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猛了,一睁眼闺蜜变成皇上了》 第1章 珍爱生命,远离渣男 云锦书从手术室出来,看到手机上有十二个未接来电,三十五条未读信息。 她直接将电话回拨了过去:“阿月,怎么了?” “小锦!”闺蜜江照月的声音听起来怒气冲冲的,“我现在忙着呢,等会儿再给你打!” “忙着——忙什么?”云锦书问道。 “忙着捉奸!”江照月吼了一声,就将电话挂断了。 云锦书连忙点开了信息—— “刘贺那个狗东西劈腿了!” “他开的是我买的车,穿的是我买的衣服,连和别人开房刷的都是我的卡!” “老娘这就去找他算账!” “狗东西吃我的喝我的竟然还敢劈腿,我&……¥——” 云锦书听着她的一串怒骂,顾不得太多,连忙换了衣服,开车朝着江照月捉奸的酒店去了。 江照月的脾气火爆,云锦书怕自己去的晚了,她没忍住同刘贺他们打起来。 他们那边有两个人,江照月就只有一个,真打起来可是要吃亏的。 然而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等她赶到的时候,江照月已经和刘贺扭打在了一起。 刘贺不敢对她真的动手,只能勉强招架着,而她旁边的女人一边哭着解释一边拉偏架:“阿月,阿月你误会了,我和刘贺只是谈业务而已,我们、我们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江照月猛地停下了手,对她怒目而视:“袁宁,我是怎么对你的,你这样对得起我吗?什么业务需要晚上八点到酒店里谈,嗯?” 袁宁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阿月,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刘贺就只是……就……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们两个是要商量着怎么给你一个惊喜!小锦,小锦你快替我解释一下,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云锦书眼见着她按着江照月的胳膊不松手,还趁机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抓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拽住了袁宁的头发。 “你就是个嫉妒阿月的小人!” 袁宁顿时惨叫一声,松开了抓着江照月的手。 江照月的双手得了空,左右开弓,对着刘贺的脸就抽了上去。 “报警,刘贺,快报警啊!”袁宁在云锦书的手底下讨不到便宜,惨叫连连,“她们先动手打人的,我一直录着像——云锦书你放手啊!事情闹大了你以为你还能当医生吗!” 云锦书冷笑:“报警,谁不报警谁孙子!当小三还当得这么理直气壮,我还真是长见识了!” 一扭头她就看到袁宁放在一旁的手机,恶向胆边生,抓起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我的手机!”袁宁尖叫。 半个小时之后,江照月那边终于停了手,气喘吁吁地坐在了沙发上。 刘贺不敢和她动手,脸上被打得高高肿起,脖子上也布满了抓痕。 袁宁比他好些,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头发乱成了一团,精心化的妆容被泪水冲出了一道道痕迹。 “阿月,”刘贺气急败坏,脸上满是受伤的表情,“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有目的的,”他说道,“因为我家没有钱,所以你一直看不起我——可你想一想,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你言听计从,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自己的女朋友那么强势?” “像今天这种情况,你上来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打我,你有为我考虑过吗,你有想过我的自尊吗?” “阿宁已经对你解释了,我们就是来商量一下怎么给你生日惊喜!你冤枉我也就罢了,阿宁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冤枉她?” 江照月抬起手来:“打住,我最好的朋友就只有小锦。” 她对刘贺伸出手:“拿来。” “什、什么?”刘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别装傻,当然是钥匙啊!”江照月不耐烦地说道,“刘贺,你现在住的别墅,开的车子都是我的,我们分手了,你把钥匙还给我不是很正常吗?” “阿月,你能不能不要闹了!”刘贺恼火地说,“这就是个误会,你至于做的这么绝吗?” “做的绝?”江照月惊讶地看着他,“我要回我自己的东西,你说我做的绝?” 刘贺一噎,很快软下声音来,说道:“阿月,这真的只是个误会而已,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我们真的就只是为了商量……” “什么事需要晚上十点在酒店里开房商量?什么事需要将衣服脱了在床上商量?”江照月咄咄逼人,“刘贺,你别把我当傻子!” “阿月,其实是我的衣服不小心弄湿了……”袁宁小声解释道。 “得了,你也别恶心我。”江照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从小你就喜欢抢我的东西,这男人我不要了,你想要捡的话就给你了。” “刘贺,还有你,”江照月对他冷笑道,“这些年里你对我言听计从,为的不还是我的钱?你把你爸妈弟弟都接到了我的别墅里住着,我有说过什么没有?你妈给你出主意,让我怀孕了,就只能和你结婚了,你当我不知道?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她厌烦地摇了摇头:“原本我想着,不管怎么样,你对我还是不错的,可你现在实在是踩到了我的底线。” “阿月,”刘贺顾左右而言他,“我妈不是想算计你,她操劳了一辈子,就想要早早抱孙子而已,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有几个还没成家的?我是我们家的长房长孙,总归是要传宗接代的啊!你说你不想要生孩子,可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你现在还年轻,正是生孩子最好的年纪,我妈那也是为你好!” “传什么,接什么?”江照月冷冷道,“传你家那些破铜烂铁,接你家那些盆盆罐罐?” 眼见着她的思路被刘贺带偏,云锦书提醒她:“阿月,重点不是这个。” “对,”江照月强调道,“刘贺,明天晚上之前,你带着你家里人从我眼前消失!公司里你也不必再去了,你被解雇了!” 刘贺狠狠地瞪了云锦书一眼,立刻说道:“阿月,你别说气话,你不喜欢我妈,我让他们明天就搬走,好不好?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就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全都不作数了吗?” 眼见着江照月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他咬了咬牙,指天发誓道:“阿月,我发誓今天真的就是个误会,我对你的一心一意,但凡我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就让我天打雷劈……” 一道闪电猛地划破天际,惊得屋里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 刘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不得好死。” “轰隆隆——” 一声炸雷响起,云锦书目瞪口呆地看着越来越亮的电光,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尼玛以后一定要远离渣男,否则他发誓的时候,很可能会牵连到你…… 第2章 我裤子呢?! 脖子上一阵冰凉。 云锦书睁开眼睛,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让她头晕目眩,险些呕吐出来。 “别出声!”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别……出声……” 云锦书动也不敢动,僵着身子在黑暗中等了半晌,却不见身后那人有任何动作。 她鼓起勇气,小心地往后躲了躲,想尽量远离脖子上那柄冰凉的刀,却不想身后那人“砰”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云锦书抖着手,摸索着点起了桌上的蜡烛,瞪着地上那个血糊糊的人。 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弄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因为被刘贺那个渣男牵连,一道惊雷劈下来,她莫名其妙穿越了。 原主是个孤女,从小被丢弃在了山上,被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妇人捡回去抚养长大,一直到三年前,老妇人病重离世,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住在这山脚下的破屋子里,靠着平常去山上采草药为生。 今天原主照常采了药,晚上刚睡着,就听见了外头响起雷声。她怕下雨将晾晒的草药淋湿,赶忙起来将草药都收了进来,没想到从墙头忽然翻下一个人来,将刀压在了她的脖子上,让她别出声。 原主素来胆小,这么一吓,竟生生地被吓死了。 于是便宜了被雷劈的云锦书,附在她的身上活了过来。 云锦书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一时间纠结了起来。 这人浑身是血,身上还插着好几支箭,一看就是惹了大麻烦,她要是帮他,自己指不定也会惹上麻烦。 可身为医生,让她见死不救,她是做不到的,更何况,刚才他威胁自己的时候,用的是刀背。 他不是个坏人。 几个转念之间,云锦书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使出全身力气,将人拖到了床上,点亮油灯,打算替他处理一下伤口。 除了屋子里堆着的各种草药,她的手头没有别的可用的东西,这人能不能活,其实还要看他自己。 云锦书将男人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露出了一张苍白俊逸的脸来,眉目如剑,鼻梁英挺,薄唇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泛白,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孱弱。 “长得倒是好看。”云锦书嘀咕了一声,找出剪刀将他的衣裳解开。 男人身上的伤口不少,她本以为只有肩胛两处箭伤,没想到将衣裳脱掉之后,一道剑伤从胸口蜿蜒至小腹,皮肉翻滚着,深可见骨。 腿上同样也有几处伤口,最重的一处在大腿根——云锦书的手在亵裤上停顿了几秒,面不改色地扒了下来。 只是个病人而已,她要给他处理伤口的,更何况她什么没见过…… “哇哦~” …… 顾雁回又做梦了。 梦里他仿佛灵魂出窍,看着满脸激愤的自己。 “身为臣子,当尽人臣之责。皇上被奸人蒙蔽,父亲岂能袖手旁观!如今那陈袖只手遮天,不能继续听之任之,父亲若有顾虑,儿子愿代父亲前往!” 父亲沉默半晌,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父亲一贯挺直的背似乎佝偻了几分,说出来的话比往常多了些儿女情长,“雁回,你要记着,你母亲身子不好,每天酉时要喝一碗牛乳。她自己常会忘了,你……每天盯着些。” 他那时不懂,为何在这样严肃的时刻,父亲惦记着的,却是母亲的那一碗牛乳。 皇上年幼登基,只知享乐,摄政王陈袖一手遮天,疯狂敛财,大肆提拔自己的心腹,将整个朝堂搅成了一潭浑水。 年前西北战事又起,林老将军七十高龄披甲上阵,却因朝中克扣军饷,被生生困死在禹城。 消息传来,朝中震动,群臣进谏恳请皇上处置陈袖,皇上却留中不发,一直未曾表态。 直至上月,西北已连失七城。 朝臣们前所未有地团结,在太清宫外聚集请愿,恳请皇上观朝,并处死陈袖。 皇上依旧不动声色,任由朝臣们跪着。越来越多的臣子参与其中,大有皇上不表态便不肯起身的姿态。 顾雁回心潮澎湃,见父亲仍不肯表态,终是忍耐不住,言辞激愤地斥责父亲身为左相,却在此刻选择明哲保身,未尽人臣之责。 然而父亲这一走便再也未曾回来。 父亲被投入了天牢,第三日,天牢中传来消息,顾相病重,等晚间再抬出来,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顾雁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母亲在哭,顾家上下都在哭,可他哭不出来。 他只觉得痛。 每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牵得他周身都痛。 尤其是胸口,像是有极细的针在他的肌肤上穿过,每一下都痛彻骨髓。 “醒了么?”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顾雁回费力地张了张嘴,缓慢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真的有一根针在自己的胸口游走。 “你……”他痛得直吸气。 “别动,就剩最后几针了。” 云锦书的额上是细密的汗珠,她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他周身上下的伤口全部处理好,胸前这是最后一处。 顾雁回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他跳入河中甩掉了追兵,闯入了一户人家,再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好了,他眯起眼睛,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只能看到那女子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睫毛。 他刚想说话,就见那女子的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然后俯下身,将针上的“线”咬断了。 柔软的唇在他的小腹上擦过,陌生的触感让他瞬间全身绷紧。 “放松些,”云锦书说道,“条件简陋,伤口要是崩开了,我可再找不到这么多羊肠线了。” “是你……救了我?”顾雁回艰难地问道。 “不然呐?”云锦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在他的伤口上敷上了一层药粉,然后小心地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起来。 幸亏原主粗通药理,家里备着这些东西,否则她就算想救也救不了他。 随着她的动作,顾雁回猛然涨红了脸。 他的腿上中了一箭,现在伤口上却有清凉的感觉传来,显然也同样被眼前这女子处理好了。 不单单是腿上,两股之间的凉意在提醒着他—— “我裤子呢?!”顾雁回惊惧交加地吼道。 第3章 你不能白嫖吧 “脱了啊,”云锦书说得理所应当,“要不然怎么给你处理伤口?” 她揉着自己因为跪坐太久而发麻的双腿,终于有时间思考眼下的情况了。 同样是被雷劈,她穿越了,说不准阿月也一样穿越了。 虽然开局不大美妙,但她懂医术,在这个时代想要活下去会更轻松些,而对前世金融系毕业的阿月来说,想要融入这个世界怕是有些困难。她又是个暴脾气,万一与别人起了冲突,在这个法制不健全的时代,怕是要吃亏的。 她必须得找到阿月,越快越好。 顾雁回躺在床上看着破旧的屋顶,生无可恋。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陌生女子看光,而那女子在说起来的时候,半分羞赧都没有,语气平常得像是他在问人为什么要吃饭。 他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她是为了救他,他不能反过来对她发火,可他活了二十年,甚至不许人贴身伺候,如今却光着身子躺在这张木板床上,就像一块躺在案板上的肉。 巨大的落差让他羞愤交加,险些要哭出来。 “喂,”云锦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雁回木然道:“顾雁回。” “顾雁回,”云锦书叫他,“我救了你的命,你懂的?” 顾雁回满嘴苦涩:“我明白……我会负责的。” 无论如何,她都救了他的命,对一个姑娘家而言,迈出这一步……应当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他虽然不了解她,但父亲从小便教他,男子立于天地,当无愧于心,他不能仅仅因为自己心中不适便装聋作哑。 “不用负责,付钱就行。”云锦书打断了他。 见顾雁回呆呆地看着自己,云锦书不耐烦地说道:“你得给我钱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伤的多重,我光是处理你这一身伤口就花了足足两个时辰,还用了那么多药材——你不能白嫖!” 她要找人,没钱是不行的,这穷乡僻壤的,她空有一身医术,却没有赚钱的条件,不逮住眼前这只肥羊薅,什么时候能攒够钱去找阿月? 顾雁回的身上虽然满是血,但她在脱衣服的时候留意到,他身上的黑衣是用上好的料子做的,她几乎立刻断定,这是个有钱人。 “白……”顾雁回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上来,“你、你不想嫁给我?” “我救你是出于职业道德好!”云锦书搞不懂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莫非你以为我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云锦书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又下了一剂猛药:“你半夜三更跑到这里,又带着一身的血,是惹了什么事?我对你遇到了什么不感兴趣,只要你将诊金结清了,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等你养好了伤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如何?” “桥归桥路……归路?”顾雁回的语气古怪,“你就只要钱?” “一口价二百两,我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你。”云锦书说道。 方才那种羞愤感更盛,她不但将他看光了,甚至、甚至还摸了他,结果现在就只想要钱?? 而且就只要了二百两! 他堂堂相府嫡子的命,在她眼里就只值二百两!! “好好好,”他忍着屈辱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你保我痊愈,我给你五百两。” 他答应得痛快,还主动涨了价,云锦书一下子后悔了。 没经验啊没经验,要的看来太少了。 这事不能赖她,二百两银子是她斟酌再三才提出来的,搜索了原主的记忆,她想起镇子上的何员外年前买了个小妾回去,好人家的女儿,才花了五十两。 转了年那小妾失足落了水,没能救回来,何家又赔了五十两。 那时候原主就在一旁看着,小妾家的爹娘哭天抢地地进了何家,出来的时候抹了抹脸,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后来又听说,那小妾的尸首被拉回去配了阴婚,又赚了十两银子。 将一个女人吃干抹净,统共才换回一百一十两,云锦书要了二百两,是给顾雁回留了讨价还价的空间的。 没成想他自个儿给还成了五百两。 这会儿也不好再改口了,云锦书蔫蔫地说了声“一言为定”,就撑起身子走出去,从灶房里抱了些干草回来铺在地上,自己和衣躺了下去。 小屋就只有一张床,现在让给了顾雁回,她只能暂且将就一下。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月亮从云中露出了脸,将小小的屋子照得透亮。 顾雁回看着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蜷缩在干草里,眉头紧皱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油灯昏暗,他方才只留意到了她明亮的眼睛,这会儿吹熄了灯,借着月光,反而看清楚了她的相貌。 皮肤雪白,眼似琉璃,头发披散着,黑亮柔顺——刚才只是看她顺眼,这会儿细看,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惊艳。 这样的山坳里,竟有这般美人。 只是这美人一开口便坏人心情:“顾雁回,方才忘了同你说,你给我的五百两,就只是诊金哈!” “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平常吃的都是野菜糊糊摊的饼,你受了伤,想快些养好,就得多吃点有营养的。”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你要是想吃鸡鸭鱼肉,得额外出钱。” 顾雁回挪开了目光,不屑地“哼”了一声:“花了多少你尽管记着便是,到时候我一并给你。” 是他看走了眼,什么绝色美人,分明是个一身铜臭的铁公鸡! “成。”云锦书高兴起来。 不知阿月在哪里,她打算明天先去镇子上看看,还得想个法子让阿月知道自己在找她…… 云锦书很是乏累,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 “喂,”就在她马上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顾雁回问,“你叫什么?” 云锦书不满地“啧”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问就不行? 念在他是金主,她将不快压了下去:“云锦书。” 她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于是翻了个身,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云锦书。”顾雁回在心中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还挺好听的,他别别扭扭地想。 第4章 还挺有精神的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云锦书闭着眼睛不想动。 她昨晚做了个好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被雷劈穿越了,还救了个男人,那男人哪都不错,就是脑子不大好,她管他要二百两银子做诊金,他非要给她五百两。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难道是她昨天没有拉窗帘么?不对,她昨天没有回家去睡,她和阿月去捉奸来着,然后…… 云锦书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睁开了眼。 眼前仍是那风一吹都要晃三晃的小屋,家徒四壁,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墙角整齐码放着的药草,和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的财神爷。 她先摸了摸顾雁回的额头,万幸没有发烧,只是人失血过多,这会儿还在昏睡着。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云锦书揉了揉脸蛋,让自己清醒些,然后便去了隔壁的灶房。 灶房里同样简陋得要命,一口缺了角的锅放在灶台上,旁边几个黑漆漆的瓦罐,再一旁是一口大缸和几根柴禾。 云锦书从缸里舀水洗了脸,快手快脚地生了火,打算熬些粥来喝,没想到掀开米缸的盖子,就剩下了缸底薄薄的一层。 “唉。”云锦书叹了一口气,将米淘干净下了锅,犹豫再三,又摸了个鸡蛋煨在锅里。 一阵米香传来,顾雁回睁开了眼,就听见云锦书淡淡说道:“醒了?等会儿粥凉了我喂你。” 他勉力转了转头,看到云锦书端着一碗稀粥,坐在桌旁吃得正香。 大约是因为昨天处在生死关头,他身上的伤口虽痛,却尚有余力同她说话,今天一醒过来,顾雁回只觉得自己周身都疼得厉害,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像有刀子割过一样,根本发不出声来。 “马上就好。”云锦书嘟囔了一声,将粥咽了下去,洗过手之后,端着碗坐到床边。 顾雁回嫌弃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碗,里面与其说是粥,倒不如说是一碗水,里面几粒米都能数的清清楚楚。 “张嘴。”云锦书舀了一勺,试过温度之后递到了他的唇边。 五百两银子,你就给我喝这个?! 顾雁回心中一百个不满,身体却诚实得很,乖乖地张开嘴咽了下去。 他腹中空空,喉咙又疼得说不出话,暂且只能顺着铁公鸡的意,等他好些了,定要和她好好掰扯掰扯。 粥稀一些也就罢了,最起码给他加个蛋啊! 哦,确实加蛋了,她还算有良心。 顾雁回的心里刚好受些,就听见她说道:“鸡蛋一两银子一个。” 他险些一口粥吐出来,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云锦书不管他如何腹诽,三下五除二喂完了粥,接着就去掀他的被子。 掀了一下没掀开,云锦书抬头就看到顾雁回的手费劲地攥着被角,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她叹了一口气:“该换药了。” 顾雁回心中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男人精悍的肉体露了出来,云锦书揭开纱布,小心地开始为他换药。 与昨天昏迷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不同,顾雁回现在完全清醒着,她的每一下碰触,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不知她用了什么药,他觉得伤口处的疼痛渐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细微的热和痒,随着她的指尖在身上游走着,越来越向下…… 顾雁回猛地睁大了眼睛,再想将被子拉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下身暴露在早间微凉的空气中,云锦书半跪在床边,嗤笑了一声:“还挺有精神的。” 顾雁回简直羞愤欲死,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一大早的,被一个女人又摸又碰,没有反应才不正常?! “这是……正常现象……”他情急之下竟从嗓子里挤出声来。 “嗯,正常现象。”云锦书淡定地点点头。 “是真的!”顾雁回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昏死过去。 “我知道啊,是真的。”云锦书对着他大腿根部的伤口稍稍用力一按,一阵钻心的痛传来,顾雁回“嘶”地一声,当即便偃旗息鼓。 “要怪就怪你伤的不是地方,”云锦书换好了药,忽然又笑嘻嘻地说道,“再偏一寸,你可就要断子绝孙了!” 顾雁回只觉胯下一凉,干脆将头歪到一边开始装死。 等了半天,不见她有别的动静,顾雁回睁开眼,看到云锦书背上背了一个背篓,正打算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云锦书头也不回地说道:“家里的药材不全,我去镇子上给你买些药回来。” 她刚要出门,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他:“对了,你家在什么地方?要是近的话,用不用我帮你去家里说一声?” 顾雁回摇摇头,没说话。 云锦书耸耸肩,推门走了出去。 她也只是试探一下而已,伤成那副模样,又跑到这么偏僻的村里来,顾雁回八成是犯了什么大事。 现在他什么都不说,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只是不知等他痊愈之后,到底能不能把诊金都结清了? 她可是还指望着那五百两银子去找阿月呢! 站在小院子里,明晃晃的阳光让云锦书恍惚了片刻。 天空蔚蓝如洗,几朵云悠悠漂浮着,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只有云锦书这个现代人才知道这些有多么可贵。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让她心中烦闷消散了不少。 “也不全都是坏事嘛,”她宽慰自己道,“最起码环境好了不少,不用再加班了,连我的近视都好了——等找到阿月,我俩就好好想法子赚钱,买上个丫鬟伺候着,嘿,这日子过得不是也好得很?” 她推开大门,抬头向前看去,两旁都是繁茂的草木,中间踩出的一条小道上,因为昨天下了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坑,目力所及之处,根本看不到最近的房舍,更不用说镇子了。 背上的背篓勒得云锦书的肩膀生疼,她咬了咬牙,坚定地迈出了第一步。 然而第一脚就踩到了泥坑里。 “艹!” 云锦书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第5章 要有远见 云锦书花了小半个时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村子里,将将赶上了去镇上的牛车。 “孙大叔,等等我!”有着原主的记忆,云锦书小跑着赶过去,从怀里摸了两个铜板,塞到了赶车的男人手里。 孙大叔将铜板收了,朝着牛车后面努努嘴:“快些,这么多人就等着你一个呢!” 云锦书背着背篓走过去,马车上早就坐满了要去镇上的人,见她过来,最外侧的两个大婶往一旁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一小块空地。 云锦书道了声谢,挤着坐在了两人中间。 “小锦啊,”左边的大婶扒着她的背篓往里看,“今天又去医馆送药啊?” 右边的大婶啧啧道:“你说咱们怎么就不认得草药呢,这漫山遍野的草,摘一把就能换钱,要是咱们也有这本事,是不是就不用整天苦哈哈地下地了?” “牛二婶说笑啦,”云锦书一边笑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背篓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我听人说天庆哥今年就要下场了,等到时候考个秀才回来,您可就是秀才娘了,哪里还用下地?整天等着享福就是了!” 牛二婶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哎哟哟,瞧你说的,秀才哪有那么容易当的?” 一旁的周大婶半是嫉妒半是恭维地说道:“我从小看天庆就是个机灵的,哪像我们家柱子,他爹花了二两银子让他去念书,他倒好,去了两日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了,非要跟着他爹学手艺!” “学门手艺多好,柱子现在都能给人打箱子了,再过上两年学成了,你们家的日子就更好过喽!”随着太阳越来越高,温度也渐渐升了起来,牛二婶用手掌扇着风,“到时候啊,十里八乡的姑娘任你挑!” 周大婶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云锦书身上转了一圈,声音也扬了起来:“可不是嘛,我们家柱子憨厚老实,往后定是个会疼人的!” 云锦书只当没听见,低头摆弄着背篓里的草药。 原主长得貌美,小时候还好,等长大了些,只要一进村,就引得不少男人跟在她后头。 村子里的妇人对她的态度很矛盾,家里有儿子的,一面拎着儿子的耳朵交代不要和她来往,一面又暗戳戳地问过好几回,想把她娶进门当媳妇儿。 虽然她相貌有点过于出挑了,又柔柔弱弱,手不能拎肩不能挑,一看就是个干不了活的,但架不住她懂些医术,光是在山上采药就攒了不少钱,如今家里的长辈也没了,娶回家之后看仔细些,晾她也翻不出什水花来。 可也有人看不上她,比如说牛二婶,她认定了自己的儿子以后是要当官的,要娶的也是那官家的小姐,像云锦书这样山沟沟里出来的,勉强当个小妾还差不多。 这会儿听周大婶话里有话,她有些不大乐意了,自己看上的人,可不能让旁人抢了去。 “小锦啊,”她拉过云锦书的手拍了拍,笑眯眯地说道,“瞧你这手,嫩生生的,一看就是个享福的命!” “就是,”周大婶不甘落后,牵过了云锦书的另一只手,“你往后嫁人的时候可得挑仔细了,有些个男人就是表面光鲜,在家只会当甩手掌柜,这样的人你嫁过去可是要受累哇!” “呵,”牛二婶冷笑,“大户人家里头,那可是有下人伺候着的,你当还用自己干活呢?小锦啊,二婶是过来人,可得劝你一句,人呐,要有远见,别为了眼前一时的好就昏了头脑,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儿女想一想不是?你就甘愿自己往后时代都在这山沟里头?” 周大婶不高兴了:“这话说的,小锦往后生了儿子,也送去念书不就完了?到时候考了功名,一样能把小锦接出去孝顺!” 牛二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哎哟哟,你当功名那么好考呢?要是念了书就能考出去,你家柱子怎么不成?” “你——” 眼见着两位婶子要吵起来了,云锦书连忙说道:“我这手之前也有裂口的,后来是用芦荟捣成汁,每天睡觉之前涂了,这才养好的。” 她从背篓里掏出个小罐子打开,从里面挖了些涂在周大婶和牛二婶的手背上:“你们也涂着试试,这就是我用芦荟熬的香膏,要是觉得好,等回去我分几株芦荟出来,下次带给你们。这东西长得快又好养活,自己在家种了,不但能养手,吃着还能泻火解毒呢!” 两人被分散了注意力,牛二婶举起手闻了闻:“好香啊!小锦,你在里头还掺了别的?” 云锦书点头:“去年晒的栀子花研碎了掺在了里面。” 当然还有些别的,但她懒得仔细解释了。 “这东西好!”周大婶说道,“往常到了冬天里,我这手就常有裂口,不知道涂了有没有用?” “有的,”云锦书说道,“每天临睡之前涂上,早上醒过来之后再洗掉,多涂一阵子就不会再开裂了。” 两人都不吵了,开始夸她心思细腻。 云锦书抿着嘴笑,并不搭话,心里已经在琢磨等会儿到了镇子上的事了。 这护手膏是原主做的,之前只是自己涂,云锦书却觉得有点浪费。 她打算试试能不能将这护手膏卖出去,最好能批量生产,可以换些银子不说,还能将自己的名声传出去。 到时候她要在装护手膏的盒子上印上“锦”字,这样只要阿月看到了,就能顺着线索找到她。 “到了!” 孙大叔吆喝了一声,将牛车停了下来:“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太阳下山之前回来就成,晚了我可不等!” 众人纷纷从牛车上下来,云锦书也重新将背篓背了起来。 “小锦啊,”周大婶热情地说道,“你去药铺是不是?走,咱俩顺路,我和你一起!” 云锦书却摇了摇头:“周大婶你先走,我要先去别的地方一趟。” 她昨夜给顾雁回包扎,眼下背篓里的药草并不多,全卖了至多也就二十个铜板,当不了什么事。 背篓的最底下躺着一块玉佩,云锦书的脚步顿了顿,朝着镇上唯一一家当铺走去。 第6章 拿回去喂狗 镇子不大,当铺就在镇子的最西北角上。 云锦书推门走进去的时候,一个伙计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被她的脚步惊到,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就习惯性地说道:“客官里面请——” 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待看清楚了来人,那伙计又坐了回去。 他“哈哈”笑了两声:“是云姑娘啊,这次来又是要当些什么啊?咱们这儿是当铺,可不收草药。” 这姑娘前两年常来,扭扭捏捏,拿出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同他讨价还价。 他们本来是不收那些破烂的,但掌柜的看她可怜,还是捏着鼻子收了,权当做善事了。 云锦书“哼”了一声,将玉佩放到了柜面上,推到了他面前。 “喏,”她说,“让严掌柜来开个价。” “哪用得着严掌柜,”伙计笑嘻嘻地凑上来,伸手去拿,“这样的小事我自个儿就能做主!” 他趁机想在她手上摸一把,云姑娘虽然畏手畏脚的一股小家子气,但长得实在是水灵,白生生的小脸,眼睛水汪汪的,看得他心里痒痒。再加上她那个胆小怯懦的性子,从前被他占了便宜,也只是眼泪汪汪地低着头,不敢声张。 那小手却灵巧地收了回去,让他摸了个空。 “啧,”他撇撇嘴,语气冷淡了几分,“丑话说在前头,咱们乾元当铺也是开门做生意的,等会儿我给你报的价你要是觉得不行,也别哭哭啼啼的。” 他一边说一边去拿那玉佩,刚一入手,心里就惊了一下。 原本他以为比照着之前她当的,这玉佩应当也值不了几个钱,没想到只一摸,就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东西。 伙计瞥了云锦书一眼,试探着说道:“这玉佩旁的不说,雕工倒是不错,你要是想当的话,我给你……二两银子,如何?” 云锦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哥还是将严掌柜叫来,我要是真把这玉佩当了,出门说你们乾元当铺只出二两银子,你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伙计老脸一红,他也只是想试试,要是她不识货,自己说不定就能捡个漏呢?他自己出钱收了,等到了县城里,转手就能赚上一笔。 眼下被拆穿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进了里屋,将严掌柜叫了出来。 严掌柜须发皆白,走路慢吞吞的,不过人还算厚道,仔细看过那玉佩之后,出了二百两的价格。 “这玉佩云姑娘是从哪里得来的?”严掌柜问道,“说实在的,要是拿到县城,说不得还能再多得些钱,但在咱们这小镇子上,最多我只能出到二百两。” 云锦书也不贪心:“二百两就二百两,之前严掌柜对我多有照顾,我相信您。” 严掌柜将玉佩交给伙计,自己带着云锦书去写账付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云锦书就已经将当票收好,背着背篓离开了。 严掌柜捋了捋胡子,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伙计见状就笑着问道:“掌柜的,咱们今儿可是做成了一笔大生意,您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呢?” “她一个孤女,之前为了给祖母治病,连家里的瓦罐都捧来当了,现在从哪得来的这玉佩?”严掌柜叹了一口气。 “嗐,云姑娘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姑娘,还愁着没有钱?”伙计不屑地说道。 严掌柜没说话,眼里流露出一丝可惜,显然是也认同了他的话。 云锦书不知道自己被人造了谣,她将草药背去药材铺子里卖了,大半背篓的草药,统共才卖了五十文钱。 她揉着自己的肩,看伙计数了五十个大钱递过来,顿觉不值。 “我要三七、琥珀、乳香、没药……”家里还躺着个病人,她得买些需要的药材。 等从药铺出来,除了卖草药得来的五十文,又额外花了足足一百文。 这会儿时间还早,她在镇子上转了转,买了些米面和常用的东西,路过肉摊的时候,眼睛一亮,买了一大块猪肉。 “朱大哥,”她厚着脸皮问道,“你那些卖不掉的大骨头能不能给我一根?” 这会儿的人都穷,同样的钱宁愿买些肉回去开荤,哪有特地买骨头的。朱大哥见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软着声求他,当即就给她挑了两根,还贴心地给她剁了。 “你要这骨头做什么?”朱大哥好奇地问了一句。 云锦书甜甜地笑:“拿回去喂狗。” 听她这么说,朱大哥又给她抓了一把猪下水。 云锦书把猪骨头猪下水都放进了背篓,眼看着到了中午,她花了两文钱买了一张芝麻饼,蹲在一棵树下慢慢吃了起来。 总觉得她好像忘了些什么,算了,想不起来应该就不是什么要紧事。 吃完了芝麻饼,她在镇子上又逛了逛,买了些瓶瓶罐罐,又买了一坛酒。 顾雁回虽然醒了,但他伤的重,伤口很可能会发生感染,在这个时代,伤口感染就意味着要丢了性命。 这时候的酒度数低,这一大坛酒,蒸馏之后也只能得一点酒精。 想到这里云锦书不由有些心疼。 一坛酒二十文钱呢,三斤猪肉才二十四文。 算了,就收他二两银子好了。 第7章 我想要方便 天色擦黑的时候牛车才往回走,云锦书还是坐在来时的位置上,牛二婶与周大婶因为之前拌了嘴,两人离的远远的,倒是让她得了清静。 到了村子天已经黑透了,云锦书看着黑黝黝的山路,心里有点发毛。 “小锦啊,”周大婶故意扬起声音说道,“眼下太晚了,等会儿让柱子送你回去!” 牛二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孤男寡女的,大晚上可别出什么事啊!” 云锦书尴尬地笑道:“谢谢周大婶,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麻烦柱子哥了。”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云锦书背上背篓,一溜烟地顺着山路往家走。 月亮升了起来,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背篓里的东西又重,等好不容易回到家,她累得几乎瘫在地上。 推门看到躺在床上的顾雁回,她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自己忘了点什么了。 早上就喂了他一碗粥,他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吃东西啊。 云锦书赶紧放下背篓过来,对上了顾雁回幽怨的目光。 这不能怪她,牛车要晚上才往回走,她又买了那么多东西,总不能靠两条腿走回来? 她咳嗽了一声:“你等着哈,我现在就做饭去。” 云锦书将镇子上买的肉炖了,这具身子真是太久没有吃过肉了,炖的时候她就被香得不行,那猪肉油汪汪红亮亮的,还没等炖好,她就忍不住夹了一块尝了,尝完之后,搓着手等了一会儿,又夹了一块尝。 等肉炖好了,她盛了满满的一碗粟米饭,用汤汁浇在上头,吃的狼吞虎咽。 看得顾雁回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他伸着头想看看自己等会儿吃什么,从她的表情看来,应当好吃得很。 云锦书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说不上多好吃,她穿越之前,其实不喜欢吃肉的,但原主想吃肉的执念太深了,让她一想起来,也忍不住流口水。 她放下碗,又进了灶房,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碗。 “来,吃饭了。” 吃饱喝足,她的心情非常好,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顾雁回眼巴巴地看着,等看清了碗里的东西,忍不住皱起眉头。 “……就这个?”他的声音嘶哑。 云锦书说的理所当然:“你伤的这么重,饮食上要以清淡为主。这猪骨是我特地买来给你熬汤的,要二两银子哦!” 屋里还弥漫着肉香,顾雁回瞪着她不说话。 “你喝不喝?”云锦书的手都举酸了。 顾雁回认命地张开嘴,将汤喝了下去。 一碗汤喝完,她又喂了他些早上剩下的粥,一直等顾雁回说“饱了”,她才放下碗,去收拾今天买来的东西。 屋子里黑乎乎的,借着油灯的光,顾雁回看到她从那背篓里像变戏法似的一样样往外掏东西。 他忍不住磨牙,这些怕是都要管他要银子。 云锦书很累,将东西一样样放好之后,人就倒在了干草里。 阿月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也在像她一样吃苦受罪? 她今天去了卖胭脂的铺子,将护手膏留在了那里,铺子里的伙计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云锦书趁机看了,柜面上放了许多香膏,她的护手膏被摆在最角落里,灰秃秃的,让她自己看都没有兴趣买。 她有些挫败。 忽然她听到一声闷哼,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怎么了?” 顾雁回咬着牙不说话。 他等了半天,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才试着坐起身来。 然而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的额上满是汗水。 没想到她这么惊醒,只是不小心哼了一声,就把她惊醒了。 云锦书看他半撑着身子,有些不大高兴。 “不是告诉过你,你伤得很重,稍不注意可能会把伤口崩开么?”她起身将他按了下去,“好好躺着,别瞎折腾。” 顾雁回:…… 他挣扎着想起。 云锦书的手上也加大了力气。 两人对峙了半晌,顾雁回撇开头去,小声说了句话。 “你想要什么?”云锦书没听清,追问道。 顾雁回破罐子破摔:“我想要方便!” “那你同我说啊!”云锦书一拍脑门,她确实忘了这事。 她给他拿了夜壶:“来!” “你别……”顾雁回涨红了脸。 “别矫情了,”云锦书打了个哈欠,“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快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云锦书怒了:“你到底要不要方便!” 顾雁回闭上眼睛,一遍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是我花了五百两银子雇佣来的,把她当成普通的丫鬟就可以了…… 他睁开眼睛,委屈地说:“要,但是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你的手能动?”云锦书冷笑。 他的左胳膊中了一箭,右胳膊被砍了两刀,全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脑袋了。 “你要是觉得不便,就给我银子,”云锦书提议道,“我去村子里找个男人过来照顾你。” “不行!”顾雁回一口回绝道。 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云锦书,她虽然贪财,但到底救了他性命,若是被人告发了他在这里,那她的性命也同样难保。 只恨那淑妃坏了事…… 等顾雁回扭扭捏捏地方便完,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 云锦书气得不想说话,洗过手就翻身睡觉了。 顾雁回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最少半个月,就心如死灰。 他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云锦书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一切。 她一个尚未成亲的女子,无论是给他包扎伤口,还是帮他……方便,都面不改色,对两人的这种接触丝毫不介意。 他可是个男人啊!她怎么能不介意呢? 京城里多少姑娘被他看一眼就红了脸,和他说话都磕磕绊绊,她可是看了他的身子的,怎么就能不介意呢! 一旁的女人呼吸平稳悠长,显然已经睡着了。 只剩下顾雁回瞪着屋顶,一时羞恼,一时气愤,一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第8章 这两日官兵就要查到咱们镇子了 人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自尊心这种东西,在被彻底摧毁之后,再面对同样的事,心中会升起一种诡异的平静感。 就是那种“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去”的心态。 俗称破罐子破摔。 顾雁回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早间换药的时候,难免被云锦书嘲笑一番,他闭上眼睛全当没有听见,人已经麻了。 “忍着点啊,会有些疼。”云锦书说完,就用帕子按了上去。 剧痛让顾雁回闷哼了一声,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来。 云锦书疑惑地看了看沾着酒精的帕子,她起了个大早提炼的酒精,难道没有效果? “奇怪,”她干脆往伤口上倒了些,“不疼吗?” 她抬起头,看到顾雁回疼得满头大汗。 “哎呀你可真是的,”云锦书尴尬地笑了起来,把伤口轻轻擦拭干净,“疼就叫出来嘛,害得我以为没有用处。” 给他包扎好伤口,她说道:“二两银子哈。” 见顾雁回皱眉看着她,她举了举帕子:“我特地提炼的酒精,用来消毒的,用了好多酒呢,收你二两银子完全是友情价。” 顾雁回气结:“我花二两银子让自己受罪?” “这会儿受罪,总好过丢了命?”云锦书淡声说道,“我看你手上全是老茧,身上还有旧伤,应该是上过战场?” 顾雁回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那你就应该知道,战场上有许多人,他们受的伤并不致命,但最后却没有救回来。”云锦书洗了洗手,“高烧发热,神志不清,伤口腐烂——这二两银子是为了避免你遇到这种情形的。” 顾雁回沉默片刻:“这种叫‘酒精’的东西,效果真的这么好?” “总比没有强。”云锦书说道,“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我的意思是,这东西能不能传到军中?”顾雁回说,“要是能避免你说的那种情形,兴许能救很多人的命。” “提炼倒是……”云锦书刚想说“不难”,忽然止住了话头,看着顾雁回“嘿嘿”直笑。 顾雁回翻了个白眼:“不白要你的方子!”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只认钱。 “好说,”云锦书热情地说道,“等你走的时候,我把方子给你,就只收你……二百两银子好了。” “只要有效果,钱不是问题……你要做什么??”顾雁回眼睁睁地看着她坐到床边,开始脱鞋袜。 “换鞋子啊,”云锦书说道,“我得上山采药去。” 顾雁回连忙闭上了眼睛。 可又忍不住悄悄睁开了一条缝。 那双脚纤细白皙,脚趾玲珑,指甲透着淡淡的粉。 他的喉结动了动,又闭上了眼睛。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时时那么淡定了,她孤身生活在这样远离人烟的地方,又没有长辈照料着,兴许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男女有别。 也没人告诉过她,女子的脚是不能随意给男人看的。 一直到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顾雁回才睁开眼睛,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阳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他转过头,刚好看到云锦书背着背篓出了门。 纤瘦的,娇小的,但又像那山里的花,坚韧且生机勃勃。 …… 十日之后,云锦书又要去镇子上了。 临走之前她叮嘱顾雁回:“我要晚上才能回,饭菜在锅里,你要是饿了,就自个儿端出来吃。” 顾雁回身体强壮,三天之前就能够下床了。 伤口恢复得很好,她估摸着再过五天差不多就能拆线了。 到时候结了账,她就要收拾收拾去找阿月了。 顾雁回冷淡地点点头算是回应,这女人用针将身上的伤口缝合在了一起,不知道用了什么药,恢复得比从前要快上许多。 经历了几天动弹不得的日子,身上有了力气,顾雁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亵裤穿上。 云锦书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第二天换药的时候,抬了抬下巴。 “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她问。 顾雁回瞪了她半天,最后还是忍着羞耻自己褪了下去。 就这几天而已,他安慰自己,他们两个萍水相逢,等他回京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到时候他多给她些银子,他们就算两清。 只是…… 顾雁回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牛车晃晃荡荡,到镇子上的时候,云锦书几乎要睡着了。 今天牛二婶没来,只有周大婶坐在她旁边,不住地说着自家儿子有多好。 云锦书哼哼哈哈地应着,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放在心上。 到了镇上她依旧卖了药草,买了两只鸡打算回去给顾雁回补补身子,路过成衣铺子的时候,脚下一顿,走了进去。 他之前的衣裳已经不能再穿了,总不好叫他光着身子走。 “大概这么高,”云锦书对着伙计比划,“人要比你壮一些,肩膀再宽些,料子么,差不多就可以。” 伙计去里间给她拿衣裳,她在铺子里等着,不经意听见旁边两人在聊天。 “县城里现在乱着呢,”其中一人说道,“街上到处都是官兵,出入都要被盘问上半天,我小舅子想出城,竟被带走从头到脚都验查了一遍。” “我听说是因为京城里头出了事?”另一人问道。 “可不是么,”第一个人说,“皇上遇刺,到现在还没醒呢!” “啊!”旁边那人惊道,“那摄政王岂不是要……” “嘘!你不要命啦!”第一个人连忙捂他的嘴,“这可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该议论的东西!” 另外那人不以为然:“咱们又不是在京城里面,哪用得着这么谨慎。” 第一个人左右看看,铺子里伙计不在,只有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在低头挑着衣裳,似乎根本没有留意他们的对话。 他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笑自己草木皆兵了。 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就算听去了又能如何,她还能听懂不成? “谨慎些总不是坏事,”他吐出一口气来,“听我小舅子说,那些官兵比对着画像挨家搜查呢,大约这两日就要查到咱们镇子上了。” 第9章 你买男人穿的衣裳做什么? 天已经黑透。 墙根下不知道什么虫在叫,顾雁回点起油灯,时不时就向外看一眼。 前次她去镇子上的时候,他记得她也是很晚才回来,外头黑黢黢的,她不害怕么? 这边靠着山,路上会不会有野兽? 顾雁回有点坐不住了,拄着用来当拐杖的树枝站起来,提着油灯慢腾腾地往外走。 刚挪了两步,大门就被打开了,云锦书背着背篓,逃也似地进了院子。 顾雁回又坐了回去。 云锦书的脸色不大好,进门也一直没有说话。 “饭菜我已经热好了。”顾雁回打破了沉默。 云锦书点点头,去灶间端了出来,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雁回想问怎么了,话在舌尖滚了两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萍水相逢而已,她有什么烦心事,也没理由对他说。 然而这沉默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换药的时候,她才终于开了口:“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走!”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知怎地,顾雁回心口一松,隐隐还有些高兴。 但一开口却变了味:“还用你说?但凡今天我能走,绝不会等到明天!” 等他走了,就立刻将这段记忆从脑子里删掉,丢脸,实在太丢脸了。 “好。”云锦书点头,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开口。 顾雁回等了半晌,不见她继续说话,只得摸了摸鼻子,主动说道:“其实我之前说的话还是算数的。” 云锦书挑眉看他,他咳嗽一声,移开了目光:“就是……之前我说的负责的那些……” 他平白有些心虚,语速也越来越快:“你虽是为了救我,但到底也吃了亏,以后婚嫁上恐怕也……虽然你我身份上有些差距,但你放心,若你想要跟着我,这些都是小事……” “你想反悔?”云锦书打断了他的话。 “嗯?”顾雁回愣愣地看她。 云锦书“哼”了一声:“说好的银子,一两也不能少!” 顾雁回心口一堵,咬牙切齿:“一两也不会少了你!” 云锦书得了保证,放下心来,刚打算出门上山采药,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锦妹妹,你可在家?” 云锦书神色一紧,示意顾雁回躲起来。 她理了理头发,深吸了一口气,等面色恢复正常,才走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方脸男人,个子不高,但颇为魁梧,脸上布满了麻子,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往她身上钻。 “柱子哥,你怎么过来了?”云锦书挤出一个笑来,问道。 来人正是周大婶的儿子柱子,周家在村子里还算富庶,柱子从小就是村子里那些孩子的头,小时候他们常跟在原主身后,朝她身上丢泥巴,骂她是没人要的野种。 一直到原主十二岁,身子像是春天的柳枝一样舒展开来,那些曾经欺负她的毛小子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和她说话的时候压着嗓子,似乎生怕吓到她。 柱子也是其中一个,他仗着自己长得壮,不准旁人同原主说话,自个儿跑到她跟前献殷勤。 然而原主早就被他欺负怕了,见了他就绕着走。 柱子却将她这种忍让当成了懦弱,越发得寸进尺,没人的时候还想着动手动脚,惹得原主哭了好几回。 前次听周大婶说他在镇子上接了个打窗户的活计,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却不知怎么今天就找来了。 “几日没见,小锦妹妹怎么更好看了?”柱子笑嘻嘻地说着,手就要往云锦书的手背上摸。 云锦书及时收回手来,脸上冷淡了下去:“柱子哥,你有什么事吗?” 没摸到她的手,柱子有点遗憾地咂咂嘴。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他说道,“你这好些天没往村子里去了,自己住在山底下,我怕你出了什么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要往院子里走。 云锦书挡在前头:“我没事,柱子哥你回去!” “我走了这么久山路过来,小锦妹妹也不请我进屋喝口水?”柱子却不管不顾,执意往里挤,“小锦妹妹不让我进屋,可别是在屋里头藏了个男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云锦书的心一挑,眉头紧皱,手上使劲把他往外推,“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 柱子仍旧流里流气地笑,目光却像一条毒蛇:“小锦妹妹说没有,怎么却在镇子上买了好几套男人穿的衣裳呢?” 云锦书一愣,趁着这个功夫,柱子终于挤进了院子里,“砰”地一声踢开了房门。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你凭什么闯进我家!”云锦书终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把他往外推。 柱子“呵呵”一笑,目光却冷冷的:“我也是关心小锦妹妹,你什么都不懂,可别被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骗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脚下却是纹丝未动,甚至又往前压了一步,回手就关了门。 云锦书的心猛地一突,下意识往后退去:“你……要做什么?” “小锦妹妹别紧张,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柱子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逼近过来,“咱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你最爱和我玩,这些年你长大了,怎么反倒和我疏远起来了?” 他在镇子上做工,昨日瞥见个人从成衣铺子里出来,隐约觉得像她,因着是与一起做工的木匠们一道出的门,就暂且先按捺了下来,一直到了晚上,才去了那成衣铺子里打听。 谁知一打听才知道,她买的竟是两套男装! 柱子火冒三丈,他早就将云锦书当成了自己的媳妇,虽没有问过她,可她一定也是愿意的,不然怎么一见了他,就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他前几次摸她的手,她不也就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么? 他听他娘说了,前次去镇子上的时候,云锦书还给他娘抹护手膏来着,她要是不想当他的媳妇,哪用得着这样巴结婆母! 现在知道她又买了两套男装,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她竟敢背着他去勾搭别的男人! 柱子翻来覆去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天还未亮,就辞别了主家,气冲冲地跑回来质问她了。 第10章 云锦书,我其实很有钱的 云锦书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恐怕当即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她这会儿紧张得要命,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让她的精神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手也悄悄地摸上桌子,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剪子。 “柱子哥,”她努力保持平静,脸上甚至还露出笑容来,“你也说了是小时候,小时候哪懂得那些男女大防的道理。你今天这样贸然过来,实在让我挺为难的,要是这事传出去,外头的风言风语,就能把我一个孤女逼死了。” 她本就生了一张让人怜惜的脸,这会儿软着声音求他,看着更是楚楚可怜。 柱子心间那股火气非但没有消,反而变得更燥热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了云锦书的胳膊,将她往自己怀里扯:“你这里平常连个野猫都没有,哪有人能知道?小锦,我娘说了,等转了年咱们俩就成亲,到时候你就是我媳妇了,我现在来看看自己媳妇,旁人看见了也不能说什么!” 说着,他就要凑上来亲她。 就在这时,灶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柱子一把推开她,厉声喝道:“谁!” 人当即起身就要过去查看,却被云锦书扯住了袖子。 他疑惑地看向云锦书,云锦书扯出一个笑来:“是……野猫。” 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柱子哥,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咱们当真明年就要成亲?” 云锦书只觉得自己手里的衣袖黏腻腻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而且柱子身上的汗臭熏得她几乎要闭过气去。 但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微微一低头,眼圈就红了。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柱子歇了去查看的心思,粗声粗气地说道,“当然是真的了,我娘都说了,虽然你没爹没娘,人也太瘦,一看就不好生养,但好歹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只要你往后能跟我好好过日子,旁的都不算什么!” “那柱子哥,你当真喜欢我么?”云锦书泪眼蒙蒙地看着他。 柱子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那是自然!” 云锦书这会儿却松开了手,用帕子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你既喜欢我,为什么又要这么做?” “我怎么了?”柱子摸不着头脑。 “周大婶本就不大中意我,你现在抛下主家的活计过来找我,被周大婶知道,定要说是我勾引你了!”云锦书抽搭着说道,“长此以往,这桩亲事怕是要做不成了!” “我娘哪里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柱子急着说道,“再说我是偷偷跑来的,她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云锦书摇着头:“现在不知,可万一什么时候知道了呢?柱子哥,你是男人,根本不懂我们女人之间这些。” 她放下手,用一双水蒙蒙的瞳子看着柱子:“柱子哥,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不应当将我至于这种田地。我一辈子本就孤苦,如今、如今终于能依靠你了,你就多为我考虑一点好不好?” 柱子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中顿时升起豪情,他往后退了一步,点头道:“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小锦妹妹,你放心,我这就回去,绝不会让我娘知道我今天来过的!” 云锦书破涕为笑:“多谢柱子哥!” 柱子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我之间,何须说谢。” 云锦书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勉力克制着才没有推开他。 好不容易哄住了他,可不能功亏一篑了! 柱子心情大好,推门就朝外走去。 云锦书跟在他后头,小心地关上了屋门,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可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柱子忽然又回头问道:“你买男装做什么?” “啊?啊!”云锦书胡乱说道,“我每天上山采药,山路难行,穿男装更方便些。” 柱子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最后点了点头,又在她的腰上摸了一把,朝着村子走去。 云锦书一直等他走远了才回了屋子,一进屋她就用帕子使劲搓着脸,恨不得将刚才那块被柱子摸过的皮肤搓下来。 “你要嫁给这样的人?” 云锦书回头,看到顾雁回拄着树枝,沉着脸站在门口。 “和你没什么关系。”云锦书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怕他被发现,她用得着这么忍辱负重么?不行,得加钱,加钱! 顾雁回气得要死,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男人羞辱,几乎忍不住要拔剑冲了出来,可她下一句话却又将他的脚钉在原地。 她说他们明年要成亲了。 她要跟那个麻子脸成亲! 那麻子脸比他矮上一头不止,言谈举止粗鲁,根本不像念过书的样子,走路下盘虚浮,定然也没学过武——这样的人,她看中他什么了?? 自己哪点不比那麻子脸强??? “云锦书,”他忍着一腔醋意,说道,“我其实很有钱的。” “嗯?”云锦书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母亲……我娘性子特别好,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心性像个孩子似的,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没个女儿。”他说道。 云锦书抱着胳膊看他。 “我……我其实挺厉害的,”顾雁回被她看得心慌,加快了语速,“你别看我现在这么惨,但我其实是从好多人的包围里逃出来的,足足几百人都没能杀了我。我不光会功夫,我的文章做得也好,当年我父亲看了都夸过……” “行了,”云锦书打断了他的话,“我都说了不会嫁给你。” 一盆凉水泼下来,顾雁回怔怔地看着她:“你真要嫁给那个麻子脸……”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他了!”云锦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刚才他险些就发现你了,我是为了稳住他才那么说的!” 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 “顾雁回,”她严肃地看着他,“你说几百人追杀你,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顾雁回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就是……就是想要杀一个人……” “是想要杀皇上?”云锦书冷冷地问道。 第11章 我从来不骗人 屋子里一片死寂。 云锦书拉过唯一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昨天我去镇上的时候,听人说起县城里现在到处都是官兵,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要找一个犯人。”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顾雁回的神色,“再过两日,就该搜到这个村子里来了。” 顾雁回垂下眼帘,慢慢说道:“我知道了,我今日便走。” 他应该想到的,一路上虽然尽量抹去了痕迹,但毕竟受伤太重,不能面面俱到,被他们查到他在这附近上了岸也不是不可能的。 云锦书冷笑:“走?你现在身上还有三处伤口没有拆线,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杖,你能到哪里去?” “我去山里,”顾雁回冷静地说道,“我不会连累你的。” “搜完了所有的人家,官兵就要开始搜山了。”云锦书悠悠说道,“到时候你被瓮中捉鳖,他们一看你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过,再一问,整个村子里就我会医术,你不想连累我,我也要被你连累了。” 顾雁回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他们要是追上来,我就把伤口剖开,让他们看不出痕迹!” 云锦书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一千两。” “什么?”顾雁回一愣。 “一千两,我帮你去县城。”云锦书说道,“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现在官兵们都在县城里找人,如果我是嫌犯,必会想方设法离开县城,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主动到县城里去的。” 她之前便隐约有了这个想法,这村子太偏僻,她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村里并没有什么人的言行举止变得奇怪,阿月九成九不在这个村子里。 但她当时想的是,毕竟在这里她还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原主从来没有去过镇子以外的地方,她对外界一无所知,不如先留在这里,靠着顾雁回的那笔诊金慢慢想办法。 只是昨天得知那些官兵正在搜索顾雁回的下落,今天又被柱子恶心了这么一下,她觉得必须离开这里了。 今天是她运气好,连哄带骗地安抚下了柱子,可要是再有下次呢? 她一个孤女,独身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万一有人不怀好意,半夜摸进了她的屋子呢? 失了身是小事,歹人万一谋财,将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抢走了,她还怎么找阿月? 到时候她连报官都不行,因为她根本说不清这些钱的来历! “你能帮我混进去?”顾雁回皱眉问道。 云锦书点点头:“我从来不骗人。” 顾雁回撇撇嘴,她方才还同那麻子脸说要和他成亲呢! “一言为定。”他说道。 “一言为定。”云锦书对他伸出了手。 顾雁回不解其意,但也伸出手来。她在他的指尖上握了握,他后知后觉,收拢手掌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一抹温暖滑腻的触感。 “到时候我还要你帮我个忙。”他正遗憾着,就听见云锦书说。 “你说。”不假思索地,顾雁回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你要是能躲开官兵的追捕,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一个人。”云锦书说道。 “什么人?”顾雁回问道。 “一个女人,”云锦书说,“与我差不多年纪,长得特别好看,尤其是眼睛……哎不对,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她恍然想起自己如今与之前也不是一张脸了,连忙改口:“脾气不大好,但其实心肠很好,特别喜欢钱,人很聪明的。” 顾雁回无语:“这不是你自己么?” “我……”云锦书语塞。 她喜欢钱是因为她要找阿月,而阿月不一样,阿月就是喜欢钱。 阿月也特别会赚钱。 想到闺蜜,云锦书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来。 “她很厉害的,”她说道,“很会赚钱——到时候你帮我打听打听,京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八成就是她搞出来的。” 她在想法子找阿月,阿月应该也在想法子找她,凭阿月的脑子,必然会想方设法搞钱,那些自己想不到的东西,阿月一定能想到。 “你说的未免太笼统了些,”顾雁回摇了摇头,“想要找人,连名字年龄相貌都没有,无异于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也要捞!”云锦书坚定地说,“我必须要找到她,实在不行让她找到我也成。 “她是你什么人?”顾雁回问道。 “是……”云锦书犯了难。 她想说是朋友,但什么朋友会连对方长相都不知道? “你别管,帮我找便是!”她虎着脸说道。 她不说,顾雁回却已经脑补了不少。 他听她说过,自己是被丢弃在山上的,她想找那人,应当是她的亲人?因为自小便被丢了,所以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却连对方的相貌年纪都不知道……也是可怜。 他没有再问下去:“好,我答应你。” 云锦书对他一笑,转移了话题:“你敢去刺杀皇上,恐怕现在陈国上下都在通缉你,你要怎么回京城?” 顾雁回摇摇头:“没关系,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我确实暂时还不能回京城,要等到下月二十五再赶回去。” “下月二十五……”云锦书掰着手指算了算,“那不还有四十五天么?如果要在县城里住下,那我得去赁个院子,否则一直住在客栈里,花销是小事,引人怀疑才要命。” “我不能留在县里,”顾雁回说道,“最多两日,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水,在桌面上简单地画了个地图。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姚泾县,往南五百里就是京城。”他画了一个大一点的圈,“我要去的地方是安定郡,须得向西行七百里。” 他又在西侧画了一个圈,怕她不明白,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是偷跑回京城的,所有人都以为我应当在安定郡,我也必须要从安定郡启程回京。” 云锦书沉吟片刻,在桌上点了点:“我与你一起。” 思路渐渐明晰,她说道:“我要与你一起去京城。” 如今她不知从何处下手去寻找阿月,那就换个思路,自己闯出些名堂,让阿月来找她便是。 想要扬名,自然要往最高处去。 “顾雁回,”她问道,“皇宫中招女医么?” 第12章 皇上醒了 “皇上醒了……” “皇上醒了……” “皇上醒了……” 一道道呓语般的低声呢喃从寝宫像水波一样向外蔓延,内侍们纷纷忙碌了起来。 等江照月睁开了眼睛,崔公公已经拉起了帷幔,恭谨地跪在一旁伺候了。 她咳嗽一声,胸口仍旧隐隐作痛,但比起前几日,已经算得上是大好了。 “皇上,”崔公公膝行上前,“奴才扶您起身。” 江照月瞪了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去,声音越发谦卑,动作却不慢,仍旧将手从她的背后探进去,试图将她扶起来。 “滚!”江照月攒够了力气,将他一把推开。 崔公公伏在地上:“皇上,陈大人已经在外面候了一个时辰了。” “关我屁事!”江照月脱口而出。 “皇上……”崔公公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江照月厉声喝道:“来人!” 寝宫的大门顿时打开了,几个侍卫走进来在床榻前跪下。 “崔元以下犯上,对朕不敬,拉下去……打十个板子!”“杖毙”二字到底没能说出口,江照月摆摆手,让侍卫将崔公公带下去。 侍卫一左一右把崔公公架了起来,崔公公满脸不可思议,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哀声求饶:“皇上饶了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皇上,皇上……” “出了什么事?” 一个低沉的男音传来,两个侍卫立刻停下了拖动崔公公的手,崔公公抓住机会,扑到来人的脚下,求道:“陈大人,求您替奴才求求情,奴才……奴才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男人低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好笑,抬脚便将他踢到了一边。 “狗东西,皇上才醒,你就凑上来惹皇上不快!”他这一脚踢得不客气,崔公公的后背直直地撞在了柱子上,疼得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还不快滚!” 崔公公忍着疼痛,爬起来对他磕了一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江照月冷眼看着,两个侍卫也低着头,似乎都忘了打板子的事。 “皇上,”摄政王陈袖给她请安,不等她说起,人已经自然地站起身,坐到了床边,“今日您感觉好些了么?” 眼前的男人相貌俊朗,一双桃花眼配上时刻噙着笑的唇,丝毫不输给江照月在荧幕上看到的那些小鲜肉。 她对他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来,热切地拉住了他的袖子:“爱卿怎么现在才来?朕等你等得都睡着了!” 陈袖宽容地笑,看着她的目光堪称宠溺:“皇上恕罪,前朝的折子堆积如山,臣须得先批过折子才能来探望皇上。” “朕可是皇上,还有什么能比朕的身体更重要的?”江照月“哼”了一声。 “自然没有任何事能比皇上重要,”陈袖含笑道,“但江山也是皇上的江山,臣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皇上如今龙体欠佳,臣批折子,是为了让皇上能更安心地养病。” 江照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爱卿昨天说的那水榭,众臣依旧反对么?” 陈袖点点头:“不过是些微末小事,皇上不必担忧。那水榭建了也是为了皇上,京中燥热,皇上励精图治,不愿离京避暑,仅是建座水榭而已,他们却还要吵上一阵,可见如今河海清宴,朝臣们无甚大事,只能盯着皇上的一举一动了。” 江照月的嘴角抽了抽,她早就知道古人的奢靡远不是现代人所能比拟的,真听陈袖云淡风轻地说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 那让朝堂上吵翻了天的水榭,可不仅仅是一座水榭那么简单。 陈袖在城东圈了一块地,足足占了五条街,依他的想法,那片的百姓都要迁走,在那处以冰建成一座宫殿,皇上白日去那边避暑,晚间再回皇宫,经历了一整日的日晒,晚上工匠刚好可以重新将融化的宫殿补好。 为了不让冰殿融得太快,在宫殿四周要植满梧桐,空中以细网拦住,网上再铺满树叶。 几句话就说完了,江照月听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个时代冰是稀罕物,只有富贵人家才会在冰窖里囤些,还不舍得用,非要等到夏天最热的时候才拿出来。皇宫中虽然不缺冰,可要建冰屋,需要的是整块的冰块,那些冰块要去什么地方弄? 得从海外运来! 一整船的冰运过来,也只不过将将能修个小屋,想修一整座冰殿,需要多少冰? 每天修补融化的宫殿,又需要多少冰? 遮太阳的树叶不能变黄变枯,每天都要有人更换——这又是多大一个工程? 人力物力,在江照月眼里全都化成了一个字:钱。 别说群臣反对,江照月自己也是绝做不出来这种败家事的。 但心中虽然这么想,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来。 “朕贵为天子,富甲四海,不过是修座冰殿罢了,碍着谁的事了?一个个这么不消停!”她说道,“不过这事如今倒是也不必着急,朕伤了肺腑,就算建好,一时半刻也是不能去的。” 陈袖没有立刻应是,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江照月心口一跳,意识到自己太急了些,连忙笑着说:“朕想到了个更好玩的,陈爱卿得帮帮朕。” 陈袖这才笑了笑:“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荣幸。” 崔元曾经回禀过,皇上刚醒来的时候,曾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口中说着什么“拍电影”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后来也和之前不大一样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陈大人,依奴才看,不如宣觉名寺的大师们过来做场法事,”崔元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觉得皇上就好像……被夺舍了似的。” 陈袖当然不信这话,皇上自小没有受过任何挫折,如今险些丢了性命,性子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 他日日来探望皇上,除了最初皇上经常发呆,不爱说话之外,旁的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倒是方才皇上忽然说不建水榭,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听皇上说又想到件好玩的事,他放下心来。 有他在,那些老古董们扫兴的话不能传到皇上耳中。 他的皇上,就当无忧无虑,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第13章 进城 等陈袖从寝宫出来,崔公公立刻一瘸一拐地迎了上去。 “陈大人,皇上他……”崔公公小心地问。 陈袖睨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继续向前走去。 崔公公不敢多问,只躬着背跟在他身后。 一直走到了殿外,陈袖才开口道:“淑妃那边怎么样了?” “回大人的话,淑妃娘娘之前落水受了惊,很快就醒过来了,人没有什么大碍。”崔公公答道。 “既无大碍,那就让她殷勤些。”陈袖的脸上露出一丝厌倦,“她年纪本就大了,皇上封她为淑妃,大半是看在刘家的面上,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宫里乖顺貌美的女人多得是,她守着那点清高给谁看?” “是,奴才等下便去同淑妃娘娘说。”崔公公应道。 陈袖捏了捏眉心,顿了顿,又开口道:“皇上始终是皇上,若再有下次,不用皇上吩咐,我便砍了你的头。” 他语气平平,话中的森然却让崔公公双膝一软,顿时跪在了地上。 “奴才……奴才不敢了!”崔公公重重地磕头。 陈袖没说话,只抬脚向前走去。 崔公公不敢停下,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了,才慢慢抬起头来。 额上已经磕破流血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整个人脱力般瘫软在了地上。 “公公,崔公公!”一个小太监跑出来,“皇上唤您呢!” 崔公公一个激灵,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寝殿跑去。 …… 姚泾县。 城门外面排了长长的队,正缓慢地向前挪动。 “最近这是怎么了,守门的官兵比平常多了两倍还不止。”有人小声议论道,“进城还算方便,想出来一趟,他们巴不得要将你祖宗十八代都查上一遍。” “听说是京城里出了大事,”旁边的人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反正不干咱们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那人听了便也不说了,跟着队伍一点点向前走着。 忽然,城门处传来了一阵哭声。 “官爷,官爷您就让我进去!”一个女子拉着官兵哀哀哭泣着,“我相公他……他再不看郎中,恐怕……恐怕……” 那官兵一把将她甩开:“验明了身份,自然会让你过!” 他大步来到女子身后的马车前,一把将门拉开。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里面还混杂着些腐臭的气息。 官兵掩了鼻子,上了马车仔细查看。 马车里光线昏暗,一个男人躺在马车里,面色蜡黄,脸颊凹陷,眼睛半睁着,若不是胸脯还在一起一伏,简直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最让人心惊的,却是那人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了一片已经腐烂的疮。 腐臭味就是那疮传来的,官兵骂了一声晦气,忙不迭地从马车里退了出来。 “官爷,”那女子也是面色蜡黄,仔细看眉眼倒是还不错,这会儿拉着官兵的胳膊,看着有些楚楚可怜,“官爷您就可怜可怜我,我相公他身上生了疮,原是县里的孔郎中每隔几日便去家中,给他清理腐肉再上药,可不知怎地,如今孔郎中已经半月没去了,我只能带着相公来县里寻他。” 她悄悄塞了个荷包在那官兵手中:“官爷,您行行好,我带了相公看完病,立刻就出来,绝不多留!” 官兵捏了捏荷包,满意地揣了起来:“这几日县里戒严,你未带过所,本不应让你轻易进出,但念在你一心为了相公的安慰,便放你们进去!”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那女子连声道谢。 官兵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离开,那女子也不耽搁,立刻赶着车进了城。 旁边的官兵挤眉弄眼:“邢老三,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见了女人就挪不动脚了是?这种时候你还敢轻易放人进去,叫上面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那官兵“嘿嘿”一笑:“城里现在什么样你也知道,那贼人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出去呢,哪敢自投罗网?出城的仔细查就是,进城的倒是无所谓。” 他捅了捅同伴的胳膊:“你还说我,刚才你放那一队行商进去,以为我没看见?”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继续查着下一个要进城的人。 马车进了城,一直行到偏僻处才停了下来。 那女子看四下无人,轻快地钻进了车厢,推了推躺着的男人。 “起来了。” 男人翻身坐起,不满地从胸前掏出一块烂肉丢在了地上:“也太臭了些!” “臭也比没了命强。”女子没好气地说。 两人正是云锦书和顾雁回,说好了要进城,两人便没有耽搁,当即就收拾好东西出门了。 临行前云锦书给两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顾雁回只见她在脸上胡乱抹了抹,人就变了个样,颧骨高高地凸了出来,眼窝陷了下去,平白好像老了十岁。 “你……”他震惊不已,“会易容?!” 云锦书翻了个白眼:“化个妆而已。” 不过就是涂个眼影打个高光,就把他震惊成这样,要是她手头的东西充足,画个全妆出门,他怕不是根本认不出她了。 给自己拾掇完,她又在顾雁回脸上涂涂抹抹,很快就把他变成了个病怏怏的汉子。 “还是不行。”她念叨着,从灶间找了块肉皮,用刀子戳了半晌,终于戳成了自己满意的模样。 她将那块烂乎乎的肉皮丢给了顾雁回:“你先拿着,等会儿我给你贴在身上。” 顾雁回手忙脚乱地接了,将那肉摊平一看,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军中有个老兵,胳膊上生了块疮,常年泛着一股腐臭味,旁的兵都不愿和他挨着睡。 这块肉简直就像是将那老兵胳膊上的疮给挖下来了。 “我不要,”他全身上下写满了拒绝,“打死也不要。” 云锦书冷笑着扒开他的衣服:“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东西,”顾雁回绝望地说道,“不是已经伪装过了吗!” “你长得太好看了,”云锦书头也不抬地说道,“就算伪装过,看着和那些庄稼汉也不一样,有了这个,官兵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走,大概率会觉得晦气,草草看上一眼也就过了。” 顾雁回眉梢动了动,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任由她用米浆将那块皮贴在了自己身上。 第14章 我会帮你找到要找的人的 从小院子出来,云锦书交代顾雁回在山脚下躲好,自己一把火点燃了院子。 村子里的人很快看到了滚滚浓烟,不一会儿便提着水桶过来帮忙灭火了。 趁着村中无人的空档,云锦书带着顾雁回悄悄地离开了村子。 走出了很远,顾雁回回过头去,还能看到天空中的黑烟。 他忽然就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闯进她的生活,她何至于离开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又何至于将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屋子一并烧掉呢? “五百两,”云锦书严肃地对他说道,“为了你我把房子都烧了,你得赔我钱。” 愧疚顿时烟消云散,顾雁回翻了个白眼:“你那间小屋,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哪里就值五百两了?” “那里面都是我的回忆。”云锦书强词夺理。 “行行行五百两就五百两。”顾雁回懒得同她争辩,“现在我们要往哪走?” 他的腿伤还未好,从村子出来到现在,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 “再往前走一点……看到那块石头了么?你在后面休息一会儿。”云锦书说道。 顾雁回依言躲到了石头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听到响动,睁开眼睛一看,云锦书竟驾着一辆马车赶了过来。 “你……”他瞪圆了眼睛,“从哪儿弄的马车?” “买的,”云锦书说道,“二百两银子,别忘了给我。” 她说着,就跳下来扶顾雁回上马车。 顾雁回满腹疑惑:“我还没给你钱,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我把自己的玉佩当了。”云锦书面容惆怅,“那是小时候放在襁褓里的,大约也是唯一能弄清楚我身世的东西。” 她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救你需要花钱,离开村子更要花钱,东西只是死物,还是生命更重要。” 当初原主的奶奶重病在床,原主将屋子里能换钱的东西都当了,唯有那块玉佩,她一直舍不得当掉,想着未来有一日,或许会凭借那块玉佩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 云锦书对此并不认同,却也不想批判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念,原主想要找回父母无可厚非,只是现在对她而言,救人和找阿月更重要一点。 顾雁回的愧疚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嗫嚅着想说话,却又深觉在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太过薄弱,她为了救他,放弃了唯一能寻回父母的线索,而他,却还在腹诽她是个只认钱的铁公鸡。 “云锦书,”他只能笨拙地保证道,“我会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的!” 云锦书眯着眼,觉得氛围烘托得差不多了,赶紧扶着他进了马车。 一路上有惊无险地进了城,两人去掉伪装,去了姚泾县最大的客栈。 “这叫灯下黑,”云锦书见顾雁回有些犹豫,说道,“你想,你一个官府通缉的犯人,哪敢大剌剌地住客栈,又哪敢住这么好的客栈?那些官兵想破了头,也不会猜到你住在这里的。” 说罢,不管顾雁回如何想,她率先进去,要了一间上房。 见顾雁回又看过来,她不耐烦地在他耳边说道:“咱们两个对外说是夫妻,要两间房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猫腻么?” 她的声音细细的,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边,痒痒的,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我晓得,”顾雁回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就是怕你觉得不方便。” 二人跟在小二身后上楼,云锦书讥笑:“都在一块儿住了那么多天了,现在你才怕我不方便?” 顾雁回心虚,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 进了房间,云锦书向小二要了热水,又点了几样招牌菜。 “麻烦先送热水上来。”她说道。 自打穿越到这边,她还没能好好地洗个热水澡,一直都是在院子后的小河里,用帕子简单擦擦身子。 挑间最好的客栈住下,她也有一点私心,反正住店的钱都算在顾雁回身上,她当然要借机享受享受了。 小二很快送了热水上来,顾雁回知道她要沐浴,不等她说,就躺在床上将脸转向了里侧。 “你放心,我不会看的。”他说。 云锦书“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疑心什么,这些天两人一直在一间屋子住着,顾雁回可以说是个正人君子,除了早上换药的时候,他总是过于“精神”。 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常生理现象嘛,她都懂。 顾雁回闭着眼睛,听力却前所未有地灵敏。 先是一阵窸窸窣窣脱掉衣服的响动,然后是她将发簪放到桌上的轻响,再之后她似乎用手探了探水温,然后…… 云锦书将身体浸到热水中,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等过两天城里的官兵走了,他们也就该向着安定郡出发了,等下月二十五,她再随着顾雁回一起去京城—— 虽然顾雁回告诉她太医院里不收女医,但她想着,等到了京城,她可以用顾雁回给的银子开家医馆,到时候打出名声之后,阿月进京便能找到她。 等找到了阿月…… 云锦书只觉得一阵迷茫。 这个时代对女人算不上友好,原主没有长辈,硬着头皮去镇子上卖药材,这些年里就没少被人说闲话,遇到的男人总想着占她的便宜,她只能忍气吞声,背地里没少掉眼泪。 这还仅仅是在远离京城的一个小镇子上,等真的到了京城,只怕遇见的麻烦更多。 要是阿月穿越成高门贵女就好了,到时候她就可以狐假虎威……不成,要是阿月真成了高门贵女,就一定逃不过亲事,阿月最讨厌脚踏两条船的渣男,偏偏这个时候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云锦书越想越发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15章 皇上不是好人 她洗了很久。 顾雁回最开始还能听见水声,后来就变得静悄悄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回身看看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终于听到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很惆怅的样子。 再之后就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她从浴桶里出来,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然后开门唤了小二将水抬出去。 他没有动,一直等云锦书叫他。 “顾雁回,醒醒,”她推了推他,“起来吃饭了。” 顾雁回做出一副刚醒过来的样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云锦书坐在桌旁,头发湿漉漉地盘了起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水汽蒸得绯红,添了几分明艳,晃得他心神一荡。 “小炒牛肉不错,”云锦书已经兴致勃勃地吃了起来,“笋芽有些老了。” 顾雁回坐到旁边,刚要去夹牛肉,便被她拦住了。 “伤口还没好,”云锦书说,“这些发物要少吃。” 她把那道有些老的笋芽端到了他面前:“你吃这个。” 顾雁回:…… “等会儿我出去转转,”云锦书说道,“等过两天等官兵走了,我们得想个法子出城。” 顾雁回夹了一筷子她说老的笋芽:“从这里到安定郡,骑马要花十日的路程,从安定郡到京城需要花二十五日,但以我现在的情况,带着你到安定郡怕是要花上十五日,所以时间有些紧迫。” 笋芽入口脆爽,他没尝出来哪里老了。 “我会骑马。”云锦书冷不丁地说。 “你——”顾雁回的惊讶全都写在了脸上。 前几年阿月心血来潮要学马术,花了大价钱买了几匹马回来养着,不过骑了两次就没了兴趣,反倒是云锦书认认真真地学了一阵子。 “我会骑马。”云锦书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我们在这里多住几日,你的伤势恢复得越好,我们在路上才能越顺利。” 顾雁回低下头去,神情复杂。 他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云锦书了,她住在那样偏僻的地方,偏偏有着一手极佳的医术,生生将已经一脚迈进鬼门关的他又救了回来。 分明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是说起他刺杀皇上的时候,竟面不改色,丝毫也不觉得害怕。 说要离开村子,她一把火就烧了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屋子,这样的决断力,他鲜少在女子身上见到。 而与官兵打交道的时候,她又极老练,给官兵塞银子的动作娴熟又自然,让他几乎以为她经常做这种事。 (云锦书:谢邀,学车的时候给教练塞烟练出来的。) 他放下筷子,正了正脸色道:“有件事我要对你说。” 云锦书挑眉看了他一眼:“你说。” “我要去的地方是军营,”顾雁回说道,“我奉朝廷之命驻守安定郡,必须得回去。” 见她不说话,他又补充道:“你一个女子,在军营里怕是……不那么方便。” “那你给我钱,”云锦书伸手道,“一共是三千三百一十六两银子,给你抹个零头,你把剩下的给我。” 怕他嫌贵,她连忙说道:“我会送你出城的,出了城之后咱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去你的安定郡,我直接去京城。” 顾雁回的额角跳了跳,这女人还真是干脆得让人不爽,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想着散伙了! “你认识去京城的路么?”他问。 “不认识,但是我可以找去京城的商队,顺路一起啊!”她说的理所当然。 顾雁回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你一个女人,路上不怕别人图谋不轨?身上带着三千多两银子,不怕被贼偷走?京城的城门可不像姚泾县这样好进,你连过所都没有,要怎么进去?” 云锦书被他一连串的质问砸的目瞪口呆。 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些,主要是原主没有出过远门,所以在她的记忆里,出门还是一件很安全的事,不过就是给钱坐车嘛,全然没想过在现在这个时代,一个身怀巨款的女人,简直是最好的打劫对象。 幸运些是被劫财劫色,不幸些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毕竟现在连摄像头都没有,杀人抛尸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见她不说话了,顾雁回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我的意思是,到了军营里,你还是扮作男人的好。” 她救他一命,他当然不会将她丢在路上。 更何况…… 顾雁回咳嗽了一声,说道:“所以等会儿你出门的时候,再买几套自己穿着合适的男装回来——我出钱。” 看云锦书要说话,他补充道。 云锦书点了点头,默默吃起饭来。 她在反思自己,现在她身处的时代,与她从前生活的社会完全不一样,她必须摒弃从前的那些思维,尽快融入进来。 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性命不保。 她看了顾雁回一眼,这人其实还不错,肯将这些讲给她听,要是换成柱子那样的人,指不定就要把她骗回家当媳妇了。 “不过三千三百一十六两……”顾雁回忽然拧眉道,“竟有这么多?” “怎么没有!”云锦书“啪”地一下放下了筷子,竖起了眉毛,“你每天吃的用的,全都是花了钱的!你现在身上穿的衣裳,我可是给你挑最好的料子买的!虽然每一样都不算多,可加在一起自然就不少了!再说我救了你一命呢,难道你的命还不值三千三百一十六两银子吗?” 顾雁回没想到自己问了一句惹得她说了那么多,他连连摆手:“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幸而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否则怕是要三万两了! 云锦书“哼”了一声,勉强原谅了他,又问起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顾雁回,你为什么要刺杀皇上?” 顾雁回夹着笋尖的筷子顿了顿,还是放入了口中,慢慢嚼了起来。 笋尖是用油焖的,一口咬下去,他的口中微微发酸。 好像确实有些老了。 “皇上不是好人,”他抬起头来,直视着云锦书的眼睛,“他杀了我父亲。” 第16章 皇上要效仿前朝设女官 “朕不是好人?!” 江照月满脸怒气。 “皇上息怒,”陈袖的脸上仍带着温润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中发寒,“臣已让人将那些胆敢对皇上不敬的家伙都抓了起来,现在正关在天牢,不日便将斩首示众。” 他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剥开了一颗葡萄,喂到了江照月的唇边。 “等……等等,”江照月一惊,“大约有多少人?” “算不得多,”陈袖漫不经心地说道,“大约有二十几人。” “咳咳咳咳咳。”江照月猛地咳嗽了起来。 陈袖连忙放下葡萄,轻柔地为她拍着背。 江照月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对他摆摆手:“先……先别杀。” 陈袖挑眉:“皇上?” “我有个别的主意。”江照月说道,“那些人……暂且先留着,我有用处。” 陈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低下头去:“臣遵旨。” 江照月不耐烦再和他演戏,顺势躺了下去:“爱卿先退下,朕有些乏了。” 等陈袖退下去,她恨恨地捶了一下床。 原主不是好人,关她江照月什么事?现在还要她来收拾烂摊子,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惨的穿越者了吗? 那天刘贺那个渣男一发誓,一道雷就劈了下来,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直接将她疼晕了。 不知晕了多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紫柱金梁的寝宫内,外头一片女人的哭泣声惹得她头痛。 记忆有一瞬间的错乱,不过很快她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竟然穿越了。 幸运的是原主是陈国的皇帝,她不用为了生计而操心,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强迫她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她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自由的。 不幸的是,原主是个昏君。 彻头彻尾的,遗臭万年的那种昏君。 原主六岁登基,由摄政王陈袖把持朝政,自己每天只想着如何享乐。 若是单纯这样也就罢了,最多也只是被御史们骂上几句,可他还脾气暴烈,生性残忍,凡是忤逆了他的,轻则被关入天牢,重则丢了性命,引得朝廷上下怨声载道。 江照月觉得,要是自己没有穿过来,再过两年,就会有人造反了。 “皇上还活着呢,你们谁再敢哭,我就送你们去皇陵里哭!”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外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陈袖走进了寝宫,看到江照月睁开了眼,立刻扬声叫道:“太医,快传太医,皇上醒了!” 江照月的伤势太重,只清醒了片刻便又昏死了过去,不过她还是将陈袖复杂的目光看在了眼中。 “唉。”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陈袖只手遮天,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不露出破绽来,否则被他察觉了不对,自己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上,淑妃娘娘过来了。”崔元躬身进来,低声回禀道。 不知是不是那天被吓到了,崔元这几日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没有再做出之前那种以下犯上的事来。 江照月打起精神:“让她进来。” 崔元低头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宫装美人便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臣妾拜见皇上。”淑妃跪了下去。 “起来。”江照月心烦意乱地说道。 对了,她的烦心事里还要加上这一桩。 后宫里暂无皇后,四妃中贵妃空悬,淑妃、德妃、贤妃三人整天斗得厉害,更不用提下面的那些莺莺燕燕了。 前日贤妃来对她嘘寒问暖,给她送了亲手煲的汤来,她只喝了一口就知道是小厨房里做的,还要夸赞贤妃贤良淑德。 昨日德妃过来请安,见了她就开始抹眼泪,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边哭边对她述衷肠,直说江照月要是有个好歹,她也活不下去了。 江照月分外遗憾,要是她穿越之前碰到这样一号人物,一定要挖到自己的公司里做销售。 好不容易应付了两个美人儿,今天淑妃又过来了。 她在记忆中检索了一下,隐约想起淑妃是个性子冷淡的冰山美人,向来不屑于与人争宠,今儿不知道怎么了,竟也主动凑了过来。 “皇上今日的气色好多了,”淑妃笑盈盈的,倒是看不出半分之前冷冰冰的模样,“臣妾这些日子日日为皇上祈福,如今看到皇上大好,心中也终于安定了不少。” 淑妃眉眼精致,是那种江南美人的长相,奈何审美不大好,身上穿了一身嫩粉色宫装,头上却戴了满头金饰,明晃晃地看得人眼晕。 江照月闭了闭眼,有点想不起来从前她是什么模样了。 原主的记忆里,淑妃孤僻冷淡,不像其他美人一样爱往他眼前凑,他最初也是有点兴趣的,可很快便淡了,毕竟宫里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子,她不主动,有的是人主动,那份清高看个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日日端着,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 不过她还是记得,从前淑妃惯爱穿白色,一身仙气飘飘的,哪怕害人的时候,也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现在江照月看着她,就觉得还是从前好,像神女一样,逼格不知道要高多少。 眼下这一身不行,忒俗气了。 她这么想着,嘴里也就说了出来:“淑妃你这身衣裳太丑,回去换一身!” 从前她就不是个委屈自己的性子,原主更是整日为所欲为,这会儿要是她昧着良心夸,她还真夸不出来。 淑妃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又挤了出来:“皇上可真会说笑……臣妾听说,皇上要让后宫的姐妹们入朝为官?哎呀,这可真是件稀罕事,臣妾的术数学得很不错,户部那边……” “崔元你怎么办的事!”江照月忽然发作起来,呵斥道,“朕的旨意是这么下的么?” 崔元连忙跪了下来:“皇上息怒,奴才是实实在在按照皇上的意思传的旨啊!想来是淑妃娘娘听差了也说不定。” “你给她解释解释。”江照月懒得费口舌了。 “是。”崔元又磕了一个头,才对淑妃说道,“淑妃娘娘,皇上只是想效仿前朝,设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制,不但从民间挑选德才兼备的女子入宫,宫里的娘娘们也要报上自己擅长的方面,好给娘娘们也编职。” 第17章 他根本就没有成过亲 淑妃明显没听明白:“六尚二十四司是……” “就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六职,分别有四司之官署,专司内廷各种职务。”崔元耐心地解释道。 “内廷……”淑妃的的脸色不大好。 “爱妃莫非还想要将手伸到前朝不成?”江照月忽然开口道。 淑妃晃过神来,连忙笑着说道:“皇上莫要笑臣妾,臣妾哪懂得朝廷上那些事,不过就是听着稀奇,想要跟着凑个热闹而已。” 江照月笑笑:“朕听爱妃方才的意思,竟是想要到户部去当差?朕从前怎么没有听说,爱妃学得一手好术数?” “臣妾学的都是些皮毛,哪好意思在皇上面前卖弄,”淑妃的心中一凛,连忙说道,“方才臣妾也只是随口一说,想要博皇上一笑罢了。” 她笑得忐忑又小心,心中忍不住后悔了起来。 太急躁了。 “罢了,朕乏了,你先回去。”江照月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 淑妃只得告了退,等一出寝宫的门,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崔元,你昨日去本宫那里,为何不将话说清楚了!”她低声喝道,“竟只是内廷女官……枉本宫还兴冲冲地赶过来!” “淑妃娘娘赎罪,”崔元躬着身子,心中暗暗叫苦,“陈大人交代过,这只是皇上一时兴起,底下的嫔妃们也就罢了,您和其他两位娘娘,不必去凑这个热闹的。” 淑妃的面色阴晴不定:“一时兴起……莫非是皇上有意要从民间再挑些女子进来?” 崔元低着头不敢说话。 陈大人也是这般猜测的,年前的时候皇上曾提出要选秀,被朝臣们以“劳民伤财”为由劝了下来,连一向对皇上言听计从的陈大人也没有同意,皇上只得悻悻作罢了。 而如今的女官,也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因前朝有旧历,朝臣们不好再辩驳,而底下的人哪会不懂皇上的意思,真正选上来的,大约都是些才貌出众的女子,以供皇上宠幸。 “所以陈大人才叫我殷勤些……”淑妃恨恨地说道,“可恶!” “娘娘慎言啊!”崔元连忙提醒。 淑妃“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便离开了。 崔元擦了擦额上的汗,等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宫墙外,才直起了身子。 他不明白陈大人为何一直看好淑妃,她不像贤妃一样体贴皇上,也不像德妃一样会哄皇上开心,要说相貌也只是中上之姿,在后宫这样美人如云的地方,根本算不得出挑,能吸引皇上的,也就只有她身上的那一点清高而已—— 但就连陈大人自己也知道,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么久还端着给谁看呢? 如今淑妃算是将架子放下了,可他冷眼瞧着,还不如原来呢! 崔元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寝殿。 …… 客栈的后院里有个不大的池塘,里面栽满了荷花,眼下零星开了几朵,还有花苞从翠绿的荷叶中探出头来。 一阵风带着清香直扑上了云锦书的脸,让她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陈袖……”她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挟幼帝以令群臣,古往今来,这样的臣子不少,然而皇上如今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他还能稳稳地坐在摄政王的位子上,足以见其手段。 “从去岁开始,各处便不太平,”他说道,“川渝有小股山匪作乱,朝廷派了兵,到现在还未完全平定;江南富商联合抗税,节度使在府中被刺死;西北——也就是我要去的地方——胡人来犯,足足三个月,我们才将胡人击退。” “但京中却始终歌舞升平,一片富贵祥和,宫里更是奢靡过了头,有种盛极将衰的悬空感。” “陈国要乱了。”他轻声说道。 “所以你去刺杀皇上?”云锦书问。 顾雁回惨然一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曾问过父亲,这样昏聩不明的皇上,还值得为其效忠么?这样腐烂透顶的陈国,还值得为之保全么?” “父亲从未对我动过怒,那一次,他却让我在廊下跪了整整一夜,连母亲来求情都不允。” “次日天色将明,父亲带我去了京城外的隐凤山上,让我向下看。” “京城的大门已经开了,许多百姓或挑着担,或赶着车,踩在初升的阳光中向前走去。” “他说你看这些百姓,他们有父母,有妻儿,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家。” “他说我想保全的不是陈国,也不是皇上,而只是这一个个百姓罢了。” “他说我如何不知朝廷已经腐烂透顶,但即便是这样腐烂透顶的朝廷,只要还一直在,就不会天下大乱,一旦战乱起了,人命便成了最轻贱的东西。” “他说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要去试试,万一皇上听了劝诫呢?” “他去了,然后死在了天牢里。”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因为紧握着杯子而发白的指节,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澜:“父亲错了,已然腐烂的疮口,只有剜去腐肉,才能真正好起来。” “那应该先杀了陈袖。”云锦书说道,“陈袖不死,即便是你得手了,他也大可以扶持新帝,亦或者自己当皇帝,陈国还是现在这幅鬼样子。” “你以为我不想么?”顾雁回吐出一口气来,“只是陈袖此人向来多疑,且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他。” 云锦书斜睨着他:“我记得某人说自己很厉害来着。” “我本来就厉害!”顾雁回被她一激,忍不住说道,“就是我根本接近不了陈袖,他……他看我不顺眼。” “为什么?”云锦书好奇地问。 “因为……”顾雁回的脸可疑地涨红了,“就是因为一些误会而已,你别问了,反正我不是打不过他,我是根本靠近不了他!” 他越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云锦书就越好奇:“你调戏过他夫人?” “才不是!”顾雁回脱口而出,“他根本就没有成过亲!” 第18章 明日就可以出城了 “陈袖那么大年纪还没成亲?他是太监?”云锦书脱口而出。 顾雁回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你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云锦书讪笑:“宦官干政也不是没有的事……” “他可是平江王,”顾雁回阴沉着脸说道,“陈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姓王。” “那也不耽误他是太监啊……”云锦书小声说。 顾雁回摇摇头:“他是罪臣之子,先帝在时曾大赦天下,他全家流放,最后只有自己活着回到了京城。当时被安置在驯兽园为先帝驯马,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军中,听闻他当年悍勇无比,是实打实地靠着军功晋升的。” “有人说他是在军中伤了身子,也有人说他……”顾雁回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也有人说陈袖有龙阳之好,但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没必要说出来污了她的耳朵。 “听起来还挺励志的,那后来呢?”云锦书继续问道。 “后来先帝病逝,他带大军回京,迅速控制了朝堂,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造反,没想到却扶持了只有六岁的九皇子上位,但朝政却一直把持在他的手中,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称帝?”云锦书问道。 顾雁回一哂:“因为这样更名正言顺啊,皇上十分倚重他,他在朝中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和他自己称帝有什么区别。” 云锦书知道自己弄不清楚朝廷中那些弯弯绕绕,干脆也没有再问。 二人就这样在客栈里住了下来,云锦书每天出门买些杂物回来,顺便再打听一下情况,一直到第五日,她留意到城中的官兵少了一大半。 “明日我们就可以出城了。” 说话的时候,她正给顾雁回最后一处伤口拆线。 顾雁回看着她将剪刀在火上烤了许久,然后轻巧地挑起伤口处用来缝合的羊肠线,拿着剪刀剪断,再顺着侧面拉出来。 从前足足要一个月才能愈合的伤口,竟在这短短半月的时间内长好了,甚至连疤痕都要更平整些。 “要怎么出城?”他问,“即便是官兵离开了,城门处也不会放松警惕的。” 云锦书斜了他一眼:“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早天不亮就出发。” 顾雁回耸耸肩,没有再问。 “睡。”云锦书吹熄了灯,爬到床上在他身边躺下。 “……喂。” “嗯?”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你就这么……坦然地与我同床共枕?要不我睡在地上好了……” 黑暗中,云锦书笑了一声。 “顾雁回,”她说,“咱们两个已经这样睡了四夜了,你现在说这个,不觉得自己有些道貌岸然吗?” 顾雁回的脸有些热,他盯着头顶的帐子,那帐子上有个小小的洞。 “那不一样,”他强词夺理,“之前……之前我还伤着,现在已经好了……” “哦,那你去地上睡。”云锦书平淡地说。 顾雁回被噎住了。 “那地上多少有些潮湿,”他说道,“对我的伤口会不会不大好?” “你叫小二再拿一床被子来就好了。”云锦书说道。 “咱们住店的时候说是夫妻,要两床被子小二会起疑……” “顾雁回。”云锦书侧过身子,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啊?”顾雁回莫名心虚,不敢看她。 “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病人而已,”云锦书说道,“不管是给你包扎换药,还是现在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对我来说都不过是照顾病人而已,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 “……哦。”顾雁回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 云锦书又往外挪了挪,两人之间原本就有一个侧身的间距,现在睡下一个人也没有问题了。 “好了,快睡,”她说道,“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顾雁回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听着她的呼吸慢慢变得缓慢而悠长,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于是又睁开了眼睛。 她面向他这边睡着,月光撞在糊窗的轻纱上,映出莹莹的白,将她的轮廓勾勒得纤毫毕现。 他试着动了动,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才放心地转过身,也朝向她侧卧着。 他当然没有多想,他才不会多想,他是为了她的名声考虑才说的,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说是他多想?? 笑话,他堂堂顾大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会对她这样一个铁公鸡有非分之心? 他就是知恩图报而已,偏偏她还不领情! 莫非她真以为自己的魅力有那么大,他见了她便对她图谋不轨,与她睡在一张床上便心猿意马? 哼真是太可笑了,她也就是长得稍稍好看些而已……顾雁回不敢碰她,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便挪开了,不过片刻之后,又仿佛被什么吸引似的,重新落在了她的脸上。 京中美人数不胜数,他也算见惯了世面,可回想起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一瞬间的惊艳还是让他忘了呼吸。 不过后面有些事情不大美好,他已经选择性地遗忘了。 说起来她还真是毫无防备之心啊……若不是他是个正人君子,随便换一个男人过来,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坐怀不乱?她却就这么睡着。 他忽然就想起了母亲养的那只小白猫,将他床上的帐子抓成了一条一条,偷喝他杯子里的水,还将咬死的鸟儿叼到了他的枕边。 他几次气急败坏,怒斥它再捣乱就把它做成猫肉煲,它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优雅地跳到他的膝上,睡得肚皮朝天。 他就只能枯坐一个时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扰了它的好眠。 后来他和母亲说,母亲笑得前仰后合。 “小白很喜欢你呢,”母亲对他说,“它就只会在自己信赖的人身边才能睡得这么安心。” 云锦书,顾雁回默默想到,你也信赖我么? 然而她睡得无知无觉,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顾雁回也闭上了眼睛,他翻了个身,片刻之后又翻了回去,成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小到了一个侧身。 但还是睡着不舒服,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胳膊往一旁挪了挪,正好搭在了云锦书的衣角上。 嗯,舒服多了。 顾雁回满意地睡了过去。 第19章 有人过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出城的法子?” 顾雁回问话的时候,两人正挤在一个木箱里,身子紧紧挨在一起,动弹不得。 “我观察了好几天这个商队,”云锦书小声说道,“他们行动十分低调,但出手却大方得很,我亲眼看到他们在聚丰楼宴请巡检司众人,还塞了厚厚的一沓银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的货怕是见不得光。”顾雁回沉吟片刻,说道。 “孺子可教也!”云锦书满意地说道,“他们已经打点好了,出城的时候只会象征性地检查一下货物,根本不会细查,而我们混在这些货物里,很快就能顺利离开。” 顾雁回费力地伸出手,将脸上的稻草拂去,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个空箱子的?箱子里原来的东西呢?” 云锦书看着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写满了“你是不是傻”。 “我为什么要找个空箱子?”她双手一摊,“我找木匠打个一模一样的箱子就好了啊!” 顾雁回无言以对。 天不亮两人便离开了客栈,云锦书带着他七拐八拐,到了城中一个并不起眼的院子旁,早有商队的人在往马车上搬着货物,她趁人不备,打开一个空箱子就跳了进去。 他没法子,只得也跟着跳了进去。两人将箱子刚盖好,就有人过来将箱子抬了起来。 “这一箱也太重了,”他听见抬箱子的人说,“也不知里头是什么东西?” “别多嘴,”另一个人训斥他,“咱们拿钱干活,装的什么跟咱们都没有关系!” 箱子被抬到了马车上,上面似乎又压了另一个箱子,一直等到所有的货物全都装妥,马车才晃晃悠悠朝前驶去。 木箱不算大,两人挤在一起,彼此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听见他们在上面又压了一个箱子,”顾雁回说道,“等会儿我们该怎么离开?” “车到山前必有路,等会儿的事等会儿再说。”云锦书从怀里摸出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包子来,“吃吗?” “吃。”顾雁回拿起一个包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心中充满了奇异的平静。 他其实是个很谨慎的人,向来要走一步看三步,当初进京行刺的时候,他将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料到了,也想出了对应的策略,以求万无一失。 最初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来的,可万万没想到,皇上分明已经没了气息,却又忽然睁开眼来,死死地瞪着他,而另一边淑妃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吓得失声尖叫,将侍卫全都引了过来。 他只能立刻逃走,在追兵的穷追不舍下,重伤的他跳入河中,一直到了姚泾县附近上了岸。 所以才会遇到云锦书。 现在他觉得自己顿悟了,如云锦书这般没有什么不好,像他谋划了那么久,照样会遇到意外,反倒是现在,跟着她没有任何计划,反倒平平安安走到了现在。 “停车!查货!” 外头传来一声呵斥,马车“吱呀”一下停了下来。 “官爷,我们都是本分人,马车里装的都是些瓷器,”有人迎上去说道,“那边已经与乔司长打过了招呼……” 声音渐渐远去,过了片刻,马车重又向前行驶了起来。 “看,”云锦书不敢出声,用气音说道,“顺利出来了!” 最初马车还在官道上行驶着,过了不多时,忽然就颠簸了起来,显然是拐到了小道上。 木箱里的两人并不好受,云锦书生怕压到顾雁回的伤口,尽力往一边躲着,然而木箱一共就那么大的空间,她根本无处可躲。 “早知道就打两口箱子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顾雁回也不好受。 伤口倒是其次,最难受的是每一下晃动,云锦书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与他撞在一起,他想用手稍稍挡一下,不成想她正好被颠过来—— 好软…… 顾雁回触电般缩回手来,脸像是火烧一般烫了起来。 “你……别动!”他咬了咬牙,伸出胳膊将她紧紧揽住,“你别动!” 马车又是一颠,云锦书的头直直地撞在了箱子顶上,疼得她眼泪汪汪。 “早知道包上软垫了。”她捂着头直吸气,老老实实地靠在顾雁回身边不动了。 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车轮碾过石头时,车厢里的货物因为颠簸而产生的响动。 两人紧靠在一起,隔着春衫轻薄的衣料,云锦书感到他因用力而隆起的肌肉,略微僵硬的身体,和越发粗重的呼吸。 “喂,”她戳了戳他的胳膊,“你紧张什么?” “我才没有紧张!”顾雁回凶巴巴地回了一句。 “没紧张就没紧张,你凶什么。”云锦书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了。 顾雁回抿着唇不说话,就在云锦书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你……给很多男人治过伤么?” “唔,”云锦书想了一下,诚实地说道,“很多。” 她是外科医生,每天都有手术,手术中碰到的男患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那你……也会贴身照料他们么?”顾雁回的声音很轻。 “那倒不会,”云锦书摇摇头,“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而且照顾病人可对她而言可比治疗辛苦多了,单是这些天照顾顾雁回,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顾雁回似乎有些高兴。 “所以你只贴身照顾过我一个!”他的语气笃定。 “倒是也可以这么说……等等,你什么意思?”云锦书忽然警惕起来。 她坐直了身子,再一次认真地说道:“顾雁回,我说过许多次,你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病人而已,我救了你,但同样的你也会给我诊金,所以我们两个是扯平了的,你不要胡思……”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猛地一晃,猝不及防之下,两人摔到了一起,云锦书唇上一痛,抬手去摸,摸到了满手的血。 她一手捂着唇,一手撑着想要坐起来——她正压在他的身上,这姿势有点过于暧昧了。 然而顾雁回抬手扣住了她的脖颈,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别出声!”他神情一肃,低声说道,“有人过来了。” 第20章 我出去看看 云锦书不敢动了。 她伏在他的身上,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响动。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马车的车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打开瞧瞧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东西。” 紧接着马车往下一沉,似乎有人跳了上来,掀开最外面的一个箱子,一阵翻找之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哥,都、都是金子!” “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第一个说话的人训斥道:“再看看旁的箱子里是不是,这伙人狡诈得很,老三那边传了话过来,前两天他们拦下的车里头,装着的都是些烂瓷器!” 云锦书紧张了起来,她就是随便找了个商队啊,怎么碰上了这种事——听那男人的意思,其余的箱子里装着的是金子?什么商队会运送金子啊!他们怕是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里。 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在,等会儿真的查到他们这一箱,他们两个根本无处可躲…… 顾雁回安抚似的在她背上拍了拍,她瞪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一直说你很厉害,这会儿就要看你究竟是不是在吹牛了! 结巴男很听话,一箱一箱地检查着货物,一边翻着一边说道:“老、老大,咱们这下发、发财了!这么多金、金子,一辈子都、都花不完啊!” 那老大冷笑:“你以为这些金子是咱们的?咱们不过是帮上面的人办事罢了!” 他警告道:“我告诉你,这些金子一共有多少,那位大人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别耍小聪明!” “嘿嘿,”结巴男笑了两声,“我哪、哪敢啊!老大你放、放心,我绝对不、不会犯糊涂的!” “那就好。”老大冷哼了一声,“动作快点,这条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少,若是让人瞧见,又是一桩麻烦事!” “知、知道了。”结巴男说着,手上加快了动作。 云锦书大气都不敢喘,随着那结巴男已经挪开了摞在他们之上的那个箱子,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就要到他们这边了,老大忽然打了个唿哨:“有人过来了,别看了,咱们快走!” 结巴男立刻跳下了马车,马车门重重地关上了。 云锦书松了一口气,身子软了下来,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的掌心里全都是汗水。 “害怕了?”顾雁回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云锦书瞥了他一眼:“能不害怕吗?被他们抓到可就没命了!” 她用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了一点。 “怕什么,”顾雁回低低地笑了起来,“只有两个人而已,我还能对付得了。” 他忽然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疼吗?” 云锦书“嘶”了一声:“疼死了!” 她能感到嘴唇已经肿了起来,刚才太过紧张,一时间没有留意,现在一放松下来,立刻就感到了那种一跳一跳的胀痛。 “他们是什么人?”她顾不得别的,紧张地问道,“为什么这些箱子里装的全是金子啊?他们说的那位大人又是谁?” 顾雁回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示意她先从自己身上起来,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我出去看看。” “你别……”云锦书想说你别冲动,然而转念一想,虽然不知道马车要被赶到什么地方去,但现在车上就只有两个人,他们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要是到了这两人的大本营,那他们哪怕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了。 “你小心些。”最后,她只能叮嘱了这样一句。 顾雁回对她点点头,小心地推了推木箱的盖子。 得益于刚才那个结巴男将上面的箱子挪开,并没有立刻再搬回来,他顺利地将盖子掀开,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马车正快速地向前行着,他将耳朵贴在车厢上,隐约能听到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 “老、老大,咱们这一趟能、能分多少钱啊?”结巴男顶着风问道。 “钱算不得什么,”老大也大声说道,“帮那位大人把事做好才是最紧要的!” “那咱、咱们不是也得吃饭么……” “蠢材!跟着那位大人,还能叫你饿肚子不成?” “我就是随便问、问问。”结巴男“嘿嘿”笑着,被骂了也不生气,“一、一共两箱子金子,满满的两箱子!我这辈子都没、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啊!” “这不是让你开了眼?”老大也笑了。 顾雁回缓缓抽出剑来,从前面堆放着箱子的空隙中走到了车门旁,轻轻地拉开了门栓,单手抓住车门,轻巧一跃,人便已经到了车顶上。 云锦书探出头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她这会儿终于对顾雁回的话信了几分,他确实很厉害! “什么人!” 马车忽然晃动起来,云锦书没站稳,头又撞到一旁的箱子上,疼得她直想骂娘。 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她顾不得自己的头,紧紧抓着箱子不放,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一蓬血就飞溅到了车帘上,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紧咬着下唇才没有叫出声来。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有人朝着车厢这边走了过来。云锦书的心提得高高的,将身子藏在箱子后面,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是顾雁回给她的,她在姚泾县的时候曾经自己买了一把,他看了连连摇头,说她买的那柄匕首只是个样子货,刀身太宽,刀刃不够锋利,真的碰到了歹人,她用尽全身力气也不一定能捅进去。 “你还不如用这个。”他将自己的匕首递给了她。 那匕首黑漆漆的,其貌不扬,云锦书拿在手里十分嫌弃。 “你别不识货,”顾雁回说道,“这匕首是用陨铁打造的,哪怕对方身穿铠甲,你也能轻而易举地捅伤他。” 云锦书对此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将匕首收了起来。 今天或许就要见识一下他究竟是不是在骗她了…… 随着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云锦书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一步,两步…… 等那身影足够接近了,她毫不犹豫地扑向他,将匕首捅了过去! 第21章 这就是暴富的感觉吗? 那人却似乎早有防备,手一翻一压,那匕首不知怎么回事,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云锦书“哎哟”一声,撞进了顾雁回的怀里。 “是我,是我。”顾雁回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他连忙收回了手,将匕首重新塞给了她:“没事了,那两个人都被我解决掉了。” 云锦书哆嗦着接过匕首,白着脸问:“都……解决了?” 她抬头看着顾雁回,只是这么片刻的功夫,他似乎就和她之前认识的那个顾雁回不一样了。 他的身上溅了不少血迹,连颊边也有几滴,但最让她觉得陌生的却是他身上的煞气——那晚被刀子压着脖颈的窒息感又翻涌了上来。 血腥味冲进她的鼻子,云锦书扑到马车边上就想吐。 “别下去!”顾雁回一把拉住了她,“外面……不干净。” 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解释道:“那两人是山匪,他们杀了之前赶车的车夫,要将马车赶到他们的寨子里去,我要是不杀了他们,等会儿到了寨子,咱们两个怕是会丢了性命……” 云锦书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她干呕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了恶心。 “我理解,”她虚弱地坐在一个箱子上,重复道,“我理解。” 要是那两个人不死,死的就会是她和顾雁回,这么简单的选择题,她当然不会责怪他什么。 她只是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她是医生啊,她接受过的教育,是人命大于一切,哪怕对方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她也有义务将他治好,再把他送上法庭。 而这短短的一瞬,便有两条性命消失在了她的眼前,这样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这个时代终于向她展示了自己野蛮而残忍的一面,也打破了她还残存着的那些天真——她捅出匕首的那一刻,脑子里想的也只是先下手为强,伤了那人让他不能伤害她而已。 “我理解。”她喃喃重复道。 这已经不是她熟知的世界了,这里有这里的生存法则。 等她缓过气来,脑子也慢慢地变得清醒了起来。 “顾雁回,我们见者有份!”她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箱子,“我三你七——毕竟人是你杀的,我不占你便宜。” 顾雁回刚刚一直担忧地看着她,她只是个姑娘家,想必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被吓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更担忧的是她刚才看他的目光,那眼神里分明满是惊惧。 他怕她被自己吓到。 然而她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分分分!”他没好气地说,“五五分!要不是你救我一命,我能抢到这么多金子?” 他全身上下都被她摸了个遍,还有什么便宜好被她占的! 云锦书忽略了他幽怨的眼神,掀开了箱子,顿时便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拨开盖在上面的稻草,一锭一锭的金锭码放得整整齐齐,阳光从敞开的车门照进来,照射在了箱子里,反射出一道道黄澄澄的光。 “发财了……”她快乐得想要尖叫,“发财了发财了!!” 这么多金子,她发财了!! “啧。”顾雁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鄙夷地摇了摇头。 不过就是些金子而已,哪值得高兴成这样。等她看到了他的私库,岂不是要高兴得跳起来? 他敲了敲云锦书的头:“这条路上人来人往的,我们不好在这里久留,我先去赶车了。” “去去!”云锦书毫不在意地说。 他刚才正好敲在了她撞到的地方,很疼,但是她不在乎。 她的眼中就只剩下眼前这一箱黄澄澄的金子,她颤巍巍地拿起一块,学着电视剧里的人,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傻笑了起来。 这就是暴富的感觉吗?她终于有钱了! 阿月,你等着,我这就来找你了! 我有这么多钱,等我找到你,咱们两个每天吃香喝辣,根本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 “这个宁才人……是哪个来着?” 江照月听完了崔元的回禀,忽然问道。 崔元深深地低着头:“回皇上的话,宁才人姓魏,是绍毅伯府的旁支,皇上第一次选秀的时候进的宫,做了两年的采女,后来有一年中秋宫宴,皇上吃醉了酒,与她在御花园里碰上了……隔日便赐了封号,封了才人。” 江照月努力在记忆中搜索,渐渐想起了一张极美的脸来。 “她通医术?”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崔元连忙回道:“宁才人说自己略微通晓些药理,故而自荐司药一职。” 江照月的心砰砰跳着,她几乎想要让崔元立刻将人叫来,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那便让她去。”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有郑宝林和郑才人,朕记得她们是姐妹两个?” “皇上说的是,”崔元说道,“郑家姐妹二人中,郑宝林是姐姐,皇上曾经夸赞过她的厨艺,所以她自荐司膳一职;郑才人是妹妹,自荐的是……司寝。” 说完,崔元暗暗撇了撇嘴角。 难怪明明是双生子,妹妹却比姐姐的位分高。皇上虽然夸过郑宝林的厨艺,但宫中的御厨做出来的饭菜,哪个不是色香味俱佳,皇上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转过头便忘了,郑宝林还妄图以此争宠,实在是愚蠢。 反倒是郑才人的脑子活络些,司寝一职见皇上的机会更多些。 “唔,”江照月顿了顿,说道,“让郑家姐妹两个过来伺候。” 后宫里不能无宠,可如果太过受宠,也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她这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皇上,如果宁才人真的是小锦,她不能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得先拉几个人挡在她前面才行。 “是。”崔元应声退了出去,却没有立刻去传旨,而是叫住了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去,给陈大人传个话。” 等小太监走了,他才慢悠悠地朝着郑家姐妹的宫殿去了。 他还记得当年陈大人知道皇上与郑家姐妹胡闹时阴沉的脸色,虽然皇命不可违,但他更害怕陈大人啊! 第22章 这暧昧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郑家两姐妹是双生子,小家碧玉的长相,郑宝林有些拘谨,郑才人则更活泼些。 江照月看着这两个不过十七岁的女孩,心中忍不住感叹,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还在念书,而她们两个都已经算是宫里的老人了。 “皇上您的伤痛不痛?”郑才人跪坐在床边,仰着一张小脸看着她,眼睛水汪汪的,“臣妾当日听说的时候,吓得脚都软了,和姐姐一起赶过来的时候,太医说皇上的情况十分危急,但臣妾知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必不会有事的!” 江照月还挺喜欢这个嘴甜的丫头:“原本倒是痛得很,不过有爱妃惦记着,这会儿朕倒不觉如何痛了。” 郑才人的脸一红:“皇上惯会笑臣妾,若是这么有用,那往后还要太医干嘛,臣妾每日为皇上祈福,皇上就能好起来了。” 她微微直起了身子,向江照月贴得更近了些,悄声在她耳边说道:“皇上可要快些好起来啊,等皇上好起来之后……臣妾再和姐姐一起伺候皇上!” 好家伙,江照月直呼好家伙,郑家姐妹两个长得如此清纯,私底下竟然玩得这么花吗?? 还没等她说话,崔元就匆匆进来道:“启禀皇上,陈大人来了。” 江照月只一个眼神,郑才人就极有眼色地扶着她靠坐在床上,方才脸上的那一抹媚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边她刚坐起身,陈袖便已经走进了寝殿,目光凌厉地在郑氏姐妹二人身上划过。 “给皇上请安。”再看向江照月的时候,陈袖的目光又变得与从前一样温和。 “爱卿快起来,”江照月说道,“往常你都是下晌才得了空过来,今儿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袖站起身来,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又扫了一眼郑氏姐妹花。 两人俱是一抖,郑才人强撑着笑道:“皇上既然与陈大人有事商谈……那臣妾与姐姐就先告退了。” 江照月摆摆手:“去。” 郑氏姐妹如释重负,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江照月看向陈袖,他的视线还牢牢锁在她们二人身上。 她咳嗽了一声:“眼下没有外人了,爱卿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陈袖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她,语气温和,言辞委婉:“皇上如今还病着,太医叮嘱过要好好休养,还是不要胡闹的好。” 江照月:??? 她无语道:“朕只是想叫个人来说说话,整日躺在床上,人都要闷出病来了,那郑才人机灵,所以才叫了她过来。” 陈袖抿着唇:“宫里机灵的嫔妃不少,皇上下次宣别人过来伺候!” 你越界了老弟,江照月腹诽,我堂堂一个皇上,召见自己的嫔妃还用得着你挑三拣四? 她“哼”了一声:“朕想见谁,莫非还要先得了爱卿的准许不成?” “臣没有这个意思,皇上恕罪。”陈袖分明就是哄小孩的语气,“皇上的一举一动,前朝都在盯着呢,郑家姐妹的父亲前些日子卷进了江南抗税案里,皇上这时候召见她们两个,朝廷上那些人难免会多想。” 他说的冠冕堂皇,但江照月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于是她试探着说道:“那到时候朕就悄悄去找她们两个……” 果不其然,陈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皇上,”他说道,“您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荒唐了。” “爱卿既然觉得朕年纪不小了,那么等朕痊愈了,便由朕亲政如何?”江照月反问。 陈袖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臣一直都是代皇上处理朝政,皇上亲政是理所应当的,不过皇上须得先将身子养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也不要再与那郑家姐妹胡闹了,如何?” 江照月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么痛快,更没想到他还惦记着郑家姐妹俩。 她们两个到底怎么得罪他了,他竟然宁肯让她亲政,也不准她宠幸她们…… “既然爱卿不喜欢她们,那朕依你的意思就是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她原本就头疼着呢,现在她病着倒是无所谓,等她的身体好了,难道真的要去睡女人?虽说各个都是大美女,但她的心理也是个女人啊,还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女人。 她……睡不下去。 原本今天她叫了她们二人过来,也是为了让宣召宁才人不那么扎眼,现在倒是省了她的事。 “皇上若是实在寂寞,可以叫淑妃过来陪您说说话。”陈袖说道。 江照月“啧”了一声:“她的话太多了,穿得也俗气,朕不愿见她。” 陈袖的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皇上说的是,淑妃确实配不上皇上,但刘家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多宠着她些也无妨。” 江照月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朕都做了皇上,竟还不能依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陈袖的手动了动,似乎忍不住想要摸她的头发,不过立刻又克制住了。 “是臣的错,”他说道,“是臣无能,才让皇上不得不受此委屈。” 江照月在他的目光中打了个寒颤,干笑着说道:“倒也不算什么委屈,毕竟淑妃生得还是不错的。” 怎么回事,这暧昧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陈袖不应当是那个表面对她奉承谄媚,背地里一直想要取而代之的大反派吗?为什么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宠溺啊!为什么她感叹一句,他就要用这样忧伤的目光看着她啊!! 难道说!!! 江照月试探道:“说起来朕如今也不小了,膝下却还没有子嗣,等朕养好了身子,可得再努力些才行。” 果不其然,她的话一说完,陈袖唇边的那抹笑意便消失不见了。 他移开目光 ,轻声说道:“淑妃……还是不错的,若是能诞下皇上的子嗣,以后刘家对皇上也会是一个助力。” 语气中那微妙的苦涩,江照月听得一清二楚。 夭寿了! 摄政王他不爱江山,他爱的是皇上啊!!! 第23章 我承认是我刚才的声音太大了 等陈袖走了,江照月躺在床上,将原主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 排除掉那些醉生梦死的回忆,再排除掉那些在脂粉堆里厮混的回忆——嘶,难怪陈袖生气,郑家姐妹的尺度也太大了点——她终于察觉出了一点点的不同寻常。 原主刚登基才六岁,陈袖批折子的时候会将他抱在自己的膝上,仔细而耐心地为他讲解折子上写的东西。 小皇上听得直撇嘴,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朕不要看这些。”他扭着身子想要跳下去。 “但您是皇上啊,”陈袖的声音温和,“陈国的江山百姓都是您的,您要学会治理才行。” “朕不想学,”小皇上皱着脸,拉着他的袖子晃,“允之,有你在呢,朕可以不学这些的?” 陈袖愣了愣:“可您是皇上……” “朕都是皇上了,难道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皇上生气了,抓起奏折扔到了地上,“早知道当皇上也这么烦,朕才不要当呢!” “皇上……” “母妃死了,乳娘也死了,”小皇上忽然掉下泪来,“允之,朕要是不当这个皇上,是不是母妃和乳娘就都不会死?早知道朕就不说要当皇上了,当个闲散王爷,想吃就吃,想玩就玩,还有母妃和乳娘在……” 陈袖的唇抿了起来,慢慢收拢了手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皇上当然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他说道,“一切都有臣在。” “真的?”小皇上听不懂他的语气,只是高兴地说道,“那朕现在要去湖里捞鱼!” “好。”陈袖说道。 江照月从回忆中跳出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那之后,凡是原主说的,陈袖便只有一个字,好。 无论多荒谬的命令,他都执行得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好家伙,敢情陈国现在被霍霍成这个模样,全都是原主的缘故啊! 陈袖就是个背锅侠,把佞臣贼子的骂名背了个全,生怕有人骂他的小皇帝。 想到这里,江照月竟还生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感动,不过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她现在的处境更危险了好不好,以陈袖对小皇帝的钟爱,要是发现她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指不定要怎么对付她呢! 得马上找到小锦才行。 江照月打定了主意,明天就要见见那个宁才人。 ……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马车?” 云锦书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头上身上满是汗水,一动也不想动。 “那辆马车上有血迹,”顾雁回说道,“那两个山匪的尸首我虽然处理了,但商队的车夫同样死了,山匪们未必会仔细处理他们的尸首。若是官府追查起来,我们会被抓住的。” 他将马车赶上了另一条路,在马上就到下一个镇子前藏了起来,又独自去了镇子上,不一会儿便重新驾了一辆马车过来。 二人将之前那辆马车上的金子搬到了新的马车里,云锦书累得气喘吁吁,再看顾雁回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还摸出了一块金锭仔细查看。 “这些金锭先不能给你。”他说道。 “为什么!”云锦书顿时恢复了力气,扑到了箱子上,警惕地看着他,“我告诉你,你别想赖账!” 顾雁回没好气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你看清楚了,这上头印着官印,摆明了是从宫里头出来的!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川渝那边有山匪作乱,年前的时候曾有批赈灾银在那边丢了,这些应该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啊!”云锦书睁圆了眼睛,“那你要还回朝廷不成?” 顾雁回冷笑:“但凡我要是敢将这些金锭还回去,陈袖便立刻会将劫银这桩事扣在我的头上!” “那怎么办啊,”云锦书愁道,“花又花不得,那不是白抢了么?” “等到了安定郡,找人熔了便是。”顾雁回说完,看她又张开了嘴,立刻补充道,“熔之前会称重,该分你多少一两都不会少!” “嘿嘿,”云锦书满意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最讲信用了!” 顾雁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笔钱来得正好,朝廷一再克扣昭武军的军饷,这两年全靠他和景云往里贴,有了这一笔钱,他们两个终于可以缓上一口气了。 “走了,”他又在云锦书的头上敲了一下,“你在马车里歇着,我来赶车。” 云锦书抱着头,怒了。 “顾雁回!”她抬脚踢他,“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敲我的头!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是你对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离开姚泾县的时候,她就换了一身男装,头发简单地扎了起来,腰身束在巴掌宽的腰带里,整个人看着挺拔又俊秀。 这会儿脸上带了薄怒,又有些不自知的妩媚,顾雁回只看了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敲一下又怎么了,”他嘴硬道,“你救了我的命,我也答应给你钱了呀!这些金子还要我找人去熔呢,熔的时候总要损失些的,要不咱们两个再仔细算算……” “我承认是我刚才的声音太大了,”云锦书诚挚地说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同我计较成吗?” 顾雁回大笑,顺手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然后才托了她一把 ,将她扶上了马车。 “驾车要比骑马花费的时间更多些,”他说道,“咱们的时间有些紧了。” “到了前面的镇子上,我去多买些干粮,”云锦书说道,“我们不住店了,轮流驾车,应该能来得及。” 顾雁回点了点头:“再买些纸笔,我将路画出来,免得我睡着的时候你走岔了。” 他看着云锦书,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这一路上怕是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云锦书连声说道,“到时候你付诊金的时候记得多付五十两就行。” 顾雁回难得没有说什么,急行赶路不是件轻松事,尤其她还是个女子,这些天下来,只怕人又要瘦上一圈。 要不是因为他,她何至于受这个苦,这钱是他应该给的。 第24章 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姐妹 山间的夜格外寂静,只有火焰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与虫鸣。 云锦书在前面的镇子上买了些干粮和肉干,到了晚上吃东西的时候,顾雁回瞧着她啃一口肉干灌一口水,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爱吃不吃,”云锦书看到他的表情,呛声道,“都出门在外了,不要那么挑剔!” “我不是……唉。”顾雁回叹了一口气,很快便生起火来,从车上找了个瓦罐架在火上,将干粮与肉干掰碎了,加水一起煮了起来。 肉香很快飘散开来,云锦书放下啃得牙根生疼的干粮,厚着脸皮坐了过去。 等肉粥煮好之后,她眼巴巴地看着顾雁回,顾雁回给她盛了一碗,故意说道:“一两银子。” 云锦书立刻将碗推开:“我牙口好,不喜欢吃稀的。” 顾雁回失笑:“快吃,你当我是你,一碗稀粥都要一两银子。” 云锦书老脸一红:“你同我比什么,我生活艰难,总要想法子赚钱啊!” 她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肉干是抹了盐晒的,煮出来的粥也带了咸味,顾雁回还挖了几棵野菜放了进去,味道竟然相当不错。 “手艺不错,”她竖起大拇指,“我们一路上的伙食就交给你了。” 顾雁回瞪她:“你的手艺不是也很好么?之前每天都是你做菜,现在为什么要交给我?” “因为我太累了,”云锦书靠在石头上,“别说赶车,原来我连镇子都没有出过,现在被迫背井离乡,又要抓紧时间赶路,我好疲惫啊!” 她看着头顶的夜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前这个时候,我应当已经睡下了——唉,没想到如今连家都没有了。” 顾雁回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愧疚,低着头不说话了。 云锦书眯了眯眼睛,小样,我还拿捏不了你了? 她其实并不觉得有多辛苦,与从前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比起来,现在简直可以说是度假了,赶车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现代人,都花钱去体验呢! “好多星星啊……”她喃喃道。 星空美得像一场梦,天幕像是黑色的天鹅绒,星光在上面闪烁着,一直延伸到天与地交接的尽头。 然而总有人没有眼色地扫兴。 “明天是个晴天。”顾雁回也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今夜你先休息,我来赶车,等明天天亮了我再叫你。” 他指了指她手里的碗:“快些吃完我们好继续赶路,此地不宜久留。” 云锦书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不过还是好奇问了一句:“为什么?” “有狼。”顾雁回言简意赅地说。 云锦书打了个寒颤,将剩下的肉粥匆匆倒入了口中:“我喝完了。” 两人熄了火,很快便重新开始赶路,云锦书在车厢里坐立不安,隔一会儿就要敲敲窗子同顾雁回说上几句话。 “顾雁回,”她第九次敲窗子,问道,“京城里边的人都穿什么样的衣裳啊?街上的商铺多吗?是不是花钱的地方特别多?” 顾雁回叹了一口气:“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坐到前面来!” “好嘞!”云锦书麻利地下了车,坐到了他身边。 说起来还是要怪他,要不是他好端端地非说有什么狼,她哪会害怕? 两人一路走的都是小路,天上一轮圆月,将路照得透亮,而两旁的树木沉默地矗立着,树林里黑漆漆阴森森的,云锦书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可还是阻止不了脑海中疯狂涌现的那些恐怖想象,她紧了紧衣裳,人又往顾雁回身边靠了靠。 一路上太静了,马蹄的嗒嗒声与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混在一起,让她总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份寂静。 “顾、顾雁回,”她说道,“你跟我说说话呗!” 顾雁回侧过头看她,她目视前方,一张小脸紧绷着,害怕得非常明显。 他觉得有点好笑,这姑娘平时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结果竟然因为他说有狼,便吓成这幅模样? “好啊,”他故意用阴森森的语调说道,“那我给你讲讲之前在这条路上遇到狼的故事!” 话音一落,他就感到自己的袖子一紧,低下头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抓到了手里。 “晦气晦气,”云锦书脸色一变,“换一个!” 顾雁回轻轻笑了起来,他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顺便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别怕,”他说,“你仔细听。” 云锦书竖起耳朵,半晌也没有听到什么。 “现在路上到处都是虫鸣,”顾雁回说道,“若是真的有野兽接近,那么林中先是会有惊鸟,然后虫鸣会停歇,拉车的马也会止步不前。”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到了云锦书身上:“你要是害怕,就靠着我睡一会儿,晚上有些凉,当心别着凉了。” “谁害怕了。”云锦书嘴硬地嘟囔了一句,用衣裳将自己裹了起来,又往顾雁回身边挪了挪,心中的紧张感稍稍降低了些。 “云锦书,”顾雁回看她仍睁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想着说话分散一下她的注意,便问道,“你要找的那人,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异父异母的姐妹,”云锦书答得迅速,“她一定也在找我的。” 顾雁回反应了一下,笑出声来:“异父异母……就是你的朋友对?” 云锦书点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他的外套宽大,她将身子缩了缩,只露出了一张脸来:“我们两个都没有父母,小时候我长得又瘦又小,常有人欺负我,一直都是她为我出头。” 她和阿月是一个孤儿院里出来的,袁宁也是一样。 三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阿月很厉害,年纪轻轻便开了自己的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对她们两个也十分大方,甚至连袁宁在医院的工作,也是阿月托关系帮她找到。 所以捉奸那天,云锦书看到袁宁与刘贺勾搭在一起的时候几乎要被气炸了。 阿月没有说袁宁半句,但她一定伤透了心。 第25章 你就是宁才人? 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起这些,又或许是夜晚太安静了,她一说起来便停不下来。 “阿月对我很好的,”她说道,“那时候我们都吃不饱饭,有个男孩子长得比我高一头,常来抢我的东西吃,阿月在身上藏了一块砖头,等他再来的时候,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头都打破了,从那之后他见了我们就绕着走,再不敢来抢吃的了。” 阿月因此而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等她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男孩,把他又揍了一顿。 “小锦,”她对云锦书说道,“你要记着,你越是忍让别人就会越欺负你,你只有把他们打怕了,往后他们才会绕着你走。” 云锦书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又被院长拖去了关禁闭的小黑屋,隔天等那个男孩头上包着纱布出来的时候,她也冲上去给了他一板砖。 然后她也被关了小黑屋,不过从那之后,孤儿院里再也没人敢欺负她们两个了。 “还有个小女孩叫袁宁,”她说道,“她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经常跟在我们后头。” 袁宁也是经常被欺负的那类人,她和阿月在孤儿院立威之后,别人都不敢再来招惹她们,袁宁却巴巴地跑过来和她们玩。 “我心眼小,”云锦书说道,“觉得她就是为了借我们的名头,好让别人不敢再欺负她。阿月劝我说,反正对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妨碍,她爱跟就让她跟着好了。” “后来有一户富人,想要将阿月带回去养,”她的声音很轻,“但阿月不想和我分开,就没有同他们走。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袁宁跑过去问他们可不可以带她走,于是他们就带走了袁宁。” “阿月吃了很多苦……是我拖累了她。”云锦书抱着膝说道。 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了许多年,当她们两个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的时候,当阿月打工累了一整天,回家倒头就睡的时候,当过年那一天,两人分吃一盘饺子的时候,这句话都会忽然跳出来,在她的舌尖上徘徊。 但当着阿月的面,她从来都没有说出来过,她知道阿月必然不爱听,只能把这句话和长达十数年的愧疚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这又不是你的错,”顾雁回说道,“她选择你,必定是因为与那富户相比起来,你带给她的东西更多。” 他不大会安慰人,只能从客观角度来分析:“兴许她跟了那富户走之后,日子会过得轻松些,可那富户平白无故带她回去,必然是有什么用意的,说不定他们家就有个要冲喜的儿子,哪怕没有,她花人的钱,也要过得小心翼翼看人眼色。” 云锦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她们两个与袁宁重新相逢之后才知道,原来她的养父母家中还有个脑瘫的儿子,一直不能自理,所以他们才想着要再领养一个孩子,等他们老去之后帮他们照顾儿子。 袁宁那些年虽然物质上过得十分富足,但却并不开心,她没能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反而去学了护理,就是为了以后更方便照顾哥哥。 养父母从小对她耳提面命,告诉她一定要对哥哥好,要不是因为哥哥,他们又怎么会领养她呢?她只怕现在还在孤儿院呢! 云锦书听得心中五味杂陈,阿月更是在袁宁的眼泪中义愤填膺,对她加倍好了起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顾雁回摇摇头,“这世上哪有不求回报的好。” “才不是呢,”云锦书反驳,“阿月对我就是不求回报的好!” “那大约是因为你也是同样对她的。”顾雁回说道。 云锦书愣了愣,没有说话。 顾雁回许久不见她出声,转过头看,才发现她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 小小的一个人儿,缩在宽大的外袍中,半靠在他的身上,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他沉默地笑笑,将身子坐得更直了,好让她能靠的更舒服些。 朗月当空,他第一次觉得赶路也不是全然枯燥乏味的一件事了。 …… “你就是宁才人?” 江照月紧盯着眼前俯身跪拜的女子,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淡淡问道。 “回皇上的话,正是臣妾。” 女子的声音清婉温柔,说话的时候规规矩矩,不敢抬头看她。 “行了,你先起来。”江照月说道,“崔元,赐座。” 崔元很快拿了个小杌子来,宁才人从地上站起身来坐了上去。 江照月这才看清她的脸,是极美的长相,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着,含情脉脉,目光流转间摄人心魄。 她咳嗽了一声,示意崔元退下。 但崔元好似没有看到她的目光似的,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江照月咬牙,定是陈袖吩咐过他,让他在她召见嫔妃的时候守在一旁的! 她这个皇帝做得憋屈,就连想摸摸自己嫔妃的小手,还要被摄政王的眼线监视着。 无奈,江照月只好说道:“朕听说你自荐司药一职,怎么,你莫非通晓医术不成?” “回皇上的话,臣妾从前在家中曾看过不少医书,略懂些皮毛。” 中规中矩的回答,江照月没办法因此就确定她是小锦。 “略懂些皮毛可不够,”她说道,“你可会给人治病?” 宁才人微微笑着低下头去:“那些伤寒一类的小病,书中都有过记载,但臣妾一直未曾亲自给人瞧过,皇上这么一问,臣妾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没底,得到时候试试看才行。” 又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江照月只得启用方案b。 “宁才人,”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朕记得你颇通文墨来着?朕前两日得了个上联,说来给你听,你看能不能对出下联来。” 她清了清嗓子:“智者不入爱河?” 宁才人一愣,脱口而出:“愚者重蹈覆辙??” 江照月:“寡王一路硕博???” 宁才人:“……建设美丽祖国????” 第26章 刘贺,我终于找到你了 江照月紧绷着脸,以免自己控制不住流露出喜悦的表情。 “崔元,”她淡淡说道,“你去叫陈大人过来,朕有些话想同他说。” 崔元深深地看了宁才人一眼,还是应了一声,走出了寝宫。 来之前他便已经委婉地警告过了宁才人,宁才人一直是个聪明的,想来这会儿也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况且只是传个话的功夫而已,想来也出不来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寝宫里只剩下了江照月与宁才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宁才人忽然“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她一头扑进江照月的怀里,好巧不巧正撞在了她的伤口上,疼得她险些昏厥过去。 “我终于找到你了,”宁才人哭得梨花带雨,“刘贺,我终于找到你了!” 江照月强忍着痛要去拍她的背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沉默片刻:“……阿宁?” “是我啊!”宁才人哭着说道,“刘贺你怎么才让人去找我,我这些天一直想见你,但是我位分太低,贤妃她们都不允……” 江照月磨了磨牙,只觉得荒诞得厉害。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竟然不是小锦,而是袁宁?? “刘贺,你怎么了?”见她不说话,袁宁有些担忧地问道,“一睁眼就到了这种地方,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 江照月回过神来,冷笑起来:“我们的身份是这世上最高的,你又有什么好发愁的!” 她心情烦躁,还不知道小锦在什么地方,要是生在富贵人家还好些,要是在穷人家,这会儿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呢!袁宁她好歹也是后宫嫔妃,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矫情些什么。 “你吼我?”袁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刘贺,你居然吼我!” 江照月没好气地说道:“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她将她推开,指了指自己:“我现在是谁?我是皇上!你不过是个才人而已,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把你打入冷宫,你觉得我不能吼你??” 别说,她现在还真想这么做。 袁宁的面色一变,很快便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来。 “阿贺你别开这种玩笑,”她放柔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方才我也是太心慌了,所以才没忍住抱怨的,你了解我的,我向来没有什么主意,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吓得六神无主,完全慌了手脚,现在找到你,总算是有了主心骨,所以才多说了几句。” 江照月冷冷看着她,她倒还是一如既往地识时务。 “行了,”她心烦意乱地说道,“我受了伤,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下过床呢,以后的事等我好起来再做打算!” 袁宁乖顺地点头:“阿贺你先好好养伤,别的都不用担心——你之前不是常说,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么?有你在,哪怕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我也一点都不害怕了。” 她说的情意绵绵,然而江照月听在耳朵里,几乎要讴死了。 这是什么运气啊,小锦没找到,找到了个背刺她的袁宁! 她只能先稳住她:“你也别担心,我是皇上,总归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倒不是她还念在从前一起长大的情谊,只是袁宁一向小心眼,她万一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难保她不会将一切捅出去。 她不怕袁宁发疯,怕的是陈袖察觉到了不对,将她这个冒牌货碎尸万段。 袁宁破涕为笑,抱着她的胳膊不松手:“阿贺,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不得不说袁宁这副身子生得极美,眼下梨花带雨的,让江照月都险些看直了眼。 袁宁留意到她的目光,嗔怪道:“你们男人可真是的,见了美人就转不开眼。” 江照月笑笑:“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肤浅的人?要不是我知道是你,根本都不可能多看她一眼!” “你就喜欢拿这样的话哄我。”袁宁笑道。 “怎么会是哄你呢,”江照月假笑,“我更看重的是你的善解人意啊!你想想从前,比起江照月和云锦书来,你的长相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能力,我不是还和你搞到了一起吗?” 袁宁笑得越发勉强:“阿贺,你……你别说的这么难听,我们两个虽然认识的晚了一些,但始终情投意合,反倒是江照月,她仗着自己有两个臭钱,就对你呼来喝去的,根本看不到你身上的闪光点。” “谁说不是呢,”江照月点头叹道,“我可真够贱的,为了钱连尊严都不要,像条狗似的跟着她,偏偏当狗还不好好当,总想着出去吃屎,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吃个够了。” 袁宁觉得这番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也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刘贺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现在一朝翻了身,难免心中有些感慨。 她见她情绪不错,又凑得近了些,撒娇道:“阿贺,你现在有后宫三千佳丽,可不能为了她们就冷落了我!那些女人为的不过是你皇上的身份,我和她们可不一样,我从前就一直跟着你,你是知道的,我为的就只是你这个人罢了!” “真的?”江照月明知故问,“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告诉我,让我不要在江照月面前露馅么?” “我……我那也是心疼你嘛!”袁宁说道,“你是男人,身上的担子那么重,和江照月在一起,最起码车子房子都有了,虽然我难过,但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便看着你受苦啊!” 江照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宁,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 她也是没想到袁宁的脸皮竟然厚到了这种程度,能把谎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偏偏刘贺也喜欢听,这两人当真是绝配! “既然你这么通情达理,那么我便同你直说了,”江照月说道,“现在后宫里的嫔妃不少,我宠幸哪个,也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以后我不可能为你守身如玉,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袁宁的面色一变,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皇上,陈大人过来了。”崔元走进来回禀道。 第27章 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让他进来。”江照月说道。 陈袖很快走了进来,他淡淡地瞥了袁宁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却让袁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皇上。”陈袖作势要拜。 “爱卿不必拘于那些虚礼,”江照月说道,“快赐座!” 陈袖还是拜了下去,然后才坐到椅子上,问道:“不知皇上召臣过来是为了何事?” “不是什么要紧事,”江照月笑着说道,“后宫里贵妃之位不是还空悬着么?朕觉得……” 她拉长了声音,一转头刚好看到袁宁含满期待的目光。 “朕觉得暂且先空着也无妨。”她说道。 一旁的袁宁委屈地瘪瘪嘴,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不过么,”江照月笑眯眯地说道,“朕觉得宁才人不错,长相貌美性子柔顺,朕很喜欢她,应当给她晋一晋位分了——爱卿觉得晋她为宁美人如何?” 陈袖凉凉地瞥了袁宁一眼,淡声说道:“皇上既喜欢,那便依皇上的意思便是。” “好!”江照月拍板道,“崔元,等会儿你就去传旨!” 说完,她便摆摆手:“爱卿先下去,朕有些乏了,让宁才人陪着朕就好。” 陈袖的下颌紧绷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袁宁。 “皇上如今需要静养,”他说道,“宁才人也不要留在这里打扰皇上了。” 袁宁下意识去看江照月,江照月“呵呵”一笑,没有看她:“爱卿说得有道理,宁才人,你也先退下!” 袁宁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陈袖身后出了门。 一出了寝宫,陈袖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袁宁的心里慌得很,她有着原主的记忆,虽然原主没有与陈袖说过话,但那根植在心中的恐惧在提醒她,陈袖绝对是个狠角色。 想到这里,她连忙停了下来:“陈大人。” 下巴上忽然一痛,陈袖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这张脸倒是不错。”他说道。 袁宁心中惊疑不定,陈袖的胆子……竟然大到这个地步吗? 她可是皇上的嫔妃,方才皇上还说得清清楚楚,要晋她为婕妤,这不是明摆着宠爱她么?陈袖怎么敢在寝宫外就对她动手动脚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不是证明了她确实很有魅力呢…… 想到这里,袁宁顺势抬起眼来,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来。 这个笑容是她对着铜镜练习过无数次的,原主长得太美,一双眼睛妩媚动人,配上这样清纯的笑容,任哪个男人见了,都没办法不心动。 之前练习的时候,是想着若是有一日能见到皇上,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没想到她第一次用,却是对着摄政王陈袖。 然而下一瞬间,她的脸上却被重重地甩了一个巴掌。 袁宁跌倒在地上,狼狈地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宁才人未免也太不小心了些,”陈袖伸出手,旁边的崔元立刻递上了一方帕子,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想来是小心思太多,所以才跌倒了。” “你……你……”袁宁一张嘴,才惊觉口中满是血腥味。 陈袖的目光冷漠。 “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冰,“能得皇上的青眼,是你祖上修来的福分,若是再有下次,我不动你,但魏家就要吃些苦头了。” 说完,他将帕子随手丢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宁惊惧万分,一时间竟然忘了动。 “宁……美人,”崔元蹲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您还不回去呢?皇上可都歇下了,您要是再惊扰了皇上,叫陈大人知道了,恐怕……” 袁宁浑身一凛,挣扎着爬了起来,不顾仪态地跑了出去。 崔元对着她的背影讥笑了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寝宫外发生的事,江照月并不知晓,但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袁宁可不是个安分的性子,知道陈袖权势滔天,哪会轻易放过,而陈袖巴巴地赶过来,听的却是她说要将宁才人晋为宁婕妤,心里只怕正憋着一口气,袁宁撞上去,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这样想着她就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来了。 袁宁也穿越了,那刘贺呢? 他们四个人都在那一间屋子里,那雷劈下来,总不至于厚此薄彼? 再说最该劈的就是刘贺,他没道理还活着。 江照月眉头紧锁。 不过很快她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小锦,刘贺在什么地方关她什么事? 江照月想了半晌,扬声叫了崔元进来。 …… 袁宁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印月阁,一路上引得不少人的侧目。 她一进了大门,便低着头匆匆往侧殿去了,一进了宫殿,就立刻叫了人过来。 “流莺,去给我拿两个煮熟的鸡蛋来,”袁宁的眼中满是恨意,“黄鹊去打盆清水。” 两个宫女不敢多问,急急忙忙地去了,不一会儿就将她要的东西拿了过来。 袁宁将嘴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对着铜镜看了半晌。 方才陈袖那一巴掌太重,她的脸高高地肿了起来,嘴唇也磕破了,甚至连牙齿都有些松动。 她强压着心中的恨意,用鸡蛋在脸上滚着。 她不会放过他的,等再见了刘贺,一定要将陈袖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他! “哎呦,妹妹这是怎么了?” 袁宁一听那幸灾乐祸的声音,便知道是同住在印月阁的江美人过来看她的笑话了。 江美人比她位分高,一直以来都压着她一头,经常对她冷嘲热讽,她穿越之后,没少受她的气。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袁宁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她也是美人了,并且还有封号,江美人比不过她。 “劳姐姐挂心了,”她冷淡地说道,“只是不小心跌倒了而已。” 江美人扶着宫女的手臂,风情摇曳地走了过来,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妹妹这一跤……跌得当真是重啊!” 她招招手,一旁的宫女便捧了一个小盒子过来。 “妹妹,这是淑妃娘娘送来的药膏,治外伤是最好不过了。”她笑盈盈地说道,“妹妹快涂上!”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袁宁:“妹妹花容月貌,要是留了伤疤,那多可惜呀!” 第28章 你是不是一直惦记着云锦书?! 当她是傻子吗! 袁宁示意一旁的流莺接过那药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多谢姐姐,多谢淑妃娘娘。” 江美人看够了笑话,拍了拍她的胳膊便离开了。 “这药膏……才人可要涂上试试?”流莺小心翼翼地问道。 袁宁对她伸出手,她连忙将药膏递了过来。 那盒子是越窑青釉的,上面刻了鹦鹉牡丹纹。袁宁打开盖子,一股异香扑面而来,淡青色的药膏缺了一角,看上去仿佛被人用过一般。 她冷冷一笑,将盒子又盖了起来。 做得倒是天衣无缝,只是她看多了宫斗剧,对这些药膏一类的东西格外小心。 淑妃是个高冷的性子,对她们这些低位嫔妃连看都不看一眼,怎么会特地给江美人送药膏? 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她不用让人看便能猜个七七八八,反正后宫的女人斗来斗去,无非就为了两样,一是恩宠,二是子嗣,她要是真的用了这药膏,大约不是被毁容,就是以后生不了孩子了。 想到孩子,袁宁的目光又是一沉。 她直觉刘贺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江照月强势,刘贺跟着她,一贯只有受气的份,而她只要在他面前温声软语劝上几句,他就对她迷恋得不可自拔。 但现在刘贺却成了皇上,这对她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他们有感情基础,她了解刘贺,知道说什么他才会高兴。 坏的是他现在身边的女人太多,各个年轻貌美,对他也极尽谄媚,他根本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一心一意对她,甚至因为自己知道他那些不堪的过往,一不小心惹他生气,恐怕自己连命也保不住。 袁宁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她必须要尽快为自己打算,一步步往上爬,最好尽快生下皇子,这样以后的路才稳妥。 想到这里,她将那盒子收进了怀里。 “淑妃娘娘送来的,自然是好东西,”她说道,“我只不过是磕破了唇罢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好的药膏?你去太医院取一盒玉容膏回来便是。” 流莺应了一声便去了。 殿中只剩下袁宁一人,她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皇上对新晋的宁美人宠爱非常。 崔公公去传旨的时候,带了许多赏赐,印月阁偏远,一路上走过去,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宁美人得了皇上的青睐。 等贺喜的人散去,袁宁守着一屋子的赏赐,又是高兴又是恼怒。 高兴的是刘贺对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样明晃晃的赏赐,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她很受宠么? 恼怒的是来贺喜的人太多,人人的目光都要在她青肿的脸颊上停上片刻,看得袁宁直咬牙。 他为什么就不能等过两日再赏她呢?非要她在所有人面前出丑吗! 不过这些话她不敢当面对刘贺说,她只能安慰自己,刘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为了她好,她可要清醒些,等明日去谢恩的时候,说话一定要委婉才是。 于是第二日,她见到皇上的时候,眼睛一红就掉下泪来。 江照月早就猜到了她会在陈袖手上吃亏,见到她肿的高高的脸颊,还是忍不住惊了惊。 “爱妃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有崔元在一旁盯着,袁宁不敢告状,只含含糊糊地说道:“就是……不小心跌倒了。” “怎么跌得那么重,”江照月伸手在她脸上按了按,看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才满足地收回手来,“可让太医瞧过了?爱妃花容月貌,可别留下疤痕呐!” 袁宁心中暗恨,男人果然都一样,他不关心她疼不疼,只关心会不会留疤! “多谢皇上惦记,”她做出欢喜的模样,从怀里拿出那盒药膏来,“与妾同住的江美人给妾送了药膏,说是淑妃娘娘送来的,说涂上之后不会留疤呢!” 江照月瞥了一眼那药膏,轻飘飘地说道:“既然这样,爱妃就快涂上。” 她不接话,袁宁只当是直男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笑盈盈地说道:“这样珍贵的药膏,妾想着自己涂实在是可惜、皇上,您不是受了伤么,妾借花献佛,这药膏就给皇上用!” 一旁的崔公公掀了掀眼皮,越发觉得这宁美人愚蠢。 陈大人不知为皇上寻了多少天材地宝来,用得着你献殷勤? 想给淑妃上眼药,偏要借着皇上的手,也不想想,这药膏要是真有问题,你自个儿还能活命? 果然,皇上只看了一眼就说道:“爱妃有心了,不过朕这里什么样的药膏都有,你这一小盒还是收起来!” 袁宁不住地使着眼色,然而皇上却好像根本看不懂一样,还问她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她气得险些说脏话,只能安慰自己刘贺是个直男,根本不懂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眼看着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江照月留了她用膳。 趁着崔元出去的时候,她拉过袁宁,对她严肃地说道:“阿宁,我想到一件事,必须要同你说一声。” “什、什么?” 袁宁本想告状,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我们穿越了,江照月和云锦书未必不会穿越。”江照月说道。 这是她昨天就想好的,万一袁宁和刘贺接上了头,她在明刘贺在暗,难保他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怎么会……”袁宁呆呆地说道。 穿越不是主角才会有的奇遇吗?她和刘贺穿越也就罢了,江照月她们两个凭什么?! “反正我们要小心些,”江照月说,“她们两个很厉害,尤其是云锦书,她医术高超,善良正直,人也漂亮,性格还招人喜欢……你要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立刻过来告诉我,让我来处理,明白了吗?” 袁宁愣愣地听她说着,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地方不对了。 她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说道:“刘贺,你是不是一直惦记着云锦书?!” 第29章 不会被你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吧? 江照月摸了摸鼻子,哎呀,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在她眼里,小锦就是很完美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做声,落在袁宁眼中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 袁宁满面怒容,不敢大声喧哗,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就知道你对云锦书有意思!” “哦?”江照月的目光冷了下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要一见了云锦书,你的眼神就挪不开!每次你去医院找我的时候,都要特地去看云锦书,还对我说什么是为了不让江照月怀疑……” 袁宁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刘贺,你说你和江照月在一起是迫不得已,你爱的就只有我一个,可是现在算什么,云锦书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她?” 看着她破防,江照月倒是挺淡定的:“她就是很好啊,我听江照月说,她们在孤儿院的时候,经常吃不饱,小锦……云锦书每天都会留半个馒头,晚上她们两个分着吃。” “不过就是半个馒头罢了,值得念那么多年吗?”袁宁哭道,“我后来还回去看过江照月呢,还给她带了好多糖呢!” “哦,你说的是你被领养之后。”江照月淡淡说道,“你确定你那时候不是去炫耀的?江照月说你要她夸你漂亮才把糖给她。” “她是自愿夸我的!”袁宁涨红了脸。 江照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当初确实是自愿夸她的,不过就是随口说两句好听的话嘛,不痛不痒的,得了糖才是最实在的。 “差不多得了,”她冷淡地说道,“宁美人,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袁宁好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看着神色厌倦的皇上,心中猛地一突。 是啊,她现在只是个美人而已,对刘贺来说,这世上的女人都是他的,她为了一个云锦书就和他吵架,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阿贺,”她小声叫了一声,“我……我刚才失态了。” 江照月“哼”了一声,没有什么表示。 “我不是故意与你生气的,我……我就是太嫉妒了。”袁宁低下头,说道,“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就是因为爱你,所以我在知道你心里有别的女人之后才会嫉妒……” “我劝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云锦书说道,“后宫这么多女人,你莫非真以为我会守着你一个?” “我不敢了,”袁宁低声下气地说道,“阿贺,以后我都不敢了。” 她拉了拉江照月的袖子:“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你心里也是有我的,要不然也不会刚认出我就封我为美人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见江照月不置可否,她咬了咬牙,又说道:“你不就是喜欢云锦书嘛,等找到她之后,我帮你把她搞到手,怎么样?还有江照月,她从前那么欺负你,等找到她,你一定要好好羞辱她!” 她讨好的神情落在江照月的眼中,引得她一阵作呕。 “先找到再说。”江照月说道。 小锦啊小锦,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你……要是碰到了刘贺,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啊! …… 云锦书靠着石壁,恹恹地看着顾雁回将火灭了。 这已经是他们从姚泾县离开的第十二天了,最初的几天,她兴致高昂,赶车对她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她之前鲜少有假期,像这样亲近大自然更是没什么机会。 可很快周围的景色她就看腻了。马车一直走在小路上,说是小路,其实就只有杂草间的两道车辙,路面坑洼不平,马车颠簸得厉害,一天下来她的屁股就硌得生疼。 说是两人轮流驾车,但轮到顾雁回的时候,她总也睡不着,夜间寂静,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尤其的响,咯吱咯吱地让人牙酸。 她躺在黑漆漆的车厢里,心里没由来地发毛,于是就跑到顾雁回身边坐着,与他说说话,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这样一天天熬下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眼见着火已经灭了,云锦书咬咬牙站起身来:“走,趁着天还没黑,我来赶车,我们再走一段。” 顾雁回看着她眼底的青影,心里一软:“今天就在这里歇了,我们明天就到了,不差这一日——我可不是心疼你啊,我心疼的是马,跑了这么多天,总要休息一下的。” 云锦书对他翻了个白眼:“我没那么自作多情。” 不过能休息,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同时担忧地看了一眼外面:“不会……遇到狼?” 自打那天顾雁回对她说有狼之后,一到了晚上她就提心吊胆的。 顾雁回轻笑了一声:“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如今眼看着就要到安定郡了,怎么会那么倒霉?” 他将自己的外袍丢到了她身上:“地上凉,垫一下。” 云锦书将外袍铺在地上,看着顾雁回倒是比从前顺眼多了。 他虽然有时候嘴贱了一点,但还是挺照顾她的,自己刚重伤痊愈,就强撑着赶车,只为了让她多睡一会儿…… “省得着凉了你再管我要治病的钱。”他说道。 云锦书翻了个白眼。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处背风的石头旁,顾雁回将马拴到了不远处的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已经熄灭了的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夕阳下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眉眼冷峻,与之前动不动就脸红的少年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 云锦书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她承认自己是个颜狗,好看的人谁不喜欢呢?单单是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忽然顾雁回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般转过脸来,云锦书连忙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不对劲。”顾雁回走到了她身边,低声说道。 “怎么了?”云锦书心中一紧,也坐起身来。 “太安静了……”顾雁回喃喃,“不会被你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你才是乌鸦嘴!”云锦书脱口而出,然而下一刻就变了脸色,“你是说……真的碰到狼了?” 第30章 狼群 顾雁回没说话,只是看向一旁拴着的马。 马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安,绕着树来回地踏着步。 云锦书抓着他的胳膊,手心冰凉:“你吓唬我的,好好的怎么会有狼呢?应该……应该就是天要下雨了,对,要下雨了所以才没有什么虫鸣,哈哈,一定是这样。” 她这么说着,却没有什么底气。 成片的乌云倒卷着推了过来,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水汽。 顾雁回没说话,单手将她提了起来,一把丢进了马车的车厢,自己则快速将马套上,一甩缰绳打算离开这里。 然而已经晚了,马儿发出一声悲鸣,一步也不肯向前迈。 “来不及了……”他喃喃自语。 风席卷着刮来,云锦书的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臊味。 “点火,”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反倒镇定了下来,跳下马车开始聚拢地上的枯枝,“顾雁回,快点火!” 两人沉默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在树下燃起了一堆火来。 “还不够,”顾雁回说道,“快要下雨了,这火堆撑不了多久。” 说话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夏初的白日已经开始逐渐变长,按往天的经验,还有约莫一个时辰太阳才会下山,但今天有雨,乌云早早地遮住了太阳。 不远处的树林中亮起了数对绿色的眼睛,那闪烁的绿光让云锦书悚然心惊。 “它们在等。”顾雁回忽然说道。 “在等……什么?”云锦书问。 “在等天黑。狼在黑暗中能看清楚,而人到了黑夜里,就变成了猎物。”顾雁回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剑,横在身前。 云锦书并不说话,咬着唇继续收拢枯枝。 书上不是说过么,野兽都怕火,虽然不知道那火能持续多久,但哪怕只能让她多活一刻,她也是愿意的。 “你知道狼是怎么捕猎的么?”顾雁回继续说道,“孤狼只会猎杀比自己弱的猎物,而群狼……” 他指了指前面的树林:“它们会先将猎物围住,率先派出一头狼来试探,若那狼死了,群狼便将它分食,继续派出更多的狼来。若是那狼能与猎物纠缠在一起,那它们便会一拥而上,将猎物撕成碎片。” “狼群中是有狼王的,”他说道,“如果能斩杀狼王,那我们兴许能够逃过这一劫。” 随着天色越发黯淡,那些狼开始动了。 一头灰狼率先走出了树林,就站在离他们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们。 云锦书数了数,大约一共有二十头狼,不知还有没有没露面的。 “顾雁回,”她表面镇定,实际都快吓哭了,“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告诉你,反正我是一定要活下去的,要是那些狼扑过来,我……我就骑马逃走了!” 顾雁回无语:“这不过是普通拉车的马而已,又不是战马,见了狼便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你当它能跑出去?” “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我要找到狼王斩了它,而你……”他转过头来,看着云锦书,说不出剩下的话。 他要她怎么样呢?他看过她的手腕,细得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捏碎一样。 那些狡猾的畜生只要稍微试探,便会知道她毫无反抗之力,等到了那个时候,它们会一齐扑上来,对血肉的渴望会压过天性中对火焰的畏惧,她活不下来。 “而我要撑到你回来。”云锦书说道,“我知道了,你快些去。” 顾雁回诧然看着她,她的眼中倒映着火光,脸上仍旧是那副镇定的表情。 “你……” “别耽误时间了!”云锦书打断了他的话。 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如果他们只是被动等到天黑,所有的野狼一齐扑过来,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 云锦书把他给她的那柄匕首拿了出来,横在胸前:“快去快回,这边我……尽量。” “如果它们扑过来你就躲进车厢里,”顾雁回快速说道,“躲进我们之前藏着的箱子里,等我回来。” “你小心……” 云锦书还没有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就已经动了。 她看到他闪电般冲了出去,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狼群中升起了一阵骚动,连打头的那头灰狼也犹豫着向他追了几步,不过很快一声狼嚎便压住了这骚动,狼群分出了一部分去追顾雁回,剩下的狼又扭过头来,一齐盯着云锦书的方向。 云锦书向火堆又靠了靠。 她上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狼,还是在动物园里。 一头狼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灰色的毛发纠缠在一起,沾满了泥土与草叶,有讨厌的小孩猛喊着要它起来,那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仍旧一动不动。 一直等到饲养员将一只鸡扔了进去,那只鸡扑棱着翅膀,想飞到空中躲避既定的灾厄,然而那头懒洋洋的狼在瞬间跃起,精准地将那只鸡扑了下来,一口咬断了它的喉咙。 它叼着鸡,漠然地看了一眼周围叫好的人群,任由血液顺着它的下巴滴到了地上。 云锦书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动物园。 那头离她最近的灰狼,冰冷的目光与动物园中的那一头一模一样。 而不同的是,现在她是笼中的猎物。 灰狼慢慢向她逼近了过来,其余的狼仍旧隐藏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马焦躁而惊慌地嘶鸣了起来,云锦书紧盯着那头狼,她知道自己一步也不能退,但凡她后退一步,其余的狼便会一拥而上,面前这堆火也将失去作用。 那头狼停在离火堆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伏下了身子,而后后腿猛地发力,竟一跃而起,越过了火焰,落在了云锦书的面前。 它落下的时候激起了一片灰尘,一人一狼离得那样近,云锦书几乎可以看清那狼脸上的嘲弄与凶残。 巨大的恐惧牢牢地抓住了她,野兽腥臭的气味将她笼罩,她暴露在那头灰狼面前,直面流涎的狼口与利齿。 马儿长嘶一声,那头狼仿佛听到了进攻的号角,猛然腾空跃起,对着云锦书当头扑下! 第31章 斩狼 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会变得愤怒。 此刻云锦书的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极度的愤怒。 她在医学院苦读五年,又参加了三年规培,好不容易当上了医生,一道雷劈下来,把她劈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家徒四壁不说,还要被骚扰,历尽艰辛逃了出来,结果现在又要葬身狼腹?? 她不服!! 云锦书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已依着本能做出了反应。 她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了这一击,想也不想就将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 那匕首果然削铁如泥,她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阻滞,便破开了狼皮,直砍到了灰狼的头骨上。 灰狼惨叫一声,随着她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挡住了它的视线。 剧痛激起了它的凶性,它怒吼起来,胡乱挥舞着爪子向云锦书这边逼近。 云锦书毫不犹豫地削了下去,那灰狼猝不及防之下被她削掉了半块前掌,落地时吃痛,哀鸣着跪在了地上。 她用匕首精准地割断了灰狼的喉咙,灰狼抽搐着发出了两声含糊的咕噜声,便再也不动了。 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温热的血溅了云锦书一脸,她身子一软,就瘫坐到了地上。 在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她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力气,都要比平常提升了许多,现在从生死边缘逃离,她猛然就害怕了起来。 心口的那一口气散去,她几乎要握不住匕首了。 然而她知道一切远没有结束,像顾雁回所说,这头狼不过是先遣,很快便会有其他的狼冲上来,她仍旧逃不脱。 怎么办…… 狼群一阵骚动,很快便又有两头狼走了出来,云锦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将死狼拖到了火堆旁,它的皮毛整个燃烧起来,火焰比刚才猛地拔高了一大截。 那两头狼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向后张望着,似乎在等着头狼的下一步指示。 云锦书趁着这个空档爬上了马车,跳进两人之前藏身的箱子,将盖子牢牢盖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有马在外面,会分散狼群一部分的注意,而她虽然将马车的车门关上了,箱子也盖了起来,但身上的气味是挡不住的,它们迟早会发现她。 她看过新闻,有人自驾游的时候遇到了狼群,那些狼齐心协力将车子掀翻,像开罐头一样撬开了车底,将人拖出来啃了个精光。 云锦书不认为马车会比汽车更牢固,她只能祈祷顾雁回成功斩杀头狼,早些回来救她一命。 如果她死了…… 云锦书在黑暗中掏出匕首,费力地在箱子上刻起字来。 “顾雁回共欠诊金三千五百两,连同金子一并交给江照月。” 刻下最后一个字之后,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将脸埋进了膝中。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尤为漫长,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马儿的悲鸣与野兽的嚎叫混在一起,让她心中发寒。 过了不知多久,头顶的箱盖“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挺厉害的么,”她听见顾雁回说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你……你才死了呢!”黑暗中云锦书看不清他的脸,“外面怎么样了?” “没事了,”顾雁回对她伸出手,“头狼被我杀了,回来的时候又杀了几头,剩下的便散了。” 云锦书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抓住他的手,试图站起来,却惊觉自己手脚发软,试了几次也没能起身。 “你让我缓一下,”她苦笑着说道,“我现在站不起来。” 一只手轻松地将她提了起来,下一刻她便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你还真没用,”顾雁回的声音闷闷的,“几头狼而已,怎么就吓成这样。” “你说得轻巧!”云锦书恼火地捶了他一下,“那狼扑过来,但凡我反应慢一点,现在都已经被撕碎了!你不夸我厉害,竟然说我没用?!” 她说完之后,莫名有点心虚,毕竟她只是杀了一头狼,靠的一半是运气,一半是他给的匕首,而他可是单独杀了头狼的,外面那些狼也不知道被解决掉了几只。 不过很快她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她凭什么要和他比,他可是敢去刺杀皇帝的人,她呢?最多也就敢杀个鸡而已。 她好好一个辅助,和战士比什么伤害? 云锦书决定等顾雁回嘲笑她,她就再说一遍他的命都是她救的,但等了半晌,却听见顾雁回轻声说:“确实很厉害。”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声音有些颤,人也一动不动,只是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顾雁回,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她放缓了声音。 “我没事。”顾雁回很快放开了她,顺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记,“我们得离开这里,狼群虽然退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再折返回来。” 他杀了狼王,心急如焚地赶回来的时候,却见马车周围一片狼藉。 马儿已经被咬死了,足足五六只狼正围在尸体旁撕咬着,听见动静,几只狼抬起头来,对着他呲着沾满鲜血的牙。 他的心当即一沉,而转头看到马车旁那一大滩血迹的时候,他手心冰凉,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的那些狼,等狼群散去,他狼狈地爬上了马车,又差点被箱子绊倒。 直到他摸到了最里面,将箱子掀开,看到里面的人,那一口气才终于呼了出来。 她没事,太好了,她没事。 云锦书捂着头应了一声:“我去驾车。” 他重伤初愈,又是赶路又是杀狼,再好的体力怕是也支撑不住了。 顾雁回摇摇头:“马被咬死了,剩下的路我们得走着,不过这里离安定郡已经很近了,花不了多长时间。” “很近……是还有多远?”云锦书眼前一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大约只有五十里路左右,”顾雁回说道,“夜路难行,我们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休息,等明天早上再走,晚上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到了。” 云锦书不死心,指着一箱箱的金子问道:“那这些金子怎么办?” 顾雁回丝毫没有犹豫:“太重了,我们不能带着这些金锭。” 第32章 单纯一点也挺好 最后,在云锦书的撒泼打滚之下,顾雁回不得不答应她,先将这些箱子藏起来,等他们到了安定郡,他立刻派人过来取。 “你迟早要因为贪财丢了性命!”他一边挥汗如雨地挖着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云锦书才不管他说什么,她在包袱里尽可能地装满了金锭,谁也不知道这条路上还会不会有人经过,万一等他的人到了的时候,这些金子被别人偷走了呢? 她接受不了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才将箱子全都埋到了地底下。 上面还捡了不少枯枝盖着,防止有人看出泥土翻新的痕迹。 “应该没问题了,”顾雁回没好气地说道,“这回可以走了?” 云锦书将火把塞到了他的手里:“走!” 夜空乌蒙蒙的,大雨将下未下,两人为了以防万一,都披上了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间的小路上。 没有月亮,路上黑得可怕,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顾雁回手中的火把。 云锦书心里发毛,快走了两步跟上他,悄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顾雁回撇撇嘴,将脚步放慢了些。 不知道走了多久,云锦书感觉自己的脚越来越酸,背上的金子也越来越重,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抬不起腿了。 “顾雁回,”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咱们休息一会儿行吗?” “也行,”顾雁回说道,“就是我们晚一日到安定郡,那些金子就要多在地下埋一日,万一被人挖走了……” “我还能坚持。”云锦书坚定地说,“我们快走!” 顾雁回抬头看了一眼天,天上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根本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 他对云锦书伸出手:“拿来。” “什、什么?”云锦书警惕地抱着包袱,往后退了一步。 “啧,”顾雁回满脸鄙夷,“你走得太慢,实在耽误行程。我不要你的金子,就是不想被你拖后腿而已。” “真不要?”云锦书大喜过望。 顾雁回:…… 他将包袱甩到肩上:“你一个女人,怎么这么爱钱?” “爱钱还分什么男女,”云锦书理直气壮,“你不爱钱?” “这世上有许多比钱更重要的东西。”顾雁回说。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缺过钱。”云锦书“哼”了一声,“你说这话,就像一个吃饱喝足的人,对快要饿死的乞丐说,你们别总想着吃,这世上有比吃更有意义的事一样。” 没了包袱,她走起路来轻快了不少:“我上学……在私塾里读书的时候,有次要收书本费,我拿不出来,有个男孩说,你让我亲一下,我就给你拿。” 一百三十二块五毛钱,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放学的时候,她想了好久,对阿月说不想念书了。 阿月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不肯说,后来阿月逼问了许久,她才终于说了出来。 “无耻!”顾雁回的心中腾起一股怒气,“这分明就是趁人之危!后来呢?他……你……” 他的脑海中当即便浮现出了那张麻子脸来,恨不得回去将他狠狠揍上一顿。 “后来阿月替我交了钱。”云锦书说道,“她帮人搓麻绳,手心里起了好多水泡。” 她还记得阿月把钱放到她手里的时候,脸上骄傲的模样。 “小锦,”阿月说,“明天你就去交钱,再顺便打那个混蛋一巴掌。” 云锦书给她挑着掌心里的水泡,她就一直嘟嘟囔囔的:“没有镜子也有尿?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想占你的便宜!不就是钱么?以后我会赚好多好多钱,到时候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咱们喝豆浆都要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云锦书抱着她大哭,她豪气地拍了拍她的头:“哭什么哭,等以后姐姐富贵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要是我万一落魄了,你也得记得再给我留半个馒头啊!” 回忆戛然而止,云锦书抽了抽鼻子:“我得尽快找到阿月才行。” 这句话她说了许多次,顾雁回还曾腹诽过,如果不是她一开始便说那阿月是个女人,他定会觉得那人是她的情郎。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有一点点嫉妒的。 不过这一刻,他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 他好像看到两个豆芽菜般的小女孩挤在一起,饿得面黄肌瘦,穿的破破烂烂,还时常被人欺负,唯有彼此才是依靠。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家在京城里还是颇有名望的,如果你口中的阿月也在京城,我应当能帮你找到她。” 不等云锦书开口,他又快速补充道:“如果她遇到了什么难处,你也可以来找我,并非是我自夸,整个京城中,几乎所有的事我都能摆平。” 一个无父无母的女人,生活就已经很辛苦了,再加上漂亮与贫穷,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得到那个阿月如今所要面临的境地。 但他并没有对云锦书说,她有时候分外通晓人情世故,有的时候又单纯得厉害,连一些常识都不知道,顾雁回将这些一概归结为她长大的地方太过偏远,所以不懂这些而已。 所以他并不想告诉她关于阿月的猜想,那些对她来说有些太过残忍了。 “那我就先谢谢你啦!”云锦书果然高兴起来,对他粲然一笑。 顾雁回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看看,这就是他觉得她不谙世事的地方。 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又是在这荒郊野外,她怎么就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呢? 这也就是他是个正人君子,但凡换个有些花花心思的人来,指不定就要对她做些什么呢! 这四处连个人家都没有,万一真的遇到了危险,她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 他故意将步子迈的大了一点,感受到衣角处传来的拉拽,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单纯一点也挺好的,反正有他在,还怕她被别人骗了不成? 第33章 照爱妃这么说倒都是朕的错了 大雨滂沱。 袁宁位份低,出行没有轿辇,只能让流莺撑着伞,一路往承乾宫走。等到了的时候,裙装的下摆早已湿透,鞋子里也湿漉漉的,走在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哟,宁美人过来了?”崔元一见了她,就阴阳怪气地说道,“宁美人还真是难请,皇上从早间便等着,您这一直到了中午才过来。” 袁宁少不得忍气吞声地解释:“公公见谅,实在是今日早间的雨下得太大,我才不能立时便过来。” 她之前就在刘贺面前偷偷表露过对这崔元的不满,刘贺听了,严肃地告诉她以后对崔元客气些。 “你当我这个皇上是这么好当的?”刘贺对她说道,“我上面还压着个手握军权的摄政王,随时都有可能对我取而代之!那崔元就是陈袖的人,你得罪了他,他要是告到陈袖面前去,我也保不了你。” 想到陈袖,袁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她被陈袖那一耳光打怕了,她从心底明白,陈袖是真的敢杀了她。 所以面对这狐假虎威的太监,她也不得不收起脾气,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 但崔元根本没想给她面子:“哦?早间雨太大?” 他作势要推门去看:“宁美人现在能过来,想必现在雨已经停了?” 袁宁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得不忍着屈辱,说道:“现在雨依旧下着……我是怕皇上等急了,所以才冒雨赶来的!” 崔元嗤笑一声:“皇上可是从早间等到了现在呐!” 袁宁知道他是故意找茬,只得偏过头对流莺示意。 流莺会意,走上前来悄悄往崔元手中塞了个荷包:“公公伺候皇上辛苦了,这是我们美人请公公喝茶的。” 崔元捏了捏那荷包,没再说什么。 袁宁松了一口气,刚要去偏殿换衣裳,就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还在等着宁美人呢,宁美人快些进去!” 于是她只能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进了寝宫。 一进门她立刻就红了眼眶,委屈得马上就要掉眼泪了。 “妾见过皇上,”有内侍在,她不得不福身请安,“妾来晚了,还请皇上见谅。” 江照月今天心情不错,她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终于能在宫女的搀扶之下下床了。虽然只在寝宫内走了一圈,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但总归不用每天都躺在床上了。 “爱妃快起来,”她对袁宁招了招手,又对一旁正在剥核桃的小太监说道,“你退下,让宁美人来。” 这些日子她每天召见袁宁,让她给自己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偏偏她还乐意得很,使尽浑身解数哄她开心。 眼下袁宁就代替那小太监兢兢业业地剥着核桃,剥完还亲自送到她的唇边。 “皇上渴不渴,妾服侍皇上喝口茶!”袁宁十分殷勤。 江照月略一点头,茶杯就贴到了她的唇边,茶水温度不凉不热,刚好入口。 “已经好几日过去了,爱妃唇上的伤口怎么还没好?”她皱眉问道,“昨儿朕看着还结了痂,今天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袁宁下意识抬手去挡,那伤口不大,按说只是外伤而已,结痂之后等着脱落了,便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可今天早上她一摸,那伤口竟又出了血,甚至还有脓水流出来,吓得她当即便大叫着要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顶着大雨过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说可能是最近天气越发热了,让她注意些别沾了水。 “太医说兴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所以伤口好得会慢一些。”她勉强笑了笑,说道,“皇上放心,妾已经让人去太医院取了祛疤的药膏来,等之后每日涂着,一定不会留下伤疤的。” “那就好,毕竟与旁的嫔妃比起来,你也就只有这张脸是优势,要是毁了实在可惜。”江照月才不在乎她到底会不会留疤,她就是想给袁宁添堵。 果然,听了这话,袁宁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眼看着她又要哭哭啼啼,江照月立刻露出了一脸疲惫的神色。 “朕乏了,爱妃回去。”她说道。 袁宁张口结舌,她冒着大雨过来,在这里才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刘贺就要让她再顶着大雨回去? 她的鞋子里现在还湿着,一双脚冻得冰冷,他竟然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妾身上方才被淋湿了,”袁宁不死心,说道,“皇上可否容许妾在此处更衣之后再走?” “爱妃怎么不早说啊,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江照月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袁宁心中一暖:“有皇上关心,妾就算着凉也无妨。” 谁知江照月却摇头道:“你是无妨,可朕重伤初愈,万一被你传染也着了凉该怎么办?你先前还说想要做司药,难道不清楚这有多危险?” 袁宁委屈得不行:“妾绝没有这个意思,皇上,妾只是、只是因为没有出行没有轿辇,所以才淋了雨,又因为皇上急着见妾,故而来不及先更衣……” “真是奇了,”江照月笑道,“朕一早说要见你,你拖到午间才来,这会儿又说怕朕着急?照爱妃这么说,叫你淋了雨,倒都是朕的错了。” “妾不是……”袁宁百口莫辩,只好先咽下这口气,乖乖地道歉,“是妾思虑不周,还请皇上见谅。” “行了,朕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江照月摆摆手,说道,“你回去,也不必在这里更衣,朕听外头好像还下着雨,就算换过了衣裳,回去不是一样要被淋湿?” 袁宁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还想说话,但崔元已经走了过来。 “宁美人请,”他似笑非笑地对袁宁说道,“皇上乏了,要歇息了,您还是赶快回宫!” 第34章 我觉得咱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袁宁顶着雨回了印月阁,一进了寝殿,就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黄鹊没有跟着去,但单看她这样快便回来了,便将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她不敢多说,只是柔声劝道:“美人,您身上还湿着,快些起来更衣,当心别着凉了。” “湿着又如何,着凉又如何?”袁宁原本就憋着一股火,这会儿猛然发了出来,“让我自己待着,滚出去!” 黄鹊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她拉住刚换过衣裳的流莺,仔细地问了一遍皇上那边发生的事。 流莺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补充了一句:“也不知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说不喜欢美人,却也不见召旁人去伺候,可要说喜欢美人,哪有这种大雨天叫人来回折腾的。” “不要命了你!”黄鹊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皇上的圣意岂是你能揣度的!” 她担忧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寝殿的大门:“我觉得……咱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流莺一惊:“你是说……” 黄鹊沉重地点了点头。 “之前皇上虽然对美人不闻不问,可现在已经不同了呀!”流莺压低了声音说道,“别管皇上究竟是如何想的,只要肯召见美人,那便是恩宠,旁人现在可都羡慕着呢!” “再说之前,你不是还一直劝我来着么?怎么现在眼看着日子要好起来了,你反倒不肯了?” 黄鹊沉默片刻:“你当真觉得这是好事?” “当然了,”流莺说道,“以前美人病得那样厉害,咱们去请了皇上多少回,那崔公公连门都没让进过。现在皇上主动想起了美人来,怎么不算好事呢?” 黄鹊叹了一口气:“我就只想着在宫里熬到年纪,好能被放出去而已。从前不得宠有不得宠的好处,别的嫔妃都不会留意美人这里的动静,咱们的日子苦些,总归是平平安安的,可现在……” “现在美人有皇上撑腰,谁敢把手伸进来不成?”流莺脱口而出。 “你当真觉得皇上会为美人撑腰么?”黄鹊静静地问。 流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就她这些天的观察看来,皇上恐怕……更喜欢看美人狼狈的模样。 一直以来想不通的那一点骤然明了,皇上对美人绝非宠爱,而是像随手逗弄小猫小狗……不,更像是她未进宫时看的耍猴戏。 那猴子脖子上套着铁链,耍猴人看着它洋相百出,偶尔给些吃的哄一哄,下一刻那猴子便折腾得更来劲了。 这个念头让她毛骨悚然。 “我们要怎么办,”她惶急地拉着黄鹊,“现在再去找江美人,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不能去找江美人,”黄鹊摇头道,“如果答应了江美人,那就是背主,背主的奴婢谁有好下场?” “那我们……” “想法子脱身,”黄鹊冷静地说道,“要是主子是个有城府的也就罢了,可你瞧瞧——” 她朝着寝殿努了努嘴,里面的哭声已经止住了,却不断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我们继续跟着宁美人,说不定哪天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她静静地说。 流莺也瞥了一眼紧闭着的大门,咬着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明日十五,各宫嫔妃都要去给德妃娘娘请安的。”黄鹊继续说道,“最近美人风头太盛,有许多人都盯着呢,如果美人要你跟着去,你一定要多留意些,千万别叫美人和谁起了冲突。” “最起码在我们脱身之前,别惹出大麻烦来。”她喃喃道。 …… 宫中后位空悬,由德妃掌管事务,她将晨昏定省一并取消了,只每月初一十五,嫔妃们会去她的云泰殿请安。 袁宁昨天哭了半宿,今日一早上醒过来,眼睛就有些肿了。 她又对两个宫女发了好一通火,恼她们两个不提醒她用冰敷一敷眼睛。 黄鹊看了流莺一眼,没说话,流莺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这就去给您取了冰块过来。” 宫中的冰是有份额的,不过宁美人最近得宠,流莺很快便拿了冰块回来,用锦帕包了,贴在她的眼睛上帮她消肿。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袁宁对着铜镜左照右照,虽然仍不满意,但也不得不出了门。 她心情差极了,昨天淋了雨,又穿着湿衣捂了半晌,今早上鼻子便有些塞。而嘴唇破开的地方好似更严重了,她狠了狠心,隔着帕子想将脓水挤出来,没想到血流了不少,伤口看着更大了。 偏偏今日是去给德妃请安的日子,嫔妃们都会过去,昨天她淋雨回来,已经让人看了一场笑话,眼下总不能再丢人了。 于是她让黄鹊将妆上得重些,最好把伤口全部遮掩住。 黄鹊心道那伤口若是碰了粉,只怕更难痊愈,但她已经生了另寻出路的打算,又何必在这一点上忤逆宁美人呢?于是只是依着她的吩咐,在脸上敷了厚厚的一层粉。 袁宁来得到底是有些迟了,听太监通传,各宫嫔妃全都朝门口看去,想看看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宁美人进宫早,从前一直不声不响的,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众人只隐约记得她的长相极美,旁的倒不记得了。 宫里美人多,想单凭美貌笼住皇上的心,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极美的宁美人,当初皇上也不过是临幸过就把她忘到了脑后,听与她同住印月阁的江美人说,过年的时候宁美人大病了一场,年后也一直病病歪歪的,前些日子太医去看过,还说她可能要不成了。 没想到这人倒是命硬,活过来了不说,还不知怎地又得了皇上的宠。 袁宁就顶着这一屋子女人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给德妃请了安。 德妃倒一直是笑眯眯的模样:“妹妹大病初愈,多养上些日子才好,不急着过来请安的。” 袁宁还未说话,淑妃便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些天宁美人不是天天往承乾宫去么?想必身子已经大好了,所以才有力气去讨好皇上?” 袁宁看着淑妃,眉头就忍不住皱了皱。 原主的记忆里,淑妃一直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整天仙气飘飘的,看人的时候微抬着下巴,不说话光靠眼神,就能把人看得自惭形秽。 可眼前这个淑妃,却好像全然变了个人儿似的,紫色纱裙外面套了个黄色罩衫,明明昨日才下过雨,今天一早还有些凉,她却将半个胸脯都露了出来。 见袁宁看,她还有些得意地挺了挺。 第35章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宁一阵无语,都是女人,你有的旁人也都有,搁那炫耀什么呢? “劳淑妃娘娘挂念,妾的身子确实好了不少。” 到底位份还是低了些,她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了淑妃,往后受罪的还是她。 至于刘贺,他大约会心疼自己,但这又何必呢? 不过是服个软而已,她从前在江照月和云锦书面前装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淑妃妹妹这话说的不对,”开口的是贤妃,“咱们都是皇上的人,本就应当好好服侍皇上,怎么能说是讨好呢?” 淑妃顿了顿,笑得一脸明媚:“贤妃姐姐说的对,是我一时想岔了。” 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这样想着,袁宁便又多看了淑妃一眼。 正巧淑妃的目光也牢牢锁在她的脸上,两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彼此都笑了一下。 按照位分,袁宁坐到了江美人身边,刚坐下江美人就细细地打量起了她的脸。 她咳嗽一声,将脸微微转开,借着喝茶的机会,将唇边的伤口遮住了。 江美人却不放过她:“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妹妹的伤怎么还没有好利索呢?” “已经大好了。”袁宁不想同她多说。 上首的德妃听了,不由问道:“宁美人受伤了?” 袁宁不得不放下茶杯,起身回道:“回德妃娘娘的话,妾前些天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嘴唇,并无大碍。” “女子容貌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你叫太医看过了么?”德妃问道。 “看过了,太医给妾开了药膏,只是现在天气越发热了,所以才好的慢了些。”袁宁回道。 德妃点点头,对身边的宫女说道:“去把本宫的那盒宁肤膏拿来。” 那宫女进去,不一会儿便捧了个小盒子出来,德妃让她送到袁宁手里。 “这宁肤膏祛疤最是好用,妹妹拿去,省得万一脸上落了疤。”她笑着说道。 袁宁谢了恩,刚要去接,便听淑妃道:“德妃姐姐真是心善,不过我前两日便赏过宁美人了,也是这宁肤膏,不过瞧着宁美人似乎根本没有用,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不过本宫。” 袁宁连忙说道:“妾是想着那宁肤膏贵重,妾也不过只是唇边被磕破了一小块而已,用那么好的东西实在是浪费了,绝没有别的意思!” 淑妃笑了一声:“本宫就是随口一说,宁美人那么着急做什么。” 她懒洋洋地对德妃说道:“我瞧着姐姐也将这宁肤膏收起来,宁美人用不上呢!” 德妃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倒也没说什么,只让宫女将宁肤膏收起来了。 袁宁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并没有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得罪了淑妃的地方,可淑妃分明又是在针对她……她觉得,应当是自己相貌太出挑的缘故。 “那日宁美人从承乾宫回来,妾倒是瞧见了,”说话的是郑才人,她弯着一双眼睛,表情单纯,“宁美人的头发都乱了,想来摔得不轻?” 她旁边坐着的就是郑宝林,姐妹两个顶着同一张脸,脾性却不大相同,这会儿听妹妹这么说,郑宝林悄悄拉了她一把。 郑才人的位份比袁宁低,她不耐烦地说道:“当然摔得不轻,否则唇怎么会都破了。” “不单单是唇破了,妾看见宁美人顶着一张红脸往回跑,难道脸上也碰到了?”郑才人依旧笑吟吟的。 那日皇上召见了她和姐姐,本以为二人又能重新得宠,没想到在那之后,皇上却好像忘了她们似的,每日召见宁美人,害得她们成了这后宫里的笑柄。 袁宁面色一沉,不等发作,又有人开口了:“这么说来,我好像也看见了,宁妹妹的鬓发都乱了,摔得当真不轻啊!” 说话的是齐婕妤,她的位份高,袁宁不得不低头说道:“宫中的石子路太滑,妾一不小心就摔倒了。” 后宫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当日陈袖打的那一耳光,如今只怕六宫都已经传遍了,她们刻意提起来,也只不过想让她难堪而已。 “也是,”德妃顺着她的话说道,“昨儿雨下的大,本宫出门的时候,抬轿子的太监脚下一滑,险些将本宫也摔了。” “哎呀,那娘娘没事?”立刻就有人问。 “当差的太监也太不小心了些,幸而娘娘福泽深厚才没受伤,不过娘娘还是要惩治他们一番,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也有人这样说。 德妃笑道:“他们也不是故意的,这次便算了。” 于是嫔妃们便纷纷夸赞她心慈,袁宁这一茬便被掀了过去。 但她却并不感激德妃,昨天她冒雨去了承乾宫,德妃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说起这个,不就是提醒自己的地位低,不配坐轿子么? 袁宁越发烦躁,好不容易熬到散了,也不等旁人,径自回了印月阁。 一进到殿中,看见迎上来的黄鹊,她扬手便打了一个耳光。 黄鹊不明就里,立刻便跪了下去:“美人恕罪!” 袁宁怒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分明对你说过,让你将粉敷重些,你为何不听我的话?” 要不是被江美人看到了伤口,哪能引出后面那些事,让她平白被人笑话! 黄鹊不敢反驳,只磕头请罪:“奴婢知错了。” 袁宁“哼”了一声,越过她走进了内殿。 打过这一巴掌之后,她心中的郁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难怪人人都想往上爬,她现在只是个美人,就可以对手底下的人随意打骂,要是有朝一日她成了皇后呢? 江照月和云锦书两个贱人,是不是也同样藏在这后宫里?她们今天是不是也在看她的笑话?不过她们一定不会猜到自己的身份,也一定不知道皇上竟是刘贺。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冷笑。 当日她确实答应过刘贺帮他找到那两人,但找到之后,她却不打算告诉他。 她要先好好将自己隐藏起来,一直到她比那两个人的位份都高,再把她们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折辱百倍奉还! 至于怎么找人—— 袁宁直觉淑妃就是她们中的一个,毕竟与从前相比,淑妃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她那股尖酸刻薄的劲很像江照月,可云锦书也大差不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宁沉吟着,青葱般的手指搭在雕了云纹的玉杯上,煞是好看。 第36章 信不信我剁了你的爪子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云锦书趴在顾雁回的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顾雁回咬牙切齿:“再多嘴就自己下来走!” 云锦书仗着他看不到,做了个鬼脸,手上讨好似的将桐树叶子又往前送了送。 “也不是不能走,”她小声说道,“不是你嫌我耽误时间的么……” 两人夜半出发,到了早上,天空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原想着等雨停了再走,没想到这雨一直下个没完,眼看着要到中午了,顾雁回怕来不及回京,云锦书怕耽误太久金子被人偷走,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冒雨前进。 但山路本就崎岖,下过雨之后更是十分难走,云锦书的鞋子里灌满了水,每一步都好像走在泥地里,不得不找了根树枝拄着。 顾雁回回头看了几次,最后忍无可忍,蹲在了她前面。 “上来。”他说。 “这多不好意思啊!”云锦书嘴上这么说着,人却麻利地爬了上去,还顺手摘了两片桐树叶子,帮他挡挡眼前的雨。 这人的身体素质强得吓人,那么重的伤,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能杀人能斩狼,还能胸前跨着金子,背后背着她在雨中赶路,实在是厉害。 顾雁回“哼”了一声,垂下眼帘,目光落到了她的脚上。 随着他的走动,那双脚一翘一翘的,无忧无虑的样子。可刚才在等待雨停的时候,他看见她呲牙咧嘴地脱下鞋子,脚上磨起了好几个水泡。 想想也是,她一个姑娘家,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这一路上都没有抱怨,已经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很快就要到了。”顾雁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小心地将她放下,指着前面说道,“看到了么?那边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两人在山坡上,云锦书眯起眼睛,透过雨幕使劲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似乎确实看到了一座城池。 虽然还很远,但这已经足以让她的精神振奋起来了。 “太好了!”她欢呼道。 顾雁回的表情也放松了些,他找了处避雨的山洞,两人坐在里面啃着干粮。 “后天便是回京的日子,”他说道,“我们走快些,今天入夜之后应当能进城。” “城门不会落锁吗?”云锦书问道。 “我们不走城门。”顾雁回说。 又歇了一阵,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点,两人便重新启程了。 这次云锦书没有要顾雁回背着,有了能看到的目标,她被榨干的力气又涌了上来,脚底下都轻快了不少。 一直到真正站在城墙下,她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望山跑死马。 谁能想到,明明看着已经那么近了,却还要走这么长时间啊! 顾雁回说的入夜之后能进城,她以为是前半夜,没想到他说的是后半夜。 这眼看着天都要亮了啊! 幸亏傍晚的时候雨便停了,否则两人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这边。” 顾雁回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的她提了起来,顺着城墙向西走去。 云锦书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边,半个字也不想说。 走到一处灌木丛处,顾雁回用手分开灌木,露出了一个狗洞来。 “从这里进去。”他说道。 云锦书把袖口扎紧,趴在地上往里钻。 那边刚露了一个头出来,便被人按住了后脖颈。 “哪来的小贼,”一个懒散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敢偷到镇原来,当真是胆大包天。” “我不是——我没有——”云锦书大惊,使劲扭了扭,想从他手里逃脱。 然而那人的手始终像是钳子一样,牢牢地按在她的脑后。 “不是?不是怎么不走城门,反倒偷偷摸摸地从这里钻进来?”那人轻佻地笑,“听着倒是个女人,那可更是奇了,打扮成这副模样是要做什么?” 云锦书不说话,她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外面的顾雁回就算听不见声音,看她这么久没有动弹,应当能猜出来她遇到麻烦了? “说,是谁指示你到这里来的?”那人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谁告诉你从这里就能进城的,嗯?” “我……我自己发现的!”云锦书硬着头皮说道,“藏得又不严密,我一眼就看到了!” 她被抓了没事,顾雁回手里有银子,这儿又是他的大本营,他有的是办法把她救出来。 她不信这人从天黑就一直守在这里:“我就是……就是睡不着,胡乱闲逛看到这有个洞,然后就钻出去了,在外头逛了一圈又钻回来……” “哦?”那人冷笑起来,“还真是嘴硬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云锦书虚张声势,“我告诉你啊,我……我家里人要是到了早上还不见我回去,一定会来找我的!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毛贼,”那人说道,“你可知擅闯宵禁是要被关进大牢的?” “我没闯!我天黑之前钻出去的!” “那现在呢?现在算你闯了?” “我……我最多闯了一半!”云锦书说道,“我身子还在外头呢,城里有宵禁,城外总没有了?你放手,我现在就退出去!” 那人愣住了,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理直气壮的胡搅蛮缠。 他忽然大笑起来:“你这小贼倒是有趣。” 说着,他手上稍稍用力,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话未说完,他便看清楚了云锦书的长相,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艳。 “没想到长得还挺漂亮的。”他很快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表情,伸手想在云锦书的脸上捏。 云锦书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只花孔雀蹲在前面,她眯着眼晃了晃头,才看清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长了一张方脸,单看相貌敦厚老实,可再一看他的打扮,简直是穿了一间绸缎铺子在身上。 所有云锦书能分辨的颜色,都能在他身上找到,看得她简直头晕眼花。 “苏景云,信不信我剁了你的爪子!” 云锦书眼前一花,只见顾雁回从天而降,一脚蹬在花孔雀脸上,把他踢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37章 我哪知道这丫头是你的人啊 顾雁回弯腰把云锦书从狗洞里拔了出来,见她的脸上浮现出怒色,不由摸了摸鼻子。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守着,”他解释道,“你放心,苏景云他就只是嘴坏了一点,人其实没有什么恶意……” “所以,”云锦书一字一句地说道,“能从别处进来,为什么要让我爬狗洞?!” 顾雁回难免心虚:“我自己确实能从城墙上面翻进来,但带着你难免有些吃力……” 他手忙脚乱地将挂在胸前的包袱解下来,塞进了她的怀里:“给,你的金子!” 云锦书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包袱紧紧抱在胸前。 这时候花孔雀也爬起身,捂着自己的腰慢腾腾地挪了过来。 “重色轻友!”他指控道,“老顾你为了个毛贼……为了个女人就对自己兄弟下死脚,等回京之后看我不向姑母告状!” “动不动就告状,”顾雁回轻蔑地说,“苏景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揪住苏景云的耳朵:“长能耐了啊你,敢对人动手动脚!” “疼疼疼疼疼……”花孔雀,哦不,苏景云一连声地喊着,一直到顾雁回松开了手,才委屈地说,“我哪知道这丫头是你的人啊。” 顾雁回瞥了一眼云锦书,她正低着头翻看着包袱里的金子,没听见他们这边的对话。 “别瞎说,”他咳嗽了一声,“还不是呢。” “还不是……那以后就有可能是了?”苏景云的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越过他的肩头想再仔细看看云锦书的长相。 顾雁回走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别瞎说。” “嘿嘿,”苏景云顶着一张带着鞋印的脸,笑得十分开怀,“我懂,我都懂!姑母要是知道了,怕是要烧香拜佛谢菩萨保佑了!” 他用手肘捅了捅顾雁回:“没想到啊,你出去一趟,还捞了个姑娘回来,当真是没白走!” “行了,”顾雁回说道,“别耽搁了,赶快回去!” 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云锦书怕是已经累坏了。明天就是启程回京的日子,得让她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云锦书那边见金子一块都不少,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刚才被人按到地上的郁闷也消散不见了。 “顾雁回,”她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我累死了,快点找个地方睡觉!最好还能洗个热水澡,再弄些吃的来。” “好。”顾雁回点头应了,“走,就在前面不远。” “哎你……”苏景云叫了一声,见顾雁回顿足看过来,又有点心虚地笑了两声,“没事没事,走!” “军营那边如何,”顾雁回一边走一边问道,“何裴定有没有起疑?” 苏景云也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军营那边没问题,就是……哎呀等明日你便知道了。” 顾雁回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他这个表弟,长了一张让人一看便会相信的脸,但实际上有一百个心眼子,他说没问题,那便一定没问题。 “云锦书,”他回过头说道,“他是苏景云,也是我的表弟,方才出现在那里,也是因为我耽搁了太久,心急才会每日都过去守着的,你别和他计较。” 云锦书挑了挑眉,这两人长得倒是不像。 “行,”她说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景云嘿嘿一笑:“原来你叫云锦书啊,咱们两个还真有缘,我的名字里也有云字!” 话音未落,顾雁回就在他头上“咚”的一声敲了一下,那声音响得云锦书都跟着嘶了一声。 “少说废话。”顾雁回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景云敢怒不敢言,扭过头对云锦书又是一阵挤眉弄眼。 云锦书跟在他们两个身后,穿过几条空旷的街,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望不到头的兵营。 见顾雁回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她也只好尽量淡定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到进了最里面的营房,苏景云关上大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没问题吗?不用背着人吗?”一路躲躲藏藏惯了,云锦书见了人就下意识地心虚。 “不用不用,”苏景云抢着答道,“老顾可是昭武军的头,不就是带了个小厮进来,要是鬼鬼祟祟的,反而惹人注意。” “小厮……”云锦书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她还穿着在姚泾县买的那套男装,脏的已经快看不出颜色了,头发也为了方便简单地扎在脑后,说是个小厮也没什么问题。 “叫人送些热水来,”顾雁回说道,“再弄些吃食——军中的伙食一般,你暂且凑合些。” 最后这句话是对云锦书说的,她自然点了点头。 再一般的伙食也不会比一路上吃的野菜糊糊更差了,她又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能填饱肚子就好。 苏景云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就带着两个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 那两人将水抬到了里间,经过云锦书的时候,眼睛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瞥。 “行了行了,胡乱看什么呢?”苏景云不耐烦地往外赶人,“水放下就快出去,磨蹭什么呢?” 那两人“嘿嘿”笑着,挤眉弄眼的,其中一个压低了嗓门问道:“苏参将,这就是你说的那个……” 他已经刻意压低嗓门了,奈何声音太大,屋里的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景云板着脸:“胡说什么呢?快滚快滚!” 那两人一脸猥琐,又被他瞪了一眼,才慢吞吞地出去了。 苏景云一转头,云锦书和顾雁回都在等他解释。 “就是……老顾你这么长时间没露面,我总要想法子糊弄过去啊……”他含含糊糊地说道,“那个……妹妹你快去洗一洗,等会儿水就凉了!” 他掩饰得太过明显,两人同时“哼”了一声。 “我先去洗漱了。”云锦书说了一声,就进了里间。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最多也就半月,等她回到京城之后,就可以和顾雁回一拍两散了,管别人怎么说! 第38章 帮我绞一下头发 一直等她将门关好,顾雁回才收回了视线。 “说,”他对苏景云说道,“你又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苏景云顿时开始叫屈:“老顾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为了你这点破事,天天担惊受怕的,还要想方设法应付何裴定,结果你说我对不住你?” “一码归一码,”顾雁回说道,“你帮我遮掩,算我欠你的,但你得把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苏景云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饭菜怎么还没送来,我去催一催……” “回京路途遥远,何裴定一人在马车里一定寂寞得很,你和他一起,也能说说话。”顾雁回淡淡说道。 苏景云的脸色像刚吞了个臭鸡蛋,过了好一会儿,才恨恨道:“我掏心掏肺对你,你倒是想掏我的心肺!顾雁回你没有心!” 顾雁回挑眉:“还不说?” “说!”苏景云恨声道,“你这么长时间没露面,我总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我就散了些消息出去,说你……说你迷上了彭阳的一个伶官,泡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顾雁回:…… 他疑惑地问:“这能行?” 这谎言太过粗陋,但凡有人去查证,岂不是一捅就破? “行不行的,总得先试试?”苏景云说道,“所幸何裴定还是挺相信我的,听了之后笑了两声,说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没见你去喝过花酒,不知道这镇原的女人有多美,倒是将你迷了魂去。说完他还兴致勃勃地要你把人带回来看看,我没法子,就……就……” 他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顾雁回没有听清楚。 “什么?”他皱眉问。 “就说那伶官是个男的!”苏景云把心一横,大声说道。 顾雁回:…… 没等他说话,苏景云立刻又补充道:“老顾,这你真不能怪我,我想着对方是个男的,说起来总归不是件体面事,他大约也就不会再追问了,没想到他反倒更来了兴趣,一定要去看看。” 顾雁回嘴角抽了抽:“然后呢?” “然后……”苏景云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地说道,“然后我就找了几个人好好伺候他,让他把这一茬忘了呗。” “他一个太监,你找人伺候他?” “太监怎么了,”苏景云叫道,“你不知道,之前何裴定在宫外的宅子里头,就豢养着十数个美少年……我寻思这镇原虽然没有那种貌美柔弱的类型,但可以给他换换口味啊!要不是我把他拖住,你当你能在外头混这么长时间还不露馅?” 他的脸上满是不快:“你也是,到底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他用手指了指紧关着的门。 顾雁回吐出一口气来:“被发现了,我差点死在外头。” 他对着里间努了努嘴:“她救了我。” “救——”苏景云一怔,“她懂医术?” 顾雁回解开衣裳,将那道可怖的伤疤露了出来:“很厉害。” 就是有点……太不见外了。 想到这里,顾雁回的脸有些发热,他假装咳嗽了几声,将头转了过去。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他已经选择性地忘掉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叫别人知道。 “她要到京城里去,我带着她,也算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顾雁回说道。 苏景云瞠目结舌:“这么长的一道疤……可你才走了几日,算上路上的时间,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 “我也不清楚。”顾雁回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京中有什么消息?” “就是那些呗,”苏景云说道,“皇上圣体无碍,陈袖代理朝政——哦,对了,之前吵翻天了的冰殿,总算是不建了。” 他拍了拍顾雁回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做了件好事,那冰殿一建起来,陈国三年的税收就打了水漂。” 营房简陋,只有一张土炕,上面铺了一整张动物的皮毛。顾雁回坐在炕上,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这里,”他在苏景云的胸前点了点,“我一剑将他从这里穿透了。” 苏景云愣了愣,脸色一阵变幻,最后悻悻地说:“还真是命大!” 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这时候里间的门响了一声,他们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云锦书已经换过了衣裳,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苏景云之前只觉得她眉眼端正,是个美人坯子,这会儿洗干净了,猛地出现在眼前,让他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怪老顾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把她带着,这姑娘生得实在是太美了。 正想着,腰上猛地传来一股力气,猝不及防之下,苏景云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顾雁回,你踢上瘾了是不是?”他爬起来,幽怨地质问道。 顾雁回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饭菜怎么这么久还没送过来,你过去催催。” 我刚才要去你不让我去!苏景云对上他隐含着威胁的目光,敢怒不敢言,缩着脖子走了出去。 他不就是多看了两眼吗?真小气! 苏景云一走,营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按说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不算少,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云锦书朝自己走过来,十分自然地上了炕,坐在自己身边,顾雁回的身子莫名绷直了。 他们离得太近了,她身上的水汽朝他扑了过来,夹杂着那股特殊的药草味…… 顾雁回想扭开头,又觉得太刻意了,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轻轻张开了嘴。 “顾雁回,我的金子你别忘了让人去取啊!”云锦书说。 刚才那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感顿时消散了,顾雁回黑着脸,没好气地说:“等会儿救让苏景云去取!” 钱钱钱,她的脑子里就只有钱吗! 云锦书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将手中的葛布递给了他。 “帮我绞一下头发。”她说道。 她的头发像是绸缎一样,又黑又密,她擦了半天,胳膊都酸了,也只擦干了一点。 顾雁回动了动嘴唇,心里那股火气不知道怎么就消失不见了,还有那么一点高兴。 “哦。”他老老实实地用葛布将她的头发包了起来。 看来她也不是只想着钱嘛,顾雁回心想。 要是把原主养头发这个方子带回去,光是卖给她那些同事,她大概就已经发财了?云锦书心想。 第39章 这是个无底洞 苏景云端着饭菜走到营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了一声女子的呼痛声。 “好疼,你轻一点啊!”云锦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嗔怪。 “对不住……这样呢?还疼吗?”顾雁回声音低沉。 “不疼了,你快一点,我好累啊。”云锦书闷闷地说。 “累的明明是我,”顾雁回没好气地说,“你一动不动的,有什么累的?” “赶了这么久的路,怎么可能不累啊!”云锦书说道,“哎呀上面一点啊,这里这里,你会不会啊!” “行了,你的话怎么这么多。”顾雁回不耐烦了。 接着两人都不说话了,只能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景云瞳孔地震,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他手里还端着饭菜呢,要不要回去先热着,等过一个时辰再送过来啊? 他正踟蹰着,就听见顾雁回说了一声“好了”。 这……这么快的吗?苏景云忍不住同情起自己的表兄来,并暗暗决定,等会儿回去就向那几个整天逛窑子的老兵问问有没有什么方子。 他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扬声道:“顾雁回,饭菜我给你送过来了!” “进来。”是顾雁回的声音。 苏景云还以为他会亲自开门来取,他这时候进去,要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怎么办。 不过既然他说了进来,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然而屋里的两人衣裳都穿得整整齐齐的,顾雁回手里还拿了块葛布,正往云锦书的头上包。 苏景云呆了呆,脱口而出:“不是……你们俩擦头发呢?” “不然呢?”顾雁回反问。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很快将她的头包好了:“怎么样?还可以?” 云锦书点了点头,对他粲然一笑:“可以可以,太可以了,你真厉害!” 有的劳动力,她还能吝啬夸几句不成? “不过就是擦个头发而已,有什么厉害的。”话虽这样说着,但苏景云莫名觉得自己这个从小便骄傲的表兄如果有尾巴的话,这会儿已经要摇得飞起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快些吃饭,暂定午时出发,等会儿你们还能睡上几个时辰。”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两人这会儿谁都没有注意,只看着他手中的碗咽了咽口水。 军营里的伙食简单,加上这会儿三更半夜的,就只是简单地下了两碗清水面,又加了几碟小菜而已。 但对于两个在荒郊野岭跋涉了这么久的人来说,这两碗面绝对是世间难寻的美食了。 苏景云放到了桌上,看着两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看着云锦书,美人就是美人,就算嘴角沾了一截面条,也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 他又看了一眼顾雁回,嗯,表兄也是个男的。 两人一直将碗里的汤都喝了个干净,才满足地放下了筷子。 云锦书顺势一歪,人就倒在了炕上:“我睡了,谁也不要和我说话。” 顾雁回“嗯”了一声,将碗碟收好,递给苏景云,自己则披衣下了炕,与他一起走到了门外。 “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他将金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同苏景云说了。 苏景云再一次惊呆:“多少?你说那金子有……” 顾雁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别声张,叫几个你信得过的人,快马赶过去,午时之前还能回来。” 他面色严肃:“这次只有我们几个被召回,金锭取回来就直接交给杨老四熔了,千万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放心,我知道轻重。”苏景云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收起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还有,”想起云锦书较真的模样,顾雁回的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熔之前称一下重。” 他指了指屋里:“有一半是她的。” “一半??”苏景云这次真的叫了起来,不过刚出声就被捂住了嘴。 “她才睡下,你就不能小点声?”顾雁回低声说道。 “唔唔,”苏景云挣扎着点了点头,等他的手放开,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军饷已经两年没发了,全靠苏家和顾家贴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大笔金子,你一张口就送了一半出去?”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顾雁回,现在是夏天,一切还都好过,可你要知道一旦到了冬日,没有冬衣要被冻死多少将士!你分出去的那一半金子,能让他们多撑过这一个冬天!” 顾雁回却慢慢摇了摇头。 “景云,”他说道,“这是个无底洞。” 苏景云的眼眶有些发红,他咬着牙,将脸扭到了一边:“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但有什么办法呢?朝廷不管,如果他们也不管,那不用胡人进攻,昭武军便会自行溃败,一旦镇原沦陷,整个西北门户大开,又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 “景云,昭武军是皇帝的兵。”顾雁回淡淡说道。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兵营里已经慢慢有了动静。两人远远地看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苏景云打破了沉默:“你打算……怎么做?” “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顾雁回轻声说道,“他不会一直那么命大的。” 苏景云悚然一惊:“不行!经过这一次之后,陈袖必然会更为警惕,你这次是卡着时间偷偷跑回去的,所以他不曾怀疑你,你要是在京中动了手,他定会第一时间找上顾府……” “放心,”顾雁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有那么冲动。行了,你快去挖金子,我困了,也去睡一会儿。” 说完,就进了屋。 “哎你……”顾雁回没理他,只留给了他一扇毫不留情被关闭的大门。 气得苏景云跳脚:“想送死你尽管去,我才懒得管你!” 第40章 有什么好心虚的 屋里云锦书已经睡着了。 这些天她实在太累,眼下骤然放松下来,困乏就止不住地上涌,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顾雁回没有立刻便睡,他同样去洗过,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然后才上了炕。 他躺下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又坐起身来,看了一眼云锦书,然后又躺了下去。 他记得她的脚上磨起了好几个水泡,要是不挑破的话,走路怕是要疼得厉害。 可她睡得那么沉,被叫醒的话定要生气的,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顾雁回翻了个身,半晌,又坐了起来,小心地抓起云锦书的脚,用针将上面的水泡挑破,再涂上一层药膏。 轻微的刺痛让云锦书略往回缩了一下脚,但并没有惊醒。 顾雁回心虚地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这是在给她上药啊! 她给我治伤的时候,不也一样在我身上又摸又戳的么? 他默默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上过了药,他背对着云锦书躺下,很快也睡了过去。 但睡得却并不安稳,梦里父亲教他习字,一个“忠”字他写了好多遍,头顶忽然有血迹滴落下来。他抬头去看,父亲的嘴微微张着,七窍流血,血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口中却仍念着那个“忠”。 骤然间父亲的脸又变成了皇上。皇上惊恐地看着他,想说话,却被涌上来的血沫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个破掉了风箱。 他看着皇上眼中的光渐渐消散,可下一瞬却仿佛重新被点燃的蜡烛一样,皇上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甚至还伸出手抓住了他。 他想挣脱,那手却牢牢地按着他不放,天旋地转,他的眼前是一片破旧的屋顶,他愕然低下头去,按在他胸前的手白皙小巧,那双晶亮的眸子里含着笑意,手慢慢向下……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老顾,老顾你起了没?”苏景云的大嗓门使劲往他的耳朵里钻。 顾雁回强压着心中的郁闷,什么时候过来不好,偏要在这个当口?? 他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却猛地被吓了一跳,昨晚上他分明是在火炕的另一头睡的,这会儿却怎么贴到了云锦书旁边? 甚至左手现在还搭在她的腰上。 他慌忙坐起身来,检查了一遍发现两人的衣裳都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别叫了!”他低声对着外面吼了一句。 苏景云“啧”了一声:“醒了就快出来,别磨磨蹭蹭的,东西给你取回来了!” 自己一宿没睡,带着两个弟兄连夜赶去把那几箱金子挖了回来,他倒好,现在竟还没起! 不过看在金子的份上,苏景云没有和他计较,只是在门口来回踱步,美滋滋地规划着那些钱的用处。 一直等了许久,顾雁回才开了门:“都取回来了?” “都取回来了,正等着你过目之后好送到杨老四那里呢!”苏景云抱怨,“怎么这么慢?快跟我过去,等会儿何裴定回来了可就麻烦了!” 顾雁回咳嗽一声,回身带上了门。 两人避开了人,很快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营房前,门口守着的几人看见顾雁回,都笑着叫了一声“将军”,顾雁回点点头,假装没看到他们相互之间的挤眉弄眼。 他推门进去,一个老兵坐在地上,见他进来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顾将军总算舍得回来啦?”他说道,“听人说将军还把人带回来了,将军就不怕姓何的跟你抢?他可是最好这一口了!” 顾雁回在心里把苏景云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他不敢。” 老兵“嘿嘿”直笑,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可说不准。” 顾雁回不接话,只是随手掀开了旁边的一口箱子:“杨老四,苏参军和你说过了?我要这些金锭干干净净的,不能让人查出任何线索。” 说起正事,杨老四却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简单,等将军您再回来的时候,保证每一块都干净了。” 他也掀开了一口箱子:“那伶官儿莫不是被将军给迷住了,这是把自个儿的家底都掏出来了!瞅这上头的印……嘿嘿,那伶官儿本事倒不小啊!” 顾雁回满头黑线,扭头去看苏景云。 苏景云抬头望天,根本不看他。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总之你的动作快些,别让人瞧出不对来。” “我您还不放心吗?”杨老四笑道,“那就……老规矩?” “老规矩。”顾雁回点头。 杨老四眼睛一亮,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外头那几个人便都走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开始称起了重量。 这边交代妥当之后,顾雁回和苏景云便离开了。 杨老四是镇原本地人,两年前昭武军退守镇原,他主动找上苏景云想要加入。 “但我不打仗,”他说得坦然,“胡人要是来了,我不能往前去。” 苏景云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那你凭什么加入昭武军?” 杨老四发出了他招牌的“嘿嘿”笑声:“我当然有我的用处,反正我也不要军饷,你们就让我进来试试呗!” 苏景云同顾雁回说了,顾雁回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便同意了,只不过多留意了他一些。很快他便发现,这人确实是有点本事,他能弄来旁人弄不来的货。 包括但不限于顶好的皮甲,精钢制成的长刀,甚至还有带有破甲棱的马槊。 顾雁回把他叫来,不等开口,杨老四就“嘿嘿”笑着说道:“将军想要什么,尽管同我说,只要钱足够,哪怕是那扬州瘦马,我都能给您弄来!” 顾雁回当然不要什么扬州瘦马,他只是买了一万斤粮食。 杨老四也没有夸口,不到一个月,粮食就如数运到了。 足斤足两,没有掺任何石子麦麸的粮食。 “将军瞧着可还满意?”杨老四笑嘻嘻地说,“要是满意的话,以后多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啊!我能做的多着呢!” 他每笔生意抽一成的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顾雁回不打探他的门路,他也从不多嘴,每次都把事情完成得干净利索。 第41章 我要当女官 解决了金子的问题,也差不多到了午时,二人回到顾雁回的营房时,云锦书已经醒了。 屋里有水,应该是顾雁回走之前留的,她这边刚梳洗过,两人就回来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云锦书的精神恢复了不少,虽然身上的肌肉还有些酸痛,但相较于昨晚那种几乎全靠毅力支撑着的脱力感,她已经好上许多了。 甚至脚上磨起的水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干瘪了下去,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坚持到京城。 “午时出发。”顾雁回说道。 他拿了套骑装来:“等会儿吃完饭你就换上,我们路上需要骑马。” 云锦书点了点头,埋头吃起饭来。 吃过之后她就去整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了。当初那一包辛辛苦苦背过来的金锭,已经交给了顾雁回拿去一起熔掉,现在她的包袱里就只有两套男装、一点草药和顾雁回送她的那柄匕首而已。 她换好了骑装出门的时候,外面就只有顾雁回一个,苏景云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一见了她,顾雁回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你再遮一下,就像咱们混进姚泾县时一样,”他说道,“这样太惹眼了。” 她长得本来就太出挑,现在换了骑装,身姿挺拔,更让人挪不开眼了。尤其是那一束细腰,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顾雁回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脑中却突兀地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梦来。 “一同回京的有个太监,”他告诫她,“他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美少年!” 云锦书当即便回了屋,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就变得灰蒙蒙的,虽然眉眼还是漂亮得紧,但好歹不那么打眼了。 “怎么样?”云锦书得意地笑。 顾雁回瞬间板起脸来:“别笑就行。” 云锦书:“哦。” “走。”顾雁回对她说道,“该出发了。” 云锦书跟在他身后向外走,昨天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营地中只有巡哨还醒着,可这会儿是正午,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想看看顾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小厮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顾雁回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云锦书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的目光跟着。 好不容易走出了营地,她远远地便看到苏景云正和一个男人说着话。 待二人走进了,那男人转过身来,对着顾雁回点头示意:“顾将军。” 顾雁回也对他点点头:“何监军。” 是个太监,云锦书在看到这个何监军第一眼便十分确定。 他身材高大,面白无须,看上去三十几岁模样,五官秀气,却隐约带着股邪意。 “这便是顾将军带回来的那伶官?” 不等云锦书反应过来,那何监军已经走了过来,伸手就想去捏她的下巴。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便被顾雁回紧紧抓住了。 “何监军,这是我的人。”顾雁回冷冷说道。 何监军一愣,很快就“哈哈”笑了起来。 “哎呀,瞧瞧顾将军紧张的,不就是个伶官嘛,好好好,我不碰,不碰。”他笑着说道。 顾雁回松开了手,他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云锦书。 云锦书的精神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他的目光就像一条毒蛇,让她浑身不自在。 但她还是一动不动,低着头任由他打量着。 “何监军,该出发了。”苏景云打破了沉默。 “啊对对,到时辰了。”那道视线终于离开了,云锦书顿时觉得心口一松。 她抬起头来,看到那何监军指挥着几人赶了几辆马车出来:“往这边来!” 顾雁回眉头紧锁,语气不悦:“何监军,我们的时间本就紧迫,最好还是轻装上阵,不要带太多东西的好。” “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何监军在马车上敲了两下,说道,“这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找来要献给皇上的,当然要带回京城里去。” “献给皇上——”顾雁回顿觉不对,他上前一步,掀开马车的窗帘,里面露出了一名女子带着惊恐的脸来。 他收回手,冷淡地看向何监军:“何监军,这是何意?” 何监军满不在乎地说道:“顾将军难道没听说吗?宫中有旨,要重建女官制,从民间寻找德才兼备的女子,到宫里去当官儿呢!” 他对着那几辆马车抬了抬下巴:“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不就要为了皇上分忧么?她们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皇上见了定然会龙颜大悦!” “女官是实实在在有品级的,”顾雁回说道,“单是长相出挑可不够。” 何监军又是一阵大笑,他上前几步,拍了拍顾雁回的肩膀。 “顾将军,你还是太年轻了啊!”他摇着头感叹了一句,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上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 顾雁回看着他的背影,紧紧地抿着唇,忽然感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他一回头就看到云锦书的眼睛在发光。 “女官!”她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激动,“是不是也包括去太医院当值?” 顾雁回愣了愣,点头道:“我记得是有司药一职……” 这一定是阿月在找她! 阿月知道她懂医术,所以才用这种法子来给自己传达消息! 这样想来,她应当就在皇宫里? 能说服皇上下这种命令,她的身份一定不低。 德妃?贤妃?还是淑妃? 一定是淑妃!云锦书脑中灵光乍现,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是原主被顾雁回生生吓死,而在顾雁回的描述里,淑妃当时慌乱间掉进了河里,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阿月才穿到了她的身上。 云锦书几乎忍不住要长笑三声,淑妃好啊,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不过听顾雁回说皇上做的那些荒唐事,阿月在他身边只怕是有些危险啊! 况且还是在后宫,她可没少看那些宫斗剧,不是下毒就是暗害的,阿月哪经历过这些啊,她必须尽快进宫去与阿月汇合才行。 “我要当女官!”云锦书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42章 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引诱皇上 “阿嚏!” 江照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肩上立刻多了一件披风。 “皇上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了。”陈袖的声音低沉而和缓。 江照月遗憾地看了一眼花团锦簇的御花园,点了点头,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走向了候在一旁的轿辇。 “女官的事,怎么样了?”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陈袖的手顿了顿,说道:“已经按照皇上的意思吩咐下去了,各地张了榜选人,不日便能抵达京城。” “好,”江照月说道,“到时候朕要亲自看看。” 陈袖没说话,只是小心地扶着她上了轿。 江照月倚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遮住眼底的那一抹烦躁。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她几乎一直活在陈袖的监视下。他很忙,却每天都会抽空来看她,哪怕自己没法过来,也会让崔元在旁边时刻盯着。 江照月看着陈袖那双沉沉的眼睛,总是提心吊胆的,怕自己一不留神,被他发现是个冒牌货。 更烦的是整个后宫里,除了宁美人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会医术的了——这让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宫外,盼着小锦能看到贴出的告示,想方设法进宫来找她。 想到这里,江照月又觉得胸口发闷,她明明都是皇上了,怎么想找个人却还要束手束脚的。 前面忽然一阵骚动,江照月感到轿子停了下来,于是便睁开了眼睛。 “去看看怎么回事。”陈袖低声吩咐道。 “皇上,几位娘娘正在前面说话,”崔元去看了,很快便回来道,“奴才这就让人换一条路回去。” 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就看透了后宫那些女子的那些把戏。今日皇上到御花园里散心,那几位平日里鲜少出门的嫔妃也来了,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 崔元特地看了一眼陈袖,只见他的面色越发沉了下去,心中不由为那几位嫔妃默哀。 陈大人今日情绪一直不高,她们也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只希望不要有那太过愚蠢的,巴巴地赶过来在皇上面前露脸! 江照月摆摆手,轿子便换了个方向,浩浩荡荡地走了。 陈袖跟在后面,回过头惜字如金地说道:“查查。” 崔元的心一跳,立刻低头应是。 后宫里不受宠的嫔妃为了能“偶遇”皇上,常会贿赂御前伺候的人,往常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可今天被陈大人点了出来,他不得不抓几个出来立立规矩。 想到这里,他对前面那几个嫔妃更是厌恶了起来。 另一边,孙御女眉头轻蹙,朝着小路的方向张望了好几眼。 “冯姐姐,你的消息准确吗?皇上当真往御花园来了?”她问道。 冯宝林摇着扇子,不耐烦地说:“你不信还跟着过来做什么?有本事自己找御前的人问去!” 孙御女被她一呛,讪讪地说:“我不是不信姐姐,只是都过了这么久了,却还没听到动静……要不我们过去瞧瞧?” 一旁的吴御女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使不得,万一叫娘娘们知道了,指不定就要说我们引诱皇上呢!” 冯宝林冷笑:“说的有错吗?” 她们三个是选秀的时候一起入宫的,一直到现在还住在一处。按说这并不合规矩,她已经侍过了寝,早就应当搬到别的宫殿里去,可根本没有人记得这事。 她算是看明白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在这后宫里面,如果你不得宠,那规矩就只是用来惩治你的。 原本她的心思都已经淡了,她好歹还侍寝过,孙御女与吴御女两人还压根儿没有服侍过皇上呢,她们三个住在一起虽然挤了一点,但好在她们俩对她都言听计从,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是不行。 可谁让宁美人又得宠了呢? 她记得清楚,就在一个月前,宁美人还是宁才人,病得几乎要丢了性命,人人都说她要不成了,德妃娘娘亲自去看望,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鼓舞的话,转头出门的时候便让人准备着,免得她突然去了什么都没备好。 冯宝林她们住着的怡兰殿与印月阁紧挨着,她每天站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太医只在最初的几日过来瞧过,后来便再不来了;宫女们惫懒,不少已经寻好了别的去处;宫中制春衫,是没有宁才人的份的;就连去御膳房那边取餐食,那个叫黄鹊的宫女也时常会空着手回来…… 那一派颓然的气氛让她心里发寒,似乎人人都在等着宁才人咽气,可似乎人人都不在乎她咽不咽气,不过是个不得宠的才人而已,就算死了又如何? 再后来皇上忽然遇刺,整个后宫都乱成了一团,谁也不知道宁才人是怎么挣扎着好起来的,等她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时,却又忽然得了宠,封了宁美人,皇上的赏赐流水般地送进了印月阁里,连去德妃那里请安的时候,德妃还特地和她说话。 之前那些冷遇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人们鄙夷、嫉恨、厌恶宁美人,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冯宝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这些天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宁美人病重的时候,印月阁那朱漆斑驳的大门。 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得那个田地。 “引诱皇上又如何,后宫里这些女人,哪个不想引诱皇上?”她冷笑着说道,“成了谁敢说你用了什么法子,不成才是引诱皇上!” “我要往别处走走,你们两个呢?”她挑眉问道。 孙御女跃跃欲试,吴御女的脸上却露出些迟疑。 “我……我还是不去了。”她小声说道。 “不去你便回去!”冯宝林也不意外,对孙御女说道,“今日天好,咱们往那边走。” 吴御女一贯胆小,但长相却是三人里面最出挑的,她本也不愿让她跟着,只是碍于三人同住,不得不叫她一声罢了,如今她自己说不去,是再好不过的了。 冯宝林与孙御女亲亲热热地挽着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吴御女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招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丫鬟。 “去宁美人那边知会一声,”她说道,“她们两个果然去了。” 第43章 太医不是应当只听皇上的命令么? 轿子绕了一圈,忽然又停了下来。 江照月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有些累了,这短短的一段路,怎么走得就这么艰难呢? “又怎么了?”她懒懒地问道。 “回皇上的话,”崔元很快便回禀道,“是宁美人在前面,仿佛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哦?”江照月来了兴趣,“有人欺负她?” 那可真是……太好了呀! “这……奴才也说不准,”崔元说道,“奴才就是远远地瞧见宁美人在湖边坐着,似乎在掉眼泪,冯宝林和孙御女也在旁边,似乎是在宽慰她。” “走,过去瞧瞧。”江照月立刻说道。 崔元应了一声,视线却飘向陈袖。 陈袖只是抿着唇,并没有说话。 轿子继续向前,转过了一丛开得茂盛的月季,江照月远远地也瞧见了三人的身影。 袁宁用帕子掩着脸,果然是在哭,还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另外两人的位份比她低,都在她面前站着,其中一个抽出了帕子递过去。 江照月抬起手,轿子立刻便落了下来。 “朕过去看看。”她说。 陈袖依旧跟在她身边,她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袁宁怕他,让他吓一吓她也是挺好玩的。 两人走得近了些,她也能听清袁宁在哭诉些什么了。 “……她是妃位,我不过是个美人而已,就算侥幸得了皇上的宠爱,也半分威胁不到她的位子,她为何要这般对我?毁了我的脸,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袁宁用帕子掩着唇,只露出一双梨花带雨的眸子。 冯宝林心中直呼晦气,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宁美人,更没想到她正哭得伤心。她刚想避开,却被宁美人叫住了,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安慰她。 没想到宁美人哭了两声,话锋一转,忽然就扯到了淑妃身上去,还口口声声说淑妃陷害她。 冯宝林的头皮发麻,宁美人得宠也就罢了,她一个无宠的宝林,敢议论这种事,传到淑妃耳朵里,她还活不活! 她只好含糊地说道:“姐姐国色天香,就算真的留了一点疤,也全然不影响姐姐的容貌,更何况兴许再过些日子,伤疤就淡了,根本瞧不出来了呢?” 袁宁的余光已经瞥见了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然而站在皇上身后的陈袖,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陈袖怎么也跟着过来了?她顿时就有些后悔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什么用处,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妹妹也不必安慰我了,”她的声音哀戚,将帕子从脸上拿下来,“你看这伤口,当真觉得会好起来吗?” 孙御女没有忍住,“哎哟”叫了一声,旋即就反应了过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冯宝林心中也是一惊,宁美人的唇边的伤口足有两指宽,上面竟隐隐有着溃烂的迹象。 “这……怎么会这样……”冯宝林喃喃。 袁宁又开始掉眼泪:“我刚受伤的时候,与我同住的江美人便送了药膏来,那药膏正是淑妃娘娘赏的。” “你是说……”孙御女脱口而出。 冯宝林立刻在暗中拧了她的胳膊一下,孙御女吃痛,回过神来,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之前姐姐不是说没有用过那药膏么?”冯宝林说道,“我听人说,那宁肤膏祛疤除痕的效果极好,姐姐也别觉得贵重舍不得了,回去之后拿出来试试,说不定就能好了呢?” 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了,直觉告诉她,听了宁美人接下来的话,对她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一落,就听见宁美人说道:“好了?她要是真的想让我好,又怎么会让太医在我的药膏里动手脚?” 冯宝林手脚冰凉,她能感到,孙御女抓着她的力气也重了几分。 这宁美人当真是个蠢货!真以为得了两天的宠,便能踩着淑妃往上爬了?也不瞧瞧淑妃什么家世,她自己什么家世!今日这事要是被淑妃知道了,兴许会碍于皇上,不对宁美人怎么样,但她和孙御女怕是要受牵连了! 冯宝林心中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开始懊悔,自己刚才和吴御女一起回去就好了啊,为什么非要往这边来呢? 真是倒霉透顶! 然而对着宁美人,她还是不得不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姐姐可真会说笑……我之前倒是得了个能祛疤的方子,姐姐要是信得过我,我回去便让人给姐姐送过去。” 菩萨保佑,你可别再揪着淑妃的话题不放了! 可菩萨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祈求,宁美人不哭了,却忽然有些发怔。 “为什么太医会听淑妃娘娘的呢?”她喃喃道,“太医院的太医,不是应当只听皇上的命令么?” 冯宝林快要疯了,人多的地方便会有派系,太医也是人,自然也会站队。她们这些低位嫔妃也就罢了,上面那几个,谁没有个信得过的太医? 但这话怎么能说出来,怎么能说出来啊! “淑妃娘娘竟然连太医都能指使……不行,我得立刻告诉皇上!”袁宁当即便要起身。 吓得冯宝林扑过去按住了她,声音尖锐得都变了调。 “姐姐!别冲动啊!”她叫道,“这些都只是你的揣测而已,兴许就只是……只是……只是夏天太热,所以伤口才不小心溃烂了……” 她徒劳地想将话题再引回宁美人的伤疤上去。 然而宁美人却坚定地拂开了她的手。 “妹妹,”她说,“我这是为了皇上着想。” “皇上龙体抱恙,每日那么多太医来为皇上诊治,哪怕只有一位太医有了异心,在皇上的药里动了手脚……”她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这么严重的事,必须要告诉皇上才行!” 冯宝林几乎忍不住要骂娘了,你爱怎么给淑妃上眼药是你的事,拖我下水做什么? 你一个小小的美人,怎么就那么大的脸,因为你的药被人动了手脚,就揣度皇上的药里也有问题? “哦?爱妃想告诉朕什么?”皇上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 冯宝林人麻了,她木着脸转过身,僵硬地跪在地上请安。 毁灭,她生无可恋地想。 第44章 我们去见淑妃娘娘 江照月抬了抬手,示意几人都起来。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袁宁,又问了一遍:“方才爱妃说,想告诉朕什么?” “皇上!”袁宁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将自己方才的猜测又说了一遍,最后跪下说道,“妾虽没有实证,但事关皇上的安危,哪怕只有极微小的可能,妾也不能袖手旁观!” 她太了解刘贺了,他这个人其实极为自私。 从前他们两个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试探过,让他对江照月坦白,他听了之后脸色立刻就变了。 “阿宁,”他的目光真挚,“你再等一等。” “你知道的,我心里喜欢的人是你,我和江照月在一起,就只是为了她的钱而已。我现在人在她的公司里,如果这个时候和她分手了,凭她的脾气,必然会将我踢出公司,到时候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还有你,你现在在医院的工作,不也是她托关系帮你找的么?万一她恼羞成怒,将你的工作也搅黄了可怎么办?”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我现在有了你……我怎么忍心让你跟我一起吃苦呢?你再等一等,等我哄着她将公司的股份转给我,我就立刻和她分手,到时候你也不用每天辛辛苦苦去工作,每天在家里享福就好了!” 袁宁听了,立刻露出了感动的神情:“阿贺,我倒是无所谓,可江照月的脾气……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为了你,我不觉得委屈。”刘贺深情款款地说。 二人抱在一起,各怀心思。 而现在,刘贺身边有太多女人,她就算毁容了又能如何?他大约会念在从前的情分上让她在宫中安稳度日,但绝不会因为她而去责罚淑妃。 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法子,既能表达自己对他的关心,又能暗示他,淑妃能在她的药膏里动手脚,自然也能威胁到他。 凭她对刘贺的了解,事关自己的安危,他必然会彻查一番。 果然,听她说完之后,皇上怒道:“岂有此理,难怪都过了这么久,朕的身子还未痊愈。爱卿,你这就去为朕彻查一番,定要查个仔仔细细的!” “是。”陈袖躬身应道。 袁宁心中一喜,后宫里哪有人是干净的,尤其是那个淑妃——她敢肯定,当初江美人送来的宁肤膏里一定没有什么问题,淑妃认定了她不敢用,所以才吩咐太医在她取回的药膏里动了手脚。 而她正是因为一时放松了警惕,这才着了道。 想到这里,袁宁忍不住咬了咬牙。 她也是直到昨天照镜子,看到唇边的伤口隐隐有了化脓的迹象,才想明白这一茬的。 淑妃这一招倒是高明,自己要是真的闹起来,她送来的宁肤膏可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 至于太医那边,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美人,哪能查出什么来? 所以她才要捅到刘贺面前来,毕竟他是皇上,只有他去查,才能把淑妃那些恶毒的手段翻到明面上来。 想到这里,袁宁不由放松了一些,唇边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可紧接着,一道犹如实质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背上,让她的身子紧绷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了陈袖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 袁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立刻垂下头去,掌心里满是汗水。 “爱妃怎么还跪着,快起来。”江照月慢悠悠地说道,“虽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伪,但你心系于朕,朕甚是感动啊!” 她往旁边招了招手,崔元便跑了过来。 “传旨六宫,宁美人……嗯……”江照月卡了壳。 她一个现代人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罢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发现原主这个皇帝也根本不知道?? 于是江照月一边腹诽着原主不学无术,一边咳嗽了一声,说道:“宁美人不错,就晋为宁婕妤!” 崔元先是看了一眼陈袖,见他没有什么表情,才应了一声“是”。 江照月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摆摆手,就慢腾腾地走了回去。 不是她不想多待一会儿,实在是身上虚弱得厉害。 要不是知道淑妃没那个胆子,她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毒了。 明明已经这么久过去了,怎么还是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太医院都是些庸医?要是有小锦在,她现在一定都活蹦乱跳的了。 想到这里,她又问了一遍:“那些女官,下个月就能进宫了?” …… 皇上一走,冯宝林的身子便晃了晃,幸而孙御女的动作快,一把扶住了她。 “姐姐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孙御女担忧地问道。 “大约……大约是吹了风,着凉了。”冯宝林勉强挤出了笑来,说道,“恭喜宁姐姐了。” 宁美人……不,现在是宁婕妤了,听了她的话,转过头来,对她也笑笑。 “妹妹客气了,”她说道,“我记得妹妹是住在怡兰殿的?咱们两个离得倒是近,以后妹妹闲下来可以去我那儿坐坐。” 冯宝林低头应了,宁婕妤又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轻飘飘地走了。 “姐姐,”孙御女握着冯宝林的手,“你的手好冰啊,是不是什么时候着了凉?我们还是回去,等回去之后再找太医来看看……” “找什么太医!”冯宝林叫道。 随即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没办法,现在她一听到“太医”两个字,心都跟着颤。 “不能找太医,”她喃喃道,“这个时候不能找……” 孙御女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不能找太医,”冯宝林的语气坚定了起来,“尤其是这个当口,我们可不能同太医院有什么瓜葛。” 她紧咬着下唇,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走,我们去见淑妃娘娘。”冯宝林拉着孙御女,快步离开了。 第45章 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华阳宫里,淑妃听完了冯宝林的话,神情晦暗不明。 “行了,本宫知道了。”过了半晌,她吐出一口气来,幽幽说道。 “娘娘,那您这边……?”冯宝林迟疑着问了一声。 淑妃冷冷地笑了起来:“这点手段,本宫还不会放在眼里!” 她看向下首规规矩矩坐着的两人:“本宫记得,你们两个住的地方,离宁婕妤的住处颇近?想来你们平日里关系不错,所以她才会拉着你们说这些心里话。” 冯宝林怕的便是这个,她一听,立刻跪了下去,一旁的孙御女也只得跟着她一起跪下。 “娘娘明鉴,”冯宝林急声说道,“妾与宁婕妤,不过只是点头之交,今日也是碰巧遇见,谁知她竟拉着妾说起个没完!妾方才便想明白了,她定是故意的,之所以拉着妾,也不过是为了让这事不那么刻意而已。” 淑妃看了她半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柔和了许多:“本宫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必紧张,快起来,都是姐妹,何必这么跪来跪去的。” “多谢娘娘。”冯宝林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 “本宫瞧着你们两个身上穿的,还都是去年的料子呢,”淑妃扬声叫来了宫女,“春岚,你去把本宫库房里那几匹流光锦拿来。” 冯宝林的脸上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娘娘,流光锦太过贵重,妾不敢要!” “赏你你便拿着,”淑妃笑得妩媚,“本宫这里又不缺这种东西。” 半个时辰之后,冯宝林与孙御女告退,华阳宫里安静了下来。 青岚送走了二人,一眼便看到淑妃正面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娘娘?”她轻轻叫了一声。 淑妃如梦初醒,脸上那一抹未来得及收回的阴狠让青岚心头一跳。 “去太医院吩咐一声……不,不必去。”她说道,“去江美人那里一趟,告诉她本宫这里的那盆八仙花开了,叫她过来一起瞧瞧。” 青岚低声应了,却没有立刻就去,而是担忧地问道:“娘娘,朱太医那边真的不用叮嘱一声?” “多做多错,”淑妃说道,“况且本宫根本就没做什么,真的去了,反倒有些欲盖弥彰了。” 她不过是在朱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问了一句宁美人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而已。 至于朱太医有没有动手脚,和她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皇上将此事交给了陈袖…… 想到那个男人,淑妃的手无意识地攥了起来。 “那宁婕妤那边呢?”青岚问道,“整个后宫怕是都看着呢,她这可是明晃晃地踩着娘娘往上爬……” “就算爬上去,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坐稳了!”淑妃冷声道,“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婕妤而已,从前还有张脸蛋能看,现在脸也毁了……若是她老老实实的,说不定还能过得安稳些,可若是她跳得太厉害,不用本宫出手,自然有人收拾她!” 青岚点点头,片刻之后,忍不住叹了一声:“短短数日,宁才人便已经成了宁婕妤,足见皇上对她的宠爱。” “在后宫里,单有宠爱不见得是好事。”淑妃“哼”了一声,说道,“皇上越宠着她,看她不顺眼的人便越多,且看着,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 与此同时,印月阁里,袁宁一巴掌将黄鹊打得跌倒在地上。 “废物!”她尖叫着,气得浑身颤抖,“这衣裳是我明日要穿的,你给我弄成了这副模样,让我还怎么穿?” “美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黄鹊低着头说道。 袁宁犹不解气,狠狠地踢在了她的心口:“叫你熏香,你竟烧出了一个洞来!你知道这古香缎要多少钱吗?赔上你的一条贱命也不够!” “美人恕罪。”黄鹊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一句。 袁宁方才的兴奋已经消散不见了,她越看跪在地上的黄鹊,就越觉得晦气。 从前原主不得宠,身边的宫女在她病后,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就只剩下了黄鹊和流莺两个。 她本来还觉得这两个丫头有情有义,让她们在自己身边伺候着,自己用着也放心,可最近这些日子,她们两个却总是出各种岔子,尤其是黄鹊,昨日刚打碎了一个花瓶,今日又将她最喜欢的这件衣裳给烧出了一个洞来! 她算是明白了,她们两个不走,八成是因为这样笨手笨脚,旁人看不上! 从前也就罢了,她位份低,身边伺候的人少,也没人在意,可从今往后却不同了。 婕妤是正三品,印月阁短缺的下人,很快便会被配齐,她分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什么要留这么一个愚笨的人在这儿给自己添堵呢? “黄鹊,”她坐到了椅子上,淡声说道,“你我主仆一场,原本我想过要好好待你,可你瞧着对我这里的差事,似乎颇为不满啊!” “奴婢不敢。”黄鹊伏在地上,声音闷闷的。 “不敢?”袁宁冷笑一声,“你自个儿想想,单是这几日,你就损坏了多少物件?但凡换成别的地方,你早就被拉下去打板子了,也就是我脾性好,一直念着你在我落魄时不曾离去。” “娘娘宽厚,奴婢谨记于心。”黄鹊说道。 袁宁“哼”了一声,叫流莺拿了二十两银子来。 “这些银子给你,”她将银子丢到了地上,“你从前打破的那些东西,我便不同你计较了,这钱你拿着,也算全了咱们的主仆情谊。” “美人是要……将奴婢赶出印月阁?”黄鹊不可置信似的抬起头来,问道。 “话怎么说的那么难听,”袁宁不耐烦地说道,“你在我这里当不好差,难道我还要一直养着你不成?浣衣局那边不是一直缺人吗?你去那里!” 黄鹊抿了抿唇,膝行向前,将那二十两银子捡了起来。 “谢美人赏。”她叩首道。 “行了,快收拾东西过去!” 黄鹊起身向外退去,忽然听见宁美人叫住了她。 “对了,”她回过头,看到宁美人眉眼间俱是得意的神色,“我不是什么美人,从今往后,我就是宁婕妤了!” 第46章 别叫宁婕妤丢了性命 宁美人被封为宁婕妤的消息,下晌的时候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印月阁一时间来往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袁宁笑得热情,不管来人是存了试探的心思,还是当真来贺喜,她都亲亲热热地拉着说了一会儿话。 德妃贤妃她们自然是不会亲自来的,只让身边的丫鬟送了贺礼来。 德妃送了一套七色琉璃的镯子,贤妃送的是一串红珊瑚珠项链,看着都不是凡品。 袁宁高高兴兴地收了,对两个丫鬟说:“多谢娘娘体恤,今日天晚了,等过两日我便亲自去向娘娘谢恩。” 正说着,淑妃身边的青岚也来了,先给她请了安,然后侧过身,让身后的宫女将东西捧上来。 “淑妃娘娘知道了宁婕妤的好消息,很是为婕妤高兴,特地让人将这套《女四书》找出来,命奴婢给您送来。”青岚笑着说道,“这可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孤本,希望婕妤喜欢。” 袁宁暗暗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她说道,“你还是拿回去。” 她刚晋位,淑妃便送来《女四书》,她要是真的收下了,整个后宫里的人怕是都要笑话她了。 虽然淑妃是妃位,但她今天既然敢给她上眼药,就是摆明了要和她对上,反正已经得罪了,就干脆得罪到底,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淑妃就是不对付。 青岚也收了笑:“婕妤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方才说的意思,”袁宁淡淡说道,“这套书我不要,你带回去。” 青岚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一笑,福身道:“既然这样,那奴婢便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就带着人离开了。 旁人见状,也纷纷都告了退,没一会儿功夫,殿中就只剩下了袁宁和流莺。 “婕妤,”流莺鼓起勇气说道,“您就这样直接让人把书带回去……只怕不妥。” “哦?哪里不妥?”袁宁挑眉。 “淑妃娘娘毕竟是妃位,”流莺小声说道,“惹怒了她,到时候她怕是会对您不利……” “我收了,她就不会针对我了?”袁宁嗤之以鼻,“今日她故意当着旁人的面送《女四书》来,不就是想要告诉别人,我妇德有亏么?我要是真收了,往后在后宫里还怎么立足?” “更何况,她就算想要对我不利,那也得有法子才行,不是么?”她将贤妃送的那一串珊瑚珠项链拿了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皇上命人彻查太医院,她就算想动手,也得避开这一阵风头,而等她有机会了……” 她将项链戴在了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十分满意。 “等她有机会的时候,我未必还会比她位份低。”她喃喃道。 流莺在一旁听了,后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这印月阁确实不能再留了! 她这会儿难免有些懊悔,黄鹊前些日子便告诉她早做打算,她嘴上虽应了,心里却始终有些摇摆,动作上便也慢了一步。 现在黄鹊已经成功离开了,虽说去的是浣衣局,可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 都说后宫里最重要的是皇上的宠爱,可同样的,最虚无缥缈的,也是皇上的宠爱。 像宁婕妤这般段段时日便接连晋位,但凡换个聪明人,也晓得要低调些,可她却偏偏去主动挑衅…… 当真以为淑妃娘娘不敢对付她了? 流莺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掩住了脸上的表情。 …… “这宁婕妤……”德妃听人说完印月阁发生的事,不由愣住了,修剪花枝的手也停了下来。 “娘娘,”云芝正是方才去印月阁的宫女,“好不容易出了个敢与淑妃呛声的婕妤,您看要不要看顾几分?” 德妃一嗤,剪刀“咔嚓”一声,就将那根横插出来的花枝剪断了。 “太过轻浮。”不知她评价的是人还是那花枝。 云芝却好像听明白了,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从前倒是没看出来宁婕妤是这么个性子,”德妃说着,忽然笑了,“正好,前儿本宫还说,淑妃瞧着像换了个人儿似的,如今倒是正好叫宁婕妤先去试一试,看看她到底是真的转了性,还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小小的一个婕妤,还不至于让她上心,她更关注的淑妃的变化。 德妃将剪子放到了一旁的描金盘上,兰芝端了水来,她净了手,随意用帕子擦了擦。 “且先看着,”她悠悠说道,“淑妃想打人一巴掌,没想到被挡了回来,现在这一巴掌可是实实在在地抽在她自己脸上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两分幸灾乐祸:“你说她会善罢甘休么?” “自然不会,”云芝接话道,“淑妃娘娘要是忍了,叫一个婕妤打了脸面,往后在后宫里还怎么服众。” “奴婢倒觉得未必,”兰芝说道,“淑妃娘娘一贯颇有城府,若是与宁婕妤起了冲突,岂不是自降身份。” 德妃也不说话,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在小腹上。 当年她曾怀过一胎,后来莫名其妙便没了,她很是颓丧了一阵。 也不是没查过,查来查去,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 她是嫔妃中第一个有孕的,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来探望过她,她听着她们那些虚伪的关心,觉得谁都像是害了她孩儿的凶手。 尤其是淑妃。 她看着淑妃远远地坐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心里就阵阵作呕。 当真不食人间烟火,又何必到这后宫里来?干脆寻个道观去修道不好吗! 后宫里的女人,就连最低位的采女,也都是拼命想往上爬的,毕竟位份高了风光无限,位份低的,哪怕死在了宫里,也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水潭,波纹消了,便也没人记得了。 淑妃和她同是妃位,怎么可能不想着那个位子呢? “看着些,”德妃终于开口道,“别叫宁婕妤丢了性命。” 云芝和兰芝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娘娘的意思。 别丢了性命——那就是宁婕妤不管受了什么样的折辱,都不必插手。 第47章 皇上很喜欢宁婕妤么? “皇上很喜欢宁婕妤么?”陈袖问道。 江照月留了他一起用膳,他倒并不客气,与她同坐在一起,只是自己并不吃,伺候着江照月用膳。 “还行,”江照月随口说道,“长得挺好看的。” 陈袖为她盛了一碗老鸭汤:“臣见她似乎破了相。” “唔,好像是。”江照月点头,“难怪今天在那儿哭——对了,太医院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自然不会有人敢对皇上动手。”陈袖说道。 他根本没提淑妃。 江照月好像也忘了袁宁告状的事,顺着他的话说道:“那便好。” 陈袖看着她将那一碗汤都喝完,唇边微微漾起了一抹笑意。 “皇上从前很厌恶黄芪的味道,哪怕只有一点,皇上也坚决不肯尝一口,”他说道,“没想到现在倒是肯喝了。” 江照月的心一颤,面露苦色:“爱卿快别调侃朕了,这些天下来,朕喝的药都数不清有多少了,嘴里全是苦味,哪还在乎这一点黄芪的味道。” 陈袖微微叹了一口气:“皇上受苦了。” 江照月低下头去,轻轻撇了撇嘴。 她这些天和陈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来,生怕自己什么地方漏了陷,被他察觉出不对来。 所幸她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一切都可以用身子不适来解释。 她清了清嗓子,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宁婕妤说话也挺有趣的,朕挺喜欢叫她陪着。” 去去,去找袁宁的麻烦,别天天只盯着我了。 果然,她说完之后,陈袖的手便顿了顿。 “有趣……吗?”他喃喃道。 “对啊,”江照月说的理所当然,“她会给朕讲外头好玩的事,不像你,每次来了就算说也只说些朝廷上的东西。” “皇上之前不是还说想要亲政么?”陈袖问道。 江照月卡了一下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是啊,可朕的身子现在不是还没恢复吗?” 她是想亲政,可陈国已经被小皇帝祸害得不成样子了,真按照她的意思,那第一个就要砍了陈袖。 但现在的她根本做不到,所以陈袖每次对她说的那些,她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仔细听着,还要时不时地点头,夸赞上他几句。 还要忍辱负重一阵子啊,最起码等手中有了筹码再说,江照月心中默默想到。 她的这副模样落在陈袖眼中,就像个孩子随意夸下海口,却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又不想承认,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找借口。 有几分可爱。 陈袖的手落到了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不急,”他缓声说道,“皇上安心养病就好,什么时候身子养好了,再去打理朝政。” 江照月对他一笑,目光中满是信赖。 “至于宁婕妤,”陈袖声音温和,“能得皇上的宠爱是她的福分,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却是有些失了分寸。” “皇上不妨先冷淡她些日子,叫她先认清自己的身份。”他说道,“否则日子久了,她怕是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了。” 江照月点了点头,目光纯良:“都听爱卿的。” …… 淑妃的报复比预料中来的更快。 午间摆膳的时候,端上来的只有一盘青菜和一碟肉,那青菜都已经黄了边,肉将将只能盖满一个碟子底。 袁宁看着这两盘菜,冷笑:“御膳房里就给我这种东西?” 流莺低下头,讷讷说道:“婕妤恕罪,奴婢过去的时候,御膳房里说……说今日就只有这些。” 袁宁厌恶地看着这两盘菜,想了想,对流莺吩咐道:“装起来。” “婕妤是要……”流莺一愣。 “叫你装你便装!”袁宁喝道,“莫非我想要做什么,还要先经过你同意不成?” 流莺不敢说话了,很快将这两碟菜装进了食盒。 “走,”袁宁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讨公道去!” 流莺半分也不想去,可眼下婕妤身边就只有自己一个贴身宫女伺候,她不去又有谁能去呢? 她只能提着食盒,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 两人一路穿过御花园,却在承乾宫吃了个闭门羹。 “婕妤请回,”崔元老神在在地站在门前,说道,“皇上今日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劳您去通传一声,”袁宁熟练地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我有紧要的事要找皇上。” 寻常拿钱不眨眼的崔元却将那荷包不动声色地推了回来,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凉飕飕的。 “再紧要的事,能紧要过皇上的身子么?”他似笑非笑地说道,“陈大人现在正在里头,要不,奴才帮婕妤去通传一声?” “算、算了。”袁宁立刻怂了。 她怕极了那个陈袖,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婕妤请。”崔元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于是袁宁只能灰溜溜地带着人又回了印月阁,连同那两盘子菜,又摆到了桌上。 “婕妤凑合着吃几口,”流莺小声劝道,“稍稍垫一下肚子,等晚膳的时候,奴婢早些去御膳房便是。” 袁宁用筷子翻了翻,越看越心烦,将筷子一摔:“这些个狗奴才,竟敢这么对我!等明日我见了皇上,一定都告诉皇上,让皇上为我做主!” 然而第二天,她仍旧没能见到皇上。 御膳房送来的饭菜越来越敷衍,她气得全都推到了地上。 “一定是淑妃,一定是她吩咐的!”她叫道,“还有御膳房那帮狗奴才,一个个趋炎附势……我可是婕妤,他们怎么敢的!” 流莺不敢出声,淑妃毕竟是妃位,想对付一个婕妤,甚至根本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只要稍稍表露出一点意思,自然有无数人为她去做。 婕妤现在虽然受宠,可谁不知道,皇上不是个长情的人,想起来便宠上一阵,转头就忘到了脑后,这后宫里受宠的嫔妃不少,失宠的人同样多,起起落落,最后坐在妃位上的,不还是那三位么?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为了婕妤而触怒淑妃。 更何况婕妤与淑妃之间的矛盾,那可是婕妤亲自捅出来的,这不是正好给了那些不知道怎么巴结淑妃的人递了台阶么? 第48章 我果然才是主角 晚膳依旧不好。 数量倒是多了,六菜一汤,不过那菜都清汤寡水的,连一点荤腥都看不见,汤也敷衍,青菜里泛着一点点蛋花。 袁宁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米饭,随即便吐了出来。 饭里有沙子。 流莺心惊胆颤地在一旁伺候,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将这些碗碟砸到自己的身上。 袁宁却没有发怒,只是将米饭推到了一旁,挑着还能入口的菜草草吃了几口。 从昨天到现在,她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就算想发怒也是有心无力。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御膳房那些人莫非都没长脑子么?她接连晋位,难道他们还看不出来皇上对她的宠爱么?他们怎么敢的! 袁宁死死地捏着手里的筷子,恨不得将筷子掰断了。 勉强填饱了肚子,她把筷子丢到桌上,看着流莺动作麻利地收拾着,忽然问道:“流莺,你跟着我也许久了?” 流莺身子一僵,很快点了点头。 “奴婢是婕妤刚入宫的时候便被分来伺候婕妤的。”流莺说道。 “那我平常对你如何?” “自然……自然是极好的。” 流莺说着,手心里已经悄悄出了汗。 她下意识觉得不妙,想寻个借口赶紧离开:“奴婢先将这些碗碟送回去了……” “急什么,”袁宁轻轻一笑,用扇子掩着唇,只露出了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坐,你陪我说说话。” “……是。”流莺不敢忤逆,只能搭着椅子的边坐了。 “从前咱们的日子便不好过,”袁宁叹了一声,“当初我刚进宫的时候胆子小,旁人都想法子接近皇上,就只有我不敢,整整当了两年的采女,那时候你跟着我也受苦了。” 流莺的后背挺得笔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能伺候婕妤,是奴婢的福气。” 袁宁摇了摇头:“一直到后来中秋宫宴……我记得那会儿让我去御花园的主意,还是你帮我出的。” “奴婢……”流莺想说话,但袁宁抬起了一只手,止住了她。 “倒是个好主意,”她说道,“只可惜我那会儿不中用,哪怕被封了才人,也不敢像旁人一样去逢迎讨好,再加上郑家那两个狐媚的女人正好进了宫,皇上又把我给忘了,以至于我后来病得……几乎要死了,也没人在意。” 流莺有些恍惚,明明只是不久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连记忆都模糊了。 药味飘荡在印月阁里,她推门进去,屋子里黑洞洞的,只能隐约看见床上躺着个人形。 大半的时间才人都在昏睡着,偶尔醒过来,就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帐子,她和黄鹊叫她,叫了好几声,才人才会转转眼睛,喉间发出一些含糊不明的句子。 忽然有一日,才人的精神好多了,还喝了半碗粥,她高兴坏了,黄鹊却一脸担忧。 “怕是要不成了,”黄鹊悄声对她说道,“像是回光返照。” 果然,到了下晌,才人就又躺了下去,神志已经不大清醒了。 “我想回家,”才人喃喃说道,“我娘……我好久没见到我娘了。没进宫就好了,没进宫就好了,娘……娘……” 流莺捂着脸跑出去,大哭了一场。 她和黄鹊轮流守着,到了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却猛地听到才人尖叫了起来。 她连忙去看,却见才人竟已经坐了起来,举着一只手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过了半晌,忽然大笑了起来。 “果然……果然,”她听见才人喃喃,“我果然才是主角……” 才人好起来了,可她却总觉得,那一晚过后,才人已经不是从前的人了,仿佛是有什么精怪顶着她的身子,用与她一模一样的语气,说着让她不敢相信的话。 比方说现在。 “……你是我的丫鬟,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听见才人,不,是宁婕妤说道,“淑妃现在在给我立威,我如果乖乖地低头,以后谁还敢站在我这边?” 流莺回过神来,问道:“婕妤是想怎么做?” 袁宁冷冷地笑:“她如此对我,我自然也是要反抗的。” 她对流莺招了招手:“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御花园里的李公公是你的老乡?” 流莺点了点头。 “你去找他,让他往淑妃宫里送几盆花去。”袁宁说道。 流莺额上出了汗:“婕妤……想送什么花?” “不拘什么,”袁宁耸耸肩,“只挑些好看的送过去就是。” 流莺刚刚放松下来,便听她继续说道:“只是那花盆里别忘了埋些东西。” 流莺的脸色煞白,连声音都哆嗦了起来:“婕、婕妤莫非是想要……” 她的舌头打着结,怎么也说不出“害人”两个字。 “乱说什么呢,”袁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呵斥道,“不过是放些能让花枯萎的东西罢了。真害了人,我的命还要不要?就是给她添堵罢了。” 流莺将信将疑,袁宁没有多解释,只随手写下了几样,放到了她的手中。 “去,”她对流莺笑道,“李公公之前不是还一直对你献殷勤来着么?你去找他,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流莺捧着那张纸,仿佛有千斤重。 李公公确实曾对她动手动脚过,那时候的才人知道了,很是生气,让她不必怕他,再有下次,就狠狠地打他耳光。 “有我呢,你什么都不要怕!”才人的脸上气哼哼的,漂亮极了。 可同样一个人,现在却让她去找李公公。 流莺莫名想起黄鹊之前同她说的话:“我们继续跟着宁美人,说不定哪天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她那时只觉得黄鹊认为她没有城府,在这后宫里走不长远,现在想来,却猛然发现,兴许要了她们性命的并不是别人,而就是眼前的宁婕妤。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了,还没有开口,忽然有人从门外闯了进来。 流莺连忙将那张纸收好,打起精神来迎了上去:“青岚姐姐怎么来了,是淑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话未说完,她的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第49章 顾将军快要回京了吧? 流莺没站稳,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袁宁沉着脸站起身来:“淑妃这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打我的人?” 青岚给了身后的人一个眼神,立刻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 “你们放开我!”袁宁叫道,“把手拿开……你们怎么敢的!” 两个嬷嬷都是做惯了力气活的,手像钳子一样抓住她的胳膊上,任她如何挣扎,都一动也不动。 青岚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打了她一耳光。 袁宁被这个耳光打得有一瞬间的发懵,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怎么敢的?! 自己可是婕妤啊!她一个宫女,怎么敢的!! 青岚掏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说道:“婕妤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地还是这么不懂规矩?奴婢今日登门,原只是娘娘得知您这里伺候的人不够,特地叫奴婢过来瞧瞧,给您该补的都补齐了,可奴婢这一进来,便瞧见这丫鬟竟与婕妤您平起平坐。” 说着,她的视线便瞥向了流莺:“这不合规矩,奴婢知道婕妤心善,便代替婕妤教训一番。” 袁宁的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脸上也火辣辣的。她怒视着青岚:“你打她便打她,凭什么敢打我!我要告诉皇上去!” 青岚没忍住笑了一声,很快又收了回去。 “婕妤赎罪,”她说道,“奴婢方才冒犯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认错的表情,反而带着些不屑。 “奴婢是为了婕妤好,”青岚说道,“婕妤可知,在这后宫里以下犯上,是个什么罪过?” “我什么时候以下犯上了!”袁宁叫道。 “婕妤提起娘娘,应当称‘淑妃娘娘’,”青岚微笑着说道,“方才婕妤却直呼淑妃,实在是对娘娘不敬。” 袁宁怒视着她,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然而两个嬷嬷牢牢地控制着她,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青岚继续说道:“娘娘宽仁,却又不好破坏宫规,难免要惩罚婕妤。奴婢方才打了婕妤一巴掌,娘娘便可以不必追究了,婕妤也能免于处罚。” 袁宁咬牙:“所以我还要谢你不成?!” “奴婢不敢。”青岚平静地说道。 她笑眯眯地看着袁宁:“婕妤这里现在就只剩下流莺一个伺候了么?奴婢这就回去回禀娘娘,娘娘那边明天便指派了人过来。” 她招招手,两个嬷嬷同时松开了手,袁宁跌坐在椅子上。 几人如她们来的时候那般突然,很快屋子里就又只剩下了她和流莺两个。 “淑、妃……”袁宁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戳进了肉里。 她现在已经不想去细究淑妃究竟是江照月还是云锦书了,她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要弄死她。 …… 印月阁里发生的一切飞速传遍了后宫。 德妃正和贤妃坐在一块儿说话,听兰芝说了,就只是笑笑。 “我记得宁婕妤原来也是个懂规矩的,这怎么大病了一场,反倒有些不知礼数了。”贤妃皱着眉头说道。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性子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德妃说道,“你瞧淑妃,落水之后不是也变了么?” 贤妃听了就摇头:“这些日子宫里委实不太平,说起来,都是那个刺客惹的祸!也不知道人抓到了没有。” “怎么会抓不到,”德妃轻松地说,“八百禁军追捕一个刺客,还能叫他跑了不成?” “可到底没有听到消息……”贤妃忧心忡忡。 “这种事,怎好传到咱们后宫里来。”德妃说道,“你没见那一日,不少姐妹只看了一眼,便昏厥过去了么?她们哪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那刺客被抓了,定是要被砍头的,这种事拿到咱们这儿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吓病,又有多少人要整晚做噩梦呢!” “也是。”贤妃附和了一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后宫啊,都是一群柔柔弱弱的女人,就算害人,手上还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哪能听得来这种血腥的故事。 “说起来,倒是我疏忽了,”德妃将话又转到了宁婕妤身上,“印月阁里从前的人手便不大够,只是那时宁婕妤眼看着就要不成了,不少人想着提前谋个出路,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没想到宁婕妤福大命大,竟又好了起来。不但好了,还从才人变成了婕妤,印月阁里再像从前那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她说着便笑,“幸而淑妃是个心细的。” 贤妃挑眉,打理后宫的是德妃,淑妃此举多少有些夺权的意思在里面。 “你不看着些?”贤妃玩笑般地说,“现在那两人闹得有些僵,淑妃送去的人,宁婕妤用着心里怕是不安稳?” “哎呀,妹妹快别说笑了。”德妃掩嘴笑道,“都是姐妹,不过是拌了几句嘴罢了,哪就这么严重了?况且这宫里伺候的,可都是皇上的人,宁婕妤要是连皇上的人都信不过,那我挑的人,她不是一样信不过?” 这便是不想插手的意思了。 倒是挺有趣的,从前她总觉得德妃对淑妃似有戒心,这回还以为她会借机拉拢宁婕妤呢。 不过兴许也是因为她嫌宁婕妤太蠢了,和蠢人结盟,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害死自己。 贤妃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茶,冷不丁地说出了一个名字:“顾将军……快要回京了?” 德妃的笑容一僵。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垂下眼帘,含糊地说道:“也许……大概,我不清楚。” “我还以为你知道的,”贤妃笑着说道,“毕竟周家与顾家是世交,你们两个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说到这里,她好像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嘴。 “哎呀,我方才说话没过脑子,”贤妃懊悔地说,“姐姐你别放在心上。” “无妨,”德妃的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多少年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然而她另一只掩藏在衣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他……快要回来了么? 顾将军,顾公子……顾雁回。 第50章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男人 “顾将军?” “顾公子?” “顾雁回!” 顾雁回掀起眼皮,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云锦书被气笑了,将碗往他怀里一塞,没好气地说:“我吃完了!” 顾雁回将碗顺手递给一旁的苏景云,冷着脸将水囊扔给了她。 “幼稚。”云锦书翻了个白眼。 “总比愚蠢好!”顾雁回反唇相讥。 云锦书干脆扭头去牵马,不和他说话了。 那天她同顾雁回说要进宫做女官,顾雁回听了,想都没想就说不行。 “女官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他示意她看向何裴定那边,“说白了不过是给皇上扩充后宫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才不是凑热闹,”云锦书急道,“这道圣旨一定和阿月有关系,一定是阿月在找我!” “怎么,你口中的阿月莫非当了皇上不成?”顾雁回显然是不信的,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云锦书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你不觉得这道圣旨下的时间太巧了吗?阿月知道我会医术,所以才用这种法子告诉我她在皇宫里……就算她不是皇上,也一定是皇上身边的人!”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将你的名字也写上,偏偏还要用这种法子?”顾雁回挑眉问她。 “大概……大概是因为这样更隐蔽!”云锦书说道。 顾雁回沉着脸说:“皇上什么性子,我比你更了解。去年皇上便想要选一批新人入宫,被朝臣们以劳民伤财为由劝阻了下来,如今他倒是想了这么个法子。” “可是阿月……” “皇上虽然生性荒淫,可后宫里并没有特别偏宠的女子,更不会听谁的话。”顾雁回打断了她的话,“陈袖对前朝后宫的把持超乎你的想象,如果有人能左右皇上的想法,那你的那个朋友这会儿应当已经没命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当真是你那朋友给皇上出的主意,可她能陪在皇上身边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性子么?她诱你入宫,岂不是在害你?这样的人,你当真还要去找她?” “阿月才不会害我呢!”云锦书想也没想便说道。 她心烦意乱:“你别劝我了,我一定要进宫去看看。” 不管阿月在不在,她总要亲眼看了才甘心。 这道圣旨来的时间点太巧了,她不信与阿月没有关系。 可偏偏这又是不能同顾雁回说的,顾雁回不信,她也没办法。 “不行!”顾雁回脱口而出,“我不准你去!” 说完这话他便有些后悔了,果不其然,云锦书立刻就瞪起了眼睛。 “大哥你谁啊,我去哪儿还要你准许?”她比他矮上一头,这会儿双手叉腰,气势上却丝毫不输于他,“咱们两个不过是萍水相逢,我凑巧救了你一命,等到了京城你把欠我的钱结清,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懂不懂啊你!” 顾雁回抿着嘴唇,这话从他最开始说会娶她的时候,她便说了许多次,但不知为何,这次他却觉得格外刺耳。 “去别的地方可以,皇宫不行。”他坚持道。 云锦书冷笑:“可我偏偏就要去那皇宫!” “我是为了你好!”顾雁回急了,“那些什么女官,八成是要皇上亲选的,到时候他要是一眼看中了你,要将你纳入后宫,你该当如何?你这张脸怕不是拿脑子换的?” 云锦书摸了摸鼻子:“哎呦你这么说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些什么啊!”顾雁回有些抓狂。 “听了,”云锦书说道,“但我还是要去看看。” 顾雁回瞪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最后还是顾雁回先移开了目光。 “随你!”他丢下这句话,气呼呼地走了。 从那天开始,两人就一直在冷战。 更确切的说,是顾雁回单方面对她冷战。 他每天冷着脸抱云锦书上马下马,吃饭的时候冷着脸把肉挑给她,下雨的时候冷着脸帮她挡雨……就是不和她说话。 云锦书哭笑不得,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男人?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所以几次主动和他搭话,他却都一直臭着脸不理。 后来她也烦了,干脆就对他去了。 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走了一路,所有人都知道顾将军和他那个小男宠闹别扭了。 连几乎从不下马车的何裴定都听说了,拉着苏景云问是不是真的。 苏景云打马虎眼:“那些个风言风语的,听听也就算了,当不得真。” 何裴定却不信:“要是假的,怎么两人在驿站里还要分开睡的?顾将军是不是觉得腻歪了?” 苏景云看着他贪婪的目光,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转头就去告诉了顾雁回。 “老顾,姓何的好像看上云妹妹了,正打听你是不是腻了呢!” 顾雁回正用匕首削着一根木头,闻言手一翻,那匕首“唰”地一下就插进了一旁的树干里,一直没到了柄。 他沉着脸起身,被苏景云一把拉住。 “哎哎你要做什么去?”他追问。 “我去砍了他!” 顾雁回的声音不大,每个字都嚼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苏景云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了他的胳膊。 “祖宗哎,眼看着要到京城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他哀求道,“姓何的就是看你们前天在驿站的时候分了两间房,所以才这么问的,等会儿你们两个亲密些,他还能真跟你抢人不成?” 顾雁回的面色阴沉不定,过了半晌,又坐了回去,将匕首拔出来,继续削着那根木头。 “知道了。”他生硬地说。 从那之后他不再一字不说了,云锦书和他说话,他也会回上几句,就是阴阳怪气的,听得人不舒服。 云锦书甚至觉得,还不如前几天他不说话的时候呢! 她去牵马,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顾雁回的声音。 “明天就到京城了。”他说道。 “是吗?”云锦书不冷不热地回道。 一只手伸过来,把缰绳从她手中接了过去。 她回过头,看到顾雁回垂着头站在她面前。 “云锦书,”他看着自己的脚尖,“你能不能别去当女官?” 第51章 回京 他肯好好说话,云锦书自然也不会呛声。 “我知道阿月可能没有在宫里,但我一定要去亲眼看一看。”她心平气和地说道,“你放心,如果我当真入选了,那我也一定会隐藏好自己的,绝对不会让皇上看见,更不可能做皇上的嫔妃的。” “我知道,我就是……”顾雁回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现在脸上就化了妆,眉毛粗了些,肤色暗了些,眼窝深了些,落在旁人眼里,最多就是个相貌清秀的少年而已,加上这一路上她一直跟他们一起骑马,没有人会把她往女子身上想。 她能装扮成男人,到时候把自己打扮得丑些也不在话下,想避开皇上的注意并不是难事。 他知道,他都知道。 但他心里就是别扭着,从镇原出发那一日开始,一直别扭到了现在。 有点酸,有点烦,有点生气,还有点委屈。 所有的情绪像是一团乱麻一样缠在一起,让他根本理不清头绪。 这种感受十分陌生,但他刻意没有去细究。 “想进宫并非只有这一个法子,”他说道,“你想进宫,我帮你。” “怎么帮?”云锦书看他。 “我记得我娘说过,我姑祖母的女儿的妯娌家的女儿就在后宫,你和我一起回顾府,让我娘带着你一起进宫去给她请安。” 云锦书捋了好一会儿这其中的关系,随后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她现在是什么位份?” 低阶嫔妃是没有召亲人入宫的权利的。 顾雁回的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茫然,不过很快便坚定地说:“位份不低,你放心就是。” “这倒也是个法子……”云锦书沉吟着。 如果阿月没在后宫,她就不用在宫里浪费时间了,早早将医馆开起来,把女医的名头打出去,阿月迟早也会找到她。 “那就这么说定了!”顾雁回像是怕她反悔一样,立刻说道,“明天进京之后,我要先去宫中请安,我让景云带你回顾府。” 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块石头消失不见了,他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对了,”他说道,“我爹还在的时候,将我娘护得极好,她一直没有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性子有些天真,胆子也小,所以你千万不要对她说起我受伤的事。” “我懂。”云锦书爽快地点了点头。 离京城越近,亲兵们的情绪便越振奋,路过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驿站时并没有歇脚,而是连夜继续赶路。 到了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京城的城墙了。 “终于到了。”云锦书喃喃道。 很快到了城门外,顾雁回驱马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令牌给守门的卫兵看,那卫兵看了之后,立刻使人将城门打开,目送着他们进去。 进了京城,顾雁回要进宫,云锦书则跟着苏景云向城南走。 又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了一处高大的院门前。 “到了。”苏景云对她咧嘴一笑,跳下马去,一边拍着门,一边扯着嗓子喊,“姑母,我回来了,快开门!” 云锦书睁圆了眼睛,在她的印象里,这种高门大户,不应当都是有人守门的么?怎么还要自己叫门? 叫了好一会儿,那大门终于慢慢打开了,她也连忙下了马,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出来的是个貌美的女子,睡眼惺忪的,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模样。 “谁啊叫个没完,这一大早的……”她打了个哈欠。 “姑母!”苏景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恍然大悟:“景云!” 她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遍,嘴里念叨着:“几年没见,你怎么黑了这么多?人也瘦了不少……当初我便说不让你去军中,你爹偏不同意……” “那边风大吹的,”苏景云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姑母放心,我没受什么伤的,再说表哥都去了,我哪有那么娇气。” “不一样,”女子慢吞吞地说道,“雁回生的好,晒黑了也好看,你太丑了。” 苏景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噗嗤”一声,是云锦书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女子皱着眉,循声望过去,看到云锦书的时候,顿时眼睛一亮。 她快步走下台阶,握住了云锦书的手,说话都快了几分。 “这是哪家的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她高兴地说道,“多大年纪了?可有婚配?见过我家雁回没有?他比景云好看多了,你要是想嫁人,可不能嫁景云,先看看我家雁回!” 苏景云:…… “姑母,”他有点受伤,“我长得就那么丑?” 那女子一对他说话,又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你自己不知道?” 苏景云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他就不该来的! 果然是离京久了,他竟然连姑母什么性子都忘到了脑后,上杆子来自取其辱。 但顾雁回交给他的事,他还是要做的,于是他走上前去,说道:“姑母,这是云锦书,跟着表哥回来的。表哥交代先让她在府里住上一阵子……” “跟着雁回一起回来的?”顾夫人的眼睛更亮了。 “顾夫人。”云锦书客气地叫了一声。 “哎!”顾夫人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笑得眉眼弯弯,“云姑娘是来京城探亲的么?” “夫人叫我小锦就可以了,”云锦书按路上商量好的话来回道,“我家里遭了难,来京城是想投奔我的姐姐,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歹人,幸好顾将军路过救了我,又将我一路带了过来。” “可怜的孩子,”顾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她往里走,“你那姐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叫人帮你找!” “我……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云锦书小声说道。 “那便先在这里安心住着!”顾夫人爽朗地说道,“顾府太大,平常都没有几个人在,我平常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 “那不是您把人都给赶走了么?”苏景云嘟囔道。 顾夫人停下脚步,惊讶地回头:“你怎么也跟着进来了?” 苏景云:…… 第52章 顾府 “我帮云姑娘拿行李!”苏景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哦,”顾夫人点头,“你先把东西都放到听风阁,那边许久没有人住了,你顺便再清扫一下屋子。” 语气就像是吩咐下人一样自然。 苏景云:…… 他磨了磨牙:“姑母,我是您的亲侄儿,您就不能多关心我一点?” “我关心了啊,”顾夫人说,“我都看出来你晒黑了。” “……得,我去扫院子了。”苏景云无语。 顾夫人没理他,再看向云锦书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了笑。 “云姑娘先去洗个澡,头上身上都是汗。”她说道。 “夫人叫我小锦就好了。”云锦书笑道。 顾夫人轻笑着侧过头,似乎是嫌头顶的日光太晃眼了,用手轻轻挡在眉上,腕上的翡翠镯撞在一起,“叮”地响了一下。 “小锦,这名字真好!”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她,“但你这一身打扮不般配,脸上也是,涂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她伸手便在云锦书的脸上抹了一把,再看指尖,果然一层淡淡的灰。 “一路同行的都是男子,所以我就扮作了男人……”云锦书讪讪道。 “雁回的主意?”顾夫人皱眉,不悦地说道,“他不是什么将军么?怎么带个人还要遮遮掩掩的,当真没用。” “是我自己的主意,毕竟顾将军肯带我同行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不想给他额外添麻烦。”云锦书连忙说道,“一路上旁人都没有察觉,没想到夫人一眼便看出来了。” 顾夫人得意地笑:“再漂亮的男子,骨相都不会如女子般精致,当然能看出来。” 她带着云锦书进了一间院子,领着她一路到了后院:“你先进去洗一下,我给你找件合适的衣裳来。” 说完,人便翩然离开了。 云锦书推门进去,原以为是净房,没想到绕过一面屏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石砌的水池,水面上空升腾着氤氲的水汽,竟是一口温泉。 她麻利地脱掉了衣裳,将整个身子都沉入了水中,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活过来了,她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真正活过来了! 等云锦书从温泉里出来,屏风后的架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搭了一件枫红色的裙装,华贵而精致。 “小锦,”顾夫人在外面敲了敲门,说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哦~” “来了来了!”云锦书连忙穿好了衣裳,一出门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顾夫人。 顾夫人牵过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眉眼间全是满意的神色。 “我就知道这件衣裳你穿着一定好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还缺点什么……你跟我来!” 云锦书被她拉到了另一间院子,一进了门,顾夫人便扬声叫道:“明月,明月!” 一个丫鬟从里间出来:“夫人。” 这个叫明月的丫鬟显然是会功夫的,并没有穿着寻常女子的裙装,反倒像男子般装束,一双腿修长笔直,五官明朗大气,英姿飒爽,煞是好看。 “去把我的首饰箱搬出来。”顾夫人吩咐道。 明月应声去了,很快便扛着两个硕大的木箱走了出来。 云锦书冷眼看着,那木箱比她和顾雁回当初躲藏的还要大。 她连忙上前要去接,被顾夫人拉住了。 “当心砸到你。”顾夫人说。 明月也对她笑:“姑娘离远些,我要放下了。” 见她扛着木箱还有闲心说话,显然是并不费力。云锦书向后躲了躲,看她将那两个木箱依次放到了地上。 顾夫人上前去将木箱打开,里面放着的是许多收拾匣子。 “小锦过来!”顾夫人对云锦书招了招手,笑得眉眼弯弯。 云锦书走上前去,被她一把按在了椅子上——开始换装。 “这条项链太繁复,和你身上的裙子不搭,等会儿我再去给你找套裙子来……这个镯子好,戴上……我记得有个红翡翠步摇来着,放到哪去了……这串点翠串珠流苏也不错,我记得有一套来着,你先收着,我再找找……” 顾夫人兴致勃勃地在她身上搭配着,屋子里的地上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各色珠宝首饰。 “姑母,听风阁我收拾好了,什么时候吃饭啊?”苏景云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幅景象。 顾夫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啧。” 她脸上的厌弃太过明显,看得苏景云又是心口一堵。 “姑母,”他悲愤地说,“我是你亲侄儿,用得着这么嫌弃我吗!” “在外面别说。”顾夫人轻飘飘地说道。 再看向云锦书,她又笑吟吟的。 “哎呀,瞧我,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她拉着云锦书的手,“等会儿我帮小锦梳完了头就去。” 顾夫人将云锦书用来束发的带子解开,拿起一旁的象牙梳子,轻轻柔柔地在她的头上梳了起来。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按在云锦书的头顶时酥酥麻麻的,让云锦书几乎想要睡去。 “小锦的头发长得真好”顾夫人轻声说道,“又黑又亮,像缎子一样。” “夫人的头发也很好。”云锦书脱口而出。 顾夫人笑了起来。 她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那当然,我保养了好些年呢!” 她一边给云锦书梳着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保养头发的法子,云锦书听着听着,就有些神游天外。 这幅情景,让她觉得十分陌生和新奇。 她记得袁宁被领养后,回到孤儿院的时候,那些孩子们都围了上去,问她妈妈对她好不好。 “妈妈对我可好了,”袁宁站在孩子们中间,眼珠一转就看到了她和阿月,故意提高了声音,“妈妈每天给我讲故事,给我做好吃的,还给我梳头呢!” 那时候她就只是撇撇嘴,拉着阿月转身就走。 不就是梳个头么,这有什么好吹嘘的? 她能给阿月梳头,阿月也能给她梳! 云锦书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酥麻,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真的是不同的。 她悄悄往后靠了靠,顺着顾夫人打理的方向微微侧过头,好让她梳起来更方便些。 第53章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夫人推了推云锦书:“怎么样,好看?” 云锦书迷迷糊糊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几乎认不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也就只是好看而已,可这会儿被顾夫人一番打扮,再看的时候,她厚着脸皮想,难怪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那么多次,顾雁回对她还是贼心不死。 镜子里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在枫红色的轻纱映衬下莹然如玉,头发被细致地梳起,头上插着珍珠步摇,耳边同样戴着珍珠耳坠,那珍珠饱满通透,她转一转脸,就在颊边晃一晃。 “我们家小锦可真好看!”顾夫人将脸搭在她的肩上,看着镜子里的她双眼放光。 云锦书一时间有点恍惚。 阿月就经常叫她“我们家小锦”,自从穿越到这里,她与阿月已经快两个月未曾见面了,从她记事起,两人就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一瞬间的晃神让她也没有纠正顾夫人这个亲密得有些过分的称呼,顾夫人笑得更开心了,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姑母……”苏景云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一看到苏景云,顾夫人就没了好脸色。 “吃吃吃,现在就吃!”她说道,再转头看向云锦书,声音顿时便温柔了下来,“走小锦,去吃些东西,然后让景云送你去听风阁休息。” “姑母您这态度也太明显了些,”苏景云酸酸地说道,“我就算没那么好看,可也算不得丑?您不至于嫌弃我到这个地步!” 顾夫人扭过头,看着他花孔雀般的打扮,吐出了三个字:“土包子。” 苏景云:…… 他可怜兮兮地看向一旁的明月:“明月姐姐……” 明月忍着笑,在他肩上拍了拍:“这么多年了,苏公子还没习惯吗?夫人只喜欢长得好看的,因为不入她的眼,府里的下人都被遣散了。您如今还能进门,还能留在府里用膳,已经是夫人看在您是她侄儿的份上,对您格外容忍了。” 苏景云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那我还得多谢谢姑母不成?” 明月笑眯眯的:“您知道就行。” “我和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没话说!”苏景云长叹一声,拔腿追了上去。 云锦书跟着顾夫人到前厅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好了。 桌子前站着的又是一个美人,和明月不是一种风格,眼前这个美人年纪已经不小了,眼角也有了皱纹,但她五官柔美,身上带着一股温婉的气息,那皱纹丝毫没有损伤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更为温润——就像是佩戴了多年的美玉,周身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夫人。”她叫了一声。 顾夫人随意点了点头,拉着云锦书坐下:“小锦,这是碧瑶,碧瑶,这是云姑娘。” 碧瑶对云锦书温柔地笑:“云姑娘住在哪个院子,我一会儿去清扫一下。” “我已经扫过了!”苏景云在一旁出声道。 “听风阁,”顾夫人仿佛没听见一样,“那边久未住人,等会儿你去看着收拾一下,缺什么便去库里拿。” “姑母,”苏景云不满道,“您既然想让碧瑶姑姑去收拾,那方才为什么还让我去?” 顾夫人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不想让你在我面前碍眼。” 她看着苏景云的目光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哥哥当年是京城四少之一,丰神俊秀,在街上走一圈,能收到十数条帕子;嫂嫂是陈国公府嫡女,炊金馔玉长大的,我第一眼见就喜欢上了,还以为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仕女,可你……” 她心痛地指着苏景云,控诉道:“你知道我当年有多盼着他们两个的孩子生下来吗?两个都是那么美的人,生的孩子哪怕比不上雁回,也总该差不多?可你简直是专挑着他们两个的缺点长!” 苏景云目瞪口呆:“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 “对,长得不好看不是你的错,”顾夫人的嫌弃溢于言表,“你小的时候,我还勉强能安慰自己,男孩子么,生得也不求多好看,齐齐整整的就可以了,可后来我才发现,你非但长得不好看,审美也不行!” 她揪着苏景云的衣裳:“瞧瞧你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进染缸里了呢!等会儿吃完饭你就去把衣裳给我换了,这些全都拿去丢掉!” 苏景云被她训斥得灰头土脸的,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来,小锦,”顾夫人温柔地给云锦书盛了一碗汤,“多吃点,看你瘦的。” 吃饭的时候又有两个丫鬟进来,云锦书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庄子上出了什么事,庄头来求见顾夫人,想让她拿主意。 顾夫人一脸嫌弃:“你们看着回便是,我不去见他们。” 两个丫鬟也习以为常了,笑着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云锦书渐渐也咂摸过了味来,难怪顾府这么大,却不见几个伺候的下人,甚至开门都要顾夫人亲自去开,原来是因为,顾府卡颜啊! 偏偏她自己就是绝色的长相,对人便更挑剔了。 但她的眼光极好,单看云锦书看到的这几个,便是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 且顾夫人并非只爱年轻貌美的人,各种各样的美她都能欣赏得来,甚至在路上的时候,云锦书还看到了一个拿着扫帚的嬷嬷,一头银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扫地的姿势像在作画,周身都写满了优雅。 方才进来回话的一个丫鬟,脸上更是好大一块胎记,但她不卑不亢,后背挺得笔直,这样的人,在顾夫人的眼中显然也是美的。 “人呢,长得丑确实没办法,”顾夫人语重心长地对苏景云说,“就拿你来说,你大可以好好打扮一下,扬长避短,让人的注意力不放在你的脸上不就行了?” “景云呐,”她怜悯地看着苏景云,“你千万不要再这么自暴自弃下去了!” 苏景云的脸憋得通红,最后恨恨地放下了筷子。 “姑母,”他说,“有没有可能,我其实并没有自暴自弃呢?” 顾夫人:“啧。” 第54章 宁婕妤掀了江美人的桌子 午后阳光炽热。 顾雁回在廊下站着,垂下眼帘,面上没有半分不耐。 配殿的大门打开了,陈秀缓步走了出来,经过顾雁回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顾将军。”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客气。 顾雁回同样对他点了点头:“陈大人。” 陈秀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忽然笑了起来。 “上次见顾将军还是在左相的灵堂里,”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转眼三年过去了。” 顾雁回的手在袖中握紧,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陈大人好记性。” 陈秀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做了个“请”的手势。 “皇上在等着顾将军呢,将军快请!”他说。 顾雁回对他拱了拱手,抬脚走了进去。 陈秀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大人?”崔元小心地叫了一声。 “大约是我猜错了。”陈秀的语气有些遗憾。 在烈日下站了两个时辰,也不过额上出了些汗而已,脚步也没有什么虚浮的迹象——那刺客大约确实已经淹死在了河里,不知道随水漂到了什么地方。 “进去伺候。”他吩咐道。 崔元连忙应了一声,也进了配殿。 殿内顾雁回请过了安,正悄然打量着皇上的气色。 皇上的状态比他想象中要更差一些,已经两个月过去了,如今看起来还是面色苍白,声音虚弱。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烛台上,进宫面圣需解下武器,但谁说杀人就一定要用刀呢…… 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看到崔元端着茶送了上来。 江照月莫名松了一口气。 眼前这人给她的感觉很危险,刚才有那么一瞬,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爱卿一路上辛苦了,”她这会儿只想着赶快把人送出去,“想来爱卿还未回家便入宫了?朕这边知你安好,便也就放心了,爱卿且回!” 狗皇帝,顾雁回心中暗骂了一句,就为了这么一句话,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是,臣告退。”骂归骂,他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一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照月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招手叫了崔元过来。 “顾将军……是哪个来着?” 崔元并不惊讶,皇上一直就不是个爱操心的性子,若是当真记得顾将军,他便应当回禀陈大人了。 “回皇上的话,”崔元说道,“顾将军是左相顾承威之子,一直在昭武军中历练,两年前羌人攻城,顾将军率一百将士出城,截杀羌人头人,将大军击退三百里,战报传回之后皇上龙颜大悦,封其为镇西将军。” 江照月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有了一点印象。 没办法,原主的记忆像是被塞满了垃圾文件的电脑,她要花上好一阵子,才能从满满的废料里寻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左相……朕似乎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她沉吟着说道。 崔元吓了一跳,连忙说道:“皇上,左相的事,您不记得了?” 江照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崔元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三年前左相集结一众朝臣逼宫,皇上大怒,命人将他们关入天牢冷静冷静,没想到……没想到左相突发恶疾,死在了天牢里。” 江照月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她一直觉得那个顾将军可怕,原来是她,呸,原来是原主害死了人家的爹! 她有些憋屈,坏事都是原主干的,现在却都要她来背锅。 “行了,朕知道了。”她恹恹地说,“朕乏了,你先下去。” 崔元应了声“是”,脚下却没有动。 “还有别的事?”江照月挑眉问道。 “回皇上的话,”崔元说道,“是宁婕妤那边闹起来了。” “哦?”江照月来了兴趣,“前些日子不是刚闹过一场么?都见了血,现在又是怎么个闹法?” 崔元无奈地说道:“宁婕妤一早去了江美人那边,掀了江美人的桌子。” “这……”江照月愕然,“她们俩吵架了?” “听说是宁婕妤的丫鬟去的晚了,御膳房那边只给了一碗粥和两碟小菜。” “御膳房那边给的少,她心有不满,去掀御膳房的桌子啊,关江美人什么事?”江照月吐槽。 崔元苦笑:“好巧不巧,江美人这些天食欲不振,使了些银子让御膳房单独做些江南那边的点心,取回去的时候,被宁婕妤撞了个正着。” “皇上,”他说道,“前些日子因为玉书的事,底下的人里就已经有了不少怨言,您看是不是要告诉宁婕妤一声,让她稍稍……收敛些?” 玉书是内侍省指派给宁婕妤的宫女之一,去了第一日,便因为在宁婕妤睡觉的时候没有关好窗子,被她打了一耳光。 崔元最初听了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人是淑妃娘娘挑的,他也听说了淑妃娘娘和宁婕妤之间的矛盾,宁婕妤看玉书不顺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现在只是寻个借口出出气罢了。 没想到第二日却闹出了大事,玉书又一次挨了打,这次却是因为宁婕妤午间小憩的时候,她把窗子关紧了,叫宁婕妤透不过气来。 宁婕妤特地让玉书跪在印月阁的正门口,当着来往宫人的面,狠狠地打了玉书三个耳光,让她在门前跪上一个时辰。 她想立威,却没想到玉书竟是个硬气的,当即便一头撞到了印月阁的大门上,直撞得头破血流。幸而她命大,只是撞晕了,并没有伤及性命。 这下宁婕妤苛待下人的名声就传遍了后宫,宁婕妤关起门来很是消停了两日,没想到今天又开始闹了。 “她还真是不消停。”江照月说道。 “皇上可要过去看看?”崔元问道。 “朕是皇上,又不是居委会……咳咳,又不是专门给她们断案的,有什么好瞧的。”江照月撇撇嘴。 “江美人虽是从江南过来的,但家里却世世代代都是武将出身,”崔元说道,“奴才听说,宁婕妤被江美人按住,逼着她把掉在地上的点心全部吃掉才能走呢!” 江照月眼睛一亮:“朕忽然就不累了,走走走,去印月阁看看!” 第55章 你不是说想要为朕生个皇子么? 袁宁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江美人冷笑着说道:“宁婕妤还是省省力气,早些将点心吃完,您也好早些回去。” “你竟敢这么对我……我要告诉皇上!”袁宁吼道。 “这倒是奇了,”江美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婕妤冲进来将我的桌子都掀了,现在反倒要去告诉皇上?” “便是掀了你的桌子又如何?”袁宁不屑道,“你一个小小的美人而已,谁给你的勇气敢对我出手?” “婕妤别说笑了,”江美人夹了一块点心塞进了她的嘴里,“您过来一通打砸发泄,想必是又累又饿,所以才坐在这里休息,我好心喂婕妤些点心吃了恢复体力,婕妤怎么能说我是对您出手呢?” 袁宁对她怒目而视,可不知为何,身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你……你分明是对我下了毒!”她喊道。 “又是下毒啊,”江美人意兴阑珊地说道,“宁婕妤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想要害您啊?之前便在皇上面前说淑妃娘娘给您下毒,现在又说我给您下毒。” 她脸上的笑容冷冰冰的,笑意不达眼底:“婕妤还是记着些,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您现在说的多了,以后可能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敢威胁我……”袁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江美人又塞了一块梅花糕在她的嘴里,将她噎得直翻白眼。 “皇上驾到——” 江美人放下筷子,刚站起身,就看到皇上走了进来。 “妾见过皇上。”她连忙福身请安。 “爱妃平身!”江照月虚扶了她一把,视线越过她落到了袁宁的脸上。 “皇上!”袁宁叫了一声,眼泪就一串串地往下掉。 她已经许久没见到刘贺了。 承乾宫她去了好几回,每次都被崔元挡了下来,不是说皇上身子不适,就是说陈大人在里面。 她不是傻子,这样明显的借口,让她的心如坠冰窟。 刘贺一定是有新欢了,所以才不见她的。 但越是这样,她便越是要硬气起来,后宫里都是些拜高踩低的家伙,她刚封为婕妤,御膳房里便敢明目张胆地克扣她的饭菜,要是知道失了宠,说不定要怎么糟践她。 莫不如她更嚣张跋扈些,暂且先唬住旁人,等她找到机会见刘贺一面,毕竟见面三分情,两人又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只要她肯好好哄他,再表现得善解人意一些,她还是有信心让刘贺回心转意的。 “爱妃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江照月一脸心疼的模样,“说起来,朕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倒是一直没有见到爱妃,爱妃怎么瞧着瘦了这么多?” “皇上,妾……”这些天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袁宁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有什么委屈尽管对朕说便是。”反正说了也没用。 江照月随口敷衍了她一句,转头看向桌子上的那些点心。 御膳房本就有江南那边来的厨子,这些点心又是江美人使了钱的,做得便格外精致。 只是如今这精致的点心上面沾了不少灰尘,看着有些刺眼。 江美人一时间有些忐忑。 她与宁婕妤一直同住一宫,从前的时候,宁婕妤安安静静的,好像没有这号人似的,她也乐得清净,两人只是偶尔见面的时候才说上几句话。 没想到现在宁才人摇身一变成了宁婕妤,压在她头上不说,本性也露了出来。 嚣张跋扈,连淑妃都不放在眼里。 她观察了几日,直到淑妃的宫女教训了宁婕妤,才放下心来。 看着受宠,不过也就那么回事。 淑妃也是试探,派了青岚过来杀一杀宁婕妤的气焰,皇上如果真的追究起来,青岚也是依着宫规行事,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即便皇上当真动了怒,想要发落青岚,淑妃出面将错处揽过去,最多也就是罚上两个月的月银,宁婕妤白白挨了一巴掌。 偏偏皇上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宁婕妤想要见皇上一面,都没能见到。 于是后宫里那些观望着的人,心里渐渐都有了数,还有些原本有心与宁婕妤交好的嫔妃,也都歇了心思。 江美人这些天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前几日玉书在印月阁门口撞的那一头,到现在大门上还能隐约看见血迹。 分明是内侍省分派来的宫女,她看不惯,自己关起门来教训就是,偏要拉到大门外头,指桑骂槐地叫了那么一通,整个印月阁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因为觉得晦气,江美人这几日一直没有胃口,总想着吃些家乡那边的点心,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宁婕妤将桌子掀了的时候,江美人甚至有些恍惚了。 这当真是个宫妃的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村头妇人打架呢! 她向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在后宫里磨砺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压下去了不少,但眼下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她怎么能不反抗? 于是她干脆点了宁婕妤的穴,让她动弹不得,将点心一块块往她嘴里塞。 谁知道就在这个当口,皇上竟然过来了。 现在江美人就是后悔,后悔没有将宁婕妤的哑穴也给点了。 “唉,朕来的不是时候,”她忽然听到皇上说,“宁婕妤原本好端端地在和江美人一起吃点心,结果朕一来,倒是惹得宁婕妤掉眼泪了。” 皇上拿起一块点心,江美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这点心……” 不能吃啊! 所幸皇上只是看了看,转手便塞进了宁婕妤嘴里。 “爱妃多吃些,不必管朕,”江照月笑道,“你看你现在瘦的,早些养好了身子,才能好好服侍朕,是不是?你不是说想要为朕生个皇子么?朕可还一直等着呢!” 枉她兴冲冲地赶过来,这两人却压根儿没能打起来。 那便由她来添一把火,让这后宫更热闹一点! 第56章 没把我的缎子弄脏吧? 后宫里是没有秘密的,皇上一番无心的话,让不知多少殿中的灯燃了半宿。 次日正是七月初一,各宫嫔妃给德妃请安的日子。 袁宁一踏进云泰殿,殿内安静了一瞬,然后说话声才又渐渐升起。 她恍若不知,径自上前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德妃还没来,先到的嫔妃们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话。 没人理袁宁,她也不在意,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香醇顺滑,比送到她那的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半盏茶喝下去,淑妃与贤妃一起到了,嫔妃们都起身请安,两人微微点了点头,便也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只是淑妃一坐下,就盯上了宁婕妤。 “以前本宫还不觉得,今日一见,才发现宁妹妹当真是天姿国色,”她掩唇笑道,“坐在齐婕妤边上,连齐婕妤都给比下去了。” 齐婕妤笑得勉强:“妾哪能与宁婕妤比,宁婕妤的相貌在后宫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淑妃挑拨得低劣又直白,可不管是谁,被踩上一脚,听着心里也不舒服。 尤其说的还是女子最在意的容貌。 “姐姐快别这么说,你看我脸上的疤。”袁宁侧过脸去给她看自己唇角的伤疤。 今日她只薄薄的上了一层粉,那伤疤看着便十分明显。 齐婕妤吓了一跳:“怎么这样严重,可有叫太医看过?” “看过了,”袁宁叹了一口气,“太医说之前用了不该用的东西……只能先用淡疤的药膏涂着,好不好的,得三个月之后再看了。” 齐婕妤的心中好过了不少,脸上却露出了同情,少不得要宽慰她几句:“妹妹别太担心了,就算今年疤没能消下去,等过了一冬,明年也就淡得差不多了。” 袁宁淡淡地笑,顺着她的话说了几句。 再去看淑妃,她已经转去同贤妃说话了。 袁宁一哂,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昨天刘贺的一番话,让她意识到了自己之前格局太小了些。 与别的女人争风吃醋,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和别的女人相比,最大的优势便是她与刘贺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他们才是同类。 刘贺是皇上,他的皇位总要传下去,他能传给谁,当然只能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想通了这一点,再回头看她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什么宫斗,什么拉拢党羽,哪一样比得上生下皇子来得荣耀? 那样上蹿下跳,就只会给自己树敌而已,后宫里面害人的手段那么多,她总不能日日防着。 不如将姿态放低些,暂且忍让一阵子,等她怀了孩子,不就一切都好说了么? 想到这里,她起身对淑妃福了福身。 “娘娘,”她说道,“前两日妾言语间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淑妃一愣,很快便笑了起来。 “妹妹说的什么,本宫怎么不知道?”她说道,“本宫这些天甚至没有见过你,何来冲撞一说。” 袁宁浅笑着:“那想必是青岚为了不让娘娘烦心,所以才没有回禀娘娘。那日青岚去了印月阁,妾……言语间对娘娘略失敬意,青岚已经教训过妾,妾也知错了。” 淑妃的眉毛动了动,挥了挥手中的扇子:“本宫还当什么事,不过就是说错了几句话而已,以后注意便是了。” “娘娘肯宽恕妾就好。”袁宁说道。 “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淑妃收起了笑,丢下这一句,便转头去继续同贤妃说话。 正巧这会儿德妃也出来了,众人给德妃请了安,德妃与淑妃贤妃两人见过礼之后,依次落了座。 德妃像是没睡好,眼底下的青影很重,眼皮也有些浮肿,强撑着精神与众人说了几句话,便让大家都散了。 等袁宁回了印月阁,正是用早膳的时候,今日再看,早膳便丰盛了许多。 她夹起一个水晶虾饺放入口中,冷冷地笑了笑。 今天她当着众人的面向淑妃道了歉,那么多人看着,淑妃也没那个脸皮继续为难她了,否则不是在告诉别人她就是小肚鸡肠么? 但两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她不信淑妃会放过她。 这样想着,她就叫了流莺一声。 “你那老乡那边,花木都准备好了么?” …… 从宫中出来,顾雁回一路策马疾驰,飞奔回顾府。 门口依旧空荡荡的,他敲了半晌的门,才有人来开。 是一个丫鬟送了两个庄头出来,一见了顾雁回,立刻眼睛一亮。 “公子您回来啦!”丫鬟高兴地叫道,“快进来快进来——您怎么一直在外头站着也不进门啊!” 顾雁回无语:“我叫了半天也没人开啊!”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朝露,我娘呢?” “夫人刚同云姑娘用过饭,”朝露笑着说道,“这会儿云姑娘去休息了,夫人在库房里说要挑几匹缎子给云姑娘做衣裳。” 顾雁回对此并不意外:“我过去瞧瞧。” 他一路往前走着,周围都是他熟悉的景色,时间在这座府邸似乎停止了流逝,一切的一切与他离京前没有任何变化——不,应当说与父亲离世前没有任何变化。 这种感觉在看到顾夫人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库房里的绸缎堆积如山,顾夫人抽了一匹,端详片刻,并不满意,随手丢在了地上。 “我记得有匹烟霞缎来着,塞到哪去了……”她一边翻找着一边嘀咕。 “在这儿。” 顾雁回从架子的最顶层将那匹烟霞缎抽出来递给了她。 “原来在这里!”顾夫人高兴地接过去抱在了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认出来眼前的人,“雁回!” 她尖叫一声,顾雁回笑着张开胳膊,想要拥抱母亲,却被她迅速避了过去。 “脏死了你!”顾夫人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又脏又臭……没把我的缎子弄脏?” 顾雁回的笑容慢慢变成了苦笑,他尴尬地放下了手:“娘,您就不能假装很想我吗?” “我是很想你,可你真的太脏了。”顾夫人嫌弃地说道,“满脸胡茬,看起来像你爹似的!” 她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快去拾掇拾掇,厨房里炖了汤,等会儿你洗漱完了,别忘了给小锦端一碗去。” 第57章 进宫怕是有些难啊 酝酿了一路的激动情绪迅速被化解了,顾雁回耷拉着头,“哦”了一声。 熟悉,这种感觉真是太熟悉了。 他十四岁进军营,每月休沐日拖着一身疲惫回来,在他清洗干净,换好衣裳之前,他娘是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的。 今天能同他说几句话,已经是因为太久没见到他,对他的思念短暂压制过嫌弃的结果了。 等顾雁回好好洗了个澡,刮过胡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后,顾夫人终于不嫌弃他了。 “雁回,娘想死你了!”她眼泪汪汪地说道。 “……但凡您要是在刚见到我的时候说这句话呢。”顾雁回无语。 顾夫人不管他怎么想的,将一碗汤塞到了他的手里:“小锦住在听风阁,你快去给她送去!” “娘,我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呢!”顾雁回说道。 “所以我让你快去啊!”顾夫人说得理所当然,“你早些送了回来,不就能早些吃饭了么?” “我……算了。”顾雁回认命地往听风阁走。 顾夫人就跟在他身边:“我喜欢那丫头。” “谁?云锦书?” “对,我喜欢她!”顾夫人笑得眉眼弯弯,“雁回,我要让她给我当儿媳!” 顾雁回一个不留神,险些崴了脚。 幸而他身手敏捷,立刻站稳了身子,那碗汤牢牢地端在手里,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娘,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怎么,她看不上你?”顾夫人问。 “她怎么会……凭什么……我……她……”顾雁回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云锦书好像,真的没看上他。 一开始他只是抱着对她负责的目的,提出可以娶她,却当即便被她拒绝了。 后来他看她被麻子脸欺负,又提了一次,再次被她拒绝了。 再后来还有几次,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通通被拒绝了。 他在她眼里,还不如欠她的三千两银子重要! “她还真没看上你!”顾夫人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看了顾雁回半晌,嘀咕道,“分明长得也不差啊……虽然晒得黑了点,但是配上你这肩!你这腰!多有男子汉气概啊!莫非她不喜欢你这一款?” “她不是没看上我,”顾雁回嘴硬,“她就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别的不说,他们这些日子一直睡在一起,云锦书总要为他负责的? 更何况还有之前治伤的时候…… “你也喜欢她。” 冷不丁地,顾夫人忽然说道。 “什——咳咳咳咳——”顾雁回猝不及防,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脸红了。”顾夫人指了出来。 “我那是……我……”顾雁回狼狈得很。 “行了,”顾夫人笑着捅了捅他的胳膊,“还想瞒着我不成。” 她分外高兴:“我就说嘛,这么多年里,也没见你和哪个姑娘多说两句话,如今竟将人带到家里来了!你自小便被你爹丢进了军营里,身边也都是些汉子,这么多年我就一直担心着,生怕你有龙阳之好,到时候带个男人回来,那男人要是长得不好看可怎么办……” “娘您又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本子了?”顾雁回无力吐槽,“再说我要是真的带了个男的回来,您在意的竟然是他长得好不好看??” “那当然了,”顾夫人点头,“男的可以,不好看不行。” 顾雁回:…… 顾夫人没有看他的神色,继续说道:“不过现在你带了小锦回来,我就放心了。” “她要去找人的,”顾雁回说道,“她要找的人兴许在宫中,所以娘,我想请您带她进宫一趟。” 话没说完,顾夫人就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等会儿当着她的面你再同我说!”顾夫人说道。 “哦。”顾雁回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应了。 听风阁里,云锦书刚刚收拾好自己那少的可怜的行李。 她没有什么首饰,一路上也都扮了男装,包袱里重要的就只有一些草药和原主常用的银针,再加上路上花剩下的银子而已。 听风阁不大,布置得十分干净雅致,云锦书扑倒在床上,闻着被子上传来的淡淡香气,一时间有些恍惚。 也许是因为孤儿院长大的缘故,她对别人的善意很敏感,所以面对着顾夫人的时候,格外手足无措。 顾夫人给她梳头,给她夹菜,让人为她打扫出了房间,告诉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刚才将自己的东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能回报顾夫人的。 实在不行……就少要顾雁回一点银子好了…… 云锦书忍痛想道。 门被“咚咚咚”地敲了三声,她连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 “喏,厨房里炖的汤还剩了些,给你喝。” 一开门,顾雁回就往她手里塞了个碗。 “额……谢谢?”云锦书端着碗说道。 顾夫人在后面恨不得踹儿子一脚,不过到底是亲生的,她总不能看他孤寡一辈子! “别听雁回胡说,”她连忙走上来,笑吟吟地说道,“方才他喝了一口,觉得这汤好喝,当即就让人盛了一碗,说要送来给你尝尝呢!” 顾雁回张了张嘴,想说他根本没尝,但顾夫人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飕飕往他身上插,他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来来来都进屋,”顾夫人热情地说道,“在门口站着吹风做什么?” 她一手一个,将两人都拉进了屋。 “小锦快喝,”她说道,“雁回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太热情,云锦书也只好顺势喝了一口,那汤果然十分鲜美。 “怎么样,好喝?”顾夫人热切地看着她。 “好喝!”云锦书连连点头,“多谢顾……公子。” 她喝着汤,顾夫人坐在旁边跟她说话,一直到一碗汤全都喝完了,顾雁回仍是一副游离于状况之外的样子。 顾夫人重重地在他脚上踩了一下,笑着问道:“雁回,你方才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么?” “啊?啊!”顾雁回回过神来,“娘,云锦书她想要进宫去找个人,您看能不能帮帮她?” “进宫啊,”顾夫人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怕是有些难啊!” 第58章 明日本宫见一见她 “怎么会?”顾雁回脱口而出,“您之前不是说我姑祖母的女儿的妯娌家的女儿就在宫里么?” “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顾夫人慢吞吞地说道,“但这几年德妃每每召我入宫,我都找了个借口推脱了。现在又说要进宫请安……她未必肯见。” “如果太麻烦的话,我还是……”云锦书想说话。 “不用!”顾雁回当即打断了她,“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顾夫人恨得咬牙,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棒槌? 这种时候,他不是应当继续来求自己,自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然后小锦对他满怀感激么? 什么叫他再想别的法子? 他能有什么法子??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顾夫人只得自己说,“进宫请安嘛,总要有个名头,要不……就说小锦你是雁回心仪的姑娘,我带进宫让德妃娘娘给掌掌眼?” “啊这……”云锦书有些为难地看向顾雁回,希望他出言反对。 顾雁回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说道:“这恐怕不大好……” “小锦不要多想,”顾夫人热切地说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德妃小时候常来顾府玩,与雁回也熟悉,我这样说,她必会对你感到好奇,想要见你一面的。” “你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名声,这种事是不会大肆宣扬的,等回来之后,你同意嫁……咳咳,你不想嫁给雁回也无妨啊,往后我不提你不提,德妃又怎么好过问?就算她问了,我就回她这桩亲事没成,她还能派人去抓你不成?” 她见云锦书脸上露出了些意动,又故作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你实在不愿意的话也无妨,大不了我舍下这张脸去求求德妃,看在我是个长辈的面子上,她多少会给我留些颜面……” “就这么说!”云锦书一口应了下来。 她实在想象不出顾夫人去求人的样子,在她心里,顾夫人这样的人,就应当像云端的仙女一样,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感受,自在肆意地活着。 她做不到让顾夫人因为自己低声下气去求人,甚至只是稍稍一想,她都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那就这么说定了!”顾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我现在便找人向宫里传话——雁回你的屋子还没收拾好,你先在这儿陪小锦说会儿话!” 临走之前,她还特地对顾雁回眨了眨眼睛。 顾雁回:…… 他还没吃饭呢! 顾夫人一走,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说起来奇怪,从前两人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偶尔拌拌嘴,气氛很是轻松,可眼下却有股尴尬在他们中间蔓延开来。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顿住了。 “你先说。”顾雁回说道。 云锦书点了点头:“我就是想说,算下来你一共欠了我三千三百七十六两银子,你……你给我三千两就好了。” 好好好,她一开口,什么尴尬都没有了。 “你还真大方啊。”顾雁回忍不住吐槽。 “不是因为你,”云锦书诚实地说道,“顾夫人对我很好,我没什么可报答她的,就只能少收你一点银子了。” 她问顾雁回:“你方才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他想说她穿红色的裙子真好看。 顾雁回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没什么,”他闷闷地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好。”云锦书脆生生地应了,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叫住了他。 “顾雁回,”她说道,“没想到你收拾一下,看着还挺精神的嘛!” 气宇轩昂的。 顾雁回听了,脸却一红,扭头便走。 “这人可真奇怪。”云锦书嘟嘟囔囔的,并没有放在心上。 顾雁回出了门,嘴里同样嘟囔着:“什么精神不精神的……就不能换个词?” …… 云芝走进来的时候,德妃正倚在榻上小憩。 一旁的兰芝正打着扇,见她进来,就对她使了个眼色。 娘娘昨晚上没有睡好,今天连见各宫嫔妃的时候,都困顿得不行,现在好容易得了空能睡一会儿,要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就等娘娘醒了再说。 然而云芝还是走上前来,轻声唤了一声:“娘娘?” 德妃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 “何事?”德妃一手按着头,微微闭了闭眼睛。 又做梦了啊…… 自从听贤妃说他要回来了之后,便日日会梦到小时候的事。 以至于方才一睁眼看到云芝,她很是恍惚了一会儿。 明明云芝还是个小丫头呢,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清醒过来之后,德妃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长大的不是云芝,是她自己啊! “娘娘,”云芝轻声说道,“顾夫人让人递了话进来,说她想进宫请安。” 德妃的睡意顿时消散全无,她坐直了身子:“舅母要进宫?什么时候?上次舅母来的时候,不是夸过小厨房做的点心么?让小厨房里备着——对了,还有前院当值的那几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等舅母来的时候记着让他们避着些,别碍了舅母的眼!” 她一直有些沉郁的心轻快了起来:“当年到底因为舅父的事,叫舅母心里产生了隔阂,这些年本宫召舅母进宫,她都借口身子不适推了,如今怎么倒是想开了,莫非是因为……” 是因为他回来了? 所以舅母也想着要进宫同她说一声? 德妃只觉得心里被欢愉渐渐胀满了,那些被藏起来的情绪,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几乎让她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舅母这是原谅她了么? 那……他呢? 云芝的面色却不大好,她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德妃的胳膊上。 德妃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 “娘娘,”云芝说道,“顾夫人说……顾将军带了一个女子回京,她想将人带进宫来,请娘娘帮忙掌掌眼。” 德妃茫然地靠在了榻上,过了半晌,闭上了眼睛。 “这样啊,”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本宫知道了。明日,明日本宫见一见她。” 第59章 勉强能配得上顾将军 顾夫人的动作很快,当天晚上便告诉云锦书,明日就能进宫了。 来传话的是顾雁回,他顺便还端了一碗牛乳来。 “明天我娘带你去见的是德妃,”他说道,“按辈分她应当叫我娘舅母的,小时候我娘很喜欢她,经常接她来住,所以她是不会为难你的。” “那我要是想见别人呢?”云锦书问道。 “低位嫔妃的话,德妃可以召过去,但——你想见哪个?”顾雁回问道。 “淑妃。”云锦书毫不犹豫地说。 顾雁回皱了皱眉:“想见淑妃倒是不那么容易,毕竟她们同为四妃之一……这样,我让我娘同德妃说一声,她应当有法子的。” 云锦书连连点头:“谢谢!” 她本来已经睡下了,方才顾雁回来敲门,她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头发柔柔地散在肩上,在烛光下泛着黑珍珠般的光。 顾雁回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上,她抬手去喝那碗牛乳,外袍又向下滑落了几寸,隐约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 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会有女子这么不在意男女大防呢?她知不知道,若换成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这会儿她怕是要被欺负了——转头那男人出去还会说,她连里衣都露出来了,必是想要勾引他。 (云锦书:这里衣都快包到我的脖子了!) 军中的那些男人,凑在一起难免会说些荤话,景云同他说过几回,说他们去喝花酒,陪酒的姑娘便半敞着衣领,没骨头似的靠在你身上,你低下头,就能看到她们雪白的胸脯。 他说得绘声绘色,顾雁回问你去过?他便一下哑了火,憋了半晌,说我要去了,你回去告诉我爹,我爹能打断我的腿。 那时候顾雁回只觉得无趣,不过是多露一点肉罢了,有什么好看的?那些军饷都是他们将脑袋别在腰带上换来的,不寄回去给家里人,反倒花在了女人身上——值得吗? 然而这一刻,他却隐隐有些理解了。 不是理解他们去狎妓,而是明白了这世上确实有那么一些东西,会让人意乱神迷。 但——又好像全然不一样? 他非常确定以及肯定,如果这个时候他敢探过头去多看一眼,云锦书会毫不犹豫地将那碗牛乳扣在他的头上。 他甚至因为自己方才想到了景云说的那些姑娘,而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愧疚。 顾雁回的脑子里乱做一团,一直到云锦书叫了他两次,才回过神来。 “那……我先回去了。” 不知为何,他有些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就住在旁边的落雨轩,有事的话你叫一声我就能听见。”他补充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落雨轩同样也空了许多年,他住的院子与顾夫人的挨着,顾夫人却嫌他聒噪,把他赶到了落雨轩来。 他嘴上抱怨着,脚下却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 落雨轩也不错,虽然小了些,里面的陈设老旧了些,周围破败了些,墙上的砖也掉了些……可风景不错,旁边就是听风阁,也挺不错。 顾雁回躺在床上,本以为回家之后的第一夜,他终于能放松地睡上一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想了半宿,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也没能想明白少的究竟是什么,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进了宫也不要怕,”马车上,顾夫人叮嘱着云锦书,“你就跟在我后面,不要到处乱看,碰到人的话,我行礼你就跟着行礼,我问安你就跟着问安,别的便没什么了。” 云锦书紧张地点了点头,问道:“我能见到淑妃娘娘么?” “应该能,”顾夫人漫不经心地说道,“晚宁那孩子……就是德妃,德妃自小便是个八面玲珑的,不然现在也不能得了打理后宫的差事,等会儿我同她说,她会有法子的。” 她有些好奇地问:“淑妃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姐妹?” “我也不确定,”云锦书老老实实地回答,“毕竟许久未见了……我还是得同她说句话才能知道。” 顾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们两个那样要好,即便是许久未见,她也一定能认出你来的。” “嗯,一定能的。”云锦书的脸上稍稍露出了些笑意。 “哎呀,早知道不给你上妆了。”顾夫人顿时后悔了起来,“咱们等会儿低调些,千万别碰上皇上——你不知道皇上那个性子,凡是长得周正些的女子,他都想收到后宫里去,你要是被他瞧见可就糟了!” 小锦可是她满心相中的儿媳,怎么也不能让她跳到那火坑里去。 幸而今天她带了明月一起,若是真碰见了皇上,大不了让明月闹起来,听说皇上不久之前才遇刺,险些丢了性命,这会儿再碰到宫中出乱子,也不会有心情收后宫了? 马车很快停在了角门处,早有一个宫女等着她们,见她们下了车,便立刻迎了上来。 “顾夫人这边请,”那宫女声音温和,“娘娘知道夫人今日进宫,一早就命小厨房里做了夫人喜欢的点心,这会儿正等着夫人呢!” “多谢娘娘关心,”顾夫人浅浅地笑道,“劳烦云芝姑娘带路。” “夫人客气了。”云芝恭敬地说道。 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云锦书身上:“这便是夫人口中的云姑娘?果然是天姿国色。” 顾夫人自然地牵起了云锦书的手,笑着说道:“哪里哪里,云芝姑娘过奖了。” 云芝也没有多说,带着一行人进了宫。 一路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顾夫人说着话,多是问些顾将军的事,可偏偏顾夫人一问三不知。 “雁回吗?哎呀我也不知道啊,”顾夫人茫然道,“他在那个什么军来着……我不记得了。” 云芝无奈,只能笑着说道:“夫人真是命好,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顾夫人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万事不操心的性子,她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来,倒是旁边的云姑娘,让她有些惊讶。 说是个乡下丫头,可到了偌大的皇宫,竟也不东张西望,很有见识似的。 身上的衣衫首饰应当都是顾夫人给配的,却也担得起,一张脸堪称绝色,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凌凌的,让人总是忍不住去看。 勉强能配得上顾将军,云芝心里默默想道。 第60章 淑妃娘娘正罚宁婕妤呢 云泰殿里,德妃怔怔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娘,顾夫人到了。”兰芝进来回禀道。 德妃打起了精神:“快请进来。” 云锦书跟着顾夫人走进了宫殿,一抬眼就看到一个宫装美人端坐在上首,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低下头,与顾夫人一起行礼问安。 “舅母快快请起。”那美人亲自走下来扶起顾夫人。 云锦书感到她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的身上,半晌,听她问道:“这便是舅母所说的云姑娘?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云锦书依言抬起了脸,没有错过德妃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当真是容色出众,”德妃轻叹了一声,“也难怪……”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亲亲热热地挽上了顾夫人的胳膊:“舅母,这么多年您总算肯进宫看看我了,我一直念着您呢!”声音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德妃将顾夫人拉到了椅子旁坐下,没有同云锦书说上一句话,一旁的宫女们对她也视而不见,她站在殿中,颇有些尴尬。 “小锦,过来这边坐。”顾夫人对她招了招手,将她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云锦书立刻走过去,乖巧地坐在了顾夫人身边。 德妃不喜欢她。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德妃一点也不喜欢她,肯见她全是看在顾夫人的面子上。 云锦书难免有些发愁,她想见的是淑妃,德妃当真会帮她吗? 德妃脸上的笑微微僵了僵,不过很快便遮掩了过去。 她热情地让人将瓜果点心都摆了上来:“舅母这些年身子可还好?听母亲说,舅母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总该多出门散散心才好。” 顾夫人说得直白:“外头的人太丑,我不爱看。” 德妃被噎了一下,不过显然是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只笑着说道:“那舅母就来宫里转转嘛,别处我不知道,但我这云泰殿里的人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兰芝云芝从前还是舅母帮我挑的呢!” “这么多年了,就只有她们两个一直跟着我,在宫里这种地方,我也只能信任她们两个了。”德妃叹了一声。 顾夫人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一点触动,不过很快便压了下来。 “娘娘如今在后宫里可谓是呼风唤雨,”她讥讽道,“多少人盼着能伺候娘娘呢,怎么会没有信任的人?” 德妃苦笑:“舅母何必这样说我……当年的事,我知道舅母心中有怨,但舅父……” “还请娘娘不要再提。”顾夫人冷冰冰地说。 “我不提,我不提,舅母您别生气。”德妃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勉强笑着,将一盘荔枝推到了顾夫人面前:“这是从南边运来的荔枝,舅母尝尝。” 目光一转,落到了旁边悄悄吃瓜的云锦书身上,德妃好看的唇角勾了起来。 “云姑娘也尝尝。”她说,“这是荔枝,想必云姑娘没有见过?不能直接吃的,需得……” 话未说完,云锦书已经剥开放入了口中。 有点酸,也不那么新鲜了,但放在这个时代,是实实在在的稀罕物。 她看过记档,清朝皇宫中分荔枝,除了裕皇贵妃分到两个,别的王公宠臣可是每人只能分到一个的。 眼下看面前这一盘子荔枝,她也不知道是进贡的荔枝更多一些,还是德妃以权谋私给自己多留了一些。 德妃看着她娴熟的动作,默默咽下了想说的话,同时心中难免升起了一股疑惑。 就连京中贵女,也鲜少有见过荔枝的,她刚进宫的第一年,将荔枝分下去的时候,还有嫔妃捧着过来,问她这东西怎么吃。 这云姑娘却没有半分惊异,吃荔枝的动作也熟练,仿佛早已见惯了一般。 莫非她是从岭南那边来的? 可听着口音也不像啊! 云锦书哪知道自己吃一颗荔枝,就能让德妃想了这么多,她只吃了一颗就放下了。 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与后世那些专门培育的品种相比,这个荔枝味道太一般了。 德妃坐直了身子,笑着问道:“云姑娘是哪里人?” “回娘娘的话,民女是安定郡镇原县的。”云锦书回道。 这是她与顾雁回商议好的,多说多错,与其捏造一个地点,不如就说他是在镇原救的她。 “镇原……本宫记得顾将军就是镇守在镇原。”德妃说道。 云锦书点头:“顾将军在路上救的民女,得知民女要进京,顺路将民女带了回来。” “云姑娘要进京做什么?”德妃笑吟吟地问道,“探亲么?” “正是,”云锦书说道,“民女家中遭了难,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民女只能进京来投奔姐姐。” “哦?那云姑娘的姐姐如今在何处?可是已经成了亲?”德妃问。 “民女与姐姐已经分散多年,民女如今也不知道姐姐身在何处。”云锦书说,“民女曾向顾将军说起过姐姐,顾将军说他在宫中似乎见过相似的人,所以民女想着能不能进宫看看。” “宫中么?”德妃问道,“是哪个宫的宫女,本宫让人叫来给你瞧瞧。” “小锦想见见淑妃,”顾夫人在云锦书开口前说道,“娘娘能不能想法子让小锦同她见上一面?” “淑妃?”德妃有一瞬间的错愕,“淑妃是刘家嫡女,自幼养在刘家的,怎么会有个流落在外的妹妹?”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顾夫人说道,“不好一直耽搁娘娘的时间,所以便不说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德妃,又问了一遍:“娘娘能不能让小锦见淑妃一面?” “这……”德妃迟疑着说道,“也不是不行……” “那便有劳娘娘了!”顾夫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也不知道小锦和那淑妃有什么关系,反正今天小锦就是来见淑妃的,只要能达到目的便好。 至于德妃会不会胡思乱想,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 德妃迷茫了片刻,叫了云芝进来。 “你去瞧瞧,淑妃现在在何处,”她说道,“若是她现在有空,便请她过来坐坐。” 云芝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娘娘,”她回道,“淑妃娘娘现在正在御花园里,她——被宁婕妤撞倒了,这会儿正罚宁婕妤呢!” 第61章 宫廷玉液酒 德妃听了,不由面露难色。 “舅母,今日实在是不巧,您看要不然……”她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要不然我带着小锦去御花园里逛逛!”顾夫人说道。 “这……”德妃根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可她若不去,单单顾夫人自己去了,难保不会被淑妃迁怒。 “我陪舅母一起去。”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那便一起!”顾夫人的声音放缓了几分。 她看着德妃,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没有忍住,说道:“你头上的簪子,换个青玉的更好些。” 德妃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红:“我知道了,谢谢舅母。” 小时候她常去顾家玩,舅母一见了她,就会挑剔她的装扮,细细给她讲颜色要怎么搭配才好看。 可舅父离世那一回,她瞒着爹娘去顾家吊唁,舅母一身缟素,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便漠然移开了目光。 即便是她刻意带错了朱佩,舅母也视而不见。 像对一个陌生人。 …… 御花园里,淑妃看着跪在脚下的宁婕妤,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宁婕妤的性子实在是毛躁,”她说道,“今日是冲撞了本宫,若是明日冲撞到皇上可如何示好?若是有朝一日,冲撞到怀了身子的嫔妃,又如何是好?今日本宫并非故意刁难宁婕妤,实在是为了你着想,以防你有一天犯下更大的错处啊!” 袁宁跪在地上,低着头遮住了眼底的恨意。 她走的好好的,分明是淑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的,如今却说她性子毛躁。 两人就只是轻轻擦了一下身子,淑妃却倒在了地上,她难道是纸糊的吗?? 说一千道一万,淑妃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罚她罢了! “娘娘教训的是,”她忍着气说道,“妾多谢娘娘教导。” “倒也不用谢本宫,”淑妃摇着扇子,悠然说道,“你且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袁宁的身子不由晃了晃。 烈日当头,别说两个时辰,就是在太阳底下站上一刻钟,她怕是就要晕倒了! 晕倒……袁宁飞快地抬头瞥了淑妃一眼。 如果她因为淑妃罚跪而晕倒,传到皇上那里……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淑妃懒洋洋地说道:“对了,今儿外头太阳大,宁婕妤是个病美人来着,可别跪着跪着就晕了啊!来,你到本宫这边来,就在本宫跟前儿跪,青岚,再去御膳房里端些绿豆汤来,瞧着宁婕妤什么时候不大对劲,就让她喝一点消消暑气。” 袁宁眼前一黑: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跪在了亭子里。 没有实力的时候,反抗只会招来更过分的打压,这是她这些日子领悟到的。 等她生下皇子…… 袁宁抬起眼睛,看到淑妃尖尖的下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阴毒。 淑妃浑然不知,她让人拿了个软垫来,就坐在石凳上,悠然地晃着扇子。 皇子啊……她微微一哂,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娘娘,德妃娘娘过来了。”青岚回道。 淑妃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宁婕妤一眼。 德妃惯会做好人收买人心,这会儿过来,莫非是来救人的? 之前她让青岚教训宁婕妤的时候,德妃可是一直装聋作哑来着,她还以为德妃看不上宁婕妤。 “德妃娘娘是带着顾夫人一起来的,”青岚快速说道,“还有个脸生的姑娘。” 说话间德妃一行人已经转过了花丛,朝着她们这边走来了。 淑妃扬着笑脸迎了上去,两人见过礼,顾夫人与云锦书又向淑妃请了安,这才一起进了凉亭。 “宁婕妤这是……”虽然知道了来龙去脉,德妃还是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宁婕妤冒冒失失的,径直撞在了我的身上。”淑妃淡淡说道,“姐姐也知道,后宫里最忌讳这样冒失的性子,若是哪位嫔妃有了身孕,被这样一冲撞……” 她猛地掩住嘴,歉疚地说道:“姐姐,我不是有心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德妃摇摇头:“都是从前的事了,无妨的。” 再看向宁婕妤,她的目光便有些冷。 “是应当杀一杀这性子,”德妃说道,“宁婕妤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么越发不懂规矩了呢。” 袁宁低着头:“妾知道错了,多谢两位娘娘教诲。” 她有什么错,她最大的错处就是位份太低! 等她生下皇子,当上了皇后,哪还有人敢说她冒失,莫说是撞到人,就算她提剑杀了人,旁人也要夸上一声真性情! 德妃转过头与淑妃说话,云锦书便在一旁仔细看着。 淑妃与阿月的长相,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阿月是明媚大气的长相,五官浓丽,而淑妃则是眉眼清丽,有种水墨美人的感觉。 若一定要说相同的地方,那大约是两人都喜欢金饰! 不过阿月只喜欢收藏,淑妃却佩戴在了身上。 云锦书转念一想,大约是宫中不缺这些金饰,她也犯不着收起来。 这样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还是需要试探一下才行。 正想着,就看到淑妃手中的茶杯空了。 她抢在宫女之前上前一步,顶着德妃诧异的目光,给淑妃倒了茶。 “淑妃娘娘,”云锦书说道,“民女一见了您便觉得亲切,不知能不能厚颜向娘娘讨个封赏?” 淑妃皱起眉来,不知德妃卖的是什么关子,怎么带了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人来。 不过她到底顾忌着德妃的面子:“想要什么,你说便是。” “民女想要——”云锦书的心怦怦直跳,“——宫廷玉液酒?” 淑妃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你……” “皇上驾到——” 几人来不及再说,连忙起身迎驾。 经过云锦书的时候,淑妃悄悄在袖子下拉了拉她的手。 云锦书心情激荡,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阿月,她找到阿月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激动。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跪在地上的宁婕妤倏然抬起头来,目光狰狞地看向她们。 第62章 皇上驾到 江照月扫了一眼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漫不经心地说道:“起。” 她缓步走到亭子里,不用开口,崔元就恭敬地铺上了软垫,再一抬手,便有一盏茶放入了她的手里。 她啜了一口,温度不高不低,刚刚合适。 真惬意啊,江照月眯着眼睛想,难怪人人都想当皇上。 也不知小锦在哪儿呢,等找到她,就封她个皇后当当。 “朕只是随便逛逛,爱妃们之前在做什么尽管继续,不必在意朕。”她笑眯眯地说道。 方才她一听崔元说御花园有热闹看,当即便赶过来了,这会儿她们束手束脚的,那她不是白来了? 淑妃迟疑了一下,笑着说道:“臣妾不过是与德妃姐姐说说话在……” “皇上,”袁宁忽然向前一步,打断了淑妃的话,“是妾冲撞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正在教妾规矩,让妾跪两个时辰。” 淑妃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果然这些日子宁婕妤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今日刚一见皇上,就敢给她上眼药了。 当真是愚蠢至极。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说,皇上只是笑:“教规矩啊,教规矩好啊!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后宫里头,可不是就得人人都要有规矩才行。” 江照月好整以暇地看着袁宁:“淑妃一贯是最守规矩的,她罚你跪,那必是你犯了错,下去跪着,跪满两个时辰再说。” 淑妃微微勾起嘴角,然而皇上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朕之前就说过,等着宁婕妤为朕诞下皇子呢,爱妃身为皇子的生母,怎能不懂宫规?淑妃肯教你是最好的了,你好好向淑妃学着,往后才更担得起你的身份。” 袁宁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她低头说道:“妾知道了,妾一定好好向淑妃娘娘学习。” 末了还对淑妃拜了拜:“多谢娘娘赐教。” 说完就去外头跪着了,喜滋滋的,连半分怨言都没有。 淑妃咬牙,这明晃晃地就是挑衅! 可偏偏皇上在这里,她连发泄都不能,只好端着笑,瞥了一眼德妃。 她和德妃同是妃位,但德妃一直打理后宫,即便没有人说,后宫众人也隐隐以德妃为首。她知道德妃的野心,不信她听了这话没有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德妃脸上的笑也僵硬了些许。 不过再开口还是八面玲珑的样子:“人都说责之深,爱之切,如今一见果不其然。皇上对宁妹妹抱有极大的期望,所以才格外要求得严厉了些。淑妃妹妹也同样深得皇上信任,故而皇上才放心让妹妹教导宁妹妹。” 她微笑着对淑妃说道:“妹妹千万别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以后……多提点些宁妹妹。” 淑妃顺理成章地接过话头:“姐姐放心便是,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她的。” 德妃从前怀过两个孩子,都没能保住,现在听皇上这么说,只怕心里比她还要恨呢! 江照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给袁宁画了张大饼,又顺便给她树了敌,往后她的日子能好过才怪。 她呷了一口茶,这才注意到站在后面的两个女子。 “这两位是……”她不由问道。 德妃笑着说道:“回皇上的话,这是顾夫人,顾夫人是臣妾的舅母,许久未见,臣妾十分想念她,故而召她进宫来陪臣妾说说话。” 妃位是可以宣家人入宫的,江照月听了,点点头没有多问。 只是她情不自禁地多看了顾夫人好几眼。 顾夫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在这个时代,年纪已经很大了,可在江照月眼中,三十几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年纪,有了足够的阅历,不像年轻女孩一般青涩,一颦一笑都满是风情。 眼前的顾夫人极美,姿态放松,眸光淡泊,没有半分见了皇上之后的紧张神态,上前问安的时候动作优雅,哪怕跪在那里,也好像高高在上一般。 像天上的月亮,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将最好的东西捧上去给她。 “赏!”江照月简单粗暴地说。 顾夫人谢了恩,稍稍向西走了一步,将那年轻的女孩挡在了身后。 江照月方才扫了一眼,那姑娘也是绝色,不过一直垂着眼帘,似是不敢看她。 她摸了摸鼻子,倒是没有再问。 那姑娘大约是顾夫人的亲眷,这个年纪,怕是还没有嫁人呢! 她今天随口夸了两句,传出去之后旁人就要想上很多,说不定以为她对那姑娘有意,那姑娘的亲事恐怕就艰难了。 要是陈袖再多事些,让顾家把人送进宫,那她不是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于是江照月移开目光,同德妃又说了几句话。 另一边,顾夫人悄悄拉住了云锦书的手。 云锦书的心怦怦直跳,她刚从找到阿月的惊喜中缓过神来,脑中渐渐清明,恍惚间意识到,前面坐着的,就是顾雁回差点丢了性命也要刺杀的皇上啊! 她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 小皇帝很年轻,人生的俊秀,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个小小的酒窝。 如果不是早便从顾雁回口中知道了这皇帝的德性,云锦书这会儿都有些喜欢他了。 阿月颊边也有酒窝来着,云锦书看着就觉得亲切。 不过皇上说两句话便要咳嗽一阵,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受了重伤还没有痊愈。 倒是命大,但凡有个感染,这会儿皇上也去阴曹地府报道了,云锦书悄悄想道。 “别怕,”顾夫人见她发怔,低声对她说道,“皇上应当没有留意到你。” 云锦书回过神,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江照月又坐了一会儿便觉得乏了,她抬起手,崔元立刻上前来扶她起身。 “朕先回了,”她对二妃说道,“今儿天热,爱妃们也小心些,别中了暑气。” 她在众人的恭送中走出了凉亭,经过顾夫人身边的那姑娘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就只看到那姑娘的发顶,一头长发乌黑浓密。 小锦的头发也这么好,江照月惆怅地想。 第63章 你也别矫情了,好好争宠生孩子吧 皇上离开后,御花园里安静了片刻。 众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德妃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舅母,云泰殿里已经备好了您喜欢的菜肴,先用过午膳您再出宫!” 顾夫人没有立时答应,而是看向了云锦书。 云锦书则一直看着淑妃,淑妃同样在看她,二人的目光中满是激动。 “姐姐,”淑妃开口道,“我与这位姑娘一见如故,姐姐能不能让我二人说几句?” 德妃微笑着应了,心中却惊疑不定。 云姑娘认识的人,竟当真是淑妃? 但淑妃是刘家嫡女,记忆中从未出过京城,这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莫非云姑娘,其实并非是什么家里遭难的孤女,而是……与刘家有关? 难道是刘家流落在外的女儿不成? 那她此番进宫的目的又是什么? 刘家看淑妃不得宠,将她送进来帮淑妃固宠的么? 德妃的目光落在了顾夫人身上,舅母在其中,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呢? 他是被云姑娘所蒙骗了,还是……这原本就只是个借口,目的只是为了将云姑娘顺利带入后宫? 哪怕是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云姑娘都称得上一句绝色,这样的人进了后宫,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淑妃如今并未失宠,怎地就同意了刘家将人送进来? 云姑娘一看便是个有主见的,德妃……恐怕未必能彻底掌控她。 不过是瞬间,德妃脑海中就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但脸上丝毫不显,只笑盈盈地去挽顾夫人地胳膊。 “舅母,”她问道,“我瞧着云姑娘不错,他……表哥那边是如何同您说的?” “他呀,”顾夫人地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他就算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对小锦喜欢得紧呢!” 德妃忍着翻涌而来得酸涩,勉强笑着问道:“舅母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表哥……不大爱讲这些的。” “你不了解他,”顾夫人说道,“雁回和他爹是一模一样的脾性,从前心里没有什么人,当然也无从说起,现在……” 她微微笑着,看了一眼不远处云锦书的背影。 “现在啊,”她笑道,“现在他心里容不下旁人了。” 德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云姑娘与淑妃站在一树海棠花下,她刚好能看到云姑娘的侧脸。 不知道说起了什么,云姑娘粲然一笑,将头顶的海棠都映得黯然失色。 她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内心思绪万千。 一时想着这样的人进了后宫,若再有淑妃举荐,得宠是迟早的事,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威胁。 一时又想着云姑娘要是当真进了后宫,正好也断了他的念想。 一时间还有些恨,恨不得立时便告诉舅母她的真实目的。 一时间又黯然神伤,自己满心期盼的,却是云姑娘并不稀罕的。 若她能得到云姑娘所得到的这一切…… 德妃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一转头,视线便与顾夫人撞在了一处。 “别想太多,”顾夫人说道,“想得多了,人就变丑了。” “后悔是最无用的东西。”她说。 …… 云锦书跟着淑妃从亭子中走出来,心中的激动几乎要抑制不住了。 两人走到无人处,她还没开口,淑妃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阿宁,我终于找到你了!”淑妃兴奋地说道。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云锦书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错了,都错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 那一日她和阿月,是与刘贺和袁宁在一起的,那道雷不但让她们穿越了,那对狗男女也同样穿越了! 而且现在,刘贺还成了位高权重的淑妃!他恨死了自己,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怕是会迫不及待地杀了她。 云锦书急中生智,脱口而出:“阿贺!” 反正刘贺也不知道她是谁,听他的意思,他还没找到袁宁,那她干脆就冒充一下,先糊弄过去好了。 “你怎么变成女人了?”云锦书问道。 刘贺的脸上闪过一抹阴沉:“我怎么知道……不过也不错,我这具身子是刘家嫡女,刘家出过两位太傅,桃李满天下,在整个朝堂中有着极重要的地位,就连陈袖都不敢轻易招惹。” “我是妃位,整个后宫里面,也就只有德妃暂时还能压我一头……不过德妃家世并不如我,那后位最后还会要落到我的手里的。” 他说得信心满满,云锦书听着却觉得怪怪的。 “可是,想要当皇后,你……是不是要生下皇子?”她问。 刘贺面色一僵。 云锦书越想越好笑,反过来安慰他道:“你也不用害怕,不过是生孩子而已,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的?你从前不是常对阿月……对江照月说,你妈当年生了你,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生孩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吗?” 刘贺烦躁地摇了摇头:“那是女人……我又不是女人!” “可你现在就是女人啊!”云锦书指出。 “我……” “好了,阿贺,你也不要想太多,”云锦书说道,“你现在是淑妃,进一步就是皇后啊!那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你生个孩子又能怎么样呢?” “你从前便说你是你们家的长房长孙,要传宗接代的,现在你可是真的背负起了传宗接代的命运,传的还不是你家里那一点破铜烂铁,是整个天下啊!” “我看你也别矫情了,好好争宠生孩子,生一个是万万不够的,现在这个时候,小孩子夭折率高,为了以防万一,你一定要多生几个,最好是多生几个儿子,这样你的地位才能稳固啊!” 看着刘贺的面色阴晴不定,云锦书又加了一句:“你现在是女人,哪怕有再多的抱负,如今也实现不了了,还不如好好生孩子,等你的儿子长大了,继承了皇位,你就是皇太后,整个陈国都是你的了!” “而且你儿子身上流着的是你的血,你可是你们刘家的大功臣啊!”云锦书幸灾乐祸,“为了这个,你就暂且牺牲一下!” 第64章 云锦书没有那么蠢 刘贺沉吟半晌,最后颓然道:“你说的……没错。” 他扭过头,看向跪在不远处的宁婕妤,目光狠厉。 “我现在没有别的出路,只能拼了命地去争宠。”他说道,“你看到那个女人了吗?皇上这些日子很喜欢她……”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云锦书:“阿宁,你不是在医院做护工么?你能不能弄来些现在这个时候查不出的药,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丧了命?” 云锦书悚然心惊,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别开玩笑了,”她勉强笑着说道,“我就只是个护工而已,哪能接触到那些?更何况,就算真的有御医查不出的药,我又上哪弄去?” “也是,”刘贺烦躁地说道,“你就只是个护工而已……要是云锦书,说不定还有可能弄来。” 我呸!云锦书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还要露出不快的表情来。 “你提她做什么,”她说道,“莫非她也在这后宫里?” 刘贺摇摇头:“我没找到她。” 他又一次看向宁婕妤:“最开始我以为她就是云锦书,后来发现应当不是。云锦书没有那么蠢。” 我谢谢您嘞! “那江照月……”云锦书试探着问。 “我也没找到。”刘贺说道,“以前也就算了,我得靠着她过日子,现在让我找到她,我一定要让她跪在我脚下!” 云锦书假笑着:“你说得对。” “阿宁,”刘贺忽然兴奋了起来,“你进宫来伺候我!” “啊?”云锦书茫然地看着他。 “你看,我现在是淑妃,”刘贺说道,“几乎是整个后宫里最尊贵的人了,你跟着我,绝对不会吃亏的!” “咱们两个从前就是最亲密的,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就只有彼此能够信任了。”他的眼睛发亮,“等我当了皇后,我绝不亏待你!” “哦~那等你当了皇后,我又能当什么呢?”云锦书越看他越觉得猥琐,哪怕淑妃这样貌美的皮囊,也掩饰不住他灵魂的恶臭。 “你……你就当我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刘贺给她画饼,“宫中的宫女,不像你想象的一样要伺候人的,尤其是主子身边得力的宫女,那简直就是半个主子!平常除了传传话,根本不用做什么,还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不比你在外头强?” “这样啊,”云锦书故作迟疑,“我还以为,你想让我也伺候皇上。” “不行!”刘贺脱口而出。 云锦书挑眉看他,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皇上身边那么多女人,有许多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皇上几回呢。”他说道,“失了宠的嫔妃,在后宫里的日子过得极惨,甚至连热饭都吃不上,我那么爱你,怎么会忍心看你过那种日子呢?” “你不是淑妃么,到时候你多关照我几分不就好了?”云锦书说道。 “我哪能那么面面俱到……”刘贺见她似乎一心想要伺候皇上,不由面色一沉,加重了语气,“阿宁,你不是说你只有我一个男人,心里只爱我一个吗?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又想去伺候别人了?” “阿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云锦书戏精上身,捂着心口,露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刘贺缓和了脸色:“我当然清楚了,所以我才想让你进宫来陪我。” “在后宫里我根本不知道能够信任谁,我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难道不是吗?”他说道。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着接近皇上啊!”云锦书说道,“你刚才不是还说,皇上很宠那个宁婕妤么?你一个妃位,怎么好放下身段去和她争宠?若是再推一个新人出来,那新人得了宠之后,你怎么能肯定她会一直忠于你?倒不如让我去,毕竟我是你的人嘛!” 她一向不喜欢刘贺,之前还曾劝过阿月,阿月对此倒是不放在心上。 “他长得还行,嘴也甜,”阿月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心思虽然多,但格局也就那样,为了钱和势很能放下身段,人又极自私——这样的人其实挺好对付的,你不喜欢和他接触,只要让他觉得你威胁到他的利益了,他自然就主动远离你了。” 眼下云锦书不得不承认阿月说得实在太对了。 刘贺只不过迟疑了片刻,便立刻摇了摇头。 “阿宁,”他深情款款地说道,“后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不适合你这样单纯的人进来,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将你拉下水呢?你在顾府住着也好,不要到这泥潭里来了。” 云锦书心中冷笑,脸上却感动:“阿贺,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刘贺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阿宁这张脸,实在是太出挑了,真的进了宫,对他是个极大的威胁。 一个宁婕妤就够让他心烦了,再来一个的话,他根本无暇顾及。 更何况,他太了解袁宁了,这女人不是个单纯的小白花,她以为自己将野心藏好了,可其实明眼人都能能看出来。 从前她跟着他,就只是为了钱而已,但凡能遇到个比他更有钱的,早就把他甩了。 袁宁的嫉妒心很强,现在看他是淑妃,指不定心里已经如何嫉妒了,他还是小心些为妙。 “对了,我现在用了云锦书的名字。”云锦书说道,“我这具身子无父无母,之前遇到了顾将军,我想着袁姓刘姓都太过普通,你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确信是我,所以干脆借用了云锦书这个名字。” 这是她留下的破绽,现在刘贺没有在意,可要是有一天他反应过来,自己就危险了。 不如先同他说了,以后再提起,他也不会多想。 果不其然,刘贺听了就只是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 第65章 云姑娘也不会想到竟能得这么大的造化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顾夫人婉拒了德妃留下用午膳的要求,带着云锦书告退了。 德妃恋恋不舍:“舅母,您过段时间得了空,一定要再进宫来看我啊!” 顾夫人敷衍:“到时候再说。” 她不爱进宫,总觉得这后宫里风水不好,好好的姑娘家,进来之后都变丑了。 德妃小时候是多水灵的一个丫头,现在老气横秋的,眼睛里头都是算计。 淑妃当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现在尖酸刻薄,在皇上面前那种谄媚让她险些吐出来。 还有跪在地上那个宁婕妤,她隐约记得自己从前是见过的,一张素颜如出水芙蓉,眼睛琉璃般清澈,现在倒好,脸上凭空多了一块疤不说,人还变了样,一股子小家子气。 后宫可真不是个好地方,以后她一定要少来。 万一来得多了,指不定她自己也会跟着变丑了。 德妃知道她的性子,只好忍着惆怅,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刘贺在一旁看着,忽然问道:“姐姐很喜欢顾夫人?” 德妃点头:“小时候我常去舅母家住,舅母对我很好的。” “顾夫人是姐姐本家的舅母?” “倒不是本家。”德妃勉强笑道,“只是走动得勤了,不是本家也胜似本家。” 刘贺点点头,没有做声。 原主为人冷淡,进宫之前也鲜少会出门走动,以至于回忆里,几乎全然不知宫中这些嫔妃的家世与关系,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出身。 刘贺现在就只能侧面打听着,为了以后做准备。 顾家他是知道的,原主对顾家的记忆不多,但顾相身死狱中,朝堂震动,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姑娘家,也都听见了风声,只是后面却不知道了。 今日的顾夫人,便应当是顾相的遗孀。 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美人,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移不开眼。 幸而皇上没有孟德之好,否则这么一个美妇进了宫,哪还有别人争宠的余地。 德妃伤感了片刻,很快调整好了心情,问道:“我瞧着妹妹似乎与那云姑娘很投契,从前便与云姑娘认识么?” “不认识,”刘贺说道,“只是听她说话有趣,人长得又漂亮,所以才与她多说了几句罢了。” “我瞧着那云姑娘也不错,”德妃微笑着说道,“既然妹妹喜欢,往后常将她召进来说说话便是。” 刘贺轻笑:“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怎好经常在宫中出入。” 德妃笑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看来淑妃也并不想让云姑娘进宫,但是…… “我挺喜欢云姑娘的,”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说起来,之前皇上不是在外召女官么?云姑娘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倒不如谋个一官半职的,以后亲事上也有助益。” 刘贺立刻看过来,德妃当真不知道这个“女官”是什么意思? 德妃轻巧地笑着:“只是云姑娘没什么资历,想做女官,也只能从最低位做起……比方说想进尚服局,总得先去浣衣局历练些日子才行。” 女官也分许多种,皇上随口吩咐了一句,选进宫之后,分到什么地方……那就要看她的心意了。 从舅母说“他心中再容不下旁人”的时候开始,她心中那个“让云姑娘进宫”的念头就开始疯长,怎么都压不住。 甚至觉得,哪怕宫中会多一个宠妃,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今知道了淑妃的意思,她立刻便有了决断。 “只是从浣衣局历练起来,到底有些委屈了云姑娘,”德妃叹了一声,“总是要做些粗活的,也不知云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刘贺听懂了她的意思,当即便笑道:“云姑娘从前便是贫苦出身,做过的粗活可比浣衣局里多多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对德妃这个主意,他简直想要拍手称妙了。 他不想让袁宁和自己争宠,但也不是真的想让她留在顾家。 顾将军似乎也年岁不小了,两人日日相对,难免会产生不该有的感情,到时候万一搞到了一起…… 毕竟袁宁曾是他的女人,就算现在他也成了女人,还是接受不了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倒不如弄到宫里来,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万一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能有个商量的人。 “姐姐真是心善,”他夸赞道,“想来云姑娘也不会想到,自己进宫一趟,竟能得到这么大的造化。” 德妃摆摆手:“只是觉得她一个孤女可怜而已。” 二人相视一笑,德妃借口累了,便带着人姗姗离开了。 刘贺的心思转了几转,想的全是方才袁宁那一番“生孩子”的话。 德妃为什么会有打理六宫之权,还不是因为她曾经怀过两个孩子? 虽然没能生下来,但毕竟是第一个怀了身子的女人,对皇上来说是十分不同的。 现在他与德妃同是妃位,名份上虽然是一样的,可明眼人都知道,德妃是压了他一头的,好东西都是先送到云泰殿里,剩下的才轮到他。 不单单是这些,光是打理后宫这一样,他甚至不敢想象能捞到多少油水。德妃看着处处节俭,可前次他让青岚去德妃那里传话,回来的时候青岚说,德妃桌上有一盘子的荔枝。 他的宫里,才分到了十颗而已! 如果他生了孩子,哪怕第一个不是皇子呢,也必会得到皇上的青睐,说不准就会将打理六宫之权交到他的手上。 而要是生下了皇子,那可是皇上的长子啊!凭他的家世,封后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虽然想到怀孕生子,他本能地有些害怕,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袁宁方才说的是极对的。 “是该生个孩子……”他喃喃道。 再一转头,看到被皇上亲口说出要生皇子的宁婕妤还跪在那里,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宁婕妤是没骨头么?”他厉声说道,“人都快伏到地上去了!皇上对你寄予厚望,你便是这般回报皇上的?身子跪直了!” 第66章 别同雁回说 此刻的云锦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了大造化”。 她倚在马车上,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进宫一趟,没找到阿月,却找到了刘贺。 她也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了。 另一边顾夫人正盯着她猛瞧。 小锦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直恹恹的,显然那淑妃并不是她要找的姐妹。 “小锦,”她温和地说,“过些日子我再带你进宫。” 虽然后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她更看不得这样好看的小姑娘伤心。 不过是想找到自己的姐妹罢了,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她怎么能不帮她一把? 云锦书鼻尖微酸,进了宫的顾夫人,话都比平常少了,甚至还要收敛了脾气去迎合德妃,明显是很不开心的。 “顾夫人,”她低下头,讷讷说道,“我、我没什么好报答您的……” “什么话,”顾夫人在她额上点了一下,“我是图你报答么?” “可、可是我欠您许多……” “都是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什么欠不欠的。”顾夫人眯着眼笑。 欠欠,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不就是相互亏欠么? 真分的那么清清楚楚,以后真碰到了什么事,可不就要一拍两散了。 雁回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还清小锦的钱,真是蠢得要命。 她都不想承认他是自己亲生的了。 “雁回同我说你想要开个医馆,”她说道,“他手底下有几间铺子,但位置不好,倒是看上了我在城中的一个铺子,咱们过去瞧瞧?” 云锦书小心翼翼地问:“那一间铺子,买下来要多少钱?” “唔,”顾夫人沉吟了一下,“那铺子不大,买下来也就五万两!” 也就!五万两! 云锦书讪笑着:“其实我也不需要那么好的地段……” 她悔不当初,当初救了顾雁回一命,却只想着要二百两银子,果然是她没见识! “那铺子是雁回亲口要的,好不好的,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顾夫人说道。 铺子确实是雁回要的,不过他一张口,要的可不仅仅是个铺子。 “娘,云锦书想开间医馆,”他说道,“您在城中的那个药材铺子,我瞧着生意也就那么回事,不如给她让她开医馆去,里头的掌柜伙计都不用换了,她接过去之后也好上手。” 顾夫人笑着骂他:“那药材铺子一年有十万两银子的进项,到你嘴里竟变成生意就那么回事了!不单单想要我的铺子,竟然连我的人也想一并要走!” 顾雁回摸了摸鼻子:“我拿城东那四间铺子和您换。” 他这些年在外征战,不管皇上对顾家如何,到底在封赏上没有亏待他,他手里很是攒了些家底。 “要五个,”顾夫人和他讨价还价,“城东那边偏僻,做生意哪里比得了城中。” “那便五个。”顾雁回应得痛快。 顾夫人瞅着他一脸耿直,忍不住直叹气。 这样的蠢儿子,竟当真是她生的!你对小锦好,总要让她知道啊! 城中的地寸土寸金,那铺子是她的嫁妆,前些年便有南边来的商人想买,开价一百万两,她都没肯卖。 怕吓到小锦,所以她故意往少了说一些。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云锦书小声说道。 “不妨事,”顾夫人微笑着说,“那铺子放在我手里,也只是勉强够维持掌柜和伙计的开销而已,雁回说你的医术很不错,所以我想着,那铺子干脆交给你,每年除去开销,盈利多少,你只给我三成便是。” 说话间,忽然听见外面的车夫和小厮奇奇惊呼:“让开,别过来,哎哟!” 马车猛地往旁边一晃,顾夫人惊叫一声,云锦书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两人一同撞在了车厢里,云锦书垫了底,脑袋磕得生疼。 “小锦,你没事?”顾夫人吓了一跳,脸有些白。 “没事……”云锦书捂着头,听见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肇事者的声音不疾不徐:“原来是顾家的马车,抱歉冲撞了顾夫人。” 云锦书感到顾夫人拉着她的手“唰”地一下凉了,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可是陈大人?”顾夫人沉声问道。 眼前忽然大亮,车帘子被撩开了,一个男人骑在马上,抬手撑着车帘,面容俊朗,一双桃花眼中含着微微的笑意,目光精准地落在顾夫人的身上。 “顾夫人,”男人的声音低沉,“冲撞了。” “陈大人既知道冲撞,为何又掀开车帘?”顾夫人冷然道,“原以为这些年过去,陈大人终于懂得何为礼法,却没想到陈大人竟还是从前那般模样。” 握住车帘的手收紧了,陈袖不错目地看着眼前的人。 时光对她似是格外优容,这么多年过去,没有留下半分刻薄的痕迹,却仿佛为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让他想看,却不敢看。 顾夫人连个眼风都懒得给他,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药膏,小心地给云锦书上药。 良久,陈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是在下冒犯了。”他说。 “滚!”顾夫人头也不回地说。 云锦书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只从顾雁回口中听过陈袖,知道这人一贯心狠手辣,在朝堂上只手遮天,没有人敢同他作对,却没想到顾夫人这么不给他面子。 更没想到的是,顾夫人说完之后,陈袖竟真的放下了帘子。 “对不住,”隔着车帘,她听到他说,“对不住。” 然后一阵马蹄声响起,摄政王陈袖,竟真的滚了。 顾夫人手一松,那盒药膏就落了下去。 云锦书连忙接了,放到了一旁的小桌上。 顾夫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精神,颓然靠坐在了马车里。 云锦书知道她怕是也没心情去看什么铺子了,于是敲了敲车窗,吩咐了一声直接回顾府。 一路上顾夫人都没有再说话,等马车在顾府停下了,她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 “别同雁回说。”她勉强对云锦书笑笑,说道。 第67章 这是她吃过最难吃的瓜 光听方才两人之间的几句话,云锦书已经脑补了一部爱恨情仇的大戏。 她不是多嘴的人,即便是顾夫人没有吩咐,她也不会同顾雁回说的,只是在心里悄悄好奇罢了。 “不过是从前认得而已。”顾夫人说道。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她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又变回了往常的模样。 “当年……”顾夫人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又停了下来。 过了许久,她摇摇头,轻轻笑了笑。 “小锦,你说的那个什么精油还有没有?”她问道,“要桂花的,茉莉的也行!” 顾夫人的话题转得太快,云锦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有的有的,”她说道,“桂花的还有一小瓶。” “等会儿我让明月去你那儿拿,”顾夫人抚着自己的脸,眉头轻蹙,“都说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回忆从前,我不是也上年纪了……” 云锦书不由失笑。 这桩事就这么被岔了过去,两人都没再提。 但晚间明月去取桂花精油的时候,拿到了却迟迟不走,一会儿说她这的点心好吃,一会儿又说她这里一股药味,还怪好闻的。 “明月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吗?”云锦书问道。 明月踟躇半晌,终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你就不好奇?”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云锦书。 云锦书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好奇……什么?” “就是那谁啊!”明月说道,“就是今天路上碰见的那个谁!” “……陈袖陈大人。”云锦书说道。 “就是他!”明月压低了声音,“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和夫人是怎么回事?” 云锦书:“……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能当着夫人的面说,夫人听了会难过的。”明月说道。 “那明月姐姐你这是……” “这不是背着夫人说的吗?”明月理直气壮。 云锦书:……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明月不依不饶地追问。 “其实……挺想的……” “嘿嘿,”明月笑了起来,“我告诉你,其实呐,咱们夫人以前救过陈袖的命!有瓜子吗?” “啊?有。”云锦书去里间端了一盘瓜子出来。 明月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陈袖是罪臣之子你知道?当年他们全家流放,先帝大赦天下的时候,才被允许回到京城。不过那时候陈家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边疆是什么地方,好人去了都要被扒一层皮下来,更何况陈家是罪人,日子更不好过。” “回京的路上又死了一批人,最后就只剩下陈袖和一个老仆,在离京城还有五百里的地方,那老仆也病倒了。陈袖那时候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背着老仆挣扎着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 她顿了顿,云锦书接话道:“碰到了顾夫人?” “哪能呢?”明月却摇头道,“夫人那会儿十岁,正被拘在府里学女红呢!” 那你停个什么劲儿啊!云锦书无语。 “就在这时候,他脚下一滑,人跌倒在地上,想要将老仆扶起来,才发现那老仆已经没了气息。”明月说道。 “于是陈袖便将老仆就地埋了,自己一路讨饭,竟成功地回到了京城。” “先帝听说了这事,想起陈家来。原本这么多年过去了,对陈家的不满便已经消了大半,如今陈家又只剩下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再计较下去反倒没意思了,于是便对底下的人说了一声,让他们给那孩子谋个差事,别叫他饿死。” “底下的人找到了陈袖,听他说自己会驯马,于是便将他丢进了驯兽园里,再之后,陈袖又进了军营,上了战场,立下了不少军功。” 明月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是,等会儿,”云锦书听得云里雾里的,“你不是说,夫人救过他的命吗?什么时候救的?” “哦,就是在驯兽园的时候。”明月说道,“那年匈奴那边进贡了一匹汗血宝马,性格暴烈,被拉到了驯兽园中,正好交给了陈袖。” “他驯马的时候受伤了,被夫人救了?”云锦书猜测道。 “没有,”明月摇头,“他很快便将马儿驯服了。” 云锦书“啧”了一声:“明月姐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讲八卦没有重点啊?” “是吗?”明月恍然,“难怪我每次找碧瑶说话,没说几句她就找借口溜了。” “……你继续说,夫人到底是怎么救的陈袖?” “哦哦,那马儿被训好之后,二皇子吵着要骑,先帝允了,没想到二皇子被马从背上甩了下来,当即便断了一条腿。” “皇子受伤,这可是极严重的事,下面跟着伺候的都要受牵连,更不必说驯马的陈袖了。皇上震怒,将二皇子身边的小厮们尽数打入了大牢,轮到陈袖的时候,二皇子却让人抬着他出来为陈袖求情。”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陈袖逃过一死,却被丢进了军营里,说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明月叹了一口气,说得太多嗓子干了,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 “那夫人呢?”云锦书听得有些抓狂,“夫人的戏份在哪儿呢??” “你当二皇子为什么会去求情,当然是因为夫人啊!”明月说得理所当然,“二皇子那会儿一心想要求娶夫人,那日骑马也是因为夫人在马场,想在夫人面前露一手,没想到却从马背上跌下来了。” “是夫人为陈袖求的情?”云锦书从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里捋出了线头,问道。 “夫人又不认得陈袖,为他求什么情?”明月反倒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云锦书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说二皇子为陈袖求情,是因为夫人?” “哦,夫人一直不喜欢二皇子,从马场回来之后便找了个借口,让人同二皇子说,他今日的行为害许多人丢了性命,她不喜欢这样,让二皇子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二皇子听了之后,立刻便让人抬着自己去面圣,阴差阳错间,倒是保住了陈袖一命。” 明月讲完了八卦,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好奇,所以特意来告诉你的,”她得意地说道,“好了我走了,夫人那边还等着呢!” 云锦书无语望天。 这是她吃过最难吃的瓜,没有之一! 第68章 我绝不会出现在皇上面前的 第二日宫里的人来传话的时候,顾夫人正在给云锦书打扮。 “这个镯子你戴着好看。”她拉着云锦书的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我记得我哪个妆奁里有个镶红宝石的戒指,回头让明月找出来给你看看。” “夫人,宫里来人了。”碧瑶走进来回道。 顾夫人头也不抬:“雁回昨日便去了军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宫里想找他去军营找,来府里做什么?” “并非是来寻公子的,”碧瑶说道,“那人……说是要见云姑娘。” 顾夫人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她没有松开云锦书的手,只淡声说道:“那便将人请进来。” 等碧瑶出去,她在云锦书的肩上按了按。 “别怕,”她说,“大约是宫里送了些赏赐来,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不喜欢也得留着。” “宫里的东西,就是麻烦,不喜欢的还不能拿去换钱。”顾夫人叹了一口气。 碧瑶很快便回来了,一个小太监跟在她身后。那小太监年纪不大,眉眼周正,只是一道伤疤从脸颊横贯过鼻梁,好似一幅画上被重重地画了一笔,颇有些可惜。 顾夫人见了他,当即便愣了愣。 “可惜了,”她在云锦书耳边小声说道,“这疤有些年头了,想消也消不掉。要是刚受伤的时候,用药膏好好涂着,说不定就不会留疤了。” 那小太监脸上挂着笑,恭敬地向顾夫人请安。 “奴才是给云姑娘报喜来的,”他笑着说道,“云姑娘好造化,昨儿进宫,入了淑妃娘娘的眼,娘娘想让云姑娘进宫去伺候呢!” 昨天她不是同刘贺说好了吗?刘贺怕她进宫之后会分宠,还特地让她好好在顾府住着,怎么一觉醒来,就变卦了呢? 云锦书心中惊疑。 一旁的顾夫人冷哼了一声:“多谢淑妃娘娘好意,只是小锦并不想入宫为奴为婢,还请公公回去回娘娘一声。” 小太监依旧笑吟吟的:“顾夫人这可就误会咱们娘娘啦!娘娘与云姑娘十分投契,怎么会叫云姑娘去做宫女呢?” “前些日子皇上下旨选拔女官,各地的女子争破了脑袋,都想要抢到一个名额。淑妃娘娘见云姑娘才貌双全,便做主为云姑娘留了一个名额呢!到时候云姑娘进了宫,可别忘了谢恩呐!” 顾夫人当即便沉下脸来,那女官不过是说出来好听罢了,说白了还是皇上为了扩充后宫的手段。 “那女官谁爱做谁做,”她直言道,“小锦不会去的,多谢淑妃娘娘的‘好意’了!” 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明一肚子坏水儿,偏要颠倒黑白,说得好像小锦欠了她多大人情似的。 “顾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小太监也不生气,就只对她笑,“您这般辜负了娘娘的好意,娘娘该有多心寒啊!” “碧瑶,送客!”顾夫人不耐烦听他再说,干脆地将人赶了出去。 “什么东西,”她的白眼都要翻到了天上去,“枉我从前还挺喜欢淑妃的,现在一看,怪恶心人的!小锦啊,听我一句劝,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他们说出花来,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不都是伺候人的么?” 嫔妃们伺候皇上,宫女们伺候嫔妃,一个个都想着往上爬,可天就在那儿,再爬,也爬不过那个天。 “不会给顾府惹麻烦么?”云锦书心中稍稍有些不安。 “安心,”顾夫人说道,“人要是怕这个怕那个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又不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她一个淑妃,凭什么让你好好的姑娘家进宫去伺候别人?” 然而第二日,皇上的口谕便到了。 来传旨的还是那个小太监,他脸上依然笑盈盈的,对顾夫人也客客气气。 “顾夫人,这事还是要看云姑娘自己的意思,”他说道,“您这一味阻拦着,传到皇上耳中,怕是会觉得顾家对皇上不满呢!” 顾夫人刚一张嘴,云锦书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公公说笑了,”她说道,“顾家对皇上一向忠心不二,昨天我也想了许久,也觉得不能辜负了淑妃娘娘的好意,等明日我便进宫去向娘娘谢恩。”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顾夫人不是个能受气的性子,刚才她要是不拉着,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到时候真的传到了皇上耳中,定要迁怒于顾府的。 她只是个外人而已,不值得顾夫人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小锦!” 送走了那个小太监,顾夫人立刻嗔道:“昨天我不是说了么,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不用担心什么淑妃圣旨的,有雁回在前面顶着呢!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往大了说是为国为民,可往小了说,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能够活的更自在些么?” 家里人……么? 云锦书看着顾夫人焦躁的神情,不由有些恍惚。 “顾夫人,”她拉了拉顾夫人的衣袖,“谢谢您。” 顾夫人怔了怔:“谢我做什么?” “没什么。”云锦书抿嘴笑着。 她打起精神来:“您不用担心我,其实我原本就是想要去做女官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条路上。 “那女官只是名头好听,其实是……” “我知道的,”云锦书认真地说,“顾将军都同我说过了。” 顾夫人悻悻地住了嘴,转头又骂顾雁回:“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乌七八糟的都同你说!” “皇上昨日见你,并未多看你,我还当他没有留意到你,”她悔不当初,“谁知怎么今日就传口谕让你进宫了呢?” 云锦书耸耸肩:“等我进宫之后,会低调行事,绝不会出现在皇上面前的。” 第69章 他不能争的,可以让他的儿子去争 起风了。 陈袖稍稍偏过头,鼻尖似乎仍能嗅到一抹茉莉的清香。 耳边是小太监讨好的声音:“陈大人这边请……当心脚下台阶……” 他抬脚迈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今日是德妃召顾夫人入宫的?” 小太监略一愣神,顾夫人那边刚出宫,陈大人怎么就知道了消息? 他难免想起师父曾问过他,可知后宫里真正的主子是哪个? 当时他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应当……是德妃娘娘?” 毕竟贤妃娘娘心里只有皇上,淑妃娘娘整日吟诗赏月,也不管后宫那些琐事,唯有德妃娘娘,得了皇上口谕,是正正经经打理后宫的。 “蠢材!”师父却一指头戳在了他的脑门上,“出去别说是我的徒弟,丢人!” 他摸着脑袋:“那是皇上?” “皇上哪有空管后宫的事?”师父冷笑。 “那是……” “是陈大人!”师父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时他虽然没有顶嘴,心里却也是不屑的。陈大人又不是后宫嫔妃,怎么就成后宫里真正的主子了? 可眼下他却难免又想起了这桩事。 顾夫人她们刚离宫,陈大人便已经知道了,陈大人对后宫的掌控,比他想象得更深。 “回陈大人的话,”小太监连忙说道,“奴才听闻是顾夫人自请进宫来探望德妃娘娘的。” 陈袖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向前走去。 她是不会主动进宫的,今日来见德妃,大约是有什么目的。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一边想着一边往里走,承乾宫的宫门忽然打开了,淑妃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陈袖,淑妃也是一愣。 “陈大人。”刘贺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对陈袖恭敬地福身。 陈袖点了点头:“淑妃来探望皇上?” “是。”刘贺不由自主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眼前这人的目光太过锐利,他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总觉得全身上下好像没穿衣裳一样,被他看了个精光。 陈袖“嗯”了一声:“皇上身子尚未痊愈,你以后少来打扰皇上。” “是。”刘贺低低地应了一声。 等陈袖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才站直了身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这个男人……很可怕。 当初他刚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看见了陈袖。 那时候他还沉浸在自己变成女人的震惊与无措中,陈袖问他有没有看清那刺客的脸,一连问了两遍,他都没有回答,陈袖顺手抄起一旁的茶杯,将茶水泼了他一头一脸。 他顿时震怒:我可是淑妃,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用茶水泼我? 刚想骂人,却对上陈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一股冷意顺着他的脊背爬了上去,身体中趋吉避凶的本能告诉他,千万不要招惹这个男人。 于是刘贺低眉顺眼地说自己不记得了,得了陈袖一句“废物”的评价。 后来他侧面打听了陈袖的情况,越发觉得自己当时明智得很,如果真的与他对上,别说自己淑妃这个位子还能不能保住,刘家能否安然无恙都是个未知数。 幸而陈袖还是比较看好他的,几番让皇上身边的崔公公过去告诉他一些皇上的近况,劝他对皇上再多上心一些,尽量早些生下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从前的时候,刘贺听了这话,都只是撇撇嘴,他即便是被困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体里,心也始终是个男人,哪有去争宠生孩子的道理? 更何况他的能力还是有的,不过是被困在后宫里不得施展罢了。但凡给他一个机会,他都能大展拳脚,成就一番宏图伟业。 不过他的满心抱负,很快便被现实打了脸。 当女人……怎么这么辛苦啊?? 早上醒来要先梳妆打扮,头发盘在头顶又长又重,脸上敷了厚厚的粉,光是那两条眉毛,就要描上半天。 裙衫上好几条带子,如果不是有宫女伺候着,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穿脱,偏偏出个门回来就要更衣,吃个饭之后也要更衣,睡觉前要更衣,睡醒了要更衣,一天下来,光是衣裳就要换个十套八套的。 晚上困了也不能立刻便睡,要先沐浴,身上脸上要涂保养用的油膏,头发要用篦子梳上百遍——这些都是原主定下来的规矩,宫女们执行得一丝不苟。 刘贺努力劝服自己要放平心态,毕竟有旁人伺候着,底下的人也看他的脸色行事,这不就是他前世梦寐以求的日子么?总好过上辈子讨好奉承江照月,在她的手底下讨生活? 他毕竟是淑妃,有着这样高的,难道他还做不出一番事业不成? 第一步就是要先将打理六宫之权夺过来,德妃只是个女人罢了,能管好什么事?能懂什么事?能比得上他一个男人? 他踌躇满志,当日便来了癸水。 周身的疲乏和小腹的坠痛让刘贺止不住地怀疑人生,莫名的烦躁更是让他连砸了一整套杯子,晚上的时候对着窗外的月亮默默垂泪。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哭。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几日,他刚放松下来,又被青岚劝着去侍疾——旁人都去了,您不去,等皇上醒了心里是要埋怨您的。 应付完皇上那边,他终于有了空闲,提出想要出宫去看看,换来的是青岚诧异的目光。 “娘娘,您要是想省亲……总得等皇上醒了之后,再好好同皇上商议。”她委婉地说道,“若是您思念家人了,召夫人进宫与您说说话也是可以的。” 刘贺瘫坐在椅子上,终于切切实实地意识到了,他不单单是被困在这具女性的身体里,更是被困在了后宫里,被困在了世俗的条条框框里。 他只能安安心心地做这个淑妃。 而在与袁宁说完话之后,他觉得人生豁然开朗了起来。 虽然身为女子,行事上有诸多不便,但他拥有一个绝佳的优势,那便是他是皇上的妃子,他生下来的孩子是皇子啊! 他不能争的,可以让他的儿子去争,等儿子坐上了皇位,这天下,谁又敢说不是他的呢? 第70章 朕喜欢顾夫人 陈袖走出几步,似乎心中有所感应一般回过头去,刚好对上了淑妃的视线。 淑妃被吓到一般低下头去,转身匆匆离去。 陈袖皱起眉来。 他对一旁的崔元招了招手,等他殷勤地跑过来,问道:“淑妃今日来找皇上是为了何事?” 崔元的脸上堆着笑:“奴才听淑妃娘娘的意思,似乎是举荐了一个人去尚服局。” 陈袖扬眉:“她举荐的是何人?” “奴才不知,”崔元老老实实地说道,“淑妃娘娘只说那人是她的朋友,从小没了父母,在外一直受人欺凌,她看不过去,想着宫中正巧要召些女官,便斗胆向皇上求个恩典,想叫她那朋友来宫中任职。” “皇上应了?” “应了,”崔元说道,“皇上还问淑妃娘娘要不要多关照几句,淑妃娘娘说不必为了她一人而搞特殊,她那朋友勤奋好学,哪怕没有皇上的关照,也能应付得来。” 陈袖听罢,吩咐了一句:“查查淑妃举荐的那人是什么身份。” 淑妃与从前很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里面充满了欲念和野心。 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之前答应让她生下皇子,才使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若真是这样,那他不介意换个人。 一边想着,陈袖一边走进了配殿,待看到皇上的时候,唇角不由自主地含上了一抹笑意。 江照月也瞧见了他,招手叫他过去。 “爱卿今日来得怎么这样晚,”她抱怨道,“之前不是还说要同朕讲一讲江南抗税案么?” “回皇上的话,臣今日被琐事耽搁了些时辰,所以才来得晚了些。”陈袖声音温和。 “坐,”江照月将桌上的盘子向他那边推了推,“南边新进贡的荔枝,你尝尝。” 陈袖依言剥了一颗,却没有吃,而是递给了江照月。 江照月不接:“不大新鲜了,朕不喜欢。” 陈袖的手顿了顿,转而将荔枝放入了自己的嘴里。 “臣听说,今日顾夫人进宫来探望德妃娘娘了?”吃完荔枝,陈袖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江照月点头:“朕去御花园的时候,正巧看见顾夫人了。” “当真是个美人啊!”她感叹,“朕从前一直以为,女人的容色是最不长久的东西,随着年岁渐长,总会慢慢走向衰败,可今日一见顾夫人,才知道原来美当真与年龄没有任何关系。” “她美得——怎么说呢?哪怕是她打了你一巴掌,你都不会有任何愤怒的情绪,还会心疼她的手疼不疼。”江照月回忆着那惊鸿一瞥,说道。 “是啊……”陈袖轻声说道。 江照月被他的语气惊到,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陈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可却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目光温柔而缱绻。 什么情况!江照月心里疯狂吐槽,陈袖他不是应该为我——为原主——着迷的吗!眼下怎么看着好像顾夫人才是他的白月光?? “朕挺喜欢顾夫人的,”江照月决定作个大死,“朕的后宫里,还没有像顾夫人这样的美人呢……” “不行!” 果不其然,陈袖当即便沉下了脸。 “爱卿这是何意?”江照月故作惊讶地问道,“顾相不是已经死了么?顾夫人现在孀居在家,怎么就……” “皇上!”陈袖的声音重了几分,“顾夫人与寻常孀居的寡妇不同,她有二品诰命,且顾相虽已不在了,她的儿子顾雁回却是您亲封的镇西将军,手中是实实在在有兵权的!” “可朕就是喜欢她!”江照月开始撒泼。 反正原主从前就是这样,想要什么就要,得不到就撒泼,哪怕再难,最后陈袖也会想方设法帮他实现的。 “爱卿若觉得她的身份不妥,那就让她假死嘛!”她说道,“反正爱卿手底下有那么多人,掠一个妇人进宫,再弄具尸体充数,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陈袖破天荒地又一次拒绝了她,不过声音已经放缓了下来,“皇上,此事实在不妥,以后您莫要再提了。” 他闭了闭眼睛,像哄孩子一般循循善诱:“皇上,顾夫人虽长得年轻,但却已经是能做您母亲的年纪了。您若是喜欢妇人,臣让人在民间为您寻些貌美的妇人进宫来伺候就是了。” “那些妇人也像顾夫人一般美么?”江照月问。 “怎会有人如她一般!”陈袖脱口而出。 江照月撇撇嘴:“那朕不要,朕就要顾夫人。” 陈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上,若是有一株您十分喜欢的花,您是希望它能好好地开着,还是会将它采下来,任由它两日之后便衰败了呢?” “顾夫人看着柔弱,但性子十分刚烈,您若是真的将她掳进宫来,她很可能会因为一时想不开而做出伤害自己或者伤害您的事。”他说道,“还有顾将军,若是此事被他知道了,他还怎么为朝廷效命,他手底下的人又怎么为朝廷效命?您要为大局着想啊!” 他一副苦口婆心深明大义的样子,看得江照月直想笑。 以前小皇帝荒唐的念头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他劝他为大局着想? 反倒用尽手段帮小皇帝实现心愿,再荒谬也不多说一句。 “爱卿说得也有道理……那便算了。”江照月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来,“朕一看到顾夫人,就觉得她是极特别的一个人,不过既然爱卿说不妥,那朕也不强求了。” 陈袖听她说算了,终于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来。 “朕当真很喜欢顾夫人的。”江照月强调道。 陈袖的唇角勾了起来:“臣知道,但臣也知道皇上是明君,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做出危害陈国的事来。” 江照月强忍着没翻白眼,这陈袖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还有十几个朝廷命官被关在天牢里呢,他竟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皇上是明君? 他好意思说,她都不好意思听了! 不过越是这样,便越能证明顾夫人在他的心中不一般。 莫非顾夫人真的是他的白月光? 那小皇上又算什么呢?? 他对小皇上的宠溺,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啊!! 第71章 她还没同他道别呢 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城墙上的时候,云锦书已经提着小包袱站在宫门外了。 知道要进宫,昨夜她睡得很早,今天天不亮便起床了。 顾夫人过来看着她梳洗,催着让碧瑶给她收拾行李。 “这些首饰你带着,”她说道,“衣裳宫里是穿不到的,但首饰却可以戴,哪怕你自己不戴,拿出去送人情也是好的。” 云锦书慌忙打开包袱看了一眼,里面金银首饰晃得她眼晕。 “不成,”她坚定地说道,“这些您留着,我是不会带进宫去的。” 她是进宫打工去了,一个打工人要什么人情往来?这些金银首饰,她一年的月银都未必能买来一件,她有钱烧得慌用这些去做人情? 但顾夫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小锦听话,宫里不比家里,处处都要走关系的。那淑妃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你此番去了,她怕是要让人为难你,你手里有银子,日子也能好过些。” “底下的人看出她想为难我,难道会因为我送了她们几件首饰,就肯放过我了吗?”云锦书反问。 顾夫人一噎,还是坚持:“你带着,总能用得到的。” 云锦书挑了一个素银簪戴在了头上,其余的往顾夫人那边推了推。 “我问过昨天来传旨的公公,”她说道,“我进了宫,是要先从底层做起的,须得与别的宫女同住一间屋子,没有什么能放东西的地方。这些首饰真的带了去,一个不留神就会丢掉,怪可惜的。” 顾夫人眼眶红红的:“那我先给你留着,等你回家再戴。我也问过那小太监,每个月有两日你是可以离宫的,到时候你一定要回来啊!” 云锦书被她的“回家”说得心里酸酸的,使劲点了点头。 从顾家出来,她拒绝了顾夫人亲自送她,坐上马车,一路赶到了皇宫外。 宫门内渐渐有了动静,不一时,一旁的角门打开了,昨天去顾府传旨的小太监露出头来,一眼看到她便笑了起来。 “云姑娘来得好早,”他走过来,引着云锦书往里走,“可等了有一阵了?” “我也刚到而已。”云锦书微笑着说道。 她从包袱里摸出了一个荷包,塞到小太监手里:“以后要承蒙公公多多关照了。” 那些碎银子是顾夫人准备的,她推辞了几次,都被顾夫人挡了回来。 “宫里那些人势利着呢,”顾夫人说道,“你拿钱打点,兴许就能分到间好一些的房子,若是不打点,指不定脏活累活都要交给你。” 云锦书想了想,觉得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收下了,现在拿出来给小太监倒是刚好。 果然小太监捏了捏那荷包,满意地收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更诚挚了几分。 “云姑娘也太客气了,”他说道,“您往后当了女官,那可是有品阶的,哪是我们这些奴才能比的。” 云锦书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以后”这两个字,脚下的步子慢了一拍。 “敢问公公,”她客气地问道,“淑妃娘娘想要我去什么地方当差?” “云姑娘放心,娘娘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小太监笑着,却不正面回答。 云锦书知道再问他也不会说,于是只能悄悄地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 到了宫门前,小太监走上前去同守门的侍卫说了几句,转过头朝着云锦书招招手,云锦书便朝他走了过去。 “宫里的规矩多,”小太监一边领着她向前走,一边说道,“最紧要的一条,便是千万不能冲撞了贵人,云姑娘一定要记住了。” 云锦书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云锦书!” 她回过头,看到顾雁回骑着马,正朝他们这边飞驰而来。 她下意识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却被小太监一把拉住。 “云姑娘这边请。”小太监说的客气,手上却使了几分力气。 云锦书被他拉得踉跄了两步:“我同顾将军说两句话,还请公公稍候。” “啧,”小太监笑眯眯地摇着头,“云姑娘还得好好学学规矩才行啊!” 他倒也放开了手,任由云锦书朝角门跑去,但没等她跑到角门跟前,就看到那两个侍卫一人抽出剑拦在顾雁回的马前,另一人已经去关门了。 “顾……” 她没能叫出他的名字,角门便被关上了,他的脸也消失在她面前。 云锦书愣愣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中怅然若失。 “云姑娘,可以走了?”小太监含着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云锦书抿着唇,点了点头:“走。” 她还没同他道别呢! 小太监叫李庆,是在华阳殿伺候的。从前店里的统领太监是他的师父,现在换成了他,用他的说法是:“师父年纪大了,办事难免有些不利索,为了不惹娘娘不快,故而主动向娘娘举荐了我。” 云锦书听了就只是点头,笑着附和:“公公这样伶俐的人,能得淑妃娘娘重用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庆一笑:“云姑娘过誉了。” 兴许是使的银子出了力,也兴许是因为云锦书捧着他说了一路的话,到了地方,李庆叫来了掌事宫女,当着云锦书的面说道:“云姑娘不是寻常宫女,如今来这儿也不过是历练些日子,等学好了宫规,是要去尚服局当差的。” “淑妃娘娘亲自交代过,秋兰姑姑以后多关照云姑娘几分。”他笑眯眯的。 秋兰闻言,上下打量了云锦书一番,最后笑笑:“公公让娘娘放心便是。” 李庆又对云锦书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离开了。 等他一走,秋兰便对云锦书招了招手。 “云姑娘先安置下来,”她的态度还算和善,“等下晌我得了空,同你讲些宫里的规矩,还有你每日要做的活计。” 她带着云锦书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浣衣局里,平常倒是也没有什么太重的差事,那些浣洗衣裳的活,都是分派给底下粗使宫女的,姑娘平日里只消跟我一起,将各宫送来的衣裳分派下去,收上来的时候再细细检查一番……姑娘就住在这里!” 随着秋兰推开门,云锦书隐隐嗅到一股陈腐的味道。 “起来了,”秋兰喊了一声,“整日装死偷懒,当你还是贵人身边的大宫女呢?” 第72章 别同我住在一起 屋里黑洞洞的。 门口射进来的光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满是灰尘的线,云锦书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眼前的黑暗。 屋子低矮破旧,里面设有一张连铺,铺上躺着个人影,听见秋兰的声音,那人影动了动。 “秋兰姑姑,”那人的声音虚弱,“我好像有些发热,能否请你去太医院请个医女过来……” “哎哟哟,咱们浣衣局里可没有这么娇贵的。”秋兰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过是多洗了几件衣裳,你出去问问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发热正好,长明殿送了件金丝锦的衣裳,不能碰热水,只能用冷水洗,等会儿你去洗了,热也就下去了!” 她不等那人回话,就转头对云锦书说道:“姑娘且先将就几日,旁的屋子都住是四人六人的,也都住满了,这儿就只有你们两个,住着舒坦。” 见云锦书眉头微蹙,她又补充道:“姑娘别瞧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其实都是装的!就是从前在贵人跟前伺候的时候养出来的毛病,等过些日子知道自己逃不过,也就好了。” “我听她的声音似乎真的不大好,”云锦书小声说道,“当真不用请人来看看?” 秋兰一哂:“咱们这种地方,哪有太医愿意过来给瞧?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挺不过去的话……”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宫里这样的人多了去了,真挺不过去,一张席子卷了丢出去就是。” 话中的冷漠让云锦书不寒而栗。 秋兰说完,拍了拍她的肩便离开了。 云锦书没有迟疑,快步走进了屋子,将包袱丢到一旁的箱子上,探手去摸铺上那人的额。 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她见那人还算清醒,便对她说道,“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那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摇了摇头:“就是头晕得难受……” “你等一下,”云锦书说道,“我带了清热解毒的药草,应该能缓解你的病症。你叫什么名字?”见那人目光涣散,她怕她昏过去,又问道。 “我叫……黄鹊……”那人喃喃道。 “黄鹊,”云锦书问道,“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么?除了头晕,喉咙痛不痛?身上感觉怎么样?黄鹊,黄鹊?” 黄鹊再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她全身都疼得厉害,嗓子里像是有刀子一样,但头脑却清明了不少。 “你醒啦?” 旁边有人说话,她费力地扭过头去,看到一个分外好看的姑娘正对她笑。 屋里很黑,那姑娘身上却仿佛有光,尤其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黄鹊隐约想起她是与秋兰一起来的,以后两人就要同住了,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身上却没有半分力气。 “你好好躺着!” 一方冰凉的帕子贴在了她的额上,黄鹊抬眼去看,那姑娘手上还带着水珠。 “你应当是受了风寒,所以引起了发热,”她说道,“不是什么大病,我已经托人去熬药了,等会儿熬好了,你喝下去再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没事了。” “我叫云锦书,”她对黄鹊笑着说道,“以后我可能就要和你住在一起了。” 黄鹊张嘴想说话,奈何嗓子痛得太厉害,她只挤出了一个气音。 “你是想喝水吗?”云锦书问道。 黄鹊摇头,费力地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箱子。 “里面有你要的东西?”云锦书走过去,将箱子打开,里面就只有一个不大的包袱,“你要这个?”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云锦书干脆将包袱拿出来放到了她手里。 黄鹊在包袱里翻找了片刻,摸出了什么东西,放到云锦书手里。 云锦书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碎银子。 “熬药……要钱……”黄鹊勉强说道。 “哪用得了这么多?”云锦书将银子还给了她,从包袱里拿了几个铜板,“这些就够了。” 不等黄鹊反对,她便将那包袱重新系好,放回了箱子里。 “多谢你……”黄鹊声音嘶哑。 “不是什么大事,”云锦书摆摆手,“我刚好带了对症的药材,否则就得去太医院抓药,要花的钱可就多了。” 她倒是想去太医院呢,没想到刘贺一开口,将她安排进了浣衣局。 看黄鹊的惨状便能知道,在这种地方的宫女,都是没有人权的,病了便病了,死了便丢出去,反正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宫女。 那秋兰对她还算客气,刘贺应当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可为什么偏偏将她丢到这里来呢? 云锦书想不明白。 很快便有个小宫女端着药进来了,云锦书将那几个铜板给了她,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药放到一旁,扶着黄鹊坐了起来。 “有点苦。”她端起碗来,小心地喂黄鹊喝了下去。 喝下去没一会儿,黄鹊就开始发汗了,云锦书又换了个帕子,这样过了两三次,黄鹊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话也能说利索了。 “多谢你。”黄鹊又说了一遍,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别这么客气。”云锦书摸了摸鼻子。 黄鹊瞧着比她大上几岁,听秋兰的意思,她从前是在哪个贵人身边伺候的,现在落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得罪了人。 “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外头热得厉害,你怎么染了风寒,又怎么拖得这么严重?”云锦书问道。 黄鹊垂下头去,慢慢摇了摇头。 “云姑娘……”她迟疑着开口。 “你叫我小锦就可以了。”云锦书说道。 “小锦,”黄鹊说道,“你听我一句劝,能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若是不能离开……也别同我住在一起!” 第73章 你说宁婕妤好像变了一个人? 云锦书放下手中的帕子看着她:“为什么?” 黄鹊的年纪应当比她大上几岁,虽然眼下虚弱憔悴,但不难看出,从前的日子过得应当还不错,最起码不是一直在浣衣局的。 从秋兰的话中也不难听出,她从前是在贵人身边伺候的。 至于现在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大约是因为得罪了人? 黄鹊的眼里慢慢涌上泪来:“我已经这样了,你要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也会被我连累的。” “不过是风寒而已,又不是疫病,”云锦书轻快地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要说这话。” 黄鹊却只是摇头:“上面有人发了话,让秋兰格外多‘照顾’我几分,这一次我挺过来了,很快还会有下一次……若是被上面知道是你救了我,你也要受到牵连的。” “果然……”云锦书顿了顿,问道,“你从前是在哪儿伺候的?” “印月阁,”黄鹊说完,看到她脸上的茫然,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宁婕妤住的地方。” “宁婕妤……”云锦书恍然想起她是见过的,就在御花园里,宁婕妤被刘贺罚跪,皇上来了还随口说了句等着她生下皇子。 她隐约记得是个相貌极美的女子,只是唇边有道伤疤,目光也太阴沉了些,她不大喜欢。 “是宁婕妤将你赶到这里来的?”她轻声问黄鹊道。 黄鹊抿了抿唇:“是我自己想来的。” 她苦笑一声:“原以为我躲到这边,哪怕日子过得苦一些,也总能安安稳稳活下去,等到了岁数,便能出宫了,却没想到,她仍旧不放过我。” “你方才问我,为何夏天还会染上风寒?昨天秋兰分了许多衣裳给我,让我洗完才能睡,我一直洗到夜半时分,好不容易洗完了最后一件……忽然就有人朝我身上泼了一桶水,全身上下淋了个透。” “那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加上夜风一吹,当时我便打了好几个喷嚏,身上冷得厉害。” 黄鹊揉了揉鼻子,云锦书眼尖地看到她的指尖上有着几道细细的伤口。 注意到云锦书的目光,黄鹊干脆将手递到她面前。 “之前有件衣裳,金线里藏着针,我没留意,从指尖戳了进去。”她说,“浣衣局不是个好地方,磋磨人的法子数不胜数,你要是有的选,还是去别处!” “我大概没得选。”云锦书说道。 刘贺特地把她放到这里,还扯了皇上口谕做大旗,她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子离开的。 不过所幸秋兰现在还没摸透她的底细,对她还算客气,她的日子应该还能过得去。 “那你就同秋兰说,让她给你换间屋子,”黄鹊说道,“和我住在一起……宁婕妤知道了,也会迁怒于你的。” “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宁婕妤?”云锦书问道,“还值得她特地吩咐一声,让人来找你的麻烦?” 黄鹊的脸上露出了刹那的伤心,不过很快便掩了过去。 “我只是不想在她身边继续伺候了而已,”她说道,“宁婕妤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越发冒失大胆……你知道,在后宫这种地方,跟错了主子,最后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我害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丢了性命,于是想法子惹恼了她,让她将我从印月阁赶了出来。” “我原以为,我并没有背叛她,来得也是浣衣局这样的地方,她总该放我一马,就算是看在从前的情谊上呢……可却没想到,我不在她身边伺候了,对她来说就是背叛。” “你说,宁婕妤好像变了一个人?”云锦书心中一动。 黄鹊点了点头,叹道:“其实我能理解的,当初婕妤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那时候她还是宁才人,太医去了也是敷衍了事……根本没人在乎她的死活。” “婕妤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看透了,后宫里头,你不往上爬,就会有许多人踩在你头顶上,你的位份低,哪怕是要死了,也换不来皇上的一个眼风。” “所以婕妤病好了之后,才一改往日的脾性,拼命想要往上爬……但她太心急了,也太张扬,偏偏我和流莺谁说了她都听不进去,我只能自寻出路了。” 云锦书在她身边坐下:“宁婕妤之前是个什么性子,醒了之后又是什么性子?” 太巧了……宁婕妤会是阿月吗? 黄鹊不疑有他,将宁婕妤前后的变化一五一十地说了,只说到一半,云锦书的唇角便耷拉了下来。 “这样啊,我知道了。”她干巴巴地说道。 晦气! 她折腾了这么大一通,没找到阿月,竟先后找到了那一对颠公颠婆! 但他们两个似乎没有认出彼此,刘贺将她当成了袁宁,而袁宁……正一门心思往上爬呢! 一想到这俩人狗咬狗,她的心情便好受了许多。 “你放心,”她安抚黄鹊道,“宁婕妤之前大约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底下的人便认了真,但她以后可能没有精力再来折腾你了,她现在都快自顾不暇了。” 刘贺心眼小手段多,袁宁现在是他的心腹大患,他能叫她过得轻松了才怪! 黄鹊苦笑着,刚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云姑娘,你收拾好了么?”秋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这就来!”云锦书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转头又对黄鹊说道,“你且安心休息,秋兰那边我同她说一声。” 黄鹊的睫毛颤了颤:“……多谢。” 云锦书露出一个笑来,没多说话,径自走过去开了门。 秋兰正站在外头,见她出来,眼睛往屋里瞥了瞥。 云锦书向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秋兰姑姑,黄鹊她病得厉害,”她说道,“方才我熬了些药给她灌了下去,这会儿人还没醒呢。” 一边说着,一个荷包便滑到了秋兰的手里:“我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这还是我头一日来,万一人真的死了……怕是淑妃娘娘知道了,要嫌晦气的。最起码再熬几天!” 秋兰捏了捏那荷包,利索地收了起来,语气更和煦了:“云姑娘说得也是。” 她带着云锦书,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云姑娘竟通医术?” 第74章 这可是皇上的寝衣 “只是小时候看过几本医书而已。”云锦书谦虚道。 “那就是了不得的本事了!”秋兰奉承着,“难怪云姑娘能做女官,像我们这样的人,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看得懂什么医书啊!” “秋兰姑姑能管着这么大一个浣衣局,也是厉害得很呢!”云锦书笑着说道。 秋兰有些自得,口中却谦虚道:“不过是上面的人瞧得起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 收了云锦书的钱,她便也没有再为难黄鹊,而是叫来了几个粗使宫女,将要洗的衣裳分发了下去。 “黄鹊病了,”她说道,“这十八件裙衫,本是应当她去浣洗的,现在她身上不爽利,就由你们几个替她洗!” 这人实在坏得很,黄鹊都快病死了,她却只说是身上不爽利,这不是分明在给黄鹊拉仇恨么?云锦书恨恨地想。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说,那几个宫女都不大乐意了。 其中一个脱口而出:“谁身上还没个不爽利的时候啊,要是都像黄鹊似的,那以后人人都可以说自己身上不爽利干不了活了!” “就是,”另一个也附和道,“我今日身上还不爽利呢!秋兰姑姑,您不能这么偏心!” “今日不爽利,那就留着明日好了再洗啊!都是一样拿月银的,凭什么她就能偷懒!”又有一个宫女说道。 秋兰板起脸来:“让你们去洗你们便去!话这么多,莫非想挨手板?” 几个宫女不敢抱怨了,低着头接过了衣裳,但心里分明已经恨上了黄鹊。 “这些都是贵人的衣裳,还等着穿的,”秋兰缓和了语气,说道,“事发突然,黄鹊病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让贵人们等着。若是耽误了贵人们穿,怪罪下来,咱们浣衣局承受不起。” “不过你们也放心,我不是偏心的人,今日你们都记着,帮黄鹊洗了几件衣裳,等她好了之后,我再从你们的份额里分出来给她,不会叫你们吃亏的。” 一番话下来,几个宫女终于喜笑颜开,纷纷说着“谢谢秋兰姑姑”“秋兰姑姑最公平了”之类的话,抱着衣裳离开了。 “你看,这里人人都想着偷懒,也不好管呐!”等人走了,秋兰对云锦书叹道。 云锦书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顺便夸了她管理有方。 秋兰见她知情识趣,对她也越发满意了起来,带着她在浣衣局里巡视。 一圈走下来,云锦书发现原来浣衣局里的宫女,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最底层的粗使宫女大都生得五大三粗,平常都是最累的,洗的多是其他宫女太监的衣裳。那些衣裳流水般送进来,她们几乎全然没有休息的时候; 再往上的宫女稍好些,洗的多是在主子身边得宠的下人的衣裳。 最顶层的宫女要更伶俐些,各宫嫔妃与皇上每日换下来的衣裳,都会交到秋兰的手里,再由秋兰分到她们手中。 但她们的工作也并不清闲,衣裳虽然不多,但件件都是价值连城,浣洗的时候要分外小心,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而偏巧那件衣裳是贵人喜欢的,那轻则罚上几个月的月银,重则要挨上一顿板子,一不小心连命都要丢了。 云锦书看忙忙碌碌的众人,心口不由一阵阵发沉。 人命在这里太低贱,甚至有时候还比不上一件衣裳。 “衣裳与衣裳也是不同的,”秋兰对她说道,“有的衣裳需得用冷水洗,有的需得用热水。上面沾的污渍不同,浣洗的方法也就不一样。普通沾了灰尘的衣裳是最好洗的,可要是染上了酒渍血渍,那就要难一些了。最最难的是沾染了旁的一些东西,之前贤妃娘娘有件云霞缎的袄,用凤仙花染指甲的时候,不小心蹭在了袖口处,整个浣衣局的人都凑在一起想法子。” “那最后洗干净了吗?”云锦书问。 “怎么洗得干净?”秋兰一哂,“贤妃娘娘身边的人说,那袄是娘娘十分喜欢的,叫我们一定要洗好——凤仙花染在指甲上,都是怎么也去不掉的,更何况是染到了衣料上?” “后来还是有个老嬷嬷想出了法子,让人拿刀小心地在袖口处刮下一层,再送到针线局补好的。”秋兰想起来仍旧有些愤愤不平,“针线局那帮人,各个都是见钱眼开的,非说什么云霞缎就只有那一匹,她们也没法子补,后来给了钱,不也一样补好了?那钱还是浣衣局里大家伙一起凑的呢!” “能补好就是好事,”云锦书宽慰她道,“否则贤妃娘娘怪罪下来,您少不得要挨埋怨。” 秋兰冷笑:“那袄子送回去之后,我特地问了一个在贤妃娘娘院子里当差的姐妹,她告诉我,那袄子贤妃娘娘再也没有穿过。寻常低位嫔妃也就罢了,如贤妃娘娘一般的妃位,一件衣裳穿过几回便丢了,哪里还会想起来?那钱算是白白地花了!” 云锦书默然无语。 “我同你说这些,可不是告诉你能偷奸耍滑,”秋兰警告她,“娘娘们穿不穿,是娘娘们的事,但是衣裳洗得干净不干净,可是咱们的问题!但凡有一件衣裳出了问题,娘娘们怪罪下来,且不说底下的人如何,咱们这些人是必会被责罚的。” “若是再倒霉些,那衣裳害得娘娘们出了丑,那可是关乎咱们性命的!”她说道,“所以在这里当差,第一样要学会的,就是万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 “不过也没有那么倒霉,”秋兰见她面色紧张,又补充道,“这些人我平常都是耳提面命的,知晓这其中的利害,洗的时候都分外小心着呢,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云锦书听了就隐隐觉得不妙,这样立fg真的好吗? 果不其然,晚上的时候,就真的出岔子了。 秋兰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寝衣,一双眼睛恨不得在跪在地上的宫女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这可是皇上的寝衣!”她怕别人听见,将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旧掩不住语气中的怒火,“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第75章 云姑娘,这事只能指望你了 那宫女惨白着脸,嗫嚅道:“秋……秋兰姑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秋兰扯着那件明黄色的寝衣,几乎要杵到她的脸上,“这么大的一个破口,你说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宫女又惊又怕,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洗的时候,这寝衣是好好的呀!有人……有人陷害我,一定是这样的!” 秋兰恶狠狠地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喊这么大声,你生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 那宫女吃痛,也知道自己刚才太激动了,赶忙压低了声音,说道:“秋兰姑姑,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这件寝衣早间分到我手上的时候确实是好好的,我浣洗过之后就一直晾在衣架上——您想一想,若真的那时候便有了这么大一个口子,早就被人瞧见了呀!” “现在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秋兰怒视着她,“这件寝衣,明日便要交上去,你以为御前的人会听你的解释?初荷,你也是浣衣局的老人儿了,之前清儿那回,你应当也记得她的下场!” “姑姑,您一定要救我!”初荷垂泪道,“清儿……清儿她是私自穿了德妃娘娘的宫装,所以才被打死的。她死有余辜,但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她为何会穿,不是你们同她说,那套宫装的背后颜色似是不对,让她披在身上对着太阳看一看么?”秋兰冷冷地说,“偏生就那么巧,德妃娘娘身边的人就在那个时候过来取了。” “我、我不知道的,”初荷面无血色,慌乱地说道,“那只是个巧合……我也是听春桃说那件宫装不对……我就是凑着说了两句话而已……” “清儿已经死了,再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秋兰冷冰冰地说道,“你应当还记得,就是因为那一回,怡宁姑姑被撵出了宫,浣衣局上下罚了一整年的月银,你们那些跟着凑热闹的,每人领了五个板子。” “当初那只是德妃娘娘的宫装,这回是皇上的寝衣,你猜上头会怎么处置?”她问。 初荷脸色煞白,委顿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秋兰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她,问云锦书道:“云姑娘有什么想法么?” “我?”云锦书还沉浸在“穿了一下衣裳就被打死”的震惊中,猛然听见秋兰发问,一时间有点懵。 秋兰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实在是抱歉,云姑娘第一日来浣衣局,便遇到了这种事,只是此事若处理不好,皇上怪罪下来,整个浣衣局都会被牵连,云姑娘也不例外。” 云锦书摸了摸那件寝衣,破的地方在衣摆处,大约有三寸长,边缘锐利,一看便是利刃划破的。 “要不,先看看能不能补好?”她试探着说道,“在这个位置,补起来应当不麻烦,而且……” 而且皇上的寝衣必定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这件先补好了糊弄过去,大概率也是压箱底,皇上不会再穿的,当然也发现不了补过的痕迹。 秋烂听了却摇了摇头:“针线局的人不敢补。” 又不是在他们针线局里弄坏的,谁帮着补了,不就是在帮浣衣局这边遮掩?被发现了,他们一样要受牵连。 “那就对皇上那边解释一下啊,”云锦书说道,“皇上应当不会计较的……” “咱们这些人,哪里有那个福分面见皇上?”秋兰心烦意乱地说道,“这衣裳送过去之后,是有专人检查的,就怕里面夹带了些对身体有害的东西,根本不用到皇上面前,就已经被先行处置了。” “那……秋兰姑姑认不认的御前的人?”云锦书又说道,“若是能叫查验的人将这件寝衣悄悄处理了,哪怕多给些好处呢,也好过惩处咱们浣衣局啊!” 秋兰越发烦躁:“御用的东西一应都有记档,谁敢收这个好处,怕是不要命了!” 她捧着那件寝衣走来走去,猛然间回过头来,牢牢地盯着云锦书。 云锦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等她开口说话,秋兰便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云姑娘,我听说你与淑妃娘娘关系颇好,对?”她笑得殷勤。 “倒也没有……”云锦书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云姑娘,如今这事只能指望你了!”秋兰说道,“就像之前贤妃娘娘那件云霞缎的袄子脏了,对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来说,洗不干净是天大的事,但对贤妃娘娘来说,她根本就不记得有那件袄子了!这寝衣我想着也是一样的,皇上又不止这一件寝衣,就算送回去了,往后指不定也不会再穿了,但对咱们可是要了命的大事啊!” 她指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初荷:“你看初荷,她十六岁进浣衣局,在这里待了整整五年了!最初的时候她只能跟外头那些粗使宫女一样,洗下人的衣裳,生生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提起来,如今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这件寝衣丢了性命?” “怎么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云锦书无力地辩解,“我也是在想办法的……” “您认得淑妃娘娘啊!”秋兰对她的称呼都变了,“只要您去同淑妃娘娘说一声,淑妃娘娘再告诉皇上,皇上想来是不会计较的!” 初荷听了,也膝行向前,拉住了云锦书的袖子。 “云姑娘,”她哭着说道,“我真的不想死啊!求求您帮我这一回,只要您帮了我,以后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云锦书拽了两下袖子,没能拽动,只好叹了一口气。 “我要你做牛做马又有什么用呢,”她示意两人先冷静下来,“我可以试着同淑妃娘娘说,但这事不是糊弄过去便能了结的。” 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因为弄坏了一件寝衣就被活活打死,虽然刘贺有可能不会插手,但总归要试试看的。 第76章 姐姐,您懂医术啊? “我、我有钱!”初荷听她这么说,立刻便说道,“我这些年攒了一百二十二两银子,我去取来全都给您!” “银子倒不用了,”云锦书说着,在那寝衣的破口处摸了摸,“重要的是做下这件事的人。” 哪怕这一次,她说通了刘贺,帮浣衣局度过这一次难关,可谁能保证没有下次了呢? 秋兰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说道:“我知道了,云姑娘放心,背后那人我一定会揪出来的!” 云锦书点点头,见时间也不早了,同秋兰说了一声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里没有点灯,她摸黑走了进去,以为黄鹊还睡着,正想洗漱一番也睡下,却听黄鹊叫了她一声。 “小锦?是你吗?” “是我,”云锦书见她醒着,便摸到桌子旁点了灯。 屋里亮堂了些,她瞥见桌上放着一盘一碗,盘子里有半块馒头,碗中还剩一半稀粥。 “晚间你就吃了这个?”云锦书不由皱起眉头。 晚上她是与秋兰一起用的饭,说不上多好,但也有四菜一汤。 黄鹊虚弱地笑笑:“挺清淡的,也能填饱肚子。” “没什么营养呀。”云锦书嘟囔了一句。 黄鹊现在还病着呢,整天馒头稀饭的,身子岂不是会越拖越垮。 “今天你和秋兰一起出去,她有没有找你的麻烦?”黄鹊一整天都在惦记着,生怕云锦书也被自己连累了。 云锦书摇头:“没有,她对我还挺客气的。” 她上前去摸了摸黄鹊的额头,还稍稍有些热,但已经比早间见到她的时候好上了许多。 “我刚才让人去熬药了,”她温和地说道,“等会儿喝了药,你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晨差不多就能好了。只是你大病一场,身体亏空了许多,好了之后也尽量不要受累,需得再调养些日子才行。” “哪就有那么娇气,我现在已经觉得身上松快许多了。”黄鹊说着,忍不住苦笑,“这两日已经攒了不少衣裳下来,等明天我有了力气,也该去干活了。” 云锦书想起秋兰今日将她要洗的衣裳分给别人时,那几个宫女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干脆一撩衣摆坐到了她旁边。 “黄鹊,”她问道,“浣衣局里经常会有人抱团欺负你么?” 黄鹊愣了愣:“其实也算不上欺负……只是她们看我不顺眼,再加上有了宁婕妤的示意,所以才有些过分而已。” 浣衣局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后宫里最累的地方了。这里的宫女大都晋升无望,每日要小心翼翼地洗着洗不完的衣裳,一直等到年纪大了被放出宫去。 她从前经常帮宁婕妤取送衣物,这里的掌事姑姑最初是个叫怡宁的宫女,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换成了现在的秋兰。 那时候她每每来了,秋兰都是笑脸相迎,即便是宁婕妤那时候还只是宁才人,她也只是宁才人身边的宫女,对浣衣局的人而言,也是她们不能得罪的。 每个见了她的人,都笑着同她问好,和和气气地与她说话……所以她在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的时候,才想到了这里。 却没想到,等她真的来了,一切都全然不同了。 从前的笑脸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嫉恨与幸灾乐祸,她被排挤,被分了最累的活计,还会时不时遭受些欺凌。 这些并非只是因为宁婕妤的一句“照顾”,更多的是那些人自然而生出的恶意。 ——你从前高高在上,得贵人的器重,现在不也一样沦落到这种地步?不也一样要被我踩在脚底? 底层的人一旦有了一点权力,便会想着将自己所受过的凌辱,变本加厉地施加在另一个人身上。 这些是人性而已,她从前不懂,来浣衣局的这段时日,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 但这些同小锦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一看她黄鹊便知道,她是被好好照顾着长大的,没见过人心险恶,所以才会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 “我来得晚,所以分给我的活便多些,”她说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等再过些日子,我也成老人便好了。” 那些个糟污事,没必要同她说。 “她们往你身上泼冷水,往你洗的衣裳里藏针。”云锦书冷静地指出,“你之前还告诉我,这里磋磨人的法子有许多,让我能走尽快就走。” 黄鹊一噎,重又低下头去。 “你和我不一样,”她说,“你以后是要进尚服局的,也不用跟着洗衣裳,她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你以后要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便任她们欺负?” “也不是欺负,就是……一直都是这样的……”黄鹊嗫嚅道。 “那你就甘心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云锦书反问。 “我……”黄鹊慢慢将脸埋进了掌心里,“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再等两年,我就能出宫了,只要再熬上两年……” “你可以反抗的。”云锦书说道。 黄鹊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可是她们有许多人……” “那便让她们不敢再欺负你。”云锦书静静地看着她,“从我的经验来说,你越忍让,那些人就会越得寸进尺,你什么时候爆发了,她们反倒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该怎么……” “办法多得是,”云锦书耸耸肩,“我看你们这儿弄坏了衣裳挺麻烦的。” 黄鹊咬着下唇,过了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锦,谢谢你。” “什么谢不谢的。”云锦书摆摆手。 外头有人敲门,云锦书过去打开,是上午送药的那个小宫女。 她将药接过来,顺手在小宫女头上摸了一把,给了她些铜板。 那小宫女对她甜甜一笑,却在门口踟蹰着并不走,踮着脚往里看。 “还有事吗?”云锦书对年纪小的女孩向来十分有耐心,尤其是眼前这个小宫女长了一张圆圆的脸,眼睛也圆溜溜的,可爱得很。 “姐姐,”小宫女的声音软软的,“您懂医术啊?” “稍稍懂一点,”云锦书说道,“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小宫女的眼睛一亮,将那些铜板又递了回来。 “不是我,是彩云姐姐!”她说道,“姐姐,您能不能帮彩云姐姐治病啊?我有钱的,都给您!” 第77章 不要轻信别人 “她身上哪里不舒服?”云锦书顺口问了一句。 小宫女迟疑了片刻:“我……我也不知道。” 见云锦书疑惑地看着自己,她连忙补充道:“我问了,但彩云姐姐不说,之前还能坐起来,偶尔在院子里走一走,现在几乎都不出门了。” “我悄悄看过一次,彩云姐姐的肚子涨得老高。”她满脸忧虑,“我娘走之前就是这样的,人瘦得吓人,肚子却好大。” 腹水么?云锦书有些拿不准。 “今日时间已经太晚了,明天,明天早上你来找我,我同你一起去看一看。”她说道。 “谢谢姐姐!”小宫女高兴地说道,“那我明日来找您!” 云锦书看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压抑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些。 她转身回了屋,将药递给黄鹊,却见她正蹙眉看着自己。 “小锦,”黄鹊说道,“想在这后宫里生存,第一件要学会的事,就是不要轻信别人。” “你觉得她有问题?”云锦书问。 黄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问题,但我知道,后宫里面的真心太少太少了。” “那丫头还小呢,”云锦书想起方才那个小宫女圆圆的脸,“她应当只是担心那个叫彩云的!兴许她们两个关系好,明天我问问。” 黄鹊无奈地笑了:“后宫里头,过的都是些朝不保夕的日子,今日你同我要好,明日指不定就在背后捅我一刀,能够不相互陷害,就已经是要好了。” 她想到了自己:“我之前在宁婕妤身边伺候的时候,与一个叫流莺的宫女关系不错,我抽身离开的时候,也告诉了她要尽快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她……大约是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现在仍在印月阁。” “想必现在她看到了我的处境,会越发庆幸当初没有听我的话。”她叹了一口气。 她没多说,云锦书却看出了她眉宇间的失落。 毕竟从前也算得上是朋友,但凡那流莺关照一句,黄鹊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她心中也是有些难过的! 云锦书岔开了话题:“方才那小宫女说的彩云,你见过她么?” 黄鹊摇了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还是要小心些,我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怎么说?”云锦书问。 “浣衣局里不养闲人,”黄鹊说道,“我前两日病得厉害,但秋兰依旧每日过来催,将我欠下的活都记着,如果没有你的话,今日我是一定会被她从床上拖起来的,哪怕是要病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闲着。” “听方才那丫头的意思,彩云似乎已经病了许久了。不知她是在什么地方当差,掌事宫女怎么会容许她养这么久的病?除非她是哪位贵人身边的人。” “可要是这样也说不过去,真的是贵人身边的,病了早就请医女去瞧了,怎么会拖上这么久?” “可能是医女瞧过,却没有瞧出什么问题呢?”云锦书插嘴道。 “若彩云生的真是医女都瞧不出来的怪病,早就被赶走了,万一传染了贵人,她有几条命好赔。”黄鹊说完,端起药一饮而尽。 “你明日要小心些。”她对云锦书说道。 云锦书沉吟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放心。” …… 次日一早,云锦书刚起,秋兰就亲自送了饭过来。 她有事相求,对云锦书便格外殷勤:“云姑娘,今日浣衣局那头,你便不用去了,尽快些将咱们昨日商议好的事做了才是最紧要的!” 有黄鹊在,她不好将话说得太明白,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云锦书点头应了:“秋兰姑姑放心,我一会儿便去。那手脚不干净的人,秋兰姑姑有法子找出来么?” 秋兰冷笑道:“法子自然是有的,敢在浣衣局搞这种幺蛾子,就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她又催促:“云姑娘用过饭便去!” “太早了些,”云锦书说道,“万一娘娘还没醒,我去了反倒唐突。” 还有个病人等着她瞧呢,她打算先去看看那个彩云,再去找刘贺。 “也是,还是云姑娘想的周到。”秋兰听了,连忙说道。 “秋兰姑姑快去忙,找人是大事,那人不揪出来,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一回这种事,往后一直要提心吊胆的,没个安生的时候。”云锦书说道。 秋兰恨得咬牙切齿:“我这就去将那小贱蹄子找出来!” 等她气呼呼地走了,云锦书才将食盒打开。 早饭比昨日更丰盛了些,一碗糯米熬的乌骨鸡粥,六碟新鲜的小菜,底下还放着一碗莲藕排骨羹。 “你答应了她什么事,能让她舍得这般出血?” 黄鹊今日身上好了不少,这会儿刚洗漱完,往食盒里瞥了一眼,不由笑道:“她一个掌事宫女,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吃到这些好菜,必是使了银子的。” 云锦书毫不在意地塞给她一双筷子:“就是帮她给淑妃传个话而已,快来,你也一起吃一些。” 黄鹊的手顿住了:“你要当心些,有些话不是能轻易往外说的。” “我知道,”云锦书对她笑,“你不用担心我。” 黄鹊还想劝,想了想又闭上了嘴巴。 虽然才认识两日,但她已经十分清楚地了解到,小锦她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她十分有主见,自己决定好的事,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就像是给她治病,但凡换个人过来,见她这般落魄,都要再三思量一番的,小锦却半点不放在心上。 此刻她哪怕说破了嘴唇,小锦恐怕也只会来一句“你放心”! 于是她也没再多说,只是在桌旁坐了下来。 “尝尝这个凉拌三丝,”刚坐下云锦书就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脆爽可口,好吃得很呢!” 黄鹊压下了心头莫名的焦虑,依言尝了一口,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怀念。 “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吃不到了。”她低声说道。 明明只有一个月而已,怎么就觉得恍如隔世呢? 第78章 你怀孕了?! 用过饭一走出屋子,云锦书就瞧见了那个小宫女。 小宫女满心欢喜地对她笑:“姐姐,你起来啦!” 云锦书顺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等了多久了?” “我刚过来!”小宫女这样说着,“姐姐,这边走!” 云锦书跟在她身后,小宫女是个话痨,一会儿功夫,已经与云锦书熟络了起来。 “彩云姐姐对我可好呢,”小宫女叫铃儿,今年才十四,“我进宫之后,彩云姐姐一直对我十分照顾的,有好几回我犯了错,都是彩云姐姐告诉我的。” “你们两个进宫之前便认识么?”云锦书问道。 铃儿摇摇头:“是进宫之后才认识的,新进宫的宫女,都要经过教习嬷嬷的调教,然后才能分派到各处。到了各处也得有老人带着,否则容易闯祸。” 她吐了吐舌头:“彩云姐姐就是带我的老人儿呢!” 两人一路离开了浣衣局,云锦书对宫中不熟,昨天又被黄鹊提醒了几句,眼下就格外留意周遭的环境。 铃儿带她走的是一条小路,路上来往的人不多,都是些年纪偏大的。 “铃儿,你被分派到了哪里?”云锦书忍不住问。 昨天她找人熬药的时候,正巧出门便碰见了铃儿,后来才知道她不是浣衣局的。 “我在御花园哦!”铃儿好像什么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我们那边总要侍弄花草,身上的衣裳脏得快,昨天我去取衣裳,没想到正好碰到了姐姐您。” 又走出了一段,旁边的人明显更少了。 “你和彩云都住在这边?”云锦书看着越来越窄的路,问道。 铃儿点了点头:“姐姐您不知道,我们这些粗使宫女,大都住在这边的。” “那怎么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多少人?” 铃儿嘻嘻一笑:“都什么时辰啦,这个时候再起,可是要挨板子的!” 云锦书还要再问,铃儿指着前面:“到啦!” 她推开一间屋舍的门,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彩云姐姐,我来看你啦!” 屋里一片黑暗,云锦书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 屋子比她和黄鹊住的要大些,外间没有人,想来应当是在里面。 果然,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铃儿?你是不是送饭来了?放在外头的桌上,等会儿我起来吃。” 她的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铃儿扬声说道:“那我便放在这里了。” 然而她的手抓住了云锦书的袖子,将她用力往里拉。 云锦书心中一惊,下意识就想挣脱,却没想到铃儿看上去年纪不大,力气却大得很,她一时间没有防备,被她拉得一个踉跄。 脚步声惊动了里面的彩云,她厉声喝问:“谁在外头!铃儿,你是不是带了别人过来?” 铃儿依旧笑嘻嘻的:“彩云姐姐,我认识了一个懂医术的姐姐,她可厉害呢!浣衣局那边有个姐姐要病死了,她给那姐姐开了方子,那姐姐吃了两回药,就已经好起来了!” “你一直病着,我心里担心得很,幸而这位姐姐是个好人,答应我帮你看看。”铃儿推着云锦书往里走,“彩云姐姐,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别进来!”彩云的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滚出去,铃儿你给我滚出去!” “彩云姐姐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了你好。”铃儿的声音委屈,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你之前对我那么照顾,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病死呢?”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在云锦书身上撞了一下,硬生生地将她撞进了里屋。 云锦书刚站稳脚步,就感到周身一寒。她下意识地一扭身子,一道寒光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划了下去,将她身上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来不及细想,云锦书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与眼前的女子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才勉强定住心神,仔细地打量起彩云来。 只是这一看不要紧,她脱口而出:“你怀孕了?!” 眼前的女子手里紧握着一把匕首,正恶狠狠地看着她。 彩云面容清秀,身子有些臃肿,腹部果然如同铃儿说的那般高高隆起,只是一看便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腹水,而是有了身孕,且眼看着就要临盆了。 也幸而她有了身子,行动不那么方便,所以云锦书才能避开方才她出其不意的攻击。 “怀孕?”铃儿从云锦书身后探出头来,声音疑惑,“可彩云姐姐不是病了么?” 她猛地一拍手:“哎呀,难怪当初我娘走的时候,除了肚子,别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而彩云姐姐却越来越丰腴了,原来彩云姐姐不是生了病,而是要生小孩了啊!” “可是这也不对呀,”铃儿偏着头看向彩云,目光中充满了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恶意,“彩云姐姐,我听人说,生孩子是要和男人睡觉的,可后宫里头都是太监,你不是常说太监不算男人么?” “彩云姐姐,你和谁睡觉了啊?” 彩云死死地盯着铃儿,恨不得在她脸上戳出几个洞来。 “你是故意的,”彩云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早就知道了——你是故意的!” “彩云姐姐你在说什么啊?”铃儿想去拉云锦书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她撇撇嘴,也不在意,对彩云说道:“你一直都不露面,李公公说你病了,我真的以为你得病了,所以才请了云姐姐过来帮你看病的。” “那怀孕的话,不也是云姐姐说的么?”铃儿理直气壮地说。 彩云的嘴唇颤抖着,脸色一阵阵发白。就在云锦书一边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住,一边又担心她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的时候,她忽然将匕首丢在了一旁,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膝盖磕在石砖上“咚”的一声,听得云锦书都替她疼得慌。 “这位姑娘,”彩云的眼中落下泪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你能不能放我一马,今日就当做没有来过这里?” 第79章 我没有家了 还没等云锦书开口,铃儿就一脸单纯地说道:“彩云姐姐,你怎么忽然就给云姐姐跪下啦?宫里的娘娘们各个都盼着生孩子,那不是说明怀孕是件大好事么?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呀?” 彩云听见她的话,颊边的腮肉抽动了一下,紧咬着牙,给云锦书磕了一个头。 “云姑娘,求求你,”她没有理会铃儿的话,“求求你,只要你放过我,我以后……以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彩云姐姐你可真奇怪,”铃儿“嘻嘻”笑着,“你让云姐姐不要往外头说,怎么不来求求我呢?” “你!”彩云对她怒目而视,恨不得扑上去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我之前对你那么好,你现在就这么报答我?” “好?”铃儿抱着胳膊,从云锦书背后走了出来。 她蹲下身子看着彩云,脸上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 “彩云姐姐,我自打进了宫,就一直是你带着我的。”她说道。 “你也知道!若不是有我,你这些年会犯多少错,恐怕早就性命不保了!”彩云恨声说道,“只可惜我当初瞎了眼,没看出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铃儿伸出手,在眼前翻了翻。 “我刚进宫的时候,确实什么都不懂。”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全然不像是她那个年纪的孩子,“我每天小心翼翼的,不敢说话,不敢乱看,不敢到处走,看到有活,就抢着去做。” “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彩云的声音尖利,“最起码我没让你挨板子!” “是啊,”铃儿轻笑了起来,“你没让我挨板子。” 她话锋一转:“彩云姐姐,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进宫?” “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记得那些?”彩云不耐烦地说道。 “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铃儿淡淡说道,“我爹是瓦匠,会给人家盖房子,家里还算殷实,我从前在家,也是被爹娘宠着的,虽说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也确实没干过伺候人的活。” “难怪一副大小姐做派,”彩云冷笑,“说你两句就哭哭啼啼的——你当你是进宫来当主子的么?” “我是哭过,”铃儿慢条斯理地说道,“但你不记得了吗?那是因为我不小心将你的水弄洒了,你让我将地上收拾干净。” “不能用抹布,就跪在地上把那些水舔干净。”她说。 彩云自知理亏,却仍嘴硬:“我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你在我这儿闯了祸是无妨,可你要是在娘娘们身边也闯了祸,命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就为了这个,你现在就想要让我死?” 铃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后来啊,后来我爹从房梁上跌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我娘只能做些针线活来贴补家用。可家里的孩子渐渐长大了,我爹又要看郎中,她哪能赚得来那么多钱呢?所以我便进了宫,想着一来能给家里减轻些负担,二来,每个月的月银攒下来,也能补贴家里。” “彩云姐姐,”她轻轻地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我不能出宫,一直拜托你将月银帮我每月送回去,你还记得么?” “我……我当然记得,”彩云的面色变了,她有些慌张地说,“我之前每个月都送的!后来……后来我身子不方便,所以……所以就托了旁人去送……” “真的么?”铃儿问。 “真的!”彩云信誓旦旦地说,“我一直让彩霞去送的——彩霞你知道,在御膳房当差的,她来回出入宫中更方便……” “那你以你腹中的孩子起誓,”铃儿打断了她的话,“若你骗了我,将那些银子据为己有,你腹中的孩子即便能生下来,也会多病多灾,即便能长大,也会命途多舛。” 彩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移开了目光不肯与她对视。 “好好的,发这种誓做什么……铃儿你还不相信我么?我虽然对你严厉了些,可那都是为你好啊!不管怎么说,我腹中的孩子都是一条生命,你让我发这样的誓,也实在太歹毒了些!” “歹毒,”铃儿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单单只是让你发誓,你便觉得我歹毒了么?我甚至都没有说他活不下来。” “你……你别说这样的话!”彩云捂着肚子,目光闪烁,“你不就是觉得我贪了你的月银吗?统共才多少银子,你去我的妆奁里,里面有张二百两的银票,你拿去便是!今日之事,你我就都当做没发生过,怎么样?” “彩云姐姐还真是大方。”铃儿的声音轻柔,“二百两银子,在彩云姐姐眼中究竟算什么呢?是一套好看的头面,还是一件心仪的衣裳?彩云姐姐能这么轻易给我,想来对你来说,二百两银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对我来说,这二百两银子,却是我爹娘的性命,我妹妹的清白,还有我弟弟,我进宫的时候他才六岁,现在我连他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彩云尖叫起来,她往前去试图拉住云锦书的裙摆,“云姑娘,她疯了,您别听她说这些!今日之事,您若是不说出去,我、我再给您二百两银子!” 云锦书没说话,只是看着铃儿。 铃儿脸上的笑完全消失了,她的眉头皱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这几个月你都不出门,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她的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袖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我前段时间给贤妃娘娘送花的时候,正好娘娘那儿有盆枯了的杜鹃。娘娘问我有没有法子救一救,我说那奴婢便试一试,拿回来之后倒是重又养活了。” “娘娘十分高兴,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奴婢许久没有出宫了,想回家看一眼。” “娘娘听了便允了,拿了对牌给我,让我早去早回。” “我高兴坏了,当即便出了宫,直奔我家住着的巷子去了。” “可你猜怎么着?我敲了半晌的门,来开门的人我却不认得。” “我问他我爹娘去哪儿了,他告诉我,他们死了两年了。” “我没有家了。” 第80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屋里一片寂静。 彩云不自在地转了转眼睛,说道:“铃儿你也别太伤心了,人嘛,总是有生老病死的,你爹之前腿就断了,整日躺在床上也是受罪,死了反倒解脱了。” “至于你娘,她定是与你爹伉俪情深,见你爹走了,便也跟着去了。两人一起上路还能相互做个伴,这是好事……” “不是你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这算什么好事,这样的好事给你你要不要?”云锦书看不下去了。 彩云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云锦书没有听见,铃儿却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和你没关系呢?”铃儿的声音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几乎没有太大的起伏,“那人说,我妹妹被卖到了一个商户家做小妾,让我有什么事去问她。” “我去了,那家人最初不让我见她,一直到我说自己是宫里出来的,他们才把人叫出来。” “从前街坊邻居都说我爹娘太惯着孩子,把妹妹养的一点女孩子的模样都没有,又任性又娇气,往后怕是说不到婆家的。我娘听了就笑说,女儿家就只有做姑娘这几年才过得快活,等往后嫁了人,就要去伺候公婆了。妹妹说长大以后才不要嫁人,她要去做女侠,去闯荡江湖,谁敢要她伺候,她就把那人的腿打断。” “可我那日见了妹妹,几乎要认不出来她。她小小的身体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头上高高地挽着发髻,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粉,像是一张面具。” “见了我,她也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打我,她骂我,她问我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一点银子也不往家里拿?爹先病死了,紧接着娘也病倒了,没有钱请郎中,娘怕两个孩子饿死,让邻家的婶子给她找个好去处。那婶子答应了,转头将她卖了五两银子。” “她给人当小妾,那商人的孙子和她一样大。她怀了孩子,大冬天被主母罚去用井水洗衣裳。孩子没了,她只在床上躺了两日,就又被叫过去立规矩。” “她才十三岁,”铃儿定定地看着彩云,声音平静得吓人,“彩云姐姐,我这些年为什么一点银子也不往家里拿?” “我……我不知道,”彩云被她的目光吓得直往后缩,“这不干我的事,我都是让彩霞去的……对,你去找彩霞,是她贪了你的银子,一定是她!” “我会找她的,”铃儿说道,“但你……” 她转过头,对云锦书挤出一个笑来。 “云姐姐,对不住,”她说道,“我不是故意将您拖下水的。我人微言轻,李公公又一直护着她,我哪怕是拼了这一条命出去,也未必能掀起一点水花。” “后宫里头宫女有孕,是要掉脑袋的大事,李公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包庇她,足以证明她腹中孩子的父亲身份非常。而在这后宫里头,除了侍卫,剩下的男人就只有一个了。” 铃儿转向彩云:“是皇上的,对吗?” 彩云面色煞白,想摇头又不敢,只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铃儿叹了一口气,又对云锦书说道:“云姐姐,我听人说,您能在淑妃娘娘面前说上话,这事总该叫上面的人知道的。我说这话并非只是为了报复,这事瞒的了一时,总瞒不了一世,等生产之后,彩云或许会母凭子贵,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呢?娘娘们会觉得我们也是知情者,许多人会受罚,也有许多人会因此而死。” 云锦书看着她,目光复杂。 这姑娘非但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反而十分冷静理智,能清楚地看清眼前的形势,也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劝服自己。 只是…… 云锦书又看了一眼彩云,她跪在地上的时候,双手仍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她叹了一口气。 “她很快就要生产了,”云锦书对铃儿说道,“不管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 铃儿咬着唇,过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云姐姐,你是好人,”她说道,“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信你。” 她的声音依旧软软的,云锦书在她头上摸了摸。 彩云长松了一口气:“多谢云姑娘,我一定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的!等我生下孩子,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她仍旧只字未提铃儿。 云锦书冷淡地点了点头,与铃儿一起离开了。 两人出了院子,她温声问道:“铃儿,我要去淑妃娘娘那里,你知道该怎么走么?” 铃儿眼睛一亮,点头道:“我知道,我这就带您过去!” 两人很快到了华阳殿外头,铃儿没有走,而是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云锦书停下脚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我……”铃儿迟疑片刻,问道,“云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狠毒?”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云锦书淡淡地说道。 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有人伤害了阿月,她会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又怎么会像铃儿一般,逼着彩云起誓的时候,都只说那孩子多灾多难。 孩子是无辜的没错,但彩云并不无辜,云锦书在刚才过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你回去,”她温和地对铃儿说道,“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铃儿的眼睛有些红,她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往回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对着云锦书磕了一个头。 云锦书避开了,对她笑着挥了挥手,她也对云锦书挥挥手,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还是个孩子呢,云锦书看着她的背影想道。 她走上前去,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让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个宫女出来将她带了进去。 淑妃正斜倚在榻上,伸出一双手让人染着指甲。 云锦书看着他那妖娆的模样,心里有一万句想要吐槽的话。 “你来了。”刘贺拿腔捏调地说。 云锦书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口的恶心压了下去。 “娘娘,我有要事要向您回禀。”她说道。 第81章 你真蠢 刘贺挑了挑眉,懒懒地挥挥手:“你们先下去。” 等周围没了人,他一下子坐起身来,对云锦书伸出手:“阿宁,快过来!” 云锦书走上前去,他抓住她的手摸来摸去。 “有一说一,阿宁你现在这张脸还真好看。”他的目光猥琐,“就是太瘦太平了,不及你原来丰满。” 云锦书强忍着抓起茶壶敲在他脑袋上的冲动,将手用力抽了回来。 所以说人的本质不是一张脸就能隐藏得了的,就像刘贺,明明顶着一张大美女的面孔,一张嘴就让人觉得猥琐油腻得厉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想这些!”云锦书对他翻了个白眼,“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刘贺收回了手,靠在榻上,讪讪地说:“我知道你说得对,但这不是……还没机会吗。” “没机会你不会创造机会?”云锦书说道,“你从前和……和我在一块儿,不也是偷偷摸摸找的机会吗?” “那不一样,”刘贺清了清嗓子,不大自在地说道,“你是女人,那皇上可是个男人,我又没什么勾引男人的经验,你让我去找机会,我也得会才行啊!” “你不是常说男人才懂男人喜欢什么吗?”云锦书冷笑,“我看你分明是一点也不上心啊!” 刘贺的脸沉了下来:“阿宁,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多过一过脑子!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也就罢了,若是当着别人的面你也这样同我说话,你说我要不要发落你?” 云锦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放缓了声音:“我这不是着急吗。” 她坐到软榻的另一边,拿起桌上放着的梨子咬了一口:“阿贺,我还指望着你呢,现在我去了浣衣局,要整天给别人洗衣裳,我的手都糙了。” 听到她说起这个,刘贺有些心虚,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浣衣局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宫里头斗得厉害,你要是卷进来,我怕你会受伤。你且先在那里委屈一阵子,等我当上了皇后,就能好好护着你了。” “委屈倒是没什么,但我今天碰到件事,说不定会连累我的性命。” 云锦书顺势将寝衣的事同他说了,刘贺听完之后,倒是没当一回事。 “我当多大的事呢,”他轻松地说道,“等会儿我让人跟你一起去将那寝衣取回来,到时候我同皇上说。” 他看着云锦书那张清艳的脸,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阿宁,你长得还真好看。”他说道,“左右现在无人,你脱了衣裳给我看看!” 云锦书牙都要咬碎了,她冷下脸来:“刘贺,你还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吗?你虽然是淑妃,但上面还有德妃贤妃,你当那后位就一定是你的?但凡她们两个谁比你先生出孩子,你又有什么优势?” 刘贺被她说得没了兴趣,脸色也不大好看:“行了,你都说了好几次了,难道我还分不清轻重么?现在皇上的身体尚未痊愈,我就算去了,也不能侍寝,万一惹恼了陈大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那后位,我虽然没有身孕,但德妃她们同样也没有,这后宫里怀过孩子的有好几个,却没人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暂时还没有人能威胁到我的地位。” 云锦书冷笑:“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刘贺不耐烦地看着她:“你有话就直说,这样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意思。” “那我便直说了,”云锦书直视着他,“御花园里有个叫彩云的宫女,她最多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 “什么?!” 刘贺一下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我亲眼看见的,不信你让人去打听打听。”云锦书不耐烦地说,“后宫里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她若是与侍卫苟合,怀了身子的话,怎么敢留下来?那御花园有个李公公,我听人说是他将彩云保下来的,在一间单独的院子里头养着,每日让人送水送饭过去,我瞧着彩云的气色可是不错的。” 刘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喃喃道:“不可能……一个宫女而已,她怎么可能怀了皇上的……” “当真不可能么?”云锦书反问。 刘贺说不出话来,他虽然不想相信,但从原主的记忆中,不难知道皇上是个荒淫无度的人。宫女也是皇上的女人,皇上想要临幸宫女,谁又敢说不? 他半是嫉妒半是恼怒,嫉妒的是皇上过的,不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日子么?恼怒的是若真由着那卑贱的宫女生下孩子,他再生出来的,就不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了! 虽然那宫女地位太低,不可能威胁到他,但第一个孩子对男人来说的意义是格外不同的,如果不是他生下来的,之后哪怕他比德妃贤妃更早生出了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紧接着刘贺就要喊人进来,却被云锦书制止了。 “太晚了,”她拦住了他,“那宫女很快就要临盆了,这个时候你想要将孩子打掉,恐怕会一尸两命。” “那又如何?”刘贺恶狠狠地说道,“她敢擅自留下龙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李公公能帮她瞒下这么久,是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她一个未来,彩云若是死在了你手上,他知道你清楚此事,之后必然不会放过他,你说他会不会鱼死网破,将这事捅到皇上跟前去?”云锦书冷静地说道,“你也说过,陈大人对皇上十分忠心,若他知道你害死了皇上的孩子,他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于你,又会不会转而去支持其他嫔妃?” 刘贺慢慢冷静了下来。阿宁说的没错,他一条命,抵那姓李的太监十条贱命了,犯不着真将人逼到绝境。 “那我将这事透露给德妃,”他说道,“德妃必不想看着那孩子出生,交给她处理就行了。” 云锦书听了却摇头:“你真蠢,难怪皇上不让你打理后宫。” 第82章 一个人有资格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么? “你说什么?”刘贺对她怒目而视。 云锦书丝毫不惧,径自说道:“你信不信,若是德妃知道了这事,她立刻便会将彩云接到自己的宫中,好生照料着,一直等她平安产下孩子。” “不可能!”刘贺断然道,“她一心想做皇后,又怎么可能容忍别的女人先于她生下皇上的孩子?” “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的事。”云锦书淡淡说道。 刘贺眼睛一亮:“阿宁你当真是太聪明了!” 他从榻上站起身,恨不得立时便将人接到华阳殿里:“你说得对,没有娘亲的孩子,养在谁身边,那可不就是谁的了么?有了这个孩子在手里,我就不用时时担心着旁人比我先生下来了!” 云锦书看着他兴奋的表情,默默又啃了一口手中的梨子。 又酸又涩,难吃得很。 “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云锦书说道,“寝衣的事,你别忘了同皇上去说。” “交给我就是,你放心!”刘贺也没心思留她,摆了摆手,说道。 云锦书走了出来,走了许久,回过头又远远地看了一眼。 华阳殿矗立在那里,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明亮的光。 那么美好纯粹,将一切罪恶都掩盖其中。 回了浣衣局,她强撑着同秋兰说了一声,得了秋兰一连声的感激,然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回去她就没了精神,躺在铺上发呆。 黄鹊今日已经好了许多,见状便问她怎么了。 云锦书沉默半晌,开口道:“我只是在想,一个人有资格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么?” 黄鹊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她神情郁郁,便知道她有事想不开。 “若那人没有作恶,则他的生死交由老天,若他做了恶,则交由律法。”黄鹊在她旁边坐下,轻声说道。 云锦书将被子拉起来遮住了眼睛:“可那人……要是做了恶,却没有律法能够惩治她呢?” 她的眼前忽然变亮了,黄鹊将被子拉下来,对她轻轻笑了笑。 “我的老家在京城南边的一个村子上,”她说道,“村子里有个孩子,比我大上一岁,小时候生了场病,结果烧坏了脑子,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还像个孩童一样什么都不懂。” “旁的孩子经常作弄他,他也不生气,有时候他们拿石头砸他,他的头被砸破了,就哭着回家找他娘。” “他娘是个寡妇,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每到这个时候,就拉着他站在村子里破口大骂,旁人就乐呵呵地听着,把他们母子两个都当成个笑话。” “再后来有一回,有几个孩子说带傻子去玩,傻子高兴地跟着去了,他们一齐到了山里,那有棵李子树,上面结了果,他们说傻子长得高,怂恿他上去摘果子,还说只要摘了果子,以后就一直带他玩。” “傻子听了立刻就爬到树上去了,给他们摘了好些李子丢在地上。孩子们将李子捡起来吃了,又各自装了许多,看天黑了,就从山上下来回了家。” “傻子还在树上摘李子,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他才往树下看,可树下哪里还有人呢?” “他从树上下来,摸着黑想下山回家,但他本就不认得路,山上又一片黑,他哪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寡妇等了半宿,不见儿子回来,心里便慌了起来。她跑到村子里,求村民帮她去找找儿子,却没人帮她。还有人同她说,傻子都那么大了,没回家指不定是去偷看哪家小媳妇儿洗澡呢,叫她往后管好自己的儿子,别给人添麻烦。” “寡妇找啊找,找了整整一宿,一直到天亮也没能找到儿子。” “第二天傻子仍然没有回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的时候,寡妇拿着一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村长要是再不帮她去找傻子,她就死在村长家门口。” “村长终于重视了起来,调集村里的村民,大家一起上了山。” “在山上找了两天,还是没找到傻子,这时候有人说,那一日似乎瞧见傻子和几个孩子一起上山的,于是众人将那几个孩子叫来,问他们知不知道傻子去了什么地方。” “一开始孩子们都不承认,只说自己没见过傻子,后来被大人打了几巴掌,这才把他们带着傻子去摘李子的事说了。” “众人连忙去孩子们口中的李子树那里,之前便来这边找过,但却没有仔细瞧,这会儿知道傻子曾经出现在这里,他们仔仔细细地寻找着线索,最后终于找到了几滴血迹。” “人们顺着血迹找过去,最后在一个深沟里头找到了傻子。” “傻子早就没了气息,一条腿翻折着,应当是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摔的,他一直拖着断腿想下山,没想到掉到了这个沟里,沟太深他爬不上去,最后生生饿死在了里头。” “寡妇当场便昏死了过去,人们感叹了一番,将傻子的尸首抬下了山,一起凑钱买了副薄棺,草草地便葬了。” “寡妇再醒过来的时候,儿子已经被埋了。几个哄着他去摘李子的孩子仍旧每天嘻嘻哈哈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在村子里想讨个说法,可村长说,都是孩子们闹着玩罢了,傻子死了,不是因为他自己摔断了腿么?和他们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就算去衙门里告,也没有律法说不能让他们跟傻子玩!后来寡妇去的多了,便有人不耐烦了,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寡妇的头上被人砸了个洞,回家没多久,人就断了气。” “那寡妇还有个女儿,她那年才九岁,一觉醒来,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 云锦书看着黄鹊,一股酸涩涌了上来,她的声音发颤:“那后来呢?” “后来啊,”黄鹊淡淡地笑,慢慢说道,“后来她在井水里投了毒,点了一把火,把一切都烧成了灰。” “有时候老天闭上了眼,律法又不能惩治,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恶人长命百岁,儿女满堂,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么?”她的眼中涌出泪来,“那我的家人呢?他们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难道别人害了他们,半点代价都不用付么?” “那些害了人的逍遥法外,可被害死的人,却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了。”她说,“我不知道人有没有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力,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第83章 皇上与从前不同了 听黄鹊讲了自己的悲惨过往,沉甸甸地压在云锦书心头的那股负罪感终于减轻了不少。 哪怕是后世,法律上仍有不健全的地方,有人做了恶,却不能受到应有的处罚,更别提现在这个时代了。 即便是铃儿去状告彩云,彩云也只是贪了她的月钱而已,最多将贪的钱还给她,再多赔偿她一些也就算了结了。 可对铃儿来说,她的家却因此而支离破碎了。 这样的结果,铃儿接受不了,云锦书也接受不了。 她不后悔自己做了这个恶人。 …… 墙角的香炉里燃着香,烟气袅袅盘旋上升,又消散在空气里。 江照月盯着那缕烟气看得出神,一直到陈袖带着太医走进来给她换药,才回过神来。 “皇上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太医欣慰地说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情形实在凶险,但凡那剑再偏半寸,只怕……” 陈袖冷冷地看了太医一眼,太医悚然一惊,知道自己多嘴了,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皇上前几日不是还说,御花园里的荷花开了,这样好的天气,应当泛舟游湖么?”陈袖微笑着对江照月说道,“臣已命人备好了游船,今日天气不错,皇上想去么?” 江照月却摇摇头:“游湖不急,朕听闻前些日子各地便有众多女子进了京,只等着女官的复核选拔,朕想去看看。” 陈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很快便又松开了:“今日怕是来不及了,皇上看明日如何?” 江照月终于从香炉上收回了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陈袖。 “就在今日。”她重复道。 陈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臣现在便去传旨。” 说罢他便告了退,离开的时候瞥了崔元一眼,崔元立刻躬着身子跟了出去。 只剩下太医仍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后心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今日太医院并不是他当值的,只因前些日子他夫人去远山寺上了香,求儿媳产下的是个男孩,前儿儿媳生产,果然是个男孩,昨天夫人便拉着他去远山寺还愿了。 他和同僚换了值,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今日来给皇上换药的路上正好碰见了陈大人。 更没想到的是,他还亲眼看见了皇上丝毫不给陈大人面子。 他一个太医,兢兢业业在太医院干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再混上两年就能告老还乡了,没想到今日却碰到这种事,陈大人的不悦几乎已经要溢出来了,也不知会不会迁怒于他。 都怪他夫人,还愿什么时候去不成,偏要昨天去! 就在他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皇上叫他。 “贺太医。”江照月叫了一声。 “臣在!”贺太医的身子几乎伏在了地上。 “你抬起头来说话。”江照月说道。 贺太医人有些胖,跪在地上像个蛤蟆,又把头伏得极低,屁股就翘了起来,江照月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他高高撅起的屁股,翘得能顶起一瓶可乐。 江照月怕他一直这个姿势,自己跟他说着说着话就笑出声来。 贺太医闻言,小心地抬起头来:“皇上有何吩咐?” “朕就是想问问,你们太医院里头,有多少医女?她们的医术如何?”江照月问道。 “回皇上的话,太医院共有医女八位,医术……尚可。”贺太医委婉地说道。 医女虽称作医女,但几乎没人懂医术,原本都是宫中的宫女,识得两个字,分到太医院那边帮着抓药熬药,时间久了,一些风寒感冒她们也能开方子,旁的病症却不成。 医女这个名号也不过是个虚衔,给娘娘们看病,她们还不够格,连娘娘们身边得宠的宫女也不会找她们,只有底下那些底层的宫女生了病,才会请她们过去看,但总要给她们些好处,寻常人也请不起,得了病就只硬生生地熬着了。 “没有特别厉害的么?”江照月又问。 贺太医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江照月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贺太医觑着她的神色,小心地问道:“臣斗胆问皇上一句,皇上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江照月意兴阑珊地说道,“就是……宁婕妤经常同朕说有人要害她,朕想着干脆找个医术高超的医女放在她宫里,好保她的平安。” 自从那次在御花园被淑妃罚跪之后,袁宁倒是老实了不少,经常被淑妃叫去学规矩,倒是没有机会再向她告状了。 但无所谓,她就是喜欢给她拉仇恨。 “你帮朕留意着些,”她对贺太医说道,“现在那些医女不行,等过些日子新招的女官进了宫,若有医术出众的,你便来回禀朕。” 说罢,她摆摆手,让贺太医下去了。 贺太医如蒙大赦,恭敬地退了出去,只是还没能松一口气,迎面就撞见了陈袖正与崔元说着话。 他连忙低下头,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想悄悄从旁边溜走,没想到刚走出两步,便被陈袖叫住了。 “贺太医,借一步说话。”陈袖说道。 他的声音堪称温和,但贺太医一想到他那些被关进天牢的同僚,便心中发寒。 他不敢违逆,跟着陈袖走到一边,赔着笑脸问道:“陈大人有何吩咐?” 陈袖却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说起了旁的:“我听闻,贺太医前日喜得麟孙,还未恭贺贺太医弄璋之喜。” 贺太医一听,连连拱手道:“陈大人客气!”心里却止不住叫苦,暗恼自家那个婆娘多嘴,不过就是儿媳生孩子而已,又是上香又是拜佛的,搞得现在连陈大人都知道了此事。 陈袖又问道:“贺太医进太医院也有些年头了?” “算起来也有三十余载了。”贺太医说道。 陈袖点了点头:“贺太医医术精妙,有贺太医在,是皇上之幸。”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贺太医连声说道,“能为皇上效命,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陈袖微微笑了笑,又说道:“方才我与崔公公说话,崔公公说,皇上自打醒过来之后,性情……倒是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他的目光锐利,紧紧盯着贺太医:“贺太医可知道为什么?” 第84章 臣妾给皇上道喜 “这……”贺太医这下额上也渗出了汗珠。 他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崔公公,那崔元面白无须,一张脸有些女气,这会儿正袖手站着,见他看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那笑容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贺太医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该死的阉人,分明就是傍着陈大人才得了皇上的青睐,连个男人都不是,傲气些什么?贺太医腹诽。 然而陈袖还在等着他回话,他沉吟片刻,问道:“不知陈大人口中的性情不同,指的是什么?” “唔,”陈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大约就是没有从前那般活泼了,人总是恹恹的,平常喜欢的事也不再做了——还有饮食口味上,也与从前不大一样。” 还有便是不如从前那般对他亲近了,但这种话不是贺太医能够听的。 “这些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贺太医听了,不由放下心来,耐心说道,“陈大人或许不知,有些人经历过生死之后,是会性情大变的,比方说从前言行谨慎,大病一场活过来,就会变得肆意妄为,多是因为已经看透了生死,想着每活一日都要由着自己的心意而来,所以才会与从前不大一样。” “这样么?”陈袖将信将疑,“可皇上从前……也一直是由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的。” 可不是吗!贺太医心里暗暗骂了一声。 皇上昏聩,一大半是眼前这男人的功劳。 他斟酌着回答道:“这世上确实无人敢左右皇上的心意,只是兴许皇上从前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此话怎讲?”陈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就是……”贺太医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从前毕竟年纪还小,会被一些浮华的事物所吸引也是正常的。人往往到了一定的年龄,便能超脱事物的本身,去追寻更深刻的东西……定江侯的经历,想来陈大人也清楚?” 定江侯前些年以多生孩子为己任,一共娶了十六房姬妾,那十六房姬妾又给他生了五十几个孩子,有一回宫宴上,皇上临时起意让定江侯将自己的儿孙都带过来见见,好家伙,孙子孙女加上重孙重孙女,足足有近五百人,从屋子里一直排出去老远。 众臣看得目瞪口呆,定江侯却十分骄傲,直言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下了这么多子孙后代,哪怕有许多他根本叫不出名字来。 这样一个以生孩子为乐的奇人,却在五十岁生辰的那一天,忽然宣布自己要潜心修行,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自己则当真去当了和尚。 陈袖当然知道此事,只是越想眉头便皱得越紧。 “皇上想必也是这样,”贺太医说道,“从前皇上喜欢享乐,现在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兴许……就想要旁的了呢?” “比如?”陈袖缓缓问道。 贺太医的汗又流了下来:“这……皇上的圣意,我怎敢妄自揣度?陈大人还是得去问皇上才行。” 陈袖沉默了下去,贺太医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在一旁干站着,忽然眼风瞥见有个宫装女子款款走了过来。 陈袖显然也看见了来人,只是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反倒是那女子先开口道:“见过陈大人。” 陈袖冷淡地对她点了点头,贺太医却不敢像他一样,恭敬地对那女子请安:“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微微一笑:“本宫来探望皇上,正巧贺太医在这里,皇上的伤势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已经大好了,”贺太医说道,“只是毕竟伤了元气,还需要调理一阵子。” “有贺太医在,皇上的龙体必会恢复如初。”淑妃说道。 “娘娘谬赞了。”贺太医连忙说道。 “贺太医,太医院那边不是还有事么?你先去忙。”陈袖淡淡开口。 贺太医长松了一口气,拔腿便走,恨不得脚下生出一双翅膀来。 一时间只剩下了陈袖和淑妃,陈袖微微垂下眼帘:“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老狐狸,刘贺心里暗骂了一声。 不过他本来也是来表现自己的善解人意的,倒也不怕被陈袖知道。 “是大好事呢,”他笑着说道,“陈大人不妨移步内殿,听本宫说与您和皇上?” 陈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就在刘贺的手心都出了汗的时候,他终于点了点头。 “请。”他做了个手势。 刘贺舒了一口气,扭着身子走在前面,总觉得背后有两道视线,要将他看穿了。 这人……压迫力太强,他虽然不情愿,可也不得不承认陈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不过他没忘了自己的目的,一进了内殿,立刻上前给皇上请安。 “爱妃怎么来了?”江照月打起精神来,笑着问道。 “臣妾是来给皇上道喜的,”刘贺也笑着说道,“是件大喜事,皇上听了必定高兴!” “哦?爱妃说来听听。”江照月做出感兴趣的模样,心里却觉得腻烦。 她的这些嫔妃,分明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各个满腹才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没有半点自己的爱好,整天不是想着怎么讨好她,就是想着怎么陷害别人。 “皇上,御花园里有个叫彩云的宫女,您还记得吗?”刘贺问道。 江照月拧眉想了片刻,最后茫然地摇了摇头:“朕没什么印象。” 整个宫里有那么多宫女,她能记得才有鬼了。 刘贺并不介意,说道:“去年冬月的时候,皇上有一日去赏梅,因风雪太大,便宿在了御花园的暖阁里……当日便是彩云服侍的皇上。” 江照月隐约在记忆中翻到了这么一回事:“似乎是这样,爱妃忽然说起她来做什么?” 刘贺起身跪了下去:“臣妾便是给皇上道喜呢!那彩云是个有福的,皇上临幸了她那一回,她竟然就怀了身子,只是一直不敢说,生生瞒到了现在,再有月余就要临盆了!” 第85章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江照月:“啊???” 天知道她花了多久才接受自己变成了个男人,结果现在她连孩子都要有了??? 陈袖的反应比她还要剧烈,他上前一步,死死地盯住了刘贺:“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贺不敢同他对视,低下头去:“这种事,臣妾是不敢欺瞒皇上的。臣妾得知那宫女有了身孕,便立刻让人去查了她这些日子的行迹,时间上是对得上的,且御花园的李公公同样也能作证,彩云正是那一日有的身孕。” 事关龙裔,给李公公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谎。 陈袖的面色沉了下去,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问江照月:“皇上怎么想?” “啊?”江照月宕机的大脑终于慢慢转了起来,她打了个哈哈,“这……是好事啊!宫里还没有孩子呢,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看着陈袖的眼神,她毫不怀疑但凡自己有一丝不满,那孩子就活不下来了。 陈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直到江照月心里头开始打鼓,才缓缓点了点头:“臣知道了。” “皇上,从前后宫里也有过几个姐妹有孕,但最后都没那个福分将孩子平安 生下来。这彩云隐瞒此事固然该死,可不管怎么说,却也平平安安将孩子保到了现在,臣妾想着,她眼看就要生产了,再留在御花园那边,实在是不像样。”刘贺趁机说道。 “是应当换个地方,”江照月点了点头,“朕记得还有不少宫殿都空着……” “皇上!”刘贺连忙说道,“那些个宫殿不知多久没有住过人了,连个人气都没有,彩云住进去,怕是会有损腹中的龙嗣啊!” “华阳殿的侧殿一直空着,臣妾想着,不如就让彩云搬到臣妾那里,还能有个照应。”说完,他就一脸热切地看着江照月。 江照月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了,她认识的人中,上一个这么明晃晃地打算盘的还是刘贺,现在她竟然在淑妃这张冷艳清秀的脸上,看到了刘贺的影子。 她下意识看向陈袖。 陈袖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开口道:“既然淑妃有心,那往后便有劳淑妃了。” 刘贺大喜:“臣妾必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孩子必会平平安安的,皇上放心便是!” “有爱妃在,朕当然放心。”江照月随口说道,“爱妃还有旁的事么?若是没有便回去,朕有些乏了。” “倒是还有件小事想告诉皇上。”刘贺没忘了云锦求他的事,“是浣衣局那边求到了臣妾这里,因是臣妾认识的人,所以臣妾想着来同皇上说一声。” “哦?”江照月挑眉。 “皇上有件寝衣,被浣衣局那边的人毛手毛脚地弄坏了,”刘贺笑着说道,“偏巧那云姑娘——皇上也见过的,就是那日随着顾夫人进宫的那位——现在就在浣衣局当差,她求到臣妾这里,希望臣妾能帮她说说话,请皇上网开一面,饶他们这一回。” “一件寝衣罢了,坏了就坏了。不过你说那姑娘姓云?”江照月的心跳稍稍快了些。 “是呢,皇上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刘贺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探究。 “挺少见的姓氏,朕就是觉得蛮好听的。”江照月收回了目光,但又补充了一句,“那姑娘生得貌美,倒是衬得上这个姓。” 刘贺暗恨自己多嘴,皇上之前没有留意,他偏又要提起来。 “人是长得不错,但却不大机灵,”他连忙说道,“不怎么会说话,又心系顾将军——看顾夫人的意思,似乎也很中意她呢,等她在宫里历练几年,两人大约就要成亲了。” “哦。”江照月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 她听到姓云,还以为是小锦,但小锦是不可能这么快便喜欢上别人的。 大约只是个巧合。 不过想起那日让她惊为天人的顾夫人,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云姑娘怎么跑到浣衣局去了?” “是……”刘贺顿了顿,说道,“其实是因为云姑娘自觉出身卑微,配不上顾将军,所以听臣妾说皇上有意扩选女官,便求了臣妾想要进宫历练一番。” “臣妾见她可怜,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她又没有什么本事,贸然求皇上给她一个职位,臣妾可就有以公谋私的嫌疑了,叫外头的人听了,指不定也会说三道四,所以臣妾便先将她安排进了浣衣局,等过两年有了资历,再调到尚服局,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江照月心中一哂,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淑妃是怕那云姑娘入了自己的眼,抢了她的恩宠。 不过话说回来,所有人都觉得,她遴选女官是为了给自己扩充后宫,那云姑娘大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意避开了她,找了浣衣局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 “那便让人多看顾她几分。”江照月顺嘴叮嘱了一句。 毕竟也姓云,她对那云姑娘凭空多了几分好感。 再想到那日进宫请安的顾将军,她记得是个面容俊朗的男子,两人倒也相配。 “臣妾早就交代过了,皇上放心!”刘贺笑着答道。 心中却暗自警惕起来,皇上莫非真对袁宁有意不成?以后得多留意些,别叫她有机会接近皇上,否则就袁宁那个不安分的性子,定然是要勾引皇上的! “爱妃下去。”江照月摆了摆手,开始赶人。 刘贺也没有再多待,他还有许多事要做,第一件就是先将那彩云从御花园里接过来,好好安置在侧殿中,再寻些信得过的人精心伺候着。 现在后宫是德妃做主,这事瞒不过德妃,他只能多留意些,别给了德妃害人的机会。 还有宁婕妤那个贱人,一心做着给皇上延绵子嗣的梦,现在也该清醒清醒了。 刘贺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他一想到宁婕妤得知有人马上就要诞下皇嗣时的表情,心中就一阵痛快。 “那臣妾便先告退了。”他妩媚地对皇上福了福身,从殿中退了出来。 第86章 一定要朕亲自看过才行 内殿中只剩下了江照月和陈袖两个人。 江照月见陈袖目光沉沉,便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 “爱卿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她说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现在手中半点权力都没有,能安安稳稳地做这个皇帝,靠的全是陈袖,所以她决定在自己的实力壮大起来之前,先尽力稳住他。 听她这么说,陈袖便也不再沉默了,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温声问道:“皇上当真想要这个孩子么?” 贺太医说的有道理,他一直都是以从前的心态来对待皇上,但皇上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刚刚经历过生死,心态有些改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应当耐下心来,好好与皇上谈一谈。 “当然想要,”江照月说道,“朕都已经一把年纪了,现在膝下仍旧没有一儿半女,这合适吗?” “可那宫女的身份太低,”陈袖微微皱眉,说道,“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臣……私心并不想由他有这样一个生母。” “爱卿说得也有道理,”江照月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手,“那便将彩云封为才人!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晋位。” “可终究出身太低微了。”陈袖叹了一声。 他原想着由淑妃生下皇长子,但现在看淑妃的模样,倒是配不上了。 德妃很是能干,当初进宫一事闹得却不光彩,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还念着顾家那小子。 贤妃家世清白,背景也干净,容貌才情却又多少差了些。 至于底下的那些嫔妃,各有各的缺点,最重要的是,皇上对她们都态度平平,并没有特别喜欢。 唯独对一个宁婕妤不大一样,但那宁婕妤的眼中满是算计,他更是不喜。 “爱卿这话说得可不对,”江照月笑吟吟地说道,“那彩云虽是宫女,她腹中的却是朕的子嗣,那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血统,怎么能说出身低微呢?” 陈袖微微一愣,很快便笑了起来:“皇上说的是,是臣说错了。” 是啊,无论是谁,生下的都是皇上的孩子。 况且,单看淑妃便知道,那孩子生下来之后,彩云怕是活不成了,到时候给那孩子找一个尊贵的养母便是。 “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江照月自言自语道。 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她现在已经完全接受自己即将有个孩子的事实了,心里竟还有些小小的期待与激动。 看着皇上的样子,陈袖欣慰地笑了起来。 果然如同贺太医所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心态上便会产生变化。 从前后宫的嫔妃也有过身孕,只是最后都没能生下来。皇上知道了之后,也不过是让人送些赏赐过去,再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并没有其他表示。 就连德妃小产的时候,皇上也只是过去瞧了瞧她,晚上的时候仍旧召了郑家姐妹两个一起胡闹。 全然没有半分伤心的感觉。 如今大约是年纪大了些,皇上竟也开始盼着子嗣了。 想到这里,他唇边的笑意又扩大了些。 从前那个在他批折子的时候,爱爬到他膝头捣乱的小皇上,不知不觉间,也到了做父亲的年纪。 “对了,朕记得你说过,之前曾弹劾于你的那些官员,现在还被关在天牢?”皇上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是,”陈袖说道,“当初恰逢皇上遇刺,那些人的宣判便搁置了下来。皇上可是想好如何处置了?” “想好了,”江照月说道,“你将那些人的名单呈上来,等朕好好规划一番再告诉你。” “是。”陈袖应道。 他转头说起了遴选女官的事:“臣已经命人去传旨了,她们申时便能入宫,暂且安置在浮光殿内,皇上可要亲自过目?” 江照月连连点头:“要的要的,一定要朕亲自看过才行!” “好,那臣去安排。”陈袖没有再反对。 等陈袖离开之后,江照月按了按眉心,也叹了一口气。 小锦啊小锦,今日我能见到你么?你要是知道我要当爹了,会不会被惊掉下巴? …… 淑妃身边的青岚来了浣衣局一趟,将那件破损的寝衣取走了。 秋兰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云锦书千恩万谢。 “云姑娘,今日之事若是没有你,不但初荷要没命,就连我……”她说着就往云锦书的手里塞了个荷包,“这是我和初荷的一点心意,云姑娘一定要收着!” 云锦书倒是没有同她客气,而是将荷包收了起来。 若是不收,以后她们再碰到这种麻烦事,就不会想着如何弥补,反而要她去走刘贺的路子了。 她在刘贺面前的时候,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他识破了,到时候性命都保不住。 “以后大家都要在一起共事的,这种事我能帮便帮一把,”她客气道,“只是淑妃娘娘那便不大高兴,毕竟不是什么喜事,娘娘去同皇上说,也怕皇上嫌晦气。” “我懂,我都懂!”秋兰连忙说道,“这些是给你的,娘娘那边,我也有准备。” 虽说淑妃可能看不上她们凑的这一点银子,但这是她们表达的态度。 对淑妃而言,她们更重要的用途根本不在银子上,投靠淑妃,欠她一个人情,这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才会出手帮她们这一回。 “那动了手脚的人,姑姑找到了么?”云锦书问道。 秋兰的眼底划过一丝阴狠:“找到了。” 她冷笑着,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声:“将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押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等来到两人面前,其中一个婆子在那宫女的腿弯处踢了一脚,那宫女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说说,”秋兰抬了抬下巴,立刻有人抬了两张椅子过来,她与云锦书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那宫女垂着头不说话,一个婆子狠拽了一把她的头发,她吃痛“啊”了一声,这才将脸抬了起来。 哦豁,云锦书一看,竟还是一张熟面孔。 第87章 彩云这一去是不是就再也出不来了? 跪在地上的那宫女,就是当初分走黄鹊衣裳的其中一个,还是挑头抱怨的那个。 “芝儿,这些年我自问对你还不错,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秋兰怒视着眼前的人,又问了一遍,“你与若是与初荷有仇,那便尽管找她去报仇,为什么要拉所有人下水?” “我、我没想这么多!”芝儿显然是受过刑了,脸颊高高地肿起,头发也被抓得乱成一团,“我就是不小心……秋兰姑姑,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 “不小心?”秋兰冷笑,“那寝衣好好地在架子上熏香,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不小心’将它划破的?” “我……我就是没拿住剪子……”芝儿支支吾吾地说。 “内室是你能去的吗!”秋兰厉声喝道,“你避开了旁人,拿着剪子偷偷摸摸进了内室,又将寝衣划破,现在说你是不小心?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决没有那么想!”芝儿猛地在地上磕起头来,“秋兰姑姑,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 秋兰冷冷哼了一声:“你说实话,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来?” “是……是因为我嫉妒初荷,她仗着自己资历老,就能浣洗皇上的衣裳,我想着这回她闯了祸,您往后就不会再用她了,反而能用我……”芝儿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比你有资历的人多了,即便是初荷没了,我又怎么会用你?”秋兰被气笑了。 她对芝儿身后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她不说实话,先拖下去关上几天!” “我说的是实话!”芝儿的眼中满是恐惧,“秋兰姑姑,您要相信我啊!我不敢骗您的!秋兰姑姑,秋兰姑姑!” 随着她被两个婆子渐渐拖远,凄厉的声音也消散了。 秋兰的面色阴晴不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勉强压住心头的那一股火气。 “叫云姑娘见笑了,”她勉强对云锦书笑笑,说道,“今儿这事,要是不严惩,往后指不定还会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总不好经常给淑妃娘娘添麻烦。” 云锦书表示理解:“秋兰姑姑不信她说的话?” “当然不信,”秋兰嗤笑了一声,“她什么身份,说句不好听的,嫉妒初荷,她还不够格!真说嫉妒,那几个和初荷一起……”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眉毛也拧成了一个结。 “秋兰姑姑?”云锦书试探着叫了一声。 秋兰回过神来,脸上的笑都要撑不住了。 “云姑娘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她说道,“明儿也不着急起,左右咱们相处的时间还长着,那些个琐事,云姑娘以后慢慢学便是。” 云锦书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对了秋兰姑姑,我毕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又不好事事都麻烦您,往后能不能让黄鹊先跟着我?我瞧她还挺机灵的,对各宫娘娘们也算了解,想着多同她问问这些。” 秋兰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却没有立时反驳。 云姑娘是淑妃娘娘安排进来的,大约不会留在这里多久,想要多了解一些后宫的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那黄鹊…… 她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云姑娘能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她笑着说道,“这些天就先让她跟着云姑娘!” 宁婕妤那边也许久没有来人问过了,想来已经忘了黄鹊这个人。毕竟是贵人,哪能整天盯着一个小小的宫女看呢?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与云姑娘打好关系。 再说云姑娘与淑妃娘娘的关系非同一般,万一宁婕妤真的问起来,她也大可以推到云姑娘身上——淑妃娘娘的人想要个宫女,她还敢拒绝不成? “那就多谢姑姑了。”云锦书谢了一声,与她道别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头比前两日亮堂了不少,黄鹊是个手脚麻利的,现在身子好一些了,就撑着起来将屋子收拾了一番,连同云锦书带来的那些东西,也都帮她收拾好了。 “你的病才好,不好好歇着,做这些干什么?还有你不在御花园里待着,跑这边来做什么?” 云锦书一回来,就看见她正踩着凳子去扫墙角的蛛网,给她扶着凳子的,竟然是铃儿。 听见她的声音,两人都看了过来,铃儿粲然一笑:“云姐姐回来啦!” 她手一松就要朝云锦书跑过来,吓得云锦书和黄鹊都叫了起来,她又连忙扶住了凳子,对二人吐了吐舌头。 “黄鹊姐姐对不住,”她讨好地说道,“我忘了你还在上头呢!” 黄鹊无奈地摇了摇头,扶着她的肩从凳子上下来了。 “这屋子原来就只有我自己住着,便想着随意将就些,但现在你也住进来了,总要好好拾掇一下才行。”黄鹊笑着说道。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和你一起收拾。”云锦书说道。 黄鹊摇摇头:“我已经好了许多了,明日也该去上工了。” “你往后就跟着我,不用去洗衣裳了。”云锦书狡黠地笑了起来,“我帮了秋兰这么大的一个忙,怎么能不额外要点好处?” 黄鹊微微睁大了眼睛:“可是宁婕妤那边……” 云锦书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怎么会如此斤斤计较,怕是早就忘记了。” 黄鹊抿了抿嘴,半晌,细声说道:“谢谢。” “顺手的事,都说了别放在心上。”云锦书说完,又转向铃儿,“你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来给黄鹊姐姐送药!”铃儿指了指桌上的碗,“云姐姐,我下午的时候,看到华阳殿那边来了人,浩浩荡荡地将彩云接走了,还有个公公,特地将李公公叫去问话,问了好久呢!李公公回来的时候,一张脸白得吓人,脚下都站不稳了。” 她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云姐姐,您同淑妃娘娘说什么了呀?彩云这一去……是不是就再也出不来了?” 第88章 你妹妹长得好看吗? 没等云锦书开口,黄鹊就对着她的额头弹了一下。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黄鹊瞪着她。 铃儿捂着头,嘀咕了一声:“我就随便说一说……咱们这儿又没有外人。” “祸从口出知不知道?”黄鹊教训道,“万一外头有人路过听去了怎么办?在后宫里想要好好的,最紧要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嘴!”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铃儿讨好地对她笑,“以后我管好嘴巴——云姐姐?” 云锦书好笑地看着她:“谁知道呢?” 毕竟人又没在她手上,能不能活下来,看的是刘贺的心情。 但她这样的态度,在铃儿看来,分明就是默认了。她高兴地笑了起来,笑了片刻,眼里却又涌上了泪,最后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 云锦书已经将铃儿家里的情况告诉了黄鹊,黄鹊对这个小丫头也很同情,她摸了摸铃儿的头,轻声安慰道:“你也别太悲观了,我这里攒了些银子,等过些时日,你先告个假出去,将你妹妹赎出来,至于你弟弟,说不定被哪一对没有子嗣的夫妇买回去,当亲生儿子养着呢!等你长大了,出宫之后再同你妹妹慢慢去找,总能找到的。” 这样的安慰很是苍白无力,铃儿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绝望。 “黄鹊姐姐,你不用劝我了,我都知道的。”她慢慢说道,“且不说我弟弟,单是我妹妹,即便我拿了钱,那边就会放人么?” “你好歹也是在宫里当差的,”黄鹊说道,“他们只是一家商户而已,没听过民不与官斗么?到时候你气势做得足一些,就说……说你在贤妃娘娘身边当差,他们去哪儿打听是不是真的?况且只是个侍妾而已,你又给了他们银子,他们不会冒着得罪你的风险不放人的。” “可就算他们放了人,我妹妹又能去哪里呢?”铃儿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们的家已经没了啊……” 云锦书和黄鹊两人一阵心酸。 铃儿又说道:“我在宫里当差,不能照顾她,她一个女孩儿家,会被别人欺负的。况且她不但给人做了小妾,还怀过身子,往后就算想要再嫁人,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她呜咽一声,用手遮住了脸。 黄鹊无言以对,唯一能做的便是轻轻摸着她的头。 “那个……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你妹妹兴许可以去。”云锦书迟疑着说道。 铃儿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平心而论铃儿算不上很美,但她长了一张圆脸,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两个酒窝,十分可爱。 她妹妹……应该与她长得很像? “不过有个问题,”云锦书问她道,“你妹妹……长得好看吗?” …… 印月阁里,流莺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袁宁上药,然而还是手重了些,疼得袁宁“嘶”了一声,抓起旁边的梳子便砸了过去。 流莺不敢躲闪,只能硬生生地受了这一下,额上当即便红了。 “婕妤恕罪,”她连忙磕头求饶,“奴婢不是故意的。”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敢欺负我,”袁宁强忍怒火,压低了声音说道,“淑妃德妃……张口闭口是皇上让她们多教教我,实则变着法子磋磨我!现在连你也是这样,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婕妤明鉴,奴婢、奴婢一心忠于您,决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啊!”流莺颤着声说道。 袁宁“哼”了一声,从她手中抓过药膏,自己涂上了膝盖。 今日是给德妃请安的日子,她一早便去了,听着旁边那些女人或是嫉妒或是嘲讽的话,一口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后宫这些女人,旁的本事没有,一张嘴倒是厉害,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连骂人都是含沙射影,引经据典的,有两回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还赔着笑同那人说话,一直到旁边的人都捂嘴笑,她才知道那人是在骂自己。 她只能恨恨地将那人记在了心里,等她生下皇子那一日,必定要叫她们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足足忍耐了半个时辰,德妃才姗姗来迟,她和众人一起给德妃请过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德妃便让她们散了,她原想着直接回来,却不曾想到德妃又将她单独留下,说她仪态不好,让嬷嬷单独调教一下她。 那嬷嬷明显是得了德妃的令,对她挑三拣四,稍有不顺意便用板子打她的手心。到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对着那嬷嬷就是一耳光,偏偏贤妃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这个当口走了进来,全都看在了眼里。 贤妃当即便动了怒,端出了那些不知道谁定下的宫规,让她在外头跪着反省。 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被她打过的嬷嬷一直在盯着,但凡她有半分偷懒,抬手便是一手板。 到后来她几乎要昏倒了,德妃才送贤妃出来。看到她,德妃露出了一脸震惊的模样。 “宁妹妹怎么跪在这里?”她问道。 不等袁宁回答,贤妃便懒洋洋地说道:“她违反宫规,我让她跪着反省反省。” “这样么,”德妃笑得甜美,“宁妹妹,贤妃姐姐是为了你好,你要好好谢谢她才是。” 后来袁宁是被流莺搀扶着回的印月阁,她的两个膝盖都磨破了,疼得厉害。 “还有贤妃,”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放过她们的!” 流莺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听见。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宁婕妤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早知现在她疯得这样厉害,她当初就应当随着黄鹊一起走了! “对了,”袁宁问她道,“黄鹊那贱人怎么样了?你明天再去一趟浣衣局,告诉那儿的管事,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是。”流莺压下满心的苦涩,低声应道。 已经过了这么久,婕妤竟还不肯放过黄鹊。 这时候,外面的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婕妤,外面有位李公公求见。”小宫女回禀道。 第89章 这宁婕妤的脑子可别是空的吧? “李公公?”袁宁一愣,“在哪里当差的?” 流莺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婕妤,应当是奴婢那个在御花园当差的老乡。” “让他进来。”袁宁吩咐道。 小宫女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胖得看不到脚的公公走了进来。 那公公一进门便扑倒在地上,圆滚滚的肚子让他磕起头来十分不顺畅。 “奴才李宝贵,见过宁婕妤。”他开口便是太监们特有的尖细嗓音。 “起来。”袁宁说道,她看他那副难受的样子,生怕起的晚了他会把自己憋死过去,“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李公公的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小宫女。 “你先下去。”袁宁不耐烦地对那小宫女说道。 等屋里就只剩下了她和流莺,李公公才开口道:“婕妤之前让流莺姑娘吩咐奴才寻的东西,奴才已经找到了,只是……不知婕妤想怎么用?” “前些日子,让你送到华阳殿的花儿,你都送去了么?”袁宁反问道。 “回婕妤的话,已经送去了。”李公公答道。 袁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冷意:“那些花儿,你有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做手脚?” “都剪了根,”李公公迟疑道,“只是婕妤,见过根的花,虽不至于枯死,却怕是要开不好的……” “你不是寻来了好土么?”袁宁讥讽地笑着,“那花儿要是开得好了,哪里还用得着换土?” 她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原主的指甲保养得不错,圆润饱满,泛着淡淡的粉色,配上一双纤纤素手,十分养眼。 只是到底不如上面几个嫔妃,她看得清楚,她们各个都用凤仙花染了指甲,德妃的指甲上还用金粉画了花儿,比后世的美甲也不遑多让。 她也想有那样的指甲,她一定也会有那样的指甲。 “那土……”李公公差不多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土是从河边挖来的,有草木滋养着,十分肥沃,用来养花是再好不过了。” “你知道便好。”袁宁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李公公今日忽然过来,怕是不止要说那土的事?” 她不过是让他去外头的臭水沟旁挖点土回来,哪里用得上这么久?这姓李的看着憨厚,心里怕是精明得很,从前虽然应下了,但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他过来说起这事,倒是有些蹊跷。 李公公听她一问,忽然又扑倒在地上,袁宁清楚地看见他的肚皮在地上弹了弹。 “还请婕妤救奴才一命啊!”李公公哭道。 “发生了什么事?”袁宁起了兴趣,坐直了身子问道。 “回婕妤的话,是奴才手底下的一个宫女,她胆大妄为,有了身子竟死死瞒住……”李公公将彩云的事简单地说了,最后哭道,“奴才也不知情啊,一直到淑妃娘娘的人将彩云带走了,奴才才知晓她竟这般胆大!” 袁宁当即愣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问道:“那贱人……怀了皇上的孩子?” “是。”李公公不敢看她,硬着头皮答道。 袁宁只觉得口中发干:“淑妃……将人带走了?” “是。”李公公说。 “她肚子里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奴才不知,”李公公窥视着她的神情,小心地说道,“不过一路上看见的人都说,彩云的肚子尖尖,看着像是位皇子……” 空气寂静了下来,李公公和流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好……好!”过了许久,袁宁忽然笑了起来。她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放肆,下面跪着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全都胆颤心惊,生怕她下一刻就要发狂了。 笑了半晌,她终于停了下来,手紧紧地抓在椅子的扶手上。 “李宝贵,”她叫了李公公一声,“你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李公公的魂儿都飞到了天外去,他连连在地上磕头:“婕妤冤枉奴才了,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不敢?”袁宁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冷冷地看着他,“花土的事,我之前便吩咐过你,你一直没有任何回应,如今忽然过来,就是因为彩云被淑妃发现了?” “那彩云挺着个大肚子,能在宫里藏那么久,若说你不知道,谁信?你倒是精明,第一时间就到了我这儿,口中说着为我办事,实际上打的算盘,是要用这桩事来威胁我?”她的目光冷冰冰的,“李宝贵,你好大的胆子啊!” “奴才对天发誓,绝无此心啊!”李公公指天喊冤,“若是奴才有半分对婕妤的不臣之心,就让奴才断子绝孙!” “你一个太监,发这种誓不觉得太可笑了么?”袁宁嗤笑道,“你敢不敢再发一次誓,说你要是有利用我的心思,就不得好死!” “奴才……”李公公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哼,”袁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重新靠坐在椅子上,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瞧不上我,一心只想巴结淑妃——谁让她位份高又家世雄厚呢?可你们却忘了一件事。” “在这后宫里头,最重要的是皇上的宠爱。” 她骄傲地昂起头来:“我有皇上的宠爱,难道以后位份还会低么?现在唯独缺的就是时机罢了。等我日后怀了身子,位份自然会上去,若是生下皇子,中宫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们现在跟着我,以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等日后我发达了,多少人想同我说句话都没有那个机会了!” 李公公连声应是,眼睛却已经向着一旁的流莺瞥了过去,正巧流莺也看向了他,二人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转开了视线。 他有些后悔走这一趟了,宁婕妤……实在太蠢笨。 钱和权,家世和人脉,这些都是淑妃娘娘身上无可替代的东西。而宁婕妤就只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偏偏容貌是最容易消逝的,偏偏后宫里面,最不缺的就是美貌的女人。 她凭什么认为皇上对她的恩宠会永远不变,就因为皇上曾经随口许诺过她一句吗? 这宁婕妤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里头可别是空的?? 第90章 彩云姑娘,你未免也太苛待皇嗣了 华阳殿侧殿。 彩云惶恐地躺在床上,看着宫女们进进出出。 没有人同她说话,也没有人看她一眼。 她刚才还在自己的院子里走着,虽然没有问过太医,但她看过自家嫂嫂生产,那胎儿养得太大,生的时候疼了两天两夜,后来是稳婆拿了一把剪子,将嫂嫂下面直接剪开,孩子才生了下来。 她吓得不行,在知道自己怀了身子之后,一直刻意控制着饮食,每天要在院子里走上足足一个时辰,以确保等生产的时候,能顺顺利利地将孩子生下来。 今日铃儿那个小贱人带着个姓云的一起去了,她被吓了一跳,不过那姓云的似乎也没有要为铃儿出头的意思,只同她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在院子里转圈的时候彩云还想着,铃儿真是蠢到家了,自己怀着龙嗣,她一个连家里人都死绝了的宫女,凭什么和自己别苗头? 然而下一刻院子里便呼啦啦地涌进来许多人,她吓得大叫起来,捂住肚子往屋里跑,被两个婆子抓住带了出去。 那些人也没想着要瞒着谁,大张旗鼓地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们倒是没有为难她,只说要给她换个地方住,她现在的身份,再住在这里就不合适了,然后所有人将她围在了中间,护着她走了出来。 她许久未曾出这个院子了,一出门就迎上了许多人的目光。有探究的,有震惊的,有艳羡的……彩云心如擂鼓,惊疑不定,问旁边的人,却没人回答她,只说是奉命来接她的。 奉命……奉的是谁的命?他们要带她去哪儿?她犹豫着要不要喊出来自己怀的是龙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她喊破了,他们就不敢对她如何了? 只是还没等彩云想明白,她就被塞进了一顶软轿,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等轿子落了地,又有两个宫女过来,客客气气地将她请出了轿子,一路带到了这间宫殿内。 宫殿金碧辉煌,她被安置在床上,心中却惶惑不安。 莫非……是李公公见她快要临盆了,所以找机会同上面说起了此事? “这位姐姐,”彩云叫住了一个宫女,低声下气地问道,“敢问这位姐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宫女对她笑了笑,态度十分和气:“彩云姑娘放心,不会有人伤害你的。”说完便走了。 彩云听了这话,心里头更不安稳了,那宫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处境。 很快外头的天就黑了,又有一个宫女送了食盒进来,打开之后是八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一看便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能吃的。 “彩云姑娘快起来用饭,”那宫女笑盈盈地说道,“饿到腹中的皇嗣可就糟了。” 他们知道自己怀的是皇嗣!彩云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她不用担心饭菜被动了手脚,毕竟谁敢害皇嗣呢?又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将她接过来的,定是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照顾她的! 她提心吊胆了一整日,这会儿放松下来,猛然发觉自己饿得十分难受,于是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桌上都是些她见都没见过的美味,她一直吃到肚子发胀,再也吃不下了,才勉强放下筷子。 两个宫女进来,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走,她才想着要站起来走一走,方才送饭来的那个宫女就端了一碗药走了进来。 “这是太医院开的保胎药,”她将药递给了彩云,“彩云姑娘喝了!” 见彩云不喝,她又笑道:“彩云姑娘放心,皇上已经知道了你的事,对这孩子的出生十分期盼呢!这药是为了孩子好,若是真想要做些坏事,方才那饭菜里就早动手脚了。” 彩云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那饭菜她吃了不少,要是真被人下了药,这会儿都已经应当发作了。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刚喝完,那宫女就贴心地将一颗蜜饯放到了她唇边。 “彩云姑娘累了一整日,先好好休息。”她说道。 “我、我方才吃得多了些,要先走一走消消食……”彩云嗫嚅着说道。 那宫女摇了摇头:“彩云姑娘现在可是两个人呢,便是吃得多了些,不一会儿也就消化完了——你自从怀了身子,是不是哪怕每日都正常饮食,也常会觉得饥饿?” 彩云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那证明你一直以来吃得太少了,是你腹中的孩子在抱怨呢!”那宫女说着,脸上露出了些不赞同的神色,“彩云姑娘,你未免也太苛待皇嗣了。” “我……我不知道,”彩云又惊慌起来,“我怕孩子长得太大,到生产的时候困难……” “你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能只为了自己着想。”那宫女摇头道,“你光想着自己好生产,却不想皇嗣每日都要在你腹中忍饥挨饿,等生下来之后,身子又怎么会强健?” “我……”彩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从前你不懂事,身边也没有人教你,现在不一样了,”那宫女温柔地对她笑道,“皇上派了最好的产婆和太医照料你,便是我,从前也是照顾过产妇的,你大约还有一个月便要生产了,这一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一不小心便会早产,你以后好好听话,孩子才能顺顺利利地生出来。” 彩云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听话的!” 那宫女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也不用担心不好生产,女子生产,就没有不痛的,但忍过了那一阵,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这才是最紧要的,不是吗?况且有太医在,哪就像外头说的那么吓人了。” “我知道了。”彩云的不安在她温柔的声音中渐渐平复了,一想到自己从前一直在饿着腹中的孩子,愧疚感油然而生。 等那宫女退下去,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说道:“娘以前对不住你,以后一定会多吃些,让你生下来就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困意渐渐上涌,她躺在床上,幻想着自己封妃的盛大场面,唇边噙着笑意渐渐睡了过去。 第91章 民女不配伺候皇上 浮光殿。 江照月坐在上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陈袖侧过头,轻声问道:“皇上可是觉得差强人意?” “倒也不是……都挺好的,你看着安排。”江照月有些意兴阑珊。 她坐得高,放眼望去,底下的女子环肥燕瘦,美得各有千秋,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然而小锦还是没有在里头。 她只问了她们一个问题:“若是将来有朝一日,你们嫁了人,夫婿对你们不好,你们会如何做?” 女子们面面相觑,半晌,有人站出来说:“回皇上的话,妻以夫为纲,若是夫婿对民女不好,必是有缘由的,民女会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以后会好好改正的。” 江照月没说话。 旁边的人偷眼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对这个答案不满,便又有人说:“若民女能入了皇上的眼,以后会留在宫中为皇上分忧解难,侍奉在皇上左右。这样即便等有朝一日妾嫁了人,夫家也不敢对民女假以颜色。” 江照月依旧没说话,但这个答案比方才那个听着让她的心情好了些。 她对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那女子深受鼓舞,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其余的人渐渐也放开了些,她们入宫之前,便知道了虽然名义上是女官,可实则都是皇上的后宫,这会儿听皇上这样问,心里也都有了计较。 有人说女子当柔情似水,夫婿动怒时,应避其锋芒,等他的怒火宣泄之后,再好好同他讲道理; 有人说女子当善解人意,夫婿想必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可以等他平静下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他排忧解难; 江照月听得眉头紧锁,最后倒是有个高挑的女子说:“若是有缘由也就罢了,他若是无缘无故便这样对待民女,民女定会让他后悔!” 江照月稍稍提起些兴趣:“哦?说说你会怎么做?” 两旁的人都让开了,那女子并不怯场,走上前来,淡定地说:“民女嫁与他,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照顾老人,若无任何错处,他便对民女口出恶言,甚至拳脚相向,民女自然不会一直忍让。” “但男女力气相差颇大,民女若是当即与他起了冲突,最后吃亏的一定会是民女,所以民女会按兵不动,等他熟睡之后,将他的嘴堵起来,四肢死死绑紧,将他狠狠修理一顿,一直打到出了这口气,再拿出和离书逼着他按手印,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民女与他永世不再相见!” 她的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陈袖皱起眉来,心中暗暗记住了这女子的模样,决定等会儿回去之后便问问,究竟是谁将她送进来的。 这女子从未学过女德么?竟敢当着皇上的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 “说得好!”江照月双眼放光,使劲拍了拍巴掌,“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皇上会是这种反应。 她微微摇了摇下唇,说道:“回皇上的话,民女姓周,单名一个妍字。” “是个好名字,”江照月点头道,“听你的口音,似乎是从北边来的?” “是,”周妍答道,“民女是从朔方郡来的。” “赏。”江照月说。 她知道这个时代女人的思维有局限性,如周妍一般如此果决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被老天爷一个馅饼砸到了头上,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总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拨乱反正,振兴陈国,是她作为皇上,享受这么多资源,所应当为陈国百姓做的,而对于她自己来说,从前所想的,只不过是找到小锦,与她一起享受荣华富贵而已。 一直到现在,听周妍说了这样一番话,她忽然知道了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她要改变这世上千千万万女子的处境,要让她们知道,她们不是生下来便比男人低贱的,她们并不比男人差些什么,她们不需要以男人为天,她们自己就可以支撑起一片天。 这很难,无异于颠覆了人们千百年来的认知,但难就要放弃么? 她现在可是有着绝佳的身份,她可是皇上啊! 现在江照月做的,就是告诉这天下,她很欣赏周妍的这种想法。 宫内首倡,宫外效仿,慢慢地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不再忍气吞声,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陈袖的眉毛动了动,但并没有说话。 “谢皇上。”周妍磕头谢恩。 江照月挥挥手,让她起来,自己也起了身。 “朕瞧着都不错,”她对陈袖说道,“爱卿看着安排——周妍,你同朕过来。” 周妍的回答虽然让她耳目一新,但却绝不是小锦。 同样的问题她以前问过小锦:“你要是结了婚,以后老公对你不好怎么办?” 小锦先是一愣,随即便睁大了眼睛。 “你失忆啦?”小锦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痒得她“咯咯”直笑,“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嘛,我才不会结婚呢!搞事业不香吗,为什么要结婚?等等,是不是刘贺对你不好?他是不是出轨了?” 她听了就直笑:“他要是敢出轨,我就先挠花他的脸,再把他赶出公司,让他灰溜溜地滚蛋!” 没想到当年的玩笑话一语成谶,刘贺果然出了轨,她也果然将他的脸挠花了。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将他踢出公司就穿越了。 江照月心里想着,口中就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信步走着,周妍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一直到了承乾宫,江照月刚坐下,周妍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皇上,”她白着一张脸,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请皇上恕罪!” “怎么了这是?”江照月被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 周妍仍伏在地上,仔细看便能看到,她的手颤抖得厉害。 “有话就说,”江照月放缓了声音,“朕不会怪罪你的。” 周妍猛地抬起头,用破釜沉舟般的语气说道:“民女已不是完璧之身,不配伺候皇上,请皇上放民女离宫!” 第92章 朕其实……不喜欢女人 江照月的声音带着几分古怪:“所以,你方才是故意那样说的,为的便是让朕厌弃你?” “民女不敢,”周妍说道,“民女方才所言,句句都是心中所想,只是民女也确实不能伺候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江照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起来坐下。” 周妍的手心里满是汗水,皇上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喜怒。 她站起身来,坐到了那张椅子上,垂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心里不住地打着鼓。 进京的路上,她就已经听了许多关于皇上的传闻:一言不合就砍人,天牢里关着的大臣比犯人还多;荒淫无度,听说后宫里最得宠的是姐妹俩,常常要一同侍寝;花钱如流水,连宫殿都是金子做的…… 她原本就不是自愿进宫的,了解得越多,就越发觉得,自己决不能留在宫里。 所以方才皇上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她鼓足了勇气将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已经做好了承受皇上怒火的准备,只要皇上没有当即杀了她,哪怕她受些折磨,也好过在宫中争宠。 然而没想到,皇上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赏了她,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言论,反倒让皇上对她格外感兴趣么?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可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你在发抖。” 周妍抬起头,看到皇上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皇上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俊逸,面色有些苍白,丝毫不像是那个传闻中的暴君,若不是身上的明黄色龙袍,看上去倒更像个文弱书生。 “民女……初见天颜,心中惶恐。”周妍说道。 “给周姑娘上茶。”江照月吩咐了一声,转而对她笑了笑,“别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她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问道:“你既然不想进宫,为何又要跟着一起过来?” 周妍抿了抿唇:“回皇上的话,民女并非不想进宫,只是见到了皇上,越发自惭形秽,不敢对从前有所隐瞒,所以才将一切告知皇上。” “哦?”江照月含笑看着她,“那你便是想要留在宫里咯?” “民女……”周妍顿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又重复了一遍,“还请皇上恕罪。” 她是典型的北方女子的长相,身形硕长,五官大气,眉眼间锋芒太过,少了几分柔美,多了些英气。哪怕此刻正垂着头请罪,也不像别的女子那般婉转,简直就将“我不愿意”写在了脸上。 江照月却不想就这样放她出宫。 方才她的一席话,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若放她离开,外头的人难免会揣测她的那一席话惹怒了皇上,这对她的思想改造计划十分不利。 “朕没有怪你。”她说道。 周妍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皇上又说:“不过,出于某些原因,朕并不想放你出宫。” 不等她再说什么,皇上又道:“实不相瞒,朕其实……不喜欢女人。” 周妍愕然抬头,正好看到皇上正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鼻子。 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那些在坊间私下流传的话本子,里面写的便是皇上与摄政王陈袖,还有他身边内侍崔元的情事。 那话本子不知道是出自谁手,但里面的故事写得缠绵悱恻,皇上与摄政王两情相悦,却被一心觊觎皇上的崔公公从中作梗,生出了罅隙,最后皇上手刃了爱人,摄政王在皇上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当初她看的时候还很是为他们掬了一把伤心泪。 难道那话本子……竟不是凭空捏造? 方才她在浮光殿里就留意到,摄政王对皇上十分关心,皇上轻咳了一声,他立刻让人将殿门关紧,而崔公公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披肩披在了皇上身上。 想来……那写了话本子的人,应当是皇上身边的人,从他们的相处中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所以才写下这样的故事? “皇上……” 周妍的心里慌得要死,又有一丝隐秘的激动。 没想到她刚进宫,就能听见这等秘密。 “所以你放心,朕对你绝无非分之想。”江照月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朕想让你留在宫中,是另有打算。” “朕方才很喜欢你说的那一番话,凭什么男人就比女人高贵,凭什么男人在外头受了气,就要回家对女人发火?凭什么女人要为了家庭委屈忍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男人能做的,女人也一样能做!有人说千百年来一直是这样,一直是这样便是对的么?” 周妍被这一席话震得心神激荡,终于回过神来。 “皇上的意思是……想借着民女表明圣意?”她的脑子一向活络,立刻便明白了皇上想说的话。 江照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周姑娘聪慧。” “朕确实是这般想的,只是还是要问周姑娘一声,若你不同意,朕也不能强留。” “民女愿意!”周妍想都没想,断然答应了下来。 这回却轮到江照月迟疑了:“可你方才说……你似乎在外面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周妍冷笑了一声,目光中满是讥讽:“是民女识人不清而已,如今早已经断了。” 江照月欣赏的就是她这份果决,闻言便笑道:“朕果真没有看错你。” 她扬声叫了崔元进来,指着周妍说道:“朕觉得周姑娘很不错,你先带她下去安置,挑个好地方送她进去。” 吩咐完之后,她又对周妍说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崔元便是。” 崔元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周姑娘这边请。” 周妍告退,跟着他从内殿走了出来。 走到浮光殿的时候,外头的人已经散了,摄政王陈袖却还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妍心中实在好奇,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陈袖似乎有感应般抬起头来,与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周妍的心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去。 陈袖却缓步走了过来,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长得倒是不错。皇上将她安排去了何处?”这话问的是崔元。 “回陈大人的话,皇上说让奴才给周姑娘寻个好去处。”崔元毕恭毕敬。 陈袖摇了摇头:“连宫规都不懂,先安排在浣衣局去历练些时日!” 说完,不等崔元回话,便信步离开了。 第93章 委屈您同她们挤一挤 等陈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崔元才带着周妍继续向前走去。 周妍觑着他的神色,发现崔元那像是镶在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了。 “崔公公,”她试探着问道,“您……不用向皇上回禀么?” 崔元猛地回过头来,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面具般的笑来。 “这等小事,没必要去叨扰皇上。”他虽然笑着,目光却冷冷的,“陈大人这也是为了周姑娘好,周姑娘别想岔了。” “民女不敢。”周妍连忙说道。 低下头却忍不住腹诽,不就是因为皇上从一众人中选了她,陈袖吃醋了么?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看不出来? 皇上对陈袖这般纵容,甚至容许他随意更改自己的旨意,这定然让崔公公十分不爽? 这个档口,她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打定了主意,周妍便低头跟在崔元身后,一声不吭地走着。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路旁的宫灯亮了起来,周妍越走越觉得周围荒僻起来,那些巍峨的宫殿渐渐隐没在了树影之后,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树梢上露出的一角。 但两旁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宫女太监们忙碌了一整日,眼下正是回去休息的时候,见了崔元,纷纷停下脚步问好。 崔元轻慢地点着头,并不说话,那些人也不敢多说,垂着头等他们走过去,才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终于到了浣衣局前,崔元还没进去,里面就有个年纪稍长些的宫女迎了出来,笑着说道:“什么风把崔公公您给吹来了,您若有事,让人来说一声不就好了,何必劳动您亲自跑这一趟。” 崔元对她稍稍客气了些,笑道:“这可是皇上亲自吩咐的,我哪里放心交给旁人?”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那宫女也跟着过去,两人小声说了几句之后,周妍便看见那宫女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这位周姑娘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崔元提高了声音,说道,“秋兰,往后人在你这儿,你可要好生照料着,千万别让周姑娘受了委屈。” “哎哟瞧您说的,我哪敢啊!”秋兰笑着说了一声。 崔元点了点头,同周妍说道:“周姑娘,这位是浣衣局的掌事姑姑,您就暂且在这儿委屈几日,等什么时候学好了宫里头的规矩,再去尚服局当差。” 周妍连忙应了,又谢了恩,见崔元没有要走的意思,咬了咬牙,从袖口里摸出一个荷包,塞到了他的手里。 “多谢崔公公关照,请公公喝茶。”她说道。 崔公公这才满意地点头,又交代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周姑娘这边请,”有崔公公的吩咐,秋兰对她还算和气,“咱们浣衣局里宫女多,住的环境也差,要委屈周姑娘些日子了。” “姑姑说的什么话,”周妍说道,“我又不是来享福的,旁人能住,我又有什么委屈的。” 秋兰松了一口气。 皇上看中的人,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最差也会封个采女。 她怕周姑娘恃宠而骄,仗着皇上对她的青睐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出来,到时候她觉得为难,周姑娘也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现在看来,周姑娘倒是挺通情达理的。 秋兰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真不错,前面有个淑妃娘娘送进来的云姑娘,眼前又有个皇上亲选出来的周姑娘,这两人都挺好相处。 “周姑娘,”她带着周妍往里走,“咱们这儿的房舍都住了人,一个屋子里头要住五个,只有一间仅住了两人,暂且委屈您同她们挤一挤!” “姑姑做主便是,”周妍笑着说了一句,又问道,“姑姑,我今日是临时奉命进宫,没带什么行李,请问姑姑我什么时候能出宫去取来?” 秋兰看着她笑:“周姑娘尽管先睡下,等会儿我便让人送新的被褥和衣裳给您。至于您的那些行李,等明儿您醒了,也就出现在您枕头边上了!” 周妍跟着她一路往里走,浣衣局的宫女们这会儿下了值,正三三两两地端着水盆去洗漱,看到她们,便上来与秋兰打招呼。 秋兰脚下不停,口中随意应付了几句,很快带着她来到了一间房舍前面。 没等她开门,周妍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呜咽声。 “怎么了这是?”秋兰也听见了,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这里头住着的可是云姑娘啊,难道是有谁惹她生气了? 想到这里,秋兰在门上敲了敲,扬声说道:“云姑娘,我进来了!” 里面的哭声立刻便停了,一阵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了。 今夜天空中没有月亮,可门开的那一瞬间,周妍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泓白月光。 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松松地挽着头发,对外头的两人笑了一下。 “秋兰姑姑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位是?”云锦书看着跟在秋兰身后的女子,问道。 秋兰越过她的肩头,看见一个小宫女坐在桌边,眼睛红通通的,脸上还带着几条泪痕。 不是云姑娘哭,她就放心了下来,也没问那小宫女是谁,只笑着让开了身子,说道:“这位是周姑娘,也是新到咱们浣衣局里来的,暂且就先住在你们这里了。” “好,”云锦书笑笑,侧过身子,“姑姑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秋兰摆手道,“前头还有不少事要忙,你们歇着!” 说完她便离开了。 周妍还站在原地,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我叫云锦书,”云锦书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妍看着那只手,略有些迟疑着,也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让她生出了一种奇异的、从未感受过的仪式感。 “我叫周妍。”她对云锦书粲然一笑。 第94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周妍性子活泼,几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你是北方人吗?”云锦书羡慕地问道。 周妍身高足有一米七五,一双大长腿修长笔直,看得她口水直流。 周妍点点头:“算是,我娘是北方人,但我爹的老家在西北。” “西北也是北方,”铃儿嘴快,说道,“你们那边是不是一到了冬天就会下好多好多的雪,能堆起来比人还高的雪人?” 京城也会下雪,但一整个冬天就只下那几场而已,那雪化得也快,和泥混在一起,被人踩得脏兮兮的。 “是啊,”周妍有些怀念地笑,“到了冬天,经常会下大雪,雪花夹在风里,刮到脸上生疼。不过也不全是这样的,有时候没有风,雪花大朵大朵地往下飘着,安安静静的,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院门都被雪挡住推不开了。” “哇,”铃儿的眼睛闪闪发光,“真好!” “也没那么好,”周妍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们那儿离关外很近,冬天女真人会打进来,抢走粮食和肉干,但也不会尽数抢走,毕竟人饿死了,第二年他们就没有东西可抢了。” “所以每年一入了冬,镇子上的男人们就会自发开始巡夜,以便在第一时间发现女真人的动向。一旦有敌袭,他们就敲响镇子上的大钟,家家户户都会起来,大一点的孩子带着家中的小孩和粮食藏起来,等女真人退了再回来。” “那女人呢?”黄鹊忍不住问道,“女人难道不一起躲起来么?”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可宫里有许多先帝时期的老人,她们会同她讲打仗时的故事。 当一座城池被围困的时候,孩子和老人是最先被放弃的,然后便是女人。轻则饿死,重则被当做储备的粮食,哪怕侥幸活下去,万一城破了,等待着她们的就只有奸淫戕害,女人不是人,就只是战利品而已。 周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我们那边的女人,也是要拿刀上战场的。”她说。 她伸出胳膊,将衣袖拉起来,给她们看自己小臂上的伤疤。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留下来的,”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我躲在院门后,一个女真人骑马闯了进来,我用斧子砍断了马腿,他摔在地上,被马压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刀砍进了我的胳膊。” “这么深……”云锦书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道伤曾经深可见骨。 “当时我还以为胳膊要断了呢!”周妍骄傲地说,“后来养了三个月,终于养好了,但现在一到了阴天下雨这伤疤便痒得厉害,也不能提重物,使不上力气。” “可是你身上有这样长的一道疤……”黄鹊迟疑着说道,“是怎么能进宫的?” 周妍一哂:“我爹给人塞了银子。” 她满不在乎地说:“我之前一直跟着我娘在北边生活,前几年的时候我娘不在了,我只能投奔他,他对我本就没什么感情,见我不懂女红,只会舞刀弄枪的,更觉得丢人了,从两年前开始便一直想给我说门亲事。” “但都没成,”周妍“嘿嘿”笑道,“那边有庙会,他们不让女人进,说女人晦气,我偏要闯进去,四五个男人拦我,我说我来了癸水,谁敢碰我谁就倒霉。” “我爹把我关了一年,后来要把我许配给一个四十几岁的鳏夫,我当着那人的面说,除非你这辈子不睡觉,否则说不准哪天,我就会把你的头砍下来。” “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去提亲了,我爹整天说我是个讨债鬼,后来得知皇上下旨召各地有才德的女子进宫为官,他就瞒着我偷偷送了钱,一直到临行那一日,才将我绑了塞上了马车。” 其他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黄鹊颤巍巍地问道:“那你……一路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来了?” 不怪她不信,以周妍这样桀骜的性子,就算被绑上了马车,也不像是会认命的人,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动静来呢! “我最开始想逃来着,”周妍承认道,“后来又想了想,我身上没有多少银子,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再回我爹那里?不如顺水推舟,来京城看看。” “小时候我常听娘说,京城里面遍地都是黄金,只要有手有脚,怎么都饿不死。我想着要选上不容易,可要不想被选上,那不是容易得很?等进了京,进宫走个过场,被筛下来之后,在京中找个差事谋生应当不是难事。” “没想到啊没想到……”周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造化弄人,她一番与人格格不入的发言,反倒让皇上注意到了她。 她的胆子虽大,却也没大到敢忤逆皇上的地步,好在皇上不喜欢女人,她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但她生性乐观:“我听说女官每月都有休沐日,还有月银可拿,说起来同我在外头找个差事也差不多,这样也挺好的。” 时间不早了,铃儿与她们道了别之后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云锦书带着周妍去洗漱的时候,周妍悄悄对她说道:“你见过皇上么?” 云锦书口中含着水,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地说道:“见过一回。” “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同别人说。”周妍早就憋不住了,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才悄声说道,“皇上他……不喜欢女人!” “噗——” 云锦书一口水喷了出来,险些呛到自己。 她手忙脚乱地擦着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皇上自己对我说的!”黑暗中周妍的眼睛闪着八卦的光,“难怪皇上登基这么多年了,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的,我还当后宫里头风水不好,不利于生养呢,没想到问题出在皇上自己身上!” “咳咳咳,倒也不是没有……”云锦书小声说道,“有个宫女就怀了皇上的孩子,再有月余,应当就生产了!” “什么?”周妍瞪大了眼睛,“那宫女竟能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陈袖竟也允了?” “应当能生下来,但会不会平安可不一定。”云锦书说完,狐疑地看着她,“不过这与陈袖有什么关系?” “就是……咳咳咳,我随口一说而已。”周妍敷衍道。 也不知京城里有没有卖那个话本子的,要是有的话,她要买一本来给小锦看看。 第95章 让那火烧到印月阁去 御花园里的一个宫女怀了龙嗣,马上就要临盆的消息,如水波般扩散到后宫各处。 对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德妃听着兰芝说人已经被接到了华阳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双握在玉骨扇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出卖了她的心绪。 兰芝将探听来的消息说完,小心地窥着她的神色。 “娘娘,要不要……”她做了个狠戾的手势。 “不必,”德妃的声音分外冷静,“淑妃既然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那便必是要保住这个孩子了。这个时候若是本宫做了些什么,岂不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若那孩子没了,淑妃正好得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把柄;若那孩子平安生下,那宫女怕是没命活了,孩子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养在淑妃的名下。 横竖她都是赚,当真是好算计。 “只能怪本宫这些年过得太安逸了。”德妃面无表情地说道。 后宫里已经太久没有人怀过身子了,有人私底下说,是皇上太过荒淫,所以坏了身子,以至于这么多嫔妃,从她上次小产之后,竟再没有一个人有孕。 却没想到,今日骤然传出了这样一个消息来,震得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说淑妃去找那宫女之前,云姑娘曾去过华阳殿?”德妃忽然问道。 “是,”兰芝答道,“云姑娘走了之后,淑妃很快便让人出了门,将彩云接到了华阳殿里。” “云锦书……”德妃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她果然是德妃的人。 可为何她又会和顾家搭上关系,舅母为何又说她是个孤女呢? 莫非她骗了舅母,也骗了……他? “娘娘!” 兰芝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德妃抬起头,正好看到兰芝担忧的目光。 “本宫没事,”她按下翻涌的情绪,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彩云腹中的那个孩子,“告诉咱们的人,什么都不要做,平日也尽量避嫌,别给淑妃攀咬上来的机会。” “多留意着贤妃那边的动静,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想必这时候也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德妃淡淡地说道,“淑妃摆明了要保人,后宫里有能力动手的不多,多注意着些!” 兰芝有些不甘:“娘娘,那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宫女生下皇长子来?” 德妃睨了她一眼:“是男是女还未可知,怎么就是皇长子了?” “可即便是皇长女,对皇上而言,意义也是不同的……” “小孩子金贵着呢,”德妃懒洋洋地说道,“稍有个不慎,就要大病一场。” 后面的话她没说,兰芝却已经明白了。 在后宫里,孩子生下来算不得什么,能平安养大才是本事。 她没有再劝,低着头下去了。 …… 朱雀宫里,贤妃正细细地研着朱砂。 待抱琴将外头的动静说完,她正好也停了下来,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支笔,沾了些朱砂,在早间画了一半的画上轻轻填了几笔。 画完了之后,她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这幅蝶戏牡丹图,却总觉得不大满意。 “拿去烧了。” 半晌,她厌倦地摇了摇头,将那幅画扯下来丢在了地上。 画绢轻飘飘地落了下去,抱琴难免焦躁:“娘娘,这回不同以往,再不动手……那孩子就要出生了!” “抱琴,你跟了本宫也有五年了?”贤妃端起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 抱琴不明就里,还是点了点头:“是。” “都这么久了,还这么冒失啊。”贤妃轻声说道。 “奴婢只是忧心……” “来人。”贤妃的声音稍稍扬了起来。 立刻便有四五个嬷嬷走了进来,贤妃对着抱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将她带下去,好好审一审,到底是得了谁的好处,敢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 抱琴骤然变色,她立刻跪到了地上:“奴婢知错了,娘娘饶了奴婢!奴婢这些年对娘娘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方才也只是一时心焦,所以才脱口而出……” “聒噪。”贤妃淡淡地说道。 一个嬷嬷上前来用帕子堵住了抱琴的嘴,几人将她架起来,不顾她的挣扎拖了出去。 殿内安静了下来,贤妃用手指按了按额头,微微闭上了眼。 映画走了进来,悄声问道:“娘娘之前不是说要按兵不动,待抱琴背后那人露出马脚再处置她么?今日娘娘让人将她带走了,从前的忍耐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贤妃睁开眼睛,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恼意。 “那样背主的东西,留在面前太碍眼。”她尖刻地说道,“从前本宫就是太过仁慈,总念着多年来的情分,可抱琴背叛本宫的时候,可有想过半分情分?本宫自问对她不薄,她竟还想要害本宫!什么动手不动手的,这话要是传出去,本宫这些年攒下的名声,怕是都要毁于一旦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贤妃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被那宫女有孕的消息刺激到了,连一贯控制得十分好的情绪都控制不住。 那宫女有孕了…… 只是曾经在暖房里伺候过一次,便有了身子,她何其幸运! 贤妃的手缓缓落到自己的小腹上。 她从前侍寝的次数也不少,可为什么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呢? 哪怕是像德妃一样,怀了孩子再小产,也好过她从未怀过身子啊! “娘娘,”映画缓声说道,“太医说了,娘娘就是忧思过重,所以才一直没有身孕的,如今娘娘也调理了大半年了,等皇上这次身子好了,往后娘娘总能怀上龙嗣的。” “希望如此。”贤妃的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 她缓了缓神,吩咐道:“你去传话,朱雀宫的人,在那孩子出生之前,尽量避免同华阳殿那边接触。再盯着些德妃的动静。” 顿了顿,她又说道:“不过德妃是个聪明人,她应当已经想明白了眼下的情形,想来是不会做什么的,倒是宁婕妤那头……” 贤妃美丽的面庞上渐渐浮起一个笑容来。 “找人去添把火,”她说道,“让那火烧到印月阁去。” 第96章 娘娘这些日子长胖了些 寅时一刻,彩云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烟青色软纱帐,帐边锁了一圈金线,在晨曦中闪着微光。 她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从前那间小屋子了。 肚子沉得厉害,彩云撑着身子刚坐起来,外头立刻就有了动静。昨天那个宫女掀开了帐子,笑着说道:“姑娘醒了?” 彩云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岚,”那宫女微笑着说道,“姑娘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便是。” 彩云惴惴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青岚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是淑妃娘娘将她接到了此处。 “姑娘若是不想睡了,我就扶你起来梳洗,”青岚说道,“娘娘指派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过来,等会儿让她们来见见姑娘。” 她状似无意地说道:“等会儿用过饭,姑娘不如再睡一会儿,我听娘娘说,各宫的娘娘都想着来见见姑娘呢,等会儿还有的忙。不过娘娘也说了,现在姑娘腹中的龙嗣是最重要的,若姑娘累了,不见也罢。” 话虽这样说,彩云却不敢当真,她从床上坐起来:“我这就起。” 待她梳洗完之后,早膳已经摆好了,比昨日更丰盛,许多菜彩云都没有见过。 “娘娘得知你从前在御花园里的日子过得苦了些,所以如今特意吩咐了御膳房要好好给你补一补。”青岚笑着说道,“这些菜色是按照娘娘每日的饮食做的,你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说,回头我告诉御膳房那边改一改。” “已经很好了,多谢娘娘费心。”彩云连忙说道。 青岚满意地笑了,她向后退了一步,让旁边的宫女上前来给彩云布菜。 “这是什锦鱼翅,姑娘尝尝。”她说道,“这道燕窝鸭条娘娘平素很喜欢,我听人说,对有孕的妇人也好得很,你多吃些;还有荸荠蜜制火腿,火腿是从南边进贡来的,同咱们京城里的不是一个味道;煎鲜虾仁也不错,虾是今早上刚捕上来的,新鲜得很……” 她每说一样,布菜的宫女就给彩云夹一样,很快她面前盘子里的菜便高高地堆了起来。 “姑娘可要多吃些,”青岚笑眯眯地说道,“我听人说,外头有的妇人养得好,孩子生下来足有八斤重呢!姑娘生下来的可是皇子,要是太瘦小了,皇上怕是会觉得面上无光。” 彩云迟疑了一下:“可孩子太大,生产的时候会很痛……” 青岚一哂:“姑娘怎么又说这话。生孩子哪有不痛的,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不想着孩子是不是健壮,倒是先担忧自己痛不痛了?未免也太自私了些。”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彩云急急地解释,“我是怕自己出什么意外……” “呸呸呸,姑娘怎么什么话都说,也不嫌晦气!”青岚瞪起眼睛。 彩云嗫嚅道:“我嫂嫂生孩子的时候,就遭了好大的罪……” “姑娘别乱想了,”青岚放缓了声音,安慰她道,“宫外和宫内生产怎么可能一样?你嫂嫂生孩子的时候,身边怕是只有一个稳婆?可咱们宫内,有那么多太医呢!天底下最珍贵的药材和补品都在宫里,你怎么会出意外?” “不过疼应当是会疼一阵的,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姑娘忍过了那一阵,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来,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青岚玩笑般说道,“到时候姑娘可别忘了我呀!” “我绝不会忘了青岚姐姐的,”彩云说罢,又补充道,“还有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也不会忘的!” 她低下头,尽力将盘中的菜肴全都吃了下去。 御膳房的手艺极佳,彩云吃了许多,直到再也吃不下了,这才放下了筷子。 但青岚又端了一碗燕窝八仙汤过来:“里面放了养胎的药,姑娘喝了!” 彩云咬咬牙,又喝了一整碗的汤。 待早膳终于撤下去之后,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一阵阵地犯困。 “我扶姑娘去睡一会儿,”青岚善解人意地说道,“瞧你精神这么不好,等会儿德妃娘娘她们若是过来了,怕是要在她们面前失礼的。” 彩云任她摆布,托着自己的肚子,慢吞吞地爬上了床。 床上的被褥软绵,外面点着好闻的香,她躺进了被窝里,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青岚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她放下帐子,走到外头,招招手,将侧殿里伺候的宫女都叫了过来。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看着些彩云。”她说道,“她身子重了,尽量不要让她在院子里走动,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伤了她腹中的龙嗣,你们多少条命也赔不起!” 众人纷纷低头应是,她又交代了几句,才从侧殿离开了。 回了主殿的时候,淑妃才刚起。 见她进来,刘贺打了个哈欠,问道:“那边还安分吗?” “回娘娘的话,彩云还算听话,”青岚说道,“她怕孩子长得太大不好生,奴婢说了几句,也就没有再提了。”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昨天他发现又来了癸水,现下就有些懒洋洋的不爱动弹:“传膳,用过早膳之后本宫再睡一会儿,等德妃她们来了,你叫本宫起来。” 早膳很丰盛,刘贺每样都吃了些,仍有些意犹未尽,一直到他又夹起了一个如意卷,青岚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了。 “娘娘少用些,”她说道,“或者等会儿用过早膳之后,奴婢扶着您在院子里走一走,然后再睡下。” 刘贺的手一顿,拧眉看向她。 青岚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娘娘这些日子……长胖了些,针线局刚送过来的衣裳,腰间已经不合身了,奴婢已经让人重做了。” “我胖了??”刘贺尖叫一声,丢掉了筷子,那个如意卷掉在桌上弹了一下,又从桌上掉了下去,一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然而刘贺根本没有注意,他几步跑到内殿,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看着镜中的那张脸。 似乎……真的圆了不少啊! 刘贺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了镜子前。 第97章 两位姐姐还没有见过彩云吧?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自打穿越过来之后,他为了不长胖,已经十分克制饮食了,每天又劳神劳力的,怎么还是胖了呢? “娘娘别担心,”青岚劝道,“只是稍稍胖了一点而已。更何况从前娘娘太瘦了些,眼下这样正好。” “怎么会正好?!”刘贺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 男人喜欢什么样的,他能不知道??无非就是胸大腿长腰细而已,原主身材平平,只占了个腰细,如今连这一个优点都没有了!! 他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心中沮丧不已。 从前他曾经暗暗嫌弃过江照月胖,明里暗里地暗示她让她减肥,江照月听了之后却和他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老娘一米六五一百斤你还嫌我胖?看不惯就分手!”她在电话那头怒吼。 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哄她:“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啊!” 可心里头却越来越不满,减个肥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她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么? 一百斤还不胖,没听过美女不过百么? 当真是有两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不过这些话他只敢腹诽,见了江照月,还是得违心说她最美最好看。 “你去御膳房,让人送个秤过来。”他吩咐道。 青岚愕然,不过并没有多问,很快便去了。 不一会儿,她带着一个太监回来,那太监手里提着一个杆秤。 刘贺:…… 他忘了现在只有这种秤! 但想要称体重的心始终挥散不去,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坐在椅子上,让人用绳子将椅子绑起来一并称了,再单独称了椅子,减掉椅子的重量,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体重。 “回娘娘的话,您一共是……七十九斤十三两二钱。”那太监硬着头皮说道。 刘贺长舒了一口气,他就说一百斤的女人太胖了,虽然现在这具身子比江照月矮了些,可他才七十九斤而已,看着就已经有些圆润了,江照月她一百斤,竟还敢说自己不胖…… “等等,”他忽然顿住,“十三两?一斤……是多少两?” 那太监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回娘娘的话,一斤共计十六两。” 刘贺微微张着嘴,呆滞在原地。 一斤是十六两……他现在是七十九斤……换算一下就是……一百二十六点四斤…… 不,不对,还有十三两。 刘贺痛苦地捂住了脸。 忽然,他又抬起头来,问那太监道:“你这秤不准?” 那太监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娘娘明鉴,奴才这秤是御膳房里用了多少年的,就连外头送进来五百斤的整猪,称出来都分毫不差,绝对是准的!” 一番话说完,刘贺的脸更黑了。 他转过身子去照镜子,镜子里的女人虽然脸盘稍稍圆了些,腰肢稍稍粗了些,可看着仍旧美丽,怎么就快到一百三十斤了呢? “娘娘,德妃娘娘与贤妃娘娘来了。”一个小宫女进来回禀道。 刘贺勉强整理了一下情绪,对那太监说道:“你先回去——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他严厉地说道。 “奴才遵命。”那太监如蒙大赦,抓着那杆秤便退了出去。 德妃与淑妃坐在外殿说着话,忽然瞧见一个太监拿着一杆秤从内殿出来,向她们二人请过安之后,匆匆离开了。 德妃诧异地掩嘴笑了起来:“淑妃妹妹这是做什么,叫人拿了这么大的一杆秤来,莫非是她这宫里也像温昭容那儿似的养了只猪,三天两头就称称长胖了没?” 刘贺正往外走,当头便听到这句话,脸更黑了。 温昭容是后宫里的奇人,她不爱琴棋书画,不爱诗词歌赋,不爱女红不爱厨艺,甚至不爱花木,唯独爱养些奇奇怪怪的动物。 她那玉翡宫里头,遍地都是小猫小狗,廊下还挂着会说话的鸟儿,院子里的大缸里养着鱼,甚至还有两只孔雀,整日在宫里晃悠。 后来有人送了她一只小猪,说是从西洋来的新品种,长不大的那种,温昭容喜欢得像什么似的,高高兴兴地抱了回去。 原主虽不喜欢同人来往,但也好奇那长不大的猪长什么样,跟着德妃她们去看过两回。 那时候确实挺可爱的,小猪粉嫩嫩的,温昭容一叫,就扭着屁股往她怀里钻。 只是后来,那头猪越长越大,越长越重,原主没有再去,听说已经完全是一头面目狰狞的大猪了。 这时候温昭容已经养出感情了,不忍将它送走,就只能在玉翡宫里单独找个房间养着。 刘贺咳嗽了一声,德妃二人转过头去,脸上还带着没有收回的笑意。 他越看这两个人心里就越生气,尤其是德妃,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纱裙,一条巴掌宽的腰带衬得她的腰盈盈不堪一握。 “两位姐姐怎么过来了?”生气归生气,面子却还是要做的,刘贺含着笑问道。 德妃笑着嗔道:“还不是因为你!宫中出了这么大的喜事,你知道了却瞒着我们,当真该罚!” “昨儿我知道的时候也是慌了,”刘贺在她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一面心中高兴得不行,一面又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伤到了龙嗣,所以第一时间就将人给接过来安置下了。是我高兴糊涂了,光想着去告诉皇上,却忘了告诉两位姐姐,姐姐要怎么罚,我认罚便是。” 德妃与贤妃对视了一眼,贤妃笑盈盈地说道:“罚自然是要罚的,那就罚你……好生照料着彩云,保她平安产子!” 德妃也跟着说道:“你知我平素要操心的事多,这人安置在我那儿,倒未必有你这里周全。你好好照顾着便是,能让她平安诞下皇嗣,就是天大的功劳了。” 三人心中各有所想,表面却一团和气,仿佛都十分盼着那孩子的降生。 刘贺笑着应付了几句,提议道:“两位姐姐还没有见过彩云?我随你们过去看看。” 他故意叹了一口气:“那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从前受了太多的苦,身子单薄得很,我已经派了青岚过去,以后好好照料着,只期望她能健壮些,也好产下一个健康的皇子!” 第98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德妃的目光闪了闪,夸赞了一句:“妹妹有心了。” 淑妃的算盘几乎已经放到了明面上,怀孕后期本就应当控制饮食,以免孩子太大了难产,她对彩云的“照料”,为的就是让彩云在生产的时候更困难,能干脆丢了性命最好,即便不能,接生的时候害人的手段多得是,稍稍动动手脚,彩云就活不下去了。 但她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淑妃如今志在必得,可那没了娘亲的孩子,最后会养在谁身边,看的还是各自的本事。 贤妃也只是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走,”德妃笑着说道,“我也去瞧瞧那个福泽深厚的彩云。” 刘贺引着二人去了侧殿,彩云那边早得了消息,三人一进来,她便立刻要跪拜。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刘贺浮夸地说道,“你大着肚子不方便,这种时候就不必拘礼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示意青岚将人扶起来。 彩云却执意给三人磕了头,然后才借着青岚的手站起身子。 “奴婢还未谢过淑妃娘娘,”彩云怯怯地说,“多谢淑妃娘娘对奴婢的关照,还有德妃娘娘与贤妃娘娘,奴婢、奴婢无以为报……” “说这些做什么,”德妃笑吟吟地接口道,“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了,不必这般客气。” 贤妃有些冷淡:“别一口一个‘奴婢’,你是怀着皇嗣的人,还自称奴婢,岂不是让人连带着你腹中的孩子都瞧不起?” 彩云一窒,有些不知所措:“奴婢……我……” “行了,你也别吓她,”德妃在贤妃的胳膊上拍了拍,“彩云现在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皇上大约是想着等孩子出生,再一并册封的。” “总之改一改,”贤妃说道,“原本这孩子的出身就容易被人诟病,你偏还自称奴婢,这不是一直在提醒旁人吗?” 彩云涨红了脸:“奴……妾知道了,多谢贤妃娘娘教诲。” 贤妃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又问了她几句孕期身子可有不适,态度比方才和煦了不少。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德妃便推说自己还有宫务要打理,准备回去了。 “本宫听了这个消息欢喜坏了,一直想着要赏赐你些什么,可想来想去,又觉得样样都不妥。”她招招手,云芝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这些是本宫之前有孕的时候,淑妃妹妹为本宫腹中的孩子抄的经文,只可惜本宫与那个孩子缘分太浅,只做了三个月的母子便失去了他。” 她将那锦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卷卷经文来:“这是淑妃妹妹的一番心意,如今本宫转交给你。本宫那孩儿福薄,没能来到这世上,你腹中的孩儿必能平平安安地出生。” 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惆怅,很快又笑道:“不过本宫听人说,这经文须得拿去寺里烧了才行,等会儿劳烦淑妃妹妹的人跑一趟,将这经文烧了!” 刘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脸上却还得带着笑:“姐姐也太客气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不过是让人跑一趟而已。” 这个精明的女人! 这经文说是她赏给彩云的,可却是从前原主抄的,又根本没有经过彩云的手,就让他的人去烧了,这是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生怕彩云有什么意外,会同她沾上边。 彩云也不大高兴,德妃娘娘失了两个孩子,那经文怎么看怎么晦气。 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面上感激涕零:“多谢德妃娘娘。” 一旁的贤妃也让人将赏赐拿了过来:“本宫是个俗人,想着那些金银首饰,如今你也用不上,就给你准备了些更实惠的东西。” 那锦盒打开,里面竟是几张地契。 她让人给彩云念了一遍,原来是京城外的两个庄子。 “宫里头虽说有月银,但花销的地方很多,你手头怕是不宽裕。”贤妃说道,“这两个庄子的收成不错,以后就给你留作傍身!” “不过还没有立文书,你现在身子不便,等你生产之后,本宫再让人将名字改成你的。”贤妃说完,又让人将地契收了起来,“这地契先由本宫替你保管着,你现在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生产的时候人多手杂,万一丢了就麻烦了。” “贤妃姐姐这话,莫非是觉得我的人会贪图彩云的东西不成?”刘贺假笑道。 贤妃摇摇头:“妹妹的人自然不会手脚不干净,可生产的时候,那些产婆和医女,却说不准了。” “万一东西真的丢了,到时候妹妹这边查起来也麻烦,不若先放在我这里,等彩云册封有了自己的宫殿之后,再一并交给她。” 刘贺“呵呵”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心里头却鄙夷得很,贤妃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与德妃根本没什么两样,那地契只是拿出来晃了晃,就卖了彩云一个人情,让后宫里的人觉得她想得细致,出手又大方,给自己很是拉了一波好感度。 可实际上呢?彩云活不下来,那地契还是她的。 这两人都谨慎得很,一丝把柄都不留。 不过他也没有想着要提前动手,彩云才刚被他接过来,若是真出了事,他这边也是麻烦。 三人从侧殿出来,各怀心思。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了,各宫都抱怨冰块不够用,”德妃叹了一口气,“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院多分一块冰,那银子就流水般地花出去了。这哪里是用冰纳凉,我瞧见那账册上的银子,心都跟着凉了。” 一席话说得贤妃都跟着笑了起来,她摇着扇子说道:“这样细致的活,还真就只有德妃姐姐能做得来。” 德妃老成地摇了摇头:“从前我也不懂这些,可皇上既然信得过我,那我也不能推脱,只好尽量去学了——说起来,我实在是羡慕你和淑妃妹妹,每天吟诗作画,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单看淑妃妹妹这些日子又丰腴了不少,便知道她日子过得舒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刘贺气得七窍生烟。 第99章 等你去了黄泉路上,可不要怪娘娘啊 各宫的嫔妃三三俩俩地都来了华阳殿,有好奇的,有嫉妒的,不过同彩云说话的时候,俱是亲亲热热的。 “宁婕妤没来?”刘贺问道。 青岚摇了摇头:“回娘娘的话,印月阁那边只有江美人来过。” 刘贺嗤笑了一声:“她倒是学聪明了。” 他正窝在榻上喝着红枣姜茶。不知是不是被德妃那句“丰腴了不少”给气着了,他的小腹一阵阵抽痛,痛得额上头出了汗。 青岚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娘娘自打上次落水之后便着了凉,每逢月事小腹就会疼痛不止,贺太医之前开的方子娘娘又嫌苦不爱喝,待这次过去之后,奴婢再去太医院请别的太医来,给娘娘重新开一副!” 刘贺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将汤婆子又抱紧了些。 这么热的天,他的小腹却还是冰凉冰凉的,不得已让人灌了个汤婆子来,抱在怀里便稍稍舒服了些,可抱一会儿又太热,实在是遭罪。 最遭罪的是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月事带,那东西绑在身上又闷又热,让烦躁更加深了许多。 “对了,御花园的人来了,将娘娘那盆墨菊带了回去,说是寻了些好土,换过之后长得就好了。”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青岚便想着挑些轻松的事说了,让他心里松快些,“算他们有心了,那墨菊可是万里无一的品种,不知道要培育多少才能种出来一棵,娘娘有了这个,九月万寿节的时候,定能令皇上刮目相看。” 刘贺也来了些兴趣:“去年齐婕妤的一盆绿菊,便让皇上接连在她那里留宿了三宿,这墨菊可比绿菊要稀罕多了。去,同御花园那边说一声,那墨菊养好了之后,本宫重重有赏!” 青岚笑着应了,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去了侧殿。 侧殿里正好摆膳,这次她没有多说,彩云便乖乖地吃了许多。 吃完之后彩云想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又被青岚拦下了。 “今日各宫都送了不少赏赐来,”她笑眯眯地对彩云说道,“姑娘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宫殿,所以暂且放在华阳殿的库房里,但姑娘自己心里也应当有数。” 青岚将彩云引到椅子旁坐下,叫了一个宫女来,将长长的单子一一念给她听。 彩云听得有些晕眩,什么“赤金凤尾玛瑙流苏”,什么“羊脂缠花玉镯”,什么“镶珠宝蝴蝶金簪”……还有许多她听都没有听过的宝贝,如今竟全是她的了! 看到她激动的表情,青岚轻轻一笑,说道:“这些还不算什么,等姑娘生下孩子,正式册封的时候,赏赐流水般送进来,光是念都要念上一个时辰呢!” “真的?”彩云脱口而出。 “自然是真的,”青岚说道,“所以姑娘如今最紧要的,就是要平安诞下皇子,明白么?” “明白,我明白的!”彩云激动得脸都红了。 “姑娘如今月份大了,万一有什么磕碰可就糟了。”青岚柔声说道,“所以姑娘以后尽量不要走动,有这么多下人呢,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了。” 彩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习惯了……我嫂嫂生产的前一天,还同我娘一起做针线活,还给全家人做饭呢。” 青岚笑了一声:“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姑娘腹中怀着的可是皇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彩云重重地点头:“我记住了,以后……以后我一定会更仔细的!” 正好外头送了燕窝过来,青岚亲自端给她:“娘娘吩咐御膳房那边,以后每日给姑娘熬一盏燕窝来,别小看这燕窝,外头这样一盏,要卖整整二百两银子呢!” 彩云看着那小小的一盏燕窝,不由咂舌。 她不敢让青岚喂,连忙接过来喝了起来。 一边喝着,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那日铃儿看着她那恶狠狠的眼神,让她现在回想起来还后怕不已。 她欺压铃儿惯了,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想起,当真是惊出了了一身冷汗。 自己已经快要临盆了,万一那铃儿一时冲动,想拖着自己同归于尽,那自己可怎么办才好! 当日那装着剪子的针线盒就放在桌上,铃儿可是一伸手就能够到的! 她一个低贱的小宫女,死了便死了,自己可是怀着皇嗣,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单单铃儿一条命,又怎么赔得起? 也不知道铃儿怎么那么大气性,她不过是昧了二百两银子罢了,也说了会还她,她竟还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二百两银子,不过是现在她手中的一盏燕窝而已。 想到这里,彩云又得意了起来,那铃儿委实太蠢了,若是她不闹这么一场,以后自己发达了,难道还不提携她?至于现在,她已经想好了,等自己册封之后,便将那铃儿要到身边来,好好教训教训她。 见彩云的神色变幻不定,青岚心中一哂。 “姑娘再喝些热牛乳,”她温和地说道,“太医说是能安神助眠的。” 吃,喝,看着彩云乖顺地接过牛乳喝着,青岚满怀恶意地想到,娘娘给了你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福,等你去了黄泉路上,可不要怪娘娘啊! …… 后宫里的动静,云锦书此刻已经没有精力去留意了。 不知铃儿和黄鹊是怎么对外头说的,这些日子里,竟渐渐有人来找她治病了。 “云姐姐厉害着呢,当初黄鹊姐姐病得都快要不行了,她给开了两服药,喝下就好了!”铃儿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说道,“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每人一两银子诊金,药材自己去太医院买!” 云锦书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将手指搭在眼前这个宫女的腕上。 那宫女紧张地看着她:“云姑娘,我这些天常常头晕目眩,有时候坐久了站起来,眼前还一阵阵发黑,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唔,大病倒算不上,我给你开个方子,每日三顿按时服用,在服用之前,一定要先吃八分饱,喝上些日子就好了。”云锦书说着,提笔在纸上写好了方子递给她。 那宫女千恩万谢,交了银子之后,小心翼翼地捧着方子走了。 “她这是什么病?”趁着下一位病人还没进来,周妍好奇地问道。 “吃得太少,饿的。”云锦书言简意赅地说道。 “饿的也开药?”周妍大惊。 “助消化的罢了,喝了饿得快,”云锦书说道,“我特意交代了喝药之前先吃饱,吃饱了喝点助消化的药,没毛病。” 第100章 她下巴脱臼了 周妍沉默半晌,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神医!” 一上午,云锦书看了两个为了保持纤细体型而刻意少食,引发低血糖的,两个扭伤了脚踝的,三个受了风寒发热的,还有一个因为和旁人说话太开心,大笑的时候下巴脱臼的。 云锦书托着她的下巴,往上稍稍一用力,便重新安了回去。 那宫女胖乎乎的,天生一张笑脸。她活动了一下下巴,发现又能正常说话了,高兴得不行。 “多谢云姑娘!”她抱着云锦书的胳膊一阵晃,“我刚才嘴巴怎么都闭不上,用帕子捂着脸往太医院跑,路上碰见了个同乡,和她说了好一阵话,她告诉我你这边能治病,只收一两银子,叫我上这里来看看。我想着每每去太医院,不但要给的银钱不少,还要受好一阵子冷脸,最后给诊病的也是小药童,能不能治好都不一定,不如到你这边来看看,没想到云姑娘当真是医术高超,就一下我就能说话了!” “等等,”云锦书举起手来,“你下巴都脱臼了,怎么和你那同乡说话的?” “可以比划啊!”那宫女笑嘻嘻地说道,“她是在御膳房当差的,云姑娘你猜怎么着?宫里头不是出了个怀了皇嗣的宫女嘛?那宫女现在被安置在了华阳殿,每日吃得和淑妃娘娘一样呢!御膳房那边一天三次各种补品糕点流水般地送过去,好东西现在都紧着华阳殿那边,寻常嫔妃都靠了后。” 云锦书默然。 人是她告诉刘贺的,当初她便知道,刘贺不会留彩云的性命,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孕晚期正是胎儿生长最快的时候,刘贺拼命给彩云喂食,等到了临盆那一日,必会十分艰难,到时候只消他稍做手脚……不,很可能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彩云便会没命了。 云锦书的心口稍稍有些闷,那宫女还在喋喋不休:“她还告诉我说,很快就是万寿节了,德妃娘娘一早便开始准备万寿节上的菜色,其中有一道是特地为皇上准备的,听说是德妃娘娘从西洋那边寻来的菜谱,御膳房里边分出了一批人专门做这道菜呢!到时候也不知道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有没有那个机会能尝上一口,哪怕是皇上吃剩下的呢,到时候也能和别人吹上一吹了。” “说起来,淑妃娘娘那边也为皇上准备了贺礼,听说是盆罕见的花儿,不过最近长得不大好,我听说让御花园的人抬回去换土了,换过土之后,应当就能长好了?” “还有贤妃娘娘,我听说贤妃娘娘准备的贺礼是……” “停停停,”云锦书瞥见秋兰远远地朝这边过来了,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你的下巴没事了,快些回去!不过以后要当心些,别做太夸张的表情,尽量别大笑,也别……嗯,别说太多的话,否则没准儿还会掉下来!” “啊?”那宫女半张着嘴,“都已经好了,怎么还能掉下来?” “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云锦书说道,“反正你注意些就是了。” 那宫女悻悻地闭上了嘴,又谢过她之后便走了。 屋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那宫女委实是个话痨,下巴都脱臼了还不忘同别人八卦的。 秋兰这会儿也提着饭菜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着那宫女。 “姑姑认得她?”云锦书瞥见她的神色,不由问道。 秋兰回过头来:“也算不上认得,只是见过两回罢了。” 她将食盒放在了桌上,铃儿十分有眼色地将里头的饭菜摆了出来。 “那丫头从前是玉翡宫里的二等功女,后来听说温昭容嫌她太聒噪,让她去了齐婕妤那里;结果齐婕妤也烦她话多,给她安排进了御膳房。御膳房那头没待几日,就因为不好好干活,每天都拉着人说话,又被打发走了。这回干脆打发到冷宫去陪着沈才人——沈才人你知道?进了冷宫没两个月就疯了。如今她倒是在冷宫里待得长久,我听人说,有回从冷宫那边走,悄悄往里看了一眼,那丫头正同沈才人高高兴兴地说话呢!” 秋兰感慨道:“也是个奇人。” 见云锦书几人都憋着笑,她又问道:“她来这边做什么?” “她下巴脱臼了,”云锦书实话实说,“我刚才顺手帮她复位来着。” 秋兰一愣,随即一哂:“难为她了,以后说话的时候怕是不能像从前那般畅快了。” 她同她们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看了乖乖站在一旁的铃儿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记得你不是浣衣局的。”她说道。 “回姑姑的话,我是御花园那边的!”铃儿连忙说道,“从前我一直跟着彩云姐姐,现在彩云姐姐被淑妃娘娘接走了,李公公也没给我指派新的活计。” 秋兰恍然,点点头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一个云姑娘,一个周姑娘,这两人说是来浣衣局历练,可一个背后是淑妃娘娘,一个又是皇上亲自看中的,她还真不敢吩咐她们做什么。 现在外头有人说云姑娘懂医术,找她来看病的事,秋兰是清楚的,她也没打算阻止,甚至乐得看见周姑娘也跟在旁边凑热闹。 就随她们去,反正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她更怕她们哪天心血来潮,真的要去洗衣裳了。 彩云的事整个后宫都传遍了,她当然也知道。那小宫女从前是跟着彩云的,如今彩云去了淑妃娘娘的住处,她又过来跟着云姑娘——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当日云姑娘因为皇上寝衣的事去见了一趟淑妃娘娘,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正是这小宫女带着云姑娘去的,如此说来,应当是云姑娘从中为彩云牵的线。 这样想着,云锦书在秋兰心中的分量不由又重了几分。 能得淑妃娘娘这般信任,这位云姑娘,怕是来头不小啊! 阿弥陀佛,幸而云姑娘刚来的时候,她见李庆对她的态度和善,所以没有刻意刁难,原本只是想摸清她的底细再说,如今看来,真是明智! 第101章 这疙瘩奇痒无比 云锦书不知她来转了一圈,就转了那么多心思,她忙着给大家分碗,叫了铃儿与黄鹊一起过来坐下用饭。 刚吃了一半,就听见外头有人问道:“云姑娘在这里吗?” 铃儿跳起来去开门,只见外头站着个清瘦的宫女,脸用帕子遮着,正小心地探头往里看。 “你得先等一会儿,”铃儿说道,“等云姐姐用过了饭便给你诊病。” 那宫女却愣愣地看着黄鹊,黄鹊也不由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流莺?” 她大步走过去,将那宫女脸上的帕子扯了下来,失声叫道:“你的脸怎么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脸上,只见那张脸上满是血痂,几乎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流莺的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她紧紧握着黄鹊的手,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你先进来。”黄鹊不知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来,说道。 云锦书快速扒拉了两口饭菜,便将碗筷放到一旁,净过手之后,坐到了流莺对面。 “你侧过头我看看。”她用手轻轻捏着流莺的下巴,让她稍稍转动了一下脸颊,对着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仔细检查了一番,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是抓痕。”她说。 黄鹊咬着牙,问道:“是……她抓的?” “不是!”流莺惊恐地说道,“不是,是我自己抓的!” 说着,她急急忙忙地拉起了自己的袖子:“我、我身上不知为何起了许多疙瘩,实在是痒得厉害,总是忍不住想抓……”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她的胳膊上也满是抓痕,许多都见了血,如脸上一般结了痂,可见她抓挠的时候,是下了死力气的。 “即便是痒,去太医院拿一盒止痒的药膏便是,何苦这样糟践自己!”到底在一起多年,黄鹊虽然有些怨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一句,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流莺苦笑:“我涂了止痒的药膏,可根本没有半点用处,仍是奇痒无比,痒得我恨不得将肉剖开,在骨头上挠一挠。” “那你没请太医看看?”黄鹊问道。 “去了两回,”流莺低声说道,“只是他们知道我是印月阁的……现在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紧着华阳殿那位,我去了两回,只有马太医大略看了看,又丢给我一盒药膏,叫我回去涂,但也没有用。” 黄鹊眉头紧锁:“即便是彩云姑娘怀了皇嗣,可说到底她也就只有一个人罢了,哪用得了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况且宁婕妤不是十分得皇上宠爱么?他们怎么敢怠慢印月阁的人?” 流莺怅然道:“皇上确实曾说过盼着婕妤诞下皇子这样的话,但终究只是一句空口承诺而已。” 但凡皇上心中真的有婕妤半分,又怎么会任凭淑妃娘娘借着调教婕妤的名头,暗暗磋磨婕妤?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皇上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婕妤却不知怎地当了真。 若是从前的婕妤,她还能大着胆子劝上两句,可现在的宁婕妤,是半分也听不进旁人的话的。 黄鹊默默地没有说话。 云锦书皱眉看着流莺的胳膊,开口道:“你身上其他地方也有这种疙瘩么?” 流莺点了点头:“我周身都起满了,被这奇痒折磨得坐立不安,晚上也睡不着。” “你脱下衣裳让我看看。”云锦书说道。 流莺犹豫了一下,依言照做了。 待看到了她的身子,铃儿没忍住,“啊”地叫了一声。 流莺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全都是纵横的血痂,有的随着她的动作又流出了血,显然是结痂之后仍痒得厉害,又被她抓破的。 “再痒你也不能这样抓,”黄鹊半是心疼半是恼怒地说道,“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留疤的!” “留疤便留疤,”流莺说话间还忍不住抓了几下,“这样痒下去,我恨不得一根绳子吊死!” 云锦书示意她转过身去,在后背抓不到的地方,她终于看到了让流莺生不如死的疙瘩。 那些疙瘩细细密密连成一片,又红又肿。 “你从前有没有什么东西,碰了身上便会起这种疙瘩?”云锦书皱眉问道。 像过敏,但已经好几日了,不持续性接触过敏原,怎么会持续这么久。 流莺摇摇头:“没有,我这些天吃的用的,与以前没有什么差别。” “会不会是……”黄鹊忽然插嘴,却只说了几个字便停住了。 流莺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咬着下唇,摇头道:“婕妤没事。” 如果是被下了药,那目标应当是宁婕妤,而不是她。 云锦书眉头紧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会是什么?荨麻疹?接触性皮炎?过敏性湿疹?按流莺的话来说,她没有接触或服用过任何特殊的东西,那究竟是怎么引起的? “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用这些药材熬水之后冲洗,应当能缓解一些。”云锦书说道,“等回去之后你再仔细找一找,屋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在你身上出现这些疙瘩的前两日,尽量将一切变动都回忆起来。” 她给流莺开了方子,看着流莺穿上衣裳,又用帕子覆住了脸,匆匆便离开了。 黄鹊站在门口,看着她远远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怨她么?”云锦书站在她身边,问道。 黄鹊诚实地点了点头:“怨,但是……也没那么怨。” “我之前的处境,她不会猜不到,但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甚至没有问上一句。方才我看她的表情,似乎没想到我在这里——是以为我应当已经死了!” “不过我也能理解,我被宁婕妤厌弃,若她再同我走得近,宁婕妤只怕会迁怒于她,她选择避嫌也是人之常情。”黄鹊说道,“只是我心里有些难过,我是将她当成姐妹的。” “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她的目光复杂。 云锦书没有说什么,人和人交往靠的是缘分,有些人哪怕从出生便认识,也未见得会成为朋友。 流莺身上的疙瘩让她有点在意,不过说白了,最多也就是遭点罪而已,并不伤及性命,她很快便抛到了脑后。 却没想到不过三日,她就听说又有人身上起了同样的疙瘩。 第102章 华阳殿那边出了大乱子了 这天早上,云锦书这边刚开门,外头就急匆匆地跑来了一个人。 竟还是那个下巴脱臼的宫女,她的下巴又掉了。 她对着云锦书比比划划的,云锦书摆摆手,让她老实点,托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推,就又给复位了。 “不是告诉过你要注意些么,”云锦书又是无语又是好笑,“这回又是怎么回事?” 那宫女揉着脸,对她“嘿嘿”直笑:“就是刚才碰到了个同乡,聊得稍稍久了一点……对了云姑娘,华阳殿那边出了大乱子啦,您听说了吗?” 华阳殿?那不正是刘贺住着的地方吗? “出了什么事?”云锦书拉过来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说。 “我听我那同乡说,昨儿一早,淑妃娘娘就去请了太医,原以为是住在侧殿的彩云姑娘那边有什么状况,去的都是些擅妇科的,没想到去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又换了另一批过去。”那宫女见桌上有瓜子,也不见外,抓了一把边嗑边说。 “去了之后许久不见出来,后来我问了马太医——也是我的同乡——他说是淑妃娘娘突发怪病,身上起了许多疹子,奇痒无比,换了几种药膏涂都不见效。” 那宫女双眼放光,压低了声音:“可马太医私底下同我说,那些疙瘩不像是普通的疹子,倒像是什么东西叮咬的,且不单单淑妃娘娘身上有,华阳殿的好几个宫女,身上都起了同样的疹子呢!” 云锦书立刻便想起了流莺身上的疹子,她下意识皱了一下眉,问道:“那些太医有没有找到止痒的法子?” “马太医说他们斟酌着开了个方子,让淑妃娘娘泡浴,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被淑妃娘娘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宫女挠了挠头,“马太医还叮嘱我,这事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后宫里头那些病,多半是有人悄悄动了手脚,不是我们这些人能随便议论的。” 云锦书:“……那你还巴巴地跑来同我说?” “云姑娘帮了我两回了,您不是外人!”那宫女笑嘻嘻地说道。 她还想说些别的,一看时辰却猛然变了脸色。 “糟了!”她跳起来便往外跑,“我还没给沈才人送饭呢——她饿了是要发疯打人的!云姑娘,等我下回下巴掉了……不是,等我下回得了空再来找您说话!”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跑了,临走之前还不忘顺走了一把瓜子。 云锦书:…… 刘贺身上也起了疹子……刘贺与流莺,这两人身上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袁宁了。 流莺是伺候袁宁的丫鬟,而刘贺这些日子一直借着教袁宁规矩,暗戳戳地磋磨她……莫非是袁宁想要害刘贺,不小心殃及到了自己身边的人? 没等她想明白,就又有人找她,说淑妃娘娘请她过去。 铃儿今日没来,云锦书便交代了黄鹊一声,若是有人过来找她诊病,就告诉那人她去了淑妃娘娘处,说完便跟着来人一起去了。 华阳殿与她前次来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还没有进到殿内,她便远远地闻见了一阵阵的药味。 等进了内殿,她看到刘贺,不由大吃了一惊。 刘贺的脸上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人看上去憔悴不已。 见她到了,刘贺挥挥手,摒退了周围的人。 “阿宁,”他有气无力地对云锦书招了招手,“你帮我看看,我身上长得这些疙瘩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这会儿只穿了中衣,手指一勾便解开了衣带,露出大片的肌肤来。 只是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如流莺一般,密密麻麻长满了小疙瘩,上面布满了一道道抓痕。 “这……你怎么会长这种东西?”云锦书问道。 “我怎么知道?”刘贺极力克制着,才没有抓挠,“从昨天开始,我身上忽然就起了这些,痒到了骨头里——你看我的脖子,没留意的时候都被我抓破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那些疙瘩奇痒无比,他不敢抓挠,怕不小心破了相,只能按着太医开的方子,叫人熬了水一遍遍地洗,但也没有什么用处,仍旧是痒得要命。 “你有没有碰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云锦书问道,“这会不会是别人要害你?” 刘贺咬牙道:“必然是了!我已经让人将这两日接触过的东西都搬出去丢了,也叫太医一一查验过,可却根本没找到什么异样——你从前不是告诉过我,你有一回故意报复江照月,就是让她身上起了疙瘩吗?你快说说你当初是怎么做的,莫非害我那人也用了一样的手段?” 云锦书忽然周身发寒,她猛然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流莺的惨状时,心中那种不适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她刚工作那年,有一回去外地参加培训,晚上的时候与江照月打电话,就听江照月说自己可能是过敏了,身上起了好多疙瘩。 “痒死了,我差点挠下来一层皮!”江照月抱怨道,“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忽然就冒出来了!” “过敏不是闹着玩的,”云锦书劝她,“你现在就去挂个急诊!” “可是今天刘贺的爸妈过来,”江照月迟疑道,“等会儿他们就要到了,我这个时候去医院……算了不管了,老娘要痒死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先去医院再说!” 云锦书这边挂了电话,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又打了过去,知道江照月已经在医院输液了,便放下了心来。 等她回去之后,约了江照月见面,江照月还给她看自己手背上一道浅浅的疤:“幸亏听了你的,医生说我是被蠓虫叮咬引起的全身性过敏反应,输液之后才慢慢好了些……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 “你说……我之前害过江照月?”云锦书慢慢问道。 刘贺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抬了几次手想要抓自己的脖子,最后还是怕留下伤疤,硬生生地克制住了,只是烦躁地用一旁沾了药的帕子擦拭着。 “你亲口对我说的,现在你倒是忘了?”他不耐烦地反问。 第103章 我有个线索,说不定能找到是谁害你 “这种小事,怎么会记的那么清楚。”云锦书在椅子上坐下。 袁宁,她暗暗咬着后槽牙。 看着坐卧不安的刘贺,还有满身抓痕的流莺,云锦书后知后觉地想到,要是当初她没有劝阿月立刻去医院,阿月会不会也受到这种折磨? “哦,我想起来了,”她慢吞吞地说道,“江照月她对芹菜过敏,我把芹菜汁掺到她喝的果汁里了。” “我最近吃的与从前也没什么区别,怎么会是过敏?”刘贺说道,“你之前不是在医院工作吗,快来帮我看看,这些疙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是个护工而已,又不会治病。”云锦书推脱道,“你不是叫太医看过了吗,他们怎么说?” “那些废物,就只会跪着磕头认罪!”刘贺恼怒地说道,“他们根本拿不出什么法子来,开的药能苦掉舌头,喝了也不见好。熬的水擦身子,当下能稍稍解痒,不过很快又痒起来了!” 云锦书冷眼看着他,忽然问道:“当初江照月身上起了疙瘩,你没问她是怎么治好的?” “我哪知道——就是去医院了!”刘贺想起来,不快地“哼”了一声,“她娇气得很,稍有点不舒服就往医院跑。我爸妈刚从乡下去找我那回,我明明都已经告诉她了,回到家里她竟然不在。我给她打电话抱怨了两句,她还对我发了脾气,说自己在医院我都没有关心一句,反而只知道指责她,回来也拉着一张脸,叫我妈看见了,当即便收拾东西要走。” “那后来怎么没走呢?”云锦书凉凉地问。 刘贺卡了一下壳,很快便抬高了声音:“我妈好歹是长辈,不和她一般计较!” “哦,那你妈可真大度啊!”云锦书阴阳怪气地说道。 刘贺那个妈妈,云锦书没少听江照月说起来过。老太太一家子住进了她的别墅,就当成了自己家,不是嫌打扫得不干净,就是挑剔饭菜不好吃,江照月最开始还想着和他们好好相处的,没想到他们得寸进尺,有一次她谈业务到十一点,回去一开门,发现刘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客厅里等她。 一见她进了屋,老太太就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哟,可算是回来了,都这个点儿了,还没吃饭呢!” 江照月还以为她在关心自己,笑着说道:“多谢阿姨关心,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老太太一噎,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你是吃过了,可我们还饿着呢!” 江照月听到这里已经十分不快了,不过还是忍着怒气,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张姨没有做晚饭吗?” 谁知老太太一听便炸了毛,拍着桌子开始数落江照月,说就没见过她这么懒的女人,长辈到家里来了,竟不亲自下厨伺候,让一个外人应付他们,到底有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江照月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她说完了,目光转向刘贺,想看看他怎么说。 刘贺一贯是唯她是从,那天却劝道:“阿月,我妈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毕竟是长辈,那么远过来住着,你就不能好好招待两天么?听话,去做饭去,别叫我妈他们住得不自在……” 江照月当即便抄起桌上的茶水往他脸上泼去:“不自在就走啊,来我这里住着,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是?滚,你们现在就滚!” 场面当时便乱成一团,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刘贺的弟弟冲上来想打江照月,刘贺在中间死命拦着——一直到江照月叫了保安来,将这一家子连人带行李都扔了出去才作罢。 但她低估了这一家子脸皮厚的程度,第二天刘贺买了一大束花向她道歉,信誓旦旦说自己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又低声下气地求她让他家人再住上几天,他们走的时候在村里说了是去见儿子的,这么快就回去了会被人笑话。 江照月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反正她的房子多,那别墅他们住着,她就先住到别处去,眼不见心不烦。却没想到刘家人竟就此住下了,再不提离开的事,一直到云锦书和她去捉奸,那家人还好好地在别墅住着呢! 想到这里云锦书又有些气闷:阿月穿越了,那姓刘的一家子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在她的别墅里住下了? 刘贺闷声闷气地说道:“我妈当然大度了。” 他不敢挠,痒得太厉害时,就用指甲在上面压,眼见着两人的话题有些跑偏了,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没有,”云锦书干脆地说道,“当初我那个工作是江照月托关系才找到的,我能懂什么啊?你就按照太医给你开的方子好好擦——对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个线索,说不定能帮你找到究竟是谁害了你。” “谁?”刘贺顿时来了精神。 “我现在在浣衣局,你是知道的,”云锦书说道,“和我同屋的有个叫黄鹊的宫女,她从前是在宁婕妤身边伺候的。我听她说,与她一起伺候的还有个叫流莺的,前几日去找她,和她说自己身上起了疹子,痒得厉害呢!” “宁婕妤!”刘贺恶狠狠地叫道,“我就知道!一定是她暗中给我下了药,她那个宫女,怕是也不小心沾染到了!” 恨意一瞬间几乎压过了那股奇痒,刘贺思索着:“我这边不止我一个人身上起了疹子,再加上那个叫流莺的宫女身上也有,那药怕是附在什么东西上的。这些天来往探望彩云的人太多,那贱人虽没有露面,但指不定借着谁的手送了进来——来人,来人!” 他扬声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去查查,最近谁同宁婕妤走得近,又有谁来过华阳殿!” 待下人领命去查了,刘贺再也忍不住,将帕子丢到一旁,狠狠地在胳膊上挠了几下。 “我原想着饶那贱人一命,但她实在太不知好歹了!”他怒气冲冲地说道,“等着,她让我受了这么大的罪,我一定要千百倍地还回去!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云锦书垂下眼帘,掩住了目光中幸灾乐祸。 斗斗,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她倒是想看看究竟谁能斗得过谁。 第104章 朕去看看彩云 眼见着火已经拱起来了,云锦书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刘贺几句,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走,就见之前接她入宫的李庆进来,说皇上到了。 刘贺大惊失色,抓着云锦书的手不放:“快看看我的脸上是不是也起了好多疹子?是不是难看得很?怎么办,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娘娘,”李庆瞥了一眼云锦书,提醒道,“皇上听闻您病了,特意前来探望,您快些梳洗一番接驾!” “可是我的脸……”刘贺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声的“皇上驾到”。 他手忙脚乱地将衣裳拢了起来,来不及整理头发,命人拿了块面纱系在脸上便急匆匆地迎了出去,顺带还拉了一把云锦书,示意她快点跟上来。 云锦书心中直呼晦气,她就知道跟刘贺沾边没好事,狗皇帝上次没注意到她,只希望这次也把她当成透明人! 她跟着刘贺跪下,低垂着眼帘,看着明黄色的靴子从眼前过去,然后听到皇上懒洋洋的声音:“平身!” 云锦书站起身来,垂首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干脆把自己当成一座雕塑。 刘贺忍着身上的痒意,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款款上前,柔声说道:“今日天这样热,皇上怎么亲自过来了?” “朕听说爱妃病了,所以过来瞧瞧。”江照月说道,“爱妃将面纱掀起来给朕看看。” 刘贺勉强笑着说道:“多谢皇上惦念,臣妾脸上不知怎地,起了好多疹子,丑得很,就不碍皇上的眼了。” “爱妃这话说的朕不爱听,”江照月说道,“难道朕在你心里,就只是个贪图美色的人?” 你就是啊!刘贺腹诽。 但他不敢说,只能扭扭捏捏地将面纱摘了下来,露出了一脸红疙瘩。 “朕更看重的是你的内在……呃,你还是戴上。”江照月摆了摆手。 自从她前次对陈袖说想要亲政之后,陈袖当真送了不少奏折到她那里,她只翻看了几本,便看得头晕眼花。 那些大臣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厚厚的一本奏折,一成向她问安,八成拍马屁,她要艰难地从最后剩下的一成里面提炼他们真正想要上奏的东西,而最后,又往往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当然,不排除这是陈袖特地挑选过的结果,但江照月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哪怕是根本不重要的小事,她也要学着处理,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收回陈袖手中的权力。 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枯燥,所以她今早上一听说淑妃病了,便立刻想着过来瞧瞧,再顺便看看那个彩云,毕竟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呢! 没想到淑妃的脸上竟然密密麻麻长满了疙瘩,只看了一眼,她的密集恐惧症就差点犯了。 “那个……你按时服药,”江照月摸了摸胳膊,上面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太医的医术高超,一定能将你的病治好的。” 她觉得有点像自己之前那次过敏,只是那次她身上的疙瘩并没有这么多这么密。 刘贺重新戴上了面纱,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酝满了泪。 “皇上,”他跪在地上,声音委屈,“臣妾不是无缘无故起了疹子的,是有人要害臣妾!” 江照月挑了挑眉:“哦?” “臣妾宫中并非只有臣妾一人身上起了疹子,”刘贺说道,“除了臣妾之外,还有三名宫女,两名太监也是一样!” “若只有臣妾自己,那很可能是臣妾生了病,可这么多人,同时起了疹子,此事实在蹊跷!”他说着,还用帕子假意拭泪,“进宫这么多年,臣妾自问没有与任何人起过龃龉,却不知是谁这般心狠手辣,这样对付臣妾!臣妾身上的疹子奇痒无比,若是一不小心抓破了,以后怕是要留疤,那人的心肠当真歹毒啊!” “那你可有怀疑的对象?”江照月淡淡问道。 “臣妾……”就在云锦书以为刘贺要将宁婕妤说出来的时候,却听到他委委屈屈地说道,“臣妾不知道是谁做的,姐妹们性子纯良,怎么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一想到后宫里面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臣妾就害怕得很,倒不是怕她再对臣妾做什么,而是怕万一那人心怀不轨,下次做出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可如何是好?” 当真是茶得有水平啊,云锦书不由咂舌。 她又偷眼去看皇上,只见皇上眉头微皱,并没有立时表态。 一段时间未见,皇上比上次在御花园时的气色好了些。但不知道是不是受顾雁回说的皇上那些“风流韵事”的影响,她总觉得皇上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正想着,皇上似有所感,忽然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了一起,云锦书连忙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 “你是……之前同顾夫人一起进宫的那个?”江照月有些不大确定地问了一句。 她隐约记得那是个极漂亮的姑娘,有着一头乌黑如缎子般的头发。和小锦一样的姓氏,却是个恋爱脑,为了能更配得上顾家那小子,想要当几年女官再回去成亲的。 “回皇上的话,”云锦书说道,“正是民女。” “你不是在浣衣局当差么?”江照月记得淑妃提过一嘴。 “是,”云锦书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民女能进浣衣局,都是淑妃娘娘提拔,民女一直十分感激淑妃娘娘,故而在听闻娘娘生病之后,便想着过来探望娘娘。” 江照月随意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她转向仍跪在地上的淑妃:“爱妃说得有道理,那种阴狠的角色,不能留在后宫里。” “崔元,”她吩咐道,“派人查一查,若真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将人揪出来。” 说罢,她站起身来:“彩云住在什么地方,带朕过去瞧瞧。” 那彩云肚子里的,虽然从前不是她的孩子,但往后就是她的孩子了,她总该表示一下关心才行。 第105章 不管皇子还是公主,都好 刘贺连忙让人带着她过去,同时一脸愧疚地说道:“臣妾身上这疹子不知会不会传染,便不过去了。” “你不知道会不会传染,所以不敢见彩云,但却敢来见朕?”江照月脱口问道。 刘贺一噎,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太医说是不会传染的,这么久臣妾身边伺候的也没事……臣妾想着彩云妹妹身怀皇嗣,总要格外注意些……” “行了行了,你不去便不去。”江照月说道。 淑妃那张脸实在有些渗人,她看了都觉得心理不适,孕妇瞧见了怕是更不好! 她一撩衣摆,大步便朝着侧殿走了过去。 刘贺看着皇上的背影,目光阴晴不定。 “那个,我先回去了。”云锦书趁着这时候说道。 谁知皇上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刚才皇上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厉害,生怕皇上一张嘴就把她留在了后宫里。 “走。”刘贺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 他也烦躁着,虽然他位份高,但皇上做事从来都全凭心意,就算查出是宁婕妤动的手,皇上会不会惩治她也未可知。 若皇上想要和稀泥,他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想到这里,刘贺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他不能白受这个苦,一定要千百倍地报复回去才行! …… 另一边,江照月一进到侧殿,便闻见了一阵香气。 彩云刚用过早膳,这会儿正小口喝着燕窝百合粥,听青岚说这是能够安神静气的,对她腹中的孩子很有好处,所以尽管她的肚子有些胀,还是强迫着自己喝了下去。 “姑娘快起来,”青岚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夺过碗放到了桌上,将她扶了起来,“皇上亲自过来看你了!” “你说什么?”彩云疑心自己听错了。 “皇上马上就到了!”青岚见她的嘴角有些脏,忍着心中的不耐烦,掏出帕子细致地帮她擦了擦,又顺手为她整理了一下鬓角。 彩云只觉得一阵阵眩晕,皇上……竟亲自来看她了! 她还记得那个大雪的晚上,原本李公公安排的是红霞过去伺候,但最后去的却是她。她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洗了一遍,穿上了平常不舍得穿的衣裳,又挑了最好看的发簪戴上,对着铜镜涂了口脂。 到了暖阁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内侍轻蔑地打量着她,那目光仿佛将她身上本就轻薄的衣裳全都剥光了,让她恨不得蹲下身子将自己抱起来。 但她还是挺着胸走了进去。穿过层层帷幔,周遭寂静得只能听见她砰砰的心跳声。 后来……后来的一切好像成了一场梦,结束后她原本想再同皇上温存片刻,却不料被皇上一脚踢在了胸前。 “滚下去,”皇上的眉眼冷峻暴戾,“你进宫的时候,没人教过你怎么伺候主子?” 她吓得魂飞魄散,忍着周身的不适磕头请罪。所幸皇上本就醉醺醺的,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她不敢走,也不敢再爬上床榻,只能衣不蔽体地蜷缩在脚榻上,生怕皇上醒过来有什么吩咐,她没能听见。 后来一直到了早上,她刚迷迷糊糊睡过去,就被内侍粗暴地摇醒了。内侍对她比了个收声的手势,将她带出了暖阁,让她立刻便回去。 “可皇上若是醒了,身边没人伺候……”她不甘心。 皇上一直醉着,昨夜大约根本没有留意她的长相,她这时候回去,那岂不是一切都白费了? 内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原来我们这些平日里伺候皇上的,在你眼里头根本算不得人啊?” 彩云不敢再说,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她的一颗心,就此落到了谷底,一直到下个月,她的癸水没有按时来,再到下下个月……她摸着自己渐渐隆起来的小腹,一颗心又飘了起来。 李公公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的胆子还真大,这可是杀头的罪过!你、你简直不要命了,不但自己不要命,还要将我也一并害死!” 不过到终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在皇上亲自将她扶起来的这一刻,彩云迷迷糊糊地想道。 江照月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宫女扶着个肚子大得吓人的姑娘正要跪拜,吓得她连忙制止了。 这么大的肚子,走路都不方便,她可不敢让她跪,万一有个好歹,那可就糟了。 江照月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身子重,不必拘礼,坐。” 彩云拘谨地坐下,气氛一时间尴尬了起来。 江照月绞尽脑汁地问了些睡得好不好,吃得习不习惯,孩子闹不闹之类的无关紧要的问题,彩云磕磕绊绊说不清楚,都是旁边的宫女代她回答的。 怕不是个结巴?江照月忍不住怀疑,也不知道结巴会不会遗传,等回去问问小锦——她又忘了,小锦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江照月叹了一口气。 彩云顿时更紧张了,手心里都出了汗。 “你歇着,”江照月看出自己在这里,她不大自在,便说道,“朕还有事要忙,等得了空再来看你。” “皇、皇上……”她刚站起身,便听到彩云小声叫了一句。 “什么事?”江照月和颜悦色地问道。 彩云的脸涨得通红,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奴婢……妾……” “彩云姑娘说,孩子方才踢了她呢,等生下来必是个健壮的小皇子!”青岚笑着说道。 江照月也跟着笑了笑:“不管皇子还是公主,都好。” 目送着皇上的仪仗离开,彩云一下子便没了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说话。 青岚将那碗已经凉了的燕窝粥又放到了她的手中:“姑娘别忘了喝。” 看着彩云机械性地抬起手,将勺子送入口中,青岚的眼中划过一丝鄙夷。 难得皇上过来看她,亏她想得出,竟问皇上给她什么位份! 幸而自己就在旁边,及时将话岔了过去,否则以后孩子出生了,皇上一见了孩子,便想到有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亲,对那孩子又怎么会喜欢得起来? 第106章 你是哪位? 回了浣衣局之后,云锦书叫来了黄鹊,让她给流莺带个话。 前次她给流莺开的方子里头有冰片、艾叶、薄荷、白芷等消毒止痒的药材,但若真的是因为蠓虫叮咬而引起的过敏反应,最紧要的还是要找到源头,否则无论用了什么药,都只会越来越严重。 流莺身上被咬得那样厉害而没有察觉,那蠓虫的源头应当就在她的屋子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她身上叮咬的。 “叫她在屋子里仔细找找,”云锦书说道,“那些飞虫很小,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瞧不见。蠓虫的话,我记得一般生存在潮湿阴暗的地方,池塘水沟一类的,在屋子里头倒是不常见。” 黄鹊应声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了云锦书和周妍,周妍托着腮看着她直笑。 “怎么了?”云锦书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妍摇了摇头:“我娘家隔壁住着个老秀才,每次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喜欢揪自己的头发,后来头发都揪秃了。夏天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的石凳上,远远地看过去,脑袋锃光瓦亮的。我笑他是秃子,他就说我没见识,他说像他们那样的读书人,还不是最爱掉头发的,你猜什么人最爱掉头发?” “程序员么?”云锦书吐槽了一句。 看见周妍疑惑的眼神,她连忙问道:“是什么人啊?” “郎中!”周妍笑嘻嘻地说道,“老秀才说,他见过的郎中,十个有九个是秃头!小锦,你这样整天给人看病,不怕自己也掉头发?” 云锦书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嘿嘿”一笑:“我天赋异禀,才不会秃头呢!” 这会儿没人过来看病,趁着清闲,周妍抱出了一个匣子推了过去:“这是你这些日子赚的诊金,你数数。” 匣子里面是些碎银子,云锦书接过去认真地数了数,竟有三十两之多。 “等休沐的时候,咱们出去逛逛!”她兴致勃勃地说道,“铃儿说城西有家糖水铺子,到时候我请你喝糖水!” 还是京城的钱好赚,想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山间的那间小破屋里,每天上山采那么多药,背着走许久到镇上,才能换回几个铜板。 “你还是好好攒着!”周妍说道,“宫里头用钱的地方多,你这一点钱还不够打点的。” “我有钱呢。”云锦书说道。 她还有顾雁回这个大债主在,顾夫人对她太好,当初救他性命的钱便不收了,但那些金子里还有她一半呢。 那些金子她原本是想在京城里买间铺子,开个医馆的,但顾夫人想与她合开,她便没必要自己买了。 想到这里,云锦书忽然有些惆怅起来。 她觉得自己每一步好像都在被推着走。当初去了安定郡,转而又立刻拍马进京城,刚刚在顾家住下,转头又进了宫。 每一步都走得仓促而莫名,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一直操控着她。 现在算是在浣衣局站稳了脚跟,可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快她又要被塞到别的地方去。 “算了。”她嘟囔了一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这个身份,想再多也没有用。上面的人怎么安排,她都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云锦书的第一个休沐日。 这期间她没少同周妍吐槽,凭什么官员五日一休沐,而她们却一个月才只有一日,周妍对此也十分不满,但规矩是上面定的,她们除了老老实实地遵守,没有任何别的法子。 要是两人私底下的抱怨被别人听了去,说不定连这一日都没了。 这日一早云锦书便起来了,梳洗过后,铃儿也来了。 “云姐姐,”铃儿说道,“我今日向李公公告了假。” 她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银票,放到了云锦书的手里:“这是彩云之前昧下的钱,我找不到她,就去找了李公公,说要是李公公不给我做主,我就找淑妃娘娘去!李公公骂了我一顿,自个儿把钱出了。” 云锦书捏着那两张还带有她体温的银票,问道:“他就只骂了你?” 铃儿吐了吐舌头:“他老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不差这一回。” 她不想多说,拉着云锦书的袖子摇了摇:“云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就走。”云锦书说道。 她同周妍在秋兰那边说了一声,之后便带着铃儿一起向角门的方向走去。 走的还是她进宫时的那个角门,几人来得早,前面只有几个宫女在排队等着放行,很快就轮到了她们,守门的侍卫验过身份之后就放了行。 “终于出来了!” 周妍比云锦书还要兴奋,站在太阳底下,陶醉地仰着脸深吸了一口气。 云锦书拉着她笑:“宫里不好么?” “好是好,”周妍说道,“就是太小了。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家里有好大一片草场,我可以骑着马从这头飞奔到那头……” 云锦书“嗯”了一声,却已经没有留意她在说些什么了。 顾府的马车正停在不远处,青年长身玉立,正侧过头与身边的人说话,并没有留意她们这边的动静。 下一刻他好像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来,两人遥遥对视。 他怔住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很快又收了回去。 顾雁回丢下正与他说话的人,大步朝着云锦书走了过来。 不知怎地,云锦书略微有些紧张。等顾雁回走近了,她张开了嘴:“好久不见……”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蠢,只有不到一个月而已…… 顾雁回久久地看着她,久到云锦书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太蠢,才慢慢开了口。 “我来接你回家。”他说。 铃儿在一旁嘻嘻笑,周妍上下打量着顾雁回,刚要说话,眼角忽然瞥见旁边走过来一只花孔雀。 “云姑娘你可算出来了,老顾天没亮就来这里等着……是你?!”苏景云看见周妍,大叫了一声。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妍身上,周妍好看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你是哪位?”她问。 第107章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你不记得我了?!”苏景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我……应该记得你吗?”注意到别人的目光,周妍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能忘了我!”苏景云情绪激动,“我一直在找你,可你连名字都没告诉我,我几乎将镇原县找了个遍……” “回去再说。”顾雁回看到守门的侍卫不住地皱着眉头看向这边,当即便拦住了苏景云,低声说道。 苏景云不死心,对周妍嚷道:“你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周妍用帕子遮住脸,一溜烟地跑上了马车。 苏景云想追过去,被顾雁回牢牢抓住,不知说了些什么,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 云锦书“嘿嘿”一笑,她闻到了大瓜的味道。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周妍靠在车厢上,一双长腿百无聊赖地晃着,时不时看一眼云锦书和铃儿。 铃儿想问,被云锦书往嘴里塞了个果子,就不出声了。 云锦书自己则悠闲地吃着点心,还不忘给周妍倒了一杯茶。 最后,周妍终于憋不住了,她“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踢了踢云锦书的脚。 “你就不想问?”她问道。 云锦书“嘿”了一声:“那是你的秘密,你不想说便不用说。” “那你就不好奇?”周妍不死心。 “好奇,但是我怕问了你反而觉得为难。”云锦书说道。 “我有什么为难的,”周妍又靠了回去,嘟囔道,“我就是没想到……这京城还真小啊……” “周姐姐,你们两个认识啊?”铃儿终于咽下了那个果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妍。 终于有人问了,周妍反倒有些吞吞吐吐。 “算不得认识,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她小声说道。 “那他怎么认得你?”铃儿问道。 周妍沉默了,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苏景云与顾雁回骑马走在一旁,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活脱脱一只花孔雀。 仿佛知道她在看,苏景云忽然扭头向她这边看过来。 周妍“唰”地一下放下了帘子,重新坐了回来。 “他也不认得我,”她说道,“你没听他说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那你们……” “睡过一回。”周妍言简意赅地说道。 铃儿手中的果子掉到了地上。 云锦书目瞪口呆,这一刻她几乎要怀疑周妍也是个穿越而来的人了。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周妍不满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么震惊么?” “这……还不算大事啊?”铃儿小声问道,“你都和他……那样了,他怎么没娶你?” “我跑了。”周妍再一次语出惊人。 “那你……他……”可怜的铃儿一再被惊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周妍似乎是有些烦躁:“其实我没想着要这样的,但我到我爹身边之后,我爹一直想将我嫁出去,后来还给我找了个四十几岁的鳏夫。我心里头不痛快,就跑出去喝酒。” 她对着车窗外努了努嘴:“反正喝着喝着就碰到了他,我也忘了同他说了些什么,反正……反正再醒过来,就已经睡在一块儿了。” “原来是他趁人之危!”铃儿义愤填膺。 “倒也不能这么说……”周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隐隐约约还是记得一点的……” “那然后呢?他没说要负责?”铃儿追问。 “说了呀,”周妍含含糊糊地说道,“说了一大通废话……我也没仔细听,原本我就是不想嫁人的,怕他纠缠,就说自己饿了,想吃城东头的包子,他出去买,我就趁机跑了。” “那你刚才怎么说不认得他呢?”铃儿又问。 “我真没看出来,”周妍翻了个白眼,“那天天本就已经黑了,我又喝了些酒,就记得那人长相平平,但是身子么……咳咳,那天他穿了身黑衣裳,瞧着还挺顺眼的,谁知道这会儿变得这么花里胡哨的?要是当时他就穿成这样,我才不会跟他走呢!” 她问云锦书:“你和他认识?他是什么人?” “算是认识,”云锦书回忆了片刻,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他是顾雁回——就是他旁边那人——的表弟,在昭武军做参军,家里似乎挺有钱的,一直没成亲……” “谁问你他成没成亲了!”周妍凶巴巴地说道。 她颓然往后一靠,担忧地说道:“你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不会还在意?按说他也没吃什么亏,应该不会同我计较?” 云锦书和铃儿同情地看着她,从方才苏景云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十分在意。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宫了,”周妍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出宫就不会撞见他——对啊,我以后不出宫不就完了!” 她的眼睛一亮,人也高兴了起来:“我可是被选入宫做女官的,他难道还敢闯进宫中去纠缠我不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皇上的人!” 原本一心想摆脱的女官身份,此刻仿佛成了一颗定心丸,让她顿时安心了下来。 “那可说不准。”云锦书小声嘀咕。 马车很快停在了顾府门前,车门一打开,周妍就瞧见苏景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往里缩了缩:“要不你们去,我就不下去了……” 苏景云也对顾雁回说:“你们进去,我还有些事。” 周妍立刻抓住了云锦书的胳膊:“小锦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拜见顾夫人!” “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姑母了,”苏景云板着脸说道,“正好进去瞧瞧。” 周妍只觉得头皮发麻,使劲往云锦书身上贴。 好在这时候顾夫人已经得了信,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抓住云锦书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许久。 “又瘦了些,”顾夫人心疼地说,“一早碧瑶就给你煲了汤,这会儿正好,快进来!” 说完她才瞧见周妍和铃儿,不由笑了起来:“哎呀,你们是小锦的朋友?模样可真好!” 第108章 幸好景云不是我儿子 尤其是看到周妍的时候,顾夫人的眼睛都亮了。 “快进来,快进来,”她热情地将三人迎了进去,“这位姑娘是——” “我叫周妍,是新入宫的女官,与小锦住在一处的,”周妍大大方方地向顾夫人见礼,“见过顾夫人。” 铃儿也跟着上前行礼,顾夫人很高兴,张罗着让明月去拿见面礼。 “我这边没提前得了信,也没什么准备,”说着,顾夫人瞪了顾雁回一眼,转过头来又温声细语地对两个女孩说道,“这些算我的一番心意,你们别嫌弃。” 两人连忙推辞,顾夫人却执意让她们收下。 “小锦在宫里头人生地不熟的,平常你们多照拂她些。”她说道,“她没什么心眼,人也太过良善,这样的性子,怕是会吃亏的,有时候她不懂的,还要你们在旁边多提醒着。” 云锦书听在耳中,心里酸酸软软的。 她记得自己刚工作的时候,阿月就买了好多水果送到她们科室,对着她的同事们说了差不多的话。 那时候正是阿月创业最关键的时刻,她抱怨阿月不该乱花钱,阿月却摸摸她的头,说这才不算乱花。 “多这千把块我又不能创业成功,但是你那些同事们吃了拿了,以后对你就能好一点。”阿月说,“哪怕以后出了事不帮你,只要不在你背后使绊子,这钱花得就值。” 那边顾夫人还在与周妍和铃儿说话,苏景云却忍不住了。 只见他走上前来,也不开口,坐在周妍对面的椅子上,一双眼睛紧盯在她身上。 周妍最开始还装作没有注意,可他的目光太炽热,她只觉得越来越不自在,后来干脆也不说话了,低下头开始喝茶。 顾夫人看在眼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景云啊,”她问道,“你爹不是给你说了一门亲事么?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日你不是约了那家姑娘一同去寺中祈福?” 苏景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跳了起来:“才没有!” 他莫名有些心虚,也不知是对着谁解释:“我爹是有心想要给我说亲,但我根本就没有去相看,更没有约什么姑娘!” “哦,”顾夫人点了点头,“那大约是我听岔了,或许是你娘叫了那姑娘去你家中赏花?你怎么不去陪着?” “为何要我陪着!”苏景云叫道,“我又不喜欢那姑娘,我都没见过她……” “对啊,”顾夫人说道,“你都没见过她,又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她?” “我……”苏景云卡了壳。 他迅速瞥了一眼周妍,梗着脖子对顾夫人说道:“因为我早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哦,”顾夫人慢吞吞地说,“那人家喜不喜欢你啊?” “她当然——”苏景云说不下去了。 顾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人家不喜欢你?” 作为苏景云的亲姑姑,她补刀的时候一贯犀利:“你既没能建功立业,又没考取功名,长相更是……平平,人家好好的姑娘,为什么要喜欢你?” 到底顾忌着有外人在,在评价苏景云的长相时,她用了个比较温和的词语。 “我有什么不好?”苏景云急了,“我虽然没建功立业,可也做到了参军,虽然没考取功名,可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虽然长相……不是,姑母,我长得真的很丑吗?!” 顾夫人宽慰他道:“男人丑一些其实并不打紧,只要你将你这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换了,还是能看过眼的。” “我——”苏景云气急败坏。 顾夫人不再理会他,转头笑眯眯地问周妍:“周姑娘觉得是不是?” 周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顾夫人说的有道理……” 苏景云颓然坐到了椅子上,竟慢慢红了眼眶。 “你都不记得了。”他说。 “我……”周妍看着他这一副伤心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也不是全然不记得了,”她把心一横,安慰他道,“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所以当初不得不走……” “你都不记得了。”苏景云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周妍心里慌慌的,低头喝茶不说话了。 顾夫人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你们刚才说,要去把铃儿的妹妹买回来?”她问道。 铃儿连忙点头:“若是再留在那里,我妹妹迟早要丢了性命的!” “唔,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那户人家恐怕未必会乖乖放人啊!”顾夫人说道。 “我给他们银子!”铃儿急道,“他们花了五两银子就把我妹妹买了去,我给他们五十两!” “怕不是银子的问题。”顾夫人说道,“那家人是商户,想来是不缺银子的。买来的小妾被家里人赎走了,邻里只要一打听,就知道必是因为他们对你妹妹不好,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更何况你们三个女孩子,他们见了你们,连门都未必能让你们进——你前次是借了贤妃娘娘的名头,这次还敢再借她的名吗?” 铃儿被问得怔住了,她咬着下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夫人摇了摇头:“景云,你陪她们去一趟!” 苏景云一愣:“啊?但是我爹让我早些回家去……” 顾夫人磨了磨牙:“回家去做什么,相看么?” “才不是,我……哦哦哦我去我去!”苏景云恍然大悟。 “还有雁回……”顾夫人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却没找见人,“雁回呢?方才还在这里,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正说着话,顾雁回从外面走了进来。 “马车已经套好了,”他说道,“走,我陪你们一同去。” 顾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苏景云一眼。 云锦书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她在小声与明月咬耳朵。 “从前觉得雁回傻愣愣的,如今一看,倒也不是那么笨嘛!”顾夫人感叹道,“幸好幸好,景云不是我儿子,阿弥陀佛,阿弥托佛!” 第109章 我妹妹在哪里 崔府在城北的丁香路上,马车越往前走,两头的宅子就越小,人却越来越多。 “京城的房子,不是有钱就能买的。”云锦书和周妍都不清楚这里头的门道,还是铃儿向她们解释,“城南都是各家世袭的祖宅,城东是朝中新贵住的地方,城北这边住着的大都是商户,城西就是普通人家和穷人了。” “我家原来就住在城西。”她补充道。 一路上铃儿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十分紧张。 “别担心,”云锦书安慰她道,“顾将军和苏参军不是也一起跟着来了么?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崔家人不会那么想不开,为了一个妾与顾家苏家交恶。更何况咱们又不是白白将人带走,还会给他银子的。” 铃儿低低地“嗯”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马车又向前行进了一阵,铃儿忽然说了一声:“到了。” 云锦书也向车外看去,只见马车正停在一户人家前面,那写着“崔府”的牌子簇新,一看就是新挂上的。 大门紧闭着,门口没有人,顾雁回下了马,刚想要上前,就被苏景云抢了先。 “我去敲门!”他不知对着谁说了一句,便大步走上前走,抓起门环在大门上敲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来应门,他又敲了几下,这回使了些力气,敲得比方才更响了些。 门房似乎这才听见,里面传来了走路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中年人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些不满的神情:“走走走,已经没有流水席了,吃了三天还来敲门……这位公子,您找谁?” 外头站着的却不是这几日徘徊不去的小乞丐,而是个青年。 那青年相貌平平,一身衣裳简直要晃瞎门房的眼,但他也是跟着老爷见过世面的,一眼就认出了青年身上那花里胡哨的衣裳,是当下最时兴的料子,针脚细密,裁剪得体,一看便是花了大价钱的。 他的态度立刻便恭谨了起来,将大门打开,赔着笑说道:“小的方才正巧在睡觉,没听见公子敲门,叫公子久等了。” 苏景云没有和他计较,只问道:“崔老爷在府上么?” “哎哟,公子您来得不巧。”那门房的眼睛一转,已经看到了他身后的马车,还有一旁的顾雁回,心里已经对这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那马车的制式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的,再加上那边那位公子周身的气度,瞧着便知道一定是位世家公子。 眼前这人,应当是那位公子的小厮,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人物,来找他家老爷是为了做什么。 “今日从南边来了一批货,老爷一早便去铺子里点货了,”门房弓着腰说道,“您要是寻老爷有事,就请先进来稍坐片刻,小的这就让人去请老爷回来。” 苏景云抬手止住了他:“同你家夫人说也是一样的,还请你通传一声。” 他没说自己的身份,门房也不敢细问,连声应了,叫来一个小丫鬟去通传,自己则将人迎进了前院。 云锦书三人下了马车,跟着走了进去。 崔家的宅子不算大,但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想来也是花了很大一笔银子的。府里的下人不少,只从门口到前院的这一路上就遇见了七八个丫鬟。 几人进了堂屋,刚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一个妇人带着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那妇人长了一张圆脸,颇为富态,腕间挂着一串佛珠。见了几人,她稍稍有些狐疑,不过很快便笑着迎了上来。 “不知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她对旁边的丫鬟吩咐了一声,“还不快上茶!” “不必了,”苏景云说道,“崔夫人,我们此番前来,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与我……?”崔夫人一愣。 苏景云点头:“敢问府上是不是有位叫做小翠的小妾?” “小翠……”崔夫人的目光闪了闪,很快笑道,“公子怕是听岔了,我们府上并无叫小翠的。” “你骗人!”铃儿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前次来还见到我妹妹了,她就在你们府上!” 她人长得小,又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最后面,所以方才崔夫人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此刻她一出声,崔夫人这才留意到,瞳孔不由一缩。 云锦书留意到她的神情,心中一紧,也跟着站了起来。 “哦,原来你们要找福儿啊!”崔夫人恍然大悟的样子,“小翠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叫了,我乍一听倒是没想起来。”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眼神慈悲:“小翠这名字,犯了我家老爷的名讳,我怜惜她出身孤苦,便给她改成了福儿,希望她以后能多子多福,过上好日子。” 铃儿咬着唇,直勾勾地看着她:“我妹妹在哪里?” “福儿她……”崔夫人顿了顿,脸上转瞬间便换上了哀戚的样子来。 她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福儿那孩子命苦啊!”她缓缓说道,“前些日子她就病得厉害,老爷请了郎中来看,郎中开了方子,原本已经渐渐好了,可后来忽然有一日……” 铃儿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她在崔夫人的话中摇摇欲坠。 “有一日她不知怎么,忽然就跑进厨房里头,偷吃了好些东西。那郎中吩咐过饮食上一定要注意的,谁承想她这样一闹,病情就立时重了,半夜的时候肚子便疼了起来,再后来也没能救过来。” 云锦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铃儿,只觉得她的手凉得吓人。 “唉,这些年里,也没见有人来探望过福儿,当初买她入府的时候,那人也说她家里人都不在了。所以我便将她厚葬了,还找僧人做了法事,在外头摆了三日的流水席,希望她来生能投个好胎。” “早知道她还有你这个姐姐在,就多等几日了,最起码你还能再见上她最后一面……” 第110章 不会这么算了的 里间,云锦书与周妍相顾无言。 方才铃儿听了那崔夫人的话,半晌没有开口,忽然身子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幸而云锦书就站在她旁边,将她一把扶住了。 周妍跳了起来,怒气冲天,指着崔夫人骂道:“你放屁!你们府上要是死了人,怎么连一片白幡都不见?就算是买来的小妾没了,按律法也得将尸首归还家人,你凭什么做主给埋了?” 崔夫人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哎呀你说话便好好说,莫非还想要动手不成?” 她急赤白脸地解释:“我们家老爷是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些东西,福儿没了,我又是让人做法事,又是在外头摆流水席的,哪有半分对不起她的地方?埋了也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家里人,难道你们一直不找过来,我还一直将她的尸首停在府里不成?” “铃儿之前便来过,”云锦书比周妍冷静些,说道,“上次她便来找过小翠,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崔夫人的眼珠转了转,撇清道,“定是下人自作主张将事情瞒下了,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位姑娘!” 云锦书还要说,被顾雁回拦住了。 “你们先带着铃儿去里间休息。”他说道。 “对对对,”崔夫人连声附和,“来人,快扶那姑娘到里间去!” 旁边那个高个姑娘眼看着就要冲过来打她了,她心里头实在是有些害怕,倒是这两位公子看着还算平静,不如与他们好好谈谈。 左不过是个买来的下人而已,到时候大不了多赔他们些银子,就当做破财免灾了。 周妍气呼呼地瞪了崔夫人一眼,和云锦书一左一右,将铃儿扶到了里间的床上。 云锦书握着铃儿的手,觉得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两人听不见外头的动静,周妍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那老虔婆一定是故意的!”她骂道,“我一看就知道,她一定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才心虚,整天念佛的!咱们从外头进来,这府里的人都喜笑颜开的,哪有半分死了人该有的气氛?摆什么流水席……他们根本就没把小翠的死当一回事,又怎么可能为她摆流水席?” “我觉得小翠的死怕是另有蹊跷。”云锦书说道。 “就该把她抓起来,让官府好好拷问一番!”周妍说道,“还有这府里头的下人,全都抓过去——我就不信没人知道敢说实话!” 云锦书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看着铃儿,她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连唇都白得吓人。 多少个夜里,她因为想家而偷偷哭泣,又因为想到有了自己的这一份月银,家里人能够活得轻松些,再一次抹干了眼泪,重又高兴了起来。 她那个时候是骄傲的,她长大了,可以赚钱了,可以帮爹娘分担了,旁人同爹娘说话的时候,都会羡慕他们有这样一个好女儿。 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因为彩云的贪婪与自私,她的月银根本没有落到她爹娘的手里。 在她充满希望的时候,她的妹妹被卖到了崔家,她的弟弟下落不明,她的爹娘在病痛与困苦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这些,她还在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能出宫的那一日,好与家人团聚。 现在什么都没了,她唯一的妹妹也没有了。 门口传来一声响动,云锦书抬起头,看到顾雁回站在门外,眉眼冷峻。 “走,”他说道,“带铃儿去再见她妹妹一面。” 苏景云走进来,从床榻上抱起铃儿,一行人不顾崔夫人在身后的挽留,径直走出了崔府。 铃儿被安置在了马车上,周妍心里头始终憋着一口气,此刻终于忍不住了。 她“蹬蹬蹬”地跑到一旁,拉住两个在不远处玩耍的小孩,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又掏出钱袋,往他们手里倒了不少铜板。 那两个小孩很高兴,很快便跑走了,她这才走了回来。 “你让他们做什么去了?”云锦书问道。 周妍撇撇嘴:“没什么,就是给崔家添添堵罢了。” 她扯着嗓子问苏景云:“就这么走了?你们没问明白小翠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同苏景云说话,苏景云情绪却十分低落。 他摇了摇头:“问不清楚的,那崔夫人翻来覆去一直是那几句话,府里的下人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他们的身契都在崔夫人手里。” “那就这么算了?”周妍怒道。 “不会这么算了的。”开口的是顾雁回,他站在马车外,身形挺拔,侧过头看着崔府的方向,神情冷漠,“会有人付出代价。” 但无论是什么代价,小翠都活不过来了,云锦书在心里默默说道。 马车再一次缓缓行驶起来,铃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默默流着眼泪。 几人出了城,又向前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崔夫人说小翠就葬在这里,”苏景云说道,“但她没有子嗣,又没有亲眷,所以崔家便没有给她立碑。” 云锦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个小小的坟包,有一个前面潦草地摆着几样贡品,应当就是小翠埋着的地方了。 铃儿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力气,提起裙子朝着山上走去。云锦书想跟过去,被顾雁回拉住了。 他对她摇了摇头:“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云锦书默默收回了脚步。 周妍也忍不住抹眼泪,旁边苏景云递给周妍一条帕子,周妍接过去,刚想擦泪,发现那条帕子上面绣着浮夸的花纹,又嫌弃地塞回给了他。 白云之下,铃儿瘦小的身影伏倒在那坟前,失声痛哭。 云锦书只觉得一阵心酸。 第111章 早知道当初就换个人了 在崔家耽搁了一阵,又陪着铃儿去了小翠的坟前,待他们返程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几人怕在宫门落锁之前赶不回去,于是便没有再折返回顾府。 到了那个熟悉的角门前,云锦书几人下了车。 周妍鬼鬼祟祟的,早就盯准了角门的位置,跳下车就要往前跑。 却不想苏景云一路上也在盯着她,她一动,他立刻快步上前去挡在了她面前。 “你……当真就不打算同我解释一下?”苏景云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我不是都解释过了么……”周妍心虚地不敢看他,“我当时喝醉了呀……况且你是个男人,又没有吃亏,这么计较做什么?” “这是我计较吗?”苏景云怒气冲冲,“你给我讲你小时候在草原上骑马看星星,讲你偷吃祭祖的点心,讲你夏日挽起裤脚,在河里捉鱼,那河水冰冰凉凉的从你脚背上漫过。” 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了一点委屈:“你说你以后想生个女儿,带着她一起爬树捉鱼的……我怕那包子凉了,揣在怀里往回跑,可等到回去之后,屋子里空荡荡的,好像我就只是做了一个梦。” 周妍的眼神乱瞟,拉着他往一旁走:“别在这里说呀……我真的就只是……” 两人走到了一旁去。云锦书担忧地看了一眼呆呆地站在一旁的铃儿,自打从小翠坟前回来,铃儿便没说一句话,眼神空洞,好像丢了魂魄一般。 “铃儿。”她叫了一声。 铃儿骤然回过神来,她想对云锦书笑,试着扯了几下嘴角,最后却都是怪模怪样的。 “云姐姐,我没事。”她轻声说道,“我……我有点累了,就先进去了。” 说完,不等云锦书回答,她就闷着头走了进去。 云锦书张张嘴,顾雁回拉了拉她。 “让她自己待一会儿。”他又说了一遍。 云锦书默默点了点头。 一时间马车旁就只剩下了她和顾雁回两人,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你……” “我……” 顾雁回笑笑,示意她先说。 云锦书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在宫里挺好的,平常很清闲,不用干什么活,你不要想太多。” “我没想什么。”顾雁回抿嘴说道。 “是吗?”云锦书挑了挑眉毛。 从见面开始,他就太沉默了,几乎什么话都没说过。 顾雁回扭过头去不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我没用。” “看,果然还是开始胡思乱想了。”云锦书轻松地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再厉害一点,淑妃就不敢这么轻易将我召进宫中了?” 顾雁回说道:“你是顾家的人,她凭什么擅作主张将你召入宫中?还借了皇上的口谕……皇上荒淫无度……” “你可小声些!”云锦书吓了一跳,恨不得去捂他的嘴,“让人听见还要不要命了!” “本来就是这样。”顾雁回倔强道。 他有些颓唐:“若我能再厉害些,她想欺辱你,总要先思量一番,你也不用进宫去委屈求全。” “都说了同你没什么关系。”云锦书宽慰他道,“我原本就是想找阿月的,现在多少有了一点线索,也算是好事。” 知道了刘贺与袁宁,也算是线索? “但你现在的处境实在危险,”顾雁回说道,“从前在宫外也就罢了,现在你就在宫里,若是有朝一日被皇上瞧见,他想要将你收入后宫该怎么办?” “皇上……”云锦书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说起来,我见过皇上两次了。” 顾雁回紧张起来:“那他……难道没有留意到你?” “应当是没有留意,”云锦书回忆着说道,“他同我说了几句话,没多看我一眼,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意思。” “后宫里美人如云,我应当不算什么。而且我进宫这么久,也没听说皇上召谁侍寝,”她说道,“怎么瞧着都有些不近女色的意味。” 有句话她没说,就仅有的两次接触看来,她觉得皇上还挺有礼貌的。 “你别被表象骗了!”顾雁回斩钉截铁地说道,“所谓不近女色,应当是我之前那一剑……” “你真是不要命了!”云锦书重重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顾雁回也知道自己失言,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总之你小心些,以后能避开就避开,他……绝非良人。” “我知道啦,”云锦书安抚道,“我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女,平常就算想见皇上也是没有机会的,前次也是凑巧在淑妃那里才遇见,以后应当不会了。”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她对顾雁回摆摆手,叫了还在与苏景云拉扯的周妍一声:“该回去了!” 周妍如蒙大赦,一把挥开了苏景云的手:“放开,我得回去了!” 苏景云不甘心:“你得给我个说法!” “什么说法不说法的,”周妍大怒,“我肤白貌美,腿长腰细,你能与我春宵一度,已经是你祖上积德了,你竟还想要说法,你说我应当给你个什么说法?” 说完,她不再理他,几步跑到云锦书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就进了宫。 “早知道当初就换个人了。”她嘟囔道。 云锦书只觉得好笑:“你那会儿为什么要那么做?” “就是觉得生气。”周妍说道,“小的时候我爹一天都没有养过我,可只是因为他是我爹,我就不得不听他的,哪怕他要我嫁给一个年纪能做我祖父的鳏夫,我也不得不听他的。” “那时候我年纪小,就想着要不干脆死了,死了他就再也控制不了我了。”她说道,“可是就这么死,我还有点不甘心,就跑去喝酒,然后就碰到了苏景云——我想着自己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呢,瞧他也挺顺眼的,干脆就同他回去了。” “他说了不少话,有句我记得挺清楚的。他说别人让你不痛快,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你痛快不痛快,对这样的人,你以为伤害自己他就会难受吗?你要把刀对准他才对。” “他这人虽然看着呆呆笨笨的,没想到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我听了就不想死了,回去同我爹大闹了一场,看着我爹几乎要气死的模样,我心里当真痛快了许多。” “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周妍喃喃道。 “我看他对你念念不忘的,”云锦书说道,“你当真不打算同他再续前缘了?” 周妍嫌弃地撇撇嘴:“续不了一点。” 她有点郁闷,又有点纳闷:“当初我见他的时候,虽然其貌不扬的,但一身衣裳干净利落,也算是个正常人来着,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第112章 你房间里的花也换土了么? 所幸苏景云无诏不能进宫,回宫之后,周妍很快便把他忘到了脑后。 她和云锦书两个人这些日子变着法子逗铃儿开心,可铃儿自打那天从妹妹的坟前回来之后,人就经常出神,偶尔发上许久的呆,叫了几声才能回过神来。 御花园的李公公对她越发不满了起来,几次三番地惩罚她。云锦书并不知晓这些,还是夏蝉告诉她的。 夏蝉就是那个讲话讲到下巴脱臼的宫女,她又来过几次,倒不是因为再次脱臼了,而是单纯地想找人说话。 云锦书也愿意听她说,夏蝉的消息特别灵通,她还想着能不能从她口中得到阿月的线索。 然而同阿月有关的她没听见,倒是听了不少后宫八卦。 比方说怡兰殿的吴御女,被淑妃娘娘抓到与宫中的一个侍卫纠缠不清,那侍卫原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知道她进了宫之后,便也想法子当了侍卫。 淑妃娘娘震怒,告到了皇上面前,说吴御女与人私通,但皇上听了反倒没放在心上,将吴御女叫过去问了半晌,后来竟把她许配给了那侍卫为妻。 还有印月阁的宁婕妤前些日子在御花园里赏花,被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石头砸到了头,当即就血流满面,若是再偏上一寸,怕是一只眼睛都要保不住了。 皇上亲自去看了,宁婕妤不知怎地,偏说是淑妃娘娘害的她,让皇上为她做主。皇上听了自然是不信的,淑妃娘娘前些天身上起的疹子还没下去呢,怎么可能有心力去害她?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淑妃娘娘耳中,淑妃娘娘又跑到皇上面前哭,说宁婕妤从来没将她这个淑妃放到眼里,因为之前她按照皇上的吩咐调教宁婕妤,她便恨上了她,连这种无稽之谈都敢在皇上面前说。 皇上让淑妃娘娘把面纱戴上再说话,又说宁婕妤一贯心直口快,就是随口一说罢了。淑妃你实在是小心眼,这种事朕都没有当真,你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就是因为你整天思虑太重,所以疹子才不会下去之类云云。 反正就是现在淑妃娘娘和宁婕妤已经结下了死仇,怕是迟早有一天要扳倒一个才罢休。 旁的就是些她偶尔瞧见的了:“我来的时候又看见铃儿被李公公罚跪,这大夏天的,在外头跪上一个时辰,人都晒晕了。” 云锦书这才知道铃儿的处境,她同周妍对视了一眼,便一同去找了秋兰,想将铃儿要过来。 秋兰却是一副为难的模样:“我知道她同你们要好,但是她毕竟是御花园那边的人,我实在不好贸然插手要人。这样,我去问问李公公,若他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你就再去走淑妃娘娘的路子。” 她去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姓李的那老太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就是个小宫女么?不给便不给,偏说我现在有了依仗,连手都伸得比从前长,不知道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她是真的有些恼了,平常她也是见过李公公的,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说话客客气气的,今天她也同样客气地去问了一句铃儿,却没想到被李公公丝毫不留情面地说了一通。 “劳烦姑姑了,”云锦书见状连忙说道,“我再去想想旁的法子。” 刘贺那边她实在是不想去,每次过去的时候,都要听刘贺抱怨一大通。什么太医都是些废物啊,什么宁婕妤是个贱人啊,什么德妃仗势欺人,贤妃装腔作势,云锦书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冷眼瞧着刘贺命人将华阳殿整个都翻了一遍,就是没找到那些蠓虫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人变得越发暴躁起来,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离他远一些。 但现在她也实在不忍心看着铃儿被李公公磋磨。 “还是得去一趟啊!”她感慨了一声。 “何必去那边,”周妍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听人说,那李公公与流莺是老乡,流莺不是已经被你治好了么?你去同流莺说,再让流莺与李公公说上一声不就成了?” 云锦书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之前按照叮咬过敏,斟酌着给流莺调整了几次方子,流莺后来特地来道过谢,说身上已经不痒了。 只是当初她抓得狠了,许多地方都结了痂,究竟会不会留疤,还要过些时日再看。 流莺对她千恩万谢,直言自己几乎要被折腾掉了半条命去,多亏了云姑娘才结束了那种折磨。 想来,自己求她铃儿的事,她应当不会拒绝? 这样想着,云锦书便让黄鹊去给流莺递个话。 谁知流莺很快便来了,开口的时候却是满脸难色。 “云姑娘,”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并非我不肯帮你,只是李公公……李公公与我并不亲近,从前也没说过几句话,后来更是鲜少联络了。” 一旁的夏蝉吐出了一颗瓜子皮:“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常往你们印月阁跑呢?” 她今日闲来无事,又逛到了她们这里,这会儿正翘着脚听她们说话。 流莺下意识地反驳:“是婕妤之前寻李公公有事,所以李公公去的才勤了些。” “有事?有什么事?”云锦书下意识问道。 流莺却更迟疑了,过了半晌,才说道:“是印月阁有几株花长得不好,婕妤交叫李公公寻些肥沃的土壤换上。” 云锦书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只是她自己还并未意识到这是因为什么。 “换土……”她说道,“你房间里的花也换土了么?” 流莺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婕妤看我那里养的芙蓉不大好,就让李公公一起换了。不过我这些天身上痒得厉害,没心思浇水,前两日便枯死了,我也就丢了出去。” 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云锦书的脑子,换土……淑妃娘娘寻了一株稀奇的花儿……蠓虫……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流莺。 流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云姑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她的脸上只有一道红印,是之前起疹子时挠出来的疤。 云锦书微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第113章 我帮你处理了 等流莺走了,云锦书打发走了看戏的夏蝉,将自己的猜测同黄鹊和周妍说了。 黄鹊满脸不可置信:“可宁婕妤她想害淑妃娘娘,为何要在流莺的屋子里也放上一盆换了土的花?” “大约是为了看看效果,”云锦书冷声说道,“蠓虫的种类有许多,她不确定李公公寻来的土中含有的是哪一种,若是那种无毒的,她不是白忙活了一场?且一旦淑妃那边留意到了,以后就再没机会下手了。淑妃是在流莺起疹子之后几天才起的,说明她是在看到效果之后,才让李公公的人给淑妃那边也换了土。” 黄鹊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 流莺伺候了婕妤那么久,可宁婕妤却能这样不动声色地害她……明明印月阁里有那么多人的,哪怕她选个后辈分派过去的,她都不会觉得这般可怖。 “这也刚巧说明了李公公为何脾气这么暴躁,”周妍接话道,“淑妃娘娘那边向皇上告了状,皇上命人彻查此事,李公公怕是已经许久未曾睡好了?” “他的胆子当真不小,”云锦书一想到这个李公公做出的事,不由感叹道,“之前帮着彩云隐瞒怀孕,现在又帮宁婕妤暗害淑妃娘娘——且那花儿以后可是要作为寿礼献给皇上的,他就不怕那蠓虫将皇上也叮咬了?” 蠓虫的寿命短,但同样繁殖能力也强,只要湿度温度合适,就能一直繁衍,所以刘贺身上的疹子才一直未好。 这东西要是送到了皇上面前,害得皇上也起了疹子,李公公不知道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他现在估摸着也已经后悔了,”黄鹊说道,“这些天频频往印月阁跑,大约就是想同宁婕妤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不过宁婕妤未必肯理他,她只是让他寻些肥沃的土,即便是那土真的有问题,也是出在李公公身上,同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你去同李公公说上一声,”说话间云锦书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说他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经知道了,想要将事情悄无声息地处理好,就自己过来一趟。” 黄鹊应声去了,没一会儿功夫,云锦书便瞧见她带着一个胖得低头都看不到脚尖的太监走了过来。 她并不着急,先为眼前几个来找她诊病的宫女都开了药,然后才抬眼看向李公公。 外头天热,李公公怕是又急着赶过来,这会儿满头都是汗水。 “这位公公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她态度平常,好像并不是她叫他过来,而是他自己来诊病的。 李公公的反应很快,见身后还有个人在等着,也不敢多说,只说道:“我确实有些病症……听人说云姑娘医术高超,就想着过来让云姑娘瞧瞧。” 说完,他回头扫视了一眼其余的人,再转向云锦书,面带恳切:“云姑娘,我这病有些难以启齿,咱们能不能关起门来说话?” 后面的宫女们听了,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说着还嘻嘻直笑,看向李公公的目光中充满了揶揄。 太监们确实是有些不能说的毛病的,私底下年纪大些的宫女都会对她们说,有的太监身上常年带着一股尿骚味,要佩戴许多香包才能压住。 李公公留意到她们的目光,却只当做不知,又看向云锦书。 云锦书点点头,和颜悦色地对外头的人说:“你们暂且先稍等一会儿!”说完便让黄鹊关了门。 门一关上,她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冷冷地看着李公公。 李公公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因为太胖,肚子还在地上弹了一下。 “云姑娘,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他将自己如何被宁婕妤胁迫,去河边的湿地里挖了土回来,又如何为淑妃娘娘宫中的墨菊换了土的事一一道来,不敢有半分隐瞒。 “我根本不知道那土中会有什么虫子,我也只是按吩咐办事啊!”李公公不住叫屈,“我就只是个小小的管事而已,婕妤的吩咐,我不敢不从,谁知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他言辞恳切,云锦书的心中却没有半分波澜。 能在宫中活这么久,又爬到了管事的位子上,他绝不会是个傻子。 就算他不知道那土中到底有什么虫子,但宁婕妤与淑妃娘娘不合的消息,他必是早便知道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宁婕妤包藏祸心。 只不过是因为他一直包庇的彩云被淑妃娘娘接走了,他怕被秋后算账,慌不择路之下选择了投靠宁婕妤而已。 “我有个要好的妹妹,”云锦书慢慢说道,“叫铃儿的。” 李公公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铃儿手脚麻利,为人也不错,只是御花园里能干的多是些粗活,赶明儿我便叫她到浣衣局来!” 云锦书点点头,脸上依旧淡淡的:“我帮你把那盆花处理了,保证不会送到皇上面前。” 李公公心中大石落地,人一下子便坐在了地上。 “多谢云姑娘,多谢云姑娘!”他忍不住哭道,“因着这事,我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好的……原本我只当是宁婕妤想叫那株墨菊枯死了,到时候淑妃娘娘追究起来,罚两个办事的小太监也就罢了……谁知她竟这般狠毒,若是那墨菊当真送到了皇上跟前,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云锦书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无论是李公公还是袁宁,亦或是刘贺,甚至还有彩云,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除了自己,他们似乎根本没有把别人当成人。 被当成试验品的流莺,被推到皇上面前的吴御女,出事便会被当成替罪羊的小太监…… 手中有了权力,便会向下欺压,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强者上面却又有更强的压迫。 摆摆手让李公公出去了,云锦书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阿月,你究竟在哪里? 现在你是不是也在被人欺负,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要找到你了。 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114章 你不如死了吧 用过了晚饭,玲儿便提了个小包袱过来了。 云锦书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样以后我再有什么事,就不用跑到御花园那边找你了。” “云姑娘你这边还缺不缺人,我能不能也一起过来?”夏蝉羡慕地问道。 周妍满头黑线:“你上午不是才来过,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冷宫那边没有什么事,”夏蝉说道,“我也不过就是去看着沈才人,别叫她闹出什么乱子而已。这会儿她一睡下,那边连个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无聊得很。” “这里已经住不下了,”周妍往外赶人,“你就不要想了。” “我能做不少事呢,”夏蝉嘟囔着,“这几日我逢人便夸云姑娘的医术高超,这几日来你们这里诊病的人都多了不少?” 云锦书刚要说话,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黄鹊去打开门,来的竟是青岚。 “云姑娘可睡下了?”青岚笑盈盈地站在外头,说道,“娘娘那边有事要找云姑娘,还请云姑娘同我走一趟。” 黄鹊回过头,担忧地看了一眼云锦书。 云锦书站起身来,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我这便同你过去。”她客气地对青岚说道。 原本她就要去见刘贺,那盆墨菊总是要处理的,现在刘贺让人来叫她,她正好去看看。 路上她问青岚:“不知淑妃娘娘召我过去是有什么事?” 青岚笑笑:“不瞒云姑娘说,其实是彩云,她今日晚间不小心绊了一跤,肚子就开始疼了起来,怕是要发动了。” 她轻声说道:“娘娘……有些烦恼。彩云从前在御花园那边,吃不好睡不好,腹中的孩子难免小了些。这几日华阳殿上下一直好生伺候着,好不容易将她养得胖了些,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要生产了。” 云锦书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她大约已经猜到了刘贺想叫她去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等到了华阳殿,刘贺一见了她,立刻便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阿宁,”他对云锦书说道,“彩云那个贱婢应该是快生了,等会儿我会对旁人说你是医女,让你跟着进产房。” “我不懂接生,”云锦书说道,“你还是换个人!” “里头我也安插了别的人手,”刘贺说道,“只是到底都是外人——她提前了足足半个月,原本我想着将胎儿养大,她生的时候,指不定就要难产而死了,现在孩子还没那么大,万一她运气好,活下来了可怎么办?” “我已经买通了产婆,到时候会做些手脚,但谁知道那产婆究竟又有没有收别人的银子?总之你进去盯着些,要是有什么不对……” 他看着云锦书,阴恻恻地笑了一下,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云锦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道:“我先过去看看。” 刘贺只当她已经答应了,立刻叫了青岚进来,让青岚带着云锦书去侧殿。 “本宫就不去了,”他抚着胸口说道,“那彩云叫得太凄厉,这么远都能听见,怪瘆人的。” “娘娘先歇着,”青岚说道,“从发动到生产,顺利的要几个时辰,不顺利的话,疼上一天一夜也是有的,不着急呢。” 刘贺翻了个白眼:“她嚎得那么大声,本宫怎么睡得着?等会儿你们出去之后叫人将门窗都关好了,听着实在是让人心烦。” 青岚笑着应了,然后便带着云锦书往侧殿去了。 还没到侧殿,云锦书果然就已经听见了彩云的哭喊。 “疼……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青岚快走了几步,推门进去,说道:“彩云姑娘再忍一忍,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娘娘那边已经让太医熬了催产汤,等会儿姑娘喝了之后,孩子很快就能生出来了。” 云锦书跟在她后面,探头看了过去,一时间不由有些心惊。 距离她上次见到彩云,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彩云看上去就像是被吹胀的气球一般,整个人都胖了一大圈。原本瘦瘦小小的身子,如今带着几分臃肿,那肚子更是大得吓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撑破了一般。 彩云哭着,听见青岚的话,央求道:“催产汤……现在就给我催产汤……” 青岚挥挥手,立刻有人端着一个碗走上前来。她接过碗坐到床边,亲自将彩云扶起来,一点点喂了下去。 喝下去没一会儿功夫,彩云的肚子便更疼了。她如同一尾被丢到岸上的鱼,在床榻上止不住地翻滚,却被人牢牢按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姑娘别动,”青岚的声音十分冷静,“若是压到了腹中的皇嗣可就糟了。” 彩云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子,一张脸上满是汗水。 在宫缩的间隙,她喘着粗气央求:“青岚……姐姐……能不能……请皇上过来……”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发作起来的时候,时间被无限拉长,她觉得自己已经在这张华丽的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腹中像是有只手在不住撕扯着,周身的骨头也仿佛被寸寸碾碎了。 绝望和恐惧笼罩了她,疼起来的时候,若是旁边有一把刀,她必会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心口,可疼痛稍缓的时候,她又开始害怕自己挺不过这一关。 只要活着生下这个孩子……只要活着,以后就有无尽的荣华富贵…… 可实在是太痛了,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脑海中不住地浮现出了当初嫂嫂身下满是血的样子。 “皇上?”青岚忽然笑了一声。 她的目光中满是讥讽,声音里带着几分残忍:“你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能怀上皇子,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了,还想着让皇上亲自过来陪着你生产?” “你……你在说什么……”彩云以为自己听错了,断断续续地问道。 “你没听清楚么?”青岚的声音更大了些,“我说,皇上是不会来的!”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这些日子为彩云编织的幻梦:“皇上根本不在乎你腹中的孩子,一个奴才生的,往后又能有什么出息?你也别做梦了,就算你生了孩子,皇上也不会给你什么位份,你的存在只会让皇上蒙羞。” “所以,”她贴在彩云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不如死了!” 第115章 皇上真的过来了 彩云完全愣住,一时间连那连绵不绝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你说什么……”她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失了血色,喃喃着不敢相信。 青岚微笑着,又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来,喝了,喝了这药,很快孩子便出来了。” 彩云却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她死命一挣,竟将被按着的手脚都挣脱了。她胡乱挥舞着胳膊,尖声叫道:“我不信!你之前不是那么说的,我……我要见淑妃娘娘,我要见皇上!” 猝不及防之下,青岚被她的胳膊打到了脸上,手中的药洒了一身,碗也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声音也跟着高了:“按住她!” 周围的几个婆子回过神来,纷纷上前重新按住了彩云。 青岚颇有些狼狈地掏出帕子,将身上擦了擦,然后将帕子丢到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不住挣扎的彩云。 “彩云姑娘还是安静些,”她冷冷说道,“你现在不留着力气,等会儿生产的时候用不上力,胎儿太久生不下来会有危险的。到时候为了保住皇嗣,就只能将你的肚子剖开了。” 彩云看着她的目光,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彩云叫道,“你是故意的,你一直都是故意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全都想明白了:“是淑妃想要我死,是她想要我死!” “彩云姑娘怕是已经疼糊涂了,”青岚微笑着说道,“娘娘这些日子对你如何,整个后宫都看在眼里,你说出这话,娘娘若是知道了,该有多寒心呐!” “她想要我的孩子!”彩云喊道,“你们都要我死!” 青岚摇了摇头,吩咐道:“将她的嘴堵起来,这种话是对娘娘的污蔑,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一个婆子上来掰开了彩云的嘴,另一个将一条帕子团好,重重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彩云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了眼眶。 青岚处理完之后,又拿了一条帕子擦了擦手,转过身笑吟吟地对云锦书说道:“彩云还这么有精神,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生不下来的,云姑娘先到外头等着。” 云锦书机械地随着她走到了外头,青岚十分贴心地为她拿了个软垫,又让人上了茶水。 “我先去换身衣裳,云姑娘请自便。”她笑着说道。 云锦书胡乱点了点头,青岚走了出去,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云锦书一个人。 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当初她将彩云推到刘贺面前的时候,便知道彩云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心中却又升起了无尽的负罪感。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鄙夷自己,如果今天刘贺没有叫她过来,等她听到了彩云的死讯,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一面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为铃儿报了仇,一面又认为自己的双手并没有沾血,并不是害死彩云的凶手? 可如今一切都在她眼前发生着,屋里的惨叫撕破了她虚伪的假面,彩云就是因她而死。 恍惚间她想起当初实习的时候,医院里曾经送来一个特殊的病人,那人开车冲进了闹市区,连撞了十几个行人,最后车子撞到了墙上,生命危在旦夕。 她看着老师做了整整五个小时的手术,终于将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却觉得十分不理解。 这样一个坏人,真的值得花这么多心力去救他的命吗? 她很疑惑,也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身为医生,所有的生命在我们眼前都是平等的,我们没有资格去权衡和审判一条生命值不值得救,那是法律的事。” 看她仍旧眉头紧锁,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老师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今却穿越了时空,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口。 云锦书霍然起身,快步走到了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彩云的情形已经十分不好了,她口中塞着帕子,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双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 刚才青岚的一番话,彻底摧毁了她的希望。 这样下去,哪怕接生的稳婆什么都不做,彩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她甚至没有力气将孩子生下来,最后的下场,只有被活生生地剖开肚子取出孩子。 屋里的宫女婆子都看向云锦书,但因为她方才是跟着青岚一起进来的,她们并没有拦她。 云锦书走到了床前,将彩云口中的帕子抽了出来。 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彩云的状况,握住了彩云的手。 “别听她乱说,”云锦书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皇上已经得了信,很快就过来了。” 彩云的眼睛眨了眨,嘴唇翕动着,小声说着些什么。 云锦书靠过去,听见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是你……是你告诉的淑妃……” 她的眼中满是恨意:“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不会死的,”云锦书说道,“你还没有见到你的孩子,若是你死了,他根本不会知道还有你这个娘亲!他或许会被淑妃抚养,但如果淑妃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的孩子就成了弃子,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所以,你要活下去。”云锦书一字一句地说,“好好生下孩子,好好看着他长大!” 彩云骤然迸发出一阵求生的欲望,她使劲抓着云锦书的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目光中却透出了一阵哀求。 云锦书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已经开到了六指,现在不要浪费体力,等一会儿开了十指,我告诉你用力的时候你再用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云锦书对彩云一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皇上真的过来了。” 第116章 彩云姑娘诞下了一位公主 听着屋里一声比一声更凄厉的惨叫,江照月坐立不安。 “太医来了吗?产婆都在里面吗?彩云瞧着怎么样?”她只能一遍遍地问。 “回皇上的话,太医已经过来了,”青岚说道,“产婆和乳母都是早就备好了的,彩云甫一发动,娘娘便立刻让人都过来了。” 江照月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那里头的叫声听得她一阵阵心慌。 放到现代社会,生孩子都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眼下这个时代,但凡出点什么意外,都很可能会没命。 原主对彩云没什么印象,她也只有前次过来的时候看了一回,现在竟有些想不起彩云的长相了,只记得四肢纤细,肚子却格外得大。 “皇上不如先回去歇着,”匆匆赶过来的刘贺在一旁劝说道,“彩云是头胎,不会那么快的,说不定要到明日才能生下来。” “要一直疼到明天?”江照月打了个寒颤,“那岂不是要被活活疼死了!” “都是这样的,”刘贺心中不耐,脸上却还要露出温柔体贴的表情来,“陛下是男子,自然不清楚这些。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女人么,总归是要生孩子的,别人能忍得,彩云也一样。” 这话让江照月莫名觉得熟悉,想了半晌,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从前她不肯结婚生孩子的时候,刘贺对她说的吗?! 什么“我妈以前生完我就下地干活了”,什么“生孩子哪有那么多危险,都是危言耸听”,什么“疼点怎么了,别人能忍,你为什么不能忍”…… 江照月看着淑妃,眯起了眼睛。 就离谱,分明淑妃是个女的,怎么一开口就总让她想起刘贺来? 刘贺不知道皇上心中所想,只在心里不住地叫苦。 太医院那些庸医,到现在也没能治好他身上的疹子。开的药他不知道喝了多少下去,每日还用各种药材熬水擦身,却还是痒的厉害,尤其是到了晚上,简直睡不着觉。 他只能整个人都泡在药水里,这样才能缓解一下身上的奇痒。 方才他正在水里泡着,忽然听下人说皇上已经得了信,正朝着这边过来,于是只能匆匆更衣,也跟着来到了侧殿。 本以为皇上只是过来看一眼也就罢了,谁知皇上竟坐下不走了,大有一副要等彩云生下孩子再离开的架势。 皇上不走,他也就只能在一旁陪着枯坐,身上痒得厉害,不敢抓不敢挠,只能悄悄地扭一扭,借着衣裳的摩擦缓解。 更让他担忧的是,皇上在外面坐镇,里面的产婆不知道还敢不敢对彩云动手。 所幸方才青岚悄悄同他说,阿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去了,现在正在彩云身边,这让刘贺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江照月又瞥了一眼淑妃,忍不住皱起了眉。 记忆里的淑妃是个高冷美人,典型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与傲气,可这会儿她看过去,却发现淑妃…… 正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这当真是那个冰山美人吗? 里间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江照月来不及多想,手心里都开始出了汗。 不时有人从里面出来,端出来一盆盆的血水,又端着干净的热水进去。江照月的心慌得厉害,竟然出了那么多的血。 很快德妃与贤妃联袂而来,二人先同皇上见了礼,然后便坐在旁边,一同等着那孩子降生。 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意义总归是不同的。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彩云的声音渐渐虚弱了下去,德妃与贤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去喝茶。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太医们凑在一起,面色凝重,江照月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问,生怕自己一出声打断了他们的思路。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会儿她是不是应该像电视剧里那样大吼一声,要是彩云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可又转念一想,太医院也挺无辜的,他们只是拿俸禄上班而已,怎么连命都要赔上呢? 况且医生是最不希望患者出意外的,真那么喊,应该算是医闹? 小锦最讨厌医闹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已经彻底没了声响,江照月坐不住了,她快步走过去,随手抓了一个太医问道:“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那太医额上已经出了汗,他跪在地上,一脸苦相:“回皇上的话,彩云姑娘这一胎胎位不正,胎儿又生得大……怕是……” 江照月眉心一跳,生怕他下一句话就要问是保大还是保小。 “怕是要不成了。”那太医心一横,说道。 似乎是怕她动怒,太医又连忙补充道:“不过皇上放心,胎儿必会无恙的。” “怎么个无恙法?”江照月听见自己问道。 太医小心地说道:“产婆一定会尽力保皇嗣平安……皇上请放心……” “那彩云呢?”江照月问。 “彩云姑娘……?”太医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江照月往后退了几步,坐到了椅子上。 原来根本没有所谓保大保小,如果是个高位嫔妃,兴许太医还会犹豫,但保住彩云,根本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尽量保住她的命。”她说道。 太医迟疑着应了,立刻与其他同僚凑在一起商议起来。 皇上面色不好,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了,哪怕是平日里能言会道的德妃,这会儿都罕见地沉默了下来,只用眼神与贤妃交流着。 没听说皇上对彩云如何上心,这会儿怎地倒是关心起来了? 果然第一个孩子对皇上而言意义就是不同。 就这样一直枯坐到了后半夜,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产婆高兴地出来报喜:“恭喜皇上,彩云姑娘诞下了一位公主!” 德妃闻言立刻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贤妃慢她一步,也笑着站起身来:“臣妾去看看小公主。” 刘贺跟着贺喜,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失望的是只是个女孩,就算养在自己膝下,也到底不如皇子重要;庆幸的也因为是公主,这样自己仍旧有机会生下皇长子。 “臣妾也进去看看。”他笑着说道。 江照月点头允了,只一会儿功夫,她身边就没了人。 宫女们仍旧进进出出的,脸上都带了喜色,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只是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彩云究竟如何了。 第117章 你竟然是皇上?! 江照月也说不清她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彩云,分明她们就只见过一面而已,彩云几乎没说什么话,她也不大喜欢彩云。 那个姑娘满脸写满了精明算计,让人很难一看便心生好感。 可眼下她坐在外面,真切地感受着彩云的生命一点点消逝,心中还是升起了难以抑制的恐慌来。 而旁人的漠然,更让她感到一阵悲哀。 不单单是为了彩云,也为了许许多多与彩云一样,默认应当被牺牲的女人。 之前她问过的那个太医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回皇上的话,彩云姑娘失血过多,已经……去了。” 江照月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知道了。 太医见皇上并无责备的意思,如蒙大赦,赶忙退了下去。 坐在外头,江照月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欢笑声,只觉得十分荒诞。 彩云死了,这会儿应当还在床上躺着,可其余的人都觉得是件喜事,高兴地围着新生的婴儿打转。 只一墙之隔,外面热闹非凡,人人喜笑颜开,里面则无人问津,孤零零地躺着一具尸体。 江照月知道自己身为皇上,也应该高兴才是,可她高兴不起来。 这时候里面又晃悠悠地走出一个人来,她觉得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姓云的姑娘。 那姑娘身上手上沾满了血,脸上空茫一片,似乎没有看见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在了地上,抬起手捂住脸,哽咽了一声。 睡眠的不足让江照月的反应慢了一拍,她看着那个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姑娘,迟钝地想到,她和小锦好像啊,小锦没能救回病人的时候,也是这样满怀愧疚的。 等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仿佛有一股血液直冲脑海,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跳越响。 江照月上前一步,怕吓到她,也怕是自己猜错了,小声叫了一句:“小锦?” 那姑娘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江照月忍着心中的激动,又叫了一声:“小锦!” 云锦书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江照月。 “阿月,阿月!”她有无数话想说,可开口却是,“我做错事了,是我害死了彩云,我想救她来着,可是来不及了……” 江照月不住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太医说了是孩子太大,所以她才难产的……” “是我害了她,”云锦书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要是我不告诉刘贺,她就能一直躲在御花园里,一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到时候没有太医,她同样会遇到危险……等等,你说谁?刘贺?”江照月瞪大了眼睛。 云锦书泪眼迷蒙地点了点头:“刘贺——淑妃就是刘贺,你不知道吗?” 江照月骂了一声,说道:“难怪我越看他越猥琐!” 她哄着云锦书:“小锦别哭,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你不说,彩云平安生下孩子之后,又怎么甘心一直做个宫女?一旦知道了那孩子是皇上的,这后宫里头别的女人怎么可能任由她好好活着。” 云锦书抽了抽鼻子:“你不就是皇上……你竟然是皇上?!” 江照月“嘿嘿”一笑:“怎么样,厉害?” 她迫不及待地对云锦书说道:“我和你讲,现在后宫还没立皇后呢!你等着,我现在就传旨让你当皇后……等会儿,你就是那个恋爱脑?!” “恋爱脑??”云锦书一脸懵逼。 “就是……”江照月还没来得及说,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惊呼。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德妃三人挽着手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笑。 “云……云姑娘你……”德妃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就知道这个云姑娘一定是刘家送进来的!刘家看淑妃不得宠,便又送了一个人进来帮她争宠,亏得淑妃还口口声声的否认! 刘贺恨得咬牙,大意了! 前几次袁宁看见皇上,都是一副极力避嫌的样子,让他以为她真的对皇上无意,却忘了那女人本就嫌贫爱富,极力钻营,能往上爬,又怎么会甘心在浣衣局做一个宫女? 贤妃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笑盈盈地说道:“皇上,这位妹妹是……?” 江照月咳嗽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公主现下如何?” 将小锦直接封为皇后怕是不行,陈袖那关过不了,小锦的性命恐怕都有危险。不过封个贵妃应当没有什么问题,这样后宫里面就再没有人能欺负她了…… 但也不知道小锦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那姓顾的小子,要是她想要嫁他,让她进了后宫反倒麻烦,不如封个公主,将那姓顾的招为驸马也不错。 一想到顾雁回,江照月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姓顾的真是好福气,她酸溜溜地想,虽然长相不错,出身不错,功夫不错,人品不错……但他根本配不上小锦! 这边她还在漫无边际地想着,贤妃已经叫乳母将小公主抱了出来。 襁褓里的小公主已经被洗干净了,正在沉沉地睡着,白白胖胖的,根本不像是刚出生的孩子。 江照月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戳了戳。 婴儿的皮肤吹弹可破,她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真好看!”江照月由衷地赞叹道。 “可不是嘛,”德妃连忙附和道,“公主的眉眼与皇上十分相像,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美人。” 江照月眉开眼笑:“那当然了!” 屋子里一时间恢复了热络的气氛,众人恭维着皇上,夸赞着小公主,一派和乐融融。 只有刘贺目光阴沉地看着云锦书。 皇上到现在还抱着她不放,看来当真是被她给迷住了。 这算什么,他的女人给他戴了绿帽子,还成了他的情敌?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竟然是他促成的,要不是他今日叫了袁宁过来,她怎么可能见到皇上?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丑。 第118章 他不会真是我爹吧?! 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江照月草草交代了几句,让乳母照料好小公主,便带着云锦书离开了。 侧殿里安静了下来,贤妃“噗嗤”笑了一声,曼声说道:“人都走了,淑妃妹妹还瞧什么呢?” 她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看来后宫里很快就要又多一个姐妹了,也不知道皇上会给她个什么封号?淑妃妹妹还真是煞费苦心了,这样的好日子里将人送到皇上面前,可真是喜上加喜。” 刘贺心中本就窝着一股火,闻言便冷冷说道:“贤妃姐姐既然知道今日是好日子,还冷嘲热讽些什么呢?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岂不是会觉得姐姐善妒,当不起这一个贤字?” 贤妃一哂:“当不当得起,本宫都是贤妃。妹妹若觉得我当不起,大可以去同皇上说,反正妹妹有一张巧嘴,惯会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连去母留子这种事,都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何况别的呢?” 刘贺竖起眉毛:“你……” “好了好了,”德妃在一旁打圆场,“这段时间宫里一直不大太平,皇上遇刺,淑妃妹妹也落了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桩喜事,皇上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云姑娘我之前也见过,是个十分伶俐的人儿,能在皇上身边伺候也是好事。” 刘贺悻悻地闭上了嘴,贤妃却冷笑着,晃了晃扇子:“反正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原本不就有个宫女出身的黄才人么?就连大公主的生母都是宫女,现在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她对德妃讥讽地笑:“想来明儿就要多一位云贵人了,姐姐早些让人收拾出一处宫殿来,反正这样的事姐姐一向做得得心应手,皇上见了还会夸姐姐贴心。” 说罢,不管两人是什么脸色,贤妃一甩手便走了。 “她今日怎么这样大的火气,”德妃眉头紧锁,看着贤妃的背影,“说话夹枪带棒的,倒是不像她。” 刘贺“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还有火气呢,他又能向谁说去? 现在整个后宫怕都以为是他往皇上身边塞的人,谁能想到一切都是袁宁那个贱人自作主张? 刘贺再也忍不住,在自己脸上挠了几下,语气也冲得很:“谁知道呢,怕是看到大公主出生,心里头不痛快!” 德妃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借口太晚了,便带着人离开了。 侧殿里就只剩下了刘贺一个人,他面色阴沉,在殿内踱着步,忽然对一旁的宫女吼了一句:“都愣着做什么?一个个都是死人吗?那里头还有个尸体躺着,也不嫌晦气,快去收拾了!” …… 皇上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崔元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算起来,距离皇上遇刺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了,皇上的伤势早已好的差不多,这么久一直没有临幸任何嫔妃,倒是让他有些奇怪。 今日彩云生产,皇上心中高兴,带个人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明日还需告诉陈大人一声才是。 “你们都下去。”皇上开口道。 崔元低眉应是,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顷刻间寝殿里就只剩下了江照月和云锦书两个人,云锦书还没来得及开口,江照月就两眼放光,一把将自己的衣带解开了。 “小锦你看,”她指着自己身上某处,“我真变成男的了!” 云锦书:…… 她嫌弃得很:“快穿上快穿上,看多了要长针眼的。” 江照月“嘿嘿”笑着,掩上了衣襟:“快同我说说,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云锦书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将自己穿越之后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江照月一边听,一边给她投喂。 “荔枝,你尝尝。”她将剥好的荔枝塞到云锦书嘴里,“比咱们平常吃的口感差些,但胜在纯天然,在这个时候也算是个稀罕东西,我这儿才有十几颗。” “德妃那儿有一盘子呢。”云锦书说道。 江照月撇撇嘴:“没办法,现在后宫里面是她管事,贪一点是正常事。” 她又剥了一颗葡萄递了过去:“所以你其实并没有要嫁给那个姓顾的?” “那是上次顾夫人带我进宫时想的借口。”云锦书说道。 “你不喜欢他?”江照月又问。 “我……”云锦书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喜欢。” “嘿嘿。”江照月笑着没说话。 她太了解小锦了,如果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姓顾的,她才不会犹豫。 云锦书不大自在,主动换了个话题:“你这边的情况怎么样,我听说那个摄政王陈袖厉害得很,他对你怎么样?” 这下轮到江照月不自在了,她摸了摸鼻子:“有点怪怪的……” 她也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听的云锦书也有些懵。 “上次我和顾夫人进宫那一回,回去的时候遇见他来着。”她回忆着说道,“怎么说呢,陈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舔狗与白月光。” “他和顾夫人中间一定有故事,”她笃定地说道,“我看八成是他一直暗恋顾夫人而不得,你没瞧见他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怕惊扰到了顾夫人。” “他对我就像哄小孩,”江照月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我说什么他都说好,我觉得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法子给我摘下来。” “你不会是他儿子?”云锦书突发奇想。 “这剧情也太狗血了一点。”江照月听了就笑,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但是你这么一说……” 就什么都说得通了啊! 原主说是个废物也不为过,陈袖现在手握绝大部分兵权,朝中又几乎都是他的人,他大可以自己做皇上的,哪里用得着像现在一样,又出力又挨骂,只是为了帮他的小皇帝实现那些荒谬的要求。 “不会,不会?”江照月一脸震惊,“他不会真是我爹?!” 第119章 你得想法子扭转现在的局面 两人讨论了半晌,最后也没能得出结论。 “算了不说他了,”云锦书爬上床,自然地在江照月身边躺下,“你还是想想刘贺和袁宁!这两人现在可都在你后宫里,要是他们两个碰上了,怕是要惹出不少麻烦。” “怕什么,”江照月随意摆了摆手,“我可是皇上!他们不要命了敢来找我的麻烦?现在他们俩正斗得你死我活呢!” 她讥讽地笑了起来:“你看,之前柔情蜜意的两个人,一触碰到了利益,照样恨不得掐死对方。” 云锦书也有些感慨,下一刻却又担心起来。 “要是他们两个对上,将你是个冒牌货的事告诉了陈袖,陈袖会不会对你不利?”她问道,“毕竟陈袖那么疼爱原主,要是知道被你鸠占鹊巢,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也是担心的这个,”江照月懒洋洋地说道,“所以袁宁把我当成刘贺的时候,我干脆就将错就错了。” 她有些苦恼:“怎么说呢,我虽然很厌烦这两个人,可要是让我把他们杀了,我还真做不到。” 云锦书默然。 她们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到时候再说,”她有些困了,“看他们上蹿下跳的样子,指不定根本不用你做什么,他们就被别人弄死了。” 江照月更愁了:“都是些年轻女孩,有的还不到二十岁,怎么整天就知道算计来算计去的呢?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赏赏花看看戏,每天的日子过得多舒服。” 云锦书笑了一声:“要是没有你这个皇上,她们大约就不会斗来斗去了!你从前的公司里面,不也一样拉帮结派的么?” “总归没闹出什么人命来,”江照月嘟囔道,“这边一不小心,可是真的会死人的。” 她长叹一声:“不光是她们,我这边也一样。我现在当着陈袖的面都不敢说话的,生怕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就要害得不少无辜的人丢了性命。” “就像是天牢里面,现在还关着不少人呢!陈袖要杀了他们,被我拦下了——他们不过就是骂了我两句而已,为的是这个国家,怎么就该死了?”江照月说道,“我这些天大概也有了些想法,但是一直没人商量,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你说我把他们送去赈灾行不行?” 半晌,她没听见云锦书的回答,侧过头一看,发现云锦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江照月笑了笑,她太激动了,倒是忘了是小锦帮彩云接的生,整整一晚过去,怕是早就累了。 她轻轻为云锦书盖上了被子,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的胳膊,没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 云锦书睁开眼睛,一张男人的脸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懵了半秒,脑子还没有清醒过来,一声尖叫已经脱口而出。 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人是皇上,也是阿月。 但这会儿外头已经冲进了许多人来,她来不及解释,就被人从床上拖了下去。 “皇上,您没事!”崔元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江照月被惊醒了,一看到被按在地上的云锦书,顿时怒吼道:“放开她!” 她光着脚跳下床,把云锦书扶了起来:“小锦,你没事?” “我没事……”云锦书按了按额角。 方才那一下太突然了,她的头磕在了地上,所幸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磕一下也没疼到哪去。 江照月看她没有受伤,这才气势汹汹地转向了崔元:“你们进来做什么?” “奴才……”崔元有口难言。 “出去出去!”江照月不耐烦地摆摆手,“朕没叫人,你们都不准进来!” “是。”崔元低着头,又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云锦书看着顷刻间就变得空荡荡的寝殿,不由对江照月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皇上,果然有气势。” “嘿,”江照月拉她在床边坐下,“要是你在一个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放屁都有人夸出花的环境里待上三个月,你也有气势。” 她踢了踢云锦书的小腿:“小锦,我昨天晚上想了,后宫这种环境不适合你,让你看着她们勾心斗角的,你心里不适应,所以皇后这个位子还是算了。” “我封你为公主!”她说道。 云锦书想了想:“公主是可以随便封的吗?” “那有什么不行,”江照月说道,“我就说……就说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不小心流落民间,被我找回来了!反正我那个便宜爹活着的时候喜欢微服私访,谁知道他在外头有没有欠下什么风流债。” “那我能经常进宫看你吗?”云锦书又问。 江照月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让德妃给你收拾个宫殿出来,你想在宫里住就在宫里住,想出宫住就出宫住!” “在宫外也得给你置办个宅子,”她琢磨着,“前朝长公主府空着,赶明儿我让人重新修缮一番,然后你就能搬进去了——我给你找几个面首!” “哈??”云锦书怀疑自己听错了。 “面首啊!”江照月的眼睛直放光,“那个姓顾的怎么样,我把他赐给你!” 云锦书:“……姐妹你清醒点!” “我清醒得很!”江照月叉着腰,“我上辈子辛辛苦苦赚钱,不就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么?这辈子我成皇上了,那不得把破天的富贵都砸在你头上?你就说,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意思,要是不喜欢这一挂的,别的风格的我也能给你找来!” “你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云锦书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现在你的情况比我危险多了。” 她睡醒了,头脑也清醒了不少:“你虽然是皇上,但你这个皇上,已经引起民愤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再不做出些改变,就算有陈袖在,又能压多长时间?要是真的有人造反,战乱一起,且不说咱们会不会有危险,外头又有死多少人?” 云锦书满心忧虑:“阿月,你得想法子扭转现在的局面。” 第120章 我想试一试 说起正事,江照月也认真了起来。 “我昨晚上就想和你说这件事来着,”她张开胳膊倒在了床上,叹气道,“陈袖几乎将我完全架空了——不,应该说是原主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陈袖处理,朝政上我完全没办法插手。” “他那么宠着你,你就算说想要亲政,他也不会反对?”云锦书问道。 江照月苦笑:“确实不会反对,但我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否则他一看就知道换了人,指不定会怎么对我。” “前些日子我已经和他说起过想要亲政了,他没有表示反对,也将一部分奏折送到了我这里,但送过来的显然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里面全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 江照月有些无精打采:“他应当觉得我是心血来潮,不知道听谁说了些什么,所以才起了这个心思。虽然没对我说什么,但他将我身边的人都换了一遍。” 云锦书抿着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陈袖这么谨慎,你千万要小心。” “其实揣摩好他的性子,相处起来倒也没有什么难的,”江照月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就是喜欢给人当爹——虽然有可能真是我爹一一我越是依赖他,他就越高兴。” “我现在为难的地方在于,这么多年下来,朝廷内外已经对我这个皇帝和陈袖这个摄政王都怨声载道了。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大可以慢慢改变,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按照我的心意行事,但现在明显没有那个时间了。” 江照月忧心忡忡:“就算重要的折子陈袖都扣下不给我看,我也察觉到现在陈国的形式不大妙。内忧外患,天灾人祸,朝廷中又分成了两派,从前左相一一就是你那心上人的爹——在的时候还能勉强压制……哎呦说正事呢说正事呢!” 云锦书收回了挠她痒痒的手:“你也知道在说正事!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以后不准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江照月连连讨饶,“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左相顾承威还在的时候。”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顾承威的死实在是有些蹊跷,我回忆了一下,这么多年里,陈袖虽然作威作福,在朝堂上一家独大,但对顾承威,其实一直是挺敬重的,有时候两人政见不合,他也就只是据理力争,根本没把用在别人身上的那些手段用到顾承威身上去。” “顾承威被关入大牢的事,原主根本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在乎,甚至连他的死讯,都是我清醒过来之后从崔元口中得知的。”江照月说道,“如左相这般的大官,即便是被关入天牢,天牢里也根本不敢对他用刑,还会好吃好喝伺候着,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放出去。只有顾府上下全都被抓起来,才能确保他是真的犯了事。” “这事我又仔细问过崔元,也不知道他是不清楚,还是不同我说,反正他就说顾承威半夜的时候突发急病,等早上狱卒发现时,身子都僵了,后来发丧的时候,陈袖还去顾府拜谒了。” “所以顾雁回才想要杀了你……”云锦书喃喃道,“你害死了他父亲,又派了害他父亲的凶手去灵堂里拜谒——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啊!他能忍好几年再动手,实在不容易。” “我就是个背锅的而已!”江照月叫屈,“之前的那些荣华富贵,都是原主享受了,现在留给我了一大堆烂摊子!一睁开眼我就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换药的时候疼得差点又要穿回去,陈袖让人监视我,一直到上个月我发了脾气,才总算给我留了一点私人空间;还有这个陈国,这千疮百孔的陈国!好好的一份家业,如今都快被败光了!我还不得不接手,谁让我是皇上呢?要是有一天真的有人造反了,谁都能活,就我这个皇上活不下去!\" 她想想就憋屈:“我倒是有一大堆想法和政见,偏偏又不敢说,要是引起了陈袖的怀疑,我还是要没命。” “好了好了,”云锦书安抚地在她头上揉了揉,“阿月你厉害着呢,以前能管好那么大一个公司,现在当然也能管好这个朝廷了。实在不行还有个死遁的法子,我帮你弄些假死药来,到时候叫顾雁回在外面接应,总能保住性命。” “还说不是相好呢?”江照月小声嘀咕,“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瞒着他……不说了,我真的不说了!”她举手投降。 “我还是想要试一试,”过了片刻,江照月忽然说道,“有句话叫在其位谋其政,不管怎么说,我占了原主的身子,就应该承担起他应有的责任。” “而且我也不想真的发生战乱,”她小声说道,“万一打起仗来,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要没了父母。” 云锦书沉默着拉了拉她的手。 与她不同,阿月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她曾经有一对很爱她的父母,只是因为他们意外去世,又找不到其他的亲人,所以才去的孤儿院。 那些与父母相处时留下的点滴回忆,让她的心一直比云锦书更软一些,也对“家庭”更加向往。 “我帮你想办法,”云锦书说道,“还有顾雁回一一不准笑我!”她凶巴巴地制止了江照月的打趣。 江照月撇嘴:“不说就不说。” 她恢复了精神,跳下了床:“小锦你饿了?走走走,姐带你长长见识,让你也尝尝皇上用的早膳!吃完了再去看看小公主一一可怜的娃娃,一出生就没了娘。刘贺也实在太狠毒了。” 云锦书的心重重地往下沉了沉,她又想起彩云来。 临死的时候,彩云一直抓着她的手,重复着想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云锦书让乳母将孩子抱过来,乳母笑着说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呢,她看到彩云的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女孩儿啊……”彩云喃喃着松开了手,“我生了女孩儿,皇上还能封我当妃子么?” 第121章 淑妃她一直欺负我 “阿月,”云锦书叫住江照月,“你……给彩云一个封号!” 看着生命从彩云身上快速逸散,云锦书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她对彩云说:“皇上很喜欢小公主,也答应了封你为妃子。” 彩云欢喜地笑了起来:“妃子……我是妃子……” 终于最后一丝生机也消失了,她笑着闭上了眼睛。 “是该给个封号的。”江照月点头道,“总不能叫她一直顶着宫女的名头下葬。” 其实彩云根本不是个好人,甚至她也不爱自己腹中的孩子,一直到了临死的时候,想着的还是自己能不能有封号。 但云锦书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张面庞,与那张让人厌恶的脸重叠在一起。 她不是彩云,就只是个将死之人。 “小锦,不是你的错。”江照月蹲在她面前,摸着她的脸,说道。 云锦书勉强笑了笑,说实在的,在知道眼前人是阿月之后,她看着这副皮囊顺眼了许多,也是个十分俊朗的男子,细看竟觉得与顾雁回有几分莫名的相似。 “走,吃饭去!”江照月拉她起来。 早膳满满地摆了一桌子,江照月心情大好,让布菜的宫女退到了一边去,自己亲自给云锦书夹菜。 “小锦你尝尝这个……还有这……你不是喜欢吃酸甜口的菜么?这道菜你一定喜欢……这个不行,这个你吃不惯……\" 即便镇定如崔元,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多抬头看了云锦书几眼。 原本还以为皇上只是一时兴起,如今看来倒是不同,今日过后,后宫里怕是又要多出一位得宠的主子了。 这边正吃着,外头就有人来通禀说宁婕妤来给皇上请安了。 江照月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她将筷子一丢,满脸的不耐烦:“真晦气!” 云锦书在她手上按了按,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江照月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让她进来。” 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除非她能狠下心来将袁宁杀了,否则就要好好哄着,别让她喊破自己的身份。 “我先回去了,”云锦书轻声说道,“浣衣局那边还有我的几个朋友,昨天忘记同她们说了,她们想必要担心坏了。” 江照月点点头,随口对身后伺候的宫女说道:“去御膳房里取些山药松仁卷酥给云姑娘送去。” 刚才小锦吃了好几块,想来是喜欢的。云锦书对她露齿一笑,然后便出去了。 江照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唇角含着一抹不自知的笑意。 真好,她终于找到小锦了。 那长公主府得好好修一修,她记得天牢里头关着位工部侍郎,干脆把他丢过去负责此事,修得好了,她正好有个理由赦他无罪。 皇上的神情落在崔元眼中,崔元默默在心里又把云姑娘的分量多添了几分。 “皇上,宁婕妤到了。”有内侍回禀道。 江照月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不见,她坐直了身子,冷淡地对着跪在地上的袁宁点了点头,说道:“爱妃平身。” 袁宁站起身来,皇上不发话,她便只能在一旁站着。 看着刘贺专心地低头用着早膳,根本没有给她一个眼风,她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刚才她一直等在外殿,进来的时候,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款款离去,这让她的心直坠到了底。 看来昨晚上传到她耳中的那些话是真的,皇上去华阳殿的时候,遇到了个宫女,当即便将人带走侍寝了,一直到早上还未出来。 她这些天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刘贺现在是皇上,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还是有些崩溃。 她以为,就算是刘贺以后会召不同的人侍寝,但他病了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伤,第一个侍寝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这不单单是为了他们两个从前的情谊,更是因为这样做,才能让宫中的其他人看到他对她的恩宠,才能打淑妃那个贱人的脸。 却没想到,刘贺他竟在养好身子的当晚,睡了一个宫女。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不由有些红了。 只是还没说话,她便听到刘贺开口了。 “爱妃前些日子受了伤,应当好好在殿内养着才是,怎么一大早就跑到朕这里来了?”刘贺的声音温柔了不少。 “妾有些日子没见到皇上了,心中实在挂念。”袁宁柔声说道。 刘贺一贯吃软不吃硬,她这个时候要是压不住脾气,与他闹了一场,两人之间仅存的那一点情谊,怕是都要消散不见了。 果然刘贺听了很高兴,他“哈哈”笑了两声,说道:“爱妃若是想朕了,让人过来同朕说一声便是,你现在病着,应当是朕去看你才对。” “妾不敢劳动皇上,”袁宁说着,难免带了一丝酸意,“更何况皇上现在有新人在侧,哪有时间去妾那里呢?” “啧啧啧,爱妃这莫非是吃醋了不成?”皇上隔空遥遥地点了点她,“你我之间那样‘深厚’的感情,又岂是旁人能够比拟的?爱妃放心,不管谁在朕的身边,朕最惦记的始终是你。” “只是一一”皇上忽然话锋一转,“爱妃脸上那伤疤,朕怎么瞧着越来越严重了?太医那边难道没有开些祛疤的药膏么?爱妃最近当真是流年不利啊,先是生了一场大病,接着唇边又留了疤,现在脸上还破了相一一这一桩一桩的,单拿出来都算不得什么,可全都撞在了一起……” 江照月眯起眼睛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怕不是有人在暗害爱妃?” 袁宁的一腔委屈顿时就压抑不住了,她委委屈屈地说道:“窦……其实挺好的,皇上别多问了。”这便是明显有话但不方便说,江照月顺水推舟,让身边的人都下去了。 “阿宁,”等四下没了人,她忍着反感握住袁宁的手,温柔地引导她说下去,“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我现在成了皇上,难道自己的女人受欺负,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么?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欺负的你,我帮你出头!” “是淑妃!”袁宁不负她的期望,脱口而出,“阿贺,淑妃她一直欺负我!” 第122章 我需要的只是刘家而已 “淑妃?”江照月顺着她的话问道,“她是如何欺负你的?” “她仗着你之前说过的那句要教我规矩,处处为难我,”袁宁抽泣道,“挑了最严苛的嬷嬷去到我那里,因为我没有及时向她问安,就罚我在宫门外跪一个时辰……还有我这次受伤,必定是她动的手脚!” “这倒是巧了,”江照月摸着下巴,说道,“淑妃前几次才同哭诉,说她身上之所以会起那些疹子,是被你暗中陷害了。” 袁宁的目光闪烁:“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怕是自己做多了亏心事,所以才遭到了报应!” “我也是这样想的,”江照月说道,“不过她哭得实在是让人心烦,更何况她背后还有刘家在,我总得应付应付,所以还是让人去查了,等查出暗害她的究竟是谁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误会你了。我再敲打敲打她,往后她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可是……”袁宁不甘心。 穿越之后让她最高兴的,就是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可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今日早间她梳妆的时候,看到铜镜中的自己,面色枯黄,眼窝深陷,唇角那块疤痕颜色很深,额头又结了好大一块痂,哪里还有刚醒过来时那娇柔貌美的模样? 那一刻对淑妃的滔天恨意将她彻底淹没,她发誓绝不会放过淑妃。 “阿贺,”袁宁收敛了情绪,柔柔地问道,“你……喜欢淑妃么?” 江照月一哂:“你可知道刘家?” 袁宁迟疑着摇了摇头。 原主在魏家并不得宠,也不关心朝堂上那些事,等进了宫之后,也只想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根本没有留意过。 “刘家出过两位太傅,桃李满天下。如今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了,但朝中可有不少人与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照月说道,“淑妃出自这样的人家,你问我喜不喜欢?” “作为嫔妃,我自然是喜欢的,但作为女人么……”江照月的目光上下在袁宁身上打量着,“到底还是差了些。” 袁宁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的开心。 “我懂了,”她满嘴苦涩,“你需要她。” 江照月却摇头:“我不需要她。” 她向着袁宁探过身子,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需要的只是刘家而已,明白吗?” “我……”袁宁的心怦怦直跳。 江照月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阿宁,你是个聪明人。我虽然身为皇上,但有些事做起来反倒不方便。可你不一样,就像你用计让淑妃身上起了疹子,若是换成旁的……” 袁宁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艰难地张开了嘴:“可若是被人发现……” “我是皇上,”江照月坐直了身子,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真的。” 殿内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袁宁才动了动自己发干的嘴唇,说道:“如果淑妃出了事,刘家那边难道不会追究么?你也说了,刘家势大,连你都不能动他们。” “人生无常,”江照月叹道,“就如同淑妃之前落水,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袁宁的双唇紧紧地抿着,过了好半晌,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江照月笑了一声,摆摆手说道:“陈袖很快就到了,你不是不爱见他?先回去!” 袁宁原本还想问那宫女的事,一听到陈袖的名字,心里不由突了突。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小声说道,“淑妃那边求你彻查的事……” “我自然是查不出什么的,”江照月说道,“但淑妃在后宫里经营了这么多年,手中自然有得用的人,你处理得干净些。” 袁宁咬着唇:“可华阳殿里又没有我的什么人……” “那就想想别的法子。”江照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崔元,崔元!”她扬声叫人。 袁宁见状,只得退了出去。 出门时她与崔元擦肩而过,崔元对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宁婕妤慢走。”他拉长了声音,说道。 袁宁顾不得计较他的阴阳怪气,往他手中塞了一个荷包:“崔公公,听说皇上昨日临幸了一个宫女……皇上有没有提过,会给那宫女个什么位份?” 崔元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荷包,满意地笑笑。 “宁婕妤急什么,”他说道,“皇上自有安排。” 袁宁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 分明收了她的银子,却什么都不肯说! 她不敢再耽搁,生怕下一刻陈袖成就出现在面前,只得急匆匆地离开了。 内殿中,江照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抬起胳膊,任由崔元给自己更衣。 “皇上,”崔元恭谨地说道,“陈大人在外面候着。” 江照月点点头:“叫他进来。” 方才她并不是在骗袁宁,陈袖这些日子每天给她送奏折,大约都是这个时间过来的。 崔元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陈袖便走了进来。 请过安之后,陈袖将几本奏折放到了江照月面前。 “皇上之前说想了解江南那边的风土人情,臣便给皇上挑了几本南边官员的奏疏。”他温和地说道。 “爱卿有心了。”江照月说道。 陈袖无声地笑了笑,看着他的目光堪称慈爱:“臣听闻皇上喜得公主,还未恭喜皇上。” 他的声音低醇,含着几分笑意:“皇上可想好了公主的封号?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总归是要您亲自取才好。” “那是自然,”江照月兴致勃勃地说道,“朕昨天想了几个,有些拿不定主意,正想着让你帮着挑一个。” 她随手拿了一张纸过来,在上面连着写了几个字:“爱卿觉得哪个好?” 陈袖思索片刻,在“昭”字上点了点:“昭,光也,《易·晋卦》有言,君子以自昭明德,《书·尧典》又言,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是个极好的名字。” 江照月得意地笑:“朕也觉得如此。” 第123章 我说我是皇上的妹妹你们信吗 陈袖唇边的笑意更甚,他说道:“公主没有生母,皇上可要让淑妃抚养公主?” “淑妃啊……算了。”江照月摇摇头,“淑妃身上的疹子还未消,朕怕她传染给公主。” 陈袖深以为然:“臣也觉得淑妃不适合养育公主。那德妃与贤妃……” “朕另有打算。”江照月随口说道。 她清了清嗓子,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朕……昨日多了一位血亲。” 陈袖点头道:“公主是皇上的血脉,那宫女说起来也算是有福气了,臣已经吩咐下去,必会让她风光下葬。” “朕说的不是公主,”江照月严肃地说,“朕昨日找到了同父异母的妹妹。” 陈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来,不过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常态。 “皇上怕是记差了,”他微笑着说道,“皇上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并无妹妹。” “有的!”江照月强调,“父皇当初微服私访,在外曾经临幸过一名女子,临别的时候给那女子留下了一块玉佩做信物。那女子在父皇离开之后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便将我那妹妹生了下来。奈何她红颜薄命,孩子出生没多久便病逝了,只能将我妹妹送给了别人抚养。” 陈袖的眉头极细微地皱了一下,这故事太过离奇,他下意识觉得不是真的。 但皇上的表情又十分认真,而且从小到大,皇上从未对他说过谎,他根本没有考虑江照月会骗他。 “皇上可是听那……女子说的?”他苦口婆心地说,“皇上,人心难测,这未必不是那姑娘为了荣华富贵所编造的谎言。” 江照月摇摇头:“是父皇亲自告诉朕的。爱卿应当还记得,父皇临终之前,曾经单独见过朕,便是那次,父皇告诉了朕这个秘密。” 这话当然是假的,先帝是被陈袖逼宫而死,临死之前也确实见了原主,但只说了三个字便没了气息。 原主当时太小了,根本不记得那三个字是什么,即便江照月现在努力回忆,也只想起那似乎是个地名。 不过陈袖不知道这些,他也无从去考证,所以她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天衣无缝。 谁知陈袖依旧眉头紧锁:“皇上,臣斗胆问一句,那姑娘……如今年芳几何?” “我妹妹今年十八了。”江照月说道。 陈袖笑了一声:“先帝最后一次微服出宫,是在皇上刚出生的那一年。” “皇上六岁的时候先帝仙去,算起来,即便是先帝有流落在外的骨血,也应当比皇上小一岁而已,那姑娘比皇上小三岁有余,年龄对不上。” 大意了,江照月暗暗懊悔。 但她不能承认,嘴硬道:“这可是父皇亲口告诉朕的,难道还能有假不成?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是爱卿记错了也说不定。” 陈袖宽容地点了点头,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发脾气的孩子:“那大约便是臣记错了!” 他对此倒并不是很在意:“皇上若是喜欢,便认回那姑娘也无妨。” 江照月猛猛点头:“喜欢,朕特别喜欢这个妹妹!朕要昭告天下,说朕寻回了自己的妹妹,还要将长公主府赐给她!后宫里面也要给她收拾出一间宫殿来,让她以后经常进宫陪朕!” 陈袖只觉得有趣:“那皇上可要封她为公主?” “自然要的!”江照月说道,“她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朕以后要好好补偿她!” 陈袖附和道:“皇上说的是。” 他自然不信那姑娘是什么先帝流落在外的女儿,但皇上喜欢,就封她为公主又如何?只要他查清楚那姑娘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疑点,也不会对皇上造成威胁,便让她当那公主也无妨。 他鲜少看到皇上这般兴高采烈的模样,这公主的封号,就当是她让皇上高兴的奖赏了。 另一边江照月的心里其实也捏着一把汗,幸好原主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与他之前那些荒谬的要求比起来,从民间寻回一个公主,对陈袖来说并不算难以接受。 这样以后小锦就是公主了,江照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 刚一踏进浣衣局的大门,云锦书便瞧见秋兰快步跑了过来,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云锦书一脸懵逼,连忙把她往起扶。 “秋兰姑姑您这是做什么?”她拖了几下也没能拖动秋兰,“有什么话您好好说,别跪来跪去的啊!” “我……奴婢从前有眼无珠,怠慢了姑娘,”秋兰说道,“姑娘以后青云直上,千万要提携奴婢一把!” “姑姑对我很好的,哪有什么怠慢?”云锦书手上又使了几分力气,终于把她扶了起来。 平心而论,秋兰对她当真不错,进了浣衣局这么久,她从来没有洗过一件衣裳。最初的时候秋兰还做做样子,带着她在浣衣局各处转了转,同她讲每日应当做些什么,后来干脆便随她去了,哪怕她每日给各处的宫女诊病,也全都当做没看见。 “奴婢早便知道姑娘不是寻常人,”秋兰热络地奉承道,“姑娘年轻貌美,性子又好,更是有着一身好医术,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云锦书被她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夸奖夸得有些不自在,她随便应付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小屋。 昨天她给彩云接生,后来又与阿月相认,一整晚就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现在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想扑倒在自己的铺上睡个天昏地暗。 谁承想刚进了屋,她就被周妍一把拉到了一旁。 “你昨天侍寝了?”周妍紧紧盯着她,问道。 云锦书懵了,她转过头,看到铃儿和黄鹊也都在盯着她看。 再看到桌旁正饶有兴味地嗑着瓜子的夏蝉,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夏蝉告诉你们的?”她问。 周妍没有回答,而是又追问了一遍:“你当真侍寝了?” 云锦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她是真的与皇上同榻而眠的,可这与侍寝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个……我说我是皇上的妹妹,你们相信吗?”云锦书一脸真诚地说。 第124章 你还真是公主?! “呵呵。”周妍一副“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看着她。 “是真的,”云锦书徒劳地解释,“我自幼流落在外……昨夜与皇上刚相认……” 黄鹊担忧地说道:“铃儿,你等会儿去太医院跑一趟,问问人犯了癔症应当吃些什么药才好。” “以前听我娘说,用针从中指指尖扎进去,放出血来人就清醒了。”铃儿从针线篓里翻出了一根针,“黄鹊姐姐,你说咱们要不要给云姐姐扎一扎?” “来来来我按住她。”周妍说着就开始挽袖子。 云锦书往后跳了一步:“我真没有骗你们!你们不信就等着,皇上的圣旨很快就会到了!” “我抓着云姑娘的手,周姑娘快按住她的脚!”夏蝉也凑了过来。 “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云锦书扶额。 她迅速将手里的食盒塞到了周妍手里:“我昨天是与皇上一起离开的,但我并没有侍寝,皇上带我过去就是为了……为了……” “为了掩人耳目是?”周妍恨恨地戳着她的额头,“你可知道从昨晚过后,你在这后宫里面又多了多少仇敌?” “倒也不至于此,”云锦书小声说道,“皇上还说要赏我个宅子呢。” “随口哄哄你而已,”周妍冷笑,“你人在宫里,在宫外赏你个宅子又有什么用?皇上打算给你个什么封号?” “大约是公主,”云锦书不确定地说,“毕竟我是她妹妹……” “铃儿,拿针来!”周妍一招手。 云锦书:…… 她不再试图同她们解释了,反正总会有人来传旨的,到时候她们就知道她没有说谎了。 阿月一直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这会儿估摸着是在同陈袖商议,最迟明日便能定下来了。 谁知江照月的动作比她预想中还要迅速,午间的时候,崔公公便亲自过来传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女云氏,先帝遗爱落于民间,得天之庇佑……” 云锦书听着这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夸赞,忍不住好奇这究竟是谁帮阿月写的。 崔公公宣读完圣旨之后,亲自上前扶起了她。 “奴才见过公主,公主千岁。”他恭敬地弯着腰,将圣旨递到了云锦书的手中,“能与公主相认,皇上欣喜万分,特将长安街上的前长公主府赐予公主,只等重新修缮完毕,公主便能搬进去了。” “多谢皇上。”云锦书浅浅地笑着,说道,“也有劳公公了。” “公主客气了,”崔元连声说道,“能为公主传旨,是奴才的福气。” 他环视了一圈,眉头皱了起来。 “住在这里实在是委屈公主了,皇上已经吩咐了德妃娘娘,将云霭殿收整出来,公主往后在宫中,就住在云霭殿里。” “还有公主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伺候,奴才已经告诉了内侍省的人,等会儿他们便会带着人过来,公主挑几个瞧着顺眼的,以后就在公主的身边伺候了。” 云锦书微微一愣,随即便摇了摇头。 “不必了,”她说道,“我一直一个人,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 崔元却坚持:“从前公主受苦了,但皇上说了,现在公主的身份不同了,身边一应丫鬟侍卫,都会为公主配齐,公主以后等着享福便是。” 云锦书挠了挠头,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那我能不能就让她们跟着我?” 崔元看了看鹌鹑般跪在她身后的几个,目光在周妍身上停了一瞬。 “旁人自然是可以的,但周姑娘……”他有些为难。 当初周姑娘是皇上亲自挑出来的,如今公主却有心想要将人要了去,他拿不准皇上会不会因此而动怒。 如今看起来,皇上虽然十分宠爱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但谁知道这宠爱究竟是真的因为所谓亲情,还是因为一时兴起呢? 他要是将此事同皇上说了,皇上未见得会生公主的气,却很可能会迁怒于他。 “我去同皇上说。”云锦书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 “那便有劳公主了。”崔元连忙说道,“皇上那边离不得人,奴才这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他的话音未落,云锦书就感觉到有人向她手中塞了个荷包,云锦书回头一看,只见黄鹊悄悄站在她身后,正不住对她使着眼色。 云锦书捏了捏荷包,感觉到里面装着的银子,坚定地将荷包收了起来。 “公公慢走。”她说。 这一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崔元的眼睛,他只是笑了笑,又客气了几句,便匆匆带着人离开了。 崔元一走,屋子里立刻便热闹了起来。 “你还真是公主?!”周妍的声音最大。 “云姐姐以后是不是要搬去宫外住了?”铃儿抓着她的衣角不松手。 “云姑娘……公主刚才是不是说也让我跟着伺候?”夏蝉激动地问。 “那银子是让公主打点崔公公的,公主怎么自己收起来了??”这是黄鹊。 云锦书抬起手来往下压了压。 “一个一个来。”她说。 “第一,我早就说了我是皇上的妹妹,可你们谁都不信。”云锦书看向周妍,“尤其是你,你还要扎我手指来着!” 周妍目光闪躲,小声嘀咕着:“那不是没扎么。” “那是因为我跑得快。”云锦书说道。 她又转向铃儿:“皇上说那长公主府已经荒废多年了,得修缮好之后才能搬过去,总要等上几个月的。不过现在我的身份不一样了,想出宫便出宫,比从前方便了许多。” “第三,夏蝉你怎么又来了?”云锦书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夏蝉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冷宫那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夏蝉小声说道。 云锦书摇了摇头,说道:“你要是想跟着我,那就跟着,我同皇上说一声便是。” 夏蝉欢呼了一声。 最后,云锦书将那个荷包拿了出来,拎在手上晃了晃。 “这里头可是我给人诊病,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凭什么给他?”她翻了个白眼。 第125章 这世上没有能挑拨她和阿月的人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时辰,黄鹊都在苦口婆心地劝她,给她讲在后宫生存的准则。 “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与其他人不一样,”她说,“崔公公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您不能将他当成普通奴才一般对待。都说小鬼难缠,崔公公此人出了名的贪财,打点过他的嫔妃,他偶尔会在皇上面前提上几句,若是惹了他不痛快,他便会暗中给你下绊子!” “旁的不说,他整日在皇上身边伺候,对皇上的喜好心知肚明。从前宁才人便是不懂这些,以至于进宫许久都未曾见过皇上一面,后来花了重金打点,崔公公便告诉她中秋宫宴之后去御花园逛逛,当日果然就碰见了皇上,也成功承了宠。” “从前还有位朱宝林,仗着家世显赫,对崔公公颐指气使。皇上召她侍寝的那一日,她分明打听好了皇上喜欢丁香色,早早换上了丁香色的衣裳,等见到了皇上,却惹得皇上勃然大怒,一脚踢在了她的心口还不解气,直接将她打入了冷宫!” “朱宝林不甘心,托人去问了缘由才知道,皇上有一回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蜜蜂,蛰了皇上一下。皇上又痛又怒,转头看见一旁的宫女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衣裳,便认定是这个颜色招来的蜜蜂。” “这些微末小事,寻常人都不清楚,唯有崔公公记在心里,能不动声色地利用这些将人害了。”黄鹊的脸上写满了担忧,“钱财都是小事,您现在是公主了,难道以后还会缺钱吗?不如先同崔公公打好了关系,以后他也能在皇上面前为您美言几句啊!” “你也说了我现在是公主,”云锦书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又不用去和别的女人一样争宠,花这冤枉钱做什么呢?” “可若是他因此而记恨在心,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黄鹊仍旧忧心忡忡。 云锦书咧嘴一笑:“他尽管试试。” 这世上没有能挑拨她和阿月的人,崔元要是敢动这种小心思,就属实是自讨苦吃了。 黄鹊见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便只能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劝说了。 “收拾东西,”云锦书对众人说道,“皇上不是说让咱们搬到云霭殿么?德妃办事麻利,今天咱们差不多就能搬进去。” 几个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因为东西都少得可怜,很快便收拾妥当了。 这边将将收拾完行李,德妃便带着人亲自过来了。 “云……公主,”德妃亲热地笑着,看向云锦书的目光却十分复杂,“那日你同舅母进宫的时候,我看你便觉得十分亲切,原来你竟然是公主。” 云锦书客套地笑:“当时我也并不清楚,还是皇上认出了我来。” 德妃挽着她的手坐下:“这样的事,我以前还是在话本子里才见过的。这些年你难道都没有想要查过自己的身份么?” “怎么没有呢?”云锦书故作惆怅地叹道,“只是我身上能证明身份的,就只有一块玉佩而已。那玉佩一看便不是俗物,我一个女儿家,根本不敢将它拿出来示人,否则被人抢了去,我就真的没有任何线索了。所以我就只能旁敲侧击地问,只是我长大的地方偏僻,常有人家生了女儿不想养,便丢到了山上,他们只当我也是一样的,根本没有人在意。” 德妃听了,也跟着叹道:“公主从前受苦了。” 她话锋一转,又说道:“舅母前次来的时候,说你是顾将军在路上所救的孤女……” “确实是他救了我,”云锦书说道,“我长大的那村子里有个恶霸,一直想占我便宜,我年纪越大,他就越发猖狂起来。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偷偷离开了村子,只是我一个孤女,身上又没有什么钱,能去什么地方呢?幸好遇见了顾将军,他将我一路带回京城,又得了顾夫人垂怜,阴差阳错间进了宫,这能得以与皇上相认。” 德妃心情复杂,当初让她进浣衣局,还是她想的主意,现在却不知是对是错了。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难受了。 原以为宫中会多出一位嫔妃来,比她年轻貌美,又深得皇上宠爱,这绝不是件好事。 但云姑娘若是进了后宫,就永远不可能嫁入顾家了,她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隐约有些高兴的。 可没想到一转眼,云姑娘却成了公主。 这意味着不会多一个人与她争宠,却也意味着,云姑娘的身份与他当真是门当户对了。 德妃垂下眼帘,掩住那一抹不自在的目光。 “听舅母说,顾将军对你一往情深……公主可想过要招他为婿?” 云锦书刚想否认,眼睛却瞥见了德妃藏在桌下的手,此刻正无意识地攥着帕子,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发白。 她玩味地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他可是盼着呢。” 德妃的心骤然往下一沉,脸上的笑几乎都挂不住了。 “云霭殿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公主快些过去!”她勉强笑着说道,“这边实在是不像样,也不知道淑妃妹妹当初是怎么想的,竟一定要公主到浣衣局里头来。” “这边挺好的,秋兰姑姑对我一直很照顾。”云锦书说道。 秋兰方才又来了一次,奉承话说了一箩筐,话里话外只希望她能在贵人面前多为她美言几句。 云锦书不是小气的人,更何况秋兰确实没有为难过她,她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公主性子真好。”德妃感叹道。 这句话倒是带了几分真心,毕竟凭空多出了一个小姑子,还是皇上十分看重的,若是个脾气不好的,她相处起来难免要小心翼翼的,实在是累得慌。 只是看着云锦书,德妃却止不住地想,不知道这位公主又能风光上多少时日呢? 皇上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前一日宠爱的嫔妃,第二天便可能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被赐死。 人最怕的不是出身卑贱,而是有朝一日飞上云端,忽然又重新跌落泥潭。 这样巨大的落差,不知道云姑娘能不能承受得住? 第126章 最后能依仗的不只有孩子么? 夜渐深。 华阳殿中灯火通明。 “再用力些!”刘贺伏在浴桶边上,任由青岚用丝瓜络在背上搓着。 “娘娘,不能再用力了,”青岚为难不已,“娘娘肌肤细嫩,再用力的话,怕是要流血的。” 刘贺强忍着去抓挠的冲动,接过丝瓜络,在背上重重地搓了几下。 那深入骨髓的痒意稍稍减轻了些,他吐出了一口气,问道:“查出了什么没有?” 青岚摇摇头:“宁婕妤处处防备着,咱们的人根本就没有近身伺候的机会。但听雪梅说,流莺前阵子确实不大对劲,有回她不小心瞥见,流莺脸上有好长一道伤疤,只是她那时以为是被宁婕妤打的,故而没有及时回禀。” “没用的东西!”刘贺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雪梅大意,还是在骂这么久也没能查出什么。 “娘娘别着急,”青岚扶他起身,从一旁拿过长袍将他裹起,劝慰道,“皇上已经答应了娘娘彻查此事,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捣的鬼。” “不是印月阁那个贱人还能有谁?”刘贺心烦意乱。 青岚一时无言,只能沉默着为他擦头发。 刘贺不耐烦地扭了扭头。旁边立着一面一人高的铜镜,铜镜里映出了一具曼妙的身体。 然而他的目光落到了脸上,那张原本清丽的面庞上面布满了红疹子,看着着实有几分骇人。 “啪”地一声,刘贺将那面镜子重重推倒在了地上。 青岚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刘贺喘着粗气,片刻之后,人冷静了下来。 “公主……”他冷笑一声,“皇上竟也信了?” 青岚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是陈大人为皇上拟的旨。” “她倒是有本事。”刘贺冷冷说道。 “娘娘,”青岚轻声说,“其实这并非是件坏事。” “怎么说?” 青岚斟酌着说道:“娘娘觉得,如今后宫中谁最得宠?” 刘贺张了张嘴,刚想说德妃,却又被自己否定了。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真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皇上若是当真喜欢德妃,怎么会不让德妃生下孩子。 而原主和贤妃也是一样,看着风光无限,可皇上一个月也不见得来她们宫中几回。 至于宁婕妤…… 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 “娘娘想必也看得清楚,皇上已经厌烦了。”青岚说道,“去岁皇上便提过选秀之事,被朝臣们拦下了,所以才又提出要选女官。” “云姑娘的相貌出挑,若是进了后宫,对娘娘而言也是个威胁。” “如今这样却是件好事,娘娘之前待云姑娘不薄,皇上越看重云姑娘,云姑娘在皇上面前的话便也越有分量。到时候娘娘与云姑娘联手,还愁不能坐上那个位子么?” 刘贺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 从昨天到今天,他被这一通变故惊到了,以至于思维都有些混乱。 诚如青岚所说,眼下的情形对他来说,其实是很有利的。 袁宁自打与他相认之后,便一直劝他早些生下皇子,他原本还担心袁宁攀上了皇上,也想着到后宫里斗上一斗,如今看来,她倒是自己断了这条路。 皇上已经将她封为了公主,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服侍皇上的可能了。与他合作是最好的法子,等他的儿子坐上了皇位,袁宁也能跟着沾光。 当初袁宁说他们两个才是相互的依靠时,他心里还有些不屑,没想到她竟真的是这样想的。 刘贺的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你去库房里挑些东西,明日本宫去拜会一下公主。” “是。”青岚低头应道。 …… “昌光公主……” 贤妃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看来皇上当真喜欢这个‘妹妹’。” “是,”一旁的宫女说道,“公主下晌便搬入了云霭殿,皇上也亲自过去了,赏了许多东西。晚上的时候又留在云霭殿用了膳,一直到酉时才离开。” “是好事,”贤妃淡淡地说,“原以为宫中又要多一位妹妹了,没想到却是多了一位公主。” “可是……”宫女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 贤妃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娘娘,”那宫女上前来,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御前的人来说,昨夜……皇上似乎与公主同榻而眠。” 贤妃怔了怔,随即便笑了起来。 她越笑越大声,后来更是笑出了眼泪。 “‘妹妹’,”半晌,贤妃用帕子拭着眼角,笑着摇头,“‘妹妹’。” 宫女小心地窥着她的神色:“娘娘是觉得皇上对公主……” “本宫什么都不知道。”贤妃恢复了平日里冷静的模样。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玉做的扇骨握在素白的手指中,美得几乎可以入画。 这天下所有美好,无论是物还是人,都被送到了皇宫里。春夏秋冬,晨起黄昏,后宫里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洁。 可这世上最污秽的东西,也同样在这皇宫里。 风起将华丽的面纱吹开一角,便能窥见那底下的一团糟污。 “明日去拜会公主一番,”她说道,“与她交好总没什么坏处。” 她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转而问起了华阳殿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那宫女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说道:“小公主太小,也不知能不能撑住。” 贤妃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扇子:“这是她的命。若是能撑过这一遭,以后跟着本宫,本宫必会将她视如亲生。” “娘娘英明,”那宫女奉承了一句,“事发突然,如今淑妃娘娘与德妃娘娘的注意力都在昌光公主身上,一时间倒是将小公主忘到了脑后。娘娘这时候出手,正好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贤妃嫣红的唇角勾了起来,她靠在榻上,慵懒而肆意。 “后宫里的女人争来争去的,都想要皇上的恩宠,”她轻声说道,“可总有更年轻貌美的女人进来,谁能保证自己能得宠一辈子呢?拼来拼去,拼到最后能依仗的,不只有孩子么?” 第127章 去做你想做的 云霭殿内,云锦书眉头紧锁。 “已经戌时了,公主早些歇下!”黄鹊劝道。 云锦书叹了一口气,听话地起身向寝殿走去。 昨天她太乏累,又因为找到阿月而满心激动,两人并没能说太多有用的东西。今天阿月过来,两人关起门,将眼前的情形重新又复盘了一遍。 然后她发现阿月的处境比她想象中更危险。 不单单是阿月,整个陈国都像是悬在悬崖上一般岌岌可危。 “我没有什么人能用,”江照月坦诚地说,“朝廷上现在分为两派,陈袖的人,和想杀了陈袖的人。” “江南抗税案不知你听说没有,江南富商联合起来抗税——其实我觉得不能怪他们,狗皇上这些年只知享乐,银子流水一样地花出去,国库早就空了,税收也一年比一年高——节度使胡景阳被杀死在了府中。” 这事云锦书听顾雁回提过一回,只是不知道其中细节:“凶手抓到了么?” 江照月苦笑:“怎么可能抓到?陈袖派了新的节度使过去,在路上遇到了水匪,人倒是到了任上,只是分了好几部分过去的,第一部分到的只有脑袋。” “陈袖跟那些水匪杠上了一样,又派了新人过去,结果他派一个那边杀一个,到现在为止,已经折了六人了。” 云锦书有些不可思议:“他明知道路上危险,还不换条路走?” 江照月摊手:“问题就出在这里。陈袖派过去的人,并不是他的人。” “……他是在借此铲除异己?”云锦书问道,“那些人难道就乖乖地去送死了?” “最初的时候朝臣们并没有察觉,一直等到死了好几个人,才慢慢回过味来。”江照月说道,“由此便有人推测,江南抗税案其实有陈袖的手笔在里头。” 云锦书的脑子乱糟糟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敛财。”江照月冷静地说,“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商人自古以来都鲜少会正面与朝廷对抗,毕竟惹怒了朝廷,不管你从前攒下多少家产,一道圣旨便能全充了国库。”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陈袖,江南那边的税点虽然收得高,但应当还没有超过商人们的底线,不值当他们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 “他们如今的所作所为,就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们也有靠山,且那靠山说话的分量很高,他们闹上一闹,来年税收便会降下去。” “那陈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云锦书问。 “钱,”江照月说道,“那些商人能拿得出的,就只有钱。” “之前原主要建造一座用冰做的宫殿,所要用到的银子,是一笔极大的数目,现在的国库是拿不出来的。” “陈袖从那些商人们手中搜刮来了钱财,便能将冰宫殿顺利建好了。而商人们得了他的保证,明年税收会降低,长远来说,对他们也是有利的。” “那明年之后呢?”云锦书忍不住问,“他收了这一次钱,明年再缺钱要怎么办?” 江照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人靠在椅子上,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打仗,陈袖要打仗。”她说道。 “他不会同我说这些,我也不敢贸然问,但从奏折上的蛛丝马迹便能看出来,他打算西征。” “不单单是你那小情郎——你先别打断我,”江照月往后躲开了云锦书挠她痒痒的手,“陈袖正陆陆续续将在外的将领召集回来,他想要收拢军权。” “他从前便是靠着军功晋升的,在军中实打实地待了许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打仗才是最快的敛财方式。”江照月冷静地说道,“西边紧挨着陈国的是金国,金国和这个名字一样,盛产金矿,富庶非常。” “他发兵西征,一方面能解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另一方面,也能暂时堵住朝中众臣的悠悠之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但他玩脱了啊!”江照月哀叹,“现在陈国上下千疮百孔,他这个时候去打仗,前脚他离开了京城,后脚就要有人起兵造反,等他再赶回来,我的坟头草怕是都长三尺高了。” “他那么在意你,难道没有什么后手安排么?”云锦书问。 江照月摇摇头:“即便是有我也不知道。” “那些水匪,无论是不是他安排的,现在明显已经脱离了掌控,渐渐成了气候。”她说道,“川渝那边又有山匪作乱,虽然我能看到的奏折里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但这些日子,我没有收到一封从川渝送来的奏折,连请安的都没有。” “陈袖他应该也知道这些,他这些天一直忙得很少露面,偶尔与我说话的时候,也会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现在形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朝中众人对他怨声载道,就算他说了一切是为了陈国好,怕是也不会有人信他。” 云锦书沉吟片刻:“陈国从前国富力强,虽然这几年被你折腾得够呛,但仍有底子在,不会那么轻易便被推翻的。如今最严重的问题是人心不齐,要是将陈袖除去,兴许还能将众人重新凝聚起来。” 江照月按着额角,再一次苦笑:“又回到了最开始那个问题:我无人可用。” “原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众人都看在眼里,我之所以还能坐在这个皇位上,是因为陈袖还在。” 江照月两手一摊:“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陈袖不死,朝中人心浮动,陈国岌岌可危;陈袖死了,我这个没用的皇帝也会跟着陪葬。”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绝望了。 “要不,还是考虑假死药……”云锦书小声说。 “我不甘心啊,”江照月叹道,“小锦,我不甘心。” 云锦书太熟悉她这种表情了,阿月从来都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 她握了握江照月的手:“那就去做你想做的,假死药我会备好,万一真到了无力回天的时候,也算是一条后路。” 第128章 小公主状况不大好 “人生不易啊!”云锦书叹道。 周妍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她指着堆了满满一屋,还未盘点完的赏赐:“你嫌人生不易?你现在摇身一变成公主了,整个陈国里除了皇上,再没有比你位份更高的人,然后你说人生不易?” “位份高何尝不是一种烦恼呢?”云锦书长吁短叹。 周妍翻了个白眼:“那你跟皇上说,咱俩换一下。” “你不懂。”云锦书又叹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再说就矫情了。”周妍怼了她一句,“反正皇上说你想出宫随时都能出宫,明天咱们出去逛逛呗?” 虽然云锦书现在是皇上亲封的公主,但周妍就是觉得是假的,一定是她用了什么法子骗过了皇上。 所以相处的时候,周妍相对于其他人,倒是最正常的一个,与从前没有什么差别。 这让云锦书自在了不少,她到现在还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跪来跪去的。 “行啊,”云锦书说道,“前次出宫的时候时间紧,回宫都没来得及同顾夫人说一声,正好明天我再回一趟顾府。” “那这回能不能带着奴婢?”夏蝉问道,“奴婢进宫这么久,还一直没有出去过呢!” “行啊,黄鹊,铃儿,你们两个也一起!”云锦书叫了一声。 黄鹊笑着摇了摇头:“皇上今日送过来的赏赐还未清点入库,再加上刚搬过来,云霭殿中还有许多事要交代,奴婢便不去了。” “奴婢也不去了。”铃儿小声说道。 自从知道妹妹的死讯之后,铃儿的话少了许多,人也经常发呆。 周妍几次想要劝慰她,都被云锦书拦下了。 “这不是旁人说几句便能释怀的,”云锦书说道,“她需要时间。” 这会儿听铃儿说不去,云锦书也没有强求,只是笑着说道:“那明天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好吃的。” 也不知明天能不能碰见顾雁回。他对朝中的形势更了解一些,兴许同他谈一谈,能帮阿月找到破局之法。 可皇上对顾雁回而言有杀父之仇,如今她成了公主,顾雁回又会怎么看她? 她又不能对顾雁回说皇上内里换了瓤子,这话说出来,他信不信先不说,怕是第一时间会觉得她疯了。 云锦书心事重重,一直到子夜时分,才勉强睡了过去。 而早上天刚亮,她就被黄鹊叫醒了。 “公主,”黄鹊轻声说道,“淑妃娘娘来了。” “这么早?”云锦书皱眉瞥了一眼外头,寝殿内还燃着蜡烛,窗外也阴沉沉的。 “已经卯时二刻了,”黄鹊扶她起身,“今日外面是个阴天,等会儿怕是要下雨。” “那周妍出不成宫了。”云锦书打了个哈欠。 黄鹊笑道:“周姑娘也正抱怨着呢。” 云锦书又打了个哈欠,从黄鹊手中接过湿了温水的帕子擦了擦脸,人终于精神了些。 现在与后世不同,就算是京城,也不是处处都铺着石板的。外面的土路上,一下了雨就会变得泥泞,所以雨天如果没有急事,鲜少会有人出门。 “他怎么来得这样早,”云锦书嘟囔道,“今天不是初一么?他应该去德妃那里才是。” “德妃娘娘昨日受了风寒,今天便免了各宫的请安。”夏蝉在一旁出声道。 “那还真巧啊。”云锦书随口说道。 昨天刚帮她收拾了一座宫殿,今日便受了风寒。 待梳洗完之后,云锦书施施然到了前殿。 刘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正有些不耐烦,便听宫女说公主过来了。 他扭过头去,看到走进来的云锦书,人便先愣了愣。 他知道袁宁的这具身子长得好,但后宫里美人太多,他看得多了,所以惊艳之后,在将她弄到了浣衣局,保证皇上见不到她之后,便也就没有再多放在心上。 可此刻再见到她,刘贺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不过就是一日没见而已,她怎么好像换了个人呢?刘贺心里止不住嘀咕,莫非是前儿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的是一身中规中矩的衣裳? 今日她穿了一身桃粉色的裙子,这样鲜艳的颜色,映得她面若桃花,一双眼睛水蒙蒙的,带着一种不自知的美。 “娘娘来了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昨日我睡得太晚,让娘娘久等了。”云锦书笑着说道。 “公主也太客气了,”刘贺亲亲热热地去挽她的胳膊,“咱们是姑嫂,你竟还叫我娘娘。” “之前叫习惯了,一时半刻怕是改不过来。”云锦书不动声色地将胳膊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重又落了座,刘贺热切地看着她,显然是有话想对她说。 云锦书只当没看见,慢悠悠地喝着茶,又让人上了点心,推到了刘贺面前。 “我昨天才搬过来,这边还没有收拾完,”她语带歉意地说道,“你暂且将就些,等什么时候我这里都收拾妥当了,再请你过来好好聚一聚。” 刘贺连声说无妨,又让青岚将贺礼呈了上来。 “我今日过来,是特地来同你道喜的。”他笑着说道,“有德妃在,你这里想必也不缺什么,我亲自去库房挑了许久,最后挑了这一套青玉碗,想必你一定喜欢。” 青岚将手中的锦盒打开,里面从大到小摆着一整套的碗,最大的有拳头大,小的只有酒杯大小,上面雕刻着楼阁亭台,仔细看还有仕女立在其中。 “你也太客气了些,”云锦书让黄鹊将碗收了,笑道,“咱们两个之间,又何须做这些功夫。” 刘贺也跟着笑:“正是因为从前咱们两个便亲近,所以我才更为你高兴呢!” 他见云锦书一直在与他打太极,干脆直说道:“我有些话想对公主说,公主先让人下去!” “黄鹊不是外人。”云锦书微笑着说道。 刘贺瞪着她,心往下沉了沉。 枉他以为袁宁是真心想辅佐他,如今看来,她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怎么可以被第三人听见。她不让黄鹊下去,就是想与他保持界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刘贺咳嗽了一声,说道,“就是你之前同我说的,宁婕妤身边那个同样起疹子的宫女……”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公主,淑妃娘娘,”来人回禀道,“华阳殿那边来人说,小公主突然起了高热,状况有些不大好。” 第129章 怕不是有人想要害小公主吧? 二人都是一惊,刘贺更是直接站起身来,厉声问道:“来的人呢?叫她进来!” 那进来传话的小太监并没有动作,只是抬起头来看向云锦书。 云锦书点了点头:“让人进来。” 听她开口,那小太监才转身出门,很快带了一个宫女进来。 刘贺定睛一看,那宫女确实是他那边的,当初他分了几个人去照料彩云,她便是其中一个。 “出了什么事?”他顾不得计较方才那小太监的态度,急忙问道。 那宫女跪在地上,焦急地说道:“回娘娘的话,今日一早,奴婢去看小公主,却发现小公主一直睡着。乳母说小公主从只有半夜时醒了吃过一回奶,之后便一直不哭不闹地睡到了现在。” “奴婢觉得蹊跷,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会一直睡这么久,于是便摸了摸小公主的额头,这才发现小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烧了起来!” “让太医看过了吗?”刘贺问道。 那宫女点头道:“奴婢一发现不对,就立刻让人去请了太医,现在太医已经在给小公主诊治了。” “本宫同你一起回去!”刘贺当机立断道。 小公主如今养在他那里,养得好了,皇上看着高兴,以后也不会随意挪动,自然而然就是他的孩子,可要是养得不好,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盯着,指不定就会被谁趁机抢了去。 他不信那孩子会忽然烧起来,这里头八成是有人动了手脚。 “小公主发了高热,莫非乳母竟丝毫没有察觉么?”他越想越生气。 “回娘娘的话,小公主的乳母也同样发了热,所以抱着小公主的时候,才没能及时察觉出异样。”那宫女说道。 刘贺摆摆手:“快走,本宫回去看看!” “我也过去看看。”云锦书也跟着站起身来。 刚出生的婴儿发烧是极危险的事,万一处理不及时,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甚至会危及生命。 刘贺没有多想:“也好。” 二人脚步匆匆地出了门,云霭殿距离华阳殿不远,很快便到了。 “小公主现在怎么样了?”一进门,刘贺就抓住了一名太医,问道。 “回娘娘的话,”那太医眉头紧锁,“小公主的烧起得突然,身上又没有其他症状,臣已经让人将乳母昨日的饮食都拿过来验查了。” “你的意思是,乳母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然后又哺喂了小公主,所以小公主才会烧起来的?”刘贺问道。 太医点了点头:“很可能是因为这个。” “查,”刘贺心烦意乱地说道,“青岚,去查查乳母昨天见了什么人,又吃了什么东西,或者接触过什么,全都查一遍!” 交代完青岚之后,他大步走向内殿。 云锦书也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内殿里,几名太医围在一起,见二人进来,纷纷给二人请安。 刘贺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云锦书一眼就看到了被宫女抱在怀里的小公主。 小小的婴儿躺在襁褓中,眼睛紧闭着,脸颊通红,一张小嘴微微张着,乍一看过去,就像是正在熟睡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的额头,触手之间烫得吓人。 “先想法子给小公主降温!”她说道,“这样烧下去,人怕是要被烧坏了。” “小公主太小,方子上要多斟酌几分。”方才那个太医说道,“公主怕是不知,同样的方子,成人与婴孩所需的剂量是不一样的,若是婴孩用了成人的方子,那原本的解药也要变成毒药……” 这种常识我还是知道的!云锦书腹诽。 她吸了一口气:“那你们就快些斟酌!” 谁知那太医还是摇头:“小公主不能直接用药,需得熬好了让乳母服下去,小公主再吃下乳母的乳汁,将药物吸收到身体里。” “那你就快去熬药!”云锦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公主有所不知……” 云锦书猛地抬头看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知道,你要是再磨蹭下去,但凡小公主有个什么差池,你这条命也不保。” 那太医不敢再说,低着头退了出去。 云锦书又摸了摸小公主的头,满心担忧。 这孩子是她亲手接生的,小小的,软软的,胖乎乎,白生生,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得人心里也跟着软了下来。 彩云的死到底有她的缘故,她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安喜乐。 “去拿盆水来。”她吩咐道。 很快便有人端了水盆过来,云锦书用帕子沾了水,将小公主的襁褓解开,轻轻在她额头腋下擦拭着。 “这样能行吗?”刘贺焦躁地在旁边踱步,插不上手,只能干着急,“要不让人拿些酒来,用酒精擦拭不是能降温吗?” “孩子太小了,不能用酒。”云锦书本就不愿见他,这会儿更是心烦,看他在眼前转来转去,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这边有我在,你去查查小公主为什么会忽然发热。”她想将他打发走,“在你宫里出了事,皇上知道了怕是会迁怒于你。” 刘贺的面色阴沉了下来,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手居然伸了这么长!” 他刚要出去,外头就又热闹了起来。 “咳咳咳,我听说小公主忽然病了?”德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云锦书抬头看去,只见德妃站得远远的,用帕子掩着口鼻,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昨日染了风寒,这会儿便不过去了,免得再染到小公主身上。” “姐姐来得倒是快,”刘贺说道,“我这边才出了事,姐姐就赶过来了。” 德妃似乎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攻击性:“我头疼得厉害,让人去请了太医,正好听到此事,便想着过来瞧瞧。” “小公主的情形如何?可是还烧着?”德妃关切地问。 “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刘贺硬邦邦地说道。 “那便好。”德妃虚弱地笑了笑。 “姐姐还是先回去歇着,你自己还病着……”刘贺赶人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有人进来了。 “小公主的情形怎么样?”贤妃似乎是刚起,头发松松地拢着,扶着宫女的胳膊走了进来,“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一早就忽然烧起来了呢?淑妃妹妹可一定要让人好好查一查,怕不是有人起了歪心思,想要害了小公主?” 第130章 到底是谁要害朕的女儿 贼喊捉贼!刘贺愤然瞪着眼前的人。 能把手伸到他这里来的,整个后宫里面,除了眼前这两个人,还能有谁? “姐姐怎么会这么想,”他假笑着说道,“小公主才出生两日,即便是再恶毒的人,也不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贤妃的脚步顿了顿,很快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谁知道呢……毕竟那害了人的,也可能会装出悲天悯人的样子来呢?” 她来到云锦书面前,伸出手探了探小公主的额头。 “也太烫了些,”贤妃蹙眉道,“太医怎么说?” 一旁的宫女将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贤妃一边听着,一边静静地看云锦书为小公主不住地擦拭。 “云姑娘……公主累了,换我来!”她说着,就伸手接过了云锦书手中的帕子。 云锦书往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没想到贤妃的动作竟颇为娴熟,给小公主翻身的时候,也是一手托在她的身上,一手托着脖颈,看着竟还有几分专业。 “贤妃从前照顾过婴儿?”云锦书问道。 贤妃淡淡地笑了笑:“我在家中是长姐,家里的弟弟妹妹,几乎都是我带大的。” 德妃在外面又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咳咳……太医院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催了,很快就能将药熬好……咳咳咳,幸而当初知道彩云怀了皇嗣之后,我便让人准备着,现在这边乳母不能再用了,我这就叫人将另外两个乳母叫过来。” “还有淑妃妹妹这边的人也应当换一换了,”德妃说道,“咳咳咳,先是淑妃妹妹自己身上起了疹子……现在小公主又出了事,你这边的下人……咳咳咳……实在是不堪大用。” 刘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咬紧了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不劳姐姐费心了!” “皇上驾到——” 江照月大步走了进来,急切地问道:“小公主怎么样了?” 她可是刚有了个女儿,这会儿怕不是要被害死了?! 云锦书见她一身水汽,伸手挡住了她。 “小公主还烧着,”她言简意赅地说道,“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德妃那边也重新找了乳母过来,等会儿让乳母服下药物再给小公主哺乳,很快小公主的烧便能退下去。” 江照月探着头往里看,只见小公主一张小脸烧得满脸通红。 她心疼不已:“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遭了这样大的罪。” “外面下雨了?”云锦书问了一句,见江照月点头,她又说道,“皇上的衣裳湿了,先去更衣。” “无妨,”江照月摇了摇头,“朕身子强健,一点水汽而已,没有大碍。” “但小公主不行,”云锦书说道,“小公主本就病了,若是再受了风寒,那可是雪上加霜。” 江照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乖乖地跟着宫女出去更衣了。 云锦书不觉得如何,可再一抬眼,发现贤妃德妃她们都在盯着她看。 “怎么?”她有些莫名。 “没什么。”贤妃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 然而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将这位横空出世的昌光公主看得更重了几分。 原以为只是皇上的新“癖好”,以兄妹相称,享受违背伦理的快感,可这会儿瞧着,她似乎想错了。 皇上对她,当真是十分不同的。 贤妃是最早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她太了解皇上,这个人的眼中从来没有过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从来不把任何人当成人,除了陈袖,皇上从来听不进任何人的建议。 如方才那般,公主让皇上去更衣,放在任何一个嫔妃身上,哪怕是最得宠的嫔妃,轻则会被皇上训斥一顿,重则被皇上当众打上一耳光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可能会因此而失宠,直接被打入冷宫。 更何况公主直言,是因为怕小公主染上风寒才催皇上更衣的,皇上非但没有半分不悦,还十分自然地当真去更衣了。 这两人…… 贤妃忍不住又看了云锦书一眼。 昌光公主眉眼精致,是顶尖的美人,却与皇上并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她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就先按着皇上的意思,将云姑娘当成公主对待便是。 贤妃隐秘地看了德妃的方向一眼,从方才开始,德妃的咳嗽声都停了。 她换了一条帕子,继续给小公主擦着身子,耐心而细致。 另一边,青岚匆匆走了进来,伏在刘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刘贺的脸色更不好了,他猛地抬起头来,声音拔高了几分:“死了?!你们是怎么看着的人!” “娘娘恕罪!”青岚跪下道,“发现小公主不对劲之后,那乳母便被人看管起来了。之前太医过去问话,也没有任何异常,但就在方才,奴婢按着您的吩咐去盘问那乳母,她正说着话,身子忽然就软倒了下去,奴婢再过去将人扶起来的时候,她的口鼻中已经流出了血,人……也断气了。” “咳咳咳,”德妃出声道,“妹妹想来没什么经验,小公主病了,那乳母对的嫌疑很大,妹妹应当让人将她看牢了,身上各处都要搜上一遍,尤其是牙缝里,指甲中这些地方,以防她自尽。” 说完,也不管刘贺难看的脸色,她又叹了一口气:“那乳母可是十分重要的线索,如今人死了,又该到哪里去追查是谁想要害小公主呢?” 她开口的时机巧妙,正好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换过衣裳赶来的江照月耳中。 江照月淡淡地瞥了德妃一眼,与她擦肩而过。 早有人搬来了椅子,她在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一腔怒火,又不得不憋着的刘贺,对外头的德妃说道:“淑妃没经历过这些,自然是不懂的。朕知道爱妃病了,但少不得还要劳烦爱妃接手此事,好好将此事彻查一番,看看到底是谁要害朕的女儿!” 第131章 你觉得是谁 刘贺一惊,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皇上……” 江照月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爱妃自己还病着,再照顾小公主,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且爱妃又没有生养过,根本不懂如何照顾婴儿,小公主安置在你这里并不妥当。” “臣妾可以学!”刘贺立刻说道,“臣妾已经选了很有经验的乳母和嬷嬷来,一定能照料好小公主的!” “像现在这般发了高热,到早上才发现么?”江照月幽幽说道。 刘贺哑口无言。 只是让他放弃小公主,岂不是意味着这么久以来的谋划都功亏一篑了么?他将彩云除去,难道是在给德妃贤妃她们做嫁衣? “皇上,此事是臣妾疏忽,”他心一横,跪在了地上,说道,“以后臣妾会亲自将小公主带在身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江照月挑挑眉,刚想拒绝,忽然想到了什么,玩味地笑了起来。 “爱妃既然这么说,那朕便放心了。”她勾起唇角,说道,“小公主就暂且先养在你身边,只希望爱妃不要忘了自己今日说的这一番话,一定要亲自照顾小公主才行。” “臣妾不会忘的!”刘贺信誓旦旦地说。 江照月点点头:“之前你选来照顾小公主的人呢?” 刘贺连忙让人将那些宫女嬷嬷都叫过来,很快人便到了,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江照月扫了一眼,对外头的德妃道:“爱妃将人都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是。”德妃应道,“那臣妾再挑些人给淑妃妹妹送过来……” “不必了,”江照月说道,“淑妃方才不是说了么,他会贴身照顾小公主,不用别人插手。” “可是……”德妃有些犹豫,“淑妃妹妹毕竟没有生养过,怕是许多事都不懂……” “不懂便学,”江照月斩钉截铁地说,“哪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什么都会的?” 她眯起眼睛,看着面色青白不定的刘贺,说道:“爱妃这样在意小公主,朕心中甚是宽慰。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幸而小公主无碍,以后爱妃亲自带小公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仔细,不得假以人手,也不可再发生今日之事,否则朕便唯你是问!” “臣妾保证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刘贺跪在地上,郑重地说。 他心中委实松了一口气。方才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输掉了,皇上分明已经起了心思,将小公主交给贤妃或者德妃抚养,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又改了主意,最后还是交给了他。 兴许是因为那句“会亲自将小公主带在身边”,想来皇上心中应当也清楚,此事是有人故意对小公主下手,那动手之人,应当就在德妃与贤妃之间,与其将孩子交给这样狠毒的人,不如放在他身边安全。 至于皇上不让德妃派人过来……难道是皇上已经怀疑到了德妃头上? 他朝着门口瞥了一眼,珠帘后德妃的身影影影绰绰,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都不是省油的灯,刘贺心中暗暗道。 床边的贤妃仿佛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仍旧轻轻为小公主擦拭着身子。 又过了一刻钟,太医院那边终于熬好了药,德妃派来的乳母将药喝下,因为小公主一直昏睡着,所以只能将乳汁挤出来,强喂进了她的口中。 贤妃没让宫女们动手,亲自抱着小公主,一点一点将那些乳汁喂了下去。 喂完之后,又细心地擦去了小公主唇边的奶渍,将她重新用襁褓包裹了起来。 “朕看着爱妃的动作倒是熟练,”江照月看在眼里,不由说道,“从前爱妃便照顾过孩子?” 贤妃点点头,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从前家里的孩子多,臣妾会帮着母亲照顾弟弟妹妹。” 江照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贤妃也没有再说下去,她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正因为她亲自照顾过孩子,所以才知道想要照顾好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有多辛苦。淑妃根本不清楚这些,竟对着皇上起誓说会亲自照料小公主,她倒是想看看她能坚持上几日。 几人默默又等了一个时辰,云锦书摸了摸小公主的额头:“烧退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江照月快步走上前来,也在小公主的头上摸了摸,又戳了戳小公主的脸蛋。 小公主感觉到了不舒服,扭了扭身子,咧开嘴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屋子里的人反倒都笑了,方才烧得严重的时候,无论怎么摆弄,小公主都没有半点反应的。 “好好好,烧退了便好。”江照月眉开眼笑,“淑妃,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小公主,明白吗?小公主是朕唯一的血脉,不能出一丝意外!” “臣妾明白!”刘贺严肃地说。 这一次他要将华阳殿彻底清理一遍,将旁人安插进来的那些钉子全部清扫出去。他就不信了,等他将华阳殿打造成了一个铁桶,背后那人还能再将手伸进来不成? 江照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小公主脸上亲了亲,对云锦书招了招手:“前些日子朕得了些宝物,走,朕带你去瞧瞧,喜欢的便送到云霭殿去。” 云锦书又看了一眼小公主,只见她的脸上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红了,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于是放下心,跟在江照月身后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来到大殿门前,才发觉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崔元正站在廊下出神,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到皇上过来,便对一旁的人耳语几句,那人冲进雨中,不一会儿便带着几个太监抬着一顶轿子过来了。 几人将轿子抬到廊下,江照月坐了进去,往里面挪了挪,对云锦书招手。 “小锦过来。”她说。 等云锦书也坐上了轿子,崔元将轿帘放下,雨声也被隔绝在了外面。 轿子里有一张小桌,桌上摆着茶。江照月顺手倒了一杯,推到了云锦书面前。 “小锦,”她问,“你觉得是谁?” 云锦书捧起茶杯,茶水温暖的热度透过茶杯,让她的手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贤妃。”她说。 第132章 让他试试照顾婴儿是不是件容易事 江照月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你也觉得是她?我刚才就觉得她的表现有些异样。贤妃嘛,从始至终都立了一个‘贤惠’的人设,但她其实是个很淡漠的人,对什么都淡淡的,今天对小公主这么热忱,确实有些可疑。” “方才我说让刘贺继续照顾小公主的时候,她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脸上虽然没露出什么表情,但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显然这是很出乎她的意料的。你离得近,应当也是看到了她这些细微的表情,所以才察觉出不对的?” “呃……倒也不是。”云锦书说道,“我看见她给小公主喂乳汁的时候,悄悄从指甲缝里洒了些粉末进去。” 江照月大怒:“她竟然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毒!” “未必是毒,”云锦书说道,“我没见到乳母,不好判断,但是小公主就只是发热而已,并没有其他中毒的迹象。虽然对刚出生的婴儿来说,发高烧也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就是了。”她补充道。 “她想要将小公主抢过去抚养。”江照月说道。 “德妃也是一样。”云锦书指出,“她的风寒来得时间太过凑巧,所以我猜,她八成是知道了贤妃要动手脚,所以故意让自己染上风寒,正好可以洗脱嫌疑。而贤妃的手段并不算高明,那乳母要是没死,审一审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不会把小公主交给贤妃抚养,更不放心继续留在淑妃那里,她有能力,位份又高,小公主自然而然要抱到她膝下去抚养了。” “只是没想到你还是将小公主交给了刘贺——你怎么会放心留给他?”云锦书问道。 江照月“嘿嘿”一笑:“小公主在他那里,他比任何人都要担心她生病。经历了这么一次,以后不管是谁的人,想要再害小公主只怕就难了。” “我倒不是真的想让刘贺养孩子,毕竟他的人品不怎么样,好好的孩子真养在他身边,怕是就要被养废了。我就是听他说以后会自己亲自照顾小公主,觉得让他受受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江照月悠闲地靠在软垫上:“之前我公司里有个总监,是刘贺的直属领导,你知道的?” “就是去年生孩子的那个?”云锦书立刻想起来了。 江照月点了点头:“她休完产假之后重新上班,刘贺没少在我耳边说她的坏话,什么注意力不集中,经常会犯错,什么开会的时候打哈欠,什么午休要睡整整一个小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取而代之。” “那个总监是从公司刚创立的时候就跟着我的,能力也绝不是刘贺能够比拟。我最开始还耐着性子和他说了两次,女人生孩子不容易,后期照顾孩子也极其耗费心神,她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现在的身份——你猜他怎么说?” 江照月挑着眉毛看向云锦书,云锦书耸耸肩:“应该还是从前那一套,之前他不就说过生孩子一点都不难,他妈生了他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么?” 江照月冷笑:“他说小孩不会动不会跑的,照顾起来有什么难的?那个总监就是休产假尝到了甜头,在带薪摸鱼罢了。” 云锦书目瞪口呆:“那个女总监是在我们医院里生产的,我记得她临产之前,还打电话谈业务来着。” 江照月的脸上满是厌恶:“那时候我就该当机立断,把刘贺踹了的,偏偏那段时间业务不断,我忙起来忘了这一茬,在来后就是发现他和袁宁搞到了一起。” 云锦书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当初可是有人说他温柔体贴,浪漫专一来着。” 江照月捂脸:“你就当我曾经瞎了……总之现在也要让他好好试一试,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究竟是不是一件容易事。” 轿子平稳地停在了承乾宫的回廊下,云锦书随着江照月下了轿子,刚走进殿中,迎面便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江照月的身子猛然绷紧了,她回过头,对云锦书做了个口型:“陈袖。” 云锦书恍然,那日她与顾夫人一同乘车回顾府,曾在街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这个男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以至于现在只看到了背影她便觉得眼熟。 陈袖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给江照月请安,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云锦书的脸上。 \/“这便是我那一直流落在外的皇妹。”江照月上前一步,挡在云锦书前面,说道。 陈袖的眉心微蹙,很快便舒展开了。 “原来是昌光公主,”他的声音低醇,“臣之前并不知晓公主身份,唐突了公主,请公主见谅。” “无妨。”云锦书微笑着说道。 她表面镇定,心里却已经慌了,之前见到陈袖那次,陈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顾夫人身上,她只是在一旁吃瓜而已,现在直面陈袖,她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压迫力。 “爱卿之前见过妹妹?”江照月问道。 陈袖点了点头:“臣那次去见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公主正巧在侧。” “那倒是有缘。”江照月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但陈袖仿佛戴着一张面具,只是坦然地笑着,无懈可击。 江照月放弃了,她一撩衣摆,坐在了椅子上:“外头的雨下得这样大,爱卿若是有事,让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自己冒雨过来。” 陈袖淡淡地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湖州府进贡的新茶到了,臣记得皇上喜欢,特地为皇上送过来尝尝。” 江照月点了点头:“爱卿有心了。对了,朕之前让你给朕那些关在天牢中的官员名册,你整理好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陈袖温和地说,“皇上若是想要,臣现在便让人取来。” “外头下着雨呢,等雨停了再取也无妨。”江照月随口说道。 陈袖唇边的笑容不变,转而说起了另一桩事:“湖州府那边进贡了一批湖蟹来,臣记得皇上很喜欢,等会儿臣便去一趟御膳房,让御膳房那边蒸了给皇上送来。” 第133章 差点露馅 云锦书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二人对话,听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瞥了陈袖一眼。 他怕不是真的是原主的爹,能冒着大雨来给儿子送茶叶,又能记着儿子的口味,要不是亲爹,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然而下一刻她却听到江照月说:“爱卿莫不是记错了,朕每次吃了螃蟹都会腹泻,已经许多年没有吃过了。” “那可能是臣记错了。”陈袖说道。 江照月摇摇头,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还是让人现在便将名册取来,正好皇妹也在,朕之前筹划的那桩趣事,倒是可以说给皇妹听听。” “是。”陈袖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江照月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差点露馅了!”她抚着心口。 “你是说他刚才是在试探你?”云锦书问。 “可不是么,”江照月冷冷笑道,“还好我有着原主的记忆,否则还真叫他试探出来了。原主什么性子,想做什么事,别说是下雨,就算天上下刀子,死的又不是他,怎么会在意?刚才是我大意了,一句话就让陈袖察觉出了不对来。” 云锦书回想了一番,忍不住咂舌:“我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出半分不对来,竟然就已经怀疑上你了。” “这种试探之前也有过几次,”江照月说道,“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对原主十分熟悉,尽管我已经十分注意了,但偶尔还是会让他察觉出不对来。” “你……要多加小心。”云锦书忧心忡忡地说道,“陈袖绝对不是一般人,他要是真发现你是假的……” “那我会死得非常惨。”江照月接话道,“不对,兴许到时候死对我来说反倒是件好事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来江南的情形越发严峻了,陈袖倒还能端得住。” “你怎么知道江南那边的情况?”云锦书忍不住问。 “湖蟹啊,”江照月说道,“他刚才不是说了么,湖州府那边进贡了一批湖蟹。” 见云锦书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她又解释道:“现在还不到九月,根本不是吃湖蟹最好的时候,就算有湖蟹,也是不可能送到宫里来的。陈袖口中的那批湖蟹,不会是特地进贡,反而更像是湖州府那边向京中传信,顺带送到他手里的。” “湖蟹死了可就不能吃了,所以一定是快马加鞭一路赶来,湖州府离京城足有两千里,能这么快地送信,信里一定是十分紧要的事。”江照月愁容满面。 “阿月你光听一句湖蟹,就能猜出这么多东西?”云锦书睁大了眼睛。 江照月摆了摆手:“什么猜的,明明是分析。” 她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我一直是这样,东一点西一点地收集情报,最后再拼凑起来。只可惜就算我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插手,毕竟我在陈袖眼里,就是一个一无是处,只知享乐的人,要是忽然关心起了国家大事,他不起疑才怪呢。” “可是……”云锦书迟疑着说道,“按照你之前说的,原主不是经常会忽然心血来潮,做一些混账事吗?” “没错,”江照月苦笑,“比如说两年之前他忽然想要修道,召集了数百道士,让他们挨个从悬崖上跳下去。” “哈?”云锦书不明所以。 “就是要看看他们会不会道法,”江照月翻了个白眼,“按他的想法,不过是一道悬崖罢了,会道法的人能御风飞行,是不会被摔死的。” “最后当然死了大半,剩下没死的那些,他看着缺胳膊断腿的模样,说他们本事不到家就敢进宫糊弄他,让人拉下去全砍了。” 云锦书:“……” “还真是……”她哑口无言。 “总之就是这么个精神病,”江照月说道,“现在陈袖之所以起了疑心,可能是因为我太正常了。” “那你能不能对他说,你忽然就想做一个明君了?”云锦书小声问道,“反正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你要做一个明君,他难道就不会答应了?” 江照月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行!”她说道,“但我得想一想这话该怎么说。” “试试提一提顾夫人。”云锦书灵光一闪,将上一次见到陈袖的情形对她说了一遍,“依我看,顾夫人在陈袖心中绝对有着极重的分量,一涉及到自己喜欢的人,人往往就会自动降智,你说的那些话哪怕有些不合理,他也会自己帮你圆上。” “我也觉得格外不同……”江照月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了,因为陈袖重又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本颇厚的名册。 “皇上。”他将名册呈了上来。 江照月原本还纳闷,天牢里不是只关了十几名官员么?这么厚一本册子,怕不是要写了上百人的名字。 等她将名册翻开之后才看到,原来每一人都写了不下十页,从人际关系到生平事迹,只怕是连小时候偷过邻居家的果子都已经被审了出来。 “这也太细了些……”江照月喃喃道。 她翻了翻,便随手放到了一边,打了个哈欠:“等朕得了空再看。” 陈袖的眼里含着笑意,说道:“皇上可以将您的筹划告诉给臣,臣帮您调度这些人,他们都是有罪之人,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是他们的荣幸。” “朕先同皇妹商议好了细节再告诉你,爱卿且先等等。”江照月敷衍道,“不过朕倒是真有件事,朕瞧见工部侍郎张泽坤的名字也在上头?你将他从天牢里放出来,朕想将前长公主府赐给皇妹,正愁着如何修缮,就交给他。” 陈袖犹豫了一下:“张泽坤当初对皇上出言不逊……” “所以朕才想着交给他,”江照月笑了起来,“告诉他,想要活命,就像别的工匠一般,该做些什么便动手去做,不准偷懒,若是修得皇妹满意了,朕便留他一条性命!” 第134章 我有一个主意 “是。”陈袖应道。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起了小公主:“臣听闻小公主病了,现下好些了么?” 江照月叹气:“如今烧退了,只是她到底太小,究竟会不会留下什么病症,还要让太医再观察一阵子的。” “皇上若是不放心,臣可以找人来照顾小公主。”陈袖见她眉头紧锁,便说道,“后宫里人多手杂,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若是臣的人,皇上便可以安心了。” “还是算了,”江照月摇头道,“爱卿毕竟是个男人,心思没有那么细腻,许多事情上也不方便。” 她话锋一转:“说起来,这么多年来,你那府上也没个能主事的女人,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如今朕喜得爱女,又寻回了皇妹,不如来个三喜临门,为你也娶一门亲,如何?” 陈袖的目光一凝,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些不自在。 “臣现下的生活便过得极好。”他回绝道,“况且如今陈国各处边境都不安分,臣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代皇上出征,战场上刀剑无眼,臣若是不小心丢了性命,岂不是害了别人家的女儿。” 江照月一拍大腿:“朕怕的就是这个!爱卿若是死在了战场上,那你的血脉岂不是就要断绝了?所以还应当尽早娶亲才是。” “多谢皇上关心,但臣……”陈袖还想拒绝。 江照月却兴致勃勃地念了几个名字:“文善伯家的女儿年方十八,朕听闻是个淑娴柔顺的女子,爱卿可想见见?不成的话还有恒元侯家的三女儿,年方十七,据说相貌倾国倾城,不过却是个庶出。还有威远侯的孙女……” “臣的年纪,做她们父亲都绰绰有余,”陈袖苦笑道,“皇上就别操心臣的亲事了。” “年纪大些又有何妨,朕记得左相就要比顾夫人大上不少。”江照月说道。 云锦书坐在她旁边,清楚地看见,在她说出“顾夫人”三个字的时候,陈袖的目光闪了闪。 她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茶。 “朕上次见到顾夫人的时候,顾夫人还同朕说起左相当年待她极好,”江照月说道,“只可惜左相英年早逝,顾雁回又整日在西北不见人,整个顾府就只有顾夫人和几个奴婢,孤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这话是她编的,当日她见顾夫人的时候,统共就只说了两句话而已,顾夫人又怎么可能对她这个害了左相的罪魁祸首提起亡夫。 她在赌,赌陈袖听见顾夫人的名字心会乱,根本不会去查那一日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袖目光复杂,喃喃道:“她……很思念左相么?” “那是自然,”江照月笑了一声,“左相是她的夫君,又对她极好,她怎么会不思念他?” 陈袖沉默半晌,最后低声说道:“皇上说的是,她怎么会不思念他。” 江照月没有说话,陈袖却起身告退:“臣还有些折子要批,先行告退了。” “去去,”江照月摆摆手,笑着说道,“爱卿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劳累过度。” “多谢皇上。”陈袖说完便退了出去。 云锦书眨眨眼,看向江照月。 “怎么说?”她问。 江照月摸着下巴:“有点奇怪啊。像陈袖这样位极人臣的,喜欢一个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可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就像是……像是……” 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像是一条狗。”云锦书说道。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江照月长叹了一声:“也太卑微了一点。” “以陈袖现在的势力,大可以强行将顾夫人娶回去,结果现在想见上一面,都要趁着顾夫人出府的时候,在大街上拦马车。”她感叹道,“还生怕看得久了顾夫人会生气,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 “你同情他了?”云锦书问道。 “怎么会,”江照月冷笑,“他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虽然他从未做过对不起我……对不起原主的事,但是对整个陈国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个祸害。” “有的人或许喜欢那种‘他与全世界为敌,偏将我放在心尖’的特殊感,但我和顾夫人都是正常人,吃不下这一款。他手上沾的血,不会因为他对顾夫人情深,对原主忠心不二便消失。” “还有什么幼年不幸的缘由——幼年不幸的人多了去了,也没有个个都像他一样。谁让你不幸,你就去报复谁,屠戮无辜者算什么本事。” 外面大雨瓢泼,屋内光线昏暗,早有宫女点起了宫灯,烛光映照在江照月的脸上,让云锦书看得有片刻出神。 “想什么呢?”江照月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是不是被我给迷住了?” 云锦书回过神来,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将江照月的鼻子以下遮了起来。 “真像啊……”她喃喃道。 “像什么?”江照月只觉得有些莫名。 云锦书摇了摇头:“我现在还说不好,这种事也不大好说,等我弄清楚了之后再告诉你。” 她在江照月追问之前转移了话题:“贤妃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江照月被她一问,果然忘记了刚才那一茬。 她慢慢皱起眉来:“按说,我应该惩治她才是,最不济也该降她的位份,可贤妃的母家高家是为数不多的纯臣,我不能轻易动她。” “想要扳倒陈袖,就要联合一切能够用的势力,又要防着以后再出现个张袖李袖,如高家这样的纯臣十分难得。”她叹气道,“只是她的心思也太狠毒了一些,再怎么也不能对一个婴儿下手啊!她想养孩子,刘贺那边又有自己的人手,干脆把刘贺做掉多好,这下好了,刘贺那边有了防备,以后她再想做什么就难了。” “还有刘贺那边,他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贤妃没有对他动手,他却未必会放过贤妃——想想就烦得很!”江照月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一个一个都是闲的!有这么多心思,用在正地方不好吗?偏偏要斗来斗去的。”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云锦书说道。 第135章 人活着,哪能没有目标呢? 九月,艳阳高照。 “怎么会差了十三两?这十三两到哪里去了?之前的账你们都查过了吗?” 云芝与兰芝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地说:“回娘娘的话,都已经查过了,反复核查了三遍,还是少了十三两。” “不对,这账不对。”德妃眉头紧锁,眼底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查,从去年过年的时候开始查,我就不信找不到这十三两银子差在什么地方了!” 云芝和兰芝眼前一黑,云芝壮着胆子说道:“娘娘,整个后宫里光是每日银两的进出就万两有余,差这十三两……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还是从三个月前开始核对的账目……” “你懂什么!”德妃怒气冲冲地说道,“这可是皇上亲自吩咐的,还有户部的戚大人在盯着,明面上是差十三两,皇上会不会觉得实则差得更多,被本宫擅自做账抹平了?这十三两必须查出来差在何处!” “要不……奴婢拿出十三两填上……”兰芝小声说道。 “不成!”德妃抓狂道,“这根本不是十三两银子的事,这是皇上对本宫能力的考验!” 她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快去,今天戌时之前,务必将这账目对上!” 云芝与兰芝只能硬着头皮应了,等两人退了下去,德妃看着眼前这如山的账册,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曾跟着娘亲学过如何管家,后来进了宫,一切也算得上是得心应手。 后宫有后宫的规矩,底下的那些下人,各个都有捞钱的路子,她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只要账面上能够抹平,她便不多问什么。 所以底下的人对她也服气,有好东西,第一个想着的便是她。她的日子过得舒坦也轻松。 可自从万寿节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大一样了。 宴席过后,皇上特地将她留了下来。 她以为是宴席办得成功,皇上想要勉励她几句,又想着自己许久未曾侍寝了,皇上大约是有这个意思,于是急匆匆地换了一身娇嫩的衣裳,赶着去了皇上的寝宫。 到了之后皇上先是夸赞了她,说她办事周全妥当,有她管理后宫,他十分放心。 然而话锋一转,皇上却忽然说起了宫中的账目,还说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词。 什么“账证相符”,什么“账账核对”,什么“账实核对”…… 她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总算捋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查账。 她是不怕查的,毕竟那些账册都经过了她的手,她也都一一核对过,应当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可皇上的下一番话,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慌了一下。 “朕知道这些年来你为了为了管理后宫费心劳力,但底下的下人却未必如你这般。他们拿着朕给的俸禄仍不满足,还要克扣再底下人的银子。这样一来,底层的太监宫女怨声载道,难免会起一些别的心思。” “朕今日同你说的,是从西洋那边传来的对账方法,这样对过之后,哪怕有一文钱的差错,都能立时发现,再追究到源头上去。” “朕也清楚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若是任由下面的人这般蚕食下去,整个后宫都会变得腐朽不堪。所以朕想着,以后账册上要清清楚楚的,但省下来的银子,也不必交给朕,每月你挑个日子,各处都选出几个表现出色的,将银子赏下去。” “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赏,一个人得了几次封赏之后,便将他的职务往上提一提——这样他们才会陷入良性竞争里去,而不是整日想着作威作福。”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账目上要清清楚楚的,朕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对不对?” 皇上笑了起来,目光温柔:“爱妃的能力,朕是清楚的。从前的账目便罢了,近三个月的账目,你半月之后整理出来,朕到时候要看的。” “正好户部的戚大人赋闲在家,让他帮着你核对账目。爱妃一定要仔细些,毕竟……这打理后宫的事务,以后大约要一直麻烦爱妃了。”皇上说罢,摆摆手就让她出去了。 德妃回宫之后,马不停蹄地让人将账册都搬了出来,带着人连夜核对,一直到今日,总算全部核对完了,结果却缺了十三两银子。 德妃欲哭无泪。 然而想着临出门之前皇上的那番话,她又升起了无尽的精力。 哪怕明知道那只是画的一张饼,可她仍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 人活着,哪能没有目标呢?哪怕明知那目标是海市蜃楼,她也宁愿死在追寻的路上。 …… 另一边贤妃也忙得脚不沾地。 与德妃不同,她正忙着让人将整座宫殿都重新修缮一遍。 “这边的桌角也包起来,”她绕着殿内转了一圈,说道,“门口的门槛拆掉。” “娘娘,”宫女小心地劝道,“门槛高正意味着您的位份高,若是拆了……” “拆了。”贤妃淡淡说道。 她不在乎什么位份,只是因为高家,她才不得不坐在这个位子上罢了。 “是。”宫女只得低着头应了,转过头去指挥几个太监将门槛拆掉。 “院子里多种些花草,”贤妃说道,“那边的葡萄架下面再绑个秋千。” 宫女不敢反驳,却忍不住腹诽,就算小公主当真如皇上说的会抱过来养,到能玩秋千的年纪还要好几年,这么急着弄这些做什么。 “殿中的地龙不大热了,正好让人重新翻修一遍。”贤妃走了一圈,大体还算满意,走到了椅子旁坐下。 这些天里,她一直牢牢盯着淑妃那边的动静,可华阳殿像个铁桶一般,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动用最后一根钉子的时候,皇上将她召了过去。 贤妃以为皇上想要临幸她,临出门的时候,特地换上了一件老气的衣裳,可没想到,到了皇上寝宫的时候,昌光公主竟也在一旁。 她忍着心中不适,给皇上请了安,然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边,等着皇上吩咐。 谁知皇上一开口,便将她惊到了。 “你想不想抚养小公主?”皇上问。 第136章 臣妾不才,倒是学过几句西洋话 贤妃倏然抬起头来:“皇上?” 这是试探么?难道皇上知道了是她给小公主下的毒? 皇上又问了一遍:“朕只想知道,你想不想抚养小公主。” 贤妃沉默片刻,起身跪了下去。 “臣妾进宫之前是家中长姐,弟弟妹妹都是臣妾带大的,如果皇上信得过臣妾,臣妾必会将小公主当做亲生女儿抚养。”她说。 皇上“唔”了一声,说道:“回去准备着。” 贤妃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可下一刻却又听到皇上说:“朕可以将小公主交给你抚养,但有一样,朕希望小公主能快快乐乐地长大,不要见到半分后宫里的腌臜,你明白么?” 贤妃的心重重往下一沉,看来皇上果然清楚是她动的手脚。 她没有起身,过了半晌,才艰涩地问道:“皇上既然知道是臣妾,为何还会将小公主交给臣妾?” “方才你不是说了么,你从前在家里带过弟妹。”皇上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日你帮小公主擦身退热,朕瞧着你的手法娴熟,哪像德妃淑妃,根本都没带过孩子,口中说抚养小公主,不过是交给身边的下人罢了。” “之前的事朕不计较了,但以后若再发生这种事,朕不会轻饶。”皇上说道。 贤妃举起一只手:“臣妾以高家所有人的性命发誓,以后臣妾定将小公主视为亲生骨肉,绝不会伤害她半分,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她!” “行了,朕既然说了便是相信你。”皇上说道,“回去等着,淑妃那边估摸着快要撑不住了。” 于是贤妃回到自己宫中的第二日,便开始让人将整个宫殿都翻修了一遍。 她看着门口的太监忙着拆门槛,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门槛太高了,以后小公主会走了,不留神的话会绊倒的。”她轻声说道。 一旁的针线篓里放着做了一半的肚兜,她拿起来绣了几针,又放到了一边。 “绯云,”她的声音也带着笑意,“之前六妹妹出生的时候,曾经讨过百家布来着,我记得做完了小衣还剩了些,你去给母亲传个信,让她把剩下的都送进宫来。” 这个时候,也不知小公主睡醒了没呢? …… “哭哭哭,就知道哭!” 刘贺心烦意乱,手一挥,就将桌上的花瓶推倒在了地上。 花瓶破碎的声音让小公主受了惊吓,哭声更大了起来。 “你们快些哄哄她!”刘贺怒气冲冲地对抱着小公主的乳母吼道,“她饿了,你怎么还不给她喂奶?” 乳母战战兢兢:“回娘娘的话,奴婢方才刚喂过。” “那她怎么还在哭?是不是尿了?还是身上什么地方不舒服?你们快想些办法,别让她再哭了!” 刘贺的头一阵阵发疼。 因为身上的疹子,他这些日子本就睡得不好,如今小公主抱到了他的身边抚养,半夜的时候偶尔会哭,虽然奶娘很快便能安抚好了,但总会弄出些动静,让他的睡眠质量更加堪忧。 他忍了又忍,几次想要将乳母和小公主挪到侧殿去,但都被青岚劝住了。 “娘娘再忍上一段时日,”青岚说道,“皇上昨日还过来瞧了,夸赞您将小公主照料得妥帖呢!” “本宫何尝不想忍耐,可谁知道照料一个婴儿竟然这般费心劳力!”刘贺颓然道。 他当日对皇上夸下海口说自己会照顾好小公主,皇上便当真将之前伺候小公主的宫女嬷嬷都撤走了,德妃那边一时间也没有将人补齐,他只得亲自照顾了两日。 只是两日,他便再也熬不住了。 没人告诉过他,婴儿一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奶;也没人告诉过他,那么小的孩子,哭起来声音却能刺破耳膜。 哭的原因有很多:困了、饿了、尿湿了、拉臭臭了、困过头了、饿过头了、旁边说话的人声音大了、屋里的香味道太重了…… 第三天的时候,刘贺几乎崩溃了。 他看着在乳母怀中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公主,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毅力和良知,才没有将她一把夺过来摔到地上。 这根本不是孩子,这是个恶魔!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咬着牙忍耐着。 因为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很喜欢小公主,他要是不养,有的是人抢着养。 “怎么还在哭,”他眉头紧锁,看向乳母,“你到底能不能把她哄好了!” 乳母的额上已经出了汗,她抱着小公主晃着,旁边的宫女有的手中拿着拨浪鼓,有的唱着儿歌,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把小公主逗笑。 但小公主丝毫不给面子,紧紧地闭着眼睛,哇哇大哭。 刘贺只觉得脑子里有根筋在跳,那哭声像是一根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头上,他咬着牙,对青岚招了招手。 “去太医院,”他贴在青岚耳边轻声说道,“让太医开个喝了就能睡觉的方子来。” “娘娘!”青岚一惊,抬起头来看着他。 刘贺却已经下定了决心:“你悄悄的,去找隋太医,告诉他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青岚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领命去了。 刘贺按着额头,干脆出了门,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离得远了些,哭声便也没有那么闹人了。他走到石榴树下的石凳旁坐下,开始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皇上前次来看小公主的时候,说起了一件事。 西洋那边来了一个使者,据说是奉了西洋皇帝的命令,想要与陈国交好。 “那人一口西洋话,说的是什么没有人能听懂。”皇上满面愁容,“之前与西洋人做交易的商贩,勉强能够听懂几句,但也只有寥寥几句而已,他们平日里都是比划着交流的,总不能到了宫里也比划。” 刘贺的心怦怦直跳,他立刻便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 “皇上,”他压抑着心中的兴奋,说道,“臣妾家中收录过西洋那边传来的书,臣妾不才,倒是学过几句西洋话。” “真的?”皇上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太好了!爱妃好好准备,下个月那西洋使者就要到了!” 第137章 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刘贺烦躁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些。 他的机会终于到了。他明明有着一身本事,却要被困在这后宫里,如今借着这个西洋使者,他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现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人会英语,到时候不管那西洋使者说了什么,他都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思转述,这其中必然有利可图。 想到这里,刘贺的心越发火热了起来。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他自从工作之后,鲜少用到英语,许多已经忘记了。想要与西洋使者流利交谈,他得将从前那些都捡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他又叫了青岚过来。 “你去刘家说一声,”他吩咐道,“让父亲将祖父书房里收着的西洋书都送到宫里来。” 看着青岚领命离开的背影,刘贺的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此番同那西洋使者交流过之后,皇上必会对他刮目相看,那皇后的位子,除了他还有谁能坐? …… 印月阁里,流莺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婕妤,奴婢、奴婢往后还要伺候您,若是这手废了……”她几乎快哭出声了。 袁宁冷冷一笑:“怎么会废了?不过就是起了几个水泡而已。” “可、可是……” 袁宁的脸色一变:“现在我的吩咐你也不听了,胆子倒是不小!” “奴婢不敢!”流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白着脸将手伸了过去,被袁宁一把抓住,朝着面前的那一盆水里按了进去。 乍一接触到那水,流莺的心止不住颤了颤。 那水有些许的温热,从她的手背上漫过去,给她冰凉的手带来了些许的暖意。 然而没等流莺细细感受这股暖流,就见袁宁打开了一个小瓶,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部分在水中。紧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便传了过来。 她尖叫起来,死命地把手往回抽,将那盆水打翻在了地上。 袁宁迅速向后躲去,险些被那水淋在身上。 “贱婢!”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绕过水渍,一脚把流莺踢倒在了地上。 看着抱着手臂翻滚的流莺,她忽然又大笑了起来。 “真是个好东西,”她的眼中带着疯狂,“有了这个,我看淑妃那个贱人还怎么张狂!” 她将那个小瓶盖好,如获至宝般收了起来。 “来人!”她扬声道。 很快进来了两个宫女,袁宁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仍旧哭嚎个不停的流莺。 “流莺伤了手,你们带她下去休息,这几天不用过来伺候了。”她说道。 那两个宫女上前试图将流莺扶起来,一看她的手,却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只手上焦黑一片,还冒着白烟,几乎可以看见白骨。 “婕妤,这是……”其中一个宫女失声叫道。 “哦,方才点香炉的时候不小心烫的。”袁宁说着,看向流莺,“是不是?” 流莺几乎快被疼晕了过去,却还是不得不点头。 “是……是烫的……”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两个宫女不敢耽搁,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拖着走了出去。 袁宁则是又将那小瓶拿了出来,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着。 “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有硫酸了。”她轻轻笑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硫酸被称为绿矾油。她手中的这些,是从一个痴迷炼丹的道士手中得来的,只是浓度很低,为了得到浓硫酸,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手头没有别的人可用,她就只能在流莺身上一遍遍实验,到了现在,终于得到了她满意的结果。 她小心地将那个小瓶收好,现在淑妃闭门不出,她没有办法接近,但她相信,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淑妃总有大意的那一天。 至于要如何用,她倒是并没有想着毁了淑妃的脸,那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她要将这得来不易的浓硫酸倒进淑妃的酒水中,看着她喝下去,从喉咙一直烧穿到她的胃。 如果运气好些,淑妃会度过很痛苦的一段时间,然后在痛苦中死去; 如果运气不好,她兴许能保住一条性命,但这辈子再也无法吃正常的食物,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折磨里。 不管哪种结局,她都期盼得很呢! 至于之后的事…… 刘贺已经几乎明示了,他不想让淑妃活着,只是碍于刘家,不能自己动手而已。 她帮刘贺解决了这件难事,刘贺只会更加感激她。 袁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她施施然走到门前,看着院中的那棵海棠树在阳光的照射下,投射在地上一片树荫。 印月阁太小了,小得她心里发堵,可偏偏这么小的宫殿,她还要与江美人挤着住。 听说刘贺新封了一位昌光公主,就住在云霭殿里。那云霭殿是先帝宠妃梅贵妃的住处,宽敞华丽,据说在寝宫里,推开窗子便能看到外面云烟湖里满湖的莲花。 她这几日忙,没有分神去想那宫女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公主,这会儿闲下来,心里渐渐膈应了起来。 刘贺这个人原本就花心,否则也不能在与江照月交往的时候,又偷偷向她献殷勤。那宫女相貌出众,他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忽然封了公主…… 这是觉得不够刺激,要玩小电影里那一套呢?! 袁宁只觉得晦气,呸呸呸往地上吐了几口。 同时心里也恨起了那个所谓昌光公主来,有些后悔让人寻来这绿矾油的时候弄得太少了。 若是再多一些,将昌光公主那张狐媚的脸给毁了,刘贺便不会再宠幸她了。 还有德妃,与淑妃联手欺辱她;贤妃一见了她就阴阳怪气的;那怡兰殿的冯宝林压根儿就是淑妃的人;郑家姐妹两个太放得开,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江美人从前经常欺负她;齐婕妤也对她没有好脸色…… 袁宁将这些人一个个记在了心里。 等着,等她收拾完淑妃之后,剩下的这些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138章 你知不知道十万两银子相当于多少钱 “西洋使臣啊……”云锦书托着腮,看着江照月批折子,随口问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 江照月耸耸肩,顺手将装着果子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陈袖说那边的人都是金发碧眼,总归逃不过欧洲那几个国家。” 她的眉宇间满是疲惫:“这事怎么想都不大对劲,等到了那一日,你陪我一起去见那使臣。只要他说的不是那些小语种,咱们两个多少都能听懂一些。” 云锦书点了点头。 阿月从前经常到国外出差,而她也有过几次出国交流学习,一般日常对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对了,你外头那家医馆筹备得怎么样了?”江照月问道。 “差不多了,”云锦书说,“顾夫人将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留给了我,他们在顾家干了许多年,人品能力都没有问题,我平常只需要时不时过去看看就可以了。” 那医馆是她进宫之前筹备着想要开的,然而她被匆匆召入宫中,暂且便搁置了下来,一直到她被封了公主,可以在宫中随意进出了,才重又提上日程。 “开一间医馆要多少钱?”她第一次出宫的那一日,江照月问道,“我先给你十万两银子,够不够?” 云锦书:“……” 她忍不住碎碎念:“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穿成皇上了,因为你和他一样都是个败家子!开个医馆罢了,怎么就要花十万两银子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十万两银子相当于多少钱?” “唔,我看了德妃送过来的账册,”江照月摸着下巴说道,“御膳房那边记得清楚,三两银子一斗米,一斗米差不多是三十斤,换成咱们那个时候,大概就是一百五十块钱——这样算下来,一两银子差不多折合五十块?十万两就是五百万,五百万开个医院肯定是不够的……” “停停停!”云锦书急忙打断了她的话,“且不说现在这个时代又不用买什么医疗器械,究竟是谁告诉你的三两银子一斗米啊?” 江照月眨了眨眼:“御膳房那边给出的账册上写的……” 云锦书扶额:“他们写了你就信了?” 这一点江照月倒是十分清楚:“上面必然会有虚报的,这是所有企业都避免不了的问题,更何况是皇宫这种规章制度都不完善的地方。” “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云锦书面无表情地说,“我在外面的时候,陈米九十文一斗,新米一百一十文一斗,这还是因为去年收成不好,粮价上涨,且又是春末夏初,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才涨的价。前几年收成好的时候,米价就只有十二文一斗。” “啊?”这下轮到江照月目瞪口呆了。 “就算我在那地方是穷乡僻壤,京城价贵,但翻了这么多倍,还是不大可能?”云锦书说道。 江照月气笑了,她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几圈,好不容易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这皇宫从上到下都已经烂透了!”她说道,“原主是个混账,只知道花钱享乐,底下的人也不遑多让,仗着他不知民间疾苦,竟敢这样胡乱报账!枉我还交给了德妃,想着她打理后宫有经验,没想到她竟也跟着那些人一起糊弄我!” 云锦书听了却摇头:“德妃未必是糊弄你,更有可能的是,她也不知道外面的粮价。” “她是高门深院的大家闺秀,身上那些掌家的本事,都是跟着她母亲学的,她们府上厨房里的账册,未必就不会虚报。” “而且对于她来说,平常随随便便一个首饰,便要花上上千两银子,那几两银子的米钱,也很正常?” 江照月磨了磨牙:“一斗米三两银子,这皇宫里面,一日便要消耗七百斗米,也就是整整两千一百两!这两千一百两银子里,真正用来买米的,可有一百两?剩下的两千两,就全被人贪了!” “而且这仅仅只是米钱一项,其他各种,怕不是要贪得更多!”江照月重重地将手里的账册摔在了桌子上。 门立刻便被打开了,崔元听见动静走了进来,还没开口,便被江照月呵斥了一声,赶了出去。 皇上与昌光公主两人相处的时候,身边从来不留任何下人的,崔元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方才听到动静大了些,以为是皇上动了怒,所以才进门来的。 这会儿被赶出去,他也只是隐蔽地瞥了一眼昌光公主。 这是惹了皇上生气了?皇上向来没有什么耐性,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公主,能够在皇上身边得宠这么久,已经让他很吃惊了,如今看来,皇上大约也快腻了。 等崔元退出去,江照月对云锦书说道:“小锦,你这次出宫,帮我去各处打探一下物价,米面粮油,日常用品,不拘是什么东西,全都打听一下。” 云锦书点头应了:“这倒是简单,只是你打算怎么做?贸然整改的话,怕是要出乱子。” 皇宫里那些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也将贪污下来的银子当做了自己的日常进项,如果骤然将这些砍掉,他们一定会心生不满,以至于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江照月冷笑:“你以为这些钱,能落到底下那些真正做事的人手里么?” 她太熟悉这一套了,单看御膳房采买这一处,每日里贪污的银子很多,但一层层剥削下去,落到最后真正去采买的人手上,大约只能够个喝茶钱了。 “你只管帮我去问价,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江照月按了按额角,说道,“我这个皇帝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不是有个摄政王在前面顶着么?他把手都伸到江南那边了,想来应该是十分缺钱的,这不是正好给了他一个现成的机会吗?” 云锦书不懂这些,但江照月既然说没问题,她就相信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对了,你那个医馆,”江照月想起之前说了一半的话,“十万两确实太多了些,我先给你五万两!” 云锦书满脸黑线:“收起你那些银子,我有钱,用不着!” 第139章 小锦,我有个惊喜给你 后来江照月好说歹说,还是硬塞给了她一万两银子。 “人家顾夫人出人又出地的,能出钱的地方就由咱们来!”她说。 “我有钱……唉,好。”云锦书面对着江照月灼灼的目光,只得将银子收下。 而等她见到顾夫人,想将银子给她的时候,却被顾夫人一口拒绝了。 “什么钱不钱的,小锦你未免也太见外了!”顾夫人说道,“你说说看,多少钱能买雁回的一条命?” “可一码归一码……”云锦书试图解释。 “你要是同我这般客气,以后我见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向你磕头请安?”顾夫人捂着心口,蹙眉叹道,“唉,果然是当了公主的人了,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不一样……” 云锦书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这银子我自己留着,一文钱也不给你!” “这才对嘛!”顾夫人眉开眼笑。 说起来,她摇身一变成了公主这件事,顾夫人是接受最快的。 “当初我一看你,就觉得你肯定不是寻常人。”她拉着云锦书的手说。 云锦书也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她一直很担心因为自己多了“公主”这一层身份,顾夫人便对她疏远了起来,毕竟算起来,当初左相的死,正是因为皇上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关入了天牢,至于后面究竟是不是皇上动的手,根本就不重要了。 她留在顾府与顾夫人一起用了膳,待到要去铺子里的时候,顾夫人让明月跟她一起去。 “外头太热了,我懒得动弹。”她这样说道。 但等云锦书和明月一坐上马车,明月便一脸八卦地对她说道:“夫人才不是懒得动呢,夫人是怕出门再被讨厌的人跟上!” “你说的这个讨厌的人,他是不是陈袖?”云锦书问道。 “你想他是他就是,想他不是就不是。”明月说得很顺嘴。 云锦书掀开窗帘往外看,不远的街角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她心中暗暗咂舌,难怪她们进宫那一天,回来的路上会正好碰见陈袖,敢情他整天让人盯着顾府啊! 铺子那边并没有什么需要她额外在意的地方,她同掌柜说了自己想要怎么划分铺子的区域,掌柜拿了一张纸,很快便画了出来。 云锦书十分满意,又与他沟通了一些细节,剩下的便全都交给他去做了。 她记着江照月拜托她的事,支开了明月,在街上的铺子里一直转到了晚上,才慢悠悠地回了宫。 回宫之后她便径直回了云霭殿,趁着自己的记忆还清楚,将所有问到的价格都写了下来。 周妍在她身后晃来晃去,看到她写的粮价,不由大吃一惊。 “一斗米四百六十文?这什么米,金子做的?”她吐槽道。 “京城嘛,总是要贵一些的。”云锦书说道。 “那也太贵了一点,普通百姓吃得起吗?” “……普通百姓自家会种地。”云锦书说。 “倒也是。”周妍摸了摸鼻子。 她干脆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在云锦书身边坐下:“你今天出宫就去打听这些了?” 云锦书点了点头,顺口问道:“你干嘛去了?” 之前周妍便同她说过,出宫的时候带着她,云锦书带了她一起,她又说不想去顾府,怕再撞见苏景云,于是两人在宫门处便分开了。 周妍得意地挑了挑眉,从怀里掏出了七八个香囊来。 “我去江边转了转,”她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听黄鹊说,每逢初三,江边会有‘踏江会’,京城里的小姐公子们都会参加。” “踏江会?”云锦书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里面什么都有,可以参加各种比试。”周妍说道,“琴棋书画可以,刀枪剑戟也可以,不限男女都能参加。” “那你这……”云锦书指了指那些香囊。 “我也参加比试了呀!”周妍说,“我还拿了射箭与长枪两个头名呢!” 她晃了晃那些香囊:“这是在场的那些姑娘们给我的!我同她们说了,等到下个月我还会参加,许多人都等着我呢!” “小锦,下个月初三你还要带我去!”她郑重地说道。 云锦书哭笑不得:“成成成,到时候我还带你出宫,顺便我也去那边逛逛,瞧瞧你的英姿!”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周妍见她还忙着,很快就去睡了,而云锦书将问到的物价都记好之后,便也去睡了。 次日她将那几张写着价格的纸交给了江照月,江照月沉默半晌,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许多天过去了,一直到今日,云锦书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 这会儿江照月又提起医馆的事,她正巧也将这一桩事想了起来。 “阿月,御膳房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啊?”她问。 江照月翻着折子的手顿了顿。 “应该就这几日,”她说道,“陈袖一定会在西洋使臣觐见之前将皇宫大清理一遍。”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怕是会死很多人。” “阿月,”云锦书握住了她的手,“这个时代……和我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不一样的。” “我知道,就只是……”江照月眉间的阴郁一闪而过,很快便笑了起来,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模样,“我知道。” 她张开嘴“啊”了一声,云锦书将手中刚剥好的荔枝放入了她口中。 江照月吃着荔枝,说道:“这一点上陈袖做的是对的,只有用雷霆手段,才能震慑住那些人。如果只是不痛不痒地罚一罚,便将这件事掀过去了,同样的事情以后还是会发生的。” “但是想杜绝却也不可能,人的贪欲从来都是无穷无尽的。”江照月“噗”地一声将荔枝核吐了出来,将帕子递给云锦书,让她擦手,“但起码这一次之后,他们不会再那么明目张胆,贪污的银子也会少一些。” “慢慢来,”云锦书说道,“总归你现在是在往好的方向努力。” “不说这个了,”江照月一脸兴奋地对她说道,“小锦,我有个惊喜给你。” 第140章 你可是公主,养几个面首怎么了 她拍了拍手,扬声道:“让人都进来!” 云锦书直觉不妙,没等她问,殿门就被打开了。 十几名男子跟在崔元身后鱼贯而入,恭敬地请过安之后,在前面站成了一排。 云锦书目瞪口呆,她看向江照月。 江照月咳嗽了一声,说道:“皇妹的云霭殿里伺候的人太少,朕特地挑选了几个,你看看有没有看得顺眼的。” 云锦书无言以对。 眼前这些男人风格迥异,有冷若冰霜的,有温润如玉的,有矜贵清冷的,有英武矫健的……云锦书甚至看到了一个高鼻深目的男人,一看就是少数民族。 江照月看着眼前的这些男人,十分满意。 “他们都是朕精挑细选过的,”她说道,“身世清白,没有家室,配得上伺候你。” “我不要!”云锦书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疯啦给我挑这么多男人?!” 江照月也小声说道:“干嘛不要?你可是公主,养几个面首怎么了?你还在想着顾家那小子?” “我不是——我没有——和他有什么关系?”云锦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江照月了然地拍了拍云锦书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懂,我都懂。这些人你先收着,哪怕你看不上,平常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至于顾家那小子,你要是喜欢,就把他招为驸马!” 你懂个屁!云锦书腹诽。 “我要这些人有什么用?”她换了个角度,试图说服江照月,“养着他们要花多少银子,我才不要呢!” “银子我来出,”江照月说道,“你把人带回去,平常哪怕只是看着也赏心悦目。” 她贴在云锦书的耳边说道:“后宫里有传言说咱们两个……咳咳,不大清白,陈袖前些天也拐弯抹角地试探过,我赏了人给你,以后他们便不会再说了。” 云锦书只好将一肚子拒绝的话都咽了回去。 两人的窃窃私语落入了众人眼中,虽然听不见说了些什么,但看公主的表情便能知道,公主似乎并不情愿收下他们。 这些人多是家境贫寒的,有的甚至还是奴籍。成为公主的面首,对旁人而言,或许是件极丢脸的事,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听闻公主颇通医术,小人不才,也略通皮毛,以后若有机会,还望公主能够不吝赐教。” 男子的声音清越,云锦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笑吟吟的,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目光中却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云锦书借着袖子的遮挡,在江照月的腿上拧了一把。 “他怕不是还没到十八!”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江照月吃痛,“嘶”了一声,又不好被底下的人看出不对来,只能强撑着不露出什么表情来。 “到了到了,这人都十九了,就是长得面嫩!”她悄声说道,“再说这个时候,十五六就已经成亲了,十八岁都老了!” 云锦书狐疑地看向她:“那你怎么说他们都没有家室?” “他们的身份……等得了空我再给你解释。”江照月说道,“你先将人带回去,最好在后宫里头转上一圈,越大张旗鼓越好!” 云锦书翻了个白眼,对众人说道:“你们先随我一起回云霭殿。” 众人松了一口气,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云锦书只觉得十几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的后背,让她万分不自在。 她没话找话,对刚才说话那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面上一喜,连忙上前来,落后云锦书一步,恭敬地回答道:“小人姓宋,单名一个清字,公主叫小人阿清就好。” “宋清,”云锦书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问道,“你懂医术?” “回公主的话,小人的祖父曾是太医院的太医,小人从小耳濡目染,多少懂得一些。”宋清说道。 “太医院?”云锦书的脚步一顿。 宋清心里一紧,立刻说道:“祖父从前曾在太医院当差,但后来……犯了些错处,已经被除名了。” 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嘲:“先帝责令宋家世代不可再行医,祖父回家之后郁郁而终,而父亲……父亲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靠着为人抄书度日,只是三年之前母亲生了病……” “公主,”他壮着胆子拉了拉云锦书的袖子,小声说道,“公主就让小人跟着公主!小人只想多些银钱给母亲买药……” 宋清有一双桃花眼,此刻看向云锦书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祈求。 云锦书的心软了一下。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稍稍大了些:“我既然让你们跟着我回云霭殿,便是收下了你们。毕竟是皇兄的一番好意,我怎么会推辞。” 宋清松了一口气,默默松开了手,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回了云霭殿,路上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云锦书几乎能想象得到,不出一个时辰,她收了十几个面首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后宫了。 她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要是这事传到宫外去,顾夫人会怎么看她?还有顾雁回……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云锦书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理,阿月一直提起顾雁回,害得她现在很多时候,都在刻意不让自己想起顾雁回来。 前几次出宫的时候,她都没能见到他。听顾夫人说,他现在被调到了兵部当差,只有休沐日的时候才能回家,又经常要与同僚应酬,以至于两人一直没能见过面。 下次,云锦书心里默默想到,下次她选在他休沐的时候出宫,到时候顺便再向他解释一下,今天这些男人,根本不是什么面首,就只是皇上为了避嫌的工具人而已。 就是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听她解释,毕竟她那个名义上的皇兄,对他而言正是杀父凶手。 “唉……”云锦书幽幽叹了一口气。 宋清立刻抬起头来:“公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谁能没有烦心事呢?”云锦书叹道。 “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同小人说上一说。”宋清说道。 云锦书摇了摇头,正好走到了云霭殿前,她心事重重地留下了一句“到了”,人便率先走了进去。 宋清刚要迈步跟上去,却被人重重地撞到了一边。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抬起头,正对上了一张鄙夷的面孔。 “手段倒是不少。”那人冷哼一声,将他挤到了身后。 其他人陆续从他身边经过,目光中几乎都充满了敌意。 宋清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等着所有人都进了门,才抬起脚,也跟着走了进去。 第141章 你过得还真是快活 “周妍,周妍!” 一进了殿门,云锦书就扬起声音喊道。 “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周妍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一会儿,她就从后院绕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大大的剪刀:“院子里那些蔷薇长得太乱了,我想着修剪一下……这些都是什么人?!”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风格迥异的美男们。 “他们……咳咳,”云锦书硬着头皮说道,“他们是皇上赐给我的,以后就在云霭殿伺候了。” 周妍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锦书。 云锦书脚趾已经抠出了一套别墅:“没错,就是这样……你先给他们安排一下,让他们先住下,等公主府修缮完成之后,他们就可以搬过去了。” “行啊,”周妍忽然粲然一笑,对众人招招手,“来,都跟我过来!” 她走了两步,忽然又扭过头,对云锦书挤了挤眼。 “这才像个公主的样子嘛!”她小声说道。 “不是,我……”云锦书气馁地摆摆手,“行了,你快去!” 她就算说了这些人不是面首,只是普通的下人,估计周妍也是不信的。 随便,云锦书摆烂了。 说笑归说笑,周妍的动作还是很快的,不一时便将众人都安顿好了,甚至连每个人的身份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皇上对你可真好,”她托着腮看向云锦书,“这些人不但相貌个顶个的好,还都不是绣花枕头,个个都有些真本领在身上。” “哦?”云锦书翻着一本账册,随口问道,“都有什么本领?” “有几个是读过书的,甚至其中三个人还参加过科考。”周妍掰着手指头说道,“两个人学过功夫,一个人厨艺了得,一个人是商人之子,一个会医术,一个会驯马,一个是戏园子出身的,还有一个……” 她“嘿嘿”一笑:“还有一个是专门伺候人的。” 云锦书:…… “你按照他们的本事,给他们分好职务,”她说道,“咱们云霭殿人少,平常打扫院子都是你们几个轮流做的,现在正好,人多了分出去,你们也能轻松一些。” 这些人可都是要发月银的,她不能让他们白拿这些钱。 周妍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她:“你养面首,不叫他们好好伺候你,反倒让他们干活?” “面首就不用干活了?”云锦书捏了捏眉心,“况且皇上说的是让他们在云霭殿伺候,又没说让他们当我的面首。” “这些话也不好直接说……”周妍摇了摇头,“算了,你是公主,你说了算。” 她起身向外走去,走到了一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说道:“旁人也就罢了,那个专门伺候人的,今晚让他伺候你?” 云锦书满头黑线,对她摆手:“走走走,你快些走!” 周妍大笑,迈着长腿走了出去。 云锦书摇摇头,低头继续翻账册,只是刚翻了两页,夏蝉就走了进来。 “公主,公主!”她一进门就喊道,“奴婢听说咱们云霭殿来了不少您的面首,这是真的假的?” 云锦书:…… “不是面首,”她疲惫地重复道,“只是皇上赏给我,让他们在云霭殿伺候的。” “那不就是面首?”夏蝉的脸上露出几分委屈,“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找奴婢那同乡说话,正巧一个小太监去说的。奴婢的同乡听了就问奴婢是真的假的,可奴婢根本就不知道——这还是第一回,奴婢自己宫里的消息,却要从旁人口中听说呢!” “别说你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云锦书又是一声长叹。 夏蝉眼珠一转,小声说道:“公主,要不要奴婢出去帮您澄清一下?” 外头的话传得不大好听,她就不同公主说了,否则公主听了之后,一定会十分生气的。 “不必了,”云锦书说道,“随他们怎么说——不,你可以往外传些消息。” 夏蝉坐直了身子:“公主尽管吩咐!奴婢旁的本事没有,但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旁人也都信奴婢。公主自己说那些人并不是面首,怕是没人会信,但是奴婢说的话,他们一定会信的。” “你就说,这些人里,我格外喜欢一个叫做……”云锦书顿了顿,发现自己只知道宋清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宋清的。” “啊?”夏蝉愣住了。 “就这么说。”云锦书说道。 既然是避嫌,就要做得更真一些才好。她宠爱旁人,皇上知道了却丝毫不生气,这样以后哪怕她和阿月再亲近些,旁人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喜欢的女人与别人有染,更何况这个男人是皇上。 夏蝉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了下来。 等夏蝉离开之后,黄鹊和铃儿一块儿来了。 看两人期期艾艾的样子,云锦书已经数不清自己是叹了多少次气了。 “不是面首,只是皇上赐给我,让他们在云霭殿伺候的。”不等两人开口问,她就说道,“以后你们就当他们是普通下人对待,有什么粗活累活,随便吩咐。” 黄鹊和铃儿面面相觑,虽然不大明白,但也都应了。 应付完了身边几个人,终于没人再来打扰她了。 云锦书用过晚膳,又看了一会儿账册,不知不觉天就已经黑了。 她梳洗完进了寝殿,吹灭灯之后摸黑上了床。 然而她的身体忽然紧绷了起来。 屋里有人! 她清楚地听见了另一个呼吸声,就在她的耳边。 那人就在她的床上。云锦书的心狂跳着,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她假装忽然又想起什么事,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正想下床的时候,身后那人忽然开口了。 “昌光公主?嗯?”那人怒气冲冲地说,“十几个面首……你过得还真是快活!” 第142章 皇上想要除掉陈袖 云锦书骤然放松下来。 她默不作声地下床点了灯,灯光下,顾雁回正恼怒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云锦书问道。 “我不能来?”顾雁回酸溜溜地说,“是怕我扰了你的好事?” 云锦书扶额:“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听我和你解释……” “你不用和我解释,”顾雁回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你不听我解释,大半夜的闯入后宫里来做什么?”云锦书反问。 “我乐意!”顾雁回说罢,板着脸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半晌,还是他忍耐不住了:“你倒是解释啊!” “你不是不想听我解释吗?”云锦书翻了个白眼。 “我现在又想听了,不行?”顾雁回气鼓鼓地说。 “幼稚。”云锦书没好气地说。 她将说了好些遍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现在不知道,以后总会知道的。”话虽然这么说着,但顾雁回的声音却已经软了下来。 “好了,该说说你了。”云锦书坐在床边,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云霭殿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江照月为她这边安排了许多侍卫,隔一盏茶便要巡视上一遍,几乎可以说是整个皇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他们还拦不住我,”顾雁回撇撇嘴,“当初我刺杀……的时候,整个皇宫里的侍卫都在追我,我同样从天罗地网里逃出去了。” “太危险了一点,”云锦书说道,“你要是想见我,同皇上说一声就是,她是不会阻拦的。” 话一说完她就有些后悔,果然,顾雁回的目光沉了下去。 “你……当真是公主?”他问道。 云锦书含糊地说道:“是也不是……我与皇上其实是异父异母的姐妹……兄妹来着,皇上对我一见如故,所以就把我认了下来。” 不给顾雁回细想的时间,她紧接着就说道:“西洋使臣觐见的事,你知道了吗?” 顾雁回下意识点了点头:“陈袖从兵部抽调了三千人去修缮京城的街道……异父异母的兄妹,那岂不是说你们两个并没有什么……” “很快就要打仗了。” 云锦书打断了他的话,抛下了一个重磅消息。 顾雁回果然不再纠结她和皇上的关系,面容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当然是皇上说的。”云锦书耸了耸肩,“陈袖打算西征,此番将你扣在京城,为的也是打仗做准备。” 顾雁回的脸色不大好:“难怪不仅仅是我,各处边防的将领都在陆续回京。” 他冷笑了一声:“陈袖这个疯子,陈国刚太平了几年,就又要主动挑起战事。他当现在的陈国还是五年之前的样子吗?西征西征,朝廷能抽调出那么多粮草供他西征?皇上也是昏君,竟任由他用千万人的性命,去成就他自己的威名!” 云锦书咳嗽了一声:“这么说就有些过了,皇上还是很好的。” 顾雁回没说话,但嘲讽之意已经快从眼中漫出来了。 “我绝不是因为皇上封我为公主,所以便为皇上说好话的。”云锦书连忙撇清自己,说道,“皇上……其实从前次濒死醒过来之后,就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顾雁回反问,“如今他不是依旧宠信陈袖么?” “那是因为这些年里,皇上早就被陈袖架空了。”云锦书说道,“从她醒过来之后,便开始想办法夺权,但你也知道,陈袖这么多年的经营,整个朝堂大半都是他的人,皇上如果太心急,很可能会惹怒了他,到时候他弑君夺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顾雁回斩钉截铁地说。 见云锦书挑眉看他,他又说道:“你不知道,但陈袖对皇上,是能舍出性命来护着的。” “皇上十三岁那年曾大病了一场,当时众人都以为是陈袖动的手脚,想要了皇上的命,对皇上取而代之。但陈袖却四处为皇上求医问药,有个江湖郎中给皇上开了个方子,里面有一味冰魄草,只有在万年冰封的雪山上才能生长,陈袖知道后,当天便出发为皇上去寻药。” “他回来的时候胳膊断了,身上也有许多处冻伤,听随他一同前去寻药的侍卫说,他们在山上找了几天,最后在一处山崖间终于找到了一株。陈袖让人在腰间绑了绳子,慢慢下去将那株冰魄草采到了手。谁知因为天气太冷,绳子变得很脆,他们刚要把他拉上来,绳子便断了,他也摔到了山崖底下去。” “那些侍卫都是他的亲信,绕到山崖下寻找了整整三日,才将他找到。找到的时候他奄奄一息,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株冰魄草。” “所以,”顾雁回说道,“陈袖是不可能会伤害皇上的。他这个人,向来不将任何人的性命当一回事,甚至对自己也一样,只有皇上是个例外。” 云锦书听得咂舌,心中暗道那得是真皇上才行,要是让陈袖知道阿月顶替了他的宝贝皇上,把阿月千刀万剐了都是轻的。 她只能换一个角度来说服他:“但皇上不是那么想的。” “皇上从前或许很仰仗陈袖,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云锦书说道,“长大了的雏鸟,总会向往那一片蓝天。更何况,陈袖对皇上再忠心,也没有分给皇上半分权柄,你觉得皇上能接受吗?” 顾雁回沉默了下去。 “总之,皇上现在对陈袖十分防备,”云锦书趁热打铁道,“陈袖想要西征,皇上却是不大同意的,她想要……除掉陈袖。” 顾雁回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什么?!” 他的力气用得大了些,云锦书“哎哟”叫了一声。 “对不住对不住,”顾雁回连忙松开了手,“你没事?” “公主,您没事?” 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第143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两人俱是一惊,云锦书揉着手腕,扬声道:“没事。” 她听着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又问道:“是宋清么?” “是。”宋清的声音坦然。 “你不去睡觉,在我屋外做什么?”云锦书有些不自在。 顾雁回用口型对她说:“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云锦书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见。 “回公主的话,”宋清恭谨地说道,“小人本就是伺候公主的,为公主守夜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顿了顿,关切地说道:“公主方才可是磕碰着了?小人略懂些医术,公主若是不嫌弃,就让小人进去帮公主看一看?” “不用,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而已,”云锦书说道,“你回去睡!” 过了好半晌,两人才听到宋清应了一声:“……是。” 声音里的寥落让云锦书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坏人。 所以外面的脚步声一远,她立刻先发制人。 “你的功夫不是很高么?怎么外面藏着人都不知道?”她气势汹汹地质问顾雁回,“但凡是个心怀叵测的,你刚才那一番话,都够叫你掉好几个脑袋了!” “他都是你的人了,怎么可能心怀叵测?”顾雁回又开始阴阳怪气了起来,“‘小人略懂些医术’,他不知道你也懂医术?他难道懂得比你还要多?简直是班门弄斧!” 云锦书无语:“他不过就是关心几句而已。” “是吗,”顾雁回说道,“他关心不能等明天早上再关心,非要进你的寝殿?深更半夜的,他想要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不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 “哦?”云锦书忽然笑了,问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自然是……”顾雁回说了一半,猛然涨红了脸。 “你和我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候可不少。”云锦书慢悠悠地说道。 “那不一样!”顾雁回急了,“你……你那不是为了给我治伤么?” 话一出口,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兴许是间隔的时间久了,那羞愤欲死的感受早已淡去,反倒是另外一种情愫渐渐占了上风。 她的指尖冰凉,顺着他的胸膛向下划去…… 顾雁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今年真是热得离谱,明明已经入了夜,屋里还摆着冰盆,周遭的气温却还一直上升。 “喂,顾雁回。” 他猛地回过头来,却被吓了一跳,云锦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身子探了过来,两人的脸贴得极近,他甚至能看清楚她纤长而浓密的睫毛。 “你……你做什么?”他想往后躲,身子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直到她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鼻间萦绕着熟悉的药香。 他梦见过她许多次,每次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却又都会在碰到她的前一刻醒过来,然后怅然若失。 这一次应当是真的了,他恍恍惚惚地想到。 深夜寂寂,他的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曾经放过的狠话在他脑中响起。 “我堂堂相府嫡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会看上你一只铁公鸡?” 上次他想说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他暗暗生了好一阵子的气,一心想着有了机会就立刻说出来,好给自己找回场子。 现在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了。 他张了张嘴:“我……” 耳边传来了一声笑,他不用看,就能想到她眼中那得意的神情。 顾雁回恼火起来,这女人当真讨厌得很,他怎么会喜欢她?她也实在太自作多情了! “喜欢。”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叛变了,他的嘴叛变了,他才不是这么想的。 “我说的是真心话,从你救了我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他堂堂相府嫡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明明过得那么辛苦了,还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陌生人……” 顾雁回麻了,他的嘴有自己的想法,将他心里那些私藏起来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云锦书,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我不想你养面首,不想你同别的男人亲近,我想娶你,我……” 一根手指贴在了他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话。 他看到云锦书笑得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行了,我知道了。”她说,“太晚了,睡觉!” 顾雁回愣住,看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将自己牢牢地裹了起来,这才回过神来。 “你……”他有些恼,恨不得将她再揪起来好好问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云锦书干脆地说。 “可我刚才说了那么多……” “啧,”云锦书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睡不睡?” “……睡。” 顾雁回躺在床榻里侧,听着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焦躁的心情也慢慢消散了。 和她分开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空落落的,哪怕操练再多,喝再多酒,也始终填不满。 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又不知道该对谁述说。 景云最开始倒是张罗着要带他去找乐子,可前一阵,自从见了那个叫周妍的姑娘之后,他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消沉又颓废。 顾雁回和他喝了几次酒,他一喝多了就拉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问他为什么。 问得顾雁回心头火起,他要是知道,怎么会也在这里喝酒? 这会儿与她躺在一起,他的心里忽然变得满满当当的了。 “云锦书,我喜欢你。”他说了一句。 许久没有听见回答,就在他以为云锦书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说:“你让我想想,等我想明白了,再给你回复。” 顾雁回的心怦怦跳着:“想多久,三天可以吗?” 云锦书翻了个身,没好气地说:“你当是上街买东西呢?三天能想出来什么啊!” 顾雁回缩了缩头,不敢说话。 那五天之后再问她,他默默想到。 第144章 原来公主喜欢这种男人 早秋的天亮得依旧很早。 顾雁回轻手轻脚地下了地,顺手给云锦书掖好了被子。 云锦书在睡梦中呢喃了几句,翻了个身,将被子又掀了下去,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顾雁回的脸又烧了起来,他不敢多看,赶忙用被子将她裹起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指尖上像是烧起来一般。 昨晚便是这样,最初的时候她盖得还好好的,可后来睡熟了,兴许是嫌热,不知不觉就将被子都掀开了。 暗夜中她的肌肤莹白如玉,他只瞥了一眼,就迅速转开脸,心绪却起伏不定,半晌,又悄悄偷看一眼。 就这样,一整晚他几乎都没有睡着,直到天色将明,才迷迷糊糊睡了半个时辰,然后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昨晚上顾雁回是从窗子跳进来的。他又看了云锦书一眼,踟蹰片刻,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发顶吻了一下。 他走到窗前,手搭到了窗上,却停住了,过了片刻,转身向门口走去。 顾雁回推开门,脚步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少年。 少年如惊弓之鸟一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雁回面容冷淡,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人,转过身轻轻带上了门,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真是可恶啊!他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这就是那个宋清?没想到竟这么年轻!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模样……云锦书会喜欢这种? 还细皮嫩肉的,白得像个姑娘一样,真不知道有什么好! 娘那里好像有一种香膏,擦了就能变白的,等回去他也弄一些过来! 宋清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心中怅然若失。 单从走路的姿势便能看出来,这个人应当是会功夫的,且出身应当不错,毕竟那种凛然的气质,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 昨夜……想来公主就应当与他在一起? 原来公主喜欢这种男人,宋清的嘴里有些苦涩。 他原以为昨天公主就只与自己说了话,应当是对自己比较满意的,可这会儿看来,却是自己想多了。 可要是他不能得公主的青睐…… 宋清咬了咬下唇,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 …… 云锦书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了眼睛。 她打了个哈欠,往旁边一摸,身边的床榻空荡荡的,显然人已经走了。 她并不意外,坐起身来,随手披了件衣裳,趿拉着鞋子往外走。 云锦书不习惯有人伺候,从前是没办法,要和黄鹊她们挤在一起睡,现在有了条件,她在搬过来的第一天便把她们打发到了别处去睡。 “不用守夜,不用伺候,”她交代道,“不用管我。” 所以寝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她醒了之后,去外面喊一声,黄鹊才会进来。 云锦书打着哈欠往外走,一推开门,却被门口立着的少年吓了一跳。 “宋……宋清?”她瞪大了眼睛,“你找我有事?” 宋清露出了一个纯良的笑容:“小人只是想着公主兴许会有什么吩咐,于是醒了便过来了。” 云锦书摆摆手:“没有没有,你回去!” 她想了想,又说道:“以后也不用这样,我这边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 “那……若是公主遇到了歹人该怎么办?”宋清试探着问道。 云锦书嗤了一声:“你当宫里的侍卫都是吃白饭的?” 宋清了然地低下头。 昨夜那人,果然是得了公主的应允才进来的。 他自知比不过,便也没有争宠的心思,只是有些事,是他不得不做的。 “公主,”他笑着说道,“小人昨日听铃儿姑娘说,公主对古籍很感兴趣,正巧小人这里有几本祖上传下来的医书,便给公主送来了。” “这怎么好意思……”云锦书说着,眼睛却已经看到了他捧着的古籍,顿时就睁大了,失声道,“《洁古注脉诀》?这不是已经失传……哦哦哦还没有失传!” “给我的?真是给我的?”她忍着激动问道。 宋清微笑着将古籍递了过来:“正是献给公主的。” “谢谢……”云锦书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又觉得平白接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大好,于是便说道,“你之前说你母亲病重,要花很多银子买药?缺多少钱你告诉我,我给你!” “多谢公主,但小人母亲的病症,却不是只花银子便能治好的。”宋清勉强笑了笑,说道,“小人的祖父便是御医,父亲也跟着祖父学了多年,甚至小人也有些涉猎,可却始终对母亲的病无能为力,如今每日吃药,也只是吊着命罢了。” 云锦书心头一动:“那……不如你同我说说,你母亲都有些什么症状。” 宋清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其实说起来……母亲并无什么病重的症状,就是三年之前的有一天,我与父亲回到家中的时候,就看到母亲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当时我们以为母亲是昏迷了,慌忙将母亲抬到了床上。后来也果然在母亲后脑处摸到了一处伤口,家中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父亲推测,是有贼人闯了进来,却没想到母亲在家,那贼人胆大包天,击打在母亲的后脑处,将母亲打晕了。” “家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母亲又受了伤,于是我与父亲并没有报官,而是想着先将母亲唤醒。” “可母亲从那时起,却再也没有醒来过。” “母亲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会挠痒,会咳嗽,会翻身……却就是醒不过来。” “自此父亲只得留在家中照料母亲,开的一些方子,每日给母亲喂饭擦身,开的那些方子,也不过是想让母亲的身子更健康些,也抱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有一日,母亲能再睁开眼睛。” 宋清的眸子暗了下去:“这三年里,父亲一直守在母亲身边,人也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而母亲,即便在父亲这样精心的照料下,身上依旧起了褥疮。” 第145章 大家都是好兄弟 植物人。 云锦书的心沉了下去。 她只听了宋清的前几句描述,就几乎已经能够确定他母亲的状况了。 应当是那闯进去的歹人猛力击打她的头部,造成了脑部损伤,以至于她成了植物人。 这是个用现代医学都无法攻克的难题,更不必说在这个时代了。 但她却不能对宋清说,只得苍白地安慰道:“想来应当还是有可能会恢复的,你不要心急。长久卧床的人身上很容易生褥疮,我倒是知道一种药膏,涂了之后能有效缓解,等会儿我便将制作的法子告诉你。” “多谢公主。”宋清对她感激一笑。 云锦书点点头,没有说话。 将那本珍贵的《洁古注脉诀》收好,她重又出了门,叫来了黄鹊,让她去取水梳洗。 宋清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了过来的周妍,周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几乎将他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宋清坦然地任由她看着,还对她笑了笑。 一关上门,周妍立刻问道:“你喜欢这一种?!” 云锦书无语:“别乱说啊,我才不喜欢呢!” “不喜欢你第一个让他伺候?”周妍一脸“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我没让他伺候,”云锦书解释,“他刚才过来是给我送书的。” 周妍嗤了一声:“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当着咱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好端着的?” 黄鹊也笑道:“公主不必觉得羞赧,他是皇上赐给您的,以后就是您的人了,能伺候您是他的福分。” “怎么连你也不信我……”云锦书扶额,“我真没让他伺候,他昨晚上确实过来了,被我又赶回去睡了。” “唔,”周妍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看来这孩子的心思可不简单啊!” “怎么?”云锦书挑眉问道。 “他昨天晚上可没有回去睡,”周妍说道,“不是在你这里,莫非在外头躲了一宿?” 云锦书蹙起眉:“你怎么知道?” “夏蝉说的,”周妍耸耸肩,“今天一早她就跑过来告诉我了,说那个年纪最小的孩子昨晚上主动伺候的你。” “别听她胡扯,”云锦书说道,“第一宋清年纪不小了,只是长得面嫩,第二我没有让他伺候——不过他没有回去睡,这大约是真的。” 她从不怀疑夏蝉的搞情报能力,她说宋清没回去,那宋清便一定是没回去。 只是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云锦书皱眉想着。 没等她想清楚,周妍就已经为她解答了:“他倒是看得清楚,皇上这一次赏赐的人可不少,以后都要依靠着你的,就像是后宫嫔妃竞相争宠一样,这些男人也是要争宠的。” “别以为男人之间就不会搞那些小动作,他们动起手来,只怕要比女人之间更残忍。”周妍说道,“昨天我听旁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便不大客气,他这种看着年纪小,又不会功夫的人,最是容易被人坑害。如今他一夜没有回去,别人只会以为你已经收用了他,对他便会格外忌惮几分。” 云锦书:…… 她当即就站起身来:“不成,我得去解释一下。再去同他们说一声,在我这里,决不能搞暗害欺凌那一套,大家都是好兄弟,一起为我做事的,谁要是敢做那些腌臜事,我立刻就将人撵出去!” “你去,”周妍坐在桌子上,晃着一双长腿,“你解释完了,宋清这点小心思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他们会更瞧不起他,往后他也就再没有好日子过咯!” 云锦书犹豫了。 她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同情宋清。 在她看来,宋清虽然用了些小手段,但其实无伤大雅,他并未对旁人说什么,昨天也没有执意要进来,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了一晚上。 他所为的就只是自保而已。 只是一想到以后云霭殿里真的会像周妍说的一样,一群男人勾心斗角的,她就觉得头疼。 阿月啊阿月,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啊!云锦书暗暗磨牙。 …… “阿嚏!” 江照月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崔元立刻便拿了一个披肩上前,被陈袖接了过去,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这些天晚间虽然热,但毕竟已经入了秋,皇上还是仔细些,让人后半夜的时候便将冰盆撤下去。”他说道。 江照月揉了揉鼻子,无所谓地说道:“那可不成!晚上实在太热了,没了冰盆,朕还怎么睡?” 陈袖无奈地笑笑,眼中满是宠溺:“若是着了凉,可是要吃药的。” 一想起那些能苦掉舌头的药,江照月就打了个寒颤。 “算了,”她不情不愿地说道,“崔元,以后后半夜的时候,让人把冰盆……往外挪一挪。” 她到底没舍得让人直接把冰盆收走。 不过即便这样,陈袖也已经满意了。他笑了笑,目光重又落在当初他给皇上的那个名册上。 当初被关起来的那些朝臣,如今已经全被放了出来,不过皇上给他们每人都指派了任务。 那些任务有的还算正事,比方说为昌明公主修缮公主府,再比方说辅助德妃查账。可有的就有些……奇怪了。 比方说太常寺少卿,被皇上指给了白修容。白修容善舞,皇上让她和太常寺少卿商量着,给宫里的舞姬排出一个舞来,要求是要乍一看以为只有一个人跳,再一看发现有十个人跳,再再一看又觉得只有一个人跳。 白修容一头雾水,太常寺少卿也同样不明白,但白修容不明白,最多只会被皇上责骂一顿,他要是不明白,还会被丢回天牢,所以他这些天里跑遍了京中的青楼戏院,就为了让人能帮他想出个主意来。 这并不算非常离谱,太仆寺丞被皇上丢去了玉翡宫,因为皇上听说温昭容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鸟,就让他去与温昭容一起,教会那鸟儿说上一段贺词,等西洋使臣觐见的时候说。 太仆寺丞愁得整日里唉声叹气的,听说温昭容那鸟儿如今已经学会叹气了,见了人也不说话,只是长叹一声,颇有一种鸟生无望的感觉。 剩下的人也都被皇上一一指派了奇怪的任务,陈袖看着名册后面的注脚,不由哑然失笑。 还真是孩子气,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皇上,温和地笑了笑。 第146章 要不要把他抓过来当驸马? 正巧这会儿江照月也说到了孩子。 “爱卿不知,小公主她当真是可爱得紧。乳母都说从未见过这样安静听话的孩子,朕去了几回,小公主都在乖乖睡觉,小手小脚都胖乎乎的,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陈袖的笑意更深,他说道:“小公主随皇上,皇上小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 江照月眨了眨眼:“爱卿还记得朕小时候的事?” “当然记得,”陈袖说道,“皇上出生的时候,臣已经几近弱冠之年了。” “那……”江照月试探着问道,“朕的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袖的目光闪了闪:“皇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江照月怅然叹了一口气:“朕只是前些日子又梦见母妃了。梦里面朕随着宫女在院子里玩,母妃远远地坐在廊下,朕不小心跌倒了,手掌被擦破,哭着去找母妃,可母妃……却看都没看,只是皱着眉让人将朕抱下去。” “母妃她……是不是不喜欢朕?”她问。 这当然不是她的梦了,但却是原主关于母妃为数不多的记忆。 陈袖抿唇,片刻才说道:“皇上不要多心,您的母亲……一直非常爱您。” 江照月下意识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只是还没等想明白,便有人来通传说,昌光公主来了。 于是她展颜一笑,对陈袖说道:“爱卿先下去,朕同皇妹说说话。” 陈袖应了,却没有立刻便走,而是问道:“皇上很喜欢昌光公主?” 江照月重重地点头:“朕虽然贵为皇帝,但这些年来,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倒是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了。能找回皇妹,朕心中十分欢喜,皇妹对朕也好得很,朕几乎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皇妹不见了,朕又该如何应对。” 陈袖沉默着点了点头,温声说道:“臣告退。” 他缓步向外走去,在殿外的回廊上,与昌光公主擦肩而过。 陈袖停住了脚步,昌光公主也顿了顿,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走了进去。 他回过头,看着昌光公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崔元一直跟在他身边,此刻不由问道:“大人,不然就……”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 陈袖默了默,摇头道:“罢了。” 外面已经有人在传些不好的话了。他抓了些人丢进了天牢,但却也知道,这种谣言越是遏制,便会传得越快。 他认真思考过,不如就悄悄将昌光公主处理了,到时候再对皇上说,她在宫里的日子过不惯,留了封信便走了。皇上大约会难过一阵子,但他向来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不过昨日,皇上却是赏了昌光公主十几名男子,个个相貌上乘,说是看她身边没有什么得力的人,让他们过去伺候她的,但这个伺候究竟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昌光公主将人收下了,大摇大摆地带着回了云霭殿。 陈袖今日来见皇上,也存了想看看皇上反应的心思。 没想到皇上一如往常,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反倒让他舒了一口气,不管皇上是有心还是无意,经过这么一遭,外面那些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至于那个昌光公主,他之前还觉得此人有些手段,今后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一个只知享乐的女人,比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要好对付得多,只要她能哄得皇上开心,那便让她做这个公主又如何。 况且她为了能一直过这种日子,对皇上只会更加忠心耿耿。 陈袖没有再停留,抬脚向前走去。 …… “小锦你的背痒吗?” 进来一会儿功夫,云锦书已经摸了好几次后背了。 “倒不是痒……就是不自在。”云锦书说道。 方才她走进来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自己。 不过她身后就只有陈袖和崔元,她没敢回头去看。 “我听说,你昨晚上已经召了那个叫宋清的小子伺候了?”江照月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云锦书对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原本云霭殿里头安安静静的,你一下子塞进去十几个男人,以后怕是再没有安生的时候了!” “那就给他们找些事情做,”江照月说道,“你看后宫,现在是不是都消停了?” 被她这样一提醒,云锦书恍然反应了过来。 “我说最近到你这里来,怎么都没碰见有嫔妃过来请安呢,”她说道,“从前一天总要碰上七八个的。” “她们都忙着呢!”江照月得意地笑,“我反思了一下,以前她们总是搞那些幺蛾子,就是因为太闲了。人人都想往上爬,可怎么往上爬,又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唯一的途径就是得宠,这样下来,岂不是人人都想得宠,人人都要来烦我?” “所以干脆就按照公司的模式,给她们一个明确的目标。只要能完成这个目标,自然就能晋升,这对她们来说,可要比勾心斗角来得轻松多了,毕竟哪怕把这个人斗倒了,谁又能保证不出现下一个人?” “况且我也是下了功夫的,按照每个人的性子,给她们分派了不同的任务,怕她们搞不定,还安排了人去帮忙——就是那些之前被关在天牢里头的,虽然说出去可能没那么有面子,但最起码不用再做阶下囚了。到时候任务完成的好,我再顺水推舟,免了他们的罪过,这不就皆大欢喜了?” 云锦书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等回去之后,我也给他们多安排些任务。” “人是你的,你想怎么安排都随你。”江照月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其实昨晚上……”云锦书将昨天与顾雁回的对话说了。 “好他个顾雁回,当真不把皇宫的规矩当一回事!”江照月先是气势汹汹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满脸八卦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要把他抓过来当驸马?” 云锦书罕见地露出了苦恼的神情来。 “我也不知道,”她说,“阿月,你知道的,因为小时候的事,我……挺害怕的。” 第147章 我怀疑有人给小公主下药了 江照月握住了她的手。 “小锦,”她缓缓说道,“我这具身子,是个男人,但是你并不反感我碰你,对吗?” 云锦书点点头:“当然了,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你的内里都是阿月啊!” “那你应该也明白,顾雁回他的内里……是顾雁回。”江照月说道。 云锦书沉默下去。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阿月那只手是属于男人的,宽大而修长,将她的手包裹得紧紧的。 “我知道,”过了良久,她才小声说道,“他只是他,而不是那个院长。” 江照月又问:“你之前给他治伤,碰触他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反感?” “他那个时候是病人呀,”云锦书分辩道,“病人是没有性别的。” “那后来他的伤好了,你们两个不是依旧在一起很长时间?”江照月挑眉。 “那是因为……因为……”云锦书词穷了。 江照月无声地笑了。 “小锦,”她说,“你其实可以试试的。” “这种事怎么……” “这种事当然要试!”江照月打断了她的话,“恋爱就是越谈越有经验,谈得多了,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可要是我还是克服不了……” “那就是他不行!”江照月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他对你足够好,你是不会抗拒他的,就像我,哪怕我现在变成了男人,你一想到之前我和你那么好,就一点也不讨厌我。”她洋洋得意。 云锦书迟疑着说道:“可那对他未免太不公平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和别人在一起,只用做到八分就可以了,但和我在一起却要做到十分才行。” “感情里哪有那么多公平不公平,他当然可以找一个只要求他八分的姑娘,但他并不喜欢,那八分对他来说,都是十分勉强。可他明明白白地喜欢你,你要求十分,他恨不得能做到十二分。” “小锦,”江照月摸了摸她的头,“对我们来说,现在已经算是新的人生了。从前那些不好的人和事,就让他们都过去!” 云锦书有些怅然:“但谁又能知晓,以后遇到的是好是坏呢?” “所以我才让你试一试啊!”江照月说道,“要是因为害怕,就将一切可能都拒之门外,那我们重活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她鼓励云锦书:“你看我,之前遇到了刘贺那个渣男,现在也没说自己不相信爱情了呀!” 云锦书“噗嗤”一笑:“你倒是可以相信,毕竟后宫里那么多嫔妃,个个都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她们哪是爱我,她们爱的是皇上。”江照月心里清楚得很,说起来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如何,“对她们来说,后宫就像一个大大的职场,我是唯一的boss,她们当然要讨好巴结我了,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再说……”她有些不自在,“虽然我的身体是个男人,可我的心理还是个女人啊,让我对着她们……就算我生理上有反应,心理也过不去那一关。” 云锦书笑得更放肆了:“前儿我还听夏蝉说,敬事房的人都愁坏了,你之前伤着也就罢了,现在伤早就养好了,也不见你宠幸任何一个妃子,怕不是之前被伤到了重要部位!” “我倒是想呢。”江照月嘟囔了一声。 不但敬事房那边的人发愁,她也同样很发愁。 她知道自己如今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就在不久之前,陈袖还隐晦地提醒过她,太医说她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很不错,可以召嫔妃侍寝了。 可她一点都不想,甚至想到那个画面,都觉得全然无法接受。 “先拖着,”她烦躁地按了按额角,“我不召她们过来,难道还有人敢霸王硬上弓不成?” “那可说不准,”云锦书幸灾乐祸地说道,“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别什么时候被人爬了床,坏了你的清白!” 江照月对她做了个鬼脸:“还说我,你那边不也一样?你那些‘面首’,可是个个都等着被你宠幸呢!我给你挑的全是精品,顾雁回想必也是被刺激到了,所以才巴巴地跑到你面前表白要名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锦书小声说了一声,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去看小公主了吗?” 她之前跟着江照月去看过几回,那孩子胖乎乎的,见人就喜欢笑,张着手要抱抱,看得她的心都要化了。 但美中不足的是如今小公主还养在华阳殿里,她一过去,就难免会碰到刘贺,每每见了她,刘贺都是一副十分亲热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厌烦。 于是渐渐地她便不大去了,但江照月还是每日都会去看小公主两次。 一说起小公主,江照月就兴奋了起来:“去了去了,今天上午刚去过!” 她把对陈袖说的那一番话又说了一遍:“小公主又长胖了些,乳母说从未见过这样乖巧的孩子,吃过奶之后也不闹,很快就睡着了。我这两日去的时候可能不大巧,正好她都在睡着,不过我已经问过那乳母了,她说每天小公主午时会醒过来一阵,明天我就赶在午时过去。” 云锦书莫名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你说你这几天过去的时候,小公主都在睡?” 江照月不明就里,却还是点了点头:“是啊,可真是不凑巧。” “你这几天都是什么时候去的?是同一个时辰吗?”云锦书追问。 “这我倒没太留意,但肯定不是同一个时辰。”江照月微微皱起眉来,“小锦,你是觉得有问题吗?” 云锦书沉着脸点了点头:“婴儿虽然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着,但通常白天的睡眠时间会短一些。而且你过去了,她身边的宫女乳母都要向你请安,再安静,对一个婴儿来说也是不小的动静,她怎么会一直睡得那么安稳?” “阿月,去太医院查一查,”她严肃地说道,“我怀疑有人给小公主下药了。” 第148章 是不是淑妃让你这么做的 江照月看着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隋太医,周身寒气逼人。 “你再说一遍,”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小公主开了什么药?” “回……回皇上的话,”隋太医不敢抬头,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小公主这些日子总是……总是啼哭不止,睡眠也不安稳,所以臣就……就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 “混账!” 江照月抓起手边的砚台,朝着隋太医砸去。 隋太医不敢躲闪,那砚台擦着他的肩膀摔在了地上,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片墨迹。 “皇上息怒,”他疼得额上出了汗,却不敢呻吟,只颤巍巍地说道,“臣只是想着小公主正是要长身子的时候,睡不好的话难免会影响身体……” “小公主才多大,哭闹不是正常的?你竟敢给她下药!”江照月怒火冲天,质问道,“说,是不是淑妃让你这么做的?” “皇上误会了!”隋太医却一口否认,“是臣担忧小公主睡不好,所以擅作主张……” “你说实话,朕或许还能饶你一命!”江照月冷冷道。 隋太医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然而过了片刻,却还是咬着牙,说道:“是臣自作主张。” “好好好,”江照月怒极反笑,“你倒是忠心。” 她站起来,走到隋太医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说说看,这些日子朕指派给小公主的,明明是崔太医,你为何会擅自做主给小公主开药,你开的药又是怎么送到华阳殿的?” “这……”隋太医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因为……因为臣心系小公主的康健……” “那药呢?”江照月冷冷问道。 “药……药是臣……臣偷偷放入乳母的饮食中……” “查!”江照月一挥衣袖,“能放入乳母的饮食,其中必然还涉及到御膳房的人。华阳殿那边也同样有牵扯,否则隋太医又怎么会知晓小公主啼哭不止?” 她看向崔元,吩咐道:“崔元,你亲自负责此事。小公主出生至今,已经被人害过两次了,那华阳殿必然不干净!朕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务必要将动手脚的人给朕抓出来!” 说罢,她又看向隋太医:“隋太医暗中陷害小公主,一并押下去审讯!”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隋太医惨叫着,被两个侍卫拖了出去。 江照月坐在椅子上,眉宇间仍旧满是怒气。 “刘贺!”她咬着牙说道,“我留他一条性命,他竟然屡次害人,还将手伸向了那样小的一个婴儿,他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云锦书全程看在眼里,此刻走上前来,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月,”她轻声说道,“这样下去不行。” 哪怕穿越了,她们仍旧有着前世的道德准则。哪怕阿月成了皇上,也做不到如原主般视人命如草芥。 就如同隋太医,如果是原主,此刻已经二话不说就杀了他,连他的家人也一样不能幸免,但阿月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有良知当然是好事,但相对的,刘贺与袁宁二人,却绝不会对她们手下留情。 “我明白,”江照月勉强说道,“我……明白。” 她靠在龙椅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来人!”她扬声叫了人进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下去。 …… 华阳殿里,刘贺正在午睡,却很快被一阵骚乱声吵醒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娘娘还在歇着,你们要是惊扰了娘娘……啊!!” 他憋着一股起床气,抓过一件衣裳披在了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一进了正殿,他一眼就看见崔元正袖手站在殿中,而一众太监已经将他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他身边的人也都被押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刘贺心头一跳,那份怒火不知不觉便矮了下去。 他连忙露出惊诧的表情来,走上前去问道:“崔公公,你这是在做什么?皇上可是要在本宫这里寻什么东西?本宫怎么没听见信?” 崔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奴才该死,扰了淑妃娘娘安眠。” 他口中虽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刘贺不知如何作答,只尴尬地笑了笑,又问了一遍:“公公要找什么东西?你同本宫说说,若是华阳殿有的,本宫自然就交给公公了,也省得翻找得这般凌乱。” “奴才也是听皇上的交代办事,”崔元说道,“娘娘还是在一旁看着。” 刘贺忍着心中越发强烈的不安,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还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没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个太监跑过来回禀:“公公,人已经都在这里了。” 崔元大手一挥:“带走!” 刘贺顿时坐不住了:“站住!” 他看着眼前被押成一排的下人,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公公想要做什么,总该给个准话?你忽然带了这么多人来华阳殿,二话不说就开始搜宫,现在又将本宫的人都带走了,恐怕不大合适?” “娘娘恕罪,”崔元依旧是那句话,“奴才只是听皇上的吩咐办事,娘娘若是想问,便去问皇上!” “哪怕是皇上,也总得说出缘由才行!”刘贺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你们把人都带走了,就算我无所谓,难道小公主身边也不留人照料了吗?” 崔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奴才记得,那日淑妃娘娘可是亲口说过,以后会亲自照料小公主的,怎么还要下人照顾?” 刘贺一噎,很快辩驳道:“照料当然是本宫亲自照料,但小公主如今还在喂奶,乳母总归是需要的?” “自然……”崔元拉长了声音,笑眯眯地说道,“只是之前那个乳母,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喝下带有安眠成分的药再给小公主喂奶,害得小公主每日一直沉睡不醒——” 他忽然一拍脑袋,好像才想起来一般,问道:“淑妃娘娘怕是还不知道此事?是太医院的隋太医亲口对皇上说的。他一口咬定无人指使,但这话谁信呢?皇上已经把他关入天牢了,想必最多撑上两日,他就会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第149章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害你了 刘贺周身如坠冰窟,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一直等崔元带着人都离开了,他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才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没用的东西,被皇上一吓唬,就什么都招了!刘贺恼火得很。 他得想法子让隋太医闭嘴,想到这里,他叫了两声青岚,不见有人答应,才想起来现在华阳殿的人都已经被带走了,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懊恼地跺了跺脚,现在他身边连个能传话的人都没有,看来只能动用那个人了。 而与此同时,贤妃怔怔地看着来传旨的太监,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那太监笑着说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刚才已经下令,将小公主交给娘娘抚养。眼下时辰不早了,那边的人差不多也要到了,娘娘这边先好好安排一下!” “哦……哦!”贤妃回过神来,眼中猛然迸发出了神采,“绯云,绯云!” 她叫来了身边的宫女,连声吩咐道:“之前让你们打扫的侧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吗?本宫说要的那个摇篮,工匠怎么还没送过来?” 绯云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娘娘,那摇篮方才已经送过来了。” “正好,正好!”贤妃一拍手,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去上下都摸一遍,小孩子的皮肤娇嫩,万一那做摇篮的木头上有刺,划伤可就糟了!罢了罢了,你在这里等着,本宫亲自去瞧瞧!” “娘娘安心,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早就准备得万无一失了。”绯云笑着说道,“娘娘还是在这里等着,等小公主到了,娘娘第一时间就能见到小公主。” “也是,”贤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公公,小公主那边什么时候会到?” 一边说着,她一边对绯云使了个眼色,绯云立刻笑着上前来,向那公公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那公公捏了捏,心里十分满意,嘴上却推脱着:“哎呦,这可不敢!奴才只是来传个话而已,娘娘实在是折煞奴才了!” “本宫赏你的,你拿着便是。”贤妃说道,“大热天的,你们也不容易,就当是本宫请你们喝茶。” “多谢娘娘!”那公公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才说道,“不瞒娘娘说,此事事发突然,这会儿小公主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他也不藏着掖着,将有人给小公主下安神药一事对她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皇上说,小公主才出生多久,就已经遭了这两次罪了,可见后宫里面没有亲娘的孩子实在是可怜。奴才冷眼瞧着,皇上似乎有给小公主找一个娘亲的意思。” 贤妃心头一跳,泛起了些许不安。 小公主遭的这两回罪,头一回正是她动的手。 皇上那日叫她过去,她便猜到皇上大约已经知晓了。但后来皇上并未说什么,还说会将小公主交于她抚养。 她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今日这种时候,皇上又特地提了起来,看来也是在警告她。 “本宫知道了。”她笑得依旧温柔。 上一回是她太冒进了,不过说白了,也是为了得到小公主而已。如今既然已经心想事成,又怎么会再做出伤害小公主的事,给别人再夺走她的机会? 她的心情平复了下来:“既然小公主在华阳殿那边出了事,那边的人便都不能用了。绯云,本宫之前让你请的乳母和嬷嬷,你让她们都过来!” 绯云领命去了,她那边刚走,小公主一行人便到了。 贤妃小心翼翼地从宫女怀中将小公主接了过来,襁褓中的孩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安神药的缘故,仍旧在沉沉睡着。 看着小公主的睡颜,贤妃忍不住一阵心疼。 “好孩子,”她轻声说道,“以后有娘在,再也不会让别人害你了!” …… 陈府的书房里,陈袖听完来人的回禀,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下人窥着他的神色,小心地问道:“大人,眼下这个档口,皇上此番举动,怕是会得罪刘家。您看要不要进宫去劝劝皇上……” 陈袖冷笑一声:“淑妃做出这种事来,皇上只是将她身边的人抓走,并未对她如何,已经是给了刘家天大的面子了!” 下人连声应是,不敢再说。 陈袖捏了捏眉心:“皇上此番的手段还是太软了些。你等会儿跑一趟天牢,给那隋太医带些东西过去,他自然就硬气不起来了。” “不过这倒是个好时机。明日你将德妃整理出来的账册拿来,正好借着此事,也该收割一番宫中那些蛀虫了。” “那昌光公主……”下人犹豫着问道。 陈袖声音冷淡:“能发现小公主的不对,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让人继续盯着就是。” 下人低下头应了,很快便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陈袖一个人,他端起茶杯,杯中的茶早已凉透,他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 “昌光公主……”他喃喃道。 就在刚才之前,他都一直觉得,这个人和宫中那些嫔妃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嫔妃们满足的是皇上的男女之欲,而她满足的是皇上内心深处对亲情的渴求。 但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昌光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只怕已经十分重了。 ——兴许已经变得比他还要重。 如果从前皇上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必然会宣他进宫,问他该怎么处置才好,可今日皇上却丝毫没有问他的意思,就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陈袖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一面有些不再被依靠的失落,另一面却也有些骄傲。 那个曾经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孩子,原来不知不觉中,就已经长大了啊…… 他的视线落到了墙边的书架上,那书架的背后有一幅画,画中的女子皎皎如明月,只远远地看一眼,就让他自惭形秽。 “你知道么?”他喃喃道,“他已经长大了……” 第150章 隋太医死了 “隋太医死了。”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江照月和云锦书正在贤妃的流光殿里逗弄着小公主。 听了崔元的回禀,江照月的手顿了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旁人没有听见崔元说了些什么,也不敢妄自揣测,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罢了。 江照月将腰间的一块玉佩解下来,在小公主眼前晃着。小公主伸出手,想抓却总是抓不到,急得咿咿呀呀直叫。 周围的人看着,就忍不住笑。贤妃说道:“昭昭的脾气真好,臣妾的弟弟这么大的时候,但凡想要什么而得不到,没一会儿就要哭了。” 按照陈国的习俗,小孩出生要先取个小名,一直到周岁的时候,才能取正式的名字,这样寓意着更好养活。所以江照月就只给小公主赐了“昭明”这个封号,暂时还没有想名字。 宫里的人也就只一直“小公主”这样叫着,直到到了贤妃这里,她琢磨着想给小公主先取个小名,于是在江照月她们过来的时候,便问了起来。 江照月干脆就取了“昭明”的“昭”字,将小公主的小名定为昭昭。 贤妃抱着小公主,叫了两声“昭昭”,小公主就像听懂了一样,对她咧着嘴笑了起来。 贤妃顿时稀罕得不行,一直抱着不肯松手。 这会儿听贤妃这么说,江照月就笑道:“朕听隋太医说,昭昭从前日夜啼哭,没想到到了爱妃这里,竟这般乖巧听话,可见她与爱妃投缘。” 贤妃笑了一声,摇头道:“这样小的孩子,哪能整日里不哭不闹的?怕是淑妃没带过孩子,所以才会觉得吵闹!” 她对淑妃的不满已经无法压抑了,甚至连以往那种贤淑端庄的人设都维持不住,直接在皇上面前给淑妃上眼药。 江照月就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她们又逗了昭昭一会儿,直到小公主皱起鼻子,发出了一阵阵的嘤嘤声。 “昭昭应当是饿了。”贤妃说着,对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立刻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乳母进来了。 前面有了下药的事,之前伺候小公主的人都被关起来审讯了,乳母是贤妃早便备下的,此刻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看着她将孩子交给乳母,江照月便也起身道:“朕出来也有一会儿了,便先回去了——你坐着!” 不必贤妃相送,她带着云锦书一起走出了流光殿。 一出来,她便对云锦书说道:“隋太医死了。” 云锦书一惊:“这么快?!” 从隋太医被抓到现在,多说不过两个时辰,没想到人竟然死了! 江照月的面色沉沉:“他被关进天牢,狱卒想着先关上两日再提审,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再回头看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气息。口鼻中都是黑血,应当是中毒而亡。” “他难道是自杀?”云锦书猜测道。 江照月摇头:“关进天牢之前,都会细细验查身上各处是否藏有利器和毒药,且事发突然,他没有机会准备。” “那便是杀人灭口了。”云锦书的心不由沉了下来,“在天牢那种地方,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杀了,实在是……” 最主要的是,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这足以证明那个凶手对天牢早有渗透。 “我倒是小看了刘家,”江照月说道,“能做到这种程度,想来在朝中其他位置,刘家也同样有着暗桩。” 云锦书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是不是说明,当初顾雁回的父亲,左相的死,其实也是有人暗中动手?”她小声问道。 江照月缓缓点了点头:“自然是的,且很有可能与这次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云锦书问道,“顾相也是中毒而亡吗?” “顾相身上倒是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不过,”江照月笑了起来,“你当天牢是筛子么,人人都能将自己的手伸进去。” “能在陈袖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来,是要花费很大代价的,哪怕是刘家,也不是想安插人手进去便能插进去的。” “这一个人,说不定是多年之前埋下的暗线。前次杀害顾相之后,陈袖便将天牢上下全都查了一遍,那人侥幸躲了过去,没想到这一回,竟又对隋太医出手了。” 云锦书呼出一口气来:“看来刘贺是慌了神,生怕你查到他的头上。” 江照月讥讽地笑了笑:“他的动作倒是快。” 如今他不惜暴露一张底牌,也要将隋太医杀死在天牢里,为的就是让人抓不到他的把柄。此事多半是他的心腹与隋太医联络的,华阳殿的其他人,再审也审不出什么来。他信任那心腹,唯一不信任的就只有隋太医,所以干脆将人杀了,就此断绝了查到他身上的可能。 他知道皇上怀疑他,也知道有刘家在,皇上不能将他怎么样。所以现在没了人证,哪怕皇上心中的怀疑再深,也不会对他如何的。 江照月忽然停下了脚步:“糟了!” 她满脸懊悔:“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处置隋太医的——按照原主的脾气,应该向陈袖告状才对啊!” 她转过身,对着远远跟着的崔元招了招手。 等崔元一路小跑着过来,她立刻说道:“你去将陈大人请进宫里来,就说……就说朕有急事要找他!原想着将事情做得漂亮些让允之看看,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她的脸上这会儿全然是一副懊恼失落的模样,就像一个一心想要在父母面前表现自己,却不小心搞砸了的孩子。 崔元恭顺地应了,很快便离开了。 “陈袖怕是已经感觉到不对了,”江照月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要是不能的话……” “那就用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法子。”云锦书接口道。 江照月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第151章 朕不想让她失望 陈袖来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出现在了江照月面前。 “见过皇上,见过昌明公主。” 陈袖给二人请过安,不等江照月开口,便说道:“臣已经知道了天牢中发生的事了,皇上不必担心,狱卒们有许多手段,哪怕隋太医死了,也是能够撬开旁人的嘴的。” 说起来,隋太医的死还是他的人率先发现的。 他命人去了隋太医家中一趟,将他家里上下十四口的耳朵全都割下来一只,一并送到隋太医面前。 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抵不过家人的性命,他不信隋太医见了这些,还会对一切守口如瓶。 然而等狱卒带着他的人到了关着隋太医的牢房前,却发现隋太医仰面倒在了地上。 等狱卒进去将人翻过来之后,赫然看到隋太医双目圆睁,口鼻中都渗出了黑血,已然断气了。 隋太医的身子依旧温热,显然才死了没多久。 知道消息的时候,陈袖的眼前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恍惚间他想起那个早上,他将顾承威的尸首送回顾府的时候,她呆呆地看着,似乎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顾府的下人中发出了哭声,她才踉跄着扑到了顾承威的尸身前,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是你……”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是你,是你让人杀了他!” “不是我,我没有……”他下意识解释。 “那天牢里都是你的人,怎么会不是你!”她声嘶力竭地控诉,“滚,你给我滚!你这个凶手,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一直以来,无论旁人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向来都不屑于分辩,而只有那一次,他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等陈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手中的毛笔已经被他生生折断了。 “不惜一切代价将人查出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不管那人是谁……都要揪出来!” 下人战战兢兢,也就是这时,宫里来人说皇上宣他进宫。 陈袖的脸色缓和了些,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然而他并没有为皇上又重新依赖他而感到高兴,反而有些忧心。 这是皇上第一次试着自己去做一件事,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对皇上而言,恐怕是个不小的打击。 于是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立刻进了宫。 果不其然,此刻皇上的嘴微微瘪着,显然是受了委屈。 陈袖一下子心疼了起来,对那个动手的人更是恨之入骨。 皇上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过任何挫折,没想到今日竟敢有人当着他的面,将皇上要审讯的人害死了。 他一定要找到那只躲在暗处的老鼠,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皇上放心,”不等皇上开口,他便说道,“臣已经让人将天牢里的所有人都控制住了,每一个都会细细核查。仵作也已经到了,很快就能知道隋太医死的时辰,到时候再进行比对,便可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手。” “那……多谢爱卿了。”皇上恹恹地说。 陈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不惯于说那些好听的话,此刻想要给皇上些鼓励,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他只能给一旁的昌明公主使眼色,示意她开口劝上几句。 收到了陈袖眼色的云锦书:?? 她一直也没说话啊,他总盯着她看做什么?? 见昌明公主锯了嘴的木头般一言不发,陈袖只得生硬地说道:“隋太医的事是个意外,臣已经知道了皇上所做的一切,皇上做得很好。” “真的?”江照月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她有些摸不准他究竟在搞什么,难道这又是另一番试探? 于是她酝酿了一下情绪,迟疑着说道:“其实……朕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 见陈袖耐心地听着,她继续说了下去:“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日,朕梦见了顾夫人。” 陈袖的心头一跳,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常:“皇上梦见了顾夫人?” “对啊,”江照月说道,“朕也觉得奇怪,明明朕就只见过她那么一次,怎么就梦见她了呢?” “那……皇上梦见了她什么?”陈袖问道。 “朕梦见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孩子,”江照月说着她和云锦书编好的内容,“朕在树下和几个宫女一起玩,母妃远远地坐在廊下,然后朕不小心跌倒了。” “这个梦朕从前也做过,可每次跌倒爬起来,跑到母妃身边哭,她就只会嫌朕烦。”她将声音放缓了些,“朕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着算了,怪没意思的,反正也不疼。” “可很快,朕便瞧见了母妃跑过来,将朕抱在怀里,拿起朕的手给朕吹着,问朕痛不痛。” “朕想说母妃放心,不痛的,可抬起头来,却看到母妃……长着顾夫人的脸。” 一席话说完,她和云锦书都紧盯着陈袖的脸,看他的反应。 陈袖却仿佛失了神,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还是江照月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皇上这个梦……”他费力地挤出几个字来,却说不出什么。 “还没完呢,”江照月心头大定,继续说道,“顾夫人抱着朕,刚开始的时候还对朕嘘寒问暖,后来忽然就生气了。” “她……生气了?”陈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飘忽。 “对啊,她特别生气。”江照月认真地说道,“她说朕这些年过得实在太荒唐,整个陈国都被朕祸害了。” “皇上!”陈袖忽然跪在了地上,“皇上,这只是个梦而已,她……顾夫人她是不会对您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 果然痴情啊,江照月心中忍不住咂舌,这个时候,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怕她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而怪罪顾夫人。 她摇了摇头:“爱卿说什么呢,朕怎么会怪顾夫人?” “朕第一次见到顾夫人,便觉得十分亲切,莫名便想要亲近。梦里听顾夫人这样说,朕只觉得十分愧疚。”她长叹了一口气,“或许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但是旁人的想法朕并不在乎。只有顾夫人,不知为何,朕就是不想让她失望。” 第152章 有句话我要告诉你 陈袖怔怔地看了江照月半晌,目光十分复杂。 江照月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朕私心想着,若是朕能做个明君,顾夫人应当就不会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朕了……爱卿觉得呢?” 陈袖垂下眼帘:“皇上说的是。” 他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臣会尽力辅佐皇上的,皇上放心便是。” 江照月高兴地笑了起来:“朕就知道,有爱卿在,朕从来不担心!” 陈袖勉强笑了笑,借口要去查隋太医之死,便告退了。 他一走,江照月和云锦书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赌对了。 “这就是白月光的力量啊!”江照月感叹道,“一提起顾夫人,陈袖的智商都下线了。” 云锦书抿嘴笑:“这样,以后你再做出什么与从前人设不符的决定,他也不会怀疑了。” 江照月点点头,表情却渐渐冷了下去。 “这些天朝廷上为了陈袖出兵西征的事几乎吵翻了天。”她说道,“陈袖一党自然是赞同出兵的,还有部分武将也同样赞成,而文臣大多不同意出兵,毕竟这两年陈国的国库空虚,一打起仗来,,每天烧的都是银子。” “陈袖想要获得支持,刘家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基于这一点,不管他查没查出天牢里的暗桩,刘贺大概率都不会有事的。” 江照月按了按额角:“后宫前朝这些关系,当真是麻烦。” “别着急,”云锦书莞尔一笑,“不是还有个宁婕妤么?” ……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华阳殿,这一夜分外安静。 刘贺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下午,直到了晚上,才有人过来送了晚膳,顺便同他说,那些宫女还在审讯中,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来伺候。 他紧抿着嘴唇,看着那传信的太监离开之后,起身来到了桌前,食不知味地吃了些东西。 整个宫殿空荡荡的,明明是初秋,他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哪怕皇上是个废物,对着后宫也有百分之百的掌控力。 他穿越之后的日子过得还算顺遂,皇上也从不过问后宫之事,这让他有些膨胀了,以为自己做的那些小动作都能瞒过皇上。 所幸如今隋太医已经死了,哪怕皇上真的怀疑到他的头上,没有切实的证据,只要刘家还在,他就能继续做这个淑妃。 看来以后要更小心些了,刘贺心中暗暗想道。 一直以来被人伺候惯了,他用过了晚膳,连去什么地方打水洗漱都不知道。 索性干脆省略了洗漱这一步,直接进了寝殿打算睡了。 这次是他失策,皇上对他起了疑心,他必须在西洋使臣觐见的时候展露自己的价值,这样才能让皇上对自己刮目相看。 就在刘贺迷迷糊糊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影子挡住了月光。 刘贺瞬间清醒了过来,大叫了一声:“什么人!”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床边。 待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刘贺迅速坐起身来,用手拢了拢头发,出言责备道:“本宫不是交代过你,不准随意来找本宫么?尤其是今天刚出了事,皇上本就已经开始怀疑本宫了,你这时候过来,万一让人看见……” “华阳殿没有人。”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粗哑。 “万一皇上安排了人手暗中监视着……” “没人能发现我。”他再一次打断了刘贺的话。 刘贺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恼怒压了下去。 眼前这人是原主进宫之前,父亲交给她的底牌。 听说是个武林高手,被仇人追杀重伤,阴差阳错被原主的父亲救下,自此便开始为刘家卖命,后来更是心甘情愿地进了宫。 原主是个清高的性子,从不屑于使那些阴谋诡计,这枚棋子便也从来没有动用过,一直到今日刘贺让他处理掉隋太医。 “你为什么要用毒?”刘贺冷冷地看着他,“之前顾相的死,你不是做得十分隐蔽么?用毒很容易留下线索,天牢里的仵作可不是吃素的!” “你在担心我?”那人低声问道。 刘贺的表情一僵,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从没想过一个男人会对他说这种话,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他关心他做什么,他怕的是牵连到自己! 不过眼下他根本无人可用,眼前这个男人武功不凡,他暂时不能得罪他。 “那是自然,”刘贺僵硬地笑道,“你是为了我才杀的隋太医,若是因此而陷入危险,我心中难免不安……” 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片刻,忽然又停了。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他说道。 “道别?你要走了?”刘贺一惊。 他此刻确实担心了起来,现在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若是这个男人也走了,真遇到了什么事,他要找谁去? 男人点了点头:“陈袖已经开始排查天牢了,我不能再留。” “可是你走了我怎么办?”刘贺脱口而出。 “不用怕,我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妥当了,不会有人查到你身上。”男人说道。 “那以后呢?以后我要是再碰到麻烦怎么办?”刘贺尖声说道,“当初你答应为刘家卖命,现在你不能走!” “我答应的是为刘家做三件事。”男人说,“如今已经完成了,我不再是刘家的人。” “不行!”刘贺脱口而出。 然而看着男人迅速冷下来的表情,他立刻后悔了。 这个人的武功高强,对他是极为重要的助力。然而同为男人,他很清楚,对于一个自由惯了的人来说,被救命之恩束缚了这么多年,如今既然已经完成了当初的承诺,他一定迫不及待地想重获自由。 看来只能换一种法子了。 刘贺咬了咬牙,主动拉住了男人的手。 “这些年里辛苦你了,”他柔声说道,“我在后宫孤立无援,可是每每想到有你在,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他把心一横,伸手抱住了男人:“你是我在这后宫里唯一的依靠,从前我不敢说,只是以后大约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刘贺抬起头来,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男人:“我很喜欢你。” 第153章 我需要将你的腹部切开 男人沉默了半晌,问道:“为何要告诉我。” 刘贺放开了他,假意拭了拭眼角,对他扬起了笑脸。 “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他露出了一个故作坚强的笑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推了男人一把,“好了,我说完了,你走!” 男人却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男人又问了一遍。 “哎呀你别问了!”刘贺扭过脸去,装作很娇羞的样子。 “可是我想知道。” “就是……”刘贺咬着下唇,说道,“我说了你不准笑我!” 男人点了点头。 “当初我参加选秀的时候,其实是很不愿意的。”刘贺回想着原主的记忆,“但我是刘家女,刘家养我十五年,到了我为刘家付出的时候了,我没有立场说不。” “那天我心情很差,于是遣退了丫鬟,自己坐在湖心的亭子里哭。” “你……兴许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在亭子不远处的竹林里喝酒,脸上满是落寞的神情。” “我那时候便想,你与我都是一样的人啊,一样的身不由己。” 原主对男人的记忆,就只有远远一瞥而已。刘贺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男人的神色,看到他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动容,心中顿时大定。 “后来听父亲说,你也会进宫的时候,我别提有多高兴了,”他继续说道,“我想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好……” 他歪着头看着男人,嫣然一笑:“你还记得咱们两个见面那一回吗?” 男人点头道:“记得,那天你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裙子,听你父亲说以后遇到危险,你可以来找我之后,就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 “我那会儿根本不好意思看你!”刘贺睁眼说瞎话,“光是想到你就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我的心就一直跳个不停,根本不敢多看你一眼。” 男人的表情柔和了下来:“我也同样不敢看你。” 他认真地说道:“那日在亭子里,我也看到了你,你默默坐在那里垂泪……当时我便想,究竟是多狠心的人,才舍得让你这般难过。” 刘贺伸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 “那你对我……”他轻声问道,“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刘贺顿时笑了起来,十分欢喜的样子。 “太好了,”他说道,“这样我就满足了!” 眼看着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又推了推男人:“你快走,以后你就自由了。” “我……不走了。”男人说道。 “可是你已经完成对刘家的承诺了啊!”刘贺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我是迫不得已,只能生活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可你不一样,外面有那样广阔的天地,你可以尽情翱翔了!” “我不放心你。”男人说道,“后宫里的女人心机很深,你孤身一人可能会遇到危险。” “我没事啦,你不用担心我的。”刘贺说道。 男人却不为所动,坚定地摇了摇头。 刘贺心中暗笑他的愚蠢,脸上却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对不住,方才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快走!” “与你没有关系,”男人说道,“是我自己想留下来的。” 他将手从刘贺的手中抽了出去:“时候不早了,你睡。天牢那边我不能继续待了,我会想办法换个身份……或许能离你更近一点。” 说完,他不再停留,只一眨眼的功夫,身影便从屋中消失了。 真是个蠢人,刘贺嘲讽地想道,这个男人是,原主也是。 原主身为女人,却根本不懂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只一味地装清高,放着这么好的一把刀却不知道用。 而这个男人也同样愚蠢,他一个江湖中人,也不想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受到刘家嫡女的青睐。自己不过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哄得他死心塌地。 刘贺心满意足地躺在了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 “你怎么进来的?!” 寝殿里,云锦书瞪着推门而入的顾雁回,满脸愕然。 昨天偷偷溜进来也就罢了,今天他竟然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了?! 那些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没有一个人拦他??? “那些侍卫没有拦你?”这样想着,她也这样问了出来。 顾雁回摇了摇头:“他们大概以为我也是……面首。”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轻,但声音里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云锦书一阵无语。 “都说了不是面首!”她再一次强调道。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云锦书问道:“你做什么来了?我不是告诉你了,我需要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吗?” “我……受伤了。”顾雁回说道。 云锦书目光一凝:“怎么回事?你伤在了哪里,让我看看!” “今日在校场里与人切磋的时候,我不小心分了神。”顾雁回说着,走到了她的床前,解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精壮强悍的上身来,“就在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肋骨处让她看。 云锦书将灯靠得近了些,仔细在他所指的地方看着。 “外表看不出什么来,”她说道,“很疼吗?” “很疼,”顾雁回肯定道,“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 云锦书伸出手,轻轻在他的肋骨上仔细按着。 听见顾雁回发出了“嘶”的一声,她皱起眉来。 “没有骨折的迹象,但也有可能是骨裂——你呼吸的时候,也会觉得痛吗?”她问。 顾雁回正贪恋地看着她的脸,听她这样问,连忙点头:“痛,很痛的。” 云锦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很痛……那不大对头啊!” 她可是记得清楚,当初顾雁回受了那么重的伤也鲜少叫痛的。 现在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他竟然说很痛……怕是有些麻烦了。 “这个位置痛吗?这里呢?”她又连着按了几处。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她眼中的担忧更甚。 “顾雁回,”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严肃地说道,“我和你说,你不要害怕。” 顾雁回有些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的伤……怕是伤在肺腑,”云锦书说道,“我需要将你的腹部切开,检查里面是否有出血点,然后再进行缝合。” “好……嗯??什么???”顾雁回大惊失色。 第154章 那个小白脸拿什么和他比 云锦书的手指在他腹部轻轻按了几下:“这里是脾脏,这里是肝脏,这两处你都觉得痛,所以我怀疑可能是受了伤。” “倒也没有那么痛……”顾雁回讪讪地说道。 云锦书摇了摇头:“内脏出血初期并不会引起非常剧烈的疼痛,但是如果不尽快干预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有……多严重?”顾雁回问道。 “会丢了性命。”云锦书言简意赅地说。 她后退一步,严肃地说道:“我不是吓你的,顾雁回,这种情况很严重,你先在这里坐好,不要乱动,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东西。” 顾雁回一把拉住了她:“其实……我……” 云锦书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我……我没有伤到那两处,”他说道,“就是被人打到了肋骨这里而已,应当……不用开腹?” “可是你刚才说这两处都疼。”云锦书用指尖在他身上点了点。 “可能……可能是我刚才没听清楚你说的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真的?”云锦书将信将疑,干脆又按了两下,“当真不疼吗?” 顾雁回猛猛摇头:“不疼,真的不疼!” 但云锦书依然不放心。这个时候既做不了彩超,又没办法做腹部穿刺,万一真的发生了腹腔出血,甚至没有无菌环境,手术之后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这样,你今晚上就留在我这里,先观察一夜再说。”她说道。 顾雁回一口应了下来,暗暗舒了一口气。 看来以后不能用这个理由了,平白惹得她担心不说,竟还说什么将腹部切开……也太可怕了点!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都是一惊,云锦书出声问道:“谁在外头?” “公主,”宋清的声音传了进来,“小人今日翻看祖父从前留下的医案,其中有一个,公主应当会很感兴趣。” “哦,”云锦书想也没想,便说道,“我已经睡下了,等明日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顾雁回已经走了过去,将门打开了。 宋清脸上纯良的笑意在看清开门的人之后,便僵在了脸上。 还是早间他见到的那个男人。 但此刻他的衣襟半敞着,露出精悍的胸膛。上面隐约能看到伤疤,却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个男人果然会功夫。公主果然喜欢这一种。 见宋清不说话,顾雁回对他伸出了手:“不是说送医案么?给我便是。” 宋清想要越过他向里看,门却被挡的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瞧不见。 “医案。”顾雁回重复道。 宋清勉强对他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卷医案,小心地放到了他的手上。 顾雁回对他点了点头,当着他的面将门关上了。 宋清没有立刻离开,关门的一瞬,他听见里面传来公主嗔怪的声音:“你开门做什么,让人看见了……” 后面他便听不见了。 朱红色的门挡住了视线,也隔绝了声音,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顾雁回将医案递了过来,云锦书才回过神来。 “你去开门做什么?”她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我房间里有个男人——你是生怕我的名声太好了?!” 顾雁回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原本不就想着让坏名声传出去么?你宫里那个叫夏蝉的,可是没少对旁人说你多喜欢那些面首。” 云锦书一噎,很快便恼羞成怒:“你监视我的人!” “是她自己跑去拉着旁人说的,”顾雁回说道,“我在树上想等着侍卫离开,没想到却听到她拉着那侍卫说了整整一刻钟的话。” 他轻笑着,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没关系,就算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认为我是面首中的一个,不会多想的。” 那个宋清,绝对不怀好意! 方才他看得清楚,在看到开门的是他之后,宋清脸上的惊诧几乎都藏不住了! 昨天晚上他就来敲门,今天又过来敲门,简直是不知廉耻!他难道不知道,女子的闺房不是能够随意窥探的吗?他一个大男人,整天在门外转来转去,这像话吗! 不过方才那个小白脸应该也看清楚了,就凭他那风一吹就能倒的身材,拿什么和他比? 想到这里,顾雁回悄悄拉了一下衣领,让衣裳敞开得更多了些。 云锦书没有留意他的小动作,她已经将那卷医案打开了。 “这是……先帝时林才人的医案?”云锦书有些诧异,不明白宋清为什么会忽然送这个过来。 她仔细地看着,宋清的祖父宋太医是个十分认真的人,医案写得工整而细致,哪怕她没有见过林才人,也能从这医案里看出许多东西。 比方说林才人似乎颇为得宠,每日都要送来上好的燕窝; 她似乎被罚跪过,膝盖落下了病根,一到了阴雨天便隐隐作痛; 进宫第二年,林才人被挪到了一处潮湿偏僻的宫殿里,为了缓解膝盖的疼痛,宋太医每个月要给她施四次针; 第三年的时候,林才人摔断了胳膊; 第四年,林才人腹痛不止,滑落了了一个已经成型了的胎儿; 第五年,林才人起了高热,整整三天昏睡不醒; 第六年…… 第七年…… 云锦书看着那些用药记档,心中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能看出,宋太医在写医案的时候,尽量只写医治的过程与结果,对引起林才人生病的源头只字不提。 仅仅几年的功夫,林才人的身体就已经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她继续向下看着,一直到第十一年,她的目光忽然一凝。 林才人在宫宴上恶心呕吐,皇上叫了宋太医去给她诊脉,发现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 宋太医在医案中写她“常用白绫束腹”,想必正是因为这样,才能将身孕瞒了整整五个月,一直到过了危险期,才在宫宴上宣之于众。 再后来就是一些保胎的日常,林才人这一胎十分省心,没有什么太大的孕期反应,林才人的身子也保养得当,一切都好。 然而翻开下一页,上面却赫然写着一行字。 “四月初七,胎儿发动,忽血崩,母女俱亡。” 第155章 除了我没有人能伺候她 云锦书怔怔地看着这一行字,一时间有些怅然。 短短的几页医案,写尽了林才人表面光鲜,实则多苦多难的一生。 甚至她只知道她姓林,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送这个给你做什么?”顾雁回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将那医案看了一遍。 “我不知道……”云锦书茫然地说道,“他说我会感兴趣,可是这位林才人并不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而身亡的,之前那些伤病,也大概率是被人暗害了。” “甚至在最后她死的时候,也只是简单地写了一句‘血崩’,至于为什么,怎么引起的,这位宋太医向来习惯避重就轻,这些可能要了他的命的东西,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写。” 云锦书想不通,便干脆不想了。 她将医案扣在了桌上,对顾雁回说道:“你先去睡。” 顾雁回听话地往床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她:“你不睡么?” “我看一会儿书。”云锦书对他扬了扬手中的《洁古注脉诀》。 顾雁回不大情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你也别看得太晚,伤眼睛。” 云锦书对他笑笑,没再说话,低下头去安静地看起了医书。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屋里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顾雁回躺在床上,听着她翻书的声响,只觉得心里那块空白,终于被填满了。 一个宋清就已经这么缠人了,他明日要再去看看别人。可恨他白日里要当值,不能一直守在这里,也不知那些个狐媚男人,会不会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过来勾引云锦书。 他恨恨地想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云锦书看了一阵书,也有些困了。 她轻轻将医书合上放到了一旁,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伸手摸了摸顾雁回的额头。 还好,并没有发烧。 他的呼吸也平稳安定,想来应当是虚惊一场。 她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过人却睡不着,脑子里想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事。 昭昭被下药,隋太医死在天牢,刘贺宫里的人被带去审讯,还有个异常安静,许久没出来作妖的袁宁…… 不过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宋清送来的那本医案。 他说她会感兴趣的,可是她翻了一遍,只看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一生。 她又不认识林才人,他为什么认为她会感兴趣? 他送来这医案,又有什么目的? 云锦书能清楚地察觉到,宋清身上一定有着什么秘密。那秘密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以至于他不得不抱着自己这棵大树,试图通过将她拉下水,以保住他自己的平安。 她当然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医案上并没有写多余的东西,她只要不做声,便能将自己置之事外。 可她想到宋清那张仍有些稚气的脸,又不由有点心软。 他还是个孩子呢,云锦书想到,他家里还有个需要他照料的母亲。 她决定明天醒过来之后,将他叫过来问一问。 …… 顾雁回走的时候,云锦书仍在睡着。 他悄悄起了身,给她盖好被子,手悬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睡得正香,脸蛋红扑扑的。 顾雁回强忍着想摸一下的冲动,将手收了回来,抬脚向门外走去。 他是从正门进来的,当然也要从正门走。 凭什么那么多男人都能光明正大地在她面前出现,他却要偷偷摸摸的? 他推开门,刚走出几步,忽然回过身来,只一瞬就出现在长廊的一侧,一把按住了想起身的人。 “在听墙角?”顾雁回轻松地将宋清提了起来,对他挑了挑眉。 宋清看上去有些狼狈,人却并不露怯,只淡淡地看着他道:“我没见过你,你不是和我们一起的。” “自然不是。”顾雁回说道。 你们不过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道具罢了,他心中补充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公主的寝殿里?”宋清问道。 顾雁回挑了挑眉,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你不清楚么?” 宋清语塞,慢慢垂下头去。 “现在轮到我问了,”顾雁回收了笑,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什么目的!”宋清干脆地否认道。 “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晚上打扰公主?”顾雁回问道。 “我……”宋清涨红了脸。 过了许久,他才小声说道:“我是公主的人,伺候公主是我应当做的,我只是想……要自荐枕席而已。” 顾雁回的眉头拧到了一起,他越看宋清越觉得碍眼,那张清秀如同女孩一般的脸,更是让他心中升起了几分危机感。 自己这些年风吹日晒,从前还不觉得如何,此刻与宋清一比,却有些太过粗糙了。 “你要不要脸?”他怒斥道,“连什么自荐枕席的话都说出来了……你不知道公主已经心有所属了?” “公主所属意的人,是你吗?”宋清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那自然……”顾雁回忽然有些心虚。 她说过几日给他答复,可她的答复,会是他心里期盼的么? 不过当着宋清的面,他绝不会示弱。 “自然是我!”顾雁回理直气壮地说道。 宋清好似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 “那也无妨,”他声音轻快地说道,“反正公主身边要有许多人伺候的,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个。” 顾雁回大怒:“谁说的?除了我没有人能伺候她,她身边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可公主毕竟是公主,”宋清说道,“公主属意于你,最多就是给你个驸马的名份罢了,你还想要一个人霸占着公主不成?” “更何况,”他上下打量了顾雁回一番,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等再过上两年,就已经人老珠黄了,又怎么能配得上风华正茂的公主?” 第156章 那些兔儿爷都是用什么香膏才白白嫩嫩的? “人老珠黄……” 顾雁回被这四个字气得眼前发黑。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别人会用“人老珠黄”来形容自己。 偏偏说话的人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脸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似乎、可能、大概确实有资本这样说自己。 “你……”顾雁回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凑近宋清的耳朵:“别做梦了,她就喜欢我这种成熟的男人。” 说罢,他放开了宋清,向后退了一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像你这种弱不禁风的身材……”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蔑而短促的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宋清望着他的背影,也笑了一声。 “真幼稚。”他喃喃道。 外面已经有了动静,宋清没有过多停留,转身也向外走去。 他们这些人被周姑娘安排住在西侧殿,宋清踩着清晨的阳光走进侧殿的时候,正看到一名男子正赤着上半身,在院子里练刀。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隐约想起这人似乎姓容,祖上是个武将,后来得罪了摄政王,全家被流放,他也成了罪臣之子。 男人收了刀,来到一旁的水井边,随着他弯下腰来打水,背上的肌肉隆了起来,小麦色的皮肤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宋清想起昨晚上来开门的那个男人,宽肩窄腰,有一种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他从前并未在意过这些,可今日那男人的揶揄的目光,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他的心里。 “有事?” 宋清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他回过身来,发现姓容的那男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了衣裳,站到了他的面前。 宋清脸上露出了热络的笑来:“没事,只是方才看荣兄的刀舞得极好,不由自主便多看了一会儿。” 容岩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略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荣兄!”宋清却叫住了他。 容岩回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荣兄,”宋清讨好地笑道,“荣兄身体强健挺拔,我心中实在是羡慕得很,不知荣兄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 容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头皱了起来。 “我从五岁开始习武,”他说道,“每日最少练武五个时辰。你的话,身体或许撑不住,不过每天练上一个时辰,时间久了,也是可以强身健体的。” 说完,他对宋清点了点头,便大步离开了。 留下宋清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说,自己练了也是白练啊?! …… 校场里烟尘滚滚,顾雁回手持长枪,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 几个将士将方才被他挑下马的那人抬了下去,一时间没有人敢再上前。 还是苏景云走了过来:“行了老顾,一大早上的,怎么这么大火气?” “你来陪我练练。”顾雁回翻身下马,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拖。 苏景云立刻挣开了他的手:“得了得了,我可不行——这一早上刀枪剑戟你都耍了一遍,伤了好几个人了,我才不去做你的沙包!” “切磋哪有不受伤的。”顾雁回说道。 不过他也没有强硬地要求,只是将手中的长枪随手递给了一旁的将士,擦了擦额上的汗,就朝着校场外走去。 苏景云跟在他身后,不禁问道:“难不成是因为昨天你被老吴打了一拳,今天心里憋得难受?可我瞧着,老吴那一拳中之前,就已经被你卸掉了大半力道,打在肋骨上不痛不痒的,至于吗?啊,我知道了!” 他恍然大悟:“你昨晚上是不是吃了闭门羹?嘿嘿嘿嘿,我就知道……哎哟!” 顾雁回当胸打了他一拳,他痛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你少说两句,”顾雁回毫不客气地说,“我和她……好着呢!倒是你那个周姑娘,你怕是连面都见不到了?” 苏景云顿时蔫了下去,他垂着头,口中念着诸如“她在宫中很忙”、“不能随便出宫”、“也是想见我的”一类的话,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 “唉……”最后他长叹了一声,在顾雁回身边坐了下来。 “行了,别闷闷不乐的,”顾雁回将水囊递给了他,“一个姑娘而已,再说你又没吃亏,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没人家姑娘家洒脱,实在是丢人。” “你好意思说我?!”苏景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是谁知道昌明公主收了十几个面首就……唔唔……” “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满足你!”顾雁回恶狠狠地说道。 苏景云挣脱了他的手,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你……你……”他指着顾雁回说不出话来。 顾雁回却自顾自地说道:“我和你又不一样,你那时是趁人之危,明知周姑娘喝醉了,却还……咳咳,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总要回报的。” 苏景云没好气地说:“你难道忘了自己喝醉的酒,一遍遍问我为什么她不要你负责了?要说不一样,那就只是我轻薄了周姑娘,你被昌明公主轻薄了!偏生这两个女人,竟都不要人负责的——到底为什么啊?女人不是最在意贞洁的么?”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不,”最后,还是苏景云讷讷地开口道,“咱们去问问姑母?” 顾雁回点点头,只是他看起来还有话要说。 苏景云等了半晌不见他出声,终于不耐烦了。 “你有话就说!”他没好气地说道,“吞吞吐吐的,像个大姑娘一样!” “倒也没什么紧要的……”顾雁回难得有些不自在,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说道,“你从前不是常去逛青楼么?你知不知道……那里的兔儿爷,都是用什么香膏才白白嫩嫩的?” 第157章 当年林才人生下的小公主其实还活着 “老子一拳打死你!”苏景云急了,“你别凭空污蔑我!我什么时候常去逛青楼了!就算我去了,找的也应该是姑娘,你问我兔儿爷???” 顾雁回连忙拉住了他:“你小点声!” 他挠了挠头,解释道:“我就是……发现自己这几年里晒黑了许多,皮肤也糙了些,我怕再这样下去,我娘就不让我回府了!” “姑母之前还说你长得好,晒黑了也好看呢!”苏景云愤愤地说道,“你少来这一套,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问这个!” 顾雁回犹犹豫豫的,最后把心一横,将这两天碰到宋清的事同他说了。 听他说到“人老珠黄”的时候,苏景云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老顾啊老顾,原来你也有今天!”他幸灾乐祸地说道,“你堂堂顾大将军,竟要流落到凭美色拢住女人的心!” “哼,”顾雁回不屑地说道,“那宋清一看就是个狐媚性子,我又不常在云锦书身边,怎么能不多警醒些?他不就是长得清秀些么?我又不比他差,只要再白一点,他连我的衣角都够不到!” 苏景云憋着笑:“这个……我帮你去问问何裴定,他身边倒是有不少细皮嫩肉的小厮,想来是懂得如何保养的。” 顾雁回的“多谢”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他继续说道:“但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才行。” “你要我如何帮你?”顾雁回说道,“周姑娘平日里又不出宫。” “她不出宫,我就进宫去见她!”苏景云咬着牙说道,“之前匆匆忙忙的,连话都没有说清楚——她总得给我个交代!” “不是已经给过了么?”顾雁回幽幽说道,“她说了不嫁你,难道还不算交代?” “那算什么交代!她得说清楚为什么不肯嫁我啊!”苏景云说完,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她觉得我哪不好,我改还不成么?” “万一她就是嫌你长得丑呢?”顾雁回平静地说道。 苏景云:…… “顾雁回,你自己去问何裴定。”他说道,“自打回京之后,何裴定找了我好几次打听你的情形。从前或许他还对你有几分顾忌,现在他知道你也好男风,明里暗里提了几回,直说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想与你一起‘探讨’一下……” 顾雁回大义凛然地拍了拍苏景云的肩膀:“你我兄弟一场,从小一起长大,我怎能忍心见你如此伤心?你放心便是,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进宫去见周妍的!” …… 云锦书睡醒的时候,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没有急着起,而是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传来的鸟叫声,感叹人果然是一种惰性极强的生物啊! 明明几个月之前,她还是一个天不亮就会自然醒,背着整整一大背篓的药材下山都不觉得累的农女,现在却变成了穿衣裳都要让别人伺候,不到睡足绝不睁眼的公主。 堕落,实在是太堕落了! 云锦书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地批判了一番,然后摇铃叫了人进来,任由她们给自己更衣。 用早膳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周妍对她说着殿中的各项琐事,最后点点头,说道:“你做主就好。” 周妍气结:“我进宫是要做女官的,现在女官没做成,倒成了你宫里的管事了!” “有什么不好?”云锦书耸耸肩,说道,“你做了女官,说不定还是会被皇上分到我这里当管事。” 周妍一噎,忿忿地将账册扣在了桌上。 “我要涨月银,”她毫不客气地说道,“每个月涨二两银子!” “涨五两。”云锦书大手一挥,“黄鹊她们也都随着涨五两。” 云霭殿的人少,平日里分到她们几个头上的琐事便有些多,即便是周妍不提,云锦书也想着要给她们涨一涨月银的。 周妍脸上的表情迅速平和了下来。她笑着说道:“你那些面首里面,有个做菜很不错的,正巧咱们的小厨房也建好了,我将人叫过来,试试他的手艺!” 这些事云锦书是不放在心上的,她随意点了点头,说道:“等会儿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宋清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宋清?”周妍一听,立刻产生了浓浓的兴趣,“那个孩子?” “他不是孩子了……罢了,你把他叫过来就是。”云锦书无力辩解。 要怪就只能怪宋清长得太显小,任谁看都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嘿嘿嘿。”周妍笑着出去了。 云锦书摇了摇头,专心用着面前的早膳。 一直到她吃完了,铃儿才进来说,宋清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云锦书洗了手,让她将人带进来。 很快,宋清便跟在铃儿身后走了进来。 他恭恭敬敬地向云锦书问安,之后便垂手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乖巧。 “你送来的那卷医案,我已经看过了。”云锦书说道。 宋清微笑着:“祖父生性谨慎,那医案写的十分详尽。” “是,”云锦书颌首,“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对那医案感兴趣?” “公主不觉得林才人的病症很罕见么?”宋清的表情不变,“明明整个孕期都十分平稳,生产的时候却忽然遇到了血崩……实在是让人心惊。” “就只是因为这个?”云锦书平静地看着他。 阴谋论一点,是有人在林才人生产的时候动了手脚,害了她们母女的性命;哪怕没有人做什么,女子生产也是十分危险的事,直到她穿越之前,仍有只要遇到,几乎便没有生还可能的羊水栓塞。 无论林才人母女是因为什么而丧命,当事人都已经化为了一抔黄土,就算找到了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又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为什么觉得我会感兴趣?” 见宋清不说话,云锦书的语气加重了些:“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从今往后,那医案对我而言,就只是一卷普通的医案而已,我不会再提起,你也不许再提。” 听她这样说,宋清终于变了脸色。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铃儿,欲言又止。 “你说便是。”云锦书淡淡地说道。 宋清咬了咬牙,跪了下去。 “回公主的话,小人的祖父,当年正是因为林才人的事被先帝迁怒,赶出了太医院。”他说道。 “哦?”云锦书并不意外,“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查一查,当年到底是谁害了林才人,好帮你祖父正名?” 宋清听了,却摇了摇头。 “祖父当年被赶出太医院其实并不是全然冤枉的,”他苦笑着说道,“当年林才人生下的小公主……其实还活着。” 第158章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云锦书一愣:“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个小公主,是出生之后才被人害死的?” 宋清摇了摇头:“小人的意思是,那位小公主,其实活下来了。” “当年,林才人生产的时候忽然血崩,生下小公主之后已然耗尽了全部生机。她将小人的祖父叫到床前,把小公主托付给了祖父,求祖父救她一命……” “公主!”铃儿忽然出声。 云锦书和宋清都看向她,她讷讷道:“公主的茶凉了,奴婢去给您重新沏茶……”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以至于云锦书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现在才走,未免也太晚了些。”她故意逗她。 铃儿的脸垮了下去:“公主,奴婢就只是个宫女而已,这样的前朝秘辛,知道的多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云锦书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为难她:“去,换些茶水上来。” 铃儿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旁边没有了旁人,云锦书对着宋清示意:“你接着说。” “是。”宋清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好些念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祖父于心不忍,便答应了林才人。” “可既然宫中有记档,那小公主必是查过已经没了的,”云锦书问道,“你祖父是怎么救的她?” “祖父让人将小公主抱过来的时候,小公主已经面色发青,没有了气息。”宋清说道,“她的脖颈上有一道很明显的手印,显然是刚生下来,便被人扼住了脖颈,生生勒死了。” “当年接生的稳婆与嬷嬷,全都对此视而不见。祖父见状,心中也大约明白这事是早有人安排的,于是便对她们说,林才人母女俱亡,皇上此刻心中怕是会不大痛快,林才人也就罢了,总要按着位份下葬的,但宫中有规矩,五岁以下的孩子,不能进入皇陵,还是早些葬了,省得皇上想起来觉得晦气。” “那稳婆听了祖父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便将小公主抱出去处理了。” “祖父悄悄跟在她后面,见她将小公主随便用衣裳一裹,丢到了葬着那些病死的太监宫女的地方。等她走了之后,祖父将小公主抱了出来,一遍遍按压前胸,又用口渡气,最后竟真的将小公主又救活了。” “祖父不敢久留,匆匆带着小公主回了家。” “当年小人正巧刚出生不久,我娘见祖父抱回去这样小的一个孩子,不由好奇问了几句。祖父只说是在外头碰到的孩子,看着可怜,便抱了回来。” “我娘心善,看小公主哭得厉害,就抱过去给喂了奶。” “小公主就这么活下来了,只是祖父整日提心吊胆,加上因为林才人母女俱亡,皇上一怒之下便将他逐出了太医院。” “后来有一日,祖父忽然跌跌撞撞地回了家,抱起小公主便出了门,再回来的时候,小公主却不见了。” “我娘喂了小公主一些时日,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发现她不见了,立刻便去问了祖父,但祖父就是什么都不肯说。我娘哭了一场,渐渐也就作罢了。” 宋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云锦书。 “祖父临终之前,将小人叫到了身边。”宋清说道,“他说自己此生只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当年的林才人,他一直为林才人治病诊脉,明知有人在害她,却为了明哲保身,而从来没有提醒过她。” “另一个便是当年的小公主,他听闻当初为林才人接生的稳婆,还有当时在场的所有宫女,陆陆续续全都丢了性命,自觉如果让人知道了他将小公主救下,我们宋家一家也会惨遭毒手,于是便将那样小的一个孩子送去了很远的地方丢掉了。” “他将小公主放到了一处山上,将当初林才人留给小公主的玉佩,放到了襁褓里,希望林才人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她的女儿不被野兽袭击,保佑她遇到一个心善的人,将她抚养长大。” “当初他丢弃小公主的地方,叫做姚泾县。” 云锦书的内心却并无太大的波澜,她只是微微有些发怔。 原来,她和阿月编的那个谎话,竟然……很有可能是真的。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云锦书靠在椅子上,淡淡地问道。 宋清有些急了:“公主难道还不明白么?当年您的母妃,林才人她是被人害死的!那人还想要害您,若不是小人的祖父救了您……” “哦,那我应当向皇上请旨,好好封赏一下你们宋家的。”云锦书勾起了唇角,“只是不知道,这份封赏,你敢接吗?” 宋清一下子没了声音,他垂下头去,默然不再说话。 “我方才便说了,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云锦书说道,“你若是想说,我便听一听,若是不说,便再没有机会了。” 见宋清张开了嘴,她又补充道:“最好别像刚才一样想着利用我,这只会让我反感。” 她的声音平淡,并没有什么起伏,也不似发怒的样子,但宋清的背上,却忽然渗出了冷汗。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公主现在已经与皇上相认,有没有他这一份证词,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她刚出生的时候,林才人便死了,公主对林才人根本没有一点记忆,哪怕知道林才人是被人害死的,又能如何? 若真的执意彻查此事,说不定还会带来麻烦,对公主而言,当然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他方才那一番话,实在是有些自作聪明了。 原本将一切老老实实地说给公主听,查与不查,都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可他却偏要将事情点破,这岂不是将公主架了起来? 你的生母都被人害死了,你怎么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幸而公主秉性温厚,否则他只怕性命不保! “公主,”宋清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小人……求公主救小人家人的性命!” 这才是他同她说这些的目的。云锦书不喜欢被别人利用了,还要对人感恩戴德。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云锦书用手撑着额,淡声说道:“你先说说是怎么一回事,我且听听看。” 第159章 慧太妃也还活着呢 这次宋清不再敢耍心机,老老实实地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当年他母亲出事的时候,他与父亲只当是遇到了贼人,可是将家中全都检查了一遍之后,发现贼人翻找得虽然很乱,却并没有丢什么东西。 那时候他心中便隐隐有些怀疑,但后来见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其他的事,也就渐渐淡忘了。 一直到几个月之前,有一天在街上,他忽然看到了邻家的婶子。 那婶子与他母亲的关系很好,母亲出事之后,婶子还曾去看过母亲好几次,每次都对着她掉眼泪。 “你娘是个命苦的,”婶子抹着泪对他说道,“当年我们还都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公爹是宫里头的太医,家里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可也不会缺衣少食……却没想到没两年就遭了难。她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眼看着能享福了,结果又碰到了这种事。” 他心中苦涩,知道婶子只是嘴碎些,人却是好心。 那天他远远地看到一个男人拦住了婶子,以为是遇到了地痞无赖,刚想上前去解围,不想却听见婶子同那人说话间,竟提到了自己。 “你去找宋家那小子问便是,问我做什么?”婶子不耐烦地说道,“我知晓的,早就告诉你了!” 宋清默默停下了脚步,躲在了一个摊位后面,挡住了自己的身形。 “你说宋家男人当年抱了一个女孩回去,这事可是真的?”男人问道。 婶子显然已经被盘问了许多遍了:“你们这些人,莫非都听不懂话不成?这么一件事,翻来覆去地问!” 她口中虽然抱怨,却不敢不说:“当年我是亲眼瞧见的,宋家娘子分明就只生了个儿子,后来我去找她说话的时候,却看见她奶两个孩子。问起来,她就含含糊糊地说是这是自家男人在外头捡的——这话说出来谁信?八成是她家男人在外面欠下的风流债!” “那女孩在宋家养到了多大?后来被送到了哪里去?”男人追问道。 婶子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有一天那女孩儿就不见了,宋家娘子的眼睛红了好几日,正逢她公爹被人从太医院赶走了,谁也不好刨根问底的。”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太阳:“劳驾让让,我得回去给孙儿做饭了,等会儿他下了学,饿了肚子可是会闹的!” 男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紧紧地盯着她:“那女孩长什么样,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一类的?” “哎呀呀,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这些?”婶子皱眉回忆道,“胎记之类我不晓得有没有,但那孩子生得极漂亮,小小的娃娃,雪白雪白的,比那年画里画的还好看。” “别的呢?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比方说——玉佩?”男人问道。 “这我怎么记得清?”婶子嘟囔着,“你们前几年不是已经去他家找过了么?” 宋清站在那摊位后面,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才没有发出动静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那些人在寻找的是当年林才人诞下的小公主,而母亲,不小心撞见了他们,所以才遭受了那无妄之灾! 男人拢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往婶子手里塞了些东西。 婶子看了之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信物什么的我不知道,”她说,“但是有一回我去宋家的时候,正好看见宋家娘子把什么东西拿在手里看,见我去了,她赶忙就收起来了。” “至于是不是玉佩……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挺像的。”婶子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 那男人没有再问,转身便离开了。 婶子很快也挎着菜篮子走了,只剩下宋清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慢慢挪动着脚步,回了家里。 再后来又安静了一段时日,可就在不久之前,他的父亲落了水,幸而被路人瞧见救了起来。 然后他被人从楼上推了下去,所幸他的反应很快,抓住了楼梯旁的栏杆,才没有摔断了腿。 这样大大小小的意外接连不断,他算了算时日,正是从皇上找回了昌明公主之后开始的。 “公主,”他强忍着内心的酸涩,低声下气地说道,“公主,当年不管是祖父还是母亲,都是出于善心,可如今……公主,您能不能救救小人一家,小人甘愿为您做牛做马,只求您能帮帮小人。” 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只是想好好活着,可如今这些却都成了奢望。 云锦书捏了捏眉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起来,”她说道,“这是我欠你们的,我会帮你。” 她已经汗流浃背了,原本还觉得自己刚才一眼看出了宋清的小伎俩,回应得特帅特有范儿,现在发现自己竟然是害宋清一家人这么惨的罪魁祸首。 那男人去寻找隔壁婶子那一回,算起来正是她为了救顾雁回,将她的玉佩卖掉的时候。 而后来宋清父子接连出现意外,想必是皇上封了她为公主,当年害她那个人坐不住了,想着将错就错,将当年知情的人全部杀掉,那就坐实了她那个“流落在外”的身份。 说起来宋家也是蛮惨的,当年的宋太医要是没有一时心善,将原主给救了,说不定到现在为止,还好好地做着他的太医呢,而宋夫人也不会落得一个植物人的下场。 这是原主欠下的债,她如今占了这具身子,就得要帮她把这笔债还上。 “此事交给我,”她说道,“你先下去。” “多谢公主!” 宋清感激涕零,又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一个头,然后便退了出去。 屋里就只剩下了云锦书一个,她眉心轻蹙,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扬声叫了黄鹊和夏蝉进来。 “先帝的那些嫔妃,如今还有几个在世?”她问道。 黄鹊想了一会儿,说道:“现下便只有裕太妃、禧太妃、静太妃三人还在宫中住着,平日里鲜少露面,只有在过年这样的大宴上才会转一圈,很快便又回去了。” “这三人当年都是什么身份?可有生育过?”云锦书问道。 “禧太妃有一子一女,静太妃有两个公主,”黄鹊说道,“不过如今就只有静太妃膝下的朝露公主还在世,三年之前被皇上送去和亲了。家世的话,最好的当属裕太妃……” “还有慧太妃也还活着呢。”夏蝉冷不丁地插嘴道。 “慧太妃?”黄鹊一怔。 “是啊,”夏蝉点了点头,“不过先帝那时便被打入了冷宫,一直到现在,还在冷宫那边住着呢!” 第160章 难道那些照顾是陈袖默许的? 黄鹊恍然:“你说的是六皇子的生母,哦,她确实还活着。” 见云锦书不解,她解释道:“其实叫她慧太妃也不太合适,毕竟当年先帝对她十分厌弃,将人丢到了冷宫里,一直不闻不问,连带着将六皇子也抱给了当时的兰贵妃抚养了,后宫里渐渐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说完,她摇了摇头:“冷宫那种地方,她住了这么多年,怕是早已经疯了?” “我瞧着也还好,”夏蝉说道,“除了偶尔喜欢自言自语,倒是比沈才人疯得轻一些。” “人都疯了,还分轻重么?”黄鹊叹道,“在那种地方一辈子也出不来,清醒反倒是受罪。” “那个慧太妃,当年是为什么被先帝打入冷宫的?”云锦书问道。 “这个……”黄鹊不大清楚,转过头去看夏蝉。 夏蝉立刻说道:“奴婢听说,对外说好像是残害皇嗣一类的缘由,但事实如何并不清楚。” 云锦书若有所思:“你去打听打听,除了慧太妃,还有裕太妃她们的事也都打听一下。” 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如今那些人能重新找上宋家,就证明背后那人还活着。 夏蝉“嘻嘻”一笑:“公主等着就是,奴婢这就去打听!” 不到下午,她就已经顶着一张“我有大八卦你们快来问我”的脸回来了。 云锦书忍着笑,问道:“怎么,打听出什么来了么?” 夏蝉重重地点头:“公主您不知道,那个慧太妃还真是……真是……” 她想了半天,最后说道:“还真是个奇人啊!” “怎么说?”云锦书坐直了身子。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当年慧太妃还是淑妃的时候,残害的皇嗣,少说也有十数个,”夏蝉说道,“甚至连先皇后的嫡子身故,也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云锦书不由咂舌:“她害了那么多人,难道先帝不知道么?” “怎会不知?”夏蝉说道,“但慧太妃的父亲马将军,当年镇守东南,手握十万大军,是先帝得以登基的最大功臣。所以先帝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那后来怎么又被打入了冷宫?”云锦书问道,“是马将军失势了?” “马将军如今还健在呢!”夏蝉摇了摇头,声音压低了几度,“奴婢听说,其实是因为慧太妃当年给先帝下了毒!先帝虽然没死,却大病了一场,而马将军知晓了内情,当即跪求先帝将慧太妃赐死,是先帝念及马家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不忍要了慧太妃的命,于是只将她关入了冷宫。自此马将军心灰意冷,深觉没有养好女儿,愧对先帝,于是也告老还乡了。” 云锦书先是一愣,很快便了然:“好一招以退为进。马将军手握重军,哪怕没有慧太妃这一出,先帝也未必会放过马家。他自请让先帝处死慧太妃,先帝倒是不好借机发作了,甚至为了安抚朝中武将,就只是将慧太妃打入了冷宫。” 说罢,她又摇了摇头:“当年先帝是否中毒还未可知,兴许这只是先帝为了发落马家而找的理由。马将军趁着这个机会交出兵权,先帝也满意了,自然就放过了马家与慧太妃,还能落得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 “那奴婢便不知道了。”夏蝉笑嘻嘻地说道,“但据奴婢所知,这些年里,马家从来没有打点过关系,让人多照顾慧太妃几分,似乎早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云锦书点点头,又问起了另外几人。 夏蝉一一说了,其余几位太妃的母家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人家,即便是家世最好的裕太妃,如今也不过有个兄长在朝中做四品官而已。 她越发疑惑了起来:分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原主当年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如今就算与皇上相认了,不是也已经对身世有了另一番解释么?当年那人究竟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心心念念地想要将所有知情人全部杀掉?难道就只是为了掩饰当年杀害林才人母女二人的罪行? 可这分明又说不通。若背后那人家中有人在朝为官,位高权重,怕因此而连累仕途,所以才出手将所有知情人全部抹杀,那还情有可原,可最高不过四品官…… 说句不好听的,皇上都未必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他们这样大费周章地想要将宋家人灭口,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与怀疑。 云锦书只觉得处处都透着古怪,但她一时半会儿却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去看看皇上。”云锦书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 这事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查起,倒不如告诉阿月一声,听听她的主意。 待她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同江照月说过一遍之后,江照月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对那慧太妃倒是有点印象。”她说道,“原主刚登基的时候,有一回好奇往冷宫那边跑,一个女人忽然冲出来抱住了他,哭着叫他儿子。” “原主当即就吓傻了,那女人也很快便被他身边的人拉开了。原主回去之后便开始发烧,等退了烧,向陈袖问起那个女人,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慧太妃。” “黄鹊说慧太妃是六皇子的生母,”云锦书问道,“她是将你当成了六皇子么?” “谁知道呢?”江照月心不在焉地说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陈袖为什么没有杀了她。毕竟以陈袖对原主的在意程度,她将原主吓得发了烧,陈袖怎么会放过她?可偏偏就是没有对她做什么,甚至这么多年里,她都还活的好好的。” “你要知道,冷宫那种地方缺衣少食的,冬天连炭盆都没有,屋里冷得像冰窖一样,寻常人进去不到一年也就死了。” “她能活这么多年,必是有人在暗中关照她。可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按照夏蝉的说法,关照她的人不是马家人,那么又能是谁呢?且那些年整个后宫都在陈袖的掌控之下,难道那些照顾……也是陈袖默许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只觉得疑惑越来越多。 第161章 随朕一起去冷宫见见那个慧太妃 “罢了,”还是江照月先说道,“下回我干脆问问陈袖好了。” 云锦书拉了拉她的袖子:“你问这个,会不会太突然了?” 江照月露齿一笑:“放心,我就说自己做梦梦见的!” 她小声对云锦书说道:“你不知道,自从前次我同陈袖说自己梦到了顾夫人之后,他这些日子总是拐弯抹角地问我有没有又做什么梦。” “那你怎么说?”云锦书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也变小了。 “我偶尔编两个说给他听。”江照月笑得狡黠,“我不说梦里那人是谁,只说自己觉得很亲切,他似乎就默认那人是顾夫人了。” “啧啧啧,”云锦书摇头道,“他倒是痴情。” 她前次出宫的时候见了顾夫人,稍稍提起了陈袖几句,顾夫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如同上次在马车上见到陈袖那回一样,满脸都是抵触。 ——却不是厌恶,更像是触发了她心中某些很不好的回忆。 正说着话,崔元却进来回禀:“陈大人来了。” 江照月与云锦书对视了一眼,说曹操曹操便到。 “让他进来。”江照月说道。 崔元下去,很快便将陈袖迎了进来。 陈袖依旧是眉眼温和的模样,见了云锦书,也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是依着规矩给二人都请了安,然后便落了座。 “爱卿来得正好,”江照月对他笑道,“朕方才还在同皇妹说起昨夜的梦,分明就是小时候的事,皇妹却不信,说朕诓骗她,爱卿快来给朕评评理!” “哦?”陈袖含笑看着她,“皇上说说看。” “朕昨晚上梦到大约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回遇到了一个疯女人。”江照月说道,“那女人冲过来忽然抱住了朕,说朕是她的儿子,要朕同她回家。” 话音一落,陈袖的目光明显暗了暗。 云锦书接话道:“皇兄这话定是在骗我,皇宫里怎么会有疯女人?而且皇兄去往什么地方,身边不都会围满了人,她怎么能接近皇兄的?” 江照月撇撇嘴,看向陈袖:“爱卿你看,皇妹怎么都不肯相信朕说的是真的。那时候朕年纪虽然还小,但是那女人实在是有些可怕,一直这么多年朕都忘不了,甚至昨夜还梦到了——对了,那女人还活着么?” 陈袖微微顿了顿,点了点头:“那女人……仍旧活着。” 江照月仿佛胜利了一般,对着云锦书露出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笑来。 云锦书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似的问道:“竟当真有这样一个人?” 见陈袖没有否认,她又诧异地说道:“可是这是皇宫,怎么会有疯子……” “她是先帝嫔妃,”陈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先帝在时便被打入了冷宫,住的久了,发疯也是情理之中的。” “朕没有骗你?”江照月得意地说道。 云锦书仍旧是一脸迷惑:“可这样的人……连皇兄都敢贸然去抱,若是她当初存了什么坏心思,皇兄您岂不是会遇到危险?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兄仍能梦见她,可见当初确实被她吓出了阴影……陈大人怎么没有将她赶出宫去?” “毕竟是先帝嫔妃,臣不好贸然对她如何。”陈袖沉声说道。 “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要是我的话,她敢伤害皇兄,我早就把她……”云锦书仿佛才发现自己失言,咳嗽了一声,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茶。 陈袖微怔,抬头看向了皇上,却发现皇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心下一紧,开口解释道:“当年皇上刚登基没多久,前朝后宫都有些震荡,所以才出现了这样的岔子。后来皇上身边的人已经尽数换过了,冷宫那边也增了侍卫,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江照月却忽然站起身来:“皇妹说得对,那女人……实在是可恶!朕当时年纪小,竟被她唬了这么多年!爱卿随朕一起去冷宫,朕要再会会那个女人!” 不等陈袖出言反对,她就已经大步走了出去,在门口的时候,还顺手抽出了一旁侍卫的佩剑。 “皇上!”陈袖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追了上去,从她手中夺下了佩剑,“皇上当心伤到自己!” “朕又不是小孩子了。”江照月不满地说道,却也没有再去抢。 陈袖将那柄佩剑塞回了侍卫手里,目光沉沉地扫了他一眼。 “去领三十个板子。”他说。 随身的佩剑能被皇上轻易夺走,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再像上次一般想刺杀皇上,这些侍卫又怎么拦得住? 侍卫不敢反驳,低着头去了。 “走,”江照月高声道,“随朕一起去冷宫见见那个慧太妃!” “皇上——”陈袖叫了一声,见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只得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云锦书,那目光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公主不去么?”他说道,“说起来此事还是因公主而起,公主何不一起来看看。” 他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着一丝怒意,让人不寒而栗。 云锦书缩了缩脖子,认命地跟了上去。 皇帝出行,身后向来都是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很快他们就到了冷宫前,江照月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跟过来。 “爱卿,”她扭头看向陈袖,深吸了一口气,“等会儿……要是慧太妃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臣会护着皇上,皇上放心。”陈袖说道。 他垂下眼帘,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秘密原以为已经掩入了尘土,没想到竟还有再回想起的那一天。 江照月点了点头,示意守门的侍卫开门。 一左一右两名侍卫走上前去,伸手将大门向两侧拉开。 大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冷宫的景象刚呈现在众人面前,便有一个东西直奔着江照月的脸上飞来。 “皇上小心!” 陈袖与侍卫一同喊出了声来。 第162章 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江照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陈袖一把拉到了身后,而那个飞来的东西,也被陈袖抓到了手中。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传来,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子,指着陈袖笑得前仰后合。 陈袖黑着脸看向自己的手,手里抓着的是个烂了一半的果子,黄黑色的果肉粘在他的手指上,传来黏腻的触感。 他的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将那果子随手丢到了地上。 “伺候的人呢?”陈袖的声音微微提起来了些。 “回陈大人的话,”那侍卫小心地说道,“犯了错处的妃嫔,是没有人伺候的。每天早晚有人会送了膳食过来,平常的时候……就只有她们在。” 陈袖的眉头紧锁:“不过才半年而已,沈才人就已经疯到了这个地步?” 眼前的女子蓬头垢面,正对着他们放肆地笑着,身上的衣裳还算工整,可衣襟下摆有一块可疑的黄色污渍,让人很难不去怀疑究竟是什么。 侍卫低着头:“沈才人第一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大清醒了,但平日里也就只是爱乱丢东西,倒是没有像之前的桂宝林一样见人就打。” 那沈才人依旧嘻嘻笑着,忽然一抬手,又丢了一块石头过来。 陈袖挥手将石头挡下,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慧太妃在何处?” “这……”侍卫硬着头皮答道,“属下不知,还请皇上恕罪。” 江照月摆摆手,对陈袖说道:“这里本就是嫔妃们住的地方,他们不知也是情有可原。来都来了,咱们不如进去转转?” “皇上!”陈袖皱起眉来,“里面住着的人,大都如沈才人一样,已经得了失心疯。君子不立危墙,万一她们冒犯了您……” “这不是还有你吗?”江照月对他笑道。 陈袖默了默,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了路。 江照月抬腿便往里走,云锦书紧跟在她身后也进了院子。 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不知为何,云锦书忽然觉得身上发冷,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皇妹可是受了风寒?”江照月看在眼里,不由问道。 当着陈袖的面,云锦书也不得不端着腔调:“多谢皇兄关心,方才好似有风,吹到身上确实有些凉。” 两人对视一眼,都连忙转开了目光,生怕时间再长两秒会绷不住笑出声来。 一行人绕过地上一滩不知是什么的污渍,挡住了沈才人丢过来的两块瓜皮,终于穿过了院子,走到一扇掉了漆的门前。 门口坐着一个女人,正低着头,用手在地上扒着些什么。云锦书想看看她手中是什么,没等看清楚,她便飞快地将手指塞进了嘴里,一脸警惕地看着云锦书,似乎生怕她抢了自己的东西。 “这又是谁?”江照月问道。 “回皇上的话,这位是清宝林,去年的时候在宫宴上饮酒过多失了态,您便让她挪到这里来了。”陈袖答道。 “失了态?”江照月拧着眉想了片刻,终于从记忆中搜索到了眼前这个清宝林。 其实不过就是在席上多喝了两杯酒,在原主举杯的时候脚底一软,人没站稳罢了。原主当即大怒,认为她对自己不敬,将她打入了冷宫。 江照月心中微微一叹,她还记得清宝林那会儿是个珠圆玉润的姑娘,性子活泼爱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好看得紧。 只不过因为想家而心生惆怅,所以多喝了一点酒而已,却没想到自此便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她向着清宝林走了一步,清宝林立刻向后缩去,一双眼睛如同受惊的野兽般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只要她敢再近一步,就会立刻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陈袖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云锦书的面前:“慧太妃是先帝嫔妃,不会与她们住在一处。皇上请往这边来。” 江照月没有说什么,跟着他绕过了清宝林。 云锦书紧随其后,一直到走远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清宝林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低着头用手在砖缝里抠着什么。 “这里的嫔妃……还能出去么?”她小声问道。 陈袖短促地笑了一声:“公主方才不是已经瞧见了,她们早就失了神志,出去怕是会伤到旁人。” 可她们如果没有被关在这里,也不会失了神志,云锦书心中默默说道。 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陈袖悠然道:“臣听闻公主从前受了不少苦,是在山里长大的?” 云锦书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起这个,点了点头:“是。” “臣也曾经被流放过。”他继续说道,“流放的日子很苦,每日要在矿上做工,有一回那矿忽然塌了,臣被压在了下面,身上就只有一个水囊和一张饼。”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耳边更是一丝响动都没有。在那样的环境下,时间过得格外慢,让人分不清是白天黑夜,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压了三天还是……一辈子。” “饼很快就吃光了,水一直省着喝,最后也一滴不剩。”陈袖说道,“臣以为自己会死在那矿坑里,许多年之后再有人挖开矿坑,就会看到臣剩下的骨头。” “臣一直等,一直等。等着等着,眼前就慢慢出现了幻觉。臣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一个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 “臣同她说话,她不回答,只是微笑着,但就这样也很好,臣一想到有她在,就不那么害怕死亡了。可又想到,她没见过死人的,如果臣真的死了,她看见该有多害怕呀!所以臣不能死,最起码不能死在她面前。” “于是臣就一直向前爬。爬到被堵住的地方,就用手挖土,挖通了之后继续向前爬。” “就这么爬着爬着,不知道爬了多久,臣的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道光。” “外头的人将臣拉了上去,听着他们说,臣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整整二十三天。” 陈袖也回过头看向清宝林:“臣在矿坑里被困了二十三天不曾发疯,公主在山里挣扎生存十几年不曾发疯,她们住在这里,虽然条件艰苦些,可既不缺衣少食,又没有人逼迫她们,就因为这里叫做冷宫,所以她们就接受不了?” “所谓发疯,不过就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而已,这种人不值得可怜。”他冷然道。 第163章 朕到底是谁 “不是的。” 说话的却是江照月。只见她摇了摇头,认真地对陈袖说道:“爱卿这话说的不对。” “那皇上是如何想的?”陈袖的声音仿佛冰雪消融,甚至带了微微的笑意。 云锦书悄悄翻了个白眼。 “她们并非不能接受这里,”江照月说道,“若是有人告诉她们,只要她们能在这里忍上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之后便会放她们出去,她们自然不会发疯。” “可对她们来说,进了冷宫,就再也没有出去的时候了。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才是真正让她们疯掉的东西。”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她们从前各个都是天之骄女,从小承载着家族的重望长大,骤然落得这种田地,骄傲让她们无法接受,自己已经为整个家族蒙羞。” 陈袖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欣慰,不过还是摇了摇头:“这点苦都不能吃,那又能成什么事?” 江照月撇撇嘴:“可是朕也没吃过什么苦。” “她们如何能与皇上相提并论,”陈袖傲然道,“一切有臣在,皇上只要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便好。” 知道说不通,江照月便也不说了,只继续向前走着,想要早些见到慧太妃。 一路上又零星遇见了几个早先被关进来的嫔妃,她们有的像幽灵一样在院中游荡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好似没有看见有外人进来; 也有的在大喊大叫。听侍卫说,这样的基本都是刚关进来没多久的,现在仍有力气哭喊,等过上几个月,便也没了声音; 还有几个女子挤在一起,相互抓着头上的虱子。其中一个女人嘴里哼着歌,怀里抱着一个用布缝的娃娃。 “这是蒋御女,”陈袖说道,“她当年怀了身子,却为了争宠而隐瞒了下去,最后落得小产的下场。” 云锦书和江照月靠得更紧了一些。看着这些仿佛没了灵魂的嫔妃,她们身上的冷意越发重了起来。 一直走到了最里处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前,陈袖示意侍卫上前将门打开。 那门甫一推开,一股陈腐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谁呀?”一个好听的女声从里面传来,“是阿梅么?” 陈袖挥了挥袖子,将眼前的灰尘扇开,率先走了进去。 里面那人似乎认出了他来,只听一阵响动之后,女人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是你!你、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把我的儿子还我!还我!!” “闭嘴。” 陈袖沉声说了一句,抬手在那女人的肩上一按,便将她牢牢地按在了椅子上。 “皇上请进。”他说。 江照月和云锦书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屋里光线昏暗,两人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屋内坐着的女人。 那是个曾经很美的女人。 之所以说曾经很美,是因为如今她的脸上交错遍布着许多道伤疤,那伤疤有深有浅,仿佛有人泄愤般用匕首胡乱划过,如今虽然已经愈合了,却仍旧十分骇人。 可只要一看到她的眼睛,那些伤疤就会被自动忽略掉。 那双眼睛极美,盈盈地好像会说话,又好像落入了整个星空。 一时间江照月和云锦书都愣住了,屋里谁也没有说话。 还是那女人先打破了沉默:“是你……是你?” 她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陈袖按着肩膀,怎么都动弹不得。 “是你呀……”女人的声音软了下来,对着江照月伸出手,“原来你都长得这么大了……过来让我看看你……” “慧太妃,”陈袖冷漠地说道,“不得对皇上不敬。” “皇上……皇上?”慧太妃的眼中忽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是皇上?真是太好了,你当上皇上了!” “你……能不能走得近些?”她祈求般说道,“许久了……你许久都没有来看我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江照月迟疑着向前走了两步,慧太妃立刻欢喜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这么年轻好看,”她说道,“可是我已经不好看了……我……我的脸……不,你别过来,别看我,别看我!” 她忽然捂住脸,使劲往后退去。 陈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对江照月叹了一口气:“皇上也看见了,慧太妃在这里住得太久,已经认不清楚人了。” 江照月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她伸出手,轻轻将慧太妃捂在脸上的手拉了下来。 “你也很好看啊,”她说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慧太妃怔怔地看着她,一颗泪慢慢顺着她布满疤痕的脸颊流了下来。 “真的是你……”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江照月的脸,可就在碰到她的一瞬间,忽然尖叫起来,“不是……不是!你不是他,他……他从来不让我碰……他……他……” 尖利的声音几乎穿破人的耳膜,慧太妃死命朝着江照月脸上抓去:“还回来……你个小偷!你把他的脸皮还回来!!” 电光石火间,陈袖扯着慧太妃飞身向后,一记手刀敲在她的后颈,干脆利落地将她打晕了过去。 一旁的侍卫惊魂未定,连忙上前请罪:“皇上恕罪,陈大人恕罪!慧太妃平日里一直安安静静的,从未像今日一样有过什么过激的举动……” 江照月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 方才陈袖的动作及时,但慧太妃的指尖还是划过了她的皮肤,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指痕。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慧太妃,将侍卫遣了出去。 “允之,”江照月慢慢开口道,“方才慧太妃在朕身上看见的……是谁?” “她将朕当成了谁?” “朕……到底是谁?” 第164章 宋清被人打了 陈袖顿了顿,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扶着慧太妃,让她趴在了桌子上,然后才直起了身子。 “不过是个疯子的疯话而已,皇上何必放在心上。”他面色如常,微笑着说道,“说起来,当年慧太妃不是还将皇上认成了六皇子么?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许是将您当成了先帝!” 江照月并不买账:“她方才说的是‘他从不让我碰他’,朕记得,父皇当年是颇为宠爱慧太妃的?” 陈袖依旧微笑着:“当年的是是非非,又有谁能说清楚呢?皇上彼时尚且年幼,如今知道的,无非是宫人们口口相传的而已,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无从得知了。” 江照月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也笑了起来。 “爱卿说得对,”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疯话而已。” 说罢,她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走,一边招呼了云锦书一声:“走,这里冷飕飕的,待久了人怕是要着凉。” 云锦书落后了一步,出门之前回头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对上了陈袖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快步跟上了江照月。 …… 从冷宫回去之后,江照月就一直有些恹恹的。 陈袖看出了她的不悦,仿佛是为了弥补方才的敷衍,笑着岔开了话题:“太医说皇上的身子已经全然康复了,之前皇上休养了那么久,如今既然好了,不如明日起便开始上朝!” “真的?”江照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云锦书在背后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她醒悟过来,又靠回了椅子上。 “可每日上朝的时辰都太早了些,”她露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朕还睡不醒就要起。底下那些人说的朕也听不大懂,一个个吵来吵去的……” “皇上总归是要慢慢学起来的,”陈袖温和地说道,“朝臣们相互争执也是常事,皇上要做的就是分辨他们谁说的更有道理。” “可不是还有你在么?”江照月嘟囔着说道,“朕觉得你从前做得就极好,朕完全不用操心。” 陈袖这一次却极为坚持:“皇上不是说想要明君吗?做明君的第一步便是亲政。最开始的时候兴许会辛苦一些,但臣会尽量辅佐皇上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难道皇上想要她失望么?” 江照月纠结半晌,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好,那朕明日便开始上朝!” 陈袖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欣慰。 云锦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撇嘴,看来顾夫人对他而言,比她们之前预想的还要重要。 平素对皇上言听计从的陈袖,竟开始劝皇上上进了! 紧接着陈袖又拿出了几本奏折,显然有话要对江照月说,云锦书便没有多留,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刚一回到云霭殿,铃儿便跑了过来,告诉她说宋清被人打了。 “被谁打了?”云锦书一边跟着她向侧殿走,一边问道。 “好几个人呢,”铃儿说道,“有柳城州柳公子,张赫平张公子,盛启盛公子,还有王柳泽王公子。” 好家伙,她一个都不认识。 “他怎么得罪了那么多人?”云锦书蹙眉问道。 铃儿吐了吐舌头:“还不是因为这几日他都宿在您那儿……” 云锦书猛地停下了脚步,铃儿闪避不及,险些撞到了她的背上。 “外头……都那么说?”她艰难地问道。 铃儿点了点头:“是呀,外面的人都知道公主得了个十分俊秀的少年,喜欢得很,接连两日都让他伺候……” “宋清他也没反驳?”云锦书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宋清是亲眼看着顾雁回从她的房间里离开的,怎么会不澄清? 铃儿嘻嘻笑了起来。 “公主您当真不清楚?”她对云锦书挤眉弄眼地说道,“后宫里面什么最重要?当然是皇上的恩宠啊!那公主府里什么最重要?自然就是公主您的恩宠了。” “宋清他有没有伺候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人以为他伺候您了,您接连留了他两夜,旁人在面对着他的时候,难免就要多忌惮几分。” 云锦书嗤之以鼻:“有什么用处,不还是照样被打了么?” “奴婢冷眼瞧着,他倒像是故意的。”铃儿说道,“方才我问了夏蝉姐姐,她说那几位公子好好地坐在一块儿说话,宋清忽然也凑了过去,说出来的话里句句带刺,最后惹了众怒,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反正后来就打成了一团。” “宋清这边就只有他一个,另一边可是有四个人的,他被打得有些惨,还是黄鹊姐姐听到了动静,过去将人分开了。”她说道。 云锦书心中了然,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倒是聪明。” 虽然这聪明里总是夹着几分小心思,但并不算惹人讨厌,况且他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公主为何这么说?”铃儿眨了眨眼睛,问道。 云锦书想明白了宋清的用意,倒是不急着过去了。 她放慢了步子:“你说后宫里面,那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嫔妃,刚进宫时会如何自保?” 铃儿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自然是越低调越好,不让人注意到自己才好。”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没有一个好家世,就不要太出风头,否则一定会被当成旁人第一个攻击的对象。 可宋清分明就已经做了这个出头鸟,不但是第一个伺候公主的,还仿佛看不出旁人的嫉恨一般,大张旗鼓地在外面宣扬,这不是在给自己树敌么? “这是一种法子,还有另一种,就是故意让自己显得肤浅蠢笨,旁人便不会将他当成竞争对手。”云锦书说道。 “他是故意的!”铃儿恍然大悟,可很快便有了新的疑惑,“可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完全可以像旁人一样躲着,不去您那里献殷勤,这样旁人也不会注意到他,他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第165章 求公主怜惜 云锦书耸耸肩,没有说话。 她大约已经想明白了宋清的目的,他最开始的殷勤,是为了将那医案送到自己面前,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了,他也不必再与自己虚与委蛇,更不想当真伺候自己,所以就搞了这样一出戏。 被那几人打了一顿之后再失宠,旁人只会觉得是他嚣张跋扈让公主厌弃了他,这样一个蠢货,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再见了他,最多也就只是嘴上嘲讽几句,却不会再有人对付他了。 想通了这一点,云锦书不由摇了摇头。 这孩子想得未免也太多了些,原主能活下来,多亏了宋太医与宋夫人,有着这份恩情在,只要他对她说一声,她自然可以放他离开,又何必为了做戏而挨上这一顿拳脚。 正想着,两人已经来到了侧殿外,还没进去,云锦书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周妍的声音。 “……一个一个,本事没有多少,倒是会惹事!才来了几日,你们中大大小小就生出了多少摩擦!一个个大男人,却整天琢磨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不嫌丢人!”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不过是个下人,公主尚未说什么,你倒是拿上了乔。” “你——” 云锦书推门进去,正好看到周妍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眼看着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跪下请安。 云锦书摆摆手,让他们起来,还没开口,就有人殷勤地搬了椅子过来。 她坐在椅子上,淡声问道:“方才那句话,是谁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有一名男子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云锦书眯起眼睛,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他叫殷启,祖上是读书人,自己也参加过科考。”铃儿在一旁说道,“听说是个颇有才华的人,小时候还曾得了神童的称号,只可惜……” 她笑眯眯地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只可惜当时被考官发现舞弊,当场赶了出去,从此之后再不能参加科考了。” 殷启的脸骤然涨红了,他想也没想便反驳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我根本没有舞弊,是当初那考官故意刁难……” “是么?”云锦书挑了挑眉,对周妍道,“你等会儿跑一趟翰林院,问清楚殷公子参加科考的那一年,主考和副主考都是谁,他那一场的监考官又是哪一位。” “这可是关系着殷公子一辈子的大事,怎能因为考官的刁难就毁了?”说完,她又转向了殷启,“你放心,如今你们都是我的人了,我自然要为你们出头。你既然说是考官刁难你,我这就让人将当年那考官招来,你们当面对质,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殷启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周妍冷笑一声:“我这就去。” 说完,她还特地看了殷启一眼,说道:“殷公子,公主对你这样好,你还不快跪下来谢恩?” 殷启如梦初醒,连忙说道:“多谢公主为小人出头,只是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小人已经释怀了,就……就不必再为此而兴师动众了!” “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云锦书摇头道,“那考官能污蔑你一个,自然也就能污蔑旁人。有这样的人在皇兄的朝堂上,简直是咱们陈国的耻辱。如果不将他揪出来,让皇兄知道他的真面目,以后还会有多少寒门学子,勤学苦读那么多年,最后却被他拦在了朝堂之外?此人当真是罪大恶极!” 说罢,她对殷启笑了起来:“此番意外得知朝中竟有这样一个蛀虫,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皇兄一定会重重嘉赏你的。还不快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周妍说的。 周妍扬眉一笑,抬脚就向外走去。 “等……等等!”殷启脱口叫道。 “怎么?”云锦书问道。 “我……小人……”殷启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有话快说,”周妍不耐烦道,“不说我就走了!” “我……我当初……”殷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当初确实不小心夹带了一张纸进去……” “你说什么?”周妍大声问道,“我没听见!” 云锦书也不开口,只冷淡地看着他。 殷启汗流浃背,最后不得不在众人的注视下,抬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这样啊,”云锦书漫不经心地说道,“那看来当年的考官并没有冤枉你。” 她扫视了一眼众人:“你们呢?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冤屈?今日我在这里,可以帮你们做主。” 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云锦书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说道:“前两日你们刚来,我想着让你们先适应几日,如今也适应得差不多了,有些话也该好好同你们说一说了。” 她指了指周妍:“周姑娘不是我这里的下人,她是皇上正儿八经遴选出的女官,说起来,你们见了她,还应当尊称一声周大人才是。” 没有人说话,只是有几个迅速看了周妍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去。 “你们在我这里,吃穿用度都是我来出的,这里不养闲人,已经按着你们各自的本事,给你们分派了任务。以后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事,别在我这里搞事,谁要是将我这里搞得乱七八糟的,我不会轻饶了他。”云锦书平静地说道。 这是她向阿月学的,阿月说,无论管理国家,还是管理后宫,亦或者是管理公司,其实本质上都是相通的,最紧要的是要立下规矩,这样后续无论奖惩都有规矩可循,一切才能顺利展开。 这边才两天,就已经有人开始打架了,她要是再不把话说明白,这些人能将云霭殿闹得鸡犬不宁。 “宋清在何处?”云锦书稍稍抬高了些声音。 铃儿立刻去找人了,不一会儿,宋清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云锦书看见他不由咂舌,这一顿打实在是不轻,他的一半脸肿得老高,嘴唇破了,眼睛也充了血,身上的衣裳换过,但从他走路的步伐中便能看出,只怕身上伤得更重。 还没等她开口,宋清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公主,您最喜欢小人的脸,可如今那些恶人,他们、他们因为嫉恨,将小人打成了这副模样!”他膝行向前,伏在她的脚下哭道,“求公主怜惜小人,为小人做主啊!” 第166章 先帝到底是不是喜欢林才人呢 云锦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即抖了抖腿,将他抖了下去。 “方才都有谁在闹事?”她扫视了一圈。 “我知道!”宋清俨然一副找小人得志的模样,指着人群中的几个人,“有黑衣服那个,高个子那个,方脸的那个,还有……” 云锦书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四个男人磨磨蹭蹭地站了出来。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云锦书威严地看着他们,“想要留在我这里,就要遵守我这里的规矩。男人最好的品德就是温和柔顺,偶尔有些小性子我可以包容,但你们争风吃醋,却是万万不可取的。” 宋清得意地附和道:“公主说的是!他们嫉妒小人能伺候您,所以对小人恶语相向,拳打脚踢,您看小人的脸!” 云锦书瞥了他一眼,轻蔑地说道:“没用的东西!” 见宋清仿佛呆住了,她加重了声音:“他们打你,难道你就不会反抗么?被打成这副模样,以后少往我跟前凑,看着就心烦!” “公主,公主!”宋清难以置信地喊道,“小人的脸很快就能养好的,您、您不要厌弃小人……” 云锦书作势踢了他一脚:“滚!” 她说罢,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众人。 “你们最好都乖顺些,”她说道,“今日之事,我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见众人诺诺地应了,她才转身离开。 等从侧殿出来,周妍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才像个公主的样子嘛!”她说道,“不过我瞧着那宋清的脸上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养上些日子便好了,往后你当真不见他了?” “有什么好见的。”云锦书嘟囔道。 她一路回了主殿,命人拿了纸笔过来,接着便开始在纸上将一切线索都写了下来。 林才人母女二人被害,凶手直到现在仍紧盯着此事; 阿月可能是陈袖的儿子; 阿月的母妃可能与陈袖私通; 陈袖单恋顾夫人; 慧太妃将阿月认成了旁人(陈袖?先帝?六皇子?); 慧太妃疯了。 她手中的笔顿了顿,在最后一行字后面打了个问号。 想了想,她又在第一行字下面画了一条线。 如今还有另外几位太妃活着,害了林才人母女的,未必就是慧太妃。甚至那人未必就一定是后宫嫔妃,兴许是林家在朝中得罪的人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她用笔敲了敲脑袋,将纸翻了过来,压到了砚台下面,叫夏蝉进来。 “先帝有位林才人,”她说道,“当年在生产的时候遇到了血崩,母女俱亡。你去找宫里的老人打听一下,那林才人的母家是做什么的,现下又如何了。” 夏蝉领命去了,云锦书这才靠在椅子上,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只觉得眼前好像有一团迷雾,将一切都笼罩在了其中。 而等夏蝉回来复命之后,那团迷雾便更浓了。 “林才人的父亲是翰林院编修,”夏蝉说道,“林家人丁单薄,到了林才人这一代,就只有她和一个妹妹而已。林才人进宫之后,林家也算是水涨船高,林才人的妹妹嫁给了盛安伯的次子,生了一儿一女,却在怀第三胎的时候不幸离世了。” “再后来等林才人也出事之后,林父心灰意冷,便辞了编修一职,带着妻子一道回了老家。如今过了十几年了,也不知是否还在世。” 云锦书越发茫然了起来。 林家的家境简单,又不在朝中,与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牵扯,看来不大可能是因为宫外的事,才牵连到了林才人母女。 那便是林才人的故人了。 “你再去打听打听,林才人活着的时候,都与谁交好,又与谁有冲突?”云锦书说道,“越详细越好。” 夏蝉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道:“公主怎么忽然想起问林才人来了?” “只是看到了她活着时太医写下的医案,觉得她死的有些蹊跷而已。”云锦书的话真假掺半,“皇上有意册封先帝嫔妃,林才人当初难产而亡,被先帝视为不祥,如今我想着,若是能查出她是被人害了,也好向皇上帮她讨个封号。” 夏蝉恍然:“公主菩萨心肠,只是当初林才人位份不高,如今宫中的老人能记得她的只怕也不多了,奴婢未必能打探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无妨,”云锦书说道,“你只管去问便是。” 一直到了晚上,夏蝉才回来。 “奴婢倒是找到了几个从前伺候过林才人的,”她说道,“依她们的意思,林才人性子活泼,待人和善,与后宫里其他嫔妃关系都不错,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云锦书眉头微蹙:“那会不会是有人嫉妒她?” 夏蝉笑着摇头:“那几个嬷嬷都说,林才人从来不争宠的。先帝对林才人不错,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林才人送一份,林才人的手指缝却松得很,那些东西一送来,她就立刻给自己要好的几个人分下去了。” 想到宋太医的医案,云锦书又问道:“那她同皇后的关系如何?” 膝盖一到阴雨天便会发痛,应当是被长时间罚跪落下的病根。而后来又被挪到了湿冷的宫殿里去住,这些怎么看都像是皇后对她的不满。 夏蝉却依旧摇头:“先皇后待下宽和,从来不会惩罚嫔妃,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听一个老嬷嬷说,林才人刚进宫的时候,有一回不知道怎么惹恼了先帝,就跪在先帝的御书房外头,整整一天一夜。后来是人撑不住昏死了过去,先帝才让人将她抬回去的。” 云锦书诧然:“可你方才还说先帝对林才人不错……” “是不错,”夏蝉也有些迷茫,“就是罚跪之后,先帝仍时不时地去林才人处,召林才人侍寝的。只是一面宠着林才人,一面却又对她不闻不问的,林才人受了几次伤,皇上也没让人彻查,甚至连小产那一回,嬷嬷说林才人对先帝哭着说自己是被人推了一把,您猜先帝怎么说?” “先帝说你不要生事,然后便走了!”夏蝉纳闷地说道,“公主您说,先帝这到底是不是喜欢林才人呢?” 第167章 陈袖这种人是要绝后的,他不可能有儿子 云锦书当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这事越发古怪了起来,里面八成是有什么内情。 只是因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知情人,现在大约都已经不在了。即便是夏蝉,也只能打探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 她摆摆手让夏蝉先下去了,自己托着腮正想的出神,忽然听见窗子“咔哒”一声,回过头,看到顾雁回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寝殿里。 云锦书叹了一口气,决定明天同阿月说一说,宫里这些侍卫未免也太散漫了些,让顾雁回在云霭殿进进出出,一点阻碍都没有。 “怎么,你今天又受伤了?”云锦书懒洋洋地问道。 顾雁回不敢说再受伤了,摇了摇头,将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 “我娘让我给你送来的,”他说道,“她说那医馆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是那些伙计的身契,交给你拿着,以后你就可以直接差遣他们了——这是什么?” 不等云锦书阻止,他已经将桌上砚台下压着的那张纸拿了起来。 “哎你——”云锦书吓了一跳,连忙去抢。 毕竟上面还写着顾夫人的名字呢! 然而顾雁回已经看完了,他的眉毛死皱着,脸上的表情好像吞了一只苍蝇。 “别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他说道,“陈袖……他也配?!” 云锦书愣愣地看着他:“你……不生气?” “生气!”顾雁回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气哼哼地说道,“从前我就知道他一直觊觎我娘!这世上哪就有那么巧的事,我娘一出门,就能与他‘偶遇’,我娘前一天刚说了想要吃什么,第二日他就提着东西上门,说自己‘碰巧’得了……” 云锦书瞠目结舌:“你爹还在的时候,他也这么明目张胆?” 顾雁回冷笑:“自然,因此我爹娘还吵过几次。后来我娘干脆将府里的下人都遣散了,平日里无事也鲜少再出门,他总算是不再出来碍眼了。” 说完,他又拿起那张纸来:“阿月不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小姐妹么?怎么变成了陈袖的儿子?” 云锦书咳嗽了一声:“这都是我胡乱写的而已……那个什么阿月,也不是我要找的阿月。” 顾雁回“哼”了一声:“陈袖这种作恶多端的人,是要绝后的,他不可能有儿子。” “这……”云锦书不敢苟同,“就算是大恶人,只要身子没有什么问题,也是可能会留下后代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雁回厌烦地说道,“他对我娘……” 他咬了咬牙,忍着别扭艰难地说道:“他对我娘堪称至死不渝,我不信他能有别的女人。” “啊这……” 云锦书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可是一个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顾雁回他,竟然相信陈袖这个让他如此厌恶的人,是个纯爱战士? “反正不管你信不信,他真的不可能有别的女人。”顾雁回似乎急于略过这个话题,又说道,“你还见到了慧太妃?她现在怎么样?” “人似乎是有些疯癫,但看着衣裳整洁,人也收拾得很利索,过得应当还可以。”云锦书如实说道。 “那便好,”顾雁回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她同我娘是手帕交,知道她过得好,我娘也能放心了。” “顾夫人认得慧太妃?”云锦书下意识提高了声音。 顾雁回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不过还是说道:“她们两个都是在京中长大的,从小便相识。” 云锦书也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京城里的那些世家,被姻亲关系编织成了一张大网,认真论起来,几乎家家都有些亲戚关系。顾夫人与慧太妃年纪相仿,两人认得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你知不知道慧太妃的事?”云锦书追问道。 “我也只是听我娘提起过而已,”顾雁回说道,“当年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身在冷宫了。” 见云锦书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他又连忙补充道:“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回去问问我娘。” “倒也不用特地去问,”云锦书说道,“你捡着你知道的同我说一说便是。” 顾雁回踟蹰着:“时间不早了,那我今晚能不能……” 云锦书朝着床榻那边抬了抬下巴:“今晚你睡在这里便是。” 顾雁回大喜过望,又主动说道:“其实我娘还同我说起过林才人来着,你想不想听?” “顾夫人也认得林才人?”云锦书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顾雁回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娘倒是不认得她,只是听过她的名字而已。” “当年我娘与我爹成亲之前,我爹曾经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正是后来的林才人”顾雁回说道,“我娘常说,若是当初先帝北巡的时候没有一眼看中了林才人,将她带回了后宫,说不定后来与我爹成亲的便是她了。” 云锦书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桩往事,她追问道:“那林才人当年死的时候,你爹有没有去追查此事?” 顾雁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爹为何要去追查?” “因为她死的很蹊跷啊!你爹与她当年毕竟也算是有过一段感情,难道就不好奇么?”云锦书说道。 顾雁回一阵无语。 “第一,当年我爹只是与她一起长大,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爹心里只有我娘一个,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的位置!” “第二,林才人是先帝嫔妃,她的死是否蹊跷,是先帝应当去操心的事。我爹一个外臣,将手伸到后宫里,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还有第三,”顾雁回说道,“林才人死的时候,我应当才两岁,那几年我娘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我还不记事,但我听碧瑶提起来过,她说我娘那时候险些死了,是我爹到处求药,才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在那种情况下,我爹心里念着的就只有我娘,怎么可能分心去查林才人的死?” 第168章 我想娶你 “等会儿等会儿,”云锦书打断了他,“你同我仔细说说,当年顾夫人生了什么病?” “具体什么病我不大清楚,”顾雁回说道,“只知道我娘当时病得很重,在我印象里,一直到四五岁的时候,我娘的身子仍旧十分虚弱,每天我爹上朝回家之后,都会扶着我娘在院子里走一走,但不能走得太久,否则我娘会头晕。” “我那时年纪小,十分淘气,我爹每日里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要去烦我娘。”他的目光里带着怀念,“我娘不大说话,就只是偶尔对我笑笑,大多数时候都在屋子里。” “有一回我爹又从外面请了个郎中回来,我趴在门口偷听,只听到那郎中说了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爹将郎中送了出来,回去之后,不知道与我娘说了些什么,我娘哭了许久,再后来,身子就慢慢好起来了。” 云锦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难道就不好奇你娘身上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雁回沉默片刻,说道:“那时候我年纪小,根本没有想过郎中那句话里的含义,等后来长大了些……却不敢再问了。” “可是能让顾夫人病倒,当年的事一定对她是非常大的打击。”云锦书忧心忡忡地说道,“虽然看起来她已经痊愈了,但万一……万一她只是将一切都压在心底呢?” 顾雁回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如果我娘愿意对我说,我自然会拼尽全力帮她,可她不说,必定有她的道理,而我不敢问,却是因为……” 他顿了顿,微微垂下了眼帘:“我爹很爱我娘,他们对我也很好。” 云锦书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来。 他当然是那种一看就是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小孩。他冲动自信,有责任心,又不乏正义感,性格也阳光乐观,甚至在父亲被害死之后,也并没有变得愤世嫉俗,而是直到陈国已经摇摇欲坠了,才不得已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寻一条出路——没有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他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看得出来,”她说道,“顾夫人很爱你。” 顾雁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 “我其实很自私的,”他静静地说道,“我怕我如果问了当年的事,这一切就像泡沫一般碎裂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 蜡烛“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来。 “睡觉睡觉,”云锦书拉着顾雁回向床榻走去,“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她干脆利落地吹熄了蜡烛,摸着黑爬上了床。 忽然她抬起头来问顾雁回:“你有没有洗漱过?我都闻到汗味了!” “不可能!”顾雁回脱口而出,“我是洗过澡才来了!” 黑暗中,云锦书笑了一声。 顾雁回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你、你笑什么?” “你管我笑什么!”云锦书凶巴巴地说,“衣服脱了!满身尘土,黄鹊刚换的干净被褥!” 顾雁回默不作声,真的悉悉索索地将外衣脱了。 “去里面躺着。”云锦书踢了他一脚。 顾雁回往里面挪了挪,云锦书也躺了下来,和他并排。 四下寂静,顾雁回能听到自己一声声的心跳。 “喂,”他说,“你……想好了吗?” 云锦书“嗯?”了一声,很快想起了他说的是什么。 “你未免也太心急了,”她懒懒地说道,“我都说了让我想一想,你总得给我些时间?” “我是认真的!”顾雁回翻了个身,在黑夜中看着她,说道,“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娶你!” “我还想发财呢!”云锦书嗤了一声。 “你嫁我,我的钱就都是你的。”顾雁回认真地说道,“我很有钱的,手中有不少铺子和田庄,还有朝廷的俸禄封赏,都给你。” 云锦书也翻了个身,两人面对面地躺着。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到他那张脸的轮廓。 她忽然去拉他的手。 顾雁回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她的手纤细而柔软,带着些许凉意,指尖划过他的掌心时微微发痒。 他从前也曾经握过她的手。两人在往安定郡赶路的时候,没了马车,她咬牙跟着他爬山路,遇到难走的地方,他就会伸出手拉她一把。 只是那时候,他满心想着的只有赶路,她也是一样。 此刻掌心中传来的触感却是全然不同的,一种陌生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仿佛那掌心中的痒意顺着手臂,不知不觉地钻到了他的心里。 “你……”他只觉得喉干舌燥,刚想说话,一只手却搭在了他的唇边。 “嘘!”云锦书止住了他。 她抓着他的手,慢慢地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顾雁回心如擂鼓,她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在黑暗中闪着莹润的光芒。 云锦书闭了闭眼睛,继续引导着他的手,慢慢抚摸过她的脖颈,锁骨…… 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就在很快要抚到她的胸前时,她忽然松开了手。 “睡。”她说道。 顾雁回愣在了原地:“……啊?” “我说睡觉!”云锦书说完,干脆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后背。 留下顾雁回错愕不已,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 ——可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啊!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她怎么就生气了? 莫非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可是她没说,他又不敢当真做些什么……难道她心里是希望他做什么的? 那她现在到底是真的想要睡觉,还是在给他一个主动的机会? ——不对,不对,她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 顾雁回的脑子乱成一团,几次抬手想要碰碰云锦书,又犹豫着放了下来。 他辗转反侧,一整夜没能睡着。 第169章 顾雁回的命还是陈大人救的 “我不讨厌他,”云锦书说道,“他碰我的时候,我也不是十分反感,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行。” 江照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怎么,昨晚上试过了?” “倒也不算。”云锦书简单地将昨晚发生的事同她讲了一遍。 江照月失望不已:“他就没主动一点?” “没有。”云锦书摇摇头,又补充道,“还好他没有。” 江照月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慢慢来就是,你不反感他的碰触,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云锦书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江照月知道她不喜欢这个话题,便说起了顾夫人的病:“按照顾雁回的意思,顾夫人当初得的是心病?” “大约是,”云锦书说道,“但也说不准,毕竟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听错了也未可知。” 江照月沉吟片刻:“若真是心病……你说会不会因为,顾夫人其实并不想嫁给顾承威?有没有可能她与陈袖原本两情相悦,却因为陈袖的身份太过低微,所以苏家不同意这门亲事,转而将她许配给了左相?” 云锦书像看精神病一样看她:“收收你的脑洞!但凡像你说的一样两情相悦,顾相已经死了好几年,顾夫人为何不嫁给陈袖?别说嫁他,我瞧着顾夫人就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那你说说是为什么?”江照月也知道自己这个猜测太离谱了些,“按说当时顾夫人刚生了孩子,顾相对她又一往情深,没有公婆妯娌,没有通房小妾,不管是苏家还是顾家都家境殷实,顾相彼时又官场得意,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有什么心病。” “或许……是产后抑郁?”云锦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两人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原因。 “要不,我等会儿问问陈袖。”云锦书信心满满地说道,“他那么在意顾夫人,想必定然知道原委。” “算了,”云锦书说,“他要是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此事,难道你也说是梦中梦到的?” “就说是梦到的他也不会起疑,试试呗。”江照月嘟囔道。 云锦书毫不客气地否定了她的主意:“他一碰到同顾夫人有关的事确实会降智,但不代表他就是个傻子。更何况你与顾夫人非亲非故,之前的几次已经够冒险了,再问起这样私密的事,未免有些过了头。” “好,”江照月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我再想想……苏家人会不会知晓缘由?” “哪怕苏家人知道,大约也不会轻易说出来,毕竟是顾夫人的私事,少不得还会有损她的名声……”云锦书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 “怎么?”江照月急着问道。 “我倒是想到了个法子,”云锦书说道,“但……” 她迟疑着说:“这事属于顾夫人的隐私,我们这样打听真的好么?” “我知道你很喜欢顾夫人,”江照月说道,“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线索。这样,我们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如果发现顾夫人当年的病,与林才人和慧太妃没有任何关系,便立刻丢下不再查了,好不好?” 云锦书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有办法让苏家人说出当年的事?”江照月问道。 云锦书笑笑:“应该没问题。” …… 一个时辰之后。 江照月看着不住偷看周妍的苏景云,悄悄同云锦书咬耳朵。 “一夜情之后跑了。”云锦书用气音同她说道。 江照月大怒:“不负责任的渣男!” “女方。”云锦书继续说道。 江照月秒变脸:“大女主!洒脱!真性情!” 云锦书:…… 方才她让阿月召了苏景云进宫,同时将周妍也叫了过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一旁坐着就行。”她对周妍说道。 等苏景云到了,看到周妍的时候,目光里的哀怨几乎要溢了出来。 “咳咳。”云锦书咳嗽了两声,将宋景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那个……苏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劳公主惦念,除了想见的人见不到,其余一切都好。”苏景云咬着牙说道。 周妍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不看他。 云锦书笑了笑:“当初我能顺利回京,全仰仗了苏公子,皇兄知道此事,一直想着要苏宋公子什么样的封赏。我想着此事还是要问过苏公子才好,于是便让人将你叫了过来。” “苏公子,”她笑吟吟地问道,“不知你想要些什么?” “我……”苏景云的目光又落到了周妍身上,声音低落,“我想要的,大约是得不到了。” “哎呀,人不能这样悲观,”云锦书忍着笑说道,“现在得不到,未必以后就得不到。苏公子还是要向前看才是,若是一直纠结于从前,说不定会落下心病——对了,我听顾雁回说,顾夫人当年便曾经有过心病,似乎……还颇为严重?” 苏景云听了并不意外:“姑母当年确实曾经大病了一场,一直过了几年,身子才慢慢好转的。”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顾夫人才病得如此得重?”云锦书问完,连忙补充道,“若是此事对顾夫人的名声有碍,你不说也无妨!” 苏景云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整个京城里都知道此事,算不得秘密。” 云锦书与江照月对视了一眼,都坐直了身子。 “当年姑母有了身孕,正逢滇南闹蝗灾,先帝将姑丈派往了滇南。姑母有一日做梦,梦到姑丈出了事,醒来之后心慌不已,带着人去了山上的寺庙中为姑丈祈福。” “没想到当日忽然下起了暴雨,所有香客都被困在了山上。原以为那雨下一夜便会停了,没想到竟将山道冲垮了,而姑母也被人冲撞,动了胎气,不得已只能在寺中生产。” “寺里没有稳婆,也没有郎中,姑母疼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将孩子生了下来,却又因为时间太久而没了呼吸。” “当时姑母几近绝望,寺中的僧人忽然想起,有位将军如今正好也在寺里,他武功高强,兴许能带着婴儿下山求救。” 苏景云顿了顿,目光复杂地说道:“说起来……顾雁回的命,还是陈大人救的。” 第170章 除了慧太妃宫中还住着三位太妃呢 “当年陈大人正巧也在寺里,听闻姑母生下了一个死婴,当即便同姑母商议,由他带着婴儿下山去找郎中救治。”他说道,“姑母万不得已,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将孩子托付给了他。” “那场雨下得极大,一直到一个月之后才放晴。寺庙里被困住的香客不少,所幸寺里种着的有田地,粮食能够得以供应。” “但姑母那时候刚生产完,又不知孩子如今的情形,每日里以泪洗面,没多久人便病倒了。” “等到天晴了,山路也清理了出来,姑母还未来得及下山,陈大人就上了山,将孩子带给了姑母。” 苏景云微微叹了一口气:“孩子虽然救了回来,但姑母的身子却垮了。自那之后,一直过了许多年,姑母才渐渐将身子养好。” 听他说完了那一段陈年往事,云锦书却觉得怪怪的。 若真如苏景云所说,顾夫人对待陈袖,应当不会是现在这样明显回避与厌恶的态度才是。 “但我冷眼瞧着,顾夫人似乎对陈大人……颇有意见?”她试探着问道。 苏景云“哼”了一声,面上露出了些许不满:“这不能怪姑母,要怪就只能怪陈大人太不知分寸。姑母那时候已经成亲生子了,他却……” 他忽然停住了话头,脸上有些尴尬。 那两位一位是他的姑母,一位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管两人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过往,也不是他可以评判的。 “却什么?”周妍适时插嘴问道。 “这……”苏景云飞快地瞥了一眼江照月,含糊地说道,“我比顾雁回还要小一岁,当年那些事,我也不大清楚。” 周妍没说话,但看着他的时候明显带了几分鄙夷。 苏景云哪里受得了这种目光,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周姑娘也是见过我姑母的,姑母年轻的时候,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陈大人那时候年轻,难免对姑母心生爱慕,所以便格外殷勤了些。姑母为了避嫌,与他便渐渐疏远了。” 他说的委婉,但云锦书再联想到昨天顾雁回说的那些话,心中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说白了,就是陈袖不管顾夫人已经成亲了,还整天骚扰顾夫人,害得顾相与顾夫人之间生出了嫌隙。 顾夫人觉得他烦,偏偏又惹不起,干脆就躲起来不见他了。 云锦书与江照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那个……先帝当年有位林才人,你可知道此人?”云锦书又问道。 “林才人?”苏景云一愣。 “我听说,林才人与顾相是青梅竹马。”云锦书硬着头皮说道。 向苏景云打听他姑丈曾经的青梅竹马,这实在是太尴尬了一点。 可是没办法,这是她们现在唯一的一点线索。 “哦,你说的是她!”苏景云一拍巴掌,恍然大悟,“我听我娘和姑母说话的时候提起来过。我娘当时笑称,说姑丈一直到了而立之年才娶妻,莫非一直在等姑母不成?” “姑母听了就抿嘴笑,说他才不是为了我,若不是当年他那青梅阴差阳错进了宫,他早早便该娶妻生子了,又哪里轮得到我?” “当时我听了便觉得好奇,姑丈虽然大姑母十二岁有余,但对姑母可谓是百依百顺,二人也一直是伉俪情深的模样,难道姑丈心里还会有旁人不成?” “于是我便凑过去问,这世上莫非还有比姑母更美的女子,才能让姑丈一直念念不忘?我娘敲了我的头一下,说我小孩子不懂事,只知道乱说,而姑母则是笑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头说道,你若见了那林姑娘,便知道什么叫做风华绝代了。”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前我一直暗中想着,等长大之后,我也要做姑丈一样的男人,但从那之后,我却觉得姑丈不再完美了。” “男人应当从一而终,姑丈若心中当真有林姑娘,就应当为她终身不娶才是!否则岂不是对我姑母不公平?” 说话的时候,苏景云一直悄悄去看周妍,但周妍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接下来云锦书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问题,但苏景云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照月见问不出什么,便让苏景云先退下了。 苏景云走的时候仍旧恋恋不舍地看着周妍,只是碍于皇上在,一句话也没敢同她多说。 等他走了,周妍知道皇上有话与公主单独说,便也告退了。 “周妍那双腿比苏景云的命还长,难怪他一直念念不忘。”江照月评价道。 云锦书耸耸肩,无意评判两人的关系,只是叹气道:“打听了这么多,却好像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用?”江照月得意地笑道,“既然知道了当年发生了什么,那么顺着查下去就是。” 她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椅子的扶手:“当年顾夫人祈福的寺庙,将顾雁回救回来的郎中,他一个男人,是带不好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的,总得寻一个奶娘——这些都是线索。” “那林才人那边呢?”云锦书恹恹地问。 江照月在她头上揉了揉:“你难道忘了,除了慧太妃,宫中可还是住着三位太妃呢!” “你要去问她们?”云锦书摇了摇头,“不行,你忘了在慧太妃那里,陈袖的眼神了?他不想让你查下去。你要是召了三位太妃过来,他会起疑的。” “我知道,”江照月笑笑,“不能特地召她们过来问话,不过算着日子,再过一个月,朝露公主的信便也应该送到了。” 云锦书恍然想起黄鹊说的,静太妃所出的朝露公主,三年之前被送去和亲了。 “你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去问静太妃?”她还是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突兀。 “不是我问,”江照月看着她笑,“而是你去问。” “朝露公主的前一封信里说她有了身孕,算着日子,现在应当差不多已经生了。”她悠悠说道,“这个时候,我这个做兄长的,怎能不送些贺礼去?这些琐事从前都是德妃去做,现在德妃正忙着对账呢,便交给你好了。” “你才回宫没多久,又没见过朝露公主,问问静太妃朝露公主的喜好很正常?”江照月笑眯眯地对她说道。 第171章 总归是急不得的 总归是急不得的。 江照月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经过陈袖精挑细选的,根本没有自己的人。 两人一合计,还是由云锦书去查当年的事比较稳妥。 虽然她也没有可用的人手,但她有十几个面首啊! 每个月给他们那么多月银,总不能白白养着他们?眼下这不是正好用上了么? 等商议妥当,云锦书立刻回了云霭殿。 “将那两个会功夫的叫过来。”她吩咐道。 铃儿跑着去了,没一会儿,就带着两名男子走了进来。 两人给她请了安,之后便束手站在了一旁。 云锦书咳嗽了一声,说道:“我此番叫你们过来,是有事要交代给你们——你们对京城熟悉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方脸那个男子率先开口道:“小人自幼在京城长大,还算熟悉。” “好,”云锦书顿了顿,“那便由你——你叫?” “容岩。” “容岩,”云锦书叫了一遍他的名字,“那便由你去查一桩陈年旧事。” 她将顾夫人生产遭遇暴雨的事同他简短地说了,然后说道:“你去查一查,当年那个寺庙,如今可还在?顾夫人于我有恩,当年那些僧人也算是救了她一命,我想着若是得了空,便过去上一柱香。” 容岩干脆利落地应了。 云锦书的目光转向另一个人:“你呢?你叫什么?” “回公主的话,”这人比容岩更爱说话些,脸上带着笑,颊边有个小小的酒窝,“小人姓王名柳泽。” 云锦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不由去看铃儿。 “是同宋公子打起来的那个。”铃儿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云锦书恍然,昨天她便觉得奇怪,即便是四个人打一个,宋清未免也太惨了些,原来里面竟混了个会功夫的。 “听口音你不是京城人?”她问道。 “回公主的话,小人是从北地来的,当年家里遭了灾,随着爹娘一起逃荒到了京城。”王柳泽说道。 云锦书点了点头,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王柳泽的口音太过明显,这样一个人去打听当年的事,难免会让人生出戒心来。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王柳泽笑着说道:“小人这些年里,在京城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公主若是想打听什么事,尽管告诉小人便是,能为公主排忧解难,是小人的荣幸。”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云锦书还是说道,“就是那个顾公子,你们知道?他……咳咳,我挺喜欢他的。” 她的脸上有些热,但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了下去:“你们也知道的,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差一点就死了,也不知道现在身上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来。你帮我去找找当年给他治病的郎中,好好打听打听,越详细越好。” 王柳泽一怔,不过很快便应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进宫之前,都是有太医仔细检查过的。顾公子的出身与他们不同,公主不好让太医去查验,便想去问问当年给他治病的人,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事你做的隐蔽些。”云锦书叮嘱道。 “小人明白。”王柳泽笑着说道。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公主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十分理解的。 方才那一点疑惑现在也解开了,公主让人去寻找当年的寺庙,上香是假,讨好顾夫人是真。毕竟顾公子的出身摆在那里,还是昭武军的将军,公主不能将人强掳过来,只好用些和缓的手段。 能让公主这般上心,那顾公子若是真的进了公主府,哪里还有他们这些人的位置? 好不容易让公主厌恶了宋清,再进来一个顾公子,他只怕更无出头之日了! 他的相貌算不得最好,想要让公主记住自己,今天公主交代的事,就必须要办得十分妥当才行。 而至于那顾公子……毕竟当年险些丧命,留下些隐疾也很正常? 云锦书不知道短短的一息之间,王柳泽就想了这么多。 她让铃儿将身契拿了出来,在手上晃了晃。 “此事你们若是办得妥当,身契便还给你们。”她说道。 养着这些人,她的压力也很大啊!尤其是现在公主府还没有修好,这些人都只能与她一起挤在云霭殿里,时不时就会碰见一个,让她分外不自在。 两人对此的反应却不大一样。容岩看着那身契,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而王柳泽脸上的笑却僵了僵。 但二人都只是谢过了她便退了下去。 那一瞬间的反应没有逃过云锦书的眼睛,她捏了捏眉心,颇有些心烦。 “竟还有人甘愿当面首的?”她喃喃道。 铃儿听了便笑:“当公主的面首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奴婢是个女儿身,连奴婢都想要做呢!” “光说胡话!”云锦书翻了个白眼。 铃儿吐了吐舌头:“奴婢说的是心里话,他们要么是犯了事,要么是穷极潦倒,在外头活得才惨呢!到了公主这里,有吃有喝有月银,最多就是伺候一下公主而已,还有那么多人一起,一整个月算下来,一个人也就两天,这样好的活计,离了您这里,到哪儿去找?” “看来是嫌自己的活太累了,”云锦书作势要拧她的脸,“早知道就应当把你丢在御花园里头才好,等会儿我就让人去问问李公公还要不要你!” 铃儿嘻嘻笑着跳开了:“奴婢才不回去呢,奴婢就要伺候公主!”说完,她便跑了出去。 云锦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唇角也不由微微扬了起来。 看来铃儿已经从妹妹的死中恢复了过来,人也比前些日子活泼了不少。 该交代的她已经交代了下去,接下来就只能静静等着了。 而云锦书和江照月暂时也没有精力去继续追查,因为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西洋使臣要到了。 第172章 她会主动来找你的 后宫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期待的情绪。 德妃忙得团团转。从当日的座次,到宴席上的菜色,再到用什么样的碗筷,力求能够突出陈国多年底蕴与风范,让那西洋使臣好好开开眼。 十月十二这一日,德妃将后宫众人都召到了自己宫中,甚至连云锦书也叫了过去。 “明日那西洋使臣便到了,”德妃说道,“皇上之前的吩咐,妹妹们都准备妥当了么?” 云锦书有段日子没有见到她了,这会儿一看,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但精神好得很,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的,看来阿月给她画的饼,让她干劲十足。 “承蒙皇上器重,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温习从前学过的西洋话,虽不敢说精通,但普通的对话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淑妃笑盈盈地说道。 云锦书瞥了刘贺一眼,他之前身上起疹子,现下虽然消了,但脸上还留有印子,他在上面敷了厚厚的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仍能看出淡淡的痕迹来。 从前在华阳殿伺候的那些人一直没有再回去,他似乎也全然忘记了,根本没有问过。 “淑妃妹妹当真是学识渊博。”德妃笑着夸赞道。 贤妃嗤笑了一声:“现下说这个未免也太早了些,等真见了,能听得明白那西洋话再夸赞也不迟。” 自打江照月将小公主交给她抚养之后,贤妃鲜少出门,平日里亲力亲为,倒真像是小公主的生母一般。 然而不久之前小公主还是病了,贤妃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泡。云锦书过去看了,只是又些微的腹泻,并不严重,太医开了个方子让乳母喝了,喂了两次奶便好了。 但贤妃就是觉得这一定与当初淑妃给小公主下药有关,从那之后,她一反平日里贤淑良德的模样,丝毫不掩饰对刘贺的敌意,坐在一块儿的时候常会刺他几句。 刘贺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姐姐到时候等着看便是。” 德妃打圆场:“当年淑妃妹妹的曾祖父便曾经随着商船去过西洋,听说还从那边拿了不少书回来。若是淑妃妹妹都听不懂那西洋话,咱们这些人更听不懂了。” 贤妃撇撇嘴,没有说话。 温昭容好奇地问道:“听说那些西洋人都是黄头发绿眼睛的,可是真的?” “黄头发绿眼睛?那岂不是看着和妖怪一样?”齐婕妤睁大了眼睛,说道。 “哪里就成妖怪了,”德妃笑着说道,“旁的不说,京城里前些年不是还来了一个从西边过来的戏班子么?那里头的胡姬,不就长了一双绿眼睛?” “她就只有眼睛是绿的呀,”齐婕妤抚着胸脯说道,“头发在阳光底下瞧着好似有些发红——我就只见过猫猫狗狗身上的毛是黄的,哪有人能长着黄头发?”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德妃笑骂道:“你这张嘴,当真就说不出几句好听的话来!这话你在咱们这儿说说也就算了,要是叫那西洋使臣听去,他岂不是要恼?” “他想听也听不懂呀!”齐婕妤吐了吐舌头。 德妃笑着摇了摇头,又问温昭容:“皇上叫你训的那只鸟儿,你可训好了?” 温昭容顿时愁容满面:“自打皇上吩咐下来,我便日日对着它念那两句贺词,‘睦邻友好,情深谊长’,我念累了,就让底下的人念,底下的人念累了,再换史大人念,可那鸟儿磕磕绊绊,就怎么都说不全。” “我同史大人商议着,不行就干脆向皇上请罪,这鸟儿毕竟是畜生,再聪明又能聪明到哪去?谁知就是这么一句话,那鸟儿就学会了,往后见了人过来就叫畜生,把史大人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旁边的齐婕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没……没事,反正那西洋使臣也……也听不懂……” 德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转向了白修容:“白妹妹那边如何?” 白修容总算是靠谱些:“回娘娘的话,舞姬都已经训练妥当了,不会出问题的。” “那便好。”德妃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据说那西洋使臣此番觐见,是为了给皇上献宝,皇上十分重视此次觐见,所以这次宴上,各处都务必要十分妥帖,你们到时候哪怕再好奇,也不要盯着那西洋使臣看个不停,明白了么?” 众人都收了笑,齐声应了。 德妃见大家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松了一口气,又交代了几句,便让众人先回去了。 只留下了云锦书,让人拿了一封信过来。 “这是朝露公主的信,”她说道,“她已经顺利生下了一名男婴,于情于理,我们都应当送一份贺礼过去。” “原本这事应当是由我张罗的,但你也瞧见了,我现在实在是分不开身。”德妃对她无奈地笑了笑,“皇上许久之前便说过,我若是忙不过来,可以让你过来帮忙,可是我想着,你之前过得那么苦,如今好不容易同皇上相认了,能过得舒坦一些,我又怎么好用这些琐事来烦你?索性自己多劳累些也就罢了。” “只是这信来的时间太巧,这些日子我是真的腾不出手来准备贺礼,又不好叫那边久等,所以便只能劳烦你了。”德妃充满歉意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大懂这些,所以将前朝公主的贺礼清单都让人找了出来,你比照着来就是。只不过静太妃还在宫中,到时候依着从前的惯例,再多加上两份!” 她这一番话都在江照月的预料当中。 “德妃不会舍得将手中的权柄分出去的,”她说道,“当初我同她说过,忙不过来可以找你帮忙,你看她现在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可有去找过你一次?” “宫中那些琐事,于她而言都是实实在在的,唯有朝露公主这事不同。一个和亲的公主,往后再也见不到面了,做得好了也不会念她的情。” “你等着便是,”江照月说道,“这事不用你去找她,她会主动来找你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见静太妃了。” 第173章 我带你出去 云锦书抿嘴笑了起来。 她伸手接过信,说道:“你既然相信我,那我便试试!到时候若是我有什么地方想的不周全,怕是还要来麻烦你。”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德妃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说道,“你我都是为皇上分忧而已。” 云锦书从云泰殿出来,拿着信便去找了静太妃。 宫中的三位太妃都住在康宁宫里,云锦书随着引路的嬷嬷进去,很快便见到了静太妃和裕太妃。 她按照规矩给两位太妃请了安,又问起了禧太妃来。 “她呀,自打十二公主也没了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也不爱见人。”裕太妃说道。 裕太妃一辈子未曾生育,算起来如今应当也四十出头了,人却长得年轻,哪怕是穿着老成的颜色,也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 而一旁的静太妃,明明与她是同样的年纪,却已经两鬓斑白,眼角满是皱纹了。 此刻她有些坐立不安,不住地搅着手中的帕子。 裕太妃见状,轻笑了起来。 “你快些把信拿出来给她看,”她笑吟吟地对云锦书说道,“她那些个帕子,可都是我给她绣的,等会儿扯破了,我又要给她做新的。” 静太妃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对云锦书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的信里,娇娇便说已经怀了身子,我算着日子,应当已经生了?” 娇娇是朝露公主的小名,静太妃叫着的时候,声音里的惦念已经几乎要溢出来了。 云锦书将信递了过去,笑着说道:“朝露公主已经产下了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静太妃将信接了过去,没有急着看,而是捧在了胸口,另一只手拭了拭眼角。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她喃喃道。 “行了,你不是日夜盼着吗?快些去看!别耽搁公主的时间。”裕太妃笑着说道。 看着静太妃珍而重之地将展开了信笺,裕太妃不由摇了摇头。 “都说生了孩子好,可你瞧瞧她们两个,”她感叹道,“那个生了一儿一女,却都没能活下来,现在自己身子也毁了,没了指望,只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这个的女儿倒是活着,可这辈子只怕都见不到面了,就连那些信,里头也就只能在最后写一句母妃安康。” 裕太妃转过头去看着静太妃,目光中带着几分悲悯:“上个月,有天夜里她忽然就惊醒了,怎么都睡不着,只说自己心里慌得很,于是找我说话,说着说着忽然就哭了起来。” “她说娇娇一定是发动了,她现在疼得厉害,她一定在叫我。可隔了那么远,她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捧着一颗要碎掉的心,白白牵挂着。” “从前那些信,她都背了下来,又写在了纸上,闲下来便拿出来看看,全当是见到女儿了。” 裕太妃喃喃道:“生了孩子有什么好?一辈子都要牵挂着。”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 “我随口说的,叫公主见笑了。”裕太妃回过神来,对云锦书笑了笑,说道。 云锦书也笑,同她一起坐到了另一头,不打扰静太妃看朝露公主的信。 “您这些年就一直住在这里么?”云锦书问道,“没想过要出去?” 康宁宫算不上破败,但从上到下,却处处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出去?”裕太妃一愣,很快便掩嘴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笑,摇摇头道:“哪里出得去呢?那些膝下有子嗣的太妃,等儿子长大有了封地,会将她们接出去享福,而我们这种……” “就算皇上开恩,外面也没有能容下我们的地方。”她轻声说道。 云锦书向来不会安慰别人,此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裕太妃很快便平复了心绪,饶有兴趣地拉着她问道:“我听说你之前一直流落在外来着?外面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城西门外面有个馄饨摊,摊主是夫妻两个,如今可还在?” “我也是才来京城没多久,”云锦书歉然说道,“不大清楚这个。” “这样吗?那你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裕太妃说道,“那家馄饨皮薄馅大,好吃得很!冬天的晚上要一碗,吃一口下去,浑身都暖和过来了。” “鸡肉的最好吃,里头加了剁碎的蘑菇,要多香就有多香!咬的时候千万小心些,汤汁滚烫,溅出来会烫了舌头……” 她忽然停了下来,眼睛里像是灭了一盏灯。 “算了,”她自嘲地笑笑,“二十几年过去了,那夫妻两个应当早就不在了?你就当我没说。” “你想出去吗?”云锦书脱口而出,“我带你出去。” “真的?”裕太妃猛然抬起头,可很快又低了下去,“这不合规矩,皇上不会答应的。” “皇上会答应。”云锦书肯定地说道,“如果你想的话,我明日……明日不行,明日是西洋使臣觐见的日子。后日,后日我带你出去转一转。” “真的?!”裕太妃尖叫起来,引得一旁聚精会神看着信的静太妃都看了过来。 “真的,”云锦书向她保证道,“我说话算数。” “我、我……”裕太妃一只手揪住了领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就在云锦书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心脏受不住而昏厥的时候,她终于缓了过来。 “你想要什么?”裕太妃热切地看着她,说道,“你要钱吗?我很有钱的!不对,你是公主,又怎么会缺钱?我听说你养了不少面首,要不我再送你几个?” 云锦书满头黑线:“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她安抚地拍了拍裕太妃的胳膊,说道:“其实我想打听一下林才人的事。” “林才人?”裕太妃怔了怔,“她一个被先帝厌弃的女人,你打听她做什么?” 第174章 先帝怀疑那孩子不是他的 “因为……”云锦书硬着头皮,把自己看上了顾雁回的故事又说了一遍,“顾夫人提起过她来,说她与顾相曾是青梅竹马。” 裕太妃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道:“你眼光倒是不错,虽然我没见过顾家那孩子长什么样,但顾夫人我是见过的,那时候二皇子得了些什么好东西,就巴巴地出宫给她送去,还常常见不着面——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常赌他这一回能不能见到人,我还跟着赢了不少银子呢!” “后来有一次中秋宫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她,”裕太妃感叹道,“当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姑娘。就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她就站在那儿,旁人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落到她身上。” “那会儿先帝也是头一回见她,席上就问她今年多大,可曾定了亲。”裕太妃厌恶地撇了撇嘴,“幸而当时她已经定亲了,否则说不定也会被收入后宫里来。那会儿太孙都已经七岁了,他还肖想人家小姑娘……” 裕太妃忽然想起眼前这位是先帝的女儿,不由讪讪地笑了起来。 “都说上了岁数的人喜欢回忆从前,你瞧瞧,我现在可不就是?”她说道,“你方才想问什么来着,林才人?” “对,”云锦书顺着她的话问道,“是因为生产时母女俱亡,所以先帝才会厌弃她么?” 裕太妃看着她的目光怪怪的:“你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 “?”云锦书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 “你不称先帝为父皇,心中想来是对他有所怨恨。”裕太妃肯定地说道,“不过当着我的面这样说也就罢了,在外头还是要注意些。若是让旁人听了去,难免要觉得你对先帝不敬。” 云锦书:“……我以后会多加留意的。” “其实在那之前,先帝便不大待见林才人了。”裕太妃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她有孕之后,先帝倒是挺高兴的,当时还张罗着要给她晋一晋位份,后来不知怎么,却又没了动静。” “可我听宫里的老人说,先帝似乎还挺喜欢林才人的,”云锦书说道,“她进宫那么多年,先帝每月都会去她那里留宿。” “她就是命苦。”裕太妃说道,“我进宫的晚,不知道她头几年怎么样,反正等我进宫的时候,先帝就不大喜欢她了。” “也不能说不喜欢,反正就是淡淡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会儿后宫的人很多,相互间也经常会起一些摩擦。林才人一个伺候了那么多年的,却还一直停在才人的位子上,有些资历浅的,便渐渐地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她的脾气也好,不争不抢的。可在后宫里头,这样的好脾气,也就意味着好欺负。原本应当送到她那里的份例,就被旁人抢走了,原本不该她做的一些事,也被推到了她的头上。这些先帝也不是不知道,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但先帝也不是全然不管她。有一回在御花园里头,一个新晋的美人——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刚进宫没两日,侍寝之后先帝便直接将她封了美人,又赏赐了许多东西——嫌林才人见了她,没有立时请安,当众打了她一个耳光,又罚她在御花园里跪着。” “当时不少嫔妃都在场,闹得动静颇大,也不知是谁通风报信,没一会儿先帝便到了。那美人还想着上去撒娇,却被先帝甩了一巴掌,直接降为采女,丢进了冷宫。” 裕太妃也有些想不通:“反正就是旁人可以欺负林才人,但不能欺负得太过。一些平常的小事,先帝知道了也不会管,可要是太过分,先帝又会为林才人出头。” “反正林才人的日子过得绝对不舒坦,你想一想,身边就总有些小人给你下绊子,你能开心得起来?”她摇了摇头,说道,“后来更是不知道怎么的,原以为她终于又有了身孕,能够苦尽甘来了,却不想先帝反倒是彻底厌弃了她。” “那会儿我见过林才人几次,她瘦得吓人,脸颊都凹了下去,只有肚子挺得高高的。”裕太妃叹道,“当时我身边的嬷嬷便悄悄对我说,她这一胎怕是不好,就算是勉强生下来,她的身子只怕也要毁了。没想到生产的时候,她却没能挺过来。” 云锦书越听,眉头皱得便越紧,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有人给她暗中下了药?” “这谁知道呢?”裕太妃双手一摊,“反正后来先帝也没有让人去查,只是草草地将她下了葬,一切就都掩了过去。”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静太妃已经将信送了过来。 “多谢公主。”她的眼睛湿漉漉的,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娇娇那孩子足足有八斤重,她生产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上面可说了是哪一日?”裕太妃问道,“可是你心慌的那天?” 静太妃点点头:“正是那日。” 她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娇娇从小就怕痛,那天一定是一直在喊娘,所以我才能感应到。” “都过去了,”裕太妃安慰她道,“总归是母子平安,这就比什么都好。” “说的是。”静太妃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很快又挂上了担忧,“这一回过去了,还要有下一回,娇娇总不能只生这一个。” 裕太妃岔开了话题:“那都是以后的事,还没有影呢,你这么早操心又有什么用?公主今儿过来,是想问问林才人的事,你比我进宫早,知不知道她和先帝是怎么回事?” “林才人?”静太妃怔了怔。 “林才人。”裕太妃点点头,“先帝之前对她虽说有些淡,但也还说得过去,怎么到了她有孕之后,反而不闻不问了呢?” 静太妃抿着嘴唇,看了云锦书一眼,迟疑着没有说话。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裕太妃催促道,“有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静太妃踟蹰了半晌,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先帝怀疑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第175章 倒还真有个人恨林才人 这样一个重磅炸弹丢了下来,不单单是云锦书,连裕太妃都被惊呆了。 “怎么会?!”裕太妃脱口而出,“若先帝当真这样怀疑,那又怎么能容忍林才人活着?” “你难道就没有发觉,先前进宫的那些老人,哪怕是当时的文贵妃,对林才人都客客气气的么?”静太妃苦笑道。 裕太妃呆了呆:“我以为……就只是她资历比较老的缘故……” 静太妃摇了摇头:“先帝对林才人,其实远比你们猜想的要更重视。” “那为何她就只是个才人?”裕太妃追问道。 “因为她心里有别人。”静太妃言简意赅地说。 所有的线索全都串了起来,云锦书脱口而出:“先帝以为林才人还想着顾相!” “正是。”静太妃说道,“当年林才人并不想进宫,奈何先帝一眼便看中了她,将她强行带进了宫里。那时候先帝正值壮年,只觉得自己是这天下之主,怎么会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将她带进宫之后,对她也是十分宠爱。” “奈何林才人对先帝却一直淡淡的,一直以来就是恭敬有余,恩爱不足。可大约男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对他们而言就是越好的。先帝得不到林才人的心,一面觉得伤了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一面却又越发惦记了起来。” “于是便成了后来那样。先帝任由林才人被人欺负,等她难堪不已的时候,他再从天而降,将林才人拯救出来,期望林才人因此而依赖他。” 裕太妃嗤了一声:“要不是因为先帝,林才人又怎么会陷入难堪的境地?若我是林才人,只怕都要恨死他了。” 静太妃虽然没有接话,但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她十分赞同裕太妃的话。 “那你方才说,先帝怀疑她的孩子……”云锦书忍不住问道。 静太妃点了点头,说道:“林才人进宫之前,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也就是后来的顾相。” “可是,”云锦书说道,“林才人久居深宫,是没有机会见到顾相的?” “是啊,”静太妃讥讽地笑道,“只不过先帝的怀疑也并非毫无缘由,那一年边境接连传来捷报,先帝大喜,在宫中宴请朝臣,不少人都喝醉了留宿在宫里,顾相便是其中一个。” “再一段时间之后,就传出了林才人有孕的消息。先帝最初知道的时候十分高兴,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有谁在他耳边吹了枕旁风,慢慢地就开始疑心起林才人来。” “再后来,有一回先帝喝醉了,跑去林才人那里发火。这时候若是换做旁人,掉几滴眼泪,说一说自己被冤枉了有多委屈,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林才人却偏偏没有那么做。” “许是她也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原本有了喜欢的人,却被强行带进了后宫,而先帝又没有好好待她,任由她被旁人欺辱。之前她失了一个孩子,先帝未曾帮她做主,如今她好不容易再次有孕,先帝竟还怀疑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总之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先帝怒气冲冲地从林才人那里走了,再之后,林才人就彻底失了宠。” “说不定后来林才人的死,其实是先帝让人动的手。”裕太妃忽然说道。 “谁知道呢?”静太妃耸了耸肩。 “这也说不通啊,”裕太妃满脸疑惑,“先帝对林才人百般怀疑,怎么不怀疑顾相?那会儿顾相的官职应当还不高,先帝怎么没将他贬官?” “这事说出去,先帝只怕也觉得丢人。”静太妃说道,“一切就只是他的怀疑而已,毫无证据,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先帝也知道自己的猜忌没有道理,只是他身为帝王,多年以来在林才人身上感受到的挫败,让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那孩子到底……”云锦书只觉得一阵别扭。 她和顾雁回,难道……会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不会。”静太妃肯定地说道,“且不说外臣都宿在离后宫很远的凌云台那边,单说林才人,她柔柔弱弱的一名女子,要怎么才能躲过宫中严密的护卫,精准地找到顾相的房间,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根本不可能。” 云锦书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仍不能解决她的疑惑:“那除了先帝,还有谁想要林才人的命么?” 先帝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可却仍有人在对林才人的孩子赶尽杀绝,这实在说不通。 “这……”静太妃被问住了。 裕太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话问的,后宫里头这些女人,哪个之间没有矛盾?你别看现在我们三个住在一块儿挺和睦的,可当年也一样斗得死去活来。当年她让人把我推倒在地上,现在我的腿上还留着疤呢!” 静太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会儿我是被人蒙蔽了,以为是你给娇娇的燕窝里下了药。” “我连个孩子都没有,和你们争什么。”裕太妃翻了个白眼。 静太妃讨好地拉了拉她的袖子:“那你后来不是也给了我一巴掌么?” “你害我在床上躺了两个月,那一巴掌算是轻的。”裕太妃没好气地说,“那会儿斗得死去活来,没想到没过两年,皇上登基之后,倒是与你住在了一块儿。” 静太妃也不生气,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说起来,倒还真有个人恨林才人。” “是谁?”云锦书追问道。 “就是慧太妃呀,”静太妃说道,“不过听闻她现在疯了,应当也不记得了?” 没想到又绕到了慧太妃身上,云锦书连忙问道:“她为什么恨林才人?” “说起来其实还是因为顾相,”静太妃说道,“顾相是她父亲的学生,当年她家中曾想招顾相做上门女婿来着,却被顾相婉拒了。” “等她进了宫,一直与林才人别苗头。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晓这两人的关系。” 第176章 以后上朝的日子多着呢 “她向来心狠手辣,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裕太妃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静太妃说,“那会儿娇娇才两岁,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我没有心思去管旁人的事。” “我觉得就是她做的,否则她身为六皇子的生母,怎么会忽然被打入冷宫?”裕太妃肯定地说道,“先帝对林才人起了疑心,慧太妃兴许是察觉到了,又兴许只是嫉妒林才人,反正将林才人母女两个都给害死了。” “先帝对林才人的感情一直有些复杂,又爱又恨的。人活着的时候,他厌恶得很,可等人死了,他又放不下,更不想承认她是因为自己的默许才被旁人所害,所以干脆将慧太妃打入冷宫,把林才人草草下了葬,一切就都过去了。”裕太妃说道。 “你不去写话本子当真是可惜了。”静太妃笑着说道。 云锦书也没指望能从她们口中得知真相,现在得到的信息让她将拼图又拼上了一块,她已经满足了。 “多谢两位太妃。”云锦书说道,“德妃现在忙得分不开身,皇兄便让我代她为朝露公主准备贺礼。偏偏我又没有什么经验,静太妃,你是她的母妃,应当知晓她喜欢些什么,我列好了礼单,要不你帮我看看?” “好,好!”静太妃连声应了下来。 云锦书微笑着:“除了贺礼,你若是有什么想带给朝露公主的,到时候也交给我,我让人一并带过去。” 静太妃的眼眶又红了,她哽咽着说道:“多谢公主。” 裕太妃看不惯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轻轻推了她一把。 “行了,你不是说娇娇从前最喜欢吃你做的肉干么?那东西保存得久,你快去做些,还来得及给她送去。”她说道,“我晚上也赶赶工,多绣几件肚兜,也一并捎过去,全当是我吃了你那么多肉干的报酬了。” 静太妃破涕为笑,又同云锦书说了两句话,便急匆匆地回去准备了。 裕太妃送云锦书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叫住了她。 “你……”她欲言又止。 云锦书笑了起来:“我记着呢,等后日我带你出宫。” 裕太妃却把头一扭:“太麻烦就算了,反正我也住得习惯了,别为了这个惹得皇上不快。” 云锦书对她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走出好远再回头看的时候,仍能看见裕太妃倚着门,向她这边张望着。 她微微一叹,外面的人都羡慕宫中的娘娘,却没有人看见她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恸,骨肉分离此生再不得见的想念,一生被困深宫的孤独与寂寞。 争来争去,最后又争来了什么呢?她的心中升起了一阵惆怅。 …… 十月十三。 从早上开始,天便阴沉得可怕,似乎随时会下起大雨。 最初设宴的地点在平遥台,此刻见天色不好,又临时挪到了长清宫。 德妃骂了一早上的人,从钦天监无能骂到下人们手脚不利索,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 “那西洋使臣一看命就不好,”她对云锦书抱怨道,“之前一个月,哪天不是艳阳高照,偏偏今日就赶上了个阴雨天!别放那边!按照之前定好的位子摆!本宫同你们说了多少次……” 云锦书看着她急吼吼地又去忙了,趁机去找了江照月。 她把昨天得来的消息说了,江照月一脸了然。 “说来说去,都是拈酸吃醋惹的祸。”她说道,“先帝吃顾承威的醋,慧太妃吃林才人的醋,实在是没意思。” “你说那些追去宋家的人,会是慧太妃派去的么?”云锦书问道,“可她不是都已经疯了?” “谁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江照月耸了耸肩。 正说着话,陈袖就已经进来了,两人停下了话头。 陈袖请过安,微笑着问道:“臣见方才皇上与公主相谈甚欢,臣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江照月摆摆手:“皇妹刚才问朕那西洋人长得什么模样,朕哪里知道?正好爱卿来了,快同朕与皇妹说一说,西洋人当真都是黄头发绿眼睛的?” “倒也不全然是,”陈袖说道,“今日来觐见的使臣名叫马斯科舒尔茨,眼睛确实是绿色的,头发却是黑色。但他身边带着的女仆从中,有一位是黄头发,眼睛竟是蓝色。” 云锦书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个外文名,只觉得割裂得很。 “哦?还有蓝色的眼睛?”江照月做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来,“那女子生得如何,好看么?” 陈袖顿了顿:“那女子身材高壮,相貌尚可。” “那朕可要见见她才行。”江照月说道。 陈袖的眉头微皱,不过很快便松开了:“今日朝臣们俱在,让她进宫不合规矩。等以后得了机会,皇上再另行召见她便是。皇上,时辰快到了,您先与公主移步正殿!” 正殿里,嫔妃与朝臣各坐在一侧,听得皇上驾到,纷纷起身行礼问安。 江照月走到最上首,示意云锦书坐到她身边。 “这头冠重得很,”她悄声抱怨道,“每天上朝的时候,我都不敢随意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我的脖子给压断了。” “你要早些习惯才行,”云锦书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顾雁回坐在朝臣中,与她遥遥相望,“以后上朝的日子……怕是多着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微微笑了笑。 陈袖已经上了西征的奏疏,只等着批复。 朝堂上吵成一团,然而江照月就只是听着,并不表态。 这些年因原主的挥霍,国库已然十分空虚,户部尚书的头发都白了大半,进宫面见江照月,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同意陈大人请战的奏疏。 “若是当真打起仗来,会死许多人呐!”他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皇上,马上就要入冬了,现在哪怕勉强能凑够军粮,过冬的棉衣也很难备齐,到时候死的都是咱们陈国的将士啊!” 江照月沉默半晌,长叹了一声:“爱卿所说的,朕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发不发兵……爱卿难道以为,当真是朕说了算的么?” 户部尚书与她四目相对,最后只留下了一声长叹。 还有一句话江照月没有说出来,若是不先稳住陈袖,她……又哪有除掉他的机会呢? 第177章 你说她会不会已经猜到了刘贺的身份 “皇上,西洋使臣已经候在外头了。”崔元上前来,轻声说道。 江照月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让他进来。” 崔元走到殿前,扬声道:“选西洋使臣觐见——” 一时间殿内众人都屏气凝神,将目光投向了殿门处,都想着看看这个西洋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不一时,一名华服男子便已跟在内侍身后,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殿中响起一阵些微的骚动,齐婕妤小声对身旁的玉美人说道:“不说是黄头发么?怎么和咱们一样都是黑发?” 玉美人同她耳语道:“可不是么?除了长得白一点,眼睛大一点,鼻子高一点……倒是也没什么旁的不一样的。” 江照月给了刘贺一个眼神,刘贺自得地笑了笑,施施然站起身来。 那男子在殿中站定,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话。 刘贺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听不懂!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所谓西洋人,并非全都是说英语的! 然而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只得说道:“这位……舒尔茨先生在向皇上问安。” 云锦书诧异地看向了江照月,用眼神问她:刘贺会说德语? 她曾去德国进修过一段时间,勉强能听懂一点,刚才马斯科所说的似乎是德语的一种,确实是希望陈国皇帝身体健康之类的话。 江照月撇撇嘴:你看他装。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舒尔茨先生不必多礼。朕听闻你此番前来,是奉了你们皇帝的命令,想要与陈国联手开辟一条海上航线?如今海上海盗猖獗,若是另寻一条航线,两国都需投入许多财力兵力,不知你国有何我陈国所需的货物?” 说完,她对刘贺抬了抬手,示意他翻译给舒尔茨听。 刘贺硬着头皮乱说了一通,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舒尔茨。 舒尔茨呆呆地看着她,又说了几句。 刘贺转向江照月,说道:“皇上,舒尔茨先生说,他们的国家有香料、羊皮制品、各色矿石等等。” 他绞尽脑汁想出了几样应当是西方传来的东西。 江照月也不戳破他,继续说道:“可这些东西,并不是只有西洋那边才有。陈国与西域互市交易多年,并不缺乏这些东西,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去海上再重新开辟一条商路?” 刘贺继续胡言乱语,而舒尔茨看着他的目光,已经越发惊疑了起来。 他的话音一落,舒尔茨立刻开口说话,边说双手边在空中挥舞着,情绪十分激动。 “他说刘贺是不是个疯子。”云锦书悄悄对江照月说道。 江照月微微一笑,也不拆穿,而是看向刘贺。 “舒尔茨先生说……说他们有钱!”刘贺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说只要是陈国运送过去的东西,他们都会用金银买下,不管多少都会买!” 事已至此,他只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些,这样才不会有人质疑他。 “是么?”江照月“哈哈”笑了两声,“好了舒尔茨先生,朕知道你国有钱了,但关于航线一事,还需慢慢商议,你且在陈国暂且住下,一切从长计议。” 刘贺叽里咕噜胡说了几句,舒尔茨无语地看着她,已经不想说话了。 “妹妹问问他,他们西洋人都是这般不懂礼节的么?”德妃不悦地说道,“他来觐见皇上,难道竟没有贡物么?” 刘贺又对着舒尔茨说了几句,舒尔茨似乎更生气了,对着江照月说了几句话。 “他问你是不是故意羞辱他,”云锦书小声说道,“还说刘贺精神不正常。” 江照月忍着笑,对刘贺扬了扬眉毛。 “他们不懂那些。”刘贺说道。 “唔,”江照月眼看着舒尔茨的脸越涨越红,怕再让刘贺说下去,他就会忍不住爆发了,于是赶紧说道,“无妨无妨,这些都是小事。舒尔茨先生先坐,品尝一番我陈国美食。” 刘贺胡乱说了几句话,手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舒尔茨虽然听不懂,却能明白了他的意思,对着刘贺“哼”了一声,径自坐到了一旁特地为他留出的位子上。 刘贺对江照月微微福了福身,暗暗擦了一把汗。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没想到爱妃的西洋话说得这么好,”江照月夸赞道,“若是没有你,此番舒尔茨先生入宫,朕恐怕连他的来意都不清楚。” 刘贺娇羞地笑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之幸。” 他重新坐回座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番皇上应当已经看到了他的能力,如果以后陈国与西洋通商,便会有更多商人涌入陈国,他就不信没有一个是说英语的。 到时候他可以自请去当翻译,总好过一直被困在这深宫里。 “姐姐当真厉害,”温昭容凑过来说道,“这西洋人说话,在我听来像是全然是胡言乱语,你不但能听懂,竟还能同他说那么多。” 刘贺干笑了两声:“只是从小跟着祖父学过几句而已,算不得什么。” 等舒尔茨落了座之后,江照月端起酒杯,说了几句诸如“结两国之好”的场面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手,舞姬便鱼贯而入。 奏乐声起,江照月在云锦书耳边低声说道:“你看袁宁。” 云锦书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袁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贺,面容紧绷着,看不出情绪。 “她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安静?”云锦书小声说道,“反倒让我心里有些不踏实了。” “说的就是呢,”江照月也纳闷,“她最近太低调了些……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个,你看她现在看刘贺的眼神,会不会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第178章 一切就到这里了 云锦书的心不由一跳。 方才刘贺那一通胡乱说的话,夹杂着英语、日语、甚至偶尔还有几句韩语。 这个时代的人当然听不懂,但对袁宁来说,她很可能听出了其中的猫腻。 “静观其变。”她轻声说道,“现在与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不一样,陈袖已经渐渐放下对你的怀疑了,就算他们两个提出来,他也未必会相信。” “也只能这样了。”江照月说道。 宫宴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结束了。 没有人听得懂舒尔茨的话,有人要同他搭话的时候,便会让刘贺在其中翻译。 刘贺胡乱应付一通,敷衍过去之后,就对着舒尔茨举起酒杯。 舒尔茨听不懂,却明白这个举动的意思。不知多少杯酒下肚,他早就头重脚轻目光迷离了。 最后是温昭容让人将鸟儿带了上来,那鸟儿在笼子里跳了两下,脆生生地叫了两声“畜生”。 温昭容的脸都绿了,而殿内众人哄堂大笑,舒尔茨也跟着笑,气氛越发欢快了起来。 江照月适时离了席,众人纷纷起身恭送。 天依旧阴沉得厉害,那一场雨却始终没有落下。 刘贺在众人的恭维中有些飘飘然,他跟着多喝了两杯酒,此刻难免有些头重脚轻。 “本宫要先去更衣。”他说了一句,便也离了席。 青岚不在,他身边换了个长相稚嫩的小宫女,小心地搀扶着他向外走去。 一阵风吹来,刘贺打了个寒颤。 他的酒也醒了几分,看向小宫女的眼神不善。 “没眼色的东西,”他骂道,“看不到本宫已经冷了么?还不快去拿件衣裳来!” 小宫女不敢出声,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去了。 他倚靠在栏杆上,耳边还能听到殿内的喧嚣。 凭什么,就因为他变成了女人,就只能被困在后宫里?那坐在皇位上的皇帝,明明就是个废物而已,换成他,做得会比皇上好得多,最起码不会让一个摄政王压在自己头上为所欲为。 “淑妃娘娘?”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刘贺回过头去,看到宁婕妤正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耐烦地皱起眉来:“你来做什么?” “妾只是远远地看到娘娘出来了,想着娘娘方才饮了酒,怕您出什么意外,所以想着跟过来瞧瞧。”袁宁的唇边含着笑,说道。 刘贺“哼”了一声:“别装了,你心里恨不得让我死,我要是真的出了意外,最高兴的就是你!” “娘娘这么说,实在是冤枉妾了。”袁宁的脸上仍带着那种奇怪的笑意,“妾从前不懂事,确实有几回对娘娘不大恭敬,可娘娘不是也教训过妾了?” 刘贺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似乎不大服气?” “怎么会呢?”袁宁淡淡说道,“您可是淑妃,妾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而已,您肯教训妾,是妾的荣幸。” “你清楚便好。”刘贺冷冷说道。 酒精让他的头脑转得有些慢,眼前的宁婕妤与从前似乎不大一样了,但这种谦卑的态度让他很满意。 她就应当对他恭恭敬敬的,不是吗? “真傲慢啊……” 然而宁婕妤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说什么?”刘贺有些奇怪。 “我说,你还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袁宁微笑了起来,说道。 不管刘贺目光中的迷惑,她自顾自地说道:“你从小就这么傲慢,整天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可说实在的,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你凭什么就高人一等?” 刘贺冷眼看着她:“谁和你是一样的人?” 她算什么东西,怎么敢和他比?他可是实实在在的现代人,她一个愚昧的古人,凭什么和他比? 更何况,虽然他现在被困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体里,但他的灵魂却是个男人,单凭这一点,她就永远比不上他! “你看,你一直就是这样。”袁宁没有生气,而是继续带着奇怪的笑意,说道,“你以为你很特殊么?其实你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当年来孤儿院领养孩子的那对夫妻,最初看上的明明是你,你却说什么都不肯去,还假惺惺地对我说,如果我想去就跟着他们走!” “我当然想去,谁不想有个家呢?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对夫妻有个智力低下的儿子,他们领养孩子,只不过是为了以后儿子能有个照应而已。” “这些你其实是知道的?否则那么好的条件,你为什么不肯去呢?”袁宁轻声说道,“是你把我推进了火坑。” “你——说什么?”刘贺死皱着眉,大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对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同你说过这些。”袁宁笑着说道,“后来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了有钱人,施舍般地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施舍般地将自己不喜欢的衣服首饰给我——你难道就不会觉得愧疚么?毕竟当初如果你乖乖地跟着那对夫妻走了,拥有这一切的就是我了啊!” “后来我抢了你的男朋友,”袁宁“咯咯”笑了起来,明艳照人,“你知道吗,我根本不喜欢他,但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坐在你身边,却在桌子下面偷偷摸我的腿。” “你看,你再漂亮,你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呢?我稍稍勾勾手指,刘贺就像狗一样滚过来了!”她恶毒地说道,“江照月,我承认你运气好,同样是穿越,你却成了淑妃——但是有什么用呢?一切就到这里了!” “等等——江照月?你——”刘贺迟缓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件事,“你是——袁宁?!我——” “对啊,我是袁宁!”袁宁轻快地说道,“没想到?” 她近乎调皮地笑道:“太晚了,江照月,你现在知道,实在是太晚了。” “我是……”刘贺眼睁睁地看着她拿出了一个小瓶,拔出了上面的塞子,轻轻一扬手,用一种堪称优美的姿态,将里面的东西泼到了他的脸上。 “……刘贺。” 最后两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一阵钻心的灼痛传来,刘贺捂着脸,在哀嚎声中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第179章 对不住,我没能保护好你 “……幸而浓度不高,性命无碍,但是脸却……”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了刘贺的耳中,他茫然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脸颊上传来刺痛,他呻吟了一声。 “淑妃,你醒了?”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皇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皇上……”他虚弱地出声。 意识渐渐恢复了,他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那一幕,身子紧绷了起来。 “是宁婕妤,皇上,是宁婕妤!”他尖声叫道,“她向臣妾的脸上泼了东西,她想杀了臣妾!” 袁宁,袁宁! 此刻刘贺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他的好日子刚要来临,就这么被她彻底毁了! 江照月与云锦书对视了一眼,放缓了声音,安慰他道:“朕知道。当时你……受了伤之,身边的宫女听见了叫声赶过去的时候,宁婕妤就在一旁,并没有趁机离开。” “那她现在人呢?”刘贺叫道,“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她现在被关在天牢里,”江照月说道,“你先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刘贺抬起手,想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了缠满着的布条。 “我的脸,”他想哭,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来,“皇上,我的脸怎么了?” “只是受了伤而已,”江照月宽慰道,“太医说,以后若是好好养着,说不定伤疤也会淡得看不出来。” 刘贺的心如坠冰窟。他的脸毁了,不是之前起疹子留下了印子,而是彻彻底底被毁掉了。 “最严重的其实是你的眼睛,”江照月叹道,“很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刘贺呆呆地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淑妃,你好好歇着,若是有什么事,就让身边的人去叫太医。”江照月说完,给了云锦书一个眼神,两人便离开了。 看着华阳殿的大门在背后关上,江照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她说道。 云锦书也有些感慨:“刘贺又何尝不是呢?他知道了宁婕妤就是袁宁,方才不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她想杀了他?” 午间两人刚回到寝殿时,还没坐稳,崔元就匆匆跑进来说出事了。 二人连忙赶了过去,看到的就是刘贺倒在地上,而袁宁被侍卫反剪着双手,压着跪在地上。 来不及细问,江照月立刻传了太医给刘贺医治,同时让人将袁宁带下去审问。 没多久,负责审讯的侍卫就过来了,只是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皇上,”他说道,“宁婕妤大约是……得了失心疯。” “为何这样说?”江照月皱眉问道。 “宁婕妤口口声声说,她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说她叫袁宁,而淑妃娘娘叫江照月,两人都是穿越过来的。”侍卫显然不理解这一番话,说起来颇有些别扭,“她还说……说……” “说什么?”江照月追问。 侍卫迅速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她说您若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就尽快兑现承诺的事。” 江照月一愣,很快便气笑了。 “她这是在威胁朕?!” 侍卫不敢说话,只跪着低下头去。 “先关着,”江照月冷冷说道,“今日她敢对淑妃动手,明日就敢对朕动手了!这样的人,留在朕身边太危险了。” 这边交代完,那边太医也给刘贺上了药。 好消息是,袁宁泼的硫酸大约是她自己提纯的,浓度不算太高,刘贺的脸虽然被毁了容,却不会危及生命。 坏消息是,二人的距离很近,她直接泼进了他的眼睛里,他那双眼睛怕是要保不住了。 “最开始我是想让他们内斗的,后来就忘到了脑后,”江照月说道,“没想到他们竟闹到了这个地步。” 云锦书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假如刘贺没有一开始便嫉妒袁宁,假如袁宁没有恃宠而骄,假如二人心平气和地接触下去,说不定二人早早便会相认了,如今的形势大概也会不一样。 江照月“嗯”了一声,正巧那会儿刘贺也醒过来了,二人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了,”江照月说道,“之前你说到哪里来着,要带裕太妃出宫?倒也没什么不行的。”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小锦,我有个不大成熟的想法,等我将一切设想周全了,我再同你说。” 云锦书点点头:“行啊,眼下更重要的是那个舒尔茨,你要不要单独召见他?” “你确定他说的是那个?”江照月紧张兮兮地问道。 “应该是……”被她一问,云锦书也有些不大确定了,“我隐约听着是那个词,要不到时候再找个会西洋话的人在一边翻译?” “不成,”江照月立时否定道,“这事得保密才行。这样,今天我看他似乎醉得不轻,明天……后天,后天我召见他,你在一旁翻译,不求多准确,只要能明白大概的意思就行。” 她严肃地看向云锦书:“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传到陈袖那里。” …… 眼前除了黑还是黑。 刘贺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中间有人扶他起身,喂了他一些粥,他食不知味地咽了,嘴巴的每一次开合,都扯得脸上疼痛无比。 而每一次的刺痛,都让他对袁宁更恨上一分。 即便再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他已经完了。 他虽然还是淑妃,但是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看一张已经毁容的脸。他永远也做不了皇后了。 皇上或许会来看望他几次,但是次数会越来越少,间隔会越来越久,最后将他彻底忘到脑后。 后宫里其他的人,向来都是看皇上脸色的,等皇上忘掉他的那一天,别人也会将他踩在脚下。 刘家,他最后的靠山刘家,也不会为他一个已经注定的失败者再做些什么。 他们会再送一个女孩进宫争宠,对他则不闻不问,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惶恐如潮水般将他吞没,他被困在这具没用的身体里,一切雄心壮志都化作了泡影,没有人会重视他,没有人会记得他——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他的手,男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痛苦与怜惜:“对不住,我没能保护好你。” 第180章 我带你走 听着男人的声音,刘贺鼻子一酸,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我看不见了,我以后都看不见了!”他说道。 男人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太医是这样说的么?” 刘贺将脸转向了他声音发出的方向,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你不是个武林高手么?我听说——听说江湖里有那种神医,你去找他们,让他们来帮我医治——我不想以后都变成一个瞎子!” 男人沉默着没有说话,而刘贺的心在他的沉默中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 他忽然松开了手,自嘲般笑了一声。 “是我为难你了,”他说道,“我只是太害怕了,方才那些也都是胡言乱语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前次我不是同你说,你可以走了么?”他故作轻松地说道,“你走,以后不要再来了。” 半晌,他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然而他仿佛以为男人已经走了,将身子慢慢蜷缩了起来。 “从前我是淑妃,你在这后宫里,哪怕犯了事,我也能保下你。可以后……以后我大约什么都不是了,万一你遇到什么难处,我连帮你说一句话都做不到。”他喃喃道,“不单单你想要保护我,我也想要保护你啊……” 身后的呼吸骤然重了几分,刘贺在心中默数着,数到五的时候,男人终于开了口。 “我带你走。”他的声音冷硬,“回春谷的廖神医医术高绝,但从不出谷为人诊治,我带你去求他。” “你、你还没走?”刘贺翻身坐起,惊慌地说道,“不,不行,我是刘家的女儿,既然进了宫,以后就要一直留在宫里,否则皇上会怪罪刘家的!” 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包裹着纱布的脸,男人怜惜地说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处处为旁人着想。” 刘贺忍着不适,微微低下头去:“我没有什么能耐,也只有这样能报答刘家对我的养育之恩了。况且,宫中守卫森严,你带我走的话,实在太危险了。” “原本你便因为我而失去了自由,如今我又怎么能让你陷入危险之中呢?”他言辞恳切地说。 “你放心,我有办法。”男人却说道,“但还要等两日才行,你且安心养伤,等过两日我来接你。” 刘贺心中大石落地,嘴上却十分失落:“我……已经是个没用的人了,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些。” “说什么胡话。”男人轻轻叱责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你等着我。” 刘贺迟疑着点了点头,一阵风起,男人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一点希望来。 都说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很多,那个廖神医,兴许能治好自己的眼睛? 那男人虽蠢,但能在宫中潜伏这么多年不被发现,武功一定十分高强,跟着他出了宫,虽然没了淑妃的身份,但换个角度想,却也不必再被困在这里了。有他供自己差遣,说不定比在宫中还更自在些。 只可惜袁宁那贱人被关进了天牢里,否则他一定要让男人把她杀了!不,不能那么轻易便让她死了,他要狠狠地折磨她,要把她的脸划烂,把她的眼睛剜出来! 刘贺躺在床上,一时想到离宫之后治好了眼睛,自此天高地阔,他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做出一番成就,一时又想着男人若是没有离开那天牢,这会儿就能弄死袁宁了,实在是可惜。 不知想了多久,他终于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云锦书撑了伞,往康宁宫去了。 昨天那场雨,一直到今日早上才落下来。大雨倾盆而下,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才渐渐转小了些。 康宁宫的大门紧闭,云锦书提着裙摆走上前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婆子过来开了门。 待认出她来,那婆子吓了一跳,连忙将她迎了进来。 “公主怎么这个天过来了,”那婆子的脸上笑开了花,“外头雨大,您若是有什么吩咐,让下人过来说一声便是了。” “我来找裕太妃。”云锦书说道。 婆子殷勤地在前面引路,远远地,云锦书就瞧见裕太妃站在廊下向外张望着。 裕太妃没看见她们这边,只是伸出手去接雨水,没一会儿便接了小小的一捧。 “你都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了,当心别着了凉!”静太妃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顺手给她披了件衣裳。 裕太妃没说话,静太妃叹了一口气:“好了,你也别等了,今儿这天,公主怎么可能出宫?赶明儿天放晴了,公主会过来的。左右你都等了那么多年了,怎么现在连一天都等不得。” “你说得轻巧,”裕太妃“哼”了一声,“换做你,若是有人对你说,明日就能带你去见娇娇一面,你难道还能坐得住?” 静太妃失笑:“那莫说是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去的。” 她同裕太妃并排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雨,惆怅地叹了一声:“只可惜,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娇娇了。” 两人都沉默下去,静太妃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出息!”裕太妃白了她一眼。 然而这转头的一眼,她却刚好看到云锦书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子向自己走来。 裕太妃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都什么时辰了,裕太妃还没收拾好么?”云锦书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你竟真的来了?!”裕太妃惊呼出声。 “我不是说了吗,今日我带你出宫去转转。”云锦书说道。 “可是外头还下着雨……” “裕太妃不想去?”云锦书说道,“那要不我们就换个日子……” “去!我去!”裕太妃打断了她的话,“我这就去换衣裳!” 生怕她反悔一样,裕太妃提着裙子就往殿内跑,在门槛那里还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 “你小心些!”静太妃追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但裕太妃没有听见,一溜烟地跑进了屋。 静太妃无奈地笑了笑,摇头对云锦书说道:“让公主见笑了,她就是多年的心愿忽然实现,心中太过激动了些。” 云锦书收了伞,在她身边站定。 “你的愿望也会实现的。”她对静太妃说道。 第181章 只可惜没缘分 静太妃的眼睛里仿佛忽然升起了一束火苗,但很快就熄灭了。 “公主莫要取笑我了,”她摇了摇头,“我现在……也已经满足了。” 她用手指了指东侧殿:“最起码现在我的娇娇还活着。” 而禧太妃的儿女都已经化作了枯骨,她才是真的连盼头都没有了。 云锦书微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而静太妃也想起了什么似的,扬声叫来了宫女。 “去取些肉干来给公主尝尝。”她吩咐道。 说完,又对云锦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肉干是我自己做的,娇娇从前最喜欢了,公主也尝尝看。” 宫女很快便将肉干取了过来,云锦书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那肉干切成一片一片的,整齐地码放在了盘子里,五香浓郁,干而不焦,越嚼越香。 “很好吃!”她肯定道。 静太妃的眉眼都舒展开来:“看来这些年我还没有将手艺忘光,娇娇吃着这肉干的时候,应当也会想起我来?” “我换好衣裳了,快走!” 两人都回过头去,只见裕太妃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暗紫色衣裳,头上也只戴着几根银簪,看上去就像个平平常常的妇人。 她一脸期盼地看着云锦书,云锦书对她展颜一笑:“走!” 裕太妃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从宫女手中拿过伞,迫不及待地走入了雨中。 云锦书同静太妃道了别,同裕太妃一道走出了康宁宫。 马车就在不远处候着,两人钻进马车,裕太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竟是真的……我竟然真的可以出宫去看看了?”她喃喃道。 云锦书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她接过去用双手捧着,并没有急着喝。 “你想要什么?”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云锦书。 云锦书不由失笑:“我带你出宫,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么多年都被困在一个地方,委实有些太可怜了而已,并不是想要什么。” 裕太妃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行,你帮我完成了心愿,我一定得给你些什么才行。”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云锦书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要钱,但现在她想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想要的。 “那个,”她犹豫着说道,“要不这样,我在京城里开了家医馆,以后你家中的什么亲戚朋友病了,你让他们去我那儿看病……” 裕太妃一愣,先是“呸呸呸”了几声:“哎呀呀这也太晦气了!你让我同家里人说这个,他们怕是要恨我,哪有好好的就说人生病了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她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我回去就给他们传话!” “你人都已经出宫了,不回去看看么?”云锦书问道。 裕太妃的笑淡了下去,不过很快又扬了起来:“不去!” 她扭过头去,用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着:“难得能出来一日,何必在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若真见了他们,单是见礼就要花上一个时辰,问我为什么出宫又要花一个时辰,我懒得同他们敷衍。” “你不想念他们么?”云锦书问道,“你的父母双亲应当还在?”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裕太妃淡淡说道,“我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女儿了,而只是一个太妃的称谓而已。” 她怔怔地看了外面半晌,就在云锦书以为她不会再说的时候,她忽然又开了口。 “当年……他们是恨我的。”她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们觉得我不争气,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身子从来没有怀过身子。后来先帝驾崩,他们又恨我没有自请为先帝陪葬。我安安稳稳地活下来,对他们而言,不如轰轰烈烈地死了,好让他们面上有光。” 云锦书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 天依然下着雨,路上没见到什么人,只有细细的雨丝在空中织成了一张网。 “我知道有家糖水铺子不错,”她笨拙地开口道,“我带你去尝尝。” “好啊!”裕太妃又高兴起来,“还有什么好吃的,你一并带我去——我早间还没有用饭呢!” 云锦书抿嘴笑着,将桌上的点心向她那边推了推:“先吃些垫垫肚子,省得一会儿难受。” 裕太妃一昂头:“宫里头这些东西,我都吃得腻歪了,还是留着肚子出去吃才好——咦,那就是你说的那个西洋使臣?” 云锦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舒尔茨正对着一个太监比划了半天,却因为无法沟通而气急败坏地抓自己的头发。 “对,就是他,”云锦书说道,“昨天宴上他喝了许多酒,皇上便让他在宫中留宿,不知这会儿他是想要做什么?” “西洋人原来长得是这般模样,”裕太妃感叹道,“想当年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也曾一心想着要出海去看看,还缠着我的叔父学了许久如何开船,只可惜后来出航的时候,船上的人说女人上船不吉利,没有让我登船。” 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许是因为能出宫了,裕太妃的谈兴很高:“当初选秀的时候,我就巴望着自己能落选。进宫之前我就给自己选好了夫婿,只等着回去就托人上门说亲了。” “那人现在怎么样了?”云锦书好奇道。 “死了。”裕太妃干脆地说,“我进宫第二年,他就死了。” “啊……节哀。”云锦书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便戳到了她的痛处。 “没什么的,我都没见过他。”裕太妃说道。 云锦书:“啊?” “他是魏明伯的第四子,出了名的身子不好。当时我想的是,他这个情况人尽皆知,是讨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的。我落选之后也没法子高嫁,不如就和他凑合凑合,到时候等他没了,我不就自由了?” 裕太妃长叹了一声:“只可惜没缘分啊,我到底还是入了宫。” 第182章 只要有吃食卖,青楼和酒楼又有什么区别 细雨蒙蒙,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马车一路向前,裕太妃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连雨水打湿了袖子都不知道。 “这一片竟然已经变成这样子了啊……”她感叹道,“我记得从前这里是个当铺,旁边是个胭脂铺,再旁边……哎呀,那家布庄竟还在!要不……咱们下去看看?”她期盼地看着云锦书。 早间下了一场大雨,这会儿路面上还有积水,云锦书没有扫她的兴致,将伞递了过去。 裕太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却并没有立时撑起伞来。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天。 一把伞挡在了她的头上,她回过神来,对云锦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太多年没有出宫了,”她叹息般说道,“都忘了原来天这么广阔。” 裕太妃往旁边走了一步,自己也打开了伞。 “下着雨呢,你身上别淋湿了。”她说道,“不必管我,我自个儿随便逛逛就好。” 说着,她抬脚就朝着一旁的烧饼摊走过去,扬声问道:“这烧饼怎么卖?” 今日天气不好,那摊主等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人,脸上立刻扬起了热情的笑来。 “八文钱一张,”眼前这位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夫人,摊主眼珠一转,又说道,“还有十二文一张的。” “十二文的和八文的有什么不一样?”裕太妃问道。 “自然是不一样,那十二文的烧饼上面多加了芝麻,里头还抹了糖呢!”摊主说道。 “哦,”裕太妃点了点头,“那你给我一张八文的,一张十二文的!” 摊主脸上的表情一僵,干笑着说道:“八文钱的吃着口味差一些,今儿人少,我给您两张十二文的,您一共给我二十文就成!” 裕太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不占你的便宜,你就按我说的给我拿。” 那摊主的表情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便拿出了两张油纸:“好嘞,我这就给您包好了,保管等您回到家还是热乎的!” 裕太妃却制止了他:“谁说我要拿回家吃的?我这会儿正饿着,刚好能尝尝这两张烧饼有什么不一样,若是那十二文的当真比八文钱的好吃不少,那我再多买些回去。” 摊主的手僵在空中。 裕太妃的面色忽然一变:“你这奸商,打量着我不常出门,所以想骗我是?我再问你一遍,你这烧饼怎么卖?” 摊主吞吞吐吐:“就是、就是八文钱一张……” “那十二文的和八文的有什么区别?” “都是八文钱,没有十二文的。”摊主苦着脸说道,“夫人您莫要见怪,今儿的天气实在不好,我这站了一早上,一张还没卖出去呢!四文钱对您来说又算不得什么,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 “你都是这般看人做生意的?”裕太妃柳眉倒竖,“就算我有钱,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我、我……”摊主在她的质问之下说不出话来。 “罢了,”裕太妃却又摆了摆手,“你就给我包两张!” “哎哎!”那摊主不敢多说,快手快脚地用油纸包了两张烧饼递了过来,“夫人拿好!” 裕太妃接过来,“哼”了一声:“你骗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摊主一愣,很快苦笑着说道:“夫人您给十五文!” “一文钱你打发叫花子呢?”裕太妃抬着下巴,“今儿这个天,我不买的话,你这烧饼是一张都卖不出去的,方才你又骗了我,这样,两张烧饼我给你十文钱,你卖是不卖?” 摊主惊住了:“夫人您不能这样啊!十文钱两张烧饼,到哪儿都买不到啊!” “我就问你卖不卖!”裕太妃叉腰问道。 “这……” 云锦书在后面看着裕太妃与那摊主来来回回,为了几文钱足足争了一刻钟,最后以十二文钱买下了两张烧饼。 摊主一脸无语,裕太妃却像是得了胜的将军一般,拿着那烧饼咬了一口。 “竟当真加了糖!”她的眼睛一亮。 “那是自然,”摊主没好气地说道,“我这烧饼卖了三十年,旁的不敢说,味道上却是极好的。” “我知道,”裕太妃笑得眉眼弯弯,“我小时候常在你这里买。” 她拿出钱袋,倒出一块碎银子,随手抛给了摊主。 摊主手忙脚乱地接了,一看人却愣住了:“这银子也太多了些,夫人且先等等,我去借个戥子来!” “不必,”裕太妃摆摆手,“多的就算赏你的!” 说罢,她将一个烧饼塞给了云锦书:“走,你不是说有家糖水很好喝么?咱们去买两碗!” 将摊主的千恩万谢都丢到了身后,裕太妃的脚步十分轻快。 云锦书问道:“你不差那几文钱,怎么还要同他一直讨价还价?” “你不懂,这是乐趣!”裕太妃说道。 一路上裕太妃见了什么都要过去买上些,云锦书跟在她身后,看她拿着一张二十文的帕子挑三拣四,气得小贩的脸涨得通红,一颗心提得高高的,生怕小贩被她气急了,会上来动手打她。 等小贩咬牙切齿地同意了,裕太妃却又哈哈大笑,同样给那小贩一块碎银。 看着小贩惊喜的表情,她心满意足地继续去下一家逛。 两人一路去喝了糖水,到了午间,裕太妃问云锦书现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是哪一家。 云锦书哪里知道这个,她甚至还没有裕太妃对京城熟悉。 “要不咱们找个人问问?”她提议道,“我也才来京城没几个月,大多数时间又在宫里待着,说起来甚至还没有在外头用过饭。” “不必,”裕太妃指着前面一栋高楼的楼顶,“你看那边,这么气派的地方,饭菜口味一定好得很,进去准没错!” 走了大约一刻钟,两人看着眼前的高楼,都陷入了沉默。 气派也足够气派,可门口站着的几名女子,穿的实在是太过清凉了些。 “只要有吃食卖,青楼和酒楼又有什么区别?”裕太妃提起裙子就往里走。 第183章 等会儿她过来了,我帮你问问 一刻钟之后,云锦书和裕太妃已经坐在了包厢里头。 老鸨纵然见惯了世面,可也有些不知所措。 并非没有女子逛青楼的,只不过多是些好奇的年轻姑娘,来的时候也是女扮男装,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实际上这里的姑娘一靠过去,她们的脸就立刻红了个透。 而眼前这两个女子,却让老鸨摸不清底细。 一个还是个年轻姑娘,瞧着应当是还没有成亲,另一个却是妇人模样,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偏偏她们还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引得所有人侧目。 “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菜,统统都上来。”裕太妃敲了敲桌子,说道。 老鸨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鄙夷。 “夫人有所不知,”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咱们这里可不是寻常的酒楼。您二位若是想用饭,从这里出去往南走,醉仙阁的酒菜就十分不错。” “还要走多远?”裕太妃认真地问道。 “大约……走上一刻钟就到了。”老鸨说道。 “太远了,不去。”裕太妃干脆地说道,“你这里客人来了,难道都要出去吃的?” 她们逛了一上午,虽然吃了两个烧饼,可这会儿还是饿得很,加上外面下着雨,实在是不愿再挪动了。 “来咱们这的客人,哪个是奔着吃喝来的?”老鸨好笑地看着她们,“您二位若是点了姑娘,肚子饿了,咱们自然要让您吃饱了,可您这上来就要点菜,实在是不合规矩啊!” “要点姑娘是,”裕太妃了然道,“那就叫两个姑娘过来。” “这……”老鸨再次愣住。 裕太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你们这里的姑娘还要挑客人的?” “那倒不是,就是……”老鸨迟疑着说道,“就是……您二位都是女子,点了姑娘能做什么?” 两个女人,难道还要姑娘陪酒不成? “你管我做什么?”裕太妃不客气地说道,“我让她们唱曲给我听!” 她甩出两张银票来:“你尽管叫人过来,再上一桌好酒好菜,要快!” 老鸨的眼睛一亮,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您二位稍等,姑娘马上就来!” 管她到底要做什么,开门做生意,为的不就是钱么?唱支曲就能赚到钱,不比陪那些男人更简单? 老鸨很快下了楼,叫了两个姑娘过来。 “方才那两个女人,要叫两个姑娘进去唱曲,”她说道,“咱们楼里就数你们两个唱得最好听,你们上去伺候!” 其中一个姑娘应了,可另一个却不大高兴。 “妈妈,”她说道,“三楼的那些客人还没点人呢,万一他们也想听曲……” 老鸨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戳着她的额头。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那些人是你能攀得上的?”她说道,“苏公子他们向来是叫牡丹作陪,你就别想了!” 那姑娘有些不服气:“牡丹这几日身上不是不方便么,我又不比她差什么,妈妈您让我试试又有何妨。” 老鸨冷笑:“我养你们这么大,你们倒好,一个个的竟全都起了别的心思!好好好,你既然想试试,那我便让你试,你现在就进去问问,若是他们点了头,你便留下,否则你就乖乖地去伺候那两个女人,如何?” 那姑娘立刻应了下来:“多谢妈妈!” 老鸨“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那姑娘也不多说,提着裙摆便上了三楼,走向了最里面的包厢。 她站在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领口扯得更大了些,露出雪白的胸脯,然后才敲了敲门,听得里面说了声“进”,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奴家芍药,见过两位公子。”她柔声说道。 “怎么是你?”坐在西侧的青年皱眉道,“牡丹呢?” “牡丹姐姐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所以妈妈让奴家来陪二位公子。”芍药笑着说道。 “得,”那青年一摊手,“今儿怕是见不着了,那方子……”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眯起眼睛看着芍药:“你也挺白的。” 芍药一愣,很快便掩着唇,娇羞道:“公子真坏!” 苏景云:?? 他瞥了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顾雁回,咳嗽了一声,说道:“你是天生这么白,还是抹了什么东西才这么白的?” 芍药娇声说道:“奴家自然是天生的,不单单是脸,奴家的身上也白得很呢!公子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看看……” “那没用,”苏景云打断了她的话,“你下去,让牡丹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芍药的笑僵在了脸上,她忍着心头的不快,争取道:“公子,牡丹姐姐年纪大了,您若是不嫌弃,今儿就让奴家伺候您一回!” “聒噪,让你叫人你就叫人,话怎么这么多?”苏景云沉下脸去。 芍药不敢再说,只得低着头退了出去。 一关上包厢的门,她狠狠地跺了跺脚。 那牡丹都多大年纪了,他们怎么偏就看上了她? 平日里她们伺候的要么是些上了年纪的,要么就长得歪瓜裂枣,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两个面容周正的青年,她难免就起了心思。 那苏公子与朋友来过几回,她看那些人将苏公子围在中间,就知道他一定家世不凡,而今天他带来的那名男子,更是生得俊逸非凡。 哪怕是不收银子,能伺候他们,她也是愿意的。 男女之间不过就那点事而已,有了肌肤之亲,便相互有了纠葛,再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缘分,谁能说清楚呢? 然而那两人却点了名要牡丹,芍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楼。 “我几年之前跟旁人来的时候,牡丹黑瘦黑瘦的,”包厢里,苏景云对顾雁回说道,“咱们刚回来的时候,有几个同僚请我来这里喝酒,又是牡丹过来伺候的,我一瞧,嘿,白得好像变了个人!” “你不是问她们抹了什么才变白的?等会儿她过来了,我帮你问问!”苏景云信心满满地说道。 第184章 逛青楼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鸨收了银子,很快便让人将菜端了上来。 裕太妃尝了一口,颇有些嫌弃。 “口味太重了些,”她评价道,“单这一个炒三丝就要八十两银子?也不知什么冤大头会来这里吃饭。” 云锦书举着筷子呆滞了片刻,想到银子是裕太妃出的,又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不过这曲儿唱得倒是不错,”裕太妃笑吟吟地问眼前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十分俊俏,嗓子也清亮得很。 闻言,她对裕太妃笑着说道:“回夫人的话,奴家叫清荷,上个月刚满十七。” “这样小的年纪,怎么落到这个地方来了?”裕太妃问道。 清荷的笑容黯淡了下去,她抿了抿唇,说道:“奴家不是京城人,小时候跟着爹娘一起住在海边,七岁那年,我爹出了海,就再也没有回来。娘带着我和弟弟,不得已只能来京城投奔舅父,可历尽千辛万苦到了京城,却根本寻不到舅父。” “娘找了一份给人浆洗衣裳的活计,勉强也能养活我和弟弟,可后来弟弟病了,病得很重,娘为了给弟弟治病,将自己卖到了这里。” “妈妈心善,给了娘一大笔银子,让娘先给弟弟治病。”清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弟弟福薄,最后还是去了。” “弟弟没了,我娘也一病不起,前后不过两个月,跟着弟弟一并去了。妈妈的银子打了水漂,只能用我抵债,我得一直留在这里,什么时候将银子还完了,什么时候就能走。” “真是可怜。”裕太妃感叹了一句。 清荷低下头,云锦书只能看到她清瘦的肩膀。 “那你呢?”裕太妃转过头问另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是后面才过来的,长得珠圆玉润,一双眼睛分外灵动。 “回夫人的话,奴家叫芍药,今年十九。”芍药笑着说道,“奴家的家里有五个姐妹,后来爹娘又生了一个弟弟,就将我们五个都卖了出去。奴家的运气不好,被卖到了这种地方,其他姐妹都被卖到了富贵人家当丫鬟了。” 裕太妃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们家已经穷到卖女儿的地步了么?” “那倒没有,”芍药满不在乎地说道,“只是我们这些姑娘,就算再仔细,养着也是要花不少银子的。不如卖掉赚上一笔,签的又不是死契,等到了十八,他们再将我们领回去,嫁人还能收一笔银子,就够给弟弟成亲了。” “这可真是……”一时间连裕太妃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都是这样的,”芍药说道,“不过我不打算回去了,我那几个姐妹也都寻好了出路。他们已经卖过我们一回了,难道还要再卖第二回?到时候等我们死了,他们是不是还要把我们拉去配阴婚?” 裕太妃沉默片刻,问道:“那你寻的出路是什么?” 芍药笑了起来:“夫人,在这种地方,最好的出路就只有那一条。”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我会抓住一个男人让他帮我赎身,家世好一些最好,哪怕是以后做妾也成,总归是好过被爹娘吃干抹净。” 裕太妃又沉默了一会儿,对二人笑道:“你们再唱一曲!” 待二人唱完了,她每人赏了一百两银子:“好了,这边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先下去!” 待二人出了门,她立刻就变了脸。 “你别看我方才给了她们钱,但以后你碰上这种事,头脑可要清醒些。”她说道,“她们的话向来都是半真半假的,常往凄惨了说,实际上就是要勾得人心软呢!” “你知道还赏?”云锦书问道。 裕太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偏偏我这个人就是心软。能好好地活着,哪有人会选择这种地方?不管这些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她们都是可怜人。现在外头的天都转凉了,这两个小姑娘还穿得那么少,又唱了这么长时间的曲儿,赏她们些也是应当的。” 她年纪大了,看到年轻的姑娘家,总是忍不住心软。 对那两个姑娘是,对公主也是,只是那两个姑娘最需要的是钱,她只能给她们钱,而对公主,她恨不得将自己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经验都说与她听,指不定那一句话就能让她少走些弯路,少受些苦楚。 “那个芍药,其实活得还算通透,”裕太妃说道,“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可实际上她怎么不想想,能来逛青楼的男人,有几个是有情有义的?他们所图的不过是新鲜而已。” 她语重心长地对云锦书说:“你记着,以后你招驸马,一定要查清楚他是否逛过青楼。但凡是那些逛过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千万不能要!” 云锦书听了就笑。她发现自己穿越之后见到的这些女人,似乎都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有像顾夫人那般全凭自己开心活着的;有像周妍那般洒脱的;有像德妃那般野心勃勃的;还有像裕太妃这般,虽身不由己,却事事看得十分通透的。 她打趣道:“我那边养着十几个面首呢,这样看来,我与逛青楼的男子又有什么不同?” “那不同可大了去了!”裕太妃不赞同地摇头,“你不过是像那些个男人一般纳了十几个小妾而已,男人能纳得,你有何纳不得?那些男人纳了小妾之后还要逛青楼,你当他们是只贪图美色么?” “不是贪图美色又是因为什么?” “逛青楼享受的是权力啊!”裕太妃说道,“咱们两个是女人,不是一样可以请那些姑娘作陪?重要的是咱们有钱,只要有了钱,就可以让她们做任何事,这对男人来说,可是比美色更让人沉迷的东西!”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向楼下走去,云锦书正细细思索着裕太妃方才的那句话,冷不丁险些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你长没长眼睛!”那男人喝得醉醺醺的,登时就有些恼了。 不过定睛一看,他立刻又变了脸。 “哎呦,你是新来的姑娘?”他色眯眯地伸出手,要摸云锦书的脸,“燕娘可真是的,有这样的绝色美人儿,竟还藏着掖着的!” 第185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求皇上赐婚? “放肆!” 云锦书还未开口,裕太妃就怒了。 她上前一步,一把打开了那男人的手,对他怒目而视。 那男人丝毫不惧,反倒笑得更开怀了。 “啧啧,你的年纪虽然大了些,可看着倒是别有韵味。”他上下打量着裕太妃。 “你……!”裕太妃被他赤裸的目光看得一阵羞恼,扬起手来就要打他的耳光。 那男人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手,放到鼻子旁闻了闻,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来。 “美人儿,你别着急,”他嘿嘿笑着,“爷这就去找燕娘,管她要多少银子,爷都要定你了!” 云锦书的面色一冷,手已经伸到了袖子里。 当初杀了那头狼之后,她时常会做噩梦,于是便将顾雁回给她的匕首压在枕头下睡觉,而白天的时候,也会一直带在身上。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只要他敢再往前一步,她一定会…… “啊!!” 男人一声痛呼,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裕太妃急急地往后退了两步,却仍将云锦书挡在身后。 云锦书睁大了眼睛:“顾雁回?!” 只见顾雁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抓住那男人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 “你没事?”顾雁回的手上情不自禁地加重了几分力气,疼得那男人酒醒了一半。 “我没事——你怎么在这里?”云锦书脱口而出,“你来逛青楼?!” “不是!”顾雁回矢口否认,“我是陪景云来的!” “你们两个结伴逛青楼?”云锦书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逛青楼,就是……”顾雁回结结巴巴地说道,“就是有些事要跑一趟……” “你们来青楼里办事?”云锦书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古怪。 顾雁回也知道自己的这几句话,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可要让他承认自己是为了找一个青楼女子,问能让脸变白的方子,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是景云要来的,”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兄弟,“你知道的,他本就生得一般,如今又晒得那么黑,怕周姑娘看不上,所以要来这边找个姑娘问问,脸上要擦什么才能变白。” 云锦书:…… “他是谁?”裕太妃抽出帕子使劲擦了擦手,将帕子丢到地上之后才问道。 “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顾家公子。”云锦书小声对她说道。 裕太妃看着他的目光立时就变得挑剔了起来:“长得倒是不错,只可惜这人品……啧啧啧……竟还逛青楼……” “当真不是我!”顾雁回急着解释道,“我真的是陪景云来要方子!他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叫我……” “我把方子给你要来了!牡丹说了,只要早晚各涂一回,过上几个月,你就能白回来……咦?公……小锦妹妹?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苏景云看到云锦书,不由一愣,险些喊破了她的身份。 不等云锦书答话,他恍然地“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是来捉雁回的!”他“嘿嘿”直笑,“不过小锦妹妹你放心,他不是来逛青楼的!他就是觉得自己太黑了,怕你嫌弃,所以想要找个人问问怎么才能变白些!自打他进来之后,一直都目不斜视,一个眼风都不给那些女子呢!” 顾雁回:…… 他生无可恋地抬头看着天。 累了,毁灭! 云锦书:…… 她无语地摇了摇头,指着那个疼得嗷嗷直叫的男人:“要不你先把人松开呢?” 顾雁回松了手,那那人瘫倒在地上,口中嚷嚷道:“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你们得罪了我,往后在京城里就别想好过!” “哟,你的口气倒是不小。”苏景云笑嘻嘻地指着云锦书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那男人不说话,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苏景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那男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他颤巍巍地爬起来,跪在了地上,“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同小人计较!” “滚!”苏景云踢了他一脚。 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顾雁回皱着眉问他:“你就这样放他走了?若他出去乱说该怎么办!” 云锦书因为前阵子面首一事,在外头的风评本就不大好,若是再被人知道她逛青楼,那些人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她了! “他不敢,”苏景云说道,“我同他说小锦妹妹是淑妃娘娘。” 云锦书:…… 顾雁回:…… “嗐,我不是想着昨儿淑妃受伤了么,”他说道,“我就算借了她的名头,她也没有心力去查。” 顾雁回咳嗽了一声:“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原本他在这里就有些不自在,现在云锦书也在,他的脸更是火辣辣的。 方才那一闹,老鸨早就注意到了这边,只是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她就远远地看着没有上来。现在见那男人已经跑了,她松了一口气,也迎了上来,热情地将几人送出了门。 一出门之后,云锦书便给几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顾雁回和苏景云向裕太妃问了安,裕太妃则笑眯眯地打量着顾雁回。 顾雁回被她看得不自在,主动接过二人手中的东西走在了前头。 “长得真不错,”裕太妃用手肘捅了捅云锦书,小声说道,“瞧瞧这腰,瞧瞧这腿,啧啧啧,你信我,这样的男人,不单单是看着好,用着也定然……” 顾雁回的听力极好,只听了这一句,耳朵就已经红透了。 他又快走了两步,与两人的距离拉得更开了些。 “人也不错,挺本分的。”裕太妃看在眼里,笑得更是开心了,“我瞧着他对你也有意,你打算什么时候求皇上赐婚?” 顾雁回的心提了起来,脚步也放慢了。 “别乱说了,”云锦书说道,“这都哪跟哪啊!” 顾雁回的心又落了下去。 “赐婚有什么意思啊,这不是强迫他么?” 心又飘了起来。 “再说我也没想着要成亲。” 又沉到了谷底。 …… 第186章 女人也可以的 等回到了马车上,云锦书便与顾雁回他们道了别。 “今日不大方便,等下回我再出宫,就回去探望顾夫人。”云锦书从车窗探出头来,对顾雁回说道。 犹豫了一下,她又说:“其实黑一点也挺好看的。” 说完,看着顾雁回慢慢扬起的唇角,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啦!”她轻快地对他挥了挥手。 马车里,裕太妃感叹道:“年轻可真好啊……” “你的年纪也不算大呀!”云锦书诚心实意地说道。 裕太妃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在原来那个世界里,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呢!再加上她保养得好,人看着更年轻了,怎么就能算老了呢? 裕太妃捂着嘴笑:“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就不算大了?” 她微微一叹:“若我也有了孩子,应当也像娇娇一样成亲生子了。” “那你当年……” “我不想要!”裕太妃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知道,当年我进宫的时候,先帝的年纪和我祖父差不多……咳咳,我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应当不会治我的罪?”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公主的,就算是没见过先帝,那也是她的父亲啊! 云锦书伸出手给她看:“我在外头的时候,每天都要上山采药,回到家里要劈柴洗衣做饭,遇到年头不好的时候,还会经常饿肚子。” 裕太妃一看,她的掌心中长着一层茧子,手指虽然纤细,细看却仍能看出从前吃苦留下的痕迹。 她放下心来,语速也加快了:“那会儿我才十七,原本进宫就是不情不愿的,再一看先帝,脸上的皮都松了,肚子松松垮垮的,身上戴再多的香包,也掩盖不住那股老人味儿,你说我怎么接受得了?” “我先是装病,装了两个月,先帝派人问了几回,后来又请了太医过去为我诊治,我知道自己终究是躲不过那一回的,就只能硬着头皮去侍寝了。” 裕太妃摇了摇头,不愿回首那一段往事:“侍寝归侍寝,我实在不想怀孩子。身边的人都劝我,说身在后宫之中,总归要有个孩子的,哪怕是公主呢,以后也是自己的依仗。” “可我真的不行……我祖父就有个小妾,年纪比我还小一岁呢,在我进宫之前怀了三次身子了,每一次都没能留住。旁人都说是她自己没福分,可我是知道的,还不是因为我祖父年纪大了?”她“嗤”了一声,“再好的土地,种子不好,又怎么长出庄稼来?” “我是见过她小产的。屋子里头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更凄惨,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再后来就只剩下了哭声。过了两个月我再见她,她人瘦了一圈,衣裳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脸色白得吓人,哪里像是十几岁的姑娘,倒像是同我祖父差不多年纪了!” “我那会儿就想好了,不能那么作贱自己。就算我当真怀孕生子,先帝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谁能保证他活到我的孩儿平安长大?若是生了个皇子,没了父皇庇佑,迟早要被人害了,若是生了个公主,以后真的被派去和亲,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好好活命才是正经事。” 她有些得意地对云锦书抬了抬眉毛:“你看我们几个,慧太妃疯了,禧太妃病歪歪的,静太妃每天想女儿想得吃不下饭,就只有我,身子康健,除了不能出宫之外没什么烦心事。” “她们倒是都生了孩子,可现在反倒不如我这个没生过的了。”她说道。 “那,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想要做什么?”云锦书问道。 裕太妃一愣:“想要……做什么?” “对,”云锦书认真地看着她,“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离开皇宫,你想要做些什么?” 裕太妃的眼睛亮了起来:“出海!我想要出海!”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仿佛这句话她已经说了几千次,几万次。 “你兴许觉得我疯了,女人哪有出海的?但我就是想要去海上看看!”裕太妃说道,“我经常会做梦,梦到我在一艘很大很大的船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大海有时候波涛汹涌,有时候安定宁静,看不到尽头,却又让人觉得,好像这就是尽头。” “我年轻那会儿经常想,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男人不会被卷入这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中,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也可以出海。” 裕太妃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又重复了一遍:“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啊。” 她的声音里满是怅然。 “女人也可以的,”云锦书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说,“虽然有些对男人而言是天经地义的事,却要女人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得到,但女人也是可以的。” “真的可以么?”裕太妃迷茫地看着她。 “可以的,”云锦书对她粲然一笑,“所以……你得了空就多想想,小时候学的那些开船的本事,现在还记得多少。” 裕太妃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猛地扭过头不看她。 “净说些胡话!”她说道,“原本我都忘了的,你偏又勾我想起来,今儿晚上我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云锦书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慌乱,与其说裕太妃不相信,更不如说她不敢相信。 这不是出宫逛逛这样她一个公主就能做主的事,而是违逆了宫规,违逆了皇权,违逆了这么多年的“规矩”。 前两样兴许还好说,宫规什么样,都是皇上说了算,可最后这个“规矩”,却难得很。 云锦书没多说什么,只是对她笑笑。 她又随着裕太妃逛了一下午,一直到天色已晚,裕太妃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宫。 “还没吃到城西的馄饨呢,”她说道,“也不知那夫妻两个还在不在。” “等下回再出来,你再去吃不就好了?”云锦书说道。 “下回……”裕太妃怔住了。 原来还有下一回吗…… “但下回我可不陪你了,”云锦书抱怨道,“走了一整天,我的腿都酸了。” 裕太妃笑了起来,刚要说话,就见有人匆匆跑了过来。 “公主,”来人是黄鹊,她的脸色不大好,“出事了!” 第187章 袁宁死了 袁宁死了。 她死在天牢里,脸被人用利器划花了。 云锦书急急地去见江照月的时候,陈袖正在一旁回禀此事。 “臣已经命人将狱卒全都看管了起来,”他的神色依旧沉静,“短短一段时间里,天牢就已经死了两个人,且凶手的动作干净利索,竟无一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杀的人。” 江照月皱着眉:“那人应当很熟悉天牢的地形和狱卒们巡逻的时间,说不定就是狱卒中的一个。” 陈袖看向她的目光里满含欣慰:“皇上说的极是,臣已经派人去查了。” 江照月点点头:“辛苦爱卿了。” 待陈袖离开之后,她靠在龙椅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没想到她竟然死了……”江照月喃喃道。 云锦书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说实在的,她并不喜欢袁宁,尤其是在知道她和刘贺勾搭在了一起之后。 而且她十分清楚,但凡她和阿月,与他们二人的身份对调,现在她们早就死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听说袁宁死了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情。 就像是那个每天在办公室找你麻烦的同事,忽然有一天死了,你看向那个空荡荡的工位,难免会觉得不真实。 你知道以后不会有人再害你了,所以心中松了一口气,可在松这一口气的同时,你又想起了许久之前的某一天,他曾顺手帮你递过一份文件。 人死了,从前的那些恶就不大重要了,回想起来的,都是些平凡的,细琐的小事。 那些小事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这个人不在了。 “她被领养之后,有一回回去看咱们,还给了咱们两颗糖呢。”江照月忽然说道。 云锦书握了握她的手,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说刘贺在让人杀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当初也曾经好了那么久呢?”江照月像在问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知道袁宁的死讯时,她就知道一定是刘贺动的手。 袁宁的死与隋太医那时候太像了,他们都是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天牢里,隋太医是因为能够指认刘贺指使他给昭昭下药,而袁宁则是毁了刘贺的脸。 “他手里还有能用的人,”云锦书说道,“你多派些人过去,暗中盯着他,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那人想要再与他联系,就一定要去见他。” 江照月一笑:“我不说,陈袖想必也已经派人去了。” 她整理了一下心情,问云锦书道:“今天你逛的怎么样,开心吗?” 云锦书知道她不大想再提袁宁的死,于是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累死了,”她抱怨道,“我可算是知道那些陪着老婆逛街的男人的感受了,裕太妃她怎么那么能逛啊?” “外头还下了雨,地上又有泥,她一点都不介意的!我们几乎将整个京城都逛了一遍!” “不过说真的,她讲价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厉害,我们买了许多东西,对了,这个给你。” 云锦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我看见第一眼就相中了,原本那掌柜要二百两银子,裕太妃愣是讲到了六十两。” 江照月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着,那玉佩的成色平平,但上面雕刻的图案是一片宽广的江面,还有那江面上空悬着的月亮。 “真好看,”她收了起来,“谢谢小锦,也谢谢裕太妃。” 云锦书歪着头看她:“关于你之前那个不大成熟的计划,我也有一点想法。” “我还没告诉你,你就知道我计划的是什么?”江照月挑了挑眉。 云锦书鄙夷地说:“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江照月“哈哈”笑了起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龙椅上。 “你说说看。”她说。 …… 第二天一早,云锦书就被江照月召了过去。 江照月刚下朝,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走走走,看热闹去!” 云锦书一头雾水:“哪里有热闹可看?” “那个凶手又去找刘贺了,被陈袖的人当场按住,现在正在华阳殿,等着我发落呢!”江照月说道。 云锦书眼睛一亮:“这么快!” 不过她很快就疑惑了起来:“那人昨天才动了手,明知道刘贺的嫌疑最大,竟还敢在今天就去找他?” “可不是么,”江照月撇撇嘴,“听起来就没脑子。” 等江照月换了衣裳,便带着云锦书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一齐去了华阳殿。 华阳殿内,一个黑衣男子被两名侍卫压着,正跪在地上。 陈袖也在,见江照月来了,上前行礼问安。 “皇上,此人名为徐生,原是天牢的一名狱卒,隋太医死后家中失了火,火中发现了一具尸体,身形与他相似,于是天牢中便将他除了名。” 陈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将这人的身份摸清楚了:“之后他又杀了一名在御马监打杂的太监,因那太监刚进宫没几日,加上也不爱同人打交道,竟无人发现已经换了人。” “他在天牢当了五年狱卒,对天牢的种种十分了解,所以才能趁着无人巡逻的时候溜进去,将宁婕妤杀死。” 徐生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长了一张方脸,相貌平平无奇,属于放在人群中压根儿不会被留意到的那种。 此刻他被两个侍卫死死地按在地上,嘴唇紧抿着,看不出表情。 江照月对陈袖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徐生是?你为何要杀宁婕妤。” 徐生看向她,兴许是因为脸上那鄙夷的表情太过明显,陈袖忽地抽出侍卫的剑,直直地捅进了他的肩膀。 “皇上问,你便答。”他说道。 徐生闷哼了一声,额上渗出了汗珠。 他咬着牙笑了起来:“我今日既然落入了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都随你们就是!” “不说?”陈袖的声音冷淡。 他没有继续逼问,而是对一旁的侍卫抬了抬下巴。 那侍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人时,徐生骤然变了脸色。 “你们、你们是谁,要带本宫去哪里!”刘贺叫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宫不敬,本宫要告诉皇上!” 第188章 徐生,你是不是喜欢她呀? “咳咳,朕就在这里。” 江照月清了清嗓子,出声道。 刘贺身子一僵,顺势朝着她的方向跪了下去。 “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她喊道,“臣妾正好好地睡着,这几个、这几个人忽然冲进去将臣妾拖了起来……臣妾不知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要被如此对待?”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声音哀怨凄婉,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云锦书知道这具身体里面的灵魂是刘贺,定会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爱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江照月声音平平地说道,“宁婕妤死了。” 刘贺愣了愣,很快便咬着牙说道:“她定是因为害怕,所以才畏罪自尽了!” “爱妃说错了,”江照月说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殿中安静了一瞬,刘贺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开口道:“皇上……在疑心臣妾?” 江照月摇摇头,又想到他现在看不见,于是出声道:“爱妃想多了,朕并非疑心你,而是……那杀了宁婕妤的凶手,又出现在了你这里,幸而陈大人一直派人在这里守着,如今已经将人捉住了。” 刘贺的脸蒙在纱布下,看不见表情。 “那人叫徐生,”江照月说道,“爱妃可认得他?” 刘贺摇了摇头:“臣妾并不认得。” “哦,”江照月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人在被捕的时候一直想要逃走,侍卫们不得已,只能将人杀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原本朕以为,这人应当认得你,见你被宁婕妤所伤,心中愤恨,所以才杀了宁婕妤。虽这种做法不太合适,但也算是事出有因……朕想着你若是认得他,就将他的尸首还给你,由你帮他好好下葬。” 另一边,徐生被人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臣妾……臣妾不认得他!”刘贺断然道。 他知道皇上说的是谁,昨天在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他便隐约猜到了他要去杀袁宁。 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从来没有问过男人的名字,自然就不认得什么徐生,他也从来没有让男人去杀袁宁,袁宁的死,当然也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可惜了,原本他还想着,能借着那男人的本事,离开这后宫,到外面寻到神医治好了眼睛,重新闯荡天下呢! 那男人实在太蠢,只是想一想便知道,袁宁刚被丢入天牢,必然会有许多人留意,杀了人还要往他这里跑,是生怕皇上抓不住他么? 最初听到男人的死讯,刘贺还有些微的惋惜,现在却只觉得,那男人怎么不死在天牢里,偏要跑到他这里来,害得皇上又疑心上了他。 “那边算了。”江照月看向徐生,只见徐生已经不再挣扎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刘贺,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 “宁婕妤伤了臣妾,如今立刻便死了,皇上疑心臣妾,也是理所当然的。”刘贺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狂跳的心,说道,“只是皇上,臣妾在您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难道您还不了解臣妾么?臣妾做不来那些心狠手辣的事。” “你的脸被毁了,眼睛也看不见了,”江照月问道,“你不恨宁婕妤么?” “自然恨!”刘贺揣度着原主的脾气,说道,“若是她没死,臣妾得了机会,也会毁了她的脸,她的眼睛!但臣妾决没有想要害她性命的意思,她……还罪不至死。” 江照月对陈袖挑了挑眉,陈袖缓缓摇了摇头。 于是她笑了一声,对刘贺说道:“爱妃当真是个心善的人。” 她拍了拍手,侍卫便放开了徐生,只是徐生此刻仍旧怔怔地看着刘贺,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徐生,”江照月叫他,“朕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杀宁婕妤?” 刘贺听见了这句“徐生”,后背顿时惊出了汗。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方才并没有说他的坏话,自己只是说不认得他而已,他从来没有说过名字,这是事实,不是吗? 这样想着,他放下心来,摸索着朝前膝行了两步,疑惑道:“皇上方才不是说,那徐生已经死了么?” “还有一口气呢。”江照月漫不经心地说。 徐生看着刘贺,目光复杂,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我想杀便杀,没有缘由。” 刘贺心念急转,惊呼出声:“是你!” “哦?”江照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不认得他么?” “臣妾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刘贺说道,“他是臣妾进宫的时候,父亲给臣妾留下的一个暗桩。” 这些事,就算皇上查不出来,陈袖也是能够挖出来的。与其被陈袖发现,不如他自己和盘托出,反倒能让皇上更信任他。 宫中嫔妃各个都有自己的人,这事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但人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皇上就算罚了他,罚了刘家,也不过是出出气罢了,不会真正伤筋动骨。 况且说破天去,也是徐生自作主张去杀了袁宁,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他是爱妃的人,那宁婕妤的死,朕就只能算在爱妃头上了。”江照月说道。 “臣妾当真不知此事!”刘贺急急地朝着方才徐生发声的方向转了过去,“你、你为何要杀了宁婕妤?她是伤了我,可是她罪不至死啊!” 徐生抿着嘴,半晌,忽然开口道:“我受刘大人之托保护你,你却被奸人所害。这是我的失职,必须由我来弥补。她该死,所以我才杀了她。” 刘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你分明都可以走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为什么?” 徐生沉默不语。 “哈!”江照月忽然一拍手,对云锦书说道,“皇妹,你瞧他们两个,像不像你前几日给我讲的那个话本子里的小姐和侍卫?” 她对云锦书眨了眨眼,云锦书立刻心领神会。 “可不是嘛,”她微笑着说道,“那话本子里,小姐与侍卫两情相悦,奈何小姐的父亲将她许配给了别人,侍卫就只能在小姐身边默默守护着。” 她带着好奇与天真,问道:“徐生,你是不是也一直喜欢你家小姐呀?” 第189章 朕给你们赐婚可好 刘贺的脑海中轰然作响。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什么了。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将昌光公主当成了袁宁,可其实宁婕妤才是袁宁,那昌光公主……又是谁? 他的掌心里出了汗,一个名字渐渐浮现了出来。 “云、锦、书!”他一字一句地叫道。 “哎,”云锦书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淑妃为何忽然唤我?” 她是云锦书,她一直就是云锦书! 什么袁姓太普通,为了找他才改的名,什么为了他的前程才接近的皇上,她就是云锦书!! 怪他太容易轻信,竟被她骗了这么久! “淑妃,休得对公主无礼。” 皇上声音平淡,却让刘贺瞬间冷静了下来。 现在的形势由不得他对云锦书如何,他应当先保全自己才是。 “公主莫要开这种玩笑,”他勉强说道,“同为女子,公主难道不知,名声有多重要么?” “名声有什么用,自己过得舒坦才是最重要的。”云锦书笑嘻嘻地说道,“你看本公主,都被外头的人传成什么样了,但他们说得再多,能耽误我快活么?” “你……”刘贺哑然。 “还请公主不要信口雌黄。”徐生沉声说道,“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淑妃娘娘没有任何关系!” 云锦书激动地对江照月说:“皇上,你看他们说的话,都和话本子里一模一样呢!” 刘贺:…… 江照月也跟着点头:“可不是么?那话本子里写的是,小姐被人欺负,那侍卫默不作声地替小姐将仇人杀了,却不小心被官府的人捉到。为了不连累小姐,他夺刀自尽了——徐生,你不是正打算夺刀?” 徐生一早便在蓄力,这一刻忽然爆发,扑向一旁的侍卫。 那侍卫原本还有几分松懈,骤然听到皇上说“夺刀”,下意识便侧了侧身,使得徐生只撞在了他的身上,手离刀柄还有三寸之遥。 饶是这样,他的头上还是被惊出了一头冷汗,瞬间反应过来,与其他几个侍卫一起,将徐生重新又按在了地上。 “啧啧啧啧,”江照月连连摇头,“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也要保全她——徐生,你还说自己不喜欢淑妃?” “皇上,臣妾没有……”刘贺还想争辩,被江照月打断了。 “徐生,朕再给你一个机会,”江照月说道,“你若是当真喜欢你家小姐,朕……就将他赐予你做妻子,让你带她离宫,如何?” 徐生的眼中满是惊诧:“你不杀我?” 江照月摇头笑道:“朕为何要杀你?” “因为我杀了宁婕妤,”徐生说道,“我听人说,你很喜欢那个妃子……” “朕的妃子多得是,”江照月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你动手的时候难道没有看见,她的脸上有一道疤?” 她笑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丝毫温度:“朕喜欢完美的东西,她那副模样……朕早就不喜欢了。” 徐生默然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贺。 她的脸已经毁了啊…… 若是他死了,以后留她自己一人在后宫,又失了这狗皇帝的宠爱,是不是会有更多人欺负她? “不过就是个妃子而已,死了便死了。”江照月大手一挥,说道,“朕倒是觉得,你们两个更合朕的心意。朕一直想做明君来着,却不知从何做起。皇妹告诉朕,要做明君,就得做好事,如今,这不就有一桩现成的好事摆在眼前?” “你们既然两情相悦,那朕也不做那棒打鸳鸯的人,朕给你们赐婚,放你们两个去浪迹江湖,可好?”江照月循循善诱。 徐生迟疑了。 他怕这是狗皇帝故意引他说出对淑妃的爱慕,然后借此杀了淑妃,进而清算刘家。 可他也怕这是真的。 他当然可以一死了之,但狗皇帝根本就没有心,只因为那宁婕妤的唇边有道伤疤,就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而整张脸都被毁掉的淑妃,皇上又怎么会怜惜半分呢? 在后宫这种吃人的地方,她那么善良单纯的一个人,没了皇上的宠爱,没了他的暗中庇佑,又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我……” 徐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纠结过。 江照月并不着急,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等着他回答。 “我……”徐生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般说道,“皇上说得对,我一直爱慕淑妃娘娘!” 最差不过是一死,大不了,他们就一起去死!在黄泉路上,他仍能护着她! “好好好,”江照月笑了起来,“很好。” 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崔元!” 崔元立刻走上前来,只听皇上说道:“传朕旨意,今日朕赐婚于淑妃……淑妃叫什么来着?” “回皇上的话,淑妃娘娘闺名刘禾婷。”崔元说道。 “刘禾婷,”江照月重复了一遍,心道好家伙,早知道他叫这个名字,哪里还会被他潜伏那么久,“赐婚于刘禾婷与徐生,即刻完婚。” 说罢,她对徐生说道:“不过呢,你到底也杀了人,总该受到惩罚的。朕也不要你以命抵命,只废了你这一身功夫,如何?” 徐生早已被巨大的惊喜所击中,此刻听皇上这么说,立刻便跪了下去,真心实意地说道:“谢皇上开恩!” 江照月点了点头,对陈袖道:“这事交给爱卿了。” 陈袖看着她,目光中隐约带着一丝不赞同。 江照月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虽是喜事,但好歹淑妃……刘禾婷曾经伺候过朕,这会儿一想到他以后要为旁人生儿育女,朕心里实在有些不大自在。” 徐生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又要反悔? “这样,你们也别留在宫里了,”只听皇上又说道,“你带着他走得远远的,别留在京城,以后朕不想再听见你们两个的名字。” “是!”徐生松了一口气。 能活着便好,他看向不远处的淑妃……刘禾婷,心中升起一股柔情蜜意。 他会好好对她的,会带她治好眼睛,她在他身边……一定会幸福的! 第190章 揭穿那个女骗子 “皇上,臣妾、臣妾其实没有……” 刘贺心里不大自在,想着要分辩几句。 虽说他之前设想的,便是让徐生带着他出宫,寻到神医医治好自己的眼睛。如今虽然结果与他想的没有什么区别,可经皇上这样一说,却成了他心里一直念着旁人。 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哪怕皇上不怪罪,刘家也必然视他为耻辱,往后半分资源都不会给他了。 江照月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必多说了,”她说道,“当初朕便觉得你待朕态度冷淡,如今总算是知晓了缘由。从前种种,朕都不再计较,以后你与徐生好好过日子便是。” “徐生,”江照月和颜悦色地说道,“以后刘禾婷便是你的妻子了,以后你要好好待她,别一直想着那些打打杀杀,延绵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徐生郑重地给她磕了一个头:“多谢皇上恩典。” 江照月摆摆手,对陈袖说:“爱卿,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晚间之前,将这两人送得远远的,别让朕再瞧见他们。” 待陈袖应了,她才满意地起身离开。 一出了华阳殿,江照月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云锦书挑眉看着她,她也没瞒着:“你记不记得刘贺家里催婚时说的话?” 她捏起嗓子,学着刘母的声音:“你一个女人,好好在家照顾家里人就是了,就算你的事业做得再大,没结婚生孩子,旁人也照样看不起你!” “那会儿我还想着与她好好相处,于是很耐心地解释说,自己现在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而且时代不同了,现在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女人只能回归家庭这一种说法,更何况我那么大一个公司,不可能就这么丢下。” 云锦书“嗤”了一声:“她的脸皮倒是厚,张嘴就说要你把公司交给刘贺打理,还说她儿子那么优秀,干得肯定比你好呢!” 江照月笑笑:“可不是么?听了这话,我就知道我和她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会儿你就应当与刘贺分手的,”云锦书说,“你们要是分手了,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破事了。” “可不是么?”说起来江照月也有些后悔,“当初我就应该直接把他踹了的——唉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刘贺后来说的那些话,你也都知道,没想到如今都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他不是让你少和我接触么,”云锦书闷闷地说,“你和他说生育风险,他说别的女人也都生孩子,哪有那么多危险?全是我见不得你好吓唬你的。” “xx!”江照月毫不掩饰地骂了一句,“我跟他说怀孕生产会消耗我许多精力,现在正是工作的上升期,不能耽误,他说以前的女人生完孩子就能下地干活,我身体好,不会有问题的。” 她幸灾乐祸地说道:“古代可不比现代,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我看他会不会遇到危险,看他生完能不能下地干活!” 云锦书也跟着笑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便摇了摇头:“现在他只是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昏了头,等真离开了皇宫,冷静下来之后,他应该能猜出你的身份。” “当初我借了袁宁的身份,如今他已经知道宁婕妤就是袁宁,自然能猜出我是谁,进而也能想到你的身份。” 江照月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他离开了皇宫,原因还这样不光彩,刘家必然会放弃他。而那徐生的一身武功也被废去,就算从前在江湖中有几分地位,以后也不成了。” “这两人又没有什么别的手艺或者能耐,光是想着填饱肚子,就已经十分辛苦了。刘贺没有资源人脉,手中又没有什么银子,能翻出什么浪花去?” “就算他猜出了我的身份,他也不敢到处乱说。他一个平民百姓,说皇上里子换了人,旁人听见了,立时就会将他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他还是有些小聪明的,这些问题他能想到,不会做那种自掘坟墓的事。” 云锦书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刘贺活着咱们才能看到更多的乐子。” 她了解阿月,就像阿月了解她。 就算是刘贺和袁宁背叛了阿月,阿月也没办法狠下心来直接杀了二人。 就连她如今变成了皇上,也要冒着被陈袖发现的风险,将天牢中关押着的那些官员,用各种理由保了下来。 阿月始终都是个善良的人。 江照月自得地扬眉一笑:“走,今日该召见舒尔茨了。” 舒尔茨这两日过得十分煎熬。 并非是陈国皇帝待他冷淡,相反,陈国皇帝安排了几个宫女和太监对他贴身照料,又安排他住进了最好的宫殿里,那殿中的柱子上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随手拿起的一个杯子,仔细一看竟是玉石做成的,上面有着美丽的暗纹,倒上茶水之后,那暗纹就变得明显了起来。 他对那杯子爱不释手。从前也有东方的商船去往他的国家,那些东方商人带去的货物里,也有玉石一类的制品,那会儿他见了,就已经惊为天人了,如今一看,和皇宫里面的东西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些宫女和太监更是训练有素,虽然语言不通,但往往只要他一个眼神,或者刚一抬起手,他们就已经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将他想要的东西递了过来。 如果不是身上还担负着皇帝交给他的任务,舒尔茨是十分愿意安心住在这里的。 他怀着极大的诚意来到这里,没想到陈国皇帝却安排了一个语言不通的人来与他沟通。他一时间摸不准,此事是陈国皇帝故意为之,还是单纯被那个女人骗了。 要不,干脆将之前去过他的国家的那个商人找来? 他们说西洋话虽然也磕磕绊绊的,但一些简单的东西,还是能够听懂的。 舒尔茨正犹豫着,就看见平日里经常在外头站着的小太监走了进来,躬着身子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舒尔茨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应当是陈国的皇帝要见他。 他整了整衣领,对那小太监点点头,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只是不知道陈国皇帝这次叫来的人是谁?若还是那个女骗子…… 他一定当场就要戳穿她!舒尔茨咬牙切齿地想道。 第191章 您拿着它一定会达成心愿 这次小太监没有将他带到第一次去的那座宫殿,而是去了一处摆满了书的房间。 舒尔茨走进去,听见小太监对陈国皇帝说了几句话,那年轻的皇帝也说了一句什么,旁边的人便纷纷都退了下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皇帝和一个年轻女人。 舒尔茨看了那女人几眼,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宴席上也见过。 但在他看来,东方这些女人长得都有些相似,他只能靠着衣服来分辨她们。 偏偏她们的衣服又换得极快,往往一天不到,就已经换过好几回了。 不过他仔细看了,知道这不是那个女骗子。 那女人忽然开了口,说的却是一口不大流利的西洋话。 “舒尔茨先生,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她说。 舒尔茨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陈国皇帝终于看穿了女骗子的真实面目,找了一个真正能与他说话的人过来! 他激动地向前一步,叽里咕噜说了许多。 云锦书也只能听懂一小部分,她沉吟了片刻,对江照月说道:“他说刘贺是个骗子。” “你就说,我已经处罚那个骗子了。”江照月说道。 云锦书翻译了过去,舒尔茨听了,立刻义愤填膺地点头道:“骗子就应当受到惩罚,哪怕她是一位美丽的女士也不能例外!” 云锦书笑笑,并没有翻译这句话,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舒尔茨先生,你们国家想要与陈国贸易,应该拿出应有的诚意。” 舒尔茨顿了顿,说道:“女士,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云。”云锦书只说了姓氏。 “云,”舒尔茨重复了一遍,“我们的皇帝自然是带着诚意来的。陈国的那些精美的瓷器与布料,在我们国家掀起了一阵风潮,如果两国能加大贸易的数量,对双方都是十分有益的。” 云锦书听懂了一部分关键词,加上猜测,倒是也能理解的七七八八。 “舒尔茨先生应该已经留意到了,商人带过去的东西,与我们这里的全然不同。”云锦书拿起了一个茶杯,放到了他的手中,“你应该能想到,这种品质的货物,带来的利润绝不是商人带去的货物所能相比的。” 舒尔茨细细地打量着手中的杯子,惊讶地发现这个杯子比他所住的那个房间里的更加精美。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放下杯子,说道,“我来到贵国,为的就是这些。” 云锦书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您又可以提供什么呢?” “金子,”舒尔茨毫不犹豫地说道,“很多的金子。” 他经过观察发现,东方过去的商人,格外喜欢那些金子。 云锦书将他的话翻译给江照月听,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竟然让刘贺蒙对了…… “除了金子呢?”云锦书按照两人商议好的,继续说道,“陈国国土辽阔,金子并不是稀缺的东西。” 她的拒绝同样在舒尔茨的意料之中,对普通商人来说,金子自然是十分稀罕的东西,可对坐拥陈国国土的皇帝来说,金子并不足以让他心动。 “我确实还带来了一样东西,”他慢慢说道,“但这个东西很难得,就只有这一件。” “哦?”云锦书不动声色地说道,“拿出来看看。” 舒尔茨掀开衣摆,取下了一个挂在腰间用布包裹着的东西来。 看到那样东西的形状,云锦书和江照月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他一层一层将裹着的布解开,最后露出了一把火枪来。 这把火枪已经初步具备了现代手枪的模样,只是要更长一些,大约有成人小臂那么长,制作有些粗糙。 “这是我们国家最新制作出来的武器,”舒尔茨恭敬地双手捧着那火枪,献给了江照月,“这个武器的威力十分强大,能在十米之外杀人。” 江照月接过火枪,拿在手中仔细看着。 “宫里的侍卫实在是太没用了,”她和云锦书抱怨,“我知道舒尔茨兴许会带着枪进来,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别在腰上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要是他想杀我,我这会儿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他们不认识这东西,又怎么会知道它能杀人?”云锦书说道。 她当初跟着顾雁回去兵营里的时候,看到兵营中似乎也有火炮一类的武器,但十分笨重,一架火炮要四个将士一起才能抬起。 而且这把火枪被刷成了亮红色,一般人也不会向武器方面联想。 “这个东西好啊,”江照月“嘿嘿”笑了起来,“有了这个东西,就不用担心……” 舒尔茨虽听不懂她们的话,但看着皇帝脸上的表情,他便知道皇帝对火枪十分满意。 “请让我为您示范,”他热切地说道,“这里能够打开,向里面填满火药之后,只要扣动这里,扳机带动蓖麻油小火炬点火绳,火绳就能点燃火药。” 这句话的生僻词太多,云锦书有些听不懂,但舒尔茨的动作已经足够解释一切了。 江照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有多少把这种火枪?如果我们两国以后可以互市贸易,我不要金银,只要火枪。” 听了云锦书的翻译之后,舒尔茨苦笑起来。 “陈国皇帝,”他说道,“这种武器是才兴起的,我们国家也不过只有百余把而已。” 江照月不由皱起眉来:“也太少了些。” 舒尔茨连忙解释:“虽然数量少,但是这种武器十分厉害,一个战士拿在手中,可以轻易杀死数十个人!陈国战士如果有了这种武器,一定会战无不胜的!” “听不大懂,”云锦书诚实地说道,“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枪厉害,将士拿了能打胜仗。” “我当然知道,”江照月把玩着火枪,说道,“这属于降维打击了。这样,你同他说,我要考虑考虑,这把火枪,就算送给我了。” 云锦书将她的话转达给舒尔茨,舒尔茨顿时眉开眼笑。 “这本就是给您的献礼,”他说道,“您拿着它,一定能够达成心愿的!” 第192章 我叫俞倾颜 “达成心愿……”江照月喃喃重复着,面色复杂。 半晌,她轻轻笑了笑,对舒尔茨颔首道:“很好,你的献礼,我很喜欢。” 江照月调整了一下坐姿:“你拿出了这个东西,想必为的也不仅仅是多一点货物,你到底想要什么?” 舒尔茨去看云锦书,等云锦书翻译过来之后,他笑了起来。 “陈国的皇帝果然聪明,”他说道,“我的皇帝真正想要的,有些多。” “愿闻其详。”江照月淡声说道。 …… 一直到了下午,舒尔茨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皇宫。 “旁的也就算了,”江照月啧啧道,“还要送两名工匠过去,委实是我没想到的。” 远在大洋彼岸的皇帝,不知道从哪个商人的手中得到了一个精巧的盒子。 那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他想要打开,却被告知这上面的锁如果凭暴力破坏的话,里面的东西也会一并毁了。 皇帝听得新奇,当即便让人寻找陈国商人带到宫殿里,细细地问起了那盒子。 那商人只知道是个机关,却并不知如何破解。 “尊贵的皇帝,”那商人说道,“这样的东西,都是我们的皇上才能用的。” 能见到皇帝,那商人也十分激动,于是又说了许多:“这盒子可以用来保存极重要的秘密,不单单有这样的盒子,皇宫里的工匠,还做出了许多其他的机关。” “比方说酒壶,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里面一半装着的却是毒药,只要按一下,就能倒出有毒的酒来。” “还有木鸢,明明是用木头做的鸟儿,却能飞起来,上面还能乘人!” 那商人说得半真半假,皇帝却上了心,并且十分感兴趣,问他能不能运过来一些,他会出很多金子买下。 商人哪里敢答应,只说那些都是属于我们皇上的,他一个商人,并没有资格去碰触。 于是皇帝思来想去,便派了舒尔茨过来,想向陈国讨要两名会机关术的工匠,好教会他们的人。 “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云锦书说道,“他们想学机关术,我们照样也可以向他们学习这火枪的制造方法。” 江照月一笑,又掏出那把火枪,拿在手上转了一圈。 “这东西,”她说道,“能成吗?” “功夫再厉害的人,也是肉体凡胎。”云锦书说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灼灼。 …… 西洋使臣在宫中住了十几日,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整船的回礼。 还有两名工匠与一个女人。 “他们的船上原本就有女子!”裕太妃的眼睛闪闪发光,“萨莎——就是那个黄头发的女子——她根本就不是婢女,而是这艘船的船长!她是船长!” “能做到这一步,她一定十分厉害。”云锦书叹道。 一个女人,只有做到比男人强许多倍,才能让他们正视她。 而想要在他们之中崭露头角,她则需要比他们强上千百倍,让他们无法望其项背,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臣服。 “是啊,”裕太妃说道,“我这几天一直跟在她身边,虽然语言不通,但比划着也差不多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二人并肩站在码头上,两个抬着箱子的船员走过来,她们向旁边走了几步,让开了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片刻,裕太妃说道。 “那便什么都不用说。”云锦书对她微笑着。 裕太妃也微笑起来,眼睛里却渐渐涌上了泪。 “告诉静姐姐,”她说,“我屋子的梳妆台下面有个盒子,里面装着给小孩做的衣裳——她那一手女红根本拿不出手,娇娇的孩子没有娘家人做的衣裳,旁人会说嘴的。” 云锦书招招手,铃儿小跑着过来,将一个食盒递给了她。 “真巧,”云锦书说道,“静太妃也托我给你带了话。” 她将那食盒递给裕太妃:“她说你爱吃她做的肉干,她特地多做了些,让你拿着在路上吃。以后她就不在京城了,你再回来,你们也未必能相见了。” 裕太妃的泪掉了下来,人却仍旧笑着:“怎么就不能相见,以后我开着船去娇娇那儿,难道她连一顿饭都不留我吃?” 身后响起了汽笛声,云锦书推了她一把:“快去!” 裕太妃忽然抱住了她。 “谢谢……谢谢。”她哽咽着说完,便松开了手,小跑着朝着商船的方向去了。 云锦书后退几步,仰着头看她上了船,船员们收起艞板,船渐渐离开了岸边。 裕太妃……不,她已经不再是裕太妃了。 云锦书有些怅然,她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呢。 她看着那个被“裕太妃”这个身份桎梏半生的女人站在船边,使劲对她挥着手,忽然大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曾经的裕太妃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 “俞倾颜,”她喊道,“我叫俞——倾——颜——” 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叫这个名字,可这个名字又好像从来不属于她。 她是俞家四小姐,是宫中的俞婕妤,是后来的裕太妃—— 而现在,她终于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她是俞倾颜,没有其他任何身份的,俞倾颜。 俞倾颜泪如雨下。 第193章 我能告诉公主真相 听了云锦书转达的话,静太妃同样泣不成声。 “她一贯嘴硬心软,”她说道,“当初娇娇还未去和亲之前,她整日嫌娇娇吵闹,可有回娇娇病了,她陪我守了一整夜,我还看见她悄悄给娇娇祈福。” 她哭完又骂:“她这个人,就是不安分。我说了几次,叫她同我一起去娇娇那里,她却说,娇娇又不是她亲生的,最多叫她一声姨母罢了,她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平白叫人看不起娇娇。” “去什么海上……我听人说,遇到暴风雨的时候,海上的风浪比城墙还高,船就像一片叶子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呸呸呸,一定不会遇到什么风浪的!” “这是她的梦想,”云锦书说道,“就像你一心想要去到女儿身边一样,大海对她来说,也是她向往的地方。” “可到底是太危险了啊……”静太妃叹了一口气。 云锦书微笑地看着她:“你不是也一样?朝露公主虽是乌桓单于的大阏氏,但似乎过得也没有那么顺心,之前怀了几次身子,都没能平安生产。” “你应当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扮作嬷嬷留在她身边,以免成为她的软肋。” “只是这样虽然能够隐藏自己,可从另一方面说,没了大阏氏生母这个身份在,若是稍稍行差踏错,说不定就保不住性命了。” 静太妃淡然地笑了笑:“若以我一命,能换娇娇一命,那我求之不得。”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包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倒是提醒了我,”她说道,“一个嬷嬷而已,哪里能带这么多东西去?明日就出发了,我再丢一些出去!” 从静太妃处离开的时候,云锦书怀里被塞了一大包肉干。 “是我糊涂了,”静太妃说道,“往后我就在娇娇身边了,这些东西,她想吃我什么时候都能做给她吃,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带过去?” 说话的时候,她的眉宇间都似乎都在散发着柔光。 “多谢你,”她诚恳地说道,“多谢皇上。” 云锦书冲她摆了摆手:“小事一桩,别放在心上。” 她还要去找江照月,静太妃送她出门,走出很远之后,云锦书忽然心有所感似的回过头,正好看到静太妃跪在地上,朝着她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云锦书慌里慌张地快走了几步,转过弯去让宫墙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好险好险,静太妃怎么说也算是个长辈,让她给自己磕头,她怕折寿。 前几日她同静太妃说,可以随着给朝露公主送贺礼的队伍一起去的时候,静太妃就死活要给她磕头。 她死托着静太妃的胳膊没有让她跪下去,静太妃哭得身子都软了。 “多谢……多谢公主大恩,”她涕泗横流,毫无仪态,“多谢公主大恩!我、我无以为报,只有这一条命……” 裕太妃那会儿也在,听了就嘲笑她:“你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马上就能去找娇娇了,你当真舍得不要命了?” 静太妃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只好含着泪瞪她。 被这么一打岔,静太妃的心情也平静了些。她紧紧抓着云锦书的手,一遍遍地谢她。 “我从不敢想自己还有能见到娇娇的一天,”她带着哭腔说道,“我竟还能见到我的女儿!” 想起静太妃那目光中的狂喜,云锦书的心前所未有地轻快了起来。 那高高的宫墙像是一个牢笼,困住了多少女人的一生。 她们没必要受这种苦楚,明明人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要为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 第二天云锦书来送行,静太妃取掉了首饰,换上了嬷嬷的衣裳,人却是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 “公主,”她几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走了。” “一路平安。”云锦书也为她感到高兴,“对了,裕太妃叫俞倾颜,你叫什么名字?” 静太妃恍惚了片刻,很快便笑着摇了摇头。 “我以后只是严嬷嬷而已,”她说,“名字……并不重要。” 对俞倾颜而言,最想要的是自由与梦想,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只有女儿。 从前为了娇娇,她是静太妃,而以后同样也是为了娇娇,她成了严嬷嬷。 哪怕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她也甘之如饴。 目送着严嬷嬷离开,云锦书刚想走,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咳咳,公……公主。” 云锦书回过头去,看到禧太妃在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人也瘦得吓人,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就像是一具骷髅上面蒙了一层皮。 “禧太妃?”一阵风吹过,禧太妃的身子晃了晃,云锦书十分害怕她会被吹倒。 “公主,”禧太妃强撑着说道,“我……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主成全!” “进屋说进屋说。”云锦书连忙说道。 这些日子天已经渐渐冷了,禧太妃本就一直病着,要是再得了风寒,人怕是要撑不住。 禧太妃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公主,我知道……咳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等禧太妃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人已经摇摇欲坠了。 她却仍不肯进屋:“我知道您将她们二人都送出了宫,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也离开这里?” “你想要去什么地方?”云锦书问道。 她知道禧太妃的一双儿女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这病歪歪的身子,在后宫里有太医照料着,兴许还能多活些日子,可若是出了宫就不一定了。 “我要去给晟儿和霏儿守墓。”禧太妃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晟儿胆子小,一直很怕黑,霏儿喜欢热闹,我想去陪她说话。” 云锦书沉默地看着她,她咬了咬牙,又说道:“我……没什么能回报公主的,咳咳咳咳咳,就只是多活了些年头,知道些旁人不晓得的事……公主不是在查林才人之死么?咳咳咳,我能……咳咳……能告诉公主真相。” 第193章 我能告诉公主真相 听了云锦书转达的话,静太妃同样泣不成声。 “她一贯嘴硬心软,”她说道,“当初娇娇还未去和亲之前,她整日嫌娇娇吵闹,可有回娇娇病了,她陪我守了一整夜,我还看见她悄悄给娇娇祈福。” 她哭完又骂:“她这个人,就是不安分。我说了几次,叫她同我一起去娇娇那里,她却说,娇娇又不是她亲生的,最多叫她一声姨母罢了,她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平白叫人看不起娇娇。” “去什么海上……我听人说,遇到暴风雨的时候,海上的风浪比城墙还高,船就像一片叶子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呸呸呸,一定不会遇到什么风浪的!” “这是她的梦想,”云锦书说道,“就像你一心想要去到女儿身边一样,大海对她来说,也是她向往的地方。” “可到底是太危险了啊……”静太妃叹了一口气。 云锦书微笑地看着她:“你不是也一样?朝露公主虽是乌桓单于的大阏氏,但似乎过得也没有那么顺心,之前怀了几次身子,都没能平安生产。” “你应当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扮作嬷嬷留在她身边,以免成为她的软肋。” “只是这样虽然能够隐藏自己,可从另一方面说,没了大阏氏生母这个身份在,若是稍稍行差踏错,说不定就保不住性命了。” 静太妃淡然地笑了笑:“若以我一命,能换娇娇一命,那我求之不得。”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包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倒是提醒了我,”她说道,“一个嬷嬷而已,哪里能带这么多东西去?明日就出发了,我再丢一些出去!” 从静太妃处离开的时候,云锦书怀里被塞了一大包肉干。 “是我糊涂了,”静太妃说道,“往后我就在娇娇身边了,这些东西,她想吃我什么时候都能做给她吃,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带过去?” 说话的时候,她的眉宇间都似乎都在散发着柔光。 “多谢你,”她诚恳地说道,“多谢皇上。” 云锦书冲她摆了摆手:“小事一桩,别放在心上。” 她还要去找江照月,静太妃送她出门,走出很远之后,云锦书忽然心有所感似的回过头,正好看到静太妃跪在地上,朝着她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云锦书慌里慌张地快走了几步,转过弯去让宫墙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好险好险,静太妃怎么说也算是个长辈,让她给自己磕头,她怕折寿。 前几日她同静太妃说,可以随着给朝露公主送贺礼的队伍一起去的时候,静太妃就死活要给她磕头。 她死托着静太妃的胳膊没有让她跪下去,静太妃哭得身子都软了。 “多谢……多谢公主大恩,”她涕泗横流,毫无仪态,“多谢公主大恩!我、我无以为报,只有这一条命……” 裕太妃那会儿也在,听了就嘲笑她:“你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马上就能去找娇娇了,你当真舍得不要命了?” 静太妃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只好含着泪瞪她。 被这么一打岔,静太妃的心情也平静了些。她紧紧抓着云锦书的手,一遍遍地谢她。 “我从不敢想自己还有能见到娇娇的一天,”她带着哭腔说道,“我竟还能见到我的女儿!” 想起静太妃那目光中的狂喜,云锦书的心前所未有地轻快了起来。 那高高的宫墙像是一个牢笼,困住了多少女人的一生。 她们没必要受这种苦楚,明明人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要为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 第二天云锦书来送行,静太妃取掉了首饰,换上了嬷嬷的衣裳,人却是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 “公主,”她几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走了。” “一路平安。”云锦书也为她感到高兴,“对了,裕太妃叫俞倾颜,你叫什么名字?” 静太妃恍惚了片刻,很快便笑着摇了摇头。 “我以后只是严嬷嬷而已,”她说,“名字……并不重要。” 对俞倾颜而言,最想要的是自由与梦想,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只有女儿。 从前为了娇娇,她是静太妃,而以后同样也是为了娇娇,她成了严嬷嬷。 哪怕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她也甘之如饴。 目送着严嬷嬷离开,云锦书刚想走,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咳咳,公……公主。” 云锦书回过头去,看到禧太妃在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人也瘦得吓人,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就像是一具骷髅上面蒙了一层皮。 “禧太妃?”一阵风吹过,禧太妃的身子晃了晃,云锦书十分害怕她会被吹倒。 “公主,”禧太妃强撑着说道,“我……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主成全!” “进屋说进屋说。”云锦书连忙说道。 这些日子天已经渐渐冷了,禧太妃本就一直病着,要是再得了风寒,人怕是要撑不住。 禧太妃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公主,我知道……咳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等禧太妃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人已经摇摇欲坠了。 她却仍不肯进屋:“我知道您将她们二人都送出了宫,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也离开这里?” “你想要去什么地方?”云锦书问道。 她知道禧太妃的一双儿女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这病歪歪的身子,在后宫里有太医照料着,兴许还能多活些日子,可若是出了宫就不一定了。 “我要去给晟儿和霏儿守墓。”禧太妃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晟儿胆子小,一直很怕黑,霏儿喜欢热闹,我想去陪她说话。” 云锦书沉默地看着她,她咬了咬牙,又说道:“我……没什么能回报公主的,咳咳咳咳咳,就只是多活了些年头,知道些旁人不晓得的事……公主不是在查林才人之死么?咳咳咳,我能……咳咳……能告诉公主真相。” 第194章 是因为嫉妒 怕云锦书不信她,禧太妃加快了语速:“林才人活着的时候,与旁人的关系不冷不热,唯有同我还能说上几句话……咳咳咳咳……” 她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先进屋,”云锦书说道,“你的请求……我答应了。” 禧太妃的目光中带了些许的诧异。 看来这位昌光公主比她所猜测的更为得宠,她竟敢不问过皇上,便擅自做主答应了下来。 她的身子也确实撑不住了。常年卧病在床,让她只是站在外头说上几句话,骨头里便疼得厉害。 “公主请。”她还是坚持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进了屋,闻着熟悉的药味,她才稍稍觉得好了些。 “去给公主上茶。”禧太妃将宫女打发了出去,又略带歉意地对云锦书说道,“我受不得凉,屋子里怕是有些热,公主若是受不住,等会儿我让人将窗户打开……咳咳咳……” “无妨的。”云锦书摆摆手,说道。 她更担心的却是禧太妃以后的日子:“你若是当真去守墓,身子能受得了么?” 禧太妃微微笑着:“我早就想要死了啊。” 宫女拿了药过来,她看也没看,一口便喝了下去,终于缓解了一些那止不住的咳嗽。 “后妃自戕是大罪,会连累家里的。”禧太妃悲哀地说道,“晟儿和霏儿死了的时候,我就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可我若是死了,族人们又该怎么办?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云锦书沉默片刻:“其实你也可以好好活着,毕竟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大约是因为她从小便没有见过父母,她想象不出来这世上会有人如此爱另一个人,甚至爱到失去之后,连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 禧太妃轻轻摇了摇头:“公主没有生育过,不知道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咳嗽了两声,扭头看向了窗外:“他们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啊,是我身上的肉。我看着他们从那么小,一点一点长大,慢慢学会走路,学会叫‘母妃’……有一回我被贵妃当众折辱,不敢发作,只能回来偷偷掉眼泪,霏儿才两岁多一点,她用小小的手,帮我擦脸。” “我不想叫她瞧见,就让乳母带她去找晟儿玩。过了一会儿,晟儿牵着她又回来了,给我带了四颗蜜饯。” “那会儿我怕他们的牙坏了,每天只让他们一人吃两颗蜜饯。那四颗蜜饯,他们没舍得吃,都喂给了我。” 禧太妃的唇边带着笑,眼泪却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他们全心全意地爱我,依赖我,可我却没能保护好他们。如今我终于能去陪他们了,这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 云锦书默然。 “咳咳,不说这些了。”禧太妃用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公主不是想知道林才人死掉的真相么?当年我与林才人还算要好,多少清楚些其中的恩怨。” “林才人不是自愿进宫的,但她进了宫之后,却也认了命。”她说道,“她知道自己与顾相之间没有可能,于是早早便断了念想,可偏偏有人不信。” “先帝并不信她。”云锦书说道。 禧太妃摇了摇头:“不单单先帝不信,还有个人,也同样不信。” “那时慧太妃还是慧昭容,她便不信,也因此常在先帝面前挑拨,先帝本就存疑,听得有人也这般想,越发怀疑了起来。” 云锦书蹙眉道:“慧太妃这样做,是为了争宠么?” 这有些说不过去,那时候慧太妃已经是昭容了,何必同一个才人计较。 “是因为嫉妒。”禧太妃说道。 “可林才人也算不得十分受宠……”云锦书的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 禧太妃微笑起来:“看来公主已经猜到了。” 她咳嗽一阵,缓了缓,继续说道:“冯子慧痴恋顾承威,当年虽迫不得已进了宫,却一直没能放下。” “后来林才人进宫之后,她对林才人便处处针对。彼时我年纪尚轻,只觉得十分奇怪,毕竟林才人从不拉帮结派,又没有得罪过她,对她又构不成威胁,她为何这般厌恶林才人?” “于是我就让人私底下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官司。” “当年林家与顾家相邻,而另一边,就是冯子慧的外祖家。” “冯子慧小时候,每年都会去外祖家住上两个月。后来到了十三岁上,冯家有心想与顾家结亲,却被顾家婉拒了。” “又过了两年,宫中选秀,冯家只有冯子慧一个适龄的女孩,她不得已只能参加,而正巧被皇上一眼看中,就此留在了后宫。” 许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久的话,禧太妃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伏在桌上咳嗽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了些。 云锦书起身帮她拍着背,等她的咳嗽声停下,才问道:“可是这说不通啊……就算慧太妃爱慕顾相,可林才人也一样进了宫,与顾相并没有什么瓜葛,她为何还这般放不下?” 禧太妃摇摇头:“她究竟是怎样想的,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最后她为何会动手杀人。” “想必隔壁那二人也同你说了当年那些流言蜚语,”她说道,“先帝疑心林才人与顾相私通,这并非空穴来风。” “顾相他们留宿的那一日,确实有一位后妃乔装打扮,想要混进去与顾相相见。” “只是她刚进门,便被侍卫们发现了,只能落荒而逃,仓促间她落下了一条帕子,被侍卫呈到了先帝面前。” “先帝震怒,当即命人彻查。而查下来,那夜唯一不在自己宫中的……就只有林才人。” “虽然林才人指天发誓,那天只是她宫中的猫儿跑出去没有回来,她带着下人一起去寻猫,但这事就只有她身边伺候的人能作证,他们的话又做不得数,且那帕子上绣的,也是她一贯喜欢的玉兰花。” “先帝心里到底还是有她的,只是将她禁了足,一直到两个月后,有一日林才人忽然晕倒在了自己的宫中。” “太医赶过去给她把脉,发现她……有了身孕。” 第194章 是因为嫉妒 怕云锦书不信她,禧太妃加快了语速:“林才人活着的时候,与旁人的关系不冷不热,唯有同我还能说上几句话……咳咳咳咳……” 她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先进屋,”云锦书说道,“你的请求……我答应了。” 禧太妃的目光中带了些许的诧异。 看来这位昌光公主比她所猜测的更为得宠,她竟敢不问过皇上,便擅自做主答应了下来。 她的身子也确实撑不住了。常年卧病在床,让她只是站在外头说上几句话,骨头里便疼得厉害。 “公主请。”她还是坚持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进了屋,闻着熟悉的药味,她才稍稍觉得好了些。 “去给公主上茶。”禧太妃将宫女打发了出去,又略带歉意地对云锦书说道,“我受不得凉,屋子里怕是有些热,公主若是受不住,等会儿我让人将窗户打开……咳咳咳……” “无妨的。”云锦书摆摆手,说道。 她更担心的却是禧太妃以后的日子:“你若是当真去守墓,身子能受得了么?” 禧太妃微微笑着:“我早就想要死了啊。” 宫女拿了药过来,她看也没看,一口便喝了下去,终于缓解了一些那止不住的咳嗽。 “后妃自戕是大罪,会连累家里的。”禧太妃悲哀地说道,“晟儿和霏儿死了的时候,我就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可我若是死了,族人们又该怎么办?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云锦书沉默片刻:“其实你也可以好好活着,毕竟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大约是因为她从小便没有见过父母,她想象不出来这世上会有人如此爱另一个人,甚至爱到失去之后,连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 禧太妃轻轻摇了摇头:“公主没有生育过,不知道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咳嗽了两声,扭头看向了窗外:“他们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啊,是我身上的肉。我看着他们从那么小,一点一点长大,慢慢学会走路,学会叫‘母妃’……有一回我被贵妃当众折辱,不敢发作,只能回来偷偷掉眼泪,霏儿才两岁多一点,她用小小的手,帮我擦脸。” “我不想叫她瞧见,就让乳母带她去找晟儿玩。过了一会儿,晟儿牵着她又回来了,给我带了四颗蜜饯。” “那会儿我怕他们的牙坏了,每天只让他们一人吃两颗蜜饯。那四颗蜜饯,他们没舍得吃,都喂给了我。” 禧太妃的唇边带着笑,眼泪却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他们全心全意地爱我,依赖我,可我却没能保护好他们。如今我终于能去陪他们了,这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 云锦书默然。 “咳咳,不说这些了。”禧太妃用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公主不是想知道林才人死掉的真相么?当年我与林才人还算要好,多少清楚些其中的恩怨。” “林才人不是自愿进宫的,但她进了宫之后,却也认了命。”她说道,“她知道自己与顾相之间没有可能,于是早早便断了念想,可偏偏有人不信。” “先帝并不信她。”云锦书说道。 禧太妃摇了摇头:“不单单先帝不信,还有个人,也同样不信。” “那时慧太妃还是慧昭容,她便不信,也因此常在先帝面前挑拨,先帝本就存疑,听得有人也这般想,越发怀疑了起来。” 云锦书蹙眉道:“慧太妃这样做,是为了争宠么?” 这有些说不过去,那时候慧太妃已经是昭容了,何必同一个才人计较。 “是因为嫉妒。”禧太妃说道。 “可林才人也算不得十分受宠……”云锦书的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 禧太妃微笑起来:“看来公主已经猜到了。” 她咳嗽一阵,缓了缓,继续说道:“冯子慧痴恋顾承威,当年虽迫不得已进了宫,却一直没能放下。” “后来林才人进宫之后,她对林才人便处处针对。彼时我年纪尚轻,只觉得十分奇怪,毕竟林才人从不拉帮结派,又没有得罪过她,对她又构不成威胁,她为何这般厌恶林才人?” “于是我就让人私底下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官司。” “当年林家与顾家相邻,而另一边,就是冯子慧的外祖家。” “冯子慧小时候,每年都会去外祖家住上两个月。后来到了十三岁上,冯家有心想与顾家结亲,却被顾家婉拒了。” “又过了两年,宫中选秀,冯家只有冯子慧一个适龄的女孩,她不得已只能参加,而正巧被皇上一眼看中,就此留在了后宫。” 许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久的话,禧太妃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伏在桌上咳嗽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了些。 云锦书起身帮她拍着背,等她的咳嗽声停下,才问道:“可是这说不通啊……就算慧太妃爱慕顾相,可林才人也一样进了宫,与顾相并没有什么瓜葛,她为何还这般放不下?” 禧太妃摇摇头:“她究竟是怎样想的,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最后她为何会动手杀人。” “想必隔壁那二人也同你说了当年那些流言蜚语,”她说道,“先帝疑心林才人与顾相私通,这并非空穴来风。” “顾相他们留宿的那一日,确实有一位后妃乔装打扮,想要混进去与顾相相见。” “只是她刚进门,便被侍卫们发现了,只能落荒而逃,仓促间她落下了一条帕子,被侍卫呈到了先帝面前。” “先帝震怒,当即命人彻查。而查下来,那夜唯一不在自己宫中的……就只有林才人。” “虽然林才人指天发誓,那天只是她宫中的猫儿跑出去没有回来,她带着下人一起去寻猫,但这事就只有她身边伺候的人能作证,他们的话又做不得数,且那帕子上绣的,也是她一贯喜欢的玉兰花。” “先帝心里到底还是有她的,只是将她禁了足,一直到两个月后,有一日林才人忽然晕倒在了自己的宫中。” “太医赶过去给她把脉,发现她……有了身孕。” 第195章 你要好好活着 禧太妃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当晚先帝赶了过去,整个后宫都在观望着,猜测林才人是会复宠,还是会被打入冷宫。” “可先帝什么都没做,只在林才人处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开了。” “再后来……”她轻轻一叹,“林才人的处境渐渐困难了起来,先帝是知晓的,却从未对此说过什么,于是那些人就越发过分了。” “我和她还算要好,去看过她几回,也常给她带些吃的。” “她总是欢欢喜喜的,常说自己更喜欢女儿……”禧太妃骤然停住,片刻之后,转而说道,“伺候她的宫人不尽心,多是冯子慧指使的。只是先帝并不在意,他们就越发猖狂了起来。” “但我那会儿一直以为,只要熬过这一阵,等孩子出生了,她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起来,却万没想到,她腹中的孩子,根本就没有机会降生。” 云锦书问道:“你觉得,会是慧太妃让人做的么?” 禧太妃讥讽地笑:“除了她还有谁?” 云锦书眉头紧锁:“可在那个时候,顾相已经娶妻生子,怎么会置全家的性命于不顾,在宫中与林才人私会?慧太妃的嫉妒未免来得太没有道理了。” “她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当日想去见顾承威的人究竟是谁,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禧太妃说道。 “那她为何还要杀了林才人母女?” 禧太妃微微一笑:“公主知道么,朝臣与后妃,其实很多地方都是一样的,比方说……皇上的信任。” “先帝也清楚那传言有多荒唐,他只是气不过顾承威始终在林才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已。他身为皇上,这全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他的,为何林才人的心却不能属于他?” “当晚林才人没在自己宫中,她究竟是真的想要去找自己的猫,还是在期待与谁偶遇?那猫为何早不丢晚不丢,偏在顾承威留宿宫中这一日走丢了?那帕子到底是不是林才人的,就算她本人没有过去,会不会是她让旁人送给顾承威的?” “时间越久,先帝心中的疙瘩就越大,偏偏林才人又是被他强行带入宫中的,若是承认林才人这么多年仍旧心有所属,岂不是承认自己不如顾承威,岂不是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身为皇帝,怎么可能不如旁人,又怎么可能犯错!” “所以先帝只会觉得,一定是顾承威刻意引诱林才人,所以才让她念念不忘。” “那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若是活下来,以后先帝每见到那孩子一次,都会想起顾承威给他带来的那份耻辱。” 禧太妃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对着云锦书微笑道:“公主应当猜到冯子慧动手的缘由了?” 云锦书木着脸点了点头。 慧太妃担心先帝会因为林才人母女二人而迁怒于顾相,干脆将她们直接除去,以绝后患。 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恋爱脑啊! “我听说……”她声音艰涩地开口道,“一直到今年,还有人在追查当年的事,似乎是觉得那小公主还活着,想要赶尽杀绝。” 禧太妃并不惊讶:“这是冯子慧能做出来的。” “可她不是已经疯了么?”云锦书问道。 “她是疯了,”禧太妃目光中露出了些许悲悯,“所以她只记得自己的儿子被人抢走了,只记得那时候顾承威还活着……兴许在她的脑海中,不管过了多少年,那女婴仍是能够威胁到顾承威的存在。” “而从前她手底下的那些人,并不在意她是不是疯了,只会按照她的命令行事。”她轻声说道。 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眼前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些,云锦书站起身来,对禧太妃行了一礼。 “多谢太妃告知。”她说道。 禧太妃摇摇头:“公主若是想谢我,就请公主答应我的请求!” 屋内关着窗,阳光透过窗上的琉璃片照射进来,将她的脸分成了阴阳两半。 “我盼着这一刻已经许久了……”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他们活着的时候,我已经对不起他们了,后来他们死了,我仍旧不能为他们做什么。” “哪怕现在我只能为他们扫扫墓前的灰尘,也算是我对他们尽的一点心。” 云锦书沉默地看着她,过了许久,说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但你也要好好活着。” 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只是说道:“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你那两个孩子都没有亲眼看过的,而你这些年也一样,一直被困在这深宫中。等你真的见了他们,他们问起外面是什么样,你要怎么同他们说?你说你也没见过吗?” “晚上他们睡不着,你还要给他们讲那些从前讲过的故事吗?” “你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是听过了的,难道你就不想多长些见识,到时候再同他们说一些新鲜事吗?” 禧太妃像一座雕像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她发出了一声呜咽。 “我知道公主是为了我好,可是太苦了啊……真的太苦了……”她断断续续地说道。 云锦书默默地退了出去,该说的话她已经说过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禧太妃怎么选,她都会尊重的。 从康宁宫出来,云锦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今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就该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了。 第195章 你要好好活着 禧太妃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当晚先帝赶了过去,整个后宫都在观望着,猜测林才人是会复宠,还是会被打入冷宫。” “可先帝什么都没做,只在林才人处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开了。” “再后来……”她轻轻一叹,“林才人的处境渐渐困难了起来,先帝是知晓的,却从未对此说过什么,于是那些人就越发过分了。” “我和她还算要好,去看过她几回,也常给她带些吃的。” “她总是欢欢喜喜的,常说自己更喜欢女儿……”禧太妃骤然停住,片刻之后,转而说道,“伺候她的宫人不尽心,多是冯子慧指使的。只是先帝并不在意,他们就越发猖狂了起来。” “但我那会儿一直以为,只要熬过这一阵,等孩子出生了,她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起来,却万没想到,她腹中的孩子,根本就没有机会降生。” 云锦书问道:“你觉得,会是慧太妃让人做的么?” 禧太妃讥讽地笑:“除了她还有谁?” 云锦书眉头紧锁:“可在那个时候,顾相已经娶妻生子,怎么会置全家的性命于不顾,在宫中与林才人私会?慧太妃的嫉妒未免来得太没有道理了。” “她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当日想去见顾承威的人究竟是谁,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禧太妃说道。 “那她为何还要杀了林才人母女?” 禧太妃微微一笑:“公主知道么,朝臣与后妃,其实很多地方都是一样的,比方说……皇上的信任。” “先帝也清楚那传言有多荒唐,他只是气不过顾承威始终在林才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已。他身为皇上,这全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他的,为何林才人的心却不能属于他?” “当晚林才人没在自己宫中,她究竟是真的想要去找自己的猫,还是在期待与谁偶遇?那猫为何早不丢晚不丢,偏在顾承威留宿宫中这一日走丢了?那帕子到底是不是林才人的,就算她本人没有过去,会不会是她让旁人送给顾承威的?” “时间越久,先帝心中的疙瘩就越大,偏偏林才人又是被他强行带入宫中的,若是承认林才人这么多年仍旧心有所属,岂不是承认自己不如顾承威,岂不是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身为皇帝,怎么可能不如旁人,又怎么可能犯错!” “所以先帝只会觉得,一定是顾承威刻意引诱林才人,所以才让她念念不忘。” “那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若是活下来,以后先帝每见到那孩子一次,都会想起顾承威给他带来的那份耻辱。” 禧太妃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对着云锦书微笑道:“公主应当猜到冯子慧动手的缘由了?” 云锦书木着脸点了点头。 慧太妃担心先帝会因为林才人母女二人而迁怒于顾相,干脆将她们直接除去,以绝后患。 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恋爱脑啊! “我听说……”她声音艰涩地开口道,“一直到今年,还有人在追查当年的事,似乎是觉得那小公主还活着,想要赶尽杀绝。” 禧太妃并不惊讶:“这是冯子慧能做出来的。” “可她不是已经疯了么?”云锦书问道。 “她是疯了,”禧太妃目光中露出了些许悲悯,“所以她只记得自己的儿子被人抢走了,只记得那时候顾承威还活着……兴许在她的脑海中,不管过了多少年,那女婴仍是能够威胁到顾承威的存在。” “而从前她手底下的那些人,并不在意她是不是疯了,只会按照她的命令行事。”她轻声说道。 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眼前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些,云锦书站起身来,对禧太妃行了一礼。 “多谢太妃告知。”她说道。 禧太妃摇摇头:“公主若是想谢我,就请公主答应我的请求!” 屋内关着窗,阳光透过窗上的琉璃片照射进来,将她的脸分成了阴阳两半。 “我盼着这一刻已经许久了……”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他们活着的时候,我已经对不起他们了,后来他们死了,我仍旧不能为他们做什么。” “哪怕现在我只能为他们扫扫墓前的灰尘,也算是我对他们尽的一点心。” 云锦书沉默地看着她,过了许久,说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但你也要好好活着。” 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只是说道:“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你那两个孩子都没有亲眼看过的,而你这些年也一样,一直被困在这深宫中。等你真的见了他们,他们问起外面是什么样,你要怎么同他们说?你说你也没见过吗?” “晚上他们睡不着,你还要给他们讲那些从前讲过的故事吗?” “你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是听过了的,难道你就不想多长些见识,到时候再同他们说一些新鲜事吗?” 禧太妃像一座雕像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她发出了一声呜咽。 “我知道公主是为了我好,可是太苦了啊……真的太苦了……”她断断续续地说道。 云锦书默默地退了出去,该说的话她已经说过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禧太妃怎么选,她都会尊重的。 从康宁宫出来,云锦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今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就该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了。 第196章 如果没有进宫,你想要做什么 次日,又到了各宫嫔妃给德妃请安的日子。 云锦书也来了,来的时候各宫嫔妃都已经到了,正在一块儿说话。 与众人见过了礼,云锦书笑着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这么热闹?” 德妃也笑:“就是听下人说,皇上将宫中的几位太妃都放了出去,姐妹们委实有些惊讶。只是不知皇上为何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正巧公主来了,可否同姐妹们说说?” 这些日子她过得可谓是十分顺遂。贤妃一整颗心都扑在了小公主身上,而淑妃又被逐出了皇宫,如今后宫之中已经隐隐有了以她为首的趋势。 有宫女来给云锦书上了茶,云锦书呷了一口,说道:“皇兄确实稍稍同我透露了些缘由。” 德妃眼睛一亮,催促道:“那公主快同我们讲讲!” 自打皇上重伤痊愈之后,她发现自己越发摸不清皇上的心思了。 这么久以来,皇上一直没有踏入后宫,也没有召嫔妃侍寝,她向崔元打听过,知道现在皇上身边连伺候的人都不用了。 她一面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虽然是她在打理后宫,但终究是没有子嗣,若是有朝一日,有人诞下皇子,很可能会威胁到她,皇上不近美色,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心焦,皇上不来后宫,她自然也没有了侍寝的机会,而更让她忧心的,却是皇上性子的变化。 淑妃那事皇上虽然勒令不准外传,但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放在从前,淑妃与旁的男人有染,皇上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赐死,甚至连刘家都会被牵连。 如今皇上却将淑妃放走了,轻飘飘地就将此事掀了过去。 这不正常。 再加上昨日她又得知,皇上放走了后宫中的三位太妃,更让她觉得心里发慌。 这绝对不正常! 原本今日昌光公主不来,她也是要去找她的,听崔元说皇上这些日子常与公主待在一处,她一定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 云锦书放下茶杯环视了一圈,嫔妃们有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有的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余光却总是往她身上飘,看来都在等她说话。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说起来,这还同太后娘娘有关。” 她口中的太后,就是江照月这具身子的母妃宋修容。 宋修容早在原主五岁的时候就离世了,后来原主登基,追封她为太后。 “太后娘娘?”德妃有些疑惑。 云锦书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皇兄同我说,在他受伤昏迷的那些日子里,经常会梦见太后娘娘。”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同江照月一起编好的瞎话:“你们也都知道的,太后娘娘在皇兄很小的时候便仙去了,皇兄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可在皇兄昏迷的时候,她说自己的魂魄仿佛离了体,重又回到了小时候,一直飘在空中,看着太后娘娘与自己的一举一动。” “皇兄说,太后娘娘那时候,每日里醒过来,先是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完了,就呆呆地坐在窗前,一直到了太阳下山,太后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再将脸上的妆容清洗干净去就寝。”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后娘娘每日都要不厌其烦地上妆,可这次重新去看,她忽然就全都明白了。” “太后娘娘是在等先帝啊,她从早一直等到晚,日复一日地等着,等先帝什么时候想起她来,过来陪她坐一会儿,说上一刻钟的话。” “皇兄心中不忍,上前同太后娘娘说,您不要再等了,他若是想来,早就会来了,难道除了他,您就没有别的念想了吗?” “她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魂魄而已,就算是说话,太后娘娘也是听不见的,但哪个孩子会忍心看着母亲每天过着死水般的生活呢?” “然而太后娘娘却好像听见了一般,抬起头来看着她,轻声说道,可是从我进宫的那一天起,除了等待,我已经不能去做任何事了。” 云锦书停下来喝了一口茶,也趁着这个间隙,偷偷地看着众人的反应。 几乎没有任何例外的,殿中所有的女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动容。 太后是这样的,她们又何尝不是呢? 云锦书继续说道:“所以皇兄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太妃们已经在宫中蹉跎了半生,为什么还要将她们继续困在这里呢?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也有着自己想做的事……所以皇兄决定遂了她们的心意,让她们得以完成自己的梦想。” 一席话落,周遭一片安静。 半晌,德妃叹道:“皇上仁慈。” 云锦书笑笑,忽然转向了一旁的贤妃:“要是贤妃没有进宫,会想要做些什么呢?” 贤妃一愣,心中升起警惕,下意识觉得她是在试探自己。 不等她回答,云锦书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啊,你这么喜欢孩子,最适合开个幼儿园——就是会将许多小孩放在一起教养的地方。昭昭还小,等再长大了些,身边多些孩子一起玩耍才好。” “更何况,两三岁时牙牙学语的小孩,最可爱了,”云锦书笑眯眯地看着贤妃,“团子一样跑来跑去的,想想就招人喜欢。” 贤妃怦然心动。 她不敢想象有那么多孩子围在她身边,她该有多幸福。 “德妃嘛……”云锦书又转向了德妃,“这么大一个后宫,你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觉得,若是在外头,你也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德妃勉强笑了笑:“什么成就不成就的,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我不过是早年间跟着母亲学了些管家的本事罢了,公主就别取笑我了。” “我可没有取笑你。”云锦书认真地说道,“单是将后宫中的账目记得那么清楚,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皇兄前几日还说,户部那边的账册都没有你这边写的清楚,那些人又个个心怀鬼胎,拉帮结派的,让人看了就火大。”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皇兄还说,若非你是后宫嫔妃,她一定将你调到户部去,让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头子们好好看看,这官,究竟应当如何做!” 第196章 如果没有进宫,你想要做什么 次日,又到了各宫嫔妃给德妃请安的日子。 云锦书也来了,来的时候各宫嫔妃都已经到了,正在一块儿说话。 与众人见过了礼,云锦书笑着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这么热闹?” 德妃也笑:“就是听下人说,皇上将宫中的几位太妃都放了出去,姐妹们委实有些惊讶。只是不知皇上为何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正巧公主来了,可否同姐妹们说说?” 这些日子她过得可谓是十分顺遂。贤妃一整颗心都扑在了小公主身上,而淑妃又被逐出了皇宫,如今后宫之中已经隐隐有了以她为首的趋势。 有宫女来给云锦书上了茶,云锦书呷了一口,说道:“皇兄确实稍稍同我透露了些缘由。” 德妃眼睛一亮,催促道:“那公主快同我们讲讲!” 自打皇上重伤痊愈之后,她发现自己越发摸不清皇上的心思了。 这么久以来,皇上一直没有踏入后宫,也没有召嫔妃侍寝,她向崔元打听过,知道现在皇上身边连伺候的人都不用了。 她一面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虽然是她在打理后宫,但终究是没有子嗣,若是有朝一日,有人诞下皇子,很可能会威胁到她,皇上不近美色,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心焦,皇上不来后宫,她自然也没有了侍寝的机会,而更让她忧心的,却是皇上性子的变化。 淑妃那事皇上虽然勒令不准外传,但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放在从前,淑妃与旁的男人有染,皇上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赐死,甚至连刘家都会被牵连。 如今皇上却将淑妃放走了,轻飘飘地就将此事掀了过去。 这不正常。 再加上昨日她又得知,皇上放走了后宫中的三位太妃,更让她觉得心里发慌。 这绝对不正常! 原本今日昌光公主不来,她也是要去找她的,听崔元说皇上这些日子常与公主待在一处,她一定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 云锦书放下茶杯环视了一圈,嫔妃们有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有的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余光却总是往她身上飘,看来都在等她说话。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说起来,这还同太后娘娘有关。” 她口中的太后,就是江照月这具身子的母妃宋修容。 宋修容早在原主五岁的时候就离世了,后来原主登基,追封她为太后。 “太后娘娘?”德妃有些疑惑。 云锦书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皇兄同我说,在他受伤昏迷的那些日子里,经常会梦见太后娘娘。”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同江照月一起编好的瞎话:“你们也都知道的,太后娘娘在皇兄很小的时候便仙去了,皇兄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可在皇兄昏迷的时候,她说自己的魂魄仿佛离了体,重又回到了小时候,一直飘在空中,看着太后娘娘与自己的一举一动。” “皇兄说,太后娘娘那时候,每日里醒过来,先是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完了,就呆呆地坐在窗前,一直到了太阳下山,太后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再将脸上的妆容清洗干净去就寝。”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后娘娘每日都要不厌其烦地上妆,可这次重新去看,她忽然就全都明白了。” “太后娘娘是在等先帝啊,她从早一直等到晚,日复一日地等着,等先帝什么时候想起她来,过来陪她坐一会儿,说上一刻钟的话。” “皇兄心中不忍,上前同太后娘娘说,您不要再等了,他若是想来,早就会来了,难道除了他,您就没有别的念想了吗?” “她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魂魄而已,就算是说话,太后娘娘也是听不见的,但哪个孩子会忍心看着母亲每天过着死水般的生活呢?” “然而太后娘娘却好像听见了一般,抬起头来看着她,轻声说道,可是从我进宫的那一天起,除了等待,我已经不能去做任何事了。” 云锦书停下来喝了一口茶,也趁着这个间隙,偷偷地看着众人的反应。 几乎没有任何例外的,殿中所有的女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动容。 太后是这样的,她们又何尝不是呢? 云锦书继续说道:“所以皇兄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太妃们已经在宫中蹉跎了半生,为什么还要将她们继续困在这里呢?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也有着自己想做的事……所以皇兄决定遂了她们的心意,让她们得以完成自己的梦想。” 一席话落,周遭一片安静。 半晌,德妃叹道:“皇上仁慈。” 云锦书笑笑,忽然转向了一旁的贤妃:“要是贤妃没有进宫,会想要做些什么呢?” 贤妃一愣,心中升起警惕,下意识觉得她是在试探自己。 不等她回答,云锦书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啊,你这么喜欢孩子,最适合开个幼儿园——就是会将许多小孩放在一起教养的地方。昭昭还小,等再长大了些,身边多些孩子一起玩耍才好。” “更何况,两三岁时牙牙学语的小孩,最可爱了,”云锦书笑眯眯地看着贤妃,“团子一样跑来跑去的,想想就招人喜欢。” 贤妃怦然心动。 她不敢想象有那么多孩子围在她身边,她该有多幸福。 “德妃嘛……”云锦书又转向了德妃,“这么大一个后宫,你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觉得,若是在外头,你也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德妃勉强笑了笑:“什么成就不成就的,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我不过是早年间跟着母亲学了些管家的本事罢了,公主就别取笑我了。” “我可没有取笑你。”云锦书认真地说道,“单是将后宫中的账目记得那么清楚,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皇兄前几日还说,户部那边的账册都没有你这边写的清楚,那些人又个个心怀鬼胎,拉帮结派的,让人看了就火大。”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皇兄还说,若非你是后宫嫔妃,她一定将你调到户部去,让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头子们好好看看,这官,究竟应当如何做!” 第197章 给女人和男人一样的机会,她们会比男人做得更好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德妃的心中闪过。 她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是当真在开玩笑,还是皇上有意试探? 莫非是因为父亲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皇上借着公主之口来敲打她? 又或者是因为她太过专权,皇上心有不满? 亦或是户部那边当真出了些问题,皇上想让父亲做些什么? 德妃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云锦书的意思,只能笑着敷衍道:“公主可莫要笑话我了,我不过堪堪认得几个字而已,真到了那些朝臣面前,岂不是要出丑?” “德妃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云锦书摇头道,“皇兄前些日子还在同陈大人说,要在京城中开办女学,选拔能力出众的女子入朝为官呢!” 德妃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选拔女官这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就拿昌光公主来说,她不也是借着选拔女官的名义才能进宫的么? 只不过最开始是在浣衣局,没想到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皇上最宠爱的妹妹,而当初想要压制她的淑妃,如今却已经灰溜溜地出了宫。可见人有什么样的境遇,是谁都说不准的。 德妃全然忘记了当初云锦书能进浣衣局,里面也有她的手笔,她只是反复想着方才听来的那句话。 皇上要开办女学! 陈国是没有女学的,如她一般的高门贵女,即便家中有族学,她们也不能去。长辈会请来女先生,教家中女孩子们读书识字,更多的时间则会花在琴棋书画和女红上。 皇上开办的这个女学,会同京中的书院一样,有许多先生来教授女孩们念书么?会教她们术数么?若是仍旧只教些琴棋书画,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啊…… “公主口中的女学,都会教些什么?” 德妃还没有开口,一旁的齐婕妤便忍不住问道。 她是家中的长女,下面有八个姊妹,最小的才刚刚出生。就算这女学还要几年才能建成,她的妹妹们也总能赶得上。 云锦书一笑:“皇兄的意思是,什么都要教一些。” “不单单是念书识字,还有武学、律学、医学、算学等等,男子平日里学些什么,女子便也一样学什么。”她说道。 “那些女子也能学?”说话的是江美人。 “为何不能?”云锦书挑眉道,“女子又不比男子少些什么,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全都能做,如今你们觉得不能,只是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机会去学罢了。” “等那女学开起来,给了女孩子们和男人一样的机会,她们自然也能像男人做的一样好,甚至比男人做得更好!” “可是……”江美人踟蹰道,“可是女人不应当去同男人争……” 云锦书嗤笑一声:“为什么不能争?” “因为男人才是天……” “我呸!”云锦书翻了个白眼,“这话是谁说的?” “是……自古以来就是这么说的……” “我告诉你,”云锦书打断了江美人的话,“这话是男人说的。” “哪怕是谎言,说得多了,人们的心里便会不由自主地去相信。而这话说了千百年,所以你们才会信以为真,而根本不去思考到底对不对!” “为什么说男人是天,因为这世上有权有势的位置,都是男人掌控着的。” “为什么是男人掌控着,因为他们不让女人有读书的机会!” “为什么女人不能读书,因为他们会说,男人是天,你们女人就应该老老实实,不能同男人争!” 云锦书直视着江美人:“你听出这里面的问题了么?” 江美人咬着下唇:“他们的地位比女人高,是因为他们手中有权力,而他们手中的权力……” “是他们从根本上将女人挤出了权势的争夺!”云锦书的话掷地有声,“女人一代一代被规训,要相夫教子,要温柔体贴,要孝敬公婆——仔细想想,这些是不是都是对男人有利的品质?” “他们用一些子虚乌有的规矩来框住了女人,将她们禁锢在小小的后宅之中,可其实女人当真比他们弱么?我不说旁人,就是你们的父叔子侄,谁家没有个一事无成的二世祖,难道你们连这样的男人都比不过?” 温昭容快言快语道:“这话公主可算是说对了,我那二哥不就是这样?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在外头闯祸,前些日子还被人找上门去,说他在街上轻薄良家女子,祖父都被气病了好几回。” 云锦书趁热打铁:“可不就是这样么?温昭容,假若你们温家没有其他子嗣,只有你与你那不成器的二哥,你放心将温家交到他手上么?” “那我可不放心,”温昭容脱口而出,“真到了他手上,温家能不能挺过三年都难说!” “这便是了,”云锦书说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因为自己是女子,而不敢与你二哥争抢,眼睁睁看着温家败落么?” “我……”温昭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可我终究是个女人,总要嫁人生子的……” “谁说女人就一定要嫁人生子呢?”云锦书循循善诱,“这世上招婿的女子多得是,你大可以招个男人进门。” “即便这样,等我怀孕生产的时候,也总要将温家交到夫婿手上。”温昭容摇头道,“到时候指不定温家就要改了姓氏,如此一想,还不如给我二哥。” 云锦书似笑非笑:“可谁又说,女人就一定要生孩子呢?” “你不愿将温家交到别人手上,大可以从族中收养一个孩子养在膝下,”贤妃忽然插嘴道,“从小养大的孩子,与你亲生的没有什么区别。” 温昭容一拍手:“是啊,还可以这样!”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样一来温家不会被我那二哥败光,二来又不会落入旁姓的人手中,当真是个好主意!” “我那三伯家也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冯宝林说道,“早些年在街上打伤了人,赔了一大笔银子,后来又说要做生意,把家底赔了个精光,现在只能靠着亲友的接济过活。可其实我三伯家的姐姐,自幼便聪慧过人,从前未出嫁的时候跟着三伯去打理生意,那些掌柜们见了,都夸她见识不俗。只可惜了,她后来嫁了人之后便鲜少出门了。” “说起来我那个弟弟也差不多……” 嫔妃们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说起了家中的糟心男人。 云锦书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微微笑了起来。 第197章 给女人和男人一样的机会,她们会比男人做得更好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德妃的心中闪过。 她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是当真在开玩笑,还是皇上有意试探? 莫非是因为父亲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皇上借着公主之口来敲打她? 又或者是因为她太过专权,皇上心有不满? 亦或是户部那边当真出了些问题,皇上想让父亲做些什么? 德妃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云锦书的意思,只能笑着敷衍道:“公主可莫要笑话我了,我不过堪堪认得几个字而已,真到了那些朝臣面前,岂不是要出丑?” “德妃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云锦书摇头道,“皇兄前些日子还在同陈大人说,要在京城中开办女学,选拔能力出众的女子入朝为官呢!” 德妃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选拔女官这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就拿昌光公主来说,她不也是借着选拔女官的名义才能进宫的么? 只不过最开始是在浣衣局,没想到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皇上最宠爱的妹妹,而当初想要压制她的淑妃,如今却已经灰溜溜地出了宫。可见人有什么样的境遇,是谁都说不准的。 德妃全然忘记了当初云锦书能进浣衣局,里面也有她的手笔,她只是反复想着方才听来的那句话。 皇上要开办女学! 陈国是没有女学的,如她一般的高门贵女,即便家中有族学,她们也不能去。长辈会请来女先生,教家中女孩子们读书识字,更多的时间则会花在琴棋书画和女红上。 皇上开办的这个女学,会同京中的书院一样,有许多先生来教授女孩们念书么?会教她们术数么?若是仍旧只教些琴棋书画,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啊…… “公主口中的女学,都会教些什么?” 德妃还没有开口,一旁的齐婕妤便忍不住问道。 她是家中的长女,下面有八个姊妹,最小的才刚刚出生。就算这女学还要几年才能建成,她的妹妹们也总能赶得上。 云锦书一笑:“皇兄的意思是,什么都要教一些。” “不单单是念书识字,还有武学、律学、医学、算学等等,男子平日里学些什么,女子便也一样学什么。”她说道。 “那些女子也能学?”说话的是江美人。 “为何不能?”云锦书挑眉道,“女子又不比男子少些什么,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全都能做,如今你们觉得不能,只是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机会去学罢了。” “等那女学开起来,给了女孩子们和男人一样的机会,她们自然也能像男人做的一样好,甚至比男人做得更好!” “可是……”江美人踟蹰道,“可是女人不应当去同男人争……” 云锦书嗤笑一声:“为什么不能争?” “因为男人才是天……” “我呸!”云锦书翻了个白眼,“这话是谁说的?” “是……自古以来就是这么说的……” “我告诉你,”云锦书打断了江美人的话,“这话是男人说的。” “哪怕是谎言,说得多了,人们的心里便会不由自主地去相信。而这话说了千百年,所以你们才会信以为真,而根本不去思考到底对不对!” “为什么说男人是天,因为这世上有权有势的位置,都是男人掌控着的。” “为什么是男人掌控着,因为他们不让女人有读书的机会!” “为什么女人不能读书,因为他们会说,男人是天,你们女人就应该老老实实,不能同男人争!” 云锦书直视着江美人:“你听出这里面的问题了么?” 江美人咬着下唇:“他们的地位比女人高,是因为他们手中有权力,而他们手中的权力……” “是他们从根本上将女人挤出了权势的争夺!”云锦书的话掷地有声,“女人一代一代被规训,要相夫教子,要温柔体贴,要孝敬公婆——仔细想想,这些是不是都是对男人有利的品质?” “他们用一些子虚乌有的规矩来框住了女人,将她们禁锢在小小的后宅之中,可其实女人当真比他们弱么?我不说旁人,就是你们的父叔子侄,谁家没有个一事无成的二世祖,难道你们连这样的男人都比不过?” 温昭容快言快语道:“这话公主可算是说对了,我那二哥不就是这样?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在外头闯祸,前些日子还被人找上门去,说他在街上轻薄良家女子,祖父都被气病了好几回。” 云锦书趁热打铁:“可不就是这样么?温昭容,假若你们温家没有其他子嗣,只有你与你那不成器的二哥,你放心将温家交到他手上么?” “那我可不放心,”温昭容脱口而出,“真到了他手上,温家能不能挺过三年都难说!” “这便是了,”云锦书说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因为自己是女子,而不敢与你二哥争抢,眼睁睁看着温家败落么?” “我……”温昭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可我终究是个女人,总要嫁人生子的……” “谁说女人就一定要嫁人生子呢?”云锦书循循善诱,“这世上招婿的女子多得是,你大可以招个男人进门。” “即便这样,等我怀孕生产的时候,也总要将温家交到夫婿手上。”温昭容摇头道,“到时候指不定温家就要改了姓氏,如此一想,还不如给我二哥。” 云锦书似笑非笑:“可谁又说,女人就一定要生孩子呢?” “你不愿将温家交到别人手上,大可以从族中收养一个孩子养在膝下,”贤妃忽然插嘴道,“从小养大的孩子,与你亲生的没有什么区别。” 温昭容一拍手:“是啊,还可以这样!”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样一来温家不会被我那二哥败光,二来又不会落入旁姓的人手中,当真是个好主意!” “我那三伯家也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冯宝林说道,“早些年在街上打伤了人,赔了一大笔银子,后来又说要做生意,把家底赔了个精光,现在只能靠着亲友的接济过活。可其实我三伯家的姐姐,自幼便聪慧过人,从前未出嫁的时候跟着三伯去打理生意,那些掌柜们见了,都夸她见识不俗。只可惜了,她后来嫁了人之后便鲜少出门了。” “说起来我那个弟弟也差不多……” 嫔妃们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说起了家中的糟心男人。 云锦书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微微笑了起来。 第198章 你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死吗? 种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的,哪怕需要很久很久。 能被选入宫中的女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她们值得拥有更精彩的人生。 殿中的气氛轻快了许多,温昭容眉飞色舞:“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小时候我一心想着去山上围一片山头养猪——你们看小白,就知道我养猪有多厉害了!” 小白就是那只她养在殿中的猪,如今长到了足足三百斤,又懒又馋,哪怕在它面前掉了一张纸,它都会立刻吃到嘴里。 齐婕妤笑得前仰后合:“你养猪厉害归厉害,可是大猪生小猪,小猪长大了又生小猪,全都被你养大了,你那山头还怎么住的下?你又不舍得吃。” 温昭容咂了咂嘴:“说的也是。以前小白刚长到百十斤的时候,就有人劝我把它送到宫外头去让人杀了吃掉。可是我只要一想,就止不住掉眼泪。” 贤妃笑着摇头:“从小养到大的,哪怕是头猪呢,也和自个儿的孩子差不多了。” “可不是么,”温昭容接着说道,“说实在的,我现在也想着圈一块山头,不过不能养旁的猪了,就带着小白一起住过去。它现在长得那么胖,也是因为我那儿地方太小,它活动不开,等到了山上,它四下跑一跑,说不定就瘦了呢?”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山上可是有野猪的,当心小白到时候给你带一窝小猪回来!” “那不能,”温昭容一摆手,“我家小白是个公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德妃也跟着笑,心中一时间有些感慨。 从前她们到了这里,也都是言笑晏晏的,可又都各怀心思,那笑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 倒不像今日,人人脸上都是真真切切地开心。 只可惜她们也只能想想罢了,当初选择了入宫,如今又哪有旁的路好走呢? 就如她一般,方才公主那一番话,她听了难道不心动么?可自己终究是个女子啊! 因为是女子,所以从小空有一腔抱负,却又早早知道那是无法实现的。 因为是女子,所以在听闻新帝准备选秀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下定了决心要进宫。 ——哪怕那时她的心里满满当当地都是另一个人。 她不甘心嫁人,过完那相夫教子的一生,她想活得更有意义,她想展现自己的才能。 可因为她是女子,唯一的办法竟是主动走进后宫这个牢笼,通过打理后宫琐事,让人知道自己的本事。 若她是男人……一定能像公主说的那样进入户部当差? 德妃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云锦书一眼。 正巧云锦书也看着她,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云锦书对她粲然一笑。 德妃的野心一直写在眼睛里,皇后是她拼搏的终点,不是因为她只想做皇后,而是因为皇后是她的认知中,她能做到的最高位置了。 如今她已经给德妃描绘了另一条路,她不信德妃不心动。 德妃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眼睛,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慌什么,只是有些不敢直视云锦书。 同样回避的,还有她心中那隐秘的渴望。 若是能去户部…… 德妃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可只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去想。 皇上既然已经准备开办女学了,想来是当真打算招女官的?若是朝中的女官足够多了,她能不能…… 不能再想了,德妃严厉地对自己说,你与那些宫外的女子不同,她们是自由的,而你是皇上的嫔妃!皇上是不可能容忍嫔妃在前朝抛头露面的! 德妃看着坐在下首正聊得兴高采烈的女人们,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就让她们做一做梦! 哪怕那梦出了门就会破灭,哪怕她们心中都清楚那是永远无法实现的。 人生已经很苦了,做做梦也没有什么不好。 …… 另一边,江照月也没有闲着。 她召见了陈袖,陈袖来的时候,她却只是看着窗外失神。 直到陈袖唤了一声皇上,她才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 “允之,你来了。”她对陈袖微笑了起来。 陈袖含笑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宠溺:“皇上方才在想什么?” “朕不知当说不当说,”江照月说道,“若是朕说了,你怕是会以为朕疯了。” 陈袖听了,不由失笑。 皇上从小便是这样,每每有了些出格的想法,知道说了他会不快的时候,便会叫他允之。 “您是天下之主,怎么会疯?”陈袖十分自然地说道,“您无论想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有人质疑您,臣会帮您除掉。” 江照月松了一口气般笑了起来:“朕就知道允之最好了。” 她加快了语速,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朕昨日看了一个话本子,里面的公子和小姐两情相悦,后来那小姐病重,那公子不惜散尽家财为她寻医问药,可最后还是没能治好她。” “小姐最终病重离世,而那公子郁郁寡欢,没到一年光景,也跟着离世了。”她问陈袖道,“允之,你说他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连性命都不要了呢?” 陈袖一时间有些怔住了,江照月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因为……那小姐对他而言,胜过这世间的一切。”他低声说道。 “当真有人会这样想么?”江照月问,“世上的壮丽河山,珍馐美食,金银珠宝,难道他都不留恋了么?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世上还有那么多女人,总有比她更美更柔顺的。” “可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了,”陈袖说道,“他看山是她,看水是她,看别的女人也是她,可却偏偏再也碰不到她了。” 江照月摇了摇头:“朕不明白,若允之你是那公子,你难道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死么?” 陈袖垂下眼帘。 若有一日她当真去了,他追随她而去,奈何桥上,她看到自己,大约会如同在街上相遇一般,冷冷地对他说一声“滚”! “臣……不会。”他说道。 她不想见他,所以他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惹她心烦。 所以他会忍受着噬心的思念与痛楚,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第198章 你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死吗? 种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的,哪怕需要很久很久。 能被选入宫中的女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她们值得拥有更精彩的人生。 殿中的气氛轻快了许多,温昭容眉飞色舞:“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小时候我一心想着去山上围一片山头养猪——你们看小白,就知道我养猪有多厉害了!” 小白就是那只她养在殿中的猪,如今长到了足足三百斤,又懒又馋,哪怕在它面前掉了一张纸,它都会立刻吃到嘴里。 齐婕妤笑得前仰后合:“你养猪厉害归厉害,可是大猪生小猪,小猪长大了又生小猪,全都被你养大了,你那山头还怎么住的下?你又不舍得吃。” 温昭容咂了咂嘴:“说的也是。以前小白刚长到百十斤的时候,就有人劝我把它送到宫外头去让人杀了吃掉。可是我只要一想,就止不住掉眼泪。” 贤妃笑着摇头:“从小养到大的,哪怕是头猪呢,也和自个儿的孩子差不多了。” “可不是么,”温昭容接着说道,“说实在的,我现在也想着圈一块山头,不过不能养旁的猪了,就带着小白一起住过去。它现在长得那么胖,也是因为我那儿地方太小,它活动不开,等到了山上,它四下跑一跑,说不定就瘦了呢?”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山上可是有野猪的,当心小白到时候给你带一窝小猪回来!” “那不能,”温昭容一摆手,“我家小白是个公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德妃也跟着笑,心中一时间有些感慨。 从前她们到了这里,也都是言笑晏晏的,可又都各怀心思,那笑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 倒不像今日,人人脸上都是真真切切地开心。 只可惜她们也只能想想罢了,当初选择了入宫,如今又哪有旁的路好走呢? 就如她一般,方才公主那一番话,她听了难道不心动么?可自己终究是个女子啊! 因为是女子,所以从小空有一腔抱负,却又早早知道那是无法实现的。 因为是女子,所以在听闻新帝准备选秀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下定了决心要进宫。 ——哪怕那时她的心里满满当当地都是另一个人。 她不甘心嫁人,过完那相夫教子的一生,她想活得更有意义,她想展现自己的才能。 可因为她是女子,唯一的办法竟是主动走进后宫这个牢笼,通过打理后宫琐事,让人知道自己的本事。 若她是男人……一定能像公主说的那样进入户部当差? 德妃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云锦书一眼。 正巧云锦书也看着她,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云锦书对她粲然一笑。 德妃的野心一直写在眼睛里,皇后是她拼搏的终点,不是因为她只想做皇后,而是因为皇后是她的认知中,她能做到的最高位置了。 如今她已经给德妃描绘了另一条路,她不信德妃不心动。 德妃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眼睛,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慌什么,只是有些不敢直视云锦书。 同样回避的,还有她心中那隐秘的渴望。 若是能去户部…… 德妃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可只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去想。 皇上既然已经准备开办女学了,想来是当真打算招女官的?若是朝中的女官足够多了,她能不能…… 不能再想了,德妃严厉地对自己说,你与那些宫外的女子不同,她们是自由的,而你是皇上的嫔妃!皇上是不可能容忍嫔妃在前朝抛头露面的! 德妃看着坐在下首正聊得兴高采烈的女人们,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就让她们做一做梦! 哪怕那梦出了门就会破灭,哪怕她们心中都清楚那是永远无法实现的。 人生已经很苦了,做做梦也没有什么不好。 …… 另一边,江照月也没有闲着。 她召见了陈袖,陈袖来的时候,她却只是看着窗外失神。 直到陈袖唤了一声皇上,她才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 “允之,你来了。”她对陈袖微笑了起来。 陈袖含笑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宠溺:“皇上方才在想什么?” “朕不知当说不当说,”江照月说道,“若是朕说了,你怕是会以为朕疯了。” 陈袖听了,不由失笑。 皇上从小便是这样,每每有了些出格的想法,知道说了他会不快的时候,便会叫他允之。 “您是天下之主,怎么会疯?”陈袖十分自然地说道,“您无论想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有人质疑您,臣会帮您除掉。” 江照月松了一口气般笑了起来:“朕就知道允之最好了。” 她加快了语速,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朕昨日看了一个话本子,里面的公子和小姐两情相悦,后来那小姐病重,那公子不惜散尽家财为她寻医问药,可最后还是没能治好她。” “小姐最终病重离世,而那公子郁郁寡欢,没到一年光景,也跟着离世了。”她问陈袖道,“允之,你说他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连性命都不要了呢?” 陈袖一时间有些怔住了,江照月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因为……那小姐对他而言,胜过这世间的一切。”他低声说道。 “当真有人会这样想么?”江照月问,“世上的壮丽河山,珍馐美食,金银珠宝,难道他都不留恋了么?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世上还有那么多女人,总有比她更美更柔顺的。” “可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了,”陈袖说道,“他看山是她,看水是她,看别的女人也是她,可却偏偏再也碰不到她了。” 江照月摇了摇头:“朕不明白,若允之你是那公子,你难道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死么?” 陈袖垂下眼帘。 若有一日她当真去了,他追随她而去,奈何桥上,她看到自己,大约会如同在街上相遇一般,冷冷地对他说一声“滚”! “臣……不会。”他说道。 她不想见他,所以他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惹她心烦。 所以他会忍受着噬心的思念与痛楚,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第199章 朕想将她们都放出去 江照月有些惊讶。 她本以为陈袖会毫不犹豫地说会,毕竟他对顾夫人,怎么看都是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 不过她的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朕就说,女人而已,怎么会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江照月笑了一声,说道,“可见那话本子里都是胡编乱造的。” 陈袖迟疑着摇了摇头。 “皇上,”他放缓了声音,说道,“人在这世上,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的。” 江照月挑眉看他。 他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着措辞:“臣其实不应当同您说这样的话。您是皇上,那些所谓情爱,于您而言,是最不紧要的事,若您当真沉溺于情爱,反而会在许多大事上失了分寸。” “可……臣的心里,还是希望皇上也能遇到那样一个人的。”陈袖垂着眼,轻声说道,“等遇到了那个人,皇上便会明白,这世上的千万种美好,与她相比,都会黯然失色。” “真的是这样么?”江照月喃喃道。 “是,”陈袖肯定地说,“等遇到了那个人,皇上便知道了。” “但朕看着后宫那些嫔妃,就只觉得聒噪。”江照月见时机已到,顺势说道,“每日看着她们耍那些小心思试图引起朕的注意,朕只觉得厌烦。” 陈袖的眉心微微皱起,皇上不久之前便起了选秀的心思,是他觉得皇上年纪尚小,若是一味沉溺于女色,天长日久,难免会伤了身子,故而与朝臣们一起将皇上劝了下来。 后来皇上又提出了遴选女官的主意,他想着皇上重伤初愈,不好一味忤逆皇上的心意,便应了下来。 之后各地确实送了些女子进宫,皇上选了几人,让她们在宫中任职,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他本以为皇上已经歇了心思,却不成想今日又提了起来。 但他也看过了敬事房的记档,自从皇上伤愈以来,还从未临幸过任何嫔妃。 “皇上是想要……再选几名女子入宫?”陈袖问道。 纵欲不是好事,但像皇上如今一般不近女色,他也一样觉得头痛。 江照月连连摆手:“现下我看着后宫那些女人,都已经觉得十分烦躁了,再选人进宫,那岂不是更烦?” “朕原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方才听你所说的那些话,反倒有些清楚了。”江照月清了清嗓子,说道,“后宫美人虽多,但她们并不是朕心仪之人啊!想来若是朕当真遇到了那个人,应当不会觉得聒噪?” “自然不会,”陈袖说道,“无论她说些什么,哪怕是最枯燥的事,皇上都会听得津津有味。” “那便是了!”江照月一拍巴掌,“朕不喜欢这些女子,所以才会对她们毫无兴趣!” “那皇上是想要……”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选秀上。陈袖的心情却与之前不一样了,若是选秀能让皇上遇到心仪之人,他自然是非常支持的。 然而皇上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朕想把她们都放出去。”江照月说道。 看到陈袖面色微变,江照月连忙继续说道:“朕觉得,这些女人留在宫里,除了熙熙攘攘地让人心烦,没有什么别的用处。而且,朕想着,万一以后当真遇到了那个让朕深爱的女人,她知道朕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陪在朕身边?” “允之,”江照月恳切地说道,“你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娶亲,是不是正是因为你心中也有那样一个人?你……应当是能理解朕的?” 第199章 朕想将她们都放出去 江照月有些惊讶。 她本以为陈袖会毫不犹豫地说会,毕竟他对顾夫人,怎么看都是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 不过她的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朕就说,女人而已,怎么会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江照月笑了一声,说道,“可见那话本子里都是胡编乱造的。” 陈袖迟疑着摇了摇头。 “皇上,”他放缓了声音,说道,“人在这世上,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的。” 江照月挑眉看他。 他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着措辞:“臣其实不应当同您说这样的话。您是皇上,那些所谓情爱,于您而言,是最不紧要的事,若您当真沉溺于情爱,反而会在许多大事上失了分寸。” “可……臣的心里,还是希望皇上也能遇到那样一个人的。”陈袖垂着眼,轻声说道,“等遇到了那个人,皇上便会明白,这世上的千万种美好,与她相比,都会黯然失色。” “真的是这样么?”江照月喃喃道。 “是,”陈袖肯定地说,“等遇到了那个人,皇上便知道了。” “但朕看着后宫那些嫔妃,就只觉得聒噪。”江照月见时机已到,顺势说道,“每日看着她们耍那些小心思试图引起朕的注意,朕只觉得厌烦。” 陈袖的眉心微微皱起,皇上不久之前便起了选秀的心思,是他觉得皇上年纪尚小,若是一味沉溺于女色,天长日久,难免会伤了身子,故而与朝臣们一起将皇上劝了下来。 后来皇上又提出了遴选女官的主意,他想着皇上重伤初愈,不好一味忤逆皇上的心意,便应了下来。 之后各地确实送了些女子进宫,皇上选了几人,让她们在宫中任职,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他本以为皇上已经歇了心思,却不成想今日又提了起来。 但他也看过了敬事房的记档,自从皇上伤愈以来,还从未临幸过任何嫔妃。 “皇上是想要……再选几名女子入宫?”陈袖问道。 纵欲不是好事,但像皇上如今一般不近女色,他也一样觉得头痛。 江照月连连摆手:“现下我看着后宫那些女人,都已经觉得十分烦躁了,再选人进宫,那岂不是更烦?” “朕原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方才听你所说的那些话,反倒有些清楚了。”江照月清了清嗓子,说道,“后宫美人虽多,但她们并不是朕心仪之人啊!想来若是朕当真遇到了那个人,应当不会觉得聒噪?” “自然不会,”陈袖说道,“无论她说些什么,哪怕是最枯燥的事,皇上都会听得津津有味。” “那便是了!”江照月一拍巴掌,“朕不喜欢这些女子,所以才会对她们毫无兴趣!” “那皇上是想要……”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选秀上。陈袖的心情却与之前不一样了,若是选秀能让皇上遇到心仪之人,他自然是非常支持的。 然而皇上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朕想把她们都放出去。”江照月说道。 看到陈袖面色微变,江照月连忙继续说道:“朕觉得,这些女人留在宫里,除了熙熙攘攘地让人心烦,没有什么别的用处。而且,朕想着,万一以后当真遇到了那个让朕深爱的女人,她知道朕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陪在朕身边?” “允之,”江照月恳切地说道,“你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娶亲,是不是正是因为你心中也有那样一个人?你……应当是能理解朕的?” 第200章 陈袖怀疑我了 陈袖的眉头一瞬间皱起,不过很快又松开了。 “皇上是觉得后宫中那些嫔妃看腻了?”他轻笑一声,说道,“方才臣便说,您若是想要些新人,臣可以让人帮您去各地寻些美人来。” “不,我的意思是……” 江照月话说了一半,后背猛然出了汗。 在陈袖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她努力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瞒不过允之。”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朕之前提起选秀的时候,你那个时候可是一直反对来着。朕想着换个法子同你说,没想到还是被你识破了。” 陈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笑。 “皇上是知道的,无论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直接同朕说。”他轻声说道。 “那朕想要将后宫里头那些人都换一批,”江照月说道,“她们整日对着朕撒娇,朕实在有些倒胃口。” “选些新人进来倒是可行,”陈袖说道,“但后宫嫔妃皆是名门望族出身,皇上若是将她们逐出宫去,怕是会引得朝臣们不满。” “您若是不喜她们,往后冷着她们便是,宫中又不是养不起这些人。”他说。 江照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朕原本怕你不同意,所以才想着干脆都将人放走的,如今你既然说无妨,那朕就放心了。” 陈袖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江照月也没了心思同他继续说下去,只说自己乏了,就让他下去了。 待陈袖一出殿门,她立刻让人叫了云锦书过来。 “陈袖怀疑我了。” 两人一见面,江照月便对她说道。 云锦书的眉头紧锁:“你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话太多了啊,”江照月叹道,“原主只会对陈袖提要求,什么时候向他解释过?咱们光想着怎样提出要求才合理,却忘了原主想做什么,根本就不会对任何人解释原因。” 原主从小便做了皇帝,恐怕脑海里根本没有“解释”这个概念。 他只需要将命令传达下去,陈袖自然会帮他完成。 即便有人质疑他,那些质疑声也根本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是皇上,他永远都是对的。 而她们二人,却一直在想着如何将江照月身上的变化合理化,却不曾想,这些解释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去。 半晌,还是江照月先开了口:“那个计划,必须提前了。” 云锦书一惊:“可现在陈袖对你已经起了疑心,那个计划,恐怕实施起来会更难?” “如今他只是起了疑心而已,依照他对原主的感情,未必会这么快下定决心除掉我,”江照月说道,“可若是再拖下去,我怕自己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 “小锦,”江照月对云锦书说道,“凭我自己……可能不行。” 云锦书咬了咬下唇:“我会同顾夫人说。” “你将计划说给她听,”江照月说道,“她要是同意便过来,不同意的话,也不必勉强她,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和陈袖,只能活一个。” 第200章 陈袖怀疑我了 陈袖的眉头一瞬间皱起,不过很快又松开了。 “皇上是觉得后宫中那些嫔妃看腻了?”他轻笑一声,说道,“方才臣便说,您若是想要些新人,臣可以让人帮您去各地寻些美人来。” “不,我的意思是……” 江照月话说了一半,后背猛然出了汗。 在陈袖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她努力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瞒不过允之。”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朕之前提起选秀的时候,你那个时候可是一直反对来着。朕想着换个法子同你说,没想到还是被你识破了。” 陈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笑。 “皇上是知道的,无论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直接同朕说。”他轻声说道。 “那朕想要将后宫里头那些人都换一批,”江照月说道,“她们整日对着朕撒娇,朕实在有些倒胃口。” “选些新人进来倒是可行,”陈袖说道,“但后宫嫔妃皆是名门望族出身,皇上若是将她们逐出宫去,怕是会引得朝臣们不满。” “您若是不喜她们,往后冷着她们便是,宫中又不是养不起这些人。”他说。 江照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朕原本怕你不同意,所以才想着干脆都将人放走的,如今你既然说无妨,那朕就放心了。” 陈袖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江照月也没了心思同他继续说下去,只说自己乏了,就让他下去了。 待陈袖一出殿门,她立刻让人叫了云锦书过来。 “陈袖怀疑我了。” 两人一见面,江照月便对她说道。 云锦书的眉头紧锁:“你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话太多了啊,”江照月叹道,“原主只会对陈袖提要求,什么时候向他解释过?咱们光想着怎样提出要求才合理,却忘了原主想做什么,根本就不会对任何人解释原因。” 原主从小便做了皇帝,恐怕脑海里根本没有“解释”这个概念。 他只需要将命令传达下去,陈袖自然会帮他完成。 即便有人质疑他,那些质疑声也根本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是皇上,他永远都是对的。 而她们二人,却一直在想着如何将江照月身上的变化合理化,却不曾想,这些解释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去。 半晌,还是江照月先开了口:“那个计划,必须提前了。” 云锦书一惊:“可现在陈袖对你已经起了疑心,那个计划,恐怕实施起来会更难?” “如今他只是起了疑心而已,依照他对原主的感情,未必会这么快下定决心除掉我,”江照月说道,“可若是再拖下去,我怕自己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 “小锦,”江照月对云锦书说道,“凭我自己……可能不行。” 云锦书咬了咬下唇:“我会同顾夫人说。” “你将计划说给她听,”江照月说道,“她要是同意便过来,不同意的话,也不必勉强她,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和陈袖,只能活一个。” 第201章 我就是太高兴了 虽然在江照月面前应了下来,可真的见到顾夫人的时候,云锦书还是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顾夫人看出了她的不对,特地将明月遣开了,也不问她,只是撑着下巴看着她笑 。 “小锦,”顾夫人说道,“我好些天没见到雁回了,等下次你见了他,叫他没事回家里住些日子。” 云锦书闷闷地“嗯”了一声,看到顾夫人意味深长的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套了话。 “好啊,”顾夫人笑骂道,“那浑小子说军营里忙得很,没想到竟是骗我的,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云锦书连忙替他解释:“忙是当真忙的,我也只与他匆匆见过几次而已……” 她越说越心虚。 实在是因为,顾雁回每夜都轻车熟路地摸到她的寝殿里,最初他还避着些人,后来已经光明正大地在云霭殿进出,甚至碰到旁人,还会点头示意。 她当时一心系在查林才人之死上,等到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她那里睡了十几日了。 这会儿再说,反倒显得矫情。反正他睡觉的时候不打呼噜不磨牙,人也规规矩矩的,云锦书就干脆随他去了。 那时候不觉得如何,如今面对着顾夫人,饶是她脸皮再厚,脸上也难免发热。 “反正他没有骗您。”云锦书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顾夫人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胳膊,说道:“我瞧着你自打进了屋,就一直有心事,可是他惹你烦了?若是这样,你同我说,我帮你出气!” 云锦书低下头去,方才脸上的热度消散,这会儿她有些不敢看顾夫人的眼睛。 从小到大,她鲜少会遇见这样毫无缘由的善意。 从始至终,顾夫人始终都对她充满了和善与包容,哪怕她身份不明地随着顾雁回住进了顾府,哪怕她莫名其妙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妹妹,顾夫人的态度都一直没有变过。 越是这样,越衬托出了她的卑劣。 “顾夫人,我……”想到阿月,云锦书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顾夫人仍旧微笑地看着她:“你说便是。” 云锦书咬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皇上想要除掉陈袖。” 顾夫人的脸上闪过瞬间的错愕,最后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只是陈袖这个人警惕得很,武功又高强,我们没有信心能一击必杀……”云锦书的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去看顾夫人。 要是旁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自己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骂人了。 你们怕危险,所以就想让我去?!简直太离谱了! “我、我不是说想让您动手的意思,”云锦书越说越乱,“就是我弄出了些药,只要陈袖喝了就能手脚发软动弹不得,但是他信不过我们,我们再怎么劝,他大约也不会喝的,所以我想着……” “你想着让我去劝酒。”顾夫人静静地说。 云锦书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缝钻进去,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是。” 顾夫人沉默半晌,再开口,问得却是别的:“小锦,我能相信你么?” 云锦书下意识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顾夫人摇摇头,轻轻笑了起来:“是我想得太多了。” 她似乎打起了精神一般,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是好事啊!” “什么?”云锦书一时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皇上肯除掉陈袖这个佞臣,是天大的好事!”顾夫人说道,“你瞧瞧这些年里,陈国都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 “你能想到我,也是好事。”顾夫人笑眯眯地摸了摸云锦书的脸,“这种要命的事你都敢同我说,证明你已经信任我了,是不是?” “我……”云锦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去,”顾夫人又说道,“你只要告诉我该哪一日进宫便是。你放心,有我在,那酒他一定会喝下去的!” 云锦书垂下头去,过了片刻,才小声问道:“您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顾夫人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好笑。 “可是您分明就不想见他……”云锦书嗫嚅着说道。 顾夫人笑得云淡风轻:“这次若是成了,那我以后不就永远都不会见到他了?” “小锦,”她温柔地说道,“你这孩子心事太重,其实向旁人寻求帮助,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你今天能告诉我这些,我其实很高兴的。” 云锦书鼻子一酸,莫名涌上了一股泪意。 “能为杀了陈袖出一份力,我也很高兴。”顾夫人继续说道,“他这些年做了太多人神共愤的事,早就不该活着了。” “你说到时候他真的死了,皇上会不会给我封赏?” “哎呀,到时候要是皇上真的有意想要封赏,你一定要劝着些才行!那些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要赏我就赏些实打实的好处!” “嗨,我一想到陈袖要死了,当真是高兴糊涂了,竟敢开口朝着皇上要封赏了!你就当我是胡说的,等回去之后,千万别对皇上提,否则以后皇上看着雁回,就会想起我这个不靠谱的娘来。” “不过等事情真的成了,我要在顾府门口摆上一个月的流水席!” “到时候让明月她们盯着就是了,人一多,长得丑的也多,我才不想看……” 云锦书怔怔地看着她,顾夫人说着话,一颗泪却骤然从脸上滑落,在桌面上砸得粉碎。 “我就是高兴,太高兴了。”顾夫人手忙脚乱地擦着脸,可更多的泪珠滚滚而落,她的声音也止不住地哽咽。 “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啊……”她慢慢停了下来,最后用手捂住了脸,发出一声呜咽。 第201章 我就是太高兴了 虽然在江照月面前应了下来,可真的见到顾夫人的时候,云锦书还是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顾夫人看出了她的不对,特地将明月遣开了,也不问她,只是撑着下巴看着她笑 。 “小锦,”顾夫人说道,“我好些天没见到雁回了,等下次你见了他,叫他没事回家里住些日子。” 云锦书闷闷地“嗯”了一声,看到顾夫人意味深长的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套了话。 “好啊,”顾夫人笑骂道,“那浑小子说军营里忙得很,没想到竟是骗我的,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云锦书连忙替他解释:“忙是当真忙的,我也只与他匆匆见过几次而已……” 她越说越心虚。 实在是因为,顾雁回每夜都轻车熟路地摸到她的寝殿里,最初他还避着些人,后来已经光明正大地在云霭殿进出,甚至碰到旁人,还会点头示意。 她当时一心系在查林才人之死上,等到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她那里睡了十几日了。 这会儿再说,反倒显得矫情。反正他睡觉的时候不打呼噜不磨牙,人也规规矩矩的,云锦书就干脆随他去了。 那时候不觉得如何,如今面对着顾夫人,饶是她脸皮再厚,脸上也难免发热。 “反正他没有骗您。”云锦书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顾夫人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胳膊,说道:“我瞧着你自打进了屋,就一直有心事,可是他惹你烦了?若是这样,你同我说,我帮你出气!” 云锦书低下头去,方才脸上的热度消散,这会儿她有些不敢看顾夫人的眼睛。 从小到大,她鲜少会遇见这样毫无缘由的善意。 从始至终,顾夫人始终都对她充满了和善与包容,哪怕她身份不明地随着顾雁回住进了顾府,哪怕她莫名其妙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妹妹,顾夫人的态度都一直没有变过。 越是这样,越衬托出了她的卑劣。 “顾夫人,我……”想到阿月,云锦书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顾夫人仍旧微笑地看着她:“你说便是。” 云锦书咬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皇上想要除掉陈袖。” 顾夫人的脸上闪过瞬间的错愕,最后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只是陈袖这个人警惕得很,武功又高强,我们没有信心能一击必杀……”云锦书的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去看顾夫人。 要是旁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自己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骂人了。 你们怕危险,所以就想让我去?!简直太离谱了! “我、我不是说想让您动手的意思,”云锦书越说越乱,“就是我弄出了些药,只要陈袖喝了就能手脚发软动弹不得,但是他信不过我们,我们再怎么劝,他大约也不会喝的,所以我想着……” “你想着让我去劝酒。”顾夫人静静地说。 云锦书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缝钻进去,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是。” 顾夫人沉默半晌,再开口,问得却是别的:“小锦,我能相信你么?” 云锦书下意识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顾夫人摇摇头,轻轻笑了起来:“是我想得太多了。” 她似乎打起了精神一般,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是好事啊!” “什么?”云锦书一时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皇上肯除掉陈袖这个佞臣,是天大的好事!”顾夫人说道,“你瞧瞧这些年里,陈国都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 “你能想到我,也是好事。”顾夫人笑眯眯地摸了摸云锦书的脸,“这种要命的事你都敢同我说,证明你已经信任我了,是不是?” “我……”云锦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去,”顾夫人又说道,“你只要告诉我该哪一日进宫便是。你放心,有我在,那酒他一定会喝下去的!” 云锦书垂下头去,过了片刻,才小声问道:“您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顾夫人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好笑。 “可是您分明就不想见他……”云锦书嗫嚅着说道。 顾夫人笑得云淡风轻:“这次若是成了,那我以后不就永远都不会见到他了?” “小锦,”她温柔地说道,“你这孩子心事太重,其实向旁人寻求帮助,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你今天能告诉我这些,我其实很高兴的。” 云锦书鼻子一酸,莫名涌上了一股泪意。 “能为杀了陈袖出一份力,我也很高兴。”顾夫人继续说道,“他这些年做了太多人神共愤的事,早就不该活着了。” “你说到时候他真的死了,皇上会不会给我封赏?” “哎呀,到时候要是皇上真的有意想要封赏,你一定要劝着些才行!那些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要赏我就赏些实打实的好处!” “嗨,我一想到陈袖要死了,当真是高兴糊涂了,竟敢开口朝着皇上要封赏了!你就当我是胡说的,等回去之后,千万别对皇上提,否则以后皇上看着雁回,就会想起我这个不靠谱的娘来。” “不过等事情真的成了,我要在顾府门口摆上一个月的流水席!” “到时候让明月她们盯着就是了,人一多,长得丑的也多,我才不想看……” 云锦书怔怔地看着她,顾夫人说着话,一颗泪却骤然从脸上滑落,在桌面上砸得粉碎。 “我就是高兴,太高兴了。”顾夫人手忙脚乱地擦着脸,可更多的泪珠滚滚而落,她的声音也止不住地哽咽。 “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啊……”她慢慢停了下来,最后用手捂住了脸,发出一声呜咽。 第202章 顾夫人明日进宫 最后顾夫人还是应了下来。 “别告诉雁回,”她抽了抽鼻子,说道,“他不会同意的。” 云锦书十分愧疚:“对不起,是我将您拖入了危险中……” 顾夫人温柔地对她笑:“说什么傻话。” “我不会有危险的。”她的语气平和而笃定。 等云锦书回宫同江照月说了之后,二人又是一通感叹。 “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云锦书试探着问道。 江照月苦笑着没说话。 然而当晚回去,黄鹊便对云锦书说,王柳泽回来了。 云锦书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之前将容岩和王柳泽打发了出去,一人去追查当年林才人的旧事,一人去找当年给顾雁回治病的郎中。 王柳泽一直在京城里,这些日子回禀过几次,却让云锦书越发觉得疑惑起来。 当年顾雁回刚出生的时候,确实身子不大好。顾家找了不少郎中给他治病,王柳泽找到了其中一个,那老郎中听他想要打听的是顾府的事,当即就变了脸色。 “老朽不记得什么顾府,”他连连摆手,“阁下怕是找错了人。” 王柳泽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从老郎中口中得到一句有用的话,郁闷之下他只得再去找其他人。 然而第二个郎中听了,竟同之前那个老郎中一样,根本不承认曾去给顾府小公子诊过病。 王柳泽耐下性子,每天坚持不懈地去找他喝酒,最后那郎中终于松了口。 “诊治过如何,没诊治过又如何?”那郎中醉醺醺地说道,“反正现在顾公子的身子不是好好的吗……此事我早就忘了,我劝你也不要再追问了。” 王柳泽将他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云锦书听,云锦书皱眉问他可有问过其他人。 王柳泽摇头:“毕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其他郎中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话让云锦书心中一惊。 虽然古代的人寿命普遍不长,但毕竟是郎中,总比寻常人多些保命手段,又懂得养生,怎么会这么巧当年去过顾府的都死了? “你再去查一查,当年那些郎中都是什么时候离世的,死因又是什么。”她吩咐道。 王柳泽领命去了,一直到今日才回来。 ——不过是被人抬回来的。 云锦书过去的时候,宋清刚刚给王柳泽包扎完伤口。 容岩沉默地坐在一旁,见云锦书到了,二人都起身向她问了安。 云锦书对二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起身,随即上前探出手,摸了摸王柳泽的额头。 幸好并没有发烧。 她又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都是外伤,肋骨断了几根,脸上肿得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了。 “怎么回事?” 她退了出来,问道。 “我在路上见到王兄被几个人围攻,就上前将他救了下来。”容岩说道。 “他的脾气不大好,说不定是人家说了句什么,他听着不高兴便回了嘴,一来二去就打了起来。”宋清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 之前他同几人起的那次冲突,王柳泽也在其中。他出言挑衅,几句话便轻易将王柳泽的火气挑了起来。 “未必,”容岩说道,“那几个人是下了死手的。” 幸而他今日正巧回来,若是晚一步,王柳泽怕是要被人生生打死在街头了。 云锦书的眉头锁得很紧,她忍不住怀疑,王柳泽是因为一直在查当年去顾府行医的郎中,所以才有人想要了他的命。 “等他醒过来再说。”她最后只能说道。 一直到第二日下午,王柳泽才清醒过来。 见了云锦书的第一眼,他就说道:“有人想杀我,公主,有人要杀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云锦书问。 “我好好地在街上走着,忽然有个人说我偷了他的钱,要抓我去报官!”王柳泽十分憋屈,“我当然不肯,于是就与他辩驳,可他竟当真从我身上摸出一个钱袋来!” “我百口莫辩,只能赔礼道歉,但他竟又说那钱袋里原本有百两银子,现在都被我拿走了!” “公主您评评理,什么人会带着一百两银子出门?且不说一个钱袋能不能装下一百两,就算能塞进去,他带着难道不嫌重吗?” “我不过又与他分辩了几句,他竟然打了我一拳!我当然要还手,没想到他一招呼,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五六个人,将我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这必然是他们设计好的,公主,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要了我的命!” 云锦书安慰了王柳泽几句,随即便去见了江照月。 “陈袖也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她说道,“我派出去打探旧事的人险些被打死,他不想让人知道当年的往事。” 短短两天而已,江照月仿佛就憔悴了不少。 “那就尽快,”她说道,“明日便让顾夫人进宫。” 话音刚落,崔元便送了茶上来。 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放下茶便离开,而是垂首站在了一旁。 二人隐秘地对视了一眼,江照月话锋一转,说起了温昭容。 “她那个鸟儿,朕瞧着有趣得紧,若是能多养一些,再把那些鸟儿都给白修容,让她教它们唱歌跳舞,岂不是更有趣?” 云锦书笑道:“那鸟儿一个月也只学会了一句话而已,想要学唱歌,怕是不大容易。” “容不容易的,总要试试才行,”江照月喝了一口茶,随口说道,“总会有法子的。” 她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不满道:“崔元,这些日子朕虽不让你在跟前伺候了,可你未免也太懈怠了些,朕喜欢喝七分热的茶,你这个未免太凉了。” 崔元连忙跪下磕头请罪,江照月摇了摇头。 “啧,”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按说朕应当让人打你板子的,但今日朕心情好,就饶你一回。” “多谢皇上!”崔元的头深深埋在了地上。 江照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却依然轻慢:“罢了,你起来。明日顾夫人进宫,朕打算留她用膳。顾夫人喜甜,你去御膳房交代一声,让他们明日好生准备着。” 第202章 顾夫人明日进宫 最后顾夫人还是应了下来。 “别告诉雁回,”她抽了抽鼻子,说道,“他不会同意的。” 云锦书十分愧疚:“对不起,是我将您拖入了危险中……” 顾夫人温柔地对她笑:“说什么傻话。” “我不会有危险的。”她的语气平和而笃定。 等云锦书回宫同江照月说了之后,二人又是一通感叹。 “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云锦书试探着问道。 江照月苦笑着没说话。 然而当晚回去,黄鹊便对云锦书说,王柳泽回来了。 云锦书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之前将容岩和王柳泽打发了出去,一人去追查当年林才人的旧事,一人去找当年给顾雁回治病的郎中。 王柳泽一直在京城里,这些日子回禀过几次,却让云锦书越发觉得疑惑起来。 当年顾雁回刚出生的时候,确实身子不大好。顾家找了不少郎中给他治病,王柳泽找到了其中一个,那老郎中听他想要打听的是顾府的事,当即就变了脸色。 “老朽不记得什么顾府,”他连连摆手,“阁下怕是找错了人。” 王柳泽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从老郎中口中得到一句有用的话,郁闷之下他只得再去找其他人。 然而第二个郎中听了,竟同之前那个老郎中一样,根本不承认曾去给顾府小公子诊过病。 王柳泽耐下性子,每天坚持不懈地去找他喝酒,最后那郎中终于松了口。 “诊治过如何,没诊治过又如何?”那郎中醉醺醺地说道,“反正现在顾公子的身子不是好好的吗……此事我早就忘了,我劝你也不要再追问了。” 王柳泽将他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云锦书听,云锦书皱眉问他可有问过其他人。 王柳泽摇头:“毕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其他郎中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话让云锦书心中一惊。 虽然古代的人寿命普遍不长,但毕竟是郎中,总比寻常人多些保命手段,又懂得养生,怎么会这么巧当年去过顾府的都死了? “你再去查一查,当年那些郎中都是什么时候离世的,死因又是什么。”她吩咐道。 王柳泽领命去了,一直到今日才回来。 ——不过是被人抬回来的。 云锦书过去的时候,宋清刚刚给王柳泽包扎完伤口。 容岩沉默地坐在一旁,见云锦书到了,二人都起身向她问了安。 云锦书对二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起身,随即上前探出手,摸了摸王柳泽的额头。 幸好并没有发烧。 她又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都是外伤,肋骨断了几根,脸上肿得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了。 “怎么回事?” 她退了出来,问道。 “我在路上见到王兄被几个人围攻,就上前将他救了下来。”容岩说道。 “他的脾气不大好,说不定是人家说了句什么,他听着不高兴便回了嘴,一来二去就打了起来。”宋清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 之前他同几人起的那次冲突,王柳泽也在其中。他出言挑衅,几句话便轻易将王柳泽的火气挑了起来。 “未必,”容岩说道,“那几个人是下了死手的。” 幸而他今日正巧回来,若是晚一步,王柳泽怕是要被人生生打死在街头了。 云锦书的眉头锁得很紧,她忍不住怀疑,王柳泽是因为一直在查当年去顾府行医的郎中,所以才有人想要了他的命。 “等他醒过来再说。”她最后只能说道。 一直到第二日下午,王柳泽才清醒过来。 见了云锦书的第一眼,他就说道:“有人想杀我,公主,有人要杀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云锦书问。 “我好好地在街上走着,忽然有个人说我偷了他的钱,要抓我去报官!”王柳泽十分憋屈,“我当然不肯,于是就与他辩驳,可他竟当真从我身上摸出一个钱袋来!” “我百口莫辩,只能赔礼道歉,但他竟又说那钱袋里原本有百两银子,现在都被我拿走了!” “公主您评评理,什么人会带着一百两银子出门?且不说一个钱袋能不能装下一百两,就算能塞进去,他带着难道不嫌重吗?” “我不过又与他分辩了几句,他竟然打了我一拳!我当然要还手,没想到他一招呼,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五六个人,将我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这必然是他们设计好的,公主,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要了我的命!” 云锦书安慰了王柳泽几句,随即便去见了江照月。 “陈袖也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她说道,“我派出去打探旧事的人险些被打死,他不想让人知道当年的往事。” 短短两天而已,江照月仿佛就憔悴了不少。 “那就尽快,”她说道,“明日便让顾夫人进宫。” 话音刚落,崔元便送了茶上来。 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放下茶便离开,而是垂首站在了一旁。 二人隐秘地对视了一眼,江照月话锋一转,说起了温昭容。 “她那个鸟儿,朕瞧着有趣得紧,若是能多养一些,再把那些鸟儿都给白修容,让她教它们唱歌跳舞,岂不是更有趣?” 云锦书笑道:“那鸟儿一个月也只学会了一句话而已,想要学唱歌,怕是不大容易。” “容不容易的,总要试试才行,”江照月喝了一口茶,随口说道,“总会有法子的。” 她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不满道:“崔元,这些日子朕虽不让你在跟前伺候了,可你未免也太懈怠了些,朕喜欢喝七分热的茶,你这个未免太凉了。” 崔元连忙跪下磕头请罪,江照月摇了摇头。 “啧,”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按说朕应当让人打你板子的,但今日朕心情好,就饶你一回。” “多谢皇上!”崔元的头深深埋在了地上。 江照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却依然轻慢:“罢了,你起来。明日顾夫人进宫,朕打算留她用膳。顾夫人喜甜,你去御膳房交代一声,让他们明日好生准备着。” 第203章 多加一道牛乳炖燕窝 在御膳房得到消息之前,陈袖就已经知道了。 他握着笔的手一顿,在奏折上留下了一点墨迹。 “大人,奴才觉得此事怕是有诈。”崔元低声说道,“这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些,您那边刚吩咐让人去查昌光公主,这边就……” 陈袖沉默半晌,对他摆了摆手。 “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多加一道牛乳炖燕窝。”他说道。 “大人……” 崔元还待再说,却被陈袖打断了:“去。” 他不敢多嘴,只低着头退了出去。 留下陈袖仍旧坐在桌前,静静地翻着手边的奏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细看便会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 次日一早,顾夫人便进了宫。 云锦书亲自去宫门处迎她,顾夫人比往日更沉静了些,见了她便要下拜,被云锦书死活拦了下来。 “您可别折我的寿了。”云锦书苦笑。 顾夫人也笑了笑,没有坚持,只说了声“好”,就随着她一起去见皇上。 江照月也一早便在等着了,到底有外人在,她不能拦着顾夫人,等她磕完了头,才装模作样地赐了坐。 崔元仍旧在一旁站着,三人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加之顾夫人的兴致不高,很快便有些冷场。 怕崔元看出些端倪,江照月对云锦书眨了眨眼睛,说道:“顾夫人,听闻顾将军刚出生的时候便生了场大病……不知当初生的是什么病,可要紧么?” 顾夫人略微怔了怔,面色如常地说道:“回皇上的话,当初是臣妇早产,导致雁回先天不足。当时的情形确实危及,不过后来寻了许多郎中给他调理,渐渐也就养回来了。” 江照月“唔”了一声,摸着下巴说道:“那……顾将军的生辰是哪一日?” 一旁的崔元听在耳中,迅速抬起头来瞥了江照月一眼。 顾夫人虽然不知皇上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不过还是答道:“五月二十二。” 江照月“咦”了一声:“原来他与朕是同一天的生辰,倒是有缘。” 顾夫人笑得有些勉强:“能与皇上同一日生辰,是雁回的福分。” “普天之下同一日生辰的人多得是,即便那天是朕的生辰,也没什么特别的。”江照月说道,“朕这些日子一直想着,皇妹的年纪也不小了……咳咳,等会儿顾夫人将顾将军的生辰八字写下来,朕让人送到礼部去看一看。” 云锦书猝不及防,被茶水呛到了。 顾夫人就坐在她旁边,赶忙抬手给她拍着背,等她不咳嗽了,才笑着说道:“臣妇今日进宫,也正是想求皇上恩典呢!说起来,雁回与小锦……与公主也算是有缘,若是能得公主青眼,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说起儿子的亲事,她终于开心了些:“皇上,不是臣妇自夸,雁回这孩子,要相貌有相貌,要学识有学识,要武功有武功,放在整个京城里,那也是称得上拔尖的!唯一不好的,大约就是没大同女子说过话,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但他心心念念都是公主,已经变了许多了。” 江照月笑了一声:“如此便好。” 她叹了一声:“皇妹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受了许多的苦,如今上天垂怜,朕好不容易寻回了她,总想着多补偿她些。” 顾夫人连忙保证道:“皇上放心,雁回一定会好好对公主的。” 她这会儿想明白了皇上为何会忽然问起雁回小时候的病症,大约是怕雁回身上有不足之症。所以她又主动提了起来:“雁回小时候身子弱,顾家请了许多郎中看过,都说只要好生调养着便好,并无什么大碍。” “后来臣妇也一直按着郎中们开的方子给雁回调养,到一岁的时候,雁回瞧着还是比寻常孩子瘦弱些,不过等到了两岁,就已经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皇上若是不放心,就召他进宫来,让太医瞧一瞧也好!”顾夫人说道。 “顾夫人说的,朕当然信。”江照月说道,“不知顾府现在都有哪些人在?” 两人聊得热络,倒是将云锦书这个当事人晾在了一旁。 云锦书如坐针毡,偏偏崔元还在一旁,她连反驳都不能。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她看了眼时辰,长松了一口气。 “皇兄,该用午膳了。”她提醒道,“顾夫人一早便进了宫,这会儿怕是早就饿了。” 江照月一拍脑袋:“看看朕这个记性,方才同顾夫人聊得投缘,竟连时辰都忘了。崔元,摆膳!” 顾夫人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她掩饰般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 等崔元出去,云锦书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凉得惊人。 “没关系,”不等云锦书说话,她便强笑着说道,“我没事。” 到了用膳的时候,顾夫人已经整理好了表情。 “听皇妹说顾夫人喜甜,朕特地让御膳房做了几道甜口的菜式来,顾夫人尝尝。”江照月说道。 有宫女替顾夫人布菜,顾夫人谢过恩之后,尝了一口面前的牛乳炖燕窝。 “臣妇很喜欢喝牛乳,”她忽然说道,“从前夫君还在的时候,每天临睡前,都会给臣妇端一碗牛乳过来。” “后来他不在了,臣妇……就不大喝牛乳了。” 陈袖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了这句话。 第203章 多加一道牛乳炖燕窝 在御膳房得到消息之前,陈袖就已经知道了。 他握着笔的手一顿,在奏折上留下了一点墨迹。 “大人,奴才觉得此事怕是有诈。”崔元低声说道,“这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些,您那边刚吩咐让人去查昌光公主,这边就……” 陈袖沉默半晌,对他摆了摆手。 “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多加一道牛乳炖燕窝。”他说道。 “大人……” 崔元还待再说,却被陈袖打断了:“去。” 他不敢多嘴,只低着头退了出去。 留下陈袖仍旧坐在桌前,静静地翻着手边的奏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细看便会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 次日一早,顾夫人便进了宫。 云锦书亲自去宫门处迎她,顾夫人比往日更沉静了些,见了她便要下拜,被云锦书死活拦了下来。 “您可别折我的寿了。”云锦书苦笑。 顾夫人也笑了笑,没有坚持,只说了声“好”,就随着她一起去见皇上。 江照月也一早便在等着了,到底有外人在,她不能拦着顾夫人,等她磕完了头,才装模作样地赐了坐。 崔元仍旧在一旁站着,三人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加之顾夫人的兴致不高,很快便有些冷场。 怕崔元看出些端倪,江照月对云锦书眨了眨眼睛,说道:“顾夫人,听闻顾将军刚出生的时候便生了场大病……不知当初生的是什么病,可要紧么?” 顾夫人略微怔了怔,面色如常地说道:“回皇上的话,当初是臣妇早产,导致雁回先天不足。当时的情形确实危及,不过后来寻了许多郎中给他调理,渐渐也就养回来了。” 江照月“唔”了一声,摸着下巴说道:“那……顾将军的生辰是哪一日?” 一旁的崔元听在耳中,迅速抬起头来瞥了江照月一眼。 顾夫人虽然不知皇上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不过还是答道:“五月二十二。” 江照月“咦”了一声:“原来他与朕是同一天的生辰,倒是有缘。” 顾夫人笑得有些勉强:“能与皇上同一日生辰,是雁回的福分。” “普天之下同一日生辰的人多得是,即便那天是朕的生辰,也没什么特别的。”江照月说道,“朕这些日子一直想着,皇妹的年纪也不小了……咳咳,等会儿顾夫人将顾将军的生辰八字写下来,朕让人送到礼部去看一看。” 云锦书猝不及防,被茶水呛到了。 顾夫人就坐在她旁边,赶忙抬手给她拍着背,等她不咳嗽了,才笑着说道:“臣妇今日进宫,也正是想求皇上恩典呢!说起来,雁回与小锦……与公主也算是有缘,若是能得公主青眼,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说起儿子的亲事,她终于开心了些:“皇上,不是臣妇自夸,雁回这孩子,要相貌有相貌,要学识有学识,要武功有武功,放在整个京城里,那也是称得上拔尖的!唯一不好的,大约就是没大同女子说过话,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但他心心念念都是公主,已经变了许多了。” 江照月笑了一声:“如此便好。” 她叹了一声:“皇妹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受了许多的苦,如今上天垂怜,朕好不容易寻回了她,总想着多补偿她些。” 顾夫人连忙保证道:“皇上放心,雁回一定会好好对公主的。” 她这会儿想明白了皇上为何会忽然问起雁回小时候的病症,大约是怕雁回身上有不足之症。所以她又主动提了起来:“雁回小时候身子弱,顾家请了许多郎中看过,都说只要好生调养着便好,并无什么大碍。” “后来臣妇也一直按着郎中们开的方子给雁回调养,到一岁的时候,雁回瞧着还是比寻常孩子瘦弱些,不过等到了两岁,就已经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皇上若是不放心,就召他进宫来,让太医瞧一瞧也好!”顾夫人说道。 “顾夫人说的,朕当然信。”江照月说道,“不知顾府现在都有哪些人在?” 两人聊得热络,倒是将云锦书这个当事人晾在了一旁。 云锦书如坐针毡,偏偏崔元还在一旁,她连反驳都不能。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她看了眼时辰,长松了一口气。 “皇兄,该用午膳了。”她提醒道,“顾夫人一早便进了宫,这会儿怕是早就饿了。” 江照月一拍脑袋:“看看朕这个记性,方才同顾夫人聊得投缘,竟连时辰都忘了。崔元,摆膳!” 顾夫人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她掩饰般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 等崔元出去,云锦书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凉得惊人。 “没关系,”不等云锦书说话,她便强笑着说道,“我没事。” 到了用膳的时候,顾夫人已经整理好了表情。 “听皇妹说顾夫人喜甜,朕特地让御膳房做了几道甜口的菜式来,顾夫人尝尝。”江照月说道。 有宫女替顾夫人布菜,顾夫人谢过恩之后,尝了一口面前的牛乳炖燕窝。 “臣妇很喜欢喝牛乳,”她忽然说道,“从前夫君还在的时候,每天临睡前,都会给臣妇端一碗牛乳过来。” “后来他不在了,臣妇……就不大喝牛乳了。” 陈袖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了这句话。 第204章 陈大人,人总是要成亲的 他下意识地收回了脚步,想要向后退去。 然而崔元的声音比他更快了一步:“皇上,陈大人过来了。” 三人齐齐转过头来,陈袖的心漏跳了一拍,只能继续向前走,然而脚下的步子却有些乱,罕见地有些狼狈。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熟悉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机械地跪下,一句“给皇上请安”,说得恍恍惚惚。 江照月笑得意味深长:“爱卿快请起!” 她热情地邀请他:“你还没有用午膳,不如一起坐下来吃些?” 陈袖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答应下来,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顾夫人。 她……会不会生气? 然而顾夫人虽然没有看他,脸上却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并无半分恼色。 陈袖心下一松,谢过恩之后便落了座。 他怕引得她不悦,特地坐得离她很远,但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侧脸。 “我记得顾雁回也会给您送牛乳的,”云锦书笑着说道,“我那会儿还借了您的光,跟着喝了一回呢!” 停滞了片刻的话题重新又被拾了起来,顾夫人浅浅地笑着:“他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也没有几日,不过只要在府里,确实会想着这件事。” 她的眉眼温柔:“他很像他父亲。” “这还不好说,”江照月笑了一声,转头对陈袖说道,“朕记得,爱卿之前将顾将军调到兵部历练了?” 随着她开口,另外二人也看向了陈袖。 陈袖的面容平静:“是。” 他只看着皇上,然而那道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仿佛有实质般灼热。 江照月“哈哈”一笑,“那往后就让他一直留在兵部好了!这些年里那些世家,总想着将本家的子弟塞到朝中,却不想想他们一个个早就被养废了!顾将军同他们不同,他可是实实在在上过战场的,有他在,那些世家子弟也好明白自己究竟差在什么地方。” “这样往后他也能常回顾府,简直是一举两得。”江照月笑吟吟地问陈袖,“爱卿说是不是?” “……是。”陈袖低声应道。 皇上说了什么,他几乎全然没有听到。 他的全部身心,都沉入到了一旁那个人身上。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离她这样近了。 她深居简出,为了不让身边有他的眼线,几乎遣散了所有仆从。 他只能让人远远地看着顾府,看到她什么时候出府了,便立刻去回禀他。 她上回进宫的那次,不巧他人不在京城,得了消息之后,他立刻骑马飞奔回来,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她已经离开了皇宫。 他一路追了出去,本想着远远地看上一眼,可那些日日夜夜沉积下来的思念,让他一时无法自控,当街拦下了她的马车。 她就坐在那里,眸子里带着冰霜般的怒意,冷然望着他。 然而他只是贪婪地看着她,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岁月待她格外优容,时光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恍惚间他以为见到的是当年的那个她。 不,并非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她的眼尾生出了几道清浅的皱纹,鬓边多了几丝白发,青葱般的手指不再像从前般留着长长的指甲,而是修剪得整齐而干净。 这些并无损于她的美貌,她仍旧美得触目惊心。 陈袖呆呆地看着,直到她怒喝了一声“滚”,他才晃过神来,明白自己做了多唐突的一件事。 “对不住,对不住。”他近乎狼狈地放下了车帘,驱马向后退了一步。 她又生气了,他又惹她生气了。 他发誓以后绝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可听崔元说她今日会进宫,他还是忍不住来了。 现在她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几乎能听见她的每一次呼吸,能听见她的每一声心跳…… “爱卿,爱卿,允之?” 江照月一连叫了几声,陈袖才回过神来。 “皇上说的是。”他正色说道。 江照月挑挑眉:“可这事朕之前也提过,爱卿不是一直不同意么?” “从前是臣想得太多了,”陈袖说道,“无论皇上想做什么,臣都会支持皇上的——就如从前许多年间一样,只要有臣在,皇上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他没有听清皇上方才说了些什么,但他想让她知道,这些年里,皇上过得一直很好,很好。 哪怕她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是吗?”江照月高兴了起来,“爱卿也觉得府里没有个女人不行!朕方才说的华荣侯家的二小姐,人据说生得十分漂亮,品性也端正,只因华荣侯府的老夫人两年之前不在了,她一直为祖母守孝,所以才耽误了亲事,硬是拖到了十八。” “爱卿既然不反对的话,朕便做主给你们赐婚如何?想来华荣侯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咳咳咳咳咳……”猝不及防之下,陈袖猛地被呛到了。 “臣……臣不是……”他接过崔元递来的帕子,一边擦着嘴,一边仓皇地想要解释。 他根本不想成亲! “冬月初十是个好日子,爱卿觉得如何?”江照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道,“虽然时间赶了些,但这些年来华荣侯府想必已经将二小姐的嫁妆备好了,而爱卿这边,朕让德妃帮你准备,必会让你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臣不想成亲!”陈袖终于缓了过来,断然拒绝道,“皇上不必再劝臣了,臣已下定决心此生不娶。” 他悄悄去看顾夫人,却见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东西,没有向他们这边看上一眼。 “那怎么行,”江照月摇头道,“人总是要成亲的嘛,顾夫人,你说是不是?” 顾夫人被她点到,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 “皇上说的是,”她说完,第一次转向了陈袖,“陈大人,皇上是为了您好,人总是要成亲的。” 第204章 陈大人,人总是要成亲的 他下意识地收回了脚步,想要向后退去。 然而崔元的声音比他更快了一步:“皇上,陈大人过来了。” 三人齐齐转过头来,陈袖的心漏跳了一拍,只能继续向前走,然而脚下的步子却有些乱,罕见地有些狼狈。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熟悉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机械地跪下,一句“给皇上请安”,说得恍恍惚惚。 江照月笑得意味深长:“爱卿快请起!” 她热情地邀请他:“你还没有用午膳,不如一起坐下来吃些?” 陈袖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答应下来,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顾夫人。 她……会不会生气? 然而顾夫人虽然没有看他,脸上却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并无半分恼色。 陈袖心下一松,谢过恩之后便落了座。 他怕引得她不悦,特地坐得离她很远,但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侧脸。 “我记得顾雁回也会给您送牛乳的,”云锦书笑着说道,“我那会儿还借了您的光,跟着喝了一回呢!” 停滞了片刻的话题重新又被拾了起来,顾夫人浅浅地笑着:“他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也没有几日,不过只要在府里,确实会想着这件事。” 她的眉眼温柔:“他很像他父亲。” “这还不好说,”江照月笑了一声,转头对陈袖说道,“朕记得,爱卿之前将顾将军调到兵部历练了?” 随着她开口,另外二人也看向了陈袖。 陈袖的面容平静:“是。” 他只看着皇上,然而那道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仿佛有实质般灼热。 江照月“哈哈”一笑,“那往后就让他一直留在兵部好了!这些年里那些世家,总想着将本家的子弟塞到朝中,却不想想他们一个个早就被养废了!顾将军同他们不同,他可是实实在在上过战场的,有他在,那些世家子弟也好明白自己究竟差在什么地方。” “这样往后他也能常回顾府,简直是一举两得。”江照月笑吟吟地问陈袖,“爱卿说是不是?” “……是。”陈袖低声应道。 皇上说了什么,他几乎全然没有听到。 他的全部身心,都沉入到了一旁那个人身上。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离她这样近了。 她深居简出,为了不让身边有他的眼线,几乎遣散了所有仆从。 他只能让人远远地看着顾府,看到她什么时候出府了,便立刻去回禀他。 她上回进宫的那次,不巧他人不在京城,得了消息之后,他立刻骑马飞奔回来,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她已经离开了皇宫。 他一路追了出去,本想着远远地看上一眼,可那些日日夜夜沉积下来的思念,让他一时无法自控,当街拦下了她的马车。 她就坐在那里,眸子里带着冰霜般的怒意,冷然望着他。 然而他只是贪婪地看着她,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岁月待她格外优容,时光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恍惚间他以为见到的是当年的那个她。 不,并非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她的眼尾生出了几道清浅的皱纹,鬓边多了几丝白发,青葱般的手指不再像从前般留着长长的指甲,而是修剪得整齐而干净。 这些并无损于她的美貌,她仍旧美得触目惊心。 陈袖呆呆地看着,直到她怒喝了一声“滚”,他才晃过神来,明白自己做了多唐突的一件事。 “对不住,对不住。”他近乎狼狈地放下了车帘,驱马向后退了一步。 她又生气了,他又惹她生气了。 他发誓以后绝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可听崔元说她今日会进宫,他还是忍不住来了。 现在她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几乎能听见她的每一次呼吸,能听见她的每一声心跳…… “爱卿,爱卿,允之?” 江照月一连叫了几声,陈袖才回过神来。 “皇上说的是。”他正色说道。 江照月挑挑眉:“可这事朕之前也提过,爱卿不是一直不同意么?” “从前是臣想得太多了,”陈袖说道,“无论皇上想做什么,臣都会支持皇上的——就如从前许多年间一样,只要有臣在,皇上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他没有听清皇上方才说了些什么,但他想让她知道,这些年里,皇上过得一直很好,很好。 哪怕她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是吗?”江照月高兴了起来,“爱卿也觉得府里没有个女人不行!朕方才说的华荣侯家的二小姐,人据说生得十分漂亮,品性也端正,只因华荣侯府的老夫人两年之前不在了,她一直为祖母守孝,所以才耽误了亲事,硬是拖到了十八。” “爱卿既然不反对的话,朕便做主给你们赐婚如何?想来华荣侯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咳咳咳咳咳……”猝不及防之下,陈袖猛地被呛到了。 “臣……臣不是……”他接过崔元递来的帕子,一边擦着嘴,一边仓皇地想要解释。 他根本不想成亲! “冬月初十是个好日子,爱卿觉得如何?”江照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道,“虽然时间赶了些,但这些年来华荣侯府想必已经将二小姐的嫁妆备好了,而爱卿这边,朕让德妃帮你准备,必会让你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臣不想成亲!”陈袖终于缓了过来,断然拒绝道,“皇上不必再劝臣了,臣已下定决心此生不娶。” 他悄悄去看顾夫人,却见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东西,没有向他们这边看上一眼。 “那怎么行,”江照月摇头道,“人总是要成亲的嘛,顾夫人,你说是不是?” 顾夫人被她点到,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 “皇上说的是,”她说完,第一次转向了陈袖,“陈大人,皇上是为了您好,人总是要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