟迟不见她提要接管王府事务,虽说他就在与王焕提了,让他将东西都拾掇齐整,交给她,但王焕那边,似乎也没多少动作。 如今这般也好。 沈归荑能主动接手府里琐事,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开始接受王府,接受自己的身份,也接受……他的心意? 贺轻尘这么一想,心里更是高兴了。 “对了。”沈归荑突然说这么一声,吓了贺轻尘一跳。 贺轻尘:“什么?” “妾身方才差点儿忘了,融安楼重新开业的时间,妾身是选在了端午前一日的,第二日便是端午宫宴,我们得入宫参宴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沈归荑在提起端午宫宴的时候,语调挑高了些。 似是带着些期待,眼神中的狡黠,几乎无法忽略。 贺轻尘拧着眉看她。 想了会儿,他决定问出来:“阿荑,端午宫宴……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沈归荑笑容微敛:“嗯?没有啊,妾身这算起来,也没进过几回宫,怎会有什么计划?王爷,您想多了。” “是本王想多了吗?”贺轻尘喃喃低语。 第203章 为何要见? 甭管贺轻尘怎么想。 沈归荑不打算说的,贺轻尘也不会逼着她说出来。 他定定地看了沈归荑两眼,兀自决定:“行,那本王先去安排了,你快些换衣裳,本王一会儿便来。” 说完,他便迅速出了院子,只给沈归荑留下一道越来越小的背影。 沈归荑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收拾换好了衣裳,她又叮嘱小六她们几个帮着收拾了些随身的物件带着,然后便坐回了院子的凉亭里,顺势抓了把鱼料,一点一点地丢在池子里。 池子里的鲤鱼慢慢聚拢过来,争相抢夺她一下一下丢过去的鱼料。 她唇瓣勾着一抹斜斜的笑。 一眼看去,像极了话本子里,大反派肆意妄为的邪肆笑容。 窈书端着一碗点心,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远远地便看到沈归荑侧着脸,好整以暇地用手中的鱼料,一下一下地诱惑着那些鱼。 她低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东西,端着托盘边缘的手狠狠攥紧。 就在这时。 院子外边有一道仓促却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窈书手下力气稍松。 她深呼吸了几下,面上恢复了一片淡然和懂事,眸子深处藏着的情绪被尽数敛去,再抬眸,她扬起一抹松快的笑,看向了来人。 是跟在叶枫身边的沈侍卫。 叫沈霄。 素日里,他都在外边忙活,给叶枫支使,整日忙的团团转,鲜少会出现在后院。 便是沈归荑,这会儿看着他,也有些疑惑。 沈霄动作很快。 三步并作两步后,赶到她跟前,拱手弯腰行了一礼:“属下拜见王妃。” “何事?” “这两日,有个婢女总在外边徘徊,那婢女的主子也候在不远处稍显隐蔽的巷口停留着的马车里,她们俩似是在窥探您和王爷的行踪。 这事,属下已经禀给王爷了。 王爷让属下来与您说。” 最后一句话出来,沈归荑约莫也就明白了贺轻尘为何会让人与她说了。 要么,是因为那对主仆,她认识,她们实际上要找的,也是她; 要么,便是那对主仆总归是在王府门前徘徊,窥探,虽引起了王府里的警惕,但眼下府里内外的事都是她在处置,贺轻尘不想沾手,索性叫人来与她说,让她去处置。 沈归荑沉默了一下:“那对主仆,本王妃认识?” “回王妃,那对主仆,应该是来过府里了的,是林家大……那位庶女和她的丫鬟。”沈霄那句‘林家大小姐’差点儿便脱口而出。 话到嘴边,想起真正的林家大小姐在自己眼前,他便立即改了口。 沈归荑倒没在意他的称呼:“你说,外边的是林初然?” “……好像是。”沈霄歪着头想了一下林大小姐的名字,不太确定的回答。 高门贵女,名字不轻易示人,外人知道的不多。 但前些时候,赵家大婚当日延迟婚宴,林家那位大小姐几乎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外边传的多了,他自然也是听说了一些的。 沈归荑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地说:“知道了,你下去。” 沈霄愣了一下:“嗯?” 他没动,迟疑着看了眼沈归荑:“王妃,您不见见吗?” “嗯?为何要见?”沈归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接问。 问完,似又觉得不够。 想了一下,她索性说道:“你去找个人,与那林大小姐说说,叫她如果还想达成她最后所想,如果以后还想嫁人,最好便照着本王妃要求的,另外,叫她回去安生些,近些时日,就别出门了。时机到了,本王妃自会见她。” 人,沈归荑当然是要见的。 但不是现在。 实际上,从方才听说了林初然在王府外徘徊的时候,她便有些意外。 意外林初然竟会来的这样快,更意外,她竟连上门来的勇气都没有,而是在外边盘桓窥探。 她总不能是,打算等着她出府? 但不论是哪一样,这个时候,沈归荑都不可能会见她。 一来是这阵子,外边盯着燕王府的人太多了,上到那些皇室宗亲,朝廷世家权贵,下到平头老百姓,全都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盯着燕王府。 二来,自然是因为,赵林两家婚宴的取消,引来流言纷纷。 外人不知赵弘钧暂停婚宴的理由,她还能不知道吗? 眼下,赵弘钧正在四处查找那日打了自己,给自己喂了药的黑衣人,林初然一旦与她来往甚密,赵弘钧会猜不出来原因吗? 就算赵弘钧猜不到,外边的人呢? 他们会不会想,燕王妃明明跟林家关系冷淡,甚至不惜对自己的亲爹,亲弟弟下手,为何独独对林初然这个庶妹另眼相待? 他们会不会往后探查,以至于坏了她的某些计划? 还有,林家那位呢? 她作为林家的主母,就算她自己蠢,但她身边不缺聪明人。 要知道林初然的行踪并不难。 倘若被她知道,林初然与她有往来,再前后这么一查林初然的行踪,也就坐实了林初然婚宴暂停一事,与她有关的消息了。 届时,与赵家有关的计划得重设不说。 只怕,还会被赵弘钧盯上。 沈霄不知沈归荑的打算,但也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谋划。 他敛了眸子,低声应了声‘是’,便迅速去了。 贺轻尘进来的时候,正好与沈霄对上。 沈霄行了一礼,便匆匆去了。 贺轻尘扭头看了眼他匆忙的背影,神色微敛,而后快步走到沈归荑身边:“阿荑,要现在走吗?” “都准备好了?” “嗯,都准备好了,本王方才着人收拾了几套衣服和用的东西,咱们在庄子上多待几日,索性你这几日也没什么事,便玩个尽兴,好不好?” 沈归荑失笑地看了他一眼。 果然。 她猜对了。 这厮方才问了那么多,又是打探她的行程,又是琢磨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想来,便是为了忽悠她在庄子上多待几日。 看着贺轻尘轻轻柔柔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期盼。 沈归荑本来也没想拒绝。 如今听他这么说,反倒兴起了想逗逗他的心思:“倘若,妾身不想去,就想在府里好好歇几日呢?毕竟,王爷方才也问过了,妾身后边还有好多事儿要忙,府里这边也没忙完,定是没什么时间歇息了。” 贺轻尘怔了怔,那双清亮的眸子顿时染上了失落。 旋即。 又变成了心疼和怜惜:“那,那便不去了,那些果子,你若是喜欢吃,本王叫人去摘些送来?或者,本王自己去摘……也可以。” 贺轻尘很是艰难地说完了这句话。 第204章 她也算一个 这些时日。 贺轻尘一直就没能与沈归荑好好相处。 难得幼白和云舒没在。 贺轻尘确实没想太多,只一个念头。 那便是他终于可以带着他的阿荑出去走走,单独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去哪儿都好啊。 只要没有那两个妨碍他和阿荑培养感情就行。 可惜…… 罢了。 下次。 贺轻尘肉眼可见的失落。 沈归荑看着看着‘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贺轻尘拧着眉低眸看她:“阿荑?” “王爷,妾身开玩笑的。您这么想去,妾身都答应了,哪能说话不算话啊?”沈归荑似是很开心,眉眼都在微微颤动。 带着笑意的脸,映入贺轻尘眼里。 这一瞬。 贺轻尘只觉自己眼前好像开满了花,绚烂张扬,又美的动人。 他呼吸微紧,不自觉地跟着笑,声音里染上了几许惊喜:“真的?你要跟本王一起去庄子上玩儿?” 说完,又想到沈归荑方才说的,他面露挣扎,却还是说:“可是,阿荑,你方才不是说……想在府里好好歇几日?不若,咱们改日再去?” “没事,正好这些时日比较紧绷,妾身也想出去松快两日。” 沈归荑看着他又想去,又一脸挣扎,不由地笑,“那些事,也不是非得妾身来,何况,这几日定会有人来烦咱们,妾身其实也在考虑是不是避出去几日呢。” 这么一说,贺轻尘心里那点儿负担也就没了。 但他还是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带着些担心地问:“阿荑,你说的是谁?谁敢来烦你?你是本王的王妃,要躲也是他们躲,你为何要躲?” 沈归荑:“……” 你是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我在给你找了个台阶? 贺轻尘其实哪里是不明白沈归荑给他搭了个台阶,方便他‘上下’? 他不过是不愿听到他的阿荑还得退避外人罢了。 沈归荑眼见他一副‘我就不听’的模样,无奈,她只好简单解释:“王爷,见不见人,什么时候见,很多时候总是有些讲究,妾身眼下也有不想见的,王府这阵子又过于显眼,避开几日,也是极好的。” “比如,如今府外徘徊的那一个?” “对,她也算一个。” 贺轻尘默了默,没再说什么。 既行程不变,贺轻尘不再纠结,当即便使唤人赶紧将准备好的东西带上,然后牵着沈归荑的手,往外边走去。 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前。 他们出来的时候,沈归荑便朝着外边的街巷看了眼。 那里边没有人,也没有马车。 想来,林初然是听了沈霄转告的,她的话,已经乖乖回府了? 她目光转向沈霄,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霄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贺轻尘倒没说什么,在沈归荑上马车后,自己便顺势走了上去。 一进马车坐下,便将沈归荑揽到自己怀里。 他脑袋枕在她肩膀上,语调轻缓认真,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阿荑,这两日,可就只有本王和你一起了。”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脖子上。 沈归荑挣扎了一下。 无果。 她立即便明白了贺轻尘热衷于要带着她去什么劳什子庄子上的真正用意。 沈归荑侧眸,身子紧绷,勉强着漾开一抹笑,装傻道:“王爷怎会这样想?小六,春岚她们都是在的,还有叶枫侍卫他们几个。” “你明知道,本王说的不是他们,而是……” 而是那两个没有点儿眼色,完全不懂回避,甚至有意阻止他和阿荑培养感情的姨妹。 贺轻尘咬牙切齿,有些气恼。 沈归荑:“王爷,幼白年纪还小,性子比较跳脱,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是故意要搅扰了您过来,至于云舒,云舒……” 她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该用什么理由。 毕竟,幼白的性子还能说是跳脱,不是故意打扰,云舒该说什么? 说她性子沉稳,处事周到? 她真沉稳,怎会也跟着幼白瞎胡闹? 贺轻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编,也想听听,她能编出什么东西来。 好半晌。 沈归荑索性破罐子破摔,无赖道:“王爷,云舒性子沉稳,自是见不得幼白这一日日的瞎胡闹的,她跟着幼白,定是,定是为了阻止幼白瞎闹,只是……没能阻止到。 妾身已经说过她们俩了,以后幼白肯定会收敛些,只是,这总这么,也不是个办法。 万一哪日,我们正在……又被搅扰了,次数一多,怕是不好。” 她说的支支吾吾,眼神飘忽闪烁,显然是另有打算。 贺轻尘挑了挑眉,故意逗她:“那,阿荑的意思是……让她们搬到其他的院子里去,也免得再扰了我们的清净,耽误了我们的大事?”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沈归荑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她们两个小姑娘这么远过来,在京城什么都不懂,若是不带在身边,妾身实在是担心。 何况,府里也没适合她们住的院子。 院子老旧,要修缮拾掇,费时费力先不说。 最要紧的还是,只有您的女人们,才会安排在其他院子里居住,她们这样贸然住过去,妾身担心,会引来什么麻烦。” 贺轻尘耳朵听着她的话,目光却流连在她嫩白青葱的脖子上。 “那,阿荑的意思是?”贺轻尘故作不懂。 问完,他侧头,在她脖子上轻轻地咬了一口,又吸了一下,沈归荑身子一僵。 刺刺痒痒,又带着微微痛意的温热暧昧,在这车厢里蔓延,沈归荑身子颤了颤,身下感觉到了什么,心底陡地升起了一抹很不好的预感。 有一种羊入虎口,自投罗网的感觉。 她猛地一颤,对上了贺轻尘染着些欲念的眼:“……” 贺轻尘看着她脖子上的红色印子,眼神顿时一黯,他微舔了舔自己的唇瓣,那股子想要继续的心思,全无遮掩地暴露在沈归荑面前。 她伸手推他。 贺轻尘却将她抱紧了些,而后俯身,凑近她的脖子,在同一个地方亲了又亲,似玩上瘾了般软语呢喃:“怎么不说了?” 第205章 不合适 “王,王爷,您先放开妾身。” 贺轻尘倔倔地看着她,语气坚决:“不放。” 沈归荑声音哆哆嗦嗦,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哭腔和委屈:“……这,这还是在马车里啊,您先,您再控制一下,别……” 贺轻尘神色一滞。 他停下了吸吮她脖子的动作,唇瓣在她脖子,耳朵上流连半晌。 最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心哄道:“别哭,别哭……本王不会在这里……但是,本王得收些息钱,不然就太亏了。” 沈归荑愣了一下。 什么息钱? 她又没有在外边放什么印子钱,他也没给她放什么印子钱,他从她这儿取息钱? 什么意思啊? 贺轻尘头抵着她的额头,从她眼里看到了自己身子的倒影。 他刮了刮沈归荑的鼻尖,看着她雾朦朦,湿润的,余惊未消的眸子,笑着说:“你这些时日,是在躲着本王对吗?你用幼白躲着本王,那本王收些息钱,会过分吗?” 轰地一声,沈归荑人都傻了。 贺轻尘是这个意思? 他看出来了,也知道她是故意借着幼白躲着他的亲昵和不知餍足的欲念? 那他…… “你方才与本王说了那许多,最后是不是想劝本王暂时住回扶风院里,至于暂时是多久,就得看本王那两个姨妹什么时候消停了,是吗?” 贺轻尘似笑非笑地开口,语气中还裹挟着一丝无奈。 沈归荑心虚地撇开头。 “那,王爷要不要,暂时先住回……” 沈归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贺轻尘打断,他沉着一张脸,语气坚决:“不要。” 沈归荑:“……” 贺轻尘见她被自己堵的说出话儿来,可算是高兴了。 他‘好心’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其实,阿荑,这事儿,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 “她们都住你的扶云院,但你……得跟本王住回扶风院里。”贺轻尘笑眯眯地开口,提出了一个还算可行的法子。 然而,沈归荑才刚从扶风院那儿搬出来,怎会愿意再搬回去? 他早晚是要自己住的。 之前,他拒绝了顾皇后赐下的侍妾,难不成他还能拒绝以后的侧妃庶妃? 便是他拒绝,陛下和皇后会允许吗? 不会的。 沈归荑心有顾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合适。” 贺轻尘眯了眯眼:“哪里不合适?阿荑,燕王府只你我二人,你是王府的主子,整个王府都是你的,哪个院子你不能住?” 沈归荑沉默。 贺轻尘此时,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了气。 他不喜欢沈归荑这般,什么都藏着不与他说的情况。 他希望她的阿荑能多依赖他一些,能多信任他一些,有话能与他直接说,而不是一个人扛着,可他也知道,这些事,需要时间,得慢慢来。 饶是如此,他心里边的焦躁始终没散。 因着心里有气,他说话也就冷硬了些,听着似带了一些哀怨和委屈:“阿荑,咱们大婚不过几日,你便搬离了主院,接着,给本王纳妾。 如今,你更是拿两个姨妹当理由,躲着本王,就连本王提出这样分。 阿荑,你到底有没有……” 有没有爱过本王? 前世那些,难不成是他魂体消散前的最后臆想不成? 沈归荑听着他这一声声的质问,也低垂着眸子。 她伸手,慢慢地推开他。 这一回,贺轻尘没再桎住她,不让乱动,她很顺利地便坐到了本该坐的位置上。 贺轻尘见她脸色淡漠,心里的酸涩渐渐地弥漫。 他烦躁地耙了耙自己的头发,再抹了一把脸,然后死死地盯着沈归荑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 沈归荑终是缓缓地开了口:“王爷想要什么答案呢?阖府上下都知道,扶风院是您的主院,只您能住,倘若妾身住过去了,往后,你与侧妃她们定是多有不便,妾身何苦再给自己找麻烦?” 贺轻尘万没有想到,还是这个理由。 侧妃? 他连自己的正妃都哄不好,还搞什么侧妃干什么? 贺轻尘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沈归荑却是苦涩地笑了一声:“王爷,当初,幕后赐下的侍妾,您可以随意处置了去。 可您终究是要在京城立足的,往后,陛下也好,母后也罢,他们若是给您选了侧妃,您还能拒绝了去?您拒绝不了,也不能随意处置。 往后,为了您的某些谋划,您必然是要娶几个母族厉害的。 届时,自不可能冷落了去,带着她们在扶风院活动,那都是极有可能的,妾身如今……也不过是未雨绸缪,提前将日后可能会遇着的尴尬事,都避着些罢了。” 贺轻尘无奈:“阿荑,咱们这才刚大婚,就不能不想往后那些事?” 沈归荑看着他,那双清凌凌的眼,此时格外的认真。 她说:“哪能不想?王爷,人心易变。 还是莫要轻易将自己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旁的人身上,以免未来的哪一日,会被自己的枕边人背刺,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 贺轻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气又好笑地说:“阿荑,你这是,拿本王去与你那个父亲作对比了?还是,你觉得本王一定会为了某些利益得失,辜负了你的感情?” 沈归荑抿紧了唇瓣,没说话。 贺轻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郁气,算是彻底明白了沈归荑的顾虑。 他一把将沈归荑捞回自己怀里,轻轻浅浅地哄着:“阿荑,你不信本王,本王便是说的再多,你也不会信,咱们且先这么过着,你好好看看本王的心意,好不好?” 沈归荑沉默良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按了按自己跳的有些快的心口,眼神中多了一抹迷茫和不知所措。 一行人到庄子上的时候,日头已近下山。 天边的红霞染透,明月半透明地挂在天边,庄子上只门边亮起了两盏灯笼 到庄子上的时候,日头已近下山。 庄子上还算的上热闹,平日里负责在庄子上劳作的下人已经从地里,山里,果林里回来。 “王婆婆,来看看我都摘了什么回来了?”屋里,一个声音粗哑的男人语调兴奋地提着一篮子果子,去了一个老人的屋里。 第206章 就为这一嘴吃的,至于吗? 被称为王婆婆的。 是这庄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老太太。 大声唤他的,是王婆婆家乡里的一个邻居,叫大壮。 素来最是照顾她的。 王婆婆满头花白,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说:“大呼小叫的,再吵着人,你这一整日都没回来,是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是啊,大壮,看你整日都没回来,还以为你跑哪里疯去了呢。” “难得歇息一日,你也不好好歇歇,过两日,果子就都得下树了,今年果子比往年都多,下树都得多费几天功夫,还要往城里送些过去,有得忙呢。” 一起做活儿的下人忍不住地插了两句嘴。 大壮傻憨憨地笑:“哪能啊?这不是看大家都累了几日了,今日总算能歇歇,我就去山里看看有什么好货,没想到,还真有,看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好东西?” 大壮将铺在果子上的软草甸掀开,露出里边黑红黑红的一些果子。 那果子,果肉饱满,一颗颗的,长得匀称水灵,有极少的几个倒没这么红,果子外皮还隐隐透着些许的红色,闻着就带着抹酸意。 只那一眼,大家便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凑近大壮的一个下人满脸的惊喜,眼巴巴地盯着:“是桑子?” 他口中的桑子,是桑树的果子。 也叫桑葚。 这人兴致勃勃地正要伸手去拿一颗尝尝,被大壮发现,并直接拍开,语带不满地说:“老太太都还没尝,你着什么急啊?” 那人一噎。 侧头看了眼他身侧的老太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让出了最靠前的位置。 老太太一脸的疑惑:“你哪儿来的桑子啊?咱们果林里,有这东西吗?我怎么没看到过?” “本来就没有啊!老太太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连这都想不起来。”邻居吐槽。 而被他们吐槽的老太太,此刻,正伸手从篮子里捻了一颗,仔细地看了两眼,稍稍地吹了吹果子上的灰尘,便塞到了嘴里,慢慢地咬着。 一颗,两颗,三颗…… 大壮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吃第五颗了。 “您别吃了,吃这么多,仔细小肚子不舒服。”大壮好心地劝她。 老太太当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撒泼道:“不能吃你拿这么多过来干什么?你不知道,老婆子我多少年没吃过这东西了,想念的紧呢。” “您以前吃过啊?” “怎么没吃过?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就是……这几年,村里种桑树,养桑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好好的一种果子,倒越发地罕见了。” “那也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啊。”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能吃能睡,我还能有些盼头,如今,你们连这个也要剥夺了去?老婆子我不准,看你们谁敢动我?” “……” 就为这一嘴吃的,至于吗? 他讪讪地笑,完全没搞明白他们的脑回路。 “大壮,老太太都已经在吃了,你也给我些,我一会儿拿回去给圆圆尝尝,小家伙还真没见过这玩意儿呢。”一个下人打扮的人连忙道。 他叫方向。 是王府里拨下来的下人。 方向是五短的身材,不高,不瘦,方形的脸肉肉的,脸上总喜欢露出憨实的笑。 只是,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狐狸眼睛。 看着总要比旁的下人精神些,也勾人些。 至于圆圆,则是他的女儿,本名方圆,今年四岁,还是个小奶包。 爱哭,也很爱笑。 庄子上她年龄最小,算是大人小孩们的团宠。 便是那些在日常里,与方向有些龃龉的人,对着满是笑脸的圆圆,也总会忍不住地喜欢她,哄哄她,逗逗她。 这两年,她越发的壮实。 小胳膊小腿都跟吃胖了的莲藕似的,一节一节的,她整个人被养的跟只球一般,稍稍动作,便能将她团成一团抱着玩儿。 大壮也很喜欢她。 听到虎头虎脑的小圆圆,他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他随手抓了一把桑子塞到方向手里,迟疑了下:“也行,你拿些回去,给圆圆尝尝。向哥,你说,要不,咱们也在庄子里种些桑树?” “嗯?” “你看啊,燕王的这个庄子,素来只种果子和菜蔬。 待时机合适了,得一家一家地给他们送果子去,送菜蔬去,到头来,其实我们也没能吃上几个。 更不能多吃几个。 每每到了果子成熟的季节,咱们庄子上的孩子们全都巴巴地盼着,我这看着,心里实在不好受。 最要紧的还是,这果林里没有桑树。 咱们悄悄儿从庄子的外围划出一小块地来,种些桑树,以后留着咱们自己吃,喜欢咱们便多种几棵,不喜欢就少种些。” 大壮提这么个建议,也是想了许久的。 从前些时候时候,他从山里发现了桑树的时候,便在考虑这个事儿了。 燕王是武人出身。 不似京城里头的那些世家贵子贵女,喜欢到这里那里走走玩玩。 自这庄子划到燕王府的名下以后,燕王府里的人,除了王焕和他带的几个下人,其他的就没再来过,偶尔有下人来传话,叫他们往谁谁谁的府里送东西。 他们悄悄儿在山脚下种一些。 果子要是结的多,偶尔往王府里送一些,就说是山里发现的,结的少,就说山里的没果子。 他们总不至于,还亲自到果林里去查看才是。 被唤为向哥的男子,叫方向。 听大壮这么一说,他的心思,顿时也活络了。 他想的更多,不仅是想着在庄子上的人可以吃上一些,甚至还想着,倘若量多了,他们还能悄悄儿地卖一些,只要不叫人发现就行。 老太太嘴里还在吃着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睨了大壮和方向,随后摸了摸自己吃撑了的肚子,语气冷淡地说:“不好。” “嗯?” “为何?” 大壮和方向闻声,顿时异口同声地开口。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 她眼神讳莫如深,看着他们俩,倒没急着说,而是将方才的疑问又再问了一遍。 大壮也不瞒着。 “前些时候进山发现的。当时那桑子还是青的,吃的一股子涩味儿,还酸,我也就没动。这两日,我估摸着它们该熟了,便琢磨着抽空上山去摘些下来,叫你们也尝尝鲜,今日忙完,左右也没什么事,我就去了。这一次还有些新发现呢。” 说到这儿,他脸上都写满了高兴。 第207章 有个代管的 方向和老太太不约而同地看向他,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前一次进山的事儿了。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我摘桑子的时候,看到了桑树上,有不少蝉蛹马上要破壳了,也有好些个蝉蛹已经破了壳,那蝉正一点一点儿地织网呢。” 老太太顿时觉得手上的桑子不香了。 她两眼放光,一把将手上偷偷拿的最后一个桑子丢到嘴里。 嚼嚼,两下子便将东西吞了下去。 然后满脸期盼地问:“有蝉蛹?那你把蝉蛹带回来了吗?在哪儿呢?快带我去看看?” 方向也期待看着他。 大壮失笑地摇头:“没有,我带回来做什么?等它们破壳了,也没地儿去啊。” 老太太气极。 她一巴掌拍在大壮的胳膊上,气怒道:“你,你怎么就惦记这一口吃的?有蝉蛹也不知道往家里带些,光带着这些东西回来有什么用?” 看着老太太气哼哼的。 大壮更好笑了。 既没用,您倒是停一停手啊? 老太太可不管这些,她急急地问:“那桑树是在山里那一个地方啊?你再去找,可还能找着?” 大壮点头:“能。” 他没有给一个很确定的答案。 那长着桑树的地方,并不在山的外围,而是几乎长在了山里的最深处。 上一回。 他进山时出了些意外,受了伤,一路拖着伤腿下山,路过一片山溪的时候看到的。 那时候,他只看了两眼,迟疑片刻,从上边摘了几只青色的桑子,强撑着吃下去,算是补充了些许的体力,只是,那地方,他是不太想暴露在人前的。 所以,他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你要是连路都找不着,还种什么桑树啊?你有树苗吗?能照找着桑蝉吗?”老太太眯了眯眼打量他,心下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开口。 大壮对她不设防,但不是没脑子。 眼下,还有方向这个外人在,他也就没细说,只支吾着说:“这些都是小事,实在不行,去外边买些回来就是,不是什么难事。” “话是这么说,但我出去赶集的时候,还从未见过有人买卖桑苗,或者买卖桑子,桑蝉的。”方向适时提出疑问,总觉得大壮方才的话,好像真的是……不那么靠谱? 大壮看着他,咧嘴笑了笑:“不是有句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眼下,咱们得先确定,是不是要种一些,如果要种,得种多少,种在哪儿,谁来打理,谁管……” “呵呵……想这么长远干什么?这事,你们就做不成。” 老太太冷嗤了一声,直接泼他们冷水。 方向有些不高兴。 “老太太,您倒是说说,您是怎么看的啊,光说不好,做不成,不行,您就不能多支持我们一些?咱们在庄子上这么多年,燕王府的人都没来过,可见并不是很在意庄子上的情况。咱们每月光领着那点儿月银,根本不够过活,您看看大壮,他都多大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不赶紧攒些银子,他怎么娶媳妇?” 大壮没想到,方向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儿来。 他黑沉的脸一红,顿时恼怒地瞪了方向一眼,而后讪讪地看向老太太。 “是啊,王婆婆,您倒是说说,理由是什么?您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真的要好好琢磨琢磨种些桑树的事儿了。” “不行。”老太太断然拒绝。 大壮和方向正要分辨几句,耳边却听到了外边似有若无的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缓下了到口的话。 “我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大壮顿了一下,又看向方向:“你先将果子收好,把王婆婆送回屋里,我去去就来。” 庄子外。 马儿高昂的叫声,打破了整个庄子的宁静。 田野地里,哇名声,鸡鸭猪狗的叫声交相应和,门上灯影闪烁,晕染出了一片光,撕开了这一片的寂静黑暗,住的近的下人纷纷跑出来。 “王爷带王妃过来住几日,还不快些上前来伺候?”叶枫虎着一张脸,看向满脸懵的下人。 下人后知后觉,连忙跪地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贺轻尘从车里下来,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又转身,将马车上的沈归荑接了下来。 待她站稳后,贺轻尘才冷淡地说了一句:“进去。” 下人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 贺轻尘牵着沈归荑走在最前头,叶枫带着侍卫们分别站在两边,挡住了一众下人的视线,小厮婢女们则都跟在贺轻尘两人身后。 站在乱糟糟,被改动过的院子里。 贺轻尘眉头紧蹙,将沈归荑往自己身边搂的紧了些,随后漠然开口:“你们的管事呢?” 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吱声。 须臾。 大壮跑了过来。 叶枫生怕他冲撞了贺轻尘两人,连忙伸手将人拦住:“来者何人?可是这里的管事?” 大壮远远地便见着贺轻尘一拨人。 他眯了眯眼,心思一转,便也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他连忙跪地行礼:“小人参见王爷,王妃娘娘。” “你是这里的管事?” “回王爷,不是的,我们庄子上没有管事,倒是有个代管的。”大壮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敢有半分隐瞒。 沈归荑陡地看过去。 她眯了眯眼,思虑片刻,她拉了拉贺轻尘的袖子。 贺轻尘低眸与她对上眼。 须臾。 “先去收拾,本王和王妃要再这儿小住几日。另外,叫你们的管事过来。”贺轻尘是临时起意来的这儿,也没提前过来安排。 只是,这话一出,倒叫他们都安静了些。 大壮正要应声,却被身侧匆忙赶来的人拽住了衣袖,止住了全部话头。 那人眼珠子慌张的乱瞟:“那,那个,王爷,王妃,我们管事这会儿,不在庄子上,小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怕是……” 沈归荑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哦?不知他去哪儿了?” “是,是……” 那人面色微白,连声应是。 贺轻尘瞥了叶枫一眼。 叶枫会意,当即一脚踹了过去,语调冰冷:“你方才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第208章 曹管事 那人摔在地上,只觉得心口一疼,眼前一阵发黑。 口里顿时溢出一抹血腥。 叶枫下手有分寸,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力道还是有的。 那人满脸惊惧地看着叶枫,手捂着心口,抿紧了唇,始终不语。 大壮拧着眉上前将人搀起来。 他看了叶枫一眼。 那一眼中,含着些气怒,显然,他是没想到,叶枫会直接动手。 叶枫不耐烦,又问了一遍:“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不知道你们管事在哪儿吗?是真不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些威胁。 话语里的威胁,让人不寒而栗。 大壮后知后觉,攥着那人手臂的力道重了些。 那人‘嘶’地一声,顿时害怕的不行,眼神飘忽着往院子的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大壮心底咯噔一下,不安慢慢地爬上了他的心口。 贺轻尘几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他正要叫人去那边看看的时候,外边一阵吵嚷声儿传来。 一个满身是伤的人,口口声声喊着冤,那声音重重叠叠,生生地越进了王府侍卫们的包围圈。 引的贺轻尘眉头皱的死紧。 他将沈归荑往自己身边搂紧了些:“外边在吵什么?将人都带进来。” 片刻后。 那人被两个侍卫带了进来,一进院子,那人扫了贺轻尘和沈归荑一眼,当即跪地磕头:“燕王爷,小人名叫刘刚,是这庄子上的佃户。 如今,小人是有天大的冤情,要请您做主啊。” “冤情?” “是,是,庄子上的曹管事这些年横行霸道,强抢民女,庄子上的佃户,就没有不受害的,我妹子早些年出门少,我们过得还算安稳,但前一阵,曹管事看上了我妹子,一再暗示想纳了我妹子,我和我妹子一再拒绝无果,今日,他便将我妹子掳走了。” 贺轻尘拧着眉。 他冷眸一扫:“曹管事,是这个庄子上的管事?” “是,是这里的管事。” “你既说是曹管事掳走了你妹子,可有证据?掳走多久了?可是你亲眼所见?” “小人……小人没有亲眼所见,但之前因着曹管事有过抢了庄子上女子的做法,小人心里害怕,在曹管事多次提出要纳我妹子的时候,我便与我那妹子约定,如若有什么意外,便想法子留下个记号。小人今日忙活手里头的活儿,回去以后就发现,她不见了,而门框上,有她留下的记号,地上也有些乱糟糟的脚印。” 刘刚说话做事,还算条理清晰。 他很聪明,知道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与人一一说清,方便取信于人。 贺轻尘和沈归荑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想起了方才那个下人。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人身上。 沈归荑心觉不好,当即站直了身子,指着院子东南角的方向,怒声道:“叶枫,去搜,将人带过来。” 叶枫点头。 立即挥手,领了一群人分散开来,在院子里搜查了起来。 刘刚再次磕头,声音哽咽,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落,心里盼着还能来得及:“王爷,王妃,小,小人能不能一起去,我妹子她……” 沈归荑点头:“去。” 话落,眼前便闪过一道残影。 刘刚脚步飞快地在院子里跟着搜查了起来。 他本想大声喊,以此震慑躲在某个屋里,也许正在对他的妹子施暴的人,话到嘴边,却生生地止住了。 比起震慑对方,他更怕对方狗急跳墙,直接杀了他的妹子。 里边情况如何不知。 倒是贺轻尘眼神酌亮地盯着沈归荑看。 阿荑她,生气的样子也好好看。 沈归荑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眸嗔了他一眼,在接触到他灼热的眼神后,身子抖了一下,当即往边上挪了一步。 贺轻尘失笑地看着她。 待她拉开了距离,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大手一捞,将人捞到自己怀里,低头在她耳边咬了一下。 “阿荑是在怕本王吗?” 沈归荑身子陡地一阵哆嗦,奔涌的热意在她脸颊边蔓延向下,脖子一阵灼热。 贺轻尘却不放过她,低声又说:“怕什么?是怕,本王会吃了你吗?” “……” “别怕,本王虽说饿了,但还能忍……”贺轻尘拇指贴在食指的指头边,比着小小的一节,暧昧道:“还能忍……一会会儿。” 沈归荑:“……” 院子里。 刘忻跟在叶枫身后一间一间屋子的找。 在后院东南角的一个耳房里,有一阵奇怪的闷哼声传来,叶枫几人在屋子门前站定,几个人的脸色都极差。 须臾。 重物落地的清脆碎裂声,惊醒了他们。 刘忻再顾不得什么,当即冲了过去,再一脚重重地将门踹开。 屋里。 一个肥头大耳,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亵裤,头上脸上满是血,生死不知的中年男人躺在了地上。 他身侧,是碎了一地的瓷片。 床脚下,女子衣裳半开,脸颊全是泪,双眼空洞无神地盯着男人。 她手上还死死地攥着一块碎裂的瓷片。 听到冲过来的响声,她下意识地就要将碎瓷片往自己的脖子上划。 刘忻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而后将人搂到怀里:“别,别怕啊,哥来了,不怕,哥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哥来救你来了。” “哥?哥……哥……” 女子靠在他怀里,哑着声,小心翼翼地唤,她抓紧了他的衣裳,眼睛眨了眨,似在确定来人。 鼻尖是熟悉的,独属于他兄长的气味儿。 她心下稍安,不太确定哽着声,一句句地唤着‘哥哥……’ 刘忻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拧着了麻花辫一般,拧着的疼,在他的身体里流窜。 他眼眶猩红,眸底染上了灼烈的恨意,却又只能强忍着,用他能想到的,最是轻柔,却依旧粗哑的语调应着她的每一句呼喊。 身后脚步声纷至沓来。 刘忻心知不好,当即扭身,将女子摁在自己怀里,将人遮掩的密密实实。 叶枫带着人冲进来。 女子似是受了惊吓,抓的刘忻更紧,忍不住的惊慌和委屈在得到安全感的这一刻,尽数崩塌。 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又想到了自己方才好似还杀了人,她身子又是一颤一颤地抖着。 刘忻将她搂的更紧。 他抬眼,对上了叶枫复杂的视线。 第209章 看看,他是怎么犯蠢的 叶枫抿紧了唇瓣,扭过身,目光在地上那人身上一定,立即对着外边扬声:“都退出去,别进来。” 呼啦啦往里冲的人脚步一顿。 又立即低垂着头往外退。 叶枫也顾不上别的,他快走两步,蹲下身,伸手在中年男人的鼻子下扫了扫,确定那人呼吸平缓,不似有事,这才随手将人捞起扛在身上出去。 离开前,也没回头,只叮嘱了一声:“你们俩,收拾收拾出来,有什么事,王爷和王妃自会替你们做主,这人还活着,我先带出去。” 叶枫本不欲与他们多说。 转念一想,还是多嘴地叮嘱了他们两句,又说那人没死,算是安了兄妹俩的心。 刘忻慢慢侧身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嗯’了一声。 叶枫将人扛到院子里。 随手往人群中间一丢,中年男子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人还没真正清醒,便对上了叶枫冷沉的视线。 叶枫睨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句,粗声粗气地对着下边的人吩咐道:“将他收拾干净,包扎一下再带出来,莫要吓着王妃了。” 男人陡地一个激灵。 将要冲出口的怒骂,在听到‘王妃’二字,顿时消失匿迹。 庄子里。 贺轻尘和沈归荑端坐在正堂上首的两侧。 堂下跪着的,是被侍卫们带过来的,是刘忻兄妹,做了混事的中年男人以及他的亲属一大家子。 贺轻尘原不想多管闲事,又怕沈归荑觉得他冷血。 索性叫人将他们都带了来。 至于坐在他另一边的沈归荑,则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一页一页地翻着庄子上这几年来的账本,并在上边勾勾画画。 贺轻尘端坐一侧,余光瞄了她一眼。 “王爷,赶紧审理。”沈归荑浅笑着抬眸看了他一眼,叮嘱道。 轻轻柔柔的声音,听得贺轻尘耳边酥酥的。 他敛了敛眸子,肃着一张脸,对下边的人道:“怎么回事?” “我,小人……王爷,方才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今日下午,小的出门巡庄子里的田,在巡到她家里的时候,陡地听到了她的惊呼声,便急急地赶了过去。这才发现,有歹徒意图对她下手,好在是小人看见了,就赶紧叫下边的人将人救下。小人看她屋里一穷二白,乱七八糟的,也没说什么落脚的地方,就只能先将人给带回来了,哪知,她人刚醒,就将小人当成了那不要脸的登徒子,给小人一顿砸,小人,小人也太冤了。” 男子一边说,一边卖惨。 话里话外,都在彰显自己的无辜。 女子柔柔弱弱地抓着自家哥哥的手臂,听到男子的话,当即瞪大了眼:“你胡说,根本就是你,是你想要强抢……” “我是什么人?我是这庄子上的管事,家中也早有妻妾,怎会对你这样一个干巴巴的小姑娘有什么心思,姑娘,我知道你和你哥这些年过得苦,可你也不能这样讹我啊?” 早在方才,他便已经想好了全部的对策。 就连他头上的伤,也好似说的有理有据一般。 他这一顿说,把所有人都给干懵了。 女子被气的脑子突突地响。 许是亲哥在身边,给了她勇气,她当即借着哥哥手臂的力气,指着他骂道:“是你,是你趁着我哥不在,闯到了我家里,把我掳了来,又想对我不轨。” “你有证据吗?”曹管事理直气壮地侧身盯着她,阴恻恻地开口。 女子当即哑口无言。 曹管事这还不算:“看在都是庄子上的人的份儿上,我好心救你,你倒好,将我打伤不算,还倒打一耙,在王爷和王妃面前告我黑状……哎,我知道了,你们兄妹俩不止是想讹我,还想做点儿别的什么?不然,怎的就这样巧,都一下午了,你都没出现,王爷和王妃一来,你们兄妹俩倒积极了,哼……” 他身边的老妇人一脸尖酸刻薄地跟着嚷嚷:“就是啊,哪就能这样巧呢?肯定都是算计好了的,为了些身外之物,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果然就是些没爹生,没娘养的晦气玩意儿。” 沈归荑闻声,手中动作一顿。 墨水不经意地落在账本上,她侧头看向说话的老妇人,眼神冷了下来。 贺轻尘是一直关注着她的。 几乎是在她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便跟着她转了。 自然,他也就看到了沈归荑眼底的冷意。 他顺着沈归荑的视线看过去,那刁老太太的话还没完,继续吵嚷:“没想到啊,没想到,刘忻,你们兄妹,竟还是个有野心的。 怎么,是觉得现在这样,能在王爷王妃跟前冒头了?” 她身侧的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皮肤黝黑的女子满脸不快地说盯着刘雁看了会儿,尖酸道:“指不定是她自己勾引的我爹呢?” “是啊,这刘雁长得也不是多好看。”她的妹妹也跟着附和,语气酸溜溜的。 刘雁正是刘忻的妹子。 今年刚及笄,算是这十里八乡,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小姑娘。 “我看啊,就是王妃身边那些个丫鬟,也比她好看的多,阿爹能看得上她?莫不是,是她自己勾引的阿爹,眼下东窗事发,索性破罐子破摔?” 贺轻尘皱着眉,阴沉沉地看着他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吵闹。 他只觉得头疼。 只是,堂下的人并不消停,尤其是曹管事身边的那一拨亲属,一个个儿长得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 也不知王焕是瞎了哪只眼,竟还选了这样的一个人管理庄子上的事。 “吵够了没有?”叶枫眼见贺轻尘皱眉,以手揉着脑袋,他冷冷地喝止了一声。 堂下顿时消停了。 贺轻尘扬眸:“曹全,你方才说,她没有证据能证明你所言为真,那你自己呢?你证据在哪里?” 曹全,便是曹管事的名字。 方才叶枫将人带过来的时候,便与他提过了。 听说这人,还和王焕有着千丝万缕的某种远方亲戚的关系。 看在王焕这些年没犯什么大错的份儿上,他才对眼前人多了两分耐心,给了他机会,看看他会怎么给自己申辩,看看,他是怎么犯蠢的。 第210章 冤枉? 曹全被这么一说,当即愣了下。 下一瞬,反应过来,便又说:“我,小的有人证,可以证明今日,是有另一拨人去了刘家,意图对刘雁动手,刘雁不从,大声呼救,正好我带着人到了附近,听到了声儿才赶过去的。” 沈归荑这会儿也不看账本了。 她兴致颇浓地停手,似笑非笑地勾着唇问道:“哦?人证?是哪些人啊?” 沈归荑的视线,故意在众人面前扫了一眼。 曹全心虚,但为了保命,还是将一起去的人都供了出来。 沈归荑:“哦?是哪几个呀?都站出来,让本王妃瞧瞧,是哪几个好汉,竟还有这英雄救美,又将人带回了府里的心思。 英雄救美,是好事儿。 本王妃这不好好嘉奖几番,倒显得本王妃不会做人了。” 她笑容清浅,但贺轻尘却知道,她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他爱极了沈归荑这副调皮娇憨的模样,索性,将整件事都交给了她去处理,自己则支着下巴,巴巴地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痴迷,直叫叶枫没眼看。 叶枫当然也明白沈归荑的意思,他轻轻勾了勾唇,浅笑了一下。 刘忻和刘雁兄妹俩心里陡地一紧。 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和不安。 刘忻伸手,将刘雁拽近一些,用自己高大的身子,稍稍遮掩住刘雁,让她避开些人群的视线。 沈归荑微挑了挑眉,却也没作声。 与曹全一起的几个人原是隐没在人群中。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不敢走出去,甚至总觉得,沈归荑的话,好似藏着些什么陷阱一般。 倒是其他没掺和的人,全部默契地远离他们一些。 很快。 他们几个便都暴露在中间,其中,便有方才被叶枫踹了一脚的那人。 大壮见状,张嘴欲言,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 沈归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地得出了‘结论’:“所以,就是你们,与曹管事一起赶走了歹徒,救了刘雁的?” 刘雁哭着辩驳:“不,不是,没有别的什么歹徒。就是他们与那曹管事合谋……” 沈归荑横了她一眼。 刘忻当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说。 生怕再惹了沈归荑,下场会更惨。 刘忻咬牙。 他眼底慢慢地溢出了对沈归荑的愤恨和恼怒。 但更多的,是绝望。 原以为,燕王爷和燕王妃能帮他们兄妹俩。 哪知道,他们全都是一丘之貉。 刘忻的手紧紧地拉着自己妹妹的手,目光从沈归荑身上移开,落在曹全身上,眼底划过同归于尽的狠厉和孤注一掷的绵绵恨意。 沈归荑示意了叶枫一下。 叶枫会意。 他立即不动声色地慢慢挪到刘忻兄妹俩身后,而后用自己的剑柄,悄悄地戳了刘忻一下。 刘忻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扭头,正正好对上了叶枫的眼。 下一瞬。 耳边是沈归荑慢吞吞地问:“这些年,本王妃和王爷顾不上打理庄子,倒是叫你们受苦了,今日这样的事,定是不少的,本王妃素日里,最爱看话本子。但现实里的英雄救美的故事,本王妃还没看到过呢,你们倒是给本王妃看了这一场好戏,着实值得嘉奖。你们,可有想要的什么东西?” 沈归荑好心地问他们。 不等他们张口,又在屋里横扫了几圈,最后,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几棵果树上。 “啊,有了,本王妃想到该嘉奖你们了。”沈归荑阴恻恻地笑着。 那几人头皮一阵发麻,总觉得燕王妃的‘嘉奖’,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的心,高高的提起,皆下意识地去看曹管事。 须臾。 沈归荑的话堪堪落下:“本王妃今日是过来摘果子的,只是,依本王妃看,外边的果子,好像不是很红啊,不若,给那果子树添些颜色,好叫我们明年能吃到更红些的果子?王爷,您说呢?” “那当然好,这果子,该添些什么颜色呢?” 贺轻尘与她默契配合,甚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沈归荑满意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回答:“自然,是血色最佳了。” 话落,那几人顿时一脸惨白。 他们身子一软,当即跌坐在地,傻愣愣地看向沈归荑的方向。 “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人给拖下去,杖毙!”沈归荑气恼地瞪了侍卫们一眼,吩咐道。 明确的话一出,他们彻底懵了。 侍卫们刚俯身去拽人,他们便挣扎着跪在地上磕头:“王妃,您不能这样,您也说了,我们是救人,我们没错,您怎能对我们动手,我们没错,您凭什么杀我们啊,您……” 沈归荑拧了拧眉。 贺轻尘上前,站到她身侧,伸手捂住了她的两只耳朵,冷冰冰地说:“动作快着些。” 侍卫也看出了他们吵着沈归荑了。 他们不敢耽搁,当即空出一只手,将人嘴巴捂住,生生地往外拖。 许是求生的本能,叫他们爆发了些力气。 其中一人一口咬在了侍卫手上。 侍卫吃疼,当即松开了他。 他得了空,立即道:“王妃,小人有话要说……唔,唔……” 沈归荑扬手。 侍卫暂时停下,却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其他几人也得了同样的自由,几个人当即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到沈归荑跟前不远处跪着。 沈归荑睨了他们一眼,冷声问他们:“本王妃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要说什么?若是想要喊冤,就不必了,你们冤不冤的,本王妃心里有数。” 一句有数,打断了他们的全部辩解。 “可,可是,我们真的是冤枉的。”有人不死心,依旧辩解道。 “冤枉?”沈归荑冷嗤了一声。 她一步步走到那人跟前,漠然问:“方才,曹管事说,是看到了有歹徒进了刘家,对刘雁意图不轨,而你们,是救了她的?你们,是真的救了她?还是……其实歹徒是你们?” 被沈归荑盯着,他的气势更弱了几分。 那人巴巴地解释:“是,是我们跟着曹管事在巡庄子的时候,听到了刘雁的呼救声,所以才……” “那你们,谁能与本王妃解释解释,刘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为何会出现在耳房里,而里边,只刘雁和曹管事两个人吗?” 第211章 想来,这事不用再调查了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沈归荑漠然扬声打断:“再来,谁与本王妃解释解释,为何曹管事会衣衫不整,只穿着一条亵裤,出现在耳房,在刘雁床前?” “亦或者,你们来与本王妃解释解释,你们既发现歹徒了,那歹徒呢?还是说,歹徒武功高强,你们几个人制不住他,被他逃走了?燕王的庄子,无事谁敢乱闯?在燕王的地盘上,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们为何没有报官,也不曾安排人到燕王府去说说这事。再说,刘雁明显已经受伤了,你们为何不是将她安置在家里,帮着收拾好,叫人去请大夫,而是就将她带回庄子里?又为何,连说也不曾说一声,导致刘忻直接闯了过来?……” 沈归荑一连串的问话,把他们都问懵了。 “这,这……曹管事……我们……” 还想要挣扎的几个人支支吾吾,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曹全此时面上也是一脸的灰败。 沈归荑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了刘雁跟前:“你呢?本王妃的这些问题,你自己,有没有答案?” 刘雁扫视了现场一眼,也顾不上别的。 她咬牙道:“是,是曹管事将民女绑了来,说要民女跟了他,往后与她做妾的,民女不从,他进屋的时候,便是只穿了一条,一条亵裤的模样……” 她事无巨细,将所有知道的,说的清清楚楚。 此刻。 羞愤什么的,她都顾不上了。 甚至,她隐约觉得,沈归荑是故意要让她当众说出来的。 沈归荑点头:“想来,这事不用再调查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曹管事及其亲属,以及那一众助纣为虐的下人。 曹全身子一抖,再多的辩解,此刻都好像哽在了喉咙里一般。 他脸色灰败,低垂着头,心底里暗暗盼着沈归荑别再抓着不放,到这事为止就好。 再多。 他的处境就好不了了。 沈归荑看着他,笑的意味深长:“这事,看着是不必查了,春岚,你先带他们兄妹俩下去治伤,余下的,本王妃自会处置。 叶枫,就他们几个先带下去关起来,叫他们写一份供书出来。 至于曹管事……” 被沈归荑这样点名,曹全身子猛地一颤。 他颤颤巍巍地抬眼:“是,是,王妃,小的最近的确是对那刘雁有些心思,但小的也没得逞啊,还请王妃看在王叔的份上,能放过小的这一回,往后,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地打理好这个庄子。” “王叔?” “是王总管,这曹管事,好像是他祖母娘家里的亲戚。”叶枫直觉地与她回答。 这事,他方才便问清楚了。 “这样啊?”沈归荑故意拉长了语调,懒散地说。 曹全心下一喜,当即以为有戏。 贺轻尘微挑了挑眉,以为沈归荑真的会看在王焕的面子上,放这人一马。 私心里,他是不想放过的。 下一瞬。 众人便听到沈归荑笑眯眯地开口:“你既是王总管的亲戚,那便该知道,本王妃没追究你的家室,已是网开一面了。这一屋子,都是你的亲眷?人还挺多呢。” 堂下的人身子颤抖,俨然是听出了沈归荑话里的意思。 “去查查曹管事是什么时候到庄子上的,又借着王总管的关系,作威作福了多久,本王妃倒是要好好看看,王总管的面子,究竟有多大,多厚呢。 你们不知道? 前些时候,王府出了些小事,王总管被牵连,至今还被本王妃安置在府里静养呢。 他是管不了你们了。 与其想着叫本王妃看王总管的面子,不若,你们好好求求本王妃,指不定,本王妃心情好,还能看在你们足够老实的份儿上,能从轻发落呢。”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便有人迅速忙活去了。 她的这些近乎残忍的话,让她们一个个的脸色惨白。 他们最大的倚仗,便是王焕。 眼下,是没有了? 这一下子,堂下所有人的心思也就活络起来了。 尤其是那些被曹全欺压过的人。 这里边,也包括了大壮和那位王婆婆。 王婆婆的儿子,是这庄子上的管事,但曹全为了取而代之,想法子给王婆婆的儿子设了一个局,再告到了王焕那儿。 那个局,王焕一查便知。 但为了他的外祖家的这个亲戚,他还是生生地忍下了。 他不敢公然替换了庄子上的管事。 也不敢将事报上去,毕竟,这是贺轻尘当年亲自筛出来的名单,再由王焕亲自将他们安排到各个庄子上去的,他怕贺轻尘安排人下来查。 但庄子上不能一日无主。 王焕思虑再三,照着曹全的意愿,将这个庄子交到了曹全手里头,让他代管。 至于之前那位王管事的母亲。 也就是王婆婆。 王焕勒令曹全必须将人留着,好好孝敬供养,算是对那位王管事的一点儿弥补。 庄子上的账目,一开始是王焕亲自抓在手里的。 后来,他也松懈了下来,就彻底不管,交给了曹全了。 如今,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向沈归荑供述他们这些年的处境以及受到的欺压,桩桩件件,都说的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小六和几个侍卫在那儿记录。 不过片刻。 便记下了厚厚的一沓。 沈归荑慢慢地走过去,随手拿起几张翻了翻,眼里的戾气越发的重了起来。 待大家的东西都记下以后,庄子上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沈归荑看。 沈归荑扫了他们一眼:“本王妃和王爷会在这儿停留几日,你们的事,我们会一一处置清楚,该还的,该补偿的,都会一一料理清楚。 至于现在……” “你们找几个人,去将庄子上的佃户都请过来,就说,本王妃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与他们说。”沈归荑的眸子,落在贺轻尘手边的那几本账本上。 贺轻尘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也没明白沈归荑想做什么。 只是,他直觉,那账本有问题。 而且,还是与那些佃户有关。 约莫半个时辰后。 庄子上的佃户,满满当当地来了一大群人。 他们有的是租了地种田,有的是种菜,还有的,是跟着庄子,以种果子为生。 只是,他们这一大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那便是面黄肌瘦,脸颊凹陷的没什么精气神,只是那双眼,看向沈归荑几人的时候,带着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第212章 结果,就这? 沈归荑心下一滞。 她撇开眼,却正正好与贺轻尘对上。 看着贺轻尘那一脸的无辜,她不由地恼怒,贺轻尘缩了缩脖子,明显能感觉到沈归荑对他的不满。 可是,好好儿的,阿荑为何生气? 本王…… 也没做什么啊? “王爷这些年,日日都在忙什么?”沈归荑当着众人的面,十分冷淡的问。 贺轻尘一脸懵:“?” 好好的,怎的就问这个了? 沈归荑阴阳怪气的又问:“王爷是怎的做到,明明是自己的庄子,却忙的,连看一眼账本都没空的?” 贺轻尘瞥了眼账本,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账本,王爷但凡能花点儿时间,也不至于,能叫您名下的几个庄子,热闹成眼下这样,只不知这是这个庄子,还是全部庄子,都有同样的问题呢?” 沈归荑越说,便越觉得气恼。 贺轻尘:“……”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沈归荑在气什么。 大约是气他将庄子上的事,全都交给了王焕,自己完全不管不顾,以至于眼前的这些百姓,全部都被欺压成了现在这样儿? “阿荑,账本上,都有什么问题,你都说出来,我们一一来对。” 贺轻尘这话一出,无异于将曹全的所有侥幸,全都打散了去。 他一直自信于自己的账本做的挺好。 王焕那边也不曾提过什么。 哪知,这燕王妃只一眼便看出来了? 沈归荑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说:“五十顷的田,一季水稻一季的麦子,一年到头,除了供给王府和顾家的一部分,竟没有多少余粮。二十顷的果林,除了当季供给王府和顾家的部分,竟卖不出几个钱……说出去,怕是要笑掉大家的大牙的。” 贺轻尘一脸茫然:“?” 他还真没想过这些。 一季的水稻,一季的麦子,除了供给王府,顾家,余下的就应该是庄子上的自留种子和一部分粮食了。 佃户将田产租了过去,燕王府只收三成的佃租。 种粮食的是三成,种菜的也是三成,只有种果子的比较特殊,百姓的盈利时间短,是以,王府只收两成租。 灾荒年的时候,燕王府更是在这个基础上,做了调整减免。 三成的改为两成。 两成的,改为一成。 但看着,他们好像依旧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沈归荑都将问题指出来了,贺轻尘多多少少也能猜出来,是庄子上,有人动了这些百姓的成果。 是王焕? 还是这个曹全? 没等贺轻尘想明白,沈归荑便指着比较扎眼的大壮问道:“方才,本王妃粗略地看了下大家在上边记下的问题,有不少是和曹管事相关的。 不知,咱们庄子上的佃户之间,佃租是怎么交的?” 沈归荑没提账本的事,却精准地将问题对准了佃户的租金上面。 大壮比较机灵,当即察觉佃租是有什么偏差的。 他想了想,说道:“从曹管事代管庄子的第二年开始,庄子上种粮食和蔬菜瓜果的佃租是交的四成,一开始大家也都抗议过,怀疑是曹管事做了什么手脚。 也有人曾试着告到王府那儿去。 只是,王管家也是这么说的,大家也就认了。 至于果子林里,收的则是三成租。 王妃想必也知道,果子大多只有夏天能成果,能赚些银子,大家原本高高兴兴地想多种些果子,能卖上几个好价钱,但佃租太高了。 到了灾荒年的时候,曹管事便说王爷在京中举步维艰,王府难以为继。 佃租便全都加收一成。 也就是粮食这些,变成了五成,果子变成了四成。 大家都快活不下来了。 有些人索性求了曹管事,不再种果树,改种了水稻小麦,也有人实在不堪忍受,只能想尽了法子出去谋生,亦或者自愿到庄子上伺候曹管事,或者签给了外边一些人为奴为婢。 那些老弱病小的,就只能留在家里,继续维系着眼下的生活。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人,与曹管事商量了,给庄子上种菜蔬,瓜果,果子以及水稻小麦,再没了任何的田地,也不敢惦记别的,只求能有一口饭吃。” 越是往下说,大壮便越是悲从中来。 他算是好的。 身强体壮,还能偶尔上山找些野物,换点儿银子,稍稍接济一下实在过不下去,快饿死的那些人。 贺轻尘闻声,整个人僵住。 他完全没想到,在他的庄子里,竟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再看看坐在自己对面,一个个骨瘦如柴的佃户百姓,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沈归荑也是如此。 她攥着桌边的手,陡地一动,生生地将桌边,压碎了一大片下来。 刺啦一声。 吓了在场的人一大跳。 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她。 沈归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她讪讪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木头断肢,木刺扎进她的手心里。 贺轻尘心疼地忙拉过她的手,仔细的将她手心里的木刺拔出来。、 “气归气,你动手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一样一样解决就是。”贺轻尘低声细语地安抚着她。 沈归荑看了他一眼,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贺轻尘:“阿荑?” 沈归荑充耳不闻,朝着在地上装死的曹全走了过去,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仓库里,有多少粮食?” 曹全此刻看她,就像看一个魔刹一般。 他颤颤地应声:“应,应该有……不到一千担。” 他略略地估计了一个数,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多,一万担,这还是之前年前的时候,他手头上的数据。 沈归荑不耐烦地瞥了过去,冰冷冷地问:“具体多少?” 大壮略略想了下他前些时候才清算过的,代替了曹全回答:“回禀王妃,庄子的库房里,这会儿余粮不多,应该只有六百二十一担。” 沈归荑脸一沉。 这数量,与她所看的账本出入,不是一般的大。 贺轻尘也吃了一惊:“只六百多担?” 怎么可能呢? 这么大一个庄子,每年所收粮食,不说万担,五千担是有的,但送到王府上来的,极其有限。 结果,就这? 第213章 不关你的事 贺轻尘鹰隼地眼,陡地扫向曹全,在看到他心虚飘忽的眼神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百姓。 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身上看着就没有几两肉,皮包骨头似的。 生在皇城脚下,本该富足些,安稳些的百姓,到头来,在他的庄子上,受尽了这般苦楚而不得解脱。 算起来,这全是他的过错。 贺轻尘声音微哽:“本王……” “大家与我说说,曹全是哪一年来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了王府定下的规矩的?”沈归荑看出了贺轻尘的痛心疾首。 她接过话茬,放下了身段,目光定定地看向大壮。 大壮稍稍想了下:“曹管事是在昭元二十一年过来的,那年,王爷初初回京,这庄子划到了您名下不久,曹管事便投靠了京里的王总管。 随后被王总管安置在这儿。 一年后的一个暴雨天,王管事,也就是王婆婆的儿子去河里捞鱼的时候,溺水身亡。 一个月后,曹管事便在王总管的授意下,接管了王管事的活儿。 再后来,就……曹管事就说,接到王府下来的通知,佃租的收成需要做些调整,这一调整,就是这么多年,大家这些年,就没吃过一顿饱的。 粮食尚且不够维持生计,如何能有盈余,能卖钱维持家里的开销? 尤其是孩子。 病了痛了,也就是进山里寻个草药,连去找一找大夫都不敢,只能生生熬着……熬不下去的,也就……总归是烂命一条。 可是,王爷,王妃,大家心里苦啊!” 说到后边,大壮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也忍不住地悲从中来。 后边的话,便是不说,大家也都想到了。 贺轻尘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心痛难当,嘶哑着声说:“本王,从未让人更改过任何佃租或者其他的条陈……灾荒的时候,更,更是下令减免佃租。” 话音刚落,大家都忍不住了。 他们狠狠地瞪着曹全一家子,巴不得将他们给生嚼,撕碎了。 大壮伸手将蠢蠢欲动的他们拦住。 他们才稍稍地寻回了一丝的理智,知道自己眼前的,是京里的王爷,王妃,没敢有多余的动作。 须臾。 贺轻尘慢慢地与他们说:“这事,虽是曹全所为,府里也有人欺上瞒下,但归根究底,是本王的大意疏忽,这才叫你们受了这些年的苦。 本王的错,本王自己来担。 庄子上,从曹全接管庄子那日起,你们多交了的,本王会以粮食或者银两的方式全部退回,并减免未来两年的佃租,以作补偿。 两年后,佃租照旧,沿用本王一开始定制的数量交上来即可。 往后,本王庄子上一应诸事,会另选管事主理,若有不平之事,尽可到王府里来,找不到本王的,可找叶枫处置。 至于…… 已经去了的……本王会想法子做出别的补偿。” 贺轻尘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个承诺。 这些百姓,本该在庄子上安安稳稳度日,最后却被逼成了这样儿,甚至还有些自卖为奴,自卖于人做妻子的,太多的人命,陡地背在身上,贺轻尘只觉得满心沉重。、 百姓听着他的话,顿时一阵欢呼雀跃,却又强忍着没敢过于放肆。 大壮抿唇看了眼人群中,始终低垂着头,不见多少喜色的几对老夫妇,而后问道:“王爷的意思,也包括了死在了外边的人吗?” 贺轻尘:“?” “若非曹管事压榨我们,若非王爷失察,庄子上不少人断走不到与人买卖儿女的地步。尤其是好些个女子,为了家里的活计,自卖为奴,甚至自卖为人妻妾,以至于早早儿的去而来。这些,王爷打算如何赔偿?” 贺轻尘愣了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本王……” 沈归荑看了大壮一眼。 发现他的视线,定在后边的一些人身上。 他们脸上没多少喜色,反而笼罩着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沈归荑稍稍这么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径自走到他们跟前,大壮生怕出事,连忙赶过去拦在他们身前,挡住了沈归荑。 沈归荑挑眉看了他一眼,视线越过他,对着那些人道:“你们希望,我和王爷怎么做?想要什么补偿?” “王妃,您……”大壮正要分辨两句。 沈归荑淡淡地撇过去:“不关你的事。” 大壮抿了抿唇,扭头看向他们,须臾,他咬牙道:“王妃,他们都是儿子女儿,因着这几年的灾荒和困苦去了的,有自卖为奴,生生被打死了,尸骨无影无踪的; 有自卖给一些鳏寡克妻的; 还有孩子病了被生生地耽搁了治疗之机,最后去了的。 但不论是哪一种,根源都在于曹管事的恶意欺压,而王府,也有壁不开的责任。” “所以,你们想要我和王爷做什么?” 这时。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沧桑着一双眼的老人慢慢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没急着说话,只眯着一双老眼与沈归荑对看。 半晌。 他幽幽启唇,声音悲凉:“两年前,小人的女儿自卖到昌信侯府为奴,她不识字,不会写信,但她放心不下家里,还是会每两个月攒两日休沐的时间回来。 半年前,她回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地与她娘提起,待她攒够银子,就回家里来。 可是,那一回,她匆匆忙忙回府,便再也没消息了。” 有了他开的这个头,接着便有人继续往下说:“小人的女儿,自卖到礼部尚书府里,据说是给尚书大人的大儿子为奴,但她只去了两个月就没了。 尸首至今也没找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三年前,小人的小儿子受了些惊吓,夜里便发了烧,之后接连几日,始终不见好。 我们请不起大夫,眼看他就要活不成了,小人只十三岁的女儿,自卖与下边村子的一个屠户为妻,不过一月,她就被那屠户生生打死了。 小儿子与她感情好,我们瞒了几日,见他身子好了才敢于他说。 他消沉了几日,便打了鸡血似的想尽了法子赚钱,想要把姐姐给赎回来。 哪知,不过一月的时间,她便没了。 我那小儿子原是兴冲冲地要去找姐姐叙话,却只看到了姐姐惨死,甚至还跟只猪似的,被开膛破肚以后,受不住,当即疯了。 那屠户原是被抓了的,可不知怎的,竟只关了五日,就被放出来了。 听说了消息后,我那小儿子倒是不疯了,但看着也不好,当天夜里,他便摸黑去了屠户家里,给屠户那一家子都给点了。 他站在不远处,眼看着那一家子烧没了,而后从河里跳了下去。 我们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早就没气了。 王妃……您说,这一桩桩,一件件,算是谁的错?你们说补偿,能补偿什么?我们想要的,是再也回不来了。” 沈归荑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214章 当年? 百姓们都散了以后。 沈归荑洗漱过后,坐在榻上发愣。 她身后,春岚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地将她洗过了的头发绞干。 贺轻尘与叶枫交代了庄子上后续的事情后,进屋看到的,便是沈归荑愣愣地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发呆的清冷,孤独模样。 春岚听到声响,侧头看到他,连忙起身行礼。 贺轻尘冷淡地挥了挥手。 春岚会意。 她回头看了沈归荑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贺轻尘慢慢地凑近了沈归荑,在她身侧坐下,拿起了方才春岚用的帕子,笨手笨脚却耐心地试着给她绞干头发。 沈归荑有所察觉,侧头用余光看了眼,却并不说话。 贺轻尘也不言语。 许久。 贺轻尘放下了帕子,坐到她身边,将她虚虚地揽在怀里:“在想什么?” “在想咱们北昭,到底有多少这样那样的不平之事,压根儿就传不到上位者的耳朵里,上位者到底疏忽了多少,才叫那些本本分分,安稳过日子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沈归荑有感而发。 她何尝不是经历过这样的,被上位者所忽略,以至于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呢? 贺轻尘抿紧了唇,有些沉默。 半晌。 沈归荑侧过头,不再提这些事,只说:“很晚了,睡。” 说完,她正要退出他的怀里,贺轻尘却紧了紧手,将她抱着换了个方向,与他面对面。 他搂着她,认认真真的说:“阿荑,上位者也有看顾不到的时候,身居高位,总是容易被蒙蔽了耳朵,有时候,很多事也非我们所愿。” “非你们所愿,他们便活该受害吗?” 沈归荑语气有些冷。 贺轻尘一愣,慌张地与她解释:“本王……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归荑深吸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自己多少有些迁怒的意思。 她本不欲与他多言。 贺轻尘却急急地将她揽回怀里:“阿荑,成婚至今,你我都不曾好好谈过,今日难得,我们……谈一谈,好吗?” 沈归荑闻声,却是不动了。 须臾。 她瓮声瓮气地问:“王爷想谈什么?” “谈你,也谈本王。” 沈归荑:“嗯?” 贺轻尘看着她,轻叹了一声:“你身上藏着许多秘密,本王身上也有,既是秘密,本王也就不问了,但本王想着,我们总归有些目的是一致的,对吗?” “比如?” “比如,你是为沈家而来,嫁给本王,不过是顺势而为,林齐两家才是你的目标,巧的是,本王对林齐两家也没什么好感,所以……” 这事,贺轻尘早就猜到了。 他猜到了他的阿荑嫁给他是另有目的,不仅仅是替嫁这么简单。 只是,他至今都没想明白的是,他的阿荑,是趁着林清然逃婚,林家有意找人替嫁时,顺势而为。 还是……她早就有所计划,林清然逃婚,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所以,王爷要帮妾身吗?” 沈归荑打断了他的话,语调清冷中,带着些揶揄,显然是并不信他的。 贺轻尘顿了顿:“阿荑,你是本王的妻,你的事便是本王的事。” 妻? 沈归荑的心在听到那个字的时候,猛地一颤。 在她看来,‘王妃’和‘妻’是有本质差别的。 他说,她是他的妻? 是妻吗? 贺轻尘见她沉默,低头看着她。 “阿荑,你我夫妇一体,你的事,自然就是本王的事。否则,本王为何要自讨没趣,一再针对林齐两家,甚至将能查到的那些把柄,都给你?” 沈归荑心思微动。 她想着贺轻尘拿给她的那些盒子,想着她进府后,贺轻尘的种种举动。 “就只是因为,夫妇一体吗?”沈归荑轻声低喃。 贺轻尘微挑了挑眉:“当然不止。” 沈归荑:“?” 她猜对了? 是因为,他想帮荣王贺承玦谋夺那个位置? 还是因为,他不甘于永远做个小小的臣属,他想要那个至尊的位置? 沈归荑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王爷是想要越过荣王,拿到那个位置?” 贺轻尘看着沈归荑眼底的那一抹不安和犹疑。 他抿了抿唇:“有何不可呢?” “那你之前为何,处处为荣王着想,为他奔走?” “以他之名,行立功之事,风险是他的,名利明面上,也是他的,本王不过是个一心想推着自己兄长上位,不得父皇恩宠的弃子罢了。” ‘弃子’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便自带着冷意。 沈归荑微张了张嘴。 一时间。 她竟不知,该怎么应贺轻尘这句话。 倘若之前,她还真没想过,贺轻尘这么一个满京城上下都知道的,一心只为自己的母后和皇兄着想的王爷,其实竟还藏着这样的野心。 贺轻尘拢了拢她的腰身,鼻尖闻着她身上的清香。 沈归荑沉默。 贺轻尘心下紧了紧。 他耐着心思与她解释:“阿荑,本王是皇子,不论在父皇母后那里得宠与否,皇子的身份,便注定了本王会卷入最后的储君,乃至皇位之争。那个位置,本王之前从未想过,可如今,想一想,争一争又有何妨?” 事到如今,是他说要谈一谈,那他便敞开了与她谈。 那个位置,即便是十年前,他被驱逐之前,都从未肖想过半刻。 可前世今生走一遭,他很清楚。 不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十年前他没有任何的威胁,尚且被贺承玦设计给他顶包,往后,倘若贺承玦上去了,他会放过自己这么一个战功显赫的弟弟吗? 不会的。 他死过一回了。 这一世,谁也拦不住他。 贺轻尘搂着她,目光幽幽地落在沈归荑身后的虚空,眼底风起云涌,也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沈归荑? 她敏锐地从贺轻尘的话里察觉到一丝不太对的地方。 他说,那个位置,他从前从未有过什么想法,如今却想去争一争。 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想法呢? 是当年被驱逐的时候? 还是……回京以后? 她抿了抿唇,犹豫片刻,低声问:“王爷,当年那事,与荣王有关吗?那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贺轻尘身子一僵。 当年? 他低头看着她,旋即,便明白了沈归荑口中所提的‘当年’,究竟是什么。 他抿紧了唇,思绪慢慢飘远。 第215章 有别的人选 贺轻尘记不清是第几次为贺承玦顶包了。 那日夜里。 宫里上下烛火通明,宫宴上觥筹交错。 贺轻尘却是饿着肚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一碟子点心,喉咙里,一次次地咽下唾沫,恨不得立即便将东西塞到嘴里。 他母后似有所觉,拧着眉往他那儿扫了一眼。 他立即不敢动了。 在那日之前,他已经连着四日不曾吃东西了。 原因倒也简单。 是因为一群人打架,推搡中,贺承玦被推到了水里,呛了不少水,差点儿没上来。 饶是后边被救上来后,也生生地病了好些时日。 等他好了,他那心本就偏到了极致的母后,总算想起来还有气没出。 她当即将怨气和怒火都发在他身上。 不仅将他打骂了一顿,还罚他替贺承玦抄写打架后被老师所罚的所有课业,再抄写所有宫规二十遍,没抄写完,不得入学,不得吃喝,不得出门。 眼见他接连两日水米未进,伺候他的一个乳母不忍心,悄悄给他留了几个点心。 不等他吃完,便被发现,那乳母便被拖了出去。 生生地在他面前被打的血肉模糊,人虽然还活着,却只剩了一口气。 那之后,他再不敢不听话了。 直到宫宴那日,他总算得了母后的旨意,陪着一起出席宫宴。 也就是在宫宴后,大家四处活动的时候,贺承玦不知是不是吃了几口酒,醉意上头,竟就敢扯着父皇当时的宠妃去了假山后边欲行不轨之事。 父皇那位宠妃是个倔的。 她在贺承玦迫不及待去拉扯自己衣裳的时候,一脚踹了过去,然后一边哭喊控诉贺承玦欲对她不轨,一边想冲出去找他的父皇。 然而,假山外却没旁人。 只他的母后和几个与他的母后一伙儿的后宫嫔妃以及世家里的一些夫人们。 母后心知不好。 她动作神速,当即叫人将哭喊厮闹的宠妃打晕带下去灌了药,又让人迅速将贺承玦带走,又示意下人将贺轻尘带过去,从假山后边绕过去,悄悄顶替了贺承玦的位置。 几位后宫嫔妃须得仰仗母后和顾家,便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甚至帮着遮掩,阻拦闻声赶来的人发现真相。 此事毕竟惊动了些人。 这一下子。 皇室的面子和里子都丢尽了。 他的父皇大怒。 当即不顾他年纪尚小,不听他的辩解,也不管朝臣的求情,将贺轻尘驱逐出京。 无诏,他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贺轻尘稀里糊涂地担了不该担的罪责,被放逐到几近岭南烟瘴之地的南境上去。 至于那位宠妃,则被他的父皇丢到了冷宫里,自生自灭了。 贺轻尘也没想过,他还能有回来的那一日。 许是战场多年的厮杀,让他对他的母后,他的皇兄乃至顾家那种种偏心到了极点的做法和感情多了几分理解,他回来后,并不怨他的母后和皇兄。 相反,他甚至奢望,他们能稍稍心疼他些。 这才有了前世今生,作死地一直为贺承玦差遣奔走的日子。 可到头来…… 贺轻尘没有保留,将过往种种,与沈归荑一一细说。 沈归荑沉默了。 半晌。 她才慢慢启唇:“所以,王爷是从回京那日开始,便决定了要争一争那个位置了?” 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的? “不是。”贺轻尘摇头,“是从本王恭州遇刺,从你嫁给本王开始。” 实际上,应该是他们大婚那日开始。 重生在他们大婚当日,是他始料未及的。 作为魂体存在了好几日的他,眼睁睁看着贺承玦对他的阿荑下手的时候,他都没想过,会有重生这件事。 但既然他都重来一世了,为何不能去争一争呢? 即便他与贺承玦血脉相连,但贺承玦容不下他。 他的母后,他的外家,都不爱他。 他不争,那就是死。 重来一回,他是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与他的阿荑共白头的。 沈归荑懵了。 这里边,怎么还有她的事儿? “阿荑,恭州刺杀的幕后主使,就是贺承玦。他想要本王为他驱使,听他的差遣,又不愿叫本王风头太盛,夺了他的光芒,这才有意安排了刺客,打算叫本王受些苦头。只是,这其中,出了些意外,有人混入贺承玦安排的杀手里,那人的刀剑,是染了毒的,也不知,究竟是谁,想要本王的命呢。” 贺轻尘说到后边,禁不住地有些嘲讽。 前世今生,竟还藏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可他却是半点儿头绪都没有。 还有,他前世今生,分明是活不成了,为何成个婚就好了? 倘若是放在以前,他会觉得冲喜这样的事,纯粹是无稽之谈,然而,重来一世的际遇却让他明白,有些东西,可以不信,但不能不认。 究竟是冲喜好的,还是另有缘由,还是得再查查才是。 贺轻尘思绪有些飘远,并未注意到他怀里的沈归荑在听到他提的事时,微微僵硬的身子和她眼底一划而过的不自在。 只是,她心中始终是有些震撼的。 她没想过,贺轻尘会这样,开诚布公地与她细谈,他的种种打算。 可再一细想,贺轻尘竟将林齐两家的卷宗档案都调到她手里边,她又觉得,也许可以信他一回。 贺轻尘没再往下说,沈归荑也不急着问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过了许久。 沈归荑才说:“那王爷,希望妾身怎么做?” 贺轻尘低头,与她抬起的眸子直直对上,他心下颤了颤,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说与她听:“本王想把贺承玦推上太子之位。” 沈归荑:“?” 她一脸懵。 不是说,要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那他现在这打算…… 贺轻尘见她懵懂着一双眼,没忍住地在她头上摸了摸:“阿荑,父皇有很多儿子,他的选择可以有很多,但贺承玦占了嫡,也占了长,本该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但父皇这些年,却始终不提立储的事,你可知是为何?” 沈归荑想了一下,几乎是笃定的说:“陛下心里,有另外的人选?” “对,父皇心里,有别的人选。” “是谁?” 第216章 坦白 贺轻尘摇头:“本王也不知道,父皇到底瞩意谁,但本王知道,一定不是贺承玦。” “为何?” “因为黎氏。” “因为黎氏?”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贺轻尘勾了勾唇角,没忍住地在她发顶上轻吻了一下,语气中隐隐带着些得意:“阿荑和本王,心意相通,想到一块儿去了。” 的确就是因为黎氏。 黎氏出身京里有名的世家,祖上是泥腿子出身,却又极其骁猛,跟着太祖皇帝四处征战,这才打下了如今的天下。 北昭建国后。 太祖皇帝顾念黎氏的功劳,将其封为大将军。 后又一路封下来。 最后封无可封,便重用其子嗣,旁支,提携黎氏族人。 是以,这一代代传下来,到了先帝时期,黎氏早已有威胁皇权之势,成了先帝时期的心头大患。 许是黎氏这些年杀戮太重。 黎氏从前几代的国公开始,便子嗣艰难,饶是府里夫人小妾一堆,却生生没能生下几个孩子,即便有,也是病恹恹的,活不长久。 儿子不丰,嫁出去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以,黎氏嫁入荣王府的这些年,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也是个药罐子,为此,贺承玦没少着急上火。 他的父皇将一个权势十分忌惮,子嗣却单薄的女子,赐给贺承玦,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沈归荑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倘若昭元帝真想要贺承玦当储君,怎会选了这样一个让他可能永远都没有嫡子,有了嫡子也活不长的女子为他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呢? 难怪皇后这么热衷筛选好生养的女子,往荣王府,往燕王府里送呢。 沈归荑嗔了他一眼:“王爷是怎么想的?” 贺轻尘收了收脸上的笑意,神情肃然:“这些年,外人对于贺承玦迟迟未被立为储君,颇有疑虑,也因此,本王那些好兄弟们,心思越发活泛。 尽管父皇以他尚春秋正盛,不急着立太子为由拖着,但外人不会这么想。 他们只会觉得,是父皇另有打算。 本王回京这几年,一直为贺承玦做事,前朝后宫,大多的人都当本王是贺承玦身边的一条狗,自不会想到,本王也会有那样的心思。 既如此,那就让贺承玦替本王吸引所有大部分的火力好了。 东宫之位,最是危险的所在。 本王倒希望,他能坐得住那个位置才好呢,否则,还得本王动手将他给拉下来。” “可是,他是你的亲兄长。” “亲兄长会想让本王去死吗?”贺轻尘面无表情地应了她这句话。 沈归荑默了默:“那,母后呢?” “阿荑,你可还记得,本王说过,本王做过一个梦?” “嗯?” “那你可还记得,本王是怎么跟你说那个梦的?” 沈归荑:“……” 他该不会是要说,贺承玦和皇后还在梦里对他做了什么,以至于他眼下都顾不上那些了? 果然。 下一瞬便听得贺轻尘坦言:“那个,说是梦,其实也不是梦,本王是真真切切地感受了梦里的一切,体会了本王的那浅薄,短暂的一生的。” 沈归荑越发迷惑。 短暂的一生? “照着梦中内容,本王会死在三年后,死在,已经篡了位的贺承玦手里。” 沈归荑:“……” 不能? 好歹是亲兄弟,一母同胞,再狠,也会稍稍留他一条命? 再说,不还有皇后娘娘吗? “母后……本王不知母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本王,是被贺承玦和顾氏一族带兵捉拿,关到了地下室里的,期间,叶枫,周回,沈霄……他们全都为了本王,死无全尸,至于你……” 贺轻尘在提到最后,双眼都是猩红的。 似是害怕,他抓着沈归荑搂手臂的手越发的紧。 沈归荑只蹙了蹙眉,错愕地看着他。 贺轻尘定了定神,思虑片刻,选择坦白,并说出了些能让沈归荑相信他的话:“你和你那小舅舅,不知是做了什么,引起了贺承玦的忌惮和兴趣。 本王死后,许是心有执念,魂体迟迟未散,竟看到了死后的一些场景。 那时候,贺承玦一边通缉你,一边将本王和叶枫几人的残尸扔到了乱葬岗里,为的,便是抓捕你和你的小舅舅。 事实也一如他所料,你带着幼白,出现在了乱葬岗里。 那时候,群狼环伺,幼白不知用了什么粉末,又吹了一段哨子,将狼引开了。 你和她将我们的尸首埋好,也杀退了那些狼,贺承玦也到了……最后,他是死在你手里的,但你和幼白也……” 沈归荑猛地瞪大了眼,愕然地看着他。 上一次,贺轻尘编造了一个梦。 那时候,她只当他是编了一个故事,是无稽之谈。 如今重提…… 沈归荑不由地警惕了起来。 她将贺轻尘推开,手忙脚乱地坐到另一侧,警惕地盯着他。 贺轻尘再提这梦不算什么。 让她觉得心惊的是,贺轻尘这场梦,极有可能是真的。 当年,沈氏一族被灭。 侥幸活下来的,就只有被带回了林家的她和当时不在沈家的小舅舅。 这些年,他们费力筹谋。 小舅舅与她关系隐秘,两人大多时候都以师徒相称。 知道他们真正关系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贺轻尘却知道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他怎知幼白会御狼之术? 真的是,他在那什么劳什子的梦境里看到的? 但这也太真了。 贺轻尘知道沈归荑一时间,可能会很难相信,但他今日说出这些,便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叫沈归荑再漠视他的感情,再对他无半分信任的。 他起身下榻,一步步走到沈归荑跟前。 他俯身低眸:“阿荑,这事,其实本王暗示过你的。 你仔细想想,本王之前是不是问过你,以前伺候你的人要不要带府里来? 那时候,其实本王就是想问问,幼白,为何不在你身边? 她明明最后是在你身边的。 而且,她唤你小姐,是你的婢女,如今却……” 第217章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吵?(2章合并啦) 贺轻尘的未尽之意,沈归荑倒是听懂了。 他是说,他在梦里所见,幼白是她的婢女,为何如今却是义妹? 沈归荑没有经历过他梦里那一遭,倒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想来,是为了方便行事? 实际上,幼白她们俩都是拜到了她小舅舅的门下,算是她的师妹。 至于入京后的身份,端看她怎么处理了。 倒是贺轻尘…… 他是真的梦见了那些,才能说出来这样的一些隐秘之事? 那梦,是预言吗? 倘若是预言,倘若是真的,那,三年后贺轻尘会死,贺承玦会盯上她和她的小舅舅,会上位? 沈归荑一脸的凝重。 三年,说长不长,贺承玦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 “阿荑,你在想什么?”贺轻尘见沈归荑沉默,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她的手,低声问道。 沈归荑回过神来:“哦,没什么,妾身是在想,王爷如何确定,那个梦就是真的?倘若那梦是真的,那眼下也就剩不到三年的时间,王爷打算怎么做?” “梦里,你会代替林清然嫁入燕王府,梦里,林清然逃婚的目的是江州同安县,梦里,林清然逃婚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孩子的爹,是本王的某个兄弟……这一个个,都成真了。” “都成真了?” “是,你如梦中一般,嫁给了本王,本王的人,也的确是在江州同安将有孕在身的林清然带了回来,你身边,的确有一个叫幼白的女子,甚至……更多的事,都应验了。阿荑,这梦,是真的。” 最后一句,贺轻尘说的笃定。 他是重来一世的。 但面对着毫无记忆的沈归荑,他只能编造出这样一个听着就不怎么真是的梦境来。 她信或不信,他都只能这么说。 沈归荑不知在想什么。 只见她微微点头,思索片刻,才认真地看着贺轻尘道:“既如此,王爷,你我合作一回,如何?” “嗯?” “妾身助您去夺那个位置,甚至也可以试着说服小舅舅,助您谋划,替您扫清所有障碍,作为回报,您帮着妾身,料理林齐两家以及……他们身后所有参与过当年那些事的人,还我沈氏一族公道和名声,如何?” 沈归荑说的一板一眼,全无感情。 贺轻尘脸色却是越听越沉。 阿荑她,好像始终在与他划开界限,始终分的清清楚楚的。 “阿荑,本王方才与你说的,你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吗?”贺轻尘咬牙道,声音里带着突如其来的委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无奈。 沈归荑愣了愣:“?” 贺轻尘眼见她茫然,竟有些噎住,不知该怎么说了。 他长叹了一声,不想再说了。 沈归荑却是拧着眉,十分不解。 见贺轻尘不似反对,她连忙又提:“王爷,方才妾身提议的,您觉得如何?倘若您答应了,那这几日,我们便重新对一对你我手中的筹码,再重新好好谋划一番。 眼下,京中王爷们都早已入朝,早有势力。 而您迟迟不曾入朝,只在需要时,才会被陛下召见,来来回回,功劳都在荣王手上,而你辛苦一场,也捞不着什么,这事,于您无益,还得重新谋划才是。” 贺轻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这始终一副公事公办,认真与他谋划的模样,让他又喜又悲。 一时间。 他没了与她继续往下说的心思。 沈归荑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好好的,怎的就一副拒绝沟通,不情不愿的样子了呢? 她叹了一声,索性先不提这些了。 她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夜深了,歇息,至于今夜所谈之事,改日再说,如何?” 贺轻尘闷闷地‘嗯’了一句。 床榻上,两人背对背睡着,许久都没睡着。 过了不知多久。 沈归荑放缓了呼吸,装作睡熟的模样。 待身后人呼吸绵长,睡熟了以后,她缓缓坐起身,定定地看了他的背影两眼,低声唤道:“王爷?王爷,您睡着了吗?” 贺轻尘闭着眼,并未被唤醒。 见此。 沈归荑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下床,压低了声音走出了门。 外边守着的叶枫和周回与几个侍卫微惊,正要张口,她立即将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又示意了一下屋里。 几人了然,只无声地行了个礼。 沈归荑往前走出些距离,才与跟上来的叶枫吩咐:“你去守着王爷,不必跟着,本王妃睡不着,在这庄子上走走。” 叶枫和几个侍卫们哪里敢让她一个人大晚上的瞎跑? 当即就要跟上。 沈归荑声音冷了些:“本王妃说话不好使吗?” 叶枫几个人:“……” 沈归荑可没管他们。 她趁着四下无人,走的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叶枫几人跟前,他们想追都不知道往哪儿追。 无奈。 叶枫只能折返到院子里,打算去跟周回商量,看是不是在不惊动王爷的时候,悄悄的去找一找。 哪知,刚回到院子,却与贺轻尘打了个照面。 叶枫:“……?” “王爷,您不是……”歇息了吗? 敢情是装睡? 那王妃出去了,王爷不跟着去? 叶枫胡思乱想了一通,贺轻尘睨了他一眼:“王妃可有说,她要去哪儿?” 叶枫摇头。 “为何不跟着?”见他摇头,贺轻尘的声音,迅速染上了冰冷。 叶枫有苦难言:“王爷,王妃不让跟着,而且……她动作太快了,属下一个晃神,她就……不见了,我们正想着是不是要……悄悄找一下。” 闻声,贺轻尘神色未缓:“你连王妃都看不住?” 周回看了叶枫一眼,默默地与他挪开了些距离,心里悄悄地给他点了一支蜡。 王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王妃也就是个弱女子,叶枫连看个人都看不住,回去估摸着是要去领罚,再好好练练了。 叶枫沉默了一下:“王爷,那现在,我们还要去找吗?” 贺轻尘眼刀迅速扫了过去。 还没出声,一道悠悠扬扬的,类似于哨声的奇怪声音,从庄子的后山响起。 那声音,很明显是人为的。 一众侍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攥紧了手中的刀柄,神色凝重,警惕了起来。 叶枫和周回两人也默契地护在贺轻尘身前。 只是,他们的神色中,除了警惕,还多了丝委顿和不安。 王妃一个人出去了。 这外边,怕是有什么人在窥探着王爷的行踪,否则,怎会有这样,与哨声极为相似的声音出来? 他们身后的贺轻尘却是神色舒缓,唇边含着些笑意,扭身打算回屋。 叶枫迟疑了会儿,立即叫住他:“王爷?” 贺轻尘侧头:“嗯?” “不,不去找找王妃吗?她一个人在外边,怕是……不太安全。” 贺轻尘想都没想,就说:“不必,看好这院子就行,至于那声音,不必多虑。” 说完,他就进屋了。 留下叶枫,周回和众人面面相觑。 真的不用担心吗? 他们是临时起意来的这儿,当不至于招来什么杀手才是,但不论如何,这庄子上这么多的腌臜事,王妃一个柔弱女子,若不找回来,真的不会出事吗? 叶枫几人神色凝重不安,但谁也不敢忤逆了贺轻尘的意思。 叶枫等不住。 他示意周回看紧院子,自己一个人往院子外去,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他来来回回的踱步,目光时不时地往远处张望。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 沈归荑回来了。 夏日的霜露打在她身上,她从暗处走来,月光在她身上晕出了一道光影。 那影子在霜水的映衬下,尤为清冷夺目。 叶枫顾不上别的,连忙迎了上去:“王妃,您可算回来了,属下几个人方才听到了后山那边有些奇怪的声音传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人盯上了咱们这庄子,还是盯上了王爷和您。下次,您可不能再这么一个人跑了,您这一个人走了,万一有点什么,我们,王爷是要担心的……” 沈归荑清冷着一张脸,还没走近就听到叶枫的一顿叭叭。 她蹙了蹙眉。 暗道,难不成,是贺轻尘发现她离开了庄子了? “叶枫,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吵?” 沈归荑短短一句话,让叶枫立即噤声。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沈归荑一眼,闭上嘴,低头应声:“是,属下僭越了。” 沈归荑顿住脚。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本王妃不是怪你的意思,你不必如此,就是,本王妃也不是傻子,外边是不是安全,能不能单独出门,本王妃心里有数,你们不必这么担心,一个人应付不来的话,本王妃定不会一个人去做。” 叶枫顿时抬起头,略带着些感激地看着沈归荑。 沈归荑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 她敛眸走快了些,叶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倏地。 沈归荑想到了什么。 她对着叶枫招手,待叶枫走近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方才,本王妃出去以后,王爷起来过?” 叶枫一愣,连忙点头:“嗯,起来过。” 沈归荑长叹了一声:“知道了。” 屋里。 贺轻尘躺在床上,双腿抬起,一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双手枕在脑后。 他定定地看着床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 他耳尖动了动。 门外沈归荑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迅速放下腿,坐起身,盘着双腿,目光灼灼地看向门边。 沈归荑推门而入。 正正好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脸。 沈归荑动作一僵。 很快。 她又缓了心绪,一步步走近:“王爷一开始就没睡着?” “嗯。” “您是故意的,知道妾身要出去?” “也不是。” “那您为何不跟着去?” “你愿意?” 若是愿意,就不会在确定他睡着以后再出门了。 “那您就不好奇,妾身出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不好奇。不会有危险。” 沈归荑:“……王爷,您能不这样吗?” 之前话这么多,怎的现在就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愿说了? 贺轻尘瘪了瘪嘴。 他伸手,将沈归荑拽住,拉到自己怀里坐下:“今日,本王对阿荑坦白的话,阿荑许是信了,却并未全部相信,是以,你定是不愿让本王跟着,不愿向本王暴露你和你身后的势力的,至于别的……阿荑,你武功不弱,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本事,比如,你在后山吹的那哨子声……所以,你危不危险,本王不知道,但遇着你,只怕,别人会更危险呢。” 沈归荑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你都听到了?”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 她信了他,又没有完全信了他。 她有自保的手段,武功的确也还行,遇着危险,自己就能脱身…… 但他真就这么安心地在这儿等着? 贺轻尘歪了歪头:“嗯,听到了,跟梦里,幼白吹的那御狼的声音极像,本王猜,阿荑是用这种声音,与你身后的人联系的,对吗?他们也跟过来了?” 沈归荑抿唇不答。 “罢了,你不愿说,本王就不问了。这会儿,你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吗?”贺轻尘头枕在她肩膀上,说话的时候,热气扑在她脖子上。 被热气吹拂的感觉,痒痒的。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许久,才‘嗯’了一声。 “那……”贺轻尘的一只大手在她腰间盘桓摩挲,须臾,才又慢慢地在她耳边轻喃:“阿荑明日可有什么事儿要忙的?” 沈归荑奇怪地回头看着他:“不是……去摘果子吗?” 贺轻尘趁势在她唇边略过,语调低哑:“赶了小半日的路,今夜又忙到这么晚,明日,咱们先好好歇息歇息,养足了精神再去。”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尤其暧昧。 沈归荑奇怪地看了眼更漏。 还不到子时。 这也不晚啊? 再说,他们也没赶多少路,从王府到这庄子,左右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能有多累? 她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贺轻尘:“一会儿就晚了,累了。” 话落,他动了动手,将沈归荑放倒在床上,自己倾身而下,沈归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轻尘堵住,温热的唇,覆在她略带着些凉意的唇瓣上。 她瞪大了眼,总算是明白了贺轻尘话里的意思。 两人呼吸交缠,耳鬓厮磨了好一阵,贺轻尘嘶哑着声呢喃:“阿荑,给本王生个孩子。” 生个孩子,阿荑就会多信他一些了,对吗? 沈归荑身子微僵,侧眸看向贺轻尘,眼神里多了些复杂难懂的情绪。 第218章 这里又没外人 一如贺轻尘所言。 她真的就是……睡得晚,也累的紧。 贺轻尘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整夜都缠着她不放。 直到公鸡打鸣,外边陆续响起了些下人活动的声音,才堪堪停下。 饶是如此,她也好似没许久未睡一般,总觉得困倦。 不仅如此,睡着后,还接连梦见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似的,又似是有条蛇,滑腻腻地在自己脖子间一再擦过。 再醒来的时候。 外边红霞漫天,昏黄的光,透过纱窗照进来。 沈归荑本想起身。 只稍稍动了动身子,便觉得浑身像是被碾压拆解重组了一般,酸软无力,无法支撑。 “嘶……” 酸涩胀痛,伴随着这一动作,越发清晰。 沈归荑狼狈着将手臂抵在床边起身,正正好与推门而入的贺轻尘对上。 他亲自拿着只食盒走进屋里,一边走,一边说:“醒啦?本王正想叫你起来先吃点儿东西呢。” 沈归荑透过他身后的霞光,有气无力地张口:“王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贺轻尘赶紧将东西放好,快走几步,来到床边将她搀扶着坐到桌边,又亲自拿了碗,盛了碗汤水,递给她:“这会儿已经是卯时三刻了。” 沈归荑伸手接过碗,慢慢地喝着汤。 热汤入腹,她这才觉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回来了……那么一丢丢。 她喝的太认真。 一时间也没察觉贺轻尘话里的异常,又喝了两口后,动作这才僵住:“您刚刚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 贺轻尘知道她惊讶的是什么,语调轻扬,带着些得意和兴奋,重复道,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你已经睡了一个日夜了。” “……” “所以,妾身从今晨一直睡到了现在?不,不对,今晨……”沈归荑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混沌,好像有些没理清楚这个时辰。 “是昨日。阿荑,你睡得好熟啊,从昨日清晨睡到了今日,本王叫了你好几回,你都没醒,本王索性叫你睡够些,只是,你这一日夜都没吃点儿东西,身子定是受不了的。” 沈归荑:“……” 所以,不是什么从‘今晨’睡到了同一日的黄昏,而是‘今晨’睡到了‘今晨’? 已经一个日夜了? 沈归荑面上一言难尽。 对着贺轻尘灼灼的目光,只觉得十分尴尬。 她移开眼,侧转过头,手忙脚乱地喝汤,生怕贺轻尘要再与她提这两日混乱奇怪,却又十分累人的经历。 那红透了的耳朵,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贺轻尘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忍着笑提醒:“阿荑,你那汤都喝完了。” 沈归荑一愣。 她看着空空的碗,不自觉地将碗放下,面上讪讪的不敢开声。 “吃些粥,本王特地叫人做的,听说是这庄子上的一个厨子最是擅长的家乡特色粥,最是适合方才运动过量的女子吃用的。” “……” 沈归荑目光顺着他夹菜的筷子方向看去,脸上羞恼不已。 她抿了抿唇:“不吃了,妾身吃饱了。” 贺轻尘瞥了眼自己盛到一半的粥:“……” “再吃些,你身子弱,都一个日夜不曾进食了,再不吃点儿,身子哪里受得住?你方才,也就喝了几口汤,怎的就饱了?” 沈归荑嗔了他一眼。 什么叫她身子弱,受不住? 分明是他自己…… 跟刚开荤似的男人一般,毫无节制好吗? 贺轻尘接收到她眼里的嗔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将盛好粥的碗递给她:“快些,多吃点儿,再不吃该凉了。” 沈归荑倒也没纠结。 她接过了碗,再次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贺轻尘单手支着下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被这么盯着,沈归荑总归是有些吃不下去了。 她目光一转,看到了食盒边上,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看着,像是什么药瓶。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小瓶子上看:“那是什么?” 贺轻尘不看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他嘴边噙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药啊,这两日,本王有些……食髓知味,你那里估摸着是伤着了,本王问过大夫了,说这药是可以消肿祛痛的。” “噗……咳咳咳……” 沈归荑一口粥还没吞下去,就被呛了个正着。 贺轻尘见状,连忙起身一下一下地给她拍背,语气还带着些严肃:“你吃这么快做什么,本王又没催你。” 沈归荑一阵羞恼。 她一把拨开贺轻尘的手,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小瓶子,带着些气,支支吾吾地问:“您说,那是擦……那……那里的?” 尽管两人早已该做的都做了。 但下了床,她还真有些没法接受贺轻尘这般大咧咧地说出那样的私房话。 贺轻尘倒没多少不好意思。 他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俨然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沈归荑恼了:“王爷,这样儿的话,您下次还是别说了,还有,妾身那……那里没伤着,不用擦。” “怎么就没伤着了,本王都看见了,又红又肿的……” “你……我……你哪里就看着了?” 沈归荑气的,连素日里始终端着的敬称都忘了。 贺轻尘微微挑眉,心里有些意动。 他一把将在那里跺脚的沈归荑捞到自己怀里:“阿荑,你浑身上下,还有哪里是本王没看……唔……” 沈归荑侧眸伸手,一把将他的嘴捂住。 “别说了。” 贺轻尘被捂着嘴,那双深眸里的笑意始终未散。 不知想到什么。 他眸子眯了眯,故意伸出舌尖,在她的掌心重重地亲了一下。 惊的沈归荑猛地收回了手,愕然地瞪着他。 贺轻尘面上如沐春风。 沈归荑忍着没去揪他的脸,却还是板着脸,严肃地说:“王爷,那……那些话,往后别再说了,您也不怕人家笑话?” “这里又没外人。”贺轻尘说的理直气壮。 说完,似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阿荑,你方才那模样,真的,很可爱。” 炸毛了,不端着了,甚至是恼羞成怒地连对他的敬称都顾不上的样子,比往日里都要鲜活一些,也更像前世的最后,她的那个模样一些。 也许,这才是阿荑本来的样子? 沈归荑不知贺轻尘所想,只是疑惑贺轻尘话里的‘那模样’是什么模样? 怎会叫他觉得可爱? 第219章 桃子 这日。 沈归荑总算是有了力气,走出了院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这院子,似是较那日她所见的,规整了不少。 她在院子里慢慢的走着。 许是果子成熟的季节,又许是庄子上也放着不少果子,她走在院子里,便闻到了一阵阵的果子清香。 这一行。 幼白和云舒没跟来,贺轻尘倒是做主,将沈归荑早前的四个婢女都带上了。 这会儿。 窈书和小六不见踪影,倒是春岚和静月都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王爷呢?” 沈归荑一边往庄子的后门上走,一边问。 春岚低着头应道:“王爷回京了。他早上交代奴婢们与您说,陛下急召,他回去一趟,忙完会尽快赶回来,他将周回侍卫留下了,有什么事,您可以交代他去做。” “回京了?” 沈归荑有些疑惑。 贺轻尘在朝中并无任职,若非必要,陛下断不会召他,还是急召。 莫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 “王妃,您不必担心,王爷既说会尽快回来,想来不是什么大事。这会儿,窈书和小六已经去了果林那边了,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静月思索了一下,如此说道。 “嗯,去看看。”沈归荑话落,静月连忙在前边引路。 周回和两个侍卫也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护着。 沈归荑跟着边往后山走,边问:“可知这庄子上,都种了什么果子?” “回王妃,这庄子上种的果子样式不多,多是以桃子,橘子,榛子为主,听说也有少部分的李子,红杏,梅子什么的。” 沈归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庄子上的整个后山,几乎都是果子林。 那些果子照着分类种植,这会儿树上满满当当的挂着不少果子,红的绿的黄的……什么样儿的都有。 正在给果子下树的大壮眼尖。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沈归荑带着人过来,只略略一想,便迎了上去。 “小人拜见王妃。” 沈归荑倒是认出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问:“你叫什么?” “小,小人名叫大壮。” 大壮闻声有些傻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回答。 沈归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地上那一筐筐的桃子上:“这些,你们往日里是怎么处置的?”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回王妃,王爷只这一个庄子才种植果子,果子的产量每年都不定,但大多时候产量都还是非常可观的,往日里,依着王爷的吩咐,这些果子只三个去处。 一是将果子的其中一半装好,安排人往南境军营里送; 余下的一半则分成两份,一份送往京郊的慈幼局,给那里边的孩子们都尝尝鲜,另外一份则分别送往宫里,燕王府,荣王府以及顾国公府。 只是……” 大壮说着说着,便想到了贺轻尘前两日吩咐下来的决定。 沈归荑皱了皱眉:“只是什么?” “王爷前两日吩咐下来,叫我们不必往宫里,荣王府和国公府里送果子了,多出来的这三份,先暂时全都送到王府里去了。” 庄子上给宫里,国公府和荣王府送果子都成习惯了。 陡地不送了,倒是叫他好一阵猜测。 王爷好好儿的,怎的就不送了? “都不送了?”沈归荑有些惊讶。 照着以往的习惯,贺轻尘定是不舍得短了,缺了贺承玦和宫里东西的,如今……他真就跟皇后,跟顾国公府乃至跟荣王府都过不去了? “是,都不送了。但是,王妃,这果子的量,往年就够多的,今年年景好,果子更多了些,倘若都送到王府里去,怕是……没法存住啊。” 大壮看着那一筐筐的果子,心里有些愁。 沈归荑也想到了。 她方才看到果子的时候,心里便模模糊糊的生起了些想法,如今这么一听,那想法便更强了些。 “庄子上可有地窖或者冰窖?” “有是有,但已经废弃好些年了,这会儿怕是……您是打算将果子都藏到地窖里吗?”大壮仔细地想了一下。 庄子上的确是有几个地窖。 贺轻尘回来之前,多出来的果子,倒的确是都储在了地窖里,时机合适了才拿出去做买卖的。 自从他回京,庄子到了他手里,这果子就没有剩下的时候。 果子一下树,便开始往南边军营里送了。 那地窖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沈归荑没应话。 她慢慢地往筐里走,从里边拿了两只桃子仔细地看了看,看完,目光移开,落在几米外的桃树上。 “大壮,这桃子,还不熟?” 大壮愣了下。 他看了眼桃子,连忙道:“王妃,这桃子是熟了的,能吃了。只是,若能在树上多待几日,味道会更纯正,更香甜好吃些。” “那为何?” “王妃,您有所不知。这一批桃子,是要送往南境军营的……” 后边的未竞之语,沈归荑倒是听明白了。 这些桃子,按说应该晚几日下树,但因着是要往南境军营里送的,便得提前几日,趁着桃子还稍稍夹生的时候下树,南边军营离着京城远。 快马加鞭也得小半个月。 桃子若是太熟,便是有再好的保存手段,怕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只能退而求其次。 将果子提前几日下树了。 沈归荑表示理解,看着那漫山的果子和果树上的人。 她敛眸想了一下,立即叫停了全部人的动作:“先别摘了。” 众人:“?” “大壮,你带人去将地窖收拾收拾,收拾好了以后,将这些已经下了树的果子,全都存放进去,还没下的,暂时先不动。” “可是,南境那边……” “除了慈幼局的,其他的,暂时先不必送了,本王妃有另外的处置法子,你去叫他们都下树来,本王妃还有事要交代他们。” 大壮满眼的惊讶。 怕沈归荑什么都不懂,瞎指挥,又怕不听她的,惹了她生气。 他不敢迟疑,快走几步,便对着那边扬声喊道:“都下来,先不用摘了,都下来,王妃有事要交代我们。” 第220章 合并哈~ 果树上的众人丝毫不敢耽搁。 很快。 沈归荑跟前便聚拢了不小的一批人。 这里边,有些自然庄子里的人,但有很大的一批,都是被欺压久了的佃户。 尽管贺轻尘那日已经惩治了曹管事,也对他们做了补偿,但那些,对于已经灾荒了多年的佃农来说,那不过是短暂的富余。 他们不敢过于依赖那一份补偿。 眼下还能在庄子上帮忙干些活儿,左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份收入。 或者,一口吃的。 能稍稍贴补家里,也是好的。 他们低垂着头,不敢问,不敢看,更不敢说。 沈归荑抿了抿唇:“你们不必惊慌,叫你们过来,是要与你们说,这果子尚不够成熟,先不摘了,等它们熟些,再过来摘。”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愣。 心里的慌乱胡乱地窜,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颤颤地抬起眸,几欲张口,却又抿紧了那道干巴巴的嘴,苍老深邃的眼,溢满了更多的恐惧和绝望不安。 沈归荑定定地看了他两眼。 稍一思索,与他们一一解释:“往日,依着王爷的意思,这果子需送往京城几个府邸和南境军营,庄子上的一应支出,都靠着王府支撑,总归是一份不小的压力。 往后,这果子便不必送到那几个府邸和南境去了,全部留在庄子上。 是以,这些果子,暂不必过早下树。 一会儿,你们便帮忙将庄子上的地窖收拾出来,地窖若是能装得下这一个庄子的果子,那便直接用,若不能,便在庄子上再挖几个大的。 工钱吃食一应诸事,本王妃都会交代下去。” 实际上,稍微想想,她也知道,这庄子上的地窖定是不够大的。 闻声,众人都炸开了。 要挖地窖? 将全部果子都放到地窖里? 沈归荑给大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行安排:“大壮,这里边的事你先处理妥当,再去寻几个擅工事,懂挖地窖的来。这些忙完,你再过来。” 说罢,她就走了。 大壮朝着她的背影看了眼,连忙应声忙了起来。 沈归荑并未回庄子,而是一路朝着庄子的后山慢慢地走过去。 周回跟在身后,终是没忍住:“王妃,莫再往前了,前边便是宋城山,山高水深,又多有野兽出没,实在是危险,不若,先回去?” “无妨。” 沈归荑没当回事。 宋城山是京城唯一的一座山头。 山下横贯着一条河。 这河是京城里护城河的一条非常微小的分支,但与护城河不同,这条小溪非常清澈清凉。 走到河边,还能看到不少浮游的小鱼在水里溜溜达达。 沈归荑往前走了几步。 “王妃,河水凉,您……” 春岚连忙要拦,话还没说完,沈归荑便扬声打断:“王爷是带本王妃出来玩儿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要的,还玩什么?” “……” “周回,你回去庄子上找几个粽子来,咱们沾几个知了下来玩儿。” 沈归荑没再管她,只转向周回,吩咐道。 她自小被送到乡下,与这天地自然最是熟悉,后来虽被舅舅接走,却也时不时的还会回去住上几日。 入京一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到类似的环境中呢。 沈归荑看着满眼的绿意,耳边依稀是山里传来的细碎声音,远处知了一遍一遍地叫着的欢实。 周回愣了下:“王妃,您方才…说什么?” 他可能幻听了。 王妃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玩儿这些? “我说,去拿几个甜粽子来。”沈归荑连头都没回,没什么耐心的重复,目光却是死死地盯着水下的一条十分好看的小鱼,唇边笑的十分恣意。 周回愣了愣,连忙照做。 就连可以叮嘱身侧侍卫都忘记了。 约莫两刻钟后。 他匆匆跑了回来,环视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倒是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回顿了顿。 脸色顿时凝肃了几分,他敛了声,迅速扫视了一眼附近,而后选定了一个地方,快速掠去,打算从后边绕过去,以免打草惊蛇。 然而,他前脚刚到灌木丛的后方。 后脚却又整个人怔住。 前边那几丛灌木,遮挡了她们一群人的视线,以至于他方才都没察觉,灌木的这边,也是一片同样石滩。 此刻。 石滩上或蹲或坐地聚了一群人。 他们眼前,则支起了两个小火炉,火炉上烤着几条大小不一的鱼,鱼香萦绕。 石滩上的每个人有说有笑,吃的正欢。 这里边,就包括了周回眼中那位,本该是大家闺秀的王妃,沈归荑。 周回人都懵了。 王妃怎么…… 她在和他们一起吃烤鱼,甚至还有说有笑的? 他之前见的,难道是假的王妃吗? 周回有些怀疑人生。 沈归荑机警,立即便察觉到了有人盯着她们。 她一转眸,看到的便是愣在后边,手里还拿着几只粽子,还有一只改制过的长杆,显然,那是专门用于捕蝉用的工具。 沈归荑眼神一亮:“周侍卫,你来啦?” 周回一言难尽地‘嗯’了一声。 其中一个侍卫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鱼。 犹豫几息后。 他将整条鱼的边缘都咬了一遍,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 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对着周回喊:“周侍卫,快来,方才王妃发现这河里有不少野生的鱼,叫我们都给抓了上来,烤着吃,你快些来,再不来可就吃完了。” 众人抽了抽眼角,讪笑着给周回让出了一个位置。 周回拿着支长杆,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明明是很‘友好’的画面,生生地被他走出了六亲不认的严肃。 小六就坐在他身侧,连忙补了一句:“周侍卫,您别听他胡说,王妃知道您辛苦,单独给您留着,还没烤呢。奴婢这便将它们烤上,马上便能吃了。” 周回看了小六一眼。 随即一脚跨了过去,坐在了小六旁边。 坐下来以后,他这才发现,在石滩边上,还被挖了两个小小的水池子,其中一个还蓄着几尾与火架上长得极为相似的鱼,另一个,则养着不少田青(田螺)。 “这……” 王妃该不会是,还想要吃这个东西? 这玩意儿喜欢往沙子,泥池子里钻,虽说能吃,但又土又腥。 指不定还会吃到它腹中的沙子甚至它们的小壳子。 实在是…… 难吃的紧。 他们在外边行军打仗,或者在外边执行任务。 除非是实在找不着吃的了,否则,绝不会想着吃这东西,便是没了干粮,他们也能上山猎些野物,断不至于沦落到要吃这东西的地步。 “周侍卫,您是在看这些田青吗?” 周回瞥了她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句。 “这是王妃叫咱们抓的,奴婢以前还没看过呢,王妃这东西做好了,味道不输这些鱼呢,不过,她说这东西脏,得养几日,待她把调料都给找全了,就能煮了吃了。” “……” 还真是打算弄来吃的啊? 周回不自觉地多看了那些田青两眼。 小六见他似是认真在听,小嘴叭叭的又继续说:“周侍卫,您说,这东西长得这样丑,真的能吃吗?” 周回抿着唇:“……能。” “真的能啊?这东西,奴婢看着,也不像是外边集市上有买卖啊,王妃以前是在乡下里吃的吗?那王妃以前过得,是不是好苦啊?” 小六低声呢喃,话语中还带着丝对沈归荑的心疼。 周回原本还没想这么远。 小六这么一说,他倒是想多了些。 听说王妃是自小便被送到了乡下里去教养长大的,喜欢这乡下里的东西,倒是不奇怪。 眼下这些,也能看出,王妃以前,怕是经常在外边走动。 只是…… 王妃身上,是真看不出多少乡下姑娘的气质。 这是他苦想许久,也没想明白的事儿。 更让他疑惑的是,王妃怎会还跟他们玩作一起了? 还有小六。 她当着王妃的面儿,就敢嘀咕这样那样,跟王妃有关的事儿? 坐在周回斜对面的沈归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回,又看了看自他过来后,她好不容易才活络过来的气氛慢慢僵硬,她叹了一声。 随后将手中拿着的最后一口鱼肉扫进嘴里。 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道:“你们吃着,本王妃在边上消消食。” 周回闻声,立即就要起身。 沈归荑看了看他:“不必跟着,就在这儿,你那长杆,给本王妃。” 周回:“……” 众人:“……” 沈归荑可不管他们想什么,看什么。 她径自越过众人,走到周回边上,将他身边放着的长杆拽走,再往肩上一扔,慢慢悠悠地就走了。 那杆子的一头,还挂着周回临时挂上去的粽子。 粽子随着沈归荑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目光落在小六和周回身上,笑的有些邪气:“小六,周回,要辛苦你们多找一些田青啦,水池里边的那些,不太够吃呢。” 说完,她兀自走了。 要不是小六方才说了那一串,她还真没想起来,是什么时候吃过的呢。 那是幼白带着她去吃的。 可以说,田青是幼白的最爱……之一。 “……不要啊。王妃,这……都没了啊,奴婢要往哪儿去找啊?” 小六一阵鬼嚎。 沈归荑压根儿就没搭理她,连回头都不曾。 周回倒是有些惊奇。 他就离开这么一会会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让小六都敢跟王妃撒娇了? 周回疑惑归疑惑,但还是朝着沈归荑的方向看着,丝毫不敢放松,生怕沈归荑一个人走远了,而他们顾及不到,会生出些什么危险来。 小六一把拽住了周回:“周侍卫,走。” 周回:“?” 他没动,只错愕地看向小六,似是在问她拽他干什么。 小六憋着嘴:“去河里找田青啊,王妃不是说了,这池子里的田青,还不够呢。” “……王妃一个人去了那边,得看着。”周回拒绝。 他一把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又将手背在了身后,避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小六没当一回事,看了眼围坐在一起,依旧在大快朵颐,气哼哼地反驳:“不用,这还这么多人呢,他们会看着王妃的。” 周回找借口:“……我鱼还没吃。” 小六看了眼才刚刚开始烤的鱼:“还没熟,再烤一会儿,不着急。” “……我不想去。”周回索性直说。 小六也不知是犯了什么轴,再一次扒拉住他,拽着他要去:“不行,方才可是你拉着奴婢聊这池子里的田青的,王妃也叫了你一起去的。” “……” 不是她自己扯着要说的吗?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张口问她? 周回还从未这么无语过。 饶是心里不太放心,但眼看着小六一副不知道放弃的样子,他只能给其余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叫他们都看住王妃,这才拖拖拉拉地被拽走了。 他们前脚才走,几个侍卫的眼睛,便都盯在了火炉上的那几尾鱼上。 宫里。 贺轻尘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宫里的时候。 议事殿内,已聚了不少人。 乍一眼看过去,他那些个好兄弟都到齐了,另外,还有几位朝中重臣,也都站在龙案下边。 一群人似在激烈的吵着什么。 贺轻尘回京的一路上,便将前世这个时候的事都稍稍地捋了捋。 前世的这个时候,倒是风平浪静的。 但就在端午后。 均州出现了规模不算大的一场地动,远不到要京城支援的地步。 可是,有人从源头上便打算瞒骗京城,消息传到京城,传到父皇耳边的时候,那儿就成了惊天动地的一场大地动,为此,父皇着急上火了好些日子。 朝中思量着派人前去赈灾。 照着朝中的习惯,朝臣是推举他去的,但贺承玦却是一反常态,坚决地反对他前去赈灾,理由冠冕堂皇,却又抓准了父皇对他的少许愧疚之心。 最后,贺承玦甚至还提出了一个人选。 那便是晋王。 然而,晋王人还没到均州,便死在了半路上。 自此,晋王的母妃便恨上了本该去均州而未去的他,也恨上了贺承玦。 也不知贺承玦是与她私下里说了什么。 她竟与贺承玦合谋,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当然,报复他才是最主要的。 贺轻尘回京的一路上都在想。 这个日子不对。 但前世的这个时辰,没有任何大事发生。 他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的轨迹,怕是,均州那段被他遗忘了的地动,也是要提前了。 第221章 均州地动【2章合并哈~】 贺轻尘一脚踏入殿内。 里边吵闹的声音顿时消停,众人皆直直地朝着他看来。 贺轻尘目不斜视,面色坦然地从众人面前疾步走过,走到最前面对着上首的昭元帝拱手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回来了?正好,均州发生了地动,下边递上来的折子言称,此次地动十分严重,灾民流离失所,下边顾不过来,正朝朕要支援呢,你也一起听听。” 昭元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径自说道。 贺轻尘心下微沉。 果然! 真的是均州的地动?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低眉顺眼地直起身子,慢慢踱至左侧,站在了贺承玦身边的位置。 贺承玦看了他一眼。 贺轻尘淡笑着与他点头,权当没看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温吞模样。 “陛下,均州地动,百姓受灾严重,实在不宜耽搁,加紧安排人带着东西赶往均州赈灾,最是要紧,依臣看,燕王在南境历练多年,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最合适……” 说这话的,是刑部尚书,姜维。 在他看来,贺轻尘这些年在南境摔打惯了,皮糙肉厚,又有领兵之能,回京后,昭元帝交代下去的几件事,都做的极好。 均州地动一事着实危及。 倘若地动的规模不大,受灾情况不重,断不至于叫下边的人那样紧张,更不会轻易向陛下要人前去支援。 那边,怕是要比他们知道的,严重许多。、 这些时日,南境水事频繁,已调用了不少人。 均州地动能用的人,着实有限,若随便安排了什么同僚过去,只怕,也压不住均州的灾民,须得从皇族里寻一个才是。 思来想去,贺轻尘还真是第一人选。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贺轻尘也没表态,贺承玦倒是神色激动地看了昭元帝一眼,便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可。” “是啊,荣王殿下,眼下均州事态严重,只怕下边报上来的,也不是完整的情况,若不安排一个分量重些的人过去,定是压不住的。” “微臣也觉得,燕王最是合适。” “燕王回京后鲜少掺和到朝政中来。 没名没分,贸然掺和到这些事儿上来,只怕,也是压不住下边那些人和那些百姓的。 再说了,自燕王回京后,朝廷上一件件棘手的事,最后都是燕王殿下以身涉险处理好的,恭州那事儿才过去多久啊,燕王身子这会儿,怕是还没恢复呢。” …… 昭元帝端坐在最上方,淡漠地看着下边吵吵嚷嚷。 这事,他们方才就吵过一回了。 从该如何赈灾,到需要安排什么粮草物资,再到均州地动局势可能的发展,最后到该选谁去。 在场的朝臣,都是昭元帝散朝后特地留下来的。 他们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立场。 始终就没一个定论。 昭元帝听着心烦,这才传旨召贺轻尘回来。 原以为,他回来后,就能确定,哪知,下边又吵起来了。 昭元帝的目光在几个儿子的身上游移。 贺轻尘抿了抿唇,正要扭身主动请缨之际,却被贺承玦一把拉住:“轻尘,别冲动。” “……” “荣王,燕王,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昭元帝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正正好看到了贺轻尘意欲站出来,却被贺承玦拉住的小动作。 他眯了眯眼,索性挑明了说。 贺轻尘闻声,当即拨开了贺承玦的手:“父皇,儿臣是想说,均州地动,危险重重,皇兄和几个皇弟们都从未出过京城,又都缺乏赈灾的经验,儿臣前年倒是为了江南那场水患,小有经验。儿臣想着,不若就去均州一趟,也好早些将事情处理好。” 话音刚落,昭元帝还没说什么。 一个大臣倒是急急的反驳:“既没出过京城,那这一次,便是最好的历练机会了。陛下,如今诸位皇子们都早已入朝,断没有事事都叫燕王一个人担了去的道理。 依臣愚见,均州地动虽紧急,却也是一个极好的锤炼之机。” 贺承玦被抢了话,神色微恼地看了过去。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工部尚书,赵弘钦。 他兄长前些时候娶亲当日,给了林家难堪,直接拦了林家的嫁妆,延缓了与林家长女林初然的婚事,甚至扯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理由,叫整个京城上下都看足了笑话。 赵弘钦作为赵氏家主,面上同样不好看。 为此,他低调了好些时日。 如今这事,竟主动冒头,说出这样一番话,倒叫人不由得多想了些。 须知。 赵氏是齐老夫人的母家。 与齐氏血脉相连,齐家更有得宠的女儿,和早已入朝的皇子,也就是晋王。 他这么说,怕是要替晋王揽这道功了。 贺承玦万没有想到,赵弘钦所说,会正好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 他敛了脸上的冷然,恭恭敬敬地说:“父皇,年前,燕王前往恭州剿匪,回京受伤中毒,如今尚未养好身子,又被府中琐事所累,这会儿,若是再要赶着去均州,怕是,人还没到,就得病倒了。届时,他病着,定是没法全心赈灾,病了事小,耽搁了赈灾事大。还请父皇三思,燕王此时,实在是不适合四处奔波。” 贺承玦这话只说了一半。 他只说贺轻尘不合适,却绝口不提,他自以为合适的人选。 这样一来,倒是叫众人捉摸不透了。 照着惯例。 荣王这会儿应该积极主动地推举燕王,想法子叫燕王接下这差事,给他挣功劳才是啊? 怎的不争取了? 莫不是,燕王真的身子很差? 那也不对啊? 燕王方才不还自请前去均州赈灾吗? 朝臣一脸的懵。 赵弘钦不知贺承玦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他的视线在贺承玦,在贺轻尘之间转了一下。 随后隐下满腹的疑问,阴阳怪气地说:“正是这个理,燕王殿下有心为均州百姓奔波,愿意撑着尚未痊愈的身子去赈灾,自是好的,可也不能不给其他皇子们为百姓尽一份心的机会是不是?” 这下子,贺轻尘没话了。 他张了张嘴。 想反驳的话,在看到朝臣皇子们打量的神色后,尽数敛了去。 倘若他坚持要去。 那就是独揽功劳,不给别人表现的机会。 这样一来,不仅会得罪全部皇子乃至他们身后的母家,甚至还会叫他的父皇生起了更多的不好心思。 贺承玦虽说与赵弘钦目的一致,但两人立场处境是不同的。 此刻。 听着赵弘钦这么说,他心里隐隐泛着狠厉的光,但很快又遮掩了去。 这会儿。 谁都没出声。 倒是下面的一些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对了个眼神,悄声嘀咕。 “听赵大人的意思,这极好的锤炼之机,是要叫晋王去了?” 说这话的人碰了碰自己身侧的一个大臣,示意他去看全程都哑巴似的,半个字都没吭一声的晋王。 那声心里冷哼了一声,小声应道:“他是晋王外祖母家里的,自然是希望晋王能去揽下这道功劳的。他也不想想,这事,能是晋王揽的下的?” “是啊,地动可不是小事,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怕是连自己都救不了?” 又一个人悄悄加入。 几个人低着头,交头接耳的模样,实在是……不太好看。 殊不知。 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晋王,此时也猜出了赵弘钦的心思,心里正慌着呢。 那劳什子均州地动,他才不想去。 危险不说,还非常远,这一去一回的,京中还不知道要出点儿什么大事呢。 届时要有什么,他岂不是错过了? 赵弘钦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昭元帝也不得不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其他儿子身上。 他沉着脸,心里慢慢地回想着他的一众儿子们。 荣王是嫡长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该是储君的人选。 若是贸然离京,留下来那些个蠢的,怕是又要躁动了。 燕王倒的确是还伤着。 有这份心也够了。 瑞王告了假没来。 便是来了,他也是个不顶用的,没那赈灾的脑子。 晋王…… 晋王倒是个人选。 只是,他素来就是个懒的,上朝都得下人三催四请才愿意动一动,但每每上朝,人是在这儿,魂儿怕是还在府里睡着。 这会儿也一样。 景王前些年摔了腿,是个残的,虽说也入了朝,但却哪儿都不方便。 至于安王和端王? 这俩年纪比这几个兄长都要小的多,安排他们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们也没经历过什么事,怕是处理不来赈灾这么大的事。 思来想去。 好像也就晋王合适。 昭元帝想到这儿,脸色越发阴沉了。 他横了下边嘀咕的正欢的几个人,那几个人顿时跟只小鹌鹑似的,消停了。 昭元帝冷哼了一声,看向赵弘钦,眉眼冷沉不悦地问:“那依赵卿所言,朕该安排谁去合适?”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昭元帝,齐齐地落在赵弘钦身上。 赵弘钦自有自己的想法。 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往贺承玦那儿看了眼。 贺承玦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赵弘钦在憋着什么坏。 贺轻尘一言不发地站在贺承玦身侧,静静地看着他们几个演戏。 赵弘钦思虑片刻,郑重地对着昭元帝一揖:“陛下,依臣方才所说,均州一行,乃是极好的锤炼之机。但我朝除了燕王有赈灾的经验,其他的王爷们都没有。单叫一个人王爷去,臣又怕那位王爷经验不足,思虑不全,是以,臣觉得,不若多安排几个皇子前去?” “嗯?” “是的,臣觉得,可以多安排几个王爷前去,荣王殿下早已参政,却从不曾到民间去看看,更不曾去赈灾,正是一个极好的历练之机。 他与燕王殿下一母同胞,聪明睿智。 想来,燕王殿下能做到的事,荣王殿下也是能做到的,不若,就由荣王殿下带其余的几个皇子一起去,陛下,您意下如何?” 赵弘钦的话音刚落,这殿内便像是平静的一池春水,被陡地扔了一颗石子般,荡起涟漪。 众人顿时如梦清醒。 之前的每一次,都有贺轻尘挡在前边,他们还真没考虑过贺承玦。 赵弘钦倒是提醒了他们。 别有心思的人,此时,自然是希望昭元帝采纳了赵弘钦的意见,让贺承玦前去赈灾的。 天灾无情。 任他是皇嫡长子又如何? 这要是在地动时,有点儿什么,甚至是把命留在那儿,都是情有可原的,是不是? 他们是这么想的。 殊不知。 贺承玦搞出了这事,也是这么想的。 昭元帝摩挲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龙纹墨玉扳指,眼里戾起了风暴。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里的气恼,再一看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的晋王,气不打一处来。 殿内气氛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昭元帝轻轻地笑了一笑:“赵卿真觉得,荣王合适?” “自然是。”赵弘钦点头应道,继而小心翼翼地补充:“陛下,既是要去赈灾再顺道历练,必是要有一个性子持重沉稳的人主持大局。荣王殿下是您的嫡长子,于情于理,都最为合适。再说,臣相信,燕王殿下定不会就这么看着荣王殿下辛苦,而什么都不说,燕王殿下定然愿意倾囊相授,将自己赈灾相关诸事,都一一教与荣王的,对不对?” “……” 贺轻尘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贺承玦身上。 这是贺承玦闹出来的事。 眼下这情况,他会如何拒了去? 贺轻尘有些好奇。 昭元帝鹰隼的眼死死地盯着赵弘钦,半晌也没说话。 他不吱声,其他的人自然也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贺承玦咬了咬牙,主动站了出来,装作诚心地说:“父皇,儿臣觉得,赵尚书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儿臣……作为您和母后的儿子,断没有龟缩不前,躲在京城不出门,不处事的道理。燕王能做到的,儿臣作为他的兄长,自然也能,所以……” “殿下不可。” “皇兄,不可。” 悄悄站了荣王那一队的人接连否决。 贺轻尘为了不崩人设,暂时在他们面前维持亲亲弟弟的形象,也装模作样地阻止了一下。 知道贺承玦这时候是以退为进是一回事。 倘若他什么都不做。 母后和贺承玦,怕是要对他更加防备了。 眼见一个接一个的反对,其他的人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应和两声。 昭元帝眼看着下边又要吵起来的样子,一阵气恼:“好了……均州赈灾到底该安排谁去,朕还要再好好想想,你们无事就都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只能无奈离开。 贺轻尘跟在众人后边。 贺承玦看了他一眼,本想与他说点儿什么,身后却传来昭元帝沉着平静的声音:“燕王,你先留下,朕有事要问问你。” 第222章 要叫儿臣跑这一趟吗? 议事殿重又恢复了清净。 贺轻尘站在龙案下,跟昭元帝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半晌。 “父皇是有事,要交代儿臣?”贺轻尘抿了抿唇,主动张口。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开门见山地问他:“均州地动一事,你怎么看?” “嗯?”贺轻尘有点儿懵。 不都议论一早上了? 怎的还问他这样的问题? 莫不是,父皇也察觉到了均州地动实际灾情并无奏折上所言那般严重,只是有人刻意将事情往重了去说? “父皇,您的意思是?”贺轻尘掩下了心里头的疑惑问道。 重活一世,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方才知道均州地动一事的,甚至,连均州灾情如何,他都是不清楚的,自然,也就不能多说。 多说多错。 万一叫人察觉,怕又是麻烦。 昭元帝看了他一眼,而后将龙案上的一份折子丢了过去。 “昨日夜里,均州地动的折子递到了朕的御前。朕一开始以为,均州地动,灾情严重,只是,如今看来却未必。你手里的那一份,是朕的人传回来的,时间甚至比那折子,还要早上半日。朕昨日事忙,顾不上看,倒是没想到,均州竟还给了朕这样儿的一个惊喜。” 昭元帝冷笑地说,目光直直地落在贺轻尘身上。 那话,不像是要与他探究什么,倒像是与他陈述某个再寻常不过了的事实。 贺轻尘接住昭元帝丢过来的折子。 他看了昭元帝一眼,这才慢慢地将折子打开。 入目所见,写的全是均州地动的灾情舆情。 耳边是昭元帝不辩喜怒的声音,手上是一份与均州州丞递上来的灾情折子截然不同的折子。 一件事,几乎在同一时间,报上来的是两种结果。 难怪父皇会用‘未必’‘惊喜’这样儿的字眼,来形容这事的景象。 贺轻尘垂眸想了一下:“父皇,这折子所言,还有今日各位大人们议论的内容,显然是有极大的出入的,也许是有人刻意隐瞒了下边的情况。 地动并不严重,均州完全有能耐处置,应对。 然而,那州丞刻意夸大,引得您心下焦虑不安, 甚至冲动地安排人前去赈灾支援,只怕是,在那均州的地界上,早已设好了许多的陷阱,就等着您下旨赈灾,主动入坑呢。” “朕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昭元帝敛眸细思,复又问道:“如此,你打算如何应对此次的赈灾?” 贺轻尘故意避开了昭元帝的话题。 还期期艾艾,小心翼翼的问:“父皇的意思是……已经确定了要叫儿臣跑这一趟吗?” 那犹豫的姿态,甚至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 昭元帝默了默。 想起方才贺承玦所提,贺轻尘身子尚且有伤病,暂时不宜奔波辛苦。 再一想,贺轻尘前些时日还为了恭州匪患一事忙了好几个月,受苦受累,再叫他去,确实显得有些薄凉,不通人情了。 他端起一杯茶,慢慢地抿了一口,压下了浑身的不自在,讪笑道:“朕……就是问问。也想听听你对这事儿的想法看法。” 贺轻尘哪里会看不出昭元帝有些尴尬。 他低垂着眸。 恍若没感觉到昭元帝的尴尬,只苦笑着问:“父皇是真的想听听儿臣的看法想法?” 昭元帝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贺轻尘这句话,总带着某些他目前也没察觉到的坑。 他垂眸看了眼桌上的几道熟悉的折子,咬牙道:“嗯,你说说看,均州地动这事儿,你说怎么看的?” 贺轻尘看着他。 须臾。 他张口道:“父皇,均州地动灾情轻重与否,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还是,那州丞既将这事儿都报上来了,那至少说明,均州地动,的确是需要支援的。 此外。 均州既敢欺上瞒下,那必然是与朝中之人有所勾结。 他们借着地动一事,意图将皇子引了去,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什么图谋? 均州内,是不是已经设好了陷阱,就等着救灾的某个人跳进去呢? 父皇,眼下均州这事,已不仅仅是救灾这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同样重要,那便是安抚住可能暴动的百姓,查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免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试图染指我北昭江山百姓。 以上种种,若是不能选一个压得住的人前去。 怕是,救灾艰难不说,还要再搭进去些人,如此,实在是得不偿失。” 昭元帝微微惊讶地看着贺轻尘。 他没想到,贺轻尘竟还能想到这一层。 如贺轻尘所言,赈灾一事很重要,但找出搅事的人,也很重要。 可是,该谁去呢? 昭元帝想了一圈,目光还是落在了贺轻尘身上。 要照他的意思,他定是还选贺轻尘。 但,眼下好像,的确不太合适,他身子不好,这才调养没几日呢。 贺轻尘显然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勾唇浅笑:“父皇,要前去均州赈灾的人选,您心里边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昭元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瞥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既不能去,那,那便叫晋王带着那几个小的,一起去看看。” 贺轻尘闻声却是摇头。 “父皇真觉得,晋王合适?” 贺轻尘拐着弯儿否定了这个选项。 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补充道:“父皇,其实,防擦各位大人的分析,都是颇有条理的,但他们有些话,儿臣实在是不敢苟同。” 昭元帝微挑了挑眉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在殿中,那些个朝臣形象全无,如同市井妇人那般,指指点点,各自争执怒骂,不由地好笑:“什么话?” “方才,赵大人说,均州此行,须得安排一个分量重些的人过去。 这话本身倒没什么问题,问题在后边。” “后边?” “是,依赵大人所言,此事是极好的历练机会,最好是多叫几个皇子一同前去。 可是,父皇,此行并不只是为了救灾,不只是为了所谓的历练,最重要的是,我们须得查清真相,叫那暗中筹谋之人,能无所遁形,再也没法将手伸到我北昭朝廷上来。 眼下,敌在暗,我在明。 贸贸然地将好些个皇子放到那儿去,不是历练,是要他们往坑里跳啊!” 贺轻尘这一句,说的情真意切。 昭元帝被他这么一提醒,倒是琢磨清楚了。 一想到,自己倘若真的没考虑清楚,就让几个儿子前去,怕是要出些不可控的意外,昭元帝便觉得后脊骨发凉。 眼看着贺轻尘满脸坦然。 俨然是已经有想法的模样,昭元帝轻咳了一声,犹豫道:“那个,依你之见,这事,谁去最为合适啊?你说说,朕也听听,你想法是不是跟朕一样。” 第223章 结果就这? 贺轻尘自然是有人选的。 他也没有要与昭元帝卖关子的意思。 方才说的那一长串,左不过是为顺理成章地引出他心里边的人选做铺垫。 均州一行,利与弊,他方才都与昭元帝掰扯清楚了。 是以,昭元帝这么问的时候,他便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心里头的答案,说了出来:“儿臣认为,均州一行,既要有压得住的人前去,那崇安皇叔,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还请父皇,仔细考虑。” 他口中的崇安皇叔,正是他大婚第二日,请到自己府上那位。 是昭元帝的亲弟弟。 昭元帝闻声一愣。 贺轻尘看他这样便知道,昭元帝从一开始就没想起这位皇叔来。 考虑到自己的想法,贺轻尘索性将事情掰扯清楚:“父皇,崇安皇叔素来公正稳重,在百姓的心里,素来也有些名声,儿臣记得,以前,他也是有过去赈灾的经历的。 虽说皇叔这些年不问朝事,但百姓有需要,您有需要,他定然也是愿意的。 最要紧的事,均州一行,其实我们并没有合适的其他人选。” 昭元帝脸色淡淡:“怎会没有别的?” “父皇,此行不能当做历练的机会,皇兄最是不适合出京的,晋王倒是合适,但他没有出过京城,更没有过任何赈灾的经验,更遑论,这赈灾的后边还有件那么重要的事,至于景王几个,他们年岁尚小,也镇不住场子……” “不是还有你吗?” “……儿臣身子尚未痊愈,前些时候又被下了药,病了一场……儿臣,实在是有心无力。”贺轻尘抿了抿唇,与昭元帝示弱。 “方才,各位大人都在,眼看着没人吱声,儿臣便想着,先将事儿揽下来再说,事后,儿臣也定会与您说清楚,推举皇叔前去的。” 他主动提及方才在众人面前的自荐,将昭元帝心里将将升起的疑虑给压了下去。 昭元帝垂着眸,手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扳指。 他不应声,贺轻尘也没急着要一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 昭元帝眯着眼,定定地看着贺轻尘。 最后,问出了他之前一直想问,却没找着合适时机的话:“朕听说,你大婚的第二日,还请了崇安和他的王妃到你府上去了?” 他什么时候,跟崇安还有那样儿的交情了? 贺轻尘心口跳了跳。 “父皇,那日,儿臣不只是请了崇安皇叔皇婶,还请了建宁皇婶,定远侯爷以及儿臣的……岳父岳母过府一叙,再顺道,帮着清点清点,王妃的嫁妆。毕竟,岳父找了王妃替嫁,岳母更是以石头充作嫁妆,糊弄我们,儿臣总要找他们要些补偿,求个公道才是。” “也就是说,你那日,将他们都请了去,就只是为了这个?” 昭元帝多少有些不信。 “不然呢?父皇,儿臣虽久不在京城,在京中也没什么能耐,但人都欺负到儿臣头上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您说是不是? 何况,王妃那日被逼着代替那林大小姐嫁入王府,哭了小半夜,儿臣听着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她既已入了燕王府,成了儿臣的王妃,那儿臣自该给她讨个公道。 前些时候,儿臣无意中了解到,崇安皇叔夫妻和建宁皇婶三人最是公道,便想着,请他们过府,给儿臣做个见证,求个说法罢了。” 贺轻尘没有半丝隐瞒,将这事与昭元帝一一细说。 昭元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会儿。 他倒是想起来了。 崇安确实在外边有些名声,也最是公正,喜欢个人主持公道。 燕王这么说,倒是与他的人查上来的东西,没什么出入,估摸着,的确是真的。 最后,昭元帝终是说:“嗯,朕知道了。这些时日,你便好好养着,至于均州之事,朕会与你皇叔说说,届时再看看。” “是。” “你今日,怎的来的这样慢?出城了?”昭元帝明知故问。 贺轻尘老实点头:“是,这些时日,儿臣在府里养着,着实无趣,又正好发现,王妃爱吃果子,便想着带她到庄子上多吃些新鲜的。前两日去的,故而,回来的就慢了些。” “嗯,没什么事,你便下去。端午的时候,宫里有晚宴,记得早些回来。” 昭元帝想问的,想说的都问了,说了。 这会儿倒没什么事了。 然而,他让贺轻尘下去的时候,贺轻尘却没动。 昭元帝凝了凝眉:“还有事?” “父皇……有件事,儿臣不知,是不是要跟您说。” 贺轻尘面上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的模样,看的昭元帝很是不喜。 他眯着眼,冷淡地吐出了一个字:“说。” 贺轻尘见状,也就不再迟疑:“前两日,儿臣带着王妃到庄子上的时候,遇着了庄子上的有些恶事,这才知道,那庄子里,欺上瞒下之风尤其严重,以至于不少佃户,百姓几乎都活不下去了。这事,是儿臣监管不力,管教不当,儿臣责无旁贷,是以,儿臣打算对庄子做一番整顿,另外,该补偿的,也得补偿到位。只是,儿臣想着,指不定不只是那个庄子,还有别的,届时,儿臣可能会多囤些粮食什么的……。” 昭元帝还以为他要说的,是多严重吓人的事。 结果就这? 他有些无语地瞪了贺轻尘一眼:“那庄子是你自己的,你自己做主便是。” “可是,一旦儿臣囤粮,有心之人看着,指不定会有些什么动作,或是怀疑儿臣是不是在谋划什么,万一,到时候粮商闻风而动,又有别的人搅局,怕是……会不太好。” “……那你的意思是?” “儿臣想着,咱们国库应该还算丰盈,粮仓里的粮食,应该也是够的,不若……”贺轻尘犹犹豫豫的往下说。 昭元帝有了些猜测,当即打断他的话:“你是想动国库的粮食?” 第224章 糊弄鬼呢? 昭元帝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贺轻尘竟还盯上了国库。 他自己的庄子,难不成还要用国库填空缺? 贺轻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地与他解释:“父皇,儿臣的意思是,希望用交换的法子,跟国库换一批粮食,这样,也就不需惊动外边的百姓和粮商们,更不怕有人从中搅和了。” “交换?”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人说要与他的国库交换东西。 这小子,能拿什么与朕交换? 贺轻尘慢慢地说:“您也可以理解为,儿臣跟您买国库里的东西。” 昭元帝一愣:“……这有何区别?” 明明就是买,说什么交换呢? 搞得他方才隐隐还有一丝的期待,还以为这小子能拿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 结果,就这? “当然有区别。父皇,国库里的东西,乃是百姓为了北昭而交上来,用以救灾救急,用以延续北昭百年兴盛的,断没有拿出来做买卖的道理。 倘若能做买卖,开了儿臣这个口子,改日灾年,粮商闻风而动,要买了国库的粮食高价转卖,届时,您就不好拒绝了。 若是受了灾的百姓也奔着国库而来,届时,您又当如何? 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 但,儿臣是跟您交换。 也就是,儿臣拿出了足够的,有价值的,能叫您松口的东西以作交换。 如此,旁的人也就不能说什么了。 只不过,我儿臣拿出来的,有价值的东西,正好是银子而已。 往后,倘若有人也起了这样儿的心思,您大可以提要求,叫人拿东西来换,对方拿不出来,那就不能怪您不给了啊。” 贺轻尘这理由,也是对外说的。 对内,谁敢说,他就是用银子交换了想要的东西? “……” 昭元帝眼神不善地盯着贺轻尘,一时无语。 糊弄鬼呢? 这什么鬼理由? 饶是如此。 他还是应了。 贺轻尘极少求他,难得求到了他跟前儿,他怎么,也得应上一两回才是。 不过,看着贺轻尘一本正经的模样,昭元帝倒是起了些逗他的心思:“你既想换,朕倒也不是不能应你,只是,你想要多少粮食,又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啊?” “儿臣用整个私库作保,只求您能放两个仓的粮食给儿臣就行。” 贺轻尘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将自己的私库拿了出来。 昭元帝闻声,不由地抽了抽眼角。 整个私库? 谁不知道,燕王在这京城的众多皇子公主中,是最穷的一个? 他的私库,压根儿就没多少东西? 沉默片刻。 昭元帝大手一挥:“那行,就用你的私库,换两个粮仓。” 贺轻尘陡地看向他,眼里满是惊喜。 他在提这事儿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用国库去补偿庄子里的佃户,不过是他临时起意的,对他底线的一个小小试探。 方才,之所以提议用崇安皇叔,也是为的这个。 崇安王早些年过于出色。 他虽一心只爱王妃,半点儿夺权的心思都没有,但在百姓里边,名声极好。 作为天下之主。 昭元帝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过自己去? 也就是崇安王聪明。 他在察觉到昭元帝对他的不满后,便有意无意地放权,一点一点地卸去了自己的职责权势,只日日惦记着与王妃四处跑。 是以,这才安稳了几年。 眼下,贺轻尘故意提起崇安王,便是要叫崇安王重新踏入朝堂参政的意思。 他的好父皇,倒是看着在认真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贺轻尘挺满意自己的试探成果。 如今,国库一事亦然。 不论昭元帝同不同意,他都有备用的,补偿百姓的法子。 他只是,没想到昭元帝竟会答应。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总觉得,他的父皇好像,心态平和了不少,都能心平气和地应下他这样的事儿了。 事说完,做完,也就该走了。 贺轻尘微微拱手:“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儿臣一会儿便叫人安排,那……那什么,父皇,王妃还在庄子上等着儿臣呢,儿臣就不打扰您批折子了,” “去,去。”昭元帝点了点头。 贺轻尘步履轻盈,满面笑容地转身离开。 昭元帝看着他那松快的步调和已经渐渐走远的背影,他低头,手摩挲了一下墨玉扳指,低声呢喃:“这小子,好像挺喜欢他那个替嫁王妃啊?” 他身侧伺候的太监悄摸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头又低了低,不敢接话。 昭元帝喜怒无常。 半点儿也看不出,他对那位替嫁的燕王妃是个什么想法。 小太监苦着一张脸,生怕说错,做错什么。 昭元帝没得到回应,侧眸瞥了小太监一眼,蹙着眉问道:“你师父的身子还没好?” “回陛下,奴才早晨的时候已经去看过了,现下倒是好了些,就是,还是咳的厉害,怕过了病气给您,便不敢近前伺候,约莫,再过两日便能好了。” 昭元帝抿了抿唇。 下边的人伺候的再尽心,总归不是自己用惯了的老人,没法体会他的感受,更接不了他的话,实在是…… 罢了。 他既病了,便先歇着。 昭元帝抿着唇,对小太监摆了摆手:“叫个人去一趟崇安王府,召崇安王入宫一趟,就说,朕有要紧事,与他相商,叫他速速入宫。” 当日。 昭元帝下了一道旨意。 大意是,均州地动,灾情严重,特命崇安王爷带上一干物资前往灾区救援,另,晋王,安王和端王协同前去处置,救治灾民,做好救灾重建的活儿。 崇安王莫名地被召到宫里,又莫名地被安排去均州赈灾。 他从始至终,人都是懵的。 闲散了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也喜欢上了现如今的日子,皇兄怎的突然就叫他去均州做那什么劳什子的赈灾工作了? 皇兄不是怕他名声太好,遮掩了皇兄的光芒吗? 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如今已经不怕均州百姓,也把他放心尖上了? 昭元帝是怎么想的,无人知晓。 但昭元帝这道旨意发出来,却是引起了一阵轰动,朝臣各有自己的小心思,都有各自的人选,但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崇安王得了这个机会。 第225章 落水 庄子后山里。 沈归荑一个人听着蝉叫声,慢慢地往山里走去。 她手里头,还拿着一支长长的木杆。 木杆上吊着一只粽子,一晃一晃的,看着倒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模样。 另一头。 周回被春岚拽着,正在水里边一点一点地捡着田青。 片刻的功夫。 倒是也捡着好些。 周回干巴巴地在春岚身侧站着,手里还托着他方才随手摘的,可以盛田青的大树叶子。 水中光影粼粼。 春岚弯着腰,神情严肃认真,从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翻过去,看到附着在石头上的田青,眉眼弯弯,总能笑的很开心,没看到的时候,又会瘪着嘴,憋着气。 河边的水草上,长了不少绿色的石苔。 田青最是喜欢在这样的水草石苔下,慢悠悠地吸着水中的泥巴。 春岚一片一片摸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春岚总觉得自己的小腿骨头有些痒。 她一开始倒没在意。 只是,那痒意越发强烈,她没忍住,将手伸到水下要挠痒痒,手上的触感滑腻腻的,似是摸到了什么。 她心下有些不安。 河水浑浊,她一时间,也看不清自己的小腿上是不是有什么。 她僵着身子侧身看向周回。 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此刻染上了强烈的恐惧。 周回神色一凝:“你怎么啦?” 略带着些关心的话一出,春岚嘴一瘪,眼眶顿时就红了。 她低头,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的小腿,颤颤地开口道:“周,周侍卫,我,我小腿上,好像有东西,好像是在我小腿上……啊……” 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了那东西在蠕动。 她尖叫着将手里的东西一甩,整个人朝着周回扑了过去。 周回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大树叶子一丢,伸手将人揽到怀里护着。 哪知。 石头上的青苔打滑,两个人竟就这么直直地往身后的水里扑。 他们身后的河水不深,石头倒是尖锐。 周回脑子快,想着春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怕是承受不住那石头的伤,紧要关头,他微微使力, 跟原本朝下的春岚调了个个儿。 两人一同落在水里。 ‘砰’地一声,激起了一池子的水花。 周回闷哼了一声,痛的龇牙咧嘴,春岚也懵了。 一时间。 她竟也忘了自己方才为何惊惧地叫嚷出声。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摔在河里,河水虽不深,却也几乎没过了他们平躺着的身子,河水咕噜咕噜地灌到了周回的嘴里,把他呛的厉害。 春岚如梦初醒。 立即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手一个不小心,按在了某处不该触碰的地方上。 周回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撇开眼,支支吾吾地说:“别,别乱动了,你一个女子,好歹矜持些……” 春岚微怔。 下一瞬。 脸色倏地爆红。 饶是她没有经验,但某些不太正经的画本,却是看过了的。 当初她娘亲生怕以后没机会教她这些,索性提前将藏在衣柜最底下,用一块旧布料裹得密密实实的画本拿了出来,叫她要仔细地看。 方才,她是不小心…… 碰到了周侍卫那里吗? 春岚睁着一双水蒙蒙的大眼,好奇地盯着自己方才不小心压到的某处,看了几眼,羞红着一张脸,赶紧挪开,之后又再次偷偷地瞥了过去。 如此反复,饶是强装淡定的周回,此刻都有些绷不住了。 他深呼吸了几下,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春岚姑娘,你先起来,我后背可能受伤了,一时间使不上力,你先拉我起来。” 春岚闻声,也顾不上自己的某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了。 她连忙起来。 再伸手,把他从水里拽起来。 两人满身水淋淋的。 一上岸,春岚便离周回远远的,生怕挨着周回,再胡思乱想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远处正在啃鱼的侍卫再听到春岚的尖叫声后,便立即警惕地站了起来。 一眼扫过去。 却是春岚跑着跳着扑到周回身上,周回被她扑到水里的画面。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底升起了浓浓的八卦。 这会儿。 他也顾不上手里的鱼了。 只眼巴巴地盯着他们看,几乎要把他们盯出一个洞来。 周回作为习武之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他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这才将视线移开,落在春岚的两只小腿上。 那莹白的左边小腿骨上,正覆着一条蛭蝚(也就是蚂蟥)。 此刻。 那蛭蝚应是吸了不少血,整个青绿色的身子看着微微透明,似是快要被撑破了似的。 他倒是不怕这东西。 只是春岚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怕是……受不住。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抬头看向春岚,似是想说什么。 春岚不傻。 这会儿也想起了自己方才在水里的境况。 她低头看去,周回阻拦不住,耳边顿时便响起又一阵嘹亮的恐惧叫声,伴随着这叫声的,还有春岚四处扑腾,叫着想将蛭蝚甩开的身影。 那滴着水的衣裳,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地有些松散。 周回目光凝了凝。 他扫了眼远处犹犹豫豫着要上前的侍卫,侍卫们脚步顿住。 他这才掏出一把匕首,迅速跑到春岚身边,单手将她桎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往腿上看,同一时间,他将匕首的刀背在她腿上微微用力一刮。 那蛭蝚顿时落在地上。 它微张着嘴,身子迅速蠕动,周回手起刀落,将那蛭蝚砍成好几段,脚上动作利落地踩了几下,将几段蛭蝚,踩在了泥土底下。 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单手收了匕首,迟疑了会儿,在她后背轻拍:“好了,没事了,那东西,我已经将它砍了,埋了,没事……” 春岚身子发颤,余惊未消地攥紧了他的衣裳。 两个湿了衣裳的人紧密相贴。 肌肤上的热意互相传到了彼此身上,周回低眸,视线落在了春岚的后背上。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束身衣。 因着是夏日,日头炎热,她的外衣比较薄,此刻湿了水,又松了些,衣裳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那光滑的后背,此刻像是毫无遮掩地呈在他眼前一般。 周回咽了咽唾沫,咬了咬牙将她推开些:“没事了,你衣裳都湿了,有些透,我……你若不介意,便披着我的袍子,好歹……咳,能遮掩些。” 第226章 小舅舅要回京了?【2章合并哈~】 这日。 一行人在后山的活动,因周回两人落水,周回受了较大的惊吓而草草结束。 彼时。 沈归荑正举着木杆子,小心翼翼地往树上探。 眼看着马上就要粘上的知了,在听到侍卫匆匆跑过来的声音时,动作顿住。 它扑腾了几下翅膀,便迅速飞走了。 沈归荑:“……” 她凶巴巴地侧头看向来人。 那人心里一滞:“王,王妃,春岚姑娘和周回侍卫落水受伤了,周回侍卫叫小人过来与您回禀一声,想问问您,要不要下山回去?” 他说的支支吾吾,生怕惹了沈归荑不高兴。 毕竟,落水是周侍卫和春岚姑娘的事,断没有叫主子迁就下人的道理。 只是,周回的顾虑,他也清楚。 方才,他只是去拿些粽子的功夫,只走开那么一会会儿,王妃整个人就跟画风突变似的。 如今,他若是带着春岚回去换衣裳,脚程定然更长,换洗的时候更久,届时,万一要出点儿什么事,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思来想去,周回这才决定问问沈归荑的意见。 一起下山。 只是,他总归是全身都湿了,狼狈难看,总不好这副样子出现在王妃跟前儿。 这才另外叫了人过来回禀。 “落水受伤了?怎么回事?” 沈归荑颇有些遗憾地回头看了眼马上就要粘下来的知了,然后放下了木杆,“罢了,先回去,你跟本王妃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叫他们俩去捡田青吗? 莫不是,被石子滑倒了? 不能? 那水里的石子是滑,但也不至于叫两人同时落水,还受伤? 沈归荑默然想着。 方才那侍卫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与她说清楚。 待听到春岚是被水里的蛭蝚吓着时,眉心紧紧拧着。 又听到那侍卫说,周回和春岚是以什么样的姿势落水,又是怎么处理那条蛭蝚的,她眼神陡地亮了亮,满脸都是吃到瓜了的神色。 山下庄子门前。 两个女子迎风站在门外。 她们的肩上,还各自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其中一人低垂着头,后背抵着庄子门前的一棵大树干,另一人则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玩儿。 她们俩,赫然便是云舒和幼白。 听到往来的声音,她们俩下意识地抬眸,与沈归荑一行人对上了眼。 沈归荑一愣,连忙快步上前:“你们怎么来啦?” 幼白张口就要说,云舒拽了拽她。 沈归荑会意。 她与身后的众人道:“你们都先回去。” 众人看了幼白和云舒一眼,恭敬应是。 “周侍卫,春岚,你们赶紧先去洗漱干净,换身衣裳,这几日好好歇着,就别乱跑了。周侍卫受了伤,你们找个人去请大夫过来给他看看,窈书,辛苦你和静月多煮些姜汤,给大家都喝一些,小六,你也去帮忙,看看春岚,窈书她们哪里忙不过来的,你就去帮谁。” 沈归荑淡淡地吩咐众人。 周回有些愣。 他没想到,沈归荑还惦记着他们,还愿意叫人给他请大夫。 这要放在以前,他们多是在病的伤的熬不住了,府里的总管才会叫大夫给看看。 只要人不死就行。 后背此刻隐隐作痛,但这不算什么,更叫他动容的,是沈归荑不经意的一些安排。 “都快些回去,不必跟着了。” 沈归荑淡淡的吩咐,说完,才看向云舒和幼白:“你们跟我来。” 她的这一系列安排,懂得都懂。 已经回到了庄子上,她身边又有懂武的两个妹妹,周回要就不那么忧心了。 沈归荑前脚刚走,他便步履匆忙,动作极快地回了自己屋里洗漱。 不过片刻。 就又守在了沈归荑的院子里。 看护院子,保护沈归荑的人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敢吱声,生怕搅扰了王妃和两个姑娘叙话。 屋里。 沈归荑随手坐在软榻边:“怎么过来了?” 不是叫她们俩各自看好融安楼和古月阁等几家铺子的吗? 云舒将小包袱放下,打开,从里边翻出了两个折子,其中一个折子稍厚一些。 她将折子递给了沈归荑:“师姐,师父来消息了。他说,会在近日回京,届时,有要紧事要与你说。” 沈归荑有些惊讶:“小舅舅要回京了?” 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是计划有什么差错,以至于舅舅不得不提前回京吗? 云舒抿了抿唇,点头应是。 沈归荑手在桌上敲了敲,似在思索什么。 须臾。 她伸手打开了另一本折子问道:“那,这又是什么?” 云舒老实回答:“也是师父的手书。” 沈归荑更疑惑了。 有什么事,还要他写两份儿? 她没再犹豫,直接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两份折子的内容看着,都是极为寻常的一些话,没什么特别的。 但折子有两份,就足以叫她觉得有问题了。 她抿了抿唇,复又将两份折子的内容比对着看,从里边找出她的小舅舅真正想与她说的话,看完以后,她便是一阵沉默。 云舒直觉不对:“师姐,怎么啦?” 沈归荑看了她一眼,没有隐瞒:“那两个东西,找到了。” 这些年,因着那些东西的消失,他们只能一次次迂回着与林淮安周旋。 他们从未停止过寻找东西的下落。 但一直都没消息。 她在乡下待了许多年,一心想找出它们,却始终没有结果。 谁能想到。 那东西,会在林淮安乡下老家的地盘上? 云舒愣了下:“你是说?” 旋即反应过来,沈归荑口中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份婚书。 还有一只玉佩。 前者是一份婚书。 后者,则是宫里的某位贵人给的物件。 北昭建国前,天下分裂,群雄争霸,许多规矩律法并不完善。 赘婿三代还宗的老规矩,叫不少赘婿惦记着吃老泰山的绝户,以至于最后,霍霍了不少对这天底下有大贡献的人。 北昭的太祖皇帝深受其害,故而,建国初便立下规矩。 赘婿进门,除签署婚书,在族谱上言明身份,签订相关契书外,还需签定一个与终身卖身契相似的契书,直接杜绝了所谓的三代还宗的种种小算盘。 一旦成了赘婿,那就一辈子都是岳丈家里的附庸。 岳家需一次性给予其本家足够的补偿,以此买断赘婿与本家的关联,赘婿进门后,需得以妻族为尊,必要时,妻族可发卖赘婿。 当然,这事须得官府判决,妻族单方面不能做主。 这一律令,几乎是将赘婿钉死在了与奴隶无异的位置上,终身都不得翻身。 即便入府后,妻族并未与其订立相关契书,但只要入赘的婚书在,赘婿的身份,便默认了妻族享有支配他处事的全部权利。 这份婚书的存在,足以证明林淮安的赘婿身份。 足以证明当年他们散播出来的,沈归荑的生母是妾的谣言不攻自破。 齐家嫁女,更是一个谎言。 至于那只玉佩…… 沈归荑只知,那是宫里的某位贵人给的。 但究竟是哪位贵人,那玉佩有何作用,她一概不知。 当年她娘亲也没得来得及与她细说,只叮嘱她,必要时,可拿着玉佩入京到镇国公府找国公爷郑垣,他自会找机会带她入宫寻人。 沈归荑这些年不止一次地在想,她的娘亲会和宫里的什么人有关联? 是什么关系? 求那人,能做什么。 皇宫森严,外男不得在后宫随意走动。 郑国公年纪再大,也是外男,倘若是后宫的某个人,他如何能带着她入宫寻人? 能劳动郑国公亲自牵线搭桥,那人,会是谁? 沈归荑几番猜测。 每一次的推论结果,都是昭元帝。 可她又敢相信。 倘若,她的娘亲有昭元帝这一份儿渊源,如何会导致沈氏的下场凄惨至斯? 沈归荑手里拿着折子,神色有些空。 云舒敛了敛眸:“师姐,师父既马上入京,这东西也找着了,那我们的计划,可要提前?” 沈归荑看了云舒和幼白一眼。 许久。 “嗯,传信与小舅舅,京城已准备妥当,可以动手了。”沈归荑面无表情地点头吩咐。 幼白兴致勃勃:“师姐,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看什么? 沈归荑和云舒一时间没跟上她的脑回路,都茫然着一双眼看她。 “回去看看他们的下场啊,我倒要看看,那林……他们坏事做尽,还能有个什么好结果。”幼白俨然是对林家落井下石很有兴致。 沈归荑却是兴致缺缺。 云舒见状,连忙踹了幼白一脚,示意她安静些。 幼白冷不丁地被踹了一脚,正委屈呢,看到云舒皱着眉头的神色,顿时从心了。 云舒看了沈归荑一眼,示意幼白先出去。 待屋内清净下来,云舒才试探着问:“师姐,你是在犹豫?” “嗯?犹豫什么?” “倘若真的动了手,林氏一族也就再也没有回缓的余地了。 不过,结果应该也不会太差。 林氏在京城虽根基不深,但有宫里的娘娘皇子周旋,又有齐氏与赵家为援,最差的结果,约莫也就是阖族流放了。 指不定,林夫人的恋爱脑稍稍清醒,能带着林公子几个和离归家。 最后受累的,也就只是林氏族人。” 沈归荑眼神渐渐发冷。 “为何你会觉得,林氏最差的结果,是流放,而齐氏,还能和离归家?” “这事,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沈氏也早已长眠地下,真相如何,陛下未必就真的在意。 即便是,他真的信了那真相。 但这事,与陛下终究没有关系,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死人如何能说的过活人? 这事,只要齐家稍加运作,陛下再为了宫里的娘娘皇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指不定真就是那样儿的结果了。” 沈归荑阴沉沉地看着窗外远处。 云舒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林齐两家这些年,早就牵扯不清了。 即便是不为林夫人和她的那一双儿女。 定远侯府也得掂量掂量,林淮安的那些破事,会不会将他们给牵扯进去,得仔细想想,如何将事情的害处,降到最低。 跟陛下没有关系吗? 关系,是可以现拉的,林齐两家会如何应对不重要。 只要陛下站在她这一头,那就够了。 沈归荑揉了揉眉心,有些沉重地看着云舒:“这事,我会仔细想想,计划照常进行即可,余下的,我来处置,林家该是什么下场,就会是什么下场。” 云舒点头:“嗯,好。” “我记得,之前我们去岭南采药的时候,曾路过一个地方,那地方有不少客居之人,他们都已经养成了吃甜食的习惯,故而,琢磨出了不少保存果子,制作果子食物点心的样式?” “嗯,是有这么些。”云舒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点头。 “庄子上的果子不少,每年里都送这人,送那人的,今年,王爷下令不往不该送的地方送了,我想着,既如此,不若制成别的吃食。其中一款果肉罐头便很不错,我记得,幼白好吃,是特地跟着当地人学过了的?” “嗯,确实学过。” “那便好,你一会儿叫幼白先去拿些桃子试试,叫她做几罐过来尝尝。” “好。” “这几日,我不在,京城里头,可有什么要紧事吗?” 云舒歪了歪头:“倒也没有。 就是,那位林大小姐,来了古月阁好几趟,似是在打探什么,我已经叫人注意着些了。 此外,师父来信提及,均州地动,决不能叫王爷前去,有陷阱。 另外,顾国公府的老夫人打发了人过来,想找你去见一见。 还有……西北月楼的使臣昨日入京了。 为首的,是月楼的二皇子和刚及笄,不曾婚配的小公主。 听说,月楼有意和亲。 那小公主安置后,便寻了空,跑到燕王府外盘桓,怕是……来者不善。” 她一口气,将近几日里,京城的事都一一与沈归荑细说。 沈归荑:“……” 这叫没有? 不过短短几日。 就有这么一连串的事儿,沈归荑只觉得头疼。 “云舒,最近的事儿太多了。 你晚些时候,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都列一列,届时,我再一样一样处理安排,你和幼白辛苦跑了这一趟,先去歇一歇。 今日,他们现摘了不少果子,正是好吃的时候,你跟幼白也去吃些。 另外,下边的人捡了不少田青回来,你跟幼白既喜欢,就琢磨琢磨,怎么做好吃些。 余下的,我们晚些时候再说。” 第227章 回府 贺轻尘从宫里出了门,并未直接回的庄子上。 而是回了王府一趟。 曹全的事儿,归根到底,是他和王总管的问题,总要有个合适的处置法子。 以往,是他对王焕过于信任。 这才给了王焕可以替王府做主的权利,如今,那庄子的事只是其一,还不知,别的庄子上,还有多少同样的幺蛾子呢。 王焕知道他回府,心知曹管事的许多事,未必能瞒得住。 是以,他早早儿地便等在了王府门前。 身后跟着两个下人,他们手中,还各自端着一个挺大的盒子。 贺轻尘进府后,眼神轻飘飘地扫了过去。 只那一眼,王焕也知道,那庄子上的事儿,已经被揭发了。 贺轻尘声音淡漠:“到书房里来。” 王焕心口一滞。 他侧头与贺轻尘身后的叶枫对视了一眼。 叶枫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快步跟上了贺轻尘的脚步。 王焕长叹了一声,转身从两个小厮那儿,接过两个盒子抱在怀里,然后迅速赶去了书房。 书房外。 叶枫守在外边。 王焕抱着两个盒子,在书房外颤颤地唤了声:“王爷?” “进来。” 贺轻尘端坐在书案的主位上,鹰隼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王焕小心翼翼地进门,放下盒子,跪在地上,以头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贺轻尘并不叫起,只由他跪着。 王焕身后冷汗涔涔,却又不敢起身,更不敢张口。 半晌。 贺轻尘才幽幽地问:“盒子里的,是什么?” 王焕抬起头来,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王爷,是一些账本。” “哦?” 贺轻尘拉成了语调,眉头微微一挑,显然是猜到了王焕带来的是什么账本,对于王焕的识趣,他心里并不觉得松快,相反,还有无尽的沉重。 他前脚方去了庄子,王焕后脚便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真是…… 好极了啊! 若是他这一辈子都不去那个庄子,王焕是不是就由着曹全继续下去? 庄子上的佃户,是不是也曾求到王府里来? 都是王焕给打发了的? 长期以往,庄子上还能留下佃户? 他们不得都被逼死了? 届时,所有的账,都得算在燕王府的头上。 他辛苦在南境战场上对敌,为的便是护着这北昭的江山,护着北昭的百姓。 到头来,本该作为他的大后方的王府,竟出了这样的差错,将庄子上的佃户,逼得再无活路? 这口气,贺轻尘是怎么都咽不下的。 他没再看那所谓的账本,冷冰冰地开口:“可知本王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王焕深吸了一口气:“庄子上的曹管事,是属下的亲戚。他这些年在庄子上,行止确实有些过分,对佃农有些苛刻,也贪墨了些庄子上的营收。 属下心知,他是仗了属下与王府的势,这才有些横行无忌。 但是,王爷,曹全虽是属下的亲戚,却是跟属下一起长大的,他性子软,素来胆小怕事,除了贪墨庄子上的银钱营收,断不至于做出太过分的事儿来。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属下私以为,他稍有些不合规矩,也是在理的。 其贪墨的部分,属下都有另行记录,都在这盒子的账本上了,还请王爷看在属下的面上,能对曹全从轻处置,至于他贪墨的部分,属下……会尽量补全。” 王焕说完,又重重地朝着贺轻尘磕了个头。 他一字一句,说的情真意切。 彷佛是真的不知道,那庄子上的真实情况一般。 贺轻尘沉默着坐在书案上,眼神阴鸷地盯着王焕,并不急着处置,而是问他:“曹全代管庄子以来,可有庄子上的佃农寻到王府里来,想求一个公道?” 王焕有些惊讶于贺轻尘的问题。 他没想到,贺轻尘竟未就这他前边所说往下问,而是问了佃户的事。 好好的,怎么就问了这事呢? 这几年,的确是有佃户过来寻了几回。 第一次的时候,他倒是有叫人把曹全也带来。 两相对峙后,发现佃农不太老实。 前言不搭后语。 他也就随手将人打发了去,却也训诫了曹全。 后来,倒是也有佃农上门,次数不多,但他心想着,定然又是一如那佃农一般,把小事往大了说,想图谋些不该得的好处。 他也就将人给打发了去, 之后,也没再见他们过来。 他以为,他们能这么快消停,一是因为事儿本来就不大,二是曹全定然担心他们再次告状,行止有所收敛了。 贺轻尘见他迟迟未答,眼神更冷:“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王焕惯会在京城各方走动,素来心细。 这会儿,自然是察觉到了贺轻尘语气的越发冷漠。 他咬了咬牙,将佃户来寻的事,一五一十地与贺轻尘说:“王爷,那些佃农,的确是来找过的。 他们只来了几次。 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属下曾叫曹全过来对峙,确定那佃农满口谎言,没一句话是真的,属下将人打发离开后,训诫了曹全几句。 之后几回,那佃农和其他的一些人再来,属下心想着,定又是将事往大了说,也就不想花心思在上边,只叫门房将人给打发了去。” “也就是说,他们后边再来时,你并未再次找曹全核实,就将人赶走了?” 王焕听着贺轻尘不辨喜怒的话,唇瓣抿成了一条线:“王爷,实在是,那些佃农不规矩,明明都是些小事,却生生往大了说,着实浪费功夫。属下事忙,实在是没心思与他们周旋,就……”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的。 语调都心虚了不少。 贺轻尘睨着他,眼底风暴渐渐凝聚,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你可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来了几个人,为的什么事,求得是什么结果?” 王焕愣了下,没想到贺轻尘会问的这样细。 他生怕贺轻尘真会去查,只好细细地回想当日的情况。 那些人第一次来。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因着端午将至,王府有不少的人情往来,贺轻尘是一贯不管这些的,他也就忙的跟只陀螺似的,并无多少心思处置庄子上的事。 第228章 是来找您的 那几个人来的时候。 求见的并不是他,而是贺轻尘。 王焕原本是要打发了他们去的。 哪知,他们前脚出府,后脚便在王府外边的一个挂面摊子上坐下,慢悠悠地吃起了东西,甚至时不时地往王府这边看。 目的不言而喻。 他们不知道王爷的行程,只能用最笨的法子,在王府外边等着 不论王爷是回王府,还是出府,总有遇着的时候。 王焕担心他替换庄子管事的事被发现,只能趁着贺轻尘不在,赶紧将人带到自己的院子里晾着,并立即叫了人去找曹全过来。 待人来了以后,他没多少耐心地叫他们说清楚缘由,两相对峙。 那几个人语焉不详,翻来覆去,说的都是曹全扣下了他们的水田和果苗,又叫他们重交了当年的佃租,甚至半强迫的纳了他们的女儿为妾云云。 听得王焕直翻白眼。 曹全心比天高。 总觉得自己往后是有大造化的。 故而,在挑选妻妾方面,虽不算挑剔,却也不是什么条件都没有的。 彼时,曹全才刚成亲不久。 发妻是他的表妹。 两人正是恩爱的时候,又怎会强纳了一个农女为妾? 一听就是无稽之谈。 倒是前边说的什么,扣下果苗水田什么的,还有可能是真的。 实际上,曹全也是这么认的。 但并未如他们所说那般严重。 相反。 曹全是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也给足了银子才拿下那些东西的。 不过是他们看着那些果苗长得好,也看到了果苗以后得好处,不满足于曹全给的东西,这才胡搅蛮缠地闹出了这些事儿来。 如此,王焕也就没了应付他们的心思。 只召了侍卫,将人丢出了府。 又好生训诫了曹全一番,这才放了曹全离去。 之后几回,那些佃农再来,都被他叫人赶了去,一来二去,估摸着他们也知道这般闹腾,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还会与燕王府对上,也就消停了。 王焕事无巨细,不敢有丝毫逃避地将事情都说了清楚。 贺轻尘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书房窗户的光影撒了进来,照在了贺轻尘身后的柜子上,那柜子投下了一道阴影,隐隐地将贺轻尘的脸笼罩其中,叫人看不清,贺轻尘的神色。 王焕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越发沉重。 却又隐隐有一丝侥幸。 这些年,他对曹全的管束还算严格,曹全也挺规矩,并未犯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王爷虽发现了曹全的某些举动,但应该不妨事的。 前些年,他跟着王爷出生入死。 王爷总不至于,为了几年前的一些小事和曹全贪墨的小小银钱而大动肝火? 何况,他主动站出来,交出了账本,又言明会补全曹全贪墨了的银子,王爷重情重义,断不至于对他做什么才是,顶多,是训斥一番罢了。 王焕越发笃定地想着。 然而。 贺轻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王焕。” 贺轻尘语调微沉,唤了他一声:“本王是什么时候,口头或者书面应承过你,让你可以代本王行事了?” 王焕身子僵直。 “属,属下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那几个佃农,之所以求到府上,被你赶了出去,扔不愿离开,而是在外边的毯子里等候,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是为的谁来吗?” 王焕脸一白。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但他那会儿第一次背着贺轻尘替换了庄子的管事,将自己的人安排了过去的大事。 他哪里还敢叫贺轻尘知道? 何况,贺轻尘从来不管那些琐事,他自认,自己能处置,着实没必要再去惊动贺轻尘。 是以,他也就没再将这事往上报。 哪知,贺轻尘竟就提了起来。 “怎么不说了?”贺轻尘冷笑着开口。 王焕脊背一凉。 他张了张口,支支吾吾地说:“是,是来找您的。” “那为何,本王从未听说过,庄子上有什么人过来找本王?又为何,你从未说起过这事儿?”贺轻尘明知故问,话到最后,像是凝结了一层冰一般。 王焕冷汗涔涔,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属,属下那时候是,是因为……” “编不出来,就不必编了。”贺轻尘冷哼了一声,满眼失望地看着他,才又继续往下问:“王焕,当年,本王是特地选的庄子上的管事,后来,他是怎么死的?” —————————— 后面还有一点儿,带孩子去深圳了,今晚来不及写啦~我明天回家后补上 ———— 补: 王焕动了动嘴,对上贺轻尘冰冷的眼,只觉得寒意在自己的身子里弥漫。 他抿紧了唇瓣。 好半晌。 才艰涩地说:“是,庄子上的人报上来的,是意外,他是意外身亡的。”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那一句。 也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贺轻尘。 贺轻尘脸色更冷:“意外?什么样的意外?本王亲自选出来打理庄子的管事,在本王面前,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于燕王府而言,多少也有些分量。 他死了,报上来的消息是意外。 你就没想过,庄子上的人,可能撒谎? 你也没想过,要仔细查查,小心验证消息的真假吗? 亦或者,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是什么。 也知道,他的死,尚且存疑,只不过,你有想要偏袒的人,索性顺水推舟,将这事瞒了下来,再顺道,将空缺给填了上去?” “我……”王焕一怔,连忙解释:“王爷,当年,那庄子上的管事,的确是出于意外身亡,属下虽说对曹全有些偏袒,但那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属下哪里就敢随便包庇了去?曹全自小便胆小怯懦,断不会为了庄子上的管事一职就做出这样的泯灭人性的事儿来的。” 贺轻尘闻声,气不打一处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 随后抄过桌上的砚台就丢了出去,怒骂道:“胆小怯懦?不会做那些泯灭人性的事儿来?王焕,你确定你还了解你这个亲戚?” 王焕不闪不躲。 那砚台,砸在了王焕的心口上。 他闷哼了一声,战战兢兢地看着贺轻尘,不解道:“王爷,曹全是属下的表弟,自小就跟在属下身边,有属下在前头压着,他不敢乱来的,这其中,定是有误会,我……” “误会?” 第229章 好,本王答应你 贺轻尘拉高了语调。 似有些难以相信,王焕竟会用‘误会’二字,遮掩曹全的罪过。 他一拍桌子,惊的王焕心口一跳。 贺轻尘走出了书案,一步一步地朝着王焕走去。 那沉重肃然的脚步声,慢慢地袭上王焕的心口,他隐隐觉得有一丝的不安。 总觉得,曹全在庄子上的那些小手段,断不至于叫王爷这般气怒异常,莫不是,他胆大包天,还做了什么叫王爷无法承受的事儿? 不等他猜出来。 贺轻尘便已经站到了王焕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王焕,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王焕,你可知,曹全这几年,究竟都做了什么?可有问过,亦或者,去过庄子上看看?” 王焕对着贺轻尘灼人的眼神,心虚地低垂着头。 贺轻尘冷笑了一声:“呵~” “这些年,曹全在庄子上,无人管束,仗着你的纵容,为所欲为。 强抢民女,欺压佃农,甚至擅自改动本王定好了的佃租,不论丰年还是灾年,佃租都在本王定下的基础上,加收至少一成以上,甚至还有加收两成,三成的。 佃户在本王的庄子上做事,却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活不下去了,只能卖儿卖女。 王焕,是本王错了。 本王这些年对你多有纵容,把你的心思都给喂大了。 这些年来,你离了军营,可还记得,你上战场,是为的什么?可还记得,你曾说过,想要护一方百姓周全?你就是……这么辜负本王的…… 王焕,你自己说,本王该如何处置你?” 贺轻尘的一句‘错了’,打在王焕身上。 他只觉得心底发寒。 这是贺轻尘对他失望彻底的意思。 贺轻尘开始自省,也开始审视自己当年不管不顾,将王府丢给王焕一人管束,是不是真的就是错的。 听到了贺轻尘的最后这一句。 王焕是懵的。 他想辩解。 可因着他这些年,的确是没怎么到庄子上去,确实是不知道庄子上的情况,以至于辩无可辩,甚至因为他擅自驱赶庄子上过来告状的佃农,更显得他与曹全,是一丘之貉。 王焕心里很清楚。 这事,贺轻尘拿到了这儿来说,一是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将所有事儿都调查清楚了的,指不定,就连他与曹全的账本,他也早已查清楚了。 二来则是,依他对贺轻尘的了解。 他没将这事公开来说,是因为,他对自己,应该是保有一丝情分的。 今日过后,这一丝情分,怕是,也没了。 王焕思虑再三,最后,咬了咬牙道:“王爷,您既说,听听属下的看法,那属下也就直说了。曹全是属下的远房表亲。 他做的那些事,虽说有不少,属下并不清楚,也未参与但追根究底,总归是属下的纵容和包庇,才叫他这般肆无忌惮我。 如今,您既将事都摊开了说,那属下斗胆,求您看在与属下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能够放曹全一马,从轻处置,至于属下…… 属下可辞去王府管家一职,带着家里人回乡,再不踏足京城。” 在王焕的眼里,这些事虽有他纵容的结果,但到底不是他做的,自请辞去王府总管一职,带着家里人远离京城,已是最重的处罚。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虽然,他并无与贺轻尘谈条件的资格,但到底是有在南境军营里的情分。 然而,他的话说完后,贺轻尘却久久没答。 贺轻尘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突然就觉得,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在军中能与他把酒言欢的属下了。 王焕其实很聪明。 他知道他在贺轻尘心里有一定的分量。 再怎么,贺轻尘总会对他多一丝的宽容,愿意纵容他小小的犯错。 曹全就不一样了。 故而。 他没有给自己求情,而是消耗着自己与贺轻尘的情分,替曹全一家子求情。 不知过了多久。 贺轻尘倏地笑了。 前世的时候,王焕并未背叛过他,是以,重活一世,他始终对前世并未背叛的人,多了些宽容,对那些与他同生共死的人,也尝试着倾心相待。 但他没想到,王焕的背叛,不是在明面上的。 他对曹全的默许和纵容,给燕王府抹了多少黑,给燕王府,给他埋下了多少的祸根,他无从追究。 但现在,他却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焕被这笑声一激,心沉到了谷底。 贺轻尘勾唇,斜斜地笑着。 他开口的话,很轻很轻,带着风雨欲来之前的诡异平淡:“王焕,你确定,要求本王放你那亲戚一马?即便,他们这些年,欺上瞒下,做出了不少抹黑王府的事?” 王焕微怔。 须臾。 他咬牙,沉哑着声提道:“是。王爷,属下这些年为王府上下操持,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即便曹全一家子不做好人,但属下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还请您能看在属下的份儿上,能放他们一马。” “好,本王答应你。”贺轻尘失望地摇头。 对王焕的最后一丝情分,彻底散了去。 王焕尚不知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磕头感谢道:“谢王爷。” 贺轻尘的脸色很黑。 但王焕此刻却顾不得这些,只知道,贺轻尘既答应了他,那定会做到的。 贺轻尘恼恨地瞪了他一眼,对着外边扬声道:“叶枫。” 门外边守着的叶枫快步跑了进来。 他拱手行礼之余,借着眼角余光,看了王焕一眼,心下叹息:“王爷,您找属下?” “去跟大理寺的人说一声,曹全的案子,该怎么判的,就怎么判,至于克扣了燕王府的那些,只要曹全能补回来,本王可以不追究。” 也就是说,他可以不追究曹全在佃租上做的事。 没了王府要追究的这一条,曹氏一族的处境能好一些,但就只是好一些,从阖族消消乐,到阖族流放,这也是一种燕王府给的‘好’。 如此,他也算是成全了王焕方才所求了。 倒是王焕。 他显然是听明白了贺轻尘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脸色当即白了几分,但又没法再说什么。 毕竟,贺轻尘是真的,看在他求情的份上,应承下了对应的事了。 曹氏一族如何。 端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和大理寺的审查了。 —————— ps:还有一章,马上来~~ 第230章 就非要这样不可吗? 贺轻尘的话,不仅王焕听明白了。 就连一直守在外边,听一些,没听一些的叶枫,也听明白了。 在他看来,曹全一家子对庄子上那些百姓的压迫和狠毒,便是直接斩首都不为过。 他是亲眼看到了那些百姓的处境和模样的。 对他们的苦,不说感同身受,却也多有感触,尤其是看到刘忻兄妹俩的处境,他很明白,在这几年里,一如他们这般的人,还有不少。 曹全做下的孽,怎么处理都不为过。 王焕借着与王爷的几分情分,为那些人求情,就有些拎不清了。 甭管王焕是怎么想的。 叶枫此刻也知道,王焕这样儿的,不能留在王爷身边了,如何处置合适呢? 他正想着呢。 下一瞬。 贺轻尘便给了他答案。 他俯身,在叶枫耳边低语了几句,说完,便又站直了身子。 叶枫闻声,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贺轻尘。 而后,眼神复杂地看了王焕一眼,便快速出了门去了。 关上门之际,隐约听到贺轻尘好心与王焕解释:“曹全的事算是了了,没了燕王府的某些指控,大理寺自会照着寻常规矩处理。那么,王焕……曹全的事,处理好了,你呢?” 贺轻尘凝重的声音,陡地在王焕耳边炸开。 他隐约猜到了贺轻尘的意思,又不太敢确定地看着他:“王,王爷,您的意思是?” “你方才说,愿意辞去王府管事一职,带着家里人回乡下,再不回京是吗?”贺轻尘无视王焕的不安和疑虑,浅浅地与他重复确认。 王焕哪里敢回答? 他方才这么说,多少有些逼着贺轻尘做选择的意思。 这些年,他将王府打理的不错。 便是王爷,也对他十分信任,甚至在安嬷嬷出事后,将整个王府的事儿都交给了他。 他方才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笃定,贺轻尘会留他。 但听着贺轻尘这一声,似是,并不是这样? 贺轻尘漠然着一双眼,面上浅笑着,问了一个与他们现如今谈的话,好似并无一丝关系的话题:“王焕,你跟着本王,多少年了?” 王焕低头想了一下:“如果从属下正式调到您的麾下开始算起,留在王府里管事,不在您身边也算进去的话,应该有六年了。” 他一开始,并不是在贺轻尘那一队里的。 是后来的一次无意中共患难,贺轻尘才动了将他调入自己队伍里的打算。 事后,他替贺轻尘守在燕王府。 这么一算,的确是有接近六年的时间了。 贺轻尘低声感叹:“六年?也挺久的了。” “是,是挺久的。” 王焕不明所以,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回应贺轻尘的话。 “在南境的时候,你跟着本王的时间不短,后来在王府里,也管着整个王府,想来,你对南境军营,对燕王府,甚至是对本王,都是十分了解的?” 贺轻尘淡淡地问。 王焕听着这些,越发觉得心惊。 他勉强扬起一抹笑,回答道:“是,的确是有几分了解。” 贺轻尘倏地笑了:“那你怎会觉得,本王会将这么一个,既了解南境和王府,又了解本王的人,就这么随手放了出去?” 王焕神色一僵。 贺轻尘的意思,他哪会不明白? 这是,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燕王府的意思了? “王爷,您,您是要属下……去死吗?”王焕难以置信地问他,想从中得一个确定的答案。 也就是这时。 叶枫在外边敲了敲门。 “进来。”贺轻尘视线扭转,落到了门边。 王焕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在看到叶枫手上托着的东西时。 他心里强装的镇定,再也绷不住了:“王爷,为什么?曹全的事,与属下无关,都是曹全犯下的,便是要问罪,也问不到属下头上,属下最多……最多也就是纵容了些,怎的就要……” 叶枫手里头托着的,是一个小托盘。 托盘上,只一个杯子,一壶酒,这是什么意思,王焕不可能不懂。 贺轻尘没等他说完,便戾气声打断了他的话:“王焕,到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吗?” 叶枫和王焕闻声,身子齐齐一颤。 “王焕,本王不是没给过你机会。自本王伤愈清醒那日起,本王便开始整顿王府,禁足安嬷嬷,也再三叮嘱你,好好看顾着王府,但你呢? 本王前往恭州剿匪一事,是你和安嬷嬷透露了本王的行踪,才导致的本王受了那样儿的伤。 后来,安嬷嬷被关,你一次次僭越,配合着安嬷嬷与后院里的那些个女子,对本王动手,给本王下药,一次是本王顾虑与你的情分,那两次三次呢? 如今,庄子上还出了曹全这档子事,你就没有好好反思过,为何你会做出这么多背主之事? 还是说,你早就把自己当这燕王府的主子了? 你将本王,王妃置于何地? 曹全之事,是,你并未直接参与,但庄子上的的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一样,能与你脱得了干系? 你方才说,自请辞去王府管事一职,带着家里人回乡下,再不入京,是真的,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还是说,那就只是你以退为进的理由,实际上,你压根儿不打算离开王府? 即便是真的,你在王府,尚且一再背主,本王如何能确定,你离开了王府,会不会心生怨怼,做出不可饶恕之事? 本王又要如何确定,你离开王府后,不会被人以利相诱,而将你知道的,有关于燕王府,有关于南境,甚至有关于本王的种种私事,都说了出去?” 贺轻尘这些话,其实也是说给叶枫听的。 他一个个问题砸下来,把在场的两个人都砸懵了。 方才叶枫还觉得,贺轻尘上来就要王焕去死,处置的太冷漠了,让他有些不忍。 然而。 听完了贺轻尘的这一长串的话。 再仔细想想,王焕近些时日的表现,的确是……叫人不敢相信他。 王爷这些年,没苛待过他。 他尚且一再背主,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打着为王爷好的名义,做尽了伤害王爷的事。 这人一旦放出去了,那还得了? 王焕看了看贺轻尘,又看了看眼里多了丝淡漠的叶枫,心如死灰地跌坐在地。 “王爷,就非要这样不可吗?” 第231章 王焕的结局 王焕的结局,早在他自以为好地替贺轻尘做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 他与贺轻尘,叶枫等人都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 同生共死这么久,总有些情分。 如今要亲自送王焕上路,贺轻尘和叶枫心里都不好受。 但情分归情分。 倘若每个人都仗着那点儿微薄的情分试图做贺轻尘,甚至做燕王府的主,那他们的情分,也就耗尽了。 最终,贺轻尘也没有回答王换的话。 他亲自拿起酒壶,斟了酒,递到王焕面前:“喝了,喝了,也算是成全了你我相识相交一场的情分。 你放心,你死后,本王会安排人亲自护送你家里人回乡。 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犯到本王跟前儿来,不碰本王的底线,本王自不会亏待他们。” 王焕定定地看着那酒杯几眼。 他以手撑地,缓缓地站了起来,颤抖着手将酒杯接过,然后看着贺轻尘。 最后,只说了一句:“王爷,您……罢了。” 他原想说点儿什么。 话到嘴边,又觉得他想说的每一个字句,都像是对他做过的那些事的狡辩。 正如贺轻尘方才所言。 很多事,他其实并未沾手,但的的确确,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他相关。 甚至,他的自作主张,他的推波助澜,都导致了不少错害的发生。, 他总说,是为了燕王府好,是为了贺轻尘好,但一次次不必要的好,弄巧成拙的‘好’,贺轻尘不需要的好,都在将自己往死路上推。 此番。 贺轻尘不会放过他了。 这一刻。 王焕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错了。 错的离谱。 他错了。 错在不该僭越了自己的本分,将贺轻尘对他的看重,当做是他拿捏王府,成为王府主子的踏脚石。 他这么想着,心如死灰。 眼里全是喷涌而出的泪和不可抑制的悔意。 他是战场上走下来的战士。 本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京城这些大小宅邸世家的斗争以及自己对亲族的无限纵容上。 他没再迟疑。 微微抬手,将酒杯上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穿肠过,苦涩混杂着药物在腹中翻搅作乱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地弓起了身子,慢慢地蹲了下去。 他强忍着痛,压下喉咙里一阵阵涌上来的血腥,虚虚地抓着贺轻尘的裤脚:“王爷,求您,最后信属下一次……我,从未想过背叛您。 属下……的确在这几年里,失了本心。 这些年,属下……属下院子的石榴树下第五张石头凳子下,有……有您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我……王爷,说好的,照顾好,我的家人。” 王焕说的断断续续。 话到最后,抓着贺轻尘裤脚的手慢慢松开,无力垂落在一侧。 王焕心有不甘,最后却还是笑着的。 贺轻尘低头,直直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曾与自己交好的战友,心口的涩意凝在心口,挥散不去。 叶枫动了动嘴。 想劝两声,终是什么都没说。 半晌。 贺轻尘扭身离开书房,临走前叮嘱道:“抬下去,叫他家里过来,将人领回去。” 叶枫看了王焕一眼,低声应是。 贺轻尘出了书房,站在了院子里,叶枫已经挥手叫人将王焕抬下去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贺轻尘身后。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他家王爷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但要说是为了王焕的死,好像又不至于。 “王爷?” “去叫些人,带上工具。”贺轻尘淡淡地吩咐。 叶枫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贺轻尘口中所说的,要带上的工具是什么,又要去哪里? 是方才王焕说的,他的院子。 过了会儿。 贺轻尘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王焕之前住着的明月阁。 依着王焕临终所言。 他们找到了他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叶枫看了贺轻尘一眼,快步上前,指着一张石头凳子:“把这个搬开再挖,挖深一些。” 跟着过来的王府侍卫不明所以,却是老老实实挥着锄头。 贺轻尘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 他扬眸,慢慢地打量着王焕的这个院子。 看着看着,贺轻尘又觉得奇怪。 王府下人的院子,大多格局都一样。 王焕是王府管家,按说也该住一样的,但他又不是奴籍,而是贺轻尘从军中挑选的,住处自然就没这么多的条条框框了。 他选的这个院子,本该是侍妾的居所。 世家大族,侍妾的作用只两个,一是伺候主君,解决主君身子里的需求,另一个,则是繁衍子嗣,为主君多生几个孩子。 是以,这院子里,种了不少的石榴树。 王焕住到这院子好些年,依着王焕素日里的行事风格,他早该一如安嬷嬷那般,将自己住的院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都改一遍。 但他没有。 整个院子,似是还维持着原样。 要说唯一的不同,约莫就是那些石榴树身边,又种了不少茶花,花开季,茶花开满院子,整个院子都飘着特别的香味,叫人沉醉。 这香味儿,贺轻尘也是闻到过的。 “王爷,挖到了。” 叶枫打断了贺轻尘的沉思。 他脑海中,某些想法一闪而过,快的他都没来得及抓住。 他叹了一声,快步上前。 石榴坑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两个被油纸包裹住了,四四方方的东西,看着有几分沉。 贺轻尘给了叶枫一个眼神。 叶枫会意。 迅速拉着身侧的沈霄蹲下来,拨开油纸上的盒子,微微使力,各自将坑里的一个包裹抱了出来。 沈霄抱着包裹,下意识地掂了掂。 包裹有些重,估摸着是什么银钱之类的东西? 叶枫与之相反。 他觉得手里的包裹,是真轻啊。 这么大一个包裹,也不知道,里边都装了什么?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抱到了旁边的石头桌子上,贺轻尘脚步顿了顿,走了过去。 叶枫赶紧将人拦住:“王爷,我们来看。” 万一里边是什么,会伤人的东西呢? 贺轻尘没逞强,示意他们赶紧将包裹打开,叶枫和沈霄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警惕地缓缓打开了最外边的一层油纸,露出里边的一块深色布料。 叶枫一愣。 油纸下,是一块布料? 第232章 他哪里就老实了? 沈霄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叶枫,手下动作加快。 他那个包裹,也一样。 都是一层油纸裹着一块布料。 差别在于,一块布料是靛青色的,看着四四方方,十分规整。 另一块布料是霁蓝色的,布料斑驳陈旧,边角坑坑洼洼,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一般,甚至还脱线了。 两块布料裹着的,都是盒子。 大小一样,颜色相同,就连盒子外上的锁,看着都一模一样。 叶枫和沈霄对视了一眼。 两人默契地提高了些警惕,慢慢地试着打开盒子,但带了锁的盒子,怎么可能打得开呢。 贺轻尘无语地看了他们一眼。 旋即。 他直接从身侧侍卫那儿拿过一把佩剑,眨眼的功夫,便将两个盒子里的锁都给劈开了。 仔细小心的叶枫和沈霄:“……” 叶枫小心检查了一下,确信盒子里没什么伤人的东西,比如,毒粉,毒蝎什么的,这才大方将盒子打开,露出了里边的东西。 沉重的盒子里,装的是一箱子的黄金。 看着,倒是没什么特别。 另一个盒子里却是装了几个册子,看着倒是没什么稀罕的。 叶枫知道贺轻尘的习惯。 见他的目光落在册子上,他摸了摸后脑,在沈霄从里边拿起一个册子的时候,恍然大悟。 他一把抢过来,乐癫乐癫地递到贺轻尘手上。 “王爷,您看看。” 贺轻尘微微颔首,将册子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须臾。 贺轻尘猛地收了册子:“将东西都带到书房里,本王一会儿再看。” 他转身就走。 分明是不打算继续管王焕这院子的事儿。 叶枫无法,只能领着人连忙跟上。 沈霄走到他们身后,一众侍卫忙着将泥坑填上,倒是没怎么在意。 “叶枫,你说,王焕为何要将金子埋在外边,还有那些册子,会是什么?”沈霄碰了碰叶枫的手臂,示意他看两只盒子,好奇道。 “我哪儿知道?王焕这些年看着不都挺老实的吗?也不知,那么多的金子,他是打哪儿得来的。”叶枫想到王焕,情绪有几分烦躁。 “他哪里就老实了?” 沈霄很是不赞同。 他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知道,王焕啊,他在外边还另外买了个宅子,就在护城河边呢,我之前还以为,他是要给家里妻儿父母兄弟买的,但他家里,好像压根儿不知道这宅子,倒是王焕,时不时的总要过去一趟,也不知是不是在那里藏着什么人了呢,但是,很奇怪,那宅子里,就只有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小厮住着,我还从未见过有别的人出入呢。” 叶枫脚步一顿:“王焕在外边买宅子了?还有,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霄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说:“我这不是,无意中看到他形迹可疑,一时好奇,就多留了个心眼儿。之后几次,又正好做任务的时候路过,就稍稍的,多关注了一下。” “可知那老妇人是什么身份?” 沈霄摇头:“不知道,查不出来,她的背景,应该是被特地遮掩过了的。” 叶枫眉宇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多久去一次,一般会停留多久?那老妇人和小厮,可有不对之处?确定王家不知道那座宅子吗?那老妇人与王家,有没有关系?” 他一连串的问题,就这么吐露了出来。 若是寻常一同共事的同僚做出这种事,叶枫断不会太在意。 王焕不同。 尤其是经由今日的情况,他越发觉得,王焕这人,只怕,真的不简单。 叶枫仔细地回想着这些年与王焕的相处,也没什么异常。 沈霄被叶枫紧张肃然的神色吓了一跳。 他忙说:“这,我,我也没仔细留意啊,以前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王焕是不是有问题,他是王爷亲自选了带回来的,哪里会想到,要去仔细跟着,追查他的事儿啊。 不过,你要还想知道,我一会儿叫人去查……” 沈霄的话还没说完,手上便是一重。 他错愕地看着叶枫跟一阵风似的,将手里的盒子丢他怀里,又急匆匆地跑到前边贺轻尘身边,与他低语了两句,而后快速跑了。 倒是贺轻尘,停住了脚。 他回过头,定定地看着沈霄。 沈霄心里咯噔一下。 他战战兢兢地快走过去,在贺轻尘眼前三米远的地方站定:“王爷,有,有什么是要属下去做的吗?” “立即安排人将王府里的人全部都集中起来,封锁王焕死了的消息,倘若府里有人往外边传消息,不论是什么,将人都带到暗牢里去,派人去把冷迟叫回来,还有……” 沈霄反应不过来:“还有什么?” “你方才,有句话提醒本王了。” “什么?” 贺轻尘并不应他,只道:“你先依着本王说的去安排,处理好了,再过来这边帮忙找。” 沈霄犹豫了一下,带着人忙活去了。 贺轻尘大步流星地往回走,方向还是王焕的院子。 方才。 沈霄好奇地问叶枫,为何王焕要把金子和那些个册子埋在外边。 这个问题,他也是听见了的。 他同样在问自己,王焕为何这么做呢? 王焕是王府的管家。 往日里,他经手的银钱无数。 他要贪墨些,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他为何还藏了这么大的一小箱金子在外边,而不是想法子融了,或者去钱庄存了,而是埋在了看起来,算不上安全的外边院子? 沈霄也说,他在护城河有一个小宅子。 也会时不时地过去走动。 他既有这么大一箱金子,为何不将它们藏在外边的庄子,而是依旧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呢? 种种疑问,引着贺轻尘去想,去分析。 他一回到明月阁,便在里边翻箱倒柜,亲自翻找了起来。 将事情一一分下去,安排好了以后,沈霄连忙赶回了贺轻尘身边。 明月阁的院子里,站着一群手足无措的侍卫。 沈霄拧了拧眉。 进屋后,看到亲自翻箱倒柜的贺轻尘,沈霄神色微怔。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外边面色一言难尽的侍卫,深吸了一口气,拉住贺轻尘的手问道:“王爷,您要找什么?” 第233章 舆图上的符号 冷迟回到王府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沈霄亦步亦趋地跟在贺轻尘身后的场景。 彼时。 贺轻尘已经找遍了整个院子里的各个厢房。 想到之前沈归荑藏资料的法子,贺轻尘甚至将王焕住的主屋和厢房里的墙砖都敲了一遍。 然而,什么都没有。 贺轻尘一度疑惑地打量着整个屋子。 半晌。 他缓缓出门,站在院子中央,目光带着审视地看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冷迟挪到沈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王爷在找什么?” 沈霄轻轻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 也问了。 但王爷没说。 王焕死的时候,书房里只有叶枫和王爷两人,他和一众侍卫们,压根儿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好端端的,王焕怎的就被王爷赐死了? 王焕临终前,说了什么? 王爷既要找东西,为何不直接问清楚,而是等王焕死了以后,才到他这院子来翻找查探? 太奇怪了。 冷迟扫了一圈这院子:“叶枫呢?去哪儿了?” 沈霄睨了贺轻尘一眼,小声道:“王爷叫他去处理王焕的事儿了。” 犹豫了一下,他又说:“你说,王焕这人,素日里不声不响的,倒是没想到,这一朝揭穿,我们竟才知道,他原来还做下了那么多事。” 冷迟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沈霄摸不准冷迟的心思,没多在意,自顾自地说:“王爷素来顾念我们是在南境与他一道厮杀过来的,待我们一向宽厚,我是真没想到啊,王爷竟还有这般不念旧情的时候。” 他兀自在冷迟身侧嘀嘀咕咕。 冷迟双手抱剑,漠然地睨了沈霄一眼:“不然呢?将一次次背叛自己的人放出去,待什么时候,被旁的人以利相诱,再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的声音很冷。 出口的话,显而易见,是赞同贺轻尘的做法的。 沈霄噎住,讪讪地解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可惜?王焕知道的太多了。” 冷迟看着沈霄,眼神更是冷了几分。 沈霄头皮发麻,唇瓣抿紧,不敢吱声了。 冷迟的话提醒了他。 王焕今日能做出这许多的祸事儿来,明日便能变本加厉,他这样儿的,的确不能放了出去。 一劳永逸,才是最好的法子。 冷迟见他讪讪地不吱声,这才冷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忠告:“沈霄,以王焕为鉴。” 说完,也不等沈霄有什么反应,便兀自朝着的贺轻尘走过去了。 “王爷,若是找不到,就先别找了。王焕藏着什么,问一问他家里,指不定就有答案了,至于这儿,属下去调些人过来守着,在东西找到之前,定不让人进来走动。” 冷迟只略略地想了下,建议道。 贺轻尘抬眸:“王焕死前,特地提醒了本王,这石头椅子下,藏着些东西。但本王总觉得,他最后,话里有话,而且,这院子看着,也不太对。” 他略过了冷迟的建议,径自说着自己的想法。 冷迟了然。 知道贺轻尘这是担心夜长梦多,还想再琢磨琢磨的意思。 他的目光,在桌上的两个盒子上略过。 也猜出了,那两个盒子,就是从这石头凳子下挖出来的东西。 贺轻尘见他的视线落在盒子上,主动将王焕临死前,与他在书房里的那一番对峙纠葛都说了出来。 这里边,自然也包括了王焕的临终遗言,以及…… 他后边依着王焕的提醒,叫了人将这东西挖出来的事。 冷迟闻声,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两个盒子。 片刻。 他快步上前,将两个盒子打开,仔细地检查翻开。 册子所载内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约莫说的都是关于另一个盒子里,金子的来历什么的。 冷迟拿着册子,手在册子上慢慢摩挲。 手上,倒是抹到了些黑色的,细粒细粒的粉末。 他将手伸到自己的鼻尖,细细地嗅闻片刻。 贺轻尘这会儿也不继续翻找了。 他慢慢地踱到冷迟身边,看了那册子一眼:“这册子,有问题?” 方才,在屋里翻找不到东西的时候,贺轻尘便看过那册子。 册子看着,也就是一个账本。 倒是那金子,拿着不太对劲儿。 贺轻尘仔细检查过那些金子,每一个都拿起来看过,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就是金子的重量,好像不太对。 冷迟给了贺轻尘一个眼神。 贺轻尘秒懂。 “去里边说。”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沈霄,将这个院子围起来,不要让任何人进出,有任何异样,都抓起来关地牢里去。” 冷迟一把抱起两个盒子,在沈霄茫然的目光中,跟着贺轻尘进了里屋。 沈霄很快反应过来。 在里屋关上门之际,便风风火火地叫人将院子围了起来,又远远地守在外边,生怕别人搅扰了贺轻尘与冷迟的谈话。 屋里。 冷迟迅速将盒子放在桌上,又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了一把匕首。 “冷迟?” 贺轻尘在他拿出匕首的时候,微挑了挑眉。 下一瞬。 便见着他从盒子里,掏出了其中一本册子平放桌上,然后弯腰,用刀刃在上边慢慢地刮拭。 纸上一层薄薄的黑色粉末被刮下来。 贺轻尘连忙凑上前去。 那纸上的一层黑粉刮去以后,只留下一片的白,若非那纸上隐隐有些写过字后的痕迹,有用过的痕迹,只怕,外边的人都要以为,这就是一张空白的纸了。 此刻。 贺轻尘却不这么想了。 对于明明这只是一个‘小账本’为何被这般仔细藏着的疑问,终是有了答案。 下一瞬。 冷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碗什么水,全都泼在了上边。 水渍染透了纸背,上面的东西慢慢地露了出来。 上边,清清楚楚的画着一张舆图。 舆图的最后落款,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 熟悉是因为,贺轻尘见过这个符号。 而陌生,是因为,那个符号,他也有些年没见到过了。 冷迟看着贺轻尘发愣,心里划过一抹疑问。 他定定地看了两眼,转身又拿出了一张白纸,仔仔细细地将舆图描了一份,放在一边晾干。 暗自思索了一下。 他试探着问:“王爷,舆图上的这个符号,您见过?” 第234章 往北走? 冷迟看着,那舆图上的符号,看着倒像是什么印记。 他也觉得熟悉。 好似在哪里见过。 冷迟拧眉想了想,没想起来。 倒是贺轻尘的反应,像是知道似的。 他索性直接问。 哪知。 贺轻尘却是缓缓地将纸张拿起来,仔细地分辨了一下,又看了下那舆图上所画内容。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就只是拿起了旁边盒子里的金子,递给冷迟:“你掂掂看,这金子的重量,是不是不太对?” 这一系列的事,冷迟其实已经猜出来了。 他没接下。 只是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颗金子,放到了贺轻尘手上。 贺轻尘的手颤了颤。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两颗金子。 单看的话,盒子里的金子很真,真到,几乎看不出差别,但细细对比着看,是能看出来差别的。 盒子里的金子小了些,颜色浅了些。 最要紧的,还是金子底下的字样,金子生产的年份一样,字样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许是为了辨认,造假之人在字样上,做了不太明显的手脚。 那字样上,有一个笔划,是错的。 本该从左往右边横过去的一笔,生生的变成了从右边往左边横了过来,不仔细的人,约莫是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比划的错误的。 冷迟不知贺轻尘心里边的翻江倒海。 他从舆图上的字句以及假金子的图样,倒也推测出了一些东西。 北昭有不少矿产。 其中,煤矿最多,铁矿次之,余下的便是金银玉石矿产等。 这里边,煤矿与玉矿山可由商户买卖开采,铁矿以及金银矿山则收归于北昭朝廷。 年前,他们前往恭州剿匪。 那会儿,所有人只知恭州匪患肆虐,却都忽略了,一个矿山资源丰富的地方,百姓的日子不说富足,至少也该吃喝不愁。 这样儿的地方,又怎会有那样的匪患肆虐? 百姓们又何至于弃了田地,抛家弃子,落草为寇? 恭州匪患不寻常。 这是贺轻尘剿匪的时候,便已经悄悄探查过了。 只是,始终没察觉什么问题。 没想到,兜了一圈,在王焕这儿,倒是有了些线索。 恭州矿产虽丰富,却多是没多大用处的煤矿,商户只要花钱从县里买下矿山,便能自行聘人开采,但……这些,是金子? 将煤,变成了金子? 心有疑惑,冷迟也就顺势说了出来。 贺轻尘倏地回神。 他伸手抽走了冷迟手边的匕首,内力凝聚于金子之上,猛地用力,将那块假的金子一分为二。 金子内里是被什么东西凝住了的浅灰色物件。 贺轻尘与冷迟同时伸手,捻了一抹浅灰,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一如冷迟所料。 那浅灰的东西里,裹挟着淡淡的煤味儿。 那煤味儿被其他的东西中和,不敲碎了,仔细地嗅闻,几乎闻不出来,至于将其中和的东西是什么,贺轻尘和冷迟暂时没什么头绪。 至于舆图上所书,则是制作这些‘金子’的小作坊地址。 乍一眼看过去。 几乎整个恭州都布满了这样儿大大小小的作坊。 甚至还有少许几个作坊,是坐落在了与恭州一河之隔的偃州地界上的。 贺轻尘攥了攥拳。 浑身遍布杀人的戾气和恼恨。 冷迟聪明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不敢吱声。 他家王爷不对劲儿。 王爷他……定是知道绘制舆图的人是谁。 是谁呢? 半晌。 贺轻尘平复了一下自己骨子里的暴戾,眼神冰冷嗜血地看向冷迟:“冷迟,你想办法,去探一探这上边的每一个地方,动作要快,本王要知道,她们……到底还做了多少事?” 冷迟心下一凛。 立即便明白了贺轻尘的意思。 王焕死了。 尽管已经封了消息,但燕王府一直就跟个筛子似的,王焕的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 他们眼下不知王焕与恭州这事,与幕后之人有什么样的牵连。 最怕的,便是他们从王焕的死里边,察觉到了异常。 届时,他们的任何动作,都将受限。 冷迟不敢迟疑,当即收起了自己方才手绘的另一张舆图就要离开。 “冷迟。”贺轻尘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唤他。 冷迟脚步微顿。 “多带些人,启动本王以前曾与你们约定过的密令暗号,在恭州查到任何消息,不必整理,都全部传回来,本王……”贺轻尘顿了顿,又说:“若有危险,立即撤退往北走,不得……” 冷迟愣了愣,神色凝重了几分。 贺轻尘后边的话,他约莫能猜出来,大概,是叫他们不得暴露? 不过,往北走? “对,往北走。如若危险,恭州一事不必再管,只管往北撤,去丰州秋山县,不要进城,本王会安排人,在那里等你们回来。” 贺轻尘最后轻轻地吐出了这一句。 冷迟静静地看了贺轻尘一眼,随后转身,快步离开。 贺轻尘最后的话,无疑是在告诉他。 恭州一行,将会比剿匪那一回,还要凶险许多,否则,他家王爷断不至于会做出那样儿的安排来。 丰州…… 那是顾家的地盘。 顾氏一族,就是从丰州发家的。 他家王爷跟顾氏一族素来冷淡,远不到,能借着顾氏的遮掩,护着他们的地步。 何况,王爷叮嘱他们去的,并不是顾氏祖籍所在的县城。 而是一个十分偏远的秋山县。 甚至,叮嘱他们不要进城。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他家王爷打算将人引到丰州去,又不想叫顾氏知道他们的行踪? 这是为何? 冷迟快步离开,边走,边想,差点儿就与迎上来的沈霄撞了个正着。 沈霄兴致勃勃地正要开口。 哪知,冷迟却是目不斜视,绕过沈霄,脚步轻轻一点,就飞出了院子,朝着王府暗卫所居的地方去了。 被略过了的沈霄:“……” 冷迟走了以后,贺轻尘也出来了。 他手中,还抱着那两只盒子。 沈霄抿了抿唇,快步上前几步:“王爷,冷大人他……” 贺轻尘冷着眼瞟了过去。 沈霄顿时噤声。 贺轻尘没再搭理他,转身往外走,走出院子时,才堪堪说了一句:“将这院子围起来,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235章 你喂本王,好不好? 贺轻尘赶回庄子的时候。 夜色已晚。 庄子虚虚地掩在黑暗中,只那伶仃的灯影,在夜风中来回闪烁。 贺轻尘风尘仆仆。 走近主院的时候,却见守着院子的人都巴巴地往院子里瞧,而院子中,时不时地还有些隐约的笑声传来。 他拧了拧眉,不悦的开口:“在看什么?” 侍卫陡地回头,看见贺轻尘黑沉沉,隐没在暗夜中的脸,心有余悸地单膝跪地:“参见王爷。” 贺轻尘没叫起,目光在众人那儿扫了一圈。 “周回呢?” 侍卫们讪讪地侧过头往院子里看。 贺轻尘眉头微挑。 周回不在这里守着,到院子里去了? 贺轻尘没有心思与他们纠结,他几个快步,越过院门,往里边进。 院子里头。 沈归荑带着云舒,幼白,周回,还有几个婢女正围着一个火炉架子,在烤着东西吃。 贺轻尘绷着脸,不悦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闻声。 众人朝着声源看过去。 下一瞬。 众人笑容微敛,连忙起身行礼。 幼白不太高兴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烤肉,不情不愿地跟着沈归荑行礼。 贺轻尘冷冷地睨了周回和春岚几个婢女一眼。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编了个压根儿没人信,也没人听的理由,七手八脚地跑开了。 很快。 院子里便是一片寂静。 贺轻尘这才分出一分心思,看了眼那火炉架子。 那火炉看着倒简单。 只一个黑色大铁锅,上边架着一块铁制网格状的银色架子,架子底下的炭火,此刻烧的红透,只稍稍近身,便能察觉到明显的热意。 网格架子上,还放着一些削薄了的肉片和一些鸡翅什么的。 肉片金黄,正在炭火的熏烤中,发出滋滋的响声,肉味儿散在了这空气中,一种诱人的香味儿,一下一下地窜入人的鼻尖。 贺轻尘也不是没吃过烤肉。 大多时候,他们都是随意地将某些肉食小动物处理好,洗干净,直接拿个木头棍子穿过,最后,架在了随意搭起来的两个木架子上。 这般精致的烤肉法子,他还真没试过。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还放了别的什么调料,这肉烤的喷香,与他们往日吃的,完全不同。 “在吃烤肉?” 贺轻尘的视线,从幼白,云舒两人略过,顿了一下,最后看向沈归荑。 明明是已经看见了,却还非要再问一遍。 幼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扭过头偷偷又吃了起来,云舒拽了拽她的手臂,没拽动。 贺轻尘倒是看到了她的小动作。 他没吱声。 沈归荑侧眸看了眼幼白,忍着笑,回应道:“是啊,无意中看到了烤肉架子,就……挺想吃的。” “要这么多人?” 尽管人都走了,贺轻尘还是在意。 尤其是,他方才到了院子,看着他们一众人围着火炉架子,分明就很松快自在地吃着,笑着,说着,全然没有什么主仆的拘谨和忐忑。 可是,他一来,所有人都敛了神色。 旁的人他倒无所谓。 但阿荑她,好像在他面前,鲜少有这样鲜活松弛的模样。 他心里很酸。 更酸的是,他好不容易才拉着他的阿荑避开了那俩的纠缠,但……她们竟来了? 贺轻尘心下很是烦躁。 沈归荑像是没看懂贺轻尘在意的点是什么。 她淡淡的笑了笑:“一个人烤肉有什么意思?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啊。” 贺轻尘:“……” 他有些无奈地凑到沈归荑身边,拉着她一道坐下:“本王还没这样吃过呢,这烤肉架子,是铁制的?谁教的你们这样烤着吃的?” 贺轻尘努力找话题,拉着沈归荑说话。 沈归荑有些惊讶:“王爷没见过这种烤肉的法子?” 贺轻尘摇头。 不等沈归荑开口,幼白倒是撇了撇嘴,嘟囔道:“装什么装,这不都南边那些人常用的法子么?” 他一个南境的将军,还能没见过? 贺轻尘:“……” 沈归荑讪讪地拉了拉幼白:“幼白,云舒,那肉还有多少?拿上来多烤些,王爷既没这样吃过,那就叫王爷也试试。” 云舒恭敬地转身,用筷子从锅盆里夹了些肉片摊平了烤。 幼白没吱声,也转身拿了些鸡翅放到上边。 贺轻尘从府里赶过来,这会儿倒的确是饥肠辘辘,看着铁架子上的烤肉,喉咙有些不争气地滚了滚。 他神色不太自然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小腹。 倏地。 贺轻尘的唇边,便被一阵温热抵住,浓郁鲜香的味道窜到他的鼻尖。 他低眸看了眼。 那是沈归荑手里的鸡翅,鸡翅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他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是沈归荑柔柔的温暖声音:“王爷,您是不是饿了?这鸡翅,妾身只咬了一口,您不介意的话,就先吃点儿?烤肉熟的快,马上就能吃了。” 贺轻尘愣愣地看着鸡翅。 半晌,也没动作。 沈归荑也知道,拿自己吃过的东西递给别人吃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贺轻尘这样儿金尊玉贵的王爷,他怎会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但又想着,他们虽算不上和美,却还是有名有实的夫妻。 他连自己的唾沫都吃过了。 这鸡翅,应该无碍的。 然而,她的手都举累了,贺轻尘也没动作。 沈归荑面上的笑,不经意地淡了几分。 正缓缓放下鸡翅要解释的时候,筷子上的鸡翅便被贺轻尘低头叼走了。 沈归荑愣愣地看着他在吃什么人间美味似的模样,她脸上不自觉地重新染上了笑意,耳尖也慢慢地发热,发红。 云舒瞥了沈归荑一眼,抿唇开口道:“王妃,烤肉熟了。” 沈归荑如梦初醒。 她连忙拿起一个空碗,换了双筷子,又夹了几块烤肉放到碗里,递给贺轻尘。 贺轻尘见状,囫囵着咽下鸡肉,却没有要去接过碗筷的意思,而是眼巴巴地看着沈归荑。 “……” 沈归荑久久没有动作。 他不会……是要我夹着喂他? 贺轻尘还真是这么想的。 甚至,他还颇为无赖地说:“阿荑,本王回京忙了整日,累的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饿的手脚都没力气了,一路骑着马赶过来,好几回差点儿都摔下马去了。你喂本王,好不好?” 第236章 你为何不能试着信本王一次? 沈归荑默了默。 视线下垂,落到他微微发抖的手上。 贺轻尘装作没察觉,手上抖动的动作却加大了些。 沈归荑抿了抿唇。 明知他是装的,却还是垂眸夹起烤肉,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着。 贺轻尘吃的心满意足。 幼白对着他的侧脸,翻了一个白眼,噼里啪啦地一顿烤,一个不小心,鸡翅的焦浓味儿就散了出来,引得贺轻尘总算分出了一个眼神给她。 他眯了眯眼,不太高兴地问:“你们为何在这儿?” 幼白:“……” 沈归荑与云舒:“……” 这个问题,是不是问的晚了点儿? 院子里静了一静。 片刻后。 云舒将手上的工具收拾好,拉上幼白,温温和和地说:“王爷,王妃,我们都吃好了,就先下去了,一会儿要收拾,您们再叫我们。” “嗯,去。” 沈归荑看了贺轻尘一眼,连忙道。 “不吃了,去叫外边的人进来,将这里都收拾干净了。”贺轻尘的话,几乎是与沈归荑的话同时响起的。 云舒跟沈归荑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难言的复杂情绪。 片刻后。 院子恢复了清净,烤肉的浓郁香味,也在夜风中,慢慢飘散开来。 沈归荑抿唇想了一下:“王爷,您别和幼白计较,她年纪小,还有些不懂事,性子也比较跳脱了些。” “嗯,回屋。”贺轻尘淡淡地应了一声。 沈归荑有些摸不准贺轻尘的心思。 她总觉得,贺轻尘对幼白的态度,很奇怪。 好像,他对幼白真的就……有些纵容,但纵容之下,又好似很排斥她在他面前活动。 他之前,和幼白应该也就那所谓梦里的一面之缘? 亦或者,贺轻尘对幼白,有些别的什么心思? 想到这一点,沈归荑的神色骤然凝重了几分,两人各怀心思地往屋里走。 贺轻尘走在前头。 他的手下意识地往身侧拉了拉,想把沈归荑的手拉到自己大手上。 哪知,拉了个空。 他顿住脚,扭头看过去,正好与身后离着自己两步远的沈归荑对上眼。 她看他的那一眼,好像冷淡了好多。 贺轻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腻歪在她身边,将她搂到怀里,边走边问:“阿荑,怎么啦?为何那样看本王?” 就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沈归荑不是扭捏的人。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冷淡地问:“王爷,在幼白入京之前,您认识她吗?” 贺轻尘摇头:“不认识。” “那您为何……”话到嘴边,沈归荑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贺轻尘蹙着眉:“为何什么?” “您为何,好像纵着幼白,又好像,有些排斥她?莫不是,您对幼白,有些什么心思,又碍于妾身,心下矛盾,不好直说?” 沈归荑深呼吸了一下,索性将该问的,一个个地都问了出来。 “……什么?” 贺轻尘被这么略带着些质疑的话惊住。 他人都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对幼白那没心没肺的蠢丫头有别的什么心思? 他怎么不知道? 沈归荑见他久久不答,心下笃定自己猜中了。 她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涩然。 本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怎么都张不开口。 贺轻尘伸手掌在她的后脑,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而后俯身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带着些戏谑地问:“阿荑,你你是在……吃本王和那丫头的醋?” 沈归荑一愣。 蓦地伸手推开他,否认道:“没有,妾身怎么会……胡乱吃醋。 只是,幼白自小与妾身一起长大,她心思简单,没什么心眼儿,怕是……不太适合伺候您。 他日…… 如若您能得偿所愿,您身边必然还要再进无数的新人。 届时,入了您后院的幼白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自保?不若,留住这一时的欢喜,好叫她也能念着您的几分好,您说是不是?” 沈归荑说的头头是道。 字字句句都是在为那个蠢丫头说情,就差没直言,叫贺轻尘不要祸害幼白了。 贺轻尘原以为她是吃醋。 眼下看来,是惧怕居多? 她是害怕他真的色令智昏,纳了她的义妹,霍霍了她和那个蠢丫头之间的情分? 听着沈归荑对幼白的一句句维护,贺轻尘很不是滋味。 什么时候,她也能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也能这样护着他,而不是总想着把他推出去啊? 贺轻尘沉默地看着沈归荑。 沈归荑心下极是忐忑。 半晌。 贺轻尘终是舍不得她这样不安,直接反问了一句:“本王什么时候说过,看上你身边的那个蠢丫头了?阿荑,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本王毫无底线,就连你身边的人都不放过吗?” 沈归荑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轻尘握着她的双肩,一字一句,认真地与她重复:“阿荑,本王不是第一次与你说,本王只心悦于你对不对?你为何不能试着信本王一次?” 沈归荑猝地低垂着头。 感受到自己头顶上的灼热视线,她呐呐地说:“妾身……不是不信您。” “那为何你会觉得,本王对你身边的人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是谁在你跟前嚼舌根了?”贺轻尘急急地追问,语气中,似是还带着些被冤枉了的委屈。 “但你明明……就纵着她,也……排斥她。” 贺轻尘一阵无言。 “那是因为,本王与你提过的,那道梦里,她与你一样,也付出良多。 本王那几个手下人能入土为安,全是仰仗了你和她。 最是她替你,替本王驱走那些狼。 也是她,在你被贺承玦围困的时候,一心护着你。 即便本王最后没能看到她的下场,但贺承玦被你杀了,你也没了,她的下场,定然好不了。 本王感激她。 至于……排斥她,那是因为,她总搅和本王和你的好事。 你没发现,那丫头总有意无意地与本王对着干吗?若非她总搅和……” 贺轻尘说到这儿,脸色也微微发红。 但为了解释清楚他真的对幼白没心思,他还是俯身到沈归荑耳边,轻轻吐着气,无奈道:“若非她总搅和,本王何至于要将你拐到这儿来?可惜,咱们还没好好恩爱几日,那丫头就又来了,哎……” 沈归荑:“……” 第237章 回去? 后边两日。 外边风波日紧,庄子上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贺轻尘几乎是抛下了所有,带着沈归荑在上山下河,四处玩闹。 虽高兴,却并不尽兴。 走到哪儿,他们身后都跟着一长串的侍卫,婢女,小厮以及幼白,都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至于云舒…… 她早就被回了京城,处理融安楼重新开业的事儿去了。 没了云舒按着,幼白像是脱缰的小马,玩的时候无所顾忌, 更不将贺轻尘的怨念放在眼里,兀自追着春岚她们几个厮闹。 半点儿女子该有的仪态都没有。 是真的性子跳脱。 每每出门,贺轻尘看着幼白那副模样,都觉得眉头横跳的厉害。 他原想着避开那蠢丫头,好好儿地与沈归荑出来走走,过过二人的小日子,培养培养感情。 哪里知道,那蠢丫头疯起来,什么都敢折腾。 沈归荑不放心,总这样那样的操心。 甚至有好几回,贺轻尘都要怀疑,她们俩是不是忘了,他是跟在身边的。 偶尔,贺轻尘看着恣意自在的沈归荑,总想将她拉到怀里狠狠欺负,然而,不识趣的那些个侍卫和幼白几人都睁着铜铃似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生生地将贺轻尘和沈归荑身上那点儿旖旎暧昧的心思给冲散的一干二净。 有好几回,他拉着沈归荑,两人视线相触,呼吸交缠。 他将人搂紧,贴在自己怀里。 正要亲下去的时候,身侧不远处,总会响起幼白以及众人咋咋呼呼的声音,搅的他脸都黑了。 是以。 沈归荑也就深切地明白了贺轻尘那日的解释和满心的怨念。 每每对上贺轻尘幽怨的眼神,沈归荑总是心虚。 索性。 她将手里头的那些,不算要紧的事,能叫云舒处理的,都叫她去处理了。 云舒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她身边也有别的人。 有云舒在,沈归荑没什么不放心的。 端午将至。 后边的几日,雨就没停过。 外边雨幕沉沉,山上像是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了一般。 雷鸣闪电一下一下地霹在后山上。 轰隆的响声,在庄子上的每个人心口乍响,搅的谁都不安心。 这日早上。 用过早膳后。 贺轻尘便兴致勃勃地拉着沈归荑要下棋。 两人从膳厅移步主屋,端坐在窗边软榻上,你来我往的厮杀。 幼白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 在两人专注之际,她凑到沈归荑身边,指着棋台上的一个位置,兴冲冲地说:“师姐,下这儿,下这儿他就没活路了。” 被指教了的沈归荑:“……” ‘没了活路’的贺轻尘:“……” 两人齐齐地朝着幼白看了过去。 幼白后知后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咧嘴一笑,憨憨道:“那个,听说窈书这两日琢磨了一个新的奶丸子,很是好吃,我先去尝尝味儿。” 她欢蹦乱跳地走了。 软榻上坐着对弈的两人却没了再下棋的心思。 贺轻尘索性一把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里,又把横在两人中间的矮几挪开,然后坐了过去,将沈归荑虚虚地揽在怀里,无奈地问:“阿荑,那丫头什么时候回去啊?” 那丫头再这样没眼力劲儿,他都要亲自上手,将人给丢出去了。 沈归荑此刻,手里边还拿着一枚白子。 她低头看了眼,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哄着他:“快了,两日后便回了。” “真的?” 贺轻尘的语气裹挟着满腹的欢喜。 笑意从他的胸腔溢出,带着些微的鼓动,沈归荑枕着他的心口,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兴奋。 沈归荑点头应他。 她勾唇浅笑,眼底带着些戏谑和逗弄的笑意。 两日后,回去的,可不只是幼白呢。 “那说好了,两日后,你让她先回去,你之前不是说,京城事多,正好也替那个叫云舒的,分担些事务,没得日日在你跟前儿晃,扰了你我的兴致。” 贺轻尘说的理直气壮。 对幼白的嫌弃,几乎遮掩不住。 沈归荑轻笑,像是哄小孩儿一般地应他:“好,叫她回去帮云舒。” “嗯嗯嗯……” 贺轻尘连连点头,脸上笑意更深。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在不经意间,便漾开了层层的笑意和温柔,叫人不由地想到了猎猎寒风中,随风落下的那一抹暖阳。 接连两日。 贺轻尘都像是沐浴在暖风中,脸上日日徜徉着柔和的笑意。 两日后。 贺轻尘睡得正熟。 外边熙熙攘攘,隐约有不少人来回走动的声音。 尽管那些人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 沈归荑不知从哪儿摘了一只狗尾巴草进屋。 她缓缓坐在床边,沉默了下,拿起狗尾巴草,故意在贺轻尘脸上轻轻划过,刺刺痒痒的感觉侵袭着贺轻尘沉睡着的感官。 他嘴边咕哝:“阿荑,别闹。” 沈归荑神色顿了顿。 随后又拿着狗尾巴草动了起来。 贺轻尘猛地睁开眼。 那双深眸,在那一瞬,像是掩藏了无尽的悲凉与阴鸷,看的沈归荑心里一紧。 他眸光一瞥,看到了神情有些不自在的沈归荑,只一瞬,他眼底的戾气尽数散去,犹如冰雪消融般,恢复了对她的一贯温柔和宠溺。 贺轻尘坐起身,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沈归荑的手上。 那狗尾巴草,此刻温顺地弯下了腰。 他扫了一眼窗外,外边日头早已东升,天光已大白。 昨夜,他想起了些事,有些睡不着。 以至于,竟连沈归荑出去了也没察觉。 此刻。 他略带着些喑哑的嗓音,慢慢开口:“阿荑,你什么时辰起来的?怎么不叫本王?” “刚起。”沈归荑淡淡回话。 贺轻尘神色清明了不少。 他指着沈归荑手中的狗尾巴草:“你方才,是在拿它逗我?” 贺轻尘不自觉地以‘我’相称。 沈归荑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狗尾巴草。 她连忙将草往自己身后藏了藏,两人都没注意到,他那一声自称与往日的差别。 贺轻尘淡笑着抓着她软嫩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把玩:“这么早就出去了?怎的不叫本王起来陪你?” 沈归荑看了眼自己被抓着的手,轻声解释:“看您睡得沉,就没叫您。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一会儿用过早膳,咱们就该回去了。” “回去?”贺轻尘疑惑地看她。 下一瞬。 整个人愣住。 他陡地扬高了声调,错愕又委屈地与沈归荑确认她话里的意思:“你方才说的是,我们回京城里去,而不是那蠢丫头自己回去?” 第238章 云舒姑娘出事了 回京的一路上。 贺轻尘脸都是臭的。 他原想着,他的阿荑总算是答应将那臭丫头支走了。 哪知,被她给骗了。 也是。 是他光顾着生闷气,都忘了端午将至的事儿了。 其他事,可以叫旁的人去处理。 但端午宫宴,他们还是得去一趟,露一下脸的。 何况,他和阿荑成婚后,还从未带着她出现在朝臣命妇贵女,宫中嫔妃眼前。 总要露一露脸,免得以后再有人不长眼。 贺轻尘自我说服了小半日,哪知,上了马车,见到好整以暇地坐在沈归荑身边的幼白,他便再也绷不住了。 他们这一行,后边跟着好几辆马车。 有运载行李的,也有下人婢女乘坐的,幼白完全可以另外找个马车坐。 然而,她一点儿下车的意思都没有。 沈归荑纵着她。 贺轻尘也不舍得叫沈归荑为难。 这一路上,他几次想与沈归荑说话,都生生地被幼白给截住了话头。 她一会儿说这个点心好吃,一会儿说那个桃子很香。 总之,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贺轻尘冷着一张脸,双手抱在前边,闭上了眼,权当看不见,听不到。 沈归荑在应付幼白的间隙偷偷看他。 他当然能感觉到沈归荑的视线,但他仍是气哼哼地侧过头,不搭理她。 沈归荑想了一下。 她缓缓地挪到贺轻尘身侧坐下,故意用手肘动了动贺轻尘。 贺轻尘身子纹丝不动。 幼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装傻道:“师姐,你坐那儿干嘛?这大夏天的,两个人挤着,多热啊?你快别挤着王爷了,快过来我这儿。” 沈归荑瞪了她一眼。 贺轻尘却是猛地睁开眼,鹰隼一般的眼神,狠狠地剜在幼白身上。 他神色冷厉,一把将沈归荑搂住:“哪里热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叫夫妻恩爱吗?王妃那是想亲近本王,你若是看不惯,你倒是下去啊。” 贺轻尘连珠炮似的开口,话语里,满是恼怒与傲娇的不悦。 幼白和沈归荑两人皆是发愣。 尤其是幼白。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抿了抿唇,冷哼了一句,不吱声了。 沈归荑轻轻地拍开贺轻尘的手:“别胡说。” “本王哪里就胡说了?哼。”贺轻尘冷哼,“还有,你为何总叫她什么师姐?你们,不是义姐义妹吗?怎的就变成师姐师妹了?” “……” “字面上的意思呗,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跟您有什么关系?”幼白漫不经心地解释,像是突然扳回一城般,满脸的得意。 贺轻尘沉默了一下:“罢了,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切……” 幼白冷嗤。 沈归荑拍了一下她的手臂,瞪着她道:“幼白,你之前不是说,骑马自在,更喜欢骑马吗?我叫周回他们空一匹马出来,你去骑。” 贺轻尘闻声,心下一喜。 幼白怔住:“我没说更喜欢骑……”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归荑打断:“快去,骑马自在些。往日里,我们也没什么心思看京城这一路的风景,你正好看看,回去再与我说说。” “……” 幼白瘪了瘪嘴,对上了沈归荑的视线。 这一会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师姐担心她再说了什么,叫那燕王生气的话呗。 她气哼哼地瞪了贺轻尘一眼。 贺轻尘挑了挑眉,眼底满是笑意和挑衅,彷佛就在是说‘你看,阿荑选的是本王呢’,这个举动,气的幼白牙痒痒的。 但沈归荑的担心都快溢出来了,饶是她再不愿,也只能下马车了。 她一走,车厢里顿时便恢复了清净。 贺轻尘心满意足地看着沈归荑,没忍住,将她一把拉坐到自己大腿上,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沈归荑来不及惊呼,便被他温热的唇瓣堵住。 她愣了一下,主动张嘴,迎着他温热的唇舌,在自己嘴里攻城略地。 贺轻尘将人狠狠抱住,两人身子紧密相贴。 他空出了一只手,在她的衣角上打着旋,烫人的大手,在她小腹上来回捻摩盘旋,最后,大手往上,罩住她颤栗的丰盈,一下一下地揉搓。 腿上有什么抵着。 沈归荑意识到那是什么,脸色爆红。 她浑身软绵绵的。 片刻后。 他的温热从她唇瓣上移开,往她的脸上挪,沈归荑神色迷离地抱紧了他。 倏地。 她的耳尖刺刺痒痒地疼。 他叼住了她的耳尖,热意一下一下的上涌缠摩,过于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子上,她觉得痒痒,软绵绵地要推开他。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贺轻尘喘着粗气松开了她。 沈归荑想从他腿上下来。 贺轻尘却扣紧了她的腰身,粗哑着声说:“别动。” 沈归荑不敢动了。 她手脚有些无措地搭在他肩上,春水潺潺,叫这窄小的车厢里,都慢慢地弥漫上了一丝丝的靡靡气味。 沈归荑身子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下来。 许久。 贺轻尘单手倒了一杯茶,先喂到她嘴里,最后再一口喝下。 两个人这才堪堪的缓了过来。 车厢里,暧昧纠缠。 沈归荑深呼吸了好几下,坐到了侧边,掀开窗帘,装作忙碌地看风景。 约莫三个时辰后。 马车缓缓地在燕王府门口停下。 贺轻尘率先跳下马车,又伸出手,牵着沈归荑下来。 然后,他随口叮嘱了一声下人收拾好行李,便搂着沈归荑,大摇大摆地从幼白面前走过了。 然而,他们还没进门,门外便传出了一道仓促的脚步声来。 沈归荑心下有一抹不太好的预感。 她陡地转身,正好与来人对上了眼。 那人,她记得。 是古月阁里的那个小厮,好像是叫……赵小年的? 赵小年一看到沈归荑,面上一亮,急急地唤她:“东家,云舒姑娘出事了。” 沈归荑眼神陡地一戾。 她快走了几步上前,死死地盯着赵小年,冷声问:“你说什么?” 第239章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云舒忙完了融安楼的事,正要回府。 路过古月阁的时候,却发现古月阁外人满为患,整条路被堵得严严实实。 外边的百姓一个个抻着脖子,想看清楚店里的动静。 里边吵吵嚷嚷,甚至还有人打砸的声音。 古月阁里的一个身形微胖,容貌微憨的小厮气喘吁吁地从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跑了出来。 看到云舒的时候,眼神一亮:“云舒姑娘,可算找着您了。” 天知道,他从古月阁的后院翻墙出去,一路往融安楼里奔,听说云舒已经回府后,又马不停蹄地抄小路往回跑是多累人的事。 不等他说话。 云舒便已经沉着脸开声:“里边怎么啦?” 小厮粗喘着气,努力平复心里头的着急,回应道:“里,里边是赵尚书家的那个大爷,方才,我们用过午膳,大家伙儿眼看客人都散了些,也就照着您定下的规矩,分一拨人先去休息。 分去休息的人前脚刚走,后边便有好些个姑娘过来,说是要挑些首饰什么的。 她们挑挑拣拣地大半日,从一楼逛到了三楼,愣是说一样都没看上。 这还不打紧,最重要的是,她们像是约好了的,每每拿起来看一样,又都丢下,改去看别的,甚至直接动手抢一些公子姑娘手里头的。 气的他们全都……” “说重点,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是个话多的。 他稍一琢磨,便打算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地一一细说。 眼看着古月阁里外的人只多不少,云舒压根儿就没心思听他说的那一长串,她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小厮微愣:“那几位姑娘无意中抢了清瑶郡主、姜小姐和齐小姐看上的首饰,两边闹了起来,赵尚书家的那位大爷口口声声要替他的妹子出头,随后便借口与郡主府上的侍卫打架,将古月阁三楼的首饰柜子,首饰什么的,全都打砸了。小的见拦不住,就想着从后院翻墙去找您。” 他说这些的时候,还忧心地回头看了眼古月阁。 那里边,现在是从三楼打到了一楼了? 小厮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一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还有人敢将燕王妃的首饰铺子给打砸了个干净,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自从这古月阁转到燕王妃手里后,除了那两次,她便没再出现过。 倒是这位云舒姑娘,时不时地会过来看看。 但这事…… 一个是被陛下亲封的郡主,一个是姜家嫡女,一个是齐家嫡女,还有一个,是赵尚书的大哥……再有,这铺子是燕王妃从林家要来的…… 真真的就是,神仙打架。 云舒姑娘来,怕是,也平不了事儿啊。 小厮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 不等云舒发话,便又问:“云舒姑娘,您说,是不是叫人去与王爷王妃说一声好些?” 云舒睨了他一眼,神色阴沉地给自己身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这侍卫还是沈归荑非要她带着的呢。 这会儿倒是用上了。 他接收到云舒的眼神,立即对着人群中扬声:“都让让,都让让……” 听到这声,众人下意识地朝着声源看过去。 在看到浑身冰冷,眼神冷厉的云舒时,都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儿来。 云舒慢慢地从他们跟前走过,进了古月阁。 小厮跟在她身后。 看到一楼满目狼藉,柜子桌子椅子落了一地,地上散落了一堆首饰,有些被踩的全是鞋印,有些变了形,还有的,甚至直接碎了一地。 看着这一幕,小厮只觉得心都拧着疼。 那都是银子啊! 一楼尚且如此,那二楼,三楼呢? 云舒站在门边,看着各个府邸的侍卫,你一拳,我一脚,打的不可开交。 两两动手时,甚至还会给对方使眼色。 然后朝着尚未损毁的地方打过去,务必确保要将整个铺子砸一个干干净净。 至于闹事的几位主子。 正勾着一抹笑,站在楼梯口,眼底是对砸了古月阁的兴奋和得意。 云舒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看了会儿。 只觉得没劲儿。 不过,一想到马上就会拿回来的银子,又高兴了。 “各位,都打够了吗?” 云舒幽幽地问了一句。 不算大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他们的打架声中。 她扫了混乱的人群一眼。 此刻,清瑶郡主和那几位,像只高傲的孔雀,微昂着头,眼里看不到任何的别人,也看不到这铺子的背后,是谁在做主。 云舒掩下眼里的冰冷,笑盈盈地在清瑶郡主等人的目光中,走过去。 离着清瑶郡主几步远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几位姑娘,那侍卫,是你们带来的?”云舒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其他的人顿时挺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云舒一眼。 尤其是自诩第一美人的清瑶郡主,在看到云舒那张脸的时候,眼底迅速划过冷意。 “是又如何?” 她一脸的不屑,十分确信,云舒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不足为虑。 听说这铺子已经给了那个燕王府里乡下农女了。 莫不是,这是她身边的下人? 对于她语气中的轻慢,云舒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说:“既是你们的侍卫,那便叫他们停手,我方才叫了,他们好像,没听到呢。” “打够了,自然就停手了。倒是你,本郡主可还从未见过你呢,你又是打哪儿来的?”清瑶郡主一脸的鄙夷,姜齐两家的姑娘在她身边帮腔。 “是啊,他们打他们的,关你什么事?” “姜小姐说笑了。我叫云舒。 暂时,是这古月阁东家,也就是燕王妃指定的代管人。 或者,你们也可以叫我云掌柜。 这古月阁啊,乃是燕王妃的产业,燕王妃忙不过来,叫我帮着打理,如今这铺子被打砸成这样儿了,我自然,是要管一管的。” 云舒不卑不亢,睨了说话的那位姜大小姐。 “那你管呗。他们要打,他们有气要出,自然是要打一打的,不然习武干什么?”清瑶郡主蛮不讲理,丝毫没有因为打砸了古月阁的愧疚。 “郡主这意思,是只要习武了,有气要出了,就可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在哪儿打就在哪儿打?即便,这里是燕王府的地盘,也无所谓?” 云舒后边这句话,就有些重了。 清瑶郡主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云舒的眼神,有些渗人。 云舒又转向姜齐两人:“姜小姐,齐小姐,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 补: 补: 姜齐两人抿了抿唇,齐齐地往清瑶郡主身后靠。 清瑶郡主侧头瞪了她们一眼。 而后才看向云舒,冷淡道:“你不必拿什么燕王府的地盘来说事,今日,本郡主高高兴兴地到你们这儿来,是来做给你们送银子,来做买卖的。 谁知,古月阁到了燕王妃手里头,竟变成这样儿了。 什么婊子妓子都能进来,还抢了本郡主和两个姐妹看上的东西,简直晦气。 不过是那下贱之人,也配跟我们站在一处? 本郡主听说,这燕王妃是乡下里长大的。 想来,是自小便没人好好教教她规矩,也不懂分辨分辨,人有三六九等,好好的一个古月阁,如今倒变得这般乌烟瘴气。 往后啊,我可不敢再来了。 要叫外边的人知道,我们竟跟妓子买卖一家铺子的首饰,往后,我们可没脸出门见人了呢。” 清瑶郡主在说这些的时候,还不忘将目光瞥向那些个瑟缩在另一边,方才还张扬跋扈着要将她看上的东西抢了去的那些个女子。 她是看不上那些女子的。 但并不妨碍,她将她们拿来当工具用。 也不只是她们。 沈归荑在她这儿,也是不够看的。 在她的想法里,沈归荑和那几个妓子并无差别。 即便是入了皇家,有了燕王妃的名分,但清瑶郡主始终觉得,沈归荑的骨子里,就透着农女,商女,甚至是庶女的下贱味儿。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并未顾忌什么。 也不怕这些话,被围观的百姓给听了去。 殊不知。 她越是这么说,云舒的神色便越冷。 她笑眯眯地看着清瑶郡主,漠然着一张本就清冷孤傲的脸,冷冰冰的嘲讽:“郡主可知,为何城西铜锣巷的小明奶奶为何这么长寿么?” 清瑶郡主一愣。 她与自己身侧的姜小姐,齐小姐对视了一眼。 三人都不明白,为何在清瑶郡主说了那一长串挑衅的话以后,云舒不仅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问题。 好好儿,问那什么小明奶奶作甚? 她们不是在说的燕王妃吗? 再说了,她们也不认识那什么城西的小明奶奶啊! 云舒漠然地冷哼了一句。 她嘲讽地看着她们眼底那一抹清澈的愚蠢,并无与她们继续纠缠的心思。 她直接侧过身子,对着不远处手足无措的几个小厮招手:“你们,都过来一下。” 清瑶没想到,云舒竟敢说那么一句乱七八糟的话搪塞她,。 甚至还敢哼那一句。 她气炸了,指着云舒,张口就骂:“姓云的,你什么意思?你方才为何那样看本郡主?那什么小明奶奶,你是什么意思?” 云舒当她是个吵人的蚊子嗡嗡叫。 她扬了扬手:“郡主,您能等会儿吗?” 清瑶郡主:“……” 看傻了的其他人:“……” “你,姓云的……”清瑶郡主咬牙切齿,怒喊道。 云舒却没搭理她,只是对着已经过来的小厮吩咐:“强子,你带几个人将外边的百姓疏散了去,别叫他们再聚到这儿来。 大成,你去一趟大理寺,报官; 平安,你和带几个人将楼上楼下的损失都估算个数儿来。 云生,云成,你们俩带几个人,去将他们拉开,把赵大爷和他带来的那些个女子,打手们都给看好了。 赵小年,你去一趟燕王府,通知燕王和燕王妃。 陈崧,你带人去一趟长公主府,姜府,齐府,赵府,还有……林氏府上,去给他们家里报个信儿,就说,他们的公子小姐,这会儿都在古月阁里撒泼。 至于……” 云舒扫了她们一眼:“至于郡主和几位小姐们……就暂时先留在这儿。” “你,你叫他们来” 有小厮过来,怯生生地问她:“云姑娘,这,这要不要收拾干净?” 云舒顺着他手指的一地狼狈:“不必。” 收了别人看什么? 她请了这么多的人过来,可不得给人看个完整? 不看过,怎么要赔偿? “你敢?!”清瑶郡主简直没法相信。 这燕王妃手底下的一个小小掌柜,也敢正面与她对上。 要报官? 叫她们家里的来,说她们在这儿撒,撒泼? 还要将她们都留下来? 她凭什么? 云舒不卑不亢地睨了她一眼:“郡主见谅。古月阁以前如何且不论,但它既已到了我们燕王妃手里,那便得照着燕王府的规矩来。古月阁是首饰铺子,做的是女子的营生。与别的铺子并无其他的差别。世家贵女来得,平头百姓自然也来得,比如,郡主和几位小姐们,又比如……她们。至于您说,她们抢了你们的东西……” 云舒轻笑,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怎的,她们就是抢了我们的东西,本郡主还不能发作了?”清瑶郡主昂着头,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公鸡,眼里压根儿就没把云舒当回事。 “是啊,要叫我说啊,燕王妃到底还是年轻。林大人原本将古月阁经营的好好儿的,一切也都规矩有序,如今倒是变了,真就什么乱七八糟的下贱货色都能进来了。往后,谁还敢到这古月阁里来哦?” 姜家小姐意有所指地瞥了那些人一眼。 言语间,也是对沈归荑的鄙夷。 齐家小姐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基本上就是她们说什么,她也觉得对。 就径自点头。 云舒面无表情的听着,尤其是在一次次听到她们言语中,拿沈归荑的出身说事。 她的眸色又深又沉:“抢了你们的东西?呵……若她们是真的抢了您的东西,你自去报官便是,或者,你们要如何教训她们,我都没意见。 整个古月阁上下也没意见。 只是……我怎么不知,古月阁还成了郡主你们几个的了? 抢了你们的东西? 古月阁的首饰,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东西了? 还是说,先拿到手的,就是你们的? 古月阁是做买卖的地方,东西尚未出门,尚未给银子,那就还是古月阁的东西。 你们是看上了,她们也看上,充其量,也该是价高者得,而不是在我古月阁这儿,大打出手,再顺势将整个古月阁砸了。 砸了三楼不说,还往二楼,一楼砸。 要说没点故意的意思,郡主,小姐们,你们说,我是信,还是不信呢?” 第240章 冲突 云舒的声音浅淡,听不出情绪。 但清瑶郡主几人,莫名地就被她给吓住了。 尤其是她最后那一句。 清瑶郡主几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眼,当即扬高了声,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什么意思?你,你这是污蔑!” “污蔑?我污蔑谁了?” 云舒冷淡地笑,眼里像是在看几个不懂事犯蠢的孩子。 她不过是故意起了这么一个调。 这几个就迫不及待地往里跳,就差明说,她们是真的故意为之了。 清瑶郡主被气着,再也忍不住地冲过去。 左手一扬,就要扇到云舒脸上,却被云舒半空截住。 她愣了一下。 显然是没想到,云舒竟还敢反抗。 下一瞬。 在云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扬起右手,一巴掌扇在了云舒脸上。 因着恼怒,也因着心虚,她的力气就大了不少。 “啪”地一声,云舒的脸歪在一侧,唇角溢出了一抹鲜红,其他的人被吓着,倒是都停了下来,傻愣愣地往他们这儿看过来。 “云舒姑娘……” “云掌柜……” 古月阁的人一拥而上,又惊又惧地围着她。 云舒身边也带着沈归荑给她安排的人,就在她被打的时候,他们便要拥上来。 她猛地一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他们急急地止住了脚。 云舒舌尖顶了顶被打疼了的脸侧,眼底划过一抹戾气,但很快又掩了去。 她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视线在清瑶郡主几人身上扫过,最后竟是勾了勾唇,笑出了声音。 “你,你笑什么?”清瑶郡主心虚质问。 她左右看了眼,在古月阁众人怒目斐然的视线下,缓缓将自己打疼了的手,藏在袖子里。 而后。 她理直气壮地辩解:“你也别这么瞪本郡主。姓云的,说到底,你不过是小小掌柜,便是没错,本郡主打了又如何?何况,你是真的没错吗?你冒犯本郡主在先,本郡主就是打了又如何?你能拿本郡主如何?本郡主的母亲是长公主,我父亲是尚书,我是舅舅捧在手心的亲外甥女……” 她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浑然不知,她脸上写满的心虚和紧张。 就好像,她将自己的爹娘,将昭元地搬出来,就能多些底气似的。 在场的人不知,她却是一清二楚的。 今日,是赵弘钧与她合谋,故意到这儿来设了这么一个局找茬的。 至于为何是与赵弘钧合谋,原因也简单。 赵家与长公主府有着千丝万缕的某些亲戚关系是其一。 最要紧的还是,姜齐两家的小姐,是她的小姐妹,姜家小姐在古月阁受了好几回气了,齐家小姐更是因为她与林清然之前的姐妹情,而与清瑶郡主多次哭诉。 每每见着自己的两个小姐妹被古月阁乃至燕王妃这般欺辱。 她心里哪里还咽的下这口气? 正琢磨着如何替她们出一口气呢,赵弘钧就找上门了,说什么,是燕王妃搅和,才导致他大婚当日出事,是燕王妃作妖,不守孝道,才几次三番为难林家。 她一听,几乎就炸了。 这些年,长公主对她的管教非常严厉,虽说算得上是有求必应,但也让她像个囚犯一般,没半分自由。 长公主也不愿让她随便交朋友。 姜齐两个,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眼看着她们这样受气,再看看燕王妃拎不清地霍霍赵弘钧,她哪里还坐得住? 不过是稍稍挑拨,她便来了。 此时。 姜家小姐还在边上拱火:“是啊,郡主身份尊贵,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商女,郡主便是打了,杀了都不算什么,你倒好,仗着燕王妃的势,居然还敢反抗?” “真是没眼色,当真是觉得,她燕王妃,还能给你做主不成?要照我说的,对比你对郡主的冒犯,这都还是轻的,郡主打你,那是为了你好,她便是打了,那也是给你的恩赐,你不好好接着也就罢了,竟还敢这般?” 姜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指控,清瑶郡主闻声,挺了挺胸膛。 一副‘我小姐妹替我说话’的骄傲感。 云舒丝毫不惯着她们,当即就说:“俗语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且不说这古月阁是谁的铺子,只郡主带来的人和赵大爷带来的人,将古月阁上下砸了个遍,还一再对我,对我们燕王府的人,古月阁的动手,郡主是觉得,这天底下,没王法了吗?” 她扫了她们一圈,继续道:“今日,莫说是去报官,便是找上陛下,我,我们古月阁,也是能分辨一二的,就是不知道,届时,要叫陛下知道,他的亲外甥女,仗着他的势,打砸了他亲儿子儿媳的首饰铺子,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呢。” 云舒刻意在‘外甥女’和‘亲儿子儿媳’上压了压语调。 众人稍一细想,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清瑶郡主是昭元帝的外甥女不假,是真的受宠也是。 但无辜受累的,是昭元帝的亲儿子儿媳啊! 便是燕王再不得宠,也是他血脉相连的骨肉,怎么也得顾及他几分脸面。 如此一来。 谁压的过谁,还真就……不太好说了。 清瑶郡主想不明白这事,但她身边的人,不会想不明白。 就在她怒气冲冲地再要动手的时候,她身后便有人试图去拽她的手臂。 姜家小姐没什么反应。 倒是那位外称她性子软,肉肉弱弱的齐家小姐,此刻欲言又止,想拉清瑶郡主,却又止住了手,然后急急地敛去了眼底的一抹奇怪神色。 云舒注意到了姜齐两人的动静,眸底微沉。 她们是做好了准备入京的。 京中世家,不说百分百了解,却也知道个大概。 尤其是齐家。 作为他们往后要动手的对象,齐家的事,他们了解的不少。 外人都说,齐家小姐性子柔弱,丝毫没有继承其父,其母的优点,就连容貌,都与齐侯爷,侯夫人并不相似,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如今想来,怕是,所有人都小看了齐家这位啊? 柔弱不能自理,又毫无主见,只怕,是她伪装出来的假象,至于,她一个好好的侯府千金,嫡出小姐,为何装作这般,估计,就得再仔细查查了。 云舒心里这样想着,对于发疯还要打她的清瑶郡主,她并不惧。 相反,她这会儿吃的亏越多,后边,这些挑事的人,要付出的代价越大,事情,也只会越发的好看。 她勾着唇笑,眼里还有挑衅与嘲讽。 清瑶郡主怒火更甚。 这会儿,丝毫也顾不上什么皇家郡主,世家贵女的风范了。 她只记得,她最好的两个小姐妹,一次次地栽在了古月阁,以及,燕王妃的手上。 每每想起她们哭诉的那一幕,她就受不了。 眼看着巴掌近前,云舒躲都没躲。 “清瑶,住手……” “住手!” 两道仓促阴沉的女声,在偌大的古月阁响起。 清瑶郡主整个人一僵。 她的手,顿在半空中,缓慢而迟疑地扭过头,看向来人。 长公主阴沉地站在门边,死死地盯着她。 至于与长公主同时抵达的沈归荑则快步往云舒那儿走去,贺轻尘和幼白紧随其后,古月阁内的人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儿来,惊愕地看着他们。 沈归荑一步一步,走的极沉。 在看到云舒已经红肿了,还带着一只清楚至极的巴掌印时,眼底的戾气再也藏不住了。 清瑶郡主不知走过来的人是谁。 但也不是真的蠢。 看到她身后的贺轻尘,约莫也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至于藏在清瑶郡主身后的姜家小姐,在看到沈归荑的时候,脸都扭曲了。 是她? 是这个贱人? 她是燕王妃? 她怎么会是燕王妃? 那她之前被气的在这儿买下了那么多的东西,岂不是全都到了这个贱人的口袋里? 她暗自咬牙,手紧紧地揪着帕子,牙都快咬崩了。 至于她身边的齐家小姐与之全然不同。 齐家小姐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准确的说,是在看到贺轻尘的时候,眸光发亮。 她脸上慢慢地浮出了几许羞se。 手有些无措地又是整理自己的衣裳,又是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发髻,眼巴巴地盯着贺轻尘看。 在那一刻,她好像看不到旁的人一般。 站在她对面的云舒,同样将这一幕看进去了。 在看到她视线陡地发亮的时候,云舒便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眼,立即便明白了,齐家小姐看的是谁,又是为了谁,才有这番扭捏的姿态。 她轻哼了一声。 沈归荑急急地来到她身边,拉着她上上下下的检查。 幼白也急着。 她先是看了眼云舒,得了她一个眼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后。 她在古月阁上下扫了一圈,古月阁里边满室的狼狈,几乎看不到一个好的地方。 莫说是修整了。 只怕,这铺子拆了重建都未必能弄回原样儿,她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盯在咬牙切齿,脸色扭曲的姜家小姐身上。 她眸色微深,抿紧了唇慢慢挪到云舒身边。 两只手在别人没注意到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来回搅,似是在纠结什么。 云舒了解她。 一看到她这般,便知她是有了目标,如今纠结犹豫,不是犹豫要不要动手,而是犹豫,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动手,才能叫对方吃够教训。 云舒伸手,勾了勾她搅在一起的手。 幼白动作微顿。 旋即。 对着云舒露出一个灿烂促狭的笑。 云舒瞪了她一眼,这才转向抓着她上下检查的沈归荑,沉沉地张口:“东家,我没事。” 沈归荑听出了云舒的意思。 云舒从未这样唤过她,一次都没有。 如今特意强调,便是与她暗示,古月阁被砸的事最要紧。 也暗示沈归荑,她没事,古月阁有事。 沈归荑手下微松。 她脱力一般地深呼吸了一下,脚微微晃了下,贺轻尘连忙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赶过来的这一路上。 沈归荑生怕云舒在这些贵人面前吃了亏,整个人都是绷紧了的。 眼下看到云舒没事,也才有心思注意古月阁的情况。 如今的古月阁,除了看着还算坚硬的屋子外壳,里边就像是狂风过境,将整个古月阁都变了模样。 她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过去,在整个一楼转了一圈。 贺轻尘生怕她出事,亦步亦趋地跟着。 沈归荑面无表情地看过一楼以后,又缓缓上了二楼,贺轻尘还要再跟的时候,被沈归荑拦住:“王爷,您在下边等妾身。” 她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长公主在这儿。 贺轻尘几不可察地点头。 沈归荑慢慢地走到了楼上,楼上的玉器,金银宝石,就没有个完好的样子。 她垂眸往楼下看。 此刻。 清瑶郡主倒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害怕来。 贺轻尘走回云舒,幼白面前,隐隐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维护的姿势。 长公主正拉着清瑶郡主打红了的小手吹着。 眼里有心疼,有溺爱,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她不舍得责骂清瑶郡主,只能将愤怒,转向清瑶郡主身后姜齐两位小姐。 但她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来得一路上。 她就已经知道清瑶郡主闯祸了,但她没想过,她能闯下这么大的祸事。 砸了古月阁? 她当长公主府富国敌国不成? 再说,赔偿银子还是小的,古月阁可不是等闲百姓的铺子,那是燕王府新进王妃的产业啊! 看燕王对那小王妃的态度就知道,他是喜欢这个替嫁王妃的。 这一闹,燕王府和她们长公主府,怕是,要撕破脸了。 贺轻尘可不知长公主的心思婉转。 他看了她们母子一眼,微微拱手,行了一个晚辈礼,算是全了两人见面的礼数。 长公主神色紧绷地看着他。 行过礼后,贺轻尘这才语调冷漠地慢慢张口:“姑母,清瑶郡主今日这事,说起来,倒是叫侄儿大开眼界,只是,这样大的事,您是不是该给本王和王妃,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是你们古月阁没规矩,放任外边那些下贱东西进来也就算了,她们还跟本郡主抢东西,欺负本郡主的朋友,本郡主都还没追究呢。” 清瑶郡主是个着急的性子,当即怒骂出声。 长公主站在一边,拦都拦不住。 第241章 将人都带过来 贺轻尘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清瑶郡主。 长公主不由地抚额。 下一瞬。 便听得贺轻尘扬声:“叶枫,周回,将人都带过来。” 叶枫几个人,早在进门后,便直接先将为首的赵弘钧,以及打架的那些人都拿下了。 这会儿听令,立即便将人押上前。 一把丢在了地上。 打架的一群人里边,要说身份最高的,就是赵弘钧。 可赵弘钧也不过是白身。 他空有家世,实际上,在外人那儿,什么都不是。 这些年,他也就是仗着家世和齐老夫人的纵容,在外边横行霸道,但到了大人物面前,一样是从心的不行。 贺轻尘漠然开口:“说说?” 他的话很冷,只两个字,却让赵弘钧忍不住地抖了抖身子。 “我,今日……” 赵弘钧其实早就找好了理由,但贺轻尘气场冷鸷,他紧张地抓了抓大腿,愣是全都忘了。 他身侧的小厮动了动他的手。 赵弘钧这才缓了缓乱跳的心思,磕磕绊绊地解释:“王,王爷,我今日原是打算跟我那几个,几个相好的去城外庄子上玩儿两日的。路过古月阁的时候,她,她们说想去看看首饰,我,我就在外边马车上等她们。也不知怎的,没一会儿就闹出了事,我赶到楼上的时候,看着她们几个被人压着打,她们好歹是我的女人,我也不能……就一个冲动,跟那些人闹了起来,我的人在楼下听到了动静,也都上来了,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我也不知道,为何最后,会变成这样。” “哦?你不知道?”贺轻尘微微挑眉。 “我,王爷,我是真的……”赵弘钧话都说不利索。 他原想着,将古月阁砸了以后,就赶紧出城去避一避,待赵齐两家将事情处理妥当了,他再回来。 他自信,相较于并不受宠的燕王,清瑶郡主的分量,明显更重一些。 古月阁砸了也就砸了,顶多是赔些银子的事。 有长公主府,有赵家,有齐家,甚至有姜家,林家在那儿压着,燕王翻不了身,最后,他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而自己不过是花些银子,便能出了这个气。 简直不要太划算。 原本,他也没想过要与燕王府作对。 他还看不上燕王。 哪里知道,就在几日前,他出门与自己的一群朋友吃酒,夜里回府的半道上,有个黑衣人拦住了他,还往他手上塞了张字条。 他原是吃了不少酒,有些迷糊的。 然而,夜里被这么一吓,冷风再这么一吹,神色倒是清明了几分。 他打开那字条一看,顿时就怒火狂炙。 字条上所写,正是他大婚那日的事,对方并未言明是谁在幕后闹事折腾他,倒是给了几乎接近真相的线索。 第二日。 他顺着那字条上所书,悄摸地查了一下,还真叫他查出来点儿东西。 虽说只是蛛丝马迹,但和那人给的字条上所书内容不谋而合,他很不想信,也没法理解,为何这事还跟那什么乡下回来的燕王妃有关。 好好的,也不认识,没道理她还掺和自己的婚事啊? 直到他去查了林初然年后至今的行踪,这才有了些猜测,估摸着就是林初然不想嫁给他,所以去求了燕王妃,而燕王妃为了某些利益,答应了她。 至于为何燕王妃会让她的人言明那日不能大婚,他就猜不到了。 但这事,总归是有了结果。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又没什么好的法子。 前两日,他去了趟齐家见齐老夫人,无意中倒是从齐家侄女那儿,得了些启示,这才有了今日这一遭。 原本都计划的好好儿的。 他特地打听过,燕王和燕王妃也一直在外边的庄子上,还没回来。 他完全可以钻这个空子。 哪里知道,他们竟就正好回来了? 贺轻尘不想听他往下扯谎,他直接抬脚,踹了过去。 赵弘钧被踹飞,撞到了柱子上,再跌落在地,那一瞬,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散架了,心口剧烈疼痛,像是碎了一般。 他惊惧地看着贺轻尘,张口想说什么。 喉咙行猩热,一口血猛地吐了出来,堵住了他想说的所有话。 长公主直觉不好,连忙叫住了正一步一步往赵弘钧那儿走的贺轻尘:“燕王,你冷静些。” 贺轻尘扭头看了眼长公主。 那一眼极冷。 冷的长公主张了张口,终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贺轻尘走到赵弘钧跟前,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冰冷道:“你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你自己找了清瑶郡主合谋,故意演了这么一场戏? 还是,不知道那些个女子,是你带来,也是受了你的指使,有意要毁了古月阁啊? 赵弘钧,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直接将本王的府邸也毁了呢?” 赵弘钧手一抹嘴边的血,正要抗辩几句。 听到贺轻尘的最后一句,顿时噎住了。 他对上了贺轻尘阴鸷的眼,又迅速移开,转向长公主,眼里带了些乞求:“长公主,我,我是冤枉的,我就是,想带她们去庄子上玩几日,哪里知道,就出了这事儿了?我,我不明白燕王爷的意思,您,求您,替我解释解释啊。” 赵弘钧此刻,哪里还有往日里的傲慢? 他不敢看贺轻尘。 生怕贺轻尘直接把他给撕了。 但这口气,他咽不下,这件事,他也不敢认。 虽然贺轻尘将他与清瑶郡主合谋的事说了出来,但他确信,他早就将他与清瑶郡主合谋的事给抹去了,谁也查不到的。 如今,定是燕王在故意诈他。 他是长公主驸马家里的亲戚,拐着弯儿,按辈分,他也算是长公主的一位族叔。 长公主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她愿意护着,那她就能护着他和清瑶郡主。 只要他和清瑶郡主咬死了没有合谋,燕王也拿他们没办法的。 长公主的确也很是为难。 帮? 怕是要得罪燕王。 看燕王这么在意那位小王妃,怒火这么大,她贸然开口,怕是不好。 不帮? 又怕不好与驸马交代。 万一驸马族里再施压,驸马在族里的处境也艰难。 好在,贺轻尘没给她犹豫的时间,而是直直地问:“姑母要管他的闲事?” “本宫……” \"对了,本王差点儿都忘了,姑母的女儿也是涉事者,是主谋呢?姑母是能护着一个,还是能护着两个啊?” —————————————— 补: 贺轻尘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便将长公主震住。 她错愕地看着贺轻尘。 “燕王,你……” 贺轻尘冷眼睨了过去,歪了歪头,浅笑着问道:“姑母有话说?” 长公主神色一滞。 这些年,她与燕王接触极少,并不了解他的性子。 但长公主约莫也知道,他不是由着人捏圆搓扁的行事风格。 相反,他处事果决,狠厉,在南境又有赫赫战功。 相较起来,他虽不曾入朝为官,也不得皇后的欢喜,不得陛下的宠爱,但陛下每每遇着棘手的事,被派去的,都是燕王。 不论陛下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他做出那样的安排。 只他一次次地将事情完成的好好儿的,能替陛下分忧,能为朝廷解难,就足以说明,他人不在朝中,却也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器。 至于她和她的长公主府? 外人都说他们是亲兄妹,陛下对她这个姐姐爱护有加,实际上,他们却不是一个生母所出。 他是她的母后从别的嫔妃那儿抱养来的。 他与她,与她的母后原是关系还算和谐,但自他不知从哪儿知道真相后,对她们就冷淡了不少。 且不说旁的。 单就瑶儿的郡主之名,都是她求了两次,又找了母后说和。 这才得以封为郡主。 外人看着长公主光鲜,却不知道内里的空虚和艰难。 眼下,皇子们年纪渐长,各宫野心勃勃,皇子皆有各自的小心思,就连朝臣,也各有思量。 她不想,也不愿再卷入这样的纷争之中。 比起她这个过气的长公主,显然,燕王这样儿的皇子,在陛下那儿,更有价值。 长公主的心思百转千回。 她思虑再三,终是抿唇,不敢替赵弘钧说一句话。 贺轻尘很满意长公主的表现。 他淡漠地勾着唇,看赵弘钧,如同看一个死人一般。 “说说,为何要砸了本王的王妃辛苦经营的铺子啊?与你合谋的,都有谁呢?” 贺轻尘语调轻松,带着一丝莫名的笃定。 他余光瞥了清瑶郡主一眼。 对方惨白着一张脸,眼神心虚的乱瞟,她身后的两个人,倒是神色奇怪的紧。 贺轻尘心里留了个心眼儿。 赵弘钧哪里会认? 他余光往外瞟,眼珠子乱转,一个劲儿的喊冤,喊疼,求饶,为的便是拖着。 这会儿。 他确信,长公主不会帮他了。 那他得拖到他的弟弟赵弘钦和齐家的人过来。 他不信,他那弟弟会不救他,也不怕,齐家不站在他那边,齐老夫人在的一日,她定会护他一日的。 贺轻尘当然知道他的心思。 他没逼着赵弘钧说,就像是,他问的那些,不过是走个过场一般,并不在意答案一般。 事实上,也是的确不在意。 赵弘钧并不聪明,他的所做所为也略显得仓促。 也许,他自己倒是觉得这计划天衣无缝,怎么都查不到他的头上,可实际上,他那些暗卫,不过是将他这几日的行踪和动作都查了一遍,就全都有答案了。 他这计划,可谓是漏洞百出,哪哪儿都不周全。 也就是赵弘钧自己,自信过头。 也是。 他若真有脑子,怎会听了几句挑拨,就急匆匆地搅事? 砸了古月阁,那是打的燕王妃的脸面。 也就他那个猪脑子,能想得出来这么蠢的法子。 贺轻尘心里冷嗤。 就在这时,外边吵吵嚷嚷地进来了一大拨人。 云舒叫人去通知的齐家人,赵家人,姜家人,林家人,以及大理寺的,全都到齐了。 众人进铺子后,看到那被砸了个干净的铺子和面带怒容的古月阁中人,再看着浑身狼狈,口吐鲜血的赵弘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尤其是赵弘钦。 他看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哥,面上扭曲,眼底满是无奈和无力。 众人互相见礼后,忙拉着自家人要询问事由。 贺轻尘缓缓往后几步,坐在了王府侍卫临时从隔壁铺子搬来的一张椅子上,手撑着头,蹙着眉看了他们一眼,给叶枫使了个眼色。 叶枫了然。 他当即扬着声,大喊道:“都静静,这里不是街市,有什么话,各位大人,侯爷们可以后边再说,不必着急,王爷会给您们留够时间。” 众人:“……” 众人无语了一下,却还是静下来了。 叶枫看了贺轻尘一眼,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将今日的事,都一一细说。 事情的过程,他都询问清楚了。 没有添油加醋,没有胡搅蛮缠,端的那叫一个公正,清明。 是非曲直,众人心里,自有评判。 他话音刚落。 铺子内便是一静。 好半晌。 有个低沉的嗓音慢慢响起:“这位……大人,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这二楼三楼,都砸了?是他带着人跟郡主打起来,再无意中砸了的?” 张口的人,正是赵弘钧的弟弟,赵弘钦。 他狠狠地瞪了狼狈的大哥一眼,还是不敢信的抬眸看向二楼三楼。 楼梯上倒是看不出什么。 只能透过二楼矮栏,看到楼上略凌乱的一眼。 他心下狠狠地往下沉。 不论是砸了古月阁,还是打了燕王府的脸面,这都不是小事,没法善了的。 他扫了跌坐在地的赵弘钧一眼。 这会儿,什么兄友弟恭,什么爱护兄长,什么一家人,他都忘了。 只觉得心口有一把火,在不断地灼烧。 这个蠢货。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收敛些,好好儿的,招惹燕王府干什么? 嫌命长吗? 就打个架,还能将人家三层楼都给砸了? 赵弘钧接收到了赵弘钦的眼神,怯懦地看了他一眼,可怜巴巴地喊着疼。 贺轻尘却是淡淡地笑了:“无意?” 一句无意,就想抹去了今日这一切? 他们赵家在想屁吃? “赵大人,你那兄长,可不是为了所谓的替红粉知己出头打架,才砸了王妃的铺子的呢,至于,你那兄长,都做了些什么好事,赵大人可以好好问问哦。你劝劝他,看看,他是要本王亲自将证据甩出来给大家看一看,辩一辩,还是,他要自己主动说?” 第242章 这些,够吗? 赵弘钦整个人一震。 他错愕地看着赵弘钧,声音里裹挟着怒火:“你还主导策划了这事?” 叶枫适时地插了一句嘴,顽劣得笑着道:“不止哦,赵大人,您家大爷,还将清瑶郡主也拉下了水,与他一同合谋呢。” “你……我……” “胡说八道,弘钦,他是污蔑我的,我与那燕王妃无冤无仇,甚至都没见过,怎会无缘无故地砸了她的铺子。 这一切,都是误会。 我今日原是打算要带着她们几个出庄子小住几日的。 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昨日便与你和母亲都说过了,说要去庄子上散散心里头的郁气的。 今日之事,真的就是凑巧。 我们路过古月阁,她们几个说想买首饰,我就让她们上楼去挑选了,至于后边的冲突,我是真不知道啊。 我就是……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押着在地上,觉得没脸,才激动了些。 砸了古月阁非我本意,如何就成了是我故意的了? 再说了,清瑶表妹往日里深居简出的,我与她甚至都没见过几回,又怎会与她合谋? 她久居深宅,我是外男,如何能见到她,又是如何与她谋划的? 砸了古月阁,对我们赵家,对长公主府,有什么好处? 我虽不聪明,但还算明白是非,断不会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事儿的。 大哥,你要相信我啊。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不敬燕王府,不敬燕王妃的意思啊!” 赵弘钧说的声泪俱下,表情十分隐忍难安。 手捂着心口,脸色越发苍白,一言一行都在告诉众人,燕王方才已经打过他一回了。 这事闹的再大,燕王也得看在赵家的份儿上,看在他已经出过气的份上,与他和解,轻轻地揭过此事,再不提起。 赵弘钦听着他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 他也……的确是因着大婚那日的事,心中郁结苦闷多日,昨日的确以此为由,与自己说了要去庄子上小住几日,调整调整心绪的打算。 另外,他说外男不便与清瑶郡主见面,不可能合谋,也不是没有道理。 最重要的是,他这位大哥素来胆儿小,虽有些花花肠子,不好的嗜好,但性子很是和缓,又怎会发疯做出这样儿的事儿来? 这么一想,赵弘钦当即觉得,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以至于燕王误会了他的兄长。 故而,他眼里的戾气散了些,对赵弘钧也温和了不少。 甚至亲自俯身,将人给搀了起来。 犹豫片刻。 赵弘钦冒着得罪贺轻尘的风险,摆低了姿态,拱了拱手,开口道:“王爷,这事,定是有什么误会,下官的大哥是什么性子,下官还算是了解,他是断断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的。 大哥愚钝,也没有设局搅事的能耐。 再说,他一个白身,好好儿的,与燕王妃也素不认识,完全没有必要,做下这种事。 至于古月阁被砸……下官以为,这些都是意外。 兄长有错,但古月阁纵容他人抢夺郡主之物,以至闹出了这许多事。 古月阁,也不是全然无辜。 这样,王爷和我们都各退一步,将我们该给的那一份儿,补偿给王妃,这事,就此揭过,如何?” 类似的话再出,清瑶郡主陡地想起了云舒前边说的。 她们抢夺东西是真。 但东西是古月阁的,也是真。 本该文明解决,加高这得的,到头来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着实,是不敢再辩,就一直藏在长公主身后,当个小小的透明人。 其他人到这儿,也算是看明白了整件事。 思虑再三,也都觉得,赵弘钦的话很对。 古月阁是被砸了。 但古月阁,不是没有责任。 算下来,他们只要负担他们那些就是了。 何况,这里边,可全程都没有自家女儿的事,不过是陪着郡主前来,被迁怒波及了。 想来,这也不值几个数。 赔了就赔了。 他们想的都挺好的,自以为贺轻尘也是他们能拿捏的。 一句古月阁也有责,便将整件事都定了性儿了。 大理寺卿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眼前的谁,他都得罪不起。 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心思。 他对此,三缄其口。 只悄悄地将目光落在了贺轻尘身上。 贺轻尘面上没什么表情,摸不准是个什么心思。 云舒身边的幼白却是炸了。 “几位大人是在开玩笑吗?你们见过谁买东西跟人起了冲突,还把人的店给砸了个干净的?一楼这儿的首饰尚且不提,二楼三楼,可每一样都价值千金,几位大人淡淡一句古月阁也有错就算完了?笑话。” “你是何人?” “我是谁你管不着,倒是你们,原来竟一直是这样霸道的啊?古月阁的东西尚未出阁,那都是古月阁的,便是郡主看上了,也得买下了,再被抢了去才算是别人抢了她的,她这,还没买呢?再说,几位大人是眼瞎吗?看不到,他们带来的侍卫,是故意的?” “狂妄小女,休要胡言。这事出在了古月阁,古月阁自该担一些责任,这有何错?我们未曾追究古月阁伤了我们的人已是宽厚,莫不是,燕王府还打算将全部罪责,推到我们身上不成。” 姜家家主闻声,气的满目涨红,指着幼白就是一顿训斥。 贺轻尘看着那指着幼白的手,眉色一冷。 他陡地起身,慢慢地走到幼白身边。 幼白愣了下,抬眸看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她便默默地站在了他身后,回到了云舒身边。 贺轻尘眼神阴鸷地扫了他们一眼:“周回……” 他朝着自己身侧伸出手。 周回闻声,立即将东西递到了他手上。 贺轻尘随手翻了下,然后一把将东西甩到赵弘钦和说话的姜家家主身上:“好好看看,你们的兄长,女儿都做了什么?若今日,你们不能给本王和王妃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那本王不介意,入宫一趟,叫陛下替本王做主,希望届时,各位……能承的住。” 赵弘钦两人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接过来。 两人快速地看了几眼里边的内容,脸色顿时发白。 “这些,够吗?”贺轻尘漠然地问,“不够,本王还能拿出更多的来,正好,也叫本王看看,你们的兄长,你们的女儿们,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第243章 不知道就憋着 贺轻尘轻飘飘的几句,却将他们打的措手不及。 纸张上,明确载明了赵弘钧这些时日的一举一动,他做了什么,谋划了什么,一眼即明。 甚至,里边还有他们府上下人的口供。 赵弘钦手隐隐发颤。 他陡地看向赵弘钧,一把将东西甩到他身上,怒斥道:“大哥,你做什么啊?好好儿的,你为何要与燕王府过不去?公然带人砸了古月阁,你是怎么想的?” 赵弘钧想不通啊。 要说他们赵家乃至他大哥与那燕王妃的交集,就只有他们姑母为他大哥选填房的时候。 那会儿,他大哥看上的,正是燕王妃。 奈何八字不合,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了林家那位大小姐,林初然。 谁能想到,时隔这么久了,他这位好大哥竟独自谋划了这样大的事,甚至,还把清瑶郡主给拉下了水,他是怎么想的啊? 不管赵家的生死是不是? 赵弘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位好大哥,声声泣血悲愤。 “赵大人也别急着教训兄长,来日方长,改日再训也是可以的,倒是今日,这事,不知赵大人觉得,那些证据可够?不够,本王还能再拿点儿。对了,人证也还没传呢,赵大人,你要不要见见?” 贺轻尘满脸戏谑地看着赵弘钦,眼神中,裹挟着浓烈的嘲讽。 赵弘钦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生生地撕了下来,踩在了地上,痛的他满心怨恨。 他猛地出声:“不必。” 贺轻尘轻笑,微微点头,目光缓缓地转向其他的几个人。 这些人,他原是没这么快动的。 但古月阁的亏,他咽不下。 被贺轻尘这么盯着,其他的人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贺轻尘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 他身上,天然地就有着旁人不容忽视的气场和威压。 这会儿。 他这么看着,他们便是再不愤,也不得不承认,他指不定,真的拿捏了什么不利于他们的证据。 只是今日古月阁一事的证据倒也罢了。 倘若,他还拿出了别的呢? 古月阁出事至今,也不过短短半日,他就查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见,燕王不容小觑,燕王府的人,估摸着也不是善茬。 前头这个女子,就是个例子。 她方才的话,他们还真的是,没法反驳,他们再要犟着,声称是古月阁纵容他人抢夺郡主的东西,这个由头,压根儿就站不住脚。 他们抿紧了唇,不敢与贺轻尘对视。 唯有齐珩。 感受着贺轻尘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声晦气。 这是又被盯上了! 他不由地长叹。 齐珩可还记得,燕王府大婚的第二日的事。 准确的说,是压根忘不了。 那日,他和林淮安,和他那个蠢货妹妹被请到了燕王府,是怎样的一番纠缠,最后,林齐两家‘割地赔款’,拿出了不少东西,才让贺轻尘稍稍消气的。 如今,他的女儿又折腾了这么一遭。 怕是……还得出大血了。 他很想骂人,但在众人面前,又只能压了回去,只能狠狠地瞪着自己的蠢女儿。 然而,齐家小姐的视线,就跟黏在贺轻尘身上似的。 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亲爹心梗,几欲吐血的样子。 齐珩眯了眯眼。 视线在他女儿和贺轻尘之间来回。 贺轻尘却仿若未觉。 沈归荑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三楼慢慢走下来的。 她手里,还拿着两个惨不忍睹的簪子。 贺轻尘连忙迎了上去,安抚似的搂住她的腰身,轻声问:“阿荑,可都看好了?” 沈归荑抿唇:“嗯。” “这簪子是?” “宫里的娘娘定制的,用的宝石也是陛下亲赐,这会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沈归荑语调清冷,面无表情地张口。 只那一句,却叫几位大人脸色惨白。 她拿回古月阁后,做了些休整和改动,前几日才重新开业。 至于那簪子,则是她上次应皇后的传召入宫,从凤安宫出来后,故意绕道御花园,在那儿‘巧遇’了宫里的一位娘娘,又正巧地叫她看到首饰图样。 那娘娘十分喜欢,当即便定下了的。 古月阁重新开业前一日,宫里送了料子来,她算是古月阁的第一个定制客户,优先安排。 也就今日,才堪堪做好了的。 沈归荑扫了他们一眼:“不知,几位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今日这事啊?别的倒也罢了,可以慢慢来,宫里的娘娘,可还等着本王妃将簪子送入宫里呢。 娘娘簪子上的宝石,没记错的话,是月楼上供过来,陛下特地为她留着的。 这可如何是好,都坏了。 总不能,叫娘娘就这么一直等着? 也不好,叫陛下跟人月楼再去要一些宝石贡品来,你们说,是与不是?” 实际上,那簪子用的宝石虽名贵,却不难找。 是月楼上贡的东西不假。 他们做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找原料,她手里头,与那红宝石一样,甚至更好的东西多的是。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方才,她在楼下,将下边的事都看的分明。 古月阁被砸了,损失自然该他们来背。 何况,那簪子,是她特地用作打开后宫嫔妃门路的敲门砖如今没了,这损失,他们不也得老老实实地扛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隐没在人群中的齐家小姐羞红着一张脸,柔柔地看着贺轻尘。 然而,贺轻尘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她眸色黯了黯。 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先是对着贺轻尘行了一礼。 而后转向沈归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这才问道:“王妃安好,臣女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归荑倒是看出了两分她的心思。 她抿紧了唇。 还没回答,贺轻尘倒是侧过头,拧着眉,冷冰冰地说:“不知道就憋着。” 沈归荑:“……” 齐家小姐:“……” 其余的人:“……” 齐家小姐愣了下。 旋即便是泪湿了盈眶,小脸隐忍着,倔强的不想哭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她对着的,是个常年只与糙汉子打交道的将军。 这柔弱,倒是放错了地方了。 沈归荑侧眸看了贺轻尘一眼,低头勾着笑,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齐小姐想说什么?” 第244章 最好是这样 齐家小姐的视线从沈归荑身上略过。 再次落到贺轻尘身上。 贺轻尘睨了她一眼,冷冰冰地张口:“王妃叫你说,你就赶紧说,看本王干什么?” ‘噗嗤’一声,沈归荑没忍住笑了出来。 齐小姐的脸顿时涨红。 她眼眶湿润,微微咬牙,显得弱质盈盈,又有些羞恼和不甘地看着贺轻尘。 众人眯眼看过去,倒是觉察出些不对来。 齐家这位小姐,名叫齐婉儿。 年方十四,尚未及笄,与清瑶郡主算是闺中密友,两人感情甚深。 她是齐珩唯一的嫡女。 齐珩子嗣丰盈,嫡妻和妾室都给他生了不少儿子,女儿却不多,只这个嫡女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庶女。 作为齐家的女儿,所有人都对她极为宠爱。 是真正被娇养着长大的。 要照着齐家的路子,齐婉儿未来的去路,就只有皇室。 惠妃出自齐家。 自然也盼着她的儿子,能娶了她的娘家侄女,亲上加亲的。 故而,几乎有点儿眼色的人都知道,齐婉儿是不能肖想的,同样的,齐婉儿,也不可能肖想别人。 可是,这齐婉儿怎么看着,好像对燕王有那么点儿意思? 她是惠妃的侄女,燕王是皇后的儿子。 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再说,燕王府可是已经有正妃了,即便燕王妃出身不高,但外边可都知道,是因为她八字好,是有福之人,才能冲喜成功,叫燕王捡回一条命的。 有福之人的身份,基本确定了燕王妃这一辈子的正妻之位。 齐小姐总不能,还想给人做妾? 不确定,再看看。 众人不约而同地吃起了瓜,目光在贺轻尘,沈归荑,齐婉儿以及在场的齐家人,也就是齐婉儿的爹,齐珩身上来回地转。 齐婉儿憋了许久,见贺轻尘是真的不搭理她。 这才委委屈屈地转向沈归荑,先是行了一礼,然后说:“王妃,依臣女愚见,您方才说,这簪子是宫里的娘娘定制的,是真的吗? 不会是您杜撰出来,瞒骗我们的? 且不说,宫里娘娘们所用物件,自有宫里司珍坊打造。 您口中的那位娘娘,为何舍近求远,找了您定制簪子,而不是将料子送到司珍坊,叫里边的匠人帮着制作? 何况。 司珍坊所出,样式素来是最好看的。 红宝石本就珍贵,还是月楼贡上来的,更是珍贵异常。 想必,宫里有这宝石的娘娘,也就更少了。 那位娘娘,为何愿意,为何舍得,将宝石交给您,让您去制簪子呢? 难不成,您的人制作的簪子样式,还能将司珍坊的比下去? 当然,古月阁在京城中,素来是有些好名声。 但古月阁并不是京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娘娘便是要定制簪子,为何不找其他的铺子,偏偏要找古月阁呢? 而且……” 齐婉儿连声质问,一句一字都在指控沈归荑说谎。 她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而且,据臣女所知,古月阁的定制活儿,素来做的不怎么样。 如今转手与您,也不过几日。 怎的就有这么大的进步? 都可以说服娘娘在古月阁里花钱了呢? 娘娘不能出宫,古月阁又是这两日才整顿好重开的。 要叫臣女说啊,宫里那位娘娘的动作,是不是快了些,您才开业,她就迫不及待地照顾您的生意了?您说的那簪子,真的就是那位娘娘的吗? 还是说,其实是您故意骗我们的。 为的,就是再讹我们一回?” 齐婉儿一连串的问出声。 说着这些的时候,想到了贺轻尘对沈归荑的温柔纵容,她的心里越发难受。 就连语气,都带了些咄咄逼人。 其他人在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出来后,也都仔细地想了起来。 不过,比起齐婉儿想的那些,他们显然想的更深一些。 尤其是齐珩。 对啊! 古月阁这才刚重开,宫里的娘娘,怎么就这么快找上古月阁了呢? 再说,司珍坊的手艺,已是这天底下顶顶好的。 娘娘为何舍近求远? 又为何,选的将将易主的古月阁,而不是其他的铺子? 是真的古月阁换主子以后,手艺上来了? 就是手艺上来了,还能跟司珍坊比? 燕王妃既说是宫里的娘娘所制,那定不会是假的。 这事也不难查证。 只要给惠妃递个口信儿,叫他打听打听便是,断不可能真的能讹人什么。 燕王妃看着也不是个蠢的,应当不会说这样的一个谎。 便是她真的蠢,燕王也不会看着她犯蠢才是。 燕王妃所说倘若全是真的,那宫里那位娘娘,为何是选的燕王妃,就值得深究了。 莫不是,对方决定投靠皇后一脉? 这簪子,不过是个与燕王府建立关系,攀上荣王和皇后的由头? “讹你们?有必要吗?本王的王妃想要什么,只要伸伸手便多的是,她看得上你们那三瓜两枣的?别自己只能看到那方寸天地,便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没得叫人笑话。” 贺轻尘像是化身沈归荑的嘴,出口就将人毒的头昏眼花。 齐婉儿哪里受得住贺轻尘这样的斥责? 她当即泪眼朦胧,手捂着心口,嘶哑痛哭:“王爷,您怎能这样是非不分?明明,明明是王妃无故撒谎,以此瞒骗我们……” “你怎知,本王的王妃在说谎?亦或者,你需要本王将柔妃请出宫外来,亲自与你说说,她为何,会在本王的王妃这儿,定制簪子?” 贺轻尘烦躁的打断了她的话,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听到他准确地说出‘柔妃’二字,齐婉儿约莫也猜出,可能是真的。 她怯生生地看着贺轻尘,有些无措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贺轻尘翻了个白眼,冷淡地转眸。 “齐侯爷呢?也是这么想的?”贺轻尘冷冰冰地对着齐珩开口。 齐珩脸色黑沉沉的。 对上贺轻尘似笑非笑的眼,他瞬间便想到了当初被贺轻尘生生抢去了温泉庄子的憋屈感。 他微微拱手,垂下头,咬牙说道:“臣,不敢。” “最好是这样。” 贺轻尘冷哼了一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第245章 巨额赔偿 这会儿,沈归荑倒是有了解释的心情:“齐小姐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本王妃的首饰铺子砸了是一回事,柔妃娘娘定制的簪子被毁,是另一回事。 既然大家好奇柔妃娘娘为何将宝石交给本王妃去制,本王妃倒也不介意与大家说说。 早在古月阁整顿之前,本王妃便画了簪子的样式,给娘娘看过。 她很喜欢。 看多了司珍坊做的簪子风格,娘娘想尝试尝试别人做出来的,也未尝不可。 而本王妃,正好在考虑古月阁往后的经营,故而,提前做些准备,给娘娘制些首饰,得娘娘几分赏识和亲近,这……算不得什么? 只是,这机会,终究是被几位郡主小姐大爷侍卫们给毁了呢。” 沈归荑话语里,藏着惋惜。 别人听没听进去不知道,贺轻尘是听进去了。 他侧眸,看着沈归荑满脸的疲惫之色,伸手搂在她肩上,冷漠地下了结论:“今日之事,有姜齐两家小姐挑拨,有赵家这位大爷带了人闹事在先,还有郡主合谋在后……” 说到这儿,涉事的几位,都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身子。 贺轻尘这才继续道:“晚些时候,古月阁里的人会核算一个单子出来,既然各位都掺和了,本王便不给你们分责任大小了,还请各位自己商量,将该赔的,两日内,送到本王府上。 两日后,倘若本王没见着东西,相关证据,本王便是夜敲宫门,也定然,会将它们呈到父皇的龙案上。” 众人面色煞白。 齐珩心里暗忖,又猜对了。 他就知道,燕王要拿着这些,压着他们不得不赔偿。 然,最可恨的还是赵家和长公主府。 没什么事,闹什么啊! 闲得慌? “王妃,赶了一天路了,我们先回府里歇歇?”贺轻尘当着外人,并未唤她的名字。 沈归荑摇头。 她转过头,看向幼白二人:“云舒,核算东西要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 云舒歪着头想了一下三层楼的境况,给了一个大概的数。 沈归荑默了默。 她扫了这一屋子里的人,又看着一个个儿脸色铁青的显贵们。 两个时辰太久了。 想了一下。 她给出了一个法子:“诸位,古月阁此番,损失巨大,本王妃原是不打算继续沿用以前林氏将古月阁三层分了几等的法子经营,但顾虑到客人的实际情况,不好直接大改,故而,开业这几日,依旧沿用的是之前林氏的模式。” “王妃想说什么?” 长公主脸色阴沉,心里压着不快,却又有所顾虑,不敢做什么。 如今听着沈归荑先是问了核算的时辰,再是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贺轻尘淡淡地睨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本就对贺轻尘有所忌惮。 毕竟,他看着虽不得宠,却是实打实地兵权在握,是朝中唯一握有兵权的皇子。 如今又是她的女儿惹了祸,单看燕王府能在短短小半日的时间,查出真相,她就不敢小看他去。 是以,被他这么一看,她当即不吱声了。 沈归荑倒没介意。 她笑了笑,继续道:“各位,本王妃想说,因着古月阁未能来得及改变经营的法子,这三层楼的首饰价值,依旧与以前林氏一般的算法。 一楼最便宜,三楼最贵。 此外,还有开业当日的一些定制样式…… 本王妃好心,给大家提个醒儿。 古月阁里的每一样东西,用材用料,耗费工时等,都有记录在册。 可查。 其价值几何,也都有准确记录。 方才,本王妃也检查过了,二楼三楼的景象,与一楼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是本王妃只收东西的成本,也不便宜。 还有……古月阁整顿重开,银子刚投了进去,本王妃还没听个响便被砸了。 这一项,自然要算进去的。 往后修整古月阁的费用,开业耽误的每一日营收损失,小厮们被耽误了的月钱,首饰匠人的损失,定制客人的损失,古月阁内小厮因此受伤的损失和治疗…… 所有的这些,都将是一个一笔不小的数,还望各位知悉。 另外……本王妃身边的人也说了,这些事,核算起来,所耗时间不短。 各位可以在这里等着。 也可以安排人盯着我们的核算过程,余下的人回府里去,亦或者,可以随本王妃到隔壁酒楼坐坐。 各位,意下如何?” 沈归荑笑眯眯地把可能损失的东西,大概给提了一下。 她身后的幼白和云舒越听,眼神越亮。 两人这会儿看着对面的人,就跟看送财童子,金疙瘩一般。 她们师姐说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还有好多好多呢。 待她们一会儿都细细地列出来,稍稍一想也知道,这笔数太大,这些个贵人怕是,不会轻易割肉。 不过,没关系。 她们可以上门去讨。 这事,幼白经验老丰富了,不怕她们不给。 何况,狗王爷也说了,他们不给,那就得叫陛下定夺了。 砸了燕王府的铺子,能用银子了事。 那已经是燕王府开恩了。 长公主等人何尝不知,这古月阁的损失巨大,但……知道是一回事,要真金白银拿出那么多来,他们的心都得疼死了啊! 贺轻尘见他们沉默,也不多说。 他拦着沈归荑就走:“王妃,咱们先去隔壁歇会儿,叶枫,周回,沈霄,你们在这儿守着,顺道拟几张欠条出来,银子数额那儿先空着,待她们核算好了结果,再来告与本王和王妃……记住,莫要叫任何人,再闹着古月阁,否则,全都送大理寺去,记住,是任何人。” 最后这一句话,显然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 所有人目送着贺轻尘和沈归荑离开,全都咬牙切齿,眸底晦暗不明,一片阴沉。 燕王夫妻都发话了。 显然是要在今日,将所有事都处理好的意思。 至少,得在今日,明确了赔偿的数额。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安排人在这里看着,然后全都跟在了贺轻尘夫妻身后,去了隔壁的酒楼,各自包了个包厢生闷气。 第246章 赔偿【今天不分章啦~4000字+】 古月阁的损失核算完成的时候,已是日暮。 云舒将核算出来的单子,誊抄了几分,一一发到几个人手里,由着他们是商定份额。 沈归荑笑眯眯地朝着云舒伸手。 云舒会意。 她立即将拟好的欠条递到了沈归荑手里。 沈归荑接过,仔细地看了眼,确认没什么问题,又还给了云舒,示意她发给那几人。 看着那单子上的数额。 几位大人,侯爷,长公主什么的,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们知道数额巨大,但没想到这么大啊! 原想着,这里有好几个人,分一分,也没多少。 哪里知道,单子上,除了首饰损坏和铺子的重新修缮采买这些基本的,还有无数的赔偿名目,比如,只柔妃那簪子和红宝石,就已价值千金。 单子厚厚的一沓,看的他们眼花撩乱。 可又不得不承认,人家列的有理有据,压根儿就没有否决的机会。 饶是他们家底丰厚,也遭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沈归荑笑眯眯地看着一众朝臣公主郡主小姐什么的,坐在自己对面。 双方隐隐有对峙之势。 但仔细看,又能看出,沈归荑这一边,明显是站着上位,主导着整件事的发展。 初时,拿到单子的人就已经聚在了这儿。 他们都是府里能当家做主的。 饶是如此,看到那样大的数额,他们一个个的,都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沈归荑好心,给他们提了一个建议。 “诸位,古月阁一事,牵涉数额巨大,本王妃有言在先,各位可自行商议各自赔偿的数额,分例。如若各位拿不准主意,本王妃也不介意,给你们说个法子。” “什么法子?” “就照着,赵魏两家各三成,姜齐两家各一点五成的法子分,至于剩下的一成,古月阁出了,就当是,给各位卖个人情。” 她口中的‘魏家’,正是长公主驸马的父族。 众人神色各异,并不满意这个分配方案。 他们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了起来,闹的沈归荑,脑袋疼。 贺轻尘搂住她,鹰隼的眼瞪着对象的人,然后猝不及防地咳了一声。 众人吵闹着的声音,因着他这低沉一声,直接蚌住。 贺轻尘满意地勾了唇,侧向沈归荑,满眼带着得意和骄傲。 沈归荑心下好笑。 她伸手,在他手心挠了挠。 刺刺痒痒的感觉,撩的贺轻尘心猿意马,眸子渐渐染上了些谷欠涩。 沈归荑看到了。 她面色微红,旋即悄悄地拧了拧他的大腿,假笑着瞪了他一眼,努力地调适着自己的状态。 “各位是觉得这样儿的分法不对?这事,主导者是赵家大爷,本王妃与他无冤无仇,是他主动上门挑事,打砸了本王妃的铺子,他必是要占大头的。 清瑶郡主听信了姜齐两家小姐的怂恿,冲动做下的这事。 按说,不该担这么大的份额。 但姜齐两家小姐怂恿有责,郡主自己不辩是非,听信谗言,冲动出头,本就该在她们三人之间担一份责。 还不只是这个。 清瑶郡主以皇室郡主之尊,闹到了古月阁,损毁了谁的脸面就不说了。 但郡主亲自带着人,配合着赵大爷的计谋打砸了古月阁。郡主不辩是非在先,打砸闹事在后,这两者,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古月阁在这次的事情上,本是无辜。 非要说担责,那也就是没有及时劝诫,拦住贵人早就设计好了的圈套中。 也是本王妃管理不当,竟没有多安排几个厉害的看护着古月阁,以至他们只能被动的,眼睁睁地看着古月阁几乎毁了个彻底。 如若本王妃来的晚些,古月阁怕是,连铺子的外墙都要保不住了。 这一点,古月阁和本王妃都认下了。 本王妃不想计较,占一成,想来各位大人,郡主,侯爷,公主是认可的,对吗? 至于姜齐二位小姐。 她们既怂恿了郡主,那自该担自己的责任,如此划分,公平公正,各位意下如何?” 沈归荑笑眯眯的。 说的很是认真。 她没将林家算进来,但那一份,她会从林家讨。 外人不知赵弘钧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找上了燕王府的麻烦,沈归荑却是猜出来了的。 依着他们所查,是有人给赵弘钧递了消息。 赵弘钧借着那消息上的,可能是伪造的某些蛛丝马迹,断定他大婚那日的事,与燕王府有关。 甚至是,与她有关。 燕王府他不敢轻易动。 一个毫无背景,母族也不厌弃的燕王妃,他却是动得的。 给他递消息的人是谁? 这个站在暗处的人,除了林淮安那位好夫人,她不做他想。 也只有林夫人,才能蠢到,用林初然的行踪, 以及她身边来了外人来祸害她。 沈归荑如此想着。 她倒是不介意林夫人多搞几回类似的骚操作。 每一回,都能给她送来不少银子和好东西,嫁妆那事如此,嫡女替嫁一事如此,就连如今借着林赵两家的婚事,牵动古月阁被砸,也是如此。 没想到,那林齐氏,还挺招财呢。 沈归荑暗暗地想着。 彼时。 听了沈归荑有理有据的分析。 饶是一直看不上她的长公主,此时都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沉默良久。 她亲口应下了沈归荑所提的法子:“好,回府后,本宫亲自安排人将东西送来。” 长公主这话应下,无疑是同意了沈归荑所提的法子。 有了她带头,其他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姜氏是京城的老世家,最重名声。 古月阁损失数额虽大,但姜家只出一点五成的份额,倒还不至于叫他们伤筋动骨的。 赵齐两家就不同了。 赵齐都是京城里的新世家,家底也就是往上数几代才开始发的家。 赵家发展中庸,但有一个能赚钱的庶支撑着。 齐家却不是。 齐氏族中子弟,就没有擅经营的,他们家里的所谓家业,早就被败的差不多了。 早些年,是宫里的娘娘撑着。 后来,有了林淮安这个一心想攀高枝的,沈氏的家财,悉数落到了林淮安手里。 为此,林家没少向齐家上供。 里外里算下来。 可以说。 齐氏的这十多年风光,都是吸林家的血来的。 而林家,是吸了沈氏的血,才有的今日。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得回到沈归荑,乃至沈氏一族身上? 齐珩心有不甘,迟迟没应。 与他一样没应的,还有赵家兄弟俩。 赵氏的家主,是赵弘钧的弟弟赵弘钦。 他也不负家族所望,成功科举入仕,慢慢地熬了许多年,最终熬到了如今的尚书之位。 比他们赵氏的第一个发家的家主还要更优秀一些。 然而,这些都是假象。 赵家虽不算落魄,却也一样是与齐珩相互接济着过的。 沈归荑见他们两人不说话,也没多搭理。 应不应的都没关系。 齐赵两家,自会想明白,孰轻孰重的。 “云舒,一会儿,你将几位的欠条上的数额都填上,按好手印,等东西送过来了,再将欠条亲自送回长公主府和姜侯府上。” “是。” 眼瞅着忙的差不多了。 贺轻尘睨了他们一眼,随口吩咐了几句,便带着沈归荑回王府了。 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好半晌。 长公主率先提出带清瑶郡主回府,才堪堪打破了众人的平静。 燕王府内。 沈归荑人还没到王府,就睡着了。 贺轻尘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下马车,又一路抱回了院子,放到了床上。 她也不过是咕哝一声,转身继续睡。 贺轻尘坐在床边,看着她许久。 过了会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虚虚地掩上了房门。 “去准备些鱼肉粥来。” 贺轻尘对着游廊上的春岚低声吩咐。 待春岚走后,贺轻尘想了一下,往厢房里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 索性,对着身边的小厮说:“你去叫一下幼白到院子外边的凉亭上来,就说,本王有事要问她。” 小厮闻言,立即小跑着去。 贺轻尘则步履坚定地慢慢走出了院子,去了院子外的湖上凉亭。 另一边。 幼白听到了小厮的传话,一脸的惊讶。 她看了云舒一眼,又手指着自己,不太确定地问:“你确定,王爷是只叫了我过去,而不是叫我和云舒,我们两过去?” “是,王爷只提了您,说在外边的凉亭了等您,您要不,快些?” 小厮抿了抿唇,小小声地催促了一声。 云舒眉头微拧,不知道在想什么。 幼白倒是没心没肺,温声提醒明显多想的云舒:“行,我去一下,师姐,一会儿晚膳过来,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片刻后。 下人将幼白带到了凉亭里。 彼时,。 贺轻尘正背着后, 站在湖边的栏杆上,神情略带着些孤冷和落寞。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头:“来了?” “王爷找我有事?” 贺轻尘点头:“嗯,有事。” 他边说,边给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些侍卫识趣地往前走远了些,确保他们不会听到两人的谈话,也确保,不会有什么宵小趁机偷听。 幼白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 因着夜色已深,湖边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幽深寂冷。 她倒不是害怕,而是疑惑。 贺轻尘没与她卖关子,直接问:“赵弘钧大婚前夜,有人夜闯赵家,将赵弘钧教训了一顿,第二日,赵家照着他的意思,拦下了嫁妆,不让新娘子进门,延迟婚宴,这事,是你搅和的?” 这一问,把幼白吓了一跳。 她抿了抿唇,装傻道:“王爷说笑了,民女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还夜闯赵家,教训赵家大爷?民女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贺轻尘眯了眯眼。 “飞天遁地应是不会的,但你会御狼之术对?武功也还凑合。你都有这些能耐了,夜闯赵家,想来,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幼白在听到他提到‘御狼之术’的时候,心都提了起来。 她的呼吸陡地一顿。 须臾。 又立即调整了心绪,以免贺轻尘发现异常。 她会什么,她做了什么,那都是她们的事,这狗王爷好好的,探查这些做什么?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王爷,民女不知您在说什么?您找我若只是为了赵家的事,那民女没什么好说的。” “是为赵家,也是为你的师姐。” 贺轻尘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在‘师姐’二字上,沉了沉语调。 幼白呼吸一滞。 她明显听出了贺轻尘话里的‘师姐’是指哪位。 “你,你怎知,她是我们师姐。”她神色紧张,都有些忘了,其实她们素日的相处里,曾无意中,不小心地将这个称呼,唤了出声。 “你们自己说的,还有,阿荑也承认了,你是她小舅舅收养的徒儿,自小就陪在阿荑身边的,是以,入了京,住到王府后,阿荑便直接与你们姐妹相称。” 贺轻尘耐心解释,故意在话里,有意地引导她去想沈归荑与他的立场处境。 暗示她,你们师姐都坦诚了,你也没必要遮掩了。 幼白听了这些,有些沉默。 半晌。 她抬眸看见贺轻尘似是一直等着自己说点儿什么。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回了一个‘哦’字。 “……” 贺轻尘差点儿被气笑了。 敢情他故意说了这么长的一串,她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王爷,还有事吗?” “……” 贺轻尘被无语住了。 他抿紧了唇,盯着幼白,没吱声。 幼白等了会儿。 见他一言不发,她索性施了一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贺轻尘真被气笑了,他陡地出声:“站住!” 幼白眼底划过一抹不耐,转身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贺轻尘的下文。 “今日,赵氏一族与我燕王府素无往来,赵弘钧更是不认识王妃,然而,他今日却挑起了古月阁的祸端,预谋着与清瑶郡主打砸了古月阁,你就不想想,他为何要这样做? 郡主可以说是因为姜齐府上那两位的挑拨,但赵家那位大爷呢? 你觉得,他是因为什么? 他既孤注一掷地砸了古月阁,为何本王问询,王妃和你们几个逼着赵家认下单子上的赔偿数额,他却始终闭口不言?他是受了谁的挑拨? 亦或者别的?” 第247章 王爷找你了? 幼白的眼珠子动了动。 好半晌。 她才不甘不愿地开口:“王爷的意思是,您已经查到结果了?” 贺轻尘摇头。 幼白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没查到你在这里说什么? “前几日, 赵弘钧跟几个同伴吃了些酒,回去路上被一黑衣人拦下,对方给了他一张纸条,引着他去查,那纸条内容无法得知,他查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但可以知道的是,他在调查的时候,曾特地找了人查林初然母女几个近些时日的动静,想来,是透过林初然母女,查到了咱们燕王府身上,甚至,可能是直接查到了阿荑身上。” “不可能,他查不到。” 话落,她陡地捂住嘴,那双圆溜溜的桃花眼里,有一瞬的慌张心虚。 但,也只是一瞬。 贺轻尘微挑了挑眉,颇为好笑地说:“本王就知道,一定是你。” “……” 幼白一阵懊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贺轻尘不痛不痒:“幼白,你如何确定,赵弘钧查不到你们?那日,你夜闯赵家,就只是为了打他一顿?阿荑她,是不是打算对赵家出手了?” 幼白暗自气恼中,并不回答他的话。 “幼白,前几日,本王已经跟阿荑说过了,我们的某些计划是一致的,本王知道,你们入京,便是奔着当年沈氏一族的灭门之案而。本王不知道,这事,究竟牵涉了多少世家朝臣,但一定有林齐赵三家对吗?如今,阿荑是打算给林家缓一口气,转而拿赵家开刀?赵氏有赵齐氏护着,这里边还拉扯到宫里的惠妃,并不是易事,你们何不,试着信本王多些,咱们一起,完成阿荑想做的事?” 幼白低垂着头,闷闷地一下一下地踢着凉亭边的冒出来的小石子。 半晌。 她瓮声瓮气地问:“王爷的意思,我大概懂了。只是,您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她没有否认沈归荑对赵家的计划。 但也不想与他多言。 一来是因为,现在夜已深了,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孤男寡女的在湖边凉亭久待,不是什么好事。 二来,是她性子虽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却也深刻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方才一个不设防,被贺轻尘试探出真相,就是个例子。 燕王此番,显然是有所图谋。 作为皇室嫡子,能在生母厌弃的情况下长这么大,自然不会是什么傻子。 他虽是个武人,但未必没有自己的心思。 与贺轻尘单独接触过多,她怕不知不觉地,就踩着他挖下的坑。 埋了她自己倒不算什么。 埋了师姐,云舒她们才是罪过。 师姐是真的与他提过自己的计划? 她们的计划,是不是真的与他的计划有一致的地方,谁也不知道。 他真的是从师姐那儿知道师父,还是自己查的,如今拿了来诈她,从她这里套话,谁也说不准。 她没这个心思和能耐与他玩那些弯弯绕绕。 有事直接说便是。 他是真的想合谋,还是,只是想试探她的能耐,以便用她的某些能力,比如,御狼之术什么的,为他达成什么目的,问一问,就知道了。 贺轻尘愣了下。 他抿了抿唇:“宫宴素来多生是非,阿荑近些时日怕是树敌颇多,两日后的宫宴,本王希望你和云舒,能寸步不离地跟着阿荑。 如若有人想要支开你们,定要立即另外叫人来通知本王。 尤其是,防着本王的母后。 还有…… 赵弘钧既已被人利用,对燕王府起了疑心,只怕,将来会是个祸患。 今日,他尚且能因为一些蛛丝马迹,大闹古月阁,来日,便会因着种种,对燕王府和阿荑做出什么事儿来。 你既能悄无声息地闯入赵家对赵弘钧下手,那定然还有些什么手段,能暗中行事。 依着本王对赵氏的了解,他近些时日,定会出京,幕后之人,指不定还会与他再次合谋,本王希望,你能将这人揪出来。” 幼白听了许久,最后只淡淡地应了一句‘哦’。 “……” 贺轻尘知道幼白的意思。 她不想多说,怕我再说错什么,被他揪着,再探出什么秘密来。 臭丫头警惕性倒是高。 只怕,在他说的前边种种,得到阿荑确定的回答之前,这臭丫头不会表态,更听不进去他的几句话了。 罢了。 贺轻尘也没了继续说的心思。 他摆了摆手,示意幼白可以离开了。 幼白微微点头,真就转身走了。 绕过湖边转角后,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回想着贺轻尘方才说的那些,总觉得怪怪的。 尤其是,他叫她们入宫后,寸步不离师姐以及防着顾皇后……外边不都说,顾皇后虽偏心不喜燕王,但燕王却一门心思想要讨好自己的母亲吗? 怎的对顾皇后防备心这么重? 而且,照他的意思是,顾皇后会对师姐做什么吗? 真是奇怪。 幼白细想了一下,没想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回到院子里。 她蹦蹦跳跳地往里走,抬眸,却与沈归荑的目光对上。 幼白脚步一顿,连忙小跑几步,来到沈归荑跟前,声音欢快:“师姐,你在这儿做什么?” “王爷找你了?”沈归荑不答反问。 幼白也没觉得有什么,老实点头。 沈归荑又问:“他跟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试探了一下,赵弘钧大婚的事儿,是不是我们做的,师姐,我一下子嘴快,给暴露了。”说到后边,幼白的神情瘪了瘪,有些愧疚。 沈归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暴露了就暴露了,没事。他还说了什么?” 幼白没心没肺,将与贺轻尘在湖边凉亭说的种种,几乎一字不漏的复述了出来。 话到最后,她顺势将方才回来时的疑惑,也都拿出来问她。 沈归荑思虑良久。 “赵弘钧怕是知道的东西不多,不足为虑,你想法子,给他下个药,以便我们追踪所有与他有接触的人,另外,安排人跟着赵弘钧兄弟俩。 另外,赵弘钧这事,林淮安府上的林齐氏,怕是脱不了干系,你有空去查查。 其他的,我让云舒去做。” “那,师姐,我方才问的那些……” 第248章 紫衣白发男子 沈归荑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她敛了一下眸子“燕王……的确是有些计划,与我们的并无冲突,我已经与他约定,往后,他助我们完成计划,而我们,替他扫清所有障碍,助他登上那个位置。” 幼白闻声,瞪大了眼。 她惊愕地四下扫了眼这座院子。 院子里,除了云舒在身侧不远处警惕地盯着院子,并无旁人。 她这才明白,为何她的师姐,竟敢堂而皇之地在这个院子里与她谈论这些事。 原来,燕王也不是那么的温驯嘛。 她还以为,燕王真就甘心一辈子屈居于荣王之下,一心做个扶持荣王的弟弟呢。 “那他叫我们提防顾皇后?” “顾皇后不喜燕王,甚至当年,也是因为顾皇后拿他替荣王背锅,才导致他被丢到南境十年,不闻不问。 如今燕王另有筹谋,隐隐有脱序之举。 顾皇后怕是会做点儿什么,以期真正而彻底的掌控燕王。 何况,顾皇后之前给燕王府赐下的侍妾或死或伤,之前安插的钉子,又被拔除不少,而我既不是她想要的燕王妃,也不被她所控。 只怕,是会想对我做点儿什么。 能拿捏王爷最好,拿捏不了王爷,那能拿捏我,也是差不多的。” 沈归荑与幼白简单解释了一番。 幼白瞪圆了眼睛,惊愕道:“燕王被丢到南境十年,竟是因为荣王殿下做了错事,被皇后推出来背锅的?为啥呀?燕王不也是顾皇后的亲儿子吗?她为何这般不喜燕王?” “这个问题,本王也想知道。” 贺轻尘从院子外慢慢走来,正好听到这句,索性应了一句。 幼白的困惑,也是贺轻尘的困惑。 前世今生,他都没有机会,没能好好问过他那位好母后。 甚至,他一度怀疑,自己不是母后所出,只是放到她宫里教养的,生母另有其人,但他悄悄探查过,愣是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按说,一件事做了,定会有痕迹的。 倘若他不是母后所生,那他出生乃至后边几年,宫中定会有什么事发生的。 他设想过,可能他是被母后从某个嫔妃那儿调换了的。 但是,他出生那前后两年的时间里。 后宫嫔妃不多,只少数几个自潜邸到后宫的一些以及父皇三年孝期满了以后第一次大选纳入后宫的。 那两年里,有过孕事的人不少。 但与他同期出生的,却一个都没有,甚至,早一些,或者晚一些出生的,后边都没活下来。 加上,他的母后也从未对其他的公主有过任何偏爱。 是以,不太可能是调换。 他也设想过,会不会是他的生母犯了什么事儿,被赐死了,或者生产时,血崩而亡。 这二者,他也都查过。 在那几年里,因着父皇在前朝的一些举措,直接影响了后宫嫔妃的争斗。 她们在那几年里,竟出现了罕见的平和。 这也是为何他的兄弟姐妹们,年纪都比较接近的缘由。 两种情况都不是。 那还会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母后假孕,从外边抱了他入宫,以混淆皇室血脉? 以父皇的手段,母后要敢这么做,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思来想去,也没一个正确的答案。 前世被设计前,他的母后又一次要叫他背锅,他第一次起了反抗之心,又使了些法子,与他的母后做了一次滴血认亲,但答案,叫他迷茫又绝望。 如今,若非幼白说起来,他估摸着,是不愿再去想这些问题的。 正因为他这么说,幼白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贺轻尘:“……” 沈归荑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幼白,云舒,夜深了,你们去歇着。” 幼白看了眼沈归荑,又看了眼贺轻尘。 许久。 点头转身离开。 “幼白,王爷方才交代你的事,你看着去做便是。” 沈归荑看着她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叫住她吩咐道。 幼白看了贺轻尘一眼,低声应是。 “阿荑,要回屋里吗?” “回。”沈归荑看了他一眼,点头。 ———————————— 后面还差一点儿~我还有事,来不及了,明天补上~明天就是端午宫宴啦~~ ——————- 补: 两人进屋后,贺轻尘一个转身,便将沈归荑纳入自己怀里。 沈归荑由着他抱。 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沈归荑的手缓缓抬起,在他后背轻轻地拍了拍。 贺轻尘浑身一震,又将她抱紧了些。 “王爷有心事?”沈归荑沉默良久,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贺轻尘的下巴枕在沈归荑头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粗哑和幽远:“没有。” 实际上,也不是没有。 经历了前世今生的种种,他原以为,他已经不在意那个答案是什么了。 但,幼白这么一问,却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情。 这个答案,怕是,只能找他的母后问了。 前世,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母后,是在他赶往南境平叛,出征当日,她站在高楼之上,与父皇和众多兄弟姐妹们一道给他送行。 那会儿,因他回京时日太久,南境一直是由他安排的几位副将共同镇守。 哪知,这几位副将里边, 有人被收买,导致南境大军内部出了问题,幕后之人趁机搅和,挑起百姓跟北昭之间的混乱,意图借此浑水摸鱼。 没办法,他只能重回南境。 哪里知道,再回来,京城却变天了。 他的父皇身死,他的母后被幽禁,而他的皇兄,则打杀了所有京城内的叛军,被拥立为帝。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往京城里赶的时候。 待他回京,他连城门都还没进,就被人巧立名目抓到了暗牢里。 至此,他才透过贺承玦的口,知道了所有事的真相,而他的那位,从未爱过他的母后,直到他咽气的那一刻,都不曾出现在他面前。 她完美隐身,浑然不管,她的身后,是累累白骨。 他所求的,不过是他的母亲兄长的爱护,却可求不可得,始终深陷在这种种的痴缠纠葛之中,无法自拔。 京郊之外。 一队人马正慢慢地往京城里驶去。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一身紫色锦衣外袍的男子。 他看着年纪不大,只那鹰隼的目光,凌厉又深邃,精致俊美,轮廓分明的容颜,动人心魄。 一头银丝被一分为二。 其中一部分用白玉冠简单束起,翠玉簪子从他的发髻上穿过,中和了他略带着强硬的气质,余下的一半头发,却是温顺地垂落在他的后背上。 乍一眼看过去。 男子气质清冷出尘,叫人不敢直视。 第249章 端午入宫 端午宫宴。 沈归荑与贺轻尘用过早膳后,便入了宫。 随行的人不少。 贺轻尘身边包括了叶枫,周回,沈霄等。 为防万一,他甚至还从自己的暗卫里,挑了一个懂些医事的。 沈归荑身边,则带着幼白,云舒,春岚和静月四人。 此外,还有一个面生的老嬷嬷。 端午前一日。 宫里来了位教养嬷嬷,姓佟。 佟嬷嬷是听了顾皇后的意思过来的。 照着皇后的意思,沈归荑虽是官家女子,但毕竟养在民间。 平日里如何,倒可以忽略不管,但端午宫宴乃是大事,朝廷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命妇,世家贵女,侯爵宗亲,后宫嫔妃乃至他国使臣,全都会齐聚一堂。 要是闹了什么笑话,后果,沈归荑承担不起。 尽管贺轻尘早有预料。 但听着那所谓的教养嬷嬷,当着他的面,言语间也丝毫没有收敛,一次次地拿捏着‘教养’二字,时不时地刺一下沈归荑,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烧。 若非他的阿荑几次阻拦。 他怕是,早将人打了,丢回宫里去了。 入宫的一路上。 贺轻尘始终紧紧攥着沈归荑的手。 心下的不安持续扩大。 他对所谓宫宴并无好感,前一次参加宫宴,还是在被丢到南境的那一回。 回京后,年节里的宫宴,他几乎就没出戏过。 要么,是正好被他的父皇安排出去忙活,比如恭州剿匪那一次,正好与过年的宫宴错开,比如,他自己也不想参加,便故意称病,称事,称伤。 总归能找着一个合理的,能叫他父皇松口的理由。 入宫后。 两人分道而行。 贺轻尘前往宫宴前边的乾元殿。 乾元殿是北昭最靠近宫门的一座宫殿,殿外有极其广阔的一大块空地。 平日里,朝臣上朝,会在这儿聚集。 时辰到了以后,再一一进入议事殿上朝,面圣。 待人齐整后,昭元帝会带着人前往宫墙边所设的了望高台上展开祭天仪典,而后,为在护城河上赛龙舟的队伍,点燃象征龙舟开拔的火龙。 火龙燃起后,河里的百姓将在昭元帝亲自打响的一声传令下开拔。 端午是北昭的重要节日。 赛龙舟,更是庆贺端午的象征。 龙舟队多是由朝中富贵人家的子弟组成。 这里边,有权贵府邸的公子代表,也有闲散行商的代表,在龙舟从河道窜出去的那一刻,百姓之间的差距,好像也在缩小。 待第一轮分出胜负后,朝臣便可自由活动片刻。 昭元帝则回宫接待他国来使。 此时,朝臣们静待宫中晚宴的到来,世家命妇贵女则会在此时,陆续从各自府中出发入宫。 至于后宫里。 沈归荑与贺轻尘分开后,便随着佟嬷嬷的指引,往凤安宫里去。 只是,那路明显不太对。 沈归荑记忆力很好,她去过凤安宫,自然知道怎么走。 很显然,佟嬷嬷带的路不对。 沈归荑心有疑虑,。 她放缓了脚步,无声的与云舒说了三个字。 云舒会意。 她立即快走几步,追上前边带路的佟嬷嬷,故意拉高了声问:“佟嬷嬷,这路,确定是去凤安宫的?奴婢瞧着,怎么不太对?” 云舒和幼白两人身份不便,在王府,尚且以沈归荑的义妹相称。 入了宫,则以奴婢自称。 佟嬷嬷停下了脚步,她漠然地扫了沈归荑一眼,语调轻慢地道:“王妃也不过就进过一次宫,怎知这路对是不对?老奴在宫里数十年,又怎会不认得?王妃快些走,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贺轻尘在的时候,她还稍稍有些收敛。 他不在,佟嬷嬷眼里对沈归荑的轻视和行为上的怠慢,几乎是化为实质的。 沈归荑沉默地看了佟嬷嬷几眼。 “嬷嬷带路。” 佟嬷嬷冷哼了一声,扭身又继续往前走了。 许是沈归荑这两日的不声不响,给了她一些‘沈归荑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好拿捏’的错误印象。 为此,她自以为能拿捏住沈归荑,态度越发傲慢了些。 众人跟在佟嬷嬷身后,走至一道曲桥岔路口时,云舒陡地抓着一位路过的婢女,冷声问:“姑娘,凤安宫,可是往这儿走的?” 小宫女愣了下。 “是,是要去皇后娘娘宫里吗?过了这座桥,往左拐到最后,再右拐,便能到凤安宫内,东偏殿的侧院后门了,只是,从这儿过去,怕是,得绕上一段路。” 小宫女老老实实地给沈归荑指路。 她并未注意到,佟嬷嬷脸色铁青地盯着她。 云舒了然。 她掏出一只小小的红封,放到了小宫女手上,笑盈盈地说:“多谢姑娘指路。” 待小宫女走远,云舒这才回头与沈归荑回禀路线。 沈归荑微挑了挑眉。 东偏殿侧院的后门,要绕上一段路? 呵…… “佟嬷嬷,今日宫宴,朝廷二品以上的命妇都会携女入宫面见母后,这会儿,她们可都陆续入宫了?怎的,没见着人呢?是母后叫你,带着大家走东偏殿侧院的后门的?” 让一个亲王妃走偏殿侧院的后门? 这手段,还真是低级。 她今日若走了这后门,明日,怕是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这位顾皇后,还真是不遗余力,不怕丢脸的要折腾自己亲儿子的王妃啊! 这样的羞辱,谁受得住? 堂堂亲王妃,正妃,走的偏殿侧院的后门,成何体统? 何况,距离还远。 一旦走了,迟了,后果远不止羞辱,成为笑柄这么简单,在这样的宴会上迟到,有心人稍加挑拨,大不敬的帽子,她是不戴也得戴了。 佟嬷嬷听出了沈归荑的意思。 顾皇后当然不可能叫旁的人走这样儿的小道,给所有命妇贵女难堪。 但她就想将沈归荑的气焰压下去。 佟嬷嬷作为皇后宫里的老人,在顾皇后这样安排的时候,自然,便想过了各种可能的应对法子。 只是,她没想到,沈归荑问的问题,会这样刁钻。 她有些为难。 第250章 柔妃 思虑片刻。 她扬起一抹虚假的笑,解释道:“都怪老奴,忘了与王妃您说了,今儿个,前往凤安宫大门的半道上,有一座曲桥塌了,下人正在抢修呢。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就能修好了。只是,您来得早,这会儿,便只能走这条道了。” “嬷嬷的意思,还是本王妃来得早了?” 她来的时间可不早。 是照着规章仪程,在固定时辰入宫的。 佟嬷嬷避重就轻,并未回答沈归荑前边那个刁钻至极的问题。 顾皇后是只给燕王妃难堪,可不敢叫其他的命妇贵人走这些后门,沈归荑这么问,自然是故意的。 佟嬷嬷承认。 那就几乎是对外宣告,皇后看不上任何的命妇,借着宫宴,打压,羞辱,给世家难堪。 佟嬷嬷不承认。 她就得编个理由,好叫沈归荑相信。 故而,只能推说,桥塌了。 而沈归荑,来早了。 沈归荑冷冷地笑。 她身侧不远处,一道爽朗轻快的声音插了进来:“呵……” 众人齐齐地朝着声源看过去。 佟嬷嬷看到来人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默默地用眼神暗示沈归荑赶紧离开。 哪知,沈归荑像是看不到似的。 “柔妃娘娘万福金安。”一众下人陆续行礼问安。 有外人在,沈归荑与她对视了一眼,而后,出于礼貌,给柔妃行了一个晚辈礼。 按说,作为一品亲王妃,她的品级,比柔妃还要高一些,但柔妃毕竟是昭元帝的后妃,又生有皇子,怎么算,也能算是贺轻尘的庶母,是她的长辈。 柔妃当即回了一个礼。 这是她们第二次见了。 上一回,沈归荑从皇后宫里出去后,故意绕道至柔妃常去的花园里,‘偶遇’了柔妃。 两人闲扯了些话,沈归荑顺利的让她在古月阁里下了订。 沈归荑倒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了她。 柔妃的目光在沈归荑和佟嬷嬷之间扫过。 须臾。 她慢慢走到佟嬷嬷身前,唇边勾起一抹冷酷嘲讽的笑意问:“嬷嬷这是带错路了?皇后娘娘也真是的,怎么找个脑子都糊涂了嬷嬷给自己的亲亲儿媳带路呢?燕王妃可没来过几回宫里,万一走岔了路,岂不是要闹笑话了?凤安宫里,是都只剩下这一个个儿的老弱病残了?就找不到一个机灵点儿的?” 佟嬷嬷闻声,顿时脸上煞白。 沈归荑倒是意外。 她原以为,柔妃最多不过是看在她们有过交集的份儿上,稍稍给她指个路。 哪里知道,她上来就开大。 一句‘脑子都糊涂了’,便确定了佟嬷嬷的结局。 一句‘找不到一个机灵点儿的’,也是在无情嘲笑皇后宫里,全身些蠢货。 佟嬷嬷再也顾不得轻视沈归荑,她颤颤巍巍地跪下求饶:“柔妃娘娘,老奴,老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带燕王妃……” 柔妃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很是认真地教训她。 “佟嬷嬷啊,你可别瞎说啊!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安排她的亲儿媳走那样儿的一道门?那不是把她自己的脸面都扯下来摔地上踩吗?皇后娘娘又不傻,定是你们这些刁奴,一个个自作主张。” 沈归荑身后的人没忍住,都笑出了声儿。 佟嬷嬷扫了她们一眼,暗自咬牙。 她抿紧了唇,跪着挪到沈归荑面前,求情道:“王妃,老奴方才并未说谎,老奴是……” “燕王妃,你对宫里不熟,本宫带你过去。”柔妃不知沈归荑会不会心软,但她最是不喜这些奴婢一个个儿地胡搅蛮缠。 “那就,劳烦柔妃娘娘了。” 沈归荑浅笑着应下。 她不知道,柔妃为何一再打断佟嬷嬷的话帮她,但比起从一开始就看不上自己的皇后及其宫里的人,沈归荑更愿意相信她的‘客人’。 柔妃杏眸微狠。 她指着佟嬷嬷,丝毫没有惧意地吩咐:“来人,将佟嬷嬷带上,本宫倒是好奇,皇后娘娘见着她宫里的人,这样胡说八道,糊弄燕王妃,会是怎么个处置呢。” 柔妃一脸的漫不经心。 佟嬷嬷虽是奴婢,可到底是皇后的奴婢。 她不好处置,但皇后就不是了。 她将人带到凤安宫里对峙。 届时。 莫说是众目睽睽,便是没有旁的外人,顾皇后也不会承认,她有心为难自己的儿媳妇,为难亲王妃。 最后,只能是佟嬷嬷背锅。 柔妃暗安排好以后,便大摇大摆地带着沈归荑往凤安宫去了。 彼时。 凤安宫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后宫的嫔妃,朝廷上的命妇宗室,该到的,许多都到齐了。 众人各自闲聊。 只顾皇后坐在上首,心不在焉地偶尔附和众人几句。 众人看到荣王妃,不自觉地也想起了前些时日里,曾在京城大街小巷中,被人传扬的林氏替嫁女,也就是她们都未曾见过的燕王妃。 外边的传言神乎其技。 以至于众人都时不时地朝着外头张望。 这其中,有一个身着青色蜀锦,头上梳了一个百合髻,戴着一支十分特别,却略有些老式的步摇的美貌妇人,更是紧紧的攥着帕子,低垂着眸子,一下一下地往外看。 这美妇人,是中书令柳安诚庶子的继室夫人。 因其出身不高,是江南的一个小县令之女,故而,在这个拜高踩低的京城世家贵族齐聚的地方,与她交好的人并不多。 即便这会儿,她早已有二品诰命在身。 看不上她的人比比皆是。 她为人低调,不爱理事,每有宴席,总安静地坐在一侧,将自己掩藏了起来。 是以,这会儿竟无人发现她的异常。 约莫半个时辰后。 外边传来太监的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 “柔妃娘娘到,燕王妃到……” 众人愣了下。 她们面上都划过一抹疑惑。 柔妃怎的还跟燕王妃凑一块儿去了? 正好在宫门口遇着的? 坐在上首的顾皇后同样神色一紧。 照理,被佟嬷嬷带着走东偏殿侧院后门的沈归荑,这会儿是没这么快到的,她怎会跟柔妃凑到一起了? 莫不是,是柔妃? 还是? 顾皇后抿紧了唇瓣,压下心里的那点儿沉重和不喜。 很快。 殿门口便娉娉婷婷地出现了两道身影,沈归荑和柔妃一道进门,两人面上温和,有说有笑,着实刺眼。 柔妃仿若看不到落到她身上的那些视线一般。 一进殿,拉着沈归荑囫囵了一个礼,便率先出口:“皇后娘娘,您这凤安宫啊,可要好好整顿整顿了,平日里倒也罢了,哪能在这种时候,叫宫里的下人胡乱来呢?” 第250章 柔妃 思虑片刻。 她扬起一抹虚假的笑,解释道:“都怪老奴,忘了与王妃您说了,今儿个,前往凤安宫大门的半道上,有一座曲桥塌了,下人正在抢修呢。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就能修好了。只是,您来得早,这会儿,便只能走这条道了。” “嬷嬷的意思,还是本王妃来得早了?” 她来的时间可不早。 是照着规章仪程,在固定时辰入宫的。 佟嬷嬷避重就轻,并未回答沈归荑前边那个刁钻至极的问题。 顾皇后是只给燕王妃难堪,可不敢叫其他的命妇贵人走这些后门,沈归荑这么问,自然是故意的。 佟嬷嬷承认。 那就几乎是对外宣告,皇后看不上任何的命妇,借着宫宴,打压,羞辱,给世家难堪。 佟嬷嬷不承认。 她就得编个理由,好叫沈归荑相信。 故而,只能推说,桥塌了。 而沈归荑,来早了。 沈归荑冷冷地笑。 她身侧不远处,一道爽朗轻快的声音插了进来:“呵……” 众人齐齐地朝着声源看过去。 佟嬷嬷看到来人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默默地用眼神暗示沈归荑赶紧离开。 哪知,沈归荑像是看不到似的。 “柔妃娘娘万福金安。”一众下人陆续行礼问安。 有外人在,沈归荑与她对视了一眼,而后,出于礼貌,给柔妃行了一个晚辈礼。 按说,作为一品亲王妃,她的品级,比柔妃还要高一些,但柔妃毕竟是昭元帝的后妃,又生有皇子,怎么算,也能算是贺轻尘的庶母,是她的长辈。 柔妃当即回了一个礼。 这是她们第二次见了。 上一回,沈归荑从皇后宫里出去后,故意绕道至柔妃常去的花园里,‘偶遇’了柔妃。 两人闲扯了些话,沈归荑顺利的让她在古月阁里下了订。 沈归荑倒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了她。 柔妃的目光在沈归荑和佟嬷嬷之间扫过。 须臾。 她慢慢走到佟嬷嬷身前,唇边勾起一抹冷酷嘲讽的笑意问:“嬷嬷这是带错路了?皇后娘娘也真是的,怎么找个脑子都糊涂了嬷嬷给自己的亲亲儿媳带路呢?燕王妃可没来过几回宫里,万一走岔了路,岂不是要闹笑话了?凤安宫里,是都只剩下这一个个儿的老弱病残了?就找不到一个机灵点儿的?” 佟嬷嬷闻声,顿时脸上煞白。 沈归荑倒是意外。 她原以为,柔妃最多不过是看在她们有过交集的份儿上,稍稍给她指个路。 哪里知道,她上来就开大。 一句‘脑子都糊涂了’,便确定了佟嬷嬷的结局。 一句‘找不到一个机灵点儿的’,也是在无情嘲笑皇后宫里,全身些蠢货。 佟嬷嬷再也顾不得轻视沈归荑,她颤颤巍巍地跪下求饶:“柔妃娘娘,老奴,老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带燕王妃……” 柔妃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很是认真地教训她。 “佟嬷嬷啊,你可别瞎说啊!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安排她的亲儿媳走那样儿的一道门?那不是把她自己的脸面都扯下来摔地上踩吗?皇后娘娘又不傻,定是你们这些刁奴,一个个自作主张。” 沈归荑身后的人没忍住,都笑出了声儿。 佟嬷嬷扫了她们一眼,暗自咬牙。 她抿紧了唇,跪着挪到沈归荑面前,求情道:“王妃,老奴方才并未说谎,老奴是……” “燕王妃,你对宫里不熟,本宫带你过去。”柔妃不知沈归荑会不会心软,但她最是不喜这些奴婢一个个儿地胡搅蛮缠。 “那就,劳烦柔妃娘娘了。” 沈归荑浅笑着应下。 她不知道,柔妃为何一再打断佟嬷嬷的话帮她,但比起从一开始就看不上自己的皇后及其宫里的人,沈归荑更愿意相信她的‘客人’。 柔妃杏眸微狠。 她指着佟嬷嬷,丝毫没有惧意地吩咐:“来人,将佟嬷嬷带上,本宫倒是好奇,皇后娘娘见着她宫里的人,这样胡说八道,糊弄燕王妃,会是怎么个处置呢。” 柔妃一脸的漫不经心。 佟嬷嬷虽是奴婢,可到底是皇后的奴婢。 她不好处置,但皇后就不是了。 她将人带到凤安宫里对峙。 届时。 莫说是众目睽睽,便是没有旁的外人,顾皇后也不会承认,她有心为难自己的儿媳妇,为难亲王妃。 最后,只能是佟嬷嬷背锅。 柔妃暗安排好以后,便大摇大摆地带着沈归荑往凤安宫去了。 彼时。 凤安宫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后宫的嫔妃,朝廷上的命妇宗室,该到的,许多都到齐了。 众人各自闲聊。 只顾皇后坐在上首,心不在焉地偶尔附和众人几句。 众人看到荣王妃,不自觉地也想起了前些时日里,曾在京城大街小巷中,被人传扬的林氏替嫁女,也就是她们都未曾见过的燕王妃。 外边的传言神乎其技。 以至于众人都时不时地朝着外头张望。 这其中,有一个身着青色蜀锦,头上梳了一个百合髻,戴着一支十分特别,却略有些老式的步摇的美貌妇人,更是紧紧的攥着帕子,低垂着眸子,一下一下地往外看。 这美妇人,是中书令柳安诚庶子的继室夫人。 因其出身不高,是江南的一个小县令之女,故而,在这个拜高踩低的京城世家贵族齐聚的地方,与她交好的人并不多。 即便这会儿,她早已有二品诰命在身。 看不上她的人比比皆是。 她为人低调,不爱理事,每有宴席,总安静地坐在一侧,将自己掩藏了起来。 是以,这会儿竟无人发现她的异常。 约莫半个时辰后。 外边传来太监的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 “柔妃娘娘到,燕王妃到……” 众人愣了下。 她们面上都划过一抹疑惑。 柔妃怎的还跟燕王妃凑一块儿去了? 正好在宫门口遇着的? 坐在上首的顾皇后同样神色一紧。 照理,被佟嬷嬷带着走东偏殿侧院后门的沈归荑,这会儿是没这么快到的,她怎会跟柔妃凑到一起了? 莫不是,是柔妃? 还是? 顾皇后抿紧了唇瓣,压下心里的那点儿沉重和不喜。 很快。 殿门口便娉娉婷婷地出现了两道身影,沈归荑和柔妃一道进门,两人面上温和,有说有笑,着实刺眼。 柔妃仿若看不到落到她身上的那些视线一般。 一进殿,拉着沈归荑囫囵了一个礼,便率先出口:“皇后娘娘,您这凤安宫啊,可要好好整顿整顿了,平日里倒也罢了,哪能在这种时候,叫宫里的下人胡乱来呢?” 第251章 把人带进来 此话一出,满室俱静。 顾皇后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在柔妃和沈归荑身上扫过,最后越过她们俩,看向后边。 佟嬷嬷死去哪儿了? 怎么就叫这贱人跟燕王妃遇到一块儿了? 柔妃似笑非笑的看着顾皇后,漫不经心地拉着沈归荑,坐到位置上,而后意有所指地问:“皇后娘娘在看什么?是……在找人吗?” 沈归荑侧眸看着柔妃,脸上带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她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傻子。 从来不信什么无缘无故的好意。 柔妃与她自己,不过是两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柔妃不仅堵在路上,还为她惩处下人,甚至堂而皇之地给她带路,与皇后正面刚。 这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儿。 柔妃是和亲而来的公主。 为着两国的和平与发展,她在后宫里的处境,向来不差。 只要不过分,昭元帝也乐的给她体面,何况,她生的极美,又育有皇子公主成年,在后宫中,她算不得盛宠,却是一直有宠的类型。 她素来过得自在,在后宫的地位不可撼动,便是皇后都得顾忌她几分,压根儿就不需要讨好别人。 但也没有得罪别人的理由不是? 那她为何要帮自己? 沈归荑想不通,索性就什么都不说。 她装作温顺,低垂着眉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柔妃与皇后打的机锋,沈归荑不想掺和,比较让她在意的,是自己身侧不远处的那一道,自她进殿后,便一直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那视线虽无敌意,却让她很是不自在。 沈归荑抿了抿唇。 她装作无意地将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 蓦地。 她的视线,与柳中书的那位庶子的继室夫人宋氏对上。 柳夫人的瞳孔剧颤。 她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在想到眼下的处境时,默默地闭上了嘴。 沈归荑面无波澜地转开眼。 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柳夫人眼底掠过一抹失落,神色晦暗不明,无人知晓,她在确定沈归荑的身份后,是个什么样儿的心情,也无人知道,此刻,她得用多大的意志,才能阻止自己安分些。 此刻。 顾皇后和柔妃的那点儿掰扯还没完。 眼见顾皇后并未回答她那个问题,她索性扬手,对着外边喊话:“把人带进来。” 话落,外边立即便有个人将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佟嬷嬷拎了进来。 顾皇后面色紧绷:“柔妃,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娘娘容禀,这位佟嬷嬷近两日估摸着是疯病犯了,她打着您的名义,到燕王府对着燕王妃一顿指教也就罢了,燕王妃入宫后,又故意领着燕王妃往您宫里的东配殿侧院后门里去,说什么,宫门往您宫里的正道上的那座仙水桥断了,不能通人,下人尚在整修,只能安排燕王妃从东配殿侧院的后门进出呢。” 柔妃声音轻柔,说出口的话,却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走向。 佟嬷嬷是皇后宫里的一个调教宫人的老嬷嬷。 皇后便是觉得燕王妃不懂京中规矩,不懂宫宴规矩,也断没有叫一个调教下人的嬷嬷去教燕王妃规矩的道理。 更别说,还特地编了那样儿一个理由,将人引去那什么后门了。 她们看顾皇后的眼神都变了。 顾皇后心高气傲,早些年吃过一些苦头后,别的没学着,倒是‘听话’这一点,做的极好。 这些年,她之所以能稳坐后宫之主的位置,一来是昭元帝嫌麻烦,二来,则是她身边的老嬷嬷给她出谋划策,拘着她,才没叫她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来。 哪里知道,今日竟会犯这样的蠢事? 是她身边的嬷嬷糊涂了,还是她自己再也忍不住隐身在一个嬷嬷身后,开始自己搞事了? 顾皇后抿紧了唇。 她死死地盯着佟嬷嬷,眼神晦暗不明。 佟嬷嬷陡地打了一个哆嗦,她竭力挣扎,想顶开塞在自己嘴里,团成一团的帕子,嘴里一下一下地闹出‘唔唔唔’的叫嚷声。 顾皇后神色阴沉。 她身边的陈嬷嬷悄悄地动了动她的后背。 顾皇后一个激灵,旋即从阴郁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是吗?佟嬷嬷这几日疯病又发作了?” “要照臣妾看啊,那就是,不然,谁敢这样做?皇后娘娘,您说好不好笑,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那桥是断没断,这宫里,断没有叫燕王妃走东配殿侧院后门的道理。倘若,真的是桥断了,来不了,那,诸位姐妹和夫人们,她们又是怎么来的?总不能,都是走的东配殿侧院的后门?” 众人脸色一变,似是没想到,柔妃会将话题牵扯到她们身上。 “柔妃娘娘说的哪里话,我们自然是规规矩矩,走的正门过来的。”有人悄摸地睨了皇后一眼,确定皇后并不会做什么,才稍稍解释。 又有一个夫人掩唇轻笑:“是啊,我们都是走的正门而来的。” “哪里就有桥断了?妾身方才,还是从那仙水桥上过来的,总不能是,刚塌的?那燕王妃来的,还真的是挺不巧的呢!” “就是啊。” “端午宫宴这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筹备好的,这桥早不断,晚不断地,莫不是,这桥还跟燕王妃的生辰八字不对付,那桥成了精,故意与燕王妃为难的?” “要叫本宫说啊,宫宴筹备许久,竟在这时候爆出了这样儿的事故,实在是不合理,皇后娘娘不若好好查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嫔妃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字字句句都带着嘲讽。 所谓的桥塌了,就是个骗局,用来骗骗对皇宫不熟悉的燕王妃罢了。 顾皇后哪里想到,柔妃不仅拆她的台,竟还有这么多人,敢附和柔妃的话,一句句都带着些质疑和嘲讽? 简直是……活腻歪了。 可眼下端午在即,不宜见血,宫宴也马上就要开始,有什么事,她也只能先憋着。 好半晌。 顾皇后才缓和下来,压抑着眼底的扭曲怒意,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大家稍安勿躁,这事,定是那疯奴胡乱说的,燕王妃乃是本宫的儿媳,又对燕王有救命之恩,本宫宠着她都来不及了,又岂会做这样儿的蠢事?定是有人趁机挑拨我们娘俩,燕王妃,你说,是与不是?” 第251章 把人带进来 此话一出,满室俱静。 顾皇后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在柔妃和沈归荑身上扫过,最后越过她们俩,看向后边。 佟嬷嬷死去哪儿了? 怎么就叫这贱人跟燕王妃遇到一块儿了? 柔妃似笑非笑的看着顾皇后,漫不经心地拉着沈归荑,坐到位置上,而后意有所指地问:“皇后娘娘在看什么?是……在找人吗?” 沈归荑侧眸看着柔妃,脸上带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她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傻子。 从来不信什么无缘无故的好意。 柔妃与她自己,不过是两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柔妃不仅堵在路上,还为她惩处下人,甚至堂而皇之地给她带路,与皇后正面刚。 这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儿。 柔妃是和亲而来的公主。 为着两国的和平与发展,她在后宫里的处境,向来不差。 只要不过分,昭元帝也乐的给她体面,何况,她生的极美,又育有皇子公主成年,在后宫中,她算不得盛宠,却是一直有宠的类型。 她素来过得自在,在后宫的地位不可撼动,便是皇后都得顾忌她几分,压根儿就不需要讨好别人。 但也没有得罪别人的理由不是? 那她为何要帮自己? 沈归荑想不通,索性就什么都不说。 她装作温顺,低垂着眉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柔妃与皇后打的机锋,沈归荑不想掺和,比较让她在意的,是自己身侧不远处的那一道,自她进殿后,便一直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那视线虽无敌意,却让她很是不自在。 沈归荑抿了抿唇。 她装作无意地将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 蓦地。 她的视线,与柳中书的那位庶子的继室夫人宋氏对上。 柳夫人的瞳孔剧颤。 她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在想到眼下的处境时,默默地闭上了嘴。 沈归荑面无波澜地转开眼。 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柳夫人眼底掠过一抹失落,神色晦暗不明,无人知晓,她在确定沈归荑的身份后,是个什么样儿的心情,也无人知道,此刻,她得用多大的意志,才能阻止自己安分些。 此刻。 顾皇后和柔妃的那点儿掰扯还没完。 眼见顾皇后并未回答她那个问题,她索性扬手,对着外边喊话:“把人带进来。” 话落,外边立即便有个人将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佟嬷嬷拎了进来。 顾皇后面色紧绷:“柔妃,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娘娘容禀,这位佟嬷嬷近两日估摸着是疯病犯了,她打着您的名义,到燕王府对着燕王妃一顿指教也就罢了,燕王妃入宫后,又故意领着燕王妃往您宫里的东配殿侧院后门里去,说什么,宫门往您宫里的正道上的那座仙水桥断了,不能通人,下人尚在整修,只能安排燕王妃从东配殿侧院的后门进出呢。” 柔妃声音轻柔,说出口的话,却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走向。 佟嬷嬷是皇后宫里的一个调教宫人的老嬷嬷。 皇后便是觉得燕王妃不懂京中规矩,不懂宫宴规矩,也断没有叫一个调教下人的嬷嬷去教燕王妃规矩的道理。 更别说,还特地编了那样儿一个理由,将人引去那什么后门了。 她们看顾皇后的眼神都变了。 顾皇后心高气傲,早些年吃过一些苦头后,别的没学着,倒是‘听话’这一点,做的极好。 这些年,她之所以能稳坐后宫之主的位置,一来是昭元帝嫌麻烦,二来,则是她身边的老嬷嬷给她出谋划策,拘着她,才没叫她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来。 哪里知道,今日竟会犯这样的蠢事? 是她身边的嬷嬷糊涂了,还是她自己再也忍不住隐身在一个嬷嬷身后,开始自己搞事了? 顾皇后抿紧了唇。 她死死地盯着佟嬷嬷,眼神晦暗不明。 佟嬷嬷陡地打了一个哆嗦,她竭力挣扎,想顶开塞在自己嘴里,团成一团的帕子,嘴里一下一下地闹出‘唔唔唔’的叫嚷声。 顾皇后神色阴沉。 她身边的陈嬷嬷悄悄地动了动她的后背。 顾皇后一个激灵,旋即从阴郁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是吗?佟嬷嬷这几日疯病又发作了?” “要照臣妾看啊,那就是,不然,谁敢这样做?皇后娘娘,您说好不好笑,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那桥是断没断,这宫里,断没有叫燕王妃走东配殿侧院后门的道理。倘若,真的是桥断了,来不了,那,诸位姐妹和夫人们,她们又是怎么来的?总不能,都是走的东配殿侧院的后门?” 众人脸色一变,似是没想到,柔妃会将话题牵扯到她们身上。 “柔妃娘娘说的哪里话,我们自然是规规矩矩,走的正门过来的。”有人悄摸地睨了皇后一眼,确定皇后并不会做什么,才稍稍解释。 又有一个夫人掩唇轻笑:“是啊,我们都是走的正门而来的。” “哪里就有桥断了?妾身方才,还是从那仙水桥上过来的,总不能是,刚塌的?那燕王妃来的,还真的是挺不巧的呢!” “就是啊。” “端午宫宴这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筹备好的,这桥早不断,晚不断地,莫不是,这桥还跟燕王妃的生辰八字不对付,那桥成了精,故意与燕王妃为难的?” “要叫本宫说啊,宫宴筹备许久,竟在这时候爆出了这样儿的事故,实在是不合理,皇后娘娘不若好好查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嫔妃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字字句句都带着嘲讽。 所谓的桥塌了,就是个骗局,用来骗骗对皇宫不熟悉的燕王妃罢了。 顾皇后哪里想到,柔妃不仅拆她的台,竟还有这么多人,敢附和柔妃的话,一句句都带着些质疑和嘲讽? 简直是……活腻歪了。 可眼下端午在即,不宜见血,宫宴也马上就要开始,有什么事,她也只能先憋着。 好半晌。 顾皇后才缓和下来,压抑着眼底的扭曲怒意,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大家稍安勿躁,这事,定是那疯奴胡乱说的,燕王妃乃是本宫的儿媳,又对燕王有救命之恩,本宫宠着她都来不及了,又岂会做这样儿的蠢事?定是有人趁机挑拨我们娘俩,燕王妃,你说,是与不是?” 第252章 替各家的小姐们相看相看? 沈归荑愣了一下。 她眼里噙着泪珠子,看了看柔妃,又看了看顾皇后,低垂着头,蚂蚁似的‘嗯’了一句。 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委屈了。 众人一看都心知肚明。 这绝对是皇后娘娘逼着她认下的,想来,也不是第一回了。 燕王妃还真是可怜。 明明都以自身冲喜,冒着可能殉葬的风险救下燕王,哪能想到,皇后娘娘愣是不待见她啊? 来得早的人,想的更多。 她们的目光在沈归荑和荣王妃黎氏之间来回扫过,最后, 皆是一声叹息。 顾皇后偏心荣王殿下这事,大家素来有耳闻。 但听说是一回事儿,真正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儿。 燕王妃没来之前,顾皇后与荣王妃可是有说有笑,真正算得上是和谐的婆媳,到了燕王妃这儿,冷淡什么的都不算事,皇后这是打算当众磋磨于燕王妃? 否则,哪里会有这一出啊? 一时间,所有人看沈归荑的眼神,都布满了同情,对皇后和荣王妃,则心里暗暗地鄙夷。 虽说她们或多或少地,也有些看不上沈归荑的出身。 但到底是念着她救下了燕王,为北昭救回了一个大将军,而没有多说什么。 柳夫人更是看的一阵阵心疼。 顾皇后看到沈归荑这副模样,别说有多气了。 “你,燕王妃这委曲求全的模样,难道,是也觉得,佟嬷嬷那事儿,是本宫做的不成?”顾皇后口不择言,当即质问出声。 沈归荑摇头:“妾身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这么认为。 这其中,是有差别的。 “母后,佟嬷嬷既犯了疯病,那便不宜再留在宫里了,以免她哪日再霍霍了哪位贵人,您还得再背一次锅,再被冤枉一回,这样,今夜散席后,妾身将她带出宫里去安置。佟嬷嬷到底是伺候了您这么些年,如今她疯了,也不好随意处置了去,不若,给她安排个庄子,叫她在那儿颐养天年,您觉得如何?” 荣王妃眼见顾皇后几乎绷不住,赶紧安抚。 她瞥了眼地上的佟嬷嬷,话语里意有所指,顾皇后倒是看明白了。 她沉沉地‘嗯’了一声。 外边立即便有人进殿,将始终不死心,一直在呜咽的佟嬷嬷给带了下去。 待殿内清净后,荣王妃给了顾皇后一个眼神。 顾皇后身子松弛了些。 她睨了沈归荑一眼,随口道:“佟嬷嬷这事,你受委屈了,她到底是本宫的嬷嬷,犯了错,本宫总归是有些责任,晚些时候,本宫叫人到库房里找些好的,你都带回去。” “谢母后赏赐。” 沈归荑起身施了一礼,道了声谢。 顾皇后摆了摆手,眼泪划过茫然,也划过戾气。 这是她第二次见燕王妃。 怎的两次的反差如此大,看着,跟两个人似的,若不是那张脸一模一样,她都要以为,这前后两次入宫的,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顾皇后默然地想着。 沈归荑被宫里老嬷嬷所骗,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顾皇后眼见众人恢复沉静,便转了个话题:“今日宫宴,虽说是贺端午,但今年又有些不同。宫里已许久没有好消息了,王府,世子府里,也差不多,皇室子嗣凋零。 本宫想着,借着今日之喜,不若,也替各家的小姐们相看相看? 若有合适的,尽可来寻本宫,本宫尽量替你们做主便是。” 说是替她们的女儿们相看,实际上却加了前边的前提,顾皇后这就是把端午宫宴,当做皇子世子们的相亲宴会了。 诸位夫人心有疑虑,心底暗暗揪紧。 眼下,各位皇子王爷们,大多要么已有正妃,要么已有婚配,要么年纪尚小,与在座诸位夫人府上的千金,从年岁上看,不一定匹配。 昭元帝年纪大了,这些年慢慢的,也不怎么选秀了。 她们的女儿,也没有入宫的机会。 顾皇后这么一来,无疑地在提醒她们,她要从中选几个,送到各位皇子世子王爷府上为妾。 能坐在这儿的,每一位背后的夫族都有显赫家世。 她们的女儿,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哪里受的了与人为妾? 是以,皇后的话音刚落,诸位夫人便都默契地低垂着头,各自思索着推拒之法。 顾皇后浑然不知。 她的心思,全都在沈归荑身上。 佟嬷嬷那事,不过是顾皇后的试探。 她想看看,沈归荑会如何应对被佟嬷嬷捉弄,被她磋磨,以此寻找合适的时机,站在至高点上,压得沈归荑无法抵抗。 而借着宫宴相看女子,则是她许久之前就想好了的。 前些时候,皇后往燕王府里塞的人都被弄走了,半点儿消息都没能往宫里传,眼看着,沈归荑就要把控燕王府了,顾皇后哪里肯? 今日,最重要的,便是为燕王相看侧妃和庶妃的人选。 人多,燕王府才够热闹啊! 顾皇后要的,就是热闹过后,可以浑水摸鱼的效果。 日头西下。 眼看着时辰将至,顾皇后这才带着人,慢慢悠悠地往专门举办宫宴的宫殿过去。 客人都从侧门而入。 柔妃故作亲昵,一直陪在沈归荑身边,两人各自隔着些位置距离坐下。 沈归荑作为贺轻尘的王妃,自是坐在了他身侧的。 待她坐下后,贺轻尘便立即坐直了身子,那双眼,在沈归荑身上扫视了一圈,确定她并未受伤,应该也不曾受到什么刁难,这才溢出一抹淡淡的松快笑意。 片刻后。 外边太监高呼:“皇上,皇后娘娘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宴席上,无数道目光在昭元帝携着皇后进入的时候,便迅速垂下,各自跪下行大礼。 昭元帝和皇后两人在龙椅凤椅上坐定。 沉寂片刻。 昭元帝的目光在下边的某个方向扫了眼。 在看到贺轻尘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勾搭着沈归荑的小手。 他撇了撇嘴,威严沉缓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诸位爱卿,都起来了。” 第252章 替各家的小姐们相看相看? 沈归荑愣了一下。 她眼里噙着泪珠子,看了看柔妃,又看了看顾皇后,低垂着头,蚂蚁似的‘嗯’了一句。 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委屈了。 众人一看都心知肚明。 这绝对是皇后娘娘逼着她认下的,想来,也不是第一回了。 燕王妃还真是可怜。 明明都以自身冲喜,冒着可能殉葬的风险救下燕王,哪能想到,皇后娘娘愣是不待见她啊? 来得早的人,想的更多。 她们的目光在沈归荑和荣王妃黎氏之间来回扫过,最后, 皆是一声叹息。 顾皇后偏心荣王殿下这事,大家素来有耳闻。 但听说是一回事儿,真正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儿。 燕王妃没来之前,顾皇后与荣王妃可是有说有笑,真正算得上是和谐的婆媳,到了燕王妃这儿,冷淡什么的都不算事,皇后这是打算当众磋磨于燕王妃? 否则,哪里会有这一出啊? 一时间,所有人看沈归荑的眼神,都布满了同情,对皇后和荣王妃,则心里暗暗地鄙夷。 虽说她们或多或少地,也有些看不上沈归荑的出身。 但到底是念着她救下了燕王,为北昭救回了一个大将军,而没有多说什么。 柳夫人更是看的一阵阵心疼。 顾皇后看到沈归荑这副模样,别说有多气了。 “你,燕王妃这委曲求全的模样,难道,是也觉得,佟嬷嬷那事儿,是本宫做的不成?”顾皇后口不择言,当即质问出声。 沈归荑摇头:“妾身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这么认为。 这其中,是有差别的。 “母后,佟嬷嬷既犯了疯病,那便不宜再留在宫里了,以免她哪日再霍霍了哪位贵人,您还得再背一次锅,再被冤枉一回,这样,今夜散席后,妾身将她带出宫里去安置。佟嬷嬷到底是伺候了您这么些年,如今她疯了,也不好随意处置了去,不若,给她安排个庄子,叫她在那儿颐养天年,您觉得如何?” 荣王妃眼见顾皇后几乎绷不住,赶紧安抚。 她瞥了眼地上的佟嬷嬷,话语里意有所指,顾皇后倒是看明白了。 她沉沉地‘嗯’了一声。 外边立即便有人进殿,将始终不死心,一直在呜咽的佟嬷嬷给带了下去。 待殿内清净后,荣王妃给了顾皇后一个眼神。 顾皇后身子松弛了些。 她睨了沈归荑一眼,随口道:“佟嬷嬷这事,你受委屈了,她到底是本宫的嬷嬷,犯了错,本宫总归是有些责任,晚些时候,本宫叫人到库房里找些好的,你都带回去。” “谢母后赏赐。” 沈归荑起身施了一礼,道了声谢。 顾皇后摆了摆手,眼泪划过茫然,也划过戾气。 这是她第二次见燕王妃。 怎的两次的反差如此大,看着,跟两个人似的,若不是那张脸一模一样,她都要以为,这前后两次入宫的,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顾皇后默然地想着。 沈归荑被宫里老嬷嬷所骗,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顾皇后眼见众人恢复沉静,便转了个话题:“今日宫宴,虽说是贺端午,但今年又有些不同。宫里已许久没有好消息了,王府,世子府里,也差不多,皇室子嗣凋零。 本宫想着,借着今日之喜,不若,也替各家的小姐们相看相看? 若有合适的,尽可来寻本宫,本宫尽量替你们做主便是。” 说是替她们的女儿们相看,实际上却加了前边的前提,顾皇后这就是把端午宫宴,当做皇子世子们的相亲宴会了。 诸位夫人心有疑虑,心底暗暗揪紧。 眼下,各位皇子王爷们,大多要么已有正妃,要么已有婚配,要么年纪尚小,与在座诸位夫人府上的千金,从年岁上看,不一定匹配。 昭元帝年纪大了,这些年慢慢的,也不怎么选秀了。 她们的女儿,也没有入宫的机会。 顾皇后这么一来,无疑地在提醒她们,她要从中选几个,送到各位皇子世子王爷府上为妾。 能坐在这儿的,每一位背后的夫族都有显赫家世。 她们的女儿,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哪里受的了与人为妾? 是以,皇后的话音刚落,诸位夫人便都默契地低垂着头,各自思索着推拒之法。 顾皇后浑然不知。 她的心思,全都在沈归荑身上。 佟嬷嬷那事,不过是顾皇后的试探。 她想看看,沈归荑会如何应对被佟嬷嬷捉弄,被她磋磨,以此寻找合适的时机,站在至高点上,压得沈归荑无法抵抗。 而借着宫宴相看女子,则是她许久之前就想好了的。 前些时候,皇后往燕王府里塞的人都被弄走了,半点儿消息都没能往宫里传,眼看着,沈归荑就要把控燕王府了,顾皇后哪里肯? 今日,最重要的,便是为燕王相看侧妃和庶妃的人选。 人多,燕王府才够热闹啊! 顾皇后要的,就是热闹过后,可以浑水摸鱼的效果。 日头西下。 眼看着时辰将至,顾皇后这才带着人,慢慢悠悠地往专门举办宫宴的宫殿过去。 客人都从侧门而入。 柔妃故作亲昵,一直陪在沈归荑身边,两人各自隔着些位置距离坐下。 沈归荑作为贺轻尘的王妃,自是坐在了他身侧的。 待她坐下后,贺轻尘便立即坐直了身子,那双眼,在沈归荑身上扫视了一圈,确定她并未受伤,应该也不曾受到什么刁难,这才溢出一抹淡淡的松快笑意。 片刻后。 外边太监高呼:“皇上,皇后娘娘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宴席上,无数道目光在昭元帝携着皇后进入的时候,便迅速垂下,各自跪下行大礼。 昭元帝和皇后两人在龙椅凤椅上坐定。 沉寂片刻。 昭元帝的目光在下边的某个方向扫了眼。 在看到贺轻尘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勾搭着沈归荑的小手。 他撇了撇嘴,威严沉缓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诸位爱卿,都起来了。” 第253章 他要这个女子【今天不分章了哈~】 宫宴上。 舞乐笙箫,参宴的人各自吃着,聊着。 昭元帝坐在最上首的龙椅上。 他右下侧的淑妃看了眼舞池中央的舞娘,又看了眼自己左侧的顾皇后,眸子里划过一抹惊讶和恼怒。 她侧着头,对昭元帝道:“陛下,这舞,还真是好看。” 说是舞好看,其实她真正暗示的,却是舞娘。 昭元帝嗔了她一眼,倒也将注意力放到了那舞蹈与舞娘身上。 舞池中央的,哪里是什么正经舞娘? 分明是顾皇后不知打哪儿找来的,跟淑妃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昭元帝不动声色的抬起杯子,借着杯子掩下了自己的冷哼声,也借着杯子,打量着顾皇后的神色。 顾皇后不知,笑盈盈地与昭元帝说:“陛下,这舞,当真是跳的不错。” “皇后娘娘说的正是呢。不只是舞,就连那舞娘,也是极好看的,说起来,好像,还跟皇后娘娘的大表姐有几分相似呢。” 淑妃当即阴阳怪气地将话茬接了过去。 顾皇后眉色微敛,脸上的笑意稍稍淡了些。 昭元帝睨了她们俩一眼。 没哼声。 待一舞毕,他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是不错,赏!” 没指定赏什么,赏谁,那便是给整支舞的,而不是给那舞娘自己个人的。 至此。 顾皇后也算是知道,舞娘这个计划失效了。 她勉强撑着一抹笑:“陛下,今儿端午,宫里妹妹们和外边的小姐们,都苦心练习了许久,都想为您献上一回才艺呢。” “是吗?” “是啊,能给您献才艺,是她们的荣幸,她们自然是高兴的。” 昭元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顾皇后见此,立即便叫人安排去了。 过了会儿。 外边太监传来一声高昂声音:“西境月楼使臣,北境月霜国使臣,月霜国霜萝公主到。” 因着端午乃是北昭极为重要的节气,是以,北昭各周边国都安排了使臣前来庆贺,其中不乏有带着皇子公主一同前来的。 月霜国便带了她们的霜萝公主前来。 据说,霜萝公主年方十五,不仅生的肌肤胜雪,容貌极美,是月霜第一美人,更是才名在外,不论是女子八雅,还是君子六艺,都学的极好。 她眼光极高,曾对外放言,要嫁,就嫁这世上权势地位最高,也最好的人。 是以,时至今日,她始终未有婚配。 这一次她跟着出使北昭,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众人的目光,随着太监的这一声响,都纷纷朝着殿门口看过去。 殿门边,一个身着软蓝轻罗云锦裙的女子在一众使臣的簇拥下,慢慢入殿。 她以软纱覆面,脚下步步生莲,裙摆如流水般飘动,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双肩,发间斜插水蓝雕花水晶簪,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叫她整个人宛若月中仙子,降落凡间。 殿内各人下意识地屏气呼吸。 走至昭元帝前边,霜萝公主轻轻揭开脸上的纱巾,而后屈膝跪下,给昭元帝行了一个大礼:“月霜国霜萝,拜见北昭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清她容貌的众人皆是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 多数的男子,此刻几乎都挪不开眼。 便是早有妻妾的人,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霜萝公主,又不禁有些失落不甘,这么美的霜萝公主,到最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宴上的女子,却是目光微凝,一个个儿的面色沉重。 这一看自家夫君都被勾了魂儿似的。 她们心里泛着酸,泛着疼。 这霜萝公主美丽至斯,只怕,就是个祸害! 与霜萝公主并行的月楼使臣,这一会儿看着有些呆。 他们是一同在宫外等候的。 虽早有耳闻,也确实看到了霜萝公主极为诱人的身段,但那会儿,霜萝公主并未摘下面纱,他们也就朦朦胧胧地开了个大概。 如今面纱揭开,他们着实是惊为天人。 月霜使臣习以为常,神色中隐隐藏了些骄傲,他们挺了挺胸膛,紧随霜萝公主之后,给昭元帝下跪行大礼,祝贺端午之喜,并奉上月霜的来使清单。 月楼使臣回过神来,连忙跟着行礼,奉上单子。 月楼和月霜都是北昭的附属国,素来都以向北昭上贡,换取北昭的庇护,对北昭俯首称臣。 昭元帝接过太监拿上来的单子,随手翻了翻。 上边的东西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的。 昭元帝浑不在意,却还是露出淡淡的一抹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辛苦了,起来,来人,赐座。” 月楼的使臣没什么事,倒也听话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只月霜国的使臣和霜萝公主几人,直挺挺地站在殿中央,并没有退下的打算,昭元帝睨了他们一眼,狐疑道:“月霜国,是还有事儿?” “陛下,此乃我月霜最美的霜萝公主。” “嗯。” 然后呢? 关朕屁事? 月霜使臣对着昭元帝拱手作揖,主动解释道:“北昭陛下,我们霜萝公主慕强,至今仍未婚配,她素来爱听北昭的风物人情。 前些年,公主顽劣,私自出游时,巧遇一北昭男子。 公主对那男子心生爱慕,却因被我们月霜国王派人强制带回,来不及与那男子相约再见之机。 公主心心念念男子多年。 如今再来北昭,也为寻那男子,幸得上苍眷顾,公主昨日竟在酒楼上再遇故人。 只是,终究没来得及与对方叙话。 微臣几番打听,总算是得了结果,知道了他的身份。 公主任性,只愿嫁与他为妻,还请北昭皇帝陛下成全,赐下婚事,成全霜萝公主的一番心意,以期两国的交情,能绵延百年。” 昭元帝:“……” 在场的其他人:“……” 这当众求婚事,都求到宫宴上来了? 发什么神经? 虽说这些小国带着公主出行的意图,昭元帝早有所料,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啊! 昭元帝有些沉默。 顾皇后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儿的美人,若是进了后宫,怕是,不得了啊。 好在,她看上的,是昨日与她在酒楼相遇的人,那人,定不会是陛下。 不论是谁,不是陛下就好。 “霜萝公主倒是坦诚,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并不是错,陛下,霜萝公主既有这心,不若,您就成全了她?”顾皇后敛下眼里的惊涛骇浪,笑着提议道。 “哟,皇后姐姐倒是说的轻松,万一,霜萝公主看上的,是有妇之夫呢?”淑妃看了皇后一眼,讥讽道。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霜萝公主,是冲着皇后来的。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冲着皇后的儿子来的。 皇后的儿子啊? 荣王和燕王可都已有正妃了呢。 “是啊,霜萝公主到底是一国公主,断不能做妾的,万一对方已有正妻,又如何能逼着对方强娶,亦或者,逼着原配自贬为妾?” 惠妃看出了皇后和淑妃这会儿的龃龉。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在里边加了一把柴火,叫这火气,烧的更旺盛些。 柔妃倒是不说别的,只装作嘀咕:“不是说,外边不是早有传言,霜萝公主慕强,要嫁的,定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权势地位最强的男子吗?她怎会胡乱地看上某个在酒楼遇见的人?真是奇怪!” 她的声音不大,能听到的,也就是昭元帝身边的几个。 皇后嫔妃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甚至,隐隐还有一丝惶恐不安,生怕这劳什子霜萝公主,再闹出些什么幺蛾子。 霜萝公主要选的,自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皇族子弟,宗亲男嗣最后可能。 作为皇子们的娘,她们哪里敢叫自己的儿子,担着那样儿一个名声? 权势地位最强,世间最好的男子? 除了陛下,谁敢认这个身份? 她们诚惶诚恐地扫了柔妃一眼,暗自咬牙。 殊不知,在她们看向柔妃的时候,昭元帝也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们一眼。 那一眼里,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戾气。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 昭元帝拿起酒杯,将里边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重重落下,语调平静地问:“那不知,霜萝公主看上的,是哪一位啊?” 霜萝公主脸上微红,却仍是大胆地张口:“陛下,臣女想嫁的,乃是您的皇子……” 她一边说,一边侧过身,朝着某个方向看过去。 众人的视线跟着她动。 待看清了她视线所及处,所有人皆是一愣。 霜萝公主看的,是燕王和燕王妃的方向? 宴厅上的人窃窃私语。 昭元帝和诸位嫔妃也朝着霜萝公主的视线看过去,须臾,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顾皇后脸色的担忧一一退散。 转而想到,月霜国的公主进入王府为妃,可比现在的民间长大的沈氏好太多了。 沈氏为燕王正妃,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饶是被这么多人盯着,贺轻尘的神色都不曾变一下。 沈归荑神色漠然,目光直直地与霜萝公主对上,眼底是一片复杂神色。 贺轻尘仿若未觉般地伸手夹起一块紫色水晶般的糕点:“阿荑,试试这个,看着晶莹剔透的,还很香,你再吃吃看,好吃的话,回去叫她们也琢磨出来。” 那糕点都递到她嘴边了,沈归荑也只能勉强吃下。 待她慢慢地吃完,贺轻尘才拿起一边的帕子,缓缓地擦了擦手。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眼,这才看着霜萝公主,略带着些戏谑地问:“公主这样看着本王,莫不是,你想嫁的,是本王?” “我……” “不巧呢,本王已经有王妃了,本王心悦于她,也不曾遇见过你,你定不会强人所难的,对?” “……” 霜萝公主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谁说我看上的是你啊?” 话音刚落,众人心里边的那口气,就又提了上来。 谁也没注意到,在上首的某处,有个人恨铁不成钢似的瞪了贺轻尘一眼,却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公主既说不是燕王殿下,那你为何,盯着燕王夫妇看?” 有人壮着胆子,大声嚷嚷道。 霜萝公主笑了一声,银铃般的笑声,惹人沉醉。 她的手指在虚空中扬起,慢慢地指向某处,最后,在那处落定:“陛下,臣女要嫁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长兄,荣王殿下。” 众人大惊。 他们的视线在贺轻尘与贺承玦之间流转,而后恍然大悟。 是了。 公主方才所看的方向,虽是朝着燕王,但实际上,荣王也是坐在了燕王身侧的。 两人相隔不远,方才倒是一下子认错了。 只是…… ‘哐啷’一声,酒杯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大家朝着声源看过去。 只见荣王殿下身侧坐着的荣王妃,此刻已脸色煞白,全无素日里的冷静自持。 她满目仓惶,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即便很不想承认,但荣王妃此刻在意的,不是霜萝公主的想法,说法,而是,她的丈夫,荣王贺承玦的态度。 即便,是学着燕王方才的几分,那也是好的。 可惜,她没等来丈夫的拒绝。 只发现,贺承玦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眸里,此刻几乎被强烈的欣喜和激动覆盖。 好在,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理智。 这是在宫宴上。 在场的的人无数,不只是前朝后宫的百官世家,后宫嫔妃,还有无数的夫人千金,皇子宗妇以及各国来朝的使臣公主…… 他们都在看着,等着他表态。 贺承玦神色激动。 方才,霜萝公主的面纱揭开的那一瞬,他便屏住了呼吸,耳边听着所有人的吸气声,他的心,陡地升起了一抹强烈的霸道的占有谷欠。 他想得到这个女子。 他要这个女子。 哪知,方才的惦念,到了此刻,竟成了真。 若非众目睽睽,只怕,他早已按捺不住地将人拖到自己的床上,与之共赴沉沦了。 但这是在宫宴上。 贺承玦没忘记,有无数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他将左手覆在右手上,竭力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激动。 荣王妃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压低了声音,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安抚:“王爷,公主在等着您回话呢。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倒是给她个准话啊。” 第253章 他要这个女子【今天不分章了哈~】 宫宴上。 舞乐笙箫,参宴的人各自吃着,聊着。 昭元帝坐在最上首的龙椅上。 他右下侧的淑妃看了眼舞池中央的舞娘,又看了眼自己左侧的顾皇后,眸子里划过一抹惊讶和恼怒。 她侧着头,对昭元帝道:“陛下,这舞,还真是好看。” 说是舞好看,其实她真正暗示的,却是舞娘。 昭元帝嗔了她一眼,倒也将注意力放到了那舞蹈与舞娘身上。 舞池中央的,哪里是什么正经舞娘? 分明是顾皇后不知打哪儿找来的,跟淑妃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昭元帝不动声色的抬起杯子,借着杯子掩下了自己的冷哼声,也借着杯子,打量着顾皇后的神色。 顾皇后不知,笑盈盈地与昭元帝说:“陛下,这舞,当真是跳的不错。” “皇后娘娘说的正是呢。不只是舞,就连那舞娘,也是极好看的,说起来,好像,还跟皇后娘娘的大表姐有几分相似呢。” 淑妃当即阴阳怪气地将话茬接了过去。 顾皇后眉色微敛,脸上的笑意稍稍淡了些。 昭元帝睨了她们俩一眼。 没哼声。 待一舞毕,他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是不错,赏!” 没指定赏什么,赏谁,那便是给整支舞的,而不是给那舞娘自己个人的。 至此。 顾皇后也算是知道,舞娘这个计划失效了。 她勉强撑着一抹笑:“陛下,今儿端午,宫里妹妹们和外边的小姐们,都苦心练习了许久,都想为您献上一回才艺呢。” “是吗?” “是啊,能给您献才艺,是她们的荣幸,她们自然是高兴的。” 昭元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顾皇后见此,立即便叫人安排去了。 过了会儿。 外边太监传来一声高昂声音:“西境月楼使臣,北境月霜国使臣,月霜国霜萝公主到。” 因着端午乃是北昭极为重要的节气,是以,北昭各周边国都安排了使臣前来庆贺,其中不乏有带着皇子公主一同前来的。 月霜国便带了她们的霜萝公主前来。 据说,霜萝公主年方十五,不仅生的肌肤胜雪,容貌极美,是月霜第一美人,更是才名在外,不论是女子八雅,还是君子六艺,都学的极好。 她眼光极高,曾对外放言,要嫁,就嫁这世上权势地位最高,也最好的人。 是以,时至今日,她始终未有婚配。 这一次她跟着出使北昭,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众人的目光,随着太监的这一声响,都纷纷朝着殿门口看过去。 殿门边,一个身着软蓝轻罗云锦裙的女子在一众使臣的簇拥下,慢慢入殿。 她以软纱覆面,脚下步步生莲,裙摆如流水般飘动,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双肩,发间斜插水蓝雕花水晶簪,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叫她整个人宛若月中仙子,降落凡间。 殿内各人下意识地屏气呼吸。 走至昭元帝前边,霜萝公主轻轻揭开脸上的纱巾,而后屈膝跪下,给昭元帝行了一个大礼:“月霜国霜萝,拜见北昭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清她容貌的众人皆是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 多数的男子,此刻几乎都挪不开眼。 便是早有妻妾的人,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霜萝公主,又不禁有些失落不甘,这么美的霜萝公主,到最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宴上的女子,却是目光微凝,一个个儿的面色沉重。 这一看自家夫君都被勾了魂儿似的。 她们心里泛着酸,泛着疼。 这霜萝公主美丽至斯,只怕,就是个祸害! 与霜萝公主并行的月楼使臣,这一会儿看着有些呆。 他们是一同在宫外等候的。 虽早有耳闻,也确实看到了霜萝公主极为诱人的身段,但那会儿,霜萝公主并未摘下面纱,他们也就朦朦胧胧地开了个大概。 如今面纱揭开,他们着实是惊为天人。 月霜使臣习以为常,神色中隐隐藏了些骄傲,他们挺了挺胸膛,紧随霜萝公主之后,给昭元帝下跪行大礼,祝贺端午之喜,并奉上月霜的来使清单。 月楼使臣回过神来,连忙跟着行礼,奉上单子。 月楼和月霜都是北昭的附属国,素来都以向北昭上贡,换取北昭的庇护,对北昭俯首称臣。 昭元帝接过太监拿上来的单子,随手翻了翻。 上边的东西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的。 昭元帝浑不在意,却还是露出淡淡的一抹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辛苦了,起来,来人,赐座。” 月楼的使臣没什么事,倒也听话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只月霜国的使臣和霜萝公主几人,直挺挺地站在殿中央,并没有退下的打算,昭元帝睨了他们一眼,狐疑道:“月霜国,是还有事儿?” “陛下,此乃我月霜最美的霜萝公主。” “嗯。” 然后呢? 关朕屁事? 月霜使臣对着昭元帝拱手作揖,主动解释道:“北昭陛下,我们霜萝公主慕强,至今仍未婚配,她素来爱听北昭的风物人情。 前些年,公主顽劣,私自出游时,巧遇一北昭男子。 公主对那男子心生爱慕,却因被我们月霜国王派人强制带回,来不及与那男子相约再见之机。 公主心心念念男子多年。 如今再来北昭,也为寻那男子,幸得上苍眷顾,公主昨日竟在酒楼上再遇故人。 只是,终究没来得及与对方叙话。 微臣几番打听,总算是得了结果,知道了他的身份。 公主任性,只愿嫁与他为妻,还请北昭皇帝陛下成全,赐下婚事,成全霜萝公主的一番心意,以期两国的交情,能绵延百年。” 昭元帝:“……” 在场的其他人:“……” 这当众求婚事,都求到宫宴上来了? 发什么神经? 虽说这些小国带着公主出行的意图,昭元帝早有所料,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啊! 昭元帝有些沉默。 顾皇后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儿的美人,若是进了后宫,怕是,不得了啊。 好在,她看上的,是昨日与她在酒楼相遇的人,那人,定不会是陛下。 不论是谁,不是陛下就好。 “霜萝公主倒是坦诚,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并不是错,陛下,霜萝公主既有这心,不若,您就成全了她?”顾皇后敛下眼里的惊涛骇浪,笑着提议道。 “哟,皇后姐姐倒是说的轻松,万一,霜萝公主看上的,是有妇之夫呢?”淑妃看了皇后一眼,讥讽道。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霜萝公主,是冲着皇后来的。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冲着皇后的儿子来的。 皇后的儿子啊? 荣王和燕王可都已有正妃了呢。 “是啊,霜萝公主到底是一国公主,断不能做妾的,万一对方已有正妻,又如何能逼着对方强娶,亦或者,逼着原配自贬为妾?” 惠妃看出了皇后和淑妃这会儿的龃龉。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在里边加了一把柴火,叫这火气,烧的更旺盛些。 柔妃倒是不说别的,只装作嘀咕:“不是说,外边不是早有传言,霜萝公主慕强,要嫁的,定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权势地位最强的男子吗?她怎会胡乱地看上某个在酒楼遇见的人?真是奇怪!” 她的声音不大,能听到的,也就是昭元帝身边的几个。 皇后嫔妃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甚至,隐隐还有一丝惶恐不安,生怕这劳什子霜萝公主,再闹出些什么幺蛾子。 霜萝公主要选的,自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皇族子弟,宗亲男嗣最后可能。 作为皇子们的娘,她们哪里敢叫自己的儿子,担着那样儿一个名声? 权势地位最强,世间最好的男子? 除了陛下,谁敢认这个身份? 她们诚惶诚恐地扫了柔妃一眼,暗自咬牙。 殊不知,在她们看向柔妃的时候,昭元帝也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们一眼。 那一眼里,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戾气。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 昭元帝拿起酒杯,将里边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重重落下,语调平静地问:“那不知,霜萝公主看上的,是哪一位啊?” 霜萝公主脸上微红,却仍是大胆地张口:“陛下,臣女想嫁的,乃是您的皇子……” 她一边说,一边侧过身,朝着某个方向看过去。 众人的视线跟着她动。 待看清了她视线所及处,所有人皆是一愣。 霜萝公主看的,是燕王和燕王妃的方向? 宴厅上的人窃窃私语。 昭元帝和诸位嫔妃也朝着霜萝公主的视线看过去,须臾,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顾皇后脸色的担忧一一退散。 转而想到,月霜国的公主进入王府为妃,可比现在的民间长大的沈氏好太多了。 沈氏为燕王正妃,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饶是被这么多人盯着,贺轻尘的神色都不曾变一下。 沈归荑神色漠然,目光直直地与霜萝公主对上,眼底是一片复杂神色。 贺轻尘仿若未觉般地伸手夹起一块紫色水晶般的糕点:“阿荑,试试这个,看着晶莹剔透的,还很香,你再吃吃看,好吃的话,回去叫她们也琢磨出来。” 那糕点都递到她嘴边了,沈归荑也只能勉强吃下。 待她慢慢地吃完,贺轻尘才拿起一边的帕子,缓缓地擦了擦手。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眼,这才看着霜萝公主,略带着些戏谑地问:“公主这样看着本王,莫不是,你想嫁的,是本王?” “我……” “不巧呢,本王已经有王妃了,本王心悦于她,也不曾遇见过你,你定不会强人所难的,对?” “……” 霜萝公主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谁说我看上的是你啊?” 话音刚落,众人心里边的那口气,就又提了上来。 谁也没注意到,在上首的某处,有个人恨铁不成钢似的瞪了贺轻尘一眼,却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公主既说不是燕王殿下,那你为何,盯着燕王夫妇看?” 有人壮着胆子,大声嚷嚷道。 霜萝公主笑了一声,银铃般的笑声,惹人沉醉。 她的手指在虚空中扬起,慢慢地指向某处,最后,在那处落定:“陛下,臣女要嫁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长兄,荣王殿下。” 众人大惊。 他们的视线在贺轻尘与贺承玦之间流转,而后恍然大悟。 是了。 公主方才所看的方向,虽是朝着燕王,但实际上,荣王也是坐在了燕王身侧的。 两人相隔不远,方才倒是一下子认错了。 只是…… ‘哐啷’一声,酒杯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大家朝着声源看过去。 只见荣王殿下身侧坐着的荣王妃,此刻已脸色煞白,全无素日里的冷静自持。 她满目仓惶,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即便很不想承认,但荣王妃此刻在意的,不是霜萝公主的想法,说法,而是,她的丈夫,荣王贺承玦的态度。 即便,是学着燕王方才的几分,那也是好的。 可惜,她没等来丈夫的拒绝。 只发现,贺承玦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眸里,此刻几乎被强烈的欣喜和激动覆盖。 好在,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理智。 这是在宫宴上。 在场的的人无数,不只是前朝后宫的百官世家,后宫嫔妃,还有无数的夫人千金,皇子宗妇以及各国来朝的使臣公主…… 他们都在看着,等着他表态。 贺承玦神色激动。 方才,霜萝公主的面纱揭开的那一瞬,他便屏住了呼吸,耳边听着所有人的吸气声,他的心,陡地升起了一抹强烈的霸道的占有谷欠。 他想得到这个女子。 他要这个女子。 哪知,方才的惦念,到了此刻,竟成了真。 若非众目睽睽,只怕,他早已按捺不住地将人拖到自己的床上,与之共赴沉沦了。 但这是在宫宴上。 贺承玦没忘记,有无数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他将左手覆在右手上,竭力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激动。 荣王妃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压低了声音,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安抚:“王爷,公主在等着您回话呢。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倒是给她个准话啊。” 第254章 只是个侧妃而已 荣王陡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攥着荣王妃的手,以此提醒自己有什么心思,都得慢慢筹划,不能再这种场合,这个时候乱。 他与霜萝公主对视,沉默半晌。 正要张口拒绝时,却听得霜萝公主宛若黄鹂般的清脆袅娜的问他:“荣王殿下,你可愿,娶我为妻?” 贺承玦神色一震。 他唇瓣抿成了一条线,好半晌,才提醒道:“多谢公主厚爱,只是,相信公主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本王……早已有婚配,如今与王妃,也是相敬如宾,公主金贵,大可另寻他人。” 贺承玦违心说出了这样儿的话。 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真要叫霜萝公主另嫁他人,贺承玦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霜萝公主咬着唇,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她眼里的委屈,看的许多男子心下发紧,恨不得上前,轻轻地为他拭泪。 台上的昭元帝看着这一幕,唇边勾着冷笑。 顾皇后万没有想到,这火,竟会烧到她的宝贝儿子身上。 眼下看着这副景象,她心知,再不做点儿什么,只怕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是以,她赶紧说道:“既如此,公主不若,便算了。天底下男儿无数,公主倒也不必拘泥于一人,还是再好好看看,这宴席上,可还有不少金贵男儿呢。” 霜萝公主倔强地看着贺承玦,始终不发一语。 那低垂着眉眼,失落的模样,像是一把刀子,剜在贺承玦身上。 他攥紧了手,荣王妃吃疼。 她皱紧了眉心,想提醒,又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 昭元帝看够了戏,冷淡道:“好了,此事改日再议,霜萝公主年纪尚小,见过的优秀男子不多,往后多见见,自然……” “陛下,臣女此生,只爱荣王哥哥一个,倘若不能嫁给荣王哥哥,那臣女活着有何意义?” “……” 昭元帝被惊了一下。 他冷着脸扫向贺承玦,眼底泛着冰冷之意。 霜萝公主那我见犹怜的小样儿,昭元帝自觉,自己还真欣赏不来。 他作为北昭帝王数十年,什么样儿的美人没见过啊? 此刻,他气恼的,不是这傻白甜的霜萝公主要死不活地非荣王不嫁,而是恼怒荣王作死,不知打哪儿招惹了这么一个傻女人。 “……霜萝公主,荣王已有正妃。且其并无过错,而你是公主之躯,也不可能与人做妾,你如今这般,倒是叫大家毛都下不来台了。” 顾皇后满脸的气恼和愤懑,言语间,多有嘲讽。 她虽不够聪明,但眼下的情形,还是能看得清楚的。 霜萝公主代表的是月霜国。 她嫁入北昭,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太低,但她非荣王不嫁,而荣王早有妻室,侧妃也有两个,自然也不合适,眼下这么一闹,谁能扛得住啊? 何况,倘若她做了贺承玦的正妃,那贺承玦与那个位置,也就从此绝缘了。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谁敢将江山天下,交给一个娶了别国女子为妻的皇子啊? 正妻所生之子,往往是寄托了无数希望的未来继承人。 谁会愿意嫡子出生在别国女子的肚子里? 异国公主,以和亲为名也好,以旁的名义也罢,做个妾室,或者做个闲散王爷的王妃,亦或者入后宫为妃,才是她们该有的结果。 “若,若是,臣女愿意为妾呢?”霜萝公主声如蚊讷。 听到这声儿的人愣了下。 顾皇后也懵:“你,你方才说什么?” “陛下,臣女知道,皇室的王爷,是可以迎娶三个侧妃的是不是?臣女,自愿以侧妃之身入荣王府,此生,绝不与荣王妃为难,还请陛下看在臣女对荣王哥哥一腔神情的份儿上,成全臣女。” 霜萝公主泫然欲泣地看了贺承玦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她略过皇后的话,看向昭元帝。 昭元帝沉默了一下。 他眯了眯眼,转向贺承玦,笑着问道:“荣王,霜萝公主爱你之心深重,即便是只能做个侧妃,也心甘情愿,你意下如何啊?” 昭元帝问是这么问的。 但哪里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霜萝公主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又不是强求正妃之位,昭元帝若还不应,怕是,要叫月霜国生出异心了。 只是个侧妃而已。 荣王面上挣扎,心里却是无比的雀跃。 他站起身,拱手一揖:“公主厚爱,儿臣……不好再拒,待他日,公主进府,儿臣与王妃,定会好生爱护,厚待公主,好叫月霜国王子民都能安心。” 贺承玦这也就是应承下来的意思了。 荣王妃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手,试图叫自己冷静下来。 外人可能看不清楚。 她就在荣王身侧,看的可就太清楚了。 贺承玦看似被迫应承下这桩婚事,实际上眼底全身笑意和得意,哪里有半分的不情愿? 他分明,很高兴。 也是,不说旁的,只霜萝公主对他的情意,就够他得意好些时候了。 毕竟,一个身份尊贵的他国公主,宁愿为妾,都要嫁给他,这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思,何况,这还是一个能叫后宫粉黛无颜色的美人儿。 身为女人天然的危机感,叫荣王妃不敢小觑了这位公主去。 气氛一时沉寂。 贺轻尘光顾着投喂沈归荑,并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此时。 听到贺承玦这么说,他直觉地看了荣王妃一眼,随后轻嗤了一声,眼底划过一抹兴味儿。 昭元帝看了贺承玦夫妇一眼:“既如此,那这事儿便定下了。” “谢陛下成全。” “谢父皇。” 贺承玦和霜萝公主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这小小的默契,倒是叫众人一阵笑。 昭元帝面上漠然,几乎公事公办地说:“今日匆忙,公主入座,下去后,朕让钦天监选一个合适的日子,好叫你们早些完婚。” “是。” 霜萝公主脸上泛着红晕,低声应是。 入座后,她并未在意宴席上的其他事,倒是眼神不加掩饰地,含情脉脉地盯着贺承玦看。 贺承玦也看着她。 两人隔着舞池中央来来往往的人潮相望。 殊不知,这一幕落到荣王妃眼里,叫她几乎咬碎了一口好看的玉牙。 “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好事接连发生,陛下,今日难得大家都来了,咱们好些个皇子世子们都尚未婚配,又或者府中妻妾甚少,总是伺候的不够精心,不若,借着今日之机,咱们也为孩子们都选一选?” 第254章 只是个侧妃而已 荣王陡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攥着荣王妃的手,以此提醒自己有什么心思,都得慢慢筹划,不能再这种场合,这个时候乱。 他与霜萝公主对视,沉默半晌。 正要张口拒绝时,却听得霜萝公主宛若黄鹂般的清脆袅娜的问他:“荣王殿下,你可愿,娶我为妻?” 贺承玦神色一震。 他唇瓣抿成了一条线,好半晌,才提醒道:“多谢公主厚爱,只是,相信公主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本王……早已有婚配,如今与王妃,也是相敬如宾,公主金贵,大可另寻他人。” 贺承玦违心说出了这样儿的话。 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真要叫霜萝公主另嫁他人,贺承玦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霜萝公主咬着唇,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她眼里的委屈,看的许多男子心下发紧,恨不得上前,轻轻地为他拭泪。 台上的昭元帝看着这一幕,唇边勾着冷笑。 顾皇后万没有想到,这火,竟会烧到她的宝贝儿子身上。 眼下看着这副景象,她心知,再不做点儿什么,只怕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是以,她赶紧说道:“既如此,公主不若,便算了。天底下男儿无数,公主倒也不必拘泥于一人,还是再好好看看,这宴席上,可还有不少金贵男儿呢。” 霜萝公主倔强地看着贺承玦,始终不发一语。 那低垂着眉眼,失落的模样,像是一把刀子,剜在贺承玦身上。 他攥紧了手,荣王妃吃疼。 她皱紧了眉心,想提醒,又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 昭元帝看够了戏,冷淡道:“好了,此事改日再议,霜萝公主年纪尚小,见过的优秀男子不多,往后多见见,自然……” “陛下,臣女此生,只爱荣王哥哥一个,倘若不能嫁给荣王哥哥,那臣女活着有何意义?” “……” 昭元帝被惊了一下。 他冷着脸扫向贺承玦,眼底泛着冰冷之意。 霜萝公主那我见犹怜的小样儿,昭元帝自觉,自己还真欣赏不来。 他作为北昭帝王数十年,什么样儿的美人没见过啊? 此刻,他气恼的,不是这傻白甜的霜萝公主要死不活地非荣王不嫁,而是恼怒荣王作死,不知打哪儿招惹了这么一个傻女人。 “……霜萝公主,荣王已有正妃。且其并无过错,而你是公主之躯,也不可能与人做妾,你如今这般,倒是叫大家毛都下不来台了。” 顾皇后满脸的气恼和愤懑,言语间,多有嘲讽。 她虽不够聪明,但眼下的情形,还是能看得清楚的。 霜萝公主代表的是月霜国。 她嫁入北昭,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太低,但她非荣王不嫁,而荣王早有妻室,侧妃也有两个,自然也不合适,眼下这么一闹,谁能扛得住啊? 何况,倘若她做了贺承玦的正妃,那贺承玦与那个位置,也就从此绝缘了。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谁敢将江山天下,交给一个娶了别国女子为妻的皇子啊? 正妻所生之子,往往是寄托了无数希望的未来继承人。 谁会愿意嫡子出生在别国女子的肚子里? 异国公主,以和亲为名也好,以旁的名义也罢,做个妾室,或者做个闲散王爷的王妃,亦或者入后宫为妃,才是她们该有的结果。 “若,若是,臣女愿意为妾呢?”霜萝公主声如蚊讷。 听到这声儿的人愣了下。 顾皇后也懵:“你,你方才说什么?” “陛下,臣女知道,皇室的王爷,是可以迎娶三个侧妃的是不是?臣女,自愿以侧妃之身入荣王府,此生,绝不与荣王妃为难,还请陛下看在臣女对荣王哥哥一腔神情的份儿上,成全臣女。” 霜萝公主泫然欲泣地看了贺承玦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她略过皇后的话,看向昭元帝。 昭元帝沉默了一下。 他眯了眯眼,转向贺承玦,笑着问道:“荣王,霜萝公主爱你之心深重,即便是只能做个侧妃,也心甘情愿,你意下如何啊?” 昭元帝问是这么问的。 但哪里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霜萝公主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又不是强求正妃之位,昭元帝若还不应,怕是,要叫月霜国生出异心了。 只是个侧妃而已。 荣王面上挣扎,心里却是无比的雀跃。 他站起身,拱手一揖:“公主厚爱,儿臣……不好再拒,待他日,公主进府,儿臣与王妃,定会好生爱护,厚待公主,好叫月霜国王子民都能安心。” 贺承玦这也就是应承下来的意思了。 荣王妃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手,试图叫自己冷静下来。 外人可能看不清楚。 她就在荣王身侧,看的可就太清楚了。 贺承玦看似被迫应承下这桩婚事,实际上眼底全身笑意和得意,哪里有半分的不情愿? 他分明,很高兴。 也是,不说旁的,只霜萝公主对他的情意,就够他得意好些时候了。 毕竟,一个身份尊贵的他国公主,宁愿为妾,都要嫁给他,这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思,何况,这还是一个能叫后宫粉黛无颜色的美人儿。 身为女人天然的危机感,叫荣王妃不敢小觑了这位公主去。 气氛一时沉寂。 贺轻尘光顾着投喂沈归荑,并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此时。 听到贺承玦这么说,他直觉地看了荣王妃一眼,随后轻嗤了一声,眼底划过一抹兴味儿。 昭元帝看了贺承玦夫妇一眼:“既如此,那这事儿便定下了。” “谢陛下成全。” “谢父皇。” 贺承玦和霜萝公主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这小小的默契,倒是叫众人一阵笑。 昭元帝面上漠然,几乎公事公办地说:“今日匆忙,公主入座,下去后,朕让钦天监选一个合适的日子,好叫你们早些完婚。” “是。” 霜萝公主脸上泛着红晕,低声应是。 入座后,她并未在意宴席上的其他事,倒是眼神不加掩饰地,含情脉脉地盯着贺承玦看。 贺承玦也看着她。 两人隔着舞池中央来来往往的人潮相望。 殊不知,这一幕落到荣王妃眼里,叫她几乎咬碎了一口好看的玉牙。 “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好事接连发生,陛下,今日难得大家都来了,咱们好些个皇子世子们都尚未婚配,又或者府中妻妾甚少,总是伺候的不够精心,不若,借着今日之机,咱们也为孩子们都选一选?” 第255章 非要上赶着与人做妾? 皇后话落,昭元帝便立即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神色不明,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食指,不知在想什么。 顾皇后心里有些没底。 好半晌。 昭元帝才幽幽地问了一句:“皇后这意思,是已经有看上的人选了?” 顾皇后神色微怔。 “不,也不是,臣妾方才与各宫妹妹和夫人们叙话,无意中说起来这些事儿,本想着选秀时,再替他们选选的,但略想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下一回的大选是在两年后,而小选也在一年后了,属实,有些久了。” 昭元帝对于选秀并不热衷。 大选,选的是后宫嫔妃以及皇室子弟的妻妾等。 小选则是选的宫女,女官等。 依照北昭祖制,每三年一次大选,两年一次小选。 昭元帝登基后,对这个制度,做了些改动,大选改为每五年一回,小选三年一次,为此,不少想入宫的女子没了机会,不想入宫的女子,也能松了一口气。 顾皇后这么一说,昭元帝倒是想起来了。 大选事关皇室子弟房中人,事关皇家子嗣的诞育。 皇后既借着这个由头说起来,不应下,怕是后边还要再折腾,昭元帝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烦躁。 他扫了眼场下的人。 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在贺轻尘与沈归荑身上。 彼时。 贺轻尘正夹起一块果子,送到沈归荑嘴边。 沈归荑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她娇嗔了贺轻尘一眼,慢慢地咬住他筷子上的果子,仔细咀嚼完,却又自顾自地夹起一块糖糕,抵在贺轻尘嘴边。 贺轻尘显然不喜欢甜食,正与沈归荑撒娇,不想再吃。 沈归荑虎了唧地瞪了他一眼。 只一个‘吃’字,却叫贺轻尘乖乖地顺从。 昭元帝见此,眼角不可抑制地抽了抽,而后很轻很轻地低哼了一声。 “皇后既有这份心,那便自去安排。” 顾皇后没想到,昭元帝真就应承下来了。 她淡笑着点头,而后目光往场下的某个方向扫了一眼。 那里边,一个女子似是受了鼓舞一般。 她先是看了霜洛公主一眼,脸上的神色越发坚定,随后,她微微动了动自己母亲的袖子。 女子的母亲会意,当即给女子的父亲使了一个眼色。 她的父亲拧着眉,脸上划过一抹不情愿。、 无奈还是拗不过那母女俩的心思。 他只能摇着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而后缓步走到殿中央,一掀衣袍,直挺挺地跪下,作揖道:“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应允。” 昭元帝歪了歪头,似是疑惑,又似了然地问:“哦?爱卿有何事,尽可说来。” “陛下,小女仰慕燕王殿下多年,许愿非燕王不嫁,这两年,眼见殿下多灾祸,更是定期前往庙里为殿下斋戒祈福,微臣方才见霜萝公主与荣王殿下能成美事,深知此乃陛下有成人之美,因此,微臣斗胆,还请陛下能看在小女一番情深的份儿上,成全小女的心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他们全都错愕地看着向昭元帝求亲事求赐婚的人。 这人是鸿胪寺卿郎越。 郎越家里儿子多,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十分受宠。 几乎算得上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 但谁能想到,郎越竟会当众求婚于燕王? 燕王可是与荣王一样,早已有正妃的,而且,就燕王妃冲喜成功这事儿来说,短期内,她在燕王府的地位处境,可都是没法撼动的。 也就是说,不论是谁,此刻入燕王府,都只能是妾室。 这事,只要有点儿脑子的,都能想明白。 鸿胪寺卿之女,嫁什么人不行? 非要上赶着与人做妾? 这算是,受了霜萝公主的启示,觉得自己也能借着这股子东风,达成心中所愿? 昭元帝陡地坐直了身子。 他眯了眯眼,随后侧眸看向顾皇后:“皇后,你安排的?” 顾皇后心里咯噔一下。 还是小声与昭元帝解释:“陛下,郎卿的女儿,臣妾是见过好些回的,人品样貌都十分出挑,又是鸿胪寺卿之女,便是嫁入燕王府为侧妃,也是做得的。臣妾心想着,燕王成婚晚,府上至今也没几个伺候的,更别说子嗣了。前些时候,臣妾琢磨着再给燕王后院里添几个人,无意中得知,郎家小姐早在燕王回京那年,便对其心生爱慕,又对燕王诚心实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可心人。故,臣妾便稍稍提点了一下郎夫人。” 昭元帝眼神晦暗不明。 他看了顾皇后许久。 在顾皇后被盯得心虚撇过头的时候,他才缓缓张口:“郎爱卿先起来。” 他没着急应。 缓和的语调,却叫郎越和他的夫人女儿,看到了希望。 待他站定后,昭元帝这才幽幽地问,似是好奇,又似是另有打算:“郎卿,这哪一位是令嫒啊?” 郎越诚惶诚恐地侧过头,对着郎小姐招了招手。 郎小姐面色微红,却是迅速提起裙摆,莲步微移,慢慢地走到郎越身边,对着上首弯身行礼。 “你心悦燕王?”昭元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按说,这种话不该拿到这样儿的场合来问,但昭元帝丝毫没打算给她做脸,毕竟,人都求到众人面前来了,丢的也不是皇家的脸。 郎小姐耳根发热,眼神飘忽地侧眸看了眼正与沈归荑说什么,逗得她极力忍笑的贺轻尘。 她微咬了咬牙,点头,声如蚊讷地应是。 “如此……”昭元帝了然一般地叹了一声,“郎小姐对朕的儿子有这份心当然好,只是,郎小姐合该知晓,燕王与他的王妃新婚燕尔,你这突然想插一脚,是不是不太合适?” 昭元帝气恼地瞪了贺轻尘一眼,装作温和的提醒了一句。 这委婉的拒绝,若是旁人听了,约莫也就歇了心思了。 奈何郎小姐不愿。 她看了贺轻尘好几眼,似是下定了决心,想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陛下,臣女自知,燕王与王妃正是新婚燕尔,此时并不合适,只是,臣女心悦燕王,愿意等燕王殿下,还请陛下成全。” 说着,她弯下膝盖,对着昭元帝行了一个大礼。 蓦地。 一声清脆的,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朝着声源看了过去。 第255章 非要上赶着与人做妾? 皇后话落,昭元帝便立即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神色不明,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食指,不知在想什么。 顾皇后心里有些没底。 好半晌。 昭元帝才幽幽地问了一句:“皇后这意思,是已经有看上的人选了?” 顾皇后神色微怔。 “不,也不是,臣妾方才与各宫妹妹和夫人们叙话,无意中说起来这些事儿,本想着选秀时,再替他们选选的,但略想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下一回的大选是在两年后,而小选也在一年后了,属实,有些久了。” 昭元帝对于选秀并不热衷。 大选,选的是后宫嫔妃以及皇室子弟的妻妾等。 小选则是选的宫女,女官等。 依照北昭祖制,每三年一次大选,两年一次小选。 昭元帝登基后,对这个制度,做了些改动,大选改为每五年一回,小选三年一次,为此,不少想入宫的女子没了机会,不想入宫的女子,也能松了一口气。 顾皇后这么一说,昭元帝倒是想起来了。 大选事关皇室子弟房中人,事关皇家子嗣的诞育。 皇后既借着这个由头说起来,不应下,怕是后边还要再折腾,昭元帝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烦躁。 他扫了眼场下的人。 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在贺轻尘与沈归荑身上。 彼时。 贺轻尘正夹起一块果子,送到沈归荑嘴边。 沈归荑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她娇嗔了贺轻尘一眼,慢慢地咬住他筷子上的果子,仔细咀嚼完,却又自顾自地夹起一块糖糕,抵在贺轻尘嘴边。 贺轻尘显然不喜欢甜食,正与沈归荑撒娇,不想再吃。 沈归荑虎了唧地瞪了他一眼。 只一个‘吃’字,却叫贺轻尘乖乖地顺从。 昭元帝见此,眼角不可抑制地抽了抽,而后很轻很轻地低哼了一声。 “皇后既有这份心,那便自去安排。” 顾皇后没想到,昭元帝真就应承下来了。 她淡笑着点头,而后目光往场下的某个方向扫了一眼。 那里边,一个女子似是受了鼓舞一般。 她先是看了霜洛公主一眼,脸上的神色越发坚定,随后,她微微动了动自己母亲的袖子。 女子的母亲会意,当即给女子的父亲使了一个眼色。 她的父亲拧着眉,脸上划过一抹不情愿。、 无奈还是拗不过那母女俩的心思。 他只能摇着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而后缓步走到殿中央,一掀衣袍,直挺挺地跪下,作揖道:“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应允。” 昭元帝歪了歪头,似是疑惑,又似了然地问:“哦?爱卿有何事,尽可说来。” “陛下,小女仰慕燕王殿下多年,许愿非燕王不嫁,这两年,眼见殿下多灾祸,更是定期前往庙里为殿下斋戒祈福,微臣方才见霜萝公主与荣王殿下能成美事,深知此乃陛下有成人之美,因此,微臣斗胆,还请陛下能看在小女一番情深的份儿上,成全小女的心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他们全都错愕地看着向昭元帝求亲事求赐婚的人。 这人是鸿胪寺卿郎越。 郎越家里儿子多,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十分受宠。 几乎算得上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 但谁能想到,郎越竟会当众求婚于燕王? 燕王可是与荣王一样,早已有正妃的,而且,就燕王妃冲喜成功这事儿来说,短期内,她在燕王府的地位处境,可都是没法撼动的。 也就是说,不论是谁,此刻入燕王府,都只能是妾室。 这事,只要有点儿脑子的,都能想明白。 鸿胪寺卿之女,嫁什么人不行? 非要上赶着与人做妾? 这算是,受了霜萝公主的启示,觉得自己也能借着这股子东风,达成心中所愿? 昭元帝陡地坐直了身子。 他眯了眯眼,随后侧眸看向顾皇后:“皇后,你安排的?” 顾皇后心里咯噔一下。 还是小声与昭元帝解释:“陛下,郎卿的女儿,臣妾是见过好些回的,人品样貌都十分出挑,又是鸿胪寺卿之女,便是嫁入燕王府为侧妃,也是做得的。臣妾心想着,燕王成婚晚,府上至今也没几个伺候的,更别说子嗣了。前些时候,臣妾琢磨着再给燕王后院里添几个人,无意中得知,郎家小姐早在燕王回京那年,便对其心生爱慕,又对燕王诚心实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可心人。故,臣妾便稍稍提点了一下郎夫人。” 昭元帝眼神晦暗不明。 他看了顾皇后许久。 在顾皇后被盯得心虚撇过头的时候,他才缓缓张口:“郎爱卿先起来。” 他没着急应。 缓和的语调,却叫郎越和他的夫人女儿,看到了希望。 待他站定后,昭元帝这才幽幽地问,似是好奇,又似是另有打算:“郎卿,这哪一位是令嫒啊?” 郎越诚惶诚恐地侧过头,对着郎小姐招了招手。 郎小姐面色微红,却是迅速提起裙摆,莲步微移,慢慢地走到郎越身边,对着上首弯身行礼。 “你心悦燕王?”昭元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按说,这种话不该拿到这样儿的场合来问,但昭元帝丝毫没打算给她做脸,毕竟,人都求到众人面前来了,丢的也不是皇家的脸。 郎小姐耳根发热,眼神飘忽地侧眸看了眼正与沈归荑说什么,逗得她极力忍笑的贺轻尘。 她微咬了咬牙,点头,声如蚊讷地应是。 “如此……”昭元帝了然一般地叹了一声,“郎小姐对朕的儿子有这份心当然好,只是,郎小姐合该知晓,燕王与他的王妃新婚燕尔,你这突然想插一脚,是不是不太合适?” 昭元帝气恼地瞪了贺轻尘一眼,装作温和的提醒了一句。 这委婉的拒绝,若是旁人听了,约莫也就歇了心思了。 奈何郎小姐不愿。 她看了贺轻尘好几眼,似是下定了决心,想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陛下,臣女自知,燕王与王妃正是新婚燕尔,此时并不合适,只是,臣女心悦燕王,愿意等燕王殿下,还请陛下成全。” 说着,她弯下膝盖,对着昭元帝行了一个大礼。 蓦地。 一声清脆的,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朝着声源看了过去。 第256章 你们父女俩,魔怔了?【2章合并哈~】 只见方才始终温和着与王妃说话的燕王,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郎小姐。 昭元帝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倒是顾皇后像是被吓了一跳般。 她的心肝微微发颤,气恼道:“燕王,你做什么?” 贺轻尘没搭理她,他执起沈归荑的手,一下一下地把玩,神情淡漠,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腔调::“郎小姐方才说,心悦本王,要等本王?” 郎家小姐挺起身子,直直地与他对视。 “是,臣女心悦殿下,盼有朝一日,能嫁与燕王,能为燕王生儿育女,琴瑟和鸣,恩爱白头。”郎家小姐破罐子破摔地将自己的期盼都说了出来。 话到这儿,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 沈归荑坐在位置上,垂着眸,看着情绪就不太好。 贺轻尘面上淡定,但其实心里很慌。 他怕沈归荑会与荣王妃一般,迫于众人的压力,说出劝他纳侧妃的话来。 更怕,他的阿荑误会什么。 “王爷,郎小姐……” “你闭嘴。”沈归荑刚要说什么,就被贺轻尘打断了话题。 他攥着她的手,看向郎小姐的目光很冷,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如冰锥子刺骨般:“郎小姐心悦本王这话,不觉得好笑吗?” “王爷,臣女所言,字字是真,您可以不接受,但不能质疑……” “好,就当你是真的。那请问,郎小姐如今是在做什么?效仿霜萝公主,跪求父皇为你赐婚,将你赐给本王为妾?你就没想过,本王愿不愿意,王妃高不高兴,父皇为不为难,以及……在座的众多贵女,又是什么想法?你现在说心悦本王,父皇就要应允你的请求,本王就要纳你进府了?那一会儿,再来一人说心悦本王,非本王不嫁,本王又该如何?也一并迎进府里?本王已娶妻,与王妃感情甚笃。郎小姐说这样儿的话,不觉得给本王,给本王的王妃添堵吗?你若是真的心悦本王,那就该自己好好藏着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这样儿当众说出来是为哪般?你可知,你这所谓的心悦之心,已经对本王造成困扰和妨碍了?” “你,王爷,臣女,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别无奢想,只是想陪在王爷身边,想为自己努力一回,霜萝公主都能为自己勇敢一回,为何臣女就不行?” “你拿自己跟一国的公主比?”贺轻尘直接怼了过去。 “你,你,我……”郎小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涨红着脸,眼眶了的泪珠子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贺轻尘又说:“人啊,得有自知之明,郎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难道素日里不教女儿吗?怎会叫她竟敢跟霜萝公主做对比的?霜萝公主为了皇兄,尚且自降身份,入府为侧妃,郎小姐觉得,你入本王的府邸,又该是个什么位份啊?贱妾吗?” 最后这一句,是赤果果的羞辱了。 别说郎家小姐,就是在场的郎家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地受不住。 郎小姐眼神却是陡地一亮。 贺轻尘的最后一句话,在她的理解里,那就是同意她进府啊。 如今要解决的,就是位份的问题啊。 他口中所谓的‘贱妾’,不过是打个比喻,只要她父兄还在朝中一日,陛下是断不可能看着她以‘贱妾’之身入府的,她的父兄也会争取。 位份高一些,低一些的都无所谓,总归都是妾。 她要图谋的,是以后。 故而,她欢欢喜喜地问:“王爷的意思是,其实,您是同意臣女进府的,对吗?” 贺轻尘:“……” 其他的人:“……” 贺轻尘下意识地看向沈归荑。 她眉心紧蹙,神色漠然,贺轻尘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的慌乱占了上风。 他立即伸手将人搂住,悄声安抚。 看向郎小姐的眼神,多了丝意味不明的冷漠:“郎小姐的脑回路,倒是叫本王另眼相看了。” 郎家小姐蹙了蹙眉,不太明白贺轻尘的意思。 “父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儿臣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想问问您。” 昭元帝愣了一下。 这里边还有朕的事? “请问父皇,当初,您是如何选定王妃为儿臣冲喜的?”贺轻尘的话题转换之快,许多人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昭元帝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约莫猜出了他的心思。 “自然是钦天监统计核算过京中朝臣百官已及笄未出阁,未有婚配的女子的生辰八字,从中挑选合适的人选,最后由朕裁夺选择的。” “如此,儿臣知道了。” 昭元帝:“……” 朕好像那个什么工具人哦! 贺轻尘问完,鹰隼的眼,落在郎家小姐身上:“郎小姐,请问,本王受伤昏迷时,你在何处?” 郎越猜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郎家小姐却不知。 她略略想了一下,老实回答:“臣,臣女自年后,便与母亲去了昭华寺祈福,三月方归。” “那郎小姐此前,是否及笄,可曾婚配?” 郎小姐神色微怔,虽不明白贺轻尘问这个的意思,却自以为是他想问清楚她的情况,连忙道:“臣女如今年已十六,因臣女仰慕于您,始终未有婚配。” 贺轻尘点了点头:“郎小姐的生辰八字,可与本王相合?” 郎家小姐直觉贺轻尘接连问的这几个问题很奇怪。 他们不是在说今日请婚一事吗? 怎么一直在问之前的事儿? 郎大人此刻,隐约已经知道了贺轻尘问的这些是何用意。 正要阻止时。 耳边却是他的宝贝女儿娇憨的声音:“臣女,不知。” 贺轻尘眯了眯眼:“不知?” “是,臣女的生辰八字,尚未与王爷相合过,如何知道合适与否?殿下,您难道,是要拿这个,拒绝臣女吗?”郎小姐苦涩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些破碎感。 贺轻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意渐深。 “郎大人,看来,令嫒是到现在都不明白本王的意思呢?你要不要,与她好好解释解释?亦或者,与父皇母后,乃至与本王,解释解释?” 冰冷的一句,吓的郎小姐顿时噤声。 她不明所以,只愣愣地看向她的父亲,扒着他的手,眼带期盼地问:“爹,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郎大人满眼苦涩,一把拨开她:“你别问了。殿下,此事,是小女妄想太过,臣回去后,定好生管教她,不叫她再来碍了您和王妃的眼。今日请婚这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如何?” 他知道,只要这事,贺轻尘不计较,就能遮掩过去。 否则,只怕是要牵扯出更多的东西来。 “爹,不能算了,女儿,女儿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如若今日不能……那女儿往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再说,再说……霜萝公主可以,为何女儿不行。” “你闭嘴,你……” “郎小姐想知道答案?” 贺轻尘懒洋洋地掀了掀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臣女……” “也罢,你既想知道,那本王就费点儿功夫,说个明白,好叫那些个,与郎小姐有同样心思的小姐们,也都心里有个底。” 贺轻尘沉沉地扫了场下的人一眼。 昭元帝拧着眉,不太赞同的对他摇了摇头。 贺轻尘只当没看见。 “郎小姐,你今日公然宣称,想嫁与本王,那么,请问,当初本王受伤昏迷,你为何没有出现?别说是什么,你人不在京城。据本王所知,当日,父皇因本王昏迷不醒而着急上火,故而,着钦天监将京城里边,已及笄,尚未婚配的女子,做了筛选。最后选出八字与本王相合的女子,作为本王的冲喜王妃。你为何,不在名单上?” 为他冲喜的人员名单,贺轻尘是看过的。 从初选生辰合适的,到后边确定生辰,容貌,家世各方面都合适的人选名单,所有名单他都有。 这位郎家小姐,从一开始就不在名单上。 实际上,到了这个年纪尚未婚配的世家女子不算多,与郎家小姐一般,明明条件都符合,却并未出现在名单上的人也不是没有。 很多事,可以稍加运作,也是可以避开的。 比如,可以改了生辰,花银子瞒骗钦天监,亦或者匆忙定下婚约,甚至,倘若没找到合适的人定亲,假意定亲也是可以的。 方法多的是。 那么,这位郎家千金,又是用的什么法子呢? 面对贺轻尘这个问题,郎家小姐还真是答不上来:“臣女……臣女……” 郎家小姐下意识地看向郎大人。 贺轻尘不打算给她胡编,给郎大人反应的机会:“说不出来?那本王来说。 钦天监给本王筛选冲喜王妃,只四个条件。 其一是京城世家女,其二是生辰八字合适,其三是尚未婚配,其四是年已及笄。 这四个条件,一三四倒是容易。 毕竟,京城世家中,多是妻妾成群,阖族兴盛的。 要找出一个已及笄,尚未婚配的女子并不难,何况,父皇并不在意选出来的是嫡女,还是庶女。 只第二点,生辰八字相合,有些为难。 钦天监头一回筛下去的,便是生辰八字与本王不合,甚至是有冲突之人。 那名单,本王之前看过,并没有郎小姐。 郎小姐不在名单上的原因,依着你方才说,你早已及笄,尚未婚配,家世上自然没有问题,那么,就只能是生辰八字不合。 是以,本王倒是想问问,一个生辰八字与本王不合的你,为何会在此时,吵着闹着要嫁入燕王府? 倘若,你的生辰八字是与本王相合的。 那请问,郎家是使了什么样儿的法子,避开了钦天监的筛查? 为何要避开钦天监的筛选? 是觉得,本王必死无疑了,不想嫁入王府,照顾本王这个活死人,甚至要陪葬吗?还是有别的什么缘由,以至于你们不得不做出这样儿的选择? 刻意避开钦天监为本王选冲喜王妃的筛查,这事,也算是欺君呢。 欺君之罪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来,郎大人是清楚的。对吗?” “臣,自然清楚。”郎大人被这轻飘飘的一句,问的心惊胆战。 他抹了一下额边的汗珠子,努力将郎小姐拽到自己身后,陪着笑:“王爷,是小女一时糊涂,臣回去后,定会好生管教,再不让她出来瞎跑瞎说。” “郎大人要如何教养女儿,本王不感兴趣,不过,本王倒是比较想听听郎大人的解释呢,父皇想必也想听听看,究竟是你的女儿,生辰八字与本王不合适,还是,你们在钦天监筛选前,特地用了什么法子,避开了筛选呢?” 实际上,不止是昭元帝。 整个宴厅上的人,都竖着耳朵,准备听听郎大人是怎么解释的。 郎大人扫了眼四周正准备看笑话的人,又看了眼坐在上首,神色晦暗不明的昭元帝。 他抿紧了唇,顾不得再护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比起阖族的性命,他女儿一个人的前程未来和性命,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郎小姐在看到郎大人那一眼时,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萦绕上她的心口。 下一瞬。 她便听得她的父亲语调生硬的解释:“回,回王爷,小女的生辰与王爷不合,钦天监初选时,小女便已被筛了下来,是以,初选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 反正,当初钦天监筛选之前,他便安排了人,立即改了女儿的生辰。 如今便是要查,也只能看到改过了的数据。 不妨事的。 郎大人自我安慰着,混然不觉,贺轻尘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哦?这么说,郎小姐定是知道自己与本王的生辰八字相合的咯?那她方才说,她不知与本王的八字是否相合,就是骗本王的咯?” “……” 郎大人一时间,还真没想到,前边还有这么一个坑留着埋他。 他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支支吾吾半天才想到了一个勉强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王爷见谅,小女自那日未能入选,给王爷冲喜,与心悦之人失之交臂的痛苦,她难以接受,为此,她曾大病了一场,后来,身子便时好时坏,方才,想必是见着您以后,她一时魔怔了,说话囫囵着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还请王爷见谅,看在小女痴心王爷多年的份儿上,能稍稍见谅。” “这样啊?那郎大人爱女心切,不顾郎小姐生辰与本王不合,甚至可能会冲撞了本王,仍一意孤行地当众与父皇求这门亲事,而郎小姐只顾着自己的心思执念,不顾八字之过,仍一心惦记着入燕王府,丝毫不顾虑本王的处境,安全等。也都是因为,你们父女俩,魔怔了?” 贺轻尘轻蔑地笑了问道。 “父皇,郎大人与其爱女如此,想来,该好生休养些时日了,您看?” 第256章 你们父女俩,魔怔了?【2章合并哈~】 只见方才始终温和着与王妃说话的燕王,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郎小姐。 昭元帝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倒是顾皇后像是被吓了一跳般。 她的心肝微微发颤,气恼道:“燕王,你做什么?” 贺轻尘没搭理她,他执起沈归荑的手,一下一下地把玩,神情淡漠,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腔调::“郎小姐方才说,心悦本王,要等本王?” 郎家小姐挺起身子,直直地与他对视。 “是,臣女心悦殿下,盼有朝一日,能嫁与燕王,能为燕王生儿育女,琴瑟和鸣,恩爱白头。”郎家小姐破罐子破摔地将自己的期盼都说了出来。 话到这儿,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 沈归荑坐在位置上,垂着眸,看着情绪就不太好。 贺轻尘面上淡定,但其实心里很慌。 他怕沈归荑会与荣王妃一般,迫于众人的压力,说出劝他纳侧妃的话来。 更怕,他的阿荑误会什么。 “王爷,郎小姐……” “你闭嘴。”沈归荑刚要说什么,就被贺轻尘打断了话题。 他攥着她的手,看向郎小姐的目光很冷,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如冰锥子刺骨般:“郎小姐心悦本王这话,不觉得好笑吗?” “王爷,臣女所言,字字是真,您可以不接受,但不能质疑……” “好,就当你是真的。那请问,郎小姐如今是在做什么?效仿霜萝公主,跪求父皇为你赐婚,将你赐给本王为妾?你就没想过,本王愿不愿意,王妃高不高兴,父皇为不为难,以及……在座的众多贵女,又是什么想法?你现在说心悦本王,父皇就要应允你的请求,本王就要纳你进府了?那一会儿,再来一人说心悦本王,非本王不嫁,本王又该如何?也一并迎进府里?本王已娶妻,与王妃感情甚笃。郎小姐说这样儿的话,不觉得给本王,给本王的王妃添堵吗?你若是真的心悦本王,那就该自己好好藏着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这样儿当众说出来是为哪般?你可知,你这所谓的心悦之心,已经对本王造成困扰和妨碍了?” “你,王爷,臣女,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别无奢想,只是想陪在王爷身边,想为自己努力一回,霜萝公主都能为自己勇敢一回,为何臣女就不行?” “你拿自己跟一国的公主比?”贺轻尘直接怼了过去。 “你,你,我……”郎小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涨红着脸,眼眶了的泪珠子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贺轻尘又说:“人啊,得有自知之明,郎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难道素日里不教女儿吗?怎会叫她竟敢跟霜萝公主做对比的?霜萝公主为了皇兄,尚且自降身份,入府为侧妃,郎小姐觉得,你入本王的府邸,又该是个什么位份啊?贱妾吗?” 最后这一句,是赤果果的羞辱了。 别说郎家小姐,就是在场的郎家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地受不住。 郎小姐眼神却是陡地一亮。 贺轻尘的最后一句话,在她的理解里,那就是同意她进府啊。 如今要解决的,就是位份的问题啊。 他口中所谓的‘贱妾’,不过是打个比喻,只要她父兄还在朝中一日,陛下是断不可能看着她以‘贱妾’之身入府的,她的父兄也会争取。 位份高一些,低一些的都无所谓,总归都是妾。 她要图谋的,是以后。 故而,她欢欢喜喜地问:“王爷的意思是,其实,您是同意臣女进府的,对吗?” 贺轻尘:“……” 其他的人:“……” 贺轻尘下意识地看向沈归荑。 她眉心紧蹙,神色漠然,贺轻尘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的慌乱占了上风。 他立即伸手将人搂住,悄声安抚。 看向郎小姐的眼神,多了丝意味不明的冷漠:“郎小姐的脑回路,倒是叫本王另眼相看了。” 郎家小姐蹙了蹙眉,不太明白贺轻尘的意思。 “父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儿臣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想问问您。” 昭元帝愣了一下。 这里边还有朕的事? “请问父皇,当初,您是如何选定王妃为儿臣冲喜的?”贺轻尘的话题转换之快,许多人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昭元帝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约莫猜出了他的心思。 “自然是钦天监统计核算过京中朝臣百官已及笄未出阁,未有婚配的女子的生辰八字,从中挑选合适的人选,最后由朕裁夺选择的。” “如此,儿臣知道了。” 昭元帝:“……” 朕好像那个什么工具人哦! 贺轻尘问完,鹰隼的眼,落在郎家小姐身上:“郎小姐,请问,本王受伤昏迷时,你在何处?” 郎越猜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郎家小姐却不知。 她略略想了一下,老实回答:“臣,臣女自年后,便与母亲去了昭华寺祈福,三月方归。” “那郎小姐此前,是否及笄,可曾婚配?” 郎小姐神色微怔,虽不明白贺轻尘问这个的意思,却自以为是他想问清楚她的情况,连忙道:“臣女如今年已十六,因臣女仰慕于您,始终未有婚配。” 贺轻尘点了点头:“郎小姐的生辰八字,可与本王相合?” 郎家小姐直觉贺轻尘接连问的这几个问题很奇怪。 他们不是在说今日请婚一事吗? 怎么一直在问之前的事儿? 郎大人此刻,隐约已经知道了贺轻尘问的这些是何用意。 正要阻止时。 耳边却是他的宝贝女儿娇憨的声音:“臣女,不知。” 贺轻尘眯了眯眼:“不知?” “是,臣女的生辰八字,尚未与王爷相合过,如何知道合适与否?殿下,您难道,是要拿这个,拒绝臣女吗?”郎小姐苦涩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些破碎感。 贺轻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意渐深。 “郎大人,看来,令嫒是到现在都不明白本王的意思呢?你要不要,与她好好解释解释?亦或者,与父皇母后,乃至与本王,解释解释?” 冰冷的一句,吓的郎小姐顿时噤声。 她不明所以,只愣愣地看向她的父亲,扒着他的手,眼带期盼地问:“爹,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郎大人满眼苦涩,一把拨开她:“你别问了。殿下,此事,是小女妄想太过,臣回去后,定好生管教她,不叫她再来碍了您和王妃的眼。今日请婚这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如何?” 他知道,只要这事,贺轻尘不计较,就能遮掩过去。 否则,只怕是要牵扯出更多的东西来。 “爹,不能算了,女儿,女儿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如若今日不能……那女儿往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再说,再说……霜萝公主可以,为何女儿不行。” “你闭嘴,你……” “郎小姐想知道答案?” 贺轻尘懒洋洋地掀了掀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臣女……” “也罢,你既想知道,那本王就费点儿功夫,说个明白,好叫那些个,与郎小姐有同样心思的小姐们,也都心里有个底。” 贺轻尘沉沉地扫了场下的人一眼。 昭元帝拧着眉,不太赞同的对他摇了摇头。 贺轻尘只当没看见。 “郎小姐,你今日公然宣称,想嫁与本王,那么,请问,当初本王受伤昏迷,你为何没有出现?别说是什么,你人不在京城。据本王所知,当日,父皇因本王昏迷不醒而着急上火,故而,着钦天监将京城里边,已及笄,尚未婚配的女子,做了筛选。最后选出八字与本王相合的女子,作为本王的冲喜王妃。你为何,不在名单上?” 为他冲喜的人员名单,贺轻尘是看过的。 从初选生辰合适的,到后边确定生辰,容貌,家世各方面都合适的人选名单,所有名单他都有。 这位郎家小姐,从一开始就不在名单上。 实际上,到了这个年纪尚未婚配的世家女子不算多,与郎家小姐一般,明明条件都符合,却并未出现在名单上的人也不是没有。 很多事,可以稍加运作,也是可以避开的。 比如,可以改了生辰,花银子瞒骗钦天监,亦或者匆忙定下婚约,甚至,倘若没找到合适的人定亲,假意定亲也是可以的。 方法多的是。 那么,这位郎家千金,又是用的什么法子呢? 面对贺轻尘这个问题,郎家小姐还真是答不上来:“臣女……臣女……” 郎家小姐下意识地看向郎大人。 贺轻尘不打算给她胡编,给郎大人反应的机会:“说不出来?那本王来说。 钦天监给本王筛选冲喜王妃,只四个条件。 其一是京城世家女,其二是生辰八字合适,其三是尚未婚配,其四是年已及笄。 这四个条件,一三四倒是容易。 毕竟,京城世家中,多是妻妾成群,阖族兴盛的。 要找出一个已及笄,尚未婚配的女子并不难,何况,父皇并不在意选出来的是嫡女,还是庶女。 只第二点,生辰八字相合,有些为难。 钦天监头一回筛下去的,便是生辰八字与本王不合,甚至是有冲突之人。 那名单,本王之前看过,并没有郎小姐。 郎小姐不在名单上的原因,依着你方才说,你早已及笄,尚未婚配,家世上自然没有问题,那么,就只能是生辰八字不合。 是以,本王倒是想问问,一个生辰八字与本王不合的你,为何会在此时,吵着闹着要嫁入燕王府? 倘若,你的生辰八字是与本王相合的。 那请问,郎家是使了什么样儿的法子,避开了钦天监的筛查? 为何要避开钦天监的筛选? 是觉得,本王必死无疑了,不想嫁入王府,照顾本王这个活死人,甚至要陪葬吗?还是有别的什么缘由,以至于你们不得不做出这样儿的选择? 刻意避开钦天监为本王选冲喜王妃的筛查,这事,也算是欺君呢。 欺君之罪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来,郎大人是清楚的。对吗?” “臣,自然清楚。”郎大人被这轻飘飘的一句,问的心惊胆战。 他抹了一下额边的汗珠子,努力将郎小姐拽到自己身后,陪着笑:“王爷,是小女一时糊涂,臣回去后,定会好生管教,再不让她出来瞎跑瞎说。” “郎大人要如何教养女儿,本王不感兴趣,不过,本王倒是比较想听听郎大人的解释呢,父皇想必也想听听看,究竟是你的女儿,生辰八字与本王不合适,还是,你们在钦天监筛选前,特地用了什么法子,避开了筛选呢?” 实际上,不止是昭元帝。 整个宴厅上的人,都竖着耳朵,准备听听郎大人是怎么解释的。 郎大人扫了眼四周正准备看笑话的人,又看了眼坐在上首,神色晦暗不明的昭元帝。 他抿紧了唇,顾不得再护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比起阖族的性命,他女儿一个人的前程未来和性命,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郎小姐在看到郎大人那一眼时,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萦绕上她的心口。 下一瞬。 她便听得她的父亲语调生硬的解释:“回,回王爷,小女的生辰与王爷不合,钦天监初选时,小女便已被筛了下来,是以,初选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 反正,当初钦天监筛选之前,他便安排了人,立即改了女儿的生辰。 如今便是要查,也只能看到改过了的数据。 不妨事的。 郎大人自我安慰着,混然不觉,贺轻尘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哦?这么说,郎小姐定是知道自己与本王的生辰八字相合的咯?那她方才说,她不知与本王的八字是否相合,就是骗本王的咯?” “……” 郎大人一时间,还真没想到,前边还有这么一个坑留着埋他。 他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支支吾吾半天才想到了一个勉强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王爷见谅,小女自那日未能入选,给王爷冲喜,与心悦之人失之交臂的痛苦,她难以接受,为此,她曾大病了一场,后来,身子便时好时坏,方才,想必是见着您以后,她一时魔怔了,说话囫囵着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还请王爷见谅,看在小女痴心王爷多年的份儿上,能稍稍见谅。” “这样啊?那郎大人爱女心切,不顾郎小姐生辰与本王不合,甚至可能会冲撞了本王,仍一意孤行地当众与父皇求这门亲事,而郎小姐只顾着自己的心思执念,不顾八字之过,仍一心惦记着入燕王府,丝毫不顾虑本王的处境,安全等。也都是因为,你们父女俩,魔怔了?” 贺轻尘轻蔑地笑了问道。 “父皇,郎大人与其爱女如此,想来,该好生休养些时日了,您看?” 第257章 不是话多的人 端午的宫宴。 到底是结束了。 贺轻尘与郎大人,郎家小姐的一番对峙,直接将这家推入了深渊。 郎大人在燕王府筛选冲喜王妃的过程中,有过不清不楚的小动作,以至选妃过程有假,有害燕王之嫌,又教女无方,纵容嫡女在宫宴上,效仿霜萝公主,试图带着并不合适的命格入燕王府,其心可诛。 郎家小姐自以为是,妄图请入燕王府,挑拨燕王夫妻感情,也不是个世家千金该有的风范。 昭元帝不愤于郎家做法,亦心疼燕王夫妻。 故而,郎大人的官职几乎被一撸到底,郎家小姐则被送到庙里修行。 事情到了这儿,宫宴也就没了再开下去的意思。 昭元帝刚发落了人,深觉这宫宴乌七八糟的,不耐烦地让人散了,各自归家去了。 贺轻尘在宫宴上玩儿的这一出,成功地震慑了无数人。 也叫那些蠢蠢欲动,盼着能寻个好时机,将女儿送进燕王府的世家,暂时噤了声。 跟他们一样的,还有宫里的顾皇后。 虽说宫宴是皇后操持的,一旦出事,她有脱不开的责任。 但这责任,也是契机。 她原计划着让贺轻尘纳侧妃和庶妃,也计划着挑拨贺轻尘跟沈归荑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夫妻生隙。 至于郎家小姐,她就是个试探贺轻尘态度的搭头。 倘若郎家小姐能得昭元帝与燕王松口,那她也能将自己选上的人,也一道塞入燕王府中。 哪里知道,这些事压根儿没有开展的机会。 不仅如此,贺轻尘出宫前看她的那一眼,也尤为奇怪,似是,裹挟着无数冰锥子般,眼神极为冰冷。 顾皇后喝了一口茶,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贺轻尘看她的眼神,蹙眉道:“陈嬷嬷,你说,燕王最后看本宫的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嬷嬷心不在焉地倚在门框边,并未听清顾皇后的话。 她在回忆着方才顾皇后让她去送送贺轻尘和沈归荑时,沈归荑问她的话。 那会儿。 沈归荑慢慢地挪了几步,靠近她:“嬷嬷,您近些时日,身子可好?若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尽可来燕王府找本王妃呢。” 这样一句十分寻常的话,要是说给别人听,也就没什么。 陈嬷嬷却是不同。 一来,是她和燕王妃只有几面之缘,并无特别的交情。 好端端的,燕王妃没有关心问候她身子状况的道理。 二来,燕王妃在问候她的时候,说话的语调与前几次相见都略有不同,像是…… 在故意强调她身子状况如何一般。 最要紧的还是,这不是燕王妃第一次问她。 陈嬷嬷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倏地。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子将自己与沈归荑几次相见的事儿都串了起来。 隐隐约约的,好似有了些答案。 她好像,每一次与燕王妃见过以后,都会病一场啊! 这是不是巧了点儿? 陈嬷嬷拧着眉,仔细地回想着她几次生病的景象。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 从皇后入宫,便一直跟在皇后身边。 这些年,她大错没有,小错也极少犯,很多事儿也不用亲自上手,说不上养尊处优,但身子骨一贯是不错的。 奇怪的是,前一阵的某一日,她突然上吐下泻,发烧风寒,接连病了好几日。 皇后给了恩典,让太医给开了药。 好倒是好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后来没多久,她又再次病了。 症状一如之前。 看着就不太好,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便只能将这事,压在心里。 难不成,这事,还跟燕王妃有关? 陈嬷嬷悚然一惊。 很快。 她就想到了验证的法子。 只要她这两日,再有同样的症状出现,怕是,也就能证明,她的病症,真的是跟燕王妃有关系了。 陈嬷嬷兀自想的出神。 直到顾皇后加大了音量唤她,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娘娘,您方才问奴婢什么?” 顾皇后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只能第三次重复自己的问题。 陈嬷嬷听着,神色更是复杂了些:“奴婢,猜不出来,只是……娘娘,燕王和燕王妃,怕是没有我们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哦?怎么说?” “王爷一贯就不是话多的人,至少,我们往日里看到的他,都不是话多的人,但他今日,话很多?” 陈嬷嬷抿了抿唇,将自己想到的,总结了一下。 顾皇后似懂非懂,茫然地看她:“?” “娘娘,今日宫宴之事,其实照着王爷以往的性子,他若不喜那郎家小姐,完全可以无视了去,亦或者,直接一口拒绝。 但他今日却不是。他用语言陷阱,将郎家父女绕了进去。 后又牵扯出他之前昏迷冲喜选妃一事,用生辰八字,逼得郎家父女哑口无言。 按说,这事都过去许久了。 冲喜王妃也早已进府,再翻这旧账,也没多少意思。 何况,郎大人在这儿最明显的错,也就是为他的女儿求婚事,以及燕王提出来的,可能帮助了他的女儿,修改生辰八字,逃避冲喜王妃的筛选。 这事,可大,可小。 毕竟,不是他一个人这么干。 王爷揪着不放,明显就是不想叫郎家父女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放过。 可奴婢也不曾听说,燕王和郎家有什么仇怨啊,何故非要将郎家,打压下去呢?” 陈嬷嬷勉强压下心里头对沈归荑的那些疑惑,认真地思索着皇后问她的问题。 片刻后。 给出了上述的那些话。 顾皇后认认真真地听着陈嬷嬷的话。 听到关键处,又觉得哪里不对:“你方才说,燕王是故意揪着郎家不放,非要将郎家打压下去的?可本宫也不曾听说,燕王与郎家有什么交集往来啊。” 这个问题,主仆俩后边想了大半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暂且放下。 陈嬷嬷看着顾皇后,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将自己方才对沈归荑的怀疑说出来。 顾皇后也没顾得上问。 第257章 不是话多的人 端午的宫宴。 到底是结束了。 贺轻尘与郎大人,郎家小姐的一番对峙,直接将这家推入了深渊。 郎大人在燕王府筛选冲喜王妃的过程中,有过不清不楚的小动作,以至选妃过程有假,有害燕王之嫌,又教女无方,纵容嫡女在宫宴上,效仿霜萝公主,试图带着并不合适的命格入燕王府,其心可诛。 郎家小姐自以为是,妄图请入燕王府,挑拨燕王夫妻感情,也不是个世家千金该有的风范。 昭元帝不愤于郎家做法,亦心疼燕王夫妻。 故而,郎大人的官职几乎被一撸到底,郎家小姐则被送到庙里修行。 事情到了这儿,宫宴也就没了再开下去的意思。 昭元帝刚发落了人,深觉这宫宴乌七八糟的,不耐烦地让人散了,各自归家去了。 贺轻尘在宫宴上玩儿的这一出,成功地震慑了无数人。 也叫那些蠢蠢欲动,盼着能寻个好时机,将女儿送进燕王府的世家,暂时噤了声。 跟他们一样的,还有宫里的顾皇后。 虽说宫宴是皇后操持的,一旦出事,她有脱不开的责任。 但这责任,也是契机。 她原计划着让贺轻尘纳侧妃和庶妃,也计划着挑拨贺轻尘跟沈归荑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夫妻生隙。 至于郎家小姐,她就是个试探贺轻尘态度的搭头。 倘若郎家小姐能得昭元帝与燕王松口,那她也能将自己选上的人,也一道塞入燕王府中。 哪里知道,这些事压根儿没有开展的机会。 不仅如此,贺轻尘出宫前看她的那一眼,也尤为奇怪,似是,裹挟着无数冰锥子般,眼神极为冰冷。 顾皇后喝了一口茶,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贺轻尘看她的眼神,蹙眉道:“陈嬷嬷,你说,燕王最后看本宫的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嬷嬷心不在焉地倚在门框边,并未听清顾皇后的话。 她在回忆着方才顾皇后让她去送送贺轻尘和沈归荑时,沈归荑问她的话。 那会儿。 沈归荑慢慢地挪了几步,靠近她:“嬷嬷,您近些时日,身子可好?若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尽可来燕王府找本王妃呢。” 这样一句十分寻常的话,要是说给别人听,也就没什么。 陈嬷嬷却是不同。 一来,是她和燕王妃只有几面之缘,并无特别的交情。 好端端的,燕王妃没有关心问候她身子状况的道理。 二来,燕王妃在问候她的时候,说话的语调与前几次相见都略有不同,像是…… 在故意强调她身子状况如何一般。 最要紧的还是,这不是燕王妃第一次问她。 陈嬷嬷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倏地。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子将自己与沈归荑几次相见的事儿都串了起来。 隐隐约约的,好似有了些答案。 她好像,每一次与燕王妃见过以后,都会病一场啊! 这是不是巧了点儿? 陈嬷嬷拧着眉,仔细地回想着她几次生病的景象。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 从皇后入宫,便一直跟在皇后身边。 这些年,她大错没有,小错也极少犯,很多事儿也不用亲自上手,说不上养尊处优,但身子骨一贯是不错的。 奇怪的是,前一阵的某一日,她突然上吐下泻,发烧风寒,接连病了好几日。 皇后给了恩典,让太医给开了药。 好倒是好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后来没多久,她又再次病了。 症状一如之前。 看着就不太好,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便只能将这事,压在心里。 难不成,这事,还跟燕王妃有关? 陈嬷嬷悚然一惊。 很快。 她就想到了验证的法子。 只要她这两日,再有同样的症状出现,怕是,也就能证明,她的病症,真的是跟燕王妃有关系了。 陈嬷嬷兀自想的出神。 直到顾皇后加大了音量唤她,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娘娘,您方才问奴婢什么?” 顾皇后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只能第三次重复自己的问题。 陈嬷嬷听着,神色更是复杂了些:“奴婢,猜不出来,只是……娘娘,燕王和燕王妃,怕是没有我们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哦?怎么说?” “王爷一贯就不是话多的人,至少,我们往日里看到的他,都不是话多的人,但他今日,话很多?” 陈嬷嬷抿了抿唇,将自己想到的,总结了一下。 顾皇后似懂非懂,茫然地看她:“?” “娘娘,今日宫宴之事,其实照着王爷以往的性子,他若不喜那郎家小姐,完全可以无视了去,亦或者,直接一口拒绝。 但他今日却不是。他用语言陷阱,将郎家父女绕了进去。 后又牵扯出他之前昏迷冲喜选妃一事,用生辰八字,逼得郎家父女哑口无言。 按说,这事都过去许久了。 冲喜王妃也早已进府,再翻这旧账,也没多少意思。 何况,郎大人在这儿最明显的错,也就是为他的女儿求婚事,以及燕王提出来的,可能帮助了他的女儿,修改生辰八字,逃避冲喜王妃的筛选。 这事,可大,可小。 毕竟,不是他一个人这么干。 王爷揪着不放,明显就是不想叫郎家父女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放过。 可奴婢也不曾听说,燕王和郎家有什么仇怨啊,何故非要将郎家,打压下去呢?” 陈嬷嬷勉强压下心里头对沈归荑的那些疑惑,认真地思索着皇后问她的问题。 片刻后。 给出了上述的那些话。 顾皇后认认真真地听着陈嬷嬷的话。 听到关键处,又觉得哪里不对:“你方才说,燕王是故意揪着郎家不放,非要将郎家打压下去的?可本宫也不曾听说,燕王与郎家有什么交集往来啊。” 这个问题,主仆俩后边想了大半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暂且放下。 陈嬷嬷看着顾皇后,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将自己方才对沈归荑的怀疑说出来。 顾皇后也没顾得上问。 第258章 问题 宫宴全程,贺轻尘都是绷着身子的。 他警惕着每个人。 始终牢牢地将沈归荑护在身边。 当年宫宴给他的阴影太大,以至于他在整场宴席下来,都没法轻松,更不敢沾任何的酒水。 沈归荑被他牵着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回了王府。 直到回到府里,回到她的院子,贺轻尘才稍稍松解下来。 这夜。 两人手拉着手,都睡得很沉。 郎家小姐受不住这个落差,期间还曾跑到燕王府外哭喊,最后被郎大人安排过来的侍卫给架走,直接往山上庙里送了过去。 这些事,两人一概不知。 此后几日。 贺轻尘和沈归荑两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每日里,贺轻尘陪着沈归荑看书,下棋,种草,养花……两个人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 春岚从外边匆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张帖子。 沈归荑微挑了挑眉:“春岚,你手里的是什么?” “回王妃,这是顾国公府老夫人半月后寿宴的帖子,长公主赏花宴的帖子,荣王妃着人送来的,荣王殿下与霜萝公主大婚的帖子,还有一个,则是一张来自柳中书府上一位夫人的拜帖,她如今,就在府外候着,说想见您,王妃,您要见见吗?” 前边的帖子,沈归荑听着没什么反应。 荣王迎娶侧妃,是宫宴上定下的。 贺轻尘作为他的亲弟弟,又‘兄弟情深’,他们夫妻俩自然没有缺席的道理。 顾国公府是燕王和荣王的外祖家。 他们不是第一次发帖子了。 按说,沈归荑该敬着他们一些才是。 但顾国公府每次派人来,都是一副颐指气使,完全看不上沈归荑的样子,就差明说,是要叫她过去顾国公府学规矩,吃教训的了。 何况,贺轻尘对顾国公府的态度,有些冷淡。 是以,之前她不搭理,一来是因为贺轻尘与那顾家态度不明,与自己的关系,更是奇奇怪怪,二来则是因为对方明显不安好心。 如今这一个,寿宴的帖子都搬出来了。 这不去,也得去了。 至于长公主府上的邀约,她没什么兴趣。 她跟清瑶郡主在古月阁那事,不说传扬的多广,但京城世家里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往长公主府那么一站,只怕,清瑶郡主都得疯。 再说,京城上下都看不上她的身份,长公主更是出身尊贵,又得陛下欢喜,着实没必要对她低头。 今日主动发帖子,怕是为了如今腻歪在自己身边的这人? 沈归荑想着,慢慢地睨了贺轻尘一眼。 贺轻尘不明白她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陡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那个,阿荑,你若不想见那柳夫人,便不见。反正也不认识,本王才将将用郎家震慑了那些成日里不干正事的人,柳夫人就来了。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贺轻尘求生欲极强地解释。 生怕那什么劳什子夫人,是个没眼力劲儿,打算带着女儿上门的。 沈归荑:“……” 她知道柳夫人见她是为的什么。 只是,沈归荑没想过要见她,更不想,让她掺和到这些事儿上来。 被贺轻尘这么一打岔,她倒是改了主意了。 “罢了,你让她进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还是对春岚道。 贺轻尘眸光微闪。 “阿荑,你见她做什么?她要万一,带着她的女儿过来,又这个那个的,本王怎么办?”贺轻尘有话直说,一副求保护的委屈模样。 沈归荑顿了顿。 她瞥了贺轻尘一眼,顿时起了些逗弄他的心思:“如若,柳夫人是不顾眼下京城风波日紧,不在意您在宫宴上对郎家的震慑,那就只能说明要么,是柳家处事,于心无愧,您找不着他们的错处,迁怒不到他们,要么,便是那柳家千金,实在是非您不可,没了您活不下去了。” “那,那与本王何干?” 贺轻尘眯了眯眼,总觉得她的话,有些别的什么意思,他有些慌张的解释。 “倘若,柳夫人是想为她没了活头的女儿,愿意放下身段,求一个小小的侍妾之位,王爷,看在她痴心一片,非您不可的份儿上,您会不会动容,想不想纳了她?” “不会,不想,不纳。”贺轻尘说的极快,没有丝毫的犹豫。 沈归荑笑容深了些。 她又问:“那倘若,她没了您,真的活不了,您只要纳了她,就能救她一命,届时,您会不会犹豫?会不会想着,反正府里也不缺她这一口吃的,还能养活不了她?” “……” 贺轻尘没想过,沈归荑还会问出这样儿的假设性问题。 倘若她活不了,而他只要成全她,将人纳进来,随便安置着,对方只是略担着一个妾室的虚名……这样的情况,他会不会同意? 贺轻尘罕见的沉默了。 他不知道,这样儿的一个问题,该是什么答案。 他没想过,也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沈归荑看着他,眼里不可抑制地浮现了一抹淡淡的失落和失望。 她移开眼,压下心里的异样情绪。 “王爷,怎么不回答了?” “本王……” “妾身再问您两个问题。” 贺轻尘默了默。 怕沈归荑再问出什么惊人的话题,也怕他自己会犹豫,会让她失望。 “假如,您和妾身夫妻恩爱,但您却被陛下安排回南境战场应敌,亦或者去剿匪,去赈灾,做这些的过程中,你手底下亲近的副将或下属为救您而死,临终前,嘱托您帮忙照顾他的妹妹,或者遗孀,您会将那妹子或遗孀带回王府吗?倘若她们心悦于您,愿意为您妾室,您会不会同意?” 沈归荑也不知道,自己好好儿的,为何突然会问这些。 只是突然有感,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些话本子,不经意中,就说出来了。 这话问完,两人都是沉默。 好半晌。 沈归荑才找补了一句:“罢了,您不必回答,妾身就是无意中想到了,随口问问的。” 贺轻尘抿了抿唇:“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吗?” “嗯,随口问问的。” 沈归荑一脸的认真,就像是,她真的是突然想到了才问的,但贺轻尘知道,她不是。 她是很认真的,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 春岚领着柳夫人进了院子。 两人听到脚步声,届默契地抬眸看去。 在看到柳夫人身边,除了几个婢女,还跟着一个世家贵女打扮,明显已经及笄的女子,贺轻尘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心中的那股子郁气,一下子翻腾了起来。 第258章 问题 宫宴全程,贺轻尘都是绷着身子的。 他警惕着每个人。 始终牢牢地将沈归荑护在身边。 当年宫宴给他的阴影太大,以至于他在整场宴席下来,都没法轻松,更不敢沾任何的酒水。 沈归荑被他牵着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回了王府。 直到回到府里,回到她的院子,贺轻尘才稍稍松解下来。 这夜。 两人手拉着手,都睡得很沉。 郎家小姐受不住这个落差,期间还曾跑到燕王府外哭喊,最后被郎大人安排过来的侍卫给架走,直接往山上庙里送了过去。 这些事,两人一概不知。 此后几日。 贺轻尘和沈归荑两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每日里,贺轻尘陪着沈归荑看书,下棋,种草,养花……两个人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 春岚从外边匆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张帖子。 沈归荑微挑了挑眉:“春岚,你手里的是什么?” “回王妃,这是顾国公府老夫人半月后寿宴的帖子,长公主赏花宴的帖子,荣王妃着人送来的,荣王殿下与霜萝公主大婚的帖子,还有一个,则是一张来自柳中书府上一位夫人的拜帖,她如今,就在府外候着,说想见您,王妃,您要见见吗?” 前边的帖子,沈归荑听着没什么反应。 荣王迎娶侧妃,是宫宴上定下的。 贺轻尘作为他的亲弟弟,又‘兄弟情深’,他们夫妻俩自然没有缺席的道理。 顾国公府是燕王和荣王的外祖家。 他们不是第一次发帖子了。 按说,沈归荑该敬着他们一些才是。 但顾国公府每次派人来,都是一副颐指气使,完全看不上沈归荑的样子,就差明说,是要叫她过去顾国公府学规矩,吃教训的了。 何况,贺轻尘对顾国公府的态度,有些冷淡。 是以,之前她不搭理,一来是因为贺轻尘与那顾家态度不明,与自己的关系,更是奇奇怪怪,二来则是因为对方明显不安好心。 如今这一个,寿宴的帖子都搬出来了。 这不去,也得去了。 至于长公主府上的邀约,她没什么兴趣。 她跟清瑶郡主在古月阁那事,不说传扬的多广,但京城世家里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往长公主府那么一站,只怕,清瑶郡主都得疯。 再说,京城上下都看不上她的身份,长公主更是出身尊贵,又得陛下欢喜,着实没必要对她低头。 今日主动发帖子,怕是为了如今腻歪在自己身边的这人? 沈归荑想着,慢慢地睨了贺轻尘一眼。 贺轻尘不明白她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陡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那个,阿荑,你若不想见那柳夫人,便不见。反正也不认识,本王才将将用郎家震慑了那些成日里不干正事的人,柳夫人就来了。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贺轻尘求生欲极强地解释。 生怕那什么劳什子夫人,是个没眼力劲儿,打算带着女儿上门的。 沈归荑:“……” 她知道柳夫人见她是为的什么。 只是,沈归荑没想过要见她,更不想,让她掺和到这些事儿上来。 被贺轻尘这么一打岔,她倒是改了主意了。 “罢了,你让她进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还是对春岚道。 贺轻尘眸光微闪。 “阿荑,你见她做什么?她要万一,带着她的女儿过来,又这个那个的,本王怎么办?”贺轻尘有话直说,一副求保护的委屈模样。 沈归荑顿了顿。 她瞥了贺轻尘一眼,顿时起了些逗弄他的心思:“如若,柳夫人是不顾眼下京城风波日紧,不在意您在宫宴上对郎家的震慑,那就只能说明要么,是柳家处事,于心无愧,您找不着他们的错处,迁怒不到他们,要么,便是那柳家千金,实在是非您不可,没了您活不下去了。” “那,那与本王何干?” 贺轻尘眯了眯眼,总觉得她的话,有些别的什么意思,他有些慌张的解释。 “倘若,柳夫人是想为她没了活头的女儿,愿意放下身段,求一个小小的侍妾之位,王爷,看在她痴心一片,非您不可的份儿上,您会不会动容,想不想纳了她?” “不会,不想,不纳。”贺轻尘说的极快,没有丝毫的犹豫。 沈归荑笑容深了些。 她又问:“那倘若,她没了您,真的活不了,您只要纳了她,就能救她一命,届时,您会不会犹豫?会不会想着,反正府里也不缺她这一口吃的,还能养活不了她?” “……” 贺轻尘没想过,沈归荑还会问出这样儿的假设性问题。 倘若她活不了,而他只要成全她,将人纳进来,随便安置着,对方只是略担着一个妾室的虚名……这样的情况,他会不会同意? 贺轻尘罕见的沉默了。 他不知道,这样儿的一个问题,该是什么答案。 他没想过,也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沈归荑看着他,眼里不可抑制地浮现了一抹淡淡的失落和失望。 她移开眼,压下心里的异样情绪。 “王爷,怎么不回答了?” “本王……” “妾身再问您两个问题。” 贺轻尘默了默。 怕沈归荑再问出什么惊人的话题,也怕他自己会犹豫,会让她失望。 “假如,您和妾身夫妻恩爱,但您却被陛下安排回南境战场应敌,亦或者去剿匪,去赈灾,做这些的过程中,你手底下亲近的副将或下属为救您而死,临终前,嘱托您帮忙照顾他的妹妹,或者遗孀,您会将那妹子或遗孀带回王府吗?倘若她们心悦于您,愿意为您妾室,您会不会同意?” 沈归荑也不知道,自己好好儿的,为何突然会问这些。 只是突然有感,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些话本子,不经意中,就说出来了。 这话问完,两人都是沉默。 好半晌。 沈归荑才找补了一句:“罢了,您不必回答,妾身就是无意中想到了,随口问问的。” 贺轻尘抿了抿唇:“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吗?” “嗯,随口问问的。” 沈归荑一脸的认真,就像是,她真的是突然想到了才问的,但贺轻尘知道,她不是。 她是很认真的,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 春岚领着柳夫人进了院子。 两人听到脚步声,届默契地抬眸看去。 在看到柳夫人身边,除了几个婢女,还跟着一个世家贵女打扮,明显已经及笄的女子,贺轻尘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心中的那股子郁气,一下子翻腾了起来。 第259章 柳夫人过往【2章合并哈~~】 柳夫人也是挣扎忧虑了好几日,才忍不住找上门来了的。 她身边的贵女,是她的长女。 沈归荑约莫能猜出她的来意,她扭头看了云舒一眼。 云舒会意,立即将无关人等,全都支了出去。 眼下,扶云院里,也就剩下贺轻尘,沈归荑,柳夫人,柳家小姐四人。 柳夫人仔仔细细地看着沈归荑。 她神色越发激动,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沈归荑跟前。 贺轻尘拧着眉,迅速将沈归荑拉到自己身后,沉声道:“柳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柳夫人僵住。 她眼眶泛红,视线越过贺轻尘,看向沈归荑。 然后,她小心翼翼,眼里带着些期盼地问:“阿,阿荑?是阿荑吗?” 贺轻尘愣住。 阿荑? 会这样唤她的,该是亲近之人? 柳夫人跟阿荑? 贺轻尘想不出来,她们还能有什么样儿的交集,还能叫她有这般,似是与一个人久别重逢的模样。 沈归荑拨开贺轻尘,对着她道:“夫人,先进屋。进屋再说。” 话落,她自己率先走进去。 柳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上的湿润,连忙溢出一抹笑:“好,好,先进屋。” 她身侧的女子也赶紧跟上。 贺轻尘拧着眉,迟疑片刻,也跟了过去。 进屋后。 沈归荑与柳夫人对坐两侧,贺轻尘坐在她身边,隐隐着给她依靠的模样,女子则坐在柳夫人身侧,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 好半晌。 沈归荑才开口:“夫人,过去的事,还是莫要惦念了,如今,柳氏一族安好,柳夫人也,看着不错,何必再揪着往事不放?” 柳夫人错愕地扬眸。 她没想到,沈归荑开口,不是认她,而是劝她放下。 也就是说,沈归荑承认,她就是柳夫人口中的那位‘阿荑’,但她没有要与柳夫人相认的意思。 柳夫人站起身,女子连忙搀扶着她,一步步,缓缓走到沈归荑面前。 她颤着声,近乎崩溃地问沈归荑:“阿荑,你,你可是怨我?” 也是啊。 是该怨的。 她垂着眸,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贺轻尘云里雾里地看着她们。 此刻。 他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不怨您,也希望往后,你我全当不识,莫再往来。”沈归荑淡淡地开口,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敛了去。 柳中书一家,算是京城中难得的清正人家。 柳氏一族向来持身中正。 从不掺和到夺嫡的事儿上来,如今,贺轻尘有那样儿的野心,她有那样的世仇,自然不该将无辜的人再牵扯进来。 “全当不识?”柳夫人心痛至极,“如何全当不识,阿荑,我是你的小舅母。你,你当年,也曾一声声地唤我,跟我撒娇,要我抱,要我哄的,你忘了?” 柳夫人语出惊人。 沈归荑原以为,她好歹也在京城这个大染缸里待了这么多年,早该学会克制的。 哪里知道,不过是她一句‘全当不识’,她就直接自爆了? 沈归荑拧着眉扫了她身侧的那个女子。 那是柳夫人的长女,柳清欢。 这位柳小姐,她还是在前几日的端午宫宴上,才见过那么一回。 那会儿。 她也是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柳夫人身边的。 奇怪的是。 虽说柳小姐的父亲是中书令的庶子,但柳中书年纪大了,眼看着就要致仕,他嫡子早亡,并未留下骨血,其他的庶子,也都是没什么出息的。 也就这位柳小姐的父亲出息,一步步地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整个柳家,几乎都是默认,柳中书这一支,将来会由柳小姐的父亲继承。 她父亲出身看着是不高。 却并不妨碍她是妥妥的高门贵女的出身。 奇怪的是。 柳氏的其他女儿,包括庶女,在京中都有些才名,亦或者早早地许了人家。 只有这位,像是被整个柳家藏起来一般。 京中大小宴席,都很少会出现她的身影。 沈归荑入京前,是查过京中所有世家的,不说查的特别详尽,却也对各家有个大概的了解,只能说,这位柳小姐,真的是与其他的柳家人很不同。 这其中,大约是有什么秘密的。 如今。 柳夫人情绪失控,竟在她面前自爆与自己的关系。 就更奇怪了。 好端端,谁乐意听到自己的亲娘,是曾经嫁过人,甚至始终耿耿于怀着要跟前任夫君的外甥女相认的? 贺轻尘也被柳夫人这一举动吓着。 他倏地站了起来。 眼睛下意识地扫了外边一眼,确认外边安全,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便是傻愣愣地盯着她们几个人看了。 沈归荑睨了贺轻尘一眼。 她缓缓地叹了一声:“夫人,往前看。您和舅舅当年的情分,在沈家没了以后,也就断了。何况,您如今已是柳氏妇人,亦有几个儿女需要看顾,何必执着于前尘往事?” “姐姐,若母亲能轻易放下过往,今日又怎会寻来?” 柳清欢语调轻柔,不紧不慢地开口。 沈归荑倒没在意她的那一句称呼,贺轻尘却是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女子了。 好好的,唤什么姐姐? 这话说出来,沈归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她看着这对母女俩,几番张口,也没能说出几句什么。 要说什么? 该说什么? 沈氏一族被灭,侥幸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她算一个,当时不在沈家的小舅舅和这位回家待嫁的小舅母算一个。 余下的,也就是当初并不在府里的几个下人了。 若是沈家不曾覆灭,柳夫人该是她三舅舅沈晏川辛苦求来的夫人,他们一定能够琴瑟和鸣,恩爱白头的。 可是,沈氏灭族了。 当年。 柳夫人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她性子温婉善良,又是县令的千金。 在江南地界上,算得上是少数出身较好,性子也好的官家女子了。 沈氏一族是商户。 按说,是没有哪个县令大人,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商贾之家的。 奈何她及笄后不久,江南出了水患。 流民大量涌入。 眼看着百姓流离四散,无处安身,食不裹腹,她便找了些人,开设了粥棚,接济百姓。 刚开始都还好。 可有一日,不知是不是有人挑拨,施粥时,竟有百姓暴起,流民四散,不断冲撞各处,加上突然大雨倾盆,她便被四下奔逃的流民冲散了。 是她的三舅舅沈晏川路过此地的河堤,发现尚有一丝生机的她,将她救了回去。 哪知,她脑袋有伤,失了记忆。 沈家在当地也有些资产别院。 沈晏川眼见如此,索性将她带到沈家别院里住着,又怕她多想,便时时陪着。 后来,又将被送回沈家小住的沈归荑接到了别院,日日陪着她。 慢慢的,她与沈晏川有了感情。 因其没有记忆,不知父母何在,更不知是否有婚约,两人即便两心相许,也始终克制。 也不知是谁提的。 让他们给彼此定一个期限,倘若期限到,她还不曾恢复记忆,两人便成婚。 后来,沈晏川真就如愿以偿地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由于她暂时不想去沈家,暂时不想见沈家父母长辈。 沈晏川也由着她。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他们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 就这么借着月光,拜了天地。 再后来。 沈晏川带着她回了沈家,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的父母亲便带着人找了过来。 一来二去的。 她的记忆便恢复了。 她的爹娘没法接受,自己苦心栽培的女儿,竟莫名其妙地将自己给嫁了。 几番为难沈晏川,才松了口。 商定了办婚礼的日子,她爹娘就将她带回去待嫁了。 哪知,婚期将近,沈家却出了事。 事后。 沈归荑在被忠仆带走逃跑数日后,因沈归荑逃跑过程中受了伤,早已忘却前尘,被林淮安带回后,又被灌了药,侥幸活命,送到了乡下。 此后多年,再未与任何亲朋故旧有任何的往来。 她的小舅舅身子不好,自小便被送到庙里,沈家人不会刻意去提,林淮安所知甚少,事后也就不知,她的小舅舅并未死在沈家。 沈家那儿多出来的一具少年的尸首,杀手都以为他便是小舅舅。 没人知道,那是她的兄长。 是林淮安苦寻多年而不得的,真正的嫡长子。 至于柳夫人。 则在沈家覆灭一月后,嫁入京城,从此与江南娘家往来极少。 她与沈氏一族的往来关系,更是无几人知晓。 丈夫阖族身死一月,她便匆匆嫁人,外人不知,沈归荑自认自己是沈家人,站在沈氏家人的立场上,她的确是可以怨,也怨过的。 但慢慢的,她也理解了柳夫人的做法,理解了柳夫人娘家的艰难。 虽说她与沈家人的关系,知道的人极少,也大多都再沈氏的那场灾难中死了,但万一有漏网之鱼,有人发现了她,再牵连娘家一族呢? 只有想法子抹掉她在沈家的诸多痕迹,将她远远送走,她和她的娘家,才能有活路。 正是因为理解。 所以,她方才说不怨是真的。 说与她全当不识也是真的。 实际上。 沈归荑嫁入王府后第一次出府,她便与柳夫人遇到过。 那时候,柳夫人被一个年轻男子搀着。 她试探着唤沈归荑。 然而,沈归荑不打算与她往来,不打算相认,也就没回头。 只是今日,她还是找上门来了。 眼见沈归荑沉默,贺轻尘也知她的为难。 他默了默。 “柳夫人今日,是打算过来认亲的?”他开了口,打破了屋里的一片寂静。 沈归荑几人的目光,缓缓地落在贺轻尘身上。 柳夫人嘴颤了颤,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贺轻尘又说:“夫人这般表现,本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柳夫人并不是来认亲的?那你过来,是为什么?总不能是,来与本王的王妃叙旧?” “臣妇,臣妇是来……” 柳夫人自己都怔住了。 她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她此前并未想过。 只是,去岁听闻林家人去了乡下,将沈归荑接回来了,她便一直想见见,但没办法。 沈归荑在那一年里,几乎就不出门,压根儿见不着。 后来,燕王大婚,王妃被替换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她那日,其实也是想打听打听情况的。 直到端午宫宴。 她真正的确定,燕王妃,就是她十多年前,抱过哄过疼过的小女孩。 沈归荑,和她的母亲长得太像了。 这么多年,她午夜梦回,就从不曾忘记过沈家的那些事。 如今确定沈归荑的身份,她下意识地就想来看看。 贺轻尘看她那副模样,便猜出来了。 这位柳夫人,想来就是一下子激动上头,下意识跑过来的。 至于认亲什么的。 只怕,她也是没想过的。 柳家,估计,也容不得她多想。 贺轻尘眉色冷了冷:“夫人,你既不是来认亲的,也不是来叙旧的,那没事,便回。柳中书和柳大人若是知道夫人这般冲动地闯到王府来,怕是不好交代。” 沈归荑也是这个意思。 她和贺轻尘所谋之事,与柳氏无关。 柳中书是两朝元老,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儿媳,沉溺于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能示人的过往,与燕王府多有来往。 今日,只当是她冲动便是了。 柳夫人看了看柳清欢,又看了看沈归荑,始终挪不动脚。 沈归荑的眉头攒紧。 贺轻尘见不得这般,他扬手对着外边喊:“来人,送柳夫人和柳小……” “不要。” 柳夫人陡地厉声打断了贺轻尘的话。 她抿紧了唇,最后,咬牙道:“阿荑,你是回来报仇的是不是?” 沈归荑一颤,并不做答。 “阿荑,沈氏一族的事,林齐两家只是刀子,真正的幕后真凶,不是轻易能动的,你,你能不能……”她迟疑着,想劝沈归荑。 “不能。” 沈归荑清脆响亮的一声,无疑是告诉柳夫人,她就是回来报仇的。 她看柳夫人的眼神很冷,很淡:“柳夫人,沈氏之事,与你无关,本王妃所谋之事,与你,与你们柳家,也无关,夫人既还念着与我晏川舅舅的几分情意,那便请您,今日踏出燕王府后,就当没来过这儿,也不认识本王妃。往后,该如何就如何,本王妃生死,也绝不会向外人透露半分与您的关系,不会牵连您的任何亲人。” 沈归荑在‘亲人’二字上,咬的极重。 看柳夫人的眼神,也没了方才的温和与坦然轻松。 柳夫人浑身一震:“你,你以为我是为了,为了柳家才这般……阻止你吗?” 第259章 柳夫人过往【2章合并哈~~】 柳夫人也是挣扎忧虑了好几日,才忍不住找上门来了的。 她身边的贵女,是她的长女。 沈归荑约莫能猜出她的来意,她扭头看了云舒一眼。 云舒会意,立即将无关人等,全都支了出去。 眼下,扶云院里,也就剩下贺轻尘,沈归荑,柳夫人,柳家小姐四人。 柳夫人仔仔细细地看着沈归荑。 她神色越发激动,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沈归荑跟前。 贺轻尘拧着眉,迅速将沈归荑拉到自己身后,沉声道:“柳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柳夫人僵住。 她眼眶泛红,视线越过贺轻尘,看向沈归荑。 然后,她小心翼翼,眼里带着些期盼地问:“阿,阿荑?是阿荑吗?” 贺轻尘愣住。 阿荑? 会这样唤她的,该是亲近之人? 柳夫人跟阿荑? 贺轻尘想不出来,她们还能有什么样儿的交集,还能叫她有这般,似是与一个人久别重逢的模样。 沈归荑拨开贺轻尘,对着她道:“夫人,先进屋。进屋再说。” 话落,她自己率先走进去。 柳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上的湿润,连忙溢出一抹笑:“好,好,先进屋。” 她身侧的女子也赶紧跟上。 贺轻尘拧着眉,迟疑片刻,也跟了过去。 进屋后。 沈归荑与柳夫人对坐两侧,贺轻尘坐在她身边,隐隐着给她依靠的模样,女子则坐在柳夫人身侧,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 好半晌。 沈归荑才开口:“夫人,过去的事,还是莫要惦念了,如今,柳氏一族安好,柳夫人也,看着不错,何必再揪着往事不放?” 柳夫人错愕地扬眸。 她没想到,沈归荑开口,不是认她,而是劝她放下。 也就是说,沈归荑承认,她就是柳夫人口中的那位‘阿荑’,但她没有要与柳夫人相认的意思。 柳夫人站起身,女子连忙搀扶着她,一步步,缓缓走到沈归荑面前。 她颤着声,近乎崩溃地问沈归荑:“阿荑,你,你可是怨我?” 也是啊。 是该怨的。 她垂着眸,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贺轻尘云里雾里地看着她们。 此刻。 他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不怨您,也希望往后,你我全当不识,莫再往来。”沈归荑淡淡地开口,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敛了去。 柳中书一家,算是京城中难得的清正人家。 柳氏一族向来持身中正。 从不掺和到夺嫡的事儿上来,如今,贺轻尘有那样儿的野心,她有那样的世仇,自然不该将无辜的人再牵扯进来。 “全当不识?”柳夫人心痛至极,“如何全当不识,阿荑,我是你的小舅母。你,你当年,也曾一声声地唤我,跟我撒娇,要我抱,要我哄的,你忘了?” 柳夫人语出惊人。 沈归荑原以为,她好歹也在京城这个大染缸里待了这么多年,早该学会克制的。 哪里知道,不过是她一句‘全当不识’,她就直接自爆了? 沈归荑拧着眉扫了她身侧的那个女子。 那是柳夫人的长女,柳清欢。 这位柳小姐,她还是在前几日的端午宫宴上,才见过那么一回。 那会儿。 她也是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柳夫人身边的。 奇怪的是。 虽说柳小姐的父亲是中书令的庶子,但柳中书年纪大了,眼看着就要致仕,他嫡子早亡,并未留下骨血,其他的庶子,也都是没什么出息的。 也就这位柳小姐的父亲出息,一步步地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整个柳家,几乎都是默认,柳中书这一支,将来会由柳小姐的父亲继承。 她父亲出身看着是不高。 却并不妨碍她是妥妥的高门贵女的出身。 奇怪的是。 柳氏的其他女儿,包括庶女,在京中都有些才名,亦或者早早地许了人家。 只有这位,像是被整个柳家藏起来一般。 京中大小宴席,都很少会出现她的身影。 沈归荑入京前,是查过京中所有世家的,不说查的特别详尽,却也对各家有个大概的了解,只能说,这位柳小姐,真的是与其他的柳家人很不同。 这其中,大约是有什么秘密的。 如今。 柳夫人情绪失控,竟在她面前自爆与自己的关系。 就更奇怪了。 好端端,谁乐意听到自己的亲娘,是曾经嫁过人,甚至始终耿耿于怀着要跟前任夫君的外甥女相认的? 贺轻尘也被柳夫人这一举动吓着。 他倏地站了起来。 眼睛下意识地扫了外边一眼,确认外边安全,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便是傻愣愣地盯着她们几个人看了。 沈归荑睨了贺轻尘一眼。 她缓缓地叹了一声:“夫人,往前看。您和舅舅当年的情分,在沈家没了以后,也就断了。何况,您如今已是柳氏妇人,亦有几个儿女需要看顾,何必执着于前尘往事?” “姐姐,若母亲能轻易放下过往,今日又怎会寻来?” 柳清欢语调轻柔,不紧不慢地开口。 沈归荑倒没在意她的那一句称呼,贺轻尘却是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女子了。 好好的,唤什么姐姐? 这话说出来,沈归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她看着这对母女俩,几番张口,也没能说出几句什么。 要说什么? 该说什么? 沈氏一族被灭,侥幸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她算一个,当时不在沈家的小舅舅和这位回家待嫁的小舅母算一个。 余下的,也就是当初并不在府里的几个下人了。 若是沈家不曾覆灭,柳夫人该是她三舅舅沈晏川辛苦求来的夫人,他们一定能够琴瑟和鸣,恩爱白头的。 可是,沈氏灭族了。 当年。 柳夫人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她性子温婉善良,又是县令的千金。 在江南地界上,算得上是少数出身较好,性子也好的官家女子了。 沈氏一族是商户。 按说,是没有哪个县令大人,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商贾之家的。 奈何她及笄后不久,江南出了水患。 流民大量涌入。 眼看着百姓流离四散,无处安身,食不裹腹,她便找了些人,开设了粥棚,接济百姓。 刚开始都还好。 可有一日,不知是不是有人挑拨,施粥时,竟有百姓暴起,流民四散,不断冲撞各处,加上突然大雨倾盆,她便被四下奔逃的流民冲散了。 是她的三舅舅沈晏川路过此地的河堤,发现尚有一丝生机的她,将她救了回去。 哪知,她脑袋有伤,失了记忆。 沈家在当地也有些资产别院。 沈晏川眼见如此,索性将她带到沈家别院里住着,又怕她多想,便时时陪着。 后来,又将被送回沈家小住的沈归荑接到了别院,日日陪着她。 慢慢的,她与沈晏川有了感情。 因其没有记忆,不知父母何在,更不知是否有婚约,两人即便两心相许,也始终克制。 也不知是谁提的。 让他们给彼此定一个期限,倘若期限到,她还不曾恢复记忆,两人便成婚。 后来,沈晏川真就如愿以偿地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由于她暂时不想去沈家,暂时不想见沈家父母长辈。 沈晏川也由着她。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他们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 就这么借着月光,拜了天地。 再后来。 沈晏川带着她回了沈家,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的父母亲便带着人找了过来。 一来二去的。 她的记忆便恢复了。 她的爹娘没法接受,自己苦心栽培的女儿,竟莫名其妙地将自己给嫁了。 几番为难沈晏川,才松了口。 商定了办婚礼的日子,她爹娘就将她带回去待嫁了。 哪知,婚期将近,沈家却出了事。 事后。 沈归荑在被忠仆带走逃跑数日后,因沈归荑逃跑过程中受了伤,早已忘却前尘,被林淮安带回后,又被灌了药,侥幸活命,送到了乡下。 此后多年,再未与任何亲朋故旧有任何的往来。 她的小舅舅身子不好,自小便被送到庙里,沈家人不会刻意去提,林淮安所知甚少,事后也就不知,她的小舅舅并未死在沈家。 沈家那儿多出来的一具少年的尸首,杀手都以为他便是小舅舅。 没人知道,那是她的兄长。 是林淮安苦寻多年而不得的,真正的嫡长子。 至于柳夫人。 则在沈家覆灭一月后,嫁入京城,从此与江南娘家往来极少。 她与沈氏一族的往来关系,更是无几人知晓。 丈夫阖族身死一月,她便匆匆嫁人,外人不知,沈归荑自认自己是沈家人,站在沈氏家人的立场上,她的确是可以怨,也怨过的。 但慢慢的,她也理解了柳夫人的做法,理解了柳夫人娘家的艰难。 虽说她与沈家人的关系,知道的人极少,也大多都再沈氏的那场灾难中死了,但万一有漏网之鱼,有人发现了她,再牵连娘家一族呢? 只有想法子抹掉她在沈家的诸多痕迹,将她远远送走,她和她的娘家,才能有活路。 正是因为理解。 所以,她方才说不怨是真的。 说与她全当不识也是真的。 实际上。 沈归荑嫁入王府后第一次出府,她便与柳夫人遇到过。 那时候,柳夫人被一个年轻男子搀着。 她试探着唤沈归荑。 然而,沈归荑不打算与她往来,不打算相认,也就没回头。 只是今日,她还是找上门来了。 眼见沈归荑沉默,贺轻尘也知她的为难。 他默了默。 “柳夫人今日,是打算过来认亲的?”他开了口,打破了屋里的一片寂静。 沈归荑几人的目光,缓缓地落在贺轻尘身上。 柳夫人嘴颤了颤,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贺轻尘又说:“夫人这般表现,本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柳夫人并不是来认亲的?那你过来,是为什么?总不能是,来与本王的王妃叙旧?” “臣妇,臣妇是来……” 柳夫人自己都怔住了。 她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她此前并未想过。 只是,去岁听闻林家人去了乡下,将沈归荑接回来了,她便一直想见见,但没办法。 沈归荑在那一年里,几乎就不出门,压根儿见不着。 后来,燕王大婚,王妃被替换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她那日,其实也是想打听打听情况的。 直到端午宫宴。 她真正的确定,燕王妃,就是她十多年前,抱过哄过疼过的小女孩。 沈归荑,和她的母亲长得太像了。 这么多年,她午夜梦回,就从不曾忘记过沈家的那些事。 如今确定沈归荑的身份,她下意识地就想来看看。 贺轻尘看她那副模样,便猜出来了。 这位柳夫人,想来就是一下子激动上头,下意识跑过来的。 至于认亲什么的。 只怕,她也是没想过的。 柳家,估计,也容不得她多想。 贺轻尘眉色冷了冷:“夫人,你既不是来认亲的,也不是来叙旧的,那没事,便回。柳中书和柳大人若是知道夫人这般冲动地闯到王府来,怕是不好交代。” 沈归荑也是这个意思。 她和贺轻尘所谋之事,与柳氏无关。 柳中书是两朝元老,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儿媳,沉溺于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能示人的过往,与燕王府多有来往。 今日,只当是她冲动便是了。 柳夫人看了看柳清欢,又看了看沈归荑,始终挪不动脚。 沈归荑的眉头攒紧。 贺轻尘见不得这般,他扬手对着外边喊:“来人,送柳夫人和柳小……” “不要。” 柳夫人陡地厉声打断了贺轻尘的话。 她抿紧了唇,最后,咬牙道:“阿荑,你是回来报仇的是不是?” 沈归荑一颤,并不做答。 “阿荑,沈氏一族的事,林齐两家只是刀子,真正的幕后真凶,不是轻易能动的,你,你能不能……”她迟疑着,想劝沈归荑。 “不能。” 沈归荑清脆响亮的一声,无疑是告诉柳夫人,她就是回来报仇的。 她看柳夫人的眼神很冷,很淡:“柳夫人,沈氏之事,与你无关,本王妃所谋之事,与你,与你们柳家,也无关,夫人既还念着与我晏川舅舅的几分情意,那便请您,今日踏出燕王府后,就当没来过这儿,也不认识本王妃。往后,该如何就如何,本王妃生死,也绝不会向外人透露半分与您的关系,不会牵连您的任何亲人。” 沈归荑在‘亲人’二字上,咬的极重。 看柳夫人的眼神,也没了方才的温和与坦然轻松。 柳夫人浑身一震:“你,你以为我是为了,为了柳家才这般……阻止你吗?” 第260章 证据【2章合并~~】 院子外。 有一道仓促的脚步声传来。 下人来报,说的是柳夫人的丈夫,也就是那位柳家未来的家主,如今御史大夫来访。 沈归荑看了柳夫人一眼。 两人默契地收回了眼中汹涌的情绪,各自收拾,而后坐好。 贺轻尘对院子外的人示意将人请进来。 柳御史是带着一份卷宗过来的。 进屋后。 他对着贺轻尘和沈归荑行过礼后,才疾步走到柳夫人身边。 看了眼柳夫人通红的眼。 他心下了然。 贺轻尘先开了口:“柳御史是来接柳夫人的?” 柳御史抿了抿唇,从自己的袖笼里,掏出卷宗,双手举托在眼前。 随后,他满脸肃然地对着贺轻尘拱手一揖,再目光转向沈归荑:“臣,的确是来接夫人回府的,但……也是来见见燕王妃。这东西,想来燕王妃会用得上。” 沈归荑目光微凝。 贺轻尘将东西拿过来,递到她手里。 她没急着看,只是问:“这是什么?柳大人怎知,对本王妃有用?” 柳御史扫了眼自己的夫人女儿,咬牙道:“昭元十二年,象南郡都水患严重,朝廷下拨救济银钱,安排康平大长公主嫡子,即建安世子前往赈灾。 建安世子初入朝堂,纸上谈兵,经验不足,又刚愎自用,打着大长公主的名义,压制同行官员,总揽赈灾大权,以至于灾祸更重,百姓暴乱。 恰在此时,世子被人蛊惑,染上赌瘾。 世子以权谋私,调拨大笔赈灾款,以至亏空过大,发现时,即便大长公主府极力填补空缺,但依旧杯水车薪,无力回天。 赵齐两族不善经营,坐吃山空。 这两家,早就有意拉拢大长公主,对大长公主府上的动静了如指掌。 后边又有新科探花郎主动攀附,向几家承诺,岳家资产,皆可尽用,以填补三家空缺,故而,这几家子一拍即合,筹谋半月,对江南富商沈氏动了手。 后又欺上瞒下,一边压下世子赈灾一事,一边遮掩当年真相。 以至于沈氏一族,彻底覆灭,再无人知。 卷宗所述,乃是臣多年在京中探查之结果,估摸着,王妃可用一二。” 柳御史这些话,生生地打了沈归荑与贺轻尘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这些话,实在是震撼。 叫沈归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做。 她的视线,在柳夫人和柳御史之间来回扫了一圈,最后又看了眼全程几乎就没有别的神情动作的柳清欢。 柳夫人和柳清欢,好像对这事,并不意外啊? 这是为何? 沈归荑楞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卷宗,迟疑片刻,还是打了开来。 如柳御史所言。 卷宗上所书,正是他这些年调查的一些内容。 事实上。 沈归荑入京这一年里,一直都在配合着她的小舅舅和手底下的人在调查当年之事。 他们可以确定,林齐两家是沈氏灭族的直接参与人。 可以确定,齐老夫人的娘家赵氏,定然也牵涉其中。 她嫁入燕王府后,借着贺轻尘的势,一步步打压林齐赵三家,其一,自然是为了报复,其二,也是想将幕后之人逼出来? 眼下,那三家还未到山穷水尽,求幕后之人出手的时候。 她此前在庄子上与幼白她们交代的计划,也要在小舅舅回来后一样一样展开。 原以为,小舅舅回京后。 林赵齐三家会被几乎连根拔起,届时,能顺顺当当地让幕后真凶露出狐狸尾巴。 哪曾想,柳御史竟就拿出了这样儿的东西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查到的? 这么多年里,她和小舅舅从未对大长公主与其夫族有过怀疑,也没想过,这事会牵扯到皇家里边。 哪里知道,大长公主的儿子,竟是这事的罪魁祸首? 怎么可能呢? 沈归荑直觉的不敢相信。 康平大长公主,是昭元帝的姑母。 她与先帝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却也是同一个妃嫔教养长大的。 两人的情分,自然较寻常的皇家兄妹更深厚些。 尽管康平大长公主一家子都偏低调,不爱凑到人前来,但昭元帝念着当年的情分,到底是没忘了他们,还时时惦记着给他们体面。 大长公主生有好几个女儿,儿子却只有一个。 也就是建安世子。 建安世子出身高贵。 祖父是当年的尚书令,祖母是安国府嫡女,父亲是当时的礼部尚书,母亲是大长公主,皇帝是舅舅,太后是母亲的养母,算是外祖母…… 他是真正的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按说,他这样儿的人,该是活的张扬恣意的,但他这些年,却是低调的反常。 不仅如此。 外边有传言,建安世子早些年曾被山匪掳走数日。 救回后才发现,他早已成了一个不仅没了手,断了腿,毁了脸,就连喉咙都伤了的怪物。 不久后。 驸马爷从外边带回了一个庶子。 那庶子记在大长公主名下教养,如今已然担负起了大长公主府上的一应事务。 建安世子虽未被夺了世子名号,却也没了袭爵的机会。 沈归荑入京前后,都调查过这位从不出门的建安世子,但与他有关的事,几乎被抹的干干净净,查起来十分艰难,只有百姓的只言片语,说明不了什么。 是以,她从未将大长公主府,将建安世子,跟当年的沈氏灭族一事串联起来。 何况。 从面上看,大长公主府上,也与林齐赵三家没有任何的往来。 没有儿女联姻,不做生意伙伴,掺和彼此的各种宴席,朝堂上,公主府上驸马,也基本不与他们有任何的接触。 哪能想到,这还憋了个大的? 柳御史查的东西,是真的? 他为何要查这些? 替柳夫人查的? 沈归荑直觉摇头。 不。 不会是为的柳夫人。 调查沈氏一族的事,不是一时一刻能做好的。 须得多年的准备,仔细的筹谋。 对手是大长公主,沈归荑觉得,就更不可能了。 柳御史虽是柳家之子。 但他是庶子出身,在有出息之前,他哪儿来的能耐和人手,去调查大长公主府与建安世子爷,以及赵林齐三家的那些事? 查了又有何用? 须知,此事倘若如他所说,那必是牵涉甚广,赵林齐三家只是其一,大长公主府与驸马爷一族是其二,期间定会牵涉不少掺和的人。 他好好儿去查这种事,就不怕牵连到柳氏一族吗? 何况。 查到这些,于他有什么好处? 总不能,是深爱柳夫人,以至于见不得柳夫人神伤,决定赌上阖族性命,铆足了劲儿地去查,只为给柳夫人一个心安? 外人不知,但柳夫人是二嫁之身,必是瞒不过柳御史的。 便是一嫁,她也是高嫁。 柳御史是有多爱慕,才愿意为了一个从某种意义上,与自己并不匹配的人,付出这许多? 沈归荑默默地想着这些。 对柳御史拿出来的那些东西,便越发不敢信。 但,柳御史好端端的,又为何要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瞒骗她和燕王呢? 这也是一个说不通的地方。 贺轻尘看了沈归荑手中的卷宗一眼,眼里也有同样的怀疑。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过沈归荑手中的卷宗,仔细地看了一遍。 上边内容倒是没有写的太多。 只将当年那些事发生的时间,对应的事件,人物关系以及行踪往来,做了些大概的列举,并未直接指明,沈氏一族的事,就是大长公主府主导的。 此外,里边还提及了那位建安世子的情况。 内容不多。 但前后这么一结合,的确容易惹人遐想。 贺轻尘蹙着眉:“柳御史这东西,能说明什么?上边并不能证明,大长公主府就是当年那些事的幕后之人,你如何就确定,那事有他们掺和其中?” 柳御史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越过贺轻尘,看向沈归荑:“臣,是证人,也有证据。” 这话一出,生生地把贺轻尘和沈归荑都吓了一跳。 是证人? 也有证据? 难不成,他当年是在现场? 他看到了? 柳御史似是看懂了沈归荑心中所想,他朝着沈归荑点头。 柳夫人站起了身,慢慢地走到柳御史身边,伸手牵住他,将当年的一些事,娓娓道来。 柳御史是柳中书唯一的庶出孩子。 柳御史的嫡母对他还算宽厚,柳中书对他却毫无感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冷漠。 那些年,他像个野草般长大。 后来,他取得了嫡母的同意,出门游学。 因此结识了沈家三子沈晏川,两人曾兄弟相称,也曾一起游走在山河间。 后来,他回京为祖母祝寿。 两人不过分开数月,沈晏川曾给他去信,说已成婚,会在家里另办婚宴,请他一定要去。 他赶过去了。 赶到沈家,看到的是一片火红,血腥气弥漫在整个上空,远处马蹄声响,是凶手走远的背影。 他傻愣愣地站在那断壁残垣之外。 火海里,尚有微弱的呼吸声,他冲了过去,从里边背出一个尚有一口生机的沈晏川。 他背着人,躲到了林子里,避免对方折返被发现。 那时候。 他才从沈晏川口中得知,杀手应该是某个位高权重之人派来的暗卫。 他们的手臂上,有一个奇怪的圆环纹身。 圆环内,像是有一个房子,房子下,是一条弯曲变形了的虫子样式。 那人强撑着最后的一丝气力,趴在地上,将图样画了出来,确定他看清了以后,交代他趁着对方尚未折返检查尸体情况时,将他送回火场里去。 事后,他去了沈晏川的别院。 从那里查到了跟柳夫人相关的消息,找到了她家里,将新近丧夫的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此外。 那人声称杀手是暗卫,又有那图样为证,他便悄悄地探查了起来。 北昭上下,能用暗卫的人不多。 恰好建安世子也在那一阵出了事,京中明显有些异常的暗潮涌动。 他暗自留心。 不久后。 从建安世子昔日的狐朋狗友那儿,知道了建安世子自己折腾了一个图样,用以区分大长公主府与别的人的暗卫,还曾与他们大肆宣扬,自吹自擂。 自此,他算是摸着了真相的边角。 那图样,他也记了一辈子。 柳御史像是豁出去似的:“王爷,王妃,你们不必怀疑,臣自这事发生后,便一直在查,当年晏川画的图样,我也画了一个,就在那卷宗的最后附页上。 王爷尽可看看。 这图样,想来,您是不陌生的。 至于其他的,王妃既已回来,想必是做好了准备,定然有法子探查核实内容真假,他日,若王爷王妃有需要,可令人传信于欢儿,她会与臣和夫人说清楚。” 贺轻尘听着他的话,连忙将卷宗重新翻开。 最后的附页做的很是隐秘,方才一时大意,他们俩倒是都没注意到还有个所谓附页,所谓图样。 这会儿看到,两人神色一震。 那图样,沈归荑没见过,贺轻尘却是见过的。 不过,这几年,而是在他去南境之前。 这几年,许是建安世子有些别的什么心思,他命人将这个图样的所有消息都压下去了。 但他的确就是见过的。 贺轻尘心思微转,他将卷宗合上,与沈归荑对视了一眼。 沈归荑知道,他这是后边有事与自己商量的意思。 她几不可察的点头。 至于柳御史提到的,他的女儿可以做传声筒这事儿,贺轻尘二人不置可否。 只是,他们还是好奇,为何柳御史愿意压上整个柳家。 甚至,将这个不轻易示人的女儿,都拖了出来,用作传话的工具人,而对方,似是并不意外? 想了一下。 贺轻尘说:“知道了。柳大人今日既提起那些前尘,本王也愿意信你,只是,这事,关系重大,本王还需与王妃,仔细核实。” 柳御史对于这个情况,早有所料。 他拱了拱手:“是,臣这便告辞了。” 说罢,他便打算带着自己的夫人孩子离开。 柳夫人被他牵着,脚步却迟迟挪不出去。 柳御史无奈,只能劝抚道:“夫人,王妃需要些时间,想清楚这些事,你我先回去。王妃在这京城里呢,想见,改日还是能见的。” 沈归荑看了她一眼,也道:“是啊,夫人先回。眼下京中风云诡谲,暗潮汹涌,夫人实在不宜在这儿久留,还是早些回。” 第260章 证据【2章合并~~】 院子外。 有一道仓促的脚步声传来。 下人来报,说的是柳夫人的丈夫,也就是那位柳家未来的家主,如今御史大夫来访。 沈归荑看了柳夫人一眼。 两人默契地收回了眼中汹涌的情绪,各自收拾,而后坐好。 贺轻尘对院子外的人示意将人请进来。 柳御史是带着一份卷宗过来的。 进屋后。 他对着贺轻尘和沈归荑行过礼后,才疾步走到柳夫人身边。 看了眼柳夫人通红的眼。 他心下了然。 贺轻尘先开了口:“柳御史是来接柳夫人的?” 柳御史抿了抿唇,从自己的袖笼里,掏出卷宗,双手举托在眼前。 随后,他满脸肃然地对着贺轻尘拱手一揖,再目光转向沈归荑:“臣,的确是来接夫人回府的,但……也是来见见燕王妃。这东西,想来燕王妃会用得上。” 沈归荑目光微凝。 贺轻尘将东西拿过来,递到她手里。 她没急着看,只是问:“这是什么?柳大人怎知,对本王妃有用?” 柳御史扫了眼自己的夫人女儿,咬牙道:“昭元十二年,象南郡都水患严重,朝廷下拨救济银钱,安排康平大长公主嫡子,即建安世子前往赈灾。 建安世子初入朝堂,纸上谈兵,经验不足,又刚愎自用,打着大长公主的名义,压制同行官员,总揽赈灾大权,以至于灾祸更重,百姓暴乱。 恰在此时,世子被人蛊惑,染上赌瘾。 世子以权谋私,调拨大笔赈灾款,以至亏空过大,发现时,即便大长公主府极力填补空缺,但依旧杯水车薪,无力回天。 赵齐两族不善经营,坐吃山空。 这两家,早就有意拉拢大长公主,对大长公主府上的动静了如指掌。 后边又有新科探花郎主动攀附,向几家承诺,岳家资产,皆可尽用,以填补三家空缺,故而,这几家子一拍即合,筹谋半月,对江南富商沈氏动了手。 后又欺上瞒下,一边压下世子赈灾一事,一边遮掩当年真相。 以至于沈氏一族,彻底覆灭,再无人知。 卷宗所述,乃是臣多年在京中探查之结果,估摸着,王妃可用一二。” 柳御史这些话,生生地打了沈归荑与贺轻尘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这些话,实在是震撼。 叫沈归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做。 她的视线,在柳夫人和柳御史之间来回扫了一圈,最后又看了眼全程几乎就没有别的神情动作的柳清欢。 柳夫人和柳清欢,好像对这事,并不意外啊? 这是为何? 沈归荑楞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卷宗,迟疑片刻,还是打了开来。 如柳御史所言。 卷宗上所书,正是他这些年调查的一些内容。 事实上。 沈归荑入京这一年里,一直都在配合着她的小舅舅和手底下的人在调查当年之事。 他们可以确定,林齐两家是沈氏灭族的直接参与人。 可以确定,齐老夫人的娘家赵氏,定然也牵涉其中。 她嫁入燕王府后,借着贺轻尘的势,一步步打压林齐赵三家,其一,自然是为了报复,其二,也是想将幕后之人逼出来? 眼下,那三家还未到山穷水尽,求幕后之人出手的时候。 她此前在庄子上与幼白她们交代的计划,也要在小舅舅回来后一样一样展开。 原以为,小舅舅回京后。 林赵齐三家会被几乎连根拔起,届时,能顺顺当当地让幕后真凶露出狐狸尾巴。 哪曾想,柳御史竟就拿出了这样儿的东西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查到的? 这么多年里,她和小舅舅从未对大长公主与其夫族有过怀疑,也没想过,这事会牵扯到皇家里边。 哪里知道,大长公主的儿子,竟是这事的罪魁祸首? 怎么可能呢? 沈归荑直觉的不敢相信。 康平大长公主,是昭元帝的姑母。 她与先帝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却也是同一个妃嫔教养长大的。 两人的情分,自然较寻常的皇家兄妹更深厚些。 尽管康平大长公主一家子都偏低调,不爱凑到人前来,但昭元帝念着当年的情分,到底是没忘了他们,还时时惦记着给他们体面。 大长公主生有好几个女儿,儿子却只有一个。 也就是建安世子。 建安世子出身高贵。 祖父是当年的尚书令,祖母是安国府嫡女,父亲是当时的礼部尚书,母亲是大长公主,皇帝是舅舅,太后是母亲的养母,算是外祖母…… 他是真正的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按说,他这样儿的人,该是活的张扬恣意的,但他这些年,却是低调的反常。 不仅如此。 外边有传言,建安世子早些年曾被山匪掳走数日。 救回后才发现,他早已成了一个不仅没了手,断了腿,毁了脸,就连喉咙都伤了的怪物。 不久后。 驸马爷从外边带回了一个庶子。 那庶子记在大长公主名下教养,如今已然担负起了大长公主府上的一应事务。 建安世子虽未被夺了世子名号,却也没了袭爵的机会。 沈归荑入京前后,都调查过这位从不出门的建安世子,但与他有关的事,几乎被抹的干干净净,查起来十分艰难,只有百姓的只言片语,说明不了什么。 是以,她从未将大长公主府,将建安世子,跟当年的沈氏灭族一事串联起来。 何况。 从面上看,大长公主府上,也与林齐赵三家没有任何的往来。 没有儿女联姻,不做生意伙伴,掺和彼此的各种宴席,朝堂上,公主府上驸马,也基本不与他们有任何的接触。 哪能想到,这还憋了个大的? 柳御史查的东西,是真的? 他为何要查这些? 替柳夫人查的? 沈归荑直觉摇头。 不。 不会是为的柳夫人。 调查沈氏一族的事,不是一时一刻能做好的。 须得多年的准备,仔细的筹谋。 对手是大长公主,沈归荑觉得,就更不可能了。 柳御史虽是柳家之子。 但他是庶子出身,在有出息之前,他哪儿来的能耐和人手,去调查大长公主府与建安世子爷,以及赵林齐三家的那些事? 查了又有何用? 须知,此事倘若如他所说,那必是牵涉甚广,赵林齐三家只是其一,大长公主府与驸马爷一族是其二,期间定会牵涉不少掺和的人。 他好好儿去查这种事,就不怕牵连到柳氏一族吗? 何况。 查到这些,于他有什么好处? 总不能,是深爱柳夫人,以至于见不得柳夫人神伤,决定赌上阖族性命,铆足了劲儿地去查,只为给柳夫人一个心安? 外人不知,但柳夫人是二嫁之身,必是瞒不过柳御史的。 便是一嫁,她也是高嫁。 柳御史是有多爱慕,才愿意为了一个从某种意义上,与自己并不匹配的人,付出这许多? 沈归荑默默地想着这些。 对柳御史拿出来的那些东西,便越发不敢信。 但,柳御史好端端的,又为何要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瞒骗她和燕王呢? 这也是一个说不通的地方。 贺轻尘看了沈归荑手中的卷宗一眼,眼里也有同样的怀疑。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过沈归荑手中的卷宗,仔细地看了一遍。 上边内容倒是没有写的太多。 只将当年那些事发生的时间,对应的事件,人物关系以及行踪往来,做了些大概的列举,并未直接指明,沈氏一族的事,就是大长公主府主导的。 此外,里边还提及了那位建安世子的情况。 内容不多。 但前后这么一结合,的确容易惹人遐想。 贺轻尘蹙着眉:“柳御史这东西,能说明什么?上边并不能证明,大长公主府就是当年那些事的幕后之人,你如何就确定,那事有他们掺和其中?” 柳御史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越过贺轻尘,看向沈归荑:“臣,是证人,也有证据。” 这话一出,生生地把贺轻尘和沈归荑都吓了一跳。 是证人? 也有证据? 难不成,他当年是在现场? 他看到了? 柳御史似是看懂了沈归荑心中所想,他朝着沈归荑点头。 柳夫人站起了身,慢慢地走到柳御史身边,伸手牵住他,将当年的一些事,娓娓道来。 柳御史是柳中书唯一的庶出孩子。 柳御史的嫡母对他还算宽厚,柳中书对他却毫无感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冷漠。 那些年,他像个野草般长大。 后来,他取得了嫡母的同意,出门游学。 因此结识了沈家三子沈晏川,两人曾兄弟相称,也曾一起游走在山河间。 后来,他回京为祖母祝寿。 两人不过分开数月,沈晏川曾给他去信,说已成婚,会在家里另办婚宴,请他一定要去。 他赶过去了。 赶到沈家,看到的是一片火红,血腥气弥漫在整个上空,远处马蹄声响,是凶手走远的背影。 他傻愣愣地站在那断壁残垣之外。 火海里,尚有微弱的呼吸声,他冲了过去,从里边背出一个尚有一口生机的沈晏川。 他背着人,躲到了林子里,避免对方折返被发现。 那时候。 他才从沈晏川口中得知,杀手应该是某个位高权重之人派来的暗卫。 他们的手臂上,有一个奇怪的圆环纹身。 圆环内,像是有一个房子,房子下,是一条弯曲变形了的虫子样式。 那人强撑着最后的一丝气力,趴在地上,将图样画了出来,确定他看清了以后,交代他趁着对方尚未折返检查尸体情况时,将他送回火场里去。 事后,他去了沈晏川的别院。 从那里查到了跟柳夫人相关的消息,找到了她家里,将新近丧夫的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此外。 那人声称杀手是暗卫,又有那图样为证,他便悄悄地探查了起来。 北昭上下,能用暗卫的人不多。 恰好建安世子也在那一阵出了事,京中明显有些异常的暗潮涌动。 他暗自留心。 不久后。 从建安世子昔日的狐朋狗友那儿,知道了建安世子自己折腾了一个图样,用以区分大长公主府与别的人的暗卫,还曾与他们大肆宣扬,自吹自擂。 自此,他算是摸着了真相的边角。 那图样,他也记了一辈子。 柳御史像是豁出去似的:“王爷,王妃,你们不必怀疑,臣自这事发生后,便一直在查,当年晏川画的图样,我也画了一个,就在那卷宗的最后附页上。 王爷尽可看看。 这图样,想来,您是不陌生的。 至于其他的,王妃既已回来,想必是做好了准备,定然有法子探查核实内容真假,他日,若王爷王妃有需要,可令人传信于欢儿,她会与臣和夫人说清楚。” 贺轻尘听着他的话,连忙将卷宗重新翻开。 最后的附页做的很是隐秘,方才一时大意,他们俩倒是都没注意到还有个所谓附页,所谓图样。 这会儿看到,两人神色一震。 那图样,沈归荑没见过,贺轻尘却是见过的。 不过,这几年,而是在他去南境之前。 这几年,许是建安世子有些别的什么心思,他命人将这个图样的所有消息都压下去了。 但他的确就是见过的。 贺轻尘心思微转,他将卷宗合上,与沈归荑对视了一眼。 沈归荑知道,他这是后边有事与自己商量的意思。 她几不可察的点头。 至于柳御史提到的,他的女儿可以做传声筒这事儿,贺轻尘二人不置可否。 只是,他们还是好奇,为何柳御史愿意压上整个柳家。 甚至,将这个不轻易示人的女儿,都拖了出来,用作传话的工具人,而对方,似是并不意外? 想了一下。 贺轻尘说:“知道了。柳大人今日既提起那些前尘,本王也愿意信你,只是,这事,关系重大,本王还需与王妃,仔细核实。” 柳御史对于这个情况,早有所料。 他拱了拱手:“是,臣这便告辞了。” 说罢,他便打算带着自己的夫人孩子离开。 柳夫人被他牵着,脚步却迟迟挪不出去。 柳御史无奈,只能劝抚道:“夫人,王妃需要些时间,想清楚这些事,你我先回去。王妃在这京城里呢,想见,改日还是能见的。” 沈归荑看了她一眼,也道:“是啊,夫人先回。眼下京中风云诡谲,暗潮汹涌,夫人实在不宜在这儿久留,还是早些回。” 第261章 完结 柳御史带着夫人和女儿离开后。 沈归荑便与贺轻尘详细复盘了一下两人手中归拢过的全部证据。 并试图从中找出与柳御史所提相关的东西。 这时。 云舒从外边匆匆进院。 沈归荑透过窗口,看到了她,在她敲门的时候,便立即道:“进来说话。” 云舒手中动作一顿。 她进屋后,行了一礼,又看了贺轻尘一眼,见他没有走开的意思,沈归荑也不太在意的模样。 她急急的上前,凑到沈归荑耳边说:“师姐,师父昨日夜里入了京,这会儿,被陛下召到宫里去了,入宫前,他让人传了信儿,说时机到了。” 说完,她便站远了些。 沈归荑拧着眉,神色有些奇怪。 好一会儿。 她看向贺轻尘:“王爷,我们的计划,大概是要变一变了。” 话落,云舒若有所思地看了贺轻尘一眼。 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燕王还知道她们的全部谋划? 贺轻尘眼神一顿:“可是,你说的那位,小舅舅入京了?他那儿的事,有变?” 沈归荑点头。 “嗯,小舅舅回京了,陛下召见,他眼下,已经入宫了。”沈归荑神色冷淡地说着这事,眼里漠然的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小舅舅入宫这事一般。 贺轻尘有些懵。 怎么,还入宫了? 阿荑的小舅舅,跟父皇难不成还是认识的? 下一瞬。 沈归荑便给了他答案。 “承武三十一年,年仅六岁的小舅舅因身子不好,被送到了庙里休养,同样被丢在那儿的,还有一个比他大些的世家外室子。 他们在那里相伴数年。 承武三十八年,那位外室子被接回族中教养。 不久后,承武皇帝病重。 危急之际,他一纸诏令,将那位外室子接回了宫里,立为太子,并令其监国。 但一个外来的皇子,如何斗得过宫里长大的皇子呢? 他需要势力,需要无数的势力和钱财去争,去夺。 先皇少时荒唐,留下了无数的孽债,却没想过江山的未来当如何,临老了,倒是知道,该怎么选继承人,可他来不及为他亏欠良久的儿子铺路了。 人接回后不久,承武皇帝驾崩。 太子殿下上位。 可惜,他的龙椅都还没坐稳,外边的质疑和风浪,便一波接一波地翻过来。 沈氏,原是江南里的一个小小商贾。 那时,沈家虽富,在江南富商扎堆的地方里,沈氏那点儿家财,算不得什么。 是那位新上任的帝王昔日挚友,也就是小舅舅,甘愿给他当刀子,也甘愿堵上整个沈氏,为他荡平前边的路。 沈氏在壮大。 新帝的实力,也在变大。 在他安稳后,小舅舅是想要隐退,回归山林的,哪里知道,沈氏一族莫名被灭,将他按死在了那个位置上,他这辈子,都下不来了。” 贺轻尘倏地抬眸,愣愣地看着沈归荑。 沈归荑口中所提的那位的承武皇帝,是他的皇祖父,那位外室子,自然就是他如今的父皇,也就是现下的昭元帝。 照着阿荑的说法。 那位未曾见面的小舅舅,是父皇的挚友,也是父皇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子。 是……那个人吗? 北昭上下,无人不知,当今昭元帝自创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管控,不受任何人差使的部门,叫帝阙门。 帝阙门,顾名思义,帝王的眼睛。 里边的门众神出鬼没,并无固定的上值之地,只听命于昭元帝。 是昭元帝在北昭乃是整个天下的一把刀子。 门主的身份,更是神秘。 他日常行走在北昭上下,常年以一个金色狐狸覆面,从不露真容,武功深不可测,势力,更是扩张到整个北昭上下。 没人知道那门主是谁。 也没人知道,他日常在哪儿,会不会什么时候,就蹦出来。 最叫人忌惮的,还是他每一次现身,基本就是一些世家朝臣百官覆灭的开始。 会是他吗? 贺轻尘有些不太敢相信。 “是,是帝阙门主空蝉吗?”贺轻尘没忍住地问。 没人知道,为何帝阙门的门主,会取名空蝉,听着就有些佛性的名字,怎么也不像是会出现在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男人身上。 “嗯。” 沈归荑一字作结,回答了他的全部疑问。 空蝉回京的第一日,与昭元帝在宫里密谈整日。 空蝉回京的第二日,林赵齐三家被弹劾下狱,这三家子的一干人等,全部等待秋后问斩,与齐家牵连勾结的宫妃贬为庶人,皇子被永久圈禁。 空蝉回京的第三日,康平长公主府上的建安世子神秘失踪,后来被人发现,他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某地,与一众乞丐为伍,早已不成人样儿。 空蝉回京的第四日,康平大长公主倒台,看在她也是皇家血脉,是昭元帝的姑母的份上,她被废为庶人,永久圈禁在公主府内。 空蝉回京的第五日,帝师程氏一族,也就是大长公主驸马一族,被阖族流放岭南,五代以内不得再回京城,不得再参加科考入仕。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将所有皇子辛苦筹谋数年的成果,全都一次性推翻殆尽。 没了势力的皇子妃子们,就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嗷叫发疯,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番动作,让整个北昭,都笼罩在一股窒人的气息之下。 京城中人心惶惶。 尚未被清算,这些年却又大小动作不断的荣王,也再没了往日里的沉着冷静。 他不知道,帝阙门什么时候,铡刀就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也不知道,昭元帝为何会在这一夜之间,突然清算了这么多的世家。 京城世家大多分为两种。 一种是谁的队也不站的,始终明哲保身,将中立贯行到底的。 另一种,则是要么宫里有后妃,有皇子,有自己的小算盘,要么则是借着这样那样的姻亲或者其他关系,绑上了皇子后妃那条船的类型。 中立一方如何且不说,站队的那些,只这短短几日,便被打压下去大半。 谁也不知道,昭元帝这是想做什么。 谁也不知道,下一瞬,那把刀子会不会就架在自己头上了。 作为一个满手鲜血,并不无辜的荣王。 贺承玦的恐惧,可想而知。 放眼满京城,还能与他有一争之力的,也就只剩下燕王贺轻尘了。 因着这一番腥风血雨。 朝堂上一时间风雨飘摇,这是昭元帝第二次面对这样的朝廷。 第一回,是他初回皇都,拿回身份,成为太子,继而继承江山时一般。 那会儿。 有沈归荑的小舅舅帮扶,他心里,始终是安稳的。 此番。 一是为了削弱世家的势力,昭元帝想动大长公主府和程氏一族许久了。 沈氏一族的事,并不是今时今日才查到的消息。 相反,许多年前,就已经有线索了。 原本,这事早该处理的,奈何后边发生了贺轻尘被皇后推出来,替贺承玦背锅的事。 当年宫宴上的事,再没有人比昭元帝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只是,顾皇后有意推贺轻尘出来,昭元帝顺势而为,将这个儿推了出去,远离朝堂的纷争,也远离所有的阴谋诡计以及顾皇后的算计利用。 眼下。 朝廷动荡,百姓不安,最是需要安定北昭的时候。 是以,随着一个个世家朝臣的没落,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也就越来越高。 就在贺承玦以为,那个位置已是他的探囊之物的时候,昭元帝的一纸诏书,彻底打碎了他的梦。 与其他的兄弟一样,荣王同样被圈禁。 顾氏一族被降职。 顾皇后则因病在凤安宫调养,无召不得出。 昭元帝的这一波操作,把所有人,包括沈归荑和贺轻尘都给整懵了。 他们好像……还有许多事都没来得及做? 一个帝阙门,就将他们前路的所有危机,阻碍,仇恨,灾祸,全都挡去了? 简直就…… 离谱! —————— 补: 关于皇后的小番外: 对于莫名其妙地上位,贺轻尘并无太大的欢喜。 重生而来,他想做的事很多。 计划的也很多。 然而,昭元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叫他惊心,也叫他不安。 他至今不知,昭元帝为何是选的他。 是临时选定的,还是早就想好了? 倘若是早就想好了的,那么,他这么多年来所受的种种苦难,算什么? 历练吗? 他何德何能,叫他的父皇早早儿就想好了,选定了? 他是嫡出皇子,自小却因父皇不闻不问,母后不爱搭理,甚至对他露出厌恶,漠然的神色,活得像个下人,甚至,还不如下人。 后来又在南境几番生死,才堪堪撑到回京的那一日。 饶是如此。 他前世也没撑多久便生生地死在了贺承玦的手里。 重回一世,所有的一切,就跟一场梦一般。 被圈禁的贺承玦,被生病的母后,被贬官的外祖一家……好像前世所有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如今都被踩在了他的脚底下,而他,还来不及做什么。 行完太子的册封礼后。 贺轻尘牵着沈归荑,特地去了一趟凤安宫。 凤安宫内,入目是满地的颓败,宫里洒扫的下人在院子里纳凉闲话,花圃里原该珍贵至极的花草,此刻全都凋零,地上落叶一片片堆叠在一处。 他甫一走近,草垫上的落叶断枝,便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 下人脸吓的发白。 贺轻尘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唇瓣抿紧,并不说话。 沈归荑留在了门外,贺轻尘是一个人进屋的。 里边。 顾皇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神色憔悴苍白,一位陈嬷嬷站在她身边,一语不发。 听到声音,陈嬷嬷扭头行了一礼。 顾皇后没什么反应,也没回头,只是,看向外边的眼神,多了一丝凌厉。 贺轻尘挥了挥手,陈嬷嬷便识趣的出去了。 他在那儿,看着顾皇后的背影许久。 好半晌。 顾皇后才幽幽地转过身来,目光如一汪沉冰:“太子殿下来找本宫,是为何?” 她出口的话,带着浓郁的嘲讽,视线寒凉,在贺轻尘的身上一扫而过。 待看清了他身上所穿的蟒袍时,又想起了已经彻底被打压下去的,她的宝贝儿子,她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将贺轻尘烧个干净。 贺轻尘看清了她眼中的恨意,心下依旧带着窒痛。 他面色白了白:“母后。” “别叫本宫母后,本宫没你这样的儿子。”顾皇后厉声斥责,仿若有这么一个儿子,是她的耻辱一般。 贺轻尘心下发冷:“为何?” “为何?哈……真是笑话,你问本宫为何? 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何这样算计本宫和你自己的皇兄啊? 你当知道,本宫和你外祖一家,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玦儿身上,你我与顾氏满门的荣光,都系于他一身,如今可倒好,你默不吭声,倒是把我们都被算进去了。 太子殿下这般心机深沉,午夜梦回,可曾有过些许毒本宫和玦儿的愧疚?” 贺轻尘唇瓣抿紧:“孤,也是您的儿子。且不说儿臣是否算计了他,便是儿臣成了太子,顾氏的荣光,您往后的尊荣,不也一样吗?” 怎么就说,只系于他一人? 他不也是…… 有可能的吗? “呵~一样?”顾皇后嗤了一声,“你哪里就能跟本宫的玦儿相比?他是本宫和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本宫和陛下乃至朝臣百姓都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他生来,就是要继承北昭大统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跟他比?”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贺轻尘。 眼底里的暴戾和嫌弃,几乎就要溢了出来。 贺轻尘面色惨白。 他踉跄着往后退,手落在椅背上,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看着顾皇后,他眼里满是细碎的光。 他颤了颤唇,一时间,竟觉得那个答案,好像也不是……非要问清楚不可。 是啊。 问清楚又能如何呢? 他的母后,从未对他有过半分的疼爱和怜悯,直到今时今日,她口口声声,说着,护着的,还是贺承玦。 那个前世今生都在设计自己,都在谋害自己的贺承玦。 前世的死,是贺承玦做的。 恭州剿匪受伤,差点儿就死了,也是贺承玦做的。 他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他同样也是她的儿子,她对他的恨意和漠视,究竟从何而来。 “您,您到底是为何?我,儿臣难道不是您的孩子吗?为何您的心,就不能稍稍对儿臣偏一分,只一分就够。为何您就这么狠?” 顾皇后勾着唇,像是在看笑话一般:“你想要本宫偏疼你?” 贺轻尘:“……” “也行啊,不就是做好你的母后吗?多简单啊,只要你跟陛下说,让出你的太子之位,本宫往后,一定,一定好好爱护你这个儿子。你,能做到吗?” 贺轻尘垂着眸,眼里的失落散去。 最后,化为虚无。 顾皇后在发现贺轻尘纠结于这事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手中不是全无筹码。 她这么说,多少是带着几分试探的。 她猜测,贺轻尘是因为她的偏心,才生起了跟贺承玦抢夺的意思。 可惜。 贺轻尘不会如她所愿。 重活一世,他要那个位置。 只有那个位置,才配得上他的阿荑,只有那个位置,才护得住他想护着的人,也只有那个位置,才能叫他永远不必惧怕哪日便身首异处,才能真正地掌控自己的生命。 把命交给别人的蠢事,做一次就够了。 他前世,已经做过了。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笼,慢慢地看着顾皇后,嘴里吐出的,是极其残忍的话:“母后当真以为,孤就非要一个答案不可?用一个没什么用的答案,换一个储君之位,母后,您是怎么想的?您这么蠢,贺承玦知道吗?您放心,往后,您依旧是尊贵的皇后,未来的太后,但是,您的宝贝儿子能不能活,可就看孤的心情是好是坏了。” 说完,他便要走。 顾皇后叫住他:“你,你是什么意思?” “母后尝过身子的骨头,被一寸寸打断,身子像是破了洞的衣裳,血从所有的破洞中渗了出来,而那伤口,要么,是被抹了盐,要么,是被抹了蜜。蚁虫在自己的身上来回吸咬滑动,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的感觉吗?本王尝过,那感觉啊,太痛了,而那痛,是您的宝贝嫡长子,给孤的。孤不在他身上找回来,好像,都对不起孤曾经受过的苦呢。” 贺轻尘说完,大步流星地就出了屋。 顾皇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贺轻尘的意思,她整个人僵了一下,而后眼底溢满恐慌,浑浑噩噩,踉踉跄跄地朝着贺轻尘追了过去。 “你,你站住。” 贺轻尘不为所动,他牵住沈归荑的手,护着她往外走。 至于身后,顾皇后的嘶哑声,他权当没听见。 顾皇后心里着急,又加快了些步伐,狼狈地冲到他前边拦住了他:“贺轻尘,你站住。” “母后还想说什么?” “本,本宫……你想知道的,本宫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动他。”顾皇后微微咬牙,与贺轻尘谈条件,为的,也不过是保住贺承玦的一条命。 贺轻尘嗤了一声,还没拒绝,便听得沈归荑答道:“好。荣王殿下的命,儿臣替您保下,断不叫殿下,脏了他那双好看的手。” 贺轻尘:“……” 顾皇后眼里一寒:“……” 贺轻尘微动了动身子,挡住她剜向沈归荑的视线:“太子妃的意思,便是孤的意思,母后,她是本王的妻子,看在贺承玦的份上,孤觉得,您最好是对孤的太子妃,客气些。” 顾皇后被气的心梗。 但贺轻尘话里的威胁之意,她也听明白了。 她不敢多说。 重新带着贺轻尘回了殿内,而后将贺轻尘想要的答案,娓娓道来。 她是昭元帝的发妻。 但,不是昭元帝自己想要的妻子。 他被承武皇帝找回以后,立为太子,选定她为太子妃,看中的,便是她的显赫家世。 嫁入东宫后。 两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当时还是太子的昭元帝对她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地步。 很快,他们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也就是贺承玦。 为了安抚住顾氏,也为了曾经应下的顾氏的要求,东宫一直就没有第二个孩子出生。 直到贺承玦顺利长到三岁以后。 东宫侧妃侍妾们,才断了避子汤,她们也才陆续在子嗣上费尽了心思。 就在东宫接连传来喜讯的时候,承武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改年号为昭元,是为昭元帝,而她,顺顺当当的被立为了皇后。 新帝登基,第一个皇嗣的地位总是不一样的。 后宫嫔妃,谁不想生下昭元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东宫里早已有孕的那几个,更是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被盯上。 饶是如此,她们还是没了孩子。 孝期满了以后,皇后和众多嫔妃各有各的算盘,每个都打着这样那样的主意。 事实也的确如此。 也就在昭元帝孝期满了不到三个月里的时间,后宫的嫔妃,居然有近半都怀孕了。 顾皇后以为,作为昭元帝的发妻。 再次有孕,会让他们夫妻的感情更加密切,更得宠爱。 哪里知道,不仅没有,相反,昭元帝对她的态度反而冷淡了下来。 不如她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也就算了,他待她,还不如她怀孕之前的那些时日。 也就是说。 她满心期待,满心欢喜地怀上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但,失宠了。 失宠,还只是开始。 昭元帝很快就在宫里宠起了几个东宫时上来的妃嫔,新选上来的,也有好几个。 他就像是在试探那些宠妃一般,从里边找能够与皇后打擂台的。 彼时,皇后还沉浸在数年的甜蜜,突然成空。 沉浸在最欢喜,陡地跌落深渊的情绪中。 她仍抱着孩子生下来,昭元帝会转变态度的想法,收敛了自己的骄蛮,努力学着大度,温柔。 然而。 随着她慢慢显怀,她的腹部开始生出了一些细碎的棕黑色斑纹。 那些斑纹从只有一点点,慢慢地扩大,最后,爬满了她的整个小腹,她的整个小腹,都像是裂痕一般,不断地提醒着她,她正在经历的种种苦难。 她孕期的情绪越来越差,一度开始自残。 勉强撑到后边,九死一生地生下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为此,甚至再也没了生育的可能。 可她得到的,不是欢喜,不是昭元帝的回头。 昭元帝连看都不看那孩子一眼,就这么由着他在皇后寝宫里丢着,顾皇后刚开始,依旧抱着些希望,听着他凄厉的哭声,还是愿意照顾他的。 也还想着,毕竟是昭元帝的嫡子,如今,只是昭元帝一时想岔了。 他会回头,会顾着她的好的。 哪里知道,就在她身子恢复后的某一日,昭元帝到她的寝宫安歇的时候,会因为小腹上那些恢复不了的斑纹,直接厌弃了她。 甚至,丝毫不留情面地提到她的小腹,叫他恶心。 从那以后,整整二十多年,昭元帝再没碰过她,即便是留宿皇后寝宫,两人也是各睡各的。 她一辈子都不明白,昭元帝为何独独对她这么狠。 一辈子都不明白,原本的恩爱,怎么就这么的,昙花一现,说没就没了。 没有地方哭诉发泄,最后,她的怨气,全都压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而那个孩子,就是贺轻尘。 仅仅是因为那些莫名的失宠,因为她身子的变化,因为昭元帝的态度,她彻底厌弃了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儿子。 前世今生,对他都不曾有过半分的心软,。 贺轻尘听完了她说的故事,只觉得荒唐可笑。 困扰他两辈子的答案,竟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只是这么简单的,荒谬的答案。 他大笑了一声,对顾皇后的那一丝母子情,彻底断裂。 “母后,您不是正常的方式,怀上儿臣的?”他苦笑了一声,质问她。 顾皇后一愣,抿紧了唇瓣,低垂着头。 “为何要用非正常的手段怀上儿臣呢?想来,是因为您生下贺承玦以后,就一直未有身孕,您不愿叫旁的人生下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您使了手段。那手段,当然不只是用非寻常的手段怀孕,还包括,打压其他嫔妃,叫她们没了生出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这种事,他稍稍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那些个东宫便有了身孕的人,最后都没能生下来,他的母后,在其中出的力气不少? 这么多年了,她就没想过,为何她始终没有怀上第二个孩子? 贺轻尘涩然地笑着摇头,转身离开。 答案,他有了。 还真是,叫人心灰意冷的一个答案呢。 第261章 完结 柳御史带着夫人和女儿离开后。 沈归荑便与贺轻尘详细复盘了一下两人手中归拢过的全部证据。 并试图从中找出与柳御史所提相关的东西。 这时。 云舒从外边匆匆进院。 沈归荑透过窗口,看到了她,在她敲门的时候,便立即道:“进来说话。” 云舒手中动作一顿。 她进屋后,行了一礼,又看了贺轻尘一眼,见他没有走开的意思,沈归荑也不太在意的模样。 她急急的上前,凑到沈归荑耳边说:“师姐,师父昨日夜里入了京,这会儿,被陛下召到宫里去了,入宫前,他让人传了信儿,说时机到了。” 说完,她便站远了些。 沈归荑拧着眉,神色有些奇怪。 好一会儿。 她看向贺轻尘:“王爷,我们的计划,大概是要变一变了。” 话落,云舒若有所思地看了贺轻尘一眼。 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燕王还知道她们的全部谋划? 贺轻尘眼神一顿:“可是,你说的那位,小舅舅入京了?他那儿的事,有变?” 沈归荑点头。 “嗯,小舅舅回京了,陛下召见,他眼下,已经入宫了。”沈归荑神色冷淡地说着这事,眼里漠然的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小舅舅入宫这事一般。 贺轻尘有些懵。 怎么,还入宫了? 阿荑的小舅舅,跟父皇难不成还是认识的? 下一瞬。 沈归荑便给了他答案。 “承武三十一年,年仅六岁的小舅舅因身子不好,被送到了庙里休养,同样被丢在那儿的,还有一个比他大些的世家外室子。 他们在那里相伴数年。 承武三十八年,那位外室子被接回族中教养。 不久后,承武皇帝病重。 危急之际,他一纸诏令,将那位外室子接回了宫里,立为太子,并令其监国。 但一个外来的皇子,如何斗得过宫里长大的皇子呢? 他需要势力,需要无数的势力和钱财去争,去夺。 先皇少时荒唐,留下了无数的孽债,却没想过江山的未来当如何,临老了,倒是知道,该怎么选继承人,可他来不及为他亏欠良久的儿子铺路了。 人接回后不久,承武皇帝驾崩。 太子殿下上位。 可惜,他的龙椅都还没坐稳,外边的质疑和风浪,便一波接一波地翻过来。 沈氏,原是江南里的一个小小商贾。 那时,沈家虽富,在江南富商扎堆的地方里,沈氏那点儿家财,算不得什么。 是那位新上任的帝王昔日挚友,也就是小舅舅,甘愿给他当刀子,也甘愿堵上整个沈氏,为他荡平前边的路。 沈氏在壮大。 新帝的实力,也在变大。 在他安稳后,小舅舅是想要隐退,回归山林的,哪里知道,沈氏一族莫名被灭,将他按死在了那个位置上,他这辈子,都下不来了。” 贺轻尘倏地抬眸,愣愣地看着沈归荑。 沈归荑口中所提的那位的承武皇帝,是他的皇祖父,那位外室子,自然就是他如今的父皇,也就是现下的昭元帝。 照着阿荑的说法。 那位未曾见面的小舅舅,是父皇的挚友,也是父皇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子。 是……那个人吗? 北昭上下,无人不知,当今昭元帝自创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管控,不受任何人差使的部门,叫帝阙门。 帝阙门,顾名思义,帝王的眼睛。 里边的门众神出鬼没,并无固定的上值之地,只听命于昭元帝。 是昭元帝在北昭乃是整个天下的一把刀子。 门主的身份,更是神秘。 他日常行走在北昭上下,常年以一个金色狐狸覆面,从不露真容,武功深不可测,势力,更是扩张到整个北昭上下。 没人知道那门主是谁。 也没人知道,他日常在哪儿,会不会什么时候,就蹦出来。 最叫人忌惮的,还是他每一次现身,基本就是一些世家朝臣百官覆灭的开始。 会是他吗? 贺轻尘有些不太敢相信。 “是,是帝阙门主空蝉吗?”贺轻尘没忍住地问。 没人知道,为何帝阙门的门主,会取名空蝉,听着就有些佛性的名字,怎么也不像是会出现在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男人身上。 “嗯。” 沈归荑一字作结,回答了他的全部疑问。 空蝉回京的第一日,与昭元帝在宫里密谈整日。 空蝉回京的第二日,林赵齐三家被弹劾下狱,这三家子的一干人等,全部等待秋后问斩,与齐家牵连勾结的宫妃贬为庶人,皇子被永久圈禁。 空蝉回京的第三日,康平长公主府上的建安世子神秘失踪,后来被人发现,他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某地,与一众乞丐为伍,早已不成人样儿。 空蝉回京的第四日,康平大长公主倒台,看在她也是皇家血脉,是昭元帝的姑母的份上,她被废为庶人,永久圈禁在公主府内。 空蝉回京的第五日,帝师程氏一族,也就是大长公主驸马一族,被阖族流放岭南,五代以内不得再回京城,不得再参加科考入仕。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将所有皇子辛苦筹谋数年的成果,全都一次性推翻殆尽。 没了势力的皇子妃子们,就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嗷叫发疯,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番动作,让整个北昭,都笼罩在一股窒人的气息之下。 京城中人心惶惶。 尚未被清算,这些年却又大小动作不断的荣王,也再没了往日里的沉着冷静。 他不知道,帝阙门什么时候,铡刀就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也不知道,昭元帝为何会在这一夜之间,突然清算了这么多的世家。 京城世家大多分为两种。 一种是谁的队也不站的,始终明哲保身,将中立贯行到底的。 另一种,则是要么宫里有后妃,有皇子,有自己的小算盘,要么则是借着这样那样的姻亲或者其他关系,绑上了皇子后妃那条船的类型。 中立一方如何且不说,站队的那些,只这短短几日,便被打压下去大半。 谁也不知道,昭元帝这是想做什么。 谁也不知道,下一瞬,那把刀子会不会就架在自己头上了。 作为一个满手鲜血,并不无辜的荣王。 贺承玦的恐惧,可想而知。 放眼满京城,还能与他有一争之力的,也就只剩下燕王贺轻尘了。 因着这一番腥风血雨。 朝堂上一时间风雨飘摇,这是昭元帝第二次面对这样的朝廷。 第一回,是他初回皇都,拿回身份,成为太子,继而继承江山时一般。 那会儿。 有沈归荑的小舅舅帮扶,他心里,始终是安稳的。 此番。 一是为了削弱世家的势力,昭元帝想动大长公主府和程氏一族许久了。 沈氏一族的事,并不是今时今日才查到的消息。 相反,许多年前,就已经有线索了。 原本,这事早该处理的,奈何后边发生了贺轻尘被皇后推出来,替贺承玦背锅的事。 当年宫宴上的事,再没有人比昭元帝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只是,顾皇后有意推贺轻尘出来,昭元帝顺势而为,将这个儿推了出去,远离朝堂的纷争,也远离所有的阴谋诡计以及顾皇后的算计利用。 眼下。 朝廷动荡,百姓不安,最是需要安定北昭的时候。 是以,随着一个个世家朝臣的没落,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也就越来越高。 就在贺承玦以为,那个位置已是他的探囊之物的时候,昭元帝的一纸诏书,彻底打碎了他的梦。 与其他的兄弟一样,荣王同样被圈禁。 顾氏一族被降职。 顾皇后则因病在凤安宫调养,无召不得出。 昭元帝的这一波操作,把所有人,包括沈归荑和贺轻尘都给整懵了。 他们好像……还有许多事都没来得及做? 一个帝阙门,就将他们前路的所有危机,阻碍,仇恨,灾祸,全都挡去了? 简直就…… 离谱! —————— 补: 关于皇后的小番外: 对于莫名其妙地上位,贺轻尘并无太大的欢喜。 重生而来,他想做的事很多。 计划的也很多。 然而,昭元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叫他惊心,也叫他不安。 他至今不知,昭元帝为何是选的他。 是临时选定的,还是早就想好了? 倘若是早就想好了的,那么,他这么多年来所受的种种苦难,算什么? 历练吗? 他何德何能,叫他的父皇早早儿就想好了,选定了? 他是嫡出皇子,自小却因父皇不闻不问,母后不爱搭理,甚至对他露出厌恶,漠然的神色,活得像个下人,甚至,还不如下人。 后来又在南境几番生死,才堪堪撑到回京的那一日。 饶是如此。 他前世也没撑多久便生生地死在了贺承玦的手里。 重回一世,所有的一切,就跟一场梦一般。 被圈禁的贺承玦,被生病的母后,被贬官的外祖一家……好像前世所有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如今都被踩在了他的脚底下,而他,还来不及做什么。 行完太子的册封礼后。 贺轻尘牵着沈归荑,特地去了一趟凤安宫。 凤安宫内,入目是满地的颓败,宫里洒扫的下人在院子里纳凉闲话,花圃里原该珍贵至极的花草,此刻全都凋零,地上落叶一片片堆叠在一处。 他甫一走近,草垫上的落叶断枝,便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 下人脸吓的发白。 贺轻尘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唇瓣抿紧,并不说话。 沈归荑留在了门外,贺轻尘是一个人进屋的。 里边。 顾皇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神色憔悴苍白,一位陈嬷嬷站在她身边,一语不发。 听到声音,陈嬷嬷扭头行了一礼。 顾皇后没什么反应,也没回头,只是,看向外边的眼神,多了一丝凌厉。 贺轻尘挥了挥手,陈嬷嬷便识趣的出去了。 他在那儿,看着顾皇后的背影许久。 好半晌。 顾皇后才幽幽地转过身来,目光如一汪沉冰:“太子殿下来找本宫,是为何?” 她出口的话,带着浓郁的嘲讽,视线寒凉,在贺轻尘的身上一扫而过。 待看清了他身上所穿的蟒袍时,又想起了已经彻底被打压下去的,她的宝贝儿子,她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将贺轻尘烧个干净。 贺轻尘看清了她眼中的恨意,心下依旧带着窒痛。 他面色白了白:“母后。” “别叫本宫母后,本宫没你这样的儿子。”顾皇后厉声斥责,仿若有这么一个儿子,是她的耻辱一般。 贺轻尘心下发冷:“为何?” “为何?哈……真是笑话,你问本宫为何? 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何这样算计本宫和你自己的皇兄啊? 你当知道,本宫和你外祖一家,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玦儿身上,你我与顾氏满门的荣光,都系于他一身,如今可倒好,你默不吭声,倒是把我们都被算进去了。 太子殿下这般心机深沉,午夜梦回,可曾有过些许毒本宫和玦儿的愧疚?” 贺轻尘唇瓣抿紧:“孤,也是您的儿子。且不说儿臣是否算计了他,便是儿臣成了太子,顾氏的荣光,您往后的尊荣,不也一样吗?” 怎么就说,只系于他一人? 他不也是…… 有可能的吗? “呵~一样?”顾皇后嗤了一声,“你哪里就能跟本宫的玦儿相比?他是本宫和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本宫和陛下乃至朝臣百姓都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他生来,就是要继承北昭大统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跟他比?”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贺轻尘。 眼底里的暴戾和嫌弃,几乎就要溢了出来。 贺轻尘面色惨白。 他踉跄着往后退,手落在椅背上,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看着顾皇后,他眼里满是细碎的光。 他颤了颤唇,一时间,竟觉得那个答案,好像也不是……非要问清楚不可。 是啊。 问清楚又能如何呢? 他的母后,从未对他有过半分的疼爱和怜悯,直到今时今日,她口口声声,说着,护着的,还是贺承玦。 那个前世今生都在设计自己,都在谋害自己的贺承玦。 前世的死,是贺承玦做的。 恭州剿匪受伤,差点儿就死了,也是贺承玦做的。 他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他同样也是她的儿子,她对他的恨意和漠视,究竟从何而来。 “您,您到底是为何?我,儿臣难道不是您的孩子吗?为何您的心,就不能稍稍对儿臣偏一分,只一分就够。为何您就这么狠?” 顾皇后勾着唇,像是在看笑话一般:“你想要本宫偏疼你?” 贺轻尘:“……” “也行啊,不就是做好你的母后吗?多简单啊,只要你跟陛下说,让出你的太子之位,本宫往后,一定,一定好好爱护你这个儿子。你,能做到吗?” 贺轻尘垂着眸,眼里的失落散去。 最后,化为虚无。 顾皇后在发现贺轻尘纠结于这事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手中不是全无筹码。 她这么说,多少是带着几分试探的。 她猜测,贺轻尘是因为她的偏心,才生起了跟贺承玦抢夺的意思。 可惜。 贺轻尘不会如她所愿。 重活一世,他要那个位置。 只有那个位置,才配得上他的阿荑,只有那个位置,才护得住他想护着的人,也只有那个位置,才能叫他永远不必惧怕哪日便身首异处,才能真正地掌控自己的生命。 把命交给别人的蠢事,做一次就够了。 他前世,已经做过了。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笼,慢慢地看着顾皇后,嘴里吐出的,是极其残忍的话:“母后当真以为,孤就非要一个答案不可?用一个没什么用的答案,换一个储君之位,母后,您是怎么想的?您这么蠢,贺承玦知道吗?您放心,往后,您依旧是尊贵的皇后,未来的太后,但是,您的宝贝儿子能不能活,可就看孤的心情是好是坏了。” 说完,他便要走。 顾皇后叫住他:“你,你是什么意思?” “母后尝过身子的骨头,被一寸寸打断,身子像是破了洞的衣裳,血从所有的破洞中渗了出来,而那伤口,要么,是被抹了盐,要么,是被抹了蜜。蚁虫在自己的身上来回吸咬滑动,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的感觉吗?本王尝过,那感觉啊,太痛了,而那痛,是您的宝贝嫡长子,给孤的。孤不在他身上找回来,好像,都对不起孤曾经受过的苦呢。” 贺轻尘说完,大步流星地就出了屋。 顾皇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贺轻尘的意思,她整个人僵了一下,而后眼底溢满恐慌,浑浑噩噩,踉踉跄跄地朝着贺轻尘追了过去。 “你,你站住。” 贺轻尘不为所动,他牵住沈归荑的手,护着她往外走。 至于身后,顾皇后的嘶哑声,他权当没听见。 顾皇后心里着急,又加快了些步伐,狼狈地冲到他前边拦住了他:“贺轻尘,你站住。” “母后还想说什么?” “本,本宫……你想知道的,本宫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动他。”顾皇后微微咬牙,与贺轻尘谈条件,为的,也不过是保住贺承玦的一条命。 贺轻尘嗤了一声,还没拒绝,便听得沈归荑答道:“好。荣王殿下的命,儿臣替您保下,断不叫殿下,脏了他那双好看的手。” 贺轻尘:“……” 顾皇后眼里一寒:“……” 贺轻尘微动了动身子,挡住她剜向沈归荑的视线:“太子妃的意思,便是孤的意思,母后,她是本王的妻子,看在贺承玦的份上,孤觉得,您最好是对孤的太子妃,客气些。” 顾皇后被气的心梗。 但贺轻尘话里的威胁之意,她也听明白了。 她不敢多说。 重新带着贺轻尘回了殿内,而后将贺轻尘想要的答案,娓娓道来。 她是昭元帝的发妻。 但,不是昭元帝自己想要的妻子。 他被承武皇帝找回以后,立为太子,选定她为太子妃,看中的,便是她的显赫家世。 嫁入东宫后。 两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当时还是太子的昭元帝对她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地步。 很快,他们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也就是贺承玦。 为了安抚住顾氏,也为了曾经应下的顾氏的要求,东宫一直就没有第二个孩子出生。 直到贺承玦顺利长到三岁以后。 东宫侧妃侍妾们,才断了避子汤,她们也才陆续在子嗣上费尽了心思。 就在东宫接连传来喜讯的时候,承武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改年号为昭元,是为昭元帝,而她,顺顺当当的被立为了皇后。 新帝登基,第一个皇嗣的地位总是不一样的。 后宫嫔妃,谁不想生下昭元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东宫里早已有孕的那几个,更是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被盯上。 饶是如此,她们还是没了孩子。 孝期满了以后,皇后和众多嫔妃各有各的算盘,每个都打着这样那样的主意。 事实也的确如此。 也就在昭元帝孝期满了不到三个月里的时间,后宫的嫔妃,居然有近半都怀孕了。 顾皇后以为,作为昭元帝的发妻。 再次有孕,会让他们夫妻的感情更加密切,更得宠爱。 哪里知道,不仅没有,相反,昭元帝对她的态度反而冷淡了下来。 不如她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也就算了,他待她,还不如她怀孕之前的那些时日。 也就是说。 她满心期待,满心欢喜地怀上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但,失宠了。 失宠,还只是开始。 昭元帝很快就在宫里宠起了几个东宫时上来的妃嫔,新选上来的,也有好几个。 他就像是在试探那些宠妃一般,从里边找能够与皇后打擂台的。 彼时,皇后还沉浸在数年的甜蜜,突然成空。 沉浸在最欢喜,陡地跌落深渊的情绪中。 她仍抱着孩子生下来,昭元帝会转变态度的想法,收敛了自己的骄蛮,努力学着大度,温柔。 然而。 随着她慢慢显怀,她的腹部开始生出了一些细碎的棕黑色斑纹。 那些斑纹从只有一点点,慢慢地扩大,最后,爬满了她的整个小腹,她的整个小腹,都像是裂痕一般,不断地提醒着她,她正在经历的种种苦难。 她孕期的情绪越来越差,一度开始自残。 勉强撑到后边,九死一生地生下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为此,甚至再也没了生育的可能。 可她得到的,不是欢喜,不是昭元帝的回头。 昭元帝连看都不看那孩子一眼,就这么由着他在皇后寝宫里丢着,顾皇后刚开始,依旧抱着些希望,听着他凄厉的哭声,还是愿意照顾他的。 也还想着,毕竟是昭元帝的嫡子,如今,只是昭元帝一时想岔了。 他会回头,会顾着她的好的。 哪里知道,就在她身子恢复后的某一日,昭元帝到她的寝宫安歇的时候,会因为小腹上那些恢复不了的斑纹,直接厌弃了她。 甚至,丝毫不留情面地提到她的小腹,叫他恶心。 从那以后,整整二十多年,昭元帝再没碰过她,即便是留宿皇后寝宫,两人也是各睡各的。 她一辈子都不明白,昭元帝为何独独对她这么狠。 一辈子都不明白,原本的恩爱,怎么就这么的,昙花一现,说没就没了。 没有地方哭诉发泄,最后,她的怨气,全都压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而那个孩子,就是贺轻尘。 仅仅是因为那些莫名的失宠,因为她身子的变化,因为昭元帝的态度,她彻底厌弃了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儿子。 前世今生,对他都不曾有过半分的心软,。 贺轻尘听完了她说的故事,只觉得荒唐可笑。 困扰他两辈子的答案,竟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只是这么简单的,荒谬的答案。 他大笑了一声,对顾皇后的那一丝母子情,彻底断裂。 “母后,您不是正常的方式,怀上儿臣的?”他苦笑了一声,质问她。 顾皇后一愣,抿紧了唇瓣,低垂着头。 “为何要用非正常的手段怀上儿臣呢?想来,是因为您生下贺承玦以后,就一直未有身孕,您不愿叫旁的人生下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您使了手段。那手段,当然不只是用非寻常的手段怀孕,还包括,打压其他嫔妃,叫她们没了生出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这种事,他稍稍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那些个东宫便有了身孕的人,最后都没能生下来,他的母后,在其中出的力气不少? 这么多年了,她就没想过,为何她始终没有怀上第二个孩子? 贺轻尘涩然地笑着摇头,转身离开。 答案,他有了。 还真是,叫人心灰意冷的一个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