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黑明》 第1章 日出山红,月出水白 崇祯三年十一月,京城。 夜间的胡同树木摇曳,呜呜沙沙乱响,充满萧瑟苍凉的气息, 外城靠近大街的水渠旁,几名手持哨棒的劲装男子来回走动,守着一个正屋八间的二进院子。 冷风让守卫跑到背风处避寒,一个黑影趁机通过白惨惨的冰面,顺着后墙一棵树爬上山花墙,瞬间来到正屋与厢房的廊道顶。 正屋的人开窗透气,屋里的场景与外面截然不同。 亮如白昼,炭盆如火,红帘、红墙、红毯、红蜡烛… 四个绯袍贵人坐炕上饮酒,笑眯眯看着四名红衣歌姬跳舞。 脸皮和酒杯都在反射靡靡的红色光芒。 没有配乐,摇曳的舞蹈结束,歌姬轻衣薄纱坐在下首两人身边。 其中一人猥琐嗅嗅脖子,满脸陶醉,“不愧是天潢贵胄,处子幽香真令人沉醉,能享如此佳人,感谢两位侯爷。” “哪有什么皇天贵胄,老兄想多了,这里也没有侯爷。” “哦哦哦…迫不及待,失陪失陪…” 主位两人笑着虚请,他们一手揽着一个,从正屋出门,直奔东西厢房各自的卧室,门啪得一声关闭。 隐隐约约传来女孩胆怯的轻呼,不一会男子又放肆浪笑,“姓朱好,姓朱妙…” 正屋两人听着厢房的声音,继续碰杯喝酒。 帅气侯爷皱眉问道,“贤弟是英国公唯一的嫡亲女婿,注意点身份,怎么和他们做起了这个营生?” 另一名脸色阴鸷的侯爷道,“某些人喜欢这个道道。” “宗室女倒也不是问题,她们一直自认身份才是麻烦。” “天潢贵胄本就是棋子。天下宗室女何其多,朝廷允许弃爵讨生,很多人快饿死了,不仅藩王卖小宗贫女,长吏司属官、甚至她们的父母都在卖,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全是没出过门的白痴,培养她们也得花银子,总得有点用。” “外城这个别院愚兄故意养了个外室,不过是为了顺带做点事,我都少来,你也不能来,更不能让收买的这些蠢官来。” “兄长放心,小弟只借一次,那些女子都在京郊外庄,今晚乐呵过后,下次他们得去外庄才能团聚。” “那就好,事情联系的怎么样,愚兄一直闲着也不是个事,既然英国公不准我回五军都督府,那我还是与贤弟一起做生意。” “今年五月京畿保卫战结束,袁崇焕三个月前也死了,生意扩大肯定没问题,一年两次,一次走货百万两的超大商队,如何保证安全依旧未定。” “关键是需要辽东那边接应?” “是啊,蓟镇辖区与顺天府重叠,货物大量集结极易被人发觉,林丹汗跑到漠南后,宣大两府外边也不安全,大伙商议还是得走张家口,商号边将均是以前开辟的熟人,但辽东每次接应也不现实,有点烦人。” “烦人?贤弟有点急切。” “辽东建议走海路,可海路更难,小船不顶用,大船万一意外,等同损失百辆马车。丘八看到钱粮眼冒绿光,水师每个人都是海匪,防不胜防,买通海防将官根本没用。” “看来辽东得尽快灭掉林丹汗的察哈尔部,或者撵远一点。” “其实都一样,松锦前线即辽东商路,同样不安全,袁崇焕死了,辽东准备先教训祖大寿。京畿保卫战中辽西营兵没多大损失,孙承宗一定会筑城推进,得先让辽西失去前出能力,估计还得两年时间才能自由走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公爷怎么说?” “中风太久,话都说不出来,快咽气了,他让我联系南边十年了,小打小闹没甚意思。老子天天撩鸡逗狗败坏自己的名声,还不是为了打通北直隶所有渠道,南北同气连枝,一起发大财。” 帅气侯爷有点苦恼,突然换了个话题,“小公爷性格有点阴沉,从不表露他的倾向,愚兄的身份很尴尬,不适合出面,感觉南北主事人还是没有完全商量好。” “那当然,他是勋贵旗帜,瘫了两年,怎么商量。” 啪~ 帅气侯爷一拍手,“说起来你不信,愚兄这外院附近最近好似来了一位神医,专治中风偏瘫。” “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试试总不是什么坏事,这也是孝道。”说完他突然朝外大喊,“来人,去叫夫人过来。” 厢房顶的黑影听守卫被无意叫到侧门,顺势从廊道顶退回大树,溜下来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从前院来到正屋,“老爷,您该歇息了。” “先不急,夫人好似说过,胡同里有位治疗中风偏瘫的神医?” “哎哟,说起来可厉害了,三个月治好五人,穷苦人家,分文不取。” 本低头的阴鸷男人瞬间惊诧,“怎么可能,是否谣传?” “不是谣传,前院的老妈子就是他邻居,住在南边,隔着两条胡同,但这人身份侯爷可能会意外,世袭亲军百户陆天明,还不到双十年龄,他爹以前就有点医术,刚刚袭职一年。” 两人疑惑对视一眼,阴鸷男下意识问道,“不到二十岁就能承袭百户,骆家的人?” 女子咯咯一笑,“哎哟,侯爷想岔了,是南镇抚文牍司的人,看管大明所有文档,他家那百户不小心就掉脑袋了,谁都不会抢,陆天明十六岁就是百户。” 原来如此,文牍司的确没人愿意去,很容易落罪,百户更是背锅的职位。 帅气侯爷又说道,“夫人明天让人去摸摸底,这些泥腿子军户经常联合起来骗外地人,本侯怎么听都像是下九流的一个局。” 第2章 生存夹缝中的破落官 南边两条胡同外的一个院子,黑影没开门,从墙头翻了进去。 屋内有点霉气,如同大明朝一样酸臭,宗室女都能被贩卖凌辱,朱明病入膏肓,到处散发着腐味。 陆天明一介中医实习生,到大明三个多月,习惯了。 原主一人独居,风寒感冒魂飞魄散,完全是个小白,生活和工作简单的令人发指。 全部家当只有官服官靴完好,被子硬邦邦膈人,三个月没有脱衣睡觉。 日子太难熬了,躺不平,卷不动,不甘心做蝼蚁,不想做穷人,更不想做奴才。 时代的尘埃降落到个体身上,就像一座五指山。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苟着观察了一段时间。 结论很简单,摆脱穷人身份的唯一途径,只有做官,做有权的官。 家里祖传的官是个笑话,皇史文档管理员小头目,一不小心就掉脑袋,给人都不要,辞官能被直接斩杀,不绝嗣永远是你家的。 必须找贵人拉自己一把。 踌躇多日,总算打听到一个‘上进’的机会。 四朝元老,护佑三位皇帝登基的太傅、太保、勋贵旗帜、英国公张维贤瘫痪两年了。 搏一把。 可惜身份太太遥远,暗示上官一起进步,人家以为自己疯了。 胆小鬼,那老子自己钓鱼好了。 外城没什么富贵人家,那就专给中风偏瘫的人治病。 没有合成药的时代,天然药材的药性是真好,人的耐药性也不强,虽然没彻底治好,但效果明显,妥妥的神医。 京城人多,任何奇人异闻传播起来都很快,三个月了,按说早该来了,偏偏没有,耐心又被耗光了,只好另找出路。 这时候来了只螃蟹。 胡同北面竟然有侯爷的外室,这女人是南城兵马司衙门一个千户之妹,开价十两哄骗自己的药方。 小爷怎么会上这个当,大明百姓作息时间很早,反正睡不着,连着去摸了几天,突然发现他们贩卖宗室女。 骇人听闻,但会要了自己的命,绝不能碰。 昨晚听到丫鬟议论今晚大宴,继续蹲守。 这世界的贵人太危险了,张口闭口阴谋,贩卖宗室、豪商走私、勾连东虏…全是让自己丢命的话。 好在自己终于进入贵人视线,上进的事有了点眉目,等有实力了再谈除暴安良不迟,现在得填饱肚子。 陆天明幻想着侯府或国公府来求自己,捏捏鼻子强迫入睡。 一夜无语,寅时京城钟声大作。 这是上朝的信号,听说皇帝宵衣旰食,为大明呕心沥血,百姓不知有什么效果,倒是多了个闹钟,也算沐浴皇恩了。 陆天明冷水洗脸,缝缝补补的内衬外面穿好官服,负手出门去吃饭。 距离胡同口二十步的人家,院门口不少手推车,这是运送京城物资供应的打工人。 说起来他们可比自己工资高,每日三十个铜子,可惜有一天没一天,不像自己的铁饭碗。 陆天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把禄米直接扔给这个力工落脚的茶水店,就为了吃口便饭。 “陆百户早!” “陆大夫好!” 昏暗的灯光下,陆天明与院内棚子里的人点点头,挺胸迈步,保持他六品武官的虚架子,进入正屋。 这是一家三口的铺子,老两口在厨房忙碌。 一个颇具灵性的男孩快速进门,放下一碗稀粥、两个麦麸饼,还有一点点咸菜,给他倒了杯水,附耳低声说道,“天哥,听您吩咐,小弟给那条狗子染色了,您看是不是…” 看着他眼里的亮光,脑袋有点木的陆天明被叫回神。 这小子五天前在枯叶堆里捡了只金黄色的小狗,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正好自己下值吃饭,吹牛给他制定一个发财大计。 他还当真了。 陆天明挠挠额头,“三春啊,咱这是骗人,抓住会被下狱的。” “看您说的,这点小伎俩京城谁不玩,咱又不坑穷人。咱们都得娶媳妇,您也得换身衣服。” 有理,陆天明被说服了,“拿来我看看。” 胡三春喜滋滋上炕,从角落里掏出一只小狗,除了通体金黄,没任何特别,肚皮翻起来,前腿中间有一坨黑色的梅花印记。 陆天明伸手摸一摸,有点好奇,“怎么做到的?” “隔壁木匠的线娄子用油墨,小弟连着刷了四天,不掉色了。” “你小子聪明,我们需要大纸,需要第三人配合,两个人可不行。” “天哥没人吗?” “我手下有十个四十岁的活死人,太麻木,不能用。” 胡三春的脑袋卡住了,陆天明开始吃毫无营养、又难以下咽的饭。 骗点钱无伤大雅,但京城的贵人太多,万一骗到惹不起的人头上,搞不好人家连衙门都懒得去,直接杀了你,那也太冤了。 “天哥,您看隔壁木匠二孙子怎么样?” “二孙子?木匠都有孙子了?” “啥呀,徒工孙二嘛。” 陆天明皱眉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不识字的人靠不上,就咱们两个,今天是初六,按制得入禁宫清点文牍,我可能会早一个时辰下值,午后未时到崇文门内大街等我,把小狗包好。” “好咧,有银子咱们今晚就在内城好好吃一顿。” 陆天明拿起旁边的一碗水漱口,起身离开正屋,也没有去厨房与老两口打招呼。 街上黑糊糊的,但百姓已进入赶路状态,向西走几步来到正阳门大街,此处距离天坛天桥一里半,距离正阳门两里。 虽处于十字路口,但外城东西向的街道交叉倾斜,除了百姓多,总感觉有点不当不正。京城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治安分片,南城就是外城再来一张,稍微详细点,侵必删图片太大了无法上传,主角的位置  陆天明顺着大街向内城走去,这里也看不到侯府别院的情况,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被请上门看病。 靠近正阳门,人越来越少,除了衙门的差役,百姓从不走正阳门,门口的兵丁练了一双‘火眼金睛’,看身形就能认出人,陆天明与守城百户点点头,快速通过瓮城进入内城。 陆家本来在北城军户武将聚集区,不会跑到外城狭窄的巷子中。 祖父母、父母连续重病卧床,典型的因病致贫。 父亲是个老实人,不愿背债入土,临终前变卖祖产,跑到外城买了一个蜗居留给儿子。 他是心安了,就没想过穷光蛋儿子可能会断香火。 朝事艰难,俸禄一直欠发。 更倒霉的是,太祖定制,男十六,女十四,不娶不嫁有罪。陆天明十九了,孝期躲了三年,过年马上得缴罚款。 正六品的千户月俸十石,太祖一开始就没实发过,到崇祯朝,文官实发五成,武官实发三成。 这只是开始,文官俸禄不能再减,砍军户俸禄皇帝毫不手软。 非战事折半,非要务折半。 一个六品武官,名义上每月三石,入账每月七斗,每季度发一次,算下来每月二斗三斛,一年都不到三石,还是掺杂砂砾的粗米。 饿是饿不死,但这些米得满足全部开支,衣食住行完全不够。 就这条件,外城依旧有百姓愿意嫁女。 可那些黑瘦女孩连裤子都没有,咱们还是不要相互伤害了。 单身罚款起始600金,逐年翻倍,官身再翻倍,陆天明首次得缴9600金,相当于十二两银子,三年的俸禄。 街坊邻居都笑话他腊月必定火急火燎成亲。 噗~ 太难了。 第3章 亲军里的衰仔 正阳门进去是大明门,过去就是中枢衙门广场。 陆天明在两门之间向西一拐,通过城墙下兵马司值房,沿着前军都督府衙门进入西交米巷。 锦衣正衙恢弘,北镇抚司冷峻,南镇抚司萧条,诏狱阴森… 全都与自己无关,陆天明低头通过锦衣卫属衙,来到第五条胡同中的文牍司库区。 这里更大,比两个镇抚司还大,十个上下两层的库房,保存着大明朝二百多年的文档副本,有时候那些闲得发霉的官员会来找资料,所以还有一个类似图书馆的阅读值房。 比这里更大的文牍库在皇城,保存正本,还有大明门东面的翰林院文牍库,大部分文档都是一式三份,保存在这三个地方。 跨门进入院子,同僚们三三两两在值房外靠墙打盹,陆天明并不负责看守文档,他有更重要的事。 官名非常唬人:皇史监督百户。 工作内容令人吐血。 亲军代表皇帝,他代表亲军,与代表内阁的翰林院文牍官,代表内廷的印绶监管事,互相监督,每月十天有固定活,定期查抄、验收、转运、转存各类档案,剩下的时间在晒肚皮。 坏处就是,丢失损坏文档要拿命来赔。 这么严苛的要求下,三方都战战兢兢,陆家在嘉靖朝领了这个活,承袭五代,以后…不用了。 天色渐渐发亮,陆天明与几名赖洋洋的百户站在正房门口,一个力士拿着名册开始点卯。 “…皇史监督百户陆天明。” “诺!” “点卯全到,请提督大人示下。” 一个与陆天明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淡淡挥手,“做事去,陆天明进来。” 陆天明撇撇嘴,迈步跟他进入公房。 文牍司千户叫提督听起来格外唬人,因为他是未袭爵的伯爷,宁远伯李成梁的曾孙,李如松李忠烈的嫡孙,李尊祖。 大明勋贵公侯伯爵四十多人,地位天上地下,李家混到一个千户。 李成梁封爵后,李如松在京营任职时,顺带提督了文牍司,接着李如梅、李如松、李如樟都有过这个任职经历。 提督亲军属衙完全是名誉性质,代表万历皇帝对李家的信任,可惜后来出了变故,李成梁弟弟李成材、李成实投降了努尔哈赤。 直系虽然在京城,但空爵二十年,反而成了实职千户,若文牍司都不来,李家永远没机会袭爵,小伯爷混成锦衣卫指挥使属下的属下,一言难尽。 两人径直来到公桌,李尊祖拿过一张令牌,扭头递给陆天明。 “天明,今天是崇祯朝第一次查验转运皇史稿,除了你本部十人,愚兄给你调派三十名帮闲,希望顺利。” 令牌就是一张大纸,上面有文牍司大印和公务内容,陆天明已经到过古今通集库两次,虽然与内阁文华殿很近,也没什么压力。 今天并非向这里转运,得先送到翰林院文牍库复刻,三个月后副本才会到这里,正本再次送入皇城文牍库。 陆天明把令牌折起来塞进怀里,摸摸鼻子道,“大人,卑职能不能求您件事。” “天明!”李尊祖大吼一声,“你还在做梦?文牍司兄弟大多兼职,本官并不反对,但令尊医术本官也有所耳闻,你能治好英国公?不怕冲撞公爵,直接到地府吗?”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大人想远了,不是看病的事,卑职想求三张大纸。” 李尊祖被一噎,“做什么?” “问名!” 李尊祖恍然大悟,拍拍他的肩膀,“你终于想通了,早该成家了。” 陆天明无奈苦笑。 李尊祖进入公房后的卧室,片刻后拿出来三张红纸,“给,愚兄给你存着呢。” 陆天明眼都直了,有点感动,有点肚疼,并没有接手,李尊祖拍到他胸口,“拿着,知道你拮据,愚兄也是在南镇抚正衙顺手牵羊拿来的,用不着掏银子。” “呃~大人,卑职需要白纸。” “胡说八道,问名怎么能用白纸。” “卑职得告慰祖宗,告慰对方祖宗啊。” 李尊祖眼珠转了两圈,好似有点尴尬,过一会扭头到书柜翻腾,最后从公桌里抽出两张泛黄的麻纸。 文牍司竟然没有纸,说出去谁信,这年头造谣的基础成本太高了。 陆天明立刻拿到手中,“感谢大人成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别扯了,快滚,翰林院还等着呢。” 陆天明躬身离开,到对面小公房中拿起自己的牛皮筒,把令牌和纸卷起来放进去,对板凳上坐着打盹的几人道,“别睡了,干活了。” 这十人全部四十多岁,均有小旗总旗官身,但他们也兼职做账房、占卜、起名、写信… 一月有二十天在外求生,互相传递负能量,陆天明看到他们就气短,没事的时候干脆放弃点卯,这倒是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 门口三十名帮闲带着手推车,这些人年轻,但更是一群行尸走肉,陆天明到他们身前大吼一声, “打起精神来,今日不仅入皇城,还会入禁宫,规矩大家都知道,别为了混口饭把脑袋丢了。” 说罢挥手带众人出门,路过正衙,他倒是先低头了。 东交米巷,翰林院文牍库的管事乃八品典籍官,是个顺天府举人,门口踱步时候,太阳升起,陆天明也过来了。 翰林院没有差役,只有清点的文书,两人比较熟,也不用废话。 辰时到了,估计印绶监在东安门等候,顺着皇城城墙来到东安门,开始验明正身入城。古今通集库在文华殿前边的宫墙下,与内阁同处一个大院,入皇城后还得入紫禁城有读者要的皇城全图,能不能看清就不知道了,这么一看,紫禁城真小,后宫更小 第4章 赚快钱的诡异 印绶监的领班的确在等他们,但入皇城非常啰嗦。 旗手卫、皇城卫、御马监,三方守东安门,陆天明与典籍所带的人都有存档,核对姓名、检验腰牌,搜身一次即可放行。 帮闲得连续搜身三次,所有手推车检查后,每人画押签字,才允许印绶监带着向禁宫。 东华门的守卫是禁卫、净军,这里更麻烦,每人都得来两遍,等他们入禁宫,已经是半上午巳时。 古今通集库的守卫是净军,管理却属于内阁中书舍人,算直属于内阁的下属机构。 一个二十步宽、百步长的二层砖楼,门口十名内阁中书舍人、对应翰林院十名清点、亲军十名监督,再加上印绶监管事,每份档案都得四人同时点验,才会封存到木箱中装车。 时候不早了,大伙立刻开始同心协力清点。 通集库最重要的文档是符券诰敕、经籍图书、与历朝君臣画像,这属于‘不动产’,陆天明带人来拿的是大臣奏折原本、皇帝批示原本、内阁施政文书、圣旨草本、起居注等等一手皇史资料。 这些东西都是以后给皇帝编撰录记的依据,天启驾崩后已经清理了一次,这是崇祯朝第一次,每次都会预留当年的文稿。 陆天明每月来定期点验,对皇城禁宫本身没什么感觉,午后从二楼的窗户看到文华殿院内的廊道下坐着几名长须红袍官喝茶,想起昨晚那两名绯袍,多少有点反胃。 这大明朝,如今也不知道姓什么。 繁琐无聊的工作,大家总是很快,未时初,二十多辆手推车全部挂着箱子,禁卫送他们出东华门,净军一直护卫他们回到翰林院。 两名侍读学士点验后,所有箱子搬到文牍库,今天这份工作算是完成了。 陆天明打发属下回文牍司交令牌,借口到典籍公房喝水,趁他去净房的时候,摸了一支炭笔,快速写两份告示放回牛皮筒。 未时三刻,崇文门内大街百步远的街口,鬼鬼祟祟走动的胡三春看到陆天明,大笑一声迎了上来。 “天哥…” 陆天明伸手阻止他说话,一把拽到旁边胡同,掏出两份告示,“你识字不全,跟我读一遍:东城黄华坊智化寺胡同曹府丢失爱犬一只,此犬通灵,小姐十分喜爱,通体金黄,腹部有特殊梅花印迹,送上门者谢银百两。” 胡三春学的倒是挺快,但他疑惑问道,“天哥,智化寺有曹氏大族?” “没有啊。” “这…岂非胡扯?” “废话,就是骗外地人,你敢骗京城人?” 胡三春讪讪无语,陆天明又道,“崇文门南边贴一份,然后跑步从东便门出城,绕到朝阳门入城后再贴一份,贴完记住大吼两声,我到前面那个东英楼等你,看到我后装作护卫,不能坐,只能站,懂了吗?” “哦,这我懂。” “去…等等,把小狗给我。” 胡三春把背后包袱中的小狗递给他,快速离开。 这狗可能刚刚满月,一直在睡觉,陆天明深吸一口气,闭目回忆一遍那些贵人的派头。 不一会,一位青袍亲军从胡同走出来,一手抱着小狗,一手轻轻抚摸,迈着八字步,笑呵呵来到东英楼。 伙计在门口帮他拍拍下摆的灰尘,一脸谄媚,“哎哟,这位大人稀客,您喝茶、吃酒、还是住店?” “喝茶…”陆天明说了一句,佯装犹豫退了出来,南北张望两眼,“鄙人可能住店,有房吗?” “瞧您说的,小店啥都行。” “好,那先来壶茶,再来盘点心,我等人。” “好咧,您这边请…哎哟,大人,这是小人坐的地方,脏了您的官服。” 陆天明把小狗放到门口的桌上,撩摆坐到主位,摆摆手道,“无妨,上茶,说了我在等人。” 伙计快速摸了两遍桌子,“那您稍等,马上…” “等会,给我的狗弄点肉沫粥。” “好咧,稍等片刻。” 伙计拉了一个豪客,美滋滋到后院通报,陆天明瞥了一眼大堂角落,有一桌身穿儒袍的四个男人。 双方互看生厌,谁都没有搭理谁,陆天明专心逗狗。 没人上当怎么办? 好办,把腰牌扔下记账就行,反正老子半个月内用不着,半个月后再说。 茶水点心肉沫粥很快来了,陆天明让小狗爬到肉沫粥上吮吸,喝了一口茶,略微苦涩,点心倒是不错。 他看着街上匆匆来去行人很安静,另一座客人低语也听不到,伙计再次站到门口,不时回头朝他笑笑,但也没有客人再来。 萧条的民生啊。 迎着夕阳闭目养神的陆天明耳边突然响起伙计的热情招待,“贵客请进,您喝茶、吃酒、还是住店?” “找人!”一身清冷的男音。 陆天明眼前光线一暗,抬头看着面前一位风流倜傥的儒袍男子,“兄台何事?” 男人一指啧啧喝粥的小狗,“哪来的?” 陆天明脸色一冷,“干你屁事。” “这是老子的狗,你从哪里得到?盗贼要被缉拿。” 陆天明一脸疑惑,这么快就有人上当?不该?自己想骗钱,有人想教训自己,狗拿耗子的烦人东西。 “老子问你话呢,怎么偷我的狗?” 陆天明没有回答,伙计呵呵一笑,“客官,您误会了,这位大人怎么可能偷一条狗。” “肯定是我的狗,前腿腹部有黑色梅花印记。” 陆天明冷哼一声,“不想蹲号子就快滚,连亲军百户都看不出来,哪里来的蠢货。” 男人脸色一愣,“锦衣卫百户?” 伙计朝他点点头,暗示他快走,您老人家一看就是书呆子。 男人讪讪落座,“百户大人好,鄙人保定府秀才,刚刚入京,准备到国子监读书,锦衣卫咱看出来了,百户还真不知道,但您见谅,这狗真是我的,夫人出门一不小心丢了。” 陆天明疑惑看着他,把小狗向前推了推。 “呃…大人何意?” “不是你的吗?拿走。” 男人被他搞不会了,犹豫起身,“那鄙人就谢谢您了,回见。” 陆天明抱胸闭目,没有搭理他,伙计看事情顺利解决,拽拽他胳膊示意快走。 当啷~ 男人突然扔下两个银锞子,“这是二两银子,请百户大人喝口茶…” 陆天明直接把银锞子扫到地下,“滚蛋!老子不稀罕。” 伙计看着突兀的变故,有点摸不着头脑,低头快速捡起银锞子,放到男人手里,“客官,这位大人高风亮节,您别…” 嘭~ 一锭大银子放到桌上,男人抱起狗快步出门,把陆天明和伙计全雷住了。 第5章 京城全是妖精 三十两的银锭,一瞬间懵了。 骗人,还被人用强。 到底是道德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伙计看他一动不动,咕咚咽口唾沫,跑到门口看一眼,“大人,那位客官不知去了哪里。” 陆天明捏捏眉心,那男人指关节突出,掌心有老茧,哪里是读书人,绝对是武术高手,有这么可爱的侠客吗? “大人?!” 伙计试着再问一句,陆天明把银子推给他,“麻烦贵号换银锞子,五两银子归你了。” “不不不…”身后突然有人连连摇手,掌柜来到桌前,“大人,给您换成银锞子没问题,您可别赏,他担待不起,小人也担待不起。” 有道理,太多了,这是害人。 陆天明点点头,“那麻烦了,给我二十九两就可以。” 这次掌柜接受了,到后院给他拿了两把银锞子,还送了两个钱袋。 陆天明拿手里抛了两下,点都没点,直接起身。 因为气喘吁吁的胡三春来了,“少爷,少奶奶让您回去呢。”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他闭嘴,带他直接向崇文门走去,伙计和掌柜在门口恭送,“大人慢走,欢迎您下次光临。” 离开两人的视线,陆天明立刻进入东边的明时坊胡同,来到坊中向北的东大街。 半路上扔给胡三春一个钱袋子,他揣在怀里喜滋滋的摸着,一脸的兴奋,天色接近黄昏,陆天明进入一间成衣店。 一套内衣、一套棉衣棉裤、一双靴子,三两银子没了,胡三春可舍不得。 两人继续向北,不知不觉穿过明时坊、黄华坊,没有看到人在智化寺胡同喧哗,已来到朝阳门大街。 陆天明更加觉得诡异,好像惹了个麻烦。 这个点不可能回家了,干脆又来到一家饭馆,要了两间房,一桌菜。 洗浴竟然是另外算钱,那也得洗。 胡三春早憋不住了,等上菜的伙计出去,立刻压低声音问道,“天哥,我们赚了…” 陆天明直接把钱袋子扔给他,自顾自倒酒仰脖饮尽,呸,烧嗓子,什么破酒。 胡三春在油灯下扒拉了一下,“天哥,您怎么能给我一半呢,小弟要十两管够了。” “别废话了,吃菜,喝酒,睡觉,明天回家不要告诉你父母,藏起来等娶媳妇。” “哦,谢谢天哥,我今年就得娶啊,都说好了,下个月就娶,要不过年缴罚银。” 陆天明点点头,自顾自吃菜。 胡三春还是给他多装了一两,陆天明看到了,没有吱声,小孩已经很大度、很仗义了,他一年也攒不下一两银子。 吃饱叫伙计抬来浴桶,胡三春则醉醺醺到隔壁休息。 他忽视了一个大问题,洗澡换上干爽的内衣,不仅没有感到舒服,反而肚子快炸了。 烧心! 这具身体常年喝稀粥、吃麦麸饼,怎么能一下接受大鱼大肉。 像是吃了一块烧红的秤砣,下地喝了两杯冷水,穿上棉衣棉裤,痛苦蜷缩在床上,隔壁胡三春却呼噜大响。 看来两口子偷偷给儿子吃好的。 被子卷起来压到胸口,陆天明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胃口适应了食物,准备入睡的时候,听到外面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不一会,门栓咯噔响了一下。 陆天明瞬间汗毛倒竖,蹑手蹑脚穿靴,拿起一个长凳藏到床上,靠在墙边、通过纱帘看着门。 咯噔~ 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衣人,一柄闪亮的长刀。 陆天明一瞬间担心胡三春,他反而不怕。 因为这具身体十六岁前在锦衣武堂学武,身手还不错,自己是中医,体术、武术一回事,对付一个蟊贼,无论谁都够了。 黑衣人倾听他的呼吸后,缓缓靠近大床。 按说他应该直插被窝,但他竟然缓缓掀开纱帘… 陆天明没发觉黑衣人的蹊跷,直接动手。 木凳呼啸而来,嘭,黑衣人仰头跌倒。 陆天明抡圆凳子,发力过猛,差点闪出去,仰头大吼一声,“救命啊,有贼人,三春,三春,你还好吗…” 他的喊叫戛然而止,因为门口蹭蹭进来四名黑衣人。 我顶你个肺啊。 陆天明猛得探头,拿起地下的刀,直接朝四人甩了出去。 黑衣人惊呼一声,齐齐低头,陆天明又抄起长凳,对着前面一人砸了下去,嘭得一声,对方直接惨嚎,又向另一人横扫过去,嘭,再倒一个,剩下两人连连舞刀后撤。 陆天明听着外面有人喧哗,直接把长凳砸了出去,夺门而逃… “三春!” 隔壁门口还有黑影,陆天明悲愤扭头,向客栈小院冲过去,身后的黑衣人立刻追了上来。 但他们想错了,陆天明没有到门口,反而在墙壁上踩了一下,翻身上墙,顺着墙顶两步到房顶。 然后… 没有了然后… 客栈门口火把透亮,一队衙役提溜着哨棒直刀,把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陆天明倒也果断,拿起两块瓦片砸下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做的,别伤害无辜,小心断子绝孙。” 半个时辰后。 陆天明头上的黑布被摘掉,黑乎乎的大堂,墙壁上点着火把,屋里几个黑衣人是…紧身青衣校尉。 北镇抚的亲军叫校尉,南镇抚的亲军是辅助,叫力士。 这个发现让他再次汗毛倒竖,一个络腮胡来到身边,对着五花大绑的陆天明腹部狠狠一拳。 呕~ 剧痛把胃里的吃食全部吐了出来。 络腮胡被吐了个猝不及防,顿时大怒,“给老子狠狠打。” 哨棒雨点般落到身上,陆天明痛苦倒下,挣扎都无法挣扎,但他缓了口气,愤怒大吼,“董师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蛋。” 络腮胡扔掉被他吐脏的官服,气不打一处来,推开围殴的校尉,对着地下的陆天明狠狠跺脚,边踩边骂, “亲军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设局骗钱是不是?大鱼大肉是不是?不知道锦衣卫家法吗?” 第6章 权力面前的蝼蚁 这里是大兴县衙,收押嫌犯的外监。 打他的人则是北镇抚直属东城百户,亲军实职坐班百户,与陆天明一样的官衔,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 东城百户所下面百名校尉,千余帮闲,与东城兵马司、大兴县衙一起负责东城治安,还负责水渠疏浚、街道清扫、治地各衙守卫。 百户董成虎与陆天明均在锦衣武堂学艺,他打累了,看着一脸血昏过去的陆天明,直起腰喘两口气,推门来到外边。 天色发青,一名七品官在院中烤火。 校尉来到身边拱手汇报,“百户,那三名兄弟无碍,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脑袋被重击,头晕站不住。” 董成虎摆摆手,有点恼火,来到大兴县丞面前,还未开口,对方已呵呵冷笑,“老董,咱们是熟人,你怎么打也别想蒙混过关,先扔到监牢住几天再说。” “韩大人,对方明明知道他在骗人,为何故意上当?” “本官不知,贵人报案,骆养性会来赎人吗?只要骆指挥使过来,当然放人。” 董成虎深吸一口气,“大家都是世代街坊,陆家四代单传啊。” “董百户,本官现在打死他,你又能说什么呢?别让本官为难,这破事谁也不想碰,外城的住户不滚回外城,在咱们的地方惹事,本官还嫌烦呢,外城千户所你们亲军自己更好处理。” 董成虎犹豫片刻,还未开口,对方又呛道,“好了,本官不会告诉你是谁报案,能让你出手已经是咱们的交情了,回去,县衙不会杀他,过几天看看贵人消气没有。” “韩大人,董某不傻,对方并非要命?” 县丞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老董,该去点卯了,别为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物把自己牵扯进来。” 话已至此,董成虎只能放弃询问缘由,拱拱手带校尉离开。 陆天明醒来已经午后了,浑身剧痛,头顶一缕亮光洒下来,胡三春哆哆嗦嗦给了他一碗水。 “天…天哥,我听到您喊了,校尉捂着我的嘴,还拿刀压着我的脖子。” 陆天明吐出两口血丝,嘶牙咧嘴靠在墙壁,牢里全是干草,这是上等牢房,只有他们两人,里面就不知道了。 “三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想着发财了,告诉他们都是我做的,过几天回家去。” 胡三春没有说话,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陆天明回忆了一遍昨天的情况,睁眼问道,“你在崇文门外喊了几遍?” 胡三春突然被叫回神,“哦哦,四五遍。” “有人到告示牌前围观吗?” “有啊,人还不少。” “然后你立刻绕东便门到朝阳门?小跑,快跑,还是走着?” “跑了一半,快走一半,贴完告示又跑到酒楼。” 陆天明苦笑一声,“没事,城里的兄弟会帮我脱罪,栽给我就行,千万别逞能,别耽误你娶媳妇。” “天…天哥…我爹娘不知道咱们在内城…呜呜呜~” 胡三春突然哭了,陆天明不会安慰人,再次闭目。 时间太短了,估计两人在胡同接头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对方身份不难猜,虽然自己分好几个药店买药,还亲自熬给患者,他们依旧能通过药渣得到药材成分。 这么着急让自己落罪,那就是给英国公用药了? 本来不死,也要被你们治死了。 嘿嘿嘿~ 老子死不死不知道,你们却死定了。 原来鱼儿一直在钩上啊,自己太蠢了。 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皮肉伤泛出来,浑身酸疼,比昨日更疼。 别说谋划什么事,胡三春喂饭都被吐了出来,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三天,栅栏外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嚎。 “天明,天明啊,哪个天杀的这样对你…” 陆天明脸肿如猪头,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看到一个妇人跪在栅栏外撕心裂肺的哭嚎。 对呀,我有个姐姐,来到大明从未见过,但她一直在,姐夫是礼部鸿胪寺属衙、会同馆乌蛮驿的管事,世袭的军户,却属于大明外交机构,专门招待藩国使者。 陆天明挣扎起身,示意胡三春把他挪到栅栏边,“姐…姐姐,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他说话含糊不清,姐姐泪流满面摸摸他的脸,“你上值距离会同馆不远,你姐夫三个月没看到人,董成虎突然说你落罪,关在大兴县衙,他们又不说你犯了什么事,告诉姐姐,咱们去顺天府告状。” 陆天明被她手指摸的生疼,呼呼说道,“姐姐,您回去,不要告状,也不要闹大兴县衙,他们看上了咱家秘传的药方,我死也不会告诉他们。” “秘方?什么秘方?天明,你是不是糊涂了,姐姐比你更会医。” “别…别摇我,姐姐出去,不要来看我,不要白白出银子。” “什么呀,没人要我的银子,董家哥哥联系到县衙,他们让我想办法为你脱罪,可姐姐不知你犯了什么事啊。” “什…什么?” “是啊,董百户也不知你犯了什么事,他说你赚银子根本不是罪,姐姐不知他在说什么,你顶撞了哪个贵人?姐姐给你去道歉,哪怕跪在府门外,姐姐一定把你赎出来。” 陆天明说了一会话,脑袋又开始转起来,顿时感到全身剧痛,竟然昏睡过去了。 姐姐急得大叫,胡三春摇了几下也没醒来,姐姐只好给留下一篮子吃食走了。 监牢就在县衙大门西侧的狱神庙后面,陆天天满脸泪痕从牢房出来,对外面两个男人拱拱手,“董家哥哥,天明说有人要祖传的秘方,可我爹从来没说过什么秘方呀。” 旁边的姐夫顿时训斥一声,“妇道人家,岳父大人当然留有后手,天明在外城治好五人的偏瘫。” “啊?父亲兼职做郎中,从未治过偏瘫,跌打损伤更擅长,若有偏瘫秘方,爷爷奶奶怎么会常年卧床。” 姐夫顿时闭嘴,董成虎皱眉挠挠额头,“陆师弟肯定得罪了核心公侯,县丞连是谁都不敢说,骆指挥使也不知,对方可能想让他蹲一段时间。” “董家哥哥,我家男人脸皮薄不敢求人,家里就剩天明一根独苗了,奴家求您救救她,做牛做马…” 董成虎一拉拽住她,“天天,你别哭了,大家世代邻居,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县衙没有虐待他,那就先养伤,我想办法打听一下,这稀里糊涂的,老子还真不信有人在东城能跳过锦衣卫随意而为。” 第7章 翻云覆雨的行事方式 董成虎不信也得信。 陆天明在牢里一待就是十天,身上浮肿慢慢消散,但没有一人审问,狱卒每日按时送饭,再调侃他几句,除此之外再无人来。 十天后,胡三春也被无罪释放了。 陆天明内心冷笑,看谁熬得过谁。 每天在牢里锻炼身体,这具身体小时候的底子不错,他恢复的很快,半个月后,来了第二位客人。 李尊祖皱眉看着消肿后淤青的陆天明,“你拿纸去设局骗人?” 陆天明对他的关注点很吃惊,“大人,再过五天,皇史监督百户就得换人了,您不发愁吗?” 李尊祖摇摇头,“骆指挥使说你犯事,暂时由我代替清点。” “哈哈,那您就做,以后我是不做了。” “天明在做梦,皇史监督百户换人需要圣谕,除非你死了。” 陆天明差点咬住舌头,咒骂一声,“差点忘了这破官还得陛下钦定,那我更不急。” “本官急啊,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不是和您说过吗,估计他们偷我的方子去给英国公治病,弄巧成拙是必然的后果,哈哈~” 李尊祖大惊失色,“该死的,你也会害死自己。” “随便,我反正孤家寡人,他们必死。” 他想多了,李尊祖沉默间,狱吏突然来到牢房,“陆百户,县丞大人说您可以出去了,您行行好,以后别来了,小人还得安排人给您熬粥,大家都不容易。” 陆天明目瞪口呆看着李尊祖,“大人花银子救我?” 李尊祖更加皱眉,“你不应该怀疑人家破了你的药方吗?” 一刻钟后。 陆天明在狱神庙门口,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刺眼,迷糊了。 县丞很忙,不接受他的求见,京县的县令算是大人物,他们还够不到去找人家。 李尊祖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衣棉裤,拍拍胸口说道,“人家气消了,你先养伤,下个月再轮值,我只替你一次,走了。” “大人稍等,下官的官服呢?” “鬼才知道,丢官服是重罪。” “您看,他们又换了个法子耍下官。” 李尊祖再次皱眉,但看了一眼后面,突然冷哼一声走了。 陆天明疑惑回头,一个狱卒跑出来,手里捧着官服官帽,“陆百户,您的东西可不能落下。” 智商被暴击,干脆到狱吏值房洗了把脸,穿好官服官帽才出县衙。 好似有点明白了,时间很关键。 半个月,是很多贵人的轮值时间。 原来与药方关系不大,但这世界更加危险了。 到底是哪个混蛋看到老子设局,故意插足玩老子。 当时扔掉那二两银锞子让对方生气了? 没什么头绪,肚子很饿。 姐夫家在北城日忠坊,距离翰林院旁边的会同馆很远,上值需要步行二十里,很少回家。 姐姐十六岁就做了母亲,如今三十三岁,外甥与胡三春同样的年龄。 陆天明晃晃悠悠从皇城东北角的县衙来到西边的日忠坊,附近什刹海湖面上全是溜冰的小孩,很是热闹。 陆家以前在鼓楼旁边的金台坊,距离不远,小时候也经常跑这里玩。 看一会摇摇头,慢慢来到姐夫家里。 他刚刚进院,正屋的姐姐就蹦起来把他推出去,然后在门口点了一把干草,让他跨过去。 陆天明这几天的郁闷突然消散,哈哈一笑道,“姐姐,人家随手可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咱们却只能在这里寄托可笑的老天。” 陆天天狠狠捶了他一拳,“吓死我了,老实了?董家哥哥用了六天时间才打听到原因,人家只是让县衙关半个月。” “等我休息两天去教训董成虎,这伤都是他打的。” “你这个蠢货,董家哥哥不打,衙役的杀威棒下来,半年都站不起,你以为县衙会让人舒舒服服坐牢吗?” “我饿了,在家里住几天,不想出外城。” “那就别去了,五天前去看你,县衙把你的银子也给我了,我一听人家只是教训你,就想让你涨涨教训,没有去监牢,拿条狗乱骗人,贵人根本不在乎银子,就是为了教训你。” 陆天明笑呵呵的脸色突兀消失,“银子?他们给姐姐多少银子?” “三十两啊,客栈花了二两,腰牌也赎回来了,给了董家哥哥五两,你还打伤三个兄弟,剩下二十两,姐姐给你存着,过几天咱们一起到外城挑个女人。” “等会,县衙给了姐姐三十两?银锞子还是银锭,不对啊,什么都不该三十两啊,怎么还越花越多了?” “银锞子,足额三十两,这不是你骗来的银子吗?” “我是骗了三十两,但我已经花了四两,柜台交了二两,最多只有二十四两,哪来的三十两?” 陆天天扑哧一笑,“肯定是县丞不敢惹怒贵人,补齐了。” “什么呀,京县县丞不可能这么胆小,还银子就够意外了,补齐银子更是见鬼了,我这个百户算个屁。” 姐姐说不上来了,陆天明用力拍拍额头,贵人这行事方式真可恶,生生死死抛着玩,一定是故意的。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把这事先放一边,“姐姐,外甥石头呢?” “除了跟你姐夫在乌蛮驿打杂,他能去哪里。” “打杂?那破地方几年都没人,打什么杂?” “林丹汗派了一队使者入京,听你姐夫说,他们请大明出兵进入草原协防东虏,我也不太懂。” 这又扯到国事了,陆天明摆摆手,“快快快,我饿了,要不咱们到街上下馆子,银子回来那就花掉,我请您。” “下什么馆子,姐姐昨天给你买了只鸡,猜到你小子一定会来,都炖半天了,好好喝汤补补。” “还是姐姐好,那就一起吃。” 他又又想多了,刚美滋滋喝了两碗鸡汤,四个劲装男子出现在门口,护着一位身穿红袍的威严男子进入院内。 第8章 勋贵旗帜,英国公 陆天明钓鱼成功了,以出乎意料的方式。 微胖的红袍中年人来到姐弟俩面前,拱手说道,“国公府张之极,请陆百户上门治病,若有好转,千恩万谢。” 小公爷,这才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外城那两位侯爷都得恭敬的人物,姐弟俩一时间有点站不住。 “陆百户,张某诚心相邀。” 姐姐率先反应过来,“妾身拜见小公爷,您快坐,快快快…寒舍简陋,您见谅。” 张之极点头落座,陆天明对他眨眨眼,“小公爷故意整我?” “天明,你在说什么!” 姐姐一声大吼,让张之极也抖了一下,对姐弟俩摇摇手道,“张某不会使拙劣的伎俩,不是我,但我也没必要告诉你是谁。” 陆天明看看外面的天色,午后时间,郁闷挠挠头道,“小公爷,下官想去,但下官也害怕去。” 张之极对他的诚实很满意,点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你看,后半句与陆百户名字同音,也许你的医术就是很多人的天命。” 人家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贵人,客客气气,但又不容拒绝。 陆天明对心理学教授一句话记忆深刻,年轻人面对上位者必须棱角分明、敢说敢当。只有性格鲜明的人,才能获得大家信任,你越是和和气气、越会让人远离,畏缩谄媚只会招来戒备。 脑袋快速思索完毕,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不一样的人生,伸手一请道,“小公爷请。” 张之极向后一招手,护卫上前放下四锭五十两的银子,“二百两,算张某的诚意,陆百户放心,张府还不至于下作到要挟大夫。” 陆天明叹气一声,“是啊,下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百两太多了,五十两就行。” “送不送是我的事,收不收是陆百户的事,请!” 陆天明眉毛一跳,上位者果然不同,竟然觉得自己与他交流很适应,把银子推给姐姐,“姐,您收着,我去国公府看看。” 陆天天早惊讶说不出话来,眼看两人从门口消失,慌张拿起银子塞到墙上的壁龛后面。 其实大兴县衙就在国公府隔壁,同在教忠坊内,朱棣给首代英国公张辅特赐的宅邸,京卫校场改建,绝对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宅,比坊内的大兴县衙、顺天府学、内库宝帛厂加起来还大。 张之极在前面走,他落后半步,四个护卫前后各有两人,小公爷辟街效果十分明显,无人敢迎面而来,全部在另一侧站着躬身。 “小公爷,能问句废话嘛?” 张之极回头看他一眼,“若与病情无关,那就别问了,张某不关心琐事,也不会替别人处理琐事。” “当然有关,是谁告诉小公爷下官可以治偏瘫?” “骆养性!” “啊?!不是…哪位爵爷?” “爵爷?没有。” “那是谁告诉的骆指挥使呢?” “外城千户所,还有和你一起蹲牢的那个年轻人。” 蹲牢与治病毫无关联,不应该呀,陆天明再次疑惑问道,“公爷近期是否好转?” “卧床两年,冬日加重。” “是突然加重吗?” “不是,随着卧床时间越来越长,病情越发严重。” “那您为何今天上门请下官?随便派个人就可以。” “张某知道你今天出狱,还知道家里下人请不动,因为你把两件事搞混了,你拿小狗设局骗人,人家教训你,与你看病设局没关系,你想太多自己吓唬自己,下人解释不了,陆百户明白了吗?” 陆天明自嘲一笑,“下官明白了,既与县衙无关,也与国公府无关,下官一个烂百户,竟然被一个贵人怼上了。” 张之极瞥了他一眼,“为何不自荐上门,用病号钓鱼?” “没人举荐呀,文牍司提督千户拒绝。” “董成虎就可以。” “他?不远不近,这么说起来亲军百户都可以。” “陆百户没试过第二人,自以为是设局引别人注意。” “下官还真无话可说。” “你想逃离皇史监督百户?” “准确说,下官想做官,真正的官。” “捞银子?” “那倒不是,人总要有梦想。” “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小公爷好似不信。” “治好父亲,我满足你,用不着试探,信不信不重要。” “小公爷霸气,下官信心十足。” 两人交流顺畅,张之极也疑惑这百户在他面前丝毫没有压力,说话间已来到大门口。 朱漆大门五十多米长,一正两侧三门,侧门的门槛都超过膝盖,正儿八经高门大户。 张之极带他通过前院广场,顺着廊道过了两个池塘花园,绕来绕去快晕了,突然来到一处宽大的正房面前。 陆天明感慨一下国公府自己人都会迷路,跟随张之极进门,然后一道门、二道门、三道门,来到一个温暖如春的房间。 窗户是缎布,地下站着一圈丫鬟,炕上铺着厚厚的锦被,一个头发花白的枯瘦老者躺在其中,窗台一侧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里侧坐着一位冷艳的年轻妇人。 “母亲,孩儿请了一位大夫,骆养性举荐,专治中风偏瘫。” 老太太有点疲惫,疑惑看看陆天明,“亲军的大夫?” 陆天明抢在张之极前开口,“下官拜见夫人,晚辈是亲军,但晚辈不是亲军的大夫,家中多位长辈常年卧床,久病成医,研究了一个方子,外城医治五人,效果均有改善。” “是吗?那…来来来,快给夫君瞧瞧。” 陆天明恭敬行礼,扭头对张之极道,“小公爷,下官需要净手。” 张之极一摆手,立刻有丫鬟去端来铜盆,陆天明把手洗干净,毛巾擦干后,来到炕沿前。 低头看了一会,英国公并没有口鼻歪斜,眼神浑浊,全身发黑,血淤症非常严重,拿起手腕号脉,不一会又换了一只手。 全家人静静的看着他,陆天明却突然扭头问道,“小公爷,家里种植有夹竹桃?或许叫卷凤仙。” “什么玩意?花卉?” 旁边的妇人突然道,“没有,那玩意是毒物,国公府不会种。” 陆天明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张之极的夫人还是姐妹,低头说道,“小公爷,能清退旁人吗?” 张之极一挥手,屋里丫鬟顿时撤走,这妇人一动不动。 陆天明低头凝声道,“公爷中毒了。” 三人同时大惊失色,小公爷惊讶过后惊呼,“怎么可能,明明是中风。” “中风是中毒而起。” “何以见得?” “夹竹桃全身是毒,但它非常漂亮,易于成活…” “老子问你如何中毒。”张之极突然大怒。 陆天明不紧不慢道,“小公爷,最好心平气和与大夫说话,若您不能交流,咱们就先坐一会。” 躺着的英国公突然伸出右手,“啊…说…啊…说…” 第9章 中风与中毒 “公爷,两位夫人,夹竹桃是毒也是药材,微微一点,可以提神醒脑,再多一点,可以利尿、发汗催吐,再多一点,可强心激发潜能,适用于濒危病人。 公爷之前风痰上扰、气滞血瘀,如今又脉缓无力,显然是吃了夹竹桃类似的毒药,导致血脉逆动,血管破裂,梗塞而卒中。” 房间针落可闻,陆天明说完瞧了三人一眼,张之极咬牙切齿,妇人平静冷漠,老太太有点哆嗦。 “能…能治吗?”妇人突然问道。 “能治当然能治,也许可以恢复说话,但…其余不太现实。” “先生大才,请您务必用心,妾身感激涕零。” “夫人无需如此,现在不能由下官出手,公爷阴虚血热,痰湿余邪未尽,需要先祛痰祛湿,这会导致公爷大小解完全失禁,但必须为之,三日后下官方可用药,否则下官的药现在吃更是毒药。” “夹竹桃的毒呢?” “已散于四肢,只能温养。” “为何先生不能祛痰祛湿?” “这是别的药方带来的病,加重了本不严重的病情,下官不知他们如何用药,得请之前的大夫自己来。” 妇人看向张之极,“大哥,你真是请的好大夫。” 原来是妹子,陆天明又扭头看向张之极,小公爷此刻很是烦躁,双手不停握拳微张,在地下转圈踱步。 陆天明给看懵了,“小公爷,令尊重病,您在犹豫?” 张之极抬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两口气,“你不能用药吗?强行用药有何风险?” “大小解完全失禁。” “我爹现在就大小解失禁。” 不应该呀,陆天明环视一圈屋内,到桌边拿了个木碗,水涮了一下,毛巾擦干,回到英国公身边,掀起被子扣在胸口,附耳贴了上去,挥挥手示意三人保持安静。 陆天明听了很长时间,爬累了换了一个耳朵,大概听了两刻钟,起身挠挠头,好像有点想不通。 过一会又上炕掀开腿部的被子,肌肉萎缩严重,伸手抓住,“公爷,您能感觉到痛吗?” “啊…啊…啊…” 无痛感,陆天明很大胆,又掐向腰间,“这次呢?” “啊…同…同…” 陆天明挠挠头,“小公爷,令尊的病好奇怪,中风全是表象…” 他还没说完,张之极就冷冷问道,“中了好几种毒?” “呃~的确只有这种解释,下官不知道什么毒啊,而且现在也谈不上解毒,该发的不该发的,都发作了。” “肾气衰微,瘀血阻滞?” “小公爷懂医术?的确有肾炎之症,按说…按说…” “泄阳,衰竭是吗?” 陆天明一愣,认真点点头,“中风掩盖了真正的病症,脉象无力,很难摸出来。” 张之极看向老太太,“母亲,您回避一下好吗?” 老太太一脸坦然,拍拍英国公的手,“夫君,总算来了个医病的大夫,咱们不要让小辈为难。” “啊…号…号…” 老太太下地,拍拍陆天明的肩膀,“别害怕,老身给你做主。” “老夫人说笑了,下官是大夫,治病没什么可怕。” “那就好。” 她身体硬朗,说完迈步走了。 陆天明疑惑妇人为何不走,张之极已经说道,“陆百户知晓泰昌皇帝如何驾崩吗?” “下官怎么能乱猜。” “壮阳,气血冲头,泄阳,一泄不止。” 陆天明摸摸鼻子,在兄妹俩眼神灼灼的注视下呵呵一笑,“狗屁不通,医术不是张口胡来,两位既然信我,用药也可以,咱们试着来,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 张之极冷冷说道,“陆百户可能需要在国公府住很长时间。” “一辈子?” “但愿不会。” “那当然不会,超不过两个月。” 张之极顿时双目大瞪,“你这么有信心,刚才是在诈我?” “小公爷,你疑心病有点重,那是超品国公、太傅、太保,下官在找最简单安全的法子,不是大包大揽。” 张之极胸膛起伏,有点气恼,最后还是说道,“用药,麻烦了。” “简单,令府一定有自己的郎中,先服二陈汤,半夏,汤洗七次、橘红五钱、白茯苓三钱、甘草炙烤两钱、加生姜7片,乌梅1个,水煎温服。” 张之极大吼一声,“管家进来。” 一个中年人进屋后,陆天明又说了一遍,他立刻低头离开。 陆天明指指三道门前的书房,“搭个床,下官住几天,其余人可以走了。” “不需要,陆百户到西屋居住就可以。” “哦,那下官告退,能给准备一套里面的衣服吗?还得洗个澡。” 张之极嫌他啰嗦,又唤一个丫鬟进来,嘱咐满足所有要求,陆天明痛快跟着走了。 炕上的英国公又啊啊开口,妇人附耳听了一会,起身对张之极道,“父亲让大哥保持安静。” 张之极点点头,坐到炕沿,“爹,千算万算,未算到他们敢用这招,孩儿只请过三个太医,明天让这个大夫看看药方,他是个白身,亲军里的边缘人物,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表弟已经试过了。” 英国公又啊啊了几声,妇人再次附耳,起身还是那句话,“大哥保持安静。” 张之极是很安静,但也很浮躁,抬头对妇人道,“我不该亲自去请,以后会害死他那个姐姐一家。” “为什么他不会出事?” “这小子胆大又多疑,还是锦衣武堂的人物,暂时不会对他动手,很容易露出破绽,他们不敢冒险。” 妇人歪头想想,不一会又疑惑道,“不对呀,他只会治疗偏瘫,刚才怎么什么都清楚?” “小妹,他只会治疗偏瘫是为了钓鱼,郎中怎么可能只会一种病,这话完全不能信。” “可他敢说父亲中毒了,虽然咱们都在怀疑,从未有人说过。” 张之极认真说道,“他想做官,真正的官,不为捞银子的官。” 妇人完全不信,“大明朝有这种人吗?” “读书人没有,军户有可能。” “那倒也是。” 第10章 《永乐大典》完好 陆天明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干净日子。 没错,对一个大夫来说,这比饿肚子更让人难受。 一尘不染的桌柜,干净整洁的棉被,光滑明亮的门窗,浴室热气腾腾… 炭火在外面,家里是暖墙,如同暖气一样包着光滑的竹板。 温暖如春,洗个澡,泡杯茶… 这日子,泪流满面… 张之极黄昏从正屋出来,迈步到西屋,二道门看着躺在暖墙边锦榻闭目的陆天明,一瞬间想起了记忆中的父亲。 这小子不过是个烂丘八,也不知哪里来的定力,表弟已经用牢狱证明他不怕死,如今他还不怕事,简直是遗珠。 “不喝酒,不吃肉,陆百户不会觉得国公府酒菜有毒?” 靠在暖墙上的陆天明懒洋洋睁眼,看小公爷负手站在面前,意兴阑珊摆手道,“烧心!” “原来是个麸糠胃,父亲喝二陈汤半个时辰,大小解彻底失禁了。” 陆天明撑着胳膊坐直,喝口茶缓缓道,“小公爷无需担心,公爷全身是病,但他们没有毁掉康复的根基。” “此话何意?有人在暗中解毒?” “哇,小公爷您活得也太复杂了,胃口啊,公爷比下官胃口还好。” 张之极可能一瞬间轻松了,自嘲一笑,“我爹的确好胃口,肉食能吃三斤,喝酒能下七壶。” “没错,胃口好就是身体好,不仅是能吃能喝,关键是能吸收药效。” “可你使用二陈汤,会加重肾脏负担。” 陆天明歪头想想,还是给他直白解释了一下,“公爷的肾脏有损而未崩,比肾亏严重,但轻于衰竭,是个慢性症,但也不怕再次加重,等治疗完中风,方可固肾气,可能以后都离不开药。” “张某有个疑问,还请贤弟解惑,你从哪里学的医术。” “《永乐大典》。” “什么?你偷皇典?”张之极颇为吃惊。 陆天明淡淡一笑,“张兄,您好像忘了,小弟是皇史监督百户,嘉靖帝抄录永乐大典后,此书两万卷,不仅存放与两京翰林院,皇城东苑、西苑、亲军文牍司均有副本收藏,小弟没别的事,就是时间多,接触的书多。每个月小弟都得去清点一次,你怎么能说小弟在偷?” 张之极胸膛起伏两下,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歪头自嘲道,“其实我们早知你会治病,担心是个局,才没有出面。因为我们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医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陆天明再次微笑,“若说大明谁看过最多的永乐大典,没人能超过陆家,两京翰林院的大典处于封存状态,皇城和文牍司大典每月有人清点,但他们仅仅是清点。 听说万历朝初期,内廷冯保就喜欢看永乐大典,如今无人关注那些发霉的书,只有我陆家一直在接触,想找点生存技,没有比医术更合适了。” “你看过所有医卷?几百册?” “大典卷,本,包含天、地、人、物、事,经书名典、曲艺音乐、世事变迁、名川地理、格物医术、器械农林。” 张之极嘴巴大张,“你看过所有书?” 陆天明一撇嘴,为自己以后的特别找个理由,“除了经书名典,那玩意占大部分。” “十六岁当值,三年看完所有杂科书?东苑皇史宬这么随意?照你所说,那看护皇史宬的净军内侍全是大能。” 陆天明眨眨眼,“张兄,你听话不听意,他们敢翻看吗?您到皇史宬得陛下圣谕,小弟却每月都得进去看一遍,不想去也得去,去一次三天,一天看四册,那也该看完了?” 张之极更不信了,“看书这么快,如何记住?” “爱信不信。张兄,请告诉那位送小弟下狱的贵人,他应该擅长武艺,下次见到他,会揍得他哭爹喊娘。” 张之极眉头一皱,陆天明却一口吹灭蜡烛,倒下继续晒肚皮。 从西屋出来,张之极一脑袋不可置信,回到正屋挥退丫鬟,给父母和妹妹说了一遍。 老太太拍手赞叹,“如此大才,却遗落民间。” 妇人却皱眉道,“大哥,他难道不知道表哥是在保护他?” 张之极捏捏眉心,“小妹,若他知道表弟在保护他,那才是大祸?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这样才能脱离事外。” “大哥真是可笑,只要他治好父亲,哪怕让父亲说话,他也是某些人除之而后快的人物,可能出国公府一个时辰就没了。” 小公爷深吸一口气,“先治病,我带他从东院转进来的,中院那些守着等父亲去世的人并不知情,后院不会有人来,初见成效,咱们再讨论他以后的生存问题,若没有效果,扔出去也不用管。” 你这是犯懒,但妇人也没有再说,他们的确没精力关注一个小人物。 清晨小鸟叫喳喳,阳光明媚。 陆天明起床在门口耍了一套太极,出汗想跑两步,这院里全是池塘假山,以及拐来拐去的廊道,疑惑中顺着小路向南。 突然来到一个大照壁后面。 两侧不仅有护卫,还有关闭严实的门,不允许靠近。 陆天明呆呆看了一会,才明白国公府早已闭府,难怪没有外人,昨天进来的时候,一直在弯弯绕,入口都忘了在哪个方向。 贵人还是狠啊,若自己没办法,估计会悄咪咪变成一具尸体。 收拾情绪,回到到浴室冲洗,吃饭后才来到正屋。 只有一老一少在炕上,看起来全都精力不济,陆天明到英国公脸前低头看看,老头浑浊的眼神似乎闪过一丝亮光。 昨日英国公嘴张着,自己不需要掰嘴都能看到黄厚的舌苔,今日老头嘴巴严实,到架子上拿了一块毛巾,又拿了一个汤匙。 回到身边垫着下巴掰开嘴,汤匙压住舌头,舌苔惨白,薄腻边有紫斑。 第11章 被迫闭关的日子 陆天明在炕沿站着,抱胸托腮沉思,好半天没有开口。 身边的妇人忍不住问道,“怎么?用药不适?” 陆天明缓缓抬头,“夫人怎么称呼?” 妇人脸色一顿,“家夫阳武侯。” 陆天明想起外城那个贩卖宗室女的阴鸷侯爷,盯着她看了两眼,脸颊忍不住抽搐,低头没有说话。 “为何不语?夫君乃靖难名将薛禄之后。” “阳武侯又不是金子银子,陆某为何要对他恭敬。” 此言极度狂妄,妇人两眼怒睁,炕上的英国公却呼噜呼噜发声,似乎在大笑。 妇人低头倾听,陆天明突然道,“公爷在笑小姐,陆某没有说二陈汤早晚喝,谁擅自做主喂药三次?不听医嘱,等同杀人,小姐孝道可嘉,脑袋堪忧,应该让下人来伺候公爷。” 妇人再次怒视,脱口呵斥,“放肆,挟恩威凌,取死之道。” 陆天明扭头就走,把母女二人直接雷在当场。 妇人气得牙齿咯咯响,老太太却叹气一声,“桐儿,你这脾气得收一收,出嫁十多年都没有子嗣,也许薛濂就是接受不了你的强势,都怪母亲把你宠坏了。” 妇人恼怒的脸色突然返青,好似受到极大的羞辱,冷峻的面庞滚下两颗泪珠,缓缓下地走了。 老太太也愣住了,英国公仅能动的一只手拍拍老婆子,她立刻附耳,“冤…枉…桐…薛濂…错…” “夫君啊,老身不懂孩子们在做什么,但连家都经营散架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英国公顿时闭目,也不想说话了。 这后院没一个主事人,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陆天明也没有再去正屋。 张之极天黑后才回家,到西屋看到陆天明在书桌摆弄围棋,一个人自娱自乐,顿时大怒。 “陆天明,你想死吗?” 张之极说完就后悔了,他这招没用,陆天明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毫无情绪,继续盯着棋盘。 被人拿捏性命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张之极脸色青红闪烁,最后拽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还放下一沓药方,上面有时间记录。 陆天明头也不抬,淡淡说道,“这玩意没什么参考价值,张兄气量不错,这天下人人都懂很多道理,真正能做到能屈能伸又有几人。” 张之极一愣,“你故意气小妹?” “薛濂欺行霸市,强抢民女,恶贯满盈,堪称京城首恶,你这个做舅哥的才是罪大恶极。” 张之极哭笑不得,陆天明知道个屁,但遇到这么一个耿直的人,他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陆天明不等他回答就说道,“药效太多了,歇两天就可以,张兄不用威胁小弟,看病就是看病,没那么多复杂想法。其实中毒也很庆幸,只要找到药理,反而恢复的快,若是重度偏瘫,可能需要半年之久。” 张之极千言万语被堵在喉咙,缓缓起身,离开了西屋。 接下来陆天明又陷入了孤独,若没有前三个月的熬心,这种无聊的日子比坐牢还难受。 张之极很忙,除了第一天,都是晚上才能看到他。 白天只有张家三代的几个成年男女,轮流到正屋陪伴爷爷奶奶解闷,陆天明与这些公子小姐完全无话可说。 英国公停药两天后,继续服用二陈汤,每天一次,连续服用七天,舌苔白黄消失、紫斑慢慢消散,恢复为肉红。 陆天明对英国公倒是佩服了,重病之人家属熬心,对病人更是天大的折磨,但英国公的心态始终很平稳,偶尔还能啊啊啊的安抚大夫两句。 一不小心腊月了,天空飘飘扬扬的雪花。 何止是鹅毛,简直是鹅翅。 陆天明站在门口,伸手接住雪花,呆呆出神,他没有见过如此景象,此刻也没赏雪的闲情逸致。 这么大的雪,百姓倒血霉了。 英国公开始服用他的‘秘方’,二百年后的补阳还五汤,药材不难找,但每一样都得交代清楚,如何选材,如何煎制,如何服用,任何环节都能起到反作用,需要特别小心,他一天得看十多次。 连续下了五天雪,陆天明也没有看到张之极。 天色再次放晴,后院丫鬟集中清扫雪到池塘中,没到大腿的厚度,百姓和各衙之人每天都得清理房顶,以免房屋被压垮。 陆天明坐在正屋桌边,通过窗缝看着外面的景色,内心深深叹气。 朱明真是太倒霉了,集齐亡国之象,人祸还有一丝可能治理,天灾却无法避免,若自己没有记错,北境这场大雪记录在史册中,很多很多人在雪景中失去生命。 他在看景,别人在看他。 炕上的张之桐盯着小郎中,如同张之极一样,同样想到了小时候记忆中的父亲。 悲天悯人,但又安之若泰,这是上位者的气度,莫名让人心安,小门小户怎么可能诞生这样的人。 外面砰砰的跺脚声,让两人齐齐回神。 张之极进门语气凝重,“皇城倒塌百间,京城百姓冻死一千六百多人,顺天府至少万人毙命,京营倒塌房屋千间,你家外城的破房子也塌了。” 陆天明眼神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的那个小院。 张之极看他没什么反应,又说道,“文牍司库房完好,你那个小兄弟大婚,令姐家的房屋完好。” 这是告诉他别担心外面的事,陆天明听后却很冷淡,张之极拱拱手,“抱歉,贤弟得住在后院,愚兄还没想到如何让你出去。” “蠢…货…”炕上的英国公突然一声浑浊又清晰的辱骂。 张之极猛得扭头,激动来到炕沿,看一眼小妹,她笑着点头,小公爷顿时双手发抖,热泪盈眶,“爹…爹,您好了…” “笨…我…送…他…” 小公爷高兴的抓耳挠腮,“您好了当然万事无忧,这…也太快了,不是需要施针吗?” 陆天明起身走了,他不习惯跟这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反复说病情,张之桐再次笑着点头,“他说恢复言语能力半个月就可以,双手能动可能得三个月,但随后的治疗很漫长。” “这小子是咱张家的恩人。” 第12章 老子是医生,不是缇骑 英国公肉眼可见的变好,陆天明越来越愤恨记忆中的那些无良药商。 中医完全被合成药给毁了,只有其形,没有其神,怎么能看好病人。 今日陆天明在正屋坐着,管家又拿药来到身边,让他观看。 十二种药,全包在纸里面,这涉及到自己的性命,陆天明看的很认真。 “生…熟…”炕上的英国公越来越啰嗦。 张之桐立刻转述,“陆大夫,父亲昨天就想问,为何黄芪必须生煎。” 陆天明头也不回道,“生炙黄芪是两种炮制形式,功效不同。生黄芪托疮生肌,利水消肿。炙黄芪补脾益气,食少便溏。本来吃点无所谓,但令尊会腹燥火生,药效一冲,变为剧毒。” “哦,那当归尾也是如此原因。” “没错,当归尾活血祛瘀,当归身、当归头,活血更强,甚至破血。一起服用补气补血,但公爷只需要微微活血,一丝一毫都不能多,否则会再次梗塞,依旧是剧毒。” “陆大夫果然心细如发,小小区别,生与死的距离,医术真乃大学问。” 陆天明忽视她的马屁,揉揉眼,从红花中拿出两根晒干的花叶,对着窗户观看了一会,他更加迷糊了,又拿起花叶一根一根瞧起来。 看着看着突然站了起来,红花很多,这一根一根瞧下去还不得明天。 张之桐和管家本没在意,只是觉得他认真,不一会陆天明脸色铁青,浑身冷冽,扭头朝管家怒吼。 “老子是医生,不是缇骑,不想一直在国公府住下去,你不是说药材绝对安全吗?看看你拿来了什么。” 管家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陆天明更气了,张之桐从炕上跳下来,穿袜急急来到身边,抓起红花看了一眼。 “藏红花?药效强了一点点。” 陆天明没有接茬,指着管家问道,“谁抓的药,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藏红花?” “陆大夫,不是去抓的药,是咱府里自己保存的药,小人不可能把两种红花搞混,也…没看出来。” 陆天明再次怒吼,“他们在下毒,他们要公爷去死,他们要害死我,你们这些猪,连后院都看不住。” 两人看着他怒发喷张的样子,话里内容让人如临大敌。 实在是听不懂,张之桐只好紧张问道,“怎…怎么说?” 陆天明老好人的性格此刻被激怒了,砰砰拍桌,“红花和藏红花均有活血之效,但红花活血止痛,性温而缓。藏红花凉血解毒,性温而强。药理相同,药性相反。出血性患者用药大忌,食服藏红花会心脑血崩,这是谋杀。前两次的药绝对没有,这些红花全毁了,马上去重新找。” 这是谋杀… 谋杀英国公,还杀到后院,怒极而吼的陆天明快疯了,到底踩到了什么破事里面,能不能活着离开。 管家紧张对张之桐躬身道,“小姐,属下马上去查,我们抓住他了。” 张之桐点点头,声音冷峻,“马上封门,所有人不准进出。” 管家立刻出门而去,陆天明疑惑看着张之桐,一个出嫁的女儿,回到娘家竟然还能主事。 她已经穿靴,对英国公夫妻说了一声她去处理,很无礼的拽了一下陆天明的胳膊,“妾身和陆大夫一起去看看。” 陆天明才不关心府里的事,冷冷回应,“没兴趣。” 张之桐脸色认真,“先别动怒,冷静看看现场,他们想害死我爹,那一定会害死你,还有你的…亲朋。” 陆天明瞬间泄气,无奈跟着张之桐出门。 出口原来在东边的廊道分叉处,两人通过狭窄的墙缝,来到一处小院,外面全是劲装持刀的护卫,地下跪着男女老少十几个人,还有几个人如同找蚂蚁似的在房间门窗、院墙房顶找痕迹。 这里是药库,如同药房一样狭长药柜,管家把放红花的抽屉端到两人面前,“小姐,陆大夫,他只在前端混淆了一些藏红花,还有一点残留,后面没有,也就是近三天的事,只有院中这些人在药库。” 张之桐依旧声音冷漠,“分开用刑。” “等会!”陆天明嫌弃瞧她一眼,太野蛮了。 从管家手里把药柜拿到手中,对着阳光仔细看了一遍,又低头缓缓把红花扒拉开。 “管家,这些药柜多少天打扫一次?药渣清理吗?” “药库不会打扫药柜,这些药都在柜子里。” “好极了,男人出去,女人留下。” 管家和张之桐一头雾水看着他,陆天明又不耐烦道,“男仆出去,婢女留下,没说张小姐。” 管家立刻挥手,“带其余人出去,女子留下。” 只有四个婢女,陆天明来到她们身前,“站起来,把手伸出来,快点。” 管家又怒吼了一遍,四人才起身伸手。 陆天明又让管家去把药库的藏红花拿出来,估摸着大概的量,三根手指轻轻捏着,给四人双手全部放一撮。 “现在握住红花,不允许掉一根,反手向下,在院里走两圈。” 婢女这次听话了,不需要管家吼,她们举着胳膊,手心向下转两圈回来,陆天明又让管家去拿一张纸。 张之桐现在看明白了,看向陆天明的眼里全是赞叹。 八小撮藏红花放到纸上,损毁程度各不相同。 凶手一定在药库这些人中,到墙头和房顶查痕迹是扯淡,上面布满冰溜子,没摔死也会惊动护卫。 混淆红花的时候,凶手一定小心翼翼,她会握在手心,既不能暴露,也不能掉落,混淆的量不大,几乎排除成年男子,只有女人。 而人的掌纹不同,指缝不同,握形和指纹一样,也各不相同,但混淆的藏红花明显有很多折断,全部在药柜底部。 谁折断的多、折断的碎,谁就是凶手。 张之桐轻轻蹲下,八小撮藏红花轻轻拨开,起身盯着其中一个偏瘦的女子,“何人指使?不交代全家灭族。” 陆天明在一旁抱胸等着她交代,没想到婢女一抬头,噗喷出一口血,咬断舌头了,扭头恶狠狠朝院中的石台撞去。 咔~ 脑骨碎裂声。 陆天明被惊得一抖,扑通坐到地下。 第13章 贵人不贵 如此惨烈的死法,陆天明只在视频中看过。 而且一点不逼真,这女人非常狠烈,直接撞向突出处,头骨塌陷,脑浆飞溅,白的红的,就在身边… 陆天明一捂嘴,到墙边呕一声吐了出来。 医生晕血,谁敢信,但几个医生见过脑浆飞溅。 院里鸦雀无声,陆天明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个画面,额头贴到墙壁冷静一下。 “陆大夫竟然晕血,您还是亲军,真够可以。” 身后响起张之桐揶揄的声音,陆天明喘气两声,“打扫了没有?” “清理了,见过一次以后就不会了,大男人晕什么血。” 陆天明缓缓转身,果然打扫没了,但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呢?” “顺藤摸瓜去了,府里的下人一部分是陛下所赐的皇城宫人,一部分是京城的贫女。” “死的这个是…” “有门有户的贫女。” 陆天明停顿一会,“滥杀无辜不是什么好人。” 张之桐好似突然逮住一个讥讽的话题,嘴角轻笑,“坑蒙拐骗是好人?” “不是,但我那是紧急自卫,贫寒所致。” “自卫?原来陆大夫这脸皮也让妾身佩服。” 陆天明被呛得哑口无言,但他突然向前一步,把张之桐吓了一跳,“张小姐大婚十多年,竟然是完璧,佩服佩服,这是有多害怕圆房。” 张之桐双目瞬间瞪圆,陆天明咧嘴一笑,“说实话,陆某从未见过小姐这样的相貌,身材丰腴,眼珠流转,明明是大家闺秀,但脸色冷峻,眉宇凝结,想了好多天也不知道小姐有什么病。 几日前无意听到老夫人说你性格过于强势,导致没有子嗣,突然明白您这是从未开颜,眉毛凝结贴肌,绒毛挺直,处子容貌,只不过您已婚十年,让人不觉生冷。” 张之桐咬牙咯吱响,显然是真正的愤怒。 陆天明突然话头一转,“开个玩笑,《大明律》言,和离、七出、义绝,乃离婚三判,和离不行,就七出诉讼,官府判决下来义绝徒一年。 张小姐生为京城最贵之家,还怕官府偏袒吗?七出者:一无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盗窃、六妒忌、七恶疾。阳武侯哪条没有犯?实在不行陆某给小姐做人证。” 张之桐非常非常生气,但她不知如何表达气愤,鼻息哼哧,盯着陆天明的眼神好似两把刀,恨不得把他剁碎。 陆天明看她这反应,撇嘴切一声,直接迈步走了。 以后敢威胁,就把你的隐私昭告天下,贵人不贵,贵人要脸,反而个个神经病。 查凶什么结果,陆天明不得而知,出门就被护卫请回了后院。 这一天的药是没影了,也没看到张之桐,第二天管家才拿药让他再次辨别。 这年头的刺杀真是蠢,藏红花磨粉把红花埋里头,缓缓淋水沉浸一天后再烘干,鬼才知道药效变了。 婢女在正屋中熬药后,英国公躺坐在棉被中喂药。 这老头眼神越来越好了,陆天明发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多少有点发笑。 喝药还是不自觉会从嘴角往下流,老头又喝水漱口,这时候外面珠帘一响,进来一位红袍老太。 “大哥,之极真是混账,不让我回来瞧您,也不告诉我您快好了,让妹妹瞧瞧,您这脸色就是不一样。” 这位头发花白、腿脚利索的太太一边说,一边脱鞋上炕,还拽住老头胡子扭了扭脖子。 旁边的英国公夫人大恼,一巴掌拍开她的手,“为老不尊,大夫还在。” 这是当代镇远侯夫人,陆天明从窗户边起身。 “晚辈陆天明,见过侯夫人。” 侯夫人看起来非常和蔼,身为女子,隐约有一丝男子气概,摆摆手道,“坐,昨晚我家老头说桐桐给他递信,让老身回家住几天,放心,公府不会牵连你,一定护佑安全,否则张家如何立足于世,不要胡思乱想。” 这话信息量好大啊,陆天明不怀疑张之桐能看出他在威胁,但他对一个外嫁女代替小公爷做主府事更好奇了,少夫人反而…哦,去世了。 侯夫人看他不开口,自顾自笑道,“刚才在东院看了你的药方,好似并非重病缓治,若不出所料,这是第一剂药方?大哥需要更换几次?” 陆天明眼神一亮,“夫人懂药理,那您应该知晓,晚辈不会武断胡言。” 侯夫人拍手哈哈一笑,“陆大夫真是心善,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恼怒自己的药方被传了出去。” “晚辈不是傻子,一定有人看过,且多次商议,他们大概懊恼自己过于愚笨没想到。” “没错,没错…”侯夫人连连夸赞,下地穿鞋来到身边落座,“补阳还五汤,为何叫这个名字,且叫汤不叫方呢?” 陆天明轻咳一声,总算遇到一个正常人,开口郎朗说道,“人之元气,全体原十分,有时损去五分,所余五分,虽不能充体,犹可支持全身。而气虚者,经络必虚,有时气从经络处透过,并于一边,彼无气之边,即成偏枯。” “半身不遂乃去五,原来这叫还五,那为何叫汤呢?” “ 元气亏五成,下剩五成,周流一身,必见气亏诸态,若归并于上半身,不能行于下,则病两腿瘫痿。症源因足阳明、胃经湿热、上蒸于肺、皮毛焦悴。论以清凉攻下之药,以补为主,补活结合,有扶正祛邪之功,凡属由气虚为导致血瘀发为半身不遂者,用本方较为贴切。” 侯夫人拍手大赞,“没错,这是补药,并非医方,等大哥大小解出现血丝,就可以用下一阶段的药了?” “夫人此言差矣,公爷已经开始出现血丝、小解暗红,反而得等淤血排尽方可下一阶段用药。” 侯夫人眼里的狡黠一闪而逝,陆天明没有在意,老太太也很高兴这样的答案,大夫医病,那就得专心医病,担心药方泄露,本身就不是专心医病。 第14章 谢谢,好小子 侯夫人接下来几天一直在后院,陆天明没有看到张之极和张之桐兄妹俩。 无聊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眼前院,总觉得不经意间能闻道一股血腥味。 腊月十五了。 说实话,与世隔绝,消息闭塞,陆天明待不住了。 好像安静到了极限,在院里不停打拳,强迫自己疲惫入睡。 侯夫人已经观察他好几天,今天看到他又在院中打拳,把英国公抱起来到窗边,扯开一条小缝,兄妹俩认真看起来。 陆天明对战可能不强,若论套路,这年头的人拍马也赶不上,太极、通背、擒拿、劈挂、迷踪、咏春、寸拳…擒敌拳也打了一套。 不仅如此,他还会跆拳道和泰拳,看得兄妹俩齐齐皱眉,什么都会,那就什么都不精,学武大忌。 陆天明呼哧呼哧出汗,回到西屋洗澡睡觉,侯夫人把英国公抱回去,但没有躺下,还是躺坐在棉被中。 “大哥,嫂子,他竟然会戚少保的三十二路劈挂拳,那些乱七八糟的招式更是不知从哪想象而来,有形而无神,永乐大典还有拳术?” 英国公笑而不语,旁边的老太太道,“习武看性,贪多嚼不烂,还得历练呐,小门小户更看重心性,不能耽误了孙女。” “不急…看看…等等…” 英国公能两字两字说话了,可喜可贺,瘫痪太久了,恢复时间也长,说话功能应该最快恢复,并没有满足陆天明半个月的判断,二十多天了,依旧是个拉拉。 侯夫人低头想了一会,语气真诚道,“大哥,他很明显待不住了,但出去没有强力的身份,会瞬间惨死,这样强行让自己休息,只会越来越待不住,影响诊断,不如给个念想。” “不行…不适…不能…”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我得…亲自…试试…” “至于吗?您的女儿不多,孙女可是一堆。” “适龄…一个…” “嫡孙女?您也舍得?” “诚意…到位…否则…不用…” 说了几句话,侯夫人突然一摆手,“我这急性子,越跟您说话越急。” 老太太又嫃怒拍了她一下,“陆大夫不是说了嘛,得多说话。” “您说,也不知道那兄妹俩办事什么结果,过年了,辞旧迎新,别把破事带到下一年啊。” “你啊…闭嘴…夫人…不听…” 侯夫人点点头,“这点倒是佩服大哥,嫂子不管府事,反而桐桐经常在家,难怪没有子嗣。” “误会…胡说八道。” “咦?大哥说话利索了。” 老太太扑哧一笑,“还得你啊。” 门外珠帘响起,张之极突然回来了,看到三人笑着谈话,顿时也觉得开心,“父亲气色越来越好了,过年吓死他们。” “拉倒…陆天明…不出…就知道了。” 张之极立刻凝声道,“儿子处理完了,表弟没发觉异常。” “没异常…不正常。” “是啊,我听说陆天明心细如发,要不让他到后军都督府的镇抚司,行军法可以外出。” “不合适…老夫还…想看看。” 英国公说话越发利索了,两个老太太很是惊喜,张之极也看出来了,“父亲,陆天明说您半月恢复说话,如今来看,应该瘫痪太久所致,过年一定可以利索,您入宫吗?儿子需要提前准备。” “薛濂…做什么?” “说起来您不信,抚宁侯也参与妹夫的生意,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什么都做,什么都是瞎做,不择手段打通走私,草原却出不去,南边有点小看他们,咱们又无法阻止,下场之人太多了,人心不稳,实乃大祸。” “朝堂情况。” “东林全部撤走,温体仁在袁崇焕落罪时上蹿下跳,自认为会是首辅,皇帝突然选了周延儒,如今倒是平静。” “换谁…都是棋子…中枢全南臣…黑白搭配…周温会纠缠很久。” “与咱们无关,京城若整不明白,什么事都做不成。” 英国公两眼阴冷,“得杀两个。” “南边在京城有无数暗子,还腐蚀勋贵,咱们在南边却没有布置,默契消失定是祸事,东虏明年进攻辽西,若孙承宗再败,辽西彻底失去牵制能力,放多少人都是白耗钱粮,陛下又没胆气放弃,大明朝只会越来越虚弱,必须破而后立了。” 英国公突然不说话了,两位老太太也看着张之极的身后,扭头看到陆天明不知何时站在地下。 张之极有点生气,“你怎么无声无息进来的?” 陆天明把一张纸放在炕沿,“公爷,这是华佗再造方,主要是川芎、吴茱萸 、龙脑香…您清淤活血结束,可以立刻使用此方行气全身,专治痰瘀阻络、半身不遂、拘挛麻木。 此药大概需要三月,届时您上肢灵活,说话彻底通顺,下肢估计再不可能恢复,但应该能站住,您得动一动,才六十多岁,再活二十年也不多。” “呵呵呵…谢谢…” “您客气,晚辈想出去,您看可以吗?” “胡说八道!”张之极立刻阻止,“老老实实住着,不缺你吃穿,半年后出去万两银子也给你。” “我说五十两就够了,是你多事,万两银子更是恶心人,小弟要出去,那就是要出去,若你现在还不相信我,更没必要待下去。” “正因为…” 英国公摇摇手打断儿子的话,“想出去…就出去,别在亲朋…家里住宿,不要声张…到锦衣正衙…转转也行。” “谢谢,还是公爷您有气魄,那晚辈这就走了。” “是老夫该谢谢…知道什么事吗?” 陆天明点点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做缩头乌龟是傻子,虽然晚辈不会杀人,但如何避免被杀,多少比您强点。” “呵呵呵…好小子…去…” 第15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 陆天明潇洒走了,张之极让管家送出去。 随后国公夫人和侯夫人也离开正屋。 英国公赞叹道,“他做靶子…你应该…怎么做吗?” 张之极看看陆天明留下的药方,点点头道,“原来您和他说过,孩儿派人暗中护卫即可。” “笨…老夫没说…一字都没…” “啊?那他如何得知自己可以做钓饵。” “脑子…选择…胆气…越躲越躲不了…打得一拳开…” “想做官未免太急了点。” 英国公闭目道,“年轻…不是问题…” 另一边,管家把陆天明从后门送到教忠坊街上,又给他塞了五十两。 命都扯进来了,不在乎这点银子,陆天明也就安心拿了。 现在是午后,他不想给姐姐招麻烦,顺着崇文门大街向南。 陆天明在一个书局门口抬头看一眼,只有姓氏,没有名号,迈步进门,两个老头在柜台后面缩袖跺脚。 “大人小心脚下,您要什么书?” 门口晒着几本书,陆天明跨过来到柜台前,“本草纲目有吗?” “大人,那书得预定,十六部三百二十两,预付五成,一个月后取货,小人也可以送上门。” 陆天明嘴角一抽,“有什么医书?” 他这可把两人问住了,冷门书啊,“小人需要去仓库看看,可能一本都没有。” “那算了,给我来八本曲艺话本,卖得最好的书。” 不出意外,两人给他拿来一套西游记,还有四本曲艺剧本,陆天明也没有挑,看看厚度合适,立刻问道,“多少银子?” “九两三钱,收您九两。” 啧啧啧,穷人哪能读起书,这是线装本,比复刻本稍微贵一点,陆天明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他们。 “哎哟,大人您找小人换银锞子吗?” “看你方便。” 掌柜长出一口气,回后院拿了两锭二十两,一两的银锞子,“小店刚刚收账,没有多余的银锞子,您担待。” 陆天明没有为难人家,揣回怀里离开书店,又到旁边的杂货店买了几根针和一团线。 一刻钟后,来到东英楼。 “哎哟,这位大人…您请…您请…” 这伙计眼色不错,记住他了,陆天明笑问道,“上次赏了你多少?” “200金,五天的工钱呢,感谢大人。” 掌柜正好在柜台,连忙绕出来,“欢迎大人,您这次到雅间吗?” “当然,来个靠窗的雅间,拿手好菜来一桌。伙计,到东城锦衣卫百户所,请百户董成虎赴宴。”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把腰牌扔给他,掌柜请他上楼,伙计则立刻跑去请人,这次赏钱肯定不会少。 房间里放了两个炭盆,陆天明从窗户看出去,冬季的京城更加冷清了,这时节除非迫不得已,贫苦百姓根本不会出门,他们一日一餐,会在家中准备的干草炕上过冬,如同动物一样。 所以街上只有两种人,为生计奔波卖力气的底层,以及想法子让卖力气之人更卖力气的上层。 董成虎推门而入,嘭一声扔下绣春刀,坐在对面看着他。 陆天明微微一笑,“师兄好似不想看到我。” “别叫老子师兄,怎么不滚回外城。” “外城房子塌了。” 董成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砸砸嘴,自斟自饮一杯,“饭菜不错,无家可归那就住到文牍司。” “再过三天朝廷就休沐了,说起来大明官场真好,腊月二十休沐到正月二十,可以好好探亲回家。” “回家?正旦大朝哪个敢休息,不过花楼生意一定不错。” “小弟请百户一会逛逛花楼?” “你这称呼换得也太快了,但老子还是跟你说,不知道谁与你为难…” “小弟不在乎。” “是吗?那你想问什么?” “董百户为何而来,小弟就想问什么。” 董成虎呵呵呵笑了,“你家一直是老实人,怎么突然一股北镇抚司的味道,老子听着反胃。” “师兄你不就是北镇抚吗?” “是啊,老子看到自己也反胃,从不照镜子。” 陆天明拿酒壶给他倒了一杯,“师兄能请骆指挥使赴宴吗?” “你想死啊?” “骆指挥使把小弟推荐给小公爷看病。” “我知道啊,外城千户所汇报,骆指挥使告知小公爷,纯粹的公事。” “公事?” “陛下两年前曾下令,大明举荐名医为英国公治病。” 陆天明摸摸鼻子,这家伙置身事外啊,董成虎疑惑看着他,“话说你去国公府一个月,有什么效果?见到英国公没有?” “若没看到人,小弟早被撵出来了。” “哈哈,是不是上了药方,住一个月没效果被赶出来了?” 陆天明不知如何回答,董成虎摆摆手道,“没事,治不好就丢命那是谣传,国公府两年来请名医无数,也没见人家跟谁过不去,小人只会恶意猜测贵人,人家哪里需要在乎蝼蚁的想法。” “师兄说的在理!”陆天明掏银子放到一旁的书上,“但小公爷赏了五十两,还给了姐姐二百两。” 董成虎眨眨眼,“那就是有效果了?” “应该多少有点好转。” 董成虎喝完酒挠挠胡子,“可能只有一点点,否则你现在应该升千户。” “管他呢,反正我可以过个肥年。” “肥个屁啊,你不赶紧成婚吗?这只有十多天了,过年坊正找你罚银,十二两银子能买三个丫头,你舍得吗?” 陆天明顿时像吃了粑粑一样恶心,“小弟刚花九两买了点话本,没处可去,百户所能借宿几天吗?” “放屁,你现在…”董成虎突然住嘴,狡黠一笑,“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吗?这家的主人是外戚新乐侯,万历先帝昭妃的胞弟,昭太妃掌太后印,如今七十一,身体康健,历经四朝的太妃,大明朝唯一非正宫封侯的外戚。” 陆天明眨眨眼,“然后呢?” “人家过年也开门啊,银子多就在这里住着,去我的百户所干嘛,兄弟们上值难不成还给你做饭?” “有道理,那我就在这里好吃懒做几天。” 第16章 春风不渡玉门关 饭后董成虎离开,陆天明住店,给账上放了二十两,掌柜自然热情安排。 钓鱼不牵连无辜就行,贵人反正无所谓。 后院五个小格子的院子,陆天明挑了一个四周开阔的房子。 烧炕的灶火在屋里,柴火也得另算,无所谓,让伙计搬进来一摞劈柴,烧他一晚。 另外要了几个杯子,伙计生火后退出屋外。 把书放到炕上,塞满柴后拿出针线上炕, 穷鬼脱掉棉衣,把内衬脱两个,国公家里就是富裕,内衬摸了三套婢女都没注意。 再次穿上棉衣,开始在窗口用针线缝制最简单的盔甲。 这时节贵人们个个身材变粗,前后垫几本书应该看不出来,比棉甲铁甲结实,只要没有淋湿,妥妥的金钟罩。 陆天明过于高估自己的针线能力,兜八个大口袋,缝制完用了四个小时,缝的眼疼,书放进去,穿身上顿时安全感十足。 喝了两杯茶,又添满柴,门栓窗栓各挂了一个杯子防贼,睡觉。 这炕烧得太烫了,不得不把另外两个被子当褥子用。 仰头躺在炕上,深吸一口气,这个操蛋的世界,不缺银子了,更加危险了,张家名声不错,但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看看那个张之桐,哪里像个正常女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再看看张之极,涵养不错的笑面虎。 最后看看英国公,一头蛰伏的老虎。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谋杀你的人不一定就是坏人,但牵连老子的人一定是坏人。 想做官就得有付出,无缘无故有了立场,多了一群敌人。 当啷~ 门栓的杯子掉落,让陆天明瞬间汗毛倒竖,还不到子时,太过分了。 借着灶火穿上内衬,头朝里躺下,又没了声息。 双方在熬心,陆天明很有耐心,半个时辰后,柴火叭叭的燃烧中,咯噔,咯噔的响声又来了。 一点创意都没有,以后给你们弄点新鲜杀招。 一刻钟后,一个黑影手持匕首慢慢进屋,缓缓来到炕沿,看陆天明靠墙睡觉,他还得上炕。 双膝刚刚跪到炕上,大被突然飞起来。 刺客大惊,立刻挥舞匕首,划了两下,陆天明跳到反手方向,脖子挨了重重一劈柴,扑通倒下。 摸摸鼻子,还好没直接敲死,力道始终不好控制。 全身扒光,衣服割成布条,双手双腿背拷,嘴里塞了一块布,一脚踢到窗沿下,静等接应的人。 匕首不错,单刃短刀,反手握在手中,发力很方便。 “老二,老二…” 门口传来低呼声,陆天明蹭得起身,把被子盖在刺客身上,赤脚下地站在门后。 “老二,老二…” 接应的人又叫了两声,轻轻一推,门开了。 一个人影弯腰探头探脑,这比刚才还方便,陆天明反手拿刀柄,对着后脖子狠狠砸下去。 扑通一声。 第二个搞定,火速拖进来关门,门缝里向外望去,月色不错,天地间白惨惨一片,没有任何人影。 如法炮制,第二个刺客也扒光扔窗沿下。 但他怀里有东西,两块二十两的银锭,两块腰牌,正面阳武侯府,背面是名字。 英国公的女婿刺杀我? 张之桐觉得老子羞辱她,在刺杀掩盖消息? 或者这两人是来考验自己的应变能力? 陆天明充分发挥了他谨慎的习惯,思维拓展了两个时辰,天亮了。 穿好衣服,拿起灶火上的铜盆,到一边洗了把脸,扭头来到酒楼大堂。 伙计还在打扫,看到他立刻迎过来,“哎哟,大人您这么早起床了,这都快休沐了,您轮值呀?” “本官哪里都不去,再去百户所一趟,还是请董百户过来赴宴。” “好咧,您可真是大方。” 挥手示意他快去,伙计开门到大街上向北而去,陆天明来到二楼,眼神盯着后院,半天也没什么异常。 脚下大门一响,伙计呼喊的声音传来,“大人?大人?” “二楼,师兄上来。” 伙计噔噔上楼,“大人,董百户说他不想来,还说他接不住您的事,让您凡事找国公府,不要到亲军衙门,小人也不知何意就被撵出来了。” 陆天明点点头,“早饭呢?有点饿。” “厨子还在做,这里冷清,小人一会给您送过去。” “算了,冷清点脑子清楚。” “呵呵,那您稍等。” 伙计离开,陆天明继续盯着后院,董成虎很鸡贼,亲军若不会自保,也做不了实职百户。 他不知什么事,但他知道与国公府有关。 早饭是稀粥和麦饼,粥不好喝,麦饼不错,纯粹的麦香味,绝对没有添加剂。 陆天明拿了四块麦饼,准备在屋里吃,回到小院推门进屋,与炕上六眼相对。 他们倒是没挣脱,但三人昨晚谁都没看清谁,又拿被子盖着,此时互相看看,陆天明顿时大骂,“高老二,秦老七,你们来杀老子?!” 两人跪着呜呜大吼,陆天明上炕对着两人啪啪几巴掌,伸脚对着脑袋猛踹,如同董成虎对他一样。 这两人是锦衣武堂的人,亲军里的帮闲,虽然自己不知道他们现在做什么,绝对不是阳武侯府的人。 打了一会,坐在炕上喘气,高老二布条掉了,快速说道,“天明,我们被人利用了,他们四十两银子要你的命,那两块腰牌是对方给我们的。” 陆天明把另一人的布条拽掉,他立刻点头,“武堂昨天黄昏才接到的单子,师父让我们来接头,绝对不知道是你。” 陆天明一头雾水,“师父在做杀手?” 两人瞬间闭嘴,对呀,陆天明都离开武堂三年了,什么都不知道。 看这两人的脸色,陆天明大怒,啪啪一人给了一巴掌,“说话。” “对方说只有一人,东英楼第二间乙号院,这后院只有你一个客人,不可能错。” “对方是谁?” “这我们不会问,而且肯定不是正主,昨晚天黑在黄华坊智化寺胡同口接头,给我们银子和腰牌,事成之后,银子我们带走,腰牌扔到院里。” 第17章 杀人越货的师父师兄们(上) 黄华坊,智化寺胡同。 陆天明听到这几个字差点喷血,瞬间想到那个风流倜傥,又是练家子的贵人。 真是见鬼了,除了他,难道还有人知道自己骗钱吗。 问清武堂的接头方式,陆天明又给了两人一个大嘴巴子,待着,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再滚回去。 掌柜跟伙计在大堂跺脚取暖,陆天明气腾腾来到身边。 “伙计,你还记得上次给银子的那个人吗?第一次见?” “小人的确不认识,从未见过那位老爷,京城百万人,一个坊都有不认识的人,小人也没亲军的眼力,您见谅。” 陆天明烦死了,旁边的掌柜突然道,“他一定住这里不远。” “嗯?何以见得?” 掌柜呵呵一笑,“小人都能看出来您想赚点碎银子,对方可能是陪您玩玩,没想到您瞬间识破,他应该是认输了,像这种出手阔绰的贵人,不可能突然消失在胡同里,除非他熟悉。” “有道理,附近有什么贵人?” “这可多了,我家老爷同样住在鸣时坊,斜对面的南熏坊更多,正西还有东厂、十王府、驸马都尉府,顺天府各县的乡绅冬季回京也不少。” “陆某请教,抛开乡绅、抛开恩爵,朝阳门到崇文门有几家勋爵?” “武勋贵人很多,武靖伯、伏羌伯、彰武伯、宣城伯、定远侯、恭顺侯、丰城侯。” “掌柜以为会是哪家?” “哪家都不是,老得老,少得少,若您认为那位是武勋之家,必定是还未袭爵的嫡子,几乎可以排除。” “掌柜见识不凡,除了他住在附近,有第二个判断吗?” “小人也认为并非书香门第,那位贵人腰杆挺直,倒像是旗手卫和锦衣卫的大汉将军,那些军户绝不可能那么大方。” 陆天明点点头,告诉他们不用打扫房间,出门来到大街上。 其实掌柜说的也不太对,聊胜于无,贵人的爵位看不出深浅,那位必定是实权贵人,他嘴里的贵人显然不是。 快速通过英国公府和大兴县衙,再次回到北城。 脸上蒙了一块布,到鼓楼附近一个胡同,第二家堂屋后面果然有根向下的管子,向里面扔了一小卷纸,陆天明大步向京城东北方向的安定门而去。 崇教坊第三个胡同靠墙上晒太阳,冷滋滋的风中,午时来了一位更严实的人。 “客人什么生意照顾鄙号?” “杀个人!” “客人说笑了,鄙号就做这个。” “杀个锦衣卫。” 来人犹豫片刻,“得加钱。” “是个百户!” “南北镇抚司衙门百户或坐班百户鄙号不做。” “当然不是,文牍司百户,陆天明。” 来人再次犹豫片刻,“还得再加钱。” “开个价。” “陆天明是皇史监督百户,客人先开价。” “你倒是个明白人,二百两。” “不行,至少一千两。” “什么?” “鄙号告辞,您另请高明。” “等会,还个价。” “鄙号拒绝这个生意,因为客人犹豫了,告辞。” 陆天明伸手捋捋挂冰渣的眉毛,这人应该是武堂某个师父的家眷,不可能认识一双眼睛。 加钱居士不靠谱,也不知除了自己官职外,还有什么原因加钱。 陆天明突然觉得这个游戏好玩了,到附近一个饭馆饱餐一顿,喝茶坐了一个时辰。 申时官府下值后,到店铺里买了两盒点心,割五斤肉,五斤排骨,拎着再次返回鼓楼所在的金台坊。 这次没有到街口,而是从小胡同来到城墙下,这里很宽阔,但只有本地本坊之人才来。 武堂是个二进大院,前院全是练武的孩子,后院住着师父和家里人。 陆天明拎着礼品直入中间的议事厅,门口一愣,五位师父全在里面喝茶烤火。 双方互相看着吃惊,陆天明呵呵一笑,进门把礼品放桌上,拱手说道,“见过五位师父,您们都老了,天明早该回来看看。” 他们没什么反应,陆天明尴尬放下手,“怎么?晚辈不该回来?” 五人猛得回神,连连邀请他落座,大师父呵呵一笑,“天明还在孝期,破费了。” “破费啥呀,肉留着慢慢吃,排骨炖了下酒,点心给师弟师妹们。” 二师父掀开竹篓子看看,“嚯,天明真舍得,年货都省了。” 大师父看一眼,疑惑问道,“天明发了什么财?” “晚辈要炫耀一下,您听好了,家里有个治疗偏瘫的方子,上个月英国公小公爷请我到国公府看病,府里住了一个月,应该有所好转,昨天让我离开,还给了五十两诊金,张家就是敞亮,今年能过个肥年,师父们过年的衣服晚辈包圆了,谁都不准抢。” 说着扔了一块二十两的银子到桌上,屋里突然鸦雀无声,几位师父快速交流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 “怎么?晚辈成外人了?” 大师父拿起银子塞回他手里,“留着娶媳妇,别乱花。” “啥呀,过年我还得去国公府,小公爷说五十两是这个月的诊金,以后每月五十两俸禄,张家雇佣晚辈做府里的郎中,专门给老人看病,不耽误轮值。” 当啷~ 二师父手中的杯子掉落,忙不迭捡起来,“天明先坐着,老夫去看看崽子们,该回家了。” 三四五也连连摆手,“是得去看看,大哥与天明说说话。” 陆天明笑着看他们离开,看一眼苦恼的大师父,拎起竹篓子到东厢房,与师娘一顿客气后,再次返回正厅。 “大师父,师娘说咱们晚上喝酒,晚辈就在这里住一宿,好久没回来了。” 老头从震惊中调整过来了,递过茶杯示意他喝茶,“国公府给六百两的年俸。天明医术炉火纯青?” “也不是,上个月倒霉得罪了贵人,骆指挥使举荐我到国公府,正好房子垮了躲过一劫,国公夫人信佛,说我与张家有缘,彼此救命,说了几句话,小公爷就说他雇佣我了。” 老头摸一把额头冷汗,“听成虎说过你倒霉的事,也不知是哪家贵人玩笑。” “晚辈也纳闷呢,可完全打听不到,好像是崇文门附近的贵人,可也不符合条件,打听不到。” 第18章 杀人越货的师父师兄们(中) 陆天明不是核心弟子,他在武堂的热情来源是百户的身份。 今天每句话都让老头心乱如麻,别的师父也不来了,老头让人把西屋的火炕烧暖,拉他到西屋喝两杯。 一盘肉、一盘黄瓜、一壶酒,师娘上的这肉一看就是以前卤好剩下的,自己拿的肉她还得分一下。 “四位师父为何不来喝一杯?晚辈好不容易回来。” “坐坐坐,别管他们,师父和你有话说。” 两人又推搡了一下,陆天明落座倒酒,“祝师父们福寿百年。” 老头滋溜喝了,陆天明再倒。 “天明啊…” “您说!” 老头叫一句后卡住了,喝酒掩饰尴尬,“天明啊,你身份不一样了,雇佣两个人护着点,一月五两银子足够了。” “师兄们愿意做这活?” “能美死他们,咱还得挑武艺不错的人,反正有很多人并非校尉,帮闲什么时候不能做。” “晚辈正有此意。” “看看,老夫就知道你无事不登门。” “最好真的武艺不错,像董师兄那样才可以,若是高老二,秦老七那种师兄就算了,晚辈一只手吊打他们。” “狂妄,你的武艺才是一塌糊涂。” “明天请师父们指点一下,晚辈从文牍司学了不少招数。” “劈挂掌那样兵书里的招式?” “算是。” “那倒要见识一下。” 陆天明不停给他倒酒,两人不停喝,酒量是真不行,吃两口菜打了个酒嗝道,“晚辈昨晚没睡觉,要不您慢慢喝?咱们明天再聊。” “哦,那你先睡,老夫喝完这一点点回房休息。” 陆天明还真听话,脱鞋上炕,不一会就睡熟了,把老头看得吃惊不已,这徒弟以前哪知人情来往,现在却圆滑如意。 傍国公府,更是不得了。 还好中午没有上当,武堂怎么敢扯进贵人的恩怨里面。 大师父劫后余生般喝完最后二两,盘子扫干净,拿着出门。 刚刚黄昏,另外四个老头听说他睡了,齐齐到东屋吃饭。 肉沫米饭,几人吃的满嘴香,嘭,门被推开,二师父的小舅子让几名孩子出去,把鼻青脸肿的高老二和秦老七带进来。 一刻钟后,大师父深深叹气。 “好了,无需紧张,都没做错,咱们上当了,天明警告咱们不要插足贵人的恩怨,若真杀了他,那才是灭门大祸,张家气魄再大,也不会允许刚出府的恩人被灭口。” 小舅子眨眨眼,“大哥,他当时非常生气。” “无知者无罪,中午都气消了,真生气今天就不是这表现,天明还是心善,若黑咕隆咚杀了两个师兄,那才叫不可收拾,现在这情形非常好。” 众人心有余悸点点头,想不到武堂原来一个木讷的小子,三年后有成大事的潜质。 “大哥,那个接单点不能用了,我们去处理一下,该烧的烧掉。” “嗯,的确不能用了,处理干净,等天明醒来,老夫与他谈谈。” 众人点头散去,西屋的陆天明睡得特别舒坦,没有国公府的焦躁,也没有酒楼时候的不安。 并非因为有强大的守卫,而是处于真正的规则力量保护下。 锦衣武堂隔壁就是锦衣学堂,然后是五城兵马司北城的武堂和学堂。 全京城有四个这样的地方,军户内部贼团结。 妥妥的地头蛇窝子。 皇权不下乡,这里与大明各地乡野一样,执行的是家法、祖法。 顺天府尹和巡城御史都不愿来,在这里杀个人,整个京城的治安力量都会被调动起来,比官府本身的动员能力强大无数倍。 就目前的陆天明来说,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两天一夜没睡觉,听着前院师弟们嘿哈的练武声,陆天明翻了个身,有点赖床。 猛不防看到头顶有个人影,吓得一个哆嗦,突然清醒了,起身看着大师父,“您老怎么鬼鬼祟祟的不休息。” 大师父把他自制的内衬铠甲扔到一边,“天明倒是不傻,这防守办法太被动。” “保命当然被动。” 陆天明答一句,到灶台拿起水杯咕咕喝了一杯,呲溜下地,到房后的茅厕解决问题。 大师父看他自来熟,没有一丝芥蒂,很是开心,等陆天明回来,房间桌上已经放了一碗粥,一盘咸菜两块饼。 往灶火添了几根柴,洗漱后来到桌边吃饭。 大师父一直笑呵呵看着他,陆天明边吃边说,“晚辈早该想到师兄们有别的事做,但京城里做这种勾当,免不得杀到自家人头上。” “你说错了,大伙很少在京城做。” “嗯?”陆天明没听懂。 大师父指指炕沿的腰牌,“这玩意可以行走大明,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查路引,缴过路费。” 陆天明大概明白了,“原来整个锦衣武堂做一个生意。” “没错,大伙都有校尉腰牌,虽然从不去北镇抚轮值,但武堂学堂本身就是锦衣内部人员。” “晚辈住在东城,怎么北城的武堂去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外城有时候也去,关键是我们从不在京城做五百两以上的生意,白天说加钱,那就是明确的拒绝,你还接着试探,说明你不懂武堂的行为,自然无法谈。” “看来师父也担心杀到硬茬,这是个细水长流的生意。人家让你杀我,失败了,怎么办?” “废掉那个接单点,再来联系我们会赔人家四百两。” “听您这意思,武堂也杀锦衣卫?” “杀啊,尤其是缇骑、诏狱的人。” “哈哈哈~骆指挥使用左手斩右手,有点意思。” 大师父听他笑得干脆,皱眉说道,“天明,大伙真的很少在京城做事,这是给自己找麻烦,昨天客人说四十两,银子少反而让我们上当了,而且在酒楼,还以为是外地行脚商。” 陆天明点点头,“大师父放心,晚辈没有多想,事情远比您想象的复杂,至少是四位公侯的事,骆指挥使都不敢插手,武堂是地头蛇,但也不会蠢到惹盘山虎。” “是这个道理,天明真是玲珑心,省得老夫叨叨了。” 第19章 杀人越货的师父师兄们(下) 师父们都有俸禄,算是锦衣军户的教谕,但他们非世袭职位。 若其中一位师父去世,会有海量的校尉来挑战应职,此人必须经过绝大多数校尉认可。 所以武堂的师父一定是武术高手。 陆天明叫老头,不过也是五十几岁,其余师父都是四十多岁,正是人生阅历和身体条件结合最佳的年龄,学学真正的杀人技比什么都强。 后院西边的棚子下,真正核心弟子练武的区域,此刻二十多人分散开,看中间两人比试。 陆天明双脚后屈前探,前掌后拳,摆出一个‘经典’的起手式。 对面三师父和其余师父皱眉看着他,“天明,你还没打,就想着躲,哪里学的花架子?” 啊?陆天明好一个尴尬。 歪头想想,改变起手式,双脚跨步,双拳抱胸,摆出一个格斗的拳击。 三师父更加皱眉,“看起来凶猛,比刚才更方便躲。” “三师父,先打两回合,让晚辈感受一下再说。” 那就如你所愿,三师父突然一个冲心炮拳。 快若闪电,把陆天明吓了一跳,连忙虚步躲闪,结果拳变刀,顺势横削,陆天明撤头一闪,掌变斧,胸口结结实实被劈了一下。 一招都没走下来,周围一阵轻笑声。 陆天明坐地下咳嗽两声,三师父把他拉起来,“天明,你咋把基本功都忘了?武术的基础是先挨打,你想着躲开偷袭,起手就落下风,先学会挨打,才能学会反击,不是躲闪反击,而是挨打反击,要把对手的攻势化解在双臂或身侧。” 没错,道理其实很简单。 自己被师父凶猛的炮拳给吓着了,格斗格斗,先格挡再反斗,近身战哪有躲闪偷袭的机会。 陆天明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再次摆出架子,“师父再来,晚辈意会到一点。” 三师父再次一个炮拳,陆天明左臂下摆击腕,反手跳步、右拳迅猛击头… 呃~ 三师父根本没上当,一拳打在空气中。 用力过猛,差点把腰闪了。 周围哄堂大笑。 大师父笑着起身,“天明,除了挨打反击,临场应变更重要,你怎么能在脑子里给对手想象固定招式,武术对敌,任何时候都要保留退路,两败俱伤是二愣子打法,伤己未必伤敌。” 陆天明又学到一点感悟,怔怔点头。 大师父却没给他时间做准备,猛得抓向双肩,大擒拿手,核心校尉缉拿必学。 陆天明下意识缩肩,依旧没有躲开,琵琶骨被拇指一扣,仰天痛嚎一声,这下反而激活他了。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陆天明竟然以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式躲闪。 头朝下,后跟朝天反踢,虽空门大开,但也让大师父不得不躲,这一下就放开了。 没想到陆天明是个连环招,他自己也收不住身子,干脆顺着惯性,把另一条腿也上撩前踢,顿时变成双手走地。 难看至极,但很实用,大师父的胳膊说什么也没他腿长,被结结实实踢在肩膀,后退两步站稳。 陆天明已站起来反击,大师父瞬间双手夹臂,陆天明顺势肩膀下压前冲,胳膊一翻卸掉绞合力,如同黑龙一样,短促而又带着全身质量的一拳打在大师父胸口。 扑通扑通两人全跌倒了。 大师父倒下前双拳变掌,直接把陆天明拉到身上,被瞬间锁喉。 还是败了。 但他随后起来,兴奋得原地一蹦,“几位师父,晚辈懂了,武术就是不择手段打倒对方,招式可以取巧,心态不能取巧,再来。” 大师父笑着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天明悟性不错,应该是平时看过太多的招式,学杂了,你得融会贯通,忘掉招式,不能想象对手的招式,更不能给自己固定招式。” “没错,感谢大师父,打起来才知道,心理准备完全是拖后腿。” 接下来陆天明给几位师父展示了一下他‘学来的’招式,花样之多,他们见多识广都惊奇了。 招式巧妙,下盘不稳,没有力道。 如同国公府那三位一样,给他下了一个相同的论断,有形而无神。 好看不实用,一句话就把现代武术说透了。 几位师父反而看好简单笨拙的擒敌拳,简简单单几招,融合了格挡擒拿的精髓,值得校尉学习。 陆天明沉浸在武艺突飞猛进的兴奋中,忘记钓饵的危险,十分充实的在武堂住了下来。 腊月二十二,张之极回到国公府,绕到后院,刚好看到小妹推着一个轮椅透气。 英国公上身稍微利索点就躺不住了,恢复起来比说话快多了。 “父亲,那小子躲到武堂,真是令孩儿哭笑不得,他还是个武学奇才,听说学了太多的招式,武堂在教导他如何融会贯通。” 英国公笑着拍拍扶手,“武术高低也就那样,能制服杀手,且没有怀疑你表弟,本身足够聪明。” “父亲如何判断他没有怀疑表弟?他差不多已经确定是核心公侯,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过年迟早会遇到。” 张之桐接过话说道,“大哥,他没有继续在酒楼住下去,说明他已放弃怀疑表哥,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思维不错,能抓住重点,那就是对方要他命,而不是像表哥那样与他玩耍。” 张之极苦笑一声,“做钓饵跑到武堂,咱家也不会去捅那个蛇窝,又不能住一辈子,反而更危险了。” 英国公冷哼一声,“笨蛋,他在怀疑是家里试探,怀疑你们灭口。” 张之极瞠目结舌,“孩儿怎么会如此愚蠢。” “他不知道啊,当然会怀疑,再住下去也可以,但他的师父和师兄要倒霉了,过年前武堂必遭惨案,对方要杀人灭迹了。” 好似在证明英国公的判断,管家从廊道中匆匆来到身边,“老爷,少爷,鼓楼发生命案,锦衣家眷昨晚被匿杀七人,没有引起任何动静,他们中午才发觉。” 父子俩齐齐一惊,张之极更是急切说道,“他们不会这么急,这是有人乱插手,私人发泄。” 第20章 钓饵要有钓饵的思维 武堂原先的联络点废了,但他们百步外的胡同里还有一个。 对方好似一直盯着他们,没有直接杀联络人,反而蹲守,二师父、四师父晚上去‘办公’,才突然袭击。 纯粹的震慑行动,一击必中,两位师父和联络点的人都被突袭,利箭穿胸,补刀后直接枭首,凶手不会少于十人。 这里属于宛平县衙,但苦主没有报案,锦衣卫自己会追凶。 凶杀案还轮不到查谋逆的缇骑出动,正因如此,前来查案的世袭校尉团结又悲愤。 胡同里有北镇抚司大量的查案高手,北城坐班百户让校尉去挨家挨户搜查询问异常。 七具尸体排成一圈,首级被摆出一个梅花形,师父们可能不知什么意思,陆天明却看到无尽的嘲讽。 对方知晓他骗人,还知晓那个贵人与他的恩怨,充分利用了这个消息。 凶手越使障眼法,陆天明越不会上当,绝对是谋杀英国公的人,与那个戏耍自己的贵人完全无关。 陆天明心有戚戚,满怀悲凉的站在尸体前面,校尉搜遍每一寸土地,正在复盘凶手的行事方式,以此判断对方的实力。 一师父和几位师兄悲凉的低声抽泣中,陆天明被人从身后勒住脖子拖走。 董成虎非常愤怒,把他按在胡同墙上,怼脸怒吼,唾沫快喷到眼里了。 “老子才知道你一直在武堂,说了让你去找国公府,你是猪吗?五天时间,害死两位师父。” “师兄,他们收钱去杀我,小弟来不来,武堂都会倒霉,也许会换别人,但绝对躲不过。” 董成虎一愣,“什么?武堂不可能去杀你,家法不允许。” “他们上当了,四十两又在酒楼,以为是外地商人,小弟那天早上让人去请你,是让你带走凶手,就是院里死掉的高老二和秦老七。” 董成虎低头想想,脑袋在墙上咚咚撞了两下,“他们为何不杀你姐姐,按说你姐姐更危险。” 陆天明低声道,“因为英国公康复了一半,不准我继续治疗,说明他们掌握张家的消息。” 董成虎一瞬间大惊失色,“朝…朝堂逆案?” “肯定是,他们在追杀小弟,暗处有国公府的人,杀我姐姐只会打草惊蛇,如今又故意打草惊蛇,显然他们进一步掌握了国公府的消息。” “得告诉指挥使!”董成虎刚说一句又否定,“不行,不能牵连指挥使,我们需要后路。” “师兄为何多事?您不应该来。” 董成虎一咬牙,贴脸低吼,“那位贵人通过大兴县丞让我去抓你,这就是暗示我保护性命,你以为老子想吗?” “可你一开始已经躲了。” “是啊,现在不能躲,再躲老子也要倒霉了,让你回文牍司,你孙子一句都没听进去,那里适合刺杀,更适合暗中的人截留刺客,躲在酒楼他们反而只能使用小巧手段。” 陆天明现在脑袋无比清晰,摇摇头道,“你才是胡扯,杀人只会不择手段,我来武堂是因为想不到他们会对武堂动手,如今他们偏偏动手了,那凶手只有一种人,之前与英国公亲近、现在与英国公逆反的勋贵。” “贵人的事你知道个屁,乱猜只会吓唬自己。” “董百户,他在跟张某说话!” 身后一声威严的声音,董成虎猛得回头,张之极负手站在身边,周围设警的校尉齐齐低头。 董成虎老实躬身,“下官拜见大都督!” 这是张之极的正式称呼,他已经代替父亲掌印后军都督府,管理一群都督,自然是大都督。 张之极伸手拍拍董成虎,示意他回避一下,低声对陆天明问道,“为何这么判断?应该是有别人插手。” “小弟不知朝堂和暗中势力,但对方暴露了一个绝对的特点,既掌握国公府后院的消息,又迫不及待,符合这种条件的人,不可能是入场新人,就算浑水摸鱼,也不会捅锦衣卫这个蛇窝。” 张之极歪头想想,“若是外面的贵人呢?他们掌握京城各种暗处的消息。” “那更不可能,阴谋需要控局,更需要及时应变,主事人绝对在京城,或者顶多在京郊。” 张之极盯着他的眼睛发亮,“你适合到北镇抚司啊。” 这弯拐得太急,陆天明一愣,“傻子才愿意到北镇抚司,张兄已经猜到是谁?” “猜不到,也不能猜,没有确切的证据,猜测会出乱子。” 陆天明轻咳一声,“小公爷,咱们公事公谈,您给下官交个底,公爷若突然逝世,会发生什么呢?” “什么也不会发生。” “啊?” “凡事有因果,朝堂不会发生突变,张某已掌后军都督府,且直接提督神机营,京营唯一保持战力的士兵在我的控制中,父亲逝世的影响不在权力本身,而是对北境形势的控制,对生意的控制。” “生意?衣食住行,这不就是权力吗?” 张之极一愣,“贤弟大才,没错,衣食住行就是权力,但我还是得告诉你,父亲逝世的影响不在朝堂。” “不不不…”陆天明连连摇手,“您这是给我错误信息,对手这么放肆,我们应该换位思考,那就是他笃定我们不会怀疑他。您越是这么想,越是错的,这点我可以肯定。” 张之极神色大亮,来回走了几步,低声说道,“给你留下四名护卫,这里的事结束,晚上回府。” 陆天明还是觉得张家已知晓凶手是谁,校尉已经复盘结束了,至少十四个杀手,夜间丑时动手,先假装雇佣呼叫他们起床,然后墙头埋伏的人突然发射弩箭。 两个杀一个,完全没有异响就结束了,杀人后快速枭首摆造型,屋里什么都没动。 报复而不是凶杀,性质一开始校尉就清楚,这是个漫长的复仇过程,武堂和北城百户需要找到谁在报复,然后才能采取行动。 不管是谁,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否则无法立足。 转来转去,与陆天明有关,也与陆天明无关,他们与国公府一样,首先得知道谁在雇凶。 第21章 不干,不甘 几位师父和家眷没有怪陆天明。 他们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发财,就得接受某一天被反噬。 但陆天明也待不下去了,武堂办丧,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尽快帮英国公锁定凶手。 不管是谁,都吃不住锦衣卫和国公的报复,哪怕是东厂。 这是董成虎说的话,陆天明只能当笑话听,黄昏时分回到国公府。 管家这次带他清清楚楚走了一遍到后院的路,还问他记住了没有,陆天明哭笑不得点点头。 张家是超级大家族,中院和皇城后宫一样,有六十四个院子,按照隔一出一的办法向东,走一半然后隔一出二向西北方向。 最终来到十六块同画的照壁面前,后面是一模一样的拱门,彼此还瞧不见,无法定位是第几个,若乱走会进入护卫轮值的杀局中。 所有院子外观都一样,如同迷宫一样,若从某个不知准确位置的院子开始,他们自己人都迷路。 贵人更加怕死啊,但你们不学数学吗,老子从第一个院子径直向北过五个院子,然后向东再过两个院子,再次向北,最短路线。 正屋张家兄妹都在,英国公面色红润,笑眯眯看着他,陆天明一愣,快步到身边号脉。 不一会疑惑问道,“公爷频繁服用华佗再造方?大小解止住了?” “没错,小子堪比华佗在世。” “什么呀!”陆天明一摆手,“您快把自己吃死了,好药也不能这么吃。” 英国公笑眯眯的脸一滞,“怎么说?” “您肾脏不好啊,完全无法承受强效药对五脏六腑的持续攻击,早晚两次,不能再多了。” 英国公虚请示意他落座,“吓老夫一跳,以后少吃即可。” 陆天明坐到桌边,张之极立刻说道,“你之前是不是怀疑家里派杀手?你想多了,我们不会做这种事,张家是勋贵旗帜,你甚至可以认为我们比皇帝更注重面子。” 陆天明歪头瞧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纸,刷刷刷写了一个药方,递给张之极, “金匮肾气方,每日服一小碗,也可制作药丸,地黄、茯苓、酒炙、泽泻、桂枝、牛膝、车前子等,辅料为蜂蜜,必须配合服用。 温补肾阳,化气行水,不仅公爷合适,小公爷也应该吃一点,您有点浮肿,公事繁忙,阳虚阴燥。 这本来是第三阶段的药,着急吃不了热豆腐,病人若没有底气承受药效,只会变成毒药,那是对陆某医术的否定。” 张家兄妹俩脸色一红,英国公哈哈大乐,“陆大夫原来更害怕自己的医术被误会。” “那当然,官可以不做,人不能不做,医术就是人术,不能忘记根本。” 话里有话,英国公收起笑声,淡淡说道,“做钓饵太危险了,老夫最近恢复的很快,躲着不见人反而被人小瞧,老夫欲收你为弟子,这样就消除了刺杀,他们必须博弈。” 太突然了,但好像是最安全的法子。 陆天明疑惑问道,“弟子?需要这么可笑吗?” “弟子不是徒弟,是干孙子。” 陆天明差点把舌头闪掉,直接摆手,“不干,怎么还当孙子了。别人眼里,陆某岂非是个幸进的小人,彻底与国公府捆死了,什么事也做不成。” 张家三人惊奇的看着他,张之极哭笑不得道,“你好好想想自己的话,是不是前后矛盾?想通过张家做官,已经捆死在国公府了,你还想左右逢源不成?大明朝谁敢让你左右逢源?” 陆天明眼珠转一圈,依旧摇头,“总之不做孙子,谁愿干谁干,就算皇帝,也别想让人当孙子。” 英国公对他的坚持很纳闷,“你这是什么道理?” “爹娘魂在天上,儿子却给他们找了个爹,您能接受吗?” 噗~ 张之桐喷了一口水,张家父子深吸一口气,这道理还没法劝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陆天明又拿起一张纸,画了三个大方格,然后画了六十四个圆圈,从其中画了一条最短的路线到后院,再次推给张之极。 “这东西有意思吗?只会让无辜的下人送命。” 兄妹俩刚才就看到了,拿起来递给英国公。 老头看一眼笑了,“天明聪慧又心善,这玩意预防生人,你知道自己去过的地方,后院三个方向是哪里,天明知道吗?” “晚辈不需要知道啊,确定您在这里就行,对方如何精准掌控后院的消息,这是三位的问题,不应该反问晚辈呀。” 他们三个又安静了,陆天明看向张之桐,“张小姐,上次查凶怎么样?” “没什么结果,她的家人毫不知情。” “控制一个人,无非财和情,您卡在哪个环节?” 张之桐眨眨眼,“没时间。”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你能急死我,他们毫不留情就杀锦衣卫,这个范围一定不大,道理我已经和张兄说过了,张家不能乱猜,锦衣卫可以试探,把消息全给我,小弟来找,也许旁观者清,陆某看的急人。” 三人眼光灼灼的盯着他,张之极轻咳一声,“我们是想告诉你点事,你刚才拒绝了。” 陆天明一愣,“干孙子?” 张之极点点头,陆天明差点国骂脱口而出。 这次四人都沉默了,他们好像在等陆天明磕头认干爷,陆天明根本不会,你这干爷太危险,又不是天下无敌。 托腮想了一会,抬头对英国公道,“公爷,大明爵爷当前五十多人,后戚恩爵十多人,南京勋爵十多人,京城勋贵不过三十人左右,这些人提督五军都督府、太仆寺、太常寺、光禄寺、上林苑监、京营、京卫、皇陵卫、皇城守卫、禁卫… 这其中张家世代提督后军都督府,控制北直隶和边镇,魏国公世代提督中军都督府,控制南直隶和海防,先不说您二位真实的控制能力,晚辈十分好奇,其余人如何提督轮值?” 英国公捋捋下巴,淡淡一笑,“天明的基础认知就错了,大明朝有好几家勋贵的职位不变,核心公侯除了张徐两家,还有一家是云南的黔国公沐氏,最后一家是提督禁卫的西宁侯,这是夫人的娘家。 首代西宁侯宋晟乃成祖为皇家选定的禁卫都督,他的儿子全是驸马,西宁侯宋家不受公主不嫁勋贵的限制,宪宗、孝宗、世宗朝都尚公主,公主成婚后完全是下嫁,不会到公主府,而是到侯府做侯夫人。 至于其余人如何提督轮值,其实一点不复杂,皇帝很少主动调整,反而是勋贵内部自己调整,一般来说,南都魏国公说了算,京城老夫说了算,我们上奏皇帝调整,他们没有一个闲人。” 陆天明突然想起外城那个帅气的侯爷,他说:公爷不让他回五军都督府,那他就去做生意。 低头回味片刻,抬头说道,“一人说了算,难免有亲疏,难免有不甘。” 英国公好似听到一个笑话,仰头哈哈一笑,“天明,你无法理解,那是因为你出身太低。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是世代提督,二百多年了,亲疏有,但没有不甘,只争朝夕这种事不会出现在勋贵中。 爵位世袭罔替,永远在这个圈子中,他们会蛰伏一代两代,几十年的低谷根本不叫低谷,没人会冒险做事,传承永远是第一位。” 第22章 勋贵双骄 英国公只给他介绍了一下大概规则,然后就不再说其他事了。 勋贵之间有何矛盾,陆天明估计做干孙子也不会一下知晓。 英国公明确告诉他,不能钓鱼了,这办法太被动,适合别人,不适合勋贵旗帜。 大年初二国公府大宴,英国公复出,到时一切魑魅魍魉都不敢玩刀子,安心在后院住几天。 出去五天,挨了两盆冷水,陆天明也好识趣等候过年。 但他与张之桐要了一份勋贵各家的传承,以及当代爵爷的任职信息,期待从其中找点不一样的东西。 人与人、人与事,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非常消耗脑细胞,陆天明又有医生严格的因果关系思维,不多的几张纸被他翻了好几遍。 疑问越来越多,英国公却不跟他解释一句。 陆天明又把疑问列起来,结果问题更多了,能追溯到首代爵爷,好嘛,这等于直接废了,此路不通,得另找办法。 腊月二十六,小年,到大明朝的第一年应该会在国公府过,孤家寡人的生活还真没意思。 陆天明烤着炭盆,喝着清茶,躺在书房太师椅中打盹,迷迷糊糊听到纸张声,睁眼看到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在替他收拾桌上的一堆纸。 脑袋转了一圈,才想起这是英国公的某个孙女,起身一下把纸张按住,“小姐客气了,我会自己收拾,您有事吗?” 小姑娘摇摇头,“爷爷说您瞎忙,让小妹来看看您,哪知陆家哥哥在打盹。” 陆天明顿时皱眉,“麻烦小姐叫我叔。” “还未大婚如何叫叔?” “大婚就能叫叔?” “是啊,小妹未婚,当然得称呼大婚的前辈为叔。” “小姐划分辈份的标准太草率了。” 小姑娘甩甩手里的纸,“陆家哥哥为何给姑父的名字画了三个圈?三个问题?” 陆天明看一眼纸,“很多人都是圈圈,你姑父是谁?” “阳武侯啊。” 陆天明恍然大悟,“你是那个嫡孙女?不是十六岁了吗?看起来也太小了。” 小姑娘一嘟嘴,“奶奶也说我的脸没长开,过年要缴税四两银子。” “哈哈哈~那咱们还真是可怜人,你不如我,鄙人缴税十二两,大明的纳税大户。” 小姑娘坐在他对面,狡黠眨眨眼,“陆家哥哥可以问小妹,我告诉您阳武侯的圈圈。” 陆天明一愣,“你家夫婿是谁?” “没有啊,我爹说人心不稳,不如过两年再说。” “一听就是胡扯,是求亲的人太多了?” “哪有,他们把家里的女人说坏了,张家女其实很难嫁,尤其是小妹,父亲只有一个嫡女。” 陆天明非常感兴趣,“他们把家里女人说坏了是什么意思?” “张家培养嫡子,也培养嫡女啊,他们总说张家女出嫁后,把府邸都掏空给了娘家。” 信息量好大啊。 陆天明眨眨眼,从桌上拿起纸,阳武侯的一个圈圈可以去掉了,继续问道,“你姑姑在家里做什么?” “姑姑是家里的账房啊,同时也管阳武侯家里的生意,侯府就在东面的南居贤坊,不到三百步,我跟着姑姑管账呗,没什么意思,小妹以后才不做生意。” “镇远侯侯夫人以前也管账?” “姑奶奶以前在家里管外庄的护卫,不管账,我爹说姑奶奶不喜欢看账本,与爷爷经常吵架,后来也就不管了。” 信息量十足啊。 陆天明继续问道,“你姑姑为何出嫁了还管账本?” “姑姑不出嫁也在管账本,阳武侯八岁就袭爵了,从小就与姑姑定亲,姑姑十二的时候就在管理阳武侯府,十四岁出嫁后还是之前的样子。” “未婚就能管理侯府,还得是你家,为何八岁就袭爵了?” “看您问的啥问题,当然是他爹去世了。” 陆天明被自己逗笑了,“不是,他为何八岁就可以袭爵,别人空爵很多年也无法袭爵?” 小姑娘眨眨眼,不确定说道,“爷爷帮忙?!” “当然是公爷帮忙,为何阳武侯三十多了还没有子嗣,你知道原因吗?” 小姑娘脸色一红,“阳武侯七世八代,姑父的父亲叫薛钲,并非侯爷儿子,旁系过继来的。” “啥意思,没听明白。” 小姑娘脸色更红了,“姑姑说…阳武侯有家传病…以后也只能过继旁系的儿子。” 陆天明挠挠头,想起外城那个阴鸷的侯爷,此人魁梧精壮,不像是有难言之隐。 小姑娘突然轻咳一声,“陆家哥哥,你不知道勋贵双骄吗?” “啥?什么玩意?” “勋贵双骄啊,先帝有两个御前带刀侍卫统领,西宁侯嫡子宋裕本,我的表叔,阳武侯薛濂,我的姑父,万历年他们在京卫武学无人可敌,后来更是打遍京城无敌手,京城那么多武堂都不行,姑父不做禁卫很久了。” 陆天明瞪大眼缓缓起身,把小姑娘搞得莫名其妙,也跟着他起身,“怎…怎么了?您不知道吗?” 陆天明眼神突然变为愤怒,“宋裕本已经袭爵了?” “是啊,老舅去世,表叔马上就袭爵了,京城有名的大善人。” “勋贵双骄?一善一恶?” 小姑娘脸色一红,“姑父阳武侯名声的确不好,我爹说是故意,名声不好就不用轮值,侯爷不能给另一位侯爷当差,更不能一直做统领,皇帝讨厌,正好去上林苑监做管事,顺带经营生意。” 陆天明低头走了两步,戏耍自己的一定是宋裕本,禁卫提督不轮值到街上溜达,禁宫八千禁卫,全是大明世袭武官的子嗣,宋家声望当然很高,更是顶尖实权勋贵。 问题是他戏耍自己做什么,绝对不是为了戏耍而戏耍,更不是试探自己对国公府的善意,他在做什么? 陆天明走两步慢慢抬头看着小姑娘,“谁让你来说这些话?” 小姑娘俏皮吐舌头,“表叔和姑父午后到后院看爷爷,姑姑让小妹跟您打个招呼。” 陆天明大怒,一堆神经病,英国公绝对知道谁是凶手。 第23章 三英乱战 陆天明怒气冲冲到正屋,他三天没来,突然看到正厅有很多人。 他们就在门口,没有到卧室,不仅有红袍女人,还有红袍老头和中年人,一圈人笑呵呵聊天。 英国公向他招招手,“来来来,这就是那位小神医,天明啊,这是定国公、成国公、镇远侯,五军都督府其余三位大都督。” 公爷当然提督五军都督府,妹夫提督另一个,英国公贪婪了。 “晚辈拜见公爷、侯爷。” 两位国公笑着点点头,镇远侯哎呀一声,从袖口掏出一把珠光宝气的小巧弯刀,“夫人说给你个礼物,老夫来的时候翻了翻库房,这是嘉靖朝黔国公给家里的贺礼,藩国的礼器,送你了。” 陆天明还真没客气,拿到手里拔出来看看,果然是反刃,廓尔喀弯刀。 “侯爷,此刀是哪里的礼器?” “应是东吁王朝的礼器。” “缅甸?”陆天明笑着摇摇头,“这是尼泊尔廓尔喀弯刀,并非礼器,实乃杀人利器,音调相近,他们应该传来传去传错了,大明有时候叫尼泊尔为尼婆罗,隔着高原的乌斯藏,尼婆罗的玛拉王朝应该是想朝贡,转一大圈通过莫卧儿帝国,绕了远路。” 镇远侯哈哈一笑,“果然是读过永乐大典的人物,可能是,这玩意可不好使,看着漂亮,玩玩算了。” 正手当然不好使,陆天明笑了笑,反手拿刀在自己脖子比划了一下。 他们懂行,眼神齐齐发亮,竟然有专为割喉的利器。 陆天明好似突然找到一个宝物,在手里自然如意的转了两圈,看得他们一愣一愣。 中医也玩刀啊,有的手术刀与此同形,自己可是用模型练了很久。 英国公疑惑问道,“永乐大典还有藩刀招式?” 陆天明不能告诉他实情,摇摇头道,“晚辈武术练杂了,瞎玩。” “你还真是个奇葩,正经器械不会,会玩这种歪脖子刀。” 众人一阵轻笑,门口管家突然道,“老爷,西宁侯和阳武侯来了。” 陆天明回头,正好看到后院正门廊道来了三人,阴鸷高大的阳武侯后面是张之桐,另一人风流倜傥,神色光亮,正是戏耍自己的西宁侯。 接下来是立人设的时间。 两人都身穿蟒袍,大步来到门外,刚想躬身,陆天明突然甩出去一个茶杯,飞身踹向西宁侯。 变故来的太快,众人一声惊呼,陆天明已经跳步弹踢。 西宁侯下意识向后一躲,陆天明又来了个垫步前踢、翻臂背拳狠狠砸下来,西宁侯避无可避,举臂挨了一拳。 陆天明接着转身回旋踢、后摆腿再踢,西宁侯左右肩膀结结实实又挨了两脚,瞬间退到院内。 “裕本住手!” 英国公大吼一声,但陆天明把宋裕本激怒了,调整步伐立刻冲步反击,双掌举天力劈华山。 陆天明看他全是老茧的手掌,没有硬接,后跳步闪开,接下来西宁侯竟然把他刚才的招数原封不动全部返还。 两人再次分开,陆天明哈哈一笑,弓步冲天锤。 西宁侯好像短短几下摸住他的套路了,蟒袍下摆一扫,顺势弓步冲锤,杀颈手直劈脖子,陆天明屈指插掌击胸,互相打了一下。 但西宁侯换招更快,甩袖撑锤,劈袖撑锤,竟然把蟒袍当武器,挥袍击腿,甩袍侧踹,双鬼开门。 陆天明硬着头皮连接几招,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西宁侯也没有逼迫。 “堂堂侯爷,玩袖里拳、裙下腿的女人招数,果然如人品一般。” 宋裕本眉头一皱,解开玉带,不顾屋里人的呵斥,把蟒袍扔到一边。 八极拳呼啸而来,以臂当枪,非常刚猛,左右通背直接抡,陆天明一退,他立刻甩手肘击,八极跺脚,劈拳更猛,冲拳更快,双肘更烈… 嘭嘭嘭~ 屋里的人全部惊讶起身,因为两人的招数和速度完全一样,你打他一下也得受对方一下,又狠又快,胸口腹部嘭嘭嘭十几拳,最后一个侧旋踢,双双倒地。 京城什么时候有人能与西宁侯这么打了? 陆天明倒地后立刻鲤鱼打挺起身,双臂抬起来转两圈,好像非常疼。 西宁侯更狼狈,捂着肚子站起来咳嗽几声,靠在廊柱对着挑衅的陆天明咬牙,“卑鄙的狗东西。” 陆天明拍拍胸口,感觉书本完好,这玩意真好使啊。 来到身边阴恻恻一笑,“到底是谁卑鄙,有银子了不起吗?我不要你还强行给,还来不来?必须打得你卧床半月。” “好啊,明日阳武侯府,不见不散。” “为何…” 卧槽,西宁侯突然双峰贯耳,陆天明仰头一个铁板桥,大师父受过的那一套,西宁侯又吃亏了,头朝下的武术违背这年头的武者骄傲,被两脚都踢在头上。 西宁侯晕头转向,陆天明已经起来了,还是刚才的八极冲锤,嘭得一声,西宁侯直接被撞飞到侧门倒地。 狼狈至极,痛苦捂胸,观众们全惊呆了。 阳武侯薛濂突然跃步连踢,陆天明连连后退,对方连续冲拳,一拳比一拳猛,瞬间退回到廊道口。 “混账,住手!” 英国公今天很没面子,内侄和女婿接连对大夫动手。 陆天明看他完全奔着重伤自己而来,顿时大怒,抓住空挡拨云手抵消一部分力气,胸口硬挨两拳,势大力沉反击。 阳武侯被一拳打向耳朵,顿时天旋地转,陆天明抓住空挡,劈颈手啪啪给了两下,大擒拿手抓住肩膀过肩摔,还未落地,又来了个撩天踢… 嘭~ 比刚才还快,比刚才还狠,阳武侯直接倒在刚站起来的西宁侯面前。 陆天明双拳捶胸,“爽,还有谁。” 男人们一时沉默,镇远侯侯夫人却迈步而出,满脸疑惑,“平日练武有形无神,今日为何如此刚猛,你小子穿了铠甲?” “夫人有所不知,此乃西宁侯所赐,怒气绕身,如同金钟罩。” 侯夫人疑惑看向西宁侯,后者吐一口唾沫,“卑鄙小人。” 他也不清楚,但肯定有东西,张之桐突然大步来到陆天明面前,狠狠的盯着他。 陆天明皱眉看着她,“怎么?张小姐想咬人?” 张之桐袖口一摆,陆天明眼一花,胸口突然闪电挨了一拳。 接着… 张之桐痛嚎一声,连连甩自己的右手,好似用力过猛,脱臼了。 第24章 一不小心入局了 张之桐痛嚎很尖锐,震得耳膜嗡嗡响。 不会武功你还偷袭,有病呢。 侯夫人抓起侄女的手,确实脱臼了。 陆天明突然指着阳武侯大吼,“张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张之桐剧痛中回头,陆天明闪电抓住手腕一拉一顶,咔嚓一声,更猛烈的剧痛让张之桐嘶吼。 “好了,别鬼叫了,一个月别想动筷子,更别想写字,你自找的。” 张之桐两眼含泪,怒视他一眼,左手抬着右手返回,到沉默的阳武侯身边愤恨说道,“这家伙穿了内甲,无需生气。” 狼狈的薛濂呼呼喘气两声,“夫人过几天还会痛,我们已经知道了,何必试探。” “狗东西过于狂妄,卑鄙使诈。” 一直在旁边捂嘴看戏的小姑娘道,“姑姑,是您偷袭吃亏了。” 张之桐恶狠狠瞪她一眼,让你打个招呼,你可真是打了个好招呼。 陆天明把地下的蟒袍捡起来,门口扔给西宁侯,对屋内几名神色复杂的公侯拱拱手,“住了一个月,今天最有意思,见笑了。” 他说完拿起放到桌上的弯刀,对着镇远侯用刀柄邦邦敲胸口,“晚辈无书不欢,怀里揣了两本书。” 几人顿时哭笑不得,一开始的赞叹变为鄙视,现在又变成了揶揄。 勋贵双骄,最终还是败在不‘读书’的问题上。 英国公指一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脸上不容置疑的表情,对门口喊道,“菁菁,带你姑姑回院歇着,裕本、薛濂,进来。” 门口一阵拍打的声音,两位侯爷过一会重新出现。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您康健真是令人欢喜。” 西宁侯很简单,“侄儿见过姑父。” 英国公点点头,“不打不相识,没必要生气,毕竟天明先动的手,你们三个回里屋,让他给薛濂瞧瞧,不要讳病忌医,多大的人了,非得说白话。” 西宁侯哦一声,推一把阳武侯,后者很是难受的样子,陆天明疑惑道,“打两下又没受伤,有什么可看的。” 英国公连连摆手,“回去就知道了,还请你用心一点,老夫十万两白银感谢。” 陆天明两眼一瞪,“十…十万两?您说真的?国公府有吗?” 英国公慢慢扭头看着他,一脸嘲讽,“十万两很多吗?能给女婿看好,百万两也给你。” “哇喔,那我舍命也得瞧瞧。” 说完屁颠屁颠进卧室去了,定国公这时才道,“公爷,男人的面子。” 英国公好似不耐烦,一摆手道,“面子算个屁,再不行得赶紧让桐桐过继孩子。” 这话让他们闭嘴了。 卧室桌边,两位侯爷恶狠狠盯着嬉笑进门的陆天明。 “干嘛这么看我?西宁侯你自找的,阳武侯你更是活该,打我做什么?” 宋裕本鼻息喘气两下,闭目无语。 阳武侯把手臂放到桌上,眼神盯着他如同杀人。 陆天明低骂一声臭毛病,伸手给阳武侯号脉。 不一会示意他伸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号脉,大概过了一刻钟,陆天明才疑惑开口,“侯爷很健康,健康的过分。” 阳武侯甩甩手,没有搭理他。 陆天明轻咳一声,“侯爷,鄙人觉得自己能赚十万两,您不要讳病忌医,望闻问切,好好说说。” “老子不能人道。” 语气短促狠辣,陆天明愣了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不该呀,侯爷精气十足。” 阳武侯又闭嘴了,陆天明快速说道,“若我治不了,这世上没人能治,西宁侯回避一下,陆某需要看看。” 宋裕本站起来就走,把门带上关了个严实。 阳武侯很干脆,起身直接把裤头脱了,陆天明到身边问了两句… 小时候的外伤,那玩意从根部…断了。 “以前的大夫怎么说?” “刑者不可复属。” “看来侯爷是练武造成的外伤,而且是小时候的伤,刑者不可复属,倒也不是不行。” 阳武侯猛得回头,“你…你说真的?” 陆天明点点头,“侯爷经常梦遗?” “是!” “那就好,病因不在本身,应该在后部,割开,缝住,大概需要两次。” “胡说八道。” “十万两银子。” “也许是你的脑袋。” “那不至于,九成把握,十万两。” 阳武侯闭嘴了,沉默一会,再次问道,“多久?” “两个七天。” “本侯需要准备什么?” “准备?做好心理准备就可以。” 阳武侯眼神大亮,第一次听说能治,瞬间拜服了,“陆大夫真乃神医,不得不服。” 说完拍门而走,陆天明低头把英国公和宋裕本的行为话语回忆了一遍,自己竟然奇迹般领悟了。 他们…让自己杀阳武侯。 宋裕本当初玩自己是在制造舆论,把他自己摘了出去,英国公刚才对着两公一侯说十万两银子,只不过在传达一个信息,同样是制造舆论,摆脱国公府的怀疑。 阳武侯谋杀岳父,动机就在张之桐。 或者自己在外城听到的话:他准备好了,生意却没有开始,国公府变卦了,让他白费十年之功。 这也说的过去。 为何让我动手呢? 投名状? 或者,做孙子不愿意,那就接纳张之桐,过一个正常的女人。 干嘛非得变成家人呢? 强人所难,英国公果然有被谋杀的原因。 陆天明低头沉思,脑袋却在飞速分析各种信息,自己知晓阳武侯的问题,那就不可能逃避,这年头的贵人脸面比律法牛逼。 他这沉思的时间有点长,而且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判断中,一不小心黄昏了,抬头看着英国公的轮椅在对面。 老头看他回神,淡淡说道,“老夫不知你在想什么,但你肯定想歪了,缺银子老夫可以给你,不用绞尽脑汁欺骗。” 这话更加‘证实’了陆天明的判断,轻咳一声道,“公爷为何非让小子做女婿,不做会死?” 英国公没听出话里的区别,还以为孙女告诉他了,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你不做女婿什么都做不成,做女婿就自由了。” “这话小子相信,可小子孤家寡人一个,公爷这么看好?对您的帮助可没有其余公侯管用。” “帮助?其他公侯有什么帮助?” “哦,他们不该杀武堂的人,更不该贩卖可怜人。” “你在说什么?” 陆天明突然仰头大吼一声,“管家!” 管家出现的很快,陆天明轻咳一声,“给我三十个熟鸡蛋,一碗醋底,两瓶烈酒,再拿三个小瓷瓶和三个杯子,一会送到西屋。” 第25章 史上最糊涂刺客 英国公不知陆天明想到了什么,皱眉看着他离开。 菁菁那孩子也真是的,谁告诉你老夫想找他做孙女婿,正月还得好好考察一下,做官要有做官的脑子。 陆天明忙了一夜,屋里酸气冲天,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医生想杀个人很简单,自制的重度麻醉药,会一直躺着,直到体温下降、心脏停止升天。 这年头的仵作累死他们也看不出来死于非命。 早上辰时,陆天明一边吃鸡蛋,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面前的一个小瓷瓶,鸡蛋壳、醋酸提炼的乙醚粗制品,第一次杀人,没什么心理负担,老子变坏了。 示意后院的婢女把房间打扫一下,吃了一肚鸡蛋的陆天明请管家带他去看张之桐。 管家虽然一头雾水,但知道他现在的地位,也没有汇报英国公,在中院转了两圈,进入一个小院子里。 张之桐手腕肿的如同大铁锤,躺在锦榻中闭目静养。 “得放血,否则三个月才能康复。” 张之桐睁眼看着他,“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没有,咱们说两句话。”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摆手示意丫环出去,张之桐甩甩头,屋里顿时剩下两人,“你想说什么?” “你多大了?” “啥?” 陆天明叹气一声,起身到柜子上拿了个一指长的针,蜡烛点燃烧了一会,携带的瓷瓶拔开塞子沾一下,甩一甩挥发药效。 张之桐惊奇的看着他一系列操作,陆天明突然抓手,她没来得及抽回来,一针扎到手腕,扎心的疼痛让她低呼一声,血箭飙射,奇迹般不疼了。 陆天明双手捏住手腕用力挤,把黑血全部挤干净,等出现红血,不再挤了,但也没放手。 两人面对面坐在榻上,陆天明一直给她按摩,张之桐怔怔的看着他,气氛多少有点不同,她鬼使神差说道,“过年虚岁二十七了。” “不大呀。” “什么?” “我说你年龄不大。” “很多人孩子都该谈婚论嫁了。” “十岁孩童谈也是白谈,令堂多大生的你?” “三十三。” “这不就得了。” “那时我大哥已经十七了。” “都一样,希望你以后不要管账房。” “为什么?” “养胎,教导孩子呀。” 张之桐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陆天明放下她的手,轻轻拍拍手背,“孝顺的人一定不会差,我知道你一直守着公爷,换尿布换屎布,天下父母给孩子做这事很正常,但没有几个孩子能为父母做到。” 张之桐抿嘴一笑,说不出的欣慰,“谢…谢谢,这话还真好听。” “桐姐是难得好女人,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这种事我根本不在乎,天下大限将至,男人女人,也许是最简单的关系。这国公府太大了,乱七八糟,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辞旧迎新,我们每个人都要辞旧迎新。” 张之桐叹气一声,“好沉重的话题!” 陆天明点点头,“我走了,你休息。” 张之桐看着他离开,低头怔怔看着自己手,稍微握了两下,虽然有点麻木,但的确神奇。 身上和地下有血,再看看裙角的血迹,张之桐刷得脸色通红,刚才自己的手一直放在腿上,被他好一顿轻拍… 陆天明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国公府,街道东面的胡同里就是阳武侯府,迈步来到门口,抬头看看牌匾,差点被门子推倒,“瞎眼了,乱闯什么!” “狗东西,让薛濂出来迎接他的恩人。” 两个门子疑惑对视一眼,“敢问大人是?” “老子刚从国公府出来,没看到嘛。”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陆神医当面,您请,您请!” 一人请他进院,另一人飞奔回院,本以为是通知薛濂,没想到管家随后小跑出来,代替门子的活, “老爷到京郊安排生意去了,恐怕黄昏才能回来,您先到客房坐一会。” “哦,还挺忙,没关系,我也得歇会。” “陆神医大名这几天传遍京城,听说公爷痊愈,侯府格外高兴。” “是吗?那我还真得享受一下恭维。” “陆神医真是风趣。” 管家安排到客房,又让两个丫环守在门口,一顿客气后离开。 客房一直生火,陆天明喝了杯水,他这刺客心大,扭头到床上入睡了。 迷迷糊糊梦到娇滴滴的张之桐开颜了,明媚皓齿,就是比那些青苹果美,一转眼京城炮声隆隆,到处是黑烟,百姓惊慌失措奔跑,日月旗、大顺旗、将旗、辫子旗… 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具黄色的人影在树林间随风飘荡… 陆天明猛得起身,摸摸额头,出了一身冷汗。 医生想当官,当官得救人,救人会被杀,免杀需杀人… 老子怎么稀里糊涂做刺客了?乱世来临,果然毫无公道可言。 陆天明后悔了,还是回去问清楚。 下地穿鞋,刚到外间,门哗啦一下被推开,阳武侯一脸喜气,“贤弟也没提前说一声,招待不周,过意不去,快坐快坐,晚上喝一杯。” 陆天明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算了,一会还得给公爷看病。” “哎呀,你还怪忙,怨我怨我,那就明天?” “好,那就明天。” 陆天明刚要出门,阳武侯又拽住他,“屋里不透气,出汗了,散一散,否则风一吹着凉了。” 陆天明摸摸额头,也对,暖身子必着凉,顺势坐到桌边。 阳武侯朝管家挥挥手,他立刻关门退了出去,一脸期盼的看着陆天明,“陆大夫是准备治疗?” 陆天明眨眨眼,“是…是啊,今天是不行,薛兄看起来很忙。” “有什么说法吗?” 陆天明犹豫片刻拿出瓷瓶,“需要静养清毒,一忙就得重新来。” 薛濂拔开塞子闻一闻,淡淡的甜味,“秘方?” 陆天明看他一眼,拿起来突然栽倒嘴里,用舌头瞬间顶住瓶口,又放到桌上,舌头已经麻了,“入睡前喝,静卧一晚,明天开始,等我过来…” “贤弟误会了,愚兄怎么会怀疑有毒,只是太高兴了,不知如何感激。” “不…用…银…” “十万两小意思,百万两也不多,贤弟再造之恩,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第26章 还是成功了 陆天明不能再待下去了,舌头恢复至少需要三个小时,起身摆摆手,“走…了,别…泄露…” “贤弟放心,不会让别人知晓,这是贤弟赚银子的家底。” 陆天明点点头,开门进入院内,阳武侯和管家亲自送到门口,目送他进入国公府。 返回院内,薛濂兴奋的抓住管家猛摇,“七叔,大明朝唯一通读永乐大典的奇才,薛家有后了。” “恭喜老爷,很久没看到您这么开心。” “那当然,十万两算个屁,准备热水,老子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好咧,小人也该看到小少爷了。” 半个时辰后,洗干净的薛濂在卧室拔开瓶子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甜味让他清气直冒,说不出的舒服。 这小子果然有一手,神药啊。 仰头把一瓶药咕咚咕咚下肚,瓷瓶放回抽屉,砸砸嘴,太猛了,有点呛。 迈步到床上,差点跪下,薛濂甩甩头,感觉自己心脏的跳动都能听见,太厉害了,这药效简直无敌。 挣扎回到床上盖好被子,薛濂朝天花板露出一个笑容,缓缓闭目,淡淡的笑容却一直凝固在脸上。 陆天明回到国公府,立刻开始喝热水,坐书房椅子中,额头顶在书桌头朝下,他怕舌头滑回喉咙,自己把自己憋死。 “你在做什么?” 陆天明抬头,看着张之极疑惑站在他面前,好奇他今天去哪了,伸手指指舌头,炭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咬舌。 “至于吗?怎么咬到的?吃鸡蛋?” 陆天明又写了两个字:何事。 张之极看他嘴巴不利索,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附身疑惑瞧了两眼,“咬泡了?”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苏…苏…” 话都不利索了,张之极不疑有他,做对面说道,“父亲说你知道张家有意让你做女婿,其实也没什么可问,若论门当户对,大明朝没几家能与张府对门。” 陆天明快速写道:行,不管账。 张之极看到一瞬间轻松,千言万语深吸一口气,拍拍他肩膀,拿起纸走了。 陆天明感觉麻木扩散到了下巴和脖子,更不能动,等完全扩散一个小时,才会消散。 张之极回到正屋把纸递给父亲,轻笑道,“可能练武不小心磕下巴后咬到舌头,疼得嘶牙咧嘴,下巴看着都僵了。” 英国公看到不管账三个字,眉头紧皱,有点生气,“哪个混蛋告诉他张家女管账,原来是担心这破事。” “菁菁自己说的,她不想接触账本,桐桐逼着硬教,喜欢安静作画。” 英国公把纸直接扔炭盆中,有点疲惫捏捏眉心,“你们兄妹缺帮手啊,世泽二十了,痴迷军伍,放别人家是好事,放咱家是隐患,哪里有嫡长孙的样子,老夫还能撑几年,这孙女婿也不知行不行。” “父亲对世泽太严厉,您都做太爷了还强求,世泽在神机营都不敢回家,闹得孩儿都很久未见。” “混账,说过多少次了,别人家可以,张家不行,稍微不慎,张家就会万劫不复。 老夫护佑三位皇帝登基,从未想到当今皇帝如此愚蠢,沉浸在伪君子制造的虚幻谎言中不可自拔,放弃内廷、放弃勋贵、放弃厂卫,竟然通过奏折治国,未受过一天帝王教育,纯粹是个棒槌。 勋贵真正练军养兵,他又没那个气魄,犹豫、多疑、寡恩,没有狠辣,只有腹黑,朝事艰难,摊上这么个皇帝,朱明真是倒霉,不及先帝万一,泰昌怎么不多生个儿子,否则老夫必定换君。” 可能这两年憋坏了,英国公突然喷了一大段话,张之极抿嘴听了一会,躬身行礼,“父亲早点歇息,过年再说。” 英国公仰头深深叹一口气,突然觉得还不如躺着呢,挣扎起来让自己脑壳疼。 低头下意识看一眼西边,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弧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性格善良、耿直、胆大、敏锐、谨慎。 互相冲突的性格,他却能找到平衡点,这是万中无一的天赋,白捡了个便宜。 还是那句话,得好好历练一下,过年再说。 过年再说,这是当下所有人的心态,官府已经休沐,不论东虏如何猖獗,流贼如何肆虐,该过年还得过年。 这是五千年传统文明的伟大韧性,可惜休息了一晚的英国公起床就听到一个惊天霹雷。 管家惶恐进门下跪,“公…公爷,姑爷阳武侯昨晚走了…” 一瞬间国公府热闹起来,他要亲自去看看。 整个京城官场休沐的百官、内廷的太监,短时间内疯狂跑到阳武侯府。 负责查案的是锦衣卫和刑部,大兴县衙这次连挨都挨不上。 陆天明跟着英国公来到侯府,这里已经完全被封锁,院内一圈一圈的红袍,看到英国公都是两句话,恭喜公爷康复,请您节哀。 某人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上官,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锦衣佥事张道浚、赵弘祖。 骆养性自不必提,父亲骆思恭提督锦衣卫四十年,威望碾压锦衣内部任何人,天启朝被阉党窃印四年,崇祯朝儿子接着来,赵弘祖还是骆思恭的女婿,锦衣卫彻底姓骆了。 至于张道浚,十年前自刎殉国的辽东巡按、名臣张铨的儿子,秦良玉儿媳张凤仪的嫡亲哥哥。 陆天明主动到三人面前躬身,“下官拜见指挥使大人、佥事大人。” 没有听到回音,陆天明正想犹豫抬头,一个和善的声音传来,“陆百户,恐怕你需要自证一下,任何人都不能与你说话。” 陆天明疑惑抬头,一个红袍老头满头冒汗站在三人面前,陆天明眨眨眼,回忆片刻,才想起这是刑部尚书。 “请胡尚书垂询。” 胡应台招招手,立刻过来两个红袍,还有锦衣卫东城百户董成虎,其中一人对他问道,“陆百户,昨日到阳武侯府何事?” “看病啊。” “看什么病?” 陆天明回头瞧了一眼满院红袍,胡应台顿时呵斥,“别妄图蒙混过关。” “胡尚书,人都死了,说人家的短处未免对死者不敬。” 第27章 凶手来查案 胡应台被噎了一下,快速思索后,郑重说道,“陆百户,公事公办。” “哦,阳武侯不能人道。” “陆百户可以治愈?” “是!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镇远侯、西宁侯,都可以作证。” “昨日你们在做什么?” “说出来大人不信,下官在阳武侯府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做。” “为何跑到侯府休息?” “病人不在,大夫当然休息了。” “未见到阳武侯?” “见到了,黄昏的时候,阳武侯非常高兴,管家作证。” “你们说了什么?” “他请下官留宿,但下官还得回国公府,约定今日开始治疗。” “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 “呃~非常短,就这两句话,大概几十息,最多…最多半炷香时间,除了客气留宿,啥话都没有,管家作证,是阳武侯和管家送下官出门。” 刑部问完了,几人在一起碰头,示意陆天明退远一点。 英国公身边这时候有一名美髯公文官,一名微胖的老头太监,陆天明来到身边对两人躬身无声行礼,抬头说道, “公爷,其实晚辈应该去看看。虽然不想管闲事,毕竟晚辈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外人。” “你也不算外人,一会代老夫看看。” 那边核对口供的速度非常快,胡应台回到三人身边,“公爷、周大人、曹公公,陆百户没什么嫌疑,与管家口供完全对应,且他天黑前就离开了,阳武侯亲自送到大街。” 三人点点头,英国公一抬手,“胡尚书,天明代老夫去看看薛濂。” 胡应台立刻让开,“应该的,大夫也许有不一样的结果。” 陆天明反而没有动,看着后面的董成虎道,“师兄,痕迹查过了?” 董成虎立刻出列,“没有任何凶杀痕迹,十分奇怪。” “仵作验尸什么结果?” “更加奇怪了,阳武侯没有一点外伤,也没有中毒、搏斗的痕迹,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好像在梦中笑死了。” 陆天明低头沉思,惹得一群人疑惑看着他,你不去查案,在这里思索什么? 英国公不开口,别人也不好催促,董成虎看大佬眼神不善,出言问道,“师弟,要不先去看看?现场没有动任何物件。” 陆天明抬头看着众人眨眨眼,“其实也可以做到,让人睡梦中笑着赴死。” 众人眼神一瞪,胡应台更是焦急问道,“陆百户请赐教。” 陆天明挠挠头,回头对英国公道,“晚辈不去也知道阳武侯为何冤死了,他自己害死了自己。” 英国公皱眉看着他,“天明可以说说,不要妄下结论。” 陆天明扭头对董成虎道,“阳武侯卧室有没有炭盆?” 董成虎点点头,“有两个,但绝不是烟毒。” “当然不是,炭盆上放着铜盆吗?” “有!” “管家说阳武侯昨日去看生意,我一直没问,他看什么生意?” “过年了,山东运来大量烟花爆竹,他去分拨烟花。” “他耍了对不对?” “没错,试验了几个。” “肯定不少,我说他身上怎么有一股硫硝味,也不好意思问,那他睡觉前洗澡了吗?” “洗过半个时辰。” “昨天的衣服、靴子全部换了,还是拿到卧室中?” “呃~挂在卧室。” “距离炭盆多远?” “一尺,就在旁边。” 陆天明啪一拍手,回头对英国公道,“公爷,烟花火药,无外乎硝石、硫磺、木炭,有一种东西道家炼丹大师清楚,硝石融水加热,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甜味气体,人闻之会精神愉悦。 有些大师称呼为笑气,持久闻之,人会处于极度亢奋状态,闻一个时辰无碍,密闭房间闻三个时辰以上,很大可能笑着赴死。” 院子里针落可闻,只有刑部几个文书在火速记录陆天明的话。 首辅周延儒叹气一声,“公爷节哀,的确难以解释。” 另一边的曹化淳道,“咱家马上让厂卫去找京城的炼丹大师问问。” 英国公点点头,最后还是摆摆手,“天明去看看。” 董成虎和刑部一个捕快头领带他到后院。 陆天明转了一圈,竟然没看到任何女子用品,看来夫妻分居很久了。 阳武侯身上盖着白布,屋里这时很冷,陆天明先观察了一遍房间内部,没看到瓷瓶。 这家伙不可能在浴室服用,那样会死在外面,扭头对董成虎道,“师兄,应该让管家和婢女进来看看,房间哪些东西是突然出现的。” 董成虎摸摸鼻子,靠近低声说道,“阳武侯平时在外庄,这是过年了才回侯府,婢女对他很陌生,有什么东西更陌生,管家说没有任何异常。” 有点意思,陆天明蹲下看看炭盆,上面放着加湿,也是准备早上洗脸的铜盆,身边就是蟒袍。 拽起闻一闻,捕快头领道,“的确有硫硝味道,现在淡了。” 陆天明指一指铜盆,“不用验尸了,小弟是大夫,更相信仵作的专业,铜盆里那些白色小颗粒看不到嘛,阳武侯一定在这里抖蟒袍,硝石粉全甩到了盆里,死得太冤了,哎,小弟还准备赚个大银子呢。” 两人轻笑着低头看看,果然有些白色颗粒。 废话,哪有清澈的水。 没有凶手,那大家的脑袋就安稳,不用大过年的奔波,他们已经认定陆天明说的对。 后者在他们看铜盆的时候,把柜子上几个抽屉拉开,果然看到瓷瓶在里面,欣喜的是,里面有很多一模一样的瓷瓶,难怪痕迹没有被怀疑。 “师兄,这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管家说一直在,阳武侯也很少看。” 陆天明拿起来闻闻,味道怪怪的,倒在桌上看看,几个瓶子一模一样,顿时笑了,“原来是京车粉末,这么吃下去也不怕虚火升腾。” 董成虎很奇怪,指头捏一捏,“京车是什么?” 捕快轻笑一声,“人胞、胎衣、紫河车、杜河车,就是胚胎呗,老董你也是糊涂了,补肾益精,益气养血,大补之物。” 第28章 该死之人必死 这玩意绝对是非法手段抢来的。 三人聊了一会,陆天明一顿翻,丝毫没有愧疚,反而有行侠仗义的快感,在床头褥子下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 董成虎立刻道,“侯府的某种账本,我们不好观看。” 陆天明疑惑打开,上面如同鬼画符一样,“这是账本?” “师弟,你知晓炼丹有笑气,不知这是道家符道?” “我当然知道,但这怎么是账本?” 董成虎确定他不懂,指着鬼画符道,“进九出六,长运花销四千两,搁置三月,损耗二千两,其余这些应该是与对方有纷扰,每家记账方式不一样,最终获利三千两白银。” 我的天啊,陆天明才看懂,这是异形体的浓缩集合,一个符篆能读出千百字。 大智慧啊,比记忆里那些艺术体复杂了千万倍。 他如同看到稀罕物,仔细翻阅起来,调了个头,隐隐约约认识不多几个字,德格类、延庆州… 东虏贝勒,努尔哈赤的儿子,别人很难发现的名字,陆天明反而轻易看出来了。 想起外城阳武侯说过的‘他们’,陆天明心都在发颤,抛弃一切原因,单这一条,阳武侯也必须死。 两人等不耐烦了,董成虎轻咳一声,“师弟,你拿给国公慢慢看,这东西也不是证物,反正侯府也是张家的别府。” 别府这个定位很准确,捕快头领当做没看到,陆天明顺势揣回怀里,没查验痕迹,反而顺了个账本。 三人来到前院,把发现对众人说了一遍,只是证实陆天明的推断,阳武侯确实把硝石粉抖落到铜盆中。 英国公闭目无语,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众人在院中焦急等候了半个时辰,才有校尉和捕快气喘吁吁进来,“诸位大人,问过三个道观炼丹师,一人不知,两人说硝石煮沸有时候会散发甜味,让人不由发笑,但不可多闻,需要尽快散去,否则会迷幻失智。” 院里一声长吁,好多人心里的石头掉落,不牵连别人,管你怎么死。 英国公微微摆手,“通知侯府旁系来治丧,还有三日就过年了,不要拖到大年。” 这是给曹化淳听呢,他微微躬身,“公爷说的对,不宜拖到大年,袭爵之事年后再议,奴婢回宫奏请陛下。” 红袍们陆续躬身离开,侯府大丧,捕快可以离开,东城锦衣卫和设警的五城兵马司还得给站岗。 午后府邸已经是一片素镐,英国公一直在前院坐着晒太阳,搞得陆天明很无聊,只好坐台阶上陪他。 张之桐一身黑裙,头戴黑纱遮面,被人扶着进入侯府,陆天明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太阳偏西,侯府外哭哭啼啼来了一群人,互相搀扶进入院内,先到英国公前下跪,一个年轻人悲痛开口,“还请公爷为兄长做主。” 英国公总算开口说话了,“薛清,你是最近且唯一的三代旁系,侯府靠一个女人不行,暂时别到京营轮值了,治丧后先收拢一下家里的事情,老夫没时间代你们处理,正月以后再说。” “是,一切听公爷吩咐。” 英国公招招手,示意陆天明推他离开。 侍卫把轮椅抬出大门,陆天明吃力推着回国公府。 老头很沉默,陆天明也不知说什么,这时候总不能邀功。 看到董成虎还在安排校尉轮值,开口想脱身,“公爷,晚辈还是溜达溜达,后院属实待不住。” 英国公迟疑片刻点点头,“国公府已经将你的大名宣扬出去了,应该没什么危险,记住,为善有个度,药方不可能包治所有人,胡乱行善,若有一人未痊愈,瞬间全是落井下石。” “晚辈知晓利害,人都是自私的性格。” “嗯,明白就好,正旦大朝,老夫会以你的身份把补阳还五汤献给陛下,邸报传天下,多少算个恩惠,朱明也就剩下这点虚架子了,你过年后做什么,老夫还得想想,不要随便应承别人。” “是,晚辈告退。” 董成虎早就在等他,等过来后,热情揽肩拍胸, “好小子,短时间名扬京城,多少达官贵人等着请你瞧病,先不说官职的事,师弟要发大财了。” “师兄,武堂怎么样?” “就那样呗,年后才会武师大比。” 陆天明叹气一声,死人终究是死人,活人还得活着,一摆手道,“小弟请师兄喝酒,脑子有点疼,放松一下。” “也行,哈哈。” 东英楼,掌柜和伙计看到他连连鞠躬,“陆神医见谅,之前小人真是瞎眼了。” 陆天明摇摇手,“本官在账上还有银子?” “那当然,都给您留着。” “还是那个房间,今天与师兄好好喝一杯,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酒楼立刻热闹起来,反正已黄昏,干脆关门专心招待他们两人。 屋里还未烧热,饭菜倒是上来了。 “掌柜,一起喝一杯。” “哎哟,这可不敢,两位有事大喊一声就行。” “不用了,师兄今晚在炕上挤一挤,你们休息,明早收拾也行,我们可能喝完就不早了。” “行,看您二位方便。” 两人笑呵呵退走,董成虎立刻举杯,“祝贤弟飞黄腾达,老实说,亲军家眷实在太多了,北城老街坊都等着跟贤弟谋生。” “那当然,若有需要,还是得熟人。” “贤弟这话爱听,喝。” 两人用的碗,闷了一大口,吃菜时陆天明问道,“师兄知晓阳武侯的生意吗?” “生意?贵人哪家都有生意,阳武侯的生意就是国公府的生意,不外乎通过上林苑监走货。” “师兄听过边贸走私吗?” “听过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天下边军边将欠饷二十年,早已形同虚设,他们总得生活,互市也不够鞑靼人活,朝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什么稀奇,听说海贸才赚钱。” “若向东虏走私呢?” “哈哈,贤弟说的什么胡话,大明被东虏折腾得一团乱麻,何来的走私。” 陆天明了然,与他再碰一杯,“来,喝酒,说啥也得先过年,小弟现在也不知该去哪里。” “你是神医,去哪里不是恭恭敬敬,正月二十定会履新,哥哥到时候还得你帮衬。” “说的哪里话,来来,喝酒。” 第29章 武者的血腥杀戮 董成虎可能想恢复多年没有联系的师兄弟关系,一个劲的奉承。 陆天明顺势问了一些京城常识,不知不觉喝了两斤酒。 到院里茅厕解决憋胀,风一吹迷糊了,董成虎进屋踉踉跄跄,“头疼,喝猛了,过年咱们再喝。” 陆天明也拍拍额头,“行,的确不能大口喝酒。” 两人齐齐爬到炕上,也不脱衣服了,刚准备吹灯,笃得一声,从窗外飞来一道闪电。 刚好在两人中间,闪亮的弩箭让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汗毛倒竖,齐齐翻滚到地下,躲在灶台后面。 笃笃笃~ 门窗瞬间飞来无数弩箭,屋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董成虎趴着把绣春刀拿到手里,压低声音道,“杀人灭口,该死的。” “什么人?” “鬼知道,这情形没机会耍心眼,你没有武器?” 陆天明从怀中摸出一把歪脖子短刀,董成虎无奈,“我去炕上,你在地下,就在屋里杀,咱们各凭本事,死也要拉几个垫背。” 他这是把危险留给自己,对方一定会主攻窗户,陆天明点点头,爬着到门后,屁大的房间,门后仅仅能藏一人。 董成虎裹着棉被上炕,躺在窗台下。 笃笃笃~ 对方又来了一次。 大概一盏茶时间,才有脚步靠近,陆天明从门口破损的窗布看到密密麻麻十几个黑影,顿时失去推理能力。 摸摸胸口的书本,自我打气,我命由我不由天。 嘭~ 窗户先破,顿时跳进来两人,董成虎由下而上,一起扎了个对穿,把刺客手里的直刀给踢到地下。 陆天明一愣,老子不会啊,而且小巧空间,弯刀才是杀器。 窗户一瞬间进来五六个人,他们背弩持刀,与董成虎杀得哧哧响,太厉害了,一瞬间杀了四个人。 嘭~ 门被大力踹开,差点把门后的陆天明拍扁。 一瞬间进来七八个人,直接把地下挤满了,好机会。 陆天明反手握刀,一挥两个脖子,血箭在屋内喷射,刺客顿时大叫,他们无法抡刀,被陆天明闪电杀穿。 “哈哈哈,贤弟好武艺…”董成虎边打边夸赞,“救命啊!杀人了。” 陆天明在地下更方便,刺客长刀太不方便了,被他架住瞬间就是一个抹脖子,也仰天大吼,“杀人了,救命…” 笃~ 陆天明低头看着胸口一支弩箭,笃笃,又来两支,顿时跌倒在尸体中。 这下才看到董成虎大腿和胸口同样好几支弩箭,仰天跌倒。 剧痛让陆天明脑袋快炸了,张嘴啊啊,说不出一个字。 弩箭并没有扎透,箭尖割裂肌肉,反而更加的痛。 拔掉胸口的弩箭,顿时好了一点。 院里一声冷清的声音,“别恋战,速速解决,找到账本。” 账本? 原来如此。 案中案让陆天明突然有了精神,原来是一群卖国贼,眼看门窗同时有四人进门,陆天明突然抄起一把直刀。 对方齐齐劈了下来,却没注意陆天明全是反手刀,刀身紧贴胳膊,专职防御,砰砰挨了两刀,右手短刀如同闪电般划过脖子。 这战果让陆天明如打鸡血,原来自己适合反手刀混战,大叫一声直接冲出院内。 对方没有防备,下意识持刀乱砍,全都劈在防御的长刀上,陆天明如同天神下凡,哧哧哧,连抹六七个脖子,鲜血喷射,惊得刺客大呼跳开。 笃~ 陆天明一个踉跄,背后中了一箭。 这下更加刺激了血性,撵着刺客尽量近身战,院里顿时乱做一团。 “围杀他,别跑。” “围杀他!” 稀客头领自己就一直在躲,他们第一次遇到一长一短的双反手打法,不知如何应对,且对方短刀奇快,抹一下就失去战力。 刺客反而像是飞蛾扑火的送命。 好在身后不停有人抽冷子放一箭,射是射中了,结果让刺客吓死,他们像是跟一个魔鬼搏斗。 砰砰砰~ 陆天明竟然杀了十几人,还有几人被划开肚皮,在地下惨嚎。 人少了,前胸又中了几箭,刺客彻底吓懵了。 陆天明终于逮住头领,嘭嘭嘭,双方快若闪电的短促护削,头领捂着脖子仰头跌倒。 陆天明顺势把全是豁口的长刀一甩,最后一名刺客等他近战呢,突然被贯胸而入。 听着地下的惨嚎,好似街道也有人大吼,陆天明想大呼,开口又是全身剧痛,歪歪斜斜跌倒在尸体中。 昏迷前看到院门被踢开,涌入院内无数火把。 半个时辰后,英国公被侍卫抬着,小跑来到东英楼。 锦衣卫三个长官、东城兵马司、刑部轮值捕快全都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凶杀大案。 英国公和儿子张之极看着院内一排尸体,整整齐齐的长刀弩箭,一阵恶寒。 骆养性赶紧汇报,“公爷,小公爷,陆百户神武,二十八名刺客,无一逃遁,陆百户身中十三箭,但他有巧妙的防护,只是失血过多,董百户身中六箭,反而比较危险,郎中还在给两人止血包扎。酒楼七人全被灭口了。” “什么人?” “说来奇怪,刺客相貌完好,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兄弟竟然一人都不认识,应该是外地人,身上除了银子,没有身份证明,弩箭全部是小巧的手弩,只有二十步杀伤力,锦衣卫从未听说哪里大量制作过这玩意。” 英国公摆摆手,侍卫把他抬到东厢房,地下全是血水,陆天明和董成虎如同粽子一样,血迹从纱布渗出来,看着格外惨烈。 张之极从一边抓起陆天明的内衬,上面八本书,全是窟窿和血迹,欣慰又胆寒,“狗东西使诈,还说自己喜欢读书。” 英国公捏捏眉心,突然冷冷说道,“准备一下人手,他们过分了,老夫不得不清理门户。” “父亲,他们为何逮住陆天明刺杀?不应该是单纯泄愤?” “薛濂死的蹊跷,应该是谋杀,只不过天明的医术恰好能堵上这个误会,没有达到他们的目标。” “若真如此,那就远远超出咱们的忍耐,侯爵送命,大家都滚滚刀子好了。” 第30章 案中案,全是糊涂蛋 胡应台在半个时辰后才来到酒楼。 见面就对英国公脸色不善道,“公爷,今日在阳武侯府验尸的仵作和捕快在衙门被灭口了,似乎有人不满意阳武侯死于意外。” 英国公顿时大怒,“混账,这是障眼法,国公府和侯府绝对不会对刺杀他们。” “公爷您别生气,下官没怀疑贵府,但下官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对验尸定案的仵作、捕快、锦衣卫、大夫动手。” 英国公胸膛重重呼吸,“全是障眼法,他们在刺杀陆天明,否则锦衣卫百户所更会被血洗。” “这说不通呀…” “好了,他们对着老夫而来,就这么汇报给陛下就行。” 胡应台顿时闭嘴,大过年的,您不忍几天再出来,看看这一堆破事。 五城兵马司突然带来一队兵丁,火把中对着地下的尸体一一辨认。 这些人是京郊巡检司的兵丁,很快有人认出来了,“指挥使大人,小人不会认错,此人乃南郊弘仁桥一个货栈小掌柜,民间行脚商收货后经常入京送货。” 骆养性大吼,“来人,集齐五百校尉,赵佥事带队,奔杀弘仁桥,抓活口,别让嫌犯跑了。” 英国公对他们这无意义的挣扎不感兴趣,扭头对张之极道,“天明还真是个灾星,让护卫抬回家里。” 张之极招呼人抬进来一个轿子,几个护卫小心翼翼抬到轿子,陆天明突然醒了,疼得他直哼哼。 “张…张…凶…” 张之极到身边拍拍手,“放心,我们会查凶。” “不…守…” “什么?”张之极附耳倾听,“守…偷偷守…这里…” “为什么?” “听…听我…” 又围过来几人,骆养性提醒道,“小公爷,也许陆百户知晓凶手。” 张之极看他一眼,“他不是说凶手。”扭头对陆天明道,“先养伤,酒楼的人被灭口了。” 陆天明突然哆哆嗦嗦对骆养性伸出两根手指,锦衣指挥使立刻来到身边,“陆百户何意?” “武堂…武堂…” 骆养性一愣,“没错,的确与武堂凶案相像。” 陆天明说这几句话又昏睡过去了,张之极示意护卫赶紧送回府。 他可以放心晕,因为账本一直被他揣在短裤的裤兜里,郎中给他治伤并没有脱裤子。 那凶手一定会来找账本,阳武侯的同伙。 众人又待了一会,天快亮了,锦衣卫开始把尸体带到京郊,不能在京城吓坏百姓。 衙门办衙门的事,张家父子来到外面,英国公示意儿子推着他转了两圈,才坐轿回家。 回到府邸,陆天明又被安排到西屋,他这客人规格还真是高,安排府里去找个治伤郎中,两个婢女专职照顾,父子俩来到正屋。 “父亲,刺客一定就在东城,他和董成虎是临时起意住在酒楼,对方依旧能集合近三十人刺杀,前后不会超过三个时辰,住在外城或西城根本来不及,北城又太远了。” 说的对,但陆天明听到保准喷一口血。 英国公好似调整过来了,一脸冷峻,“你想盯就盯,他们不让老夫过年,那他们就别过十五了,薛濂出殡后,让桐桐回家过年,外庄给老夫准备五百人,让暗子们动一动,收集所有消息,老夫看看到底是谁在吃里扒外,估计他走远了,无法回头,那就去死。” 张之极立刻退走去准备。 英国公一直在正厅坐着等消息,快晌午的时候,锦衣卫的消息才传回来,董成虎也醒了,大难不死,确定刺客为杀人而来,根本没有任何交流,对着屋里就是一顿弩箭。 弘仁桥货栈里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掌柜名字是假的,开店十年了,名为良乡人,却无人认识他。 十年,果然是他们,英国公只需要这个消息就够了。 嘭~ 嘭~ 烟花在天空绽放,过年了,某人却在躺尸。 官场果然是鬼门关,账本被他塞到炕上的褥子下,每天对着窗外发呆。 张之极守酒楼守了个寂寞,大年初一就撤了,陆天明不想跟他多说,你们太蠢了。 关键是,老子怀疑你张家也脱不了干系。 陆天明清晰记得阳武侯那天晚上的话:他让联系了十年,南北主事人还没有商量好。 这个他,明确说的就是英国公。 旧女婿被逼的杀岳父,我这个新女婿不想啊。 一说起女婿,婢女才说张之桐在守孝,这年头真是麻烦,我等三年没事,你等三年就是大龄产妇了,想死嘛。 怎么想女人了,呸。 过年当天很多人来看了他一眼,好言两句没有下文,伤口正在结痂恢复,陆天明精力不济,换药后喝补血的药,天天昏昏沉沉的。 倒是对两个婢女很难受,因为人家扶着他去屙尿,什么乱七八糟。 养伤是件很难受的事,坐不住、躺不下、爬不成,搞得他一天到晚精神恍惚,结痂后开始恢复更难受,痂皮稍微动一下扯得脑皮都疼。 不疼的时候又浑身发痒,每天在跟自己的手脚作战,强迫自己不要挠痒,哪有多余的精力搞推理活动。 英国公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女,全部在京郊,这儿女太可怜了,回家看父母,还得到西屋给自己磕头。 不知不觉到了初六,陆天明靠在西屋棉被中打盹,突然感觉一阵清风,睁眼看到张之桐一身素衣站在面前。 张之桐也不知怎么了,陆天明对着她笑,她也突然被带着露出微笑,“你怎么样?” “还行,感觉武艺大有长进,桐姐怎么样?” 张之桐不知该说什么,缓缓坐在炕沿,“还是不太方便。” “嗯?”陆天明疑惑一句,才明白他说的是手腕,顿时笑了,“我看看。” 张之桐犹豫伸手,手腕黑如墨,“还行,不肿就好,慢慢会褪色,恢复的好现象。” “之前还怪你奸诈,后来听说书本给你挡了十三箭,人不能不信命。” “一扎长的弩箭,小偷小摸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京城和边镇所制。” 张之桐两眼一瞪,“没错,手弩在北方毫无用武之地,” “这和南北有什么关系,我也会弄,比他们的弩箭更短,力道和杀伤力绝对更强。” 第31章 济世良医 说了两句话,陆天明背后的难受又来了,张之桐看他嘶牙咧嘴,低头笑笑,也没有叫婢女,脱鞋到身边给他垫一垫被子,让他坐舒服。 陆天明顺势抓住她的手。 张之桐看他盯着手腕轻抚,以为是给她仔细瞧,缓缓坐在旁边。 两人可能一瞬间都想远了,过了好一会,张之桐脸色大红,猛得抽手,却把陆天明拉倒了,痛嚎一声倒在她身上。 两人歪歪扭扭倒在褥子上,张之桐怕把他弄伤,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陆天明却看着白皙的脸蛋和樱桃小嘴,忍不住下嘴了。 啵, 张之桐一瞬间呆若木鸡。 房间只有两人的心跳声,陆天明看她没反应,想起不能等三年,再次下嘴… 张之桐如被定身,感觉到嘴边的热气,猛得回神,啪~结结实实一巴掌。 陆天明被扇的晕头转向,但张之桐也不是想象中的扭头而逃,大小姐很有气魄,杀气腾腾看着他。 陆天明被打的莫名其妙,语气凝重说道,“桐姐,我不想等三年,说了你不应该管账房,养胎好吗?” 张之桐的怒气一瞬间消失,脑子如同被抽空,再次陷入呆滞,呆呆的看着陆天明捧起她的脸。 感觉不错。 两人热气喘息,张之桐快把他烫熟了,身子软绵绵的,忍不住把手从衣襟伸了进去。 嘤咛一声,陆天明脑袋炸了,伸手摸向腰带。 但随后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传来,张之桐把他后背结痂的伤口抓破了。 陆天明一声痛嚎,直接晕了过去。 张之桐愣了一下,被他的嚎叫唤醒,手忙脚乱起身,牙齿咯咯响,猛然看到陆天明后背殷红的血迹,“来人…来人呐…” 郎中和婢女手忙脚乱上床,结痂的伤口血如泉涌,郎中倒了一大把止血药,这七天白养了。 英国公和夫人来到西屋,看到炕边呆若木鸡的女儿,手心还全是血,一声怒吼,“桐桐,你在做什么。” “啊?!”张之桐一个哆嗦,“他…他痒…” “桐桐,薛濂的死与他无关,何须如此。” 张之桐一愣,突然双目流泪,悲愤大吼,“薛濂罪该万死,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受够了,除了一堆破银子,女儿什么都没有。” 老两口被反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张之桐抹一把眼泪,下地穿鞋离去。 英国公一声叹息,是你非要控制侯府的产业,张家又不缺那三瓜两枣。 看一眼炕上的陆天明,英国公再叹气。 正月二十得带这小子去上任,看看做官的能力,方可决定婚期。 二次伤远比第一次疼,再次醒来,陆天明暗下决心,等痊愈第一时间收了你,这状态的确无法亲热。 这猢狲,从来没想过,这年头他与张之桐的距离妥妥的神雕侠侣,还得加上西门庆娶嫂嫂。 完全不可能的事,他偏偏自我走进这个思维陷阱,如同他的武功一样,总是给对手幻想招式,给自己设定招式。 比他更自我的人,此刻在禁宫。 不知不觉正月十五,皇帝宵衣旰食批示奏折,宫中从未大宴,但上元节的花销不能少。 无论如何,中枢衙门和内城三门必须张灯结彩。 朱明也就这点脸面了,但朝廷又从不允许百姓进入大明门和长安街,张灯结彩的世界只是有限的几人能看到。 皇帝难得出宫… 呃~迈步来到皇城承天门,中枢衙门附近流光溢彩,百姓在崇文门和宣武门遥望正阳门。 皇帝身后只有一个曹化淳,两人在城墙踱步缓缓而行,到皇城西边的拐角看一眼,顿时觉得吵闹无比,崇祯使劲挤挤眼,又返回承天门。 承天门的门楼内放了一把椅子,皇帝坐在上面,对着正阳门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短密的八字胡显得嘴唇特别薄,眼神冷峻,眉毛又如利剑一样,乍一看,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再一看,又像缺乏后劲的绵软。 骆养性从台阶噔噔噔而上,来到身边行礼,“陛下,三日内顺天府消失十二处商号,到处有打斗痕迹和血迹,但没有尸体。” 皇帝扫一眼正阳门,瞳孔里的花灯色彩变为黑暗,“朕是皇帝,朕不关心这点小事,骆卿家,令尊口口声声亲军在控制中,为何跑到国公府一个?还是个百户。” “回陛下,微臣认为依旧是亲军。” “是吗?骆太傅还是这么沉得住气。” “回陛下,这是微臣的判断,并非家父。” “怎么说?” “皇史监督百户,责重而权微,非圣谕不可更换。” “朕不会阻挡人家前途,唯一通读永乐大典的亲军,你们都是笨蛋啊。” “陛下,您误会了,永乐大典的重要性既然被皇史百户证实,那就可以奖赏为皇史千户,常驻皇城东苑皇史宬,为陛下提供治国策略。” 崇祯诧异看了一眼曹化淳,后者替皇帝问道,“骆养性,你不会说抽调千余亲军入皇城轮值?” “回曹公公,那不会,但五六百人还是需要,锦衣军户传承二百年,别的不多,就是校尉多。” 崇祯摆摆手,“困在东苑,然后呢?朕设立这么个属衙做什么?抽别人一根柴,却毁自己一堆炭,多少有点得不偿失。” “回陛下,行医、制器,监督上林苑监、监督皇陵卫,监督皇史编撰,此乃锦衣皇史千户所,隶属亲军正衙,常驻皇城东苑皇史宬,代皇帝施恩天下,代皇帝监督内库和皇陵。” “自决粮饷,听起来不错,一个大夫,有什么资格做实职。” “陛下,陆天明乃微臣举荐给国公府,现在微臣向陛下举荐,医品乃人品,此人心思缜密,神勇无畏,心性纯良,天赋亲军,不可入正衙,定为吾皇臂膀。” 崇祯慢慢起身,脸色凝重,“为何如此判断?骆卿家还从未这么夸一个人,内阁大臣都没有,现在夸一介百户?” “回陛下,微臣无法解释,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英国公说陆天明可为千户,并非认为他没有做官的能力,而是在铺路,先赏个千户,然后抽到五军都督府,此时此刻,是陛下唯一截留陆天明的机会,否则形势定逼迫他为别人之犬。” “比张道浚如何?” “十倍之。” “原来骆卿家已暗中盯着很长时间了。”崇祯沉默片刻,扭头对曹化淳道,“中旨,赏陆天明济世良医之号,晋锦衣千户,正月十九开衙前带到乾清殿让朕瞧瞧。” 第32章 皇史千户官 陆天明因为新伤旧伤的原因,过了一个无比憋屈的上元节。 女婿死了,国公府也无法热闹。 英国公正式‘复活’后,这后院如同衙门一般,他的夫人都经常不在,更别说儿女孙女。 压抑,忒无聊。 他说自己会做千户,正月二十开衙后,看看骆养性怎么安排。 陆天明很期待,这极其考验骆养性‘鸡蛋上跳舞’的能力,他绝对不敢让自己做主内外城千户,更不会给正衙千户的位置。 英国公猜测会去做诏狱千户,专职断案、审讯之事。 陆天明想想骆养性的履历,这家伙是崇祯朝的不倒翁,能在多疑焦躁的皇帝手下滋润十七年,某种智慧冠绝大明。 天启朝的时候,魏忠贤直接把蓟镇三千营兵编为缇骑,锦衣卫绝对核心,崇祯自诩圣君,如今只有三百缇骑,闲得掉毛,锦衣卫内部华丽的空架子,自己应该会去做缇骑千户。 缇骑出,三山哭。 这账本和刺客是谁就得先搞清楚,等陆某带缇骑给你整点事,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想想就美。 他的幻想正月十六瞬间变为泡影,与英国公在正屋坐着磨时间的时候,皇帝中旨来了。 亲军内部升迁,不用跪迎,皇帝一句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赖祖宗庇佑,朕登大宝,深念大明经典…今有皇史监督百户陆天明,攻读典籍,行医病、医人、医国之道,挽救大明太保太傅,特晋升亲军千户官。 有鉴皇史之重,亲军正衙下属皇史千户所,常驻皇城东苑皇史宬,行医、制器,代朕施恩天下,代君监督内库,监督上林苑监、监督皇陵卫,监督皇史编撰,钦此。” 太监领班读完,立刻把圣旨交给陆天明,“恭喜陆千户,陛下口谕,御赐济世良医牌匾,这里是国公府,奴婢不能送到这里,等您到皇史宬轮值,奴婢会送到值房。” “感谢公公,这是皇史千户…” 太监摇摇手,“奴婢不知。”说完对着一旁英国公恭敬行礼,缓缓退走,突然而来,突然而去。 陆天明展开看看圣旨,皇史?皇屎?但又是实职千户,甚至可以称呼‘大权’千户。 监督内库和上林苑监,这是让自己监督一群侯伯勋贵。 陆天明摇摇圣旨,“公爷,咱们都算错了,皇帝还有点城府,让晚辈挟持国公府的威信监督勋贵,这是横插一杠。” 英国公摇摇头,脸色阴沉,“皇帝一直有城府,但他没手段,这绝对不是皇帝的主意。” 陆天明一愣,“不是,文官都影响到亲军和勋贵内部调动了?就算他们可以,他们也不能让亲军与勋贵对着干?这绝对不是出自文官的手笔,与他们的价值观不符。” 英国公慢慢扭头看着他,神色非常认真,“为何这么说?” “士大夫,勋贵,这是一群人。勋贵,将门,还是一群人。士绅,豪商,又是一群人。士绅,士大夫,再来一群人。您看,勋贵与士大夫就是桥梁,官场所有人的根本利益一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干嘛给自己找群体性的敌人。” 英国公差点激动的站起来,桌上一趴,吓了陆天明一跳,“您这是干嘛?” 老头激动拍桌,“天纵奇才,老夫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被父亲耳提面命教导了二十年,你却完全自悟。”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谁教?” 英国公哈哈一笑,“天下人从不认为士大夫与勋贵是一群人,他们反而认为勋贵与豪商是一群人。” 陆天明一愣,“就因为文官经常骂勋贵?” “没错!”英国公不等他说话,摇摇手道,“好了,这是官场自保的潜规则,互相对骂,骂好了就是能臣忠臣。读书人不做官不懂什么叫官,朝臣不会插手勋贵与亲军的事,勋贵世袭罔替,这是绝对的人身安全,我们能直接让他们生不如死,所以这个皇史千户,一定出自内廷或骆家之手,但内廷没有约束力,若出自他们之手,就是一句废话,只能是骆养性的招。” 陆天明更不懂了,“亲军插手勋贵?骆指挥使胆魄不小,刮目相看呀。” “放屁!”英国公哭笑不得,“他算个屁,你得反着理解,他这是在示好,让勋贵插手亲军。” “插手亲军?吃饱了撑的?” “是啊,所以说他把事办成了,” 陆天明脑子转了n圈,总算理顺这个逻辑,啪啪鼓掌,“骆养性厉害啊,谁都有好处,还能让皇帝深信不疑,晚辈得惹点事,至少要干掉一个勋贵充实内库。” 英国公猛得扭头看着他,眼神如同太阳炙热,“你…敢吗?” “当然敢,借刀杀人,清理门户,否则咱这个千户不白做了,您说是谁,晚辈去制造大案。” 英国公闭目深吸一口气,“先支起架子再说,老夫到时候会告诉你。” “不是骆养性的招吗?架子还不是一天的事。” 英国公对他眨眨眼,哭笑不得道,“你这个愚笨的官场新丁,果然需要历练,行医施恩天下,这是让你自己赚银子,制器可不是制造军械,这是让你涉足皇家建造,监督内库和皇陵,换句话说,你得解决粮饷问题,一个独杆千户,老夫能靠你做什么?” 陆天明目瞪口呆,“这皇帝也太懒了,又要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敢情晚辈还得自己搭窝。” “皇帝不是懒,他是没有招,没有银子,没有人,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正统大义,你准备怎么做?” 陆天明突然想起崇祯朝能臣猛将的结局,眨眨眼道,“晚辈应该选块墓地,找个合适的方式去死。” 英国公眼神大亮,“善,天明完全理解什么是官,大明朝的能臣武将,自开国就是这样的结局,勋贵放弃外镇兵权,其实就是一种自戕式的自保方式,放弃兵权,换来永世富贵。” 绝了,东虏完全是芥蒂之患,官场一堆乱麻才是亡国之由。 第33章 富可敌国的财富 如何做一个当家人,这是千古难题。 陆天明二百两银子的家底就是个屁,创业得融资,未来女婿跟老丈人借点钱应该问题不大,何况还是给他服务,英国公也有义务养士。 贷款的前提,还得有个团队。 人在哪里呢? 国公府住了将近两个月,出去两次都是当晚遇刺,搞得老子有点惧怕出门,趁着不到午时,去看看自己真正的战友董成虎。 穿戴整齐,揣着利刃,陆天明从后院径直出门。 前院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一眼后院,自己一直以来忘了个大问题,张家是勋贵带头大哥,但具体化的实力却完全不清楚。 先得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啊,问英国公不合适,扭头看一眼东边的小院,张之桐那天之后到外庄去了,应该回来了,她从不回侯府住宿。 陆天明认路能力可以,从前院走到靠东的廊道,径直通过护卫守着的拱门,绕了两圈就找到那天的院子。 丫环没有阻拦,很快看到正屋伏案在一堆账本中的张之桐,她抬头看一眼,有点慌张,摆摆手对其他人道,“出去,我与陆大夫有事谈。” 只剩下他俩,张之桐缓缓落座,“你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桐姐,国公府…” 陆天明突然看到张之桐眼里一闪而逝的黯淡。 对呀,跟女人不能这么谈事。 张之桐等着他说话,猛不防被抱住亲了一口。 啪~ 又甩了一巴掌。 陆天明猛得抱在怀中热吻,张之桐剧烈挣扎,但又不敢碰他,很快只剩下热气。 张之桐很烫,站都站不住,神色迷离的倒在怀中。 陆天明拦腰抱起回里间,她完全只剩下本能,附身滚到一起。 油库遇到明火,炸了。 他是男人了,她是女人了。 许久之后,陆天明有点得意,这年头敢在老丈人家办事,老子独一份。 张之桐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害羞,怕看到,有点颤音,“这…这就是女人嘛。” “是啊,说了让你养胎。” “我…我们大逆不道。” “本来不是问题,若有问题,那还是睡的少。” 张之桐缓缓离开他的脖子,红脸捂着小腹,“可…可以嘛?” “当然可以。” “不,我是问,你可以保护他吗?” “看你说的,做父母不就是保护儿女。” 梅开二度,阳光斑点洒在炕上,说不出的惬意。 张之桐摸着他的脸微笑,“本已准备残废一生,没想到郎君出现了。” “以后不要说这废话了,今天本想出门的,泡汤了,晚上在这里。” “你做梦呢,黄昏前必须走。”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过夜?” “以后再说,等衙门开衙,郎君早上来,咱们过一天。”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女人的视角。 张之桐看他不乐意,有点炫耀似得说道,“我给郎君十万两,你去买个院子,闹中取静,咱们弄个窝。” 陆天明吃惊了,“你哪来的十万两,我也用不了。” “我的银子啊,我有一百五十万两。” 陆天明猛得起身,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多…多少?” 张之桐嫃怒起身,抱了块毯子,“一百五十万两现银,我的,是我张之桐的,将来咱们的儿子。” “在国公府?” “不是,我存在外庄,护卫都是我的人。” “你…和国公府分家?” “那当然,我十二岁的时候,爹爹就给了二十万两嫁妆,全拿去做生意。” 陆天明来精神了,“做什么生意?” “南来北往,给鞑靼人走货,边贸有五倍大利,现在的边贸更是有十倍,到东虏有三十倍,可惜他们没打通关键环节。” “等会,你这是傍着公侯做生意?从不去现场对不对?” “是啊,一起走货,然后分利润。” “为何你要把自己和阳武侯分开计算?” 张之桐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在等郎君。” 陆天明挠挠头看着她,我的傻妞哎,大舅哥就算全给你,也是逗你玩,你傻乐什么呀。 张之桐笑着抱到怀中,陆天明感觉这个状态的女人没有智商,还是别问了,没想到她主动说道, “国公府有八百万两现银,银子都发黑了,生意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勋贵就不是勋贵了,听说南边魏国公有二千万两,他也很发愁。” 陆天明打了个哆嗦,当然不能停下来,停下来权力架构就垮了。 天启朝还有1000万两税赋,崇祯听东林免除商税,直接降到600万两,加派三饷也没用,以后连200万两都收不到。 公侯富可敌国。 海外流入的二十亿两白银,全在贵人家里。 张之桐看他不说话,抬头给了个吻,一副热恋中的小女人。 陆天明抱着坐到怀中,“国公府有多少地?” “三十万亩,魏国公的十分之一。” “为何一直与魏国公比?” “南北主事人啊,那些文官就是魏国公豢养的狗,以前是东林,现在是复社,魏国公与江南士绅豪商一年二三十万两白银养着他们,皇帝挑哪个都是棋子,偶尔有个能臣不愿做傀儡,他也活不成,离开钱粮支持做事,死的更快。郎君不会,妾身支持你。” 陆天明垂头丧气,“我谢谢你啊。” “不用,听说郎君做皇史千户,过几天先给你五万两,银子不能乱花,但养人不能吝啬。” “说的在理,但一切都是个嫁衣。” “妾身又不要郎君的人手,您想多了,留给咱们的儿子。” 什么和什么呀,根本不在一个频道,陆天明捏捏鼻子,“公爷在走私?” “不是,我爹才不走私,他直接分收成。” “如何保证这样的权力?” “神机营啊,神机营有五千人一直保持战力,后军都督府管辖北直隶、蓟、辽、宣、大、山西,这些边军将门都是张家的人,先祖在宣府练兵十年,全是将门世代传承的后代。” “边军如何与营兵争夺控制权?” “干嘛争夺?边镇一直是边军控制,营兵作战,又不驻守。” “不,我是说边镇的将官。” “蓟辽控制权张家让出去了,但没有府里点头,他们也走私不成,宣大但凡指挥使以上,都是张家的人,其实我爹一直想走海贸,奈何山东和朝鲜不安全,南边又插手边贸,爹爹现在不是很热情。” “身体原因?” “不是,爹爹知晓走私无法控制,但也不能走私给东虏,万一大规模走私,谁都控制不住。” “阳武侯在做什么?” “联系南边商号走私呀,我爹交给他的事,打通北地所有地方官府。” “阳武侯有一本鬼画符一样的账本,你知道吗?” “秘账?他一直随身带着,也不知道藏那个犄角旮旯,他一死,我也懒得问,左右不过是与官员、边军、豪商的联络方式,张家不需要知道,反正他们不交分成过不去。” 第34章 找人,招人,招认 黄昏时分,两人恋恋不舍下地。 陆天明没有回后院,从前院出门,抬头看一眼英国公府牌匾。 听半天明白了,不是走私不走私的问题,是英国公做生意的指导思想与别人不同。 屁股决定脑袋,并非他多高尚。 作为勋贵旗帜,必须适当维护皇权尊严,维护大明的震慑力,而别人只想赚银子,辽东死光了都不管,这才导致勋贵内部出现了激进派和保守派。 只有三年时间了,三年后黄台吉十万大军第二次入关,不攻北直隶,不攻府城、县城,丢掉强盗的性格,专攻兵堡,把宣大两府边军系统的中下层将官杀了个干干净净。 很多人猜测是为了商道通畅,但想不通阻力在哪。 现在就很清晰了,英国公,四朝元老,太保太傅,目前还真有点力量。 陆天明叹气一声,感觉前途就像此时的天色,但他胆子突然大了,负手直接向朝阳门附近的亲军百户所而去。 百户所临街,进入院子就看到伸腿坐在房中的董成虎。 “哈哈,听说师兄带伤坐班,陛下应该会被师兄的忠心感动。” 董成虎看一眼门外,白眼一翻,“怎么又是一个人,天黑前滚蛋啊。” “若他们第三次刺杀,小弟倒是高看他们一眼。” “放心,只要你不死,三十次都有。”董成虎话头一转,“师父们说你学杂了,但又说你融会贯通起来非常快,老子那天杀了六七个,你杀了二十个?这么生猛?” “取巧嘛,双手反刀就是个乌龟壳,可能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破。” “老子伤了大腿,胸口的箭倒是不深,没两个月好不了,到时候咱们练练。” “算了,小弟是混战的武术,不适合对练。”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拿出一锭十两银子,扔给门口的校尉,“弄一桌菜,剩下的轮值兄弟们分了,过年红包。” “谢陆千户,您敞亮。” 陆天明一摆手,笑骂一声,“快滚。” 扭头收起笑脸,“师兄,你的两个副百户呢?” 董成虎冷哼一声,向南一指道,“这里是思诚坊、过去黄华坊,户部的禄米仓、宝源局、黄华坊草场,接着是明时坊,文思院、贡院、盔甲厂、以及明时坊草场。这里有民有官,有衙有场,我们用了三天才知道,那些刺客一直隐藏在明时坊草场。” 陆天明眉毛一挑,草场不是草地,是柴火存放点。 百万人大城耗柴量是一个天文数字,是这年头的战略储备,京城每个坊都有两三个草场,比任何一个衙门都大。 非官非民,由坊正来管理,里面时刻保存有三个月以上的消耗量,大型木柴厂很难完全封禁,非常适合藏人,干草掏空打窝不怕冷,锦衣卫经常去撵无家可归的流民。 刺客在草场等自己?岂非京城到处是刺客? 董成虎轻咳一声,“师弟,我带伤坐班是为了盯着两个坊所有贵人,刺客藏在草场可以糊弄朝臣,咱们不能糊弄自己,一定有人接应他们,那两个副百户在轮值盯着每一处街道胡同。” 陆天明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有目标,这种大海捞针的破案方式过于愚笨。” “不愧是千户官,放的轻巧屁,京城哪次凶杀案不得从大海捞针开始。” 陆天明笑着摇摇手,“师兄见谅,小弟的确只有张嘴,东英楼开了吗?” “开个屁,新乐侯卖都卖不了。” 陆天明眨眨眼,“多少银子?” “三万五千两左右。” “我擦,为何这么贵?” “贵吗?京城两条主街的大商号大多五万两,东英楼是需要修缮,不是地皮便宜。” 陆天明突然感慨道,“土地私有化的必然结果,贵人在内城,穷人在外城,贵的贵到天,便宜的没人要。” 董成虎眉头大皱,“神叨叨的说啥?” “师兄,小弟还是要说一句,您这样没用,主事人必然是京城人,联络人也是京城人,刺客才是生面孔,他们死了。” 董成虎歪头想想,“师弟给个建议?” “小弟建议您带百户所兄弟集体到皇史千户所,校尉月俸一两二钱,不会拖欠。” “老子不是没想过,万一你嗝屁了,我们靠谁活呢?” “我若死了,师兄和兄弟们就是张家的人,咱们都是穷人,其实穷人的悲哀不是做狗,而是想做狗都没人要,张家的狗怎么都比亲军强。” 董成虎哼哼笑了两声,“这是大实话,但我们会惹恼骆家。” “当然得校尉自愿,咱也不能强迫人。” “你他娘都一两二钱实发了,哪个蠢货不愿意,说不准正衙校尉也抢着去。” “一两二钱有条件,又不是什么垃圾都要,得识字,得武艺好,小弟又不是收破烂。” “皇史千户要武艺好的校尉?” “没错,还得会使弩,会远近配合,会交叉掩护,刺客将近三十人,装备精良,却被咱们二人反杀,若都是那样的棒槌,要来何用?” “师弟的心有点野。” “心不野的人都死了,或者正在死亡的路上。” 董成虎一抬眉,“那算我一个,坐班百户看着威风,就是伺候贵人,扣剥穷人,老子也得积点阴德。” “感谢师兄抬举,小弟一定不会让兄弟们失望。” 酒菜来了,董成虎一摆手,“吃饭,前途都是自己争取来的,靠别人不行。” “师兄微言大义,小弟醍醐灌顶。” “师弟还真有一个当官的破嘴,这屁话一串一串。” 两人哈哈一笑,到餐桌落座,陆天明看到酒菜,突然问道,“师兄刚才说东英楼需要修缮?什么意思?” “新乐侯嫌晦气,把后院客房全拆了,院里的砖都翻了一遍,酒楼大堂也没放过,他想重建。” 哗啦~扑通~ 陆天明激动之下差点掀翻桌子,一屁股坐到地上。 第35章 大明后戚恩爵 陆天明并没有告诉董成虎实情,两人的交情需要大事考验,现在还不能确定拥有同生共死的利益,但把招人计划全部委托给他了。 吃饭后就住在百户所,他现在明白了,对方不去武堂刺杀,那更不会到百户所刺杀。 雇佣武堂杀人的凶手,与后来的刺客绝对不是同一批。 老子竟然遇到了两拨刺客,不,报复武堂的也不是同一批,很多人在故意制造事端,或是借机处理矛盾。 案中案的案中案,听起来非常非常复杂,总结起来很简单,救了英国公,得罪了一群人,他们在各自行事。 陆天明很兴奋,医生就喜欢挑战疑难杂症,只要摸准脉络,对‘医术’是全方位的提升。 辰时,起床后来到东英楼。 过年的热情在慢慢消退,东英楼如同外城的破院子一样,散发出一股破败的味道。 什么都有,什么都不齐整,连门窗都是窟窿,两侧院墙全是豁口,院里堆着拆卸的石块、砖石、青瓦、大梁、椽子、门窗… 乱七八糟一院,还真没有丢。 推开豁口的简易挡板,估摸着位置站到之前被刺杀的院子,墙头一个黑影让他猛得回头。 对方闪电回避。 陆天明强忍追出去的冲动,佯装警惕观望,来到之前的屋子,一堆土砖,找无可找。 拆成这样,只能证明一个件事,新乐侯非常害怕账本。 大佬不可能如此沉不住气,他顶多是大生意伙伴的喽啰。 不能打草惊蛇,老子正儿八经钓回鱼。 转了两圈,非常失望的从豁口离开,绕着酒楼后院,到后面胡同转了一圈,遇到五个百姓。 再次来到大街,陆天明不由得笑了。 这年头真正的百姓很脏,衣着和头脸都脏,以他的标准来说,妥妥的难民,外城多的是这样的人。 刚才有三个穿着脏衣服,头脸却不脏,必须是高门大户的下人。 就是蹲守盯梢呗。 大明后戚不能做任何实职官,新乐侯相比其他后戚很特殊,一直在中军都督府当差,万历朝就是都督佥事。 崇祯刚登基,就把太妃之弟封爵,这才退出都督府,算半个勋爵,半个恩爵。 陆天明再次返回国公府,他得问问张之桐关于昭太妃和新乐侯的事,问问张家与新乐侯的关系。 大步通过东面廊道,小院门口就看到张之桐在桌后喝茶,看到他立刻挥退丫鬟,陆天明进门,丫鬟出门。 嘭,门一关,张之桐妩媚一笑,迈步向卧室。 陆天明一脑袋推理关系,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冷峻脸色的大小姐会妩媚发笑了,可喜可贺。 笑着到卧室,张之桐突然举着一块布到脸前,上面梅花点点,陆天明眨眨眼,“桐姐何意?” 张之桐低头放回抽屉,抬头缓缓抱在身上,“人家的一切啊,都给你了,我不是水性杨花。” “瞧你说的,昨天就知道了。” 陆天明边说边下手,说那么多做什么。 圣贤时间,张之桐紧紧抱身上,“郎君,妾身不想在国公府住了。” 女人对感情要求太快了,陆天明拍拍脸安慰道,“这几天不好说,等我稳定下来,七七之后再跟公爷说。” “嗯,当然是七七之后,而且郎君还得立功,我帮你。” 陆天明捏捏她肉肉的脸蛋,“熟了,真馋人,桐姐明艳了不少。” 张之桐嫃怒拍了他一下,趴在怀中十分甜蜜,陆天明趁机说道,“我想买出事的那个东英楼,不到四万两,也不知值不值。” 说到生意,张之桐好像一下清醒了,撑起胳膊脸对脸,对他眨眨眼道,“新乐侯的产业?听说毁了?” “是他的产业,毁了一半。” “不需要买,郎君想要,我给你要过来,刘效祖不会拒绝。” “这…不合适,新乐侯这么惧怕张家?” “一座破酒楼有什么不合适,他也不是怕,但妾身开口要,他得修缮完好。” “为什么?” 张之桐想一句话解释清楚,踌躇一会好像解释不清,倒在身边缓缓说道,“泰昌帝登基的时候,郑贵妃抢夺太后大印,这件事延续到天启朝,父亲以抬轿之功与顾命大臣商议,由昭太妃掌太后大印,入主慈宁宫。 但万历皇帝有正宫皇后,有泰昌生母追封的皇后,不可能再封一个,太妃就以这样的身份到崇祯朝,父亲第二次抬轿,护佑陛下躲过魏忠贤算计登基,建议陛下为刘家封爵,这才有新乐侯。” 陆天明立刻道,“不出意料,新乐侯果然是张家的人。” 张之桐顿时有点纠结,“也…也不是,大明朝的后戚在万历朝非常强势,他让自己的表弟武清侯掌控皇庄,一度力压勋贵很多侯伯,与公爵平起平坐。 张家那时候爵位连续三次交替,我大爷爷无后,爵位传承到嫡亲弟弟,也就是我亲爷爷,袭爵没多久,又到了父亲手里。 在这期间,勋贵有点弱势,父亲年轻需要朋友,正好皇帝让后戚到亲军衙门、都督府,父亲与这些后戚关系都不错,慢慢混到一起。 天启一登基,父亲就把后戚踢出皇庄皇田、上林苑监,重新让勋贵主导皇家产业,但这个新乐侯,那时候是都督府的重要人物,父亲不能用强,到崇祯朝才明升暗降,封为恩爵,踢出都督府。” 陆天明听糊涂了,“都督府的重要人物?都督府自己都不重要,怎么还有个重要人物?” “笨蛋,京城有五军都督府,南京也有五军都督府,魏国公遥领中军都督,具体的军务是刘效祖在处理,中军都督府直辖南直隶和闽浙,那刘效祖与南方的关系就非常好。” 陆天明恍然大悟,“南京的联系人啊。” “不是这么理解,昭太妃身份非常重要,她是万历六年选美的三人之一,与皇后一起大婚,差点成为皇后的人。 万历大婚后,与张居正、冯保较劲,在皇城抽调禁卫、亲军和净军,组建了一个内厂,虽然很短暂,但昭妃胞弟刘效祖当时就在内厂,受当时西宁侯、武清侯节制,一直在监督皇庄。 万历三十年之后才到都督府,他是万历皇帝监督南京的人,与勋贵交情不错,但不是一个圈子。 昭太妃不是贵妃,但她有封号,宣懿太妃实际上就是太皇太后。” 第36章 组合拳试探 说半天就是皇家的人呗,与英国公只有交情,没有一致利益。 崇祯如今哪能护得住后戚,难怪张之桐用了‘踢’这个字。 自己猜测的不错,刺杀一定与新乐侯有关,但不一定是他的人。 两人正美滋滋搂一起享受各自的满足,外面突然响起丫鬟的声音,“小姐,夫人请您到后院。” 张之桐感觉陆天明想走,笑着拉住他,对外说道,“就说手腕剧痛,陆大夫正是治疗关键时刻。” 大小姐胆子上来了,陆天明更大胆,又滚到一起。 后院正屋,英国公夫妻听到陆天明给治疗伤情,也没有怀疑。 老夫人叹气一声,“桐桐这执拗的性子,不会是刁难天明?” “她能刁难什么,老夫猜测天明故意找桐桐。” “为…为什么?” “银子啊,老夫说了给他十万两,谁知道薛濂没了,估计是从菁菁嘴里听说桐桐有银子。” 老夫人哈哈一笑,“张家二百年没这么弱势的女婿,连庶女婿都是将官,天明大概想与桐桐缓和一下关系。” 英国公眉头一皱,女人的看法,陆天明怎么会在乎女儿的态度。 老两口今天是想问问陆天明以后住哪里,打算给他个房子,现在看来也不需要,男人有自己的主张,问的过细反而伤面子。 婚事最快也在下半年,张家身份特殊,提前公布全是啰嗦事,压力太大对陆天明也不利,快速走完三媒六聘,直接过日子去。 都在为双方想,完美的误会。 陆天明直接睡着了,张之桐可不敢睡,喜滋滋摸着小腹,眼里全是期盼,陆天明说了不在乎,那自己也不在乎,但让薛家同意改嫁,父亲脸上也挂不住,男人需要立功升官。 想到这穿衣下地,梳妆镜前打扮好,贴脸看看铜镜中的脸色,果然与以前的干涩不同,更加开心了,出门到院里吩咐准备一桌酒菜,陆大夫累了,她要请客。 陆天明睡的很死,张之桐觉得很开心,但也不能让他一直睡下去,父母知晓他来了,饭菜也凉了,吃完赶紧回后院去。 读书识字、年龄大,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适合自己,外城那些黄毛丫头看着就难受,总感觉在犯罪。 张之桐叫醒他,挣扎说道,“吃饭,明天再来,咱们不能贪恋床事。” 说的对,陆天明起身洗漱,到外面餐桌落座,看一眼满桌的饭菜,顿时哎呀一声,“比我请客吃的好,可惜没什么胃口。” “郎君看着吃点,你得赶紧找人,我好把银子送过去。” “银子?” “对呀,不是说了先给你五万两。” “用不了,看守五万两也是个麻烦。” “郎君这就不懂了,不用银子也得让人看到你有银子,他们会卖力给你守着,那是他们的卖命银子。” 陆天明更加没胃口了,从穷光蛋一下变成巨富,反而觉得麻烦。 喝了两口鱼汤,张之桐笑嘻嘻与他喝交杯酒,陆天明突然道,“我还是想要东英楼。” “妾身明天给郎君去要,着急的话一会就去。” 陆天明看看外面的天色,还真没客气,“那就要,后院还得修缮,主楼拾掇拾掇将就能住人。” 张之桐点点头,看到陆天明擦嘴漱口自然无比,突然笑道,“之前就觉得郎君与众不同,一直形容不上来,郎君家道中落,出身贫寒,这仪态深入骨肉,你怎么能忍受和泥腿子混在一起?” 陆天明眨眨眼,半天才明白她在说吃饭这种小事,没得解释,哈哈一笑起身,流里流气屁股给了一巴掌,“麻烦娘子,为夫先走了。” 这都午后了,陆天明出门甩甩头,走暗廊到后院。 本计划到西屋拿点东西,猛然看到英国公在门口晒太阳,眯着双眼,也不知道看没看到自己。 犹豫片刻还是到身边,英国公果然睁眼,“你向桐桐借银子?” 陆天明一愣,摸摸鼻子掩饰尴尬,英国公已经开口说道,“东安门皇城跟下有个别院,老夫以前轮值的时候在那里招待同僚,你可以随时去,住不住由你,地窖有二十万两,足够你花了,银子不要一下摆出来。” “啊?二十万两?”陆天明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英国公不悦看着他,对他这一惊一乍的表现十分不满。 陆天明收起土包子的表情,更加尴尬了,“晚辈刚与桐姐商量,请她向新乐侯买下东英楼,顺带还借了五万两。” “商量?何必为几万两坏名声。” 陆天明低头,他得适应一下做富豪女婿的身份,英国公这时又道,“瞎叫什么,谁让你称呼桐桐为姐姐。” “哦,哦,晚辈随口叫两句。” “老夫很奇怪,你刚做千户,为何没有一点紧张呢?若是抱着背靠老夫的心思,皇史千户不做也罢。” 这可不能误会,陆天明轻咳一声,“并非有国公府的原因,晚辈只不过想继续钓鱼,感觉能立功做个大案,您有名单吗?” “混账东西,谁给你这狂妄的念头。” 陆天明猛不防吓得抖了一下,随后说道,“您放心,晚辈不会送命。” 英国公捏捏眉心,一脸苦恼,过一会才示意他坐下,语重心长道,“天明,你再聪明也没涉足官场,要学的事还很多,钓鱼必须有明确的目标,盲目乱钓毫无收获不说,万一钓到王八,节外生枝一团糟。” 陆天明十分好奇,“您说的王八是啥?” “老东西,老家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阳武侯在宪宗时期与家里就是姻亲,主支断了,国公府才再次嫁女,也是他爹咚咚磕头向老夫所求,勋贵家家都是如此的血脉关系。 彼此供奉祖宗,牵一发而动全身,开衙后老夫必须经过一系列事观察他们,明年能有个目标不错了,你以为是斗蛐蛐呢?说咬谁就咬谁。” 第37章 翻出来的老王八 陆天明感觉自己与英国公有误会,两人目标相同,时间完全不同步。 下意识以为是四百年‘代沟’所致,无法接茬,无法反驳。 英国公也很苦恼,陆天明未经历官场基础教育,一下涉足高阶博弈,没有害怕已经是天赋异禀了,叹气说道,“桐桐是个干脆性子,是不是已经去了新乐侯府?” “大概是。” “为何要用新乐侯和东英楼钓鱼?” “呃~感觉。” “你能钓到狗屁,反而把后戚的老不死全钓出来了,他们与老夫本就面和心不和,好不容易全踢出去,你翻出来不是没事找事吗?” “反正他已经牵扯进来了,把后院砸烂,还不是心虚,生怕刺杀案现场还有什么痕迹。” “咦?你小子这都能看出来?老夫还眼拙了。” “小人物嘛,突然牵扯进大局,一定惶惶不可终日,会胡乱折腾。” “小人物?大局?”英国公反问一声,再次叹气道,“天明呐,对付这些人你不适合出面,先做你的皇史千户,支起架子运作起来,至少得半年时间。 当下最重要的是脚踏实地,去找点可靠人,仗义每多屠狗辈,小时候的发小,武堂的师兄弟,外城的左邻右舍,把他们都变成你的心腹,这才是你该做的事,别想着好高骛远。” 陆天明不太赞成,“晚辈要的是能力,发小和街坊邻居没用。” “蠢货,没有忠诚一切都是空,能力越大越是祸。” 也对,但不适合当下的自己,陆天明无语了。 说起来自己可能真有个牛逼的发小,需要面对面才能确认,亮出来吓吓你们。 英国公摆摆手,“去休息,记住,脚踏实地筑巢,用人不疑,而后再说做事。” 两人再不是医患关系,与英国公聊天话题太沉重,陆天明老实躬身,“晚辈告退。” 回到西屋,陆天明缓缓掀起被褥,里面的账本完好,自己放了几颗米,与床单的经纬线一致,绝对无人动过。 张之桐说过,英国公根本不在乎薛濂的小生意,自己还是得再研究一下,花费点时间,一定能破解。 黄华坊新乐侯府,张之桐乘马车而来,刘效祖刚二十岁的长孙刘文炳在门口迎接。 昭太妃姐弟俩硬朗,子侄却熬不过他们,爵位肯定会隔代而传,后戚大多是三代诰,皇帝高兴的话,新乐侯能‘偷’一代。 “夫人节哀,有事您吩咐一声,何须亲自奔波,小侄过意不去。” 张之桐一边走一边点头,“无妨,与侯爷谈个生意。” “爷爷受了点风寒,正屋等候,您请。” “年纪大了,要保重身体。” “可不是嘛,每日无所事事喝酒消遣,真令人头疼。” “侯爷长寿,家里的福气。” 两人说着来到后院正屋,刘效祖哪里像风寒,倒像是中午喝多了,伸手请她落座,“桐桐真是命格不好,反正没有子嗣,三年后还是找个人嫁了,咱们这种人家何必捆死,皇帝又不会给贞节牌坊。” 张之桐眉头一皱,她与陆天明能说这话,别人说多少有点不合适,哪怕是老交情的老骨头。 “私事不提也罢,晚辈与前辈谈个生意。” “东英楼?” 张之桐一愣,笑着拱手,“前辈英明。” “陆大夫是国公府恩人,却是我家的灾星,到酒楼三次,惹了三次祸,人的祸福都有定数,老夫也许以后更得求陆大夫,不需要买,三个月之后修缮齐整,送给陆大夫了。” 张之桐预料之中,但也太顺利了,抿嘴笑道,“晚辈还是给您五万两,或者由天明给您,他是皇史千户,轮值在东安门,东英楼正好不远,方便他开个药房济世行医。” “那更不能要银子,就这么说定了,清明节后老夫送一个完整的东英楼,毕竟原先也是张家的产业,说买是侮辱两家的交情。” 刘效祖都这么说了,张之桐还能说啥,客气两句,很快告别。 刘文炳到门口相送后返回后院,对老头躬身,“爷爷,看来那东西还在东营楼,锦衣百户董成虎完全不知情,陆天明一定随手放到某个地方,他应该不知重要性,只当做好玩。” 老头摸摸花白的头发,摇摇头脸色阴沉,“之前一定在酒楼,现在一定不在,否则张之桐不可能同意咱们修缮,骆养性啊,捏着一个大杀器,为何不献给陛下呢。” “他看不懂啊。” “当然看不懂,但研究账本就是贪功,他骆家有心更进一步,骆思恭那个老不死的也害怕逆水行舟。” “人不能不信命,阳武侯死得也太冤了,南方的生意又得重新联系,不知英国公这次准备怎么安排。” “张维贤不会重新安排,他嫌啰嗦,否则不会清理京郊的那些钉子,一定会与魏国公直接通信,但魏国公与他不一样,江南的圈子太大,英国公一言而定的事,魏国公可能需要两三个月,静观其变。” 刘文炳犹豫片刻,“爷爷,孩儿是不是得与陆天明联系一下?” “为什么?” “东英楼翻修,他一定以为咱家心慌…” 刘效祖一摆手打断他,“一个千户还无法踏足高层,英国公不可能告诉他太多的事,等陆天明做张家孙婿、或陛下明确下旨,才有资格深谈。” “他一介平民,穷鬼百户,张家会收做女婿?” “不能这么说,国公嫁女给谁家都是下嫁,陆天明就算不懂做官,也是通读永乐大典的奇才,至少医术堪比太医,别忘了济世良医乃陛下钦赐,皇帝和张家都需要他来养望。陛下让他饷银自决,实乃暗示英国公给银子建药房,对张家和皇家都是好事。” 刘文炳明白了,躬身离开去安排东英楼尽快恢复。 刘家其实很感激陆天明,是他把刘家从暗处再次拽了出来,皇帝突然暗中问事,就是再次用刘家的信号,说不准以后会经常打道。 第38章 原来是朋友啊 戌时,天黑后半个时辰,大明朝已经进入黑夜作息时间。 陆天明完全没有睡意,除了德格类,他又研究出一点货物名称,人名地名却再未出现。 还是对大明贵人太陌生了,没有太多想象余地。 今天是个阴天,看来又要下雪,陆天明吹灭蜡烛,揉揉酸痛的眼睛,去净房解决一下,回头看到院内静如鬼域。 突然急切想知道张之桐对新乐侯的试探结果,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脑海,轻轻开门来到屋外,绕廊道来到正屋,贴着黑暗处缓行,值房里的婢女全休息了。 后院暗廊有护卫,但这些护卫对外不对内,小棚子里烤火轮值,趁他们低头交谈,陆天明轻而易举从视线盲区到了假山后。 哎呀,如何隐蔽返回是个问题。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绕着东边几十个小院子的甬道走了一段距离,从山花墙直接翻进院子。 张之桐的婢女不需要守着卧室休息,都在院里的厢房中,屋内有炭盆,窗户有个小缝,陆天明顺利进入卧室。 刚刚入睡的张之桐一声惊呼,被马上捂嘴,黑暗中听到熟悉的声音,一脑袋惊悚。 “太大胆了。” “管他呢。” “郎君怎么回去?” “桐桐明早打发婢女随便出去找点事,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院里。” 张之桐放心了,被窝互相适应一下体温… 许久之后,张之桐靠在肩膀,喃喃说道,“我们不能这样啊。白天黑夜,多少对身体不好。” “放心,精气神十足的小伙,谁让桐桐这么馋人。” 张之桐很喜欢他的夸赞,一辈子只有陆天明真的懂她,附身爬到胸口,炫耀似的说道, “清明节前一个完好的东英楼给郎君,刘家会主动修缮,我就说不用买,银子你想给就给,我出面他绝对不会要。” “给就给了,帮忙修缮有点过头,桐桐说说刘效祖说了什么话。” “啥也没说啊,我说谈生意他就知道是东英楼。哦,只有一句,他说你是刘家的灾星,到酒楼三次,惹祸三次。” “那还真不好意思,这老东西…” 陆天明说着闭嘴了,猛得惊呼一声,“他说到酒楼三次,惹祸三次?” 张之桐把被子盖两人身上,“是啊,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桐桐知道哪三次吗?” “表哥和刺杀,还有锦衣卫频去,惹得酒楼生意不好。” 张之桐果然误会了,陆天明仰天跌倒,突然明白刘家在做什么。 原先想多了,还以为酒楼被灭口是障眼法的苦肉计。 刘效祖知道有人雇佣武堂搞刺杀,反而证明他不是刺客,结合英国公说过的话,刘家真是三代皇帝的人,虽然被英国公废了,不影响他暗中有属下,东英楼就是他的据点。 皇帝肯定厌恶走私养寇,那刘家就是朋友,比英国公还可靠。 他这么费尽心机找账本就说通了,不是为他自己,是为了皇帝。 更关键的是,新乐侯以为的账本与实际账本不是一回事,他以为是走私名单。 借刀杀人,这不就是把刀。 他想着想着睡着了,张之桐听着悠长的呼吸,生怕他打呼,确认没有后,也抱在身上入睡。 正月十九,天空阴沉,假期最后一天,很多人在准备明日开衙之事。 英国公也在准备,他恢复后军都督府坐衙,张之极就自由了,可以与儿子到神机营常驻,也可以去办其他事,这几天一直在京郊巡视驻地。 书房一边喝茶,一边看近段时间的朝堂大事,管家进门躬身,“公爷,骆养性求见,十分急切的样子。” 英国公一愣,把资料扔回抽屉,“请进来。” 骆养性真的很急,脸上还有汗珠,进门躬身,快速说道,“公爷,皇史千户陆天明忘了大事,他怎么能不进宫谢恩,下官在衙门等了三日都没影,还以为今天会主动去,结果辰时末都没见到人。” 英国公惊讶片刻,哭笑不得,张家何时遇过这种事,大伙都疏忽了,示意他落座,让管家去西屋叫睡懒觉的陆天明起床。 “贤侄,骆太傅身体怎么样?好久未见。” 骆养性恭敬答道,“身体还行,就是受寒关节有点疼,冬天出门难受,还说春暖花开来拜访公爷。” “大家都是老骨头了,抽空让天明给瞧瞧,也许有不一样的办法。” “是,感谢公爷关心。” 管家突然进门,“公爷,陆大夫不在,婢女没注意什么时候离开。” 英国公没有在意,摆摆手道,“去问门房到了哪个方向,赶紧找,骆指挥使还等着呢。” 管家离开后,骆养性看看天色,更加着急了,“公爷,晚辈还是回正衙,也许劈岔错路了。” 英国公摇摇手,“他一脑子胡思乱想,不知道需要谢恩,不可能去正衙…” 说到一半,英国公扭头对门口的婢女说道,“去东院看看,是不是给桐桐治伤去了。” 婢女当然一下就找到了,张之桐很早起床,院里四个婢女,两个去找一套账本,两个去厨房守着熬粥。 等她们回来,陆天明已经在正厅与张之桐喝茶。 公母俩互相窃喜,很顺利,以后就这么来。 想的美,一旦上衙怎么可能住后院,灯下黑幽会到此为止,以后保准被人怀疑。 陆天明真不知道谢恩程序,陆家五代都不知道,还以为见皇帝需要特殊的机会。 忘了亲军与别的官不同,只要你有理由,法理上百户都可以觐见皇帝。 常服不可能入宫,英国公父子全是蟒袍,这玩意可借不得,管家到库房一顿翻,才找到一套张之极年轻时万历赏的斗牛服。 合适,赶紧换上别废话了,马上午后,到时就不能入宫了。 骆养性一直没有说话,人得他带到乾清殿,陆天明好一顿尴尬,上官亲自上门请人,这人情债难还。 没想到骆养性带他快步到朝阳门后,直接转到百户所,对身后的陆天明淡淡说道,“斗牛服不适合第一次觐见,这玩意东厂和净军天天穿,还是换飞鱼服,借董成虎的穿穿。” 第39章 这才是‘朋友\’ 骆养性到百户所,这里校尉顿时森严护卫。 陆天明到卧室换上董成虎的飞鱼服,蓝袍换作红袍,顿时有一股厂卫血腥的味道。 飞鱼服、斗牛服,身上的花纹均是蟒,铜镜看一眼,缺个帽子。 外面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出门后董成虎拿三山帽扣到头上,左右贯一根长发簪,帽绳一系,齐活了。 陆天明朝主位坐着闭目的骆养性一个躬身,“骆指挥使,您恕罪,下官给您添麻烦了。” 骆养性睁眼打量一下,点点头道,“坐下喝一杯,早上辰时未去,只能午后,亲军不受外臣上午觐见的规矩约束。” 敢情不着急啊,松口气坐到下首,骆养性看他对自己丝毫没有惧意,非常满意,朝董成虎一摆手,示意回避一下。 “贤弟知道皇史千户做什么嘛?” 陆天明抱着面试的心思,点点头道,“赚银子,整逆臣,赚大银子,整大逆臣。” 骆养性惊呆了,“公爷这么跟你说?” “没有啊,公爷不在乎皇史千户做什么。” 这才合理,骆养性怔怔点头,“那贤弟为何这么说?” “往大了说忠君为国,往小了说封妻荫子,往中间说功成名就。” “贤弟说的是一回事。” “做官本就是一回事,下官不认为做官能发大财,何况银子够花就行了,再多的银子也换不来长生。” 骆养性沉默片刻,意味深长说道,“贤弟不能这么说。” “请指挥使赐教!” “很简单,让兄弟们报效皇恩,吃饱穿暖。” 陆天明眨眨眼,“下官糊涂了,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你为了兄弟们吃饱穿暖。” 陆天明消化了一下,才明白骆养性是在告诉他,在皇帝面前要表现质朴的模样,能力不重要。 骆养性看他眼神有疑惑,笑着点点头,“没错,骆某已经在皇帝面前夸过贤弟,你不需要再表达忠心,能力暂时也无法展示,一个质朴的好人会让人内心产生信任。” “下官听懂了,指挥使是说,下官得与国公府保持距离?” “贤弟是亲军,这是你的出身,与谁交往是你的自由,但不能脱离亲军这个出身,否则肯定无法做事,哪怕是英国公让你做嫡亲女婿。” “下官前日还与董师兄说,穷人的悲哀不是做狗,而是做狗都没人要。” “错,大错特错,这是混日子的思维,你是亲军,你是实职千户,京城当然没资格做虎,但你要做狼,聚拢一群狼,让群虎忌惮,这才是你的出路。京城的狗太多了,就算你天纵奇才,也不缺你这一只。” 陆天明到大明朝第一次被人说服,感觉骆养性说的很有道理,为何对自己这么掏心置腹呢? 骆养性好似能读懂人心,看他的眼色恍然大悟又略有疑惑,立刻说道,“骆家就是一只狼,骆某不需要养狗,也不需要做狗,只愿狼群壮大。” 陆天明顿时躬身,“指挥使大智慧,下官心悦诚服。” 这比某种朋友还让人信服,骆养性点点头,“贤弟是聪明人,有上进心的人都不愿给人做狗,当今朝政艰难,皇权势微,京城每个角落和官场龙盘虎踞,这就是阻挡有志者上进,但愿某一天京城群狼共舞,大明朝反而会生机盎然。” “骆指挥使的辩证很有说服力,下官明白了,官场可以借力,不能投靠,否则阻挡自己的前途。” “善,我们可以去面圣了。” “稍等!”陆天明咧嘴一笑,“道理下官明白了,骆指挥使为何截杀武堂的人?锦衣卫家法成尿布了?” 骆养性双目亮光一闪而逝,刚起身又缓缓落座,倒是没有否认,“贤弟,京城其实有很多双眼睛。” “下官可以猜到,但您浑水摸鱼未免有点自断双臂。” “收获很多,至少逼出了他们大队刺客。” “他们是谁?” 骆养性突然笑了,“他们是谁,暂时不得而知,也不能胡猜。贤弟如何判断出是愚兄所为?” “因为刺杀武堂的人,让下官把凶手锁定在曾经是英国公的人,而后又判出的人身上,竟然没有第二个可疑之处,下官一直不明白英国公为何无动于衷。 到昨天才明白,国公知晓是什么情况,刺杀让追凶有了明确的指向,那就是上当了,这人一定在京城遍撒眼线,应变能力无出其右,除了指挥使,下官想不到第二人。” 骆养性笑着点点头,“可喜可贺,没有被形势误导,贤弟果然拥有做大事的潜质。锦衣武堂都在做杀人越货的勾当,骆某说过多少次,当今亲军不是天启朝外人做主,不要给我在京城找事,尤其是内城,只有城北的武堂不听劝,这次应该老实了。” “这么说骆指挥使知晓是谁买凶杀我?” “阳武侯管家。” “嗯?”这弯转的太急了,超乎陆天明意料。 骆养性笑着解释道,“他买凶杀人,扔腰牌撇清自己,这手段不新鲜,但足够糊弄一下。” “阳武侯为何杀下官?” “或许是单纯恶心一下,或许是英国公患病的一环,你应该自己查。” 二层逻辑啊。 陆天明眼神慢慢变亮,“原来骆指挥使在外城盯着下官。” 骆养性哈哈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若没有让贤弟绝对信任的事情,骆某不会把你举荐给国公府,更不会举荐给陛下,现在可以对愚兄放心了?” 陆天明哭笑不得,“下官在盯着别人,骆指挥使在盯着下官,还是您技高一筹。” “这是巧合,胡三春的叔叔是我的人,是外城千户所的暗子,他们只敢在胡同盯着,你小子很胆大,敢上房去偷听侯爷密谋,敢设局钓国公,要说你也不饿肚子,为何这么急切呢?” 陆天明摸摸鼻子,有种被人掏裆的感觉,“下官受不了屋里发霉的酸臭味,骆指挥使信吗?” “信啊,这就是骆某举荐你的原因,可能你自己未发觉,但所有观察你的暗子都说,陆天明出身贫寒,对人和蔼,却有掩饰不住的自信和骄傲。 骆某后来也暗中看了一次,这京城人人都在低头走路,只有贤弟眼神平和,无论对外城的贫民还是中枢衙门,都没有丝毫卑微,这是读书酝酿出来的气质,智慧傍身,无欲则刚。 贤弟第一次与骆某谈话,言语清晰,不亢不卑,不远不近,这就是天赋,谁都教导不了。” 他妈的,骆养性还是自己的伯乐。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这么说英国公也知晓骆指挥使曾盯着下官?” “贤弟想多了,大人物不会这么思考,英国公不在乎过程,他通过推断就能肯定愚兄知晓你的底细,而我们出身亲军,锦衣大员之间不会生死互搏,那样会造成军户相残,双方都会倒霉,所以他自然认为我们以后会是互相照应的朋友,或者…至少不会是敌人。” 第40章 皇帝其实很年轻 与骆养性一番谈话,捋顺了大部分事情。 骆养性需要自己这样的帮手,但他又无法保证人身安全。 通过国公府来保证陆天明的人身安全,既能给皇帝减轻负担,也能彼此更信任。一起升官发财,功成名就。 再加上他比国公府阶位低,事事需要查探,非常符合陆天明当下的认知习惯。 英国公稳坐钓鱼台的方式不适合自己,习惯隐晦暗示,极其考验领悟力,搞得事情很模糊。 原准备三次谈话需要交代的事,半个时辰就交代完了,骆养性也很开心,带他进入皇城。 觐见得走承天门,亲军又跟别人不同,从东安门入皇城,东华门入禁宫,通过文华殿大员来到金銮殿广场,这才进入官员正常通道。 乾清殿待招房,一个身穿蓝色蟒袍的微胖男子走来,骆养性快速说道,“东厂督公,你我的顶头上官,哄着点。” 崇祯朝内廷三大太监之首,哄这个字说的好,陆天明了然。 “下官拜见督公。” 曹化淳扫了两人一眼,淡淡说道,“陆千户,首辅周延儒今日轮值,刚好在乾清殿,阳武侯府有一面之缘,听闻你来谢恩,他也想见见,问什么答什么,不要紧张,不要胡扯,明白吗?” “督公明鉴,下官并非第一次面圣,也许陛下认识下官。” 骆养性猛得抬头,与曹化淳疑惑看着他,陆天明拱拱手道,“会同北馆与十王府隔着一堵墙,陛下在十王府的时候,下官经常跟姐夫在会同馆。 以前不知陛下身份,但想来不会错,十王府那时候有四位亲王,只有陛下与下官年龄一样,且陛下经常外出逛街,天启四年到天启七年,下官的确与陛下见过很多次,应该…有点熟。” 曹化淳与骆养性对视一眼,“你确定?为何不早说?” “督公,骆指挥使,小时候的玩笑,下官说来有何意义?” 意义重大啊,但两人也不能多说,不知道更好,看看陛下有没有印象。 天启非常宠信王,十二到十六岁的信王非常自由,与十王府严格管理的三位叔王不同,小孩经常在京城溜大街。 文臣们夸赞信王是贤王,就是因为他经常往胡同里钻,与百姓能聊到一起,虽然是瞎扯淡。 乾清殿御座,左首坐着美髯公大红袍,皇帝高高在上,太监一声大吼,陆天明跟着骆养性小碎步进殿,不经意瞥了一眼,这眉毛的确有点熟悉。 “臣骆养性,携皇史千户叩见陛下。” “微臣陆天明,叩见陛下。” 崇祯淡淡的声音传来,“平身!” “谢陛下!微臣定竭尽所能、刀山火海,报效皇恩。” 骆养性只说了三个字,陆天明却说了一串,这马屁让一旁的周延儒略微不喜。 皇帝似乎也不是太高兴,“陆天明,皇史监督百户五代传家,通读永乐大典?” “回陛下,微臣从未说过通读永乐大典,庸人以讹传讹。” “是吗?大典医书不过区区百卷,与药圣所着本草纲目相比如何?” “术业有专攻,大典更广,药圣更精。” “更广?怎么广法?” “大典涵盖病、药、方、术,本草纲目为药典。” 大殿突然安静,周延儒看一眼皇帝,发现皇帝在歪头看陆天明,轻咳一声,皇帝立刻端正说道,“陆卿家,抬起头来了。” 陆天明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眼,崇祯立刻哈哈一笑,“你叫陆天明?不是姓郭吗?不会是顶替别人袭职?” “回陛下,微臣姐夫姓郭。” “哦,对对对,石头姓郭,你是木头,你们甥舅俩的小名朕倒是记得。” 崇祯一边笑,一边对周延儒道,“周卿家,朕在潜邸的熟人,会同馆子弟,那地方大而空,经常有几个小孩在玩闹。” 周延儒立刻看向骆养性,后者慌张躬身,“陛下,微臣死罪。” 皇帝摇摇手,“无妨,陆卿家,你知道朕是谁吗?” “四少爷。” “没错,朕与你们甥舅一起在城北溜达过几次,你家不是在城北吗?何时去了外城?” “回陛下,微臣父母先后重病卧床,药石不断,三年前微臣变卖祖产还债到外城,深感为耻,一心读书,希望能赚点银子。” “哦,孝心可嘉,读书专攻医术?” “并非如此,微臣小时候非常抗拒读书练武,父亲有一次在会同馆教训微臣,记得陛下身边一位管家劝阻。 他说,小孩子的世界都是五彩斑斓,何必固执与读一类书,容易让人误入歧途。 微臣深以为然,可惜越读书越感觉浑噩,分不清黑白,好像这世界只有灰色,虽然学了点医术,也不想动了,但身边的兄弟们家家贫寒,连媳妇都娶不起,或者大多难产去世,小孩多夭折。 小病自我诊断,大病自我了断,何其悲哀。微臣心有不忍,但对妇科不精,家里久病成医,对中风倒是略有心得。” 这话题有点沉重,若是其他人,崇祯定然会认为攻讦皇帝无能,以致民不聊生,现在当然不会,扭头对曹化淳道,“传王承恩过来。” 曹化淳到门口令内侍到司礼监叫人,皇帝摆手说道,“赐座。” 千户赐座很牛逼了,但此刻也说不出个啥,谁还没个穷亲戚,骆养性和陆天明屁股坐了一半,皇帝又感慨道,“朕与你同岁,好像朕比你大半个月,你轮值三年,朕也登基三年了,咱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可怜人。” 陆天明眼皮一跳,对啊,皇帝非常年轻,小孩子扛一个王朝末世,真是悲哀。 他的悲哀,大明的悲哀,天下的悲哀。 周延儒起身拱手,“陛下,微臣感同身受,但此言不宜在乾清殿说。” 崇祯点点头,“陆卿家,如今读书有什么感悟?” “回陛下,初识世间,唯黑白文字,多读书、读书多,世间渐渐模糊,如同那位管家所言,五彩斑斓再也不见。微臣别的书大多读一遍,戚少保的纪效新书倒是读过四次,初读一声赞叹、复读奉为圭臬、后读一声叹息、再读唯有一句,人之所以读书,求真求是。” 崇祯眼神大亮,正准备夸赞,周延儒大声呵斥,“好一个狂徒。” 第41章 来自发小的力量 这一声吼叫把大殿内众人齐齐吓了一跳,周延儒继续骂道,“读兵书,怎么读都行,兵书求真求是,圣人教诲何在?” 你有病,陆天明淡淡看着他,“周大人,圣人教诲忠孝节义,但圣人从未让读书人拿忠孝节义评定一个人,忠孝节义乃做人基础,口口声声忠孝节义之人,必定是钻营之辈,挥舞圣人大旗,渔利营私。” “好胆,你在说什么狂言,竟然敢批判圣人教导。” “周卿家!”皇帝一声大吼,“卿家没有听懂陆千户在说什么,他也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好了,不过是读书一点自我见识,别扯到圣人。” 周延儒对陆天明冷哼一声,低头落座。 这孙子真是鸡贼啊,皇帝认了个‘故人’,他马上故意争吵,撇清关系。 崇祯好似觉得这觐见聊偏了,在想着如何发问,陆天明突然道,“周大人,您是三元及第,读书人翘楚中的翘楚,下官能不能问您一句话?” 周延儒被气笑了,“好胆,说来听听。” “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两晋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至此,为何历朝历代京城周围都有一群穷人?” 众人正眼亮于他对朝代的总结,突然拐了个大弯,周延儒立刻皱眉道,“历朝历代京城都有一群穷人是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啊,周大人无需想太远,历朝历代围绕京城周边的都是穷人,大明定都南京的时候,周边同样很穷,如今当然也是,历朝历代都是,这是为什么呢?” 周延儒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歪头想了想,还真的是,这事狡辩无用,京城周边就是有一群人,比乡野穷人更穷的一群人。 陆天明不等他回答,对皇帝拱拱手道,“陛下,此乃环京贫困带,只会扩大不会消失,未来也不会消失,因为他们完全为王朝架构服务,乃无产者。没有这群人,任何朝代都无法立足。 京营、京卫、皇陵卫、亲军、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屯田卫…顺天府零零总总加起来八十万军户,每家就算三口人,也是二百四十万穷人,这是必不可少的穷人,他们拱卫大明中枢,供养周大人这样的人,朝臣却从未看到他们,微臣身为其中一员,十分不甘。” 皇帝舔舔舌头,扭头看向周延儒,眼神有点骄傲,有点戏谑。 周延儒倒了血霉,放假值班,看个千户,没想到还被架起来了,犹豫片刻说道,“有道理,环京贫困带,这是谁说的?” “太祖,成祖。” 周延儒瞬间大惊,这可是大罪,歪头想了半天,没有丝毫记忆。 陆天明看他难受,淡淡说道,“周大人不记得很正常,此乃起居注杂言,没有收录。太祖教导懿文太子时候说过,为何京城这么多穷人不能让他们去种地,懿文太子颇为无奈,说京城需要他们拱卫。 成祖也曾问仁宗,迁都后南京穷人少了,京城穷人多了,怎么办?仁宗说耕者无其田,那就工者有其业,宣宗则说,应该完善管理、监督、督抚。 成祖大善,所以宣宗改善宦官制,成立内书堂,令翰林院教导内廷读书;改制都察院,规定御史监察任务,视察军屯、军建、京营的情况,以及监督征税和漕运;宣德五年,在此基础上规范巡抚制和总督制,从此为大明定制,两京有了巡抚,此乃仁宣之治。” 因果串联,这里面任何一句话都不能反驳,周延儒拱拱手,“陆千户阅读过大明文书原本,智慧果然不一般,周某佩服。” “周大人过奖,这可不是下官的智慧,来自陛下的…”陆天明突然挠挠头,“陛下身后那位贵夫人微臣不知是谁。” 崇祯沉浸在‘发小’蹂躏三元及第大员的痛快中,闻言回忆片刻,“卿家在说朕的养母庄妃?” “微臣不认识娘娘,只记得见过两次,但记得她老人家有一次在会同馆对大伙说过:只要你足够穷,别人对你的态度无比真实,说你,骂你,教育你,欺负你,均发自内心。 如果你足够富有,那别人就是另一副面孔,笑脸相迎,表扬你,赞美你,全是虚情假意,因为他害怕你,不敢得罪你。 微臣当时不太懂,内城居住时飘飘然,家道中落,外城贫困居住才明白娘娘微言大义,贫穷得到的全是世间真实的感情,欺辱、小看、以及邻里的相互照顾。 如今突然变成了国公府恩人,微臣不敢回城北,不敢回外城,生怕听到虚情假意。 微臣除了姐姐一家,没有亲人了,害怕失去朋友,不想去听虚情假意,那么周大人和陛下也是如此,听过太多的表扬和赞美,到处是虚情假意,自然会忽视某些事情。”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这个台阶太大了,他欠了个人情,皇帝则想起养母庄妃被西李欺辱郁郁而终,眼神有点发红。 骆养性低头摸摸额头冷汗,差不多了,再拱就过头了。 好在这时外面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太监,“奴婢拜见陛下。” “王承恩,你还认识他吗?” 王承恩扭头看一眼陆天明,赶快低头道,“回陛下,会同馆乌蛮驿子弟,住城北的郭木头。” 崇祯突然哈哈大笑,“看,不是朕一人记错。” 陆天明对王承恩躬身,“王管家,下官皇史千户陆天明,并非郭姓,那是我姐夫。” 王承恩没他这洒脱,连忙还礼,“抱歉,恭喜陆千户。” 皇帝深吸一口气,“好了,陆卿家是读书的好苗子,但身为亲军,又精于医术,朕相信你能做好皇史千户,以后慢慢适应,东苑皇史宬本有净军守卫,锦衣正衙抽调校尉轮值。 皇史监督百户也无需重新任命,千户所监督即可,朕希望早日听到陆卿家济世之名,早日看到陆卿家监督上林苑监,用养母的道理,去替朕管管那群混蛋。” 第42章 阴魂不散西宁侯 “微臣领旨,刀山火海,定不辱命。” 陆天明大声领命,这觐见就该结束了,皇帝又挥挥手,“去,王承恩代朕送送故人,以后到乾清殿,只有陆千户。” “微臣告退!” 几人屁股向外退,周延儒也躬身道,“陛下,皇史宬虽与文华殿隔着宫墙,倒是有个奇人能聊聊天,也许以后找历代文书不需要到文牍库,直接张嘴吃成菜就可以。” 崇祯笑笑,“卿家太看得起他了,有点内秀罢了,小时候沉默寡言,朕与他外甥其实更熟悉。” 皇帝这话有点护家里人的意思,周延儒只能躬身准备告退,猛然听到殿外一声大喝,“陆天明,你这奸贼,跑乾清殿糊弄陛下。” 两人齐齐看向殿外,只见禁卫提督身穿铠甲,威风凛凛挡住陆天明,后者竟然如同一个混混一样回口,“宋裕本,你吃屎了,哪里都少不了你。” “大胆,本侯让陛下看看,你这个奸贼不能做官。” “去你…” 呛啷,一道寒光闪过。 曹化淳和骆养性同时大叫,“西宁侯!” 皇帝从御座弹起来惊呼大叫,“住手!” 陆天明低头看着斜着插入衣襟的狭长苗刀,感受刀身的寒冷和鬼门关的黑暗,怒视西宁侯。 宋裕本却狞笑一下,手腕一转,刺啦,让他胸口显露在众人面前。 呃~ 什么都没有。 宋裕本一愣,看着来到殿门口的皇帝,赶紧躬身,“陛下,陆天明乃小人手段…” 嘭~ 还未说完,陆天明直接回身给了一拳,周围又是大声呼叫住手的声音。 宋裕本被打了个趔趄,顿时眼冒怒火,起身砰砰互相怼了两拳。 那日在英国公府的形势逆转,人家是铠甲。 双拳生疼,宋裕本狞笑一声,大擒拿手抓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拧,右手如同铁爪一样抓住琵琶骨。 陆天明仰头惨嚎一声,乾清殿的禁卫都听到了疼痛,提督大人亲自出手,无人可挡。 “陛下,陆天明的确是小人,不可做官,更不能到皇城轮值…” 他不知道某人的伤没有好,猛然感觉手心发热,鲜血已浸透官服,这下好了,旧伤频繁变新伤,剧痛让陆天明再次仰天大嚎,血性被彻底激发,拼命使劲下压,两败俱伤打法,蓄力一脚踹向宋裕本面门。 宋裕本只好放开,他以为结束了,没想到才开始。 殿门口两排带刀侍卫都是狭长的苗刀,陆天明起身一下把破烂的上衣拽掉,到两人中间呛啷抽出两把长刀,左手反削,右手力劈华山,嘴里怒吼, “宋裕本,你去死。” “住手!”一堆人乱七八糟大喊。 宋裕本看到双眼血红的陆天明,连忙后退,胸口一溜火花,裙甲被割断绳索掉落,差点摔倒,连忙抽刀防御。 这才哪里到哪里,陆天明如同疯魔一般,一背鲜血,双刀如同旋风一样,宋裕本连连回避,乾清殿前众人和侍卫吃惊看着战斗,别说反击,稍微慢一点就被削掉脑袋了。 “住手,成何体统!” 曹化淳大吼一声,侍卫连忙跑过去,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分开两人。 崇祯皱眉道,“听说陆天明在国公府连胜两人,还真是神勇无畏,西宁侯好胆,跑到朕这里动刀,还伤人。” 骆养性趁机退了一步,周延儒看到了,他看不懂形势,“陛下,两人都大逆不道。” 崇祯没有说话,他看得出神,对面两人已经到白玉栏杆前,西宁侯沾了铠甲的光,也吃了铠甲的亏,脚下明显不利索,被陆天明双刀连削带劈,快把铠甲给剃光了。 肩甲掉落,宋裕本借势向后一跳,与陆天明分开距离,禁卫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宋裕本大惊,“滚开。” 他叫的快,陆天明更快,双手变反刀一削,四个禁卫的胸口一溜火花跌倒,手脚并用躲避,差点吓死。 好在陆天明眼里只有宋裕本。 砰砰砰~ 宋裕本开始反击,但双手刀太难破防御,三把刀全是豁口,“陆天明,你疯了吗,再不住手,老子要下死手了。” “你这个混蛋,老子非放你血不可。” 没得商量了,宋裕本恼火了,嘭嘭嘭,对着双手连连大劈,嘭,左手刀被斩断了。 陆天明双手互换,左手防御,右手以更快的招式噼里啪啦在胸口一顿削,宋裕本连连后退,眼里终于出现害怕,这是什么鬼打法。 两人竟然打到乾清殿西侧房廊下,宋裕本在墙上一踹,借力大劈,嘭,又断了。 什么破刀,这次宋裕本占了上风,双手持刀抡起来势大力沉,陆天明被劈得腿一软,跪了下来,宋裕本凌空一翻… “宋裕本,住手!” 看戏的崇祯大吼一声,陆天明又惨嚎一声,后肩被划开一道口子,破防了。 但他反应超快,看都不看,甩手就把短刀扔了出去,宋裕本落地把短刀劈开,陆天明已起身持着另一把闪电袭来,连忙弃刀,握住刀身。 太快了,扑哧,插到肩膀。 剧痛让西宁侯同样大吼,一脚踹向陆天明心口,陆天明一闪,短刀脱手,扑到地下,西宁侯反手拔刀就扎了下来。 陆天明已捡起另一把,扑哧扑哧,双双插向对方肩膀,剧痛让两人再次大吼,闪电分开后,齐齐跌倒。 周延儒和曹化淳为何后来不喊,也许是抱着牺牲一个小棋子,让西宁侯去死的心思。 骆养性为何不吼,因为什么结果对他都很有利。 崇祯为何不吼,可能…他也想知道结果。 总之,乾清殿前突然一片寂静。 地下两人如同血葫芦一般,无人可敌的禁卫提督,被人打败在乾清殿。 “救人,快点,马上送到内医院。” 曹化淳大吼一声,禁卫和净军齐齐上前,扛着两人一路洒血去往内医院。 “陛下!”周延儒惊呼一声,差点跌倒的崇祯被骆养性从后面扶住。 “周…周卿家去内医院看看,务必救治,骆卿家,去通知国公府,他们为何如此惨烈厮杀,朕…朕想静一静。” 第43章 乱七八糟破大明 两人看似很惨烈,其实还没有刺杀的那些小箭危险。 被西宁侯斩断的短刀本来就捅不进去,划破两个口子。 只不过看起来太血腥了,好像不死不休。 半个时辰后,张之极满头大汗来到内医院,周延儒、骆养性沉默坐在值房中,院中低头站着一院禁卫。 扭头到治疗的房间,陆天明侧躺在床上裹着绷带,右后背又破了,还有一处刀口,左肩则有一道新伤。 宋裕本已经醒来,他肩胛的伤较深,因为那畜生动了杀心,毫不留手硬捅,筋骨生疼。 “为什么?”张之极有点恼火。 宋裕本瞥了他一眼,冷冷回道,“你说呢?” “痴迷于如此危险的凶杀游戏,你迟早会倒霉。” “这已经是最大的霉了,王八蛋真是狠辣。” “是你先让他感到杀意。” “谁知道他伤没好。” “禁卫提督与皇史千户两败俱伤,如何让人闭嘴?” “陛下闭嘴,当事人闭嘴,谁会置喙?” 张之极深吸一口气,甩手离开。 西宁侯起身嘶牙咧嘴摇摇肩膀,缓缓来到院中,禁卫连忙上前扶他,大吼一声滚开,迈步回皇城的禁卫提督衙门而去。 值房的周延儒看这表兄弟俩前后脚离开,扭头问沉默的骆养性,“骆大人,是不是看戏看来一场祸事?” 骆养性摇摇头,“周大人想的太远了,陆天明用了点阴招,在国公府打伤西宁侯,谁都知道西宁侯的性子,他以为陆天明胸口还藏有暗手,想给个教训,没想到他旧伤未好,刺激了杀意。” “如此简单?” 骆养性点点头,“张家与宋家直接动手,谁会插手?朝臣哪个会多事?英国公马上会到后军都督府坐班,大明唯一的太保、太傅双公头衔,朝事艰难,至少英国公能让勋贵老实。” 周延儒呵呵一笑,“陆天明还是个不畏权贵的耿直性子,皇史千户未上任,宋裕本就以身试法,有点意思。” 乾清殿,皇帝无喜无悲,刚刚汇报过伤势的曹化淳低头站在身边。 今天真是…很丰富,大家都得消化一下。 张之极进殿躬身,“微臣拜见陛下,年前两人曾在府里比武,陆天明刚从书房出来,无意中怀中揣了两本书…禁卫提督以为他时刻藏书当铠,怀恨在心欲给难堪,惊扰圣驾,两人悔恨请罪。” 崇祯懵懂听了一会理由,问了个基础问题,“陆天明武艺与宋裕本不相上下?精武还是精医?” “回陛下,精医大于精武,他的武术太杂,根本不是裕本的对手,实在是裕本无意中激发了血性。” “太杂?” “兵书、武术、武堂,乱七八糟的招式都练过,现在刚刚融会贯通,但他依旧没什么天赋,练了一手奇怪的反手刀,这是取巧的武术,一旦走取巧路子,也失去了进步。” 崇祯想起陆天明一手护胸,一手上下翻飞乱削,就是不老实握刀,一般人肯定接不住,宋裕本不仅接住了,还成功反伤。 仰头叹气一声,“他说过与朕是旧识吗?” “回陛下,从未说过,他也未向任何人说过。” “嗯,还算有点骄傲,送回去养伤,这乱七八糟,又得休息个把月。” “陛下,微臣认为没必要,明日开衙,他应该在皇史宬养伤,跑微臣家里,难免不伦不类。” 崇祯诧异看他一眼,有点不悦,“朕没说让你抬回去,今日还在休沐,随便卿家扔到哪里。” 张之极立刻躬身,“微臣告退!” 崇祯看着张之极离开,心情依旧有点复杂,扭头对曹化淳道,“骆养性举荐个人,还是朕的旧识,你确认他不知情?” “回陛下,骆指挥使肯定不知,非常惊讶,否则陆天明不可能如此拮据,被迫去设局骗人。” “朕有点惊弓之鸟,这个木头,当初一副痴傻的样子,想不到再见已经开窍了,张之极不知陆天明与西宁侯是因为小狗第一次翻脸?” “回陛下,奴婢认为不重要,西宁侯是勋贵中最高傲的人,教训骗子被识破,借用大兴县衙关押教训,比武又被使诈,再一再二,他显然怒了。” 崇祯轻笑一声,摆摆手道,“朕至少有个人与勋贵搅和,先看看他的本事,告诉骆养性,两个副千户,五个百户,十个副百户,都可以由陆天明自决,不要乱插手。” “奴婢遵旨,皇恩浩荡,陆千户定舍命报效皇恩。” 张之极回到内医院,周延儒和骆养性都走了,陆天明脸色惨白坐床上看着外面发呆。 “这次受伤不疼?” 陆天明回头看他一眼,重重叹气,“乱七八糟的破大明。” 张之极一头雾水,“为何这么说?” “制衡之道必须用律法,而不是用人制衡人,皇帝痴迷于制衡,其实就是崩溃的开始,如同宋裕本一样,他不过是为了让皇帝进一步信任我,手段如此粗暴,就像他的脑子一样,全是水。” 张之极绷不住笑了,“陛下就吃这一套。” “可老子有另一套,不需要他多事。” “我们也是刚知道你与陛下是旧识,这次为何不喊痛?” “内医院的狗东西用了麻沸散。” “你自己不是说那东西不能一直用吗?会坏脑子。” “是啊,老子昏迷了,操蛋的玩意,也不知上了多少,完全没感觉。” 张之极眉头一皱,“你跟谁一直老子呢?混蛋东西。” 陆天明皱眉看他一眼,你有病? 张之极到外面拿衣服扔给他,“走,你现在是瘟神,没人伺候。” 陆天明耷拉着双臂不动,张之极无奈,只好去身后给他套上,两人出门来到东华门前,向南看一眼以后常驻的皇史宬。 东苑,太庙之东,在做皇史宬以前,是个临时监狱,囚犯只有一人,叫门天子、大明战神、瓦剌留学生、英宗朱祁镇。 这位把东苑修成缩小的宫城,连三大殿都有对应,复辟后作为避暑园林休闲,死后无法利用,重华宫成为皇子公主停棺所在。 那些奢华的宫殿一直在,三分之一变成了太庙附属,三分之一变成档案馆,三分之一空闲,皇城东南角就是东苑,英宗朱祁镇在这里折腾了八年,使劲盖宫殿建园林 第44章 老子怒了 东华门外面有一群人等候,陆天明瞬间感觉自己是个大人物。 董成虎带着校尉等他,还有一辆马车,张之极不悦瞧了一眼自家妹子,扭头到后军都督府轮值,他还有事呢,不能与表弟玩这幼稚的游戏。 陆天明越发觉得这世道乱七八糟,与西宁侯在乾清殿生死互搏,按道理应该‘名扬天下’才对,现实是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看似官场阶级规则,其实是皇帝对权力失控了,估计他还傻乐呢。 陆天明深深叹气,对董成虎点点头,示意他一切顺利,到马车边踏凳子进入车厢。 里面一半是锦榻,厚厚的被子,脚下一个炭盆。 张之桐把门帘挂住,立刻关心问道,“表哥脑子有问题,跟谁是朋友,就与谁打打杀杀。” 陆天明吭哧吭哧笑两声,“他是禁卫提督,不能有朋友啊。” 张之桐抿嘴掀开领口看看,“怎么样?” “今晚是不行了。” 张之桐嫃怒拍了一下,马车转上大街,她快速亲一口,“皇城脚下有个别院,父亲让你住,等伤好了,我就到别院常住。” 陆天明现在哪有睡女人的心思,敷衍笑笑,身侧突然咚的响了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咚咚两声。 街上百姓叽喳乱叫,董成虎大吼,“有刺客,在胡同里,二十人送千户回府,其余人去追刺客,是三个人。” 两人听到声音一脸惊悚,张之桐想去掀窗帘,陆天明忍痛拦住,疑惑说道,“扔石头,下马威?” “这车厢内有铁板,里外是轻木,应该是箭矢。”张之桐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车夫,直接回府。” 难怪跑起来嗡嗡的闷响,莫名其妙被刺杀,莫名其妙躲过一劫。 生命毫无自主性,陆天明突然从心底里被惹恼了。 这些王八蛋,真当老子没做正事嘛。 马车快速回国公府,陆天明突然拽住张之桐的胳膊,“明天到阳武侯外庄,我要杀人了。” “嗯?薛濂与刺客有关?” “没错,公爷同样知晓。” “他不过是个…” “桐桐什么都不知道,阳武侯早就不受控制了。” 马车从侧门进入院内,陆天明起身下车,看到车厢上还挂着一支箭,乌黑的箭杆,箭头是菱形破甲箭,大概两尺半,并非大明的制式长箭。 陆天明看了两眼,再看呼呼喘气的校尉,对跑过来的管家道, “管家,麻烦熬碗鹿血人参汤。川乌尖、草乌尖、生南星、生半夏各五钱、蟾酥四钱,碾碎成沫,用烈酒搅拌为糊状。” 管家快速记下,扭头吩咐人去准备,对着陆天明快速说道,“这是鞑靼人的硬弓破甲箭…” “我知道,或者重弩才可发射,管家去准备药,这事我来处理,这些天麻烦了。” 他这是准备出府了,人太多,张之桐也不好说什么,听吩咐快速回后院而去。 前院厢房坐了两刻钟,管家已经把补血补神汤给熬好了,陆天明喝了一碗,顿时浑身发热。 英国公被护卫抬到身边,“天明,事情过于诡异,这不是京城内部的斗争,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 陆天明解开上衣,让府里的郎中重新涂药,对英国公摇摇头道,“晚辈知晓他们是谁。” “为何如此笃定?这等事一旦动手,没有后悔的余地。” 陆天明哈哈一笑,“皇史千户所开张,公爷要丢脸了。” 英国公语气冷漠,“若你去动薛濂的人,老夫劝你先动动脑子,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陆天明朝英国咧嘴一笑,“公爷信不信,一会他们就会告诉晚辈,谁是刺客。” 英国公盯着他看了一会,点点头闭目等候,自制的止血麻药生效,伤口冰冰凉凉,右臂稍微能动动,左臂一点劲都没有。 董成虎满头大汗来到国公府,看到英国公略微有点紧张,“陆千户,刺客熟悉胡同,分头跑得飞快,我们一个都没抓住,他们进入黄华坊草场,突然消失了。” “哪个侯伯距离草场最近?” “丰城侯府!” 陆天明点点头,“董成虎,从现在开始,你是皇史千户所副千户,连夜召集所有人,围住黄华坊草场,围住丰城侯府,到锦衣正衙找骆指挥使拿全武器,白天我们说好了。” “下官遵令!” 董成虎大吼离开,英国公惊讶看着他,“什么时候召集的人?” “公爷,晚辈是武堂的人,月俸一两二钱实发,他们自己会举荐无数人,优中选优,不需要骆养性抽调。” “老夫好像告诉过你,发小、邻居、师兄弟,这些人才是你的属下。” “公爷,一直未告诉过您,晚辈的发小是信王。” 英国公闭目深吸一口气,“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这不是京城内部的斗争,太拙劣。” “原本想放长线钓大鱼,这三箭让晚辈突然醒悟了,大鱼钓到也拉不动,先杀了这些小鱼小虾,别人才能重视千户所,那就开门大吉。” 既然明白自己在做啥,英国公点点头回后院去了。 开衙了,那就做你的官,国公府也不会一直喂奶。 陆天明与董成虎三天前已经定计,让他去负责招募。 作为千户所一把手,自己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全管等于不管,这么简单的领导理念自己很清楚,将来重要位置放几个人就行了。 老子现在要的是指哪打哪的队伍,掏银子干就对了,说再多都是屁话。 放手让董成虎操作,武堂的人为主,才能保证千户所一致的执行力。 陆天明借了一件棉甲,天黑之前,在二十名校尉的簇拥下来到东城百户所,院里已经集结了二百多人,还有人在陆续赶来。 第45章 千户开业,抓奸细 陆天明让校尉拿了个椅子,大马金刀坐在门口,等着其余人跑步赶来。 这些都是四个武堂划拉的人手,个个精壮,陆天明坚信一个道理:人的基础都差不多,关键看平台和环境培养。 沛县的地痞混混全是开国将军,锦衣卫比他们高多了。 一个络腮胡飞鱼服男子从院外来到身边,纳头便拜,“属下秦大成,拜见千户大人。” 陆天明点点头,伸手虚请,“秦师兄,你是民籍,做过缇骑百户,而后才到武堂,那时候陆某已到外城,董师兄说起你颇为赞叹,我信得过他,当然信得过你,五个百户,十个副百户,必须有亲军办事经历,反正是锦衣军户子弟,其余人只需要身手好就行了,真正到皇史宬轮值,其实还得帮闲,秦师兄明白吗?” “属下明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愿为大人效死。” “很好,起来。” “大人,董副千户已集齐人手,到锦衣正衙去了。” “秦师兄知晓英国公在东安门北边的别院吗?” “属下知晓。” “带五十个人,去把本官准备的东西抬过来,那里有人等着。” 秦大成带人去拿东西,院内又安静了,陆天明看看天色,好像要下雪了,反而不是太冷。 两刻钟后,董成虎带三百校尉来到百户所,他们手里抱着绣春刀、百支大小弩、校尉服、飞鱼服。 这些是向骆养性赊账的东西,以后还得给银子。 校尉们领军械换衣服,董成虎拿出一卷纸,“大人,这是大伙的名册,校尉举荐小旗,小旗举荐总旗,小旗总旗举荐百户,百户自定副手。” 陆天明看到几个熟面孔,但也没有与他们打招呼,做事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 翻开看看里面的名字,又扔给董成虎,“锦衣卫是军户,千户所自然也是军,练军不能靠嘴,咱们通过做事来练军。” 董成虎轻咳一声,“大人,千户所官印、腰牌,需要开衙后通过锦衣正衙和司礼监,向尚宝丞定制,大约需要一个月。” 陆天明轻轻一笑,从怀里拿出圣旨,“董师兄,你应该好好读读大明律,只要我们不去碰文官,什么文书都不需要,哪怕他们是公侯。当然,对付文官是另一套,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去六科求驾贴,他们留着生蛆。” 董成虎犹豫片刻,“大人,这很难收尾…” “董师兄!”陆天明起身打断他,“说句掏心的话,咱们也不用指望皇帝,陛下护不住咱们,他连本官都不护,怎么会护你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做事就有风险,但做事就有银子。” 这话比任何承诺都好使,董成虎闭嘴了,满饷还有亲军身份,校尉才不会害怕,百户千户有银子更不怕。 没错,陆天明准备把千户当成项目经理来做,只要有银子,崇祯也会上瘾。 秦大成带人抬着几个箱子来到百户所,正好董成虎给陆天明换好飞鱼服,新出炉的队伍顿时有了一股腥味。 箱子被放到台阶下,校尉们慢慢安静,百户站到自己队伍前面,董成虎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此。” 话音一落,五百多人轰然而拜,“属下拜见千户大人。” 陆天明负手在队伍面前转了一圈,郎朗说道,“今日本官入宫面圣,陛下养母庄太妃曾说过:只要你足够穷,遇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如果你足够富有,全是虚情假意,他们害怕你,不敢得罪你。 本官家道中落,得到人世间真实的感情,你们也是穷人,咱们都讨厌虚情假意。 千户所以后若有人虚情假意,一律视为兄弟们仇敌,咱们都是男人,本官不会让你们饿死,俸禄足额发放,校尉月份一两二钱,小旗倍之,总旗再倍之,副百户继续倍之,百户十五两,副千户三十两。 千户所头领全部是你们自己举荐,那就让人信服,本官麾下,没有捆死的校尉,也没有捆死的头领,能者上、庸者下、逆者亡。 本官离开禁宫的时候,陛下说希望早日听到千户所之名,早日看到千户所监督上林苑监,用庄太妃的道理,替皇帝管管那群混蛋。 兄弟们,今日开始,皇史千户所开张,我们同心协力,让他们害怕,不敢得罪我们。” 陆天明大声说完,五百多人轰然大拜,“遵大人令,愿为大人效死。” “好,两位千户,马上发饷,每人五两,这是正月的饷银,本官没有给你们预支,算给大伙过年的红包。” “谢大人赏!” 台阶下的几个箱子打开,白闪闪的让人双眼发亮,全是五两一块的碎银子,两个千户招呼百户、总旗过来拿银子,到队伍中挨个发。 陆天明看到校尉们呼吸都急促了,有几个迫不及待用牙咬,使劲搓搓塞到怀中,脸上个个充满得意。 做亲军有饷,傻子才做其他事,这才是真正能守住的银子。 陆天明等他们发完,大吼一声,“都收到饷银了吗?” “谢大人!” “好,咱们是军户,行的是军法,懈军、轻军、欺军、谤军、盗军、背军、乱军、误军…军法十七律,犯者皆斩之,且本官只会更严厉,无论一文钱的错误、还是万两贪婪,记住,你只有一颗脑袋。” “诺,军法十七律,犯者皆斩之。” “本官频繁被刺,这是打大明皇帝的脸,京城出了叛逆,出了奸细,皇史千户所维护皇权尊严,抓叛逆,杀奸细,还京城一片晴天。 秦大成,带两个百户围死黄华坊草场,事无巨细,查找一切逆贼痕迹,忤逆者先斩后奏。董成虎,带三个百户抄丰城侯府,不得杀人,不得放走任何人。” 第46章 送过来的目标,丰城侯 朝阳门大街到黄华坊的胡同内,校尉人头攒动,军械哗哗的响声让刚刚入睡的百姓惊恐不已。 陆天明并没有随他们行动,董成虎留下二十个身手突出的校尉,背弩挎刀守卫千户。 示意校尉们到值房休息,返回公房先吃口饭再说。 董成虎在路上向秦大成暗中交代了一番,后者点头表示明白了,大家都是老妖精,刚才不好问罢了。 晚上搜草场,一听就是有别的目标,草场严禁明火,那么大的地方能搜出个鬼,声东击西、暗中行事才是真,明日肯定有更大的行动。 董成虎来到丰城侯李家,校尉四面围起来,敲门闯入院内。 丰城侯祖上乃靖难名将、复交趾功臣李彬,配征夷将军印,镇守交趾多年,传世九代,当今爵位正好空缺。 原因并非上代侯爷去世,恰恰相反,这父子俩身体好着呢。 上代侯爷李承祚是九千岁的舔狗,多次上书请赐魏忠贤九锡,崇祯登基后东林翻案,判削爵戍边。 勋贵没有死罪一说,判是判了,削爵可以,戍边就是句废话,完全没有执行意义,李承祚‘居家戍边’,不出门就行。 大明朝的削爵、夺爵,是个人罪名,不会连累传世,李家并没有除爵,李承祚的儿子李开先正四处奔走袭爵,过年还到府邸拜会英国公。 英国公允许他与其他人一起进门,那就是同意袭爵的信号。 崇祯还真拦不住,都督府就是勋贵窝,有各家的世诰,只要李开先没有犯错、户籍证明是李承祚的儿子,大伙一起请奏,皇帝也只能同意袭爵。 反正勋贵再大的错,文官吆喝的再凶,只要不叛国,罪名就是挠痒痒,过几年该干啥还是啥。 董成虎敢领这个军令,正是因为侯府没有侯爵在世,真有侯爷,他还得掂量一下。 陆天明则是为了将计就计,锻炼一下校尉的胆子。 李承祚和李开先被如狼似虎的校尉惊醒,下人已被全部撵入后院,后花园也被堵死,却没有校尉进入后院。 听着前面吆喝翻腾的声音,父子俩大怒,皇帝怎么敢如此对待李家,难道英国公复出,自家成了一只鸡,欺人太甚。 管家挨了两个耳光,期期艾艾回到正屋,“老爷,少爷,来人不是北镇抚,是皇史千户所,奉千户陆天明的命令。” 父子俩对视一眼,李开先躬身离开,大步向前院跑去,一定是误会,谁来都有可能,陆天明绝对不会。 校尉在院里瞎翻,墙上和屋顶上也有人,董成虎饿了,在客房狼吞虎咽吃东西,校尉带着李开先进门。 董成虎一脸不耐烦,“李公子,千户大人遇刺,刺客进入贵府,老实交代,免得吃苦头。” “放屁,你一介百户也有资格欺辱李家吗?想死不成。” 董成虎突然起立,门外负手来了位飞鱼服,李开先认出是国公府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天明。 刚要大骂,陆天明已对董成虎冷冷说道,“太安静了,到后院找几个精壮的男女抽鞭子,每隔一个时辰抽一顿。” 董成虎领命而去,陆天明坐在首位,看一眼李开先,老神在在道,“李兄,刺客为何消失在你家附近?” “什么刺客?吃饱了撑的,去刺杀一个千户。” 陆天明哈哈一笑,“李兄气度不错,没有生气,是觉得陆某这一闹,公爷会不好意思,然后尽快让李家袭爵吗?” 李开先一愣,“贤弟知道?” “陆某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刺客跑你家府邸,必须搜,必须用刑。” 李开先摸不准他要干嘛,看着像需要配合,踌躇一会拱手离开了,陆天明把炭盆往脚下挪挪,伸腿抱胸休息一会再说。 后院突然传来痛嚎声,漆黑的夜晚,听起来格外瘆人。 锦衣卫、大兴县衙、东城兵马司,都借着休沐的理由没有出现,明天少不了一顿啰嗦。 陆天明判断李家并非凶手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京城很难找出比他家还干净的人。 九千岁的狗,这就足够排除他走私、勾连外族的可能。 会咬人的狗不叫,勋贵爵位难升难降,做事完全为了财富,李家若做暗事,就不会去汪汪做狗,天启朝那些沉默的勋贵远比李家嫌疑大。 陆天明到底是受伤了,白天筋疲力竭,虽然喝了一顿大补汤,依旧有点迷糊,听着后院的惨嚎声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客房门被推开,董成虎到身边低声道,“大人,新乐侯府刘文炳求见。” 陆天明眨眨眼,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色,董成虎又躬身道,“寅时初,再过半个时辰,该上朝了。” 陆天明点点头,董成虎给他倒了杯热水,把刘文炳带进来,关门离开。 刘文炳拱拱手,“陆千户,你上当了,这样不可能抓住凶手。” 陆天明唾一口碎茶叶,感觉到左肩一阵疼痛,闭目懒洋洋的道,“刘家沉不住气,陆某还真没想到,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刘兄,若非陆某知晓点事情,现在挥刀抄了你家。” 刘文炳是来‘教导’人的,憋了一肚子诚意,被陆天明一句话堵死了,尴尬笑笑,“这刺杀很蹊跷,为了刺杀而刺杀,过于急切,外人的可能性更大。” “哦?刘兄请赐教,什么是外人,什么是自己人?” 刘文炳轻咳一声,“阳武侯有一本秘账随身携带,仵作不可能拿,朝臣更不会,但突然消失了,东英楼凶猛的刺杀,足以说明贤弟无意中拿了账本,其中必定有让人狗急跳墙的内容。” 陆天明挠挠头,“刘兄,国公什么话都没跟陆某说过,能说说你家在做什么嘛?咱先有点信任基础。” “家祖与陆千户一样,忠君爱国。” 陆天明斜眉瞥了他一眼,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刘文炳一愣,转瞬脸色涨红,尴尬至极,他这些年在国子监混日子,不自觉带了点文人的毛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犯错,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拱拱手道,“家祖曾代理中军都督府,受万历和天启皇帝差遣,与厂卫不同。” “本官知晓账本,但本官没有拿账本,刘兄可以走了,明知西宁侯算计我不说,明知刺客买凶杀人装哑巴,明知凶手行刺看热闹,咱们的账以后再算,这里没你刘家的事。” 第47章 憋不住冒头的奸细 刘文炳高兴而来,败兴而归,陆天明根本不是昨晚皇帝传话时候的木讷耿直,又是一个妖孽的亲军。 当当当~ 上朝钟声响起,陆天明没等来秦大成的消息,反而迎来一个意外的人,昨日分别的大舅哥张之极。 两人见面,全是不耐烦的表情。 张之极开口就在训斥,“意思一下得了,怎么还在李家待了一晚。” 陆天明长出一口气,“张兄,本官在执行公务,还请你自重。” 张之极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恼怒说道,“陆天明,你这个蠢货,丰城侯是听家里的命令与魏忠贤亲近,阳武侯是听家里的命令做生意联系各方,抚宁侯是听家里的命令混入东林,他们都是勋贵内部的人。” 陆天明轻蔑一笑,“这是什么秘密吗?阳武侯与抚宁侯好的穿一条裤子,抚宁侯是唯一公开的勋贵东林党,闭着眼睛也知晓公爷拉什么屎,勋贵人多啊,又不怕获罪,做内应毫无压力,多头下注,打窝钓鱼,左右互搏,好玩吗?” 张之极一愣,“你知道?” 陆天明第二次听到这话,顿时一脸怒气,“张之极,再说一遍,本官在执行公务,你想做千户所第一个犯人吗?” 张之极更怒,“混账东西,你怎么跟老子说话呢。” 陆天明还被架住了,大吼一声,“来人,把张之极给老子扔诏狱,刺杀案没有结束,任何人不能放人。” 张之极被两个校尉拽着离开,一瞬间也呆滞了,到院门口才反应过来,“陆天明,你疯了嘛,这个逆子…” 陆天明一头黑线,越发烦躁。 好在秦大成来了,“侯爷,寅时才有人来,两个人绕着李家转了一大圈,回武靖伯府去了。” 陆天明瞬间来了精神,“你确定?没有发现其他人?” “属下非常确定,我们暗中盯了一夜,故意封锁草场,暗中布置百多人,没有发现其他人。” “武靖伯赵家在做什么?” “伯爷赵邦镇刚刚袭爵,替内库监督外城纺纱厂。” “织布?” “是,内库四大纱厂之一。” “犄角旮旯的伯爷,胆子这么大?” 秦大成没他这口气,讪讪而笑,不知如何接茬。 陆天明抬头看看东方的启明星,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关键。 武靖伯应该是好奇心犯了,京城这么多侯爷,哪轮到一个伯爷来做联系人,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人,还不如六部衙门的郎中官。 “秦师兄,定远侯距离此处有多远?” 秦大成估摸了一下距离,“四条街,三十几条胡同,远了。” “恭顺侯呢?” “恭顺侯府倒是不远,但侯爷吴惟英并不常驻侯府,他是神枢营提督,常驻北郊军营,回家一般到西郊的外庄,家眷都在城外。” 陆天明对这个名字很迷糊,秦大成看他犹豫,提醒道,“大人,天亮我们得退出侯府,等会下朝后,大人有摆脱不了麻烦。” “先让兄弟们吃干粮,半个时辰后再说。” 秦大成离开后,陆天明低头思索间,门口来了个老头,已被削爵的李承祚对陆天明冷哼一声, “看在国公的面子上,老夫不会说什么,陆千户,钓鱼不是你这么钓,鱼儿在试口,钓者不应该上当。就算暗中有人来,你也被误导了。” 陆天明脸皮厚,嘿嘿一笑道,“侯爷赐教。” “老夫哪知晓你在做什么,但对方故意往李家引,不过是浅层计谋,他一定知晓李家能脱身,你在这里模糊钓到的鱼儿,才是真正栽赃的目标。” “只有武靖伯好奇心犯了。” 李承祚与他一样,听后同样低头思索片刻,过一会才缓缓说道,“不应该呀,这种事哪有人好奇看戏,武靖伯就算被冤杀,对勋贵和朝堂不会造成任何损伤,目的何在?” “扔个棋子?” “不可能,伯爷对朝堂影响微弱,但作为棋子也扔不起。” 两人齐齐闭嘴了,过一会又对视一眼,眼神齐齐发亮,同时开口道,“除非顺手,浑水摸鱼。” 李承祚一拍手,赞叹说道,“定远侯好缜密的计划,顺手的府邸还有恭顺侯,可吴惟英是个武痴,家眷很少在城内,他只有武靖伯一个选择。 邓愈乃太祖兄弟,开国功臣第六,其子因李善长案牵连除爵,嘉靖年才复爵,一直在英国公麾下的后军都督府,曾祖乃张家姻亲,上代定远侯天启七年过世,当今定远侯邓文明袭爵后与张之极同掌后军都督府,这是嫌弃你挽救英国公。” 陆天明本来认为是定远侯,李承祚这么一说,他又排除了。 笑话,刺杀明显与外族有关,怎么牵扯到都督府争权了,定远侯面对英国公有屁的优势。 老子差点被你带歪了。 李承祚看他不开口,稍微一想就明白他在思考什么,哭笑不得道,“陆千户,你是咱自己人,应该多看看勋贵的信息,定远侯的正妻乃定国公之妹。” 陆天明一愣,内心大骂混蛋太多,看天边泛青,对外面的校尉大吼一声,“集合,别吃了,去围武靖伯和定远侯府,别让凶手跑了。” 校尉轰隆来到前院,陆天明对董成虎道,“去两府把人分开,每个人都要识别,护院和下人全捆起来,可以用刑,老子只有两个时辰,抓紧时间。” 董成虎对他的胆大有点牙疼,只能硬着头皮带人离开,还得到草场叫秦大成一起去。 李家的下人来到前院,陆天明又赔罪,又拉关系,与李家父子扯淡两句,喝了口粥,才带校尉出门。 胡同和街道陆陆续续有人,陆天明不禁感慨皇帝真是难,京城全是这类混蛋,又动手又动脑,皇帝长十个脑袋也忙不过来。 过了两条街,远处的武靖伯府鸡飞狗跳,惊呼声、呵斥声不断。 一座府邸大门口站着几人在眺望看戏,看到簇拥而来的陆天明,当先一人拍拍儒袍上的灰尘,春风和煦躬身,“见过陆神医,济世良医之名传遍京城,学生佩服。” 第48章 都说了,咬人的狗不叫 三十多岁了,自称学生,陆天明打量一眼,没有搭理他。 扫一眼牌匾,恭顺侯府。 脚下一滞,一头雾水问道,“这位先生认识我?” “陆神医贵人多忘事,英国公府一面之缘。” 陆天明扒拉开校尉,迈步站到恭顺侯府的台阶上,原来定远侯家的事情也能瞧见。 “你是恭顺侯之子?” “学生乃恭顺侯之弟,贱名惟华。” 陆天明脑海轰隆一声,闪过一丝亮光,难怪恭顺侯的名字非常模糊。 吴惟英,吴惟华,吴惟达,全是恭顺侯,横亘两朝,同时存在的爵位。 三人全是兄弟,前两人一母同胞,一人忠义,一人奸佞,一人战死,女眷投湖,一人跪迎多尔衮,劝降山西而承袭前朝爵位。 吴惟华看陆天明发呆,和煦微笑躬身,“陆神医听过学生?” 陆天明捏捏眉心掩饰,“不好意思,本官与侯爷打过交道,看到你穿儒袍有点恍惚了。” “嗯?陆神医与本府有交情?” “是啊,令兄手下有个千户姓韩,两个月前请我到北郊看病,与侯爷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学生乃大兴秀才,读书没什么出息,在家管理两个小店铺,陆大人见笑了。” 陆天明一指门口的照壁,“方便吗?本官借口水,折腾一晚快累死了。” 吴惟华略微激动,连连恭请,“陆神医请,蓬荜生辉。”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校尉抢先入府设立警戒,陆天明又扭头说道,“本官与吴先生聊两句,进来四个人即可。” 吴惟华当然不会拒绝,请他走廊道进入中院客房,陆天明在这里安全无比,他绝对不会动手。 下人去准备茶水,吴惟华擦桌擦椅请他落座,保持他一脸春风,“差点忘了陆神医是千户官,怎么与勋贵闹腾起来了?公爷不允许?” 陆天明哈哈一笑,“若非恭顺侯不在内城,说不准你家此刻也被围着。” “啊?为何如此?” “本官连续三次遇刺,这些混蛋有病,刺杀我有什么用,有胆去刺杀英国公。” “咳~陆神医玩笑了,不可能是勋贵动手。” “谁知道呢,皇史千户所刚成立,没银子发饷,总不能去扣剥穷户。” 吴惟华恍然大悟,微笑躬身退出客房,不一会,下人给上了一壶茶,他又回来了,两个人抬着一个箱子放到门口。 “陆神医,本府一点心意,三千两。” “哦?哈哈,这还怪不好意思。” “自家人,无需客气。” 陆天明招招手,门口的校尉进门,在吴惟华疑惑的目光中,给他脱掉飞鱼服和上衣,换药换绑带。 吴惟华惊讶看着身上的伤口,似乎有点害怕,但又脱口骂道,“这些该死的狗东西,见不得人好。” 陆天明嘶牙笑笑,对门口另一个校尉道,“去叫董成虎和秦大成过来,感谢吴先生的慷慨,以后客气点,别认错人。” 吴惟华连连摇手客气,校尉已领命离开。 随后门口气势汹汹来了两人,锦衣佥事赵弘祖,大兴县丞韩智文。 进门看到陆天明身上的伤势,韩智文毫不客气大骂,“陆千户,无令而行,恃娇而宠,勒索侯伯,你好大的胆子。” 陆天明一边嘶牙一边冷冷摆手,“见者有份,门口的箱子两位抬走。” 韩智文被气笑了,“陆天明,郎朗乾坤,天子脚下,你疯了吗?”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赵弘祖接着道,“陆千户,没有驾贴,没有正衙军令,你确实过分了,赶快让校尉撤回来。” 陆天明从椅子上拿起圣旨撂在桌上,话都不想说了。 韩智文还想骂,吴惟华突然拱手,“两位大人,一点心意,扯不到那么远,陆大人受伤了,您两位先坐下消消气。” 这场景确实不太适合争吵,韩智文气呼呼落座,刚想喝一杯水,吴惟华闪电拿走壶和杯子,“凉了,再给诸位大人重新倒一杯。” 赵弘祖落座后,看到陆天明对着他抠眼,顿时一愣,什么意思? 吴惟华重新拎来一壶,笑呵呵给三人倒茶,“府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还得沾陆神医的光,吴某妄言一句,都是官家人,和气为重。” 韩智文冷哼一声,端起茶咕咕喝了两口,“好茶,恭顺侯府藏着极品大红袍,难得难得。” “学生从南直隶进货,留下一点自用,您喜欢吗?” “算了,本官可不敢与陆千户同流合污敲诈侯伯。”他客气一句,突然对陆天明好奇问道,“陆千户与西宁侯两败俱伤打个平手,韩某早上才听说,上次眼拙了。” 陆天明哼哼一声,“没错,本官两臂受伤,宋裕本也两臂受伤,狗东西仗着是侯爵欺负人,老子还得去宋家转转。” 三人六只眼大瞪,这次是真佩服了,能把西宁侯打伤,仅此一位。 董成虎和秦大成来到门口,“拜见大人。” 陆天明哼哼一声,“收获怎么样?吴先生看面子还给了本官三千两,他们藏刺客找到了吗?” 两人停顿了一下,董成虎躬身道,“回大人,刚…刚动手。” “算了,赵大人和韩大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咱们晚上再来,叫小旗以上的兄弟进来向吴先生道谢,分一千两,把剩余银子送到两位大人府邸。” “是,属下明白了。” 赤裸裸的分赃,另外三人好尴尬,背后给陆天明换药的校尉却很慢,搞得他们也很难受,默默喝茶。 喝了两杯茶,两刻钟后,院内进来五十多人,到门口等候命令。 校尉这时才给陆天明换完药,重新穿衣。 “两位师兄,人都来吗?” 门口的董成虎立刻躬身,“大人放心,一切准备妥当。” 陆天明突然换作冷冽的口气,“那就好,都说了咬人的狗不叫,以后长点心,不要被人误导,这次多亏了吴先生自大找死,要不咱们千户所开门吃屁。动手。” 吴惟华才听明白,“陆天明,你找死…” 嘭~ 背后的校尉给了一拳,直接倒在桌上。 第49章 皇史千户,开门大吉 董成虎和秦大成怒吼一声动手,到处是抽刀声。 校尉冲向不同房间,马上传来打斗声,四周有校尉持弩上房顶。 贴身校尉则排成两排,保护屋内的人。 赵弘祖和韩智文惊悚看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陆天明拿起茶喝一口,淡淡说道,“两位好运气,记得感谢陆某。” 屋内校尉在吴惟华身上一顿摸索,拿出两封信和一柄短刀,五花大绑踢到一边。 韩智文伸手去抓信,陆天明大声制止,“不想死就别动。” 校尉拿两根筷子挑开信件,其中一封写道:佟兄,突遇意外,张公复衙,事波折,盼新援。 另一封是白纸,中间画了两个椭圆,连起来好像扁葫芦,没了。 校尉拿筷子放在亮光下仔细瞧瞧,重新放到桌上,“大人,这纸被乌头碱泡过。” 陆天明看着两人一脸揶揄,韩智文脸颊跳动,显然非常愤怒,“这狗东西勾连外族。” 佟,或童,是努尔哈赤一家的汉姓,努尔哈赤未举反旗前,与辽东来往自称姓佟,又因为女真很少人读书,结果他们自己传出来的文书都是佟和童并用。 打斗声激烈又短促,很快结束,董成虎来到门口,“大人,府内一共六十三人,杀死四十一人,二十二人被拿,兄弟们伤了十八人,二十六人送命。” 伤亡有点大,陆天明快速下令,“伤者马上送到医馆治伤,留下百人搜索侯府每一处,事无巨细,一花一木都不能放过。董师兄带四百人,去把吴家在城内的两处店铺抄了,不准放走任何人,查验所有可疑之物,阻挡者格杀勿论。” 校尉把尸体抬到院中,全是中箭中弩而亡,院里还有十几张弓,二十几个手弩,与上次东英楼行刺的武器一模一样。 赵弘祖拱手道,“陆千户,北镇抚司得动起来,禁止全城出入,其余奸细可能跑了,恭顺侯得下狱。” “赵大人说的有理,但愿能抓两条大鱼。” 赵弘祖跑步离开,韩智文深吸一口气,“谋逆大案,血流滚滚啊。” 校尉开始审讯俘虏、搜索侯府,无数书籍、账本、信件搬到前院,还有一地昂贵的药材,俘虏被五花大绑勒嘴扔到地下,吴惟华醒来看着陆天明呜呜响叫了一会,同样闭嘴了。 两刻钟后,北镇抚缇骑和刑部来了两队人,但校尉已经在打扫,他们也不能冒然插足,只是奉命警戒外围。 陆天明在廊道中坐着,与两个贴身校尉查看账本和信件。 侯府谋逆大案,张维贤带着都督府勋贵、首辅周延儒、都察院闵洪学、兵部尚书梁廷栋、刑部尚书胡应台、以及顺天府尹和京县知县都来了,但他们均被校尉请到另一边的厢房。 此时不宜打扰查案。 周延儒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这个陆天明就像自己的克星,年底才做首辅,每件事都能折腾进来。 韩智文躬身对众人解释了一遍过程,如何发现异常,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句会咬人的狗不叫,校尉好像都听懂吴惟华是逆贼。 定国公立刻对张维贤拱手道,“公爷,显然查抄丰城侯、定远侯、武靖伯都是幌子,为的就是恭顺侯这位胞弟主动送上门。” 张维贤摇摇手,示意现在不要开口,等结果再说。 后院惨嚎声不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府外又回来一队校尉,抱着信件和账本,还有一堆军械,拖着几具尸体和受伤的俘虏。 骆养性气喘吁吁出现,对众人拱拱手,“陛下圣谕恭顺侯阖族下狱,锦衣卫到外庄缉拿,没有遇到抵抗,城内两个店铺反而有十多人持械抵抗,校尉又阵亡四人,两个店铺里的伙计掌柜不是京城人,登记乃京卫军户,全是假名。” 周延儒冷哼一声,“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县衙门,你们全部渎职,出现如此逆贼,还得皇史千户自己动手,若非陆天明,他们是不是还要行刺中枢大员。” 都察院闵洪学拱拱手,“周大人,下官还是到中枢衙门为好,都察院可能需要派很多御史配合监督。” 这是正事,周延儒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把握。 英国公对骆养性问道,“上次是弘仁桥货栈,这次是京城两个店铺,恭顺侯就这两个店铺,还是有其他商号?” “回公爷,吴家的确不走商,也不知他为何与东虏勾连。” 门口响起陆天明淡淡的声音,“因为他家不靠走商赚钱,纯粹的探子。” 众人看着陆天明疲惫揉眼进屋,英国公立刻问道,“有什么收获?” “没有,把恭顺侯放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侯府也不大,他哪有多余的银子。” “恭顺侯下狱乃陛下旨意。” “下官可以担保,一会要审吴惟华,还得恭顺侯来审。” 房间一静,周延儒开口道,“骆指挥使,那就把恭顺侯带过来,本官不为他担保,但可以信陆千户的眼光。” 骆养性立刻拱手离开,陆天明在外面看书时间太长,这都午时了,挤眼看着众人,从胸口掏出一份账本,“诸位大人谁认识?” 韩智文拿到手里先交给英国公,然后给周延儒,很快传了一圈,齐齐摇头看不懂。 陆天明叹气一声,对梁廷栋拱手道,“梁大人,别人可以看不懂,您怎么看不懂呢?兵部八个郎中,两人是东虏的探子,四个员外郎,一人是探子,十六名主事,四个是探子。” 梁廷栋脑子都没过,立刻反驳,“胡说八道,无凭无据别栽赃。” 陆天明大怒,拿起账本直接哗啦扇脸上,“梁廷栋,这就是名字,他们把辽西、登莱、蓟镇、宣大的驻军和粮饷情况出卖的干干净净,恭顺侯无罪,你兵部尚书得去死,大明多少百姓和士兵被你们害死了。来人,把梁廷栋叉出去用刑,这么多人谋逆,尚书怎么可能不知。” “住手!”周延儒大吼一声,转瞬觉得这两字对陆天明无用,立刻站到梁廷栋身前,“陆千户,审大员需圣意,你应该拿出证据。” 第50章 牛刀小试,功成身退 陆天明想都不想推开周延儒,闪电一脚把梁廷栋踹了个倒栽葱。 “来人,马上用刑,谁阻拦谁同罪。” 周延儒大怒,“陆天明,你忤逆国法。” 陆天明朝他咧嘴一笑转身离开,梁廷栋已被拖了出去。 梁廷栋五年后是三镇总督,面对黄台吉入关不敢出战,事后又怕像袁崇焕一样被凌迟,吞大黄生生死了。 你说他胆小,还敢自杀,说胆大,面对东虏瑟瑟发抖,二十万人不敢放一炮,天大的笑话,留着有个毛用。 周延儒确实非常气愤,对英国公大吼,“英国公,他会害死自己,我们也跟着倒霉。” 张维贤懒得开口,胡应台轻咳一声,“周大人,朝廷上次查东虏逆案乃天启四年,同样是兵部的人倒卖军情,魏忠贤侄儿因此封侯。” “这…这如何能比?” “那您会给他封伯吗?” 周延儒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看向外面的陆天明更火大了,勋贵齐齐退了一步,诸多侯伯在英国公的暗示下直接溜了,只留下三位国公。 韩智文把地下的账本捡起来,半天才对胡应台说道,“胡大人,应该是秘账,记录每次花多少银子收买了什么消息。” 胡应台一愣,“这怎么看?” “下官也看不出文字,但左右这些应该是数字,几百两几千两不等,所有的账本头顶有个小刀,这是兵部。” 周延儒回头一把抢过去,疑惑看了两眼,立刻说道,“胡尚书,马上封锁兵部衙门,若校尉过去又是一团糟。” “这…下官没人啊。” “去东厂和县衙抽调人手,但必须刑部来审讯,分开审。” 胡应台、顺天府尹和知县也离开了,英国公这时才道,“周大人反应有点慢,校尉若想去早去了,他还是给首辅面子,缺人的话都督府也有人。”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拱拱手什么都没说,调来调去研究账本。 一直没说话的成国公突然道,“周大人,朱某再看看可以吗?” 周延儒疑惑递给他,成国公在桌子上转了两下,对角折了一下,摇摇头斜对角折过来,下一张也斜对角折回来,两张拼凑一起,顿时出现了五个字,郎中杜长春。 四个红袍齐齐一愣,周延儒又抢到手里,把每页对折,果然如陆天明所说,两个郎中、一个员外郎、四名主事被收买。 拿炭笔抄了一份,叫一个随从过来火速交给胡应台,脸色有点苦涩,“这混蛋早看出来了,为何多此一举。” 成国公朝周延儒拱拱手,“这是周大人的功劳。” 周延儒嗤笑一声,“首辅抢夺别人功劳,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 成国公一摆手,“反正勋贵要来无用,你看着办。” 周延儒扫一圈,只剩下县丞韩智文一人,直接给扔怀里。 韩智文受宠若惊,“大人,周大人,下官万万不敢…” 迎上周延儒不耐烦的眼神,韩智文深深鞠躬,领了这个人情。 董成虎出现在门外,拿着一沓供词,“诸位公爷,周大人,侯府竟然有四十名死士,下人也不知他们来自哪里,全是吴惟华带回来的军户子弟,口音明显是自学的京话,应该是宣大蓟辽的军户。” 周延儒疑惑问道,“为何不审吴惟华?” “陆大人说吴惟华抱着必死之心,只有恭顺侯可审。” 周延儒点点头,“那就等恭顺侯,老夫无需查看供词,陆千户可自报锦衣卫。” 董成虎躬身离开,张之极一脸狼狈出现在门口,脸色恼怒,“父亲,这小畜生寅时把护卫和我送到了诏狱,校尉故意没有留名字,狱卒死活不信,刚看到骆养性才出来。” 周延儒哈哈一笑,“张都督原来也有功劳。” 张维贤莞尔,“正是动手之际,你来的不是时候。” 张之极无奈道,“最先可能觉得不对的是丰城侯,这家伙当时没头绪才生气。” 张维贤刚想告诉他吴惟华是自大找死,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声… 骆养性把恭顺侯和吴惟华的家眷带来了。 一个类似管家的人物被恭顺侯直接砍断双腿,惨嚎声特别刺耳。 这位络腮胡如同暴怒的狮子,把侯府所有的俘虏不一会全部斩腿。 一声一声的惨嚎此起彼伏,五花大绑的吴惟华无动于衷。 恭顺侯把刀放在弟媳脚上,妇人哭嚎大叫,“该死的畜生,你招啊,儿女都被你害死了。” 吴惟华没有反应,恭顺侯直接把弟媳脖子削断,四个妾室,连嚎叫都没来得及,惊恐中全部升天。 吴惟华依旧冷漠,恭顺侯双目流泪,把刀放到侄儿女脖子后, “二弟,你要害死全家吗?老夫缺你哪里的用度,为何要做东虏的狗?侄儿女有你这样的父亲,他们怎么见人,不如全去死。” 说完再次举刀,身后陆天明一脚踹开。 他失算了,卖国贼没有义气,但赚银子有目的,这种事都能忍,只有一个原因,他有外室,且有别的儿女。或者说有更高的人控局,他交代了,全家死的更惨。 陆天明想试一下,迈步来到吴惟华身边,附耳低语道,“阳武侯的账本陆某看懂了,宗室女好玩吗?老子把你的外室和儿女全活埋了。” 吴惟华两眼大瞪,随后剧烈挣扎,陆天明看了一眼,冷冷一笑,“来人,把家眷全部腰斩。” 校尉去按倒几个儿女,吴惟华突然连连点头,陆天明伸手阻止行刑,让人把吴惟华嘴里捆着的布条解开。 “陆天明,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地府等你,老子要把你炸油锅。” 嘭~ 一头撞石阶。 董成虎去摸摸鼻子,死了。 事发突然,审讯失败,这案子查不下去了。 陆天明低头想了一会,背后的确还有更大的黑手。 朝骆养性拱拱手,“骆指挥使,千户所移交所有证据,这些药材和军械千户所带走了。下官只破刑案,不懂谋逆,但可以担保两人,丰城侯嫡子李开先查逆有功,恭顺侯吴惟英对胞弟叛逆毫不知情。下官告退。” 第51章 黑幕另有其人 陆天明潇洒走了,把众人弄了个措不及手。 校尉抬起自己人的尸体,扛走一地昂贵的药材和军械,瞬间撤得干干净净。 北镇抚一位百户在骆养性耳边道,“指挥使,他们从后门转走三十个沉重的袋子。” 骆养性摇摇手示意他忘掉这件事,对周延儒拱拱手道,“周大人,您看…” 周延儒大手一挥,“恭顺侯还得去诏狱,尸体和证据全送刑部。” 骆养性立刻叫人来搬东西送给刑部,锦衣卫才懒得审呢,自己又不是主功,陆天明立功,在皇帝心里就是举荐人立功,再插手完全是画蛇添足。 英国公的别院位于东安门以北,大约三百步的明照坊,距离皇城直线距离二百步,京城最小的一个坊,四通八达。 这里有一个中枢衙门,戎政府,说起来权大无边,都督府、兵部、内廷的虎符都得从这里出,实际上是个养老衙门,因为他专对京营,调动京营出战的时候,这里就是‘指挥部’,内廷、都督府、兵部都得来这里办公。 嘉靖朝之后,戎政府就是五军都督府类似文牍库的存在,京营已经八十年没动过了,这里还有个侯爵提督。 陆天明在门口向衙门里面望了两眼,六个活死人一样的士兵在里面站着打盹。 隔壁就是英国公别院,一个三进院子,前院小,中院大,后院窄,好似一个废弃的衙门改建,院墙特别高。 院子后面隔街是法华寺,陆天明站在廊道向后望了两眼,校尉把军械和药材放到中院的廊道中。 张望一会,扭头问董成虎和秦大成,“每家抚恤多少合适?” 这怎么说,董成虎犹豫道,“大明制,战死补三年饷,如今人死如灯灭,一个月的饷都不会补。” “骆养性的校尉怎么抚恤?” “五两银子。” “五两?!”陆天明惊呼一声,甩手道,“每人抚恤一百五十两。” “大人菩萨心肠。” 陆天明不是给不起,是不能太坏规矩,对几人说道,“暂时在这里轮值,足够大伙挤一挤,张家护院只会在后院,百户亲自把抚恤给家眷送过去,不准少一两,昨晚表现不错,下月大伙加饷一倍,受伤的兄弟抬到这里养伤,每日不得少于二百人轮值,你们自己找值房,本官得休息一会。” “恭送大人!” 众人齐齐躬身送陆天明进入后院廊道,才起身欢呼一声,几名百户看向董成虎,“董副千户,咱们赚了多少?” “三万六千两。” 又是一声欢呼,董成虎拍拍手道,“好了,不准破坏人家的家院,你们几个,把银子给兄弟们送家里,一百五十两,天下没有比这更高的抚恤,还得再找三十人,趁着腰牌没做好,赶紧重新报。” 众人立刻喜笑颜开,打趣着分值房,仅此一次,陆天明威望就不一样了。 后院正屋如同国公府一样,但正厅大了很多,有很多椅子,里间书房也大,书桌前面四个椅子,再里面的卧室反而不大。 这里的管家是个核心护卫头领,带着二百人轮值。 张之桐出城的计划泡汤,早早就在这里等他。 书房放了两个炭盆,陆天明在张之桐帮助下脱掉外套,坐在太师椅中闭目养神。 张之桐回里面拿了一件貂绒披风,出来对他笑道,“郎君有爹爹风范,今日京城大案,郎君扬名了吗?” 陆天明摇摇头,“让别人去办,我只要银子。” “你倒是会做官。”张之桐边说边把后院拿到的账本递给他,“妾身的确没看懂,薛家的外庄距离国公外庄很远,我一年都不去一次,与薛家人无话可说,他家外庄其实也不叫外庄,在一个村子旁边,与村子连在一起,有百多户人家,就在良乡县城旁边。” “大隐隐于市,暂时不能动手,得等扫清外围。” “郎君有何发现?” “发现很多,暂时又无从谈起,扔出去一个饵,还是得他们动一动,我行动不便,还不如休息一下。” “饵?” 陆天明指指秘本,“吴惟华也有一个秘本,很好破,对角折起来就能看出来,若京城的坏蛋是个组织的话,吴惟华顶多算个前锋,还是急功冒进的前锋,将帅隐藏暗处没有露面。” “为何怀疑薛濂也是其中一员?” “是岳父大人怀疑啊,不是我。生意不仅需要买方卖方,更需要中间运输保护无数环节,一群人同心协力方可成事,一两个暗子怎么能做成。” 张之桐脸色一红,笑着出门去了。 陆天明正聊到关键,捧哏跑了,摇摇头把秘本塞回抽屉。 刚闭目一会,张之桐端着一碗汤进门,“快喝,刚热好。” 陆天明端起来饮尽,咂咂嘴,朝张之桐微微一笑,她立刻到身边扶起来,两人一起进入卧室。 下午申时初,乾清殿崇祯一边翻看刑部的条陈,一边听周延儒叙说整个经过。 皇帝看一会就没兴趣了,听周延儒说完,立刻说道,“丰城侯之子李开先可以袭爵,恭顺侯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梁廷栋用刑了?” “回陛下,校尉没有用刑,微臣疏忽了,以为梁廷栋也在兜售军情,实则他完全不知情。” “兵部一半主官兜售军情,难怪大明边镇屡吃败仗,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一律夷三族。尚书难辞其咎,抄家削职流戍千里。这里人人都是功臣,陆天明真是追刺客查到了谋逆?” 周延儒轻咳一声,“今日开衙,陆千户应该有实力快速组建千户所。” 崇祯眉头一皱,“答非所问,偷了恭顺侯的银子?” “也没多少,刚够开衙,还有吴惟华囤积的药材。微臣是说,陆天明就算不查凶案,东城这些侯伯也躲不了,他没事找事也会遇到吴惟华。” 崇祯点点头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奴酋担心英国公起复?” “回陛下,勋贵虽失去兵权,但稳定北境将官人心,张家无出其右。” 崇祯闭目沉思一会,开口郎朗说道,“大兴县丞升知县,原知县外调州府,兵部侍郎代尚书事,内阁十天内恢复兵部运作,胡应台荫一子锦衣百户,骆养性升都督佥事,仍掌锦衣卫,陆天明升锦衣佥事,仍掌皇史千户所,另赏蟒袍,锦缎十匹,追其父为锦衣同知,其母三品诰命。” 第52章 蛰伏起来的黑手 陆天明以为自己天内必定还得搞大事。 没想到一不小心二月了,本来是轰动京城的大案,因为精准打击,没有牵连波及,全部由刑部主导,官场也很安静。 伤口过了头两天的麻木期,又开始进入疼痛期,七天后进入难受期。 他一直在研究秘本,快把人脑袋都研究懵了。 外面的校尉在院中哼哈比试练武,董成虎当日提醒他是账本,叫回来研究了几天,结果他还不如自己清楚,除了左右那些数字,其余的东西一个字都看不出来。 薛濂真是奇才啊,难道每页的方式都不同? 他在这里养伤,还真没人来打扰,张家父子、锦衣卫和内廷都没来,好似大伙都默认他得消失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张之桐隔两天来一次,大胆留宿一晚,回去没人问,反正后院的房间多,护卫更不怀疑,她这次留了两天。 二月初一,小雪,卧室热气腾腾,陆天明在炕上还是看账本发呆。 张之桐给他端进来一碗补血汤,大小姐伺候人真的很细心。 但等他喝完之后,立刻上炕坐到怀中,拽起手到自己的下巴,陆天明一头雾水,“怎么了?” 张之桐嫃怒,“胖了呀,都是你。” “胡说八道,明明美艳不少。” “油嘴滑舌,便宜你了。” 两人完成日常打闹,陆天明在屁股拍了一巴掌,张之桐突然媚眼道,“郎君,下午我得回去,明日到外庄上香。” “祭祖用女人?” “讨厌的薛濂。” 哦,快结束了,两人嘴唇刚碰到一起,外面突然传来张之极的声音,“陆天明,你死后院了?” 被抓住了,张之桐浑身一抖,脸色惨白,陆天明被逗乐了,屁股又给了一巴掌,“给我打扫床铺,就说你来看我,我先堵书房。” 说罢拿披风快速下地,出门到书房坐下,碗也放到书桌,展开一本兵书,抱胸佯装闭目养神。 张之极在大厅叫了两声,自然迈步来到书房,看到他在闭目,轻轻坐在对面,拿起桌上的书看了一眼。 “鸳鸯阵?你不说自己看了四遍纪效新书吗?怎么一直啃这玩意?” 陆天明缓缓睁眼,面露疑惑,“我在乾清殿的话,张兄什么时候知晓?” “不会超过三天,伤好了?” “厉害,禁宫还真是个筛子。” “你这个笨蛋,禁宫是天下最没有秘密的地方。” “是…是吗?先帝怎么驾崩?” 张之极一愣,“病重啊。” “泰昌先帝呢?” “红丸,脱精而亡,大明谁人不知。” “放你爹的屁。” 张之极大怒,蹭的起身,陆天明淡淡说道,“就是你爹的屁,竟然忘了公爷如何得病,跑来糊弄一个医生,有病?” 张之极的怒气突然消失,转瞬又大骂,“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混蛋。” “我烦着呢,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张之极三两句就被点炸了,扬手想给一个耳光,听到里面有女人咳嗽的声音,更加恼火了,这小畜生养外室? 三步并作两步到卧室,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炕上给铺床。 “大哥怎么跑这里发脾气?” “桐…桐桐?” “是啊,一个没人管的伤员,父亲被人家治好,当然得时刻来看看,小妹都来两天了,您可真是一个好大哥。” 张之极脸色一红,“叫两个婢女过来就行,你怎么还做这事。” “父亲病重的时候,小妹也没有假婢女之手。” 张之极无话可说,讪讪返回落座,陆天明又闭目养神,他这时才看到身边的药碗,“疏忽了,明日给你派几个婢女过来。” “不需要,不习惯,没事就回家,我烦着呢。” “你烦什么?” “无聊的烦。” 张之极感觉跟他说话能被气死,忍着怒气道,“今日下值后全家到外庄,明日祭祖后我爹返回,我到军营住几天。” 陆天明疑惑看着他,“然后呢?” “一起去见见家里人,世泽与你不熟,他都做父亲了。” 陆天明不想说废话,“我伤还没好利索,一冷一热浑身痒的难受,跑到外庄去跟小孩子玩?” 沟通失败,张之极顿时失去耐心,扭头就走,到大厅又返回,径直到卧室,把刚下地的张之桐吓了一跳。 “大哥怎么一惊一乍。” “堂堂国公大小姐,怎么伺候这混蛋喝药,他受不起,早点回去,明天到良乡早去早回。” “知道了,你还是关心爹爹。” 这里沟通也失败,张之极憋一肚子气,大步走了。 张之桐心头石头落地,腿一软差点摔倒,到书房看陆天明,发现他盯着桌上的兵书如同入魔了一般,半张脸是怒气,半张脸是笑意。 这表情太奇怪了,到身边疑惑看了他两眼,再看看兵书,是一张长城敌台的外貌图。 “怎么了?魔怔了?” 陆天明抬头怔怔看她一眼,伸手哆哆嗦嗦指着敌台外的崇山峻岭。 那里有一面蒙古旗帜,上面几个鬼画符般的字体。 张之桐疑惑的眼神突然一瞪,鬼画符? 陆天明手忙脚乱拿出账本,他研究的时间太长了,翻了几页,调了个头,展开账本与旗帜上的字对比了一会,不太像啊。 若把蒙古文也搞成艺术体,那除了本人,恐怕需要超级电脑来破,陆天明顿时颓废扔掉账本,内心大骂薛濂有病。 张之桐陪他颓废一会出门去了,后院正屋前十步就是照壁,护卫从不越线,只会在照壁前的廊道轮值。 大小姐穿戴好到照壁,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脚下一滞,扭头看看屋内,又到厕屋烧火熬粥,不一会就天黑了。 “你怎么还在?” “没听大哥说嘛,全家都去外庄了。” “哦,咱们也是全家。” “你就是嘴甜,总能哄人家开心。” “这怎么就哄了,桐桐以后再也不去了,咱们就是一家。” 张之桐开心一笑,这才解释道,“刚才走的时候才想起来,薛濂在外庄的书房有一本厚厚的蒙古书。” “真的?桐桐真是我的福…” 说到一半,陆天明两眼一亮,哈哈大笑,“狗东西原来在等咱们去偷书,我说他们怎么不咬那个鱼饵,秘本在刑部公房一直没丢。你不能去外庄书房,那样全暴露了,看都别看书房,祭奠完赶快回来。” 第53章 初识官场势力 陆天明做了个噩梦。 自己带着枷锁脚链,跪着伺候一群獠牙辫子男和穿旗袍的吊睛母老虎。 惊醒后再也睡不着,通讯靠腿的年代,博弈的间隔时间太长,自己的‘快节奏’思维格格不入。 养伤期间已经策划了无数方案,他们可能还在善后吴惟华案。 又不能去冒然试探某个人,越怀疑越不能碰,好难受啊。 张之桐察觉他醒了,用力向怀中拱拱。 陆天明叹气一声,这年头也就只有女人可靠,嫁鸡随鸡的价值观下,每个人对自己的丈夫都很忠诚。 嗯?忠诚? 身边这个可能不算,陆天明伸手到大小姐胸口,不一会她就呼吸急促,“讨厌,不好好睡。” “娘子,阳武侯有几个妾室?她们管家里的事吗?” 张之桐突然安静了,过一会才狠狠说道,“侍妾都是玩具,来来去去送人,他只有一个妾室,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婢女,我的陪嫁丫环甜妞。” “听起来好似有故事?” “没有,下午我带回来,留在这里伺候郎君。” “啥?” “她是陪嫁丫环,我是郎君的人,她也是,妾身不在的时候,她应该陪郎君,但不能让她过夜,妾室没资格。” 陆天明,“……” 本来挺好的,张之桐又变成了冷峻脸,陆天明以为她不想冒雪出城,也没有多想,躺炕上补觉。 二月二是休沐日,胥吏没什么假期,大老爷的假期还真是多。 陆天明终于迎来一位‘朋友’,能打发点无聊时间。 天气还在下小雪,大兴知县韩智文带随从拎着两个沉重的食盒,通过校尉来到后院。 陆天明在书房等候,韩智文进门连连拱手,“陆千户这日子过的还真是雅静,雪色纷扰,适合围炉小酌,韩某来看看大明豪杰。” “韩大人前途光亮,来看一个厂卫,未免自甘堕落。” “哈哈,如今又不是东林当朝,没那么多说法,谁还不能有个朋友。” “有道理,韩兄请坐。” 韩智文笑呵呵坐在对面,随从立刻摆食材,完后老老实实躬身退出后院。 陆天明皱眉看着一桌饭,“韩兄,你来搞刺杀?” “贤弟玩笑了,朝阳门酒楼刚刚做好,都是拿手好菜,热乎着呢。” “韩兄,你带着烈酒,烧鹅,海鲜,肥肉,陆某受伤了,你想吃死我呀?” 韩智文啊呀一声,脸色涨红,“有这忌口?愚兄还真不知道,这…这…” 陆天明指指黄瓜胡萝卜,“没关系,你吃,陆某只能吃清淡。” 韩智文连连拱手抱歉,“你我都是处于漩涡中的人,一种是贤弟这样极度安静,一种是愚兄这样,头疼的琐事不断,近些天脑袋都被搅和成糊糊了,等贤弟伤愈,愚兄再赔罪。” “处于旋涡?韩兄话里有话呀,不妨说来听听。” 韩智文给自己倒了一杯,表示赔罪,才悠悠说道,“贤弟知晓愚兄是哪里人吗?” 陆天明一愣,“这能说明什么呢?” 韩智文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愚兄给贤弟讲讲自己的故事,我是浙江湖州人,家就在太湖边,与苏州一湖之隔,十岁蒙学之后,没有在乡里读书,一直在苏州的书院。 江南汇聚天下荟萃,苏州又汇聚江南荟萃,读书的时候东林大兴,无锡与苏州乘船十分方便,愚兄几乎时刻在东林书院学习。 每月一小会,春秋大会,会各三日。少则千,多则上万,美酒佳肴不断,歌伎才女云集,大儒名士如林,天下士子慕名而往。 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陈时弊,盛况空前。 愚兄在东林书院混吃混喝十年,交接了不少朋友,七年前,东林突然掉落云端,我们惶恐挣扎,幻想让皇帝重新任用君子。 可惜一切都是白费,那些供养书院吃喝的士绅豪商离开了东林,他们离开也就算了,江南的贵人也不再理会东林,读书人如同突然失去父母,繁华一夜而散,士子惶恐回乡,担心被牵连,竭力否认与东林的关系。 三年前愚兄中进士,他们又来了,但愚兄在乡间避难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前辈,决定沉默看一段时间,果然,他们又倒了,如同回光返照一样,突兀诈尸,突兀死亡。 致仕的致仕,过世的过世,如同商量好了一样,东林短短半年全部撤出朝堂,不愿致仕的孙承宗、钱龙锡,被他们自己弹劾,大明唯一对东虏全胜的袁崇焕也被他们抛弃,东林好似在刻意自戕。 愚兄纳闷之际,听闻江南十几个社团联合,于苏州成立了复社,士子多达三千多人,名为揣摩八股、切磋学问,可他们又说自己继承东林之志,砥砺品行。 愚兄观察了一年多才明白,还是东林那一套,只不过他们涨教训了,不再培养清流君子为主,而是竭力培养举人进士,让社团成员去做地方官。 这样的官场,风雨欲来,灾害不断,稍不留神就被殃及,没有朋友,没有老师,根本活不下去,做个县丞已经战战兢兢,如今做京县知县,愚兄如同危墙下的弱卵,无时不刻在感受天地之威。” 内容挺震撼,也挺煽情,韩智文说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陆天明却咧嘴一笑,“韩兄可以回家啊,有人拿刀子逼你做官吗?” “咳咳咳~”韩智文被呛了一口,低头掩饰尴尬后,苦笑说道,“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人总不能浑噩活一辈子。” “那倒是,可韩兄为何执着于找靠山呢?十年前的东林,现在的温体仁,没有主见。” 韩智文很是惊讶,“没错,愚兄刚才说的前辈就是当今温阁老,同为浙江湖州人,当时他在家丁忧。” “可喜可贺,韩兄有大靠山,温体仁去年上蹿下跳弹劾袁崇焕,成功把袁崇焕定罪,年底才明白被周延儒摆了一道?哈,愚蠢,他自己就有阉党背景,都察院闵洪学还是他妹夫,而后串联吏部尚书、兵部尚书,风头一时无两,可惜他太过头了,周延儒坐着不动,皇帝就让他做了首辅。” 第54章 大明朝的相权与皇权 韩智文对陆天明的反应很吃惊,“英国公所言?” “不是,骆养性说的。”陆天明随手就找了个‘盾牌’。 韩智文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闵洪学大人即将做吏部天官,这是陛下对周延儒的制衡,贤弟与周大人有点交情,他看不起厂卫,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人家送给韩兄一个大功劳,你这么说有点忘恩负义?” “那是他无人可送,但凡有第二个选择,也轮不到愚兄,或许他为了埋个钉子。” 这思维比自己还固执,陆天明轻咳一声,“韩兄,陆某诚心求教,你天天想这些事,能有多少精力做衙门的正事?” 韩智文脸不红心不跳,认真回答,“贤弟,若愚兄不想这些事,衙门的事就轮不到我做。” 陆天明顿时一声叹息,“大明朝的官不做人事,大明朝的官又不好当,听你这么一说,陆某感觉厂卫挺好。” “厂卫不好,但贤弟很好,为皇帝监督勋贵,监督内库,又与翰林院监督皇史,直接与文武高阶大员打交道,贤弟这千户非常妙啊。” “韩兄不用扯淡了,我与周延儒没什么交情,若温大人愿意,咱们做朋友也没什么,陆某的身份妙在与陛下幼年相识,与千户有屁关系。” 韩智文啪一拍手,“贤弟没有记恨愚兄就可以。” “记恨?宋裕本啊?” “没错,西宁侯还不是愚兄能碰的人。” “堂堂朝官,害怕一个勋贵,真替你们士大夫丢人。” 韩智文摇摇手,“贤弟这个说法不对,士大夫谁都不会怕,但官员都怵勋贵,尤其是那几个顶尖勋贵。” “不对,清流可是天天在骂勋贵。” “那是因为他们靠唾沫吃饭,真让他们弹劾勋贵的罪名,根本无人出头,魏忠贤拿东林党的抚宁侯没辙,东林也拿阉党的丰城侯没辙,顶多给一个过失罪名,真让两人落罪,英国公直接抄刀子,大伙谁都别玩了。” “毫无兵权的虚架子,英国公还有这本事?” 韩智文歪头想想,语重心长道,“贤弟,护佑你擅闯侯伯府邸的人是英国公,你是张家的恩人,皇帝旧识的身份根本无法保护你。” 陆天明淡淡微笑,佯装糊涂,“韩兄能说说吗?” “说什么?三位皇帝都是英国公护佑登基,这还不清楚吗?皇帝都靠英国公支持,朝臣谁敢把英国公排除在外?没有英国公参与,帝位交替就无法成功。” “陆某还是没听懂。” 韩智文摸摸下巴,犹豫片刻才道,“刚才愚兄说,不仅士绅豪商离开了东林,江南的贵人也离开了东林,贤弟还记得吗?” “没错,陆某听过了。” “但你没听明白,江南人生下来就知道魏国公乃江南最贵,二百年来世世代代如此,人人都知道江南的贵人是魏国公,贤弟有没有发觉,朝臣从不喷南京勋贵?” 陆天明眨眨眼,恍然大悟道,“还真是如此,有点意思。” “那当然,江南的勋贵、士绅、豪商是一伙人,但论贵人,其实说的就是南京开国勋贵,或者直接指魏国公,徐家田产遍布江南,工坊店铺遍布江南,士绅豪商家家与徐家有关,他们是东林的东主,怎么会喷东主。” “哦,韩兄是说,英国公是北直隶士子的东主?” “不不不,贤弟想歪了。”韩智文挠挠额头,“好似一两句说不清,怎么和贤弟说呢,京城是京城,至尊皇权所在,魏忠贤残杀东林的时候,英国公曾暗中保护很多东林避难,东林清算阉党的时候,英国公又保护很多阉党大员避难,贤弟听懂了吗?” “多头下注,左右互搏,南北贵人都在玩同样的招数。” “不对,你这更扯远了,人家二百年来已经成为一方势力,凡事顺势而为即可立于不败之地,不需要跟朝臣博弈,更不需要与朝臣权争,只有朝堂来来去去的大员才如同斗鸡一样的互啄。” 陆天明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魏国公身处相权之中,英国公身处皇权之中,皇权相权博弈五千年,谁都离不开谁,大明朝的博弈当然也有自己的特色。” 韩智文眼神一亮,仰头喝一杯,“贤弟此言精辟,一言以蔽之,省得愚兄浪费唾沫。” 陆天明阴恻恻一笑,“难怪英国公中毒两年。” 韩智文两眼大瞪,扑通一下坐在地下,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贤弟说…说…说什么?” “韩兄为何如此惊惧?” 韩智文在地下懵逼了一会,忽然起身,面色惊恐,言语急切道,“绝不可能,南边贵人绝不可能刺杀英国公。” “没人怀疑魏国公行刺,魏国公杀英国公如同自戕,是别的事情,韩兄忘了我说过的话。” “不不不,东林更不可能,这误会太大了,朝堂大祸事。” 陆天明起身用力把激动的韩智文按回椅子,“韩兄别激动,是某个人擅自做主,你别害怕。” 韩智文摸摸额头冷汗,点点头落座,“是啊,若是东林和南边贵人,早就杀成一团了。” “没错,韩兄别自己吓唬自己。陆某才听明白,周延儒的背后是复社,复社的背后是士绅豪商。温体仁的背后是南京贵人,说到底都是一群人啊,略微有点差别,但他们谁都可以接受失败。” 韩智文脸色一滞,哭笑不得道,“贤弟可以直接问,干嘛试探愚兄,差点吓死我。” “吓死你?韩兄,贵人为何成为一方势力你想过吗?” “二百年传承,财富超越五姓七望的世家大族。” “是,也不是,他们二百年积攒了超越国库的财富,调动起来当然影响力不可比拟。 政事是什么?治国又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柴米油盐。 没有钱粮,太祖复生又能怎么样? 他们成为一方势力,是因为他们有超越陛下的钱粮支配权,朝堂大员靠一点税赋,什么事都做不成。 可话又说回来了,朝臣离不开贵人的支持,永远是贵人的牵线木偶。” 第55章 谁还没个朋友 韩智文对陆天明郑重躬身,“贤弟大才,通读文书果然有非凡智慧,愚兄受教了,可还是那句话,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人总要做点事。” 陆天明点点头,“那当然,这是韩兄的追求,陆某摆烂,总不能说韩兄的选择不对。” “摆烂?” “总之懒得与朝臣吵吵。” 外面突然传来护院的声音,“陆千户,小姐回来了,到西屋为您熬药,提醒您别喝酒。” “知道了。”陆天明看看天色,这才午时,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智文眨眨眼,笑着问道,“国公府孙小姐关心贤弟,你们未娶未嫁,也许是段佳话。” 陆天明一愣,“放屁,护院说的是张之桐。” “啊?阳武侯夫人?” 陆天明不悦嗯了一声,韩智文讪讪摸鼻子,“抱歉,阳武侯夫人经常在国公府,愚兄想岔了。” “韩兄,咱们就到这,改天我到县衙请教。这位小姐虽然面色冷淡,人却非常孝顺,伺候瘫痪的英国公两年,小弟受伤之后,非要代英国公来还恩,不时带点药材过来看望,这里又是人家的别院,多少有点不便。” “说的是,愚兄今天很开心,与贤弟一聊,感觉轻松不少。” “韩兄以后有事问小弟,派个人过来就行,校尉不会阻拦,小弟定竭尽所能,咱们之间,无需见外。” 韩智文脸上的肌肉顿时舒展无比,“好,愚兄也不废话了,告辞。贤弟留步。” “韩兄慢走,小弟还真不能出门受寒。” “千万别出来,下次聊。” 等韩智文走后,陆天明把护院叫回来,一桌子菜没吃怪可惜。 护院收拾干净,他喝水漱口,张之桐带着一位身穿素衣的女子站在门口。 陆天明眼色一亮,这位虽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皮肤白皙,眼似秋波,耳朵白嫩,整个人掩饰不住的一股出尘气质。 非常好看,比张之桐更像一位大小姐。 哼~ 张之桐冷哼一声,陆天明顿时懊悔不已,看美女被抓了个现形。 “甜妞,他以后就是你的老爷,对老爷顺从一点。” 女人声音柔弱,却有股坚定的拒绝,“小姐,求您不要把奴婢送人,老爷死了,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小姐。” “我没把你送人,以后我嫁给他,当然还得跟着我。” 柔弱的女子突然抬头,高声大叫,“不可以,您怎么可以背叛老爷。” “鬼叫什么,他早死了,在我心里已经死了十几年。” 女子突然下跪,声泪俱下,“小姐,求您了,不要啊,奴婢…奴婢伺候这位老爷,您不能啊,老爷不过是想让您回侯府,他也是可怜人。” “可怜?贩卖妇孺,哪里可怜?” “小姐,不是您想的那样…” “好了,就算天天在薛濂被窝,你也不是女人。本小姐活到现在,只有郎君夸赞我的好,我要为他生儿女,你也得生。” “不是那样,老爷真心待奴婢,不能背叛啊。” “你想让我把你送到花楼吗?” 女子瞬间闭嘴,匍匐地下抽泣,喃喃而语,“不能,不能啊…” 两人争吵几句,对陆天明来说,信息量非常大,这时候才开口问道,“桐桐没有与她说明白,就带着回京?” 张之桐轻哼一声,“一刻钟也不想在外庄,直接去上香,直接坐车返回,没有回外庄侯府。” “人家被你搞了个措不及手。” “怎么?郎君看到人,怜香惜玉?” 陆天明笑着起身,一下把她拥入怀中,“桐桐早上走的太早,还以为你晚上才回来。” “正好,甜妞伺候郎君,让她上炕…呜呜~” 两人拥吻在一起,张之桐总是轻而易举被点燃。 女子惊恐看着他们,跪着咚咚磕头流泪… 张之桐抱到怀中调息一会,才扭头道,“甜妞,看到了,以后就这么伺候郎君,我不会亏待你,生孩子也给你养。” 女子磕头太猛,额头血色大包,黑漆漆的,跪不稳了,抬头看他们一眼,歪歪扭扭晕了过去。 张之桐想大骂,被陆天明抱着直接回卧室。 “桐桐累了,休息一会,甜妞是奴婢,薛濂拥有难言之隐,他们彼此觉得可怜,当然会抱团取暖,并非因为她长得漂亮。 在我看来,桐桐虽有一点大小姐脾气,但比任何人都善良,若你真的嫉恨他们,早把甜妞送人了,阳武侯也拦不住。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与一个死人生气,就是与自己怄气,桐桐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故作无情,让自己变得如此阴冷,只不过是想让她听话,我看懂了,没必要嘛。” 张之桐听着一嘟嘴,委屈掉了两行泪,“说了多少次跟着我,别低三下四求人,这贱婢就是不听话,从小天生的奴婢命,让她站直都不敢,丢尽我的脸。” 陆天明笑着拍拍胸口,“桐桐的善良只有我能看懂,咱们是一家人。” 张之桐瞬间破涕为笑,“是啊,一家人,本小姐准许甜妞上炕陪你过夜。” 真是好脑子,陆天明哭笑不得,“我受伤之后桐桐精心熬药伺候,哪有一点大小姐的样子,你我真情相待,何必为难别人。” 张之桐顿时再次委屈嘟嘴,但她随后点头,“郎君处理,我想起甜妞就火大,只想做奴婢,不想做二夫人,气死我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甜妞有更重要的事,若他告诉我如何读账本,咱们就让她回阳武侯外庄。秦桧还有三朋友呢,阳武侯不会信任勋贵,但对甜妞一定倾尽信任。” 张之桐两眼一亮,“没错,这奴婢十分听话,一直在身边,肯定知晓很多暗示。” “既然把她当姐妹,就不要一口一个奴婢,这样子如何让人相信,你把她吓坏了,休息一会,咱们黄昏再说。” 第56章 世纪的精神PUA 陆天明哄小孩似得把张之桐哄睡了。 大小姐性格天生高傲,明明很善良,却故意刻薄,道理她都懂,就是不愿软语说话。 陆天明来到书房,把甜妞也抱回炕上,毛巾擦干额头的灰尘,鼓包都快破了,涂了一点药,让她们一起休息。 董成虎和秦大成的舒服日子到头了,两人在前院值房坐着小酌,猛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廊道中出现,校尉们齐刷刷立正。 陆天明裹着披风,头发都没梳,到值房对两人下令,“今晚开始校尉全部轮值,所有屋子都得守卫,尤其是后花园,每晚必须保证一半人轮值,械不离身,只要有贼子闯入,无需留活口,立刻射杀。” 同一时间,西长安街边,大时雍坊一户宅中院,韩智文恭恭敬敬站在房门口。 温体仁好似在午睡,精气神不是太高,来到客房门口,韩智文立刻下跪,“学生拜见恩师。” “起来,不要每次行大礼,做个京县知县,怎么小心成这个样子。” 韩智文起身嘿嘿一笑,“京城的贵人太多了,由不得学生小心,智文倒霉事小,连累恩师得不偿失。” “哈哈,京县六品,那也连累不到老夫。” 韩智文坐半个屁股到温体仁下首,轻咳一声,“恩师,英国公瘫痪乃中毒,虽然陆天明糊弄过去了,但他已说漏嘴…” 他絮絮叨叨说完,温体仁立刻摇头,“不是南边的人搞刺杀,英国公自己觉得丢人,那就是京城自己人,有些人为了银子红眼了。” “是,学生也这么认为,陆天明果然是通读文书的奇才,他说,英国公身处皇权之中,魏国公身处相权之中,五千年的皇权相权博弈,大明朝也有自己的特色。” 温体仁眼神一亮,“是个读书的奇才。以智文看来,他倾向于谁?” “学生认为他是第二个骆养性,这大概也是骆养性举荐他的原因,与陛下固然是旧识,但他非常清楚皇帝护不住他,作为英国公的恩人,张家绝不会让人算计他,而他又刻意递台阶给首辅,这里里外外,如同骆养性一样圆滑,与所有人做朋友,只捞实在。” 温体仁沉默一会摇摇头,“你这么想也没问题,但他不是这样的人,勋贵核心的消息,英国公下半年会让陆天明与嫡孙女成婚,唯一的嫡孙女婿,张之极的嫡女婿,张世泽的嫡亲妹夫,三代英国公的帮手。” 韩智文大张嘴,不可置信道,“陆天明?他值得…值得…” 值得什么,他也形容不上来,温体仁吭哧笑一声,“你不会觉得自己比他强?” 韩智文一个激灵,“老师恕罪,学生没那么狂妄。” “你是没那么狂妄,但你内心还是没有重视他,一介还未上任的千户就敢掀大案,突然沉默消失十多天,你说他在做什么?” 韩智文眨眨眼,不确定道,“养望?” “放屁!”温体仁不禁爆粗口,“他在酝酿下一个大案,上一次大案给所有人好处,就是为了一下次的放肆,什么时候他与朝臣顶着干,那才是收手的时候。” “大…大案?学生实在无法想象。” “放心,大案不会把京县卷进来,倒是顺天府尹傅淑训该滚蛋了,此人是东林谏臣杨涟的亲家,东林的老人,却是个闷葫芦,遇事完全不开口,东林在京城就剩这个独苗了,若非他不吱声,早被人弄死了。 陛下也是留着他给外人看,崇祯朝的东林党就像贵人穿烂的破衣服,放到衣柜还被老鼠啃了,拿出来挡挡窗户的寒风,很快变为一堆烂絮,早该随风散去。” “是,学生明白了,安心做自己的事。” 温体仁点点头,闭目等韩智文告退。 去年被皇帝和周延儒摆了一道,得罪心向袁崇焕的人,却落得一身骚。 温体仁差不多摸准皇帝的脾气了,真话听不进去,转个弯的谎话却深信不疑,耳根子软,多疑且急躁。 总觉得所有人都该像他一样宵衣旰食,不求回报,那你倒是保证人身安全啊,要命的是,皇帝还寡恩无情,天天在剁自己的‘指头’。 一句话概括,皇帝总是:今天在盼明天,明天在悔昨天。 想伺候你的时候伺候不了,不想伺候你的时候,反而发现好伺候好了。 …… 黄昏时分,别院卧室。 陆天明点蜡烛放到窗台,捏捏眉心继续对甜妞展开攻势。 “姑娘,本官不需要你伺候,桐桐也是在说气话,她是为了你好,让别人伺候你,你们姐妹情深却不沟通,以致充满误会。 本官也能理解你与阳武侯的感情,可怜之人互相取暖,谁也不鄙视谁,那就是最亲的亲人。 你说阳武侯贩卖妇孺有别的原因,可那些妇孺与你一样,一辈子水深火热,她们有什么错呢? 桐桐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对你倾注全部的关心。想让你有儿女,幸福一生,她有什么坏心思呢? 你也不用说桐桐与本官的关系,阳武侯理解你,那他就永远理解不了桐桐,桐桐不需要别人一直讨好,只想有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你想过没有,你与阳武侯说心里话了,那就是害桐桐,是你让她不能回家,现在她找到了自己的男人,你不能阻止我们。 不管阳武侯什么动机,他是你的男人,但阳武侯不能丧尽天良,贩卖妇孺,卖国求荣,梦中去世就是老天的报应,是他该死,本官丝毫不觉得可怜。 姑娘应该替他赎罪,解救那些妇孺,解救因他出卖倒霉的大明百姓,这样他的灵魂才能安然轮回,姑娘若想去陪他,我和桐桐也可以成全。” 又说了一大段,陆天明感觉这种‘谆谆诱导’的语气很累人,端起茶杯喝一口润喉。 张之桐裹着被子半躺,看向陆天明眼里全是星星,甜妞却如同一个机器一样,只知道跪着流泪。 “陆…陆老爷!” 谢天谢地,你终于开口了,甜妞却说道,“奴婢看不懂账本的。” 啊? 陆天明感觉纵身跳进深渊,下一句话又被带飞九霄, “那不是蒙古文,是女真文,努尔哈赤在蒙古文基础上创造的女真文,面世不过短短三十年,侯爷懂蒙古文,但他不懂女真文,需要对照书才能看懂,您应该找个识女真文的人看看。或者…这京城就有,奴婢不知他做什么,应该是东虏的人,是…是个色鬼。” 第57章 带回来一个炸弹 不能压迫式追问,陆天明在想色鬼是什么。 甜妞已经犹豫说道,“陆老爷,侯爷很喜欢小姐,从小就喜欢,他只是想让小姐回家,并不是奴婢的男人,一直在让奴婢劝小姐回家。” “我明白,你们是真心朋友。” “您不明白,侯爷所做的一切都是公爷安排,可公爷又不让他告诉小姐,这才是误会。” 张之桐两眼大瞪,陆天明却再次如坠深渊,英国公是为了灭口?上位者如此无情吗? 甜妞说话大喘气,又继续说道,“侯爷没有让小姐回心转意,公爷瘫痪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做主与某个人联系上了,是那人牵线的东虏,首次联系,东虏就送来五百多颗东珠,侯爷高兴的不得了,想骗光东虏。” “某个人?什么样的人?”陆天明很紧张。 甜妞歪头想想,“不…不知道。” “东林大员?” 甜妞沉默片刻,“奴婢不知道,但他与刚才说的色鬼不是一个人,好像是贵人,又好像不是,也不太像是官,这个人好像非常闲,他自己都不认识女真字。” “为什么说好像?” “因…因为侯爷能随时联系上,侯爷做边贸从不走货,只做联系人抽银子,做边贸的商人很聪明,南边的人送到京城或宣府就不管了,宣府才有人出货,而后南边的人又销赃,就算出事,南边的人不怕,侯爷同样不怕。” “任何人都会这么做,做事先得自保…等会,你说阳武侯是公爷瘫痪后才联系东虏,短短两年时间,为何账本在他手中?” “是…是前年冬月,东虏入关后,交给侯爷的账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奴酋撤走时,还在外庄埋了二十万两。” 厉害,佩服,阳武侯原来是个继任者,明面上的生意调度员。 张之桐这时说道,“谁替他担保呢?奴酋为何觉得薛濂非做不可?” 甜妞很怕她,猛烈摇头,“小姐,奴婢不知,侯爷原先有一本账,与现在的完全不是一本,他后来融合到一起,很多人以为还是原先那一本,府里的人都不知道侯爷换了账本,奴婢还是有一次看到侯爷在翻书,才无意中瞧见鬼画符似得账本和一封信。” “信?女真文的信?”陆天明再次催问。 “是啊,侯爷隔段时间总能收到,看过就烧了。” 搞了半天,甜妞不过是外庄给阳武侯打扫书房的专职侍妾,完全谈不上什么伙伴。 陆天明想起阳武侯与抚宁侯的话,两人彼此深信不疑,得拿下这个抚宁侯,英国公派到东林的卧底没有叛变,但失控了。 甜妞沉默片刻对张之桐道,“小姐,侯爷贩卖的妇孺都是快饿死的可怜人,没有侯爷就饿死了,侯爷还让她们住在村里,有的已经生孩子了。” 陆天明和张之桐齐齐哭笑不得,你这个单纯的笨蛋。 抄掉外庄一定收获巨大,但不能抄啊,打草惊蛇,抚宁侯也不能贸然动,会漏掉大鱼。 两个侯爷都是大将,主事人是国公? 逻辑不通,国公要的是权,不可能是银子,他们也不相信东虏能得天下。 陆天明在沉思,张之桐又问道,“甜妞,刚才说的色鬼是什么意思?” 甜妞脸色一红,“那人向侯爷要奴婢,侯爷还骂了两次。” “你认识?”两人齐齐发问。 甜妞又摇头,“不认识,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奴婢。” 张之桐更怀疑了,“你连门都不出,他怎么见过你。” “奴婢不知,侯爷一直称呼他为色鬼。” 陆天明补充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代号?” “啥是代号?” “呃~就是外号。” 甜妞依旧摇头,“不知道。” 这人是个‘通讯站’,那个联系阳武侯的人,才是真正的大鱼。 可惜吴惟华,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张之桐穿衣下地去熬粥,甜妞又追上去叨叨,“小姐,您不能啊,哪怕为侯爷守孝三年呢。” “闭嘴,守孝三年我儿子都两岁了。” “侯爷真没有对不起小姐。” “既然你不是钟情于薛濂,那就跟着我,做二夫人。” “小姐,您真不能啊…” 两人叨叨的声音远去,陆天明哭笑不得,敢情这两人都是钻牛角的性格,大概从小就在争吵,谁也离不开谁。 到书房又翻看几眼账本,院外突然响起董成虎的声音,“大人,属下求见。” “进来!” 董成虎和护院头领一起进门躬身,“大人,天黑一个时辰了,府外有人鬼鬼祟祟,我们在阁楼暗中轮值的人可以看到,此处四通八达,他们转来转去,十分不利于抓刺客。” “那就诱敌深入,但要做好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护院头领躬身郑重提醒,“陆大人,不能让小姐受惊。” “无妨,我来保护,一会叫张小姐和婢女到书房好了。” 他们去准备,后花园有花房,应该能藏不少人,前院四五百人,若想刺杀,后院才是最佳途径,除非他们知难而退。 张之桐熬了两碗粥,又给他熬了一碗药,三人吃完后,她才脸色一红道,“郎君猜到有人会刺杀?那我就不能留在正屋,甜妞留下。” 这年头的老婆真是个奇葩物种,陆天明摇摇手,“我已告诉护院你们在书房避难,你突然带回甜妞,刺客急眼了,证明之前判断的对,他们一直在外庄埋伏等我们取书。 凶手以为你会带甜妞回国公府,未想到你直接来了这里,还留宿了。此时此刻,我就是个火捻子,甜妞就是一堆火药,你不小心组装了一个炸药包。” 太深奥,但她大概听懂了。 张之桐起身直接关门,拖着甜妞到卧室去了。 陆天明简单洗漱一下,准备了两把刀,回到卧室,甜妞躲到窗台下,张之桐则还在原来的位置。 吹灯,上炕,钻被。 “小心着凉,晚上说不准…” 咚~ 什么声音?好像地震,整个房子在响。 咚~ 又来一次。 “马上穿衣服下地!” 陆天明大吼一声,麻溜下地,把借来的棉甲套在身上, 嘭~ 西侧房屋哗啦一声突然倒塌,房顶噗噗掉落土块。 校尉这时才大吼,“有刺客,有刺客,西侧围墙被撞塌,压垮了正屋山花墙。” 第58章 无敌的官场逻辑 “贼子太多,他们进来了,弩箭接敌!” 董成虎的声音传来,陆天明火速冲到书房关门,书桌、椅子直接推门后,顺势把窗栓打开。 正厅椅子哗啦倒地的声音,紧接着笃笃笃的射箭声。 返回卧室再关门,外面撞门声清晰可见,喊杀声更大。 陆天明拽住害怕发呆的两人到墙角蹲下,抓起炕上的被子盖到身上,“别怕,别喊,刺客不可能打过五百校尉。” “杀正屋,从窗户进去,保护大人。” 陆天明对外大喊,“董成虎,我们在卧室,书房窗户开着。” “是,大人放心,我们占尽优势。” 哗啦~ 书房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咚咚咚听着进来很多人。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虚惊一场,卧室窗户传来护院头领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您怎么样?” 张之桐起身大喊,“我们安全,先杀刺客。” “小姐放心,进来四十多人,校尉在围杀,轮不到我们。” 轰~ 天地间突然一亮,惨嚎声传来,“刺客带着火油,正厅被点燃了,房子要塌了,快把大人带出来。” 陆天明马上把窗户打开,抱起张之桐放到窗台,“桐桐先出去。” 几个护院在窗下,七手八脚接人,“小姐小心。” 陆天明又把甜妞抱上去,护院正准备接他,甜妞突然回头惨然一笑,“陆老爷,您是好人,这时候还想着奴婢,侯爷是…” 啊~ 胳膊突然被扎了一刀,陆天明惨嚎一声,扑通跌倒。 “有箭手,在对面衙门顶,去杀了他。” 甜妞胸口一支长箭,从窗台跌下来,口吐鲜血。 原来是长箭贯穿后扎到胳膊。 “陆…陆老爷,我不想回来…小姐非…带我…侯爷是…可怜人…被利用…不要信…信…千万…不要信…信…” 陆天明耳朵放在甜妞嘴边,一片嘈杂声,最后也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大人,您快出来,火势止不住,箭手在隔壁戎政衙门房顶,校尉追杀去了。” 陆天明抱起甜妞,从炕上的窗户跳了出去,被几十名校尉簇拥着到廊道的死角。 先一步被护院带过来的张之桐看到甜妞的尸体,突然扑到身边大嚎,“甜妞,甜妞,你怎么了,该死的畜生…” 张之桐一口气没缓过来,晕了过去,陆天明把尸体放下,扒拉开身后的校尉看向后院,正屋已经烧成一片,卧室没着,但房顶先烧了起来,如同火炬般照亮天地,京城的到处是当当当的火警示警声。 嘭~ 房顶垮塌,这是高档木质房屋,廊柱太多,火势更大了。 陆天明扭头看一眼戎政衙门,重檐房顶比这里高一丈,至少有百步远,是一位神箭手。 再扭头看向西侧山花墙,院外的街道还有两根腰粗的撞木,围墙太高了,撞塌正好跨过廊道砸到山花墙。 好缜密的刺杀手段。 甜妞是首要目标,老子排第二,张之桐根本不屑杀。 街道来了很多五城兵马司兵丁,全被校尉拦在院外,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这火,等烧完自然熄灭了。 董成虎焦急转了一圈,到身边快速说道,“大人,得亏提前安排,兄弟们只有两人受伤,他们进院后直接扒开山花墙往正屋冲,兄弟们手弩留下一半,外面没有刺客,老秦去追那个箭手,对方跑向城北了。” 陆天明心气一松,突然感觉剧痛。 晦气,天天在受伤。 这个院子距离皇城太近,曹化淳反而先来了。 接着骆养性、大兴县衙、刑部、内阁轮值… 勋贵没来,都在外庄祭祖。 周延儒要气疯了,为什么又是老子轮值,怒气冲冲而来,看到陆天明脸色惨白,郎中在给处理伤口,扭头到另一个屋中听汇报。 骆养性把从董成虎嘴里听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天色刚黑,校尉就发现四周全是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干脆让人前后院分开抓活口,结果对方撞墙而入,直接冲杀正屋,校尉带了手弩,他们一计不成,转而放火。 护院只好接应张小姐绕道卧室,张小姐先出来,陆千户和婢女刚出现,就被埋伏的箭手远程一箭,婢女穿胸,陆千户也受伤,校尉连忙上房顶与箭手对射,见无机可乘,立刻遁走。” 周延儒瞬间听明白这其中缜密的刺杀逻辑,“陆天明刨了东虏祖坟?为何不要命的刺杀他?” 骆养性摸摸鼻子,“周大人,这次不是东虏,刺客全是京卫子弟。” “什么?!他们疯了?!”周延儒大怒破音。 骆养性又道,“这些人并非当值士兵,全是家里余子,兄长或父亲在当值,但他们在一起干活,全是京卫武学校场的帮闲。属下已令锦衣卫连夜出城去缉拿家眷。” 周延儒看众人一眼,突然叹气一声,“又是被人收买的死士,四十人,可能也就二百两银子,大明朝欠饷太久了,京城的穷人比天下穷人更穷。” 凶案在前,首辅还有悲天悯人的感慨,搞得这里气氛都变了,曹化淳轻咳一声,“之前刺杀陆天明,可能是因为他治好了英国公,现在完全是报复性杀戮,刺客就没想着回去。” 骆养性立刻点头,“应该是这样,陆天明养伤十多天,连门都没出,他们完全是为了震慑,贼子实在可恶。”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校尉拽着脚拖回一具尸体,众人来到院中,秦大成看一眼,把手中的强弓递给骆养性, “骆大人,箭手是京卫武学箭术教谕,神武卫世袭百户刘大牛,他向北乱跑,属下带着二百人,三条街同时追,他见身处绝地,用箭矢自戕,并非属下所杀。” 骆养性点点头,“就一支箭?” “不是,他一共带了五支箭,一箭刺杀,两箭射在戎政衙门廊柱,借力上屋,还有一箭震慑兄弟们。” “五支箭,三支箭刺杀,射术这么好?” 董成虎看一眼尸体道,“诸位大人,京卫武学距离百户所不远,属下了解刘大牛,射术的确超群,但他不识字,武学教谕乃外聘,父母早已去世,妻儿去年被东虏杀害,他怎么可能是东虏奸细,赚银子也没用啊。” 秦大成摸摸鼻子,“董兄,咱们也有兄弟认识他,听说他想给一个花楼女子赎身续香火。” 得,全部无缝衔接,一次报复性买凶刺杀,追查买凶人。 第59章 保护性软禁 陆天明听了整个经过,很是无语,出事的时候,大明官场每个人都在尽量置身事外。 张之桐悲痛欲绝,陆天明抱着脑袋安慰两句,她呜呜哭了一会,哭累后睡着了。 后院等到寅时才烧完,陆天明干脆让校尉从前院抱过来一堆柴禾,拆卸没有烧完的门窗,倒火药把甜妞火化了。 天亮后,门外的各衙士兵散去,别院后半截彻底变成一堆灰烬。 曹化淳在辰时返回,看到陆天明脸色疲惫不已,到身边拍拍肩膀,“陆千户,陛下特旨,你与校尉无需等腰牌,可直接到皇史宬常驻,除饷银外,一应用度由内廷提供,咱先养伤,以后尽量小心点。” 陆天明抬头,眼神复杂看了他一眼,“曹公公,您知道勋贵是什么?” “大明武勋啊。” “不,他们是官。您知道陛下是什么吗?” “陆千户,你糊涂了,臣子竟敢诘问陛下。” “曹公公,陛下是君父,下官没有查到叛逆,没有尽忠职守,怎么能入皇城靠君父庇佑。” 曹化淳哭笑不得,“好了,养好伤再要强,三番五次受伤,你想绝后而亡吗。” “是啊,他们都说下官得脚踏实地老实点,下官狂妄了,的确应该好好养伤,写本医书弘扬君恩。” “这就对了,安静养伤,一切都会过去,你现在可是锦衣佥事,锦衣卫四大主官之一。” 两人安静了一会,曹化淳看他一动不动,又拍了一下,“走啊,没咱家带路,你进不去。” “现在?” “怎么?还有东西收拾?让校尉收拾。” “那倒没有,一场火把下官的官袍都烧没了,下官在书房写了很多药方,该死的逆贼…” 陆天明狠狠骂一句,机械跟着曹化淳出门,突然哎呀一声,“差点忘了张小姐,人家给我熬药,这事闹得,我得告别。” 曹化淳摆摆手,示意快去。 陆天明来到里屋,张之桐坐在椅中怔怔看着他,不知何时醒来了。 “曹化淳的话听到了?” 张之桐怔怔点头,陆天明抱着拍拍后背,“我得重新来过,等我在皇城住两个月,他们才能忘掉这茬,回家等我,后半年我抬轿让你入门,别嫌弃我穷就行。” 大小姐扑哧一声,“你还得立功,没有功勋,爹爹也拗不过勋贵,那样三年后才能入门。” “放心,我倒是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嗯?” 陆天明再次拍拍脸,“薛濂至少有三个身份,他们来来去去不是一伙人,把我搞糊涂了,甜妞说的对,薛濂被利用了,难怪他一直说薛濂是可怜人,估计薛濂自己也一直在念叨,他身不由己做了很多恶事,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张之桐一脸疑惑,“什么三个身份?” “别问了,回家好好休息,放心,我只要活着就娶你,没人比你会熬药。” 张之桐顿时破涕为笑,贴贴脸告别。 国公府又来了二百多护院,饷银先让护院保存,陆天明一声令下,校尉收拾军械,浩浩荡荡向皇城而去。 东安门,曹化淳是把他带进来了,但老规矩,得搜身三次。 陆天明拿出一把弯刀,迅速无比,直接把棉甲扔了,“曹公公,下官身上有血,这身衣服不能带进皇城。” 一边说一边变成赤膀,弯刀在裤腿两侧一划,只剩下一个短裤。 “好了!”曹化淳何止他下一步动作,脱下自己的蟒袍披在身。 “着凉了,皇史宬刚刚清理出来,应该烧热了,但什么都没有,校尉一百人由内廷带着去领日常用具,快去歇着。东苑可是英宗的别苑,皇城内又称呼为南宫,陛下说你随便住,不要害怕违制,只要不占重华宫,随便你处理。” “那下官就不客气了,咱以后也是皇城衙门的人,有空拜见曹公公。” 陆天明裹裹太监的蓝色七蟒袍,大步向南而去。 沿着太庙的东墙外,自北向南玉芝宫、环碧亭、乾运殿、飞龙桥、龙德殿。玉芝宫是睿庙,里面是嘉靖皇帝的爹兴献王。 玉芝宫往南,就是一片离宫别馆,龙德殿,如同后宫一样的布局,前后五重院,尽显皇家威仪,院内还有宫人利用隙地种瓜蔬,一汪清水环绕,端得好去处。 陆天明不可能儍痴到在这里常驻,这里是真的英宗别苑,龙德殿东面才是皇史宬,校尉以后常驻的一个大院,再向东的崇质殿才是‘监狱’。 如同国公府别院大小的一个院子,英宗皇帝重建时注重绿化,杂植四方所贡奇花异木于其中,早春的天气都生机盎然,亭台楼榭不断,可惜有点破败,院中池塘假山,倒是干净。 陆天明进入院内,果然有百多名内侍在清理房间,同时把正屋厢房的火都生起来去潮,没有炕,但有暖墙,一点不冷。 向南望一眼,皇城环绕的玉河外就是城墙,不到三百步,同样很近,这就是以后的公房了,皇史千户轮值在皇史宬,宿舍在玉河边的御前所,百户和将来的文书等都可以来这里办公。 董成虎带校尉抱着几床华丽的棉被进屋,身后还有人拿着两套衣服、笔墨纸砚、茶水脸盆等用具。 “大人,曹公公说陛下都舍不得浪费,但陛下交代务必让您与十二监太监一样舒服,咱们才知道您认识潜邸的陛下,要不让石头也来轮值?” 陆天明兴趣不是太高,“本官一直没有去看姐姐,等安顿下来再说。” “哦,对了,曹公公说咱们得自己做饭,他抽调了尚膳监二十个宫人,属下安排在后面一个小院。” 陆天明缓缓扭头,“宫人?” 董成虎一脸嘲讽,“老宫人,您放心,兄弟们一定很规矩,皇城可是掉脑袋的地方,咱们还得自己买吃食。” 陆天明摆摆手,“本官先睡一觉,你自己安排,轮值归轮值,校尉不能荒废武艺。” 董成虎领命离开,陆天明解开曹化淳的棉大衣蟒袍,扔到外面桌上,回到卧室还有一股霉味,脱掉靴子,从里面拿出分成两半的账本,笑着拍拍放到褥子下面,自言自语道, “哎,昨晚多少人盯着这玩意,应该死心了,就连张之桐都以为烧了,老子歇两个月,夏天灭你们。” 第60章 一切为了陆天明忽视的会试 张维贤在午时才返回京城,张之极无奈又跟着回来了。 父子俩到别院时,护院已经在砌墙,廊道中一堆红袍,骆养性和韩智文还在等着‘苦主’。 不厌其烦又说了一遍经过,英国公瞥一眼地下的陶罐子骨灰,张之桐从屋内出来,到身边埋头大哭。 “父亲,女儿叫甜妞回来安静过日子,没想到害了她,女儿真是灾星。” 英国公拍拍后背,“胡说八道,倒霉的都是好人。” “女儿想起天明还有一副药要熬,想来熬完药回府,哪想到刺客急着动手,我们被困在这里,甜妞也被害了。” 张之极把小妹拽起来,“好了,小妹先回家,我来安葬甜妞。” “呜呜~麻烦大哥。陆天明在书房还有一本刚写成的医书,小妹看了几页,可惜了。” 张之极拍拍后背安慰,“婢女来接你了,回去。” 两个婢女扶着张之桐离去,韩智文朝英国公躬身道,“公爷,若您有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英国公不耐烦摆摆手,你个小喽啰凑什么热闹。 韩智文恭敬告退,刚刚袭爵的丰城侯李开先很有眼色,到身边推着轮椅咯噔咯噔进入后院,英国公扭头看向戎政府衙门。 骆养性在身后立刻解释,“公爷,那边晚上除了几个看门睡觉的老兵,没有长官轮值。” “骆指挥使,家眷若不知情,就不要管他们了,本就是苟延残喘,何必落井下石,做缺德事。” “是,他们不仅不知情,京卫校场值房的遗物也只是每人三两银子。” 英国公冷笑一声,“死士还真是不值钱,撞墙的撞木来自哪里?” “回公爷,西北方向保大坊的中府草场,距此大约五百步,他们拆了拐角廊柱。” “主事人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有什么方向?” 骆养性沉默片刻摇摇头,“公爷,下官实话实说,若对方就此沉默,那这件事永远不会有结果,下官也不会大张旗鼓扰民。” “骆指挥使乃实诚人,忙去,老夫不招待你了。” 院内只剩下公侯,张维贤向后摆摆手,李开先立刻推着重新进入廊道,环视一圈公侯,阴暗潮湿的空气中,红袍格外刺眼。 “大伙忙去,以后老夫可能会常在这里。” 众人没有动,定国公向前一步,低声说道,“公爷,您回来后,大伙还没有聚聚,要不…中午在这里聚聚?有几家更新换代,年轻人还得您教导几句,免得胡思乱想。” 能在这里的都是核心公侯,张维贤捏捏眉心,示意李开先到中院大厅。 校尉在这里住了十多天,对贵人们来说有点异味,护院火速摆椅子,拿过来十个炭盆,顺带开窗散味。 众人安静等待后,按位置落座,张维贤一人居首,定国公、镇远侯居左,成国公、张之极居右,其余人依次落座。 护院奉茶后关门,张维贤开口放了个雷,“老夫可以告诉大伙,两年前中风非患病,乃中毒。” 前面几人无动于衷,靠后的几名侯爷惊讶起身,看别人不说话,又缓缓落座。 张维贤冷哼一声,“下毒之事无从追究,不知何毒,更不知如何中毒,这大概就是陆天明被刺杀的原因。 他并非两次被刺,先前有人买凶杀人,被他一人制服,骆养性、新乐侯已知悉是谁,实乃锦衣卫城北武堂被稀里糊涂利用,年前杀几人惩戒。 至于东虏奸细刺杀陆天明,大概是因为他们惧怕老夫阻止生意,或许他们知晓陆天明乃陛下旧识,难免被重要,加上他通读典籍,东虏不愿此人进入官场,刺杀刚好能让别人怀疑是给老夫下毒的人,以此制造混乱。 刺杀结果人尽皆知,吴惟华没想到大夫武艺超群,刺客也没有重视,加上身边有一个锦衣武堂高手,稀里糊涂折损近三十人。 东安门箭矢刺杀,实乃报复性的震慑,刚好陆天明乘坐本公的马车,又躲过一次,这下把他彻底惹恼了,没有心思逐个甄别,确定大概范围后,直接杀上门,南边这一片侯伯都没放过,这才找到吴惟华。 别院这次刺杀,或许是对他抓住奸细的报复,或许是为了进一步制造混乱,破坏朝堂即将开始的会试,不管怎么说,陛下令他到皇城养伤,既是保护,也是息事宁人,把陆天明从毒害老夫之事摘出去。 二月底会试即将开始,天下举子云集京城,这是朝堂大事,为了会试顺利,必须保持安静两个月,老夫绝不允许自己的病情被有心人利用,以此破坏会试。 等到四月举子散去,新进士叙官完毕,咱们再处理这些破事,这期间大伙都安静一下,暗中注意即可。” 张维贤‘条理清晰’为众人解释了一遍,很多人此刻才恍然大悟,把两个月的混乱理顺后,齐齐躬身,“我等唯公爷马首是瞻。” 张维贤点点头,这时换了一个笑脸,“天明是老夫的孙女婿,菁菁的夫君,婚期未定,到时候再通知大家,有什么冲撞的地方大伙担待一下,这小子是个刺猬脾气,跟裕本有得一比,不动的时候安静无比,动起来宛若狂风,以后相熟就好。” 众人连连拱手祝贺,李开先这时对众人笑着道,“武艺与西宁侯不相上下,这才是绝代双骄,晚辈也领教过他的脾气,明明是为了李家好,不打招呼上门做事,若遇到急脾气,还真有可能互激吵架。” “哈哈哈~对,李家了解天明。” 张之极这时候站起来拱手一圈,“天明父母早逝,属实有点冲动,张某也经常被他气得发抖,但也正因这样的脾气,才能在一潭死水的京城成就点事,大伙把他当自家晚辈教育,反而能与他交流点有用的东西,万一冲撞,张某先陪个罪。” 众人齐齐还礼,“小公爷客气,恭贺小公爷觅得佳婿。” 第61章 济世良医,朕想静静(上) 科举,春闱会试,陆天明真没注意。 原来官场把刺杀与会试联系到一起,这是每个王朝的‘政治正确’,难怪整个官场竭力消除影响。 他们不是不做人事,是不能‘上当’。 贡院就在崇文门旁的明时坊,定远侯就在贡院旁边,武靖伯、恭顺侯、丰城侯距离都不远。 骆养性、西宁侯、曹化淳过年就在忙活此事,锦衣卫、禁卫、净军,皇帝‘家丁’性质的军士负责里外安全,他们真没心思与陆天明掀大案。 其实一过上元节,很多举子已经到京城,二月份崇文门附近遍地儒袍,陆天明这次真得闭嘴了,闹事会惹恼天下读书人。 二月初八,皇帝令首辅周延儒为辛未科主考官。 这是皇帝支持周延儒扩大影响力,收服门生的信号,本科进士将来都得称呼周延儒座师。 二月十八,东城和崇文门附近禁止一切婚丧大事,上万名兵丁来回巡视,不得喧哗聚集。 三场考试完毕,立刻阅卷,三月初五公布杏榜贡士名单,陈于泰高中会员头名,吴伟业第二。 官场和举子突然炸了,因为陈于泰是周延儒同乡,两家还是姻亲。 吴伟业更牛,与张溥同为复社,与周延儒有师生之名。 堂堂首辅,竟然操纵会试,众人再查一遍榜单,果然有周延儒很多学生,不仅张溥、吴伟业在其中,还有杨廷枢、吴昌时、陈子龙等复社成员。 过分了,太过分了。 陆天明在皇城角落都听到了官场的吵闹,他算长见识了,关外东虏肆虐、西北流贼肆虐、中原大灾遍地,朝臣不做正事,却在互相吐唾沫。 周延儒被冠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罪名,制造抡元。 抡元乃应试首名,院试、乡试、会试、殿试,第一名都是抡元。 贡士接下来参加殿试,不会有人落榜,皇帝重新排名后称呼进士。 制造抡元,是说周延儒给皇帝提供了两个名字,名义上垄断状元,实乃操纵皇帝。 叽叽喳喳、呜呜啦啦吵了三天,陆天明以为皇帝会出面平息。 没想到更严重了,周延儒开始反击。 大明朝别的不多,就是党多,齐、楚、浙、昆、东林、阉人、闽人、西人、秦人… 会试之后,乌程党新鲜出炉。 即温体仁、闵洪学为首的浙江省湖州府乌程县人,及其麾下党羽。 一次科举,变成周党与乌程党的掐架。 三天后,凑热闹的官员发现不对劲,立马抽身看事态。 两党泾渭分明,一方弹劾徇私舞弊、欺君大不敬,一方弹劾祸乱中枢、滋事渔利。 又三天后,皇帝满意了,制衡达成,宣布亲自观看会试卷并举行殿试。 三月二十,殿试重新排名公布,陈于泰状元、吴伟业榜眼,名不见经传的夏曰瑚为探花。 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进士六十七名,三甲同进士七十九名。 皇帝不仅肯定了周延儒一众主考官的公正,还亲自在陈于泰试卷上批语:精通经史、敏悟好书。吴伟业的试卷批语:正大博雅,足式诡靡。 试卷公布,皇帝创造了一个成语,瞬间结案。 足式诡靡意为足够奢华、又缺一点朴实,似乎恰当描述了仅有23岁的未来文学家,皇帝这点眼光倒是合格。 但这时候的吏部尚书辞官,左都御史闵洪学转任吏部天官,主持新科进士叙官之事。 周温斗,第一回合平手,皇帝十分满意自己的手段,朝臣好像也‘惧怕’皇帝言出法随,齐齐揭过这件事,朝堂回归日常撞钟模式。 陆天明仰天长叹,我滴妈呀,你们总算完了,该我济世行医了。 三月下旬,官场和新科士子举办宴席的时候,京城出现了一群校尉。 一般来说,穿青衣的全是正式校尉,拿哨棒的是巡街校尉,拿文书的是坐衙校尉,挎刀的是正衙校尉。 新出现的校尉很另类,每个人都挂着闪亮的云纹铜质腰牌,一人夹着文书挎刀,五人挎刀背弩。 他们六人一队,杀气腾腾,不找百姓,专找贵人、富人。 一开始的时候,百姓完全没看懂,后来才知道皇帝亲军在济世行医,贵人的诊金很可观,得校尉拿箱子抬。 公侯伯一家不落,校尉挨个拜访了一遍。 接下来是四品以上京官,照例一府不落。 再下来才是商号、酒楼、货栈、书局、药房、盐粮布行,这次连京郊都躲不过。 百姓为之绝倒,原来陆神医的行医方式是卖书。 不买也行,但你看到了得打欠条。 若不打欠条,抗旨不遵,扔诏狱反省。 他们三天拜访一次,听说恭顺侯已经打欠条三次,每次都翻倍,从最初的千两书价涨到四千两。 四月初九,正阳门外城大街的济民药店,百姓人山人海,胡同里的墙上都是人。 不管陆天明怎么想,他都是外城人,正东坊的乡亲,很多泥腿子与陆神医有交情,并引以为傲,且越来越为傲。 因为少有商号敢拒绝校尉卖书,朝臣一个都没拒绝,目前听说的只有恭顺侯和外城济民药店。 那个侯爷确实没银子,这个药店确实不给银子,两个御医所开的药店,价格死贵,但又打压其他药店没法活。 陆天明卖书价格不一样,听说公侯一千两,伯爷六百两,四品朝官才十两,首辅尚书不过八十两,商号酒楼起价一百两,这里直接八百两。 掌柜第一次就不给,可他好奇翻了两页,校尉一下展开手里的文书,当即封店下狱,这才打了个欠条把书留下,但也没说多少银子。 两位御医可能觉得丢脸,就不给,连打三次,看你能怎么样,校尉宣布价格到三千二百两,今天到了第四次收银子的日子。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不知道是怎么个玩法。 “来了,来了…” 百姓们大叫,正阳门出来几个飞鱼服,身后如狼似虎上百校尉。 没看到陆天明,百姓大张嘴,看到一个两丈宽一丈高的巨大牌匾,上面四个金光闪闪大字。 识字的人立刻大呼,“陛下御笔,玺印落款,济世良医。” 第62章 济世良医,朕想静静(中) 百姓惊呼一声,识字的人又突然大叫,“快下跪,快下跪!” 看戏的百姓多到连下跪的地方都没有,几乎是紧贴着后背,乱七八糟呼叫着万岁下跪。 董成虎近些天养白了,歪歪脖子来到药店门口,皱眉看着人海,摆摆手道,“散了,瞎凑什么热闹。” 走的人寥寥无几,校尉把药店门口清理开,大牌匾相当唬人。 董成虎回头看到药店门口坐着三人,太医院的院使也在,好像是在为同僚做主。 他们以为能让董成虎收敛点,没想到董成虎看到院使哈哈一笑,“彭院使在这里啊,好极了,我家千户大人说他疏忽了,京官四品以上本就不多,六部实权主事才六品。 从今天开始,所有衙门正职官都得感受皇恩,包括宗人府、詹事府、太医院、翰林院、六科、五寺、御史等等所有进士出身都算。院使乃五品,五两银子,太医院翻倍,麻烦十两。来人,给院使大人请书。” 彭歌祥大怒起身,“董成虎,朗朗乾坤,京城劫掠,你想造反吗?” 董成虎招招手,从一个拿文书的校尉手中拿过一本书,上面写着《医林错改》,彭歌祥早拜读过了。 上卷论脏腑为主、下卷论半身不遂症治为主,对血瘀症的治疗有独到之处,的确是大作,但你不能这样搞,医家名声被你搞成了强盗。 董成虎来到他面前,展开第一页,彭歌祥更加气人,皇帝给写了个序,起手:医,仁术也… 书被直接塞怀里,彭歌祥哪敢不接,这京城只有欠银子的,没有人敢扔书。 “彭院使,劳驾十两,您是现付,还是打欠条,千户大人说了,他特别喜欢别人打欠条,皇恩累计,这是忠臣。” 十两不是事,问题是很丢人,彭歌祥悲愤开口,“董成虎…” “哎,彭院使打住,本官忙着呢,今日京城上千人买书感受皇恩,文源局连着五日五夜加刻才完成,咱们不要浪费时间,现付还是打欠条,一句话简单点。” “本官若不打呢?!” 董成虎后退两步,一下展开封复录的圣旨高声朗读,“奉天承运皇帝…来人,院使彭歌祥抗旨不遵,下诏狱感受一下没有皇恩的世界。” 彭歌祥大怒,“董成虎,你这个逆贼,陆天明呢,他想造反吗?” 四个校尉上前直接反手,嘴里捆了一条布,瞬间被抬走。 济民药店的两个御医连反应都来不及,请来的援兵被送诏狱了。 这…是第一人。 董成虎无所谓拍拍手,“哎呀,半个月了,本官终于拿了一个欺君的混蛋,这京城聪明人太多了,今天诏狱应该很热闹。” “两位御医,你们是八品,同样每人十两,现付还是欠条。” 两人一脸不可置信,“十两?” “对,柯友桂、 张映宿两位御医,十两。” 两人向后一挥手,“付钱!” 董成虎哈哈一笑,示意校尉给书,“两位御医痛快人。”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董成虎提提腰带,“掌柜呢,现在咱们谈谈济民药店欠付的事,上次三千二百两,现在六千四百两。” 柯友桂、 张映宿突然被‘羞辱’,前者大怒摇着手里的书,“董成虎,你出尔反尔。” “反你奶,你的书是御医的书,本官收药店的钱。” 张映宿拦住发怒的合伙人,对董成虎冷冷问道,“为何别人不过一百两?” “柯友桂、 张映宿,一介八品御医没资格诘问老子,之前的校尉都说清楚了,济民药店扣剥百姓赚缺德钱,千户所不接受第四次欠条,济世良医御赐牌匾面前,本官最后一次问你们,六千四百两,付不付?” 柯友桂大怒,“大胆,朗朗乾坤…” 呛啷~ 一声刺耳的出刀声,张映宿突然跳出来连连摆手,“我们付,今天就是为了付钱,请陆千户收取。” 董成虎不耐烦了,“马上,六千四百两,否则全部扔诏狱,药店查抄,东主抄家,忤逆圣意,胆子长毛了。” “我们没有六千两。” “是六千四百两,老子管你,只给你半个时辰。” 张映宿扭头推住怒火中烧的柯友桂,对他眨眨眼低声说道,“柯兄,我们现在是最大的苦主。” 柯友桂好似一下领悟了‘关键’,眼神一亮,对董成虎冷冷瞥了一眼,咬牙切齿道,“那就出,六千四百两,当面给他们。” 董成虎今天奔着‘端窝’而来,他也没想到收了六千四百两,百姓们看得倒是热闹,还是陆千户的亲军勇猛,这等赚黑心钱的铺子,就得狠狠教训。 五十两一锭的银子清点完毕,校尉拿袋子装走,董成虎拿出药店的欠条扔回去,对四周拱拱手,扭头离去。 “好!董千户威武!陆千户威武。” 人群突然爆发呐喊声,接着哗哗的掌声。 董成虎知道药店打的什么算盘,暗骂两声傻帽,晚上保准痛哭流涕,脚下加速,快速离开。 正阳门瓮城,董成虎与锦衣佥事赵弘祖突然碰面,对方气得快炸了,“董成虎,陆天明疯了嘛?清流那个屎窝子都去碰。” 董成虎一脸嫌弃躬身,“赵大人应该去找我家千户,下官奉命行事。” “老子怎么去?骆指挥使今天在通州,你们竟然关押翰林院和御史,疯了疯了。” “呃~没有为难他们?” “诏狱被你们搞成了马市…” “赵佥事!”董成虎打断他,“您应该想想,为何他们的主官不去找陛下。” “那是他们来不及。” “不对,咱们打个赌,诏狱的人很快就回家了,谁留下谁是纯种傻缺,大明朝有几个不怕挨刀子?下官还真没见过。” 赵弘祖眼珠转了两圈,一脸陡疑,“什么意思?” 董成虎扭头对身后的校尉道,“送银子回皇城,其他人按照分配的名单去找各位大人,别给老子丢脸。” 小旗总旗等人拍着鼓鼓的文书包大笑,“大人放心,一定按时完成任务。” 校尉火速散去,董成虎才伸手虚请,“赵大人,下官和您一起去诏狱,看看谁会为五两银子住在诏狱,御史清流名为忠直谏臣,实乃天下第一滑头,他们但凡去转一圈都是丢人,待一个时辰,以后别想在官场混了,人不会和傻子做朋友。” 第63章 济世良医,朕想静静(下) 赵弘祖好像明白过来了,匆匆返回诏狱。 是啊,公侯一千两都痛快出了,首辅尚书八十两都出了,你们为五两银子去诏狱,还是欺君的罪名。 皇帝与民争利?五两银子,你们敢说吗?有脸说吗? 就算弹劾陆天明,你们也得包装一下罪名,否则不是陆天明狂妄,而是你愚蠢。 太聪明了,赵弘祖有点羡慕,与董成虎匆匆来到诏狱,刚才一院的青袍官,此刻无一人,连院使彭歌祥都走了。 一个百户上前躬身道,“赵大人,各衙的主官来把人赎回去了。” 董成虎哈哈大笑,“赵大人,多简单的事,就算有二杆子,他的主官也不想被五两银子牵连。” 赵弘祖苦笑连连,这些二货的底气来自哪里? 他们不知内情,以为陆天明收饷银不择手段。 但是,若他给皇帝收银子呢? 这一圈下来,百姓看热闹,贵人得了慷慨之名,皇帝捞了实惠,叽歪个屁。 下午的时候,还是有人叽歪,毕竟御史清流专门风闻奏事,银子掏就掏了,以后也许能救命,该骂还得骂。 通政司把两摞弹劾奏折送到内阁,周延儒直接让人送到司礼监。 皇帝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 天快黑了,崇祯在御座翻看奏折。 御桌两侧的奏折一降一升,眼看还剩下本,不由得加快速度。 曹化淳过来给点灯,皇帝瞥一眼摇摇头,“算了,朕还看得见,阅完到坤宁宫去了。” “陛下,您恐怕看不完。”曹化淳闪开,身后的内侍抱着两摞奏折放到御桌。 崇祯深吸一口气,落寞问道,“哪里闹灾?” “京城!”曹化淳下意识答一句,立刻下跪,“奴婢口误,奴婢是说奏折来自京城。” “起来,又吵起来了?” 曹化淳起身挑了一本递给皇帝,“陛下,奴婢一时半会说不清,这是太医院院使彭歌祥奏本,他基本说全了。” 皇帝疑惑看了一页,突兀怒脸起身,然后凑到灯下翻了两页,不一会,把蜡烛放到身边,重新落座翻看完。 翻完还是一脸不可置信,重新翻了一遍。 依旧不可置信,“半月之久,朝…朝臣为何这么安静?英国公有如此虎威?” “回陛下,此乃君威。” “陆天明这是欺君…”皇帝怒吼一声。 曹化淳太了解皇帝,不清楚情况先给个论调,便于接下来操作。 但这事可不能瞎吼,以免您一会咬着舌头,赶紧解释道,“陛下上月会试期间为陆天明医书题序…” “朕当然记得,医书大行,济世济民,当然是好事。” “陆天明拿序到工部下属文源局刻印,那些家伙多年无事,陆天明给银子很丰厚,周延儒和温体仁吵吵的时候,迅速刊印了三千本,后来又加印了两千本,陆天明实实在在掏了一万两…” “好胆,为了搜刮银子,舍得下狠手。” 皇帝总是打断,曹化淳向后摆摆手,大殿顿时只剩下两人,他从袖子摸出一张纸,“陛下,收银十六万三千五百四十两,扣除一万两和千户所开支,还有十五万两还在皇史宬,奴婢下午去看过,实在…实在不知如何收,难免朝臣又打内库的主意。” 崇祯下意识接过纸条,脸色非常丰富,激动、羞怒、感慨、嘲讽、得意…深呼吸,深呼吸… 一声悠长的叹息,“给朕的银子啊。” “回陛下,确实如此,账本非常详细,谁掏多少都有记录,没有遗漏一人,除了恭顺侯确实没银子。” 崇祯吭哧一声,突然瞪眼,“是不是…他是不是说过,一年可以写五本医书?” 曹化淳顿时觉得牙疼,“是,他说一月一本也行,但那效果不好,原来是说收银子的效果。” 嘭~ 崇祯一拍桌子,怒气冲冲,“这混蛋,再一不再二,忠君不是这么个忠法,他想让朕变成笑料吗?” 曹化淳抹抹额头,“陛下,他不是收朝臣的银子,是给天下贵人打个样,已经与宗人府索要藩王名单,为公平起见,每藩一位宗室二两银子,医术延年益寿,想必藩王会慷慨,尤其是开封周王,周藩乃大明朝最大的药材商,医术立世。” 崇祯如同被定身一样,大张嘴愣神片刻,下意识问道,“天下二十万宗室,每本医书能收四十万两?” 说完觉得不合适,连忙捂嘴掩饰尴尬。 曹化淳又躬身道,“还有南京勋贵、各省各府士绅大族、盐商、粮商、布商,陆天明说,贵人掏钱,这才叫济世行医。” “绝不可能,他还想靠一本书收二百万两不成,一年五本书,一千万两,疯了嘛。” 曹化淳讪讪笑道,“陛下,福王、潞王、桂王、惠王、瑞王等近藩不过掏几十两,定会夸赞陛下济世之名。且周王乃最大的富藩,周藩两万宗室,一定愿意出银子,其他藩王不跟也得跟。” 崇祯舔舔嘴唇,想骂两句,哆嗦了几下,崩出四个字,“朕想静静!” 曹化淳立刻躬身准备退走,哗啦,皇帝突然把奏折推倒,“司礼监批红,别什么都往朕这里拿。” 曹化淳叫回两个内侍连忙捡起来搬走。 “等等!”皇帝有点语无伦次,起身到殿内深吸一口气,“他写了第二本?” “回陛下,是在写,陆千户也没什么事。” “别写了,小心江郎才尽,明年再写,好好让天下看看医林再说。” “是,奴婢晚上过去传旨。不过,他不写书也无所事事,难免又找事,上个月掏银子让南镇抚打造了三百多套手弩。” 崇祯一愣,“皇史千户所打造军械?糟蹋银子,他本人为何无所事事?” 曹化淳抬头看一眼皇帝,“陛下,陆千户还在奉命养伤啊。” 崇祯差点咬掉舌头,不耐烦摆手,“滚滚滚…朕又没软禁他,怎么还在赖在皇城了。” 第64章 老子找到你了 四月初十,东安门外阳光明媚。 陆天明大摇大摆带二十名校尉出门,现在他们不需要搜身了。 崇祯那破孩子真是寡恩,上个月老子想出来,他说非皇命不得出城,现在看到好处又不承认了。 还好老子聪明。 行医不一定开药店。 查案不一定亮刀子,卖书也可以嘛。 哪个大夫有老子牛,半个月给京城贵人看了一遍病,画了一次像,摸了一次底。 陆天明在东安门下嘚瑟一会,拍一拍胸口,里面有勒索宋裕本的软甲,至少不怕刀削弩箭。 左右瞅瞅,先去幽会,再去要账,恭顺侯是唯一的债主,有点牛叉。 国公府门子远远瞧见他,进门后点头哈腰,“陆先生,公爷、小公爷、少爷都去上值了。” 陆天明点点头,向后指指,“让兄弟们到值房坐坐。” 门子自然带人到西边值房,陆天明则迈步向东边廊道,一如以往的自由。 小院正屋门口婢女一个躬身,“陆大夫稍等,小姐春困。” 陆天明点点头,耐着性子到椅子坐下,不一会婢女就出去了,急不可耐到卧室,差点与张之桐撞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热情拥吻。 陆天明急不可耐向下伸手,软绵绵的张之桐突然制止,“不行,郎君,我有了。” “不合适啊,那就说说话。” “什么呀,人家有了!”张之桐看他发呆,拿起手放到小腹,“真有了,两个月没来葵水,人家也是上个月才发觉可能要做母亲了,一直等你呢。” 陆天明立刻抱她到炕上,解开腰带附耳,当然听不到,又抓起手号脉,眼神逐渐发亮,两只手都抓起来… “哈哈…呜~” 刚开心大吼一声,马上被张之桐捂住。 陆天明拿开手,激动捧着脸又啃了一次,“夫人太厉害了,是双生子,左右滑脉一致,九成是双胎。” “真…真的?” “那当然,绝不会错,咱们得结婚啊,再过三个月,你这肚子都捂不住了。” 张之桐抱着他高兴的直点头,“听郎君的。” “夫人没有孕吐?” “没有啊,我也听说会吐,可我胃口好着呢,就是一直困。” “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嗜睡也正常,我再瞧瞧。” 陆天明再次号脉,张之桐亮晶晶的眼珠看着他,十分得意。 不一会放下手,“夫人很健康,胖了点,但更美了。” “嘴甜的家伙,男孩女孩?” “这可遭了,单胎左右脉强弱不同,能摸个八九不离十,双胎反而击中大夫死穴,脉象强弱完全一样,号脉无法判断。” “一定是像郎君一样的男子,您给他们起名了吗?” “啊?!” “扑哧~”张之桐敲他一下,“赶紧想。” 陆天明脱鞋上炕,把她抱在怀中,突然有点苦恼,乱世来临,真的有孩子了,害人嘛。 张之桐看他的脸色,摸脸呢喃说道,“要不算了,现在落府有点危险,万一惊着宝宝怎么办,等我生下孩子,以后带着孩子回家,郎君总不会不认。” “你想哪里去了,薛清还没有袭爵,我得找他谈谈,让薛家把你的户籍送回国公府,然后再跟岳父大人说,夫人就在国公府养胎,我不在乎这个面子,哪怕别人说我招女婿呢。” “呸,敢说郎君招女婿,让她掏一万两买书。” “哈哈,夫人也知道这破事了。” “那是,大哥说你一肚子坏水,专挑空子下手。” “这不是空子…算了,别说那些破事,夫人一定好好养胎,万事有我,你就是陆家的贵人。” 张之桐点点头,紧紧靠在身上… 午时陆天明从小院出来,抬头看一眼太阳,事情有点紧迫,不能让孩子也处于刺杀的阴影中。 顺着大街向南,前后都有校尉,百姓对他很好奇,但也马上知道这是谁,背弩校尉的大头领,强医陆天明。 某人还不知道他有了个独特的外号,一路向南到东英楼,完工了,古色古香的门窗,院墙和后院的阁楼都能看到。 新乐侯是个有意思的人啊,今天没时间,先让胡三春来熟悉一下。 陆天明扭头进入明时坊,恭顺侯府外有人看热闹,校尉上前砰砰敲门,刚打开一个缝隙,如狼似虎闯了进去。 “恭顺侯,老子来要账了,八千两,少一两搬空侯府。” 陆天明大吼一声,远处看戏的百姓刚想靠近,校尉碰得一声关门。 吴惟英大步来到廊道口,看到陆天明神色复杂,“陆佥事,吴某真没有银子。” “咦?侯爷是唯一叫对鄙人官名的人。” “叫对也没有银子,您看着什么合适,自己搬,这侯府倒是值个五万两,没人要啊。” “恭顺侯啊,我说你堂堂侯爷,也有五千亩地,怎么会没银子呢?” “本侯的银子都被你偷走了,二弟的银子也不知他藏哪里,地多也不够养活一大家子。” “人家二百年攒了几百万两,你二百年攒了不到四万两,我应该信吗?” “信不信是你陆大人的事,要不本侯再打欠条,反正没银子。” “你这样子鄙人很难做。”陆天明扭头对校尉道,“去叫五十个人过来,先把这前院搬空。” 吴惟英皱眉看着他,但也没阻止,陆天明边摇头边负手往里走,“府里太冷清,陆某转转中院下次搬,总有一次搬空。” 中院正厅,桌上的水还热着,显然吴惟英被禁足后一直在家看书。 拿起桌上一本书翻翻,“这是什么鬼书?” 吴惟英好似精气神都被抽走了,淡淡回道,“陆大人,这是萨满神言,不值钱。” “神言?神说的话?” “腾格里,汉语长生天。” “哦,还是骗人的!”陆天明大大咧咧坐到旁边,翻开看了两页,指着其中道,“看起来每一页都一样的开头,这两字什么意思?” “色冷!” “嗯?” 吴惟英不耐烦道,“就是箴言之意,也可以说谨言、格言、谏言。” “哦,原来如此。” 陆天明说一句安静了,一直在翻书,吴惟英眉头大皱,你懂个屁,陆天明突然开口,“三十年前,努尔哈赤创造的女真文,借鉴的全是蒙古文,加几个点点圈圈就变成了他们的字,看来恭顺侯懂女真文?” “差不多,单独一个字可能不认识,连起来反而好辨认,蒙古文也不一样,传着传着走样了。” “我看你很懂啊。” “五十年来,府里陆陆续续有土默特、哈喇慎、察哈尔逃难的人,勉为其难收下,吴某虽然是朱明的臣子,不能忘了根本,蒙古文和女真文可能音调相近,但陆大人所说的点点圈圈是最新的女真文,一开始他们与蒙古文几乎一致。” “说的对,侯爷是真男人,这个字啥意思,怎么到处都是。” 陆天明指着一个字,吴惟英看一眼,“这个字是传、说、言之意,的确常见,陆大人好眼光,能马上找到类同。” “敢情神言就是箴言传、格言说、谏言曰。” “不是,神言就是神言,陆大人可以这么念,但我们说赛规。” “赛规?这是何意,三个字变成两个字了?” “箴言读色冷,言读规,连起来就是赛规,有些地方说涩规。” “涩规…涩规…色鬼?” 吴惟英眉头大皱,“陆大人,是涩规。” “哈哈哈,对,是涩规。” 陆天明低头,眼里全是微笑,卖了一遍书,校尉知晓精通蒙古文的就是恭顺侯,有点脱裤子放屁的感觉。 色鬼,就说是个外号,老子终于找到你了。 第65章 憋坏的各类鬼魅 翻了半天萨满教的教义,陆天明揉揉眼。 外面的校尉进来说前院搬空了,吴惟英无喜无悲,一脸的无所谓。 “侯爷好心态。” 络腮胡慢慢扭头看了他一眼,“陆大人,你自己说吴某没有叛国,否则现在被除爵了,吴某很感激,但你也不用来折腾,家里真没有银子。” “哦,你家那两个店铺呢?” “锦衣卫抄了啊。” 嘭~ 陆天明一拍桌子,脸色大怒,“抢老子的东西,十万两也不怕撑死,走!” 吴惟英被搞得一愣,敢情你不知道啊,陆天明已经消失在廊道。 门外百姓们看到校尉真的搬侯府东西,有点佩服了。 也就是桌子椅子、锅碗瓢盆等日用东西,直接放到东英楼门口。 刘文炳已经在等他,笑呵呵拱手,“陆大人,刚刚修完,需要散散潮气,家具配齐,无需您去找。” “白捡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呃~您收房吗?” “收,我说刘兄,你没有挖地道?” “陆大人说笑了。” “我怕了你家,躲在暗处时间太久了,有没有觉得太阳刺眼?” 刘文炳笑呵呵的面容慢慢消失,“陆大人,你不用逮谁咬谁。” 陆天明咧嘴一笑,“咬这个字用的好…” 还没有撂狠话,刘文炳突然大声道,“对不起,刘某道歉,非常抱歉,嘴皮子犯贱,赔罪二千两,您别介意。” 这么害怕? 这死样子还不好说什么了。 陆天明挠挠下巴,对身后的校尉道,“到会同馆请我姐夫过来,回皇城把胡三春、郭石头、董成虎都叫来。” 刘文炳躬身虚请,陆天明立刻跟他进门,没有到后院,校尉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搬进去。 扭头上楼,直接坐在雅间窗口的椅子中, 刘文炳跟着坐到对面,他在斟酌如何开口,陆天明淡淡说道,“账本早烧了,上次就跟你说过,奸细刺杀我,不是因为我掌握账本,而是他们认为我看懂了账本,阳武侯的妾室也因此送命。 其实我们都看不懂,上面如同鬼画符一样,当初完全没多想,事后才晓得那是秘本。 你们刘家以为的秘本是生意走私伙伴和贪墨的官员,东虏以为的秘本是奸细名单,所以他们不要命的刺杀我,而你们又不知秘本与东虏有关,这就是咱们信息差别,明白了吗?” 刘文炳在努力想他的话真假,陆天明又淡淡说道,“刘兄,你背后说人坏话,不是个好朋友。 你们告密,皇帝以为我拿了账本,老子真是冤死,这事又没法解释。 咱们抛开这一切不说。刘文炳,你认为皇帝掌握了账本能怎么样呢?难道能问罪一群贵人? 皇帝不是神仙,没有力量,光有大义屁用不顶,他若问罪,大明恐怕又要帝位交替了,或者直接把朱明折腾没了。 那你们惦记账本做什么?与人做交易?这不与阳武侯一样吗? 你看,转来转去,刘家就是纯纯的贱,不仅嘴贱,脑子更贱,爷孙都是纯粹的贱人。” 陆天明骂的挺狠,刘文炳脸颊跳动,两眼血红,手臂青筋暴跳,陆天明嗤笑一声,“想打架去叫人,老子一指头弄死你。” 刘文炳脸色突然恢复平静,起身撩起下摆,匍匐下跪,“刘氏害陆大人身处险境,深感悔恨,磕头赔罪。” 咚咚咚~ 陆天明双手抱胸,托着下巴冷笑,“刘兄,你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想说服我?我在你爷孙两人眼里这么蠢吗?” 刘文炳起身拱手,“陆大人不用试探了,话越难听我们越是一家人,皇帝已经告诉爷爷,您把银子全给了内库,刘家的身份很简单,我们认为自己是忠臣,您认为是皇家的狗,怎么说都行,就是那回事。” “啧啧啧,难怪令祖五十年不倒,神宗培养四十年的狗,的确不会叛变。” “陆大人,您一直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刘家不过是三代诰,比不得勋贵世诰,我们从不认为自己显贵,就是皇家的奴婢。” 陆天明叹气一声,“你家有多少人,可靠的人,绝对可靠的人。” “刘家有二十几个店铺,掌柜伙计八百多人,但身边只有三十人,京城有五个店铺,剩下的沿着运河到金陵和杭州。” “店铺?能做什么?传递消息?” “当然不是,记录走货量。” “怎么北边没有?” “去了也白搭,张家口的商号很特殊,他们出关前倒手两次,并不在一处交易。” “是没法隐藏?” “也不是,开个小店铺若不参与生意,完全是浪费时间,他们从不与祖上不清楚的人做生意。” 陆天明再次叹气,“无能的奴婢啊。” 刘文炳眼皮一跳,“陆大人,您非得这种口气说话吗?” “实话都很难听,无能都不敢面对,更加无能。” 刘文炳深吸一口气,闭嘴了。 楼梯噔噔噔响,上来四个人,姐夫、外甥、胡三春、董成虎。 陆天明立刻起身,“姐夫,这东英楼归咱家了,您叫姐姐也来住,平时会有五十名校尉在这里轮值,有时候我会在前楼宴客,所以得改造一下,把酒楼弄成一个高档客房。 后边有五个小院子,咱全家和胡家都来,各占一间,给我留一间…好了,别废话,让你来住就来住,我还有事,走了。” 郭家父子和胡三春刚听完,人就走了,胡三春噔噔噔追下来,“天哥…天哥…” 陆天明在大堂停脚,皱眉看着他,“什么事?” “这里需要人打扫,父母来住也行,但您外城的房子还在呢。” “送你了,麻烦。” 胡三春很失礼的笑着推他到墙角,整个千户所也就这个帮闲敢这么放肆,“天哥,刚刚我从东安门出来,我爹在等我,咱们那位邻居侯爷请您赴宴,还说…还说事关生死。” 陆天明眨眨眼,“完了?” “他可能知道您出城了,午时就给了我爹二百两,说除了我和您,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哪里赴宴?” “他说为了表示诚意,地方您挑,他来买单。” 第66章 我日他先人 陆天明闭目低头捏捏眉心,忍了这么久,终于有点收获,得到了抚宁侯的信任。 抚宁侯不过是刚准备入场,秘本对他没什么威胁,跟老子说啥呢? 陆天明迈步到门口等候的两人身边,对刘文炳道,“附近有什么酒楼饭菜好、隐蔽、不担心偷窥。” 每句话都要扎刘家一针,刘文炳苦笑说道,“京城没有这样的酒楼,要不就在这里待客。” 陆天明对他眨眨眼,“为何不能是你家?” “也行,只要客人愿意。” 陆天明立刻对胡三春道,“我在新乐侯府,欢迎贵客。” 胡三春点点头跑步离开,陆天明示意刘文炳先回去,他得等人。 干脆与董成虎来到大堂角落。 “师兄,我让你背诵归类京城的商铺消息,记得怎么样?” “这…刚开始,一时间脑袋似浆糊,还得一个月。” “你这太慢了,是不是还没有胡三春记得多?” 董成虎讪讪一笑,“大人,咱们前半年可以歇着,后半年得去皇陵,还得去上林苑监,去顺天府各皇庄皇田,就算意思意思,至少也得有个底,属下一直在记勋贵的消息。” “哦,反正你们得给我把所有消息记下来,每份消息都得至少两人掌握,不能留文书。” “属下保证,下半年肯定可以销毁这半个月收集到的消息。” “一会你回皇城去,晚上翻一下记录,给我找名字带言的人,尤其是取名为箴言、格言、慎言、谨言这样的掌柜或东主,我感觉这个人就在东城,否则不可能每次都这么精准操控一切。” “属下还真认识一个叫箴言的少爷,山东莱州人,到京城十年了,花银子通过九千岁获得国子监读书资格,科举无望,官途无望,就在京城卖布,三年前拿赚来的银子买了个酒楼,就在东城百户所隔壁,上次咱们吃的酒菜就是从他酒楼拿的。” “十年?你确定?” “呃~天启四年肯定在,属下也是天启七年下半年才任职百户,之前在正衙混日子,但我也早就认识他,东林猖獗的时候他就在国子监读书。” “那就不太像,但也别遗漏,明天给我结果,咱们一个一个查,我要抓到大鱼了。” 拍拍他肩膀示意可以回去了,又等了大概一刻钟,胡三春才跑回来,“天哥,那位贵人说可以,但刘家不能作陪。” 陆天明点点头,带人进入胡同,去往新乐侯府。 刘效祖负手在中院等候,请他到中间的大厅客房。 “陆佥事少年豪杰,大明忠义之辈…” “侯爷,晚辈讨厌这种口气说话,脑子最近不好使,您别和晚辈打哈哈。” “哦?恶客临门?” “随便您怎么认为,晚辈表明态度是为了避免刘家坏事,不是靠你们做事,你们没任何用。” “那是你还没到用着刘家的时候,我们至少是大明人,从这个角度说,我们应该一家人。” “没错,这也是咱们还能扯淡两句的原因。” “陆佥事的客人是谁?抚宁侯?” “咦?侯爷是个人精。” “哈哈,他知道老夫的身份,毕竟他当时是东林人。” “为何东林人知道侯爷身份?” “东林分两种人,一种君子,如杨涟、赵南星、高攀龙之流,一种伪君子,如致仕首辅韩爌、官迷左光斗、阴人汪文言。” “林子大了当然什么鸟都有,侯爷想说什么?” “抚宁侯说什么都是屁话,他这种人已经失了根本,完全是风中的浮萍,这一代人不会有任何起复的可能,越是挣扎,越是棒槌,老老实实蛰伏,等下一代才是正事。” “他说事关生死。” “东林惯用的口气,在伪君子堆里太久了,说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晚辈受教了,打扰您了,随便准备四个菜,您休息。” 两人这一阵交流很干脆,老姜就是比年轻人痛快,但刘效祖摇摇手道,“老夫还不能走,咱们得做个亲戚。” “亲戚?侯爷何意?” “陛下昨晚传消息,赐给你一个滕妾,老夫的孙女,文炳的庶姐,她其实有婚约,是阉党五虎之一许显纯儿子,寡居在家四年了,现年二十一。” 陆天明一脸不耐烦,“有多远滚多远。” “小子,这是陛下的意思。” “陆某有女人,没要小老婆的打算。” “废话,英国公的孙女婿,大伙都知道了,我孙女是滕妾,就是你不能随便扒拉的妾室,英国公不会介意,这是陛下对你的奖赏,也是可怜我孙女,不能寡居一辈子。” 陆天明一脸懵逼,“您说什么?什么孙女婿?” “你小子还脸皮薄,不需要保密,英国公已经通告勋贵两月了,年前就告诉了核心勋贵,大伙都知道你无父母,开枝散叶嘛,独娶一家女,未免张家对你牵制太大,也不容易获取别人信任,多要几个妾室就好,老夫这么大的诚意,你应该足够信任了…” 哗啦~ 刘家祖孙哎呦一声,把突然跌倒的陆天明拉起来,刘效祖拍拍胳膊,“累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陆天明脑海嗡嗡响,两个词轰轰敲脑壳,女婿?孙女婿? 好像从来没具体商量过。 冷汗滋滋直冒,陆天明伸手摸摸额头,咕咚咽口唾沫,嗓子都沙哑了,“口…口渴!” 刘文炳连忙给倒水,刘效祖关心问道,“你的伤还没好?频繁受伤,再年轻也扛不住,得注意身体。” 陆天明捧起杯子,一饮而尽,脑袋还是嗡嗡响,我顶你个肺啊,老子不娶那个青苹果。 “说话,哪里难受,你是大夫,怎么还讳病忌医?” 陆天明呆呆看一眼刘效祖,脑袋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变为冷淡,“庶女不要。” “老夫只有这一个孙女,我儿英年早逝,文炳只有这一个姐姐。” “那…那就不要寡妇。” 刘文炳突然插嘴,“陆大人,你有完没完,爷爷是长辈,对你够客气了,得寸进尺有意思吗?陛下在府里与姐姐相熟,与你一样是小时候认识,否则陛下不会让你娶姐姐,这是真情谊,与朝事一点干系都没有。” 第67章 换个思路,一眼破案 老子信了你的邪。 陆天明现在不想说话,更不想宴客,得带着张之桐溜,要不会被打死。 “老爷,少爷,外面有客人拜见陆大人。” 祖孙俩人准备回避,刘效祖还是关心他,“怎么样?要不改天再谈?” 陆天明摇摇手,“侯爷回避一下,让抚宁侯快点结束,晚辈的确难受,宴客是免了。” 爷孙俩只好走了,示意门房与外面打个招呼再带进来。 抚宁侯一如既往的帅气,手里拿个折扇,后面跟着一个陆天明认识的人,薛清。 “贤弟这是怎么了?” 陆天明指指前面的椅子,沙哑回道,“肚子痛,侯爷,咱们是自家人,怎么突然事关生死了?” 抚宁侯哎呀一声,“这样子还不好谈了,那就长话短说,愚兄想请你转告公爷,薛清盼尽快袭爵。” 薛清接茬说道,“陆大人是国公府孙女婿,绝对的自家人,薛某向您保证,年底必定休妻,嫂嫂依旧管理侯府,薛清愿奉嫂嫂为正妻,张薛两府永远是姻亲。” 陆天明一咬牙,对抚宁侯道,“这就是事关生死?” “没错,国公和小公爷大概就是在等薛清表态,我们想了很多天才明白,公爷在暗示薛清来联系你。” “做什么?” “哎呀,天明是国公府的孙女婿,要有自己的人脉做事啊,公爷让你交朋友。” 陆天明用力挤眼,使劲捏捏眉心,看起来格外难受,薛清又道,“薛某愿倾囊感谢陆大人,十五万两银子为您开府。” “令兄未出孝期,着什么急?” “一是嫂嫂年龄大了,二是薛氏根基不稳,空爵时间太长,可能家就散了。” “着急做生意?” “可以这么说。” 陆天明再次捏捏眉心,“我听明白了,就算我一口答应,也是瞎扯淡,能不能改天聊?腹部绞痛,陆某很难受,刚喝了点药,脑袋昏沉沉的。” 薛清和抚宁侯对视一眼,没想遇到这么个突发情况,原先的计划一点用都没有。 抚宁侯沉思片刻点点头,“天明,要不这样,我先送十万两到你的东英楼,这是薛清的诚意,一半天再细聊。” 不要白不要,陆天明立刻点头,“陆某不送二位了,可能吃坏肚子又喝了不干净的水,得缓一缓,一半天应该好了。” “留步留步,那咱们下次再聊,陛下允许你出皇城,天明就自由了。” 陆天明点点头,“回见!” 两人看他冷汗直冒,关心几句保重身体,拱拱手离开。 陆天明仰头躺在椅子中,老子要抓住这条肥鱼了,他们比自己更害怕时间,更憋不住。 薛濂,一个圈中圈、碟中谍、案中案的人物,难怪案情如此迷糊,可能这个世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晓全部事情。 很多人根本没有关联,彼此动机完全不一致。但他们却在默契的、互相无理由包庇。 英国公中毒案、走私案、奸细案,必须分开来办,还得帮助某些人撇清关系,悲催的大明朝啊。 “天明…” 陆天明猛得又被吓了一跳,睁眼看到刘效祖,“侯爷,人吓人会吓死人。” 刘效祖叹气一声,“若你不要我的孙女,陛下就会赏赐你宫人,勋贵很多家里都有,骆养性家里也有,你懂了吗?” 陆天明坐直身体,懵逼问道,“探子?太幼稚了?” “这不是探子,是彼此制衡,是一种君臣信任关系,陛下让你收我的孙女,既是信任你,也是信任老夫,更是可怜孙女,绝对是最大的诚意,老夫跟你说这话,是想让你把她当一个正常的女人,纯粹的男人与女人关系,别把她当联姻的人,更不要让她过的难受。” 陆天明缓缓起身,眼神如同日月一样越来越亮,刘效祖以为他想见见孙女,没想到突然在地下来回踱步,好似十分兴奋。 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大明不是自己熟知的社交环境,这里社会关系其实很简单,无论他们暗中如何联系,表面上均有痕迹,无法像几百年后那样,点对点、多手段通讯,能把彼此隐藏起来。 陆天明突然站定,“侯爷,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很简单,就是生孩子关系,那男人与男人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刘效祖瞠目结舌,这孙子不会有龙阳之好。 陆天明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十分嚣张的双手用力拍老头肩膀,“侯爷,我终于懂了,男人与男人的关系是君臣、是同僚、是兄弟、是姻亲、是伙伴、是主仆,但这些关系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乃世交,很难有新朋友。 哈哈哈,难怪他们那么害怕,难怪他们憋不住,难怪他们得确定老子不知情,哈哈哈~太好玩了…” 刘效祖懵逼看着陆天明,这孙子如同疯魔了一样,胡言乱语,说到一半竟然大笑着负手离开… 刘效祖一个激灵,追到廊道直接阻止,“你去哪里?” 陆天明突然阴恻恻一笑,“睡女人,睡我的女人。” 新乐侯眉头一皱,原来有相好的婊子,难怪二十岁未大婚,陆天明已经错身走了,突然醒悟过来,抬头看天色快黑了,朝刘文炳摆摆手,“跟着他,这小子绝对掌握很多秘密,不能乱来。” 刘文炳大步跑出门外,二十多个校尉突然消失了,内心一惊,小跑追向大街。 路过一个窄胡同,眼角余光闪过一片红色,刘文炳脚下一滞,缓缓退了回来。 里面校尉安静无声,陆天明靠在墙上微笑,“刘兄,你家八百多伙计?京城三十人?怎么越听越是说谎。” 刘文炳大恼,一个小小动作,暴露了自家的底气,缓缓走到身边,“好,有二百多人,你想做什么?” “把十年内的京城走货记录给我看看,事无巨细,尤其是上林苑监皇庄皇店的走货记录。” “需要点时间,可能得两天。” “不在府里?” “不可能放到府里。” “有道理,那送到皇城。刘兄,我问你个问题,像张家和薛家这种联姻,张氏有没有可能回娘家改嫁?” 刘文炳看他脸色认真,舔舔嘴唇道,“不可能,贵人与贵人的嫡子嫡女联姻,是纯粹的家族联姻,张家小姐嫁的是阳武侯,不是薛濂,谁做阳武侯都得奉张小姐,或者换个后辈认张小姐为母亲,这样才能保证张小姐以后的牌位永远在主支的供奉中,谁家都是这样,公侯伯全是,除非庶子娶庶女,那才是单纯的娶亲嫁女。” “可张之极把他嫡女嫁给我,老子没有兄弟。” “这怎么能相比,对你是下嫁,又不是联姻。” “听起来我以后得讨好娘们,堂堂男子汉,绝不接受做舔狗,我决定反悔了,不封伯不娶亲,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68章 很顺利的摊牌? 刘文炳如同他爷爷一样,被定身似得雷在原地,护卫提醒了一句,他才回过神鬼叫一声,迈步去追。 陆天明的行动路线是径直向北,不一会就来到朝阳门大街,然后扭头一转,顺着崇文门大街继续向北,眼看直奔国公府。 刘文炳来到身边,浑身哆嗦,不知该怎么说,“陆大人,你疯了吗?英国公怎么可能接受如此侮辱。” 陆天明一巴掌推开,大步快走,很快进入国公府。 晚饭时间,这家的吃饭方式很奇怪,明明在一个院子,贵为国公夫人都不上桌,张家父子俩看到他大步而入,齐齐放下碗筷。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张维贤训斥一句,陆天明已来到他身边,“公爷,咱们得谈谈,晚辈何时说过娶菁菁?” “什么?!” 陆天明拍拍脑门,“公爷,咱们是不是有误会,晚辈没说娶菁菁啊,我怎么是孙家女婿,呸,我怎么是孙女婿了,您当初说的可是女婿,的的确确没有孙这个字。” 张家父子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张之极冷哼一声,“两月没出门,你是脑子憋坏了吗?” 陆天明冷冷摆手,“你滚一边去,就是你坏事,给老子传错话了,公爷,晚辈当初说的是愿做女婿,这孙女婿与女婿,差辈了。” 张维贤与儿子对视一眼,“哪来的女婿?老夫只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没有干女儿。” “不管,晚辈当初说了,打死不做干孙子,这还不够明白吗?晚辈从没说做孙女婿,要么女婿,要么咱们拜拜。” “混账…咳咳咳~”张之极大怒,陆天明突然抓起一块饼塞他嘴里,制止他鬼叫。 “公爷,小公爷,晚辈正儿八经说正儿八经的话,是你们搞错了,不能让我倒霉,当初说的就是女婿,您好好回忆一下,您自己根本没有说孙女婿,绝对没有。” 张维贤冷冷看着他,语气阴冷,“多少人跪着求娶菁菁。” 啪~ 陆天明一拍手,“所以啊,咱们一开始就搞错了,晚辈不可能跪着娶婆娘,杀了我也不可能,您不用威胁我,下嫁是您看得起晚辈,但从晚辈这里看,您是不是在侮辱晚辈?” 张维贤敲敲额头,扭头问儿子,“你听懂这混蛋在说什么吗?” 事关重大,张之极收起了怒火,但依旧摇头,“儿子糊涂了,他这是被人误导了。” 迎着父子俩的目光,陆天明轻咳一声,“晚辈不做阳武侯,哪怕是个穷鬼,也不会被娘们控制,别说国公嫡女,公主也不要,男子汉大丈夫,站着生站着死,绝不做裙下臣,两位死了这份心。” 房间安静一会,张维贤吭哧一声,笑骂道,“去你娘的,菁菁又不是桐桐的脾气,你让她管她都不管,老夫不需要通过孙女来控制你,菁菁就是你陆家夫人,下嫁当然是下嫁,谁说让你跪着娶了?” “不让晚辈跪着娶,那您为何嫁嫡孙女呢?晚辈自认为不是什么有势力的人,更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帮到张家。” “无需妄自菲薄,你很有歪才,医术出众…” “您不用忽悠晚辈,会看病,会赚银子,就能做张家女婿?那这世界上的女婿也太多了,糊弄鬼呢。” 啪~ 张维贤突然闪电甩了一巴掌,陆天明没有躲,冷冷看着他,张维贤似乎后悔了,深吸一口气道, “张家需要的是声望,是名声名气,陆天明,菁菁嫁给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这就是巩固张家的声望,你的确帮不到张家什么,但你是张府恩人,嫁女感谢恩人,天下人都会夸赞,对张家绝对利好,何况你也不错,还需要老夫明说嘛?” 陆天明眉心一跳,“看,您当初就是这么说,嫁女嫁女,什么时候说过嫁孙女?” 张维贤涵养耗尽,嘭一拍桌子,“混账,老夫去哪里给你找女儿,只有孙女,嫡孙女,要么不做,要么就最大的诚意。” 陆天明低头喏喏说道,“还是有女儿的,以前没有,现在有。” “什…什么?” 陆天明抠抠鼻子,“桐桐姐啊。” 张家父子下巴差点掉地下,张之极更是一巴掌扇过来,陆天明仰头躲开。 张之极咬牙切齿道,“桐桐是薛家妇,与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她住在府邸,也是薛家妇,是你的姑姑。” “晚辈宁肯娶姑姑…呸,晚辈宁肯娶桐桐姐,绝不娶菁菁,您一直说女婿女婿,晚辈还以为是桐桐姐,她人孝顺又善良,菁菁什么都不懂,还不如娶刘家的孙女。” 张家父子齐齐胸膛起伏,肺快气炸了,张之极突然脸色一顿,浑身发抖,“混账,你不会与…桐桐…” 陆天明点点头,“没错,桐桐姐有孕两月了。” “我杀了你!” 张之极彻底破防,端起碗甩过来,回头抓椅子,却没防备陆天明躲过碗,跳上桌子闪电砍向后脖子。 小公爷歪歪扭扭跌倒,陆天明拽住他放到椅子上。 深吸一口气,陆天明到门口挥退闻讯过来的婢女和管家,直接关门,面对双目如刀的张维贤。 “公爷,您中毒了,晚辈一直怀疑是阳武侯,您让我给他看病,还对着两位国公说十万两,同时让西宁侯见证,晚辈一直认为是您在掩护我查案。咱们是一家人,晚辈必须娶桐桐,她是我的女人。” 张维贤慢慢恢复理智,盯着他问道,“你杀了薛濂?” “没有啊,他命该如此,死期到了。”陆天明脸不红心不跳。 “那你为何拿薛濂的账本。” 陆天明咧嘴一笑,“看,您还是在利用晚辈,但您不知账本内容,薛濂失控了对不对?您知道谁杀您对不对?薛濂有好几个身份对不对?他被利用了对不对?您看,晚辈还是聪明的。” “聪明会让你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那不会!”陆天明突然脱鞋,从里面拿出半本账本递给张维贤。 老头怔怔接到手中翻了翻,“这是什么字体?为何不是以前的账本?” “他在自保啊,是他在毒杀公爷,但也是他在救公爷,您半死不活他才能赶快经营自保的力量,您怀疑的对,也怀疑的不对。” 第69章 顺利的不像话 老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悠悠叹气一声,脸色冷漠。 “老夫终究是挡了别人的路。” 陆天明把账本塞回鞋里,轻咳一声,“公爷,薛濂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咱们抛开一切,把他做实东虏奸细除爵,晚辈娶桐桐。” “为了一个女人,你杀侯爷,还栽赃灭门,还会牵连其他侯伯,这么狠毒吗?” “我去,难道薛濂不该死吗?” “的确该死,但你为了什么呢?” “桐桐啊,我非常喜欢,一个大小姐铲屎、熬药伺候人,不管她有什么缺点,对自己亲人非常纯粹。晚辈还为了世间良心,晚辈是平头百姓,道德良心让晚辈做这些事。” 张维贤沉默许久,脸色更加冷漠了。 张之极哼哼两声,陆天明过去又给敲了一下,张维贤皱眉看着他的行为,但也下了决心,“你需要多少人?” “晚辈觉得神机营也不够。” “那只能说明你还未摸清所有人。” “当然没有摸清,公爷有没有能力收尾呢?” “杀人而已,若老夫翻脸,这京城到处是人。” “可咱不能翻脸啊,抛开走私生意和刺杀,只对付东虏奸细。” 张维贤盯着他再次叹气一声,“你得娶菁菁。” 陆天明一愣,“咋又绕回来了?小姑娘很可爱,可她终究是个小姑娘。” “桐桐从今天开始住后院,既然有孕,那就好好养胎,薛家除爵,桐桐自然回府,一辈子只能做个外室。” 两个各说各的话,彼此都不妥协。 张维贤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天明,你还是心善,家国大义对你的行为支配太大,这不是生意的事啊,老夫没什么不能收尾的,摸清楚他们,雷霆杀之,抄家给皇帝抬你上位,大明朝需要一个真正做事的能臣。记住,老夫是为了大明忍了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才能。” “为了大明,难道不是为了张家?没有大明,张家算什么呢?” 张维贤一愣,仰头哈哈大笑,“对对对,没有大明,张家算个屁。” 说完突然大吼一声,“管家,去请桐桐过来。” 陆天明坐到他旁边,挠头问道,“那咱们是谈妥了吗?” “你说呢?” 张维贤冷冷反问一句,陆天明顿时又难受起来,“公爷,晚辈如今在刀林上跳舞,您这样隐晦含糊的暗示可不行,就像女婿孙女婿,一字之差,后果得您自己承担。” “老子底气多着呢,不用你在刀林跳舞,禁宫八千禁卫,必要的时候可出宫杀逆,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御马监、京卫,到处是老夫的人。京营再破烂,十万人还能拉出来,他们是军,听的是军法,兵部抽走了调兵权,但京营是勋贵在养着,有没有调兵权重要吗?他们比老夫更怕翻脸。” 陆天明点点头,“晚辈听懂了,那一个月后动手,可能需要上万人。” “老夫说了,十万人都有。” “公爷大气,难怪被暗中刺杀。晚辈就不一样了,人家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陆天明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张之桐的声音,“父亲,女儿能进去吗?” 张维贤看陆天明一眼,后者把地下的碗踢到桌子下,背起张之极扔里面卧室,出来张之桐已经站到地下。 “父亲,您有什么吩咐?” 张维贤胸膛起伏,好似想骂两句,最终还是忍住了,“从今天开始住后院,等孩子一周岁的时候才能出去。” “父亲…” “闭嘴,不守妇道,老夫的脸让你俩丢尽了。” 有陆天明在身边,张之桐接受能力强大,喏喏低头没有反驳。 张维贤又叹气一声,“桐桐,你不知道菁菁的婚事吗?” 张之桐一愣,“不知道啊,父亲定了谁家?” 张维贤再次深深叹气,“造孽啊,府里觉得你丧夫,没有一人敢提及菁菁的婚事。” “薛濂在女儿心中早死了十几年,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怕什么。” 张维贤摆摆手,“西院从此你来住,天明回府也可以到西院,以后再说,三年内老夫不可能让你们出现在外面。” 张之桐看一眼陆天明,脸色愤恨,“脸面那么重要吗?” “脸面不重要,做人重要,反正天明没有府邸,你肚子大了怎么办?从今天开始不准出西院,别让老夫为难。” “西院?不是西屋?” “西屋和正屋没区别,当然是后院的西院。” 张之桐看向陆天明,等他决定,陆天明眨眨眼,“西院是什么?” “假山后有个拱门,进去就是西院,国公府银窖入口所在,有池塘花园,正房与此处一般大,家里嫡子嫡女犯错禁足反省的地方。” 陆天明叹气一声,“夫人受苦了。” 张之桐淡淡一笑,完全没过多考虑这意味着什么,“郎君能说服父亲,妾身就很高兴,正好哪里都不想去,等待咱的孩子。” 英国公不想看两人扯淡,呼叫管家带张之桐到西院,把她小院里的婢女和用品连夜搬过去。 张之桐跟管家离开,陆天明撩起下摆,下跪对着英国公郑重磕头,“感谢公爷成全。” “成全个蛋,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 “不一定,晚辈若封爵呢?” 张维贤一愣,歪头想了想,最后点头道,“封爵也不可能,你为皇帝找了一条非常好的拿银子路子,但你还得娶菁菁,嫁女是为了声望,那就不能耽搁过多时间。” “您不用给晚辈设定时间,还是那句话,威胁没用,我就是娶桐桐。” “陆天明,老子佩服你的胆气情义,但你不是为自己而活,若这都想不通,迟早被人玩死。” “为谁而活不需要公爷提醒,人之所以是人,一撇一捺不能错,不管晚辈如何妥协,都是为了中间那直直的一道。晚辈可以被利用,晚辈也会利用别人,但目标还是为了那直直的一道。宁断不折,晚辈不会留个骂名让人唾弃,偏离这个目标,哪怕天下洪水滔天,关我何事。” 张维贤盯着他看一会,淡淡摆手,“滚,做你的事去。” 第70章 到处有一双黑手 陆天明行礼退出正屋,完美谈了笔交易。 他离开去往西院,张维贤低头盯着饭菜发呆,张之极歪歪脖子,缓缓坐在身边, “儿子听到了,第二次没打晕,装晕了。” 张维贤捏捏眉心,痛苦仰头,“冤孽啊,老夫躺了两年,这京城的魑魅魍魉没人管了。” “留着账本,胆子太大了,他不一定忠君,但一定爱国,书生的思维。” 张维贤不停叹气,“成大事必赤子心,我们当然无法兼顾所有。” “父亲好似早知道他与桐桐不正常。” “混账,你不应该更早知道吗,传句话都能出现如此大的纰漏,简直笑掉大牙。” 张之极无语了,过一会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他们一定以为父亲在培养陆天明,应该开始密集联系了,殊不知这小子是个人精,根本无需咱们控制,忠君爱国就是个火折子,谁靠近烧死谁。” 张维贤回头淡淡瞥了一眼儿子,好似有心解释一下,最后还是闭目算了,利用归利用,但也要给未来,结束奸细大案再说。 陆天明从假山后一个狭窄廊道向西走了三十多步,眼前豁然开阔。 这里也有东西屋,中间一个弯弯的池塘,正屋十步就是小桥流水。 陆天明才看明白,原来这一片处于国公府居中位置,距离后门还远呢,距离街道更远,刺客进来估计找不到主人屋子在哪。 婢女给张之桐铺好床出去了,东西屋还堆着她的东西。 张之桐站在卧室,对着进门的陆天明张开双臂。 笑着到身边拥抱,张之桐突然道,“郎君向父亲交代是对妾身最大的情谊,别想太多的事,妾身非常高兴,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大婚出嫁本就是奢望,父母知晓你是我的夫,这就足够了。” 陆天明苦笑一声,“敢情你怀疑我勾引良家女。” “一开始没有,后来当然会想。” 陆天明叹气一声,“这年头的婚嫁关系把我搞晕了,皇帝突然给我塞了个女人,是新乐侯的孙女,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张之桐离开胸口怔怔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啊。” “刘文弱?罪官未过门的儿媳?”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应该是个探子。” “笨蛋,女人怎么会做探子,是皇帝重用郎君的信号,你不该跑,把她带回皇城。” “什么?桐桐这想法真是奇葩。” “妾身已经做母亲了,郎君应该开枝散叶,这是大孝。要么不知道,知道却跑了,会让皇帝和新乐侯很没面子,怀疑郎君别有用心,影响大事。” “真是…老子被逗笑了。” 张之桐对他笑笑,整理一下衣襟,“趁着时间还早,郎君去侯府,今晚一过,性质就变了。” “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妾身是大妇,怎么能把郎君拖在身边,快去,不用担心我,妾身都孤独十几年了,现在有孩子陪着,哪里需要你,万一忍不住…坏我好事。” 陆天明一头雾水,张之桐却抱着他亲吻后直接推出门,“郎君要做大事,做大官,等他们都求郎君,妾身自然会到陆家。” 有道理,门口对张之桐抿嘴笑笑,两人挥手告别。 来到中院,对着空中的月色叹气, 从头到尾,只有自己把自己误导了,张之桐作为女人,一直在舍命幽会,不过是因为自己说一句孝顺善良就沦陷了。 战胜孤独,就能战胜世界,原来是这个意思。 晚上戌时,陆天明大步向南走,校尉簇拥着来到刘家。 爷孙俩还没睡呢,陆天明就像个刺猬,碰不得亲不得,完全没法谈事,这么狂妄的性格,要么是狂生,要么是别人的狗。 正发愁如何交代皇帝,下人突然汇报,陆天明返回来了。 爷孙俩大怒,太不尊重人了。 陆天明摸着肚子进门,一脸坦然,“我的药在国公府,这下好多了,刘兄怎么跑了?国公府又不吃人。” 刘文炳惊讶看着他,“你去吃药,干嘛胡言乱语?” “废话,不吃药老子跑那么快做什么,饿了,搞点吃的过来。” 爷孙俩好像摸准他的脾气了,顺毛捋的犟种。 招呼重新上点吃食,陆天明不仅吃菜,还自斟自饮喝酒。 爷孙俩无声看着他,陆天明开口活跃气氛,“侯爷只有一个儿子,夫妻俩英年早逝,侯爷当时怎么走出来的?” 刘效祖咳嗽一声,“悲伤没用,人死不能复生。” “哦,晚辈问了句屁话,这世上的误会皆因思维不一致而生,人与人的关系是相互的,你相信人家,就认定人家也会相信你,可你怎么证明自己相信人家呢,这是个悖论。” 刘效祖眼神一亮,“善,天明悟了。” “晚辈没悟,但时间紧迫,有大山挡路,晚辈只能绕路,将来再铲除这座大山。” “那得很久的将来了。” “管他呢,至少得知晓是座大山,至少得知晓自己绕路了。” 啪啪啪~ 刘效祖用力鼓掌,“天明是个明白人。” 陆天明点点头,把碗筷推开打了个饱嗝,“晚辈能带人回皇城吗?” “你是皇史千户,衙门在皇城,只要不出千户所在的地方,是你的权力,皇城衙门那么多,主官带个人不是问题。” “难怪禁宫是个筛子。” 刚说两句话,又被扎了一针,刘效祖哭笑不得道,“人得修身养性,你得养养自己的性子。” “以后再说,过段时间可能有点血腥,不管你们有多少人,老实点别出头,否则必定被人趁机斩杀,这种事你们帮不上忙,晚辈得找别人。” “过段时间是多久?” “不知道,天,个月都有可能,也许突然就开始了。” “老夫明白了,天明果然是去找药,休息。” 老头踢了孙子一脚,刘文炳才从思考中回神,躬身请陆天明去休息。 陆天明现在非常讨厌大户人家的小院,开阔点不行吗,大大小小到处是院子,这个院子正房两间,东西厢房一间,偏偏有个大门。 更夸张的是,院里贴着喜字,房里红烛跳动,显然下午就在准备。 陆天明扭头直接关闭院门,轻咳一声进门,当官得先学会纳妾,这道理跟谁说理去。 屋内装扮显然是个女子闺房,全是花卉,床头坐着一位披霞盖头的女子,陆天明好似一瞬间看到滔天血色,甩甩头回神,到身边掀开盖头。 第71章 入局,查案,国事 昨天做了太多脑力活动,换一个人可能脑袋炸了,只有陆天明能一己之力摆平了最大的隐患。 早上出去解决小腹憋胀,倒在床上继续补觉。 感觉胸口有人挠痒,陆天明一下抓住手,女子咯咯微笑,“夫君,都半上午了,您怎么还睡。” 陆天明没有睁眼,翻身抱在怀中继续补觉。 女子也由着他,刘文弱眼看着好像成熟,其实是个小孩单纯的性格,只知道自己被皇帝指婚,是否正妻不重要,出嫁就行。 两人都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午后。 陆天明睁眼看到眼前的柳叶弯眉,樱桃小口,刘文弱眨眨眼,“怎么了?不好看吗?” “夫人是不是一年都不出门?” “胡说,人家经常外出,夏天还会到外面避暑,只有去年兵荒马乱没有到运河边的村子。” “说来奇怪,东虏在京畿折腾了三个月,竟然没破坏村庄,反而到永平府破坏了四城,屠杀了几万百姓。” 新媳妇再次眨眨眼,“夫君想说什么?” “奴酋黄台吉在试探京畿的稳定性,第一次入关,竟然宣扬汉民也是后金百姓,大汗一视同仁。他怕下手太狠导致天下狼烟遍地,东虏无法在混战中渔利,但他也没想到朱明二百多年的王朝,百姓忍耐力很大。” “妾身不懂,新婚应该睡一天吗?” “一天哪够,至少三天三夜,没听说新妇回娘家都是三天后嘛。” “哦,原来如此,您饿吗?” “饿,你好了?” “昨晚很难受的,早上好像没啥事。” “所以啊,咱们还得睡一觉。” 这两人竟然睡到下午申时,陆天明在睡给别人看,刘文弱也总算知晓做女人不难受,瞬间妩媚了很多。 起身穿衣后,她还想到后院拜见长辈,被陆天明直接拉着出府。 皇城东安门,他果然可以带进去,但必须留名字,签字画押,禁宫就不行了,得内廷和禁卫衙门也签字画押。 刘文弱左右张望,快走两步撵上陆天明,“夫君,妾身是不是能去看看姑奶奶。” “不可能,到慈宁宫得旨意。” “您告诉姑奶奶啊,她老人家会下懿旨,给妾身信物。” “哦,那倒也是,过几天,你上次见昭太妃是什么时候。” “去年九月,夫君,姑奶奶是宣懿太妃,小心叫错了被人弹劾。” “你才叫错了,大臣都叫昭太妃,新乐侯才说宣懿太妃,自欺欺人。” 陆天明脚下很快,直接带她到崇质殿公房后院。 校尉瞬间消失了,刘文弱看看屋内的布置,住宿条件倒是不错。 陆天明再没空间一个人研究账本了,拉她到卧室,笑呵呵推倒在床上,“一会宫人送饭,为夫晚上好好疼你,这皇城只有咱们和皇帝在过夫妻生活,夫人得意吗?” 刘文弱靠被子上对他眨眨眼,“夫君胡说,妾身可是知道,这皇城里几万对食。” 噗~ 陆天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刘文弱挣扎起身,“妾身在这里做啥呢?” “嗯?你说自己该做啥。” “不知道,以前在慈宁宫住过几天,规矩多又不能出门,太无聊了。” “文弱不想做母亲嘛?” “想,夫君的府邸在哪里?” “我在这里啊。” 刘文弱反射弧超长,过一会才脸色羞红,“夫君欺负人家。” 陆天明哭笑不得,性格不成熟,没什么交谈的兴致。 安排她哪里都不要去,陆天明出门来到前院的值房,董成虎、秦大成、胡三春都是两眼红肿。 坐到首位,喝水吃麦饼,一边听他们汇报。 “大人,箴言、慎言、格言之意的名字有五十六人,官府身份三十六人,贵人家掌柜有七人,商号货栈等有十三人。” “别给我初步数字,你们排除了多少人?” “还有十五人符合判断,其余人多少不方便。” 董成虎把一张纸递给他,第一个名字李箴言,地址是朝阳门大街朝阳酒楼。 “你不是说早就认识他吗?” “属下左想右想,忘了李箴言是哪一年到京城,好像他在故意告诉属下到京城十年了,经常有意无意说起十年这个词,可三年来一直在说十年,多少有点可疑。” 陆天明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叫慎言的人很多,没法否定,又没法确定,都是处于内城的各种商号货栈和府邸,缺少条件排除。 门外突然进来个百户,“大人,首辅周大人请您到光禄寺赴宴。” 陆天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董成虎解释道,“周延儒今天轮值,光禄寺的实职主官乃提督勋贵,应该不在衙门,寺卿少卿等均为清流挂名,这是官场阶梯,很多京官不愿外放,就找门路到光禄寺太常寺等衙门,混两年算是为政经历,又能返回六部高升。” 陆天明放下手中的纸,对三人说道,“再筛一遍,最好是那种与外界有很多关联事务的人,胡同里的府邸暂时先排除,按东西北给我三份名单,咱们明天再想想如何上门排查。” 他说完就出门,顺着皇城的大道来到东安门,东苑在南,光禄寺在北,就在内医院后面。 哪有什么主官不主官的人,好像是周延儒嘴馋,让光禄寺后面的尚膳监弄了桌菜,进门就看到他一人坐在正厅小酌。 “周大人好大的官威,老虎巡山,小妖避退,光禄寺自己人都溜光了。” 周延儒惊讶看着他,放下酒杯伸手请一下,“陆佥事,请你来不是让你讥讽老夫,倒是有件小事请教,前年东虏从喜峰口入关,去年五月京畿保卫战才结束。 大明不能允许东虏这么放肆,辽东巡抚邱禾嘉上奏建议筑广宁、义州、右屯三城以御后金进犯。此三城前出松锦防线,为的是堵住东虏进入辽西辽北草原,督师孙承宗反对三城同修,言之广宁道远,当先据古屯,筑大凌河城,以渐而进。 他是帝师,又是阁臣,老夫总觉得哪里不妥,但又说不上来,陆佥事年初与东虏奸细厮杀,有什么建议吗?” 陆天明听后怔怔落座,自己必须改变这场战事,大凌河之战要爆发了,黄台吉围点打援,干掉辽西五万精锐大军,辽西将门从此两头下注,除了守城,失去任何运动战能力。 第72章 首辅问策 周延儒看他发呆,拿筷子敲敲桌面叫魂,“怎么?没什么头绪?” 陆天明挠挠头,“首辅大人为何问下官建议?” “不知道,凭感觉,老夫实在不想和朝臣扯淡。” 陆天明哈哈一笑,“下官虽然没有与朝官打交道,但也听闻您和稀泥功夫了得。” “政事可以和稀泥,国事不行。” “哦?那晚辈诚心求教,何为政事,何为国事?” “官事即政事,国事即生死。” 陆天明微笑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举杯与他碰了一下,缓缓说道,“周大人,您除了同意,难道还能替孙阁老做主不成?” 周延儒一饮而尽,叹气一声道,“是啊,本官除了同意,也不会有别的说法,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因为东虏太配合了。” “什么?!” 陆天明轻咳一声,“周大人,晚辈给您捋一捋这件事。 袁崇焕斩毛文龙,他把东江毁了,二十万辽民烟消云散,东虏从此没有后顾之忧,此人性格要强,勤王路上妄图节制所有兵马,触碰皇权底线,陛下杀他是为了泄愤,但陛下也把辽西人心毁了,一定后悔过早杀袁崇焕。 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这是大明国策,天启元年由孙承宗提出,如今已奉行十年,他第一次外镇即执行这个策略,大明不再向辽西派军,而由辽人自训成军。 由此诞生了辽西将门,祖大寿成为无可争议的辽西兵头,不管他上面有多少大员,辽西事实上靠祖大寿守卫。 宁远大捷,让孙承宗和袁崇焕尝到辽人守辽土的甜头,用少量饷银就能训练一支强军,再一次巩固辽西将门的威信,关宁军如今分田养兵,完全成为事实上的军阀。 孙阁老如今第二次外镇做督师,但他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像袁崇焕一样控制欲过强,只需要保证祖大寿的地位,就可以完成辽西的布防。 陛下对东虏前年入关劫掠大为光火,明明没什么钱粮,却想报复东虏,辽西没有足够的骑军,只能筑城前进。 这战略没什么新鲜,从熊廷弼开始就是这样,但是筑城前进,必须有明确的目标,必须有足够的钱粮。 辽东巡抚邱禾嘉建议筑广宁、义州、右屯三城,一听就是做梦,又想前出,又想截断草原通道,辽西将门没有这样的能力,朝廷也没有这样的底气,所以孙阁老说当先据右屯,筑大凌河城。 这个目标很务实,威胁东虏三岔河、辽河兵堡,使他们不能肆意妄为,坏处就是大凌河独处前线,与松锦一线无法互相照应,容易被围城困死。” 陆天明说完后,周延儒放下筷子点点头,“天明这来龙去脉说的很好,你的意思是,问问祖大寿的意见?” “这不是下官的意思,是您的意思。” 周延儒淡淡一笑,“滑头,刚才说东虏太配合是什么意思?” “女真是部落式政体,与鞑靼人一样,如今辽东物资奇缺,大明百姓一石米二两银子都受不了,辽东一斗米五两,整体物价是大明的八十倍。 这样的朝廷不可能维持下去,所以袁崇焕说五年平辽,但世人对袁崇焕的平辽策有误会,这完全是孙阁老那一套,或者说是熊廷弼那一套,唯一的区别是,袁崇焕有辽西将门配合,熊廷弼没有一人支持。 如今袁崇焕死了,天下都知道辽西人心不稳,所以孙阁老才第二次外镇,除了孙阁老,朝廷没有第二个选择。 咱们换位思考一下,此时的黄台吉应该做什么?” 周延儒眼神一亮,“辽东物资奇缺,他们必须不停劫掠,但辽西如鲠在喉,必须解决祖大寿,此时引诱辽西前出,打一场胜仗,削弱辽西的威胁,方便他们再次绕辽北草原入关劫掠。” 啪~ 陆天明双手一拍,“周大人一针见血,为了引诱辽西前出,东虏一定偃旗息鼓,不会挑起任何事端,所以这段时间辽西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军情,等大凌河城筑造完毕,必定大军围城,围点打援,在野战消耗辽西精锐,从此可以放心到大明劫掠。” 周延儒捋捋胡须,面色对陆天明充满赞赏,但他随后说道,“大明必须前出,这是陛下的圣意,秦良玉去年勤王后,一万白杆兵驻守京郊,陛下欲派白杆兵到辽西助战。” 陆天明摇摇头,“白杆军乃步战士兵,去平原打野战十万都是添头,他们会被骑兵拖死,辽西若想获得优势,必须动起来,十年来早已证明筑城推进的策略耗费钱粮而没有效果,如今继续坚持下去毫无意义。 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此策核心在于守,如今想进攻,就得换个策略,继续这样的策略只会令人捧腹大笑,必定会失败。” 周延儒惊讶看着他,“你小子敢说啊,换什么策略呢?” “国策是错的,为何不敢说,孙承宗也知道是错的,但他被架住了,不得不前出,他选择筑一城,本身就是在妥协。换什么策略不重要,重要的是,辽西若想进攻,必须有骑军,李成梁已经在辽东试验过五十年了,辽东没有骑军根本不行,如今为何妄想筑城推进?” 周延儒听懂了,赞叹说道,“天明眼光真的可以,本官问你辽西,你却能想到漠南。” “孙子才愿意靠别人,但这是大明唯一的选择,唇亡齿寒的道理很简单,林丹汗被黄台吉从辽北撵到漠南,但这家伙是个二杆子,不联合土默特,反而打败土默特占据了归化,实力严重受损,对东虏毫无牵制能力。 既然明蒙双方是盟友,那筑大凌河的钱粮消耗为何不扔给林丹汗呢?他更想对东虏展开报复,会同馆乌蛮驿的使者已经来半年了,给点钱粮,让林丹汗到松锦一线转转,双方都能达到报复的目标,若女真大军追击林丹汗,这时候辽西前出岂不更安全,更具威胁。” 第73章 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 陆天明着急啊,如今察哈尔四万骑军还是有的,就是太菜了,比辽西边军还菜,但有钱粮肯定不一样。 三年后林丹汗被东虏彻底打成散沙,黄台吉占据归化,骑在大明脖子上随意拉屎撒尿。 矮子里面拔高个,祖大寿问题再多,也是大明唯一能抵挡东虏的将门。 可惜将门在朝中太弱势,没有一点安全感,导致他们做事畏畏缩缩,连上奏都不敢。 周延儒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叹气一声,“老夫无法主导这种事,提出来也办不成,温体仁会攻讦。” 陆天明把筷子一扔,“温体仁当然会反对,他不反对也做不成阁臣,大明朝的官不党争不贪墨就活不下去,还真是制衡巅峰的好王朝。” “说这话小心栽跟头。” “我是亲军佥事,若我栽跟头,那大明又该帝位交替了。” 周延儒眉头一皱,“小子太狂妄了。” 陆天明摇摇手,低声说道,“周大人,您不妨把下官的话说给皇帝听,不是为了夸赞我,换您的口气,陛下定会询问祖大寿将门的能力,能拖一月是一月,最好招前线一名副将入京解释,有人会狗急跳墙的。若能拖一年,黄台吉也会狗急跳墙,强攻松锦一线,祖大寿只要能守住,东虏三年内没有丝毫进攻能力。” 周延儒眼神一亮,“没错,拖就是最好的办法,京城还有奸细?” “那当然,所以晚辈才说什么策略都没用,东虏完全掌握朝廷的动向,大明对东虏却一无所知。” 周延儒点点头,“老夫试试,你得尽快。” 陆天明起身深吸一口气,“周大人,大明如今坚守辽西完全靠将门,失去他们,辽西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就像一个伸出去被断手的拳头,不停放血拖累大明。这事您得明说,就算有人反对,那他提出来啊,看看谁对辽西有招数,作为首辅您也能用用。” 周延儒哭笑不得,“党争只能争不能破,你这是让老夫头破血流,那很多人会家破人亡…好了,老夫明白你的好意,咱就这么说定了,我来拖,你来查,最好夏季结束,等拖到秋季,孙承宗自己就会拒绝筑城。” 陆天明点点头,“您们真是大明的好臣子。” 周延儒拍拍他的肩膀,率先出门,陆天明干脆吃饱,喝了两口酒才返回东苑。 董成虎和秦大成在值房呼呼大睡,他们顶不住了,陆天明内心焦急,但理智又告诉他着急没用。 实在不行过两天再去敲诈恭顺侯,他肯定认识很多女真字。 回到后院,桌子上打盹了刘文弱立刻起身,“夫君回来了,给您准备了热水洗漱。” 陆天明还是第一次享受有人伺候,张之桐的热情全在炕上。 洗脸洗脚漱口,刚躺下看到刘文弱去拿官鞋,连忙制止,“夫人做什么,这等小事无需夫人做。” “给您晾一晾呀,以免您难受。” “我又不是汗脚,放下,快过来。” 刘文弱犹豫放下,刚到床边,被直接抱回里面,她连忙挣扎,“哎呀,还穿着鞋呢。” 陆天明扔掉鞋,抱她坐在怀中,过一会她才脸红,“夫君,歇息。” 说完半天没见反应,抬头看到陆天明怔怔发呆,刚想说话,被按住脑袋从头上拔下一个发簪,“这是什么?” “发簪啊。” “我问这珠子。” “应该是东珠。” “从哪里买的?” “买?京城东珠多的很,妾身不是买的,这发簪是金银铺打造,他们所配的东珠。” 原来不是个线索,陆天明放到一边,颓废靠被子上。 刘文弱看他突然没了兴致,有点委屈,俯身爬到胸口,喏喏开口,“辛苦夫君。” 陆天明一睁眼,差点被笑死。 扭头吹灯,快速褪衣… 可惜两人睡了一整天,实在没什么睡意,窗户是缎布,也不需要窗帘,月光洒在窗户上,好像比蜡烛还亮。 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陆天明开口打破沉默,“夫人经常外出,在京城听到过什么奇闻轶事吗?” “夫君是亲军,妾身听的再多也没您多。” “女孩子与男人听到的不一样?” 刘文弱沉默一会,起身爬到胸口说道,“那还真不一样,郎君觉得妾身怎么样?” “相貌?当然好看。” “哼,不满足,有人还想抢人家呢。” “啥?” “是真的,若非阳武侯当初认出妾身,那混蛋定会倒大霉…哎呀…” 陆天明猛得坐起,把她抱在怀中,“夫人快说说。” 刘文弱摸摸被磕了一下的鼻子,嗡嗡说道,“妾身出城入城一般走朝阳门,大概两年前,有一次从外面回来肚子实在饿的不行,就到朝阳门附近一个饭馆吃饭。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说愿意娶我,当时身边只有婢女一人,那人还淫笑说要抢人家放到外庄,正好阳武侯路过,进来打了一拳,说他色胆包天,做色鬼不要命。” “完…完了?”陆天明快激动死了。 “完了啊,那人应该认识阳武侯,说妾身是美色,可惜了。” “朝阳门酒楼?” “不是,谁去大酒楼吃便饭,是隔壁一个饭馆。” 陆天明内心大骂自己粗心,阳武侯不能人道,明明只有甜妞一个侍妾,但他多次强娶民女又是事实,人呢? 原来是为了别人抢,董成虎说的对,那个李箴言绝对有问题。 怎么试一下呢,自己出面很可能露馅了。 陆天明靠在床头想事,刘文弱可能被床事打开了新世界,淅淅索索坐到腰上,年轻兄弟哪能禁得住这诱惑。 再次体验飞翔,这次两人入睡了。 陆天明睡前拍拍傲人的胸口,男人的口味都一样,这就是陷阱。 第74章 一个比一个急 陆天明早上起来立刻到前院,把计划向董成虎说了一遍。 师兄有点牙疼,用自己女人钓鱼,您是无所谓,咱们怎么掌握尺度呢。 陆天明等他推演行动,低头看着纸上的名单,不知想起来了什么,突然拿出京城的简易平面图,伸手丈量一下东城这三个坊的距离。 “秦大成!” 突然一声怒吼,吃饭的秦大成差点咬到舌头,蹭得起身,“大人吩咐!” “滚过来!” 陆天明指着黄华坊和明时坊交界地带的丰城侯府,神色激动。 “秦大成,上次钓鱼两个人去了武靖伯府,后来也是你去的武靖伯府,人呢?人呢?” 秦大成一脸懵逼,“应…应该回恭顺侯府了。” “应该个屁,你看到了吗?” 秦大成和董成虎对视一眼,一脸的后怕,他们竟然踢到奸细窝子了,到处是奸细,吴惟华暴露,让他们忽视了其余人。 陆天明啪啪拍额头,说什么来,说什么来,别给自己设定招数,所有人都以为那两人回恭顺侯府了,完全是集体想象。 地下提溜提溜转了两圈,董成虎突然道,“大人,李箴言卖布起家,武靖伯乃纱厂提督,这…这就联系上了。” “马后炮,老子用你提醒,大鱼果然在东城,这里遍地衙门,遍地贵人,朝阳门四通八达,奸细潜伏十年了,大明朝养了一群猪。” 两人讪讪闭嘴,陆天明沉思片刻,摇摇手道,“昨天回来,今天就出去,未免太快了,容易引起有心人注意,老子还是睡女人,三天后去约一下抚宁侯。” 同一时间,城北一处三进院子,薛清大步进入后院。 抚宁侯被去职后天天在家,之前还有点事做,这两年快生蛆了,除了睡女人找不到第二件事,只好变着法子睡,在京城撒了好几个外室,走到哪睡到哪,尽量找点新鲜。 大清早被人打扰,抚宁侯不悦从两具胴体中间起身,披着睡衣来到正厅,“贤弟为何这么急切,越急越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薛清没他的闲情逸致,急切问道,“侯爷,您给陆天明银子了?” “哦,今天送过去。” “咱们都知道那家伙是个急性子,昨晚管家才从国公府知晓,陆天明前天晚上和咱们聊完后就去了国公府,待了半个时辰又回新乐侯府。” 抚宁侯点点头,“十五万两,这家伙眼红了,好事啊。” “好什么呀,他不说正事,反而去试探,张维贤闭着眼睛也猜到咱们找他,前天晚上就让嫂嫂到后院居住禁足了,大哥为了讨好嫂嫂,侯府大多银子给了她,这下好了,想提前约一下也约不到。” 抚宁侯笑着摇摇头,“贤弟别急,张小姐大婚十多年完璧,说不准你一亲芳泽就会被洪水淹没,好好养养身体,迎接如狼似虎的饥渴。” “国公府的那两个小厮无法到后院啊,小弟也心痒痒。” “你想让陆天明带消息?” 薛清脸色一红,“张家父子去上值,白天陆天明可以带人进后院。” “哈哈哈,理解,令嫂的确美艳,不,是令夫人,贤弟有福了。” “侯爷别说这打趣的话了,陆天明带着新乐侯孙女回皇城,这如胶似漆的,短期肯定不会出来。” 抚宁侯点点头,示意他等一会,回卧室穿好衣服,出门给了护卫一个信物,令侯府马上搬十万两送到东英楼,两人向东走去。 半路上一个护卫追上来,递给抚宁侯一张小纸条。 他看完后立刻没了兴致,脚下越来越慢,薛清不由得问道,“侯爷,出了什么事?” “小事,辽西想筑城,巡抚与督师意见不一致。” “邱禾嘉算个屁,孙承宗说话,周延儒也不敢反对。” “贤弟说的是,不过皇帝这次可能有别的想法,派人到辽西询问祖大寿的意见。” “祖家?将门不过是条狗,就算祖大寿凶猛,还是条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会拖延,如今已是初夏,拖三个月,孙承宗可能今年就放弃了。” 薛清顿时疑惑道,“他们连一年都撑不住?” “不能这么说,你哥哥更清楚,愚兄实在不知具体情况。” 薛清顿时低声道,“秘本被烧,陆天明肯定看不懂,其余人侯爷真的联系不到?” “有些人可以紧急联系,但坏了规矩,他们若误会有危险,那更加混乱。” 薛清闭嘴了,两人进入街边一个茶水店,坐了一个时辰,确认侯府应该把银子送到了,才来到东英楼。 抚宁侯在门口与胡三春脸对脸,后者脸面躬身,“拜见侯爷。” “陆佥事在吗?” “侯爷突然送银子,小人得入皇城告诉一声。” 抚宁侯扭头看看天色,“中午了,本侯请陆佥事赴宴,上次没吃成。” 胡三春讪讪说道,“可能不行,陆大人的新夫人在皇城,已通告慈宁宫管事太监,太妃可能随时召见。” 薛清急得想开口,被抚宁侯一下推开,对胡三春热情说道,“麻烦胡兄弟,下午太妃应该不会召见。” 胡三春点点头,对里面喊道,“娘,侯爷来了,请侯爷到楼上坐会,儿子得入皇城。” 抚宁侯对胡母客气行礼,把老婶子激动得连连在裙子上擦手,“哎呀呀,侯爷您是贵人,民妇失礼了,什么都没有,一会给您去叫杯茶。” 抚宁侯看一眼后院,有几十个校尉在坐着聊天,对老婶子哈哈一笑,“无需客气,陆佥事把酒楼变成了府邸,倒也别具一格。” “大人的事民妇也不懂,您喝什么茶,要不民妇去叫一桌菜?” 抚宁侯一愣,可以啊,省得找不到一个宴客的地方,把护卫叫过来,让他们去叫一桌菜。 老婶子连连阻拦,“侯爷来看大人,怎么能让您出银子,大人回来要责骂老婆子了。” 薛清在拽衣角,抚宁侯隐晦拍开,摇摇手道,“婶子,咱都别瞎客气了,这样,我们什么都不要,就坐着等一会,看看陆佥事方便与否。” “哦…哦,那也行,怠慢了。” “没关系,你忙,我二人来过这里,自己上去。” “好好好,侯爷您真是大善人。” 抚宁侯笑着上楼,到雅间回头就给了薛清一巴掌,“蠢货,老子在教你如何隐藏自己,一直拽什么,你的急切都在脸上,以后如何做事?英国公也许正因为此才暂停袭爵。” 薛清一脸委屈,但也只好哦一声,“小弟受教了。” 第75章 贵人更贱 皇城的陆天明刚刚强迫自己午睡,听闻抚宁侯和薛清这么急,眼珠子转了n圈,让胡三春告诉他们等一等,扭头又回到卧室。 里屋听到他有事的刘文弱本来很失望,不一会又回来了,脱鞋上床,顿时呵呵一笑,“就知道夫君舍不得妾身。” 陆天明仰头躺着,哭笑不得道,“夫人,晚上咱们赴宴,若看到那个色鬼,悄悄告诉我,别表现出来,知道了吗?” “妾身不一定能认得呀。” “好极了,要的就是模糊印象,总之不能有任何表现,更不要盯着那人看。” “妾身除了夫君,怎么会盯着别的男人看。” “哈哈,夫人这悄悄话有水平。” 东英楼的两人屁股坐麻了,站起来走动一会,又坐麻了,再走动一会,耐心到了极限,才看到有点疲惫的陆天明出现在楼下。 除了董成虎和校尉,身边还有一个新妇身穿绿裙,傲人的身材让两人颇为羡慕。 这东英楼就有点冷清,胡三春媳妇和外甥媳妇连自己的小院都不出来,妥妥的母鸡,让胡三春带刘文弱到后院坐会,才懒洋洋上楼。 抚宁侯不会起身迎接,薛清迎了一下,陆天明坐下捏捏眉心,疲惫到想睡觉的样子。 抚宁侯哈哈一笑,“天明有新欢,愚兄理解,但也不至如此,你可是与宋裕本、薛濂齐名的武艺大家。” 陆天明挤挤眼道,“实在抱歉,陆某被文华殿中书舍人搞得脑袋都大了,哪里有时间亲近美人。” 抚宁侯桌子下身后拦住急切的薛濂,笑着说道,“中书舍人不过是七品芝麻官,内阁下人,天明还怕几个跑堂官?” “跑堂官?侯爷这称呼别致,陆某不是怕他们,是周延儒找辽西地图,明明内阁就有,非要老子给找,内廷也询问我适不适合筑城,朝堂大事陆某怎么敢胡扯,只好在皇史宬翻了两个时辰的文书,眼珠子都发酸。” 两人眼神一亮,正准备追问,陆天明突然转移了话题,有点气恼, “我说薛兄,公爷骂我有病,热衷于给自己找姑父,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呀?我看老爷子不想听你的名字,根本不是让你来找我。” 薛清脸色一滞,“可能愚兄急切了点,显得无情。” “什么意思?” “咳~对嫂嫂急切了一点。” 陆天明想起他休妻娶嫂的话,皱眉问道,“怎么个急切?” 抚宁侯轻咳一声,替他解释道,“天明,薛濂不能人道,很多人都知道,在京卫武学就伤了,薛清一直认为张小姐是他的人。” “老子没听懂。” 抚宁侯也不好意思了,讪讪笑道,“他以为嫂嫂会借种,否则过继也是他的儿子,就大胆说了一次,薛濂虽然生气,但为了薛家传承,也不得不考虑,张小姐却因此生气了。” 陆天明被贵人家的思维恶心到了,薛清看他脸色,急切解释道,“天明一定转告嫂嫂,愚兄日思夜想…” “闭嘴!”抚宁侯打断,“你应该写封信,天明怎么转述。” 薛清尴尬一笑,“是是是,写封信,天明能入国公府后院,明日能带愚兄到后院见见嫂嫂吗?” 陆天明脸色冷淡,“薛濂若听到咱们的话,大概会气得诈尸。” “大哥不会,除了大婚,他从未与嫂嫂同床,那个甜妞本也应该是小弟的人,可惜了,天明给嫂嫂送封信,愚兄只要见到嫂嫂,她明白愚兄的心思,袭爵也就有了着落。” 陆天明抠抠下巴,冷冷看了他一会,开口问道,“你有几个儿女?” “三儿三女,大的十一岁,小的三岁。” 陆天明闭目深吸一口气,“虎毒不食子啊。” “天明不懂公侯之间的联姻,他们就算活着也不能袭爵,嫂嫂就算没有孩子,也必须是她亲手抚养的孩子才有可能。” 陆天明不太想跟这个将死之人说话,看向抚宁侯道,“肚子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一顿,才知道薛清削尖脑袋想做我姑父,听着多少有点反胃。” 抚宁侯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胳膊道,“公侯伯家的这些事你迟早会听说,二百年来彼此联姻,不新鲜。愚兄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合适的去住,老规矩,你来挑,我做东。” 陆天明歪头想想,对外面大吼叫董成虎上来。 “师兄,找个能吃饭住宿的地方,越高档越好。” “大人,明时坊有一个花楼,花魁是…” “咳~”抚宁侯开口打断,“不适合去花楼,若去花楼不用你介绍,老子就有两个。”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是不适合去,我还要带着夫人呢,吃饭住宿就行。” 董成虎眼神一亮,“要不三位稍微走两步,属下原先轮值的百户所旁边就是朝阳门酒楼,绝对高档,属下认识他们东主李少爷。” 陆天明看两人一眼,见他们没什么意见,一挥手道,“走,朝阳门酒楼,真的饿了。” 抚宁侯眼里得意一闪而逝,笑着起身,下楼后让董成虎带两人先去,他去后院叫刘文弱,顺带安排一下这里的事。 临近黄昏,朝阳门酒楼还真是热闹,董成虎来到柜台,嘭一拍桌子,低头的掌柜看到他,立刻笑脸相迎,“哦,董大人稀客,半月前的银子楼里可没有欠。” “狗眼看人低,你家李少爷呢?要三个院子,还要一桌好酒好菜,侯爷今天在这里请客。” “哪位侯爷?鄙号概不…”掌柜看到抚宁侯脸色一变,转瞬又出来笑呵呵相迎,“老爷风流倜傥,一看就是贵人,您请。” “本侯抚宁侯,要三个院子,必须独立,不要挨着,护卫们也得休息,好酒好菜尽管上,本侯不缺银子。” “好咧,侯爷您里边请,伙计,去叫东家,咱楼里来了贵客。” 大堂的食客对这些人不是太感冒,没人对他恭敬,抚宁侯不以为意,带人跟着掌柜到后院。 这里还挺大,十几个小院子,还是二层小楼,廊道中抚宁侯一捂肚子,“掌柜先带薛兄过去,我得去个茅厕,在哪儿呢?” 第76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院里一处客房,抚宁侯进门看到身穿锦衣的高大男子,快速说道, “别紧张,没暴露,我在这里招待一下陆天明。” “您怎么亲自动起来了?” “薛清指望不上,恐怕不得不再寻人,辽西有变,皇帝并没有直接听孙承宗奏请筑大凌河。” 李箴言一惊,“这可不行,大汗为此筹划良久,必须打垮辽西,他们不能有前出能力。” “行不行你我说了都不算,把这个消息送一下,他们得自己想办法,或者让辽西的探子动一动。色鬼,一会陆天明会带一个漂亮的夫人而来,你别眼馋。” “侯爷这话说的,李某二十多个妾室,伺候不过来了。” “那就好,咱们晚上再聊,这个薛清真是令人大失所望,京城需要一个新的负责人居中调度。” “武靖伯?” “他不够格,我倒是想看看这个陆天明。” “怎么可能,陆天明让老子折损了太多人手。” “薛濂你们也说不可能,后来不做的挺好,陆天明有男人的骄傲,婚后一定会与女人生气,这就是机会。” “您决定,我只是保证送信安全。” 抚宁侯点点头,“晚上聊,千万别听墙根,陆天明的随身校尉都带着手弩,被你搞成惊弓之鸟了,出门带着二十多人。” “哈哈,这就是我的目的。” 抚宁侯听到外面哗啦哗啦的声音,摆摆手道,“一会过来敬杯酒,跟董成虎继续扯淡几句。” 外面果然是陆天明来了,这么多的随身护卫,还真是少见。 李箴言从门缝瞧见一位漂亮的娘子,眼神大亮,傲人的胸怀和樱桃小口真诱人,可惜啊。 后边一个院子的上房,陆天明听说抚宁侯包了,下令随身校尉到两侧轮值吃饭,这里留五个人就行。 进门看看,原来一楼是客房,二楼才是卧室。 拉着刘文弱落座,笑着拱拱手,“抱歉,带夫人见见世面,她不想关在家里。” 抚宁侯满面春风坐在对面,“弟媳很漂亮,皇亲当然也能上桌,天明想多了。” 薛清则赞道,“弟媳沉鱼落雁,贤弟好福气。” 刘文弱起身行礼,“妾身见过两位侯爷。” 陆天明轻咳一声,“事就是那事,咱们吃饭喝酒,明天我带薛兄去国公府,过于废话不用说了,说多了影响我吃饭。” “好,贤弟痛快,就是吃饭,我们也不打扰贤弟的雅兴。” “侯爷才是痛快人,银子都收了,小弟必须把事办妥。” 几人不痛不痒说了两句废话,很快酒菜上桌。 事情已经谈完了,陆天明客气的话也懒得说,一直牵着夫人的手,搞得刘文弱脸色红扑扑的。 对面两人多少有点尴尬,离开又不妥,只能绞尽脑汁想喝酒词。 “天明,永乐大典两万多卷,成祖朝能买起书的人不多,若是现在兜售永乐大典,五万两一套,天下至少能卖千套。” 陆天明神色一喜,拍桌子大赞,“侯爷就是侯爷,这想法正大光明,若能刊印天下,教化之功侯爷当朝第一。” “不不不,愚兄只是说说,天明才能做这事,你才是教化大功。” “都有都有,看来我得上奏陛下,只是…天下这么多富户?” “天下当然没这么多富户,公侯、藩王、大豪商大约二百余人有实力藏书,天明换个思路,省城有省学、府城有府学、县城有县学,还有各种大书院,天下有上县下县、有富庶州府,当地士绅为了家乡学子,为了名声,怎么能不收藏一套,这可是国书。” 陆天明恍然大悟,“陆某敬侯爷一杯,果然是堂堂正正之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两人笑着饮尽,陆天明突然问道,“单看此事,侯爷胸襟广阔,眼光超群,您为何歇着呢?” 抚宁侯一愣,“天明不知愚兄是东林?” 陆天明歪头想想,神色疑虑说道,“小弟好似听公爷说过,抚宁侯乃大才,文人那一套全学会了,缺少一点武勋的硬朗,提督五军都督府反而是毁人,沉淀两年,可以提督漕运。” 抚宁侯蹭得起身,激动问道,“贤弟此言当真?” 薛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陆天明也好像惊讶于他的急切,一时没有开口。 抚宁侯苦笑一声解释道,“贤弟有所不知,勋贵失去了领兵权,唯独没有丢失两个外镇大权,一处乃中都留守司大都督,魏国公麾下,由南京开国勋贵节制,临淮侯、灵璧侯轮值。 这第二处就是位于淮安府的漕运总督衙门,虽处于南直隶,与中都凤阳不远,但总督乃由京城勋贵轮值。 万历朝时,新建伯王阳明儿子总督漕运衙门二十年,此后勋贵一年一轮,但均是伯爷在提督,看来公爷有心归拢漕运,愚兄当然急切。” 陆天明点点头,“朝政艰难,漕运事关北境安危,公爷有心派一位得力大将坐镇,此人得南北熟络,合适的人选其实也不多。” 抚宁侯双眼显露贪婪,压低声音道,“贤弟若能促成此事,二十万两。” “啊?侯爷富可敌国,小弟真是羡慕。” 抚宁侯笑着摆摆手,“贤弟此言差矣,要说银子,府里当然有,但勋贵与商人不同,我们传承稳固,田产、房产、店铺越来越多,银子只会越来越多,若银子换不来人脉、声望、或一点权力,那无异于粪土,不如成全别人换点交情,二十万两,家里两成的存银。” 陆天明由衷赞叹道,“侯爷令人敬佩,如此洒脱,天明真想拜师,来,敬吾师一杯。” “过了过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们亦师亦友。” “好,敬亦师亦友。” 三人笑呵呵一杯,外面适时响起董成虎的声音,“大人,李东主过来敬您和侯爷一杯。” 抚宁侯笑呵呵等着陆天明回答,薛清突然道,“滚一边去。” 陆天明一愣,但他看到抚宁侯眼里一丝厉色,笑着道,“没关系,两位是侯爷,小弟可是个佥事,多个朋友多条路,认识一下无妨。” 抚宁侯插嘴道,“贤弟好心态,那就喝一杯。” 陆天明点点头,“进来。” 房门推开,进来一位身材高大,胡须浓密的锦袍男子,脸上带着恭敬,两眼却不由得瞥了一下刘文弱。 第77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天明捏着刘文弱的手提醒一下,没想到她反抓了一下,不由得向身边靠过来。 “鄙人酒楼东主,山东莱州人李箴言,见过侯爷,见过陆大人,贵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平日多受董百户照顾,今晚不敢收贵客全银,收个五折本钱。” 陆天明点点头,“鲁地多豪杰,李兄气魄非凡,像个武将,不像读书人。” “说来惭愧,还真没什么读书潜质,陆大人见笑了。” 陆天明好似兴趣不高,举杯示意一下,仰头喝尽,李箴言这才惶恐举杯,“敬陆大人。” 他兴趣不高,抚宁侯也不能太高,薛清更是随意,喝一杯后突然冷场了。 李箴言哎呀一声,“小人告退,贵客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以后常来,小店不赚贵客钱财,只为敬重贵人。” “李东主会做生意,以后还说不得真来,贵人不缺你这三瓜两枣,侯爷敞亮,只要伺候舒服,不仅全额付,还有赏钱。” “是是是,陆大人说的是,小人多嘴了,诸位慢饮,小人告退。” 倒是走的利索,陆天明打了个饱嗝,笑着摇摇头,“听说是个秀才,读书人自称小人,看来在商场混久了,真忘了自己身份,由下看上是本能,由上看下却是心性,此人生意做大不是没道理。” 抚宁侯眼皮一跳,“贤弟眼神清澈,愚兄佩服,你真的累了,要不咱们今晚就到这?以后常坐。” 陆天明立刻拉着刘文弱起身,“好,那就早点休息,明天上午我带薛兄去国公府,晚上最好写封信。” 薛清激动躬身,“感谢天明成全。” 三人客气两句在门口告别,各自回院里去休息,校尉进门收拾,董成虎低头来到身边,“大人,您说的对,周围果然有几个小饭馆是李箴言所开,具体没敢多问。” “嗯,告诉兄弟们,只要本官这里没动静,不要管别人的事。” 陆天明迈步上楼,这里是真豪华,非常干净。 刘文弱抱到胸口笑着道,“夫君,肯定是他,那双眼睛不会错。” “夫人真聪明,有奖励。” 陆天明说着迫不及待褪衣,抱到桌子上,刘文弱得意配合,猛然看到窗户上的身影,连忙熄灯。 酒楼前面一个院子,同样站在二楼的李箴言看到窗户的影子消失,暗骂一声年轻放肆,返回桌子边喝茶。 他这里没有灯,不一会抚宁侯安静上楼,适应光线后坐在他对面拍拍额头,“好像有件大事需要操办。” “何事?” “英国公想争夺漕运主动权,运河南北五千里,漕船三万,各省各府均有不同主事人,这些豪商两头讨好,攒下偌大财富,英国公若想主导漕运,官场也挡不住,就是不知他如何与魏国公商量,很可能派定国公暗中到南京一趟。” “与我们有多大关联?他还敢截断漕运不成?若真如此,关外没乱,京城先乱了。” “漕运总督啊,朱某明显占据优势,英国公越不联系我,证明他越是在考验我,还好老子沉得住气。” 李箴言大喜,“如此说来,咱们可以走黄海绕朝鲜,或者走天津卫绕直隶湾?” “有这个可能,那样就省下不少麻烦,张家口作为障眼法即可。可惜我们只能干等,不能主动,唯一的方式就是砸银子,让陆天明说两句。” “妙,就像在百户所旁边做生意,在酒楼待客,完全的灯下黑,陆天明说出来,可信度更高。” “是这个理,希望他赶快成婚。” “嗯?这是何道理?” “随礼啊,本侯随礼二十万两,不知道他能做主几分。” “哈哈,侯爷智慧一向如刀。” 抚宁侯轻咳一声,“你还是要注意,陆天明第一次见你,就说你读书人自称小人,折节赚银子,成功的生意,暗示你做人不怎么样。” 李箴言嘴角一抽,“厂卫鹰犬真是贼,我会注意。” “白天给你的消息发出去了?” “是,这是大事,不能耽搁。” “大概多久能到。” “十天左右。” “为何绕武靖伯,太慢了。” “侯爷说差了,没有绕海上,初夏的草原非常不利于奔马,浅草才能没马蹄,这不是诗情画意,实乃步步杀机,信使若想安全送达,只能小跑,否则折断马腿,十里一匹马。” “哦,本侯疏忽了。” 清晨,陆天明起床,到窗口打开缝隙向院里望一眼,还真有一股与世无争的平静。 查凶一旦到取证核实阶段,打打杀杀就成了累赘,得做个‘好人’,喝酒吃菜好色都是简单的手段,完全是为了让人相信自己‘绿色无害’。 陆天明返回床榻,仰头长出一口气,时间啊,有点难熬。 刘文弱在身边立刻哼一声,“醒来不起床,天天这么睡下去,腰都睡垮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呸,谁知道您以后还有多少,我得抓紧时间生孩子。” “就算生了也是庶子庶女。” “反正衣食无忧,累不着苦不着,比泥腿子强,说不准以后还能做官或官太太。” 陆天明自嘲哈哈一笑,律法永远不可能管住人性,自己总是有这种底层傻缺思维。 人性不变,妾室的想法永远不变,哪怕她换个三三四四的叫法。 两人从卯时躺到午时才起床洗漱,下楼喝粥后,出门还得装作腻歪的样子。 薛清早等不及了,早就在大堂,抚宁侯反而走了,陆天明拉拉扯扯拽着刘文弱到大堂,她立刻甩手。 李箴言抢在薛清之前拱手,“陆大人,咱们是自家人,您有事开口,鄙号随叫随到。”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眼神一亮,“李兄,你包饭吗?” “酒宴?” “对呀。” “这…” “花销不是问题。” “不不不,陆大人误会了,您摆宴定是大员,实在是无法保证安全啊。” “你想哪里去了,陆某是让你送饭到皇城。” “皇…皇城?” “干嘛这么吃惊?” “皇城当然吃惊,小人倒是想呢,进不去。” “我看你这酒菜不错,也是多年酒楼,下月初太妃大寿,陛下不摆宴,我这新人不能不表示一下,至少得摆…十桌。” “哎哟,这可是大事,小人还真没做过。” “没关系,咱们先到尚膳监适应一下,到时需要你带食材和师傅,你准备一下,可能需要在里面住天。” “预演?” “主要是让内廷太监尝尝你家的手艺,别担心,他们不敢敲诈。” “陆大人玩笑了,小人求之不得,那…那什么时候?” “我得回皇城与内廷商议一下,到时通知,可能需要你立刻进去,外人进皇城太啰嗦,第一天肯定做不成,所以说至少得三天。” “好咧,鄙号一定万分用心,静等您召唤。” “别紧张,没那么多事,但山珍海味必须新鲜,太妃吃过一次熊掌和全鹿宴,赞不绝口,可惜食材难觅,你开酒楼一定有门路,辛苦点找一下,找到咱们就能入皇城,下午先送三千两作为订金,不能让朋友贴钱。” “陆大人真是贴心朋友,您放心,一定让太妃看到您的孝心。” 第78章 另一种算计 陆天明告别李箴言,让校尉送刘文弱回东英楼,带薛清大步向国公府。 薛清在路上小跑跟随,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看得陆天明越发反胃。 眼看即将进入后院,薛清脸色都红了。 陆天明突然回头,他差点撞上去。 “薛兄,信呢?姑姑应该在西屋,直接带进去不合适,你连退路都没有。” 薛清兴奋从怀中掏出一沓纸,“天明辛苦了,愚兄在客房等好消息。” 陆天明咧嘴甩甩手中的纸,“薛兄的诚意真厚重。” 薛清嘿嘿一笑,陆天明已回头大步通过甬道,绕过照壁后消失不见。 西院门口,张之桐正在晒太阳,看到他面带微笑,到身边相拥而吻,甜蜜时刻,张之桐看他手里一沓纸,“什么东西?” “薛清十万两让我送一封信。” 张之桐瞬间大怒,抓起来刺啦撕碎,直接扔水渠里,开口怒骂,“这个恶心的狗东西,薛濂早该杀了他。” 陆天明眉毛一跳,他已经粗略看过了,舔狗除了恶心,没什么新词,泡妞不是那么泡的。 张之桐看他无所谓的样子,更加恼了,回头一屁股坐怀中,“老娘若非怀孕,让你下不了地,答应我,今年杀了他。” 陆天明哈哈一笑,“桐桐成熟美艳,哪个不动心。” “呸,恶心。” “好了,说正事,桐桐到后院,薛清第二天就知道了,这国公府也是筛子?” 张之桐叹气一声,“小厮为赚点银子卖消息很正常,他们去不了中院东边,更来不了后院,凡是到这里的人,都是国公府家生子,能到西院更是绝对的亲信。” “婢女呢?” 张之桐突然对他眨眨眼,“文弱无法让郎君开心吗?妾身四个婢女随时可以伺候郎君,就怕您腰疼。” “呸,你才恶心。” “呸,是你恶心。” 两人互相喷了一口,瞬间搂一起。 张之桐快窒息了才分开,悠悠叹气一声,“原来妾身抢了菁菁的夫君。” 陆天明不知该说什么,张之桐却微微一笑,“别担心,只要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的郎君是我的郎君,本就不该奢求,父亲能告诉我,说明他完全认了,也许想让我肚子里的孩子继承阳武侯爵位。” 陆天明脑海闪过一丝疑惑,英国公怎么比自己还急切,还好理智让他保持安静,他一动就坏事了。 张之桐拍拍他的脸,“郎君,我喜欢你的胆大,是你胆大,给我带来了一切。” “阳武侯爵位大概是没了。” “我知道啊,是父亲幻想某一天复爵。” “把西院打扮一下,我今天就娶你。” “拉倒,妾身其实不可怜,您不是一直怀疑我为何在国公府能掌握府事吗?其实大哥待我很好,能让我办的事他都故意让我办。母亲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我若想跑,这府里关不住我,可跑了又怎么样呢,妾身要做母亲了,可妾身还是女儿,还是妹妹,还是姑姑,现在挺好的,真的好。” 陆天明刮刮鼻子微笑,“这就是我喜欢的桐桐,伪装在冷峻下的善良人。” “若没有郎君,妾身一辈子是个冷峻人,这就够了。” 陆天明仰头叹气一声,预想中最复杂的事,反而很容易解决了,不是个好兆头啊,英国公怕情事影响自己,他在让自己保持清醒的追凶。 两人坐了一会,门口光线一暗,把两人齐齐吓了一跳,张世菁一个人呆呆站在门口。 三个人六只眼全部呆滞,陆天明最先反应过来,抱着别让张之桐下地,“你这小姑娘,为何不吱声。” 张世菁进门看了他一眼,小姑娘脸上无喜无悲,反而全是好奇,“姑姑,您难受吗?” 张之桐推开陆天明的手,缓缓起身,“不难受。” “母亲和奶奶都说十月怀胎十分难受,您这不太像,肚子不大,是孩子很小吗?” 张之桐扑哧一声,拉她坐下,“菁菁,是不足月,下半年你就看到姑姑大肚子了。” “哦,不难受就好。” 张之桐歪头想想,“谁告诉你的?” “好几天没见姑姑,父亲说您有了孩子,不准声张,是我夫君的。” “你恨姑姑吗?” “恨?不恨啊,为什么恨,父亲让我来陪您作伴。” “姑姑抢了你的男人。” “爷爷父亲一堆姨奶奶和姨娘,我反正不恨,以后跟姑姑还在一个府。” 张之桐叹气看向陆天明,看到了,贵人家的嫡子嫡女一个朋友都没有,兄弟姐妹都远离他们,根本没有你想象的亲情。 陆天明低头捏捏眉心,不知道张家父子的动机是什么,但对自己太好了,就像杀薛濂一样,催促自己继续找逆贼。 叛逆当然得死,但一定有私仇,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陆天明,你为何不想娶我,人家都缴罚银了。”张世菁突然扭头对陆天明发怒,但她瓷娃娃的脸庞实在没什么气势。 “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行,你喜欢姑姑,就得喜欢我,以后我也要留在府里。” “这是什么逻辑?” 张世菁眨眨眼,突然靠近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骂你?或者偷偷的只有咱们两个人?” 陆天明后撤一步,从椅子站起来,这哪里是单纯,完全是白痴。 “你躲什么,姑奶奶嫁给镇远侯,他的妾室我还叫表姑呢,勋贵隔代娶亲多的是,有什么稀罕,没人从女人论辈份。” 陆天明再后退一步,“我叫你爷是爹,叫你爹也是爹,还叫他张兄,你跟我叫他兄长嘛?” “各叫各的,别人家都行,为何我们家不行?这怎么是问题?” “这如何不是问题?脸啊,人要活脸啊。” “活脸你就该偷我,不该偷姑姑。” “放屁,这怎么能叫偷。” “现在当然不是偷,以前就是。” 陆天明捏捏眉心,老子在跟你说什么,张之桐一直看他们争吵,这时突然起身,到陆天明身边拉着手道, “郎君走,菁菁就是这性格,大嫂在她三岁就去世了,那时候我也没心思教导她,这才是菁菁没有出嫁的原因。” “哦,改天来看你,好好养胎…不对,她不能出去,保准坏事。” 张之桐苦笑一声,“大哥肯定回来了,她想出去也出不去,家中女眷只有我和母亲自由,菁菁能来这里是大哥带过来的。” 身后张世菁果然说道,“没错,我爹说你在和姑姑偷欢,不仅胎儿不保,姑姑性命危险,让我过来陪姑姑,以后偷人先偷我。” 陆天明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幸好老子没想娶你,摆摆手走了。 第79章 动起来,动起来 陆天明从假山绕出来,张之极一人坐在正屋门口。 大马金刀,手里还真握着一把刀,如同审讯犯人的判官。 “为何不见薛清,张兄这是唱的哪一出。” 张之极大怒,呛啷抽刀,“小畜生找死,老子杀了你。” 寒光闪过,陆天明动都没动,张之极直插胸口,扑哧,小公爷神色大惊,手一松,刀当啷掉在地下。 陆天明低头看看胸口,赴宴当然没有穿软甲,张之极扎的太正,刚好扎到胸骨中间,很疼,但只扎破一层皮肉。 鲜血映出个红圈,陆天明缓缓抬头,淡淡说道,“这下扯平了。” 望着扭头离去的陆天明,张之极气得一脚把刀踢在池塘,结果又让他嘶牙咧嘴,差点瘸腿跌倒。 不管他想唱什么戏,显然演砸了。 薛清看到陆天明从后院出来,胸口全是血,跌跌撞撞,脸色惨白,大惊失色迎上去,“天明,你…你这是怎么了?” “张之极在后院,薛兄,你差点害死我。” “啊啊~这…这…” “别跟着我,回家去。” 陆天明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到前院,董成虎和校尉迎上来,立刻褪衣给包扎伤口。 薛清从身后跟出来,看到他伤口不要紧,但也确实是刀伤,不知所措转两圈,偷偷溜了。 董成虎在耳边低声道,“大人,您又猜对了,您走之后,酒楼立刻有人出来去找抚宁侯。” “人准备好了?” “大人放心,绝对可靠,马匹也准备了一百,都是善于追踪缉拿的锦衣卫老人,没人注意他们。” “好,酒楼这段时间与什么人联系,与什么商号走货,全部得摸清,他们肯定会外出,去哪里找熊掌鹿肉,哪里就是东虏通信的关卡,京郊多安排人,你和秦大成不用在皇城轮值了,兄弟们换衣服盯死他们。” 董成虎离开后,陆天明活动活动四肢,对门子咧嘴一笑,出门缓缓向南而去。 走几步又退回来了,向西一绕,来到大兴县衙。 韩智文听说陆天明来了,从后衙迎出来,看到他胸前的血迹,关心哎呀一声,“捉凶又受伤了?” “韩兄,去请两位治伤的大夫,多带止血药,马上到县衙。” “哎,好好好~”韩智文连连点头,叫过两个胥吏去安排,扶着他到后衙。 一过拱门,校尉散开警戒,陆天明就直起腰。 韩智文看的吃惊,“干嘛跑我这儿诈伤?” 陆天明褪掉外衣,韩智文顿时换作关心的口气,“真的伤了,怎么又伤了?” “伤身是好事,若有一天伤心,那才倒霉。” “遇到什么难事?” “韩兄,我在国公府受伤,躲到县衙求庇护,不是你表现的机会吗?” “胡说八道,愚兄没精力掺和勋贵的事。” “随便你,我得住两天,郎中来了给我关到后衙,对了,这里没有女眷?” 韩智文脸色一红,“有两个侍妾,要不过来伺候贤弟?” “滚一边去,听着都恶心,老子听了一天的恶心事,累了,休息一会。” 这后衙有寅宾馆,与知县隔着一个小院,接待高级客人的地方,陆天明进去就躺着睡觉。 休息几天,一切该结束了,老子不跟你们玩这阴损勾当了,再玩下去伤良心。 西城侯府,抚宁侯听说陆天明让李箴言入皇城做菜,思虑半天没什么可疑之处。 昭太妃的侄孙女婿、皇帝的旧识,当然会表现一下,十桌饭不多不少,皇家就占五桌,剩下可能是勋贵和内阁六部大员。 李箴言可以入皇城,以后有陆天明掩护更加安全,可惜薛清是个废物。 刚说到薛清,这孙子大汗淋漓出现在侯府。 抚宁侯顿时大怒,精虫上脑,愚蠢到极致,忍着耐心让他进来,薛清一句话把他雷得半天没回过味来。 “侯爷,陆天明太倒霉了,张之极刚好在后院,胸口被扎了一刀,虽然没有危险,但看着含怒而扎,骨头也伤了。” 半天没得到回应,薛清伸手在脸前摆一摆,“侯爷?侯爷?” 抚宁侯一巴掌拍开,额头冒汗,女婿把岳父逼着出手,绝不是袭爵续妻那点破事,张之极嫌他与自己交往过深,或者嫌他透露漕运总督之事… 没错,一定如此,南北主事人在谈生意架构,漕运是杠杆,不能失控。 抚宁侯焦急踱步两圈,他也后悔了,明明等着就行,被陆天明好心办了坏事,自己必须马上表忠心,迟一天都变味,穿戴整齐,扔下薛清大步出门。 薛清追到门口,被突然停步的抚宁侯冷冷推住,“薛兄,越蹦跶越没机会,英国公在与江南博弈,薛濂之前与江南有很多生意往来,那英国公就不会让阳武侯马上袭爵,你想把生意重新做起来更是做梦,这是他的底气,你若想袭爵,就不能找英国公,去找找内阁的路子。” “侯爷,没有勋贵支持,内阁哪会管袭爵之事。” “或者去找皇帝,总之不能找英国公,咱们想简单了,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忍一忍,别跟着我了。” 抚宁侯大步来到西长安街,通过皇城守卫把守的大街口,来到中枢衙门附近。 中军都督府在最前,距离承天门最近,但中军都督府最小,顶多只有后军都督府三成大。 面对长安街,与锦衣衙门同处一排的就是后军都督府,五军之中最大的衙门,眼看快下值了,抚宁侯到门房求见张维贤。 侯爷求见,没道理拒之门外,抚宁侯很快被带到公房。 英国公的公房与乾清殿差不多大,京城没有比他还大的衙门,两侧二十多个椅子,张维贤身穿蟒袍,主位的椅子中坐着喝茶,刚睡了一觉,等着下值。 抚宁侯紧张来到身边躬身,“晚辈拜见公爷,未能侍奉左右,晚辈十分愧疚。” 张维贤拍拍扶手,示意他自己找椅子落座,“国弼啊…” 刚准备坐抚宁侯立刻恭敬弯腰,“晚辈在,您吩咐…” “哈哈,太客气了,坐坐坐,咱们不需要这么说话。” “晚辈太久没有聆听公爷教导,属实惶恐。” “你也四十了?” “回公爷,三十八。” “哎,能自称老夫了,孩子怎么样?” “回公爷,孩子还年幼,来的太迟,刚刚八岁。” “哦,那你还不能自称老夫,之极孙子都有了,他是真老了。” “这…之极兄正当壮年,公爷说笑了。” 第80章 盗了多少国帑 抚宁侯朱国弼不敢打断,也不敢岔开话题,只能顺着张维贤回忆。 老头喝了一口水,吐了一口茶沫,抚宁侯立刻慌张起身,到身边给重新倒了一杯,然后恭恭敬敬返回。 张维贤看着他好似突然想起了往事,语气深沉说道,“万历四十一年,文武大员、地方中枢、藩王士绅,大伙第一次联合做同一件事,陛下躲后宫三十年,被天下群雄生生逼了出来。 就在那一年,你袭爵了,当时朱家提督一府,贤侄自感压力很大,退出掌印,充满舍得智慧。 贤侄做事很有灵性,就像现在这样,老夫真想拥有你这样的儿子啊,国弼当时悔恨老夫吗?” 抚宁侯依旧一脸恭敬,“晚辈从未悔恨自己的选择,更不会怨恨公爷,您判断的完全对,晚辈入东林六年后,中枢众正盈朝,可惜他们做过头了,名为教导皇帝,实则软禁,完全操纵国策,外人连皇帝都见不到。 陛下不过喜欢木工,他们又给扣了一个木匠皇帝的名头,如同正德皇帝养了两只豹子,他们就说皇帝养兽无数,百姓不知内情就算了,地方官不知皇城事也跟着嚷嚷,天下好似他们说了算。 若没有人支持内廷,大明要改朝换代了,若没有人告诉皇帝如何争权,先帝不可能操纵魏忠贤掌国事,晚辈是东林,心甘情愿的倒霉,毕竟抚宁侯乃大明侯爵,并非东林侯爵。” 张维贤点点头,语气越发凝重,“贤侄一直清楚底线,老夫是知道的,可惜啊,过犹不及,老夫能护佑陛下不被操纵,但老夫也无法接受阉党压制士大夫。 刺杀是很容易的事,没人像陆天明那样,懂医术又武艺超群,还有一脑子鸡贼的点子。 东林再次上位,他们再不敢肆意妄为,老夫差点大限将至,如今看似清醒,却越发糊涂了。 老夫护佑三位皇帝登基,却护不住他们性命,也教导不了他们,孩子若对父辈师长动了杀念,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抚宁侯听明白其中的暗示了,起身郑重匍匐下跪, “公爷,我们的优势乃皇权,软肋也是皇权,魏国公并不能像您一样拥有控局能力,江南太大、太富、人心太杂。 天启朝东林的胆大令他后悔不迭,那些混蛋视三十万京营为无物、视二十万京卫为无物、视十万皇城守卫为无物、视八千禁卫为无物,视靖难武勋为无物,取死之道,他们该死,必须得死。 还有他们的继承者袁崇焕,一只该死的螃蟹,擅通奴酋,佞杀将官,豢养将门,妄图用一张嘴、十万兵要挟中枢,狭皇权以令天下,这些狂妄的狗东西统统该死。 这一切的确太乱了,大明内忧外患,如今魏国公故意分裂江南官场,南北都有默契制造新的规则,此时此刻,必须心往一处使,晚辈愿为公爷分忧,南北必须尽早谈妥。” 张维贤没有被他的真诚打动,坐直腰呵呵笑道。 “李成梁养寇自重出现了东虏,从杨镐开始、王在晋、袁应泰、王化贞、熊廷弼、王之臣、孙承宗、袁崇焕…还有浙兵、白杆兵、蓟镇宣大无数将官… 辽东吞噬了太多文武,战场的胜败从来不在战事本事,朝堂没有结果,辽东只会继续败下去。 只有孙承宗是个明白人,东虏原本是个伯爵功劳,三十年了,被大明官场生生养成了公爵的泼天大功。 这个国公的人选没有定,谁去辽东都不会有好结果,失去钱粮的支持,于谦、张居正复生也只能叹息,太祖、成祖复生也会被气死。 可这个国公之位争来争去,如今算是清晰了,南北都不接受皇帝任命新爵,更不会接受士大夫越级成就公爵。 彪炳史册的大功啊,谁都不放手,也不敢放手,那只有皇帝去拿了,大明朝,难道非迁都不可嘛。” 咚咚咚~ 抚宁侯磕头,郎朗说道,“晚辈认为陆天明天纵奇才,有封爵之相,愿为公爷分忧,联络南北,尽快平外患。” “哈哈哈~”张维贤突然大笑,“贤侄不是第一个说他能封爵之人,第一个是他自己,与皇帝是旧识,这个身份好似非常妙,济世行医,精准向士绅豪商收银子,说明他眼里盯着整个官场,不会被百姓的声音带偏,一切,好像真的合适啊。” “晚辈也认为如此,可惜天明好似不信任晚辈。” “不信任?不,贤侄说错了,天明说了,京城勋贵若有一人能升爵,必定是赋闲在家的抚宁侯,因为你底子好,有东林正直之名,百姓不知深浅,他们单纯认好赖,东林的身份看似无用,实则大妙。 他说自己会看相,说你若去江南,必定升保国公,就算五十岁还有艳遇,拥有天下至美之人,此乃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之相。” 抚宁侯大惊失色,砰砰砰连连磕头,“公爷恕罪,天明这是…胡说。” 张维贤冷冷一摆手,“起来,你们商量好了,跟老夫互相吹捧是吗?有必要吗?” “晚辈不敢起,公爷误会了,绝没有如此…” “好了,本公说你可以起来了。” 抚宁侯期期艾艾起身,有点手足无措,“公爷,晚辈真没想到他这么胡扯。” “倒也不是胡扯,难以操作罢了。不论是谁,必须得到南北、文武、士绅豪商和皇帝的认可,白身封爵,难若登天,只有当下勋贵有可能。 天明有句话说的对,若老夫半死不活,人世间与老夫再无关,可老夫又恢复了,那就不能被人凌辱,至少要让这个世界记住一个名字。去年东虏已经入关,再败下去,真的要逼老夫散财养军了。” 抚宁侯眉毛一挑,立刻躬身道,“晚辈家中有百万两,愿全部献给公爷,随时可送到国公府。” 张维贤干巴巴的脸咧嘴一笑,“天明又说对了,赚银子很难,但花银子更考验心智,老夫不客气了,银子送到国公府,端午准备到淮安做漕运总督,南北联络,没一个聪明人不行,咱也不用轮值了,麻烦国弼几年,最好如天明所言,做到五十岁。” 抚宁侯大喜,“感谢公爷信任,晚辈万死不辞。” 张维贤伸手向茶杯,抚宁侯立刻到身前,把冷茶倒入痰盂,重新倒了一杯,双手恭敬奉茶。 这是再次认主的仪式,一杯热茶下肚,张维贤叹息一声道, “东林有很多君子,但伪君子更多,老夫那几年没有注意,他们打着国策的幌子赚银子,老夫放开宣府让你去联系人,赚了多少银子本公不想听,你们盗了多少国帑呢?” 抚宁侯突然摸摸额头的汗水,“回公爷,天启元年大败,辽西三十万大军未见到努尔哈赤,突然败退七百里,实乃为了平账,熊廷弼听信东林和浙党的鬼话,户部、工部、兵部、匠作所、军器局等等,大约平账九百万两,孙承宗出镇辽东,大约平账六百万两,这些公爷应该知晓。” “老夫当然知晓,但银子呢?” 抚宁侯喏喏无法回答,张维贤挥挥手,“好了,你可以走了,这就是勋贵与士大夫的不同,他们盗了国帑也没用,参与人太多,看似力量大,但无法攥成拳头,依旧是一堆腐儒。” 第81章 老夫,收了个不确定 抚宁侯从后军都督府出来,到长安街走了两步,下意识进入一个胡同,靠墙上不停发抖,摸摸额头,冷汗依旧不停冒。 人,最怕自己吓唬自己。 人,最怕自以为是的聪明。 抚宁侯两者都占了,他笃定只有自己知晓英国公真正的力量,京城贵人在英国公脚下呼吸二百年了,又不是他这一辈开始。 东林当时自以为控制皇城守卫,可英国公依旧随时可以入禁宫,甚至是后宫,东南西北八门随便入。 看似简单,却是二百年的沉淀,文臣永远没有这样的力量。 东林,败在英国公为皇帝开智,败在魏国公的主动放弃。 动刀子的时候,君子真的没有丝毫抵抗力。 抚宁侯在墙上靠了一刻钟,抬头看看晴朗的天色,晚霞红似火,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银子算个屁,老子终于要走了,隐忍八年,海阔天高。 后军都督府公房,英国公从抽屉拿出两张纸,是陆天明火速送来的信息,这小子把抚宁侯的所有反应都算中了。 就是这保国公、天下至美、醉卧美人膝,有点扯淡。 张之极从父亲手里拿过纸,到蜡烛旁点燃,扔到痰盂中。 “父亲,儿子现在也想不到,抚宁侯何时联系的奴酋。” 张维贤冷哼一声,“因为他太聪明,走私一直存在,但大规模走私由东林开始,那些君子怎么会知道别人利用他们的名声,与当时的土默特、察哈尔走商,商人逐利,走着走着自然到了东虏,朱国弼敏锐发觉这生意完全无法控制,立刻扔给薛濂那个蠢货。” “可他如何与东虏联系上的呢?” “魏忠贤的好大儿,阉党首辅顾秉谦,他在辽东做过三年巡抚,与李成梁关系不错,与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很熟。” “什…什么?这怎么可能?” “或许不可能,或许是阉党在暗中和谈,答案是谁,其实也不重要。” 张之极咬咬牙,“天明一眼看穿儿子在演戏,直接演砸了,躲到大兴县衙养伤,倒是会选地方。” 张维贤哼哼笑了两声,“姑侄同侍一人,看起来不可接受,其实也没什么丢人,只要他有大用。 抚宁侯的聪明以自身为基础,自以为是,所以有时候看起来很可笑。 陆天明的聪明以别人为基础,总是觉得别人很厉害,所以有时候他看起来很笨。 就像这女婿孙女婿一样。老夫收了个不确定的女婿,也收了个不确定的未来,这恰恰是张家的出路,我们困死太久了。” 张之极哦了一声,“那我们准备调军?” “还得等一等,什么时候他把人联系起来才能动,在这之前,他一定会面见皇帝获得允许,只有皇帝知晓他在做什么,别人都不能知晓。” “四侯一伯,勋贵丢脸丢大了。” “无所谓,老夫的头衔皇帝可以随便削,反正多着呢,老夫自己都记不住。” 张之极又哦了一声,准备抱他到轮椅,张维贤摇摇手, “今晚不回去了,记住两件事,让桐桐安心养胎,这是他的底线。联系骆养性,查清四侯一伯所有家眷,格杀勿论,不要给陛下难堪,也不要给别人机会。 天明又说对了,会花银子才是本事,皇帝怎么能吃下五百万两现银,这方面他完全是个白痴,说不准会愚蠢的给中枢官员和京城军户补发俸禄。” 张之极帮他坐好,把烛台放到公桌,低头退了出去。 张维贤呆呆坐了一会,从公桌另一侧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周延儒的字,三元及第当然字体超群,内容更超群,能递给英国公更体现了首辅敏锐的和稀泥功夫。 老头又看了一遍陆天明对大势的判断,呵呵自嘲,把纸放到蜡烛点燃,看着火焰又自言自语。 “大明朝不缺聪明人,这法子不新鲜,能把法子落实才是本事。你小子绝对杀了阳武侯,为了桐桐?那倒是简单了,成熟的性格当然喜欢年长的女人。不是老夫非让你做孙女婿,是你不做孙女婿对别人就没用,现在人家好歹看老夫的面子,别不知足。” …… 陆天明知足不知足,暂时不知道,反正他在大兴县衙睡了三天。 四月十六,京城昌平州,此处靠近内长城,皇陵所在地,通向宣府的居庸关隐约出现在山峦中。 去年东虏入关后,作为煌煌天朝的皇帝,崇祯深感丢脸,恼怒之下,把兵部一分为二,梁廷栋的兵部尚书其实是后勤尚书,真正的‘战区统兵’兵部尚书乃孙承宗。 孙阁老亲自督师蓟辽、节制登莱、东江、山东、天津、顺天府、宣大兵马,大明史上最具权力的督师,手下左右侍郎都在外镇,左侍郎侯恂镇守昌平,右侍郎范景文镇守通州。 此乃史册中崇祯朝特有的‘内镇’,通州称东镇,昌平称北镇,改变蓟镇防守长度过长,又没有纵深的劣势。 昌平州的督治侍郎乃侯恂,负责京城北边的防务,节制十万京卫(注:京卫指京卫指挥使司,虽然京城内部的京卫兵马归勋贵提督,但与京营不是一回事,属于北直隶兵马,京营则是明朝‘国防军’),十万皇陵卫,挑选将士,编练新兵三万人,其中必须有一万五千人拱卫皇陵。 皇帝的计划不错,就是没有钱粮,侯恂训练了一年,大约有一万三千人处于常备状态。 天气晴朗,居庸关沟外大山脚下的南口,官道上马车行人不少,路边同样有不少行脚商歇脚的店铺。 秦大成化妆成掌柜在这里落脚,店门口十个年轻人推着公鸡车,靠在墙角下休息,一个上年纪的力工过来点头哈腰找活,被年轻人指着进入店内。 “老秦,我们上当了,那孙子进入皇陵两天没有出来,皇陵卫的军户说有人收购梅花鹿和熊,可皇陵后面的山早被军户收刮空了,再过去就是宣镇驻地延庆州。” 秦大成点点头,“无妨,确定他进去没出来就行,大人要的是活物,十只鹿、三只熊,很难收集全,他只要弄到一只应该就回京了,也许并非这一处收集。” 力工切一声,“老秦,皇陵卫总兵就是昌平总兵尤世威,尤家三兄弟赫赫有名的战将,不至于是奸细?” 秦大成瞥了他一眼,“赫赫有名?李成梁更有名,挡不住他两个兄弟投靠东虏。” 力工顿时呸一声,“大明竟是些混蛋,难怪东虏区区几万人怎么都弄不死,希望咱亲军里的这位千户不一样,涨涨亲军的威风。” “好了,我走了,过居庸关到西边看一眼,明天再返回来。” 第82章 德格类,德歌乐 秦大成庆幸自己过关来到了延庆。 他们的公鸡车里是棉布,脚程快,半日过关到延庆。 卖布的时候,掌柜无意中说北边柳沟营德字号发达了,他们常年出售山货,这次不知哪个冤大头一次买了十只鹿,给了六百两银子。 吆喝着继续收购,不仅收鹿,熊豹虎等活物二百两起,边军都眼热了,一门心思到长城外偷猎。 秦大成哑然失笑,原来他们多了一层障眼法,借着内长城作为掩护,皇陵卫和内长城驻军勾结,到延庆州送货。 里面买货,外面收货,分属两府,分属两镇,借着皇陵卫完美掩护,若非这次量大,还真被他们两头糊弄过去了。 秦大成忍了一晚,来到距离延庆三十里的柳河营,这里入山就是内长城,距离皇陵并不远,他算是绕着皇陵兜了个二百里大圈子。 北边永宁县城也不远,柳河营军户驻地有三个店铺,但来往人员不多,秦大成也只带了两个校尉,推着一辆空公鸡车。 “伙计,咥[dié]碗面。” 里面打盹的两个男人立刻精神起来,一人去做饭,另一人给抹桌子,“哎哟哟,咥碗面没问题,这咥字一出,兄弟就是山西老乡。” “山西?哈哈,不是,我爹是陕西关中人,如今在保定。” “那也是老乡了,我祖上是山西平阳府。” “哦,隔着黄河的老乡,狗日的流贼肆虐。” “哎,兵荒马乱的,您咋跑这儿来了,除了为边军送货送粮的人,还真没其他人来。” “孙子才想来,我家掌柜到延庆送布,不知听谁说这里有人卖鹿,他想拍马屁,少奶奶产后体弱,喝鹿血补血,老子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卖鹿的人,白跑这一趟,回去又倒霉了。” 伙计听后哈哈大笑,“你在路边当然看不到,德字号在北面的山沟里,顺着河走五里,就能看到两户人家,从他们中间的小路进去,就是德字号。” “真有活鹿?不是?” “活熊、活豹都有,不过都是崽子,他们常年收,贵人们喜欢买。” 秦大成鬼鬼祟祟瞧一眼,“多少钱?” 伙计不明所以,“干嘛这么害怕?” 看到秦大成不停挤眼,瞬间醒悟过来他是想贪墨点采买银子,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抢劫呢?” “不是,三钱银子,小人带您去。” 秦大成思考片刻,一咬牙道,“给外面小厮也弄两碗,咱们吃完就去。” 他们为了隐藏身份,校尉在外面啃干粮呢,伙计闻言对他翘起拇指,“您是个厚道人,不会骗您。” 两刻钟后,吃完饭的三人跟着伙计向北走去,秦大成跟在后面一边笑,一边朝两人摇摇手,不多几步后,其中一个校尉表示内急,去路边土堎下解决,埋掉不该出现的东西。 五里之后,果然看到两户人家,土墙不高,但看不到里面什么景色,中间一条狭窄的土路通向沟里。 伙计快速通过,三人也紧跟几步,猛不防两堵墙后面冲出七八个精壮的汉子,拿着长矛大刀抵在胸口。 秦大成脸色铁青,“伙计,黑吃黑要倒霉的,我家商队还在延庆。” 拿刀的一个人刀背敲了他一下,“少废话,把衣服脱了,别把性命留在这里。” 秦大成忍着屈辱脱掉衣服,三人顿时只有裤衩站在原地,连破布鞋也没放过。 “大哥,二十六两六钱银子。” 大汉点点头,拱手说道,“抱歉了,来这里必须买,我们留下二十两。” 秦大成招呼校尉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骂道,“边军打猎怕什么,生意不就是敞开做嘛。” “我们敞开收,专供贵人,来买的人还真不多,散客当然得小心一点。” “孙子才愿意来,掌柜差点害死我。” “别废话了,走。” 秦大成又跟着伙计走了二百步,向东一转,一个山崖下好多木头房子,顿时笑道,“这房子能关住熊豹,不是做梦嘛。” 大汉哈哈一笑,“挑断筋的野兽,连狗都不如。” “啊?不能走路,那我们真得推车回去呀?” “那当然,你还想下崽子嘛?” 正房四间,院内几个凶悍的汉子,秦大成看到一头胖如猪的熊,失声惊呼,“我的娘,你们把熊养成了猪。” 没人搭理他,大汉到屋里汇报,不一会出来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这崽子长着一副吊睛眼,凌乱的头发,满口尖牙,一看就是个吃肉喝酒的阴狠货色,手里拿把短刀在磨指甲。 “给他们去牵一头鹿崽子过来。” 秦大成笑呵呵拱手,“这位东家,能不能给个收讫,二十五两银子。” 小孩哈哈一笑,“很不巧,我爹刚好不在,打收讫得二十二两。” 秦大成一咬牙答应了,又把剩下的银子拿出二两。 小孩扔给那个大汉,鹿抱过来了,瘸了一条腿,一身屎尿,秦大成看的直摇头,“太难看了,有没有完好的鹿。” “到河里去洗洗不就行了,四肢完好的鹿五十两。” 秦大成闭嘴了,挥手让校尉捆到公鸡车上。 大汉又从屋里出来,给了他一张收讫,果然是二十五两,秦大成哈哈一笑,“没白来,东主大号德歌乐,这是沧州人吗?那边德姓不少,若是的话,咱们还是半个老乡。” 小孩扣指甲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沧州在哪里,大汉推了他一把,“快走,下次再来就知道行情了。” 秦大成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大汉,“某不是不懂规矩,虽然不痛快,但做生意还是得讲规矩。” 大汉有点意外,怔怔接到手中,小孩突然哈哈大笑,“好规矩,好规矩,太规矩了,我喜欢你的规矩,来人,送这位兄弟两只锦鸡打打牙祭,我们要做回头客。” 秦大成拱拱手,“少东主敞亮,下半年也许还能见得着某。” “拉倒,下半年我得去轮值了,我爹你也见不到,天他回来我们换个掌柜经营,边军不能一直在这里。” “某晓得了,轮值是正事,希望鹿血有效,我们家也在保定做这个生意。德少主,告辞。” 小孩摆摆手,下人把两只锦鸡放到车上,三人推车离开这个山坳。 第83章 可悲的大明官 四月十八,陆天明在大兴县衙第五天。 韩智文哭笑不得,没想到有一天勋贵会求自己,抚宁侯、新乐侯、丰城侯来衙门好几次,但陆天明死活不出去,校尉挡住他们,连后衙都不让进。 他在第三天才从温体仁嘴里听说,陆天明跟岳父闹别扭,小公爷动手了,不小心伤了,这是心灰意冷… 京城百姓当然不知道,只有贵人圈在看戏,对张家父子俩充满揶揄,恩人女婿不给面子啊。 这会韩智文在正衙公房翻看大兴县地契变更记录,眼前一闪,门口站着一位冷脸的红袍。 “下官拜见西宁侯!” 宋裕本没有搭理他,韩智文深吸一口气准备看戏,门口又进来一位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大兴县,你敢关我夫君,拆了你这破庙。” 韩智文内心大呼台阶来了,弯腰躬身,“张小姐请,陆千户胸口疼,看到张小姐一定行动自如。” 后衙拱门口,校尉不认识张世菁,看到宋裕本齐齐感觉牙疼,他们在皇城又不是没见过禁卫提督,整个皇城除了千户与他对骂,内廷三大太监都客客气气,自然侧身让开。 寅宾馆,韩智文推门而入,陆天明赤脚蹲在椅子上,披着一件长袍,大开怀,头发凌乱,挠头研究棋盘,显然在左右互搏。 胸口的伤中间泛红,周围泛青,如同一个圆圈,张世菁到身边脸红道,“夫君,爹爹让你回家。” 陆天明一扭头,“谁是你夫君,乱叫什么。” 韩智文两眼大瞪,女婿这么强势嘛。 张世菁向前一步,拽着袖子,“夫君,姑姑也让你回家。” 陆天明一甩手挣脱,“我烦着呢,没心思跟你闹,赶紧滚回去。” 韩智文轻咳一声,“陆大人,你过分了。” 宋裕本拽住他的后领子,摆摆手示意他滚蛋。 韩智文立刻出门,宋裕本又指指里屋,示意张世菁到里边去,小姑娘很听话。 陆天明看着他这一套,冷笑一声,“好大的威风。” “老子是你表叔。” “去你的。” 宋裕本看一眼棋盘,伸手直接扒拉乱,“卡哪儿了,我听听。” 陆天明向后一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卡时间了,你能听个蛋。” “卡时间?你为何这么急?” 陆天明挠挠下巴,有点好奇,“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包括你给姑父送信诈抚宁侯。” “沃日,你才是公爷的儿子啊。” “差不多,禁宫我做主,天下人都知道。” “我想入宫。” “这太简单了,后宫都能去。” 陆天明差点把舌头吐出来,“你认真的?” “是啊,净军守卫后宫,其余地方全是禁卫,从墙外翻进去不就行了,只要你有能力出来。” “任何时间?” “你想从坤宁宫进都可以,为何怀疑我的能力?” 陆天明更好奇了,“你怎么做到的?” 当啷~ 宋裕本扔桌子上一块黄铜腰牌,“禁卫提督腰牌,皇权特许,四门不禁,时间不禁,随时可以去任何地方。” 陆天明被摆了一道,嘴角抽动,实在不知该骂什么。 宋裕本缓缓收起腰牌,淡淡问道,“你想知道谁把抚宁侯带进局?” “那倒不是,东林众正盈朝的时候,内部有很多伪君子如同饕餮…” “错了!”宋裕本突然打断他,“你这个认知是错的,大明百官疯狂贪墨是从张居正开始的,一条鞭法加考成法,实实在在的残民一条鞭,张居正扣剥了百姓和小富户,养肥了官府和大地主。 一条鞭法制造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一个问题,火耗银,官府收一万两税,可以公开合法贪墨1500两银子,这是官场大规模贪墨的开始,是从他设立考成法,把官场分敌友开始的。 楚党垄断朝政,然后才有齐浙昆党,再然后才有东林,开启贪墨这帽子扣不到东林头上,宋某倒是认为张居正乃党争罪魁祸首。” 陆天明回味片刻,点点头道,“凡事有两面性,就算你说的对,边贸从隆庆年开始急速膨胀,这六十年下来,万历帝之前的大明与如今大明完全不是一个大明,前二百年是大地主的大明,现在这五十年,是大资产、大豪商的大明。” “随便你怎么说,勋贵即是大地主,也是豪商,士绅也是如此,大伙都是一群人,分那么细没什么意义。” “确实没什么意义,你们都是既得利益者,从生意上说,勋贵所有人,宋家、张家、抚宁侯、阳武侯、甚至是皇家,都是卖国贼,商人没有你们的庇佑,无法把货送出去,内库若不给边军送粮送盐,同样不会让海量货物抵达张家口,这大明朝除了平民百姓,全是卖国贼。” 宋裕本抠抠后槽牙,冷冷说道,“既得利益者?这罪名很新鲜,你也是啊,没有朝廷你早饿死了。” “放屁,我那是勤劳所得,且还被你们榨干了多余价值。” “你脸皮厚,随便你怎么说,这就是你纠结的东西?” “是啊,我怕到时候忍不住,把一堆红袍全剐了。” 宋裕本听懂了,陆天明在苦恼如何精准打击,避免牵连其他人,否则生意牵连下来,极易造成中枢大乱,皇帝该迁都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难度还真不好控制。 宋裕本低头沉思,突然看到陆天明趴下歪头看着他面部,一脸的吃惊。 “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天明重新坐直,“宋裕本,你竟然在考虑如何帮我?” “是啊,这不对吗?” “不对!”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别他妈跟老子玩文人的隐晦交流。” “蠢啊,只要把我杀了,一切隐患都消失了。” 宋裕本一愣,“害怕姑父杀你,所以躲在县衙?” “那倒不是,我在庆幸,还好老子睡了张家的女人,否则现在坟头草发芽了。大明朝的官真是可怜呐,立皇帝刘瑾、九千岁魏忠贤、千古大贪严嵩各有亮点,于谦、张居正各有黑点,士大夫垄断史书,从未公正评断过一个人,尽信书不如无书。” “你在放什么屁?老子被你绕晕了,是不是还想说太祖不该驱除鞑虏统一中原?” 陆天明指指他的眼珠子,“问题就在这里,公爷立场不明,内心想法不明,我感觉自己迟早会与公爷闹掰。” 第84章 陛下啊,您有点笨 半个时辰后,韩智文把占窝五天的亲军千户送出衙门。 陆天明还想回头跟他客气一声,韩智文朝宋裕本一个躬身,直接跑了。 西宁侯第一次有点发愁,捏捏眉心大步向国公府。 这位出门从不带护卫,身后校尉哗啦哗啦的声音让他以为陆天明一直跟着,国公府大门回头一看,只有张世菁。 “那混蛋去哪了?”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看向他的眼里有点嘲讽,校尉们躬身行礼,全部溜了,好似害怕他一样,越跑越快。 宋裕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冷哼一声,甩手进入国公府,走了十来步,猛得低头一看,脑袋轰隆一声,老子的腰牌呢? 扑哧~ 小姑娘憋不住笑了。 宋裕本恼怒看她一眼,“蠢货,给老子惹大祸了。” 这里到北边的地安门很近,不过两里地,宋裕本拔腿往皇城跑去。 他的脸就是腰牌,气喘吁吁到地安门,问陆天明怎么进来的,军士们齐齐点头,皇史千户不拿自己的腰牌,拿着您的禁卫提督腰牌。 这里径直向南,穿过万岁山就是后宫玄武门,跟前就是顺贞门,直接到后花园了,宋裕本一边跑,一边大骂,你别给老子来真的。 玄武门外是禁卫,里面是净军,禁卫对老大的问题懵逼摇头,谁敢偷您的腰牌,没见任何人。 宋裕本闭目沉思片刻,扭头向西而去,陆天明经常从东华门到文华殿,他还不稀罕,一定走西华门到武英殿去了。 他又想错了,西华门禁卫没看到人,宋裕本深吸一口气,散散汗水,到武英殿换铠甲向乾清殿而去。 禁宫正门的午门,禁卫看到一个飞鱼服大大咧咧从东面绕过来,守门统领手放刀鞘,准备教训这个皇城的轮值的家伙。 眼前一闪,熟悉的禁卫提督腰牌出现,天下只此一块,统领下意识想下跪,飞鱼服已负手直接进入禁宫。 过金水桥,皇极门禁卫前如法炮制,来到金銮殿广场,这孙子在广场蛇形走位,一会左一会右,站岗的红盔将军和大汉将军怒不可遏,上去训斥,看到腰牌又乖乖退走。 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乾清门…陆天明连过九道门禁,出现在与宋裕本打架的玉阶下。 从右侧拾阶而上,远远的看到一个黄袍在御座上翻看奏折。 “谁在殿里?” 台阶上禁卫看着这个愣头青,怀疑他是怎么进来的,看到熟悉的腰牌,连忙说道,“王德化、曹化淳刚走,除了待诏内侍没人。” “上午谁来乾清殿觐见?” “下朝后,只有吏部尚书闵洪学待了一刻钟。” 皇帝果然不可以随便见,陆天明迈步向大殿而去,门口向两侧轮值的十六名带刀侍卫亮出腰牌,他们准备拦截的腿又收了回去。 崇祯身侧站着两个小内侍,一个送一个收,皇帝埋头奏折中,三人突然觉得光线一暗,御座前一个微笑的飞鱼服。 内侍尖利大叫,“大胆贼子,护驾,护驾。” 陆天明皱眉看他一眼,躬身行礼,“微臣拜见陛下,微臣在皇城捡到一物,无人认领,微臣想陛下乃天下之主,皇城之主,特物归原主。” 内侍看到腰牌闭嘴了,崇祯坐的很稳,拿起腰牌看一眼,半天没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微臣捡到此物能直入乾清殿,出现在陛下面前,微臣十分怀疑,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贼子捡到同样的物件,才能连闯九道门禁出现在慈庆宫,微臣做皇史百户月月到通集库,与文华殿近在咫尺都无法进去,何况慈庆宫还在文华殿北面更深处。” 崇祯舔舔干涩的嘴唇,朝两名内侍挥挥手,大殿顿时只剩下两个人,“站直说话。” 陆天明立刻平身站直,皇帝疑惑问道,“你想做什么?摆宋裕本一道?没什么意义,朕了解他,虽然脾气比较臭,但宋家是二百年禁卫提督。” “陛下不关心微臣从哪里得到的腰牌?” “你们又比武了?顺走了腰牌?” “不是,微臣在城北捡到的。” “当真?小心欺君。” “千真万确。” 崇祯把腰牌又翻了一下,“卿家还有何事?朕很忙。” “微臣弹劾后军都督府大都督张之极,此人对亲军锦衣佥事陆天明动手,刺伤陆天明,同僚相残,实乃大罪,不可饶恕。” 崇祯停顿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陆卿家,弹劾需要上奏,张嘴说话不行。” “此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齐全,陛下很忙,微臣不敢占据天子处理国事时间。” 崇祯好像很有兴致,喝了一口水,靠后背笑着问道,“陆卿家,你知道朕一天能看多少奏折吗?” “微臣不知,不敢打听君王事。” 皇帝被他噎了一下,无所谓笑道,“一百封,足足一百封,早上寅时看到晚上亥时。” 陆天明抬头对皇帝眨眨眼,“陛下,您知道文牍司力士一天整理多少封文书吗?与奏折类同的文书。” “哦?与朕一样,一百封?” “少了,陛下再猜猜。” “好,文牍力士阅读文书乃世袭,肯定很快,二百封。” “还少,陛下若有心情,不妨再猜猜。” “你们不用处理批示文书,三百封,不可能再多了。” 陆天明看着皇帝,指一指御座上一摞奏折道,“回陛下,微臣一个时辰可以看一百封奏折,一天轮值五个时辰,至少可以看五百封,若按照陛下所言的时间,微臣可以处理八百封,还能出去喝杯小酒。” 崇祯还真没跟他生气,大张嘴道,“你逗朕开心呢?” 陆天明左右瞧瞧,从右边已经批示过的一摞中拿起一封,快速展开看了一眼,把首页盖住,中间一沓过滤掉,第二页和最后一页摆在一起,拿笔刷刷涂了大半,最后只剩下几个字:微臣闵洪学启奏,兵部尚书不宜空缺,请圣上早做定夺。 崇祯看到他的行为,眼珠子都直了,是啊,就这么简单几个字,吏部尚书闵洪学洋洋洒洒成千字,枉费自己拜读许久。 “朕终于相信,你通读了永乐大典。” “陛下啊,您有点笨。”崇祯两眼一瞪,陆天明继续道,“他们在欺负您仁慈,把皇帝禁锢在奏折中,陛下自然无法关注他们政绩如何,忒恶毒了。” 第85章 我做,您看 崇祯双拳紧握,然后又松开,胸膛如泄气一样。 “陆卿家,以后不要跟人这样说话,会倒霉的,朕可护不住你,怎么能弹劾自己岳父呢。” “陛下,您还是仁慈,微臣教您一招,治一治这群恶毒的混蛋。” 陆天明说完不等皇帝回答,把那封奏折翻过来,背面画了个表格,拿炭笔写了几个字。 “陛下,所有奏折均有起始时间、结束时间、涉及地点、人物、过程、结果、再加上启奏人,原因概述,意欲何为…奏折就是这些事,通政司每天把奏折分类填表,过滤掉那些马屁和华而不实的辞藻,司礼监、内阁在后边标注意见。 最后到您手里,就算是一百封也是一张纸,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陛下乃大明天子,何须事事亲为,朝臣越夸赞您勤快,越居心叵测,妄图把皇帝捆缚在奏折中,还是那句话,忒恶毒。” 崇祯把他的表拿起来看了半天,放到桌上,把批示过的奏折大概重新翻了一遍,拿炭笔很快自己就填了一半。 再转回没有批示过的奏折,他又卡住了,过一会尴尬抬头,“怎么做到的一眼一页?” 陆天明舔舔嘴唇,拿一封奏折展开,“陛下,这是个水磨功夫,奏折第一页,一般都是废话,不是在说天色,就是在说天下大势,第二页才说遇到何事、何困难,接下来洋洋洒洒多少字,均是摊开扯淡,中间不知第几页,朝臣会说建议怎么样,又是洋洋洒洒扯淡,最后一页,他才会说建议的结论,最好怎么样… 至于第二页和后面几页怎么一眼确认内容,是一种归类总结的阅读理解能力,这就是找规律、找重点。如同科举考试一样,您得找刚才微臣说的那几个要点,时间地点人物关键词…” 宋裕本到乾清殿很久了,看到了一个奇景,亲军千户在教导皇帝如何批示奏折,好像还在教导如何使用玉玺。 他一直在外面的玉阶前等候,看到陆天明好似又拿起腰牌说事,感觉事情办完了,才让禁卫去把周延儒叫过来,就说皇帝遇到了难堪之事,不得声张。 周延儒来的倒是挺快,他也顺利入殿,但两人看到他都没有说话,首辅大人忍着性子听了一会,头发都竖起来了。 沃日,皇帝要为难臣子了,通政司、内阁、司礼监需要加人,加很多人,让你们上奏,自己折磨自己去。 等听第二封奏折,他眼神大亮。 听到讲第三封,忍不住到旁边看起来… 两个年轻人把奏折涂改的一塌糊涂,但他们越来越快,本来晚上该处理完的奏折,快下值的时候,皇帝批完了。 如同小学生做题一样,他自己总结了一页纸。 拿起纸回味了一遍,崇祯起身在地下转转腰,说不出的轻松,“周卿家,这算是读书的本事吗?” “回陛下,文牍力士的轮值功夫虽然取巧,但很有效,内阁六部若如此办事,再也不用轮值了,政务也不会积压。” 陆天明歪歪脖子,毫不客气回道,“周大人放的轻巧屁,政务积压与奏折批示快慢有什么关系,推卸责任。” 周延儒很敞亮,一挥手道,“老夫不想和你说话。” 皇帝哈哈一笑,“其实朕可以减少奏折的纸,每本奏折只提供两页。” “不可以!”周延儒和陆天明同时拒绝,互相看一眼,都闭嘴了。 “陆卿家说说。” “陛下,堵不如疏,让他们写,让他们洋洋洒洒的写,通政司、内阁、司礼监会教他如何做人。听说新科进士在翰林院、行人司观政,这下有活了,以后新科进士都得去通政司感受一下言路通畅的盛世。” 周延儒翻了个白眼,“陛下,奏折多少页为定式,朝廷是为了让朝臣向君父叙述更多的事,确保言路敞开。” 崇祯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刚好看到宋裕本在三人说话的时候,进殿挪到御桌前把腰牌拿走了。 “陆卿家,你刚才说自己弹劾大都督张之极残害同僚是?” “是,微臣人证物证齐全,苦主就是微臣自己。” “很好,证据确凿。禁卫何在?!” 宋裕本立刻躬身,“微臣禁卫提督宋裕本听令。” “后军都督府大都督张之极,残害同僚属实,缉拿归案,送皇城内东厂关押。” 陆天明再躬身,“微臣还弹劾禁卫提督,玩忽职守,门禁松弛,一个没有腰牌的人,可以私自进入禁宫。” “准了,朕亲眼所见,一起关押皇城内东厂。” 宋裕本再领命,“是,微臣立刻缉拿。” 他离开之后,崇祯略微笑笑,“朕还是很好奇,你从哪里捡到的腰牌?” “回陛下,微臣真是城北捡到,准确的说,是大兴县衙仪门台阶下。” “西宁侯掺和别人家事?” “是啊,西宁侯掺和国公府家事,强迫千户称呼他表叔,大动干戈,两人又是平手,宋裕本恼怒之下丢了腰牌,被微臣捡到了。” 皇帝和周延儒忍着笑意,下值半个时辰皇城就关城门了,周延儒躬身告退,崇祯立刻说道,“周卿家,朕不会下旨,但以后送到乾清殿的奏折必须有…序表。司礼监同样如此。” “微臣领旨,内阁可能需要几名跑堂官。” “卿家自己决定,每位阁臣都可以自己挑选,新科进士的确还在观政,至少今年不缺人。” 周延儒离开后,崇祯立刻换了一副冷脸,内容更是与表格无关,“借着奏折之事向朕密奏奸细,故意等周延儒,需要这么小心吗?” “谨慎点好,吴惟华案太草率了,微臣吃一堑,总得长一智。” “好,敢拿朕玉玺的只有你一人,朕可以配合,也可以给你几张玉玺大印,但你得明白,办砸了朕不会护着你,办好了也是别人分润功劳,朕也不会给你多大的官。” “这是微臣的荣幸。” 崇祯深吸一口气,有点紧张,“真有几百万两?” “微臣认为现银不会少于五百万两,至少能建立一支真正的强军。” 陆天明收拢银子有先例,崇祯自然信了,整整多出一年税赋,让皇帝非常激动,握拳挥手,语调都混乱了。 “行了,朕全力配合你,不需要来密奏,朕等你好消息。宋裕本早来了,好像他知道你在做什么。” “微臣和宋裕本打架之前说过,庆幸自己是张家的女婿,否则一定惨死,大明官员因为同科、同乡、同党的关系,大案一出血流滚滚,武勋拥有世诰,必须微臣来沾血,必须武勋自己来沾血,他们要立威,微臣要尽忠,陛下要除佞,不管牵连多少人,都不能让别人知晓,我做,您看,别开口,以免被人利用。” 崇祯再次深吸一口气,“陆卿家,你是真的敢说啊,说朕愚笨,现在又让朕闭嘴。” “哦,微臣万死,那换个词,讷于言、敏于行,沉默是金?” 崇祯脸色一顿,脸有愠怒,很失礼抬腿踹了一脚,冷冷一挥手,“滚蛋!” 第86章 双簧加双簧的戏曲 周延儒还在中极殿门禁,被身后的陆天明追上。 “周状元,您跑什么?慢点。” “别乱称呼,快下值了,老夫得把消息带回去。” “内阁五人,何如宠病休,吴宗达是您姻亲,钱象坤是温体仁师兄弟,说来说去内阁就您和温体仁,用得着嘛。” “哎,去年内阁九人,今年就四个了。” “东林跑路了嘛,老仆已逝,新仆争宠,正常现象。” 周延儒脚下一顿,扭头看着他,“陆天明,你是不是太狂了?一介亲军,对谁都如此,就因为陛下旧识?” 陆天明摇摇头,“当然不是,陛下连他自己都保不住,旧识算个屁,我陆天明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绝不为仆。” “谁给你的底气呢?” “执行力!” “何解?” “周大人,去年满朝合力剐袁崇焕,但他死后,造成一个很不好的后果,很多人恩怨结清致仕了,皇帝看似大权在握,其实倒了大霉,因为大明朝的执行力彻底脱离了中枢。 失去东林那点残缺的声望,中枢除了敲鱼撞钟过日子,别想有任何作为。直白点说,下官骂您两句,您能怎么样?下官还可以踹温体仁的裆,他又能怎么样呢?想用唾沫淹死我?还是愤而辞职?” 周延儒脸色阴晴不定,过一会咬牙说道,“你要做什么事?” 陆天明点点头,“您看,这就是大明的官,遇事不想破坏性,更不想着处理,而是先思虑自保,再思虑渔利,大家都聪明,大家都不做人。” 周延儒被气笑了,“陆天明,你不过出现短短半年,太狂会把自己玩死。” “随便,百年之后谁不是尘归尘,难道你的尸体比陆某的更臭,施肥种地养分更足?” 周延儒明白他的意思了,对他的狂妄有点震惊,思虑片刻,听话闭嘴,甩手大步向文华殿。 两人走的是同一个门,同一个甬道,文华殿先到,陆天明则继续向东,准备走东华门到皇城。 温体仁、吴宗达、钱象坤在廊道休闲亭静坐,等着周延儒下值。 三人看到他进院后同时起身,温体仁拱拱手,“首辅大人面色不好,陛下所为何事?” 周延儒冷哼一声,“不知何故,皇史千户出现在乾清殿,陛下正苦恼自己批阅奏折太慢,没想到还问到文牍司世袭的专长上,陆天明竟然在教陛下如何快速阅览奏折。” 温体仁兴趣顿时消失,“陛下怎么可以与文牍司比快慢,他们看了几辈子,当然快。” 周延儒拿出一个小纸条,“还真有点技巧,陛下没下旨改变奏折,但要求内阁和司礼监以后按这种分类提供序表,咱们可以挑新科进士到内阁帮忙,通政司更得去,先从他们开始。” 温体仁疑惑拿到手中,很快‘改变’他的想法,喃喃说道,“起始时间、地点…意欲何为、票拟和披红,总结的很好,果然有点窍门。” 周延儒顿时黯然,他踹你的裆,你果然不会说什么。 钱象坤看一眼,犹豫问道,“两位大人,老夫轮值,要不老夫给通政司下个条子?” 两人齐齐点头表示同意。 刚准备散伙,东面突然一声炸响,噼噼啪啪如同战场在冲杀,喊杀声和惨嚎声同时响起。 几人惊悚对视一眼,齐齐向内阁大门口跑去… 东华门有一个四十步长的大照壁,看不到情形,通集库二楼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对几人大喊,“诸位大人,禁卫和轮值亲军在东华门血拼。” 四人大骂一声,撩起下摆齐齐奔跑,周延儒脑海闪电转了两圈,大概宋裕本故意拦住陆天明不让出去,因为你把进门的‘钥匙’丢了,得教训一下。 照壁后的情形很明显,甬道中陆天明独战一队,门洞中亲军和禁卫两排,拿刀鞘互捅。 若论个体武艺,禁卫肯定冠绝大明,但皇史千户校尉也是亲军好手,双方谁都占不到便宜,不停有人被戳中胳膊惨嚎。 四人再次对视一眼,都不想出头,因为他们斗而不杀,内阁除了面子不好看,嚷嚷的再高对他们也没什么实际损害。 “周大人,救命啊,禁卫造反了。” 陆天明打斗中大吼一声,周延儒冷哼一声,留下一句话甩手离开,“老夫要弹劾他们扰乱禁宫,欺君大不敬。” 温体仁点点头,“没错,无论什么原因,他们扰乱禁宫,欺君大罪。” 内阁观众走了,但皇城外面更热闹了,衙门多啊,内廷十二监,光禄寺、太常寺、御马监衙门、皇城守卫衙门等等,挤得满满当当。 半个时辰后,乾清殿偏殿休息吃晚饭的皇帝面前多了一本内阁直接送过来的奏折。 厚厚的奏折展开只有一页:禁卫与皇史千户所扰乱禁宫,欺君大罪,请陛下定夺。后面四个阁臣署名,没了。 旁边的曹化淳低声道,“陛下,宋裕本和张之极在内东厂,陆天明被禁卫堵死在禁宫,跑文华殿去了,禁卫和亲军各伤了四十人,均是轻伤,没人抽刀。明日估计会有雪片般奏折弹劾两人。” 皇帝本来阴沉的脸突然哈哈大笑,“雪片?曹大伴想错了,通政司第一次卡奏折,朕只会看到一个数字。” 崇祯说罢,拿起奏折批示:内阁问罪。 递给曹化淳,“拿回去,不能让朝臣看到内阁沉默,也不能让他们认为朕包庇。” 曹化淳接到手中,一脸疑惑,“请陛下明示。” “曹大伴,这还不够明示吗?送回去,马上。” 曹化淳一头雾水,崇祯却笑了笑,内心大呼有意思,快速吃完饭,负手到后宫去了。 曹公公在将黑未黑之际来到文华殿,他耍了个心眼,门口先问该谁轮值,看到四人都在,直接塞给钱象坤,未说一个字,扭头闪了。 钱象坤打开奏折,看到四个字差点吐血。 文华殿轮值的守卫是禁卫和净军,他们连陆天明都不碰,内阁根本指使不动,让谁去缉拿三人问罪? 第87章 打窝钓王八 皇城发生了什么事? 答:禁卫与亲军火拼! 为什么火拼? 阶层不同,答案不同。 军户说陆天明与宋裕本不过是在比武,根本不是火拼,否则陛下早发怒了。 下层官员稍微有点判断,不管什么原因,能狠狠骂两句,踩勋贵一脚,这就是尽忠职守。 中层官员凑热闹也要看风向,写了一本奏折作为备用,看看明天早朝情形,再决定如何做。 上层官员有内阁的消息,让他们自由发挥,的确是打起来了。 还有一种人,知晓全部经过,但也只能各自猜测动机。 英国公又没有回家,后军都督府人满为患,单纯…帮忙,因为他们知道勋贵一体,不能让皇帝做出任何实质性处罚。 张维贤不想与每个人都叨叨一遍,公房里间的大书房,跟两个小辈在喝酒,不对,是在舔酒。 想喝又不能喝,半天拿舌头舔一下。 搞得抚宁侯和丰城侯十分难受,不能劝,不能说,干陪着。 定国公从外面进来,坐到旁边干笑一声,“公爷,皇帝就不该插手别人家事,御史清流难做,大伙都能养那么一两个,要不,弹劾皇帝内阁干涉张府家事,以致禁宫一地鸡毛。” 张维贤挠挠头,“希皋辛苦了,明日雪片般的奏折弹劾,必须有另外的声音,以免内阁胆大妄为,这两混蛋每次见面都不省心。” “举手之劳,但还是要有点不同理由搅浑池水,天明偷腰牌闯乾清殿,做事没有轻重,迟早被禁卫自己捅出来。” 当啷一声。 丰城侯李开先把筷子掉了,忙不迭捡起来,非常尴尬。 张维贤没有说话,抚宁侯犹豫说道,“徐公爷,您怎么能说偷,明明是捡到送还乾清殿。” “怎么说都行,但两人必须有点罪名,纯粹无罪不可能开脱,有罪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抚宁侯再次犹豫说道,“天明在县衙好好的,宋裕本又去找不痛快,做说客就做说客,打起来就不对,还是得宋裕本扛,陆天明怕扛不住。” 张维贤轻哼一声,“内阁六部大员一定会看戏,等待事情发酵他们才会发力。一开始就得搅浑,而且动作要快,但咱们也不能暴露棋子,明日上奏人越多越好,裕本丢腰牌就是大罪,天明擅闯禁宫也不是什么好鸟,皇帝纵容掺和家事也不对,总之理由要充分,既不能让御史清流瞎嚷,也不能跟着他们稀里糊涂无理由乱喷。” 三人一头,抚宁侯道,“晚辈明白了,那晚辈和徐公爷出去跟大伙商议一下,弹劾两人的理由也得平衡,避免罪名过重。” 张维贤闭目摆手,示意他们自便。 一刻钟后,护卫进来低声禀告,他们到不同公房写条子让护卫送信后离开了。 英国公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打窝钓鱼,之极和裕本加起来都没有这小子的眼光,精准把控官场漏洞和人性弱点,老夫终于把这群散沙重新攥手里了。 抚宁侯黑咕隆咚从西大街回到侯府,叫家里两个侍妾起床,让他们写了两封奏折,子时才递给护卫,让他们寅时在街边等上朝的某人送给他。 朱国弼睡觉前淡淡微笑,陆天明,好有意思的年轻人,敢作敢当的脾气在大明朝可是稀罕物,禁卫提督首次被制衡,应该会升官,爬得也太快了。 寅时三刻,早朝正常开始,寅时末结束。 卯时初,中枢衙门通政司就收到三百多封奏折,这怎么选?第一天,两位通政也不想写,序言全是弹劾禁卫提督和皇史千户。 辰时三刻,奏折截止时间到,一共五百三十封,其中四百六十封弹劾两人。 大场面啊,通政叫人打包,放竹篓中,四个执事抱着送入皇城文华殿。 文华殿正厅大公房,本来是议事的地方,今日四位阁臣都在这里办公。 未时初,陆天明揉着眼从文华殿后面轮值休息的房间出来,绕廊道直接到正厅,对四人愤恨说道,“这皇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觉都睡不好,深更半夜折腾人,迟早神经衰弱。” 瘦弱的老头钱象坤大怒,手中的奏折一摔,“滚出去!” 陆天明看着这位传说中好色又耿直的大员,缓缓走到身边,拿起他摔在桌上的奏折,直接扔地下,桌上竹篓里的奏折拿起来扔出殿外。 “钱大人,你太过分了,就算撵我,也不能扔奏折,此乃朝臣心血,朝堂大事,你这是蔑视同僚。” 正厅门口涌过来十几个中书舍人,听到陆天明的叫声,低头快速捡奏折,正厅四人鸦雀无声,钱象坤脸色通红,快憋死了。 陆天明瞬间破掉他们的小心思,朝三人咧嘴一笑,“不要期待我配合唱戏,晚辈最讨厌虚伪,小心把自己烤死。” 一边说一边到旁边的茶桌,还有点干粮和稀饭,自己盛一碗啃干粮。 温体仁朝钱象坤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动怒,到茶桌边落座,“时间地点人物,很好的总结经验,然后呢?四百六十封弹劾奏折,一股脑送到乾清殿,又能怎么样呢?” “温大人不耻下问,有个好心态,再细分一下就行了,风闻奏事的直接剔除大半,有理有据的肯定是少数,弹劾我的、弹劾西宁侯的、弹劾陛下的、或者我们两两组合弹劾的,你看,这就分出七类人。” 温体仁回头与周延儒对视一眼,好似突然醒悟过来,四人又开始分类,果然剔除了三百封废话,除了械斗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人还以为两人比武,手下互相不服,在皇城大规模喧哗。 午时初,四人已经分拨完毕,直接留中三百封,写了一张条子总结,剩下的分六类,让中书舍人送司礼监。 陆天明一直在喝水,看到他们的行为,多少觉得皇帝有点可怜。 老朱和朱小四不过是找一群秘书来票拟、核对批红,二百年后,政务处理程序逆转,内阁先决定如何处置,‘需要’皇帝才给皇帝,等皇帝批复下来,他们还要核对,不满意还可以封驳。 好在皇帝掌握着人事决定权,大明朝就在皇帝与内阁你来我往、互相较劲中消耗资源,国势一落千丈。 午时中,文华殿来了一群带刀侍卫,手持皇帝信物,“陆天明扰乱禁宫秩序,我等奉命扭送乾清殿跪罚。” 第88章 做一只会吐丝的蜘蛛 大中午的,乾清殿玉阶上跪着三个人。 除了那些弹劾奏折,还有其他事需要皇帝处理,周延儒和温体仁害怕这事滑向不可控的深渊,找了个理由来到乾清殿,与皇帝说说话,一起处理奏折。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来了,在汇报京城对禁宫械斗的风言风语。 还好,没有乱传。 但皇帝也丢脸了,一脸阴沉的在看奏折,骆养性、曹化淳、周延儒、温体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干陪着。 玉阶边的陆天明一直在看栏杆上的小日晷,这年头每个人都有双好腿,但没有好膝盖呀,大理石很难受的。 跪得大汗淋漓,眼看跪够半个时辰,实在忍不住了,扭头对中间闭目跪着的张之极道,“差不多了,半个时辰了,再跪下去明天站不住了。” 张之极没有搭理他,另一边的宋裕本恶狠狠道,“这里是乾清殿,给老子好好跪着。” “明明是跪皇帝,竟然说跪给你,自诩皇帝,你想造反?” “放屁,这里的秩序老子说了算。” “你说谁是老子,老子才是老子。” “陆天明,老子迟早阉了你。” “宋裕本,老子迟早骟了你。” “有胆你来啊。” “你当老子怕你。” 张之极两只耳朵被吵,忍无可忍,睁眼怒吼,“闭嘴!” 这一声让整个乾清殿隆隆响,陆天明和宋裕本对视一眼,隔着张之极同时出手,他用脚,他用胳膊,砰砰,两人一起栽倒。 张之极却被左右夹击,各挨了半下,肚子生疼,弯腰吸气。 另外两人已经鲤鱼打挺起身,宋裕本的大擒拿手十分凶猛,陆天明三两下就被抓住胳膊凌空背摔。 半空伸手反抓后颈和头发,两人齐齐落地。 再次鲤鱼打挺起身,被有经验的禁卫扑上来,双双按住。 “放开,宋裕本,老子要骟了你。” “滚开,陆天明,老子今天就阉了你。” 两人中间突然出现一位黄袍,瞬间安静。 崇祯气疯了,从身后内侍手中拿起奏折,一本一本摔在脸上,“朕的脸面被你们丢尽了,听说有四百多封弹劾,你们出息了,朕一堆事务,还要给你们断家事吗?” “微臣不敢,微臣自己能打死他。” “陆天明,你最不是东西,没大没小,不知尊卑,来人,皇史千户陆天明罚俸一年,把这些奏折给朕送到皇史宬,陆天明抄录十遍,一个月时间,少一个字提头来见。” 禁卫立刻拖着陆天明离开,几个人火速捡起奏折,捧着跟在后面。 皇帝气得发抖,对着张之极和宋裕本肩头一人踹了一脚,“你们是长辈,丢人现眼,罚俸半年,滚!” 两人麻溜起身,很快消失,皇帝捏捏眉心,鼻息呼呼喘了两下,“周卿家,辽西派谁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回陛下,应该是副将何可纲、祖大寿之弟祖大弼,孙阁老说他也回京述职,大概还需要四天左右。” “卿家关注一下此事,锦衣卫出城百里迎接孙师傅,内阁再下谕,兵部左侍郎熊明遇升任兵部尚书。” 三人立刻躬身,“微臣领旨!” 崇祯冷哼一声,带曹化淳返回殿内。 骆养性先溜了,周延儒和温体仁互相虚请一下,他们也散去。 后军都督府,张之极揉着膝盖坐到椅子上,好似斗败的公鸡,不想说一个字。 主位上的张维贤看着儿子呵呵笑,“裕本从小在禁宫,禁卫提督需要浑身长满心眼,你们都不理解他,与天明还真是惺惺相惜。” 张之极揉揉太阳穴,瓮声瓮气道,“儿子迟早被他们气死,不打招呼率性而为,一次误会就万劫不复。” “打招呼就有了破绽,满朝被耍的团团转,一百六十人啊,大明朝的这些鸟官,两头漂摆赚钱的人还真不少。” “这下我们知道有多少人与勋贵串通了,如何识别还需要时间,他这手段倒是简单干脆,接下来做什么呢?” “他得做事,还不能做正事,但得暴露给别人,做什么都行,反正快了,不过几天时间。” 的确快了,陆天明回到皇史宬,奏折带到后院,吩咐胡三春和郭石头佯装抄录,实则核对笔迹。 老子哪里需要大海捞针,收拢全部是为了以后,当下找到那不多的几个人就行,核心人物绝对不是银子的关系,所以不会在后军都督府传信,而是写好后直接给他上奏,否则时间根本来不及。 朝臣经常让幕僚代笔,不会当成漏洞。 他们也不会阻止暗子上奏,那样不合群,隐藏在‘自己人’中上奏是最完美的。 灯下黑,也可能隐藏着一把铡刀。 董成虎和秦大成都不在皇史宬,陆天明出城,到东英楼听了一会消息汇报,让刘文弱回府给新乐侯报个平安,天黑之际来到国公府。 张世菁在东屋,陆天明到正屋关门,卧室上炕钻被窝,张之桐立刻抱在身上。 “哎呀,夫人又胖了,你得在院里走动啊,嗜睡也不能一直睡。” “没良心,人家怎么胖了。” “别人看不出来很正常,我的眼,我的手,就是尺。” “呸,老实点。” 两人调笑几句,陆天明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在脑后,仰头吁气一声,“老婆,孩子,热炕头,嘿嘿,还真有意思。” 张之桐闻言动情用力抱抱,“夫君,您累吗?” “不累!” “夫君天纵奇才,妾身真高兴,以后给您生一窝。” “哈哈,你这表达方式真让人兴奋。” “夫君做官比那些十几年的人都清晰,文牍司还能学到这等本事?” “有位贤哲说过,绝世高手或在图书馆,或在藏书阁。” “啥?哪位贤哲说的?什么意思呢?” “叫他老师就行了,那位老师还说过,这天下就如同一桌牌九,玩牌的四个人分别是官、匪、军、商,缺少任何一人都不行,他们彼此敌对,又彼此依存,理解这其中的关系,就能做大事。” “如此厚黑的学问,充满狂生的味道。” “错了,夫人这是不思考,你完全没明白就武断下结论,为夫这段时间已经充分领会他们的关系,他们并非两两存在,并非两两敌对、交好,互相之间如同网一样。 大家都在同一个网中,会吐丝的才能留下,不会吐丝的都摔死了,这张网罩在天下人头顶,每个人都逃不了,点燃自己,才能点燃蛛网,可谁愿点燃自己呢,就算愿意,以后还是会诞生新的蛛网。 当前局势危急,乱世来临,为夫也必须先做个会吐丝的蜘蛛,掉下去没有任何机会,血流成河酝酿不出上位者,枭雄的结局更惨。” 第89章 实力一直有,人心早不存 张之桐嗜睡,陆天明更嗜睡。 春困如同毒药,早上起床吃了口饭,两人齐齐补觉到中午。 张之桐中午出去散散步,回来这家伙还在睡,还以为精神疲惫,也没有打扰,她不知道有种人拥有‘大学睡功’。 区区一天算什么,两天才是标配。 陆天明直接睡了一天,晚上喝了口水,继续睡。 一天一夜,什么都没做,张之桐服了,第三天不陪他了,到正屋坐着,日头暖洋洋的翻着一本医书,张世菁嘴唇快弯到鼻子上了,气哼哼陪着。 张之极踩着阳光进门,兄妹、父女三角而坐。 也不知该说什么,过一会张之极才淡淡道,“裕本看过他在县衙自娱自乐的棋盘,说他棋艺应该不错,为何从不与人对弈?” 翻书的张之桐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因为他说自己不会与别人下,只会与机械博弈。” “机械会下棋?什么精巧的东西?” 张之桐皱眉回忆一下,“好像叫什么电脑袋,应该是一个偏门的棋艺培养方式。” 张之极哦一声,幽幽说道,“裕本的心眼,骆养性的想法,李成梁的手段,张居正的抱负,父亲说他夏季得去南边一趟。” 张之桐歪头想想,摇摇头道,“不行,虽然他看起来像骆养性,与谁都经营朋友关系,实则他的底子如海瑞一样清澈,就算他明白不得不吐丝结网,也是在找网的弱点,万一忍不住下手,双方都承受不起,一个小小的佥事,能让天下大乱。” “吐丝结网?什么弱点?” 张之桐把官匪军商的关系说了一遍。 张之极听后眼神大亮,由衷赞叹,“这可是不外传的帝王将相家学,这家伙读书读成了妖孽。” 张之桐翻个白眼,没有说话,张之极歪头想了一会,“高手在图书馆或藏书阁,他在暗示什么?” “大哥,你快消停点,有话不能直接问嘛,赤身相对,小妹还有子嗣,他若还暗示,岂非妥妥的疯子。” 张世菁听了半天,老老实实没有插嘴,这时候哼一声,“我的男人,女儿给爹爹叫醒。” 陆天明已经起来了,张世菁刚进门就退了出来。 某人头发松散,懒洋洋坐在张之桐身边,苦恼拽拽头发,一身颓废气息,开口说道,“这一年来,最恨的一件事,大男人需要梳头,浪费太多时间,绝了。” “图书馆、藏书阁有绝世高手,这是谁说的?” 陆天明迷糊的眼珠子渐渐回神,扭头说道,“解除你们的口头婚约,我就告诉你。” “解除婚约张家就不是张家,你以为老子愿意吗?” “那你张家也太脆弱了,可怜人。” “每次跟你说话都想杀人。” “正常啊,可惜你不敢,你看宋裕本就敢。” 张之极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瞬间被破防了,张之桐猛得伸手阻止他发火,快速说道,“郎君,大哥想知道进度。” “进度?这才怀胎三月,至少得七个月。” 张之桐一愣,哈哈大笑,“郎君的日子没算对,四个月了。” 陆天明眼神一亮,伸手摸摸小腹道,“对,四个月了,显怀了。” 张之桐一巴掌把手拍开,陆天明靠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藏书阁的高手不就是我嘛,图书馆是翰林院,那里都是未来的阁臣,能有什么含义呢?” 张之极强忍着怒气,“你这脸皮真的厚。” “一般一般,朱熹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陆某人说,天明驱夜,如雷惊世。” 张家三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如同看妖怪一样。 陆天明冷哼一声,“看什么看,我这名字起的真好,就是有点累,老子又不是皇帝,怎么就考虑天下民生了,真烦呐。” 是啊,又不是皇帝,怎么时刻得考虑天下民生。 张之极突然共情,气消了,心平气和道,“我们已经基本摸清,你在等什么?” “有条大鱼出关了,他本来应该在沈阳,不知道发什么疯,这半年一直在长城附近,可能是去年东虏回撤就留下了,想看看大明如何杀袁崇焕,本来该离开,又被我拖住了,那就得等他回来。” “多久?” “天,我也不确定。” “探子来来去去很容易暴露。” “问题不大,延庆毕竟只有一天行程,我让他们便宜行事,京城至少要等鱼儿咬钩。” “皇帝突然让左侍郎做兵部尚书,是为了便于发兵?” “咦?大舅哥长脑子了,可惜不是,哈哈。” 说得好好的,他又发疯,没人跟他笑,也没人发火,挺无趣。 陆天明讪讪收起笑脸,“需要的是孙承宗。” 张之极总算明白他转了这么大一圈在做什么,“你早就知道需要孙承宗?” “瞎猜而已,送信肯定需要出关,我也无法决定人家回来不回来。” “若不回来呢?” “成祖起,张家就单独提督神机营,作为三大营之一,神机营从未超过两万人,正编不过一万人,是五军营和神枢营的半成,二百年养下来,就算只有五千人,他们也是家丁?过几天要使唤,别太烂了啊,否则你张家也该死了。” 张之极点点头,“神机营分上营下营,五千火器,五千骑军,正编的确是一万人,如今缺编一半,五千人之中,三千人操演火器,两千骑军。” “哈哈,我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战力。” “张某也认为骑军没什么战力,火器兵至少操演火器精熟,绝对比辽西强。” “为什么有如此判断?” “因为他们是三千佛郎机炮的炮兵啊,并不是专职鸟铳兵,鸟铳只作为炮营护翼。” 陆天明眨眨眼,“敢情神机营现在是专职守城的部队?” 张之极鼻子冷哼一声,“若张家训练他们进攻能力,说不准我也中毒了。” 陆天明顿时闭嘴,神奇的大明朝。 过一会他又眨眨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他们是三千佛郎机炮的炮兵是什么意思?神机营有三千佛郎机炮?” “京营何止三千,你不看文书吗?京营有七千佛郎机炮,两千大佛郎机,两千小佛郎机,三千马上佛郎机,一多半在神机营,剩下在五军营,神枢营只有骑军,现在变成了步卒。” 陆天明更吃惊了,“七…七千佛郎机都完好?” “大小佛郎机没问题,马上佛郎机其实就是大号掣电铳,那玩意一半能用,辽西又不要这些东西,进攻时候连石头墙都无法摧毁,防守的时候数量少也没用,而且火药消耗巨大,只有水军能用用。” 陆天明激动起身,双手插头发抱着脑袋使劲摇,“大明朝的文武真是一堆废物,有好东西不会用,这不就是明初的大兵团作战军械吗?谁说炮兵只能守城?你们竟然没用就全败光了,这才是史册的笑料。” 第90章 一切就绪 陆天明黄昏之际离开张家,莫名觉得兴奋。 大明活该啊,到死都有扭转乾坤的力量,可人心坍塌了,神仙也无法挽救。 勋贵是武将巅峰,与藩王一样被养猪,世家武将不能外镇,子弟也不行。 这就是文臣和皇家给大明挖的最大一个坟。 挖了二百年,深不见底。 武勋只能养军、不能带兵,你让他们怎么养,谁他妈吃饱了撑得专给人做嫁衣。 “陆佥事!” 兴奋向南的陆天明听到一声焦急而又熟悉的叫声,回头看到李箴言迎上来,顿时换作笑脸。 “李东家,好久不见。” “啊?”李箴言眨眨眼,“陆佥事,皇城大宴啊。” 陆天明一拍额头,懊恼说道,“对对对,忘了大事,这么快就找到活熊和梅花鹿了?” “鄙号平日也找人买,有银子好办事,您看哪天合适?” “哎哟,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快,明天或后天给你答复,现在告诉你也是瞎扯淡。” “陆佥事英武大名谁人不知,小人如雷贯耳。那等您消息。” “哈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天明脚下犹豫,扭头看看朝阳门,“反正不远,我去看看,还没见过熊呢。” “您请,鄙号求之不得。” 酒楼旁边隔巷子的一个院子里,十只梅花鹿被捆缚四只脚,一看就断了。 至于活熊,倒是不大,躺在木板上四肢一动不动,脑袋呜呜叫。 陆天明到身边瞅瞅,“李东主,这是熊?不会是野猪套了张皮?” 李箴言为之绝倒,“陆佥事说笑了,这当然是熊,筋骨被挑断了,否则无法饲养,更无法保证熊掌新鲜。” 陆天明拽拽后腿的熊掌,扭头问校尉,“这是熊吗?” 校尉们齐齐点头,又齐齐摇头,“大人,我们没见过。” 李箴言哭笑不得,“陆佥事,这真的是熊,小人还有口难言了。” “就算是熊,这种熊掌能有味吗?” “有,更好吃了。” “是更腻了?一口油,梅花鹿肉质估计也不紧实。” 李箴言突然露出一丝不耐烦,“大人,真没问题。” 陆天明伸手拍他的肩膀,李箴言条件反射,闪电躲避,把他架在空中。 李箴言看他眼里有一丝疑惑,连忙躬身,“陆佥事见谅。” 陆天明还是伸手拍拍他,“别害怕,保证味道,还真得试验一下,等我消息。” “是是是,这东西还真不好饲养,在这里站一会带尿味,小狗闻到都害怕。” “好了,我走了,这几天的工钱算我的,不会让你贴钱。” “佥事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陆天明没有到他的酒楼,挥挥手告别。 差不多了啊,这该死的孙承宗,你要么快点,要么就不要回来,真是啰嗦,不能保证同步进行,很可能有大鱼漏网。 到东英楼转了一圈,秦大成找到德格类窝点之后,他们派不同人到北边的永宁城卖了两次布,还是没有新的消息。 新乐侯外面,刘文炳把陆天明半路截住。 “抚宁侯在家里,中午就来了。” “嗯?这人是真的闲。” “他说下个月漕运总督的伯爷会因病请辞,勋贵将推举他去总督漕运。” “文臣能同意?” “只要江南同意,文臣同意与否不重要,漕运本就是勋贵提督,他们不会涉足过深。” “找我什么事?” “恭贺姐姐大婚。” 陆天明差点绊倒,惊讶问道,“送银子?” “是送首饰,差不多五万两的首饰。” “这家伙是真有钱啊,我又想起我的债主了。” “爷爷让我告诉你一声,天启元年到天启四年,东林一半资源交换通过抚宁侯完成,东林两大智囊汪文言、黄尊素,通过抚宁侯走货走账。” 明白了,这底子让人眼馋,可能也是抚宁侯害怕的原因。 中院客房,抚宁侯与老头在对饮。 陆天明进屋拿起一杯酒,对抚宁侯举杯,“啥也不说了,全在酒里。” 朱国弼笑着喝了一杯,“贤弟真是耿直,宋裕本的脾气就那样,你们两个怼一起,谁都打不过谁,公爷和皇帝最难堪。” 陆天明坐下叹气一声,“侯爷教训的是,学艺不精啊,还得练练,医术拖了后腿。” 噗~ 新乐侯刘效祖喷了一口,笑骂道,“猢狲这倒霉性格,好赖话听不出来。” 抚宁侯大笑,“贤弟这脾气我很喜欢,以前跟东林赚了点银子,放家里也是放着,我猜你今天该回来了,当着张家小姐的面与宋裕本比武,还拿了他禁卫提督腰牌,这事可大可小,以后不能玩了,再一再二,皇帝一生气,什么都来不及。” “侯爷这是真心话,小公爷说让我跟你学学,要我说,学个屁,我是亲军,走的是给皇帝办差的路子,侯爷是一方大将,谁学谁都不伦不类,若不是国公夫人了解我,还被关在国公府后院,孩子都有了,我还能耍赖不成,天天教导人,听着脑袋就大。” 他这话‘信息量’太大了,抚宁侯喝酒掩饰,原来张世菁被关是两人偷欢了,那张之桐就是为了掩盖,或照顾侄女。 “咳,贤弟计划何时大婚?愚兄恐怕到时无法在京城。” “大婚?年底了,或许明年了…哎,无所谓,走个过场,大婚也在国公府。对了,事没办成,我也办不了,银子得退给侯爷,做人要有信用。” 抚宁侯连连摇手,“刚想说呢,算我给贤弟的贺礼。” “侯爷真敞亮,来,敬侯爷一杯,都在酒里了。” 抚宁侯喝尽,陆天明才回头对新乐侯道,“太妃娘娘月初大寿,晚辈刚与皇帝生气,您得进宫,本来我以为酒楼月底才能找到食材,谁知他们还挺快,那就先做一桌,让太妃带后宫尝尝,晚辈掏银子,朝臣也不会说什么。” 老头不是太高兴,“老夫为何要给你擦屁股?” “看您说的,这怎么能是擦屁股,好歹娶了刘家女,晚辈也是孙女婿,三千两银子呢,您别糟蹋啊。” 刘效祖脸色一顿,“猢狲乱花钱,老夫明天去慈宁宫看看。” 抚宁侯在旁边鼓掌大赞,“天明孝心可嘉,我可是知道那种活物养不了几天,前辈尽快让太妃娘娘尝尝。” 第91章 讨债其实是为了讨个帮手 其乐融融吃了顿饭,抚宁侯留宿,顺带遣走他的几个护卫,让他们到街上找地方住。 陆天明回到后院笑着挠头,抚宁侯啊,大事当前,还是坐不住,竟然花五万两亲自上门催促,生怕出现任何意外。 原本想晚上到恭顺侯府,看到抚宁侯这德性,还是别去了,得创造一个更加稳妥的机会。 刘文弱的小院,门口就看到满屋珠光宝气。 进门关门,她在试戴项链,桌子上满满三箱子金银珍珠首饰。 “夫君,您快来看看,抚宁侯真是大气。” “夫人自己就好看,戴什么都是锦上添花,还是你自己底子好。” “夫君就是嘴甜,妾身才听说您又跟西宁侯比武,这些勋贵就是仗着皇帝拿他们没辙欺负人,夫君早晚打服他。” “哈哈,文弱这点还是让我高兴,不服输是成功的开始。” 两人一边说一边洗漱,陆天明一到床边,刘文弱就妩媚入怀,“妾身方便了,夫君方便吗?” 窗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异响,陆天明耳朵一跳,好像墙头的土块被踩碎,也好像厢房顶树枝断了。 娘的,留宿竟然是为了从内部听墙根,真有你的,在刘家能听个屁。 “夫君不方便吗?” “夫人真是笨,男人哪有不方便的时候,我都休息十天了,就等着夫人。” 刘文弱去吹灯,陆天明阻止她,“夫人戴起来看看,我喜欢。” “哎呀,你不是说人家好看嘛。” “戴衣服上当然看不出来,我得看看是美人闪亮,还是这珍珠闪亮。”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流里流气脱掉她衣裙,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刘文弱立刻腻在怀中,“妾身还是喜欢您。” “听话,穿起来看看,这是抚宁侯的心意,别人没他大气。” “人家在你怀里,您干嘛提他。” “尊重人啊,咱们留这么多珠宝做什么,留下几件喜欢的,以后迟早得换银子。等他儿子以后大婚,我还得还礼,娘咧,十五万两礼钱,我得努力赚银子。” “哦,那您得早晚不辍,妾身也要做母亲。” “好好好,先试项链。” 西厢房屋脊后面,抚宁侯露出半个脑袋,从窗户的缎布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往身上套首饰,他们说的话让自己很满意,陆天明都说还礼了,那就代表一切往正确方向发展。 他这一走神,屋内响起靡靡之音,好似两人在桌上办事,珠光宝气中两个身影,暗骂一声年轻,从屋顶退了下来。 这里是后院,但也靠近中院客房,下面有个护卫等他,抚宁侯踩着护卫的肩膀翻墙回到自己的客房院子,护卫也攀墙回去,完成一次‘重要’的信息采集。 陆天明早上当然睡懒觉,半上午出门,在小院附近转了一圈,还以为自己想多了,直到中院墙上出现手指印。 原来是有人帮忙,还以为你暗中练武,白瞎了好面孔。 抚宁侯在中院早就待烦了,新乐侯入宫,刘文炳与他不对位,也不出来接待,看到他松了口气,“贤弟,愚兄告辞。” 陆天明摆摆手,“一起走呗。” “贤弟也走?” “当然!”陆天明靠近嘿嘿一笑,“感谢侯爷的首饰,夫人昨晚格外努力。” 抚宁侯莞尔,“年轻还是要节制。” “小弟当然节制,一个有孕,一个刚方便,不像侯爷您,听说别院到处是,啧啧啧,侍妾上百,听着都腰疼。” 抚宁侯两眼一亮,“你…喜欢?这样,反正愚兄要去淮安,近期肯定会处理外室别院,外城靠近你家老房子那个别院送贤弟了,包括里面的侍妾,愚兄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南城千户之妹当然漂亮,外城多少男人们眼热,那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当然不用客气!”抚宁侯扭头就交代护卫带两个校尉去接手别院。 两人到门口,陆天明看他如此‘实诚’,拍肩揽背,贼兮兮道,“侯爷,小弟带你去做件有意思的事。” “哦?好啊,愚兄还真挺闲。” 陆天明一挥手,“走!” 一盏茶时间后,恭顺侯府门口。 抚宁侯哭笑不得,“贤弟又不缺银子,何必如此,你自己都说吴惟英不知情。” “两码事好不好?不知情归不知情,不能欠债不还啊,满京城就他不给面子,小弟脸上挂不住。” 抚宁侯无语了,还以为你做什么大事,没想到是来怄气。 校尉如狼似虎进门,中院看到吴惟英在后院拱门口,他似乎很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陆佥事,中院随便搬,最后一次。” 陆天明顿时被点炸,“你他娘的和老子叫什么,教育一个卖国贼还有理了。现在欠我三万二千两,今天就搬后院,把你女眷卖了还债。” “陆天明,士可杀不可辱。” “哎呀,杀了你我得到的更多,我还怕你耍横不成。” 吴惟英看到陆天明身后的抚宁侯朝他摇手,提醒他别怄气,才想起来这家伙是西宁侯的脾气,鼻息哼一声,“无耻。” 陆天明撸起袖子大吼一声,“来人,给我搬,先搬后院,女眷拉出来。” 堂堂侯爷,受此奇耻大辱,吴惟英忍无可忍,拿起拱门旁的一根棍子,前院却闯进来几个飞鱼服。 赵弘祖有点急,“陆佥事,不当值乱跑什么,太子太保、太傅孙承宗今日黄昏到通州,巡视东镇后,会到昌平巡视北镇,陛下口谕,令皇史千户带一千京营,三百校尉东出百里迎接。” “孙阁老回京,干嘛我去迎?他还巡视边防,我没时间。” 赵弘祖两眼一瞪,“陆佥事,你在说什么?违抗圣谕,想死不成?” 陆天明突然拍拍额头,“抱歉,被恭顺侯话赶话了,现在就去?” “半个时辰后东郊集合,校尉已经出城备马了,不知英国公派京营哪支骑军迎接,陛下说了,孙阁老是大明功臣,必须给足荣誉。” 抚宁侯趁机上前劝解,“贤弟,正事要紧,孙承宗也是东林,愚兄旧识,不方便掺和。”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朝恭顺侯招招手,“吴惟英,你带着神枢营仅有的一点骑兵,咱们彼此给个台阶,陪陆某去迎接孙阁老,这笔账就销了。” 吴惟英哭笑不得,“陆佥事,吴某还在禁足。” “没关系,陆某能担保你无事,自然也能担保你复职。” 有道理,吴惟英看抚宁侯和赵弘祖事不关己,立刻拱手道,“说话算话,吴某这就准备。” 第92章 杀敌先从外围开始 半个时辰后,吴惟英在骑军队伍中耷拉着脑袋。 京郊的官驿一大职能就是给各衙养马,陆天明到这里后,校尉已经备好马,不仅如此,西山神机营驻地来了一千人,是陆天明的‘大舅哥’张世泽。 将近一千四百人迎接帝师孙承宗,十足的面子。 但如此威严的队伍,被一个人搞得乱七八糟。 陆天明是使者,是朝廷的使者,代表着皇帝,他…不会骑马。 不会骑也就算了,还双手抱马脖子,有失体统,队伍无法前行,把小小公爷张世泽快气疯了。 不得已,只好派了两人在前面牵马,陆天明这才心惊胆颤直起腰。 然后…骑军用步行的速度去往通州,整个队伍都快睡着了。 走了半个时辰,张世泽来到陆天明身边,对这个妹夫忍无可忍,“陆天明,你再晃下去,我们迎接使就变成了笑话,让孙阁老迎接我们了。” “这由不得我,本官给你个机会,带一千骑军去打探一下孙阁老的行程。” 张世泽给了他一个你上道的表情,挥手带一千骑兵轰隆离开。 陆天明示意牵马的校尉停步,盯着骑军从眼前呼啸而过,等他们走完,看着远去的灰尘,懒洋洋对恭顺侯道,“马匹高大,衣甲齐整,这就是个仪仗,神枢营的几千骑兵也是这样子吗?” 吴惟英扫了他一眼,疑惑摇摇头,“神枢营只有一千八百骑兵,比他们强,但没他们饷银高。” “都是侯爷的兵?” “怎么可能,我家五十人。” “隆庆登基时神枢营十万骑兵,六十年后变成了一千八。” “一千八已经不错了,反正京营无法出战,不如把战马给需要的边镇。” “侯爷真是朱明的好臣子。” 陆天明不痛不痒讥讽了一句,后脚跟一踢马腹,双手拽起缰绳,战马哒哒哒小跑起来,哪有刚才的胆怯。 吴惟英眼都看直了,你说你这时候玩什么心眼,连忙拍马到身边。 “陆佥事在与世泽怄气?没必要,他虽然是公爷嫡孙,但常年在军营,勋贵中少有的军伍子弟。” “小公爷年轻时也是这样?” “是啊,公爷教导有方。” “笨蛋,你怎么没看到张家据兵为丁。” 吴惟英眉头一皱,不说话了,他怕说错话,卷入别人的家事中。 京城到通州,天下最繁忙的一条官道,远处的运河中船只不断,路上车马不断,官道很宽,可能是天下最宽的一条路,并排跑六辆马车没问题,来去的行人都绕着他们。 走了一半,陆天明抬头看看天色,突然挥手喊停,让校尉留在原地,招呼恭顺侯驱马出官道,来到三十步外的一个歇脚茶水店。 本来也没人,店家看到一群校尉大气也不敢喘,战战兢兢放了一壶茶,反而被撵出门外。 陆天明仰头喝了一杯热水,深吸一口气,双手啪啪拍脸,“演戏真他妈的累,尤其是面对抚宁侯那个王八蛋,脸都笑僵了。” 恭顺侯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两只牛铃眼,完全懵了。 陆天明脱鞋,从鞋底掏出一张牛皮垫子,然后拿出一页纸递给恭顺侯,“大概看看,什么意思?” 吴惟英瞪着看了两眼,很快明白这是个速记的信件,放到桌上转了两圈,十分惊讶。 “一个叫德格类的长辈,在延庆州兜售山货,是自己人,他只待一年时间,若有不妥,一切以他为主。” 陆天明更震惊,“你能看懂这么多?” 吴惟英点点头,“原来你上次是故意试探,这纸上有句话,箴言负责联络一切事,有临机决断权,余事照旧。” 陆天明想了想直接扔到灶火里烧了,又重复之前的动作,拿出另一张。 吴惟英看一眼大惊失色,起身激动的发抖,“他们在古北口,潮河上游五十里的大山藏有一支五百人的精锐,遇事可抽调入京,均为鞑靼人装扮,但必须德格类同意。” 啪~ 陆天明大喜,就知道这两张是德格类的消息,薛濂可能懒得查德格类用女真字怎么写,干脆弄成了汉字,偏偏让老子看懂了。 怀中掏出一张纸,一根炭笔,递给吴惟英,“我说,你写蒙古文,再画点圈圈弄成女真文。 十弟,转告抚宁,阳武,箴言,孙承宗乃南朝头号战略大师,此人不除,大金永远无法占据辽西。 沈阳今年铸炮二百,赛过虎蹲炮,名曰天佑助威大将军,大金从此有了火器,亮相之际,必有大捷助威。 朕秋季引诱祖大寿前出,于前线围点打援,杀辽西三万营兵,而后到漠南劫掠,彻底扫清入关障碍,切记,一定要借战事搞掉孙承宗。” 吴惟英惊讶看着他,手有点发抖。 陆天明拍拍胳膊安慰,“侯爷,这是我得到的消息,但原稿没人信,为了大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才是我试探你的原因,我们必须保孙承宗,虽然晚辈看他不顺眼,但如今朝廷只有他的声望可以节制北境,换一个人来,大明真的万劫不复。” 吴惟英摸摸额头的汗,“老夫信你,但这种信不能如此直白,奴酋是个谨慎的人…”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陆某让你带神枢营和神机营三千骑兵,与北镇总兵尤世威一起,突袭这五百人,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必须弄死他们,也让京营骑兵见见血,从他们的营地搜出这封信,十弟就是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 “军令?这倒是可以,吴某如何带兵?这根本不可能,也无法造假。” 陆天明咧嘴一笑,从袖口掏出一张纸,上面只有一个大印,敕命之宝。 这是玉玺。 吴惟英心脏咚咚跳,原来是皇帝亲自下场锄奸,起身下跪,“微臣吴惟英领旨,定不辱命。” 陆天明拉他起来,这张纸不大,写不了几个字,他写了恭顺侯吴惟英六个字,直接递过去,“你得搞掉那个营地,可以让侯爷复职。” “无需交给吴某,除了陛下,孙阁老才能调动尤世威,北镇督治侍郎侯恂也无法擅自出兵。” 陆天明咧嘴一笑,拉开袖口让他看看,里面还有好几张呢。 当时皇帝看呆了,竟然有人当面拿玉玺哒哒哒盖了六个印,还说功劳是皇帝的,若有失误,可以全部推给他… 第93章 帝师孙承宗 陆天明与吴惟英再次上路的时候,通州东镇的督治侍郎范景文已迎来自己的顶头上司。 去年东林首辅韩爌、李标致仕后,孙承宗才是无可争议的内阁第一人,周延儒、温体仁的声望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可惜蓟辽离不开孙承宗,周延儒这才有机会。 孙承宗的蟒袍乃官员顶峰规格,一条龙的坐蟒袍,胸前硕大一颗龙头,威势十足。 当今朝中拥有坐蟒乃两人,阁臣孙承宗,以及护佑皇帝登基的英国公张维贤,文武各一人,均有一堆三公三少头衔。上次有人问作者什么是坐蟒,这是张居正,看胸前的龙头,正视威猛,眼神睥睨这是行蟒,三蟒、五蟒、七蟒数量不定这是藩王的金纹蟒袍,明初朱元璋也赐给大将(图中是常遇春,追封王),后来就与官员无关了  天启元年第一次外镇,皇帝跳过内阁一堆阁臣,亲自给自己老师披上,出头的鸟儿先死,这就是孙承宗后来两次被做掉的主要原因。 辽东这次只有百余名护卫,全部骑马而来,孙承宗身后有一位铁塔般大将,祖家疯子祖大弼。 还有一位瘦弱的将军,但他才是崇祯和周延儒真正想询问的人。 何可纲,一位民政能力突出的将军。 天启六年,何可纲以一己之力管理辽西全部营务,岁省饷一百二十万两,袁崇焕、魏忠贤、天启赞为奇人。 可惜他是个将军,一个出身宁远,与祖家世代交情的将军,被捆死在将门这个圈子里。 袁崇焕自认没有何可纲,根本无法放心作战,说他仁而有勇,廉而能勤,事至善谋。 朝臣记住何可纲是因为他一句话总结了毛文龙,成为盖棺定论的评断:生文龙,国不幸;用文龙,朝不幸;杀文龙,袁不幸。 督治侍郎范景文在运河东迎接人,带着他们向北十里,过河后,来到位于河边的军营。 东镇虽然人多,但比不得北镇侯恂权力集中,范景文在这里很难出力,其实就是给蓟镇训练营兵,只有五千余人成军。 军营门口一千甲胄齐全的骑军,孙承宗一看就是京城那些花架子,有刀有矛无箭,不是一个完整的作战配置。 小小公爷张世泽快步到马前,“下官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拜见孙大人,陛下听闻阁老回京,特遣下官前来迎接。” 孙承宗略有疑惑,怎么轮到张维贤的孙子来接人,张世泽已解释道,“孙大人恕罪,迎使实乃锦衣佥事陆天明,外出公干,正急速赶来。” “张指挥使客气了,歇着,本官得转转军营。” 张世泽侧身闪到一边,孙承宗带人直入军营,与他没有一丝交流的欲望。 小小公爷看看天色,再看看西边的官道,觉得这个妹夫属实丢人。 他们得在这里过夜,接到的军令是听陆天明指挥,张世泽已达到行军法的标准,妹夫对你很容忍了,有什么不甘。 孙承宗到军营的校场,看一会新军操演,神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怎么说呢,京郊的驻军比辽西吃的好,但并非他们饷银充足,此处与辽西是两个极端。 大明士兵饷银分常饷和行饷,没有战事的时候只有常饷。 但这是以前,现在根本没有常饷,天下军户欠饷快二十年了。 京郊驻军只有行粮,饷银等于管饭,住在军营才能吃上饭,除此之外别指望了,养家更是做梦。 而辽西是分田养军的办法,饷银就是田产,早就足额预支,所以辽西营兵大多反而不操练,常备营兵在军营吃的很差,得带干粮,但他们可以养活一家人,战死就是你家的地,触犯军法砍头收地,战力自然高。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快黑了,孙承宗在点将台眯眯眼,对这些军士实在没什么指望,说到底还是皇帝的面子,与京营没什么区别,还不如省点钱粮送到山海关。 何可纲看了一会,靠近孙承宗道,“阁老,末将一点愚见,他们应该在三屯营驻守,离家太近了。” 旁边范景文听到他的话,苦笑一声道,“何将军想简单了,他们若去三屯营,直接炸营了。” 何可纲一愣,“那正好召集蓟镇军户。” “不是那么回事!”孙承宗对他摇摇手,示意别谈论此事,对范景文说道,“白杆军在京营驻地,他们怎么样?” “回阁老,白杆军一万人在榆河大营,总兵秦翼明,他们比我们行粮少,但他们是已经成军的士兵,不需要操演,吃喝不断就行。” 他说了个屁,但这就是大明的实情,若非秦良玉,大明朝连一支机动兵力都没有。 孙承宗叹气一声,辽西若前出,得调动白杆军,筑城得有人防御,辽西营兵不是太够。 操演结束,几人从点将台下来,范景文躬身道,“阁老,下官好酒好菜没有,干净的一顿饭,您请。” 孙承宗呵呵一笑,拍拍自己举荐的这位官员,“干净好,干净就是一切。” 范景文落后半步带他们到正衙,路上笑着道,“不知阁老有没有听过这个陆天明的消息?” “亲军世袭百户,英国公的恩人,意外抓了一群奸细,陛下的旧识,用医书为陛下收拢了点银子,听说武艺不错,医术不一定是人品,怎么看都有点奸猾,亲军的毛病十分明显。” “阁老说的是,四天前禁卫与亲军在皇城大打出手,几百人械斗,陛下各打两板子,罚俸一年。弹劾他们的官员很多,还有一件趣事,陆天明教会陛下如何快速阅读奏本,如今通政司、内阁、内廷正在推行,政务速度大大加快…” 范景文说了一遍奏折之事,孙承宗脸色一喜,“不错,能把陛下的精力从奏折中拖出来,他就是朱明的大功臣,原来办法如此简单。” “可不是嘛,与西宁侯大打出手不落下风,陛下又信任的亲军,只此一位,可惜是英国公的孙女婿。” 孙承宗淡淡一笑,“无妨,忠臣难觅,但人尽其才更难得,若是合适,老夫会劝陛下让他脱离亲军。” 第94章 做大事的狂徒 晚上戌时,军营早已吃完饭,大门口才哗啦啦来了一队校尉。 校尉很强势,把正衙周围的士兵强制驱散,包围了两进院子的聚将厅。 陆天明和恭顺侯抱胸站门口等候,校尉又进去驱离院内的守卫。 张世泽从旁边营地快速跑过来,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还没开口,陆天明已对他冷哼一声,“张指挥使进来,本官乃迎接使,别逼我行军法。” 张世泽顿时闭嘴,东镇护卫和孙承宗护卫被顺利遣退。 并非孙承宗知道什么,而是他入京本就该皇帝亲军护卫。 古往今来,很多入京述职的将军就栽在这一招上,孙承宗不在乎面子,更不会担心自己被下狱,自然很顺利。 大厅只点着一盏灯,舟车劳顿,但四人吃完饭都没有休息,这里是顺天府地界,巡视军务、入京、入城、入宫,都得陆天明安排。 陆天明身穿飞鱼服进门,油灯很暗,对主位神色冷淡的孙承宗躬身行礼,“下官陆天明,奉命迎接孙阁老。” “免了,陆佥事还是真是大忙人,老夫已奏请陛下巡视北镇,明日寅时三刻出发。” 陆天明没有回答,恭顺侯拿灯把周围四盏灯点燃,顿时明亮了不少。 孙承宗还没见过与他这么拽的亲军,嗤笑一声,“陆佥事知晓什么是军法吗?” 陆天明看了他一眼,“孙大人,下官能背下来十七条五十四斩,您能背下来吗?背不下来就不要这么说话,您是长辈,晚辈可以给您尊重,若您是阁老,那锦衣佥事无需尊重。” “狂徒!”旁边范景文大骂一声。 孙承宗却皱眉道,“你有口谕?” 你看看,老姜的定力就是厉害。 吴惟英这时候躬身道,“孙阁老,您好像不认识吴某。” 他刚才去点灯,又穿着常服,孙承宗还以为是随从,这时候盯着他看了两眼,不确定道,“恭顺侯?” 吴惟英点点头,“吴某奉命听差。” 这可是超品侯爵,理论上这里他最大,孙承宗一起身,三人也连忙起身,互相拱手见礼。 陆天明这时说道,“孙大人,您白天一定看了范侍郎操演,下官代陛下询问,孙师傅,东镇北镇士兵能否一战。” 孙承宗保持礼仪躬身,“回陛下,可分配守城,不可野战。” “孙师傅,京营骑军能否一战?” “回陛下,京营乃仪制骑军,实难出击。” “三千战五百东虏呢?” “回陛下,地形合适可围歼之,草原则难有作为。”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掏出一张大印纸,“太傅、文华殿大学士、蓟辽督师孙承宗听令。” 孙承宗连忙下跪,却被陆天明拽住了,另外三人则手足无措下跪。 “孙大人,努尔哈赤十子德格类潜伏延庆州一年,锦衣卫查明,东虏在潮河关墙五十里有一处扮做鞑靼人的军营,大约五百人。 德格类则潜伏在柳河营,北镇皇陵卫、守卫内长城的士兵被严重渗透,探子竟然通过大明皇陵掩护传递消息,此乃朱明奇耻大辱。 今日起,神机营一千骑军、神枢营一千八骑军,分别由张世泽、吴惟英带领,归孙大人全权节制。 明日到北镇昌平巡视,无论孙大人做什么,都是为了掩护骑军行动,夜间直奔古北口,后日出关围杀此营地。 骑军奔袭之际,北镇新军同样需要紧急出关,堵死延庆州长城外百里逃路线,斩杀一切奸细,锦衣卫将会在同一时间围杀延庆州德格类营地。” 陆天明说的很长,尽量一次交代清楚,孙承宗接过印纸,躬身道,“微臣万死不辞,誓杀德格类。” 另外三人起身,孙承宗看看吴惟英,说了句不相干的事,“侯爵带兵作战?容易被口诛笔伐,这是陆大人决定?” “不会,恭顺侯此刻内罪身,为将功赎罪,孙大人太看得起德格类了,他顶多有一千人,您有一万多人,这不是作战,实乃锄奸,前后行动不会超过五天。” “陆大人没有回答老夫。”孙承宗有点不悦。 陆天明直接掏出剩下的四张大印纸,摆给他看。 “孙大人,陛下只给了下官临机决断权,下官做也可以,但下官还是决定请您来主持大局,道理很简单,下官不需要这个功劳,明日亲军路过神枢营军营时,骑军将会加入,他们至少有一千人能骑射,其实就是核心勋贵的家丁。希望孙大人凯旋,京城有其他曲目,下官就不去了。” 孙承宗看他一眼,“陆大人好胆色。” “孙大人说错了,这与胆色无关,也许您绞杀探子的时候就知道下官为什么让您去,也许您回京后才明白,下官提前说一句话,都是为了大明,孙阁老不用谢。” 孙承宗两眼一亮,大声赞叹,“好一个做大事的狂徒。” 陆天明吃惊了,“孙大人猜到了?” “无非是东虏趁机做掉老夫罢了,辽西进攻难若登天,守城却轻而易举,松锦如鲠在喉,东虏若经营草原,必须让辽西失去前出能力。” 陆天明无话可说,是啊,人家才是最清楚的人。 他突然伸手递给何可纲一张大印,“何将军、祖将军,孙阁老不可能亲临围杀,此张给两位将军,不是军令,但两位可临机决断,随行一百护卫看着就是精锐,带他们帮忙。” 何可纲接到手中,先看向孙承宗,后者疑惑问道,“陆大人用自己的脑袋请别人立功,老夫还真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人。” “那是因为孙大人马上就要倒霉了,陆某若死了,诸位也落不到好,还是那句话,陆某要功劳没用,诸位既然领圣意,那就是陛下的功劳。” 孙承宗双眼怒色喷发,“该死的,哪个混蛋吃里扒外。” 陆天明没有说话,扭头对范景文道,“范侍郎,从现在此,您必须处于亲军监视中,别让陆某为难,你得跟着巡视,下官明早过军营后就会返回,陛下会派兵部尚书陪孙阁老做事,咱们看起来有三天时间,实际行动只有一天。” 第95章 大案逐渐显现 该说的就交代清楚了,没必要攀谈私人关系,陆天明留下吴惟英和张世泽,扭头到外面休息,看起来好似他把几人全软禁了。 吴惟英看孙承宗回到主位后,一直盯着手中的大印纸,于是他掏出自己的纸交到手中。 孙承宗一愣,何可纲也连忙交给他。 “恭顺侯请坐,老夫好像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难怪陛下和周延儒暗示老夫回京。” 他这想远了,吴惟英摸摸鼻子道,“孙阁老,陆佥事并非故意缓行,实则收到一个意外消息,让他暴跳如雷,其实…有人做奸细,都不知道自己是奸细,一世英名啊,哎。” 孙承宗脸色发怔一会,陡疑问道,“老臣?” “君子!” 孙承宗再次抖了一下,“除此之外呢?” “目前为止,两侯一伯。” “一群混蛋!”孙承宗勃然大怒。 正厅鸦雀无声,过一会,他又叹气一声,“京城的血老夫不能沾,陛下更不能沾,英国公可以杀逆,陆天明有什么资格卷进去?” 张世泽这时才听明白点事,插嘴说道,“孙阁老,陆天明乃下官嫡亲妹夫。” 孙承宗呵呵笑了,越笑越大声,突然一收,“世泽看来还没有接触家事,孙女婿身份在这件事中只会拖后腿。” 恭顺侯点点头,“阁老说的对,应该是骆养性全力出动,勋贵和锦衣军户要完全控制京城,暗中至少有三万人送命,只有一晚的时间,之后的事,大概是英国公会替陛下出面,生意无法阻止,宣大完全靠走私维持,朝廷越想断,越断不了。” “老夫听懂了,只杀卖国贼,不杀走私贪腐的人,很难操作啊。” “陆天明说很简单,闭嘴就行。” 孙承宗眼神一亮,“好大的胆魄,可惜是个亲军。” 这话恭顺侯接不住了,孙承宗摆手示意休息。 几人就在聚将厅的简易床上盖毯子将就了一晚,早上寅时三刻,京营和校尉喂马结束,吃干粮后立刻列队,范景文安排几句,在校尉护送下瞬间离开营地。 一溜骑军小跑向西北方向,完全是顺着榆河走。 太阳出来后,河边青青小草,地里有不少人劳作,陆天明一人在前面,无精打采的样子。 走了三十里左右,远离官道和村庄后,孙承宗拍马来到陆天明身边,马背上伸手递给他一封信。 陆天明展开看看,大概意思是他听陆天明说了奸细的事,决定亲自组织围杀德格类。 多此一举的好意,陆天明也只能塞回怀里。 “陆佥事在想什么,老夫也许可以给你指个方向。” 陆天明马背上对他拱拱手,“孙阁老,听说张居正当时因为坐蟒,还与慈圣皇太后闹别扭,太后当初为何不给他赏赐呢?一件蟒袍而已。” “没多少复杂,太后是留给儿子赏赐。张太岳过于强势,最终把皇家和他自己逼到角落。” “哦,有些事果然很简单,都是庸人自扰。晚辈一脑子胡思乱想,但说出来怕你笑话,我认为最难的不是做官,不是做事,而是演戏,若不出意外,晚辈今晚有个奢靡的饭局,聚众打情骂俏睡女人,实在有点难为人,当场吐了怎么办。” 孙承宗眼珠子转了两圈,“那就到昌平转转。” “不行啊,又一个侯爵。” 孙承宗手腕一抖,陆天明突然哈哈大笑,“也许朝臣觉得您这蟒袍威势十足,下官看起来实在太难受了,袖子比裤子还宽,浪费布料,走起来荡灰尘,一身啰嗦。” “陆佥事真聪慧,对中枢大员的描述一针见血。” 陆天明扭头再笑,“孙阁老,下官以一个后辈的身份问您一句话,东林的君子知不知道,东林内部其实伪君子更多呢?” 孙承宗倒也没有迟疑,“水至清则无鱼。” “那东林什么时候知晓自己是身不由己呢?” “老夫给陆佥事一个忠告,人呐,三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不好意思,我这人还真是个碎嘴,为了大明,晚辈可以保孙阁老,为了良心,晚辈会杀了孙承宗。” 老头眯眼看着他,过一会才说道,“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是不是没想到骆思恭经营了大量人手?” 陆天明抿嘴自信一笑,“我从没想过亲军能被自己控制,身边一定有骆家的眼线,善战者无赫赫战功,骆思恭掌印锦衣卫四十年,骆养性如今继续,那就会一直继续下去,骆家早就获得陛下绝对的信任,所以皇帝让他盯着我一点不意外。” “可你不出现,骆家的实力也不能出现,他们让你进入亲军,骆家的实力就可以摆出来一部分,以后与勋贵合作,找个机会可以更进一步。” “没错,制衡之道虽然恶心,但起始阶段效果非常明显,从这方面说,晚辈立功,骆思恭比英国公还兴奋。” “既然你如此明示,老夫可以告诉你,东林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不由己,个个是穷鬼,凭什么每月小聚,每季大聚,君子们自认为可以让别人与他们一样,可惜开始容易,结束很难,属实是…读书人的梦。” 陆天明挠挠头,“这一切搞完,晚辈大概会到山西一趟,孙大人有什么话给你的老朋友吗?你们其实都是装作君子的墙头草,但你们选择的路不一样,可能孙大人更懂你的朋友在想什么。” 孙承宗沉默了很长时间,榆河军营在望,门口一大队骑军和几个红袍,皇帝只给了陆天明一晚上的机会。 眼看双方即将碰面,孙承宗这时才幽幽叹气一声,“没什么话可带,陆佥事不喜欢银子,但你可以发一笔财,把银子用到有用的地方,换老朋友一世清名,让他走,老夫最后也是这样的结局。” “哦?阖族殉节?” “有殉节的机会更好,没有也得找点事,总不能稀里糊涂入土。” 陆天明点点头,“晚辈接触的事不多,但可以肯定,大明朝的一切都在走回头路,一切都在绕圈,而且圈子越来越小,最终会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晚辈几天前还在想,人祸有一丝可能改正,天灾无法阻挡,现在晚辈后悔了,人定胜天,天灾从来不难,人心却永远无法控制。” 第96章 天黑才能是晴天 孙承宗感觉与陆天明短短一会聊天,突然回到东林刚开始聚社的时候,怀揣梦想的年龄,激昂文字,那么美好。 可惜两位红袍上前打断他们,“下官熊明遇,见过孙阁老,陛下口谕,神枢营骑军护卫阁老巡视,下官陪孙阁老到北镇,京营与北镇新军演武,核检新军战力。” 骆养性身穿蟒袍,上前躬身,“下官锦衣指挥使骆养性,拜见孙阁老,陆天明迎接使到此为止,锦衣正衙三百校尉继续护佑,无需任何人接引,孙阁老可自行决定到哪巡视,何时回京。” 孙承宗向京城方向拱手还礼,“皇恩浩荡,微臣快速巡视后面圣。” 说完才对两人道,“时候不早了,骑军在外面耗费钱粮,咱们简单点,直接到昌平。” 熊明遇立刻躬身,“下官求之不得。” 陆天明带二十个校尉离开队伍,吴惟英上前获得他本来的位置,神枢营一千八百骑军多数配弓,前面开路向昌平。 孙承宗走了二百步,还回头朝原地的陆天明露出一个微笑。 陆天明看了一眼骆养性,踱步到河边,坐到一块石头上,他们还需要核对行动纲领。 骆养性等大队走远,才缓缓来到身边坐下,“贤弟只有五百人,办不了这么大的案子,陛下对你的胃口有点震惊。” 陆天明搓搓眉心,尽量让自己清醒,“骆指挥使的能力下官不怀疑,抚宁侯怎么会知晓老子今晚有时间?” “宁阳侯!” “嗯?” “宁阳侯是…” “下官知道他是谁,他从哪得来的消息?” “不好意思,愚兄传出去的,以后告诉你渠道。” “不用了,顶多是在锦衣卫有探子,反间计而已。原来你一个消息就让宁阳侯暴露了,三侯一伯了。骆指挥使与公爷商议的结果是什么?” “一个侯爷!” “四位侯爷?看来是亲近又叛逆的侯爷,不会是镇远侯?” “那不可能,是小公爷的岳父。” “永康侯?那倒是好栽赃了。” “怎么能说是栽赃呢,他就是叛逆,与詹事府那个君子一样,出卖大明。” “这么搞下去,得死一半人。五城兵马司死的人更多?” “当然会送命一部分,锦衣卫也有吃里扒外的混蛋,但京城一定会安静,泰昌皇帝驾崩后,京城确实太乱了,魑魅魍魉,没完没了。” “小鬼没了,大鬼蛰伏了,不过是自欺欺人。张世泽还能袭爵吗?” 两人交流挺通畅,这时候骆养性才眉头一皱,“永康侯的女儿早死了,订婚还没成婚就死了,张世泽、张世菁,乃泰宁侯外孙,贤弟与国公府结亲,竟然不知夫人舅家?” 陆天明把混乱的脑子理顺,出口大骂,“骆养性,这等消息乱搞会出事的,打什么哑谜。永康侯提督光禄寺,害老子叫了三个月的前辈。” 骆养性瞠目结舌,“订婚难道不是岳父?” 陆天明不耐烦摆手揭过,好像他才是指挥使,“皇史千户所校尉除了去延庆州二百人,好像不需要做什么。” “剩下三百人,贤弟也做不成什么。” “骆家出多少人?” “天下人都知道,京城有两万锦衣卫。” “好,问了句废话,京郊勋贵会出动多少人?” “不是勋贵出人,是英国公出人,让别人帮忙,无法达到震慑的效果。” “到底多少人。” “贤弟应该自己去问,愚兄不会与国公谈这事。” 陆天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万两。” 骆养性哈哈大笑,“全给你也行,你能守住吗?皇帝才贪财,但我们也不能全给皇帝,事后才知道给多少。” 陆天明坚定伸手指,“一百万两,两个孩子下半年诞生,总得弄个府邸。” 骆养性抓住他的手指按下去,语重心长道,“贤弟自己去发财,这事愚兄只有诚意,不会让你知晓底细,抱歉。” “大场面啊,可老子却在卖身,就像花楼的母鸡,爽完被扔一边。你们开心了,老子忙一圈,关键时候只能看戏,太亏了。” 骆养性吭哧吭哧笑了两声,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扔了一块石头,“明晚全城同时行动,这期间你不能见公爷和小公爷,他们让愚兄转达一句话,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拖住他们到明天午时。” 陆天明切一声,“这任务太简单了,抚宁侯知晓我睡懒觉的习惯,拖到下午也没问题,但黄昏前得回皇城,李箴言总是我的肉?” “那当然,毕竟是新乐侯孙女发觉他的异常。” 陆天明嘴角一抽,自己编了个烂理由,他们也不想多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真有奸细,他们就能做成事,如今听闻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英国公更狂了,敢随便塞侯爷。 想到这陆天明一惊,“不对,李箴言酒楼附近藏着人,会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禁卫!” “嗯?那二杆子凑什么热闹?” “他不动手,动手的是出皇城轮值休息的禁卫,大约三千人,他们的值房距离戎政府不远,以牙还牙,李箴言触碰了世袭武将的底线,不仅利用戎政府搞刺杀,还收买京卫武学的人,让京营武将很难堪,那地方可以烂,但不能让人侮辱。” “好了好了…”陆天明不耐烦摆手,“再听下去我要吐了,一群破烂。” 说完往草地一倒,颓废说道,“兜兜转转,算计了这么多事,杀人越货还是给别人做嫁衣,为国为君反而是顺带。” “怎么是别人呢?你是国公府的孙女婿,为你的夫人做嫁衣。” “滚蛋,我得躺会。” 骆养性直接把他拽起来,“昨日黄昏昭太妃懿旨,朝事艰难,不宜浪费国帑过寿,明晚慈庆宫皇家家宴,皇史千户负责膳食。” “明晚?” “对,愚兄给陛下的时间,你可以调整到中午,或者不吃。” “那多不好意思,还是回城送那个色鬼进皇城。” “记住,明晚之前不能再见面,也不能去国公府,勋贵各家的眼线非常多,你必须成功迷惑他们,我们天黑后才会行动,若有突发事件,必须迅猛动手,尽量不要让他们接收消息,更不允许把消息传出去,拖到天黑,我们就能还大明京城一片晴天。” 骆养性的废话一言以蔽之,天黑才能是晴天。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内心大骂,若非老子需要这个梯子,管你们去死。 第97章 到处都是心眼的世界 陆天明午后与骆养性分别,骑马从东城返程。 为何与骆养性这么熟呢? 因为骆思恭是英国公的‘战友’,两人表面上越没有交情,暗处的交情越深厚。 为何要紧急核对信息呢? 因为抚宁侯昨天晚上快马追上陆天明,今晚请他外城赴宴,还说务必赏光。 为何他这么急呢? 因为骆养性通过某种渠道,试探了一个他一直盯着的侯爵,宁阳侯。 间谍嘛,发生任何不正常的事,都会慌张多疑。 抚宁侯一定在想,皇城大宴根本不可能影响公务,接引使做一半结束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孙承宗有问题?皇城有问题?英国公有问题? 缺少推演信息,只能当面试探。 陆天明今晚赴宴,那就是‘哥们’,一切不用疑虑,今晚不赴宴,那就是各怀鬼胎,东虏那边有危险,得重新打算。 他把骆养性的办法反着用,非常简单,照样非常有效。 可他们不知道,陆天明一直就是幌子,今晚他们在交朋友,陆天明在‘下毒’,做事的一直是别人。 宝贵的十二个时辰,别人已完成全部准备。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陆天明晃晃悠悠,轻轻松松来到朝阳门酒楼。 酒楼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李箴言在地下团团转,看到他从城外方向进来,神色非常激动, “哎呀,我的陆大人,明晚大宴,没有您小人进不了皇城,可急死我了,生怕忤逆懿旨。” 陆天明淡淡一笑,“别慌张,现在我入皇城没那么麻烦,与禁卫打架好处多多。” “可明天入皇城也来不及。” “是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们准备一下,一会我送你进去。” “陆大人,我们早上已准备妥当,这可马虎不得,您…您说什么?送小人进去?” “对呀,难不成我还得抱着你们不成,尚膳监专门准备了一个院子,老子晚上还要赴宴呢。” “哦,原来如此,您稍等,小人马上集合。” 李箴言急匆匆到后院,内心暗骂抚宁侯紧张过头,薛濂就没你这么麻烦,叫过一个小厮耳语几句,从侧门到隔壁院。 陆天明等了一会,李箴言从外面绕进来了,“陆大人,您请。” 胡同口三十多人虎背熊腰,抬着熊鹿,拿着厨师工具,还有些调味料,惹得路过百姓指指点点。 陆天明走两步突然停下,回头指一指酒楼,“李东主,人都走了,陆某交代锦衣卫给你看着点。” “陆大人放心,酒楼里还有三十多人,不用麻烦百户所,有难处小人会与他们说。” “那就好,走!” 东安门,校尉先进去叫两个百户过来接人。 李箴言与他的帮手搜身很慢,看到陆天明一脸的不耐烦,十分配合拱手,“陆大人,有事您先忙。” 陆天明点点头,招呼百户过来,当面安排让他放心, “等搜身完,带他们去尚膳监准备的院子,留下五十名兄弟看着点,别乱跑又与禁卫斗起来。”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当。” 陆天明朝李箴言挥挥手,又从东安门出去了。 两刻钟后,抚宁侯外院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 演戏嘛,开心点。 赚钱嘛,不寒碜。 推门进院,里面有两个昨天过来的校尉。 听说上午来了一队花楼歌伎,两眼一眯,吩咐校尉都在外面等着,流里流气进入后院。 绕过照壁就看到在后院正屋嬉笑聊天,红色的薄纱,非常具有诱惑,看到他立刻起身,“拜见老爷。” 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从东厢房出来,看一眼陆天明,立刻换做媚态,“老爷您可回来了,奴婢幼衣。” 陆天明在她下巴勾了一下,“我知道,外城美人。” “老爷您真会说话。” “她们是什么人?” “哦,侯爷有两个花楼,他们是歌伎。” “人未到,歌伎先来了,有点意思。” “侯爷天黑才会来,老爷您欣赏片刻?” 陆天明摇摇头,负手到东厢房,“让她们歇着,咱们说说话。” 女人吼了一句安静,立刻追进去,进屋关门,陆天明直接到卧室了,刚追进去,就被一下按在墙上。 “你是我的,知道吗?” 女人妩媚一笑,“妾身开心了一天一夜,这个院子总算要有男人了。” “想男人?” “想,特别想,尤其是老爷这样的男人。” “那你还十两银子诈我的药方。” “哎呀~那糗事不要提了。” “韩幼衣,三年前我就想睡了你。” “您早说嘛,求之不得…哎呀…别,晚上有客人。” 陆天明一边说话,一边挑开衣襟,把她推倒在床上,急不可耐附身,伸手把一沓纸放到褥子底下。 既然躲不了,不如提前给人家吃个定心丸,老子可没兴趣玩大场面。 韩幼衣没想到他这么急切,将就推了两下,干脆放弃,媚笑抱身上,“老爷真让人开心…晚上不能少…” …… 夕阳西下,韩幼衣听着轻轻的呼吸,对陆天明轻呼道,“老爷,老爷…” 没有回应,缓缓下地,先到梳妆台前看看脸色,老娘就是讨人喜欢,这么强壮的老爷,说不准能有孕。 想到这一个激灵,不行,银子才重要。 蹑手蹑脚回到床边,把陆天明到处扔的衣服翻了翻,鞋子也没有放过,最后放弃了。 啥也没有啊,哪有信件。 看陆天明睡的香,穿衣梳头,又蹑手蹑脚出门。 抚宁侯已经来了,正在西厢房喝茶,外面的小厮把她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向窗外扔了个纸团。 抚宁侯对进门的女人淡淡一笑,“恭喜幼衣,这脸色红润不少。” 韩幼衣脸色再次一红,低声说道,“没有密信啊,妾身把衣服和靴子都翻遍了,倒是有把奇怪的刀。” “你确定?” “当然,陆老爷光溜溜的,还能藏哪里?” 抚宁侯抓起她的手,掌心出现五颗珍珠,“没有就没有,本侯信得过你,以后来一次搜一次,每次五百两。” “哎呀,老爷您真敞亮,幼衣说什么好呢,这又是送男人,又是送银子的,真是不好意思了。” 第98章 宁阳侯,拉人下水的终极手段 天色黑了,正屋一阵一阵的轻笑声。 陆天明默念恶心自己成全别人,仰头轻呼吸。 感觉自己有小金人潜质。 哪里敢睡着,从来没有,他们一定盯死自己的随从,秘密当然也不能给交给谁。 宁阳侯应该来了。 这是勋贵里‘最不正经’的一家人。 先祖陈懋,活得太久太久,八十五才去世,英国公张辅走都走不动的时候,被英宗强行带着出征,土木堡之变嘎了。 继任的英国公还是个九岁孩童,陈家突然成为勋贵里声望最高的人。 那时候三公乃实职,不是谁都可以得到的虚衔,陈懋是太保,但他是侯爵,不可能领导所有人。 陈懋从此穷奢极侈、声伎满堂,七十岁了,豢养歌伎三百多人,言官弹劾,英宗、代宗还说陈懋是大善人,不忍贫女受苦。 但太保不能不做事啊,英宗复辟后,给了陈懋一个特殊的职位,代皇帝督宗人府事。 陈家从此不参与任何兵事,也不属于任何衙门,成为皇帝专职的属官,藩王传爵的时候他代表勋贵和皇帝监督,勋贵传爵的时候他代表宗人府和皇帝核实,谁都离不开他了。 这职位一直在陈家传,陈懋的那一套也成为陈氏家风,穷奢极侈、声伎满堂,成为陈家独属。 每一代侯爵的侍妾均以百为单位,每一代陈氏子女至少有五六十人,清流谏臣自动过滤陈家的消息。 有钱是真有钱,毕竟每家每次传爵都会给他大量‘礼金’。 张扬也是真张扬,陈家的侯府在外城宣武门旁,一直蚕食百姓地基扩建,但他为了避免规格超过公爵,分成了三个侯府,听说城墙上的士兵经常与陈家一起欣赏歌伎在院里跳舞。 这要是放到南京,妥妥的风流故事摇篮,京城勋贵里面很不合群,当今宁阳侯陈光裕袭爵十年,刚三十岁,侍妾已经一百五十位了。 这样一个人,他卖什么消息呢? 这得说他家的优势,家里人多,遍布天下,可以光明正大找藩王。 所以他家就是贩卖宗室女最大的黑手。 第二个生意,就是与抚宁侯,阳武侯走货,走私一年两次,他家掩护起来也很方便。 第三个生意更牛。 陈家在做17世纪的个人信息买卖,每一位新科进士的家庭情况都被录入档案,等你致仕回家的时候,资产与俸禄不符,等着被敲诈。 这信息还可以卖给官场对手,还可以‘出口’。 全是超级利润的大生意。 陈家九代人下来,家族庞大无比,生意全是陈姓自己人掌控,骆思恭跟踪十多年才查清他家的情况。 不是奸细,但比直接叛国更严重,对所有人都是威胁,必须死。 陆天明的任务简单,让宁阳侯与抚宁侯混到一起变成奸细,不用他自己做,他们就一起来了。 正屋的笑声越来越高,可能他们实在等不及了,厢房门一响,韩幼衣借着正屋的光亮来到床前。 “老爷,老爷,您醒醒…” “嗯…怎么了…” “哎哟,老爷您昨晚一定没有休息好,客人们都来了。” “抚宁侯?” “还有其他客人。” “让他先招待,老爷我看到美人就兴致高昂。” “哎哟,这是老爷您家里呢…哎呦…您喜欢妾身也高兴…” 宴会已经很晚了,歌伎的节目没了,坐在桌边伺候倒酒。 陆天明头发散落,与一脸媚态的韩幼衣披睡袍来到正屋。 抚宁侯一改平日正派的模样,看到他就大笑,“贤弟年轻气盛,便宜了这头母狼,瞧瞧这骚样,没撑着?” 哈哈哈~ 薛清和宁阳侯大乐,每人身边有两,怀中还躺着一个。 陆天明佯装擦擦嘴,“三年前就看到这货了,稀罕,很稀罕。” 说完坐到榻边,拽韩幼衣躺到身边,四角桌一人一边。 拿起桌上的酒对宁阳侯一举,“敬侯爷,早说是谁嘛,害得我猜半天,一听是宁阳侯,小弟迫不及待赴宴。” 陈光裕笑着举杯,“侍妾嘛,高兴就好,有看得上的,咱们也能弄到。” 陆天明抢过婢女手中的酒壶,给宁阳侯和自己倒满,“咱们不用废话,我与抚宁侯很熟,他与你熟,只要侯爷不嫌弃,咱们现在就很熟。” 陈光裕又与他喝一杯,“这话中听,没错,咱们也很熟。” “那就不跟陈兄客气了,小弟先开口,您家在宣北坊,有没有听说过牛嚼牡丹?” 陆天明一脸贱兮兮的笑容,一边与他喝酒说话,一边把手伸到身边人怀里,适应当下的气氛。 宁阳侯笑着点点头,“贤弟原来喜欢这个道道,张小姐的确青涩,过几年一定是雍容贵妇。” “哦?我喜欢什么道道?” “牛氏商号的寡妇东主啊,的确如同一朵牡丹,娇艳灿烂,谁看了都心痒痒。” “嘿嘿,没错,美人不就是让男人喜欢的嘛,外城的美人当然得外城的男人来疼,比如手里这个,非常合我心意。” 宁阳侯看一眼抚宁侯,笑着道,“那是西城指挥使的妹妹。” “妹妹好,我喜欢妹妹,这位也是南城兵马司衙门的千户之妹。” 宁阳侯再次思索片刻,“不是不可以,一个寡妇能有多难,贤弟又不是要她家资产,但她也不足以酬功,愚兄还是有事求你。” “求我?看你说的,我陆天明…”说到一半突然嘿嘿一笑,“算了,薛兄的事小弟没办成,还是别吹牛了。” “不,你还真可以,陈家从不做官场之事,一个小小的生意,二十万两,不知贤弟有没有兴趣。” “没有,银子太多了,一听就很难办到。”陆天明适当表示自己的鸡贼。 “哎,别急着拒绝嘛,治好薛濂的秘方,二十万两。明天晚上在此交人交方,抚宁侯作证。” “明天晚上?不行,明晚肯定在禁宫,得轮值。” “贤弟这是同意了?那就后天。” 陆天明拍拍手边人,舔舔嘴唇道,“这么快就能搞定那个牡丹?” “问题不大,花点银子表示诚意,她不同意那就抢过来,以后还不是贤弟随便摆弄,肯定让这院里不孤单,至少得有两个不是。” “侯爷敞亮,但治好薛濂的办法不是秘方,是重接,小弟怎么给你秘方?打断一个,小弟给你现场展示医术?” 试探结果很满意,抚宁侯和宁阳侯越来越放心,这位是个实诚人,没有骗人,他们早就从薛濂嘴里知晓如何治疗。 宁阳侯佯装赞叹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就算了,但愚兄还有更大的生意,给贤弟介绍一个百万两的大生意。” 第99章 非死不可的天赋贵人 “没兴趣!”陆天明直接拒绝了,“陈兄,生意是互惠关系,不能让人家赏赐我,那生意也长不了,而且会结仇。” “贤弟怎么又拒绝了。” “贪多嚼不烂,我是国公府的女婿,不是国公府的老子。” 宁阳侯突然鼓掌大赞,“贤弟眼神清澈,其实就是抚宁侯告诉你的那件事,抄录永乐大典。” “啥?”陆天明吃惊眨眼,“那是个长久生意,陈兄吹什么大牛。” 宁阳侯突然搓搓手,靠近他低声说道,“咱们骗一伙人,他们找农书、工书、匠书、医书等等格物书籍,贤弟不要把准备抄录大典的消息走漏,先偷偷抄录格物,至少有二百万两的银子,愚兄走个过手,留下五十万,贤弟一百五十万两,这生意多简单。” 陆天明惊讶不已,缓缓直起腰,阴恻恻说道,“白毛鬼的传教士呀。” 三人同时眼睛一瞪,抚宁侯吃惊问道,“他们敢联系贤弟?” 陆天明低头揉揉眉毛掩饰杀意,永乐大典最后还是被人家偷走了,自己人反而没留下几本。 抬头疑惑问道,“南京有藏本,他们没买通?不应该?” 宁阳侯轻松一笑,“贤弟还真是不知内情,南京的永乐大典只有一半,大部分为经书典籍,儒释道八千卷,皇史宬才是唯一的全套,西苑文牍库的副本也不全,世宗抄录大典原本就是为了给他自己陪葬,总不能去盗皇陵找死。” 陆天明仰头眨眨眼,“小弟原来守着一堆银子。” “关键是得卖出去,卖不出去,还是一堆发霉的旧书。” “陈兄说的太对了,没人能跳过小弟做这事,但小弟还真好奇了,好像听亲军内部兄弟说过白毛鬼喜欢找各种偏门书,他们抄书做什么?光明正大抄不行吗?” 宁阳侯示意抚宁侯解释,后者抿嘴蹦出两个字,“功劳!” “小弟没听明白。” “贤弟不知他们的升官途径,传教士与各国皇室升官不一样,他们要么发展教徒,人多他们就是主教,但这很难,需要的时间太久,另一个途径就是偷东西、偷技术。 他们把偷到的东西带回去,哄骗教皇是他们的发现,只要价值高,就算大功,愚兄用了十来年才确认,蛮夷对四书五经完全没兴趣。 欧罗巴人竟然不会种地,不知施肥、锄草、垄土、灌溉,不知水力转车,炼铁都是鞑靼人教会的他们。 但他们有金子银子,听说是从一个更远的地方抢到,咱们去不了欧罗巴,让他们把银子十万里送过来,轻松赚这个银子,白毛鬼真是愚蠢。” 陆天明大张嘴抠抠牙,掩饰怒意,好奇问道,“两位侯爷从哪得到的消息,如何接头?可信吗?” 三人同时点头,薛清插嘴道,“南边带过来的消息,非常可靠,兄长没来得及操作,以前需要同时收买锦衣卫、净军、禁卫、翰林院,十分麻烦,现在好了,天明一人就可以全部接手。” 抚宁侯这时道,“你相信愚兄和陈兄就行了,先付银子也成,愚兄暂时没有了,陈兄代付百万两。” 娘的,卖一套书受贿十几亿,四百年后的人也忍不住。 陆天明一脸贪婪之相,他答应皇帝五百万,看来更多啊,真的可以练军了,强忍激动道,“银子运到哪里是个问题,我还真接不住。” “可以先运到神机营军营,反正是贤弟舅兄。” 陆天明切一声,“侯爷何必挖苦。” 两人突然哈哈大笑,宁阳侯笑着拍拍他肩膀,“京城到处是我的银子,新乐侯旁边两条胡同之外有愚兄一个三进院子,银子就在里面,送给你了,明天咱们去查收,还有牛家的牡丹,三日内送上门。” 陆天明感觉自己心肝五肺齐齐发颤,强忍震惊拿起酒杯,“痛快,敬两位侯爷。” 咕咚,仰脖子喝尽,陆天明砸砸嘴,“这人呐,还得结交对人,那些读书老爷一辈子战战兢兢贪墨,还不如小弟三个月赚的多。医书赚钱的法子自以为高明,现在看还是太蠢了,实在太蠢了。” 三人同时莞尔,势头非常好,陆天明的‘贪婪’已经被刺激起来了,再来点事让他彻底忘记忠君爱国,就可以做个中间人,更多的银子在等大家。 事情这就谈完了,几人又喝了两杯,陆天明突然抓起酒壶灌了一半,打了个酒嗝, “陈兄,女人还是得心甘情愿,牛家牡丹搞不定就算了,这都子时了,小弟先休息,咱们明天再聊。” “好,贤弟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咱们都自便。”三人一起虚请,完全没有主客之别。 陆天明哈哈一笑,拽着躺了半天的韩幼衣离开。 东厢房门一关,顿时传来韩幼衣的惊呼,“老爷真雄壮…奴家伺候您…” 正屋三人淡淡微笑,抚宁侯一挥手,伺候的婢女全部躬身离开,各自到不同屋子等候。 宁阳侯喝了一杯,笑呵呵道,“这拉人下水的本事,还得你来做,五万两,十万两,百万两,这才几天功夫,他已经忘了自己去年连一两都没有,很快就会把忠君爱国扔脑后。” 抚宁侯眼神无比轻蔑,“忠君爱国?下等人的下贱思维。” 宁阳侯微笑点头,这想法的确下贱。 起身拍拍手道,“我们也休息,以后有他帮忙,应该会方便很多,明天早起入内城。” 抚宁侯撇撇嘴,“早起个屁,百万两的银子,对穷人来说这是最猛的阳药,你看着,不到中午他不会起,明天早上还能听到那女人鬼叫。” “啧啧啧,年轻啊,羡慕不来。” 宁阳侯到西厢房去了,薛清到前院客房,抚宁侯没有叫女人,听着厢房的声音,一脸平静,一个人自斟自饮一壶,才打了个饱嗝。 缓缓躺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原来京营是真的演武,他妈的,吓老子一跳。等过几年,老子去和谈,先混个国公,咱掌握权力再谈如何灭虏。” 陆天明听到这话也保准吓一跳,抚宁侯这间谍,敏锐又多疑,不仅怀疑自己,还怀疑英国公和京营。 后半句反而释疑了,大明朝的这些王八蛋,说到底都在养寇,不可能真把东虏奉为主子。 二百年的传承让他们认为自己天赋贵人,天生强权,思维高高在上,黄台吉在心里始终是个打手。 第100章 入局,绝杀,收网 第二天早上,果然如抚宁侯所言,辰时听到东厢房的呻吟。 好,那咱们补觉,下午再说。 婢女早已离开,午时韩幼衣才起床招呼下人给做饭。 三人在前院客房喝了两碗粥,眼看日头偏西,宁阳侯哭笑不得,催促韩幼衣去叫起床,咱们赶紧交接完,你还得回皇城呢。 韩幼衣扭腰回到后院,陆天明在赤身喝水。 “哎呦,老爷起床了,奴家伺候您穿衣。” 陆天明放下水杯,淡淡问道,“他们都在前院?” “是啊,歌伎走了,护卫和校尉都在前院,老爷得给奴家留下两个人,害怕呢。” “不是想偷人?” “看老爷说的,奴家不堪攻伐,得休息几天。” 陆天明脸色平淡穿裤穿衣,韩幼衣连忙上前帮忙穿鞋,却被陆天明拒绝,从褥子下拿起两本薄薄的册子分别塞到鞋里,还有牛皮垫子。 韩幼衣掩饰不住的吃惊,陆天明下地跺跺脚,又拿起几张纸塞回怀中。 “怎么?幼衣好似很吃惊?” 韩幼衣一个哆嗦,“不…不…老爷的事咋敢打听。” “幼衣啊!” “老爷您吩咐。” “下辈子做个正常点的女人。” 咔嚓~ 低头听吩咐的韩幼衣突然被刀鞘横敲脖子,颈骨直接断裂,白皙的脸蛋弯曲,两眼大瞪,就此气绝… 陆天明收回短刀,尸体抱到床上盖被子。 临走念叨了两句悼词。 “我以为自己下不了手,其实也很简单,他们不得不死,你更不得不死,我迟早也会死,送你早点投胎,不用谢…” 一刻钟后,陆天明出现在前院客房。 三人对他一脸揶揄,陆天明咕咚咕咚喝了碗粥,叉手扭扭腰,懒洋洋说道,“我得适应一下富豪的感觉,腰酸。” 宁阳侯哈哈一笑,上前揽着肩膀,“走,身体好也不能这么玩。” 陆天明点点头,“妈的,差点又忍不住,这女人有毒。” “撅屁股的女人个个有毒,贤弟这是第一次遇到,多了就会烦。” 陆天明拱手表示感谢,招手叫过一个小旗,“你带五个人留下,把这里打扫一下,听夫人布置,她说一人有点孤独,明天送回娘家住两天。” 小旗躬身领命,记住时间,明天送回家。 宁阳侯一挥手,护卫立刻出院门,簇拥着四人回内城。 抚宁侯略微疑惑韩幼衣不送别,但随后就释然了,估计被扒光了。 除了陆天明是飞鱼服,他们均为常服,走的不快,一路聊着荤段子,没说一句正事。 申时才来到内城的黄华坊,陆天明已经超额完成了他的任务,再过两个时辰,四侯一伯将飘散在史册中。 校尉提前入皇城叫来一百人,董成虎来到身边,“大人,宴席差不多备妥,再过一个时辰开宴。” 这是暗示他只有一个时辰了,陆天明立刻拽一把宁阳侯,“快快快,以后绝不能贪恋美色。” 宁阳侯笑着摇摇头,立刻加快脚步。 别院到了,原来与丰城侯府邸更近,正屋十二间,后院有分割的小院子。 宁阳侯在这里住着三家旁系,四十名下人,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离开,校尉立刻接手保护起来。 宁阳侯和抚宁侯到后院西屋,推开一个桌子,拿出一把钥匙在地下一个铁制小眼拧了两圈,然后伸手掀起地板,下面一个狭窄的通道。 把钥匙扔给陆天明,宁阳侯又点了一支蜡烛,招手叫两人拾阶而下。 大概一丈深后,转身推开一个铁门,里面一个长长的地下廊道,架子上全是银光闪闪的银锭。 估摸了一下位置,其实就在后院脚下,难怪没有池塘。 宁阳侯提供了这么一个完美的‘据点’,是他笃定陆天明会往这里存银子,而不会搬出去,陈家迟早能拿回去。 贵人的算计总是年代久远,大多数对手被世袭罔替的时间打败了。 陆天明靠在墙上胸膛起伏,脑海却是别的事,过一会才哆哆嗦嗦到架子前面,伸手触摸银锭带来了美妙。 看到他这表现,宁阳侯与抚宁侯对视一眼,妥了,是咱的人。 走水局嘛,赌场常见的拉人下水套路,两位侯爷直接几万两几万两砸,这一次百万两,彻底沦陷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谈生意了,他会变成银子的傀儡,神仙都无法令陆天明回头。 他的表情恨不得与银子睡一宿,宁阳侯与抚宁侯哭笑不得拽他出去,锦衣卫又传来一个消息,今晚皇家庆生,所有校尉都得在本部轮值。 这是应有之意,估计五城兵马司、京县县衙、京卫、皇城守卫、禁卫、甚至五军都督府,今晚全部都在岗位轮值,有什么小偷小摸或火灾等,会被雷霆铲除。 陆天明的两只眼看向天空全是银子,嘴带笑意,一脸陶醉… 惹得抚宁侯和宁阳侯哭笑不得,后者在他脸前摆摆手叫魂,“贤弟,我们得回府,再等下去宵禁了。” 陆天明突然低头,一咬牙道,“公爷和小公爷肯定在轮值,国公府没人。” 两人一怔,“贤弟得回皇城了。” “来得及,做人要有诚信,答应的事要做到,我现在带薛清到国公府后院,生米做成熟饭。” 两人对视一眼,药效有点猛,非常好。 无聊等候的薛清更是没得差点下跪,“天明真义气,这朋友交定了。” “走!” 陆天明与两位侯爷拥抱,感谢这两死人给他送银子,挥挥手大步离开,一个字都没多说,薛清连忙美滋滋跟上。 宁阳侯与抚宁侯笑着对视一眼,向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大街上两人互相拱手告别,各回各家,各回各坟。 陆天明又急又‘热情’,搞得薛清还得一路小跑,很快到国公府,后院推开护卫,直接带薛清来到西院。 廊道就开始大吼,“夫人,夫人,给你看场好戏。” 张之桐和张世菁出现在正屋门口,薛清一脸激动,他没防备身后进来六个护卫,更没防备陆天明,刚想着拱手,被恶狠狠一拳回手掏。 黑虎掏心用刀把打,差点打闭气。 几息过后,薛清心若死灰,还不如闭气呢。 雨点般的拳头落到身上,肋骨咔嚓响,浑身剧痛,毫无还手之力,临死之际还听到某人边打边怒吼泄愤。 “拉人下水的千门走水局是!?” “女人是!?” “银子是!?” “生意是!?” “不做人是!?” “戏耍老子…” 陆天明如同疯了一样,恶狠狠一拳一拳砸在身上,薛清胸膛塌陷,七窍流血,生生被双拳捶死了。 张之桐给护卫使了眼色,两人过来把他拉开,薛清才嘭得一声从廊柱上直直跌倒。 第101章 失去耐心的杀意 护卫把一堆烂肉拖走,陆天明到池塘洗洗手。 气喘吁吁到门口坐到躺椅上,对着天空呵呵发笑。 “郎君是不是该入皇城了?” 陆天明扭头看看身边的张之桐,坐起来搂住后腰,附耳到腹部听听生命的气息。 张之桐抱着他脑袋缓缓说道,“郎君不要觉得自己被利用,也不要有心高气傲的想法,等你经营了人手,经营了实力,才有资格掌握力量,若想掌乾坤,郎君要走的路还很远很远。” 陆天明起身捧着脸摇一摇,“我就喜欢你这眼神清澈的样子。” 张之桐微微一笑,“妾身总感觉郎君身上有令人眼亮的正气,如山的气魄。” “哈哈,夫人接受能力强大,一定是孤独锤炼而来性格,明天过后,我有个府邸,夫人去不去?” 张之桐笑着离开怀中,把一脸不悦的张世菁拽到身边,“郎君快大婚了,带菁菁出去转转,其实她很聪明,不愿做我这样的女人,故意表现的傻。哪个女人不愿让人疼呢,相夫教子是最累的活,咱们操心大事,让她简单一点,让孩子简单点,人总要对家庭有所担当。” 陆天明第一次牵起张世菁的手,点点头道,“前几天不明白,这几天我倒是明白了,陆天明是不是好官不知道,一定是别人羡慕的男人。” “郎君很得意,妾身也很得意,快去,要关城门了。” 陆天明告别,张世菁喜滋滋牵手跟上。 张之桐有其他事做,陆天明并不意外,但女人感觉男人有危险,给了一道护身符。 有什么危险呢? 陆天明一路也没想通,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危险。 带着张世菁入皇城,脸前一个笑眯眯的侯爷,瞬间明白了。 危险不在今晚处理奸细,而在以后,张维贤与骆思恭彻底掌控京城后,陆天明就成了众矢之的,走水局会越来越多,但不会像抚宁侯这么急切,一定是防不胜防。 张世菁的出现,代表张家完全护着女婿,他们会十分忌惮。 一个该出现,也不该出现的老头在东安门直道中,永康侯,今晚的目标之一。 陆天明稍微有点诧异,与张世菁一起对他行礼,永康侯笑着点点头,“看到天明与菁菁,老夫真是莫名开心。” 张世菁对他再次躬身,“菁菁拜见外公。” 陆天明眉头一皱,差点被叫混乱了,永康侯女儿早已过世,就算没有结婚,张世菁的母亲也是续弦,虽然还是伦理上的正妻,但这门亲事必须永康侯同意,当然会叫外公。 一个百户急切到身边耳语两句,陆天明皱眉点点头,看看天色,对永康侯拱手,“侯爷今晚轮值?” “没错,周大人和温大人也会来光禄寺,等内侍传膳完毕,咱们去喝一杯。” 原来取死之道在这里,陆天明神色平静问道,“侯爷喜欢与南臣聊天?经常在皇城轮值,与文华殿近在咫尺,他们应该常来小酌。” 永康侯保持他淡淡的微笑,“天明是有智慧的后生,以后常在皇城,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没错。” 话音刚落,当~当~当~悠长的钟声三响,皇城和禁宫八门同时嘎吱嘎吱响… 落锁了,天黑了,要流血了。 三人绕过内医院,来到光禄寺门口,两个红袍踩着点从禁宫出来,大步到两人面前。 周延儒对他的出现很坦然,面色略带揶揄,“天明见过孙阁老,聊的怎么样?” 陆天明哼了一声,“不怎么样,这大明朝终究还是别人的首辅。” 周延儒哈哈大笑,“孙阁老教训你几句,应该感到荣幸。” “晚辈有那么贱吗?” “看你说的什么话,长辈教导几句,应该领会到心里。” “领会了,他说你狗屁不通,还有温大人,孙阁老说你是隐忍的毒蛇。” 两人瞬间变色,四眼喷火,周延儒什么都没说,温体仁却大骂,“陆天明,狂妄会让你送命,你这该死的…” 呛~ 温体仁脖子突然出现一把怪异的短刀,刀刃的寒意让他汗毛倒竖,瞬间浑身发抖~ 陆天明又突然收回刀,对他哈哈大笑,“有没有害怕?奈何桥的风景如何?哈哈哈~” 温体仁下意识摸摸脖子,一瞬间两眼泛起滔天的杀意,但嘴巴没有表现出来。 陆天明看着他点点头,“这就对了,以后算计我的时候要想清楚,死亡很快的,一眨眼就是一辈子,要不让别人给温大人打个样?” 周延儒和永康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敢对阁臣亮刀,太狂妄了。 永康侯向前一步怒斥,“陆天明,没大没小…” 一道闪亮的光芒划破天际,周延儒和温体仁惊得连连后退。 陆天明看都不看,手中短刀向后一甩,十分潇洒,永康侯的脖子出现一道血线,然后鲜血挡不住的涌出。 陆天明挡住张世菁,抱着她快速躲了两步,永康侯扑通栽倒… 呛啷,呛啷~ 同一时间,光禄寺门口五十个校尉向三十个护卫动手,个个被扎了个透心凉。 然后他们立刻卸下背后的手弩,杀进了光禄寺。 刚才那个百户告诉他,永康侯突然轮值,把骆养性搞了个措不及手,那就得在皇城内动手,但外面的人现在又不能异动,只好请陆天明处决。 他也不是唯一动手的人,那二杆子禁卫提督才是,听闻他入皇城,扔下永康侯给他表现,到尚膳监去了。 陆天明演戏一天一夜,实在没什么心情了,揽着张世菁对惊恐的两人道,“周大人,温大人,晚辈听说过一句话,被包养了,就不要谈独立人格。晚辈也不想谈,这是晚辈的夫人,英国公嫡孙女。” 张世菁好似对他的大胆有心理准备,对两人微微躬身,“晚辈见过两位大人。” 两人好半天没有回神,脑袋大概在高速运转,陆天明也没有搭理他们,再次看看天色,应该马上就会开始。 骆养性和张之桐负责京城,英国公父子负责京郊,宋裕本和自己负责皇城。 皇城的事太简单了,但京城内外需要时间收尾,一整夜不知够不够。 这个时间段,有人在自以为是,有人在磨刀霍霍,有人在准备未来,有人已失去未来。 大概还有人…继续向深处潜水。 很想与抚宁侯谈谈啊,可惜骆思恭和英国公都不给机会。 自己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机会,得到的报酬就是姻亲,其余东西就别想了,还不够格。 百户从光禄寺出来躬身汇报,“大人,处理完了,七十六人。” 陆天明从沉思中回神,点点头道,“很好,把永康侯挂光禄寺院里,门口打扫干净。” 百户去做事,陆天明拉着张世菁到两人面前,“走,尚膳监还有一场戏,两位最好瞪大眼,你们可是见证者,是信使。” 第102章 做嫁衣的裁缝 李箴言当下在尚膳监哭笑不得,饭做好了,但保护他们的校尉与一群禁卫对上了。 他知道禁卫与亲军的恩怨,更知道陆天明与宋裕本的‘恩怨’。 禁卫提督亲自堵门,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校尉也只能躲在院内,大伙一起看着门口台阶上坐着的西宁侯,等候陆天明到来。 院门口红袍一闪,李箴言松了口气。 陆天明看都不看宋裕本,径直站到院中,“李东主,做好了没有?” “陆大人放心,四十九道菜,全鹿宴加熊掌。” “了不起,让校尉送到东华门就行了,里面有净军等候,内侍也无法进入禁宫。” “哎,好咧,听您吩咐。” 他没注意门口暗处的两位红袍,厨师与校尉火速清点装食盒。 陆天明走两步返回宋裕本身边坐下,“御马监和曹化淳为何跟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本来就是死人,你感兴趣的话,下半夜带你去禁宫转转。” “不感兴趣,菁菁在后面。” 宋裕本回头瞧一眼暗处的表侄女,摸摸鼻子问道,“你是怎么做到如此不要脸的?听说把那俩傻缺困了一天一夜。” “傻缺?裕本啊,哥哥我教你个道理,傻缺眼里别人才是傻缺。” 宋裕本大怒,呛啷抽腰间的刀,陆天明这次提前做了准备,一脚截断他的动作,踹了个地滚趴。 “哈哈哈~你怎么和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哗啦一声,门口的禁卫突然把院里挤得满满当当。 李箴言赞叹不已,还真是见面就打架。 宋裕本拍拍衣服起身,陆天明扭头问道,“李东主,完了没有?” “完…完了…” 陆天明对校尉一招手,“送到东华门,净军会接走。” 校尉提溜起二十多个食盒离开,李箴言讪讪拱手,“打扰两位兴致,小人告退。” “你退什么退,西宁侯就是奔着你来的。”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退到门口,张世菁和两位红袍从暗处闪出来,身穿铠甲的禁卫立刻把他们护在身后。 李箴言还糊涂了,“陆大人,这是何意?” “酬功啊,感谢你信任陆某,感谢你去买熊买鹿,陛下早有旨意,天下未定之前,皇城不许大宴,抚宁侯大意了,为何不怀疑呢。至于你,我只需要一个名字就知道你是谁。” 李箴言还是一脸纯善,“您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 “李箴言,看看本侯!”宋裕本突然在旁边叫了一声,吸引众人注意力后,西宁侯侃侃而谈。 “辽东宁远伯李家兄弟三人,成梁、成材、成实,二代被称为李门九将,如松、如柏、如桢、如樟、如梅,这是长房五个儿子,如梓、如桂、如楠乃二房,如梧乃三房独子。 万历四十七年,奴酋攻陷铁岭,李家核心孙子李鼎忠、族侄李如梃战死,同时三房李如梧失去了献箴、丹箴、秉箴三位儿子,此人后来到大明京城,一直在文牍司混日子,前年突然死了。 李如松的嫡孙李尊祖都不知道,他的族爷诈死,跟随奴酋回到了辽东,因为他的长子李献箴一直活着,跟随二爷爷李成材、亲爷爷李成实投靠了努尔哈赤。 因女真人不会写汉字,李献箴一直被称呼色冷,也就是箴言之意。 李箴言,李色鬼,李家脚踏两只船,玩的不错,给家里的奴才当奴才,感觉怎么样?” 李箴言很冷静,扭头狠狠看着陆天明,“我怎么会被发觉?” 陆天明咧嘴一笑,“不告诉你。反正永康侯、宁阳侯、抚宁侯、阳武侯、武靖伯,都得死,都得除爵灭族。对了,还有德格类,以及他的长子德克西克,一个阴险奸诈的小崽子。” 李箴言神色突变,失态大吼,“你给老子设圈套,老子杀了你。” 他突然大步冲了过来,一侧的宋裕本抽刀横斩,他躲都没躲,直接被腰斩了。 属下刚想乱动,禁卫嗖嗖嗖放弩箭,瞬间死光。 李箴言半截身子还在爬,“陆天明,你不得好死…” 嘭~ 宋裕本直接斩首。 陆天明皱眉看着他,“你有病,说半天直接把人杀了。” 宋裕本收刀回鞘,“已经说完了呀,谁让你说的慢。” “老子还没审问,盯着他好久了,一堆疑问。” “你能审出个屁来,德格类才是重点,京城该摸的都摸清了。” “老子一晚上时间做什么,好歹留一个。” “一会看看朝阳门有没有活口。” 陆天明有点气短,你们这些混蛋,一个活口都不给我留,生怕我知晓你们做过的勾当。 回头对惊讶的首辅和次辅道,“现在知道永康侯为何死了?今晚京城很热闹,陛下亲自锄奸,孙阁老带兵去绞杀德格类了,但愿明天能见到。” 温体仁眉头一皱,“谁是德格类?” 陆天明如同见到外星人一样,“哇,温大人,就您这水平,还想当首辅呢?努尔哈赤十子,和硕贝勒,台吉,莽古尔泰同母弟,正蓝旗统领,他算是黄台吉的户部尚书。” 温体仁看一眼周延儒,疑惑问道,“他在说佟歌乐?” 周延儒点点头,“应该是,女真人名字乱七八糟,每个将军每份奏本称呼都不一致,大明朝对他们的档案都不齐全。” 陆天明顿时暗骂,双方全面作战十五年了,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策划战争的。 “陆天明,你有什么资格杀侯爵?不想活了?” 温体仁又开口了,陆天明把剩下的两张大印纸露出来,“看到没,临机决断,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他是侯爵,非皇帝无人可定罪,你闯大祸了。” “没关系,我功劳多,互相抵消一下,升官太快腿疼。” 两人为之绝倒,这时候正阳门突然嘭的一声,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炸开,整个京城被叫醒,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 皇城守卫、禁卫、五城兵马司,在城墙大声吼叫百姓安静。 陆天明对东边的城墙指一指,“宋裕本,到城墙看看。” “没兴趣,干你屁事,等着面圣就行了。”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果然是做嫁衣,伸手拽一把张世菁,两人回千户所去了。 第103章 闭环的动机 周温二人来赴宴,反而看到两个武疯子杀人,一个比一个快,陆天明还有脸骂宋裕本,你杀的更快更干脆。 亲军和禁卫各做各的事,没人管两位阁臣,扭头到皇城直道中负手倾听。 京城嘈杂的声音四面都有,他们还是不敢想象,大明朝突然要诛杀四侯一伯。 除了太祖、成祖,谁有这勇气。 “周兄,陆天明被利用了?” 温体仁突然询问,周延儒黑暗中点点头,“他好似十分愿意,应该是他发现了奸细和卖国贼。” “奸细是肯定的,卖国贼不一定。” “证据确凿,四侯一伯也会反抗,今晚过后,谁会在乎他们是不是,对京城稳定有利,那就是,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哎,除了勋贵自己动手,没人可以承受得起。” “温兄别杞人忧天了,明日一定会有大员被牵连,杀戮是对勋贵而言,大员还是会通过大明律来处决,这才能做实整个案子。” 温体仁一惊,没错,自己没有周延儒的敏锐,如今他们看到的是‘追凶’,看到的是暗事,这么大的案子,三司会审才能结束。 皇史千户所,陆天明先洗了个冷水澡。 回到卧室,张世菁静静躺在床上,看着他微笑。 “夫君,明日过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婚前苟合。”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褪衣钻回被子,“菁菁不觉得丢人吗?” “夫君在问姑姑的事?” “是啊。” “我不觉得丢人,能让姑姑甘愿拥抱的男人,一定很优秀,我想着自家夫君一定要能干,人家可没那些弯弯绕的脑子。” “能干这个词用的好,但我累了。咱们商量一下,二十以前别怀孕,否则对身体不好。” “行,听你的,反正都知道了,我们是一个被窝的人。” “一言为定,晚安。” 这里听不到京城任何声音,有心杀无备,也许杀戮很快就结束了,成车成车的尸体正出城掩埋。 张维贤杀逆,看似雷霆万钧,实则没什么本质改变。 因为刺杀他的到底是谁,这问题还没搞清。 当下为止,不过是张维贤在宣示他京城地头蛇的地位,历史大势不在他身上,在老子身上,只有老子借着这件小事,改变辽西战略,保了一把孙承宗,避免大凌河惨败。 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陆天明睡不着,张世菁更睡不着。 安静过了一会,张世菁喃喃说道,“夫君,阳武侯若是奸细,姑姑就自由了,皇帝不会追究家里任何责任,其他侯伯也不会追究岳家责任,没子嗣的勋贵家女子都能回家,最多夷三族,贬为平民。” “做平民竟然是大罪,难怪贵人看不起平民,他们的确高高在上。” “夫君这口气真讨厌,像姑姑一样,好似你们不是大明人。” “菁菁真聪明,生在这个时代真是倒霉啊,躺又躺不平,卷又卷不动,奇形怪状,乱七八糟,世间混沌,真理何在。” “夫君重说一遍,没听懂。” “算了,发牢骚而已。” “姑姑说你穷怕了,明明知道要银子没用,你却喜欢攒银子。贵人家攒银子并不是攒财富,姑姑一直想告诉你这个道理,她不是不给你银子,是给多了也没用,可惜夫君还是喜欢银子,还是喜欢放到宅邸里,这是穷人的想法。” 陆天明一脑袋胡思乱想,被一句话击中核心,顿时如丧考妣,“这是老子这辈子受到的最大侮辱,穷人招谁惹谁了,攒银子也被笑话,呜呜~” 张世菁伸手摸摸他的脸,扑哧笑了,“我喜欢你的性格。” 啵~ 被偷袭了,感觉不一样,陆天明拍拍她胳膊,“睡觉,其实外面五百校尉,二百帮闲,只有胡三春是我的人,外甥和两个千户都不确定,哎,人还是要实际一点。” “错,姑姑就知道你这么想。姑姑说了,你外甥还真不一定,但董成虎、秦大成以及下面的校尉,从此以后,全是夫君的人。 您一旦疏远他们,他们就该死了,骆养性不会再联系他们,双方关系已经结束了,他敢联系,爷爷就能出手杀他。 这是官场大忌,骆家父子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这些人以后是陆家的人,完全是陆家的人,骆家才能进一步。 官场之中,成就别人,才能成就自己,光想着成就自己,必将一事无成。” 陆天明黑暗中眼神一亮,“菁菁真聪明,平民哪知道这些道理,光想着做官发财,或者做官立功。” 没错,做大事以前可能会对旧主有一点感激,做大事之后若还对新主三心二意,他们自己就无法立足,两边都唾弃他们,再加上参与暗事,两边都想弄死他们。 张世菁黑暗中美滋滋抱抱胳膊,“这是姑姑让人家告诉你的,他说你现在不想听一个大肚子母亲叨叨别的事,但她又不能不说。” “高门大户联姻果然有好处,思维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夫君聪慧。” 两人交流不错,互相抱一抱准备入睡,院内突然响起校尉的呼声,接着是宋裕本的声音,“别腻歪了,出来做事。” 陆天明有点恼火,老子做什么都被你管,气腾腾出门,却见宋裕本带着五个戴面罩的禁卫,他们怀里全是信件。 靠,还真是正事。 后院公房点灯,五个禁卫依旧不露面,而是在模仿字迹造假信件。 张世菁红着脸给两人倒茶,陆天明郁闷不已,“干嘛跑我这儿做这事?” “你这儿清净,皇帝相信你。朝阳门死了三百多人,我抄了一个酒楼,四个饭馆,三个货栈,十一个院子,现银七万多。” “干嘛不审问一下?” “为何老想着审问?” “人证物证齐全啊。” 宋裕本两眼一瞪,“你脑子有病?还要为奸细开堂诉讼不成?” 陆天明脸色一僵,是哦,老子一直在犯病。 宋裕本看他不再提审讯,开口解释外面的形势,“不审问是为了不牵连,你没发现骆养性每次都说不认识刺客吗,他们就是饿肚子的军户,牵连家眷没有任何意义。 宁阳侯、抚宁侯、武靖伯、都死了,别院、店铺一个不落。 骆家先杀人,后杀族,现在正清理银子和档案,五城兵马司、京卫,千户以上被诛杀三十四人。京郊的外庄就简单了,神机营、三千营黑夜奔袭四家外庄,一个不留。” 陆天明轻咳一声,“做事这么绝我明白,我不明白的是,骆养性他爹骆思恭为何有资格与英国公平起平坐?” 宋裕本嗤笑一声,“平起平坐?你做梦呢,骆家就算能封爵,他也不敢封,一封爵就是姑父的人,你看起来的平起平坐,其实是给皇帝看的假象。 骆思恭身不由己,他家带领锦衣军户太久了,给人一个印象,锦衣卫属于骆家。 这印象很致命,迟早会被诛九族,天启朝七年,父子俩试过了,与南边、与大臣、与阉党都无法做朋友,好在姑父理解他的难处。 那就必须有人告诉陛下,锦衣卫还是锦衣卫,唯一的办法是锦衣卫内部有人明确不属于骆家,有人能得到皇帝绝对的信任。 而姑父必须掌握这个分裂出来的势力,所以你会被抬着拔高,想不做官都不行。” 妈的,这动机才闭环了。 陆天明赞叹一声,“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可二百年来,帝王好似忘了制衡的人也是人,文武、士绅、豪商、勋贵、士大夫…会玩啊。” 宋裕本歪头看他一眼,点点头道,“你小子领悟力可以,没错,姑父收拢京城,与南边魏国公已打过招呼,他们也无法接受朝中士大夫乱七八糟施政,暗中狗咬狗权争毫无意义。” 第104章 谢幕了,轮到皇帝了 陆天明竟然听到他们的总体战略一致。 苍天呐,大地呐,大明还有好人呀。 恶心,老子信你们就是猪。 这几位造假信人显然不是禁卫,陆天明盯着他们眼睛看了一会,谁知道是哪个官场的小鬼。 丑时到了,大明朝百姓该起床了,这时候才是陆天明生物钟,坐都坐不住了。 张世菁突然掐了他一下,睁眼看着宋裕本伸手递过来一封信,陆天明疑惑接到手中。 大概意思是宁阳侯、抚宁侯是东林留下的生意人,逐渐与东虏接头后,发展了阳武侯、永康侯、武靖伯… 陆天明把信直接扔回去,“你这编剧太烂了,都把人家灭族了,还编这些屁理由,直接告诉皇帝利益关系就行了,谁在乎他们谁发展的谁。” “你得与骆养性保持一致,至于外庄,是他们反抗谋逆被诛杀,多少人永远不会有结果,反正外庄的人非黄册之民。” 陆天明一个激灵,没错,下人都是非黄册之民。 “杀…杀了多少?” “你紧张个屁,反正宁阳侯和阳武侯豢养的那些宗室女全被杀了,骆养性会暗中告诉皇帝,你得对口。” “知道了,差不多得了,完全对口皇帝也不信。” “没错,皇帝就是那性格。但你也不能胡扯,若我猜的不错,朝堂要掀大案,詹事府那位、太仆寺卿、还有很多御史都会被抄家流放。” “掀大案?这还不够大吗?” 宋裕本咧嘴一笑,“侯伯的事非常大,但皇帝会重重拿起,轻轻落下,朝堂的事非常小,但皇帝会大作文章,这就是皇权。” 陆天明眼珠子转一圈,理解了皇帝色厉内荏的逻辑,揉揉眉心道,“不行,我得睡一会,实在顶不住了。” 他还真睡着了,回卧室不到一盏茶时间,呼呼的声音就传来,好似没有睡舒服打呼噜。 张世菁脸色一红,弯腰躬身回去,不一会就没声音了。 一位拿炭笔造假信的面罩男抬头呵呵一笑,“侯爷,国公府的孙女婿心力强大,前途无量。” 宋裕本点点头,“他与谁都能玩一起,贵贱不忌,与国公、阁臣也能平等视之,还真是天赋。” 京城这边有备攻无备、以上灭下,非常顺利。 孙承宗却不太顺利。 昨天召集所有人操演,骑兵前一晚出发,步兵一窝蜂跑向怀柔,按说孙承宗到怀柔的时候,骑军就该返回来了,可等了一下午都没见。 倒是皇陵卫内部锄奸杀了一千多人,傍晚的时候,孙承宗没法等下去,当机立断,令尤世威戴罪立功,立刻出关,从慕田峪抄截延庆州出关的路。 忐忑不安在慕田峪等了一晚上,卯时尤世威汇报,他们南北杀了三十多人,对方全带着强弓,自己却阵亡了二百多人。 孙承宗对伤亡人数很无感,若所杀的人全是真虏,阵亡五百人也正常,但他对骑军更担心了。 为了确保安全,没有令骑军传讯,这下折磨的是他自己。 辰时的时候,锦衣卫在延庆州的消息来了,昨天他们端了柳河营旁边的东虏联络点,顺利抓住德格类父子,校尉阵亡二十人,杀敌五十人。 孙承宗立刻令尤世威保持向南防御,必须在外面保持一日存在,同时令宣镇总兵火速到延庆州杀逆。 上午巳时,尤世威突然面对延庆州冲出来的二百鞑靼人。 有孙承宗的提醒,新军还是打了个稀里糊涂,最后尤世威亲自下场,靠着人多才杀绝。 慕田峪关墙顶,孙承宗带着熊明遇、范景文、侯恂,目睹了十里外的战斗,一万多人散开,大概三千人围杀二百人,结果被逼着退了两个山头,这些兵能做什么。 侯恂身为东林,不算是空谈君子,脸红不已,“阁老恕罪,下官无能。” 孙承宗还没说话,范景文突然指着关墙外大叫,“骑军回来了。” 孙承宗连忙探头望去,果然是回来了,为了隐蔽行军,他们就近出关,并没有走古北口,看起来好似遭了大罪。 马回来的不少,应该是缴获了不少战马,人回来的…很少,马匹上血淋淋的尸体,还有几百匹驮马,拉着一部分物资。 恭顺侯先一步来到关墙下,四人已经迎了下来,吴惟英一脸惭愧,“阁老恕罪,我们被暗哨发现了,女真骑兵并没有跑,他们急着接应德格类,连着冲阵三次,京营被杀穿三次,吴某斩杀了四百胆怯之人,阵亡了八百人,在祖大弼的帮助下,才把这群人杀尽,真是丢人现眼。” 孙承宗听这伤亡也有点牙疼,“你们作战一整天?” “大约六个时辰,昨夜子时才结束,杀向他们营地抄了一部分信件和军械,吴某截获一封十分重要的…” 孙承宗立刻阻止他掏东西,“恭顺侯,延庆州校尉很厉害,他们已经抓住德格类父子。你是奉皇命而来,本官并不直接指挥京营,你们该回去了,陛下在等候京营的消息。” 说的对,反正有人‘作证’。 吴惟英再拱手,轻咳一声道,“孙阁老,其实战死的大多是神机营,他们一千人只剩下二百人,张世泽作战心切,腿上被划了一刀。” 四名文官顿时齐齐皱眉,内心戏大概都一样,大喜之事,真倒霉。 二千八百人,再加上辽西一百家丁,围杀五百女真人,死了一千二百人,孙承宗反而能接收,就是‘镀金’的小小公爷是个麻烦。 骑军从关口进入,多了一千二百匹马,张世泽并没有他们想象的懊恼,从马背下来瘸着腿一拐一拐,对孙承宗拱拱手, “孙阁老无需安慰晚辈,爷爷交代过,死多少人都能接受,其实大多是被晚辈和恭顺侯行军法斩杀,留下的都是敢战之士,斩获五百真虏,已是泼天大功。” “英国公门风令人钦佩,世泽贵为嫡长孙,第一次出战不畏强虏,陛下一定很高兴,孙某回京定为张家叙功。” 他们寒暄两句,远处来了十几匹马,信使背上的红旗十分显眼,齐齐站在路边等候。 当先一人恭顺侯认识,小心提醒众人是禁卫。 信使头领果然亮出一块禁卫统领腰牌,“陛下口谕,恭顺侯吴惟英、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黄昏前必须入京,尤世威所领北镇士兵明日回营,孙阁老明日与兵部尚书熊明遇入京述职。” “微臣领旨。” 几人齐齐躬身后,恭顺侯立刻问道,“顾家小子,京城什么情况?” “宁阳侯、永康侯、抚宁侯、阳武侯、武靖伯叛逆,阳武侯之前已身死,其余人昨晚反抗失败自戕,京营在外庄遭遇大规模死士抵抗,阵亡两千多人,杀逆万余,五家被灭族了。” 几人眉毛齐齐一挑,恭顺侯追问道,“完了?” 镇远侯的孙子摇摇头,“这才刚开始,陛下并没有立刻审案,下令把五百多京官下狱,校尉在京城杀贼没有控制好,误杀了六百多人,他们自己也伤亡了两千人,惨烈的一夜。” 孙承宗有点惊悚,“陛下糊涂,怎可下狱五百京官。” 统领向前一步,附耳低声道,“阁老,陆佥事让末将带个消息,何可纲、祖大弼最好与恭顺侯一起回京,抄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银子,陛下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 第105章 腐朽而又深藏的一种人 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会很热闹,公布叛逆,进入三司会审阶段。 偏偏没有,众人连皇帝是什么态度都不知道。 早朝开的很快,皇帝不愿留下旷工记录,一开场下令内阁、锦衣卫审案,然后打卡下班,从头至尾只有一句话。 朝臣刚离开乾清殿,曹化淳后脚出来传旨,凡是上奏弹劾陆天明和宋裕本皇城斗殴的官员,全部下狱,顺天府、大兴、宛平、良乡京县所有品阶官员下诏狱,由锦衣佥事张道浚挨个提审。 御史清流被一网打尽,内阁六部主官去叩阙,直接被拖走。 曹化淳告诉他们,朝臣的探子就是陆天明用这种方式试探出来的,里面一定还有。 不用特别点醒,朝堂大员就明白了,皇帝这是把张维贤、骆养性、陆天明架火上烤。 烤英国公的原因大伙心知肚明,烤骆养性和陆天明,大概是要重用了,烤一烤变孤臣,方便封赏。 朝臣也想开了,只要不用刑,最多待一天一夜,没有下过诏狱、没有挨过梃杖的清流不是好清流,大家互相成全。 其实他们都没猜对,皇帝是恼火某些人藐视皇权,跳过皇帝杀勋贵。 他还恼火宗室女被贩卖,虽然理智告诉皇帝,把人全杀了,抹掉痕迹才是忠臣,但天潢贵胄沦落为玩物,他觉得丢了大面子。 这些都可以忍,皇帝更恼火抄了四侯一伯,只有六十万两现银,他感觉被人耍了。 府邸、别院、外庄、田地、店铺倒是不少,内库要来没有任何用处,还得锦衣卫作价出售,这些东西官方渠道非常贬值,没人愿意买罪臣资产,会直接缩水九成,距离五百万两非常遥远。 陆天明也很气愤,他完全没想到英国公和骆养性胃口这么大,只给六十万两,让他的承诺变成一个屁,没法向皇帝交代是小事,做大事的计划破灭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银子没用,却比谁都抢的狠。 东虏呢?新军呢?大明呢? 上午把收集来的‘证据’交给内廷,中午把张世菁送回家,午后来到中枢衙门广场。 准备到后军都督府跟英国公抢银子,承天门前碰到一个熟人,刑部尚书胡应台。 这位尚书看到他很…兴奋? 小跑两步到身边,压低声音道,“陆大人,给个提示,谁是叛逆?” “内阁十分清楚,大约一百三十人。” 胡应台神色一顿,“老夫信得过陆大人,那李尚书下狱,是谁发现?” 怒气冲冲的陆天明一滞,“下狱?陛下已有旨意?” “没有,他自己到诏狱了。” “胡尚书到乾清殿请旨?陛下怎么说?” “未见到陛下,曹化淳说吃里扒外卖国,藩王都得死,尚书算什么。” 陆天明沉默了,胡应台突然拽了他一下,脸上似乎有点恳求,“陆千户随本官到锦衣正衙看看,大员全在那里。” “我帮不了您呀。” “可以的,只要点明李尚书的罪过就行。” 陆天明稍微思虑片刻,不能让他们乱搞,先随他到锦衣正衙。 主动投案的是李腾芳,他的尚书是虚衔,正式官名是礼部尚书协理詹府事,实职就是管理詹事府。 礼部尚书的掌部尚书是病休的阁臣何如宠,李腾芳暂代快一年了。 尚书不尚书的不重要,詹事府才重要,这是皇家属衙,国本所在,负责教导太子。 翰林院、詹事府,储相必须经历的地方,清流君子的至高职位。 李腾芳是实实在在的当朝清流领袖,是杨涟杨忠烈的同乡兼好友,是东林、齐楚浙党公认的君子,是孙承宗、韩爌、叶向高、高攀龙等东林重臣好友。 他不是东林,一开始就不是。 万历朝的时候,东林咄咄逼人,利用京察打压异己,李腾芳多次与东林对喷打擂台,后来又与浙党领袖沈一贯、方从哲打擂台。 一辈子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为官四十年,没做过实务,就像一个官场拳击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胜场没有,败场也没有,单纯有个好名声。 皇帝利用他的声望安抚着满朝君子,如今涉嫌叛逆,主动下狱,这才是京官非常安静的主要原因。 弄不好真的是官场血流漂杵的一次清理。 陆天明也不想被别人利用奸细的事,扩大官场波及范围。 锦衣卫正衙,骆养性,四位阁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十多个侍郎都在公房。 座位有点乱,李腾芳闭目坐在公房正中央,但所有人都避免坐在他的正前方。 陆天明没有与众人打招呼,拽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坐他对面,开口很不礼貌。 “嗨,老头,还记得我吗?” 李腾芳缓缓睁眼,对他点点头,说话缓慢沉重,“小天明啊,咱们在翰林院见过很多次。” “呵呵,晚辈这官不怎么样,打道的全是大明未来柱国之臣。” “君子当自强,天明无需妄自菲薄,平凡也是真理,你的名字让人记忆尤深。” “您快别拿这一套催眠我了,平凡若是真平凡,算是真理,可朝政艰难,国事动荡,与匹夫息息相关,哪来的平凡?” “天明说的有理,终究是读书了。” “是啊,读书了,也糊涂了,世间纷扰,晚辈并不想把您直接扯进谋逆案中。” 李腾芳干枯的脸色微微发笑,“老夫懂,但老夫不想稀里糊涂死。” “您的朋友交代过,留下一世英名,这是每个人的追求。” 李腾芳眼神一亮,“是…是吗?”他迟疑一会,又笑了,“孙承宗说的是别人,天明哄骗我这个老头子,老夫不值得。” “晚辈迟早得去翻一翻,您有什么话吗?” 李腾芳向他招招手,陆天明犹豫了一下,耳朵凑到嘴边,微不可查的声音传来,“要翻就都翻,要么就别翻,秘密藏在肚子里,不要相信陛下,他身不由己。” 陆天明返回椅子,怔怔看了他一会,“您与抚宁侯很熟吗?” 李腾芳一拍手道,“说起朱国弼,老夫前几天还告诉他,陆天明心性大变,小心有诈,他认为你是被银子和女人遮蔽了心智,事实证明,天明一个人把所有人都钓了出来。” “所有人?您太看得起晚辈了。” “那是你不想,不是不能,天明是大明的好臣子。” “承您吉言,太仆寺卿和兵科都给事中是您的学生,也是抚宁侯安排的两条狗,他们背叛大明,兜售军情,躲不过夷三族,与您没什么关系。” “算啦,老夫累了,不认罪就会被暗中处死,老夫67了,该入土了,想做个明白人,哪怕只有一会。” 陆天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他的弯刀递给老头,“他们不敢,晚辈无所谓。” 李腾芳抽出短刀看看,哈哈一笑,“他们想让袁崇焕死,上蹿下跳做实罪名,虽然袁崇焕的确该死,此时杀之,毫无益处,朝堂权争不顾大明安危,让国事越发艰难。他们现在也想让老夫死,但他们没有你内心光亮。” 他一边说,一边把弯刀还了回去,“老夫是文臣,用刀太血腥了。” “老大人也不能在锦衣正衙呀,您行行好,晚辈虽然不怕死,但怕麻烦,别人也太冤了。” 第106章 人世间到处是聪明人 陆天明竟然把李腾芳劝走了。 屋内的人齐齐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陆天明至少敢作敢当。 李腾芳在官场桃李满天下,不能审问,不能定罪,最多算失职,死哪儿都不好收拾,让有能力收拾的人收拾。 太仆寺卿,从三品,监督定西侯提督的太仆寺,领导天下马政,掌握大明朝最大的国防预算。 兵科都给事中,七品官,阶低权重,替皇帝监督所有兵政。 这两人是别人的狗,他们没有直接向东虏贩卖消息,但也把兵事卖的干干净净,震撼效果远远比兵部几个郎中和给事中恐怖,东虏方方面面,完全掌握了大明虚实。 几位大员安静期间,一个百户进来对骆养性汇报,“指挥使,陆佥事与李尚书去了后军都督府,德格类父子被校尉带到了那里,京营歼灭五百真虏,俘获一千二百战马,但他们黄昏才能回城,北镇尤世威截杀三百真虏,孙阁老大获全胜,长城外的奸细被肃清,八百真虏毙命。” 骆养性看看四位阁臣,没有说任何话,挥挥手示意百户退走。 胡应台轻咳一声,“周大人,这是崇祯朝最大的胜利,且是关墙外杀敌,意义非凡,京营凯旋,陛下运筹帷幄,朝廷不能没有表示。” 众人眼神一亮,没错,奸细归奸细,大明需要这场胜利。 周延儒立刻安排道,“兵部两位侍郎到北郊迎一下,吴宗达、钱象坤,两位阁臣写一份贺表,简单一点,所有人署名,咱们贺陛下大捷,贺大明大捷,五城兵马司要敲大捷钟声,宣告天下,吾皇擒贼东虏伪王子。” 几人领命去准备,周延儒和温体仁对视一眼,他们又簇拥着向后军都督府而去。 进门看到英国公坐在公房台阶上,周围一圈勋贵,陆天明和李腾芳站台阶下,刚好听到副千户在汇报。 “…德格类就是德歌乐,这小崽子是他长子,德克西克,属下运气不错,强攻时候他刚回来一天,抵抗很顽强,杀了一百多人,但大多是被收买的边军,我们手弩多,围殴而死,俘获父子俩后,立刻搜查德字号,然后马不停蹄,从延庆退回顺天府,已告知孙阁老延庆的情况…” 小孩腿断了,晕过去疼醒来,奄奄一息的样子,德格类五花大绑,怒目圆睁。 陆天明到小孩跟前看看,拿刀划开裤腿,摸了摸骨头,秦大成立刻道,“大人,不是我们下的手,他跑得太快,自己在木板中间崴折了。” 陆天明摇摇头,示意校尉把德格类嘴里的绳子解开,“德格类,你儿子是小伤,大不了以后瘸一点,不碍事。” 德格类呼呼喘气几声,看一眼儿子,又眼神灼灼盯着他,开口声音粗狂,“陆天明?你杀了吴惟华?杀了李箴言?” “贝勒爷有什么高见?” “没有,愿赌服输。” 他还把陆天明一下噎住了,扭头对一个校尉招招手,“去文牍司,把李尊祖千户叫过来。” 德格类环视一圈院内的红袍,冷笑两声,“大明朝衮衮诸公,是爱新觉罗的仇人,也是朱家的仇人,看谁先被这一群伪君子害死。” 没人搭理他,陆天明摆摆手,对秦大成道,“松绑,这是东虏文臣,没必要用刀子说话。” 德格类松绑后,又看了众人一圈,缓缓到儿子身边,拍拍脸叫道,“德克、德克…” 陆天明突然一脚踹了个趔趄,因为他另一手想掐德克西克的脖子。 “贝勒爷,虎毒不食子,女真难道连野兽都不如?” 德格类爬起来似乎有点怒气,“生不如死,不如去死。” 陆天明内心惦记银子的事,整个人有点急躁,与他实在没什么可说了,德格类却突然朝他冲了过来。 嗯? 嘭~ 胸前一脚,仰头跌倒。 德格类顺势一个翻滚,径直朝台阶上的英国公扑过去。 嘭~ 英国公身边是宋裕本,这一脚比陆天明狠多了,直接飞了回来。 呵呵呵~ 院中一阵轻笑声。 德格类趴下痛苦喘息,陆天明到身边蹲下,“德先生,有意思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谈谈,只要心诚,说不准可以回去呢。” “杀了我!” “你可以自杀呀。” “懦夫才自杀。” “有道理,咱们还卡住了。” 陆天明扭头看到李尊祖来了,招手让他过来,“尊祖,别人不知你的底细,我很清楚,不用担心,希望此事过后,陛下会让你尽快袭爵。” 李尊祖不想在这场合与他交流,“陆佥事有何吩咐?” 陆天明拽着他到德格类面前,“德格类,这是宁远伯李成梁曾孙,李忠烈李如松嫡孙,你爹的正牌老爷,爱新觉罗氏的主子,来,磕个头,认祖归宗。” 德格类还没反应,李尊祖大怒推开陆天明,“你胡扯什么!” 不懂幽默,陆天明讪讪发笑,德格类却突然忍痛弯腰磕头,院内一阵蹊跷的惊呼。 德格类起身淡淡说道,“李尊祖,这不是磕给你,我爹去世的时候说过,若某一天碰到李少爷的后代,磕头感谢李少爷的教导和庇佑,女真感谢李家。” 李尊祖瞬间大怒,对陆天明大吼,“此人居心叵测,天明你害我。” 陆天明的急躁被德格类的机智刺激,自己把自己架住了,怒火再也憋不住,“你鬼吼什么,谁不知道李家与努尔哈赤的关系,你不用躲,他也不用栽赃…” 啊~ 话音一落,德格类突然一声刺耳的惨嚎,陆天明抬脚恶狠狠跺向他的光脚,直接把足弓踩塌,也不知断了几根。 院内齐齐嘶牙,疼啊。 陆天明还是不解恨,骑身上抓住手腕,掏出短刀,用刀柄砸向指头。 嘭~ “给脸不要脸。” 嘭~ “真当老子是善类吗?” 嘭~ “你们杀了多少明人,还想体面。” 嘭~ “二百万辽人死于你们父子之手,人类的渣滓。” 嘭~ “去年东虏屠杀永平府三万百姓,妇孺老幼被活埋,他们何罪。黄台吉入关开启屠城先河,虚伪阴毒,比努尔哈赤更王八蛋。” 五根手指被砸断,德格类昏过去了。 这几下用劲太狠,陆天明扇了一巴掌昏过去的人,起身喘两口粗气,对秦大成招招手,“抬回皇城千户所,让内医院用药,关在御前所值房里。” 第107章 人人聪明,又人人糊涂 (接下来七八章转折有点深奥,追溯一下来龙去脉,明朝士大夫为何集体与皇帝离心。主角在隐藏自己,彻底融入这个圈子,大案不可能立刻结束,这只是开始,您意会一下人性世界的博弈) 秦大成把父子俩拖走,审讯无疾而终。 看热闹的也没看到热闹。 李腾芳突然感慨道,“二十年前,东虏本芥蒂之患,二十年后,东虏已成为心腹之患,女真依旧不足为惧,可东虏国势在上升,大明国势在不可抑制的滑落,此消彼长,大明贵人依旧在自欺欺人,诸位以后都是罪人。” 没人接茬,英国公双手一挥,勋贵从两侧到偏殿,宋裕本扭头把他推进公房内。 周延儒和温体仁也示意部堂侍郎到隔壁休息,迈步进入张维贤公房。 陆天明搀扶了李腾芳一把,他也颤颤巍巍进入公房。 张维贤没有到公桌后面坐,伸伸手示意三人落座,周延儒和温体仁等了一下李腾芳。 老头没任何客气就坐在的首位,两位阁臣才跟着坐下。 陆天明看宋裕本一直给自己使眼色,半天没明白,他心有不痛快,一脸不耐烦,“说句话能累死你?有屁就放。” 宋裕本白眼一翻,干脆坐到英国公身后。 周延儒笑着道,“陆佥事,西宁侯让你行待客之道。” 陆天明懵逼了几秒才恍然大悟,低头问李腾芳,“老头喝茶吗?” “不喝,不用麻烦了。” “那晚辈就省事了。”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拽了把椅子,坐在李腾芳侧后方,五人对他的行为齐齐感到诧异。 李腾芳回头看着他,“为什么?” “您不是要做明白鬼吗?晚辈坐在智慧的一边。至于端茶倒水,家里可以伺候长辈,此刻谈公事免了。” 李腾芳一愣,扭头对英国公哈哈大笑,“公爷,天下从未有人能战胜人心,那就谈不上战胜别人的心,令婿是个有趣的人,以前老夫实在眼拙,还是您慧眼识珠。” 张维贤叹气一声,“子实先生说错了,他在质问老夫。” “子实先生?”李腾芳像是回忆什么,抬头想了片刻,缓缓说道,“老夫忘了上次与公爷谈话是什么时候,这称呼很久没听到了。” “天启四年,国公府外庄,老夫庇佑了几个东林小鬼,子实先生去送他们的时候。” “想起来了,三言两语,不像天启元年清晰,那时候国公多次找老夫,希望老夫劝东林收敛一点,可惜他们自己也无法回头,老夫现在向公爷说声抱歉,没您看的清。” “没关系,东林自食其果,你道什么歉。” “那倒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朝堂需要安静,这是大家的追求,您三位谈,需要老夫做什么,老夫就做什么,哪怕承认我与努尔哈赤有交情,只要对大明有利,做逆贼无所谓,反正就是个逆贼。” 周延儒轻咳一声,“公爷,六十万两现银结束了?” 张维贤淡淡瞥了他一眼,“京营阵亡两千人,锦衣卫阵亡两千人,他们需要抚恤。” “这是您和骆养性的事,内阁只需要确定到底有多少银子。” “不会有第二次。” “好,我们也不想多问,孙阁老明天回来,应该不会参与三司会审,事情结束了吗?” “结束的很彻底。” 周延儒点点头,扭头对李腾芳道,“老大人,我们谈完了,不需要您做什么。” 李腾芳看着他吭哧吭哧笑了,“周大人,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这是对别人而言,你周大人现在搬的这块石头是陆天明,德格类就是后果,他不仅会砸脚,还会砸手,更会砸命,你以为他刚才是胡乱发泄吗?” 周延儒看一眼陆天明,淡淡回道,“周某认为不会。” “会!”张维贤突然接茬,“老夫刚才说了,他在质问老夫。” 周延儒顿时闭嘴,陆天明起身到公桌旁,很不雅坐到张维贤的公桌上,缓缓开口。 “明明感觉诸位大人和公爷很聪明,但你们又都在做糊涂事,晚辈这脑子好几天没反应过来。 在晚辈已知的历史知识中,历朝历代,土地兼并导致国库亏空,解决办法无外乎两条路,向百姓加税、收割商人。 这道理我懂,百姓加税暂且不说,收割商人却是个复杂的事情。 汉武帝起,盐铁专营,成为历代国策,朝廷垄断盐铁利润,但两晋隋唐之后,盐铁专利被士大夫从国家手里偷走了。 到宋朝的时候,收割商人这招也行不通了,因为商人就是士绅,士绅就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是士大夫,士大夫就是皇权统治的基础。 有件事其实大家都知道,太祖开了一个非常非常恶劣的先例,对商人重度剥削,严酷打压,大明朝从洪武以后,再无单纯的商人。 当今的豪商就是勋贵、士大夫、士绅、藩王,诸位吸取历朝历代的教训,绝不做单纯的商人,享受免税地位,疯狂土地兼并。 百姓把土地卖给你们,再从诸位手里租地,因为他们自己种的话,根本缴不起高额的税,还不如租种实在。 所以大明国库亏空后的自救方式,比历朝历代少了一个选项,无法扣剥商人,只能向百姓加税,但后果我们都看到了,土地兼并进一步加重,晋陕流贼遍地。 我相信诸位不急,因为流贼说到底还是百姓,面对士兵毫无抵抗力,哪怕是再烂的边军,他们也打不过,只会不停流窜,朝廷随便派一个边镇的士兵去剿灭,直接就能杀完。 不杀他们的原因晚辈也理解,因为杀他们简单,无法赈灾,无法养活,那今天杀一批,明天还得杀一批,不如让他们自己折腾,直到人命折腾差不多,自然消停了。 大明国库亏空,朝政艰难,百姓加税死路一条,铲除奸商会挖到国本。 好,那就只有收割叛逆一条路。 幸好,晚辈知道某几个人很富,他们甚至随手五万两、十万两、百万两送银子。 他们口口声声说银子没用,可他们又非常明白银子就是权力。 管你那么多,先让国库有银子,打败东虏再说。 这就是晚辈查奸细,动手杀侯爵的原因,也是说服陛下配合的理由。 升官有什么意思,人总得有良心。 六十万两,肯定没人信,这是赤裸裸的指鹿为马,是纯粹的侮辱人,可你们每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抢着做赵高。 晚辈做帮凶总得给个理由,总得给良心一个理由。 我没有接受那些证据,因为太拙劣,太侮辱人。 这世上最难做的永远是百姓,做官,缺德就行了,可缺德睡不着啊,一会一觉,一会一个梦,一直在睡,一直在瞌睡,越睡越瞌睡,这种折磨太难受了,还不如死了痛快,真不想看这肮脏的世间。 说服不了晚辈,那这件事就不会结束,一个千户插足到朝堂大案,晚辈很自豪,让天下看看朝廷的黑暗,唤醒一个是一个,死而无憾。” 第108章 张维贤,我杀了你 没错,陆天明掌握整件事开始和结束的权力。 是他与皇帝‘设计’了所有事。 皇帝关押几百名官员,除了叛逆,何尝不是在逼迫臣子上报银子。 他们至少偷走千万两白银。 陆天明实在想不通,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给辽西送过去,买东虏的脑袋不行吗? 咱们内部无论怎么打,王朝变更也有继承关系。 哪像东虏,与明朝没有任何权力继承关系,入关后屠杀几千万人,直接返回奴隶时代,烧书一百多万册,捣毁所有省府以上书院藏书,流传几千年的县志、府志等基础史料大量被烧毁。 文明被折断,他们重新捏造历史,明史前后矛盾,是最假的一本史书,比元朝恶心多了。 大殿沉默了很长时间,几人不是没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踌躇如何一句话说服他,这小子对来龙去脉还很清楚,哪里是能轻易糊弄的人。 温体仁率先开口,“陆天明,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个恶例?一旦皇帝从臣子身上得到好处,他会痴迷于杀臣子,总有一天会杀到自己身上,大明灰飞烟灭。” 陆天明冷冷瞥了他一眼,“温大人原来也在分银子,失敬失敬,晚辈真是太善良了,完全没想到内阁为何闭嘴,还以为你们面对英国公真的没有翻脸的实力,忘了你们代表南边。” 周延儒轻咳一声,“天明无需如此,老夫倒是很想跟你说说话,一时半会也说不清,除了温大人说的恶例问题,其实有一点很关键,收拢银子会造就一个权臣,你不行,花银子会造就另一个权臣,我不行。” 陆天明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冷冷说道,“确实如此,但我可以去死,也许死后投胎的世界不一样,展开史册嘲讽你们这群混蛋。” 这句话直接堵死一切个人利益的说辞,内阁说教失败。 宋裕本接着道,“天明,不知你有没有了解过,漕运每年向京城输送将近二千万两的货物和税赋,但真正属于国库的不过六七百万,三四百万两的税赋消耗在沿途,七八百万两的税赋养活京城。” 陆天明一愣,“啥意思?我还知道漕运送货到张家口走私呢,有本事停止呀。” “你个蠢货,别不动脑子,若陛下迁都呢?这八百万两完全可以用在东虏身上,江南税赋养活整个大明,可以腾出手来砸东虏,一百万满饷士兵,十个东虏也被砸死了。” 陆天明突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对英国公怒视道,“公爷支持迁都?” “谁说的?”张维贤反问一句。 陆天明眨眨眼看向宋裕本,“你啥意思?” “笨蛋,直接迁都,京城勋贵全是寄人篱下的狗,谁赞成直接迁都,谁就去死,失去制衡的力量,皇帝也会变成江南的傀儡,他们就不会想着统一,魏国公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先得到外镇的兵权,然后让陛下到南京暂住,减轻百姓负担,重整新军,再次统一北方。” 陆天明一瞬间大张嘴,好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但他随后勃然大怒,彻底破防了,对英国公失态怒吼,“太祖靠人心统一了北方,你们丢弃人心还想着捡回来,人心是随便玩弄的吗?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千万万百姓将会被你们害死。靠你们这群猪能捡回来,辽东就不会丢,大明朝被你们这群猪毁了。 南北朝统一了吗?东晋北伐成功了吗?南宋复国了吗?你还想来一个南明? 老子听到南明就想吐,张维贤,原来一切都是你在捣鬼,你这个叛逆,你这个败类,你这个历史罪人,你就该去死,老子杀了你…” 呛~ 嘭~ 他们不仅没说服他,还彻底失败了。 失智的陆天明浑身杀意,被宋裕本一拳重击耳根打晕。 门外哗啦啦的响声,宋裕本开门去骂了两句,又归于平静,返回来静静站在张维贤的后边。 张维贤双手使劲搓搓脑门,看着面前昏厥的陆天明,重重叹息一声,好似双眼有些湿润。 周延儒和温体仁突然明白今天为何是宋裕本站在这里,张维贤对这种失控的结果早有预料。 “子实先生,你认为本公的想法有错吗?” 张维贤突然开口,对面低头沉思的李腾芳回神摇摇头,“老夫不知道,前途未知。” “那你再猜猜,本公为何要收他做孙女婿。” 李腾芳犹豫片刻,疑惑问道,“前途未知?” 张维贤点点头,“没错,赤子之心才能成大事,但赤子之心就是现在的样子,本公非常了解他,整个人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出尘心态,根本不可能和光同尘,有时候还有一种游戏心态,越演戏越假,不确定的未来,就是做女婿的原因,张家又不稀罕公侯伯。” 李腾芳眼神一亮,“问他如何做不就行了,这样就可以说服他,干嘛弄到这地步。” 张维贤摇摇头,“老夫不能说,内阁也不能说,你是个明白鬼,请子实先生告诉他。” 李腾芳哭笑不得,“好,老夫试试。老夫也很想知道,他想怎么做。” 张维贤点点头,示意宋裕本推他到里间书房。 不一会又出来了,把陆天明放到椅子上与李腾芳面对面,捡走弯刀,伸手请另外两人进书房,然后给外面的人沏茶放到中间,进书房把门关死。 李老头坐了很长时间,好似在琢磨怎么开头,最后想到陆天明好似喜欢开口说历史的来龙去脉,那就好好说说来龙去脉。 拿起宋裕本留下的一杯冷水,朝陆天明脸上泼了过去。 某人缓缓回神,牙根剧痛,抱着活动一下,猛然看到对他微笑的李腾芳,噌得站起来,四周环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缓缓落座。 “天明果然不怕死,老夫真开心。” 陆天明抱住下巴摇一摇,瓮声说道,“死亡的尽头就是重生,也许美好,也许悲惨,至少没有恶心。想让晚辈配合他们也行,至少给一个明确的未来,他们这样完全是找死,那晚辈还不如早点死。” “明确的未来?三皇五帝起,哪个人敢说有明确的未来?” 陆天明一滞,随后又坚定说道,“至少我知道什么是错的。” “很好,咱们都活在当下,回望历史,的确能知道什么是错的,我们时间很长,老夫给你讲个道理,咱们都做个明白鬼。” 第109章 严嵩、张居正、海瑞,你想做谁1 陆天明现在情绪不高,伸手示意他随便。 李腾芳歪头停顿几息,轻咳一声道,“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老夫一个人说太干了,你得听进去。 老夫历经六朝,为官四十年,一直觉得,天下百姓都一样,从未发觉各地民风有何区别。” 陆天明冷哼一声,“是吗?那倒想请教,百姓在您眼里是什么样子。” 李腾芳露出一丝笑意,“务实,奸猾,胆小,贪婪,冷血。老夫和老夫的家人也一样。” 陆天明托腮沉默片刻,拿起茶喝了一口,淡淡笑道,“如此费尽心机说服我,你们好像觉得我有利用价值,晚辈不会上当第二次。 至于百姓之言,好像都听懂了,又好像糊涂了,百姓一生都在求生,务实,奸猾,胆小很正常,也可以说他们麻木,何来的贪婪和冷血?” “天明知道海瑞吗?” “当然,海刚峰乃天下第一清官,是个优秀到前无古人的地方官,可惜性格不太好,不适合做大员。” 李腾芳又微微一笑,“性格不太好就是他的生存手段,海瑞扬名与浙江严州府淳安县,与南直隶徽州府歙县近在咫尺,他接触到的百姓,就是贪婪又冷血,这些人没给予他任何帮助,只知索求,反而把海瑞最终推到一个尴尬境地,让他前不得后不得,挣扎一生,空有一世英名,依旧一事无成。” “百姓所害?这倒新鲜了,说来听听。” 李腾芳看他感兴趣了,才缓缓说道。 “嘉靖二十八年,三十六岁的海瑞参加乡试,凭借《治黎策》中举,次年再上《平黎策》会试落榜,三年后再考,第二次落榜。同年放弃科举,以举人身份到福建做教谕,多有耿直之名,嘉靖四十一年,做教谕十年的海瑞四十九岁,到浙江出任知县,天明听出什么了吗?” 陆天明一愣,“海瑞善于治乡?善于教授学问?” 李腾芳摇摇头,“天明心善,可以这么认为,也可以这么说,但官场不这么看。” 陆天明内心暗笑,他明白李腾芳在暗示什么,但找的这个例子不太对,于是出口怼道, “您想说海瑞迷恋清名、想说他另辟蹊径,说什么都可以,但不可否认,海瑞享年七十四岁,做了一辈子清官,铮铮铁骨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 李腾芳摆摆手,“天明误会了,老夫没说他不是清官,海瑞病逝于南京,老夫当时在求学,还送过点资财,上门祭奠。” “那您想说什么?” 李腾芳苦笑一声道,“先说结论,以免天明误会,其实老夫想说,海瑞急于为民做事,反而做不成事,方法错了,一辈子是个小官,在官场眼里,他一直不务正业。” “没有和光同尘晚辈理解,一辈子是个小官如何理解?” “海瑞历任教谕、知县、判官、户部主事、兵部主事、尚宝丞、两京左右通政、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哪个是大官?” “哪个是小官?” “天明其实已经听明白了,海瑞一生都没碰过真正的权力。 嘉靖帝驾崩前,海瑞乃户部主事,正六品的佐贰官,连郎中都不是,他主持云南司税赋核算,几乎没什么事。 但他借着在京城的机会,逮住皇帝和内阁一直骂,《治安疏》震荡官场,大胆揭发官场弊端,批评世宗迷信巫术,生活奢华,不理朝政。 名声大噪,却把自己送进了诏狱,半年后世宗驾崩,穆宗赦免海瑞。 短短一年内,他先是官复原职,然后平调兵部,不懂兵事,又调往大理寺,这期间若安心做事,他应该能做出功绩,可惜上任就调集十年案卷,这不没事找事嘛,屁股还没坐下去,又被调尚宝丞,专门管理御玺、 印鉴。 这么闲的一个闲职,海瑞还闲不住,小官他还懒得喷,甚至部堂都不放眼里,逮住首辅徐阶喷,天天喷,月月喷。 在狱中的时候徐阶还救过他,结果被喷的烦不胜烦,穆宗也嫌弃他不务正业,既然如此喜欢上奏,就调去通政司,专门看奏折,送奏折。 通政司奏折很多,海瑞每天接收天下奏折,又分类送到内阁和司礼监,然后又送到六部,如此折腾下来,朝臣突然发现,他终于安静了。 通政是个官场桥梁,别人都是做一年就调走,他却做了三年,左右通政都做过。 三年后,海瑞升调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这是天下第一巡抚,隆庆帝还是认为海瑞适合做实事,皇帝对他管理地方抱有一丝期待。 结局众所周知,海瑞竟然用知县的经验做巡抚,上任伊始,清退大族土地,强推一条鞭法,税银修水利,百姓得了好处,非常高兴,逼着世家大族直接离开应天避祸,不搭理你了。 三个月后,天下最富的江南一片狼藉,世家大族关掉店铺、漕船消失、乡老消失,驿站消失、码头停工、工坊停工、无人执役… 这时候的百姓,贪婪、冷血表现的淋漓尽致,他们敲锣打鼓迎接海瑞而来,五个月后,民怨沸腾,海青天被骂走了。 隆庆四年到万历十二年,海瑞闲居十五年大好时光,本应该是海瑞最能做事、最能实现抱负的时候,但无人用他,只有御史碍于名声询问几句,张居正当权期间从未想过让海瑞做事。 万历十二年,皇帝亲政后起用海瑞,但起用官职依旧是通政,这是欺负人,海瑞没有应召,等皇帝改为正四品南京右佥都御史他才准备上任,还没到任,又被中枢官员改为南京吏部右侍郎。 海瑞受此大辱,上疏恢复太祖惩戒贪官之法,定律枉法达八十贯判处绞刑,结果他又与官员喷起了唾沫。 一年后,万历帝惩戒了弹劾海瑞的御史,海瑞升任正二品南京右都御史,他已经老的走不动了,快死了,朝臣终于让他去往最该去的官职。 其实从海瑞做知县的时候,官场人人皆知海瑞适合做监察,他一生都在做清流,但官场一生都不让他做清流,当然最终也没做成什么事。 来来去去换了三任皇帝、九个首辅,天下官员千千万,始终无人举荐他去都察院,堪称绝世奇观。 最后让他做右都御史,也是在南京挂个名的闲职,海瑞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终于放弃职责以外的事,一心查处所辖官员履职,可惜他已经七十二了,垂垂老矣,最后逝世于任上。” 第110章 严嵩、张居正、海瑞,你想做谁2 李腾芳条理清晰的说完海瑞一生,倒是没带什么主观态度,说完后喝口茶,似乎对海瑞的结局意难平。 陆天明淡淡说道,“海瑞一生都在做官,并非官场之官,所以别人才说他不务正业,百姓眼里,大明朝只有海瑞在做官。” 李腾芳一愣,诧异瞧了他一眼,缓缓点头,“这么说也可以,天下不缺海瑞这样的人,正直的读书人都算海瑞,只是他们没有海瑞胆子大而已,但正直又能做成什么事呢?海瑞结局如此,其他人更是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碌碌无为一辈子。” “所以前辈在告诉我,做事要迂回,要和光同尘,要扮猪吃虎,要腹黑一点,先学张居正掌握权力,再学海瑞认真做事?” 李腾芳瞠目结舌,怔怔看了他一眼,突然卡住了。 陆天明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又淡淡说道,“李腾芳,你看到的陆天明难道不是在和光同尘?难道不是扮猪吃虎?难道不是迂回行事?” 李腾芳胸膛微微起伏,“天明,浮躁是人世间第一蠢性格。” “没错,晚辈听懂了这句话,您在说当今陛下。” 李腾芳这是故意试探,陆天明也给了他干脆肯定的答案。 李腾芳眉毛一撇,“既然如此,你有点沉不住气。” “这是您的观点,晚辈什么都不知道,无所谓沉不沉气,您不能用自己的信息来判断我的行为。” “原来天明把想法控制在自己脑海之中。” “没错,因为晚辈一开始就知道,大明无一人可信。” 李腾芳沉默了,他在权衡得失,陆天明也由得他思考。 喝了一杯,李腾芳才缓缓说道,“刚才被你把话转移到海瑞本人身上,咱们还是说说称呼海瑞为海青天的百姓。” 陆天明伸手虚请,示意他继续,李腾芳轻咳一声,“海瑞在淳安做了三年知县,其名声如同别人做了十几年的知县,不仅扬名江南,还扬名天下。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县令在治地范围内拥有民政、司狱、礼教等绝对权力,这是官场规则,是海瑞一生仅有的大权在握时刻,天明应该懂什么叫大权在握,没人去制衡一个县令。 海瑞刚上任的时候,上奏曰:富豪享三四百亩之产,而户无分厘之税;贫者户无一粒之收,虚出百十亩税差。他说此乃‘不均之事’,重新清丈土地,划分赋税负担。 天明听出来了吗?海瑞对付的是三四百亩之产的富户,并非士绅之家,他做地方官从未对付过举人进士等家门。 他也知道这样不行,因为额定税赋好收,失去所有富户支持,徭役却停滞了,县衙无法运转,胥吏、执役没有行粮,县城大门日夜无人看守,民间本应该乡老、里老处理的大量纠纷,通通去往县衙。 断案嘛,多少可以收点罚银,海瑞开始执着于断案,百姓越夸赞,他越得接受无数街坊邻里的争吵,大案没有,小案不断。 听说他任上断案三千,可一个县哪来的这么多案子?太平盛世,青天当家,岂非不攻自破?” 陆天明听到这里突然伸手,“等等,我猜猜您的意思,您在说百姓道德绑架了海瑞?他自己也受困于所谓的青天名声中?” 李腾芳眼神一亮,“道德绑架?此言一语中的,没错,海瑞就是被百姓用名声绑架了。这时候的百姓,奸猾务实表现的淋漓尽致,但他们造成的后果,可远非绑架这么简单,他们毁了海瑞一生,进而毁了大明清流。 知县第二年,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县衙实在穷的揭不开锅,海瑞自己种菜吃,胥吏则快饿死了,他们又不敢去扣剥百姓,与执役想了一个妙招,让海瑞出头,抢钱。 天明没听错,百姓就是让海瑞去抢劫,他还抢劫成功了,只不过他抢的是大员,这就要说另一个人物。 胡宗宪,想必天明很耳熟,名为直浙总督,实乃八省总督,建立海防、剿灭倭寇,功在社稷,但他在史册总却是一个功过相抵、毁誉参半的人物。 他奔波十年,重建荒废百年的海防,实现八省联动,重用俞大遒、戚继光练兵,提拔任用无数能臣名将。 可惜,胡宗宪是由严嵩义子赵文华举荐,面对严嵩持弟子礼,他的功绩乃严嵩鼎力支持,当然也会被清算为严党。 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终于平息了浙江多年的倭患,转战福建,就在这一年,海瑞到淳安任知县。 他享受了胡宗宪带来的安宁,但他也是踩向胡宗宪的第一人,官场认为:胡宗宪最终含冤自杀,海瑞占三分功。 胡宗宪是徽州府绩溪人,距离淳安不远,海瑞任知县第二年,胡宗宪次子胡松奇路过淳安回绩溪,他懒得与一个知县有什么交集,在胡公子眼里,他更怕海瑞攀附。 两人本没有什么交集,但胡松奇住在淳安官驿的时候,却被胥吏和执役暗算了,驿吏声称没有粮食,讥讽他是铁公鸡,坚决不给胡松奇喂马,更不管饭。 争执之下,胡松奇甩了驿吏两鞭子,没想到更多的人围过来,不停嘲讽他缺气量。 胡松奇恼怒之下,就把驿吏倒挂起来惩罚,这下捅了马蜂窝,淳安执役围死官驿,把海瑞请过来断案。 胥吏非常聪明,为了避免以后追查担责,他们把这件事详细记录了卷宗,连海瑞和胡松奇的对话都记录清楚了。 海瑞明知是胡宗宪的儿子,他也耍了个奸猾,对胡松奇说:过去胡总督考察巡视各部门,命令所路过的地方不要供应太铺张,你这个人行装丰盛,一定不是胡公的儿子。 胡松奇哑口无言,只能认栽,但随后海瑞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强行打开胡松奇的行囊,有金子数千两,海瑞以金银涉盗为由,滞留胡松奇,金子则没收到县库中。 突然多了三万两白银,胥吏欢天喜地,欠发的行粮俸禄短短一日内全部补发,海瑞连反应都来不及,更没给他时间后悔。 胡松奇愤然离去,海瑞只好写信给胡宗宪道歉,反正金子是没了,他光脚一人,胡总督你看着办。 当时赵文华已死,严嵩失宠,胡宗宪正面对焦头烂额的弹劾,哪里顾得上与一个小小知县节外生枝,就没有追究海瑞抢钱的罪过。 但恰恰因为如此,胡宗宪最终害了自己,海瑞也深受其害,他们的命运因一件小事、因一群胥吏百姓,彻底牵连到一起。 第111章 严嵩、张居正、海瑞,你想做谁3 因为阁臣徐阶出手了,他是张居正的老师,隐忍之功冠绝大明,手段毒辣如蛇。 海瑞原本不过在江南有点名声,根本没有靠山,但突然之间,朝廷邸报也出现了海瑞断案的名声。 御史清流人人夸赞海瑞,一个当知县两年的五十岁举人,根本没什么官途,但他突然成了大明官场的为官楷模。 海瑞享受了两年天下美誉,淳安执役享受了两年无徭役却可以发行粮的日子,奸猾的胥吏和务实的百姓得到了所有好处,后果却是海瑞来承担。 等他调任嘉善通判的时候,淳安抢金事件的后果才显现,这时候徐阶上任首辅,弹劾胡宗宪贪污军饷、滥征赋税、党庇严嵩等十大罪名。 嘉靖帝深知胡宗宪乃社稷大功臣,并没有追究,贬海瑞去往江西再次任知县,胡宗宪则回乡闲住。 但徐阶要收取扳倒严嵩的所有好处,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这时候,海瑞的青天名声和他抢钱的事实被提了出来,酝酿三年的天下清名如同一把铡刀,触之即死,胡宗宪贪墨罪名在人心深处被坐实,皇帝也被架住了。 之后胡宗宪被假拟圣旨的罪名押赴京城,他在狱中含泪写下万言的《辩诬疏》,可惜上奏后没有回音。 胡宗宪当时的沉默,就是自认贪墨的引子,海瑞的名声,就是他脖子的绞索,后来的那些罪名,统统是落井下石,胡宗宪最终在狱中自杀,六年后才被平反。 海瑞从未与严嵩有过具体交集,但世人皆夸海瑞第一清官,骂严嵩第一贪官,好似这两人在史册中一直打擂台。 海瑞做知县的时候,严嵩因严世蕃抄家去职,早已被世宗所疏远,海瑞回京的时候,严嵩早已被遣返回乡病亡,可民间百姓的谣传中,海瑞竟然与严嵩同处一堆政务中。 各种野史更是笑掉大牙,说海瑞如何智斗严嵩,他怎么斗?跑到严嵩家里斗吗?还是把严嵩从土里挖出来斗? 海瑞骂皇帝是真,骂首辅也是真,但他一直骂的是徐阶,从未真正骂过严嵩,因为海瑞十分清楚严嵩是什么人。 他在福建做教谕,正是倭寇猖獗的时候,他听过严嵩贪墨,但他又不是风闻奏事的御史,他更清楚严嵩支持胡宗宪,更清楚严嵩支持潭纶、戚继光、俞大遒练兵,他非常清楚,戚家军、俞家军是严嵩拿银子才成立。 知人善用,是严嵩最大的能力,用人不疑,是严嵩最大的优点,赶跑倭寇的首功乃第一大贪官严嵩。 南倭北虏,大明朝最危急的时候靠严嵩渡过难关,重建边防海防,扩建京城城墙,重建三十万京营,这谁都无法否认。 严嵩是大贪,也是大能,他该死的核心原因不是贪墨,是他控制了朝政,声势超过了皇帝,把他塑造成大贪才能拥有正义,才能塑成铁案。 徐阶与张居正师徒俩,利用春秋笔法,把海瑞的名声全捅向了严嵩。 天下第一贪官、天下第一清官、天下第一能臣,严嵩、海瑞、张居正,他们本有先后,从未一起在朝堂为官,但在百姓愚蠢的印象中,他们却同时站在一个大殿。 滑天下之大稽,根本不可能的事,竟然人人相信,是谁刻意为之呢? 答案是徐阶,他才是嘉靖到隆庆独一无二的奇人,此人悄悄把海瑞捧起来,用三年时间养了一把刀。 手握清名当刀、扳倒严嵩掌权,竟然能把学生张居正安排到内阁接替自己,离任前能决定未来首辅,大明朝没有第二人有此能力。 天下人皆夸张居正为政手段,却忘记了徐阶翻云覆雨,手握乾坤,隐藏在暗处,躲在史册背后操纵一切。 徐阶,才是大明朝风云跌宕中的真正大宰辅。 说过徐阶对严嵩和海瑞的手段,再回头看张居正自诩摄政,他是完全没学到老师的功力。 令人欣慰的是,徐阶也没落个好,海瑞不是傻子,他一直骂徐阶,当然是他在发泄被当刀使的愤怒。 海瑞巡抚应天的时候,就算明知自己要丢官,也要顶住中枢压力,顶住凶恶的江南士绅,追究徐家买卖土地之事,把徐家罪名落实。 可惜不痛不痒,顶多算他自己出了口恶气。 百姓在此风云年代算什么呢?他们利用了海瑞,从未保护过海瑞,当海瑞不能护着他们,不能给他们好处的时候,海瑞就是麻烦,他们弃之如履,敲锣迎来、泼粪送走,不过短短半年,人性变幻令人胆寒。 史册中只有海瑞遇到过这样的待遇,何其可悲。 百姓还自欺欺人,给海瑞建庙来嘲讽其他地方官,可笑至极。 真实的官场,海瑞的清名一直是别人掌中的玩物。 从此以后,大明朝谁愿做海瑞?谁愿做严嵩?谁愿做张居正? 谁又敢做他们? 没有。 无人做清官断是非,无人做贪官办实务,无人做能臣挑重担。 百姓的选择,影响了大明朝官场,从海瑞、严嵩、张居正之后,中枢大员人人都想做徐阶。 隐忍发难掌乾坤,锦衣蛰伏实家族,成为士大夫至高追求。 楚党、浙党、昆党、齐党,到东林,他们就是别人的海瑞、别人的严嵩,现在又来了个复社,玩来玩去没什么花样,士大夫只要有抱负,谁都逃不脱这个宿命。 严嵩、海瑞、张居正在前,他们谁都没有一个平安的结局,怎么做结局都一样,努力一生化为泡影。 实官、清官、能官,在大明朝统统死路一条,为了父母子女,我们不想做,也不能做。 你说,我们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老夫浑噩,老夫漂摆,老夫真不知道该怎么做,英国公不一样,他是勋贵旗帜,是武勋魁首,他必须试着做点什么,但同样需要绕开这些死节。 前途未定,天明说他是逆贼,说他是历史罪人,何其无辜,那天明能提供一个明确的未来吗?能提供一个所有人信服的未来吗? 若有,老夫用性命给你开道,现在就可以把性命交给你,你说怎么死就怎么死,你说死在哪里就死在哪里,你说遗书写什么就写什么。” 第112章 严嵩、张居正、海瑞,你想做谁4 李腾芳一次性说了个痛快。 这些话很现实、露骨又无情,陆天明在他说话的时候,站起来走了两步,他说完以后,陆天明靠在公桌托腮沉思。 太真实了,大明朝真是… 除了一坨,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陆天明能有什么新意? 没有啊。 钱难赚,屎难吃,做喷子容易,做实事艰难。 当下的百姓完全汲取不到力量,或者说汲取力量需要时间温养,不能直接抽取,海瑞、张居正都没有获得力量。 离开百姓,神仙也没有办法。 李腾芳看他不开口,知道他不是蠢人,缓缓说道,“天明应该很清楚,朝堂大员其实很容易达成妥协,坐一起说开就可以。 但所有的事都绕不开百姓,谁来承担后果才是施政的核心问题,根本不是敢不敢、对不对的问题。 畏威而不畏德,乃百姓永恒的本性。愚民、驭民,实乃不得已的手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总是骂别人容易,宽恕自己简单。” 陆天明好似被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冷冷说道,“民这一字,自古是个贱字,一开始说的就是罪犯,后来说的又是奴隶,民乃相对臣的一个字,臣民,乃两种人,前者贵人,后者贱人。 读书人皆谈复周礼,可周朝的民是贱人,贵族是永恒的贵族,百姓还跟着傻乎乎的喊叫,以为周礼多么的高尚。” “没错,天明果然读书的好苗子。” 陆天明摇摇手指,冷冷说道,“晚辈还没说完,刚才前辈说了海瑞面对的民,奸猾、务实,说的没错,这世上本来就什么人都有,切身利益未受损,谁也不会冒险。 读书人为何喊着复周礼,而周礼又再也回不去呢?因为三个人,首先是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接着是张角,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后来朝代的正统性,都建立在这两句话之上,他们三人把臣与民变成真正的一群人,剥夺了贵族永恒治世的权力。 您和我,还有外面的校尉,城里的百姓,晋陕的流贼,我们都是轩辕蚩尤之后,我们都是三皇五帝之后,我们都是百姓之后,根本没什么区别。 大明朝的贵人,二百多年前的祖上就是现在的流民贱人,做了250年的贵人,靠祖宗享受了十代荣光,全部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百姓当然奸猾务实,那是为了生存,百姓当然冷血随风倒,那是为了传承,谁都不愿这样,是不得已为之。 可两千年来,百姓让朝代不停轮回,让世家大族随朝代一起消失。 百姓的力量被贵人忽视了,他们早就逼迫统治者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真理,为何贵人从不吸取教训呢? 贪婪的是贵人,不是百姓,百姓只有匹夫之怒,一人百人,贵人鄙视,千人万人,贵人厌之,万万人的匹夫之怒,百姓才是贵人。 大明贵人以天地为棋盘,以士族做棋子,消耗百姓之血,得到了财富和地位,那早晚有一天,这些财富和地位会交出去。 百姓是什么,晚辈阅历过浅不清楚,但我知道人无高低,陈胜吴广之后,天下再无永恒的贵族,只有永恒的百姓。” 陆天明说完了,李腾芳沉重摇头,“天明说的没错,但你这些话全是书生思维,若有做圣人的念头,老夫非常失望,当今天下,妄图做圣人的都是伪君子。 只有实务才能拯救大明,周延儒、温体仁他们不行,一没实力,二没人支持,做实务徒增笑料,保持安稳他们就是大功。 天明应该知道,东虏就是大明贵人养着的一个巨大声望,谁都能去汲取一点,那才是和谐的朝堂,若有人想独吞,袁崇焕就是后果。 孙承宗只能守,想灭东虏,必须大多数人得到好处,必须东虏再无利用价值,你如今查奸细,其实也是在利用东虏,魏忠贤就是把自己这么玩死了,你不会死,因为你有英国公,但你必须清楚自己为何不会死。 你想给皇帝银子,老夫不能说你错了,但你一定蠢,根本没意识到这样的后果有多严重,比东虏的奸细更可恶。 皇帝有银子会做什么?他会先给藩王,让中枢离心离德。再给文臣,让武将寒心。再去剿灭流贼,惹恼抵抗东虏的前线将士。 你看,皇帝不能有银子,因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大明天下会瞬间分崩离析。 不患寡而患不均,皇帝被困死在这句话中了,除非有足够足够多的银子,一千万根本不够,万万两勉强,咱们有吗?咱们有的话,还需要这个皇帝吗? 你查奸细,获得皇帝信任,获得声望,获得进一步的资格,这就是英国公对你最大的支持,张家要功劳没用,要财富也没用,甚至我们每个老骨头都可以说,要功劳没用,要财富没用。 但我们若不要,这个官场就垮了,大明瞬间垮塌,你别以为老夫说的矫情,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我们是人,不是神,维持这个摇摇晃晃局面,已经不容易了,结果如何,交给天意。 你既然有信心,有意愿,那就一步一步走好,不要好高骛远,不要假大空乱喊,更不要想着依靠皇帝,忠君爱国当然没错,但你得有那资格,一个连自保都靠岳家的人,没资格说别人的对错。” 陆天明呵呵乐了,面对这种读书人的老骨头,说永远没用,做他们又看不到,再说下去都是浪费口舌。 仰天长叹一口气,“晚辈愿意合作,但你们最好有所准备,贵人迟早被反噬,就在我们这一代,包括我,也包括你,更包括我的岳家。 皇帝真是可怜,越不能做,他越要做,他越想做,天下越乱,可惜他身不由己,晚辈不会像他那样被莫名的东西支配,晚辈必须知道自己为何做,必须让良心安宁。 做文臣晚辈没机会,做武将晚辈又不会,但总得做不是,不会也得学,乱世来临,武将是唯一的救国途径,咱们都没时间了,前辈先别死了,辞官,咱们去山西转转。” 第113章 听简单,说容易,做难受(上) 陆天明直接走了,大概回禁宫去了,他得跟皇帝解释。 崇祯肯定等着他,没道理你画了个大饼,最后给了块骨头。 书房的门一开,宋裕本推着英国公出来。 李腾芳非常疲惫,喝了两口冷茶,使劲敲敲额头。 “公爷,他完全没认识到自己是您推出来的人,只要他获得江南认可,就可以灭虏了,可他这样子,永远不会与南方达成妥协。” 张维贤呵呵笑了两声,“他固执的认为只有贵族才贪婪,有点意思。” “他说的是小贵族,根本不知什么是真正的贵族。” “子实先生认为说服他了吗?” “没有,老夫没那么狂妄,是他自己说服了自己。” 张维贤再次呵呵笑了两声,“所以呀,他认为什么都行,我们无需刻意纠正,他成长很快的。” 李腾芳眼神一亮,“公爷大气魄。” “鬼门关转一圈,总得有点收获,就像你所言,老夫不能不做事,但也如你所见,天明是动机最强烈的人,他敢向老夫拔刀,那就永远不会变,尊不尊重老夫不重要,对大明有用,那就对张家有用,对勋贵有用。” “公爷心态令人佩服。” 周延儒这时插嘴道,“陆天明凡事喜欢讲来龙去脉,讲因果关系,这是他做大夫的思维,也是做实务的思维,一介亲军,距离外放很远,公爷得想点盘外招,周某个人看好他,至少他是干净的。” 张维贤和李腾芳齐齐欣慰笑了,后者更是连连点头,“没错,他很干净,真是让人羡慕啊。” 张维贤捏捏眉心,“老夫没想到一件事,宁阳侯和抚宁侯为了拉他下水,给了一百万两,小女认为他是穷人攒银子的恶习,其实是没看懂,天明这人自始至终就不太看重银子,他是没想好怎么花银子。” 周延儒和温体仁对视一眼,急急说道,“公爷,老大人,我们得回皇城,银子不能给内库,失陪了。” 宋裕本把陆天明的弯刀扔给他,“两位要加快速度,宋某已安排禁卫,看到陆天明不要招惹他,让他随便转,他可以直接到乾清殿。” 周延儒和温体仁出后军都督府,一路小跑到乾清殿,门口站着一排禁卫,把乾清门挡的严严实实。 两人看着乾清殿大院安静无声,他们进不去,低头喘气,温体仁突然身子一抖,拽一拽周延儒。 首辅大人回头,陆天明在建极殿的玉阶上坐着,面对乾清门,不知在想什么。 周延儒倒了两口气来到身边,“陆佥事,不知道你怎么与皇帝定计,若你突然给户部几百万两,说实话,内阁六部全得辞官,朱明欠俸几十年,补谁都是错,中枢大员谁都不敢承担这个后果。” 陆天明扭头淡淡瞧了他一眼,“那我自己花。” 周延儒点点头,“没问题,但你想怎么花?肯定不能赈灾,那样多少银子都是打水漂。唯一符合大明国情的事,就是养军,咱们跳过士兵忠心问题,直接说花销。 营地、粮草、战马、军械、铠甲、火器…这些不是一次性能买到,谁能给你持续提供呢?人不能点石成金,人得现实一点,陆佥事还是找支持你的人,皇帝找不到,你靠皇帝不行。”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周大人,晚辈不是傻子,我只是好奇,你们又是尚书、又是阁臣的,为何对我这么客气呢?骆养性都没有这个面子,一个皇史千户面子有点大。” 周延儒笑着坐到身边,“你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其实也不是,主要是没想通张维贤为何对我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连我在府里胡搞都忍了,所谋甚大啊,为了大明,为了勋贵,为了张家,怎么听都是个谎言。” 温体仁站他对面哼哼冷笑一声,“那你自己为了大明,就是纯粹的公心?” 陆天明托腮笑笑,“的确是,我想过这个问题,需要事情来证明。我一直认为,皇帝才是唯一考虑大明的人,他是大明皇帝嘛,现在突然发现,他还没我有公心,皇帝的第一思维是御座,第二思维是传承,第三思维是杀反贼,第四思维是制衡,所有的事情都在这四个前提之后,反而是最没公心的人,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 啪~ 周延儒一拍手,“领悟力不错,就是需要管住嘴。” 陆天明叹气一声,“说服皇帝简单,怎么花银子呢,或者说弄个地盘简单,怎么弄到物资呢,只有银子没有物资,一切都是虚幻。种地、纺织、炼铁、铸造,哪件事都绕不开呀。” “你这想法不对。” “哦?为什么?” “独木不成林,一个人怎么能做成国事,听起来像造反,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你得团结才能成事。” 陆天明一愣,随后自嘲大笑,“没错,晚辈的脑子的确有问题,合理利用资源才是最快的捷径。说了需要吐丝结网,被那两位侯爷恶心到了。” 周延儒眉头一皱,“为何不进去?” 陆天明突然靠栏杆叹息一声,“等北面的大捷啊,陛下是个好面子的人,耍赖也得有个台阶,黄昏他们该进城了,麻烦两位做个好人,算我欠个人情。” 周延儒看看西边的太阳,可能还需要一会。 温体仁一直在他面前站着,陆天明抬头对两人笑笑,“你俩做不了好官,真是可怜。大明朝,聪明人太多了,都该死。” 温体仁一声讥笑,“你这态度可以向皇帝的人摆摆,比如新乐侯,跟别人也摆,只会让人讨厌,持刀威胁老夫,你真的不会得到英国公以外的支持,张家支持的原因还是为了巩固京城的实力,其他的事情都是在这个基础上的预想。” 陆天明突然起身,拍拍屁股道,“感谢温大人解惑,其实我最大的问题不是不知怎么做,而是靠英国公庇佑后,卷入不该我参与的事,凡事均有两面性,生命无忧,身子却被捆缚住了,哪里都去不了,内心非常讨厌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完迈步向乾清门禁军走去,站一排的禁军顿时紧张起来,陆天明朝中间一个禁军举拳,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陆天明也顺利进入门槛。 禁卫不着痕迹让开一个通道,这就叫‘破防’,是他打进去的,不是放进去的,周延儒和温体仁立刻跟上。 第114章 听简单,说容易,做难受(中) 崇祯皇帝并不在御座,门口带刀侍卫手指隐晦向东,示意皇帝在偏殿。 陆天明迈步进入乾清殿,绕过屏风来到偏殿。 一地信件账本,曹化淳带着几名内侍在整理登记缴获,崇祯在锦榻中躺着眯眼打盹。 皇帝果然还是最看重银子。 “曹公公,抄家什么收获?” 曹化淳直接递给他一张纸,“府邸五座,别院三十处,内外城酒楼店铺五十,外庄三处,田产二十六万亩,价值大约四百多万两,加上现银六十万两,差不多五百万两。” “恭喜曹公公,内库今年可以宽松一点。” “宽松?北直隶皇田八百万亩,京城店铺别院上万间,内库缺这点玩意嘛?这些全是累赘,内库缺银子。” 陆天明摇摇头,“此言差矣,资产管理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经济活动,转起来就是银子,握在手里就是垃圾。 锦衣军户欠饷多年,十座酒楼按市价作价五十万两,让骆养性去补发,骆指挥使是个能人,军户一定能沐浴皇恩。 东镇、北镇更是没有饷银,二十六万亩田,作价百万两发军饷,范景文、侯恂不会连祖大寿都不如? 五座府邸暂时没法处理,三十处别院却可以赏赐给内阁六部大员,诸位大人均是南臣,历代官宦之家,怎么会平白无故要陛下的好处呢,我想他们一定会礼尚往来。 外庄更简单了,南京开国勋贵早想在京城置办产业,陛下赏赐给魏国公、灵璧侯、临淮侯等勋贵,他们一定感激涕零。 剩下还有多少店铺?晚辈闲来无事,顺带经营一下好了,不会少于原价。” 周延儒和温体仁在后面听得脑皮都跳起来,曹化淳却一脸鄙视,“陆佥事,牛不喝水强按头,你去按吗?” “下官可以去按,这不是什么问题。” 曹化淳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下官的卵子还在。” “大胆!”曹化淳大怒。 “谢谢曹公公夸奖,大胆一直是下官的追求。” “偷盗玉玺,擅传圣意,陆天明,你该死。” “不止如此,下官还妄动兵权、御前斗殴、擅闯禁宫、手刃侯爵、诈骗银两、杀人埋尸、欺君罔上,桩桩件件,死不足惜,请曹公公行大明律。” 曹化淳牙齿咬得咯咯响,脸皮跳动,双眼喷火… 皇帝从锦榻起身,负手来到陆天明身前,还未开口,陆天明躬身大喊,“请陛下行大明律,惩处天下逆贼。” 嘭~ 皇帝直接给了他一脚,陆天明一个趔趄靠在门后低头,皇帝咚咚挥拳捶背,“你这个逆贼,这就是你说的五百万两?朕如何灭虏?欺君大罪,确实该死,千刀万剐。” 周延儒和温体仁连忙把暴怒的皇帝拉开,崇祯止不住的怒意,两人却放心了,陆天明这劝皇帝的法子还真直接,越给脸越劝不住,直接‘羞辱’反而快,可惜这法子别人用不了。 崇祯一挥手,把两人甩开,陆天明如同挠痒痒一样,毫无感觉,再次躬身,“请陛下行大明律,做朱明圣君。” “好好好…”崇祯被气笑了,“大明就没有比你还狂妄的佞臣…” “错,陛下不要栽赃,微臣是陛下的佞臣,不是大明的佞臣,罪名可以有,不会乱认。” “你…” “陛下别生气,微臣真有五百万两。” 偏殿一静,崇祯的怒气突兀变为惊诧,“何意?” “陛下先告诉微臣,您拿银子做什么,微臣给您去兑现,不用入内库了,朝臣过手一遍,五百万变成一百万就不错了。” “当然是发饷,备械,灭虏。” “微臣领旨,孙阁老明日回京,微臣看看辽西怎么花这五百万两。” “哈哈~” 崇祯气得在地下大笑,他敢说全给吗?不敢。 他敢说不给吗?不敢! 曹化淳摆摆手,低头的内侍互相拉一把,一溜退出殿外。 崇祯恼怒一脚踹翻地下的椅子,哗啦,罪证掉了一地。 陆天明轻咳一声,“陛下,李箴言是奸细,这是很简单的身份,抚宁侯、阳武侯、宁阳侯、永康侯、武靖伯,他们没有直接背叛大明,但他们背叛了良心。 大明律没有他们这种罪名,微臣倒是从佛郎机人嘴里听过这个罪名。 prador,音称康白度,汉语意思乃买办,大明海贸一百年,天下诞生了很多大资本家族。 陛下应该认识一下新的敌人,买办是指替外国在本国市场上服务的中间人、掮客、牙人。 大土豪、大劣绅、大官僚,一旦沾染外贸,全部是大买办,他们组成了一个卖国贼营垒,在他们面前没有亡国的问题,他们失去民族的界线,失去国家底线,失去基础的人格,他们的利益同强盗利益不可分离。 富裕只是表象,所有涉及边贸、海贸的商人、士绅、豪商、勋贵、士大夫,统统是买办,他们是别人远程养殖的狗,他们看似发财,却是建立在扣剥本朝百姓的基础上,建立在颠覆本朝政体的基础上。 这种人不可能禁绝,唯一的办法是阉割对方的军事实力,让他们去别的国家豢养买办,扣剥别的土地百姓来温养大明百姓。 万历朝前后的大明朝,完全是两种样子的大明朝,陛下用祖宗的办法治理国家肯定不对,效果您也看到了。 如今的大明朝,江南工坊遍地,一府有三万织布机,这些东西得卖出去,人都逐利,大地主为了赚钱,他们改稻为桑、改麦为棉、改粟为麻,只不过是为了控制粮价,追求更大的利益。 大明立国之初,一匹布、一石米、一两银子,三者之间乃同价关系,如今一石米卖二两银子,可以换三匹布,江南看似在疯狂织布,为百姓降低布价,实则是为了提高粮价。 这就是经济手段,利益全藏在表象之后。 大明朝两京十三省,南北万里疆域,怎么会养活不了两万万人,老祖宗教化天下、仁政治理的老办法早已失效,当下是利益驱动的时代,国家再不改变,完全是自我挖坟。” 崇祯听的一头雾水,感觉他说的很严重,又感觉全是废话,不知如何回应。 周延儒和温体仁却听的眼神发亮,前者一拍手,“陆佥事太聪明了,没错,当今的大明朝与万历朝之前的大明朝完全不同,看似在权争,实则在争利,利益驱使了权争,两者主次颠覆了。大商人就是大士绅,还是同一群人,同样的手段,但性质完全变了。” 第115章 听简单,说容易,做难受(下) 他们听懂了,皇帝更糊涂了。 “你们在说什么?与京城的谋逆有什么关系?” “陛下,正因为没关系,才有大关系!”周延儒快速说一句,然后踌躇说道,“四侯一伯完全不事生产,他们就是掮客、中间人、牙人,就是陆佥事说的买办。 他们为盐商、粮商、布商、瓷商、茶商等等卖方服务,为白毛鬼、红毛鬼、倭人、女真、鞑靼等买方服务。 谋逆是表象,他们在赚银子,赚大明百姓的银子,他们攫取权力,掏空大明的实力,削弱边防、海防,以期进一步扩大贸易,直到大明倒塌,换一个继续。” 啪啪啪~ 陆天明用力鼓掌,“首辅大人果然政治智慧过人,就是这么回事。” 崇祯冷哼一声,“一群商人?可笑!” 陆天明再躬身,“陛下,商人当然无法成事,但大明朝的商人是士绅、是勋贵、是士大夫、是藩王。” 崇祯冷冷看了他一眼,“别顾左右而言他,五百万两如何兑现?” 陆天明脸色有纠结,良心却松了一口气,“陛下,微臣从未想过当大官,从未想过彪炳史册,微臣只不过想赚点银子,安静过日子…” “好了,朕知道你想什么,别再把话题扯远了,朕与你办了这么大的事,结果却是让别人来羞辱,侯伯被轻易斩杀,人人自危,谁还相信皇帝,朕付出了该付出的一切,你却没有给朕拿到该拿的东西。” “陛下,微臣是说,微臣无所求。” “朕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然后呢?” 皇帝不知道‘好人卡’对一个人的侮辱,皱眉等着陆天明回话,却见他一瞬间走神了。 “陆天明,你好大的胆子!”崇祯怒吼一声,周温两人替他捏了把汗,说了那么大的事,都没有把皇帝忽悠住。 “陛下,微臣无所求,可您没说如何花银子。” “把银子拿来,朕当然知道怎么花。” “陛下,您若这么说,微臣也耍赖了,微臣说有五百万两,没有说过如何兑现,也没有说过何时兑现。” 崇祯脸色突兀涨红,拿起一沓纸甩到脸上,“曹化淳,关到斋宫,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准看望。” 禁卫没进来,但进来十几个净军,也不敢强动手,推着把陆天明带走了。 暴怒的皇帝在偏殿团团转,脸色泛紫,好似快吐血了。 周延儒刚才说话了,现在不适合再说,暗中拽拽温体仁。 后者无奈,只能躬身道,“陛下,陆佥事进门就说了,他能把抄家的资产变现。” 皇帝没有说话,曹化淳冷哼一声,“温大人信吗?” “信,别人做不到,不代表陆佥事做不到,别人看病只会收诊金,陆佥事看病却能收医术钱,还能把医术推行。” “哈~” 皇帝突然气笑了,刚想说话,外面突然全城警钟大响。 当当当~ 这是喜事的节奏,整个京城突然欢呼起来。 崇祯迈步来到乾清殿,坐御座中呆呆听着外面欢呼。 这声音太陌生了,好像在十王府的时候,宁远大捷听到过一次。 “周卿家!” 皇帝突然沙哑开口,周延儒立刻躬身,“微臣在。” “还记得环京贫困带吗?支取二十万两,为京卫、皇城守卫、五城兵马司补饷;支取十万两,为官员补俸;十万两为东镇北镇补饷;户部与内库商议变现查抄的家产。周卿家,国事艰难,贪墨小心被夷三族。” “皇恩浩荡,微臣领旨。” “三司会审谋逆案。” “是,微臣领旨。” 一个内侍从外大步跑进乾清殿,“禀陛下,京营骑军奉命诛杀逆贼凯旋,绞杀五百真虏,缴获一千二百战马,北镇绞杀三百真虏,首级全部带回来了,百姓在观摩欢呼,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奋勇杀敌受伤,恭顺侯已入宫觐见。” “传!” 内侍扭头到门口大喊一声,恭顺侯一身铠甲入殿,“微臣奉旨杀逆,特来回禀吾皇,逆贼全被诛杀,缴获战马军械外,还有一堆信件,兹事体大,微臣率先拿回来了。” 吴惟英从后背拿下一个包袱,双手平举,“陛下,没有第二人看过,但微臣缴获时,张世泽、何可纲、祖大弼亲眼所见。” 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曹化淳疑惑接过来,到旁边打开放到御桌,崇祯看一眼后皱眉,“到鸿胪寺去译一下。” “陛下!”恭顺侯突然大叫一声,“陛下恕罪,不能让其余人涉及,微臣大概认识。 这是奴酋给德格类的信,其中有很重要的军情和密信。 一是要求德格类不择手段,买通官员弹劾孙阁老。 二是东虏今年铸炮二百,赛过虎蹲炮,名曰天佑助威大将军。 三是东虏秋季准备引诱祖大寿前出,于前线围点打援,围杀辽西三万营兵,而后到漠南劫掠,伺机攻杀宣大。” 崇祯和两个阁臣大惊失色,“此言属实?” “回陛下,微臣祖上是蒙古人,女真文从蒙古文改变而来,微臣非常震惊,并未告知孙阁老。” 周延儒急切问道,“二百火炮,岂非松锦前线危急?” “周大人,锦州坚城问题不大,松山、杏山确实危险,筑城更是玩笑,新城完全无法抵挡二百门火炮轰击,去多少人都是坟墓。” 嘭~ 崇祯失神跌回御座,扭头问周延儒,“孙元化在登州铸炮几何?” “回陛下,目前三十有二。” “太慢了,立刻支取…支取十万两,秋季必须铸炮七十…” “陛下!”周延儒打断皇帝不切实际的圣旨,“孙阁老明日回京。” 皇帝顿时回神,深吸两口气对恭顺侯道,“卿家辛苦了,还是回神枢营轮值,内库赏出击的将士每人一匹布,英国公代朕赏出击将士每人五两,抚恤从优,真虏首级祭奠去年阵亡的京郊百姓,去,内阁替朕迎接何可纲、祖大弼,明日与孙师傅一起觐见。” 几人领命退出乾清殿,这事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皇帝还是把所有不愉快噎了下去。 …………12天24万字,不是作者没存稿,是番茄不能这样发,后台无法获得稳定数据,流量会越来越少,下月万更 第116章 结局比开始更恐怖 斋宫与乾清殿一墙之隔,吃斋念佛的地方。 家庙或天地大祭之前,皇帝和代祭的勋贵会来这里住三天。 皇帝一辈子也不会去皇陵,三位国公每年代祭,所以就是英、定、成三人的一个特定休息室。 陆天明到斋宫后被推进屋内,西侧是净房,中间是库房,东边还有打坐的地方,最后才是一个小卧室。 关押老子能达到什么效果,有病。 说了两次无所求,皇帝都没听出这三个字的下半句:不可救! 陆天明暗骂一声到床躺下,他反思过无数次了,千言万语一句话,人不是神,一个人创造不了历史。 英国公又不是自家老子,总感觉伟岸光正的理由后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必须把自己隐藏起来,只有对他存在‘正义的’杀意,才是一个坚挺的人设,才能获取绝对的信任,人性世界就这样。 抚宁侯、宁阳侯,杀的太急了,该交往一段时间,一定有其他收获。 天黑了。 陆天明躺着迷迷糊糊也入睡,嘎吱~ 外面门打开,有人提溜着灯笼进门。 宋裕本一脸揶揄站在地下,陆天明看了他一眼,扭头不想搭理他。 “你为何要西城指挥使的妹妹?” 陆天明眨眨眼,回身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牛嚼牡丹啊。” 陆天明迟钝一会才想起来,“那就是一个磨时间的理由,我见都没见过,只是听外城的人聊天说过。” “我以为你喜欢表妹那样的女子,自然也会眼馋这个牡丹。” “滚出去!” “牛家做的是药材和皮子生意,平时还做成衣,有一个裁缝作坊,他家男人死了,你猜她一个女人为何能在京城立足?按说外城也不可能。” “我不感兴趣,你能不能滚蛋?” 宋裕本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牛家其实是在为南城兵马司做生意,与宁阳侯还真有点买卖,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阳侯死之前威胁了他们,西城、南城兵马司快吓死了,骆养性把他们留下了,你不要的话,死的就不止牛家商号。” “哼,真是可笑,你们杀人损阴德,来让我背良心债,我烦着呢,没功夫替你们背债,死活都是你们的事。” “美人啊,十万两家资啊,生意渠道啊,你不喜欢吗?” 陆天明缓缓起身,一脸疑惑,“什么秘密渠道,说来听听。” “不错,你抓住了重点,与藩王做生意的渠道,牛家与山西、河南、陕甘藩王做了五辈子生意。” “背后是南城兵马司?一个兵马司能控制京城以外的事,哄鬼呢?” “信不信由你,你若不要牛牡丹,不出三天骆养性就把她灭门了,十万两的家资在京城排不上号。想做事,就得从偏处做起,校尉完全不够,你笃定自己会去山西一趟,她是很好的帮手。” “她能帮我什么?认路?” “南方向张家口走货,一条路走京城,一条路走山西。” “山西流贼遍地。” “所以更适合去偷银子。” “买不到物资,偷到银子也没用,若给祖大寿二百万两银子,他能愁死,京城的物资可能也就消化五十万两,再多就要涨价了,那军户的饷银发了也等于没发。” 宋裕本哈哈坐在椅子上,“你小子脑袋转的真快,就是不想听,不想认,静下心想一想,其实很多事都很简单。” “三司会审需要多久?” “你脑子怎么又傻了,人都死光了,他们审个毛,三司会审是让他们研究如何定罪,不是让他们审,这过程直接跳过。” 陆天明哼哼自嘲笑了两声,“逆天大案就这么结束了,真想知道抚宁侯和宁阳侯死之前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姑父的人和骆家的人直接杀人,就像你在东英楼遇刺一样。” “我是说那些牵连的官员。” “今晚就会全部死在诏狱,省得浪费大伙时间。其余人已经放了,明天早上皇帝会收到雪片般的贺表,恭贺皇帝运筹帷幄,抓住东虏伪王子。” “那你们又搜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账本,信件,地契,等一切东西直接焚烧。陆天明,不出五天,四侯一伯在京郊的祖坟就会被盗,夏天雨水一冲,一个家族存在的痕迹就没了。 暗处很多人得到了好处,那些靠在五家名下的土地,一定会被原主认回去,内库说是多了二十六万亩,其实大家都知道,内库连地都找不到,多少都是句废话,只有外庄和府邸是真的。” “桐桐自由了吗?” 宋裕本说了半天,陆天明还是关心张之桐,惹得他眉头一皱,“女子不属于牵连范围,但有些外嫁女子已经被夫家逼死了,嫁给他们女子的人家也不会去追究尸首。” “我不关心他们,桐桐自由了吗?” “不提,不问,不说,不写,表妹没了户口,她是非黄册之民。” 陆天明直挺挺跌倒,结局比开始更恐怖。 开始不过是英国公算计的力量,结局却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力’。 宋裕本该说的也说完了,留下灯笼,扭头离开。 陆天明呆呆想了一会,余光瞥到床前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三魂六魄差点吓出去来。 靠墙呼呼喘气两声,“菁菁,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怎么不开口。” “咯咯,跟夫君开个玩笑嘛,有没有把烦恼吓跑?” 陆天明点点头,“魂都吓飞了,你怎么入宫了?” “表叔带人家转来转去就进来了。” 陆天明眨眨眼,“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张世菁环视一圈,“不知道啊,是哪个衙门?” 陆天明扑通跌倒,“宋裕本在向我展示他的能力,你是不是什么话都没有?” 张世菁脱鞋上床,呲溜钻被子,“没有话,但有人。” “拉倒,我还没懦弱到找女人安慰的地步,安静休息一会,天亮前出去。” 第117章 朝堂的较劲方式 张世菁没心没肺的说了几句话,早上趁着上朝的时候被禁卫带走了。 好处还是有的,陆天明睡着了。 人若对每个人都充满戒备,那活着也太累了。 还有两天端午,大明朝的端午休沐三天,这是祖制,皇帝也挡不住官老爷休沐,说不办公就不办公。 所谓的三司会审,只会更快结束。 无论多尊贵的人物,死后若无人挂念,那就是尘归尘,若无人为你争取名份,那就是土归土。 陆天明下午被饿醒了。 这可糟糕了,杀了他都行,饿肚子不行。 起身转了一圈,一点吃的都没有,门窗全被从外面锁死了。 喊了几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陆大爷怒了,抓起椅子砸烂窗格,跳了出去。 自己被关在最里边,斋宫至少五道门,全关死了,陆天明抬头环视一圈高墙,两丈高的砖墙,没有工具说什么出不去。 折腾一会更饿了,甚至有点发昏,内心对皇帝愤恨不已,只好回去继续躺尸。 曹化淳听说晚上禁卫提督到过斋宫,告诉皇帝后,小心眼的皇帝大怒,下令禁卫滚蛋,净军封闭斋宫,饿着。 但皇帝也不知道宋裕本放空炮,以为他在里面吃饱喝足了。 净军远在三道门外,喊破喉咙也无人能听到。 若让一个人深刻感受到自己蝼蚁的性质,他肯定会生出奇奇怪怪的心思,陆天明一年前已经感受过了,但那时候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挣扎。 挣扎的结果告诉他,再挣扎也是个蝼蚁,生命毫无意义。 陆天明胆大妄为的背后,底层思维是对世界保留善意,他深知自己与众不同,可能随便说句话都会给亲朋带来危险,轻浮也好、狂妄也罢,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特别,是获取信任的一种手段。 他们不在乎、不理解、不接受。 大明朝贵人对百姓的态度,就如同此刻皇帝对待他的心腹朋友,在一次又一次的冷漠中积累量变,最终改变了一切。 今天是五月初三。 三司会审半天就结束了,果然很快。 乾清殿坐着很多大员,崇祯在御座翻着三法司的汇总结果。 奸细该死的都死了,连收买的下人都没留下一个活口,四侯一伯收回世诰,除爵,抄家,夷三族,不追究姻亲。 直接涉案的重臣已全部自杀,抄家即可。 皇帝看了一遍具体的关联,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阳武侯、抚宁侯、宁阳侯、武靖伯,的确该死。永康侯的死因人人心知肚明,皇帝也知道,但没人在乎,能怎么样呢。 周延儒起身道,“陛下,恰逢大捷,京城百姓振奋不已,端午气氛都不同,听说京城各商号货物突然大卖,百姓都在沐浴皇恩,恭贺圣君英明。” 崇祯点点头,“赐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都督同知、神枢营提督恭顺侯太子太保,赏皇史千户所三千两,两个副千户升正职千户,陆天明升锦衣卫指挥同知,提督锦衣卫南镇抚司,赐蟒袍玉带。 赐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都督同知,太子太傅。加封文华殿大学士孙承宗太子太保,加封英国公太子太傅,赏锦缎十匹。” “微臣领旨,陛下,德格类如何处置还请圣裁。” 崇祯把三法司奏本扔到前面,“内阁稍等一下,孙师傅马上就到,英国公也来面圣,其余人散了,会审结果邸报传天下。” 很顺利啊,众人齐齐躬身退走,明天就休沐了,三天之后,一切照旧。 崇祯等人退走后,又从桌上拿起三本奏折,“周卿家,李腾芳连上三本辞呈,放弃轻生念头是好事,免得有些人战战兢兢,但他不能离京,先在京城住着。” 周延儒再次答应,皇帝靠在御座闭目养神,这几天还得到一个好消息,陕西流贼‘三王’之一,曾打败洪承畴的匪首王嘉胤毙命,被曹文诏追击弄死。 如今晋陕地界的流贼,大股在陕西北部,小股在山西南部,新任三边总督洪承畴正全力清剿,以剿坚抚,先剿后抚,集中兵力进攻陕西农民军,希望大捷尽快来临。 “老臣拜见陛下!” 崇祯猛得睁眼,张维贤已被禁卫抬到御桌前,连忙起身招呼,“老国公辛苦了,快快奉茶。” 这地位到底不一样,张维贤自己推推轮椅到右手边,“陛下,老臣这虚衔太多了,自己听着就脑袋大,太保、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保、您又给了一个太子太傅,太子三师齐活了,好似老臣贪得无厌,要不咱削了,留一个就行。” 崇祯哈哈一笑,“老国公怎么会这么说?” “宣宗时,先祖张辅为太师,沐晟为太傅,陈懋为太保,三公官职为专授。如今宁阳侯陈家断了,老臣也是听嘉定伯周奎所言,风水不好,相克而生。” 周奎是皇后的父亲,京城卦师,崇祯听后眨眨眼,“朕没听明白老国公想说什么。” “陛下,三公、三孤、太子三师、太子三少最好专授,人多朝臣就不在乎,朝廷威望也就降了,不如文武各十二人,追封当然无所谓。” 崇祯想了想,扭头看向周延儒,“周卿家认为怎么样?” “回陛下,微臣附议,虚衔太多了,的确让职位低的人骄横,职位高的藐视,本为皇家隆恩,如今弃之如履,令大明蒙羞。” 崇祯点点头,扭头笑着问英国公,“大明五位公爵,如何专授三公?” “回陛下,太师乃微臣家传,太保即断,不妨给予魏国公,黔国公年轻,续传少傅,太傅由定国公兼领,成国公少保,镇远侯少师,其实这些虚衔没多大意思,戚继光威名赫赫,百姓记住了少保之名,谁还记得万历朝太保是谁,有能力,有功勋,太子三少照样彪炳史册。” “呵呵呵~”崇祯无喜无悲淡淡笑了两声,“好,就以卿家所言,勋贵最好一起上个条陈,包括南京和黔国公,做到名正言顺。至于文臣虚衔,朕一会与孙师傅聊聊。” 第118章 大明顶层现状 陆天明若在乾清殿,估计没看懂两人较劲的核心点在哪里。 他眼里只有外患,根本意识不到皇帝性格给大明带来的杀机。 张维贤连着护佑三位皇帝登基,是泰昌和天启的顾命大臣,法理上而言,崇祯朝任何重大国策没有英国公点头,都算皇帝不孝。 英国公是在表达不满,因为瘫痪期间,皇帝没有丝毫抬举张之极的意思,更没有重用‘二号勋贵’定国公,而是强捧成国公,让声望不如侯爵的成国公节制京营,参与喜宗实录编制。 还让后戚太康伯、嘉定伯参与内库管理,强行削弱老牌勋贵的势力。 乍一看,皇帝好像吃饱了撑的,实则大明很多皇帝做过这事,反正勋贵不会断爵,拿点资产充实内库,你家以后慢慢攒。 但以前的皇帝下手有分寸,对象是边缘侯伯,勋贵可以接受。 崇祯竟然毫无顾忌对英国公下手,完全没意识到英国公和魏国公是皇权的两条腿,他们与别的勋贵有本质区别。 张维贤对皇帝愚蠢而又不知深浅的行为很愤怒。 这次铲除奸细,顺带‘杀逆’,就是教训皇帝。 乾清殿直接分配虚衔,崇祯听之任之,脸上全是敬意,好像这是个权臣,其实皇帝内心和内阁文官都无所谓。 谁都不鸟谁,谁都离不开谁,又谁都无法翻脸。 这就是大明顶层的现状。 皇帝把本应该的帮手,愚蠢地变为博弈对象,还乐此不疲享受博弈带来的快感。 因为无所谓,‘摊牌’也是三言两语就谈完了。 几人安静片刻,孙承宗大袖飘飘出现在玉阶边,皇帝这次比英国公更热情,不仅站起来,还绕出御座,来到殿中。 孙承宗带着何可纲和祖大弼进门,“拜见陛下,老臣奉命绞杀东虏逆贼,特来复旨。” “孙师傅辛苦了,朕有孙师傅,大明就有底气。” “陛下过奖!”孙承宗环视一圈,笑着说道,“大明江山代有新人出,老臣可不敢居功,一赖陛下运筹帷幄,二赖锦衣卫刺探虚实、精巧布置,听闻陆天明在禁宫,老臣还以为能在乾清殿看到。” “哼!”皇帝轻哼一声,“孙师傅别提他了,仗着与朕从小认识,习惯当面顶撞,与君王耍无赖,关斋宫去反省反省。” “陆佥事忠直,难免嘴臭,不过斋宫是皇帝和公侯清心斋戒的地方,希望他能领会陛下的良苦用心。” 崇祯点点头,示意赐座奉茶返回御座,孙承宗与内阁互相见礼,到英国公身边拱手行了个礼, “听闻公爷康复,孙某很是高兴,咱们都老了,也就能帮陛下稳定人心,孙某长久外镇,京城拜托公爷。” 英国公拱手还礼,“老孙怎么还客气上了,你为大明戍边,老夫当然只能替你坐坐京城,咱们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用互相恭维。” “公爷还是这么风趣,看来恢复的差不多,老夫非常高兴。” 孙承宗一边笑,一边到自己的位置落座,乾清殿瞬间集齐大明唯二的‘坐蟒’,周延儒和温体仁还真有点压迫感。 何可纲与祖大弼是武将,不可能坐到孙承宗下手,连连拱手到英国公身边坐了半个屁股,还成了文武三对三。 “孙师傅,老国公刚才说到了虚衔赐授问题,很多人都有虚衔,致使朝威不振…不知孙师傅怎么看?” 皇帝说了一遍英国公的话,孙承宗沉思片刻点点头,“英国公说的有理,既然太师乃张家起,那就赐太师,其余大家讨论一下再说,南来北往送信需要不少时间,不着急,至于文官,不轻授予即可,没必要褫夺虚衔。” “孙师傅说的在理,那就依孙师傅所言。” 皇帝两头答应,等于两头都没答应。 英国公无所谓,他就是要太师虚衔。 崇祯又轻咳一声,“孙师傅,东镇、北镇可堪一战?” “回陛下,他们剿匪乃精锐,到关外乃民夫。” “差…差距这么大?” “并非战法和军械的差距,实乃精气神堪忧,非督治侍郎可解,没有常饷实难成军。” 崇祯脸色落寞点点头,突然又笑道,“昨日周卿家已听过何副将与祖将军的回答,他们说辽西出击需要两万骑军,缺口一万四。孙师傅如今还建议筑城推进吗?” “回陛下,大明目标是收复辽沈,筑城不可避免,但前提是我们得打败奴酋的火炮。 锦衣卫最大的功劳不是杀奸细,而是探明奴酋开始铸炮,辽西前线以后的战法就得改变。 围点打援这战法不新鲜,辽西也有准备,唯一的问题是,既需要被围的军队坚持住,也需要接应的车营、炮营等不能处于下风。” 崇祯眨眨眼,疑惑问道,“所以还是需要骑军?” “不,微臣是说,我们需要换个方向,大凌河位置非常好,但它致命的缺点就是一马平川,且远离松锦一百多里。因为我们要收复辽沈,那我们就不能完全等着东虏来攻,至少要让他难受,让他无法安心经营草原。 微臣苦思许久,大明应筑城医巫闾山,广宁位于山的东面,已被双方弃守,下山筑城完全不可行。 我们反其道行之,在医巫闾山顶峰,建一个俯瞰方圆百里的兵营,东虏火炮不可能上山,也不可能攻山,只要驻守五千人,布置百门火炮,即可封锁医巫闾山东边的草原通道,东虏休想随意从山下通道进入草原,也别想攻击蓟镇、宣大。 他们只能到医巫闾山与我们打消耗战,这就达到了我们的目标,消耗东虏战事潜力,为下一步推进做准备。” 崇祯听完稍微思考一会,再次问道,“筑城需要多久?” “陛下,我们不筑城,是利用地形,稍微筑造几道关墙即可,不会超过一个月,但火炮上山需要两月。筑城期间我们并不担心东虏围山,锦州就在山的西面,东虏不具备围山条件,医巫闾山太大了,他们也没法围。”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内阁怎么看?” 周延儒躬身行礼,“回陛下,微臣等人不知实情,未勘实地,太傅策略想来定然能成功。” 第119章 与皇帝谈银子,廷议乃一场戏 皇帝能猜到内阁的回答,回头就看向张维贤,“老国公有何高见?” “回陛下,高见没有,老臣有个疑问,虎蹲炮上山有什么意思,从山顶扔个铁坨子下来,想砸死蚂蚁吗?” 崇祯眨眨眼,扭头看向孙承宗,后者哈哈一笑,“国公没听懂老臣的话,我们山顶筑兵营,是为了掩护筑城广宁。” 皇帝眉头一皱,“孙师傅说了,广宁筑城没意义…”他说到一半恍然大悟,“东虏会着急?” 孙承宗赞赏点头,“没错。” 张维贤毫不留情反驳,“狗屁主意,大明京城对东虏都没有秘密,辽西更是到处奸细,虚晃一枪,没扎到老虎,小心闪了自己的腰。” 孙承宗并没有生气,“国公给个建议?” “被动挨打肯定不对,辽西六千骑军,如今有一千在剿匪,两千在山海,松锦不过三千骑军,但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京营那一堆架子兵都能出古北口,你们为何不能去辽东溜溜?” “溜?国公不太了解关宁铁骑…” 张维贤摇手打断他,“老孙呐,老夫还真了解关宁铁骑,他们用三眼铳,作战时先发射铅子,然后抡捶猛砸,所向披靡。 优势有多突出,劣势就有多明显,他们极其依赖火药供应,关宁铁骑不是进攻的骑军,是骑马的火铳兵。 关宁铁骑出自袁崇焕和祖大寿之手,他们一开始就不为进攻而生,天下第一支专职破阵的骑军,只为破、不为杀,实乃为了搅乱敌军攻城。 老夫说的是祖家的家丁、鞑靼溃兵,他们善于骑射,善于劈杀,草原广阔,冬春季节辽东边墙两千里处处是豁口,黄台吉能从长城进入京畿,你为何不能从辽河进入沈阳?就算放一把火,女真也吃不了兜着走?” 孙承宗眼神大亮,赞叹说道,“公爷眼神清澈,没错,三眼铳是专职防御的骑军,可另外的三千人出击,无人可带他们,而且他们一旦被围住,不亚于辽西直接损失一万营兵。” “那是你的问题,老夫只是给个建议。” 孙承宗低头思虑一会,疑惑问道,“这口气陌生又熟悉,不像是国公的判断。” “哈哈哈~”张维贤大乐,“三个月前在炕上躺着无聊,与大夫瞎扯淡,东西南北中什么都扯,老夫觉得他两句话说的很对,一味挨打是傻帽,冒然出击是二杆子。 努尔哈赤的战略是持续对大明放血,削弱大明军事实力,他学的是李成梁对付图们汗的战法,这本是大明绝技,怎么还疲于设防了?大夫说,若有六千骑军,他能让黄台吉后悔从娘胎钻出来。” 孙承宗捏捏眉心,迟疑说道,“不是不可以,可没有钱粮,骑兵出击,一月行粮就需要万两白银。” 英国公没有接茬,孙承宗略显尴尬,周延儒这时说道,“三千骑军不是没有,但骑军与骑军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若三千人袭扰女真,让他们疲于奔命,朝廷勒紧脖子也得养,除了成军的费用,谁来带是问题,更关键的是,如何保证骑军具备奔袭能力。” 皇帝和孙承宗想了一会,齐齐把目光投向何可纲与祖大弼。 何可纲看自己没法躲,才轻咳一声道,“微臣认为谁来带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只有银子。” 祖大弼瓮声瓮气道,“辽西来训练新骑军,找个地方练练手就可以,确实银子才是问题,军械、战马、盔甲,三千精锐骑军从无到有直接开销四十万两,就算他们一动不动,照样每月耗银二千两,若是出击作战,饷银、行粮、战马养护每月一万两,万一…不测,就没了。” 银子,廷议聊到银子,那就没法聊了。 崇祯有点气恼,真正作战的骑军实在太贵了,关宁铁骑是分田养军,且战马来自鞑靼人,节省一大半开支,辽西不能继续增加骑军,他们养不起,只有在大明境内实训。 孙承宗沉默半天说道,“陛下,老臣能见见陆同知吗?” 崇祯大概知晓他想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道,“不可能,惩戒得有效果。时候不早了,明日休沐,端午乃盛夏开端,休沐过后再谈,孙师傅好好休息一下,内廷安排何祖两位卿家休息。” 时候的确不早了,众人只好齐齐行礼,“微臣告退。” 崇祯客气几句,送到门口,等他们消失在乾清门,皇帝迈步回到偏殿,瞬间破防,抓起桌上的香炉狠狠砸到地下,“欺人太甚。” 皇帝很明白,朝臣都表示了看法,看似人人尽忠,实则人人都是废话,不是他们没办法,是朝廷无能。 他喘了一会气,曹化淳才返回来,“陛下,孙阁老去陆天明刚买的别院休息去了,奴婢也不好拒绝,那里有百余名校尉,净军不宜插手。” 崇祯突然哼哼笑了两句,“这木头看了一遍永乐大典,四遍纪效新书,竟然值得孙师傅求教,英国公强捧他的孙女婿做大将,可他是亲军啊,朕的亲军。” 曹化淳低头之际眼珠子转了两圈,“陛下,陆同知不是说他得去山西转一圈,查查走私通道吗?” 崇祯一愣,“曹大伴想说什么?” “山西大股流贼没有,小股流贼不断。陆同知有句话奴婢倒是认同,朝事艰难,内忧外患,做文官没用,做武将不会,可也得学呀。” “锦衣卫去山西刺探流贼情报?那他别想回来了,东厂千户已经去陕西三年了,他也得三年。” “陛下!”曹化淳突然靠近,低声说道,“奴婢是说,陆同知可以调神机营和神枢营剩下的骑军配合,不用掏银子,不用饷银,会有人给他们,练不好就当没看见,练好了属于锦衣卫南镇抚,再调陆同知去辽西一圈,孙阁老自然会安排人借用骑军作战。” 崇祯眼神大亮,好似明白如何最大化利用陆天明了,仰头哈哈大笑,一拍曹化淳的肩膀, “好一招将计就计,这事挺符合陆天明脾气,他就喜欢揽事。” 曹化淳内心了然,果然被英国公说中了,皇帝一点就上当。 咱家也是不得已啊,好不容易有位忠直的臣子,陛下您不能再多疑了。 “陛下,是不是让…陆天明回去过端午?” 微笑的崇祯脸色一顿,想起陆天明拿玉玺随意的样子和信誓旦旦的口气,一甩袖道,“不行,休沐后再说。” 第120章 朝事不过一桌饭 张维贤并没有回国公府,与孙承宗一起来到宁阳侯给陆天明的别院。 孙承宗挺无奈,张维贤当着他的面,对送到东华门的曹化淳说了一句话:陆天明去山西查货物走私,京营骑军随便他调遣护卫,不用掏饷银。 曹化淳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为了大明朝,孙承宗也只能向曹化淳点头,表示他可以安排。 廷议说了半天废话,真正决定大事的时候,与皇帝没有一毛关系,这就是大明中枢的执行力。 周延儒没跟来,倒是温体仁被孙承宗叫来了,后面还有何可纲与祖大弼,两位副将与三人坐一起压力太大,张维贤看他们实在难受,确实不合适坐这里,吩咐随行护卫安排住宿,另外叫一桌菜。 这院子不大,但他们一来,校尉站得满满当当,孙承宗落座后奇怪看了两眼,指一指院子两侧的校尉,“为何如临大敌的样子?” 温体仁笑着躬身,“阁老身负大明安危,刺客实在猖獗。” 英国公呵呵一笑,“扯淡,我那混蛋孙女婿把银子都放在这里。” 孙承宗一愣,“多少?” 张维贤摸摸胡子,“阁老若让他外镇,要多少有多少。” “外镇?一个亲军?” 张维贤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孙承宗抱着茶杯想了一会,点点头道,“老夫这里没问题,可他去辽西如何与祖大寿并立?辽西将门很团结,自然很排外,二十年来,客军与辽人彼此完全失去信任,祖大寿也无法改变。” “外镇并不一定要离开京城。” “靠剿匪功劳跳出亲军?陛下大概不会允许他离开亲军。” 饭菜来了,护卫摆好之后立刻退了出去,温体仁给两人倒酒,张维贤举杯道, “只要骆家掌锦衣卫,天明就不会离开亲军,老夫的意思是他可以兼职,反正他喜欢惹事,哪里有事扔哪里。” 张维贤说罢一饮而尽,然后直接扣杯子不喝了,孙承宗这时候才听明白,英国公在绕开南边强捧孙女婿,不是不行,太啰嗦了,主将怎么可以来来去去乱窜。 温体仁把酒饮尽,起身给两人倒满,这时候插嘴道,“阁老,事情总得有人做,陆天明若截断山西走货通道,南边会害怕他回京影响去往宣府的官道,届时定会想尽办法调离,总不能用龌龊手段对付国公的孙女婿。” 孙承宗扭头怔怔看着他,“长卿,你已经在为自己做首辅准备了?” 温体仁抿嘴点点头,“两年,或三年,总该下官了,周玉绳屁股不干净,他的学生太多,上位前是助力,上位后就是累赘,尤其是复社那种急切钻营权力的士子。” 孙承宗仰头叹息一声,“大明朝,好多聪明人啊。可国公府里出公侯,怎么看都不可能。” 张维贤伸手摇一摇道,“可能不可能都在以后,当下我们必须做点事,东虏骑在大明脖子上,朝廷威信跌落谷底,靠皇帝不行,等我们把东虏困在辽东,再与南边谈谈如何灭虏,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四五年时间,本公的孙子不可能是袁崇焕,他有银子,老夫有银子,勋贵有银子。” 孙承宗轻咳一声,“可盐粮布在别人手里。” 张维贤再次摇手道,“问题不大,万余人的供应,不至于被拿捏,老夫多的是办法。” 接下来三人安静吃菜,细嚼慢咽都在推演结局,孙承宗与陆天明的想法一样,总觉得英国公不是这么单纯,但他又想不到原因。 安静吃了半个时辰,孙承宗才放下筷子道,“老夫其实欠天明一个人情,应该投桃报李,祖家核心家丁个个是精兵,老夫做中人,二万两换一百人训练骑军。咱们先看看天明在山西的所作所为,辽西既然放弃前出,今年应该很安静,过年春季再说。” 张维贤咧嘴一笑,“老孙,给你交个底,后半年流贼一定在山西,陕西如今有洪承畴、曹文诏,还有甘肃、延绥、宁夏的兵马,太多了,流贼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与五支大军作战,根本没有空间,朝廷妄图一口气聚而歼之根本不现实。” 孙承宗一愣,“岂非山西走货通道已断绝?” 张维贤点点头,“所以不需要天明捣毁,南边自己就在放弃,别忘了,山西、宣大、北直隶,这是老夫的地盘,单论眼线,谁能有老夫多?”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英国公反对大规模边贸,但他又是商号背后最大的靠山。 没有英国公默许,有屁的走私,可他又没法翻脸。 哎,大明朝,忠君爱国竟然需要私下交易谋划。 三人又安静坐了一会,张维贤把护卫叫进来,才扭头告别,“好了,在这里安静住几天,校尉能挡住不必要的麻烦,老夫明天去外庄透透气,张家下半年添丁,人老了,也就这点纯粹。” “哦?嫡曾孙有兄弟了?” “哈哈,比那还高兴,老孙留步,咱们是为了大明,有这个基础,万事好商量。” 张维贤在院中直接坐轿离开,温体仁这时候才对孙承宗附耳道,“阁老,陆天明的孩子。” 孙承宗愣了一下,未婚先孕,有悖他的价值观,但贵人家也不能说什么,有的是办法入册成为嫡子。 两人又安静小酌了几杯,孙承宗累了,扣杯子表示结束,“长卿,朝廷知晓晋陕流贼的虚实吗?” 温体仁摇摇头,“很难掌握,黄河两岸全是大山,这个季节黄河可徒步穿越,曹文诏本在山西剿匪,陛下突然催促进入陕西,与洪承畴围杀固原流贼,两省交界完全空虚,且山西境内本身就有很多小股流贼。” 孙承宗明白了,“陆天明去山西顶多是第二个曹文诏,剿灭流贼根本不可能,徒增杀孽,但也把他拖住了。 英国公大概又是借机在杀逆,他在亲自下场掌控某些事,长卿注意一下山西镇驻地宁武关,这里是他们的后手,山西镇内长城的边军很特殊,天下都忘了,他们是都督府的兵马,山西巡抚也调不动,但朝廷要心中有数。” “下官明白了,阁老早点休息。” 第121章 被遗忘的小喽啰 曹化淳除了提督御马监和东厂,他还是京营总监。 兵营驻地的监军太监都归他节制,凡是节假日,曹公公得到京营驻守,把某人忘得一干二净,在榆河大营看恭顺侯操练了三天骑军。 四五六休沐三天,到初七下午,某位小可爱已经被关押了五天五夜。 陆天明前两天还鬼叫两声,后来绝望了,无所谓了,无喜无悲,好似他自己与整个世界无关。 一会一觉,一觉一梦,梦境内容时空交替。 皇家、士绅、豪商、勋贵、地主、平民、流贼、强盗、忠诚、背叛、阴谋、阳谋… 人世间一切的一切,结局只有两种人。 成功者,失败者。 过程怎么样,道德怎么样,谁会在意呢。 初七的早朝十分简单,皇帝除了催促陕西剿匪,没有再安排其他事,朝臣也没有挑事上奏,各衙都需要时间收尾。 外镇大臣回京述职不需要时刻到乾清殿,辽西既然放弃前出,孙承宗可以悠闲休息一段时间。 皇帝呢,一直在乾清殿批阅奏折,脑子里想什么,鬼才知道。 初七下午,闲着无聊的宋裕本在禁宫巡查,皇极门刚好碰到从京营回来的曹化淳。 “侯爷!” “曹公公!” 两人打了个照面,谁也没心思多说一句。 互相离开十几步,齐齐回头,宋裕本先问道,“你在京营?陆天明呢?” 曹化淳瞬间脸色惨白,“侯…侯爷未去看过?” 四眼大瞪,又齐齐回神,奋力向斋宫跑去。 那些净军如同死人,没有命令他们除了轮值看守,连动都不会动。 宋裕本看到斋宫门禁的情况,气得浑身发抖,怒吼一声,“开门!” 禁卫火速抽刀劈落两侧墙栓,连开五道大门,进入斋戒的休息室。 宋裕本一脚踹门,内心一刹那祈求一遍诸天神魔,迈步进入卧室。 某人面若死灰,但眼神的冷意刺骨。 “来人,抬回皇史千户所,快点!” 曹化淳也看到了那个眼神,禁卫小心翼翼抬着离开,宋裕本一巴掌推开他,扬长而去。 曹公公心脏咚咚跳,脖子机械般环视一圈斋宫,向乾清殿方向呆滞看了一会,突然醒悟过来,连忙去汇报。 一炷香时间后,御座的皇帝冷哼一声,“陆天明很强壮,不吃不喝十天也行,宋裕本一定偷送食物。” 曹化淳突然松了口气,皇帝说的这么绝情,反而证明他忘记了,若您刻意饿死他,那才叫祸事。 “陛下,宋裕本休沐了,他从未送过吃食,一颗米一滴水都没有,陆同知饿了五天五夜。” 批阅奏折的皇帝一愣,神色还是有点呆滞,“曹大伴不是安排了净军看守吗?” 曹化淳咕咚咽口唾沫,“是,但他们擅自绝食,已被禁卫提督斩首。” 皇帝迟疑了一下,突然起身大叫,“传太医,曹大伴去守着,内库药材随便使用,千万不能让陆爱卿身体受损。” 曹化淳急急躬身领命,飞奔而走。 他去的迟了,宋裕本路过内医院,直接抄走所有药材。 两刻钟后,陆天明喝了两碗水、半碗粥,熟人参直接啃了两根,等曹化淳到千户所,他已经闭目睡着了。 人突然挨饿会先脱水,陆天明躺在那里,面色带汗,肌肉嶙峋,整个人竟然充满棱角分明的兵戈气息。 明明很虚弱,却让人感觉他十分危险,如同他那把平淡无奇的歪脖子弯刀。 …… 皇帝犯错了,内阁派人来慰问一下,不再凑热闹。 张之极和骆养性随后而来,三人在正厅围坐。 可笑,可悲,可气… 不知该说什么,低头一声不语。 千户所突然进来一个年轻的后生,直接到卧室,三人看他一眼,继续低头无语,这是陆天明的外甥,郭石头。 “小舅,小舅…您没睡啊…陛下刚才叫我去乾清殿…真的疏忽了,绝非有意,那些混蛋净军如同死人…陛下跟您道歉…” 陆天明是虚弱,不是瞌睡,沙哑说道,“别摇我,脑壳疼。” “哦哦哦,陛下说派您钦差巡晋陕,一查走私,二督地方剿匪,京营派骑军护卫,多少人由您和英国公商量。” “他还想吃成菜啊…” “嗯?什么成菜?陛下给您派了个坐衙属官,驸马都尉巩永固,南镇抚司荒废许久,还有一位镇抚司,新乐侯小侯爷刘文炳。” “扶我起来!” “哦哦哦~” 郭石头把他扶起来坐直,陆天明又淡淡说道,“又饿了,去找点吃的,肉沫粥之类。” 外甥去拿吃食,卧室不一会进来一群人。 下值了,周延儒、温体仁、曹化淳、孙承宗、何可纲、张维贤… 陆天明靠床上淡淡看着他们,双方互视,一句话都没有。 这种事,安慰人就是侮辱人,总不能说你被遗忘了。 陆天明又不是喽啰,若说雷霆雨露皆君恩,无异于伤口撒盐。 外甥拿来肉末粥,陆天明不用他喂,端着慢慢下咽,张维贤率先离开,不一会,孙承宗、周延儒、温体仁、曹化淳也离开了。 陆天明把粥喝完了,又喝了一碗盐水,仰头闭目深呼吸。 最后留下的何可纲道,“陆同知,何某想请教一下,如何处理德格类父子。” 陆天明缓缓睁眼,面带疑惑,“你想带到辽西?” “陛下决定由您来处理。” 陆天明歪头想想,淡淡说道,“对东虏最大的羞辱,就是把德格类父子送回去,他并非决定性人物。” 何可纲立刻躬身,“陆同知气魄非凡,那我们三天后来接人,何某与祖副将先行一步带回辽西,东虏需要到松锦前线赎人。” 陆天明点点头,“希望还有机会与何副将共事,这次太仓促。” “陆同知乃京城翘楚,他日定扬名天下,何某告辞。” 何可纲走后,陆天明握握手,小腹暖洋洋的,力气恢复还挺快,百年人参效果十分猛。 张之极、宋裕本、骆养性进门,陆天明头也不抬道,“虽然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想知道是否故意。” 宋裕本皱眉道,“多此一举。” “那我还真看不起你。” 宋裕本才不受他刺激,“随便你。” “我还会杀了牛家牡丹,杀了西城、南城指挥使。” 宋裕本嘴角一抽,“好,就知道瞒不过你,三天后告诉你。” 第122章 闻名京城的探子掌柜 三人走了,张之极从头到尾没说话,他真怕说废话刺激到某人。 说什么牛嚼牡丹,说什么西城、南城商号,说什么与宁阳侯有生意来往,全是面具。 那个商号背后一定是高层。 能把五城兵马司控制,能与藩王做生意几辈子,不管是谁,一定得英国公点头,那个商号就是个探子营地。 英国公这是在给孙女婿充实势力,让陆天明去掌控这窝探子。 陆天明不知道英国公、孙承宗、温体仁的计划,但他能猜到,英国公一定会借机做事。 随便扯一个女人,都能拉扯到京城暗中的势力。 连皇帝都在身边安插了两人,何况是张维贤。 陆天明缓缓倒在床上,先休息一段时间,若没有记错,洪承畴和曹文诏在陕西只围住一股大流贼,其他流贼早溜到山西了。 他们吸取教训,没有乱嚷嚷,而在‘聚义’。 首义王二死了。 继任者王嘉胤死了。 再过一个月,农民军三十六营该现世了,紫金梁王自用成为盟主。 等他死后,才是荥阳大会的十三家七十二营,高迎祥再做盟主。 再接着李自成、张献忠… 屠龙者的炼狱之路还很遥远,农民军第一次灭亡危机还未到,称呼流贼都有点夸大,就是一群乱民。 老子倒想知道,是谁操纵这一切。 陆天明吃饱喝足,这次真睡着了。 亥时,宋裕本巡查门禁到文华殿北面的甬道,停在墙角。 身后两名带刀侍卫搭梯子,他踩着两人上墙,翻进一个宫殿内。 守卫这里的禁卫和净军如同斋宫一样,距离很远。 宋裕本顺着廊道来到正殿,直接进入后殿,轻咳一声,轮值的两个宫人惊坐而起,看清黑暗中的人影,进入卧室片刻后,才低头退出去。 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西宁侯想知道什么?” “听闻娘娘端午到坤宁宫用膳,皇后凤体亲送回寝宫,路过斋宫,有无异常?” “你想问皇帝是否真的忘记陆天明?” “娘娘竟然知晓陆天明,请娘娘明示。” “本宫认为这是个筹码,西宁侯拿什么来换?” 宋裕本思虑片刻,躬身而退,“娘娘晚安!” 殿内的人似乎有点着急,椅子哗啦响,出门后宋裕本已不见人影,恶狠狠甩袖,“混蛋,又被利用了。” 宋裕本并没有走远,把刚才的两个女官问了一遍,是谁陪娘娘到坤宁宫,皇后那边又是谁陪着送回来,他才从侧廊上房顶,原路返回。 转一圈来到太监值房,宋裕本直接进门,有人惊呼一声,突然安静。 一刻钟后,宋裕本返回武英殿禁卫值房。 换班的禁卫带回来一个消息,后宫的净军扔出来一具尸体,是坤宁宫女官,说她偷皇后首饰。 下手够快, 这禁宫没有宋家不知道的事,宋裕本随便他们处理,倒头就睡,说了三天,那就三天后再告诉陆天明,省得他以后又提过分的要求。 …… 陆天明睡了两天,感觉恢复了八成。 天气晴朗,御前所值房关押的德格类被校尉带到崇质殿。 怒气冲冲的贝勒爷看到陆天明突然安静了,脚骨被踩断、五根手指被砸断,内医院还好心给接骨包扎。 陆天明坐在长桌一头,慢条斯理喝粥,抬头看一眼德格类,缓缓问道,“贝勒爷,想回家吗?” 德格类耸耸肩,哈哈一笑,“你怎么像是突然坐牢受刑的样子,比老子还惨,又被刺杀了?” “贝勒爷想远了。” “明朝牢房不错,若你还想审讯,死了那份心。” “贝勒爷并非在坐牢,你住的地方是校尉宿舍,大明乃天朝上国,不是努尔哈赤那个仆从出身的蛮子,他只会用仇恨治国。本官不会杀你,大明也不会杀你,过两天就能回家了,麻烦替我带句话给黄台吉。” “回家?我的命不重要,汗兄不会受你们要挟。” 陆天明慢慢喝完粥,伸一伸脖子,身后胡三春给裹了个披风,松开发髻,拿剪刀蹭蹭蹭剪头发。 德格类看的一头雾水,当面剃度? 半个时辰后,胡三春满头大汗给他弄了个镜子,“天哥,没有坑洞了,就是更短了。” 陆天明左右摸摸,感觉挺好,脑袋瞬间清气直冒,清爽很多。 “贝勒爷,带句话给黄台吉,陆某誓灭东虏。” 德格类一脸嫌弃,看你很享受的样子,是你觉得汉人发髻麻烦,不如剃咱女真的发型。 陆天明没有再与他说话,脸盆洗洗碎发,摇摇晃晃带着护卫出门。 提督南镇抚司?没兴趣,南镇抚司直属五个千户,全是军械匠作所,闲置的时候没人闹,一旦动起来,上万军户不患寡而患不均,暂时无能力节制他们,还是歇着。 至于文牍司等附属机构,骆养性完全可以节制,南镇抚没有主官,单纯就是为了抛弃匠作所的军户。 可笑,可惜。 陆天明既没有回国公府,也没有到东英楼,到外城抚宁侯给的那个院子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两个校尉来到牛氏商号。 这商号位于广宁门大街,地皮属于宣北坊,但在本坊东南角,面对正西坊和正南坊,门口可看到山川坛。 外城西市一直是大宗商品交易地点,牛氏商号至少占地十亩,三个大门,三个大院,里面全是搬运货物的伙计,马车和手推车停的满满当当。 没有公侯的气派,但足够宽阔,且是三层砖石楼,底层没有门,如同城门洞一样存放货物,石阶可以上二楼,然后还有窄梯上三楼。 像黄土高原的窑洞,更像是个碉楼。 陆天明歪头想想,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京城怎么有如此另类的建筑,造这个大院,耗费的砖石足够修三条胡同。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陆天明一眼看出这是个军事基地。 原来自己随便胡诌的一个人物,并非外城小喽啰,广渠门大街没有比这里规模大的商号。 楼顶是带女儿墙的小院子,陆天明带校尉站门口观看期间,正房屋顶突然出现一个红裙女子。 青灰之中非常显眼,如花的脸庞更显眼,一出现就用力鼓掌,声音泼辣响亮,“弟兄们,赶快装货,今日装完,老娘每人发五十金的工钱,别给老娘拖拖拉拉。” “牡丹掌柜敞亮!”伙计轰然大吼一声,三个院子都在加速做工。 第123章 没有坐享其成的高门 红裙女子吼完就回屋去了。 陆天明很喜欢这房子的布置,一楼存货,二楼办公,三楼是主人居住,全是砖石的窑洞结构,承重能力可观。 如同记忆中的楼顶四合院。 二楼房檐一溜石雕吐水兽,非常壮观。 陆天明看太久了,护院早就在关注他,但他是短发,护院失去了判断能力,看他往里走,才过来拦住。 “这位…大师,您有何事?” 陆天明低头跺跺脚,院里是多年烧碱硬土,比水泥还结实。 护院看他不说话,再次说道,“大师,化缘需要度牒,拿出来看看,某拿给掌柜。” 陆天明向后退了一步,随身校尉立刻亮出一个铜质云纹腰牌。 只要是京城人,都知道这是皇城之物,护院连忙拿到手中,“贵人稍等,小人马上通传。” 护院大步上二楼,陆天明也负手进入院中。 左右一看,更加赞叹了,三个院子底部全贯通,等于是四个二十丈左右的南北向库房。 顺着台阶到二楼,廊道全是砖石结构,后面的屋子非常深,中间还有承重墙与一楼相通。 三个院子的二楼廊道相通,不用下楼可以到任何一个房间,继续向北,原来还有后院,如同天井一样。 陆天明摸摸墙上有点潮湿的苔藓,这里原先绝对是军营。 他转的时间太长,二楼有上百个房间,有伙计宿舍、仓库、账房、会议室、还有住着十几家,有几个小孩子。 身后跟着两位精壮的中年人,有心上来说话,但陆天明没有开口询问任何事,只是沉默观看。 总算转完了,陆天明一声不吭上三楼,视线一下开阔不少,原来三楼每个角都有小房子,还有人轮值护卫。 中间更厉害了,是个三进院子。 在一楼正门看到的其实是院子的照壁,陆天明迈步向里,两侧木质厢房,门口站着几名老者和婢女。 过二门又是一个照壁,绕过照壁才来到刚才所在的天井,两侧廊道很宽,更像是两个聚会所在。 过三门来到后院,正屋非常鲜艳,站这里有点晃眼。 跟着的人以为他会进屋,陆天明却从侧面一下去了后花园。 从砖石砌筑的通风孔能看到远处的宣武门和正阳门,就算在三楼,水平也太低了,至少再来一层才能看到城墙。 负手返回,院内站了一群人,包括那个妖艳泼辣的掌柜。 陆天明迈步进入正屋,面对院子落座,一群人齐刷刷下跪,“拜见老爷。” “起来!” 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掏炭笔低头画起来。 刚才说的复杂,其实这地方就像一个四股叉,更像没有拇指的手印,院子就是指缝中间的空挡,三楼位于‘掌心’地带。 他刷刷刷在纸上画了一会,然后稍微算了一下,对面前的两位中年人道,“占地十六亩,二楼一百六十间房,这地方能藏兵三千,以前做什么用的?” “回老爷,嘉靖二十九年,河套土默特俺答汗兵临城下,胁求通贡,史称庚戌之变。那时候京城还没有外城,嘉靖三十二年,朝廷扩建京城后,才是如今的外城。 未扩建之前,山川坛、天坛,东西一线与内城三门对应的位置,有这样的楼九座,实乃当时京城外围防御的箭楼,其余都拆了,只剩下这一座,公爷修缮过三次。” 原来如此,陆天明点点头,淡淡问道,“西城指挥使之妹,上代南城指挥使之媳,这是什么安排?” “回老爷,并非故意安排,此处一直是两家的家眷主持,小人没有弟弟,只好派妹子来主持,牛家嫡长子不幸染病英年早逝,外人以讹传讹,小妹突然成了寡妇,我们两家子嗣都年幼,天启年朝事多变,公爷没来得及安排人手接替,两年前公爷大病,就一直拖下来了。” “你们是在职指挥使,竟然还能世袭,敢情原因在这里。让大伙散了,我来透透气,拿经营账本来瞧瞧。” 两人挥挥手,其余账房和各种头领立刻躬身离开院子,只剩下三人,陆天明伸手示意两人落座。 红裙女子抱着一沓账本放到面前,陆天明眉头一皱,把刚才画的图纸递给她,“有没有差错。” 她看一眼很震惊,“老爷记忆力惊人,没有丝毫差错。” “商号不是做药材和皮子生意嘛?为何楼下什么都有?” “做生意是为了赚钱,自然是什么赚钱做什么,没有固定。” 陆天明还未说话,旁边西城指挥使怒斥,“妞儿,怎么跟老爷说话,跪下认错。” 陆天明摇摇手,“别一惊一乍,既然是两家主持这里,为何你一个女人在当家?” 西城指挥使再次躬身,“老爷…” “你闭嘴,我问她。” 陆天明呛了一句,女子微微躬身,“回老爷,两家暂时无合适人,奴家被困在这里,一人独自经营,或老死,或入府,老死不甘,入府不可能,就拖了下来,奴家二十有八,已被困此处十四年。” “你去过山西?” “隔一年去一次,山西三府五州,六年前还去大同府转转,后来只去太原府以南,河南、陕西去过三次。” “山西有多少人?” “人数不定,有十三个分号。” “全是你安排?” “是,奴家收集消息递给桐小姐,没有安排的话,以商号经商为主。” 陆天明点点头,推一把账本,“不看了,下个月跟我去山西,两位回去,我饿了,弄点吃的。” 两位中年人立刻躬身告退,红裙女子犹豫片刻也退了出去,院内鸦雀无声,陆天明由得他们,累了,靠椅背休息一会。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女子返回,给他放下一碗瘦肉粥。 陆天明尝尝咸淡,开口缓缓问道,“你叫什么?” “刘妞妞。” “哦,原来外号是这么来的,与宁阳侯做什么生意?” “陈家到处走商,有时候结伴,有时候也互相送货。” “他威胁你了?” “是啊,说有人看上奴家,原本嘲笑他不自量力,等他吃个亏,没想直接没了。” “宁阳侯竟然不知道你是国公府的人?” “商号是两城兵马司商号,大概他没有心思关心背后还有谁,国公府从未有人来过这里,奴家送信也是送到别处,其实下人也不知道主人是谁。” 陆天明看她条理清晰,说话的时候一直看自己的脑袋,微笑问道,“我是不是很丑?” 刘妞妞立刻低头,“奴家不敢。” “知道这短发是怎么回事吗?” “是…是是,刚知道。” “看来你们与国公府联系过了,准备一辆马车,天黑前我们回国公府,另外放个消息,五月十五开始,我在这里坐诊看病,不收诊金。” 第124章 大明臣子的共同意愿 刘妞妞不知他治病是何意,但也只能出去通知人准备。 后院大门前的小值房,婢女看刘妞妞一改平时性格,坐着两眼发呆,调笑道,“小姐,这是不是你的男人?” 刘妞妞回神搵怒,“讨打,老娘只嫁八抬大轿娶我的男人,绝不做妾室。” “可小姐的主母是国公嫡孙女啊。” “那我也不嫁。” “由不得小姐?” 刘妞妞冷哼一声,再次说道,“想睡老娘,必须八抬大轿来娶。” 婢女撇撇嘴,“再过两年您三十了,快当奶奶了。” 刘妞妞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了。 一开始陪她来这里的婢女早已嫁人,认个干儿子都十三岁了。 刘妞妞陪婢女一直在这里坐着,不时到女儿墙边吆喝两声,婢女以为陆天明在看账本,其实在睡大觉,所以她才不回去。 黄昏时分,陆天明突然从屋内出来,不紧不慢下楼,刘妞妞越发嫌弃,一个大男人慢腾腾的,怕踩死蚂蚁似的,还锦衣亲军呢。 听说读书很厉害,抓奸细挺厉害,那倒是来个卧龙啊,结果来个凤雏,太丑了。 马车在台阶后的廊道里,陆天明上车还得校尉扶一把,刘妞妞则快速进入车厢坐在门口。 马车起步后,陆天明闭目开口,“知道我带你去哪里吗?” “不是去国公府吗?” “是啊,你知道做什么吗?” “不知。” “那你认识桐桐吗?” 刘妞妞迟疑片刻点点头,“见过几次,大概认识。” 此后陆天明不再说话,刘妞妞是个火爆脾气,受不了他这‘阴鸷’的性格,不禁往门口再挪一挪。 马车到国公府前院,刘妞妞直接跳下去,国公府门子和校尉连忙支凳子,生怕他掉下来,把刘妞妞看的直咧嘴。 陆天明示意她跟着,两人又慢腾腾向后院,过拱门照壁后,来到西院。 张之桐肚子一下大了起来,站在门口等他。 刘妞妞看两人竟然当众亲吻,连忙低头,腹诽这是哪个婢女捷足先登。 “大哥说郎君有点丑,妾身把菁菁撵了回去。” “不要紧,你们以为的丑是发型问题,其实我觉得挺好。” “半天时间,郎君剃发明志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哈哈,公爷费尽心机给我增加实力,咱总得做点事。” “郎君总是这么聪明,这一剃发,给了很多人一个台阶,尤其是陛下。” “别说那些屁事了,我得听听孩子。” 张之桐站直,陆天明坐椅子上,抱腰倾听,两人脸上全是父母的光辉。 刘妞妞本一直低头,这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张之桐,正好对上淡淡的微笑,如同中了定身法,瞬间呆滞。 哗啦~ 刘妞妞拽了一下门,吓得跌倒在门槛外,忙不迭爬起来,“奴婢拜见小姐。” “刘妞,你在害怕?”张之桐淡淡的声音很有威严。 刘妞妞连忙躬身,声音发颤,“不敢,奴婢…” “算了,叫我姐姐,是我让爹爹把你给郎君,我越来越不方便,代我伺候好郎君,陪他到山西一趟,外城的牡丹,也该做个正常女人了。” “奴婢…奴婢…” 陆天明突然起身打断她们,“夫人辛苦,孩子很健康,但也要注意运动。” 张之桐嫃怒拍了他一下,“回来就说运动,好像人家一直在睡觉。” “哈哈,在家陪夫人三天,我得抱抱老婆孩子。”说完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张之桐给了他一个白眼,“文弱还在东英楼,你又去外城叫妞妞妹妹,陪我干嘛。” “我还是喜欢夫人,搂着心里有底。” 张之桐不跟他说了,叫婢女上了一碗粥,示意刘妞妞到厢房休息,坐下陪他吃饭。 “妾身知道,你名为灭虏,其实还是对皇帝寒心…” 陆天明立刻摇手,“别误会,我对皇帝不生气,因为他是皇帝。” 张之桐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出真假,踌躇着问道,“那你为何还让表哥去查原因?” “我在试探西宁侯对禁宫的掌控程度。” “嗯?” 陆天明嗤笑一声,“这么大一个人关在禁宫,怎么可能被忘记五天五夜,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种招式对我没用。 若宋裕本今天上午告诉我结果,那皇帝就是无意,是其他人在作妖,现在他闭嘴不说,只能证明皇帝故意,中间定然有人提醒过他。 皇帝真是可笑,明明没什么事,他偏要多事,把我绝食圈禁,无非是在试探我在勋贵中的地位,试探宋裕本和公爷的底线,猜忌多疑下的制衡,只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驸马都尉巩永固、小侯爷刘文炳到南镇抚司就是明证,我都能杀了这两人,何况是顶尖公侯,人家根本不在乎,皇帝还美滋滋以为皇权威慑力十足。” 张之桐歪头想想,认真问道,“郎君会杀吗?” “不会,杀两只鸡有什么意思,我连德格类都不杀,杀他们对大局毫无用处,若是有可能的话,我倒想弑君,可惜换个皇帝也没用。” 张之桐突然哈哈大乐,把陆天明笑得莫名其妙。 大小姐笑一会拍拍他的胳膊,“郎君现在是大明臣子了,您可能不知道,凡做过侍郎、凡思考大明未来的臣子,无一例外都诞生过弑君的念头。他们想做点政绩,但都会被皇帝的制衡压死,除了勾心斗角,大多数人完全没有余力做正事。” 陆天明扭头看着她,凝声问道,“弑君有用吗?” 张之桐收起笑脸,认真摇头,“完全无用。” 陆天明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喝完粥去洗漱,听到张之桐去厢房说话,无所谓笑笑,上炕等着她。 大小姐回来倒是挺快,炕沿前有个木台,应该是为了方便她上下,陆天明去扶她,大小姐一甩手,“又不是走不动,用不着。” “你小心点。” 张之桐扑哧笑了,“哪有你这样的男人,有新人,有美人,跑来跟黄脸婆睡觉。” “咋黄脸婆了,胡说八道。” 张之桐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很利索,两人倒头睡一起,都有一种久违的轻松, “老实说,陪我还是陪孩子?” “当然是陪桐桐。” “就知道花言巧语骗人家,但我愿意。” “那是,我又不傻,桐桐是这世界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得好好陪着。” 张之桐顿时觉得一切都值得,陆天明从未问过自己做什么,但他完全信任自己,得到秘本也毫不保留。 人生在世,不过心心相印,谁也别想从我这里算计我的男人。 张之桐稍微想了一会,已传来陆天明均匀的呼吸,这次是真睡着了,睡死了… 第125章 做点平常事 陆天明躲到国公府睡觉是对的。 因为现在不管是谁,都在下意识远离他,等他自己调整心态。 毕竟绝食关押这事放在官场太侮辱人,皇帝就像关条狗一样对待自己的信臣,让人不禁心冷。 作为朝堂新出现的关键人物,出现这么大的‘误会’,每个人都害怕说错话火上浇油,英国公在侧,牵一发而动全身,宁肯躲远一点。 连宋裕本、张之极都在回避,生怕激怒他冲动做事,可能刘文弱也被新乐侯禁足了。 剃发之举的确给了很多人一个台阶,表明陆同知还是大明的忠臣。 但他不主动到乾清殿请皇命出巡,众人依旧只能等着,这是英国公家里人该有的体面。 这一睡何止三天,直接睡了十天。 刘妞妞回商号后,并未有人上门求他看病,陆天明更不想动,做官后连本职工作都丢了,百姓对亲军大员完全没有信任。 德格类父子被何可纲带走,祖大寿如何送人是他的事,至少能得到一点好处,算双方的一个交情。 孙承宗去内阁坐了两天,陪皇帝偶尔谈谈天下大势,很是安静。 陆天明不去的别院,孙承宗有了个新‘舍友’李腾芳,两人好像互看生厌,孙承宗直接搬到内阁居住。 周延儒和温体仁了解到很多辽东的事情,温体仁还跑出来找自己学生聊了两句,担心他见到陆天明接不上话坏事。 五月二十,陕西入京一份奏报,农民军由于顶不住官军的压力,向庆阳突围,洪承畴和曹文诏亲赴庆阳,双方在西澳激战数十次,农民军伤亡五万人,大股流贼在陕西消失,首领杜三、杨老柴被斩杀。 此战一扫官军三年来颓气,朝廷称为‘西澳大捷’,皇帝大喜,犒赏陕西万两白银,死气沉沉的朝堂好像一下轻松了不少。 就是锦衣卫南镇抚挺无聊,刘文炳和巩永固是好基友,两位新主官无事可做,听闻陕西大捷,下值后衙门摆酒,让校尉去文牍司把李尊祖也叫过来,一起乐呵乐呵。 李尊祖来的倒是挺快,但对两人连连摆手,“陆同知在大兴县,令我们马上过去。” 两人一惊,主官出窝了,赶紧收拾,三人一起向北。 “李千户,为何在大兴县衙?”巩永固有点好奇。 “出门方便,陆同知与知县以前有点不愉快,算是不打不相识,刘镇抚更清楚详细经过。” 刘文炳摸摸鼻子,对好友摇摇头,“别提了,会同时惹恼三个人。” 巩永固只好闭嘴,来到县衙后,里面的排场让三人瞬间凝重,院里有衙役、校尉、净军、禁卫。 皇帝出宫了?这可是大事。 急急来到寅宾馆,原来是内阁、曹化淳、西宁侯在这里。 陆天明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中间,一头怪异的发型,与孙承宗对坐,周延儒、温体仁、李腾芳在两侧托腮不开口,知县韩智文、曹化淳、宋裕本更是看着桌面若有所思。 三人安静站在身后,战战兢兢看清楚后哭笑不得,原来是在下棋,还以为讨论什么大事。 棋乃读书人常规技能,谁都会那么几下,但很明显,陆天明在一对四,依旧把四人搞得抓耳挠腮。 孙承宗半天走一子,对面连想都不想就跟着落子,他们更沉默了。 刘文炳突然发现,陆天明整个人有股莫名的独山气质,以前的锐利消失不见,更收敛了,但也感觉更自信了。 年纪轻轻,如山如岳,好似他才是首辅。 饿五天五夜还有这效果? “阁老,咱到此为止,您下不过晚辈。” 孙承宗摇摇头,“不,老夫还不信了,拼子若能输,你成妖精了。” 陆天明淡淡笑笑,由你,这年头棋艺规矩死板,论围棋残暴的攻杀手段,他们连初级水平都没有,自己可是常与高级电脑磨时间。 孙承宗犹豫半天拿起子刚想下,宋裕本突然拦住,“阁老,咱们换个思路,拼劫杀。” “劫争?” “对,拼子嘛,那就抵近血杀。” 孙承宗想了一会点点头,“那就劫争。” 刚想下,后面李尊祖忍不住道,“劫争输得更快。” 几位大佬回头瞧他一眼,观棋不语,哪来的屁孩。 李尊祖拱拱手也没有解释,孙承宗最终还是从一角开始劫争。 陆天明紧跟着下了一子,趁着他们思考,对刘文炳和巩永固招招手,“驸马都尉,你在宗人府清闲的日子不过,跑到南镇抚司吃苦,本官给藩王准备的医书,有什么回应?” 驸马都尉本是超品,实职却是经历,巩永固只能拱手道,“回大人,时间有点短,最快也在七月份了,藩王大概会彼此问问意见。” “南京勋贵呢?” “一万三千两,大概月底入京。” “大明做事太拖拉,湖广、四川、陕甘的藩王肯定迟,山东、山西、河南的藩王不该迟,给三省藩王补信一封,六月以后买书价格翻倍,一位宗室四两银子,医书太多,医术传播太广,我看病都没人,为了大明朝,陆氏吃饭的手艺都丢了,他们再侮辱我,老子就上门侮辱他们了。朝事艰难,朱姓不出头,等着谁出头,他们太丢人了。” 巩永固好似对他的反应在预料之中,拱手行礼,“诺,下官领命。” “衍圣公呢?” “啊?!” “啊什么啊,衍圣公还是公爵呢。” 巩永固眨眨眼,有点不可置信,“大…大人,圣人之后衍圣公?” “天下还有第二个衍圣公?宗人府办事丢三落四,一堆吃干饭的白痴。衍圣公不能按族人算,也不能按公爵算,听说圣庙田产百万亩,区区十万两一定小意思,就这么替我写封信,我亲自讨这笔账。” 众人没有心思下棋了,全都皱眉看着他。 陆天明把手中的棋子一扔,“阁老,您输了,尊祖都说了劫争输得更快,您还上当,一步一坑,越下输的越惨,您薅光头发都没用。” 第126章 一切又回到原点 输就输了,孙承宗下第三子就看出来,宋裕本出了个昏招。 劫争一起,自己就在一挑二,二挑四,四挑八,到后面肯定是下一子输一片,如同自戕一样的招数。 “这是什么棋路?处处陷阱,处处杀招,不碰没事,一碰就死,还停不下来。” “瞎琢磨的野路子,以前轮值晒肚皮的时候,总是尽量想延长下棋时间,硬耗是唯一的办法,拼杀起来,闲子都是杀招。” “有点意思,文牍司果然出奇才。” “那当然,宁远伯乃武勋,世诰存于都督府,不管旁系如何,李家直系对大明忠心耿耿,万历先帝亲赐谥号忠烈,足以证明一切,断爵二十年只会让人嗤笑大明小气,还请阁老请奏袭爵。” 孙承宗点点头,把手中黑子放回棋篓,摆手示意巩永固清理棋盘,后者趁机上前,自然躲开陆天明对衍圣公的勒索。 “天明说的有道理,老夫上奏没问题,反正世诰在都督府,袭爵需圣谕,袭爵后做什么是英国公的事。” 陆天明笑笑,展开一把扇子轻摇,“感谢阁老,晚辈答应了尊祖,本来是国事,却变成友事,也不知是谁操蛋。” 孙承宗笑笑,喝了一口茶,跳过这个话题,“天明这是准备钦差出巡了?” “钦差?早着呢,再等一个月,晚辈之前答应了很多事没有处理,属下都没认全,南镇抚也没去过,人还是脚踏实地为好。” “再等一个月?老夫看你身体已完全恢复。” “钦差与身体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为了皇命。” “哦?怎么说?” “阁老别把晚辈往阴谋里想,钦差一为走私,晋地走私都断了,翻旧账什么时候也能去。二为督剿流贼,山西官匪大战在七月份,如今去山西,除了晒肚皮没什么事。” 温体仁轻咳一声,“谁说剿匪在七月?天明还会卜算?皇命怎可儿戏。” “剿匪形势乃和尚头顶的虱子,陕西二十万大军围剿流贼,最后打败五万人,首领杜三、杨老柴无名之辈,真正的流贼怎么会在陕西那块绝地。 去年三十万流贼不会都饿死?脚指头猜也知道流贼在黄河两岸的大山里,他们突然沉寂,只有一个原因,在重新整编。 夏季适合流贼作战,说不准六月份山西就会遍地烽火,七八月秋收最严重,未来一年,流贼战报必来自山西,晋地百姓要倒大霉了。” 温体仁与孙承宗诧异对视一眼,英国公不可能让他提前泄露消息,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陆天明自己推断出来的。 周延儒很疑惑,“你这是瞎猜。” “首辅大人爱信不信,反正晚辈暂时无法出行,再等几天诸位就知道了。洪承畴的陕甘大军缺粮缺饷,在陕西勉强可以作战,根本无法进入山西,晋地空虚,二十万流贼将会攻陷大量县城。” 周延儒回头看一眼温体仁,低头思索起来。 陆天明轻咳一声,“首辅大人思索什么?思考调谁剿匪?这世界谁都不会点石成金,谁都不会无中生有,打败流贼最快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快,北地唯一的机动兵力只有曹文诏三千人,他三头六臂也无法按住二十万人,思考有什么用。” 孙承宗两侧摆摆手,示意宋裕本和曹化淳落座,“听起来天明有办法?” 陆天明伸出三根手指,“下策,花十万两请林丹汗入境剿匪,怎么送走是个大问题,皇帝也丢不起这个脸。 中策,调曹文诏火速返回太原,等我到山西后,东西两路骑军配合,直接往南推,山西多山多水,骑军杀贼的好处是快,坏处是流贼会更分散。 上策,允许当地士绅编练民壮,每县不少于三千人,由士绅举荐首领指挥,各自防御驱贼,朝廷免除山西税赋,反正收不到几两银子。” 宋裕本轻哼一声,“全是屁话,还上中下三策。” 陆天明轻轻摇扇,“你一脑子涮锅水,不需要你懂。” 宋裕本再次冷哼一声,“谁说北地只有曹文诏一支机动兵力,京城还有一万白杆军。” “西宁侯,说你脑子是水,那还真是水,黄土高原啊,步军翻山越岭很难受。白杆兵是客军,是步军,到山西跟流贼后面吃土吗?一万人还未作战就被拖垮了。” 嘭~ 宋裕本一拍桌子,其余人比陆天明还急,齐齐大喊,“住手!” 宋裕本冷哼一声,直接甩袖走了。 周延儒皱眉道,“山西镇边军几乎都在内长城,调他们也需要粮饷。” 陆天明立刻讥讽,“难道不该出吗?内长城十万边军是北地唯一保持全规模的边军,调五十万两饷银,不出三个月,边军能把流贼像梳子一样撵出山西。” “哪有五十万两?” “免税呀,又想边军杀敌,又不想给一点饷银,首辅大人不是在调集边军,您这是想调集十万圣人啊。” 周延儒直接跳过他的废话,“看来只有中策可行。” 陆天明揶揄道,“是啊,中策白嫖嘛。” 众人低头苦笑,军事剿匪很容易,灭匪却是个政治问题,也许士绅编练民壮才是真正的办法,可那走上了李唐的老路,士大夫连提都不敢提。 陆天明刷得一声收起扇子起身,“本来养伤无聊找韩兄聊天,谁知道诸位前辈也很悠闲,诸位慢慢聊,晚辈告退。” 现在是下值时间,没人与他客气,陆天明朝三个下属甩甩脑袋,带他们晃晃悠悠出了大兴县衙。 大门口,陆天明揽着李尊祖回头,指一指县衙西边的狱神庙,“尊祖啊,半年前我从这里走出来,认为一切终于开始。半年后再次从这里出来,才明白有点自以为是,还好只浪费了半年时间,老天待我不错。” 李尊祖哪知道他在说什么,微笑问道,“真能袭爵?那我得请一顿宴席。” “对,你是得请,城东没有花楼,走,咱们去城西。” 两人兴致勃勃向西而去,巩永固和刘文炳只能愁眉苦脸跟上。 陆天明现在如同一个流氓儒士,穿袍摇扇,兵戈风流,任谁看一眼都感觉别扭。 第127章 每次打架的内核都一样 这二十多天,一直在想崇祯为何是刻薄的性格。 其实皇帝与自己一样,对这个世界毫无信任。 价值观由刻骨铭心的事件塑造,软禁两月的时候就该发觉他的多疑和无情,可自己偏偏没有认真想。 那就是思维方向错了。 有些人把皇帝逼成了这样的性格。 杀侯伯的时候不让自己接触,勉强可以理解。 可宋裕本直接杀了李箴言,德格类他们却理都不理。 两相一对比,这是个漏洞。 他们怕李箴言交代什么? 复盘一次所有事件,别院刺杀疑问重重,刺客不拼杀只送命,京卫的人怎么会被收买,骆养性明知身份不再调查,到后来,恭顺侯的出现也太巧了。 这些天很安静,他们以为陆天明在嫉恨皇帝,殊不知陆天明在反思自己,连带着就是怀疑所有人。 太危险了,再不能上当。 西城阜成门大街,花楼竟然在顺天府衙后面,面对中城的官员聚集区服务,有个看不懂的名字,立早阁。 陆天明在门口抬头看了两眼大牌匾,微笑进入楼内。 立早,就是章台嘛,对读书人赤裸裸的诱惑,百姓则稀里糊涂,还真是精准服务。 几人穿着很有特色,飞鱼服带着青衣,前面又是儒袍,老鸨笑呵呵上前,“诸位爷,现在可不是查楼的时候。” 陆天明侧步让开,李尊祖摸摸鼻子,“来个包厢,一桌好酒好菜,再来一队歌舞。” 老鸨眉头一皱,“寻欢啊,先交五十两。” 李尊祖想了想,把腰牌递过去,还未开口,老鸨直接扔回来,“诸位爷,咱们别来这一套。” 小伯爷很难堪,陆天明哈哈一笑,从怀里拿出两锭银子,老鸨笑嘻嘻接过,“哟,诸位爷是豪客,里边请…” 陆天明脸色一顿,冷冷说道,“听说你们立早阁有五位花魁,少一个拆了你的楼。” 老鸨比他更冷,“哪来的大蛤蟆,花魁出场二百两。” 陆天明向后一招手,校尉把两个包袱丢在老鸨脚下,哗啦啦,白花花的银子滚了一地,大厅不多几个豪客看形势不对,立刻低头离开。 “这是一千五百两,安排。” 老鸨冷笑一声,“找茬吗?亲军了不起?” 陆天明嘴一歪,冷冷回呛,“你眼瞎了,老子明明在花银子。” 老鸨迟疑片刻,突然笑了,大声叫道,“欢迎诸位爷,兰花厅有请,五位姑娘过来见见咱立早阁的财神爷。” 陆天明摇摇扇子跟上,连连夸赞,“上道,我喜欢,下次还光顾。” 李尊祖扭头看一眼刘文炳和巩永固,三人面面相觑,只能低头跟上,因为这里是贵人的产业。 所谓贵人,有教坊司的‘执照’,有兵马司保护,有锦衣卫照应,有官场交情,有变态的安全。 以前东主是抚宁侯,人都死了,这里什么都没变,就是换了一个东主。 谁是东主,不知道,反正就那几个公侯,锦衣卫抄家都抄不到,人家换了地契。 后面全是亭台楼榭的小院子,但老鸨并没有带他们去后面,而是一拐上了楼梯,从外置楼梯直接上大厅三楼。 不错,像是一个宴会厅,中间几个大屏风隔断,非常豪华。 陆天明到大桌前主位一坐,小厮进来把屏风收起,立刻多出一个舞台。 老鸨满面春风,“爷您稍等,您是咱立早阁少见的豪客,姑娘们打扮一下,漂漂亮亮伺候爷。” 陆天明点点头,“酒菜也快点。” “这不都来了嘛。爷您先喝两杯,稍等一炷香时间。” 门外几个小厮端着酒菜,黄金营业时间,大概都做好了。 陆天明端起酒杯与李尊祖一碰,与另外两人示意一下,“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南镇抚就靠大家了,干。” 三人哭笑不得,您是不是该到镇抚司喝这顿酒啊? 陆天明又举杯,“我有点害怕去镇抚司,没人比我清楚镇抚司的军户,文牍司好歹还有点活,南镇抚上万军户大多是匠户,没想好他们怎么活,我也不想去上衙,你们帮我好好想想,干。” 连喝两大杯,陆天明打了个饱嗝,直接撕下一条鸡腿,大口吃肉,“喝好,吃好,今晚都给我睡好,一人一个花魁,我…两个,睡好了给我去想办法,想不到就不去上值,还不如让陛下撤了我。” 三人面色各不相同,但基础情绪都是惊悚。 李尊祖咕咚咽口唾沫,依旧不敢相信,“天明,睡花魁?” “对呀,放心睡,我有银子。” 李尊祖神色复杂看了一眼两人,老鸨突然扭腰进门,“爷,花魁娘子来了,五位娘子,器乐歌舞,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陆天明看到五个颜色不同的女子进屋,一个比一个明艳,顿时两眼放光,“好,太好了,看着就流口水。” “爷说笑了,她们是清倌人,是歌伎,若您需要,有另外的姑娘。” “不,不需要,爷我有银子,这位红裙姑娘叫什么呀,到身边来。” 红裙女子看一眼老鸨,袅袅到身边躬身,猛不防被陆天明一下拽到怀中,油腻的大手直接伸入衣襟,狠狠亲吻。 不仅女子愣住了,老鸨也懵了,另外三人更懵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香。” 女子惊悚挣扎,被他一下搂住,捏着下巴调笑,“妞,知道这世界最妙的声音是什么吗?是我们愉悦的鼓掌声,一会咱们一起努力。” 女子显然被吓着了,老鸨大吼一声,“找死啊…爷,您饶命啊,杀了我您也活不了。” 老鸨叫到一半,脖子一把闪亮的刀,陆天明直接在脸上拍了一刀,“滚蛋,别影响我与美人鼓掌。” “天明,花魁赎身不少于五万两。” 李尊祖大吼一声,陆天明却直接踹了他一脚,哈哈大笑,“不行,我忍不住了,太香了…” 说完抱着女人去了屏风后面,不一会传来女子的哀求声。 事发突然,三人对视一眼,带着校尉、拽着老鸨齐齐退出门外,门口又把四位花魁一脚踹进去。 反正惹事了,干脆做绝。 老鸨如同看死人一样盯着他们,“等死你们,东主马上要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撇嘴,死的是你。 但陆天明在做什么?这名声传出去,实在…难以形容。 第128章 声望如毒药 门口廊道,两群人对峙。 立早阁护卫拿着哨棒,挤得满满当当。 这边校尉持刀冷冷看着他们。 屋内传来五位姑娘不停惊呼的声音。 气氛肃杀,奢靡,混合着后院的丝竹管乐,怎么看都有点变态。 楼外哗啦啦来了一队轮值休息的禁卫,宋裕本大步上楼,老鸨刚到身前,被一巴掌扇的晕头转向。 径直走到校尉面前,一脚把校尉踹回屋里。 里面四名抱着胸脯的女子,惊慌失措退墙角。 宋裕本迈步来到屏风后,两人坐地板上,身侧放着一把绣春刀,红裙女子战战兢兢,浑身发抖,但双手拍掌,与陆天明你拍一、我拍一… “一个花魁清倌人五万两。”宋裕本冷冷说一声。 陆天明突然把地板上一把椅子甩过来,整个人持刀跃起,大吼一声,“宋裕本,你坏我好事,老子有心理阴影了…” 嘭~ 宋裕本把椅子劈开,迎上陆天明的力劈华山,弓步防御~ 哗啦,哗啦~ 屏风瞬间被两人刀光劈烂,外面的人大惊失色,两人已斗作一团。 木质花楼,地板根本无法承受大力劈砍,大厅轰轰响,宋裕本大力旋踢,两块地板直接断裂。 轰隆一声,两人从三楼掉到二楼廊道,大厅里惊呼一片。 陆天明直接跳到大厅,对门口的禁卫哈哈一笑,“西宁侯,就你人多嘛,抢女人还带人壮胆,上次不分胜负,这次再来。” 宋裕本站楼梯口直接跳下来,“老子这次要阉了你。” 陆天明大步向外,仰头大叫,“来啊,给老子拆了这座屁楼。” 立早阁附近突然出现一群手持哨棒的校尉,大吼一声与禁卫厮杀在一起。 西城大街顿时乱作一团,京城单体武力最强大的两股势力对练,巡街衙役和百户所校尉有多远滚多远。 城墙上的警钟响了两声突然停止,夏季天长,天色刚黑,西城到处是看热闹的百姓。 兵马司和锦衣卫正衙的人随后赶来,连声呵斥,毛用都没有。 两群人不多不少四百人,从街口杀入楼内,不倒下不罢休,立早阁的女子瑟瑟发抖站了一胡同。 宛平知县、顺天府尹、西城巡街御史、锦衣佥事张道浚,主持的官员到位了,楼里面还是混战一团。 五城兵马司兵丁和校尉越来越多,上千人把立早阁围得水泄不通,你们继续,打死一个算一个。 三个飞鱼服从楼梯下来,想从侧边溜走,被正衙校尉堵住,李尊祖大吼一声,校尉被吓了一跳,他趁机飞奔进入胡同。 溜了~ 剩下两个飞鱼服和校尉目瞪口呆。 刘文炳率先反应过来,拽一把巩永固,“跑啊!” 说罢飞奔进入黑暗,可怜驸马都尉毫无经验,校尉一下堵死,跑两个差不多了,都跑了我们怎么交代。 巩永固讪讪到张道浚面前,“张佥事,陆同知和西宁侯根本不在里面。” 三名文官齐齐伸长脖子,他们竟然连主谋都没留住,张道浚扫了巩永固两眼,抓住肩膀甩到校尉堆里,屁股一脚,踹了出去。 莫名其妙出了包围圈,巩永固起身看了一圈后脑勺,倒也不傻,扭头向南镇抚而去。 立早阁被打成一堆稀烂,门窗都烂了,张道浚一挥手,下令校尉进去抓人,没想到正门突然冲出来几十人,瞬间把校尉推倒一地。 械斗的人如同诈尸一般,鼻青脸肿从缺口跑到大街,东南西北进入不同胡同,眨眼间消失不见。 顺天府尹扭头盯着张道浚,后者一摊手,“要不衙役去追?” “哼!” 府尹冷哼一声,扭头离去,知县连忙跟上。 巡城御史朝五城兵马司挥挥手,同样甩手走了。 张道浚听校尉说没有死人,看一眼胡同里一群莺莺燕燕,带着校尉回衙去了。 半个时辰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陆天明养伤憋坏了,花楼看上一个清倌人,正办事的时候被宋裕本打断,最终变成了不可避免的混战。 众人都没注意,那位红衣花魁被校尉和禁卫裹挟,强令她们换了一身衣服,如同抬受伤的兄弟一样,直接被抢走了。 大佬们绝对想不到两人在哪里,也想不到两人当着孙承宗的面,用棋子约架。 旗手卫衙门,位于锦衣卫和后军都督府之间,即独立又受双方节制,从来没有主官,有四个指挥使带着人在皇城四门轮值,衙门如同库房,里面全是皇帝出行的仪仗,破破烂烂,荒废多年。 “恭顺侯是谁的人?” “带我去山西,我就告诉你。” “明白了,你在禁宫做了坏事,被人捏住了卵蛋。” “放屁,老子是不想看皇帝那个蠢货。” 两人就这么交流几句,宋裕本带着他在胡同里绕来绕去,躲过所有势力,绕回中枢衙门附近,从后门进入旗手卫。 陆天明只有一人,未带任何校尉。 宋裕本也没带任何人,他的护卫和禁卫肯定是两种人。 旗手卫库房里有值房,就像是盒子里的小盒子,大夏天还有一丝冷意,陆天明看看屋内干净的配置和宽大的床铺,笑盈盈落座。 “宋裕本,你这打架筛朋友的手段太恶劣,这次有何不同呢?” 屋里没有其他人,宋裕本给他倒了一杯水,指一圈屋内,“这是我爹常来的地方,旗手卫属于皇城守卫衙门。” “不用向我炫耀你宋家在禁宫的能力。” “这不是炫耀,只是告诉你这里无人知晓。宋家在禁宫没有任何能力,禁卫提督所有的权力都需要皇帝和五军都督府配合。” “你去山西做什么?禁卫提督去剿匪?” “我可以辞爵,一天都不想在京城待了,看到皇帝就想骂,看到朝臣就想吐,若非你来了能打两架,老子早跑了。” 陆天明把他的话回味了一遍,“没听明白。” 宋裕本轻咳一声,“勋贵在隆庆朝才彻底失去外镇兵权,在这之前,除了张辅,历代英国公均无法外镇,嘉靖朝俺答汗十万铁骑围京,勋贵统统外镇,其中成国公才是声望最高的人,而且他当时以国公身份节制陆炳的锦衣卫。 成国公朱希忠是嘉靖朝唯一的太保,我太爷是唯一的太子太保,嘉靖皇帝驾崩前,皇陵突然闹匪,莫名其妙的匪,太爷和曾祖去剿匪,父子双双溺亡,爷爷年幼,成为万历帝伴读,禁卫提督空缺二十年。 朱希忠与隆庆帝一起莫名其妙病亡,他的儿子袭爵后,在家自缢而亡,孙子再袭爵,与父亲一样自缢,爵位自此转到旁系,成国公一系自朱希忠之后,一蹶不振。” 陆天明再思考一遍,“这些事与现在有什么关系?” 宋裕本深吸一口气,“声望如毒药,文臣为此斗得鼻青脸肿,武臣为此斗得血流漂杵。” “我不信是前两代英国公参与此事。” “你听反了,我是在告诉你,这就是姑父中毒的原因,护佑三位皇帝登基,他的声望让他去死。” “我理解,但你跑什么?” “你理解个屁,天启驾崩之前,家父好好的突然病倒,兄弟俩皇位交替的时候,老子是个禁卫统领,皇帝登基后我才袭爵提督禁卫。” 陆天明挠挠头,“你想说什么?” “笨蛋,勋贵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就像宋家一样,得到皇帝和勋贵支持才能坐稳禁卫提督,我们谁都需要别人的支持,这才是勋贵团结的原因。姑父不需要别人支持,那他就非常危险。” “声望?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能支配人的行为?” “可以啊,若是别人杀逆,京城保准大乱,可姑父杀逆,京城就很安静,声望也许无法助你成事,但能给你兜底。” 陆天明低头思考片刻,疑惑问道,“所以,这就是薛濂名声狼藉的原因?” “不是,薛濂不能人道,有点心病,但抚宁侯和宁阳侯可以参照一下。” “那是谁在下毒?” “我怎么会知道,你把我从禁宫带出去,我就告诉你所知道的一切。” 第129章 大力出奇迹 两人聊了个屁。 但宋裕本终于跟陆天明‘接头’了。 从陆天明一开始扔那二两银子,他就看出来陆天明不是个能被控制的人,这样的人,要么死,要么…跳出去。 宋裕本就是想跳出去,他快被阴谋折磨疯了,作为禁宫护院头子,文武君臣,各种各样的阴谋算计宋家都躲不过,若是来一个像万历那样的厚黑君王也行,结果皇帝是个二杆子,被各种利用不自知,他实在忍无可忍,眼不见为净。 但西宁侯做点错事,都有人替他灭门清理,他想跑也跑不了。 可怜的孩子,只能到处找人干架,让人觉得他脑子里全是肌肉。 陆天明出现了,这是唯一能让西宁侯犯错滚蛋,还不怕被牵连的人。 立早阁的东主根本不是他,而是定国公徐希皋,两人约架也得找个能承受的地方。 陆天明隐隐约约猜到自己的危险来自哪里。 英国公声望太高,所以中毒了。 他恼火了,杀逆了。 声望更高了,与孙承宗能一言而决某些事。 更高等于更危险,自己当然也危险。 宋裕本提醒自己,在官场算计下去没有尽头,必须跳出去。 这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两人的身份完全不同,自己跟他不一样,没有融进去得到资源,何来跳出去发展,逻辑就不对。 难搞。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枕边人桐桐很聪明,敏锐发现男人与之前不同,立刻通知宋裕本,表哥你期待的朋友出现了。 所以一出门就被约架。 这么看,英国公的二代想法也不一样。 陆天明迷迷糊糊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还是觉得自己计划保险,没有实力,跳出去做孤狼什么事都成不了。 还是脚踏实地做女婿,做朋友,做官,时机成熟自然可以跳出去。 寅时,上朝的钟声响起之前,陆天明从旗手卫出来,趁着天色模糊通过城墙下巷子回到东城。 这么早上门,新乐侯门子很吃惊,陆天明骂了一声闭嘴,快步到刘文弱的小院。 刘文弱被叫醒,轻衣薄纱开门,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夫君伤好了?爷爷不让人家出门。” 陆天明急切搂在怀中,“少废话,快一月未见,今天好好疼文弱。” 屋内不一会响起欢愉,小院门口有个老妈子,不进院都能听到小姐的放肆,听了一会到正屋,在刚起床的刘效祖耳边低语两句,退了出去。 新乐侯糊涂了,刘文弱是探子,也不是探子,一切的信息都得他根据两人的行为判断。 大婚前在府邸是好机会,可这与昨晚孙子带回来的消息完全不同。 陆天明真没把那个花魁抢走?明明消失了呀,哪来的精力大清早与孙女偷欢。 天色亮的很快,家里今天吃饭不仅有爷孙俩,还有驸马都尉。 听说陆天明早上到府邸与妾室团聚,不懂他在做什么。 刘文炳忍不住道,“这混蛋飞扬跋扈,把我们两个也拖进去了。” 刘效祖瞥了一眼孙子,“笨蛋,你们不跟他在一起,校尉眼里你俩就是两坨废物,到南镇抚能做什么?” 巩永固稍微正常点,疑惑问道,“西宁侯干嘛去打架?” 刘效祖捏捏眉心,“听说西宁侯有意某位花魁,抚宁侯还是东主的时候就想接到家里。” 刘文炳与巩永固吃惊对视片刻,更晕了,“爷爷,陆天明是临时起意,怎么看起来像有预谋一样?” “是不是预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做什么,两人今天一定会被顺天府和巡街御史弹劾,必有一人落罪。” “落罪又能怎么样?顺天府还敢上门罚银不成?” 刘效祖捏捏眉心,“不知道,但落罪的肯定不是陆天明,强抢一个花魁算屁的罪名,这两人像是上辈子有血仇,见面就打架。” 三人无语了,两个年轻人今天也不想去南镇抚了,没有李尊祖的反应速度,他们卷进去太倒霉。 吃完饭太阳已高悬,答案来了。 陆天明被关押五天五夜,现在还是背锅冷却期,的确不适合再给罪名。勋贵脑壳硬可以落罪,西宁侯罚俸一年,赔偿东家损失。 但下朝时候,西宁侯直接堵住顺天府尹傅老头,激动之下,给了老头一脚,直接把小腿踢断了,巡街御史大叫,被一拳打断鼻骨。 这下捅了马蜂窝,朝臣堵住乾清门,非要皇帝关押审讯西宁侯。 崇祯大概以为傅老头颤巍巍吃不住一脚,西宁侯是无心之失,不痛不痒让宋裕本赔礼,罚银千两。 但朝臣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越来越多的京官到乾清殿叩阙,连孙承宗都面圣要求惩处西宁侯,皇帝一看形势不对,令锦衣卫把宋裕本下狱。 然后… 怎么收尾呢? 打个架,怎么后果如此严重,文武内心齐骂皇帝火上浇油,傅老头弹劾,你替宋裕本认个错啥事没有,罚他做什么,你给过侯爵俸禄嘛? 现在的情况是,皇帝不承担任何事,引起更严重的后果,勋贵与中枢突然对立,大员全都被架起来了,个个骑虎难下。 有趣的大明中枢。 刘效祖穿戴蟒袍,七十岁了脚下如风,带着两个后辈到锦衣卫正衙。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站岗的校尉也不清楚。 扭头到诏狱,这里更安静。 刘效祖懵了,什么情况吗? 隐隐约约后军都督府传来吵闹声,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到衙门,外头看到全是京官,连忙躲在胡同里,让孙子去打听一下。 躲在暗处太久了,他这下意识的行为让人哭笑不得。 刘文炳去转了一圈,带回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哭笑不得。 皇帝说了,锦衣卫把宋裕本下狱。 但没有说下诏狱,骆养性耍了个鸡贼,把人送到了刑部大狱,尚书胡应台被摆了一道,顿时大怒,让捕快送回诏狱,结果诏狱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连狱吏都没有,没人接手。 胡应台也鸡贼,带回去是不可能的,每个都督府有镇抚司,这是内部军事法庭,宋裕本是勋贵,送到后军都督府也行。 一个没人要的犯人,被推来推去,如同啪啪打脸内阁,他们又给英国公施压,必须惩罚宋裕本。 刘效祖瞪眼听了一会过程,突然明白了核心,一拍大腿道,“回家,让陆天明出城躲躲。” 第130章 大明朝没我得散 刘效祖过于紧张了,陆天明现在属于消失人物,一时半会还没有人来这里找。 他半路上也反应过来,不能让人发觉他们异常,进府后吩咐门子不准透露陆天明在这里的消息,到正厅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坐椅中喘气。 巩永固越发糊涂了,“侯爷,干嘛如临大敌?” “笨蛋,都督府的镇抚司怎么能审勋贵,审勋贵需要三法司同出,或者亲军诏狱,但诏狱也不能由北镇抚司审,必须南北镇抚司同审。” 巩永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找陆同知?” “没错。” “可陆同知还未接印,他怕什么,不去南镇抚司…” “蠢货!你这个实心眼。”刘文炳大骂一声,“我才是镇抚使,陆同知是提督,反正我是不出去。” 哦,也是。 这三个后戚在这里戚戚然,后军都督府,核心公侯和内阁同样戚戚然。 心若阴霾,看到的都是黑暗,他们咬定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在利用宋裕本整人。 话又说回来了,宋裕本的行为也太恶劣了,不处理一下,大臣还有屁的声望。 英国公自己的地盘,他一人高高在上,低头扶额沉思,事情突然不可收拾,完全是内侄那狗脾气造成的,陆天明刚出府,刚与大员聊点事,你吃饱了撑的,与他又开始干架,没帮到他,反而把自己陷进去了。 孙承宗也在扶额沉思,回京述职还能碰到这事,傅老头夏季就换届回乡了,他是东林老人,是杨涟亲家,身份太特殊,完全把中枢架起来了。 听着外面吵吵的声音,周延儒轻咳一声,“公爷,这事陛下出面更乱,要不让陆天明审一审,转移一下视线,过几天就冷静了。” 张维贤抬头冷冷问道,“天明在哪里?他没有回府。”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不在国公府能去哪,张维贤看他们表情,突然恼火说道,“老夫来,先杖责二十。” “不可!”孙承宗与周延儒同时拒绝。 但他们也没接着解释,你这不是担责,是抢权,文武多年默契被破坏了,文官以后连弹劾勋贵都不能。 张之极从外面进来,对英国公摇摇头,“天明昨晚跟裕本分开后,没有带一个护卫,校尉也在紧张找人。” 张维贤冷哼一声,“笨蛋,去新乐侯府。” 张之极眼神一亮,再次离开。 人家怎么可能找不到,陆天明就是让他们找,否则就在旗手卫睡大觉了, 上午巳时,陆天明补觉后清醒,他最近睡够了,不再恋床,就是身边有个单纯的欲女,看他醒了,立刻来了精神。 两人正准备共渡彼岸,门外传来刘效祖的声音,“文弱,叫天明起床,之极来了。” 晦气。 陆天明来到客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自顾自喝杯水润润喉咙,懒洋洋问张之极,“什么事,还追到这里说。” “裕本把府尹的腿打断了,御史的鼻骨也打塌了…” 陆天明渐渐精神了,听完后两眼大亮,突然起身搓搓手,“该我审讯了是,走走走…” 屋内几人看他这反应,个个汗毛倒竖。 张之极一把抓住他,脸上拍了两下,“混蛋,你没睡醒吗?是让你去保他,不是让你怄气。” “保?我怎么保?”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我怎么化?” “动动你的脑子。” 陆天明左右摇一摇脑袋,“动了,没办法。” 张之极脸色突兀铁青,陆天明冷脸拍开他的手,“好了,看你这愚蠢的样子,这大明朝没我得散伙,我回宫一趟。” 说完扭头又对刘文炳道,“把宋裕本带诏狱。” 众人怔怔看他摇扇离开,是啊,就这么简单,陆天明进宫转转就行了嘛,无论结果是什么,自然由皇帝担着。 张之极尴尬摸摸下巴,好似大伙都没想过他这么快入宫,这下又让皇帝得逞了。 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陆天明先到东英楼换蟒袍,才从东安门进入皇城。 打架好处多多,禁卫现在都认识他,再加上这一头短发,想认错都难。 签个字就来到了乾清殿。 皇帝和曹化淳正在等候外面的消息,还真没想到陆天明突然面圣,崇祯莫名觉得有点紧张。 陆天明倒是无喜无悲,迎着崇祯复杂的目光到御桌前,“微臣锦衣同知陆天明,拜见陛下,皇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崇祯撇撇嘴,“平身,朕听出浓浓的怨恨。” “回陛下,您听错了,微臣会怨恨四少爷,不会怨恨皇帝。” “是…是吗?” “陛下需要微臣,尽忠做事才是一个臣子。” 崇祯突然回归皇帝的情绪,“朕需要你?需要你剃头吗?” “当然不是,陛下需要微臣判决宋裕本,拖一个时辰,朱明中枢威信跌落谷底。” “满朝推诿,你想怎么判?” “他们这是在为难陛下,微臣的办法很简单啊,大家都是聪明人,把皇明祖训和大明律摆出来,宋裕本自己会选择。” 崇祯眉头瞬间舒展,眼神放光,哈哈大笑,“好你个木头,还得是你,没错,就这么简单,朕缺一个敢于担责之人,不缺办法。” “是啊,本来也不难,文武大员臆测圣谕,属实大罪。” 皇帝从御座绕出来,“老实说,你们为何打架?” “过程和结果都稀里糊涂,微臣请南镇抚属官去花楼吃酒,随便找了几个娘们,宋裕本就杀过来了,好似花魁是他的老相好,有病。” 皇帝看一眼曹化淳,后者立刻道,“陆同知,那就是宋裕本的相好。” 陆天明眨眨眼,“胡说八道。” “的确是,但英国公和定国公都不知道,宋裕本每次去都是便服。” “啥?他若真喜欢早带回家了,鬼才会信。” 崇祯摇摇手,“好了,真假无关紧要,他把朝臣打成重伤才是大罪。” “怎么选择是他的事,文武都应该无话可说,这么简单的事,看得微臣急人。微臣告退,半个时辰结束这场闹剧。” 两人突然‘和好’,皇帝礼尚往来,一脸笑意拍拍肩膀,“好,朕信得过你,既然暂时不想去山西,那就别去了,朕也想看看你的判断,若六七月山西真出现大股流贼,朕就指望你了。” 第131章 大明辞爵首人 陆天明在承天门提提腰带,朝玉河吐了口唾沫。 什么破事嘛,打断老子的计划。 迈步向南镇抚司,贴身校尉终于跟了上来。 几十年的冷清衙门,今天人还真多,陆天明朝两侧连连作揖,“诸位前辈今天真是有闲,朝事艰难,还有心来看件小案子。” 孙承宗咳嗽一声,“陆同知,审讯要公正,亲军代表大明皇帝。” 陆天明瞬间收起笑脸,“阁老说的对,下官放肆了。” 到主位落座,面对两侧满满的红袍,门前冷冷的眼神,陆天明看一眼公桌,连惊堂木都没有,从怀中掏出折扇,敲敲桌子。 “大伙都挺忙的,带罪官宋裕本。” 这场合带犯人的校尉压力也挺大,宋裕本不一会被带过来,蟒袍负手站门口,鼻孔朝天。 “来人,赐座!” 陆天明安排一声,宋裕本顿时冷哼,“算了,陆同知快点审,大伙都挺忙。” “善,西宁侯是明白人。所犯何事,自己明白吗?” “不明白!” “皇极门打顺天府尹,致使小腿断骨,是否属实?” “不是!” “朗朗乾坤,你想睁眼说瞎话?” “老子是踢,不是打,你会不会审。” 陆天明气得一拍桌,“大胆狂徒,巡街御史的鼻子呢?” “拳头。” “为何打朝官?” “他们犯贱。” “算了,本官不需要知道原因,踢断腿骨、打断鼻骨,是否属实?” “是,你能奈我何。” “呵呵~”陆天明抱胸而笑,“宋裕本,别人审你可能难受点,我还真不耽误工夫,马上就能给你结果。” 向外招招手,门口的校尉进来,搬个椅子放到宋裕本面前,但在椅子上放了一堆厚厚的书,还有一本是黄纸。 “宋裕本,《大明律》颁行于洪武三十年。太祖曾言,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咱们都是朱明的臣子,都得遵守太祖的规矩。 你自己翻翻刑律十一卷,骂詈8条、犯奸10条、杀犯11条,大明律五刑乃笞、杖、徒、流、死。 无辜殴打官员,轻者杖二十,伤者徒三年流千里、重伤乃属谋逆,抄家问斩。” 宋裕本冷哼一声,“老子不需要看,关我何事。” 陆天明点点头,“那倒也是,你宋家是贵人嘛。 洪武二十八年皇明祖训终定。太祖曰: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除谋逆不赦外,其馀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所犯之家,法司只许举奏,不许擅自拿问。 皇亲十二家,其中有驸马家、公侯家,宋家皆占,朝廷也没有拿问你的家眷,法司也没有举奏,是你自己承认。 西宁侯,大家挺忙的,你选一项。” 大厅中一直看宋裕本的红袍,慢慢歪头看着陆天明,但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他们也不好插嘴,否则审讯必定夭折,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宋裕本同样盯着陆天明,后者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快点,谁有功夫陪你闹脾气。” “陆天明,你什么意思?” “本官没任何意思,这是太祖的律令,是陛下的律令,你自己说打断官员腿骨和鼻骨,你自己不知道吗?如今宗人府没有诸亲会议,你也是皇亲之一,自己说说。” 宋裕本眨眨眼,“你说我自己选?” 陆天明突然离开座位,从外面校尉手中接过一根杖木,歪歪脖子道,“快点,这么多人看着呢,大男人别拖拖拉拉。” 宋裕本不确定道,“除谋逆外,驸马家、公侯家退两阶,按轻者杖二十?” 陆天明点点头,“很好,这是太祖的判罚,没人异议。来人,请西宁侯趴下,本官亲自行刑。” 文武大员齐齐出了一口气,也就这样了,谁敢去喷太祖,大明律和皇明祖训的判罚,傅老头和御史随后再说。 进来两个校尉,拿长凳放下,准备推西宁侯,他突然踹了两人一脚,“等会,你敢打我?” 陆天明怒目瞪圆,“当着皇明祖训的面,你敢殴打官差,老子不用人也能揍你二十。” 话音刚落,突然抡圆杖木甩了过去,这棍子有点长,宋裕本早防着他,瞬间向前冲步。 嘭,某人被双拳打回公桌。 “大胆!” “放肆!” 一群人怒吼,英国公更是大吼,“宋裕本,你在做什么。” 宋裕本轻蔑一笑,“打了一辈子廷杖,敢打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陆天明双手捂胸从地下爬起来,“宋裕本,你给脸不要脸。” “要,谁说我不要!” 宋裕本突然脱掉蟒袍,脱掉梁冠,潇洒扔到皇明祖训的椅子上。 “只有打人的禁卫提督,没有挨打的西宁侯,老子辞官辞爵,这皇帝不伺候了。” 南镇抚司突然陷入安静,宋裕本一把推开门口的校尉和官员,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陆天明大步追了出去,其余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两人已消失在大门口。 什么情况? 文武红袍面面相觑,孙承宗和张维贤对视一眼,内心齐齐骂宋裕本混账,他这脾气还真让众人始料不及。 巩永固在门口躬身汇报,“公爷,诸位大人,陆同知把西宁侯拖回禁宫去了。” 话音一落,院里的京官轰然散去,接下来的热闹他们不能瞧了,逼着侯爷去爵,已经是扬眉吐气的胜利。 内阁六部大员和公侯等了一会,禁宫气喘吁吁出来一个内侍,“请诸位大人入宫,西宁侯死活不挨廷杖,坚决辞爵,朱明还未遇过辞爵的人,这是忤逆祖宗。” 张维贤突然伸手,“定国公、成国公随老夫入禁宫,其余人等着。” 文官那边的安排也一样,孙承宗和内阁入宫,其余人别火上浇油了,一件小事,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众人来到乾清殿,突然看到一个与宋裕本长相酷似的年轻人,宋家胞弟,嫡次子,宋裕德。 御座上的皇帝用力捏眉心,看到众人都来了,淡淡说道,“内阁举荐别臣调任顺天府尹,傅卿家太医院养伤。西宁侯移爵,由宋裕德承爵提督禁卫,都督府、宗人府验明正身,验明世诰,三日内完成。 一起承爵的还有宁远伯,朕的确疏忽了,李家有叛逆,但主支五系均为大明尽忠。朕不想听废话,朝事艰难,别在这事上扯淡了。” 第132章 总感觉有鬼 另一个位面宋裕本是如何辞爵不得而知,反正他辞成功了。 宋家就这两亲兄弟,两人早已谈妥,刚见到皇帝,一个愿辞,一个愿承。 崇祯差点被噎死,但他内心早想换禁卫提督,瞌睡给了个枕头。 宋裕本在缉拿袁崇焕的时候放鸽子,皇帝差点玩脱,对这个脾气暴躁的表叔早就不满。 宋裕德二十岁好啊,与皇帝相熟,翰林院给皇子讲学的时候,宋裕德跟着父亲刚到禁宫轮值,专职仁寿宫守卫,假假算个伴读,肯定不像哥哥那样不听话。 皇帝这边反正高兴,英国公府,国公夫人一直哭泣。 因为辞爵不是辞官,更不是回家做富家翁,而是退出了宋家。 户籍另开一户,民间百姓常见的分家,从此他就是平民,再不是皇亲,再不是勋贵子弟。 后果非常严重,但宋裕本就是不干了。 气氛沉闷,宋裕本瓮声道,“大姑,您别哭了,这是好事,侄儿总算能去做自己的事了。” “混账东西,你能做什么,商人只会让人看不起。” “瞧您说的,侄儿一身武艺,精读兵法,当然是去杀敌,宋家说不准以后一门两爵。” 在坐的几个男人诧异瞧了他一眼,弟弟宋裕德也道,“反正侄儿以前也是禁卫,轮值那点事本来也没什么,大哥想建功立业,就别捆缚他了。” 国公夫人骂一句忤逆祖宗的东西,起身离开正屋。 张维贤轻咳一声,看着宋家两兄弟和陆天明,“你们故意的?” 陆天明立刻拎着椅子后撤一步,“不关我的事,我真不知道。” 宋裕本则点点头,“姑父,人人都说侄儿打遍京城无敌手,事实上对手也的确难找,但这话就像一把刀,时刻剐魂。 侄儿一生苦练武艺,却在禁宫天天杀奴婢,说出来怕人嗤笑,轮值十五年,帝位交替三次,侄儿亲手杀的内侍宫人好几千人,他们的鬼魂时刻入梦。哪怕去杀一个敌人呢,侄儿这一生也没白过。” 张维贤还能说什么呢,深深叹气一声,扭头看向陆天明,“陛下想让宁远伯做裕德帮手?” 陆天明思考片刻后摇摇头,“不可能,李尊祖又不是傻子,他怎么敢涉足禁卫,陛下应该是在试探我们,真是无聊。” “老夫猜也是如此,裕本既然想去杀敌,那就去山西…” “姑父,侄儿已辞爵,不想去杀乱民。”宋裕本立刻拒绝。 张维贤冷哼一声,“京城以外的事你知道个屁,宣大马上就是前线,内长城才是我们经营的实力,北直隶内长城有皇帝支持,我们不需要过于重视,山西内长城有十万在职边军,他们不去剿匪,山西巡抚也使唤不动,你去了就知道。” 宋裕本没有问什么,陆天明却插嘴了,十分好奇道,“宣大马上前线是何意?” 张维贤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给周延儒出招雇佣林丹汗的骑军吗?” “这有什么联系?” “你猜一猜,老夫看看你的军事眼光。” 陆天明语气凝重道,“因为大明士兵无法出塞作战,宣大边军又挡不住东虏,放进来关门打狗?” 张维贤点点头,“土木堡之变前,大同府作为山西行都司,治地面积是如今的六倍,包括阴山和整个漠南,但这些地方无险可守,洪武年就在筑长城,成祖六次北伐,原因还是大明治地深入草原,蒙古人频繁袭扰。 这种情况下朝廷根本无法经营塞外,几乎时刻在作战,且宣大一线山脉并不险峻,土木堡就是明证。 为京城安全,必须构筑内长城第二道防线。蓟镇、京卫、京营负责北直隶西段,山西镇负责本省一段,他们九成的兵务在内长城一线,总兵衙门也在宁武,并不在太原。” 陆天明突然坐直,轻咳一声,认真说道, “公爷此话有失偏颇,谈论国事,必须搞清楚本质,稀里糊涂是大祸。 洪武年间,大同由代王守护,若想守住河套,必须有东面的大宁都司作为牵制,也就是最能打的宁王朱权。 真实情况是成祖借宁王兵马靖难,成功后背信弃义,把宁王扔到江西,把大宁都司给了朵颜三卫,大同的代王失去右翼,不得不撤。 成祖因为靖难以及削藩,丢弃了太祖在北方开辟的前线,以及大片土地,这是事实。 若大宁都司和大同府保持太祖时候的治地,京城哪需要蓟镇,更不需要内长城,鞑靼人也不可能骑在大明脖子上拉屎撒尿二百年。 都说大明朝天子守国门,但无人说过,这是成祖作孽,他削藩削掉宁王和代王的五万精锐,全面回撤,丢掉整个大宁、丢掉整个河套,把宁王迁到江西,代王困到大同府城,这才导致顺天府成为边界。 迁都后又令本府国公张辅在宣府练兵二十万北伐,成祖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封狼居胥名头,但这是脱裤子放屁,废掉精锐,又重练精锐,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帝位稳固。 政治之争导致军事的荒唐战略,耗费二百年筑内外长城,若这些钱粮投到大宁和漠南,哪有鞑靼人什么事,后人又不是傻子,避而不谈惹人耻笑。” 桌子前几人面色平淡看着他,并没有人认为他的话有什么出格之处,百姓不知道的事,贵人家里知道的很清楚,这就是门内学问与门外学问的差别,陆天明顶多算会读书。 张维贤淡淡说道,“你说的很对,但与老夫说的话有什么关系?你能倒回去重活二百年不成?” 陆天明更加认真了,大声说道, “事实没关系,思想有关系,晚辈并非嘲讽燕王腹黑,更非嘲讽天子无情,而是在说当今朝堂的战事指导原则。 成祖丢掉太祖层次防御策略后,构筑辽左、宣右两翼,为大明制定新的国防策略,可他从来没想过,丢弃大宁,如同丢掉‘脑袋’,左右根本无法直接联系,更无法互为奥援。 二百年来,大明一直在缩着脖子左右乱伸手,辽东作为京城左翼丢失后,左手被斩断了,朝臣竟然还想着利用右手钓饵,此乃取死之道。 何为战,为何战,这是战事永远的本质,您身份不同,避而不谈会影响整个天下形势。 宣大为何会成为前线,不是因为他们守不住,而是因为在朝臣心里,宣大就是前线,视宣大百姓为粪土,辽东就是前车之鉴,能胜利就见鬼了。”好像有读者问内外长城具体在哪,这是洪武年间的大同府治地,红箭头就是外长城,蓝箭头就是内长城北直隶一段,大多人以为宣大边军很强,其实内长城才囤积绝对的重兵,明朝276年,宣大一直是战区性质代王能守住漠南,因东边有塞王中最强的宁王,燕王并非直接前线,这是大宁都司,朱棣登基后放弃了这片国土 第133章 这天下确实有鬼 弃爵之事突然变为国事辩论,张维贤看着激动的陆天明,总感觉他会再次拔刀杀过来。 陆天明也感觉到张维贤对他的戒备,对众人咳嗽一声道。 “咱们是一家人,明人不说暗话,晚辈认为公爷纵容走私,不过是为了把宣大变成一块肉,引诱东虏到宣大作战,以此在朝堂获取话语权,进而获得兵权。 可这里面的变数太多,您中毒就是最大的变数,小公爷显然无法控局。而且此策有绝对的死穴,蓟镇东西千里长城无法抵挡东虏入关,大明朝也无法在蓟镇囤积重兵的情况下,到内长城囤积重兵与东虏厮杀。 更倒霉的是,黄台吉非常聪明,绝不会在大明境内恋战,把宣大作为战区,只会失去这个战区,东虏连辽西都不会强攻,怎么会强攻内长城。” 张维贤突然哈哈一笑,“不错,比天明眼神清澈的人不多。” “嗯?!您何意?!” “大明战马来源只有两个,一是太仆寺马场,二是鞑靼互市,如今朝廷缺银,太仆寺马场已废,只有靠鞑靼人互市。 黄台吉显然清楚这个情况,他就算拿辽西没办法,也还是会绕道进攻林丹汗,以此断绝大明战马来源。 没有战马,大明永远失去反击的底气,山西内长城的边军有很重要的事,通过西部黄河绕开大同府,大量购买鞑靼人的战马,收拢土默特、鄂尔多斯的溃兵,成立一支骑军。” 陆天明大惊,脸色惨白,“谁…谁的主意?” 张维贤皱眉看着他,不懂他为何如此慌张,“有什么错吗?” 当然有错。陆天明摸摸脑袋短发,内心大骂,我顶你个肺啊。 这支骑兵成军时间不详,他们一直苟着,什么事都没做,十二年后,李自成建立大顺,北方望风而降,二十万大军取道山西进攻京城。 完全没想到,北伐起步栽了个大跟头,大明和大顺最后一次十万人以上血战,就在内长城的宁武关。 从未参加抗虏和剿匪的内长城边军突然爆发超强战力,一支五千人的骑军从山里杀出,士气高昂的闯军直接伤亡七万人。 但也仅此而已,这支军队没有后劲,闯王雷霆大怒增派援兵,屠杀内长城十万士兵,战马据为己有,宣大防御草原的二十万边军吓得直接投降,此后闯王进攻京城都没多大阻力。 那这支骑兵的头领就是辞爵的宋裕本?张维贤瘫痪去世后,京城对内长城失控了? 咚咚咚~ 张维贤看他不开口,敲敲桌子说道,“没有实力谈什么都是放屁,积蓄实力当然得隐蔽一点,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过程倒是没问题,谁的主意、谁控制他们才是问题。” “老夫的主意。” “您一人的主意?” “天明知道东李西麻这个称呼吗?” “当然,辽东的李成梁,大同的麻贵,大明朝抗蒙两将,听说麻贵的战功在戚少保之上,但他不是张居正的人。” 张维贤点点头,“和张居正没关系,麻家乃老回回,大同府世代将门,其父嘉靖朝之前镇守甘肃,其后麻贵调往宁夏、延绥,万历朝任大同总兵,万历三大征他全部参与过,李如松提督宣大时两人相交莫逆,第二次援朝之役的总兵,李成梁去世后镇守辽东两年,与努尔哈赤作战,可惜他年纪太大,双腿与老夫一样瘫了,走不成路,回家荣养…” 陆天明两眼大瞪,“麻贵还活着?岂非九十岁了?” “他过世了,活了七十六,不知你注意过没有,大明朝二百年来,大同府有百多位一品以上武将,大同右卫、玉林卫占了八成,因这两卫守西部边墙,且同在杀虎口驻守,邸报又称呼右玉地区(注),其中麻氏一族占了四成,有33名一品武都督,麻全、麻政、麻禄、麻贵、麻承宗,麻氏族长全部是都督。” “哦,晚辈知晓麻承宗。” “他是麻贵哥哥麻锦的儿子,也过世了。大同府西边几乎完全靠麻氏镇守,他们自然与土默特、鄂尔多斯两部关系不错,麻承宗还是河套王妃三娘子的朋友。 如今麻氏由麻承宗的儿子麻英做主,他是大同副总兵、都指挥佥事,麻英的二弟麻杰乃山西镇副总兵,在镇守内长城西部边关。也就是说,麻家负责山西全省对河套地区的防御。 你得明白一件事,内长城十万边军只有两个卫所驻地,他们是班军,与宣大边军有本质区别。” “班军就是不种地,专心轮值的边军,晚辈懂这个道理,内长城边军世代在镇守长城,没有种地轮值,晚辈也知晓这个情况,但麻氏…” “麻贵哥哥麻锦娶本府庶女!算辈份的话,麻英是老夫表侄,他的二弟麻杰乃老夫女婿,就是你一直未见到的那个庶女婿,桐桐的姐夫。” 张维贤一句话解释了所有事,麻氏乃边军体系,不属于兵部调派的营兵,后军都督府说了算。 这天下确实有鬼啊,京城外的人都有面具。 庶子庶女不排名,不入官方族谱,不承袭荫恩,太好操作了。 几人说宋裕本的事,被陆天明插嘴聊偏了,但他即将去山西,张维贤又不得不交代几句,结果扯远了。 好在给宋裕本听明白了,这时候开口道,“那晚辈就去山西,带三十万两先过去。” 张维贤摇摇手,突然捏捏眉心道,“你这想法也不对,战马在京城很贵,在边镇不贵,但山西的物资很贵,西边处于吕梁山深处,还得翻一倍,你得先到太原经营几个商号,让他们送物资,才能在山里练兵,直接拿银子办不成任何事。” 姜还是老的辣,陆天明还想在京城摸一摸逆案后面的黑手,就被宋裕本拖下水了,张维贤这是告诉他们,赶紧滚蛋去经营实力。 …… 注:右玉地区就是如今塑州市右玉县,塑州明代属大同府,两地很多县名是明代卫所合并得来。大同右卫、玉林卫,就是右玉县;大同左卫、云川卫,就是左云县;阳和卫、高山卫,就是阳高县;天成卫、镇虏卫,就是天镇县。不管战力如何,内长城全是常年值守的班军,没有分地,所以朝堂奏本频繁提到山西、北直隶比宣大还耗费钱粮 第134章 有理想,身不由己 宋氏兄弟在正屋吃饭,陆天明不想参与他们家宴,扭头去了西院。 自己酝酿了十天的计划,起步就胎死腹中,没时间处理,就不能去撩拨某些事。 倒霉催的,完全身不由己。 张之桐笑眯眯的看着陆天明来到身边,还未开口她抢先说道,“是不是埋头琢磨十天,出去就被完全打乱了?” “夫人智多近乎妖。” “呸,你才妖呢,郎君总认为别人是好人,忘了你现在没有左右形势的实力,没有父亲,郎君估计在焦头烂额探查京城的事情,可京城的事情有意思吗?” “有啊,凡事有原因。” “错,这是你大夫的脑袋,很多事根本无需关注原因是什么,一力降十会不知道吗?大明朝二百年的破事,你挖到太祖身上又能怎么样呢?” 有些事没法说,陆天明跌坐躺椅中,仰头叹气一声,闭目小憩。 两人这几天经常并排躺一起晒太阳,张之桐悠悠说道,“郎君有理想,那就会身不由己,这是很简单的因果关系,哪个大员都躲不了。” 陆天明脸颊一跳,扭头朝她笑笑,闭目继续打盹。 迷迷糊糊感觉嘴唇一甜,伸手抱着脑袋亲吻,下意识伸手,才发现手感完全不一样,猛得睁眼,张世菁脸色通红,张之桐不知何时回卧室休息去了,日头也偏西了。 张世菁干脆躺到怀中,“夫君,带人家去山西转转好嘛。” “胡说八道。” “那你干嘛去找野女人。” 脑袋一堆乱麻,又被她带到破事上了,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找野女人。” “胡说,你跟表叔抢女人。” “算了,咱别提这事了,菁菁啊,你就没有闺友吗?初夏大好时光,出去踏青啊。” 张世菁突然来了精神,“啊,人家还真有一个,外庄小河对岸的庄子有一大户人家,父亲是三千营的提督王朴,姓王名宝,很漂亮,要不我给夫君讨来,做将来的二夫人。” 噗~ 陆天明哭笑不得,“让你去找朋友玩呢,怎么又拐到我身上了。” “夫君杀了王宝的男人,抚宁侯朱国弼的堂弟朱国绅,说起来她也不小了,不知因何拖三年未出嫁,男人一死,这下完蛋了,改嫁只能做妾,还不如给我男人做妾…夫君一定高兴…夫君,您怎么了?” 陆天明直直起身,一脸惊悚,“谁告诉你,我杀了她男人?” “抚宁侯是奸细,不是您查到的吗?” “那我也没杀人。” “您怎么还害怕了,校尉杀与您没区别。” 陆天明突然起身,一脸怒火,该死的狗东西骆养性,把很多事栽到老子头上… 怒气冲冲的陆天明从西院出来,通过拱门的时候,王朴这个名字闪过脑海,脚下一顿,差点绊倒。 王朴,京营提督,十年后的辽西逃兵被处死。 他的结局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年后,他带京营仅有的三万步卒剿匪。 就是他,把包围圈里陷入绝境的农民军放出来,第一次逃出生天完成蜕变。 导致曹文诏和左良玉两年的剿匪之功烟消云散,崇祯幻想的海清河晏瞬间泡汤。 农民军自此肆虐中原,王朴却没有任何罪名… 张世菁嘟嘴坐在门口的躺椅中,总感觉每次跟他男人说话,都唠不到点子上,不喜欢年轻姑娘的男人,真是奇葩。 眼前一暗,陆天明突然重新站在她面前,“王宝很漂亮?” “啊?是啊,您又愿意了?” “王朴是谁的人?怎么会与抚宁侯结亲。” “啥?”张世菁愣了一会,把她仅有的消息提供出来,“王家是大同府边军,隆庆年间,宣大营兵与京营换防后再未回去,落籍大兴县,世袭指挥使,王朴先做的千户,十年前广宁溃败的时候,京营曾被调到蓟镇担任班军,他轮值三年,回来就是指挥使,然后升都督佥事,如今提督三千营两卫一万人。” “咱们去看看王宝。” “啊?哦,您怎么又猴急了。” 陆天明摸摸鼻子不想解释,王朴是英国公的人,否则女儿不会迟嫁,但他绝对暗中与某个势力有联系,那就能知晓另一只黑手来自哪里。 是谁在操纵天下大势,放任流贼肆虐。 两人到前院,女眷出门得坐马车,车厢内张世菁依偎到身上,她十分喜欢钻怀。 陆天明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让任何人插手,但又得去勾引姑娘,整个人根本不在状态,既没有清醒的脑袋,也没有演戏的心态,半路上把马车叫停了。 王家府邸在西城,所以马车就在北城停了下来。 陆天明拉着张世菁下车,示意校尉和护院离远点,两人溜溜腿。 机会难得,张世菁拉手溜街很得意,大明朝没有想象的闭塞,街上又不止他们拉手,但别人年龄比他们小一号,更关键的是,那是些小夫小妻全部盘头,没有张世菁这一头披肩发。 他们还是免不得被人注视,想起刘文弱头顶的发簪,陆天明一拉手,带她进入一家银器店。 “欢迎老爷夫人…抱歉,欢迎两位贵客,您想制器?” 陆天明捏捏张世菁的手,示意她来接茬,小姑娘嘻嘻一笑,“我想打一支发簪,最好有个蝴蝶,但不要银器,得金子。” “金蝴蝶啊?” “对,还要镶嵌几颗东珠。” 掌柜歪头想想,“贵客请到休息间稍等,说起来金匠正在制作一支发簪,您看看如何,也好有个大概。” “好啊,麻烦掌柜。” 两人被带到柜台后面的休息间,只有一张桌子,张世菁嘻嘻坐身边,“夫君,您还挺有心。” “菁菁也不客气啊,金器是银器的二十倍。” “人家才不客气,夫君有银子。”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掌柜已经捧着一支金簪进门,金翅蝴蝶栩栩如生,珠花活灵活现。 张世菁起身发出赞叹,“好漂亮,就它了,我买了,随后再打造。” “小姐,这可不行,人家明天就来拿货,您得等半个月。” “我加钱嘛,你说加多少。”张世菁拿到手里不放手了。 掌柜依旧摇头,“小姐抱歉,与银子无关,鄙号立店百年,得讲信誉。” 陆天明起身把金簪插到头上,点点头道,“菁菁明艳不少,我都想大婚了。” “那您给我买下来。” 陆天明扭头问掌柜,“多少银子?” “金十二两,东珠八颗,共需要一千四百两,定金一千两,半月取货。” 沃日,这小店刮目相看,实力雄厚嘛。 陆天明正想着如何‘优雅’的强买,屋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掌柜?掌柜去哪了?” “贵客稍等。”掌柜哎哟一声,一边说一边急得想去拿簪子,“正主已经来了,小姐您快给我。” 张世菁歪头躲开,掀开门帘出去,两声惊喜的欢呼。 “宝宝?!” “菁菁?!” 第135章 新的走水局这么快? 王宝就这么出现了,如同两个月前的抚宁侯一样,眼看触摸某些事的时候,他们就出现了。 这姑娘真漂亮,明媚皓齿,笑起来两个酒窝,甜腻腻的,额头一抹刘海格外勾魂。 互相介绍认识,王宝很是矜持,掌柜没有把发簪交给正主,人家倒是付尾款走了。 王家小姐带着两个婢女,四个护院,排场不次于国公府,但后面的人太多了,张世菁不需要去王府,一个人叽叽喳喳热情不已,指着一座酒楼请王宝吃饭。 这才刚申时,天黑还有足足三个时辰呢,下人也不敢劝,只能去酒楼叫了个‘雅间’。 下人太多,靠窗的雅间根本不现实,廊道都放不下,只能是住宿的院子,护卫全守在外面。 等婢女退走,王宝立刻喏喏欠身行礼,“奴家见过陆大人。” 陆天明坐主位点点头,没有说话,张世菁又把她拉在旁边,“宝宝,你有没有新夫婿?” “没…没有啊,人家怎么能做主。”王宝脸红的滴血。 “你害羞什么呀,要不跟我?好不好?” “嗯?啥?” “给我夫君当二夫人啊,咱们姐妹共侍一夫,也挺好不是吗?” 王宝眼珠子都冻结了,陆天明不想说话,生怕笑喷,张家姑侄都这么强势,门户使然啊。 “哎呀,你给个反应嘛,我夫君文武全才,以后定是高门,我不会亏待你的孩子,咱们做个伴嘛。” 王宝偷瞧了一眼陆天明,“陆家兄长大名自然如雷贯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菁菁不可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你这性格看得我急人,以后咱们就见不到了,多惨的事,嫁给同一个人多美。” 婢女进门,放下四个小菜,都是爆炒素菜,再放下两壶酒,又被张世菁撵走,“到院门口去,别打扰我们姐妹说话。” 王家下人知晓这是国公府小姐,连连答应出门。 这里喝酒的杯子竟然是一口一两的大杯子,陆天明倒酒,“来,敬宝宝一杯,先干为敬。” 他仰头喝尽,刚拿起杯子的两女只好跟着喝下去,同时咳咳咳吐舌头,拿筷子连连吃菜。 陆天明继续倒酒,“来,祝菁菁和宝宝友谊长存。” 再次喝尽,两女皱皱眉头,也只好咬牙喝下去。 接着再倒酒,“酒过三巡才能叙旧谈事,这次还敬宝宝,你真漂亮,要永远漂亮。” 陆天明喝尽后慢慢吃菜,张世菁可能把舌头喝麻了,擦擦嘴角的口水,“宝宝,看到了,我男人很喜欢你,他对女人可好了,姑姑真是让人羡慕。” “什么?” “就是好啊,你不会后悔的,听我的好不好。” 陆天明诧异看着张世菁,原来她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这年头的夫妻关系,哪个男人也没有自己对待桐桐的耐心,女孩还是心细。 “菁菁,你别说了,好像我在幽会,婚姻怎可自己做主。” “没事,我让姑姑去找你父亲提亲,你先搬过来,大婚的时候一起披红霞。” 张世菁的脸一直对着王宝,陆天明疑惑看着她的耳朵,捏着下巴扭过来,“菁菁,你不会没喝过酒?怎么脸红成这样?” “胡说,人家喝过葡萄酒。” “可你三杯下肚,怎么眼神都游离了?” “啊?”张世菁惊呼一声,坐直拍拍脸,呕,顿时唾了一口,但什么都没有,又捧起茶水喝了一杯,“夫君,这酒太厉害了。” “三两白酒,的确喝蒙了,要不你休息一下。” 张世菁起身,差点栽倒,陆天明连忙抱到身后休息的榻上,她直接睡着了。 什么呀。 陆天明皱眉回头,我去,一直没注意,王宝也是脸红如炭。 拿起酒杯闻一闻,很正常的酒啊。 “陆…陆家哥哥,奴家也不善酒,见笑了。” “没关系,宝宝更好看了,真是让人垂涎。” 陆天明换了个座位,坐到她身边,“有人说过宝宝沉鱼落雁吗?” “没…没有,陆家哥哥说笑了。”她头越来越低,粉嫩的耳朵近在咫尺,陆天明忍不住亲了一下。 王宝浑身一抖,声音发颤,“陆家…哥哥…自重。” 陆天明突然哈哈一笑,把她直接抱在怀中,“宝宝的确不重,我喜欢。” 王宝手无缚鸡之力,哪见过这形势,挣扎像是撒娇,陆天明掰住脸直接吻下去,她顿时滚烫无骨… 这情形好熟悉,这年头果然大胆就可以拥有,陆天明抱着她直接起身,把门栓挂住,大步回里屋… 许久之后,美人蜷缩在怀中,陆天明抚摸着光滑的后背,不禁赞叹,“宝宝真美啊,明天就到王府抬你回家。” 王宝嗡嗡的声音传来,“…人家成了你的人…酒害人…” “看你这话说的,明明是宿命相遇,我喜欢宝宝。” “我…我也喜欢郎君的英武…” “就是嘛,男人与女人,就是现在这点事,菁菁有点啰嗦。” “呸,大胆的采花贼。” “来来来,为夫再采一次,这身段真妙…” 夕阳西下,阳光离开窗棱,倒在怀中的王宝突然清醒,“不行,奴家得回府…” 说完推开陆天明,下地差点跪下,扭头看到床上点点红印,一嘟嘴道,“人家什么都没了。” 陆天明连忙把她揽在怀中安慰,“美人不要这么想,说了明天抬你回家,给你爹五万两。” “呸,我是嫡女,我爹好歹提督京营,就算…就算做妾,也得小公爷去说,我爹不要银子。” “那要什么?” “菁菁肯定知道。” “官啊?我也行,何必靠张之极。” “郎君威武,那人家明天等你。” “嗯?” “怎么?后悔了?吃干净抹嘴…” “看你说哪里去了,来,我再好好亲亲美人。” 王宝蜷缩怀中,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抱着她的陆天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敢情这两人都是别有用心。 第136章 又来了,能不能有点新意 看着王宝在镜子前梳头,陆天明有种诡异的感觉,王宝绝对愿意让自己睡,反正睡与被睡都是相互的关系。 耍心眼互相利用嘛,这才是官场的正确配方。 宋裕本那种拉人下水的手段太炸裂,一般人玩不转。 王宝梳完头,原地跳一跳,嘟嘴回到床前,“郎君,起床嘛,人家得回府,下次便宜你。” 陆天明穿衣下地,王宝立刻把蓝棉布床单裹起来,至少一两银子没了,穷人家连落红都没资格收。 呸~ 一个垃圾总感慨穷人,侮辱穷人。 陆天明摸摸头,王宝突然一笑,“郎君的头发真好,我也想要,梳头太麻烦了。” “好啊,以后给你这么理,说不准英姿飒爽。” 王宝更高兴了,“我喜欢你说话的样子。” “宝宝说说,王将军想做什么?” 王宝嘴唇一嘟,好似不太愿意这时候谈,“父亲想去剿匪,可京营难以出击,流贼又没有进入北直隶。” “不是?想去山西?” “不不不,就是带着京营去剿匪,或…或到宣府…或回大同老家。” 陆天明在屁股一拍,贱兮兮说道,“这得美人努力,你爹不行,看着官大,没什么权。” “郎君英武…” 咔~ 一支长箭突然从窗外飞进来,墙上一碰,崴断了。 王宝呆滞片刻,瞬间爆发尖利的叫声… 陆天明压着她一低头,急急出外间,把她推到张世菁身边,火速打开门栓,门外的婢女和护院已经冲了进来,“小姐…小姐…” “闭嘴!护院滚出去!” 陆天明怒吼一声,护院看两人完好,连忙退了出去。 张世菁被叫醒后一脸懵逼,王宝却抱着她发抖。 校尉有一半去追凶,其余人在院内结阵,把短刀插回鞘中,迈步来到院中。 “大人,刺客在西边两座酒楼中间的厢房顶,只有一人,他突然冒头射了两箭。” 陆天明扭头看看窗台下的长箭,射术一般,连力道都掌握不好,关键是翠木箭会伤人,但弄不死人,扎身上也会折断。 站窗台向西边定位了一下,八十步左右,这里属于日忠坊,什刹海旁边,刺客没有躲闪余地,必须过桥才能跑掉,但也可能有人乘船接应,直接就到对面消失了。 酒楼距离宛平县衙和北城百户所不远,片刻之间,街道来了一群衙役和校尉,看戏的百姓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贴身校尉去交涉两句,他们也没进来。 两刻钟后,追凶的校尉推翻了陆天明的想法,“大人,见鬼了啊,兄弟们大部分是北城人,没人比我们更熟悉这里,那凶手跑到什刹海旁边的树林里,兄弟们围过去消失不见了,大约百步长,三十步宽的树林,来来回回搜了几遍也看不到人,还有四位兄弟守着,也不可能跑出来呀。” “暗渠!” “那里没有暗渠,一个都没有。” 陆天明抬头看看天色,彻底天黑大概还得半个时辰,想了想,对几名校尉道,“这里高楼太多,向百户所叫些兄弟,送两位小姐先到武堂,去通知正衙的缇骑,咱们去看看。” 回屋安慰两句让两人放心,陆天明从酒楼出来,吩咐百户立刻恢复秩序,带着一群人来到二百步外的什刹海东岸。 什刹海两侧都是石台,这里种树不是给百姓看景观,而是为皇城服务,皇城内的树枯死,会从这里火速挪一棵,所以各种树都有,而且非常密集,如同一堵墙。 校尉可不敢让他进去,几个人把他围起来,北城百户所一声令下,二百多人如同篦子一样,从南向北搜索起来。 他们搜索的很慢,陆天明只好找了个石头坐下慢慢等。 搜索一遍毫无所获,又返回来搜,眼看天色快黑了,宛平知县、北城指挥使来到现场。 陆天明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也是干陪着,锦衣卫搜第四遍,骆养性终于来了,又有一队缇骑加入队伍。 骆养性坐到身边直接给下了个定论,“贤弟,愚兄看这刺客不像刺杀啊,倒像是在示威,人在屋里吃酒,他却射卧室,还有一支力道小了。” “骆都督有何指教?” 骆养性一愣,“真不像刺杀,至于是警告什么,贤弟自己想啊。” “听说京城百姓认为是我杀了四侯一伯,校尉杀人都算到了我头上。” 骆养性眼珠子一转,“怎么可能。” “锦衣卫掌控京城舆论,怎么不可能?小弟怀疑这刺客就是在警告我老实点。” 骆养性踌躇找理由,猛不防陆天明一拳甩了过来,连忙抬臂接了一拳,顺势跳开两步起身,“贤弟误会了。” 陆天明起身向后一跳,宛平知县身后衙役拿着的大哨棒到手,直接朝骆养性横扫过去。 骆养性惊呼,“别啊,愚兄没有宋裕本的武艺…别…别生气…” 陆天明扫了两下都空,骆养性在校尉身后躲闪,搞得陆天明没法出手。 “骆都督给个理由,不说老子让你在什刹海泡一晚上。” “贤弟啊,咱自家人说什么不行,其实很简单,国公要给你声望啊,咱们是故意这样说的。” 陆天明突然扔掉哨棒,对一旁惊悚的宛平知县和北城兵马司拱拱手,“两位散了,亲军自己来处理。” 这话就像活菩萨,两人拱拱手,招呼各自人手离开,随便你们怎么搞。 天色已经黑了,陆天明大概猜到刺客是谁,大呼一声让校尉散了回家,扭头向北而去。 第137章 这世界谁都看不透人心 陆天明没有去武堂,让人校尉去把两女接回来,反而来到姐姐家里。 这里虽然条件不怎么样,但处于一条水渠附近,地势倾斜,胡同边最高点,有人守卫根本无法刺杀。 家里很久没人,陆天明自来熟上阁楼柜子翻出两床被子,返回屋内,先看到的是宋裕本。 被子扔床上,点燃油灯放窗台,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从北安门出来,还有两天我就不去了。” 陆天明突然没兴趣了,“要不算了,不想听禁宫那些破事了。” 宋裕本轻咳一声,“恭顺侯不是谁的人,否则他不会混成私兵头领,但我知道,抚宁侯一定被暗示过才去找你,结果你那里才是天坑。” “公爷暗示薛清得投靠我呗,这两人还告诉我说想要桐桐,恶心的我不行,所以把他捶死了。” “我不知道,你自己判断,今天的刺客应该是王朴自己所派,他想给你塞女儿。” “看出来了,手段拙劣,王家的人早该来了,天黑都没有出现,明日大概会有掏心掏肺。” 宋裕本鼓掌两下,对他的判断表示赞叹,“你知道刺客如何消失?” 陆天明冷哼一声,“校尉大意了,对方在树林里提前藏了块绿布,夕阳落山之际,从东向西追击面光,眼一花就能消失,校尉围过去的时候大概已经从两侧跑了。” 宋裕本笑了,“你很聪明,这种白日刺杀的招数都清楚。” “狗屁的招数,是他不为杀我,真有危险老子能把他祖宗十八代翻出来。关键是王朴远在军营,谁告诉他菁菁想给我找个妾室。” “不用谁告诉菁菁,王朴本来就说女儿无法嫁人,不如到国公府与菁菁作伴,任由国公府安排做陪嫁侍妾,应该有人盯着菁菁的马车。毕竟你在国公府养伤,外面都以为是与菁菁同住。” “若拉人下水都是这手段,我的腰子可受不了,他与国公关系有多深?” “应该不是太重要,或许还得你判断,但这家伙是个马屁精,逢年过节看得人肉麻,表哥巡视京营的时候更恭敬。” “对谁都恭敬?” “当然不是,他自称国公府门下走狗,姑父重病的时候,他都不让女儿出嫁,事实证明这家伙贼着呢。” 陆天明歪头想想,“我怎么看都觉得王朴是被人推过来的,或者说别人知道他的性格,猜到他会舔过来。” 宋裕本冷笑两声,“你想在王朴身上看到什么?我敢肯定,你就算使出美男计也没用,这么简单的浅层招数在京城毫无效果。” “公爷在逼我赶快去山西?” “你不要盯着姑父,他当然想让你赶快去,但官场算计总是绕两三圈,甚至绕好几圈,也许有人顺着姑父的心意驱使各种环节,你盯着姑父很容易中套,会误以为是姑父在玩阴招。你一定要明白,姑父是长辈,有想法会直接安排你。” “你也不清楚?” “谁都不清楚,姑父也不清楚,这世界谁都看不透人心。” 陆天明挠挠头,“真他妈的烦啊。” “你这才哪儿到哪儿,若我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你,你可能早疯了。” “不会,泰昌与天启死于意外,又不是什么秘密。” 宋裕本嗤笑一声,“弑君的确没什么惊诧,真正恶心的是,你知道他们为何弑君,知道他们怎么弑君。” “为了权力,下药而亡,新鲜吗?” 宋裕本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天明,你还嫩着呢,你以为你看的够清楚,其实你看的完全歪了,虽然说的也对,但事实远比你想象的恶心,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告诉你也没用,只会让你心防崩溃,等你什么时候能驾驭爱恨情仇时候,我再适当告诉你。” 陆天明眉头一皱,“驾驭爱恨情仇?这说法倒是新鲜。” “没错,什么时候驾驭爱恨情仇,什么时候就是上位者,你现在只有喜怒哀乐的底层情绪。” 陆天明眼皮一瞪,“我他妈就笑了,上层底层怎么用情绪来划分?” 宋裕本不在说了,“好了,你很聪明,很快就会理解我的话,我走了,反正只有两天,想知道禁宫的事就找一个晚上,我带你去见见人,不想知道就准备做钦差,咱们做正事好吗?京城的这些破事,你不管他,他们反而会被自我反噬,你去管他,倒霉的就是你自己。” 陆天明啪啪鼓掌,“恭喜恭喜,宋兄得道了。” 宋裕本摆摆手,负手出门,走两步又退了回来,“对了,我把骆养性撵走了,不要与骆家翻脸,他家撑不住你玩,容易玩崩,若有一天你能掌控校尉,有的是人要骆家的命,现阶段他是你的朋友,还挺单纯的。” 他走了,陆天明挠挠头,刚感觉自己有点玩心眼的快乐,这狗东西就来嘲讽了一遍。 京城妖孽太多了,美人计、美男计都能看出来。 自己的段位确实不行。 “大人,国公府把孙小姐接回去了,王家小姐家里没有主事人,孙小姐请您照顾一下。” “哦,进来。” 王宝战战兢兢推开门,扭头对婢女和护院道,“你们到附近找个地方休息,这里有校尉,不会有事。” “是,小姐晚安,有劳陆大人。” 整齐的回答,王宝嘭得关门,到桌边从怀中掏出床单放下,直接坐怀中撒娇,“郎君,人家吓死了,你得好好抱着人家,做噩梦怎么办。” 陆天明捋捋他耳边的头发,呵呵一笑,“上层最不缺的资源就是美女啊。” “什么美女?你这就喜新厌旧了?” “看你说的,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花一千四百两去做个发簪。” 王宝习惯性嘟嘴,“便宜你了,父亲说我会到国公府陪菁菁一段时间,要打扮的明艳一点,可能父亲也猜到人家会被你拽被窝里。” “你愿意吗?” “愿意呀,至少郎君不会打人家。” “这是什么说法?!” “菁菁总不会把人家送人,与主母是姐妹,总比陪嫁丫环地位高,郎君也喜欢人家对不对?” “那倒也是,我喜欢你这羞羞答答,欲拒还迎的样子,以后也不怕被别人勾引上当。” “您还等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 “哎哟,我的不是,这腰子得好好练练。” 第138章 满天繁星夜依旧 宋裕本回到禁宫的禁卫提督衙门,写了几封信,书柜、抽屉、地板、横梁各处藏。 禁卫不会有人三心二意,他们一多半人流动性非常大,三年一轮,该回家的回家,剩下的一半人又完全没有流动性,一辈子都是个禁卫,他们是勋贵家的旁系子弟。 别说一半人,一成人也足够在禁宫做事。 宋裕本从提督衙门出来,例行巡视,又是那天的套路,从墙顶翻越到宫墙里,来到寝宫。 女官在门外,好似早知道他会来,宋裕本进入殿内,黑暗中隐约看到一个女子在喝茶。 “你要走了?想不到你真能解脱。” “是啊,托别人的福,来跟娘娘告别。” “你也就嘴上还像个臣子,本宫就在这里等死对。” “呃~不一定。” “怎么说?” “陆天明今天心甘情愿中了个美人计。” “心甘情愿?那就是说以后会赶尽杀绝了?可怜的姑娘。” “也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女人沉默片刻,叹息一声,“本宫什么都没有,大明朝早忘了禁宫还有这么一个活死人。” “若微臣所猜不错,会有人找他做事,他转一圈,一定会找到娘娘这里,他胆子很大,下手很快,娘娘若想逆天改命,最好真诚一点,微臣只能告诉娘娘这么多。” 女人又沉默片刻,“你兄弟可信?” “信当然可信,但您别指望他做什么事,宋家已经跳出这个火坑,二弟不会再跳进来,他宁肯去内库走商,也不会参与任何龌龊之事,无论理由是什么。” “你不龌龊,那龌龊的就是别人,避无可避。” “不一定,微臣现在自由了,为了大明,为了良心,不会主动涉足任何事,娘娘再见。” “是永别,西宁侯永别。” 宋裕本黑暗中拱拱手,潇洒离开。 他今晚见的朋友还真不少,转一圈又来到仁寿宫,从禁卫轮值的值房进入殿内,靠着侧面而走,进入最里面的一处寝宫。 推门而入,两个女官刚想惊叫,被齐齐打晕,里面寝宫已经传出妇人的惊呼,“大胆,什么人?” “娘娘,微臣来告别。” 里面淅淅索索一会,才有一人披着宫裙来到外面,“裕本?” “娘娘无需紧张,只是来告别,可能会再见,也可能永别。” “坐,本宫今天听到你的事,还以为你需要时日安排,女儿有孕,希望裕本不要打扰她。” “微臣怎么会打扰公主,她什么都不知道。” “哦,也是,你西宁侯不是那样的人,本宫能帮你什么吗?” 宋裕本反而有点犹豫,“娘娘敢面对以前的自己吗?” “以前的自己?好像不难?” “看来去年郑贵妃去世,让娘娘想明白了很多事。” “瞧你这话说的,要说想通早想通了,也不会等郑贵妃死了才想通,这天下身不由己的永远是皇家,何况是皇家的女人。” “您说的是,若有一天微臣朋友来问娘娘往事,希望娘娘实诚告知。” “你这是想我死,还是想你的朋友死?” “都不是,若他来找您,一定是他有自保能力,还有保护娘娘的能力,别忘了,驸马都尉在他手下做事。” “陆天明啊,他还嫩着呢,听说是皇帝在潜邸的旧识,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与我那女婿是一路人。” “娘娘您看走眼了,他是最爱国的人,反过来说,那他就是最不忠君的人,他成长很快,皇帝一个小小的惩戒,已经让他开始反思自己了,一个反思自己的人是无敌的。” “好,你的眼光不会太差,本宫多谢你救命,宋家总不会害本宫,还有其他事吗?” 宋裕本迟疑一会问道,“呃,一件小事,那两个女人到底死在谁手里。” “本宫不知道,真不知道,本宫如今难道还会害怕她们怎么死吗?” “可这件事很可能会导致所有事情变味。” “变味?能变什么味?天下还有比禁宫恶心的地方吗?难道还能生出香气不成?” 宋裕本深吸一口气,“娘娘说的是,微臣告退。” “在外面也要保重,这天下有良心的人不多了,别让他们得逞。” “是,娘娘也保重。” 妇人把宋裕本送到门口,看他消失在黑暗中才返回寝宫,把两个女官拖回榻上,摇摇头叹气一声回寝宫休息。 宋裕本从仁寿宫出来,甬道中使劲搓搓自己的脸,抬头看看满天繁星,如同人世间的良心,再如何努力闪光,失去日月,这天都是黑的。 “侯爷,东华门轮值换岗了。” 身后的禁卫提醒一声,宋裕本立刻大步到东华门,开一条缝到皇城。 一个陆天明很意外的人等候在护城河边,刚刚袭爵,很有眼色的年轻侯爷,丰城侯李开先,看到宋裕本就骂。 “你有病,深更半夜不睡觉,访什么友。” 勋贵直系子弟都做过禁卫头领,与宋裕本曾经都是兄弟,哪个真,哪个假,得他自己判断。 宋裕本拽了他一把,齐齐向北,“老子带你见曹化淳,姑父让你提督光禄寺,你就得帮着点。” “道理我懂,小弟不过是做过两年禁卫统领,十六个头领之一,我怎么能节制他们。” “你做梦呢,还想节制禁卫,我送你点人手,将来送给陆天明。” 李开先感兴趣了,“这么好玩嘛,要我做什么?” “看住两个累赘。” “用不着,这禁宫本就是个监狱。” “可你得防着别人探监。” “一听就是个苦差事,我有什么好处?” “多个朋友,多条路。” “哦,那这买卖很划算。”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御马监一处值房,曹化淳在里面托腮打盹,桌子上还有酒菜,虽然扣着碗,但也早凉了。 宋裕本和李开先落座,身后的禁卫和门口净军齐齐离开。 曹化淳被碗筷声惊醒,挤挤眼道,“精力不济,咱家没陛下宵衣旰食的精神,难免被人钻了空子。” 咚咚咚~ 李开先敲敲桌子,“曹老头,别装忠心了,魏忠贤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南京守陵十年,交了很多朋友?曹家一奶同胞五兄弟,曹化雨在后军都督府打杂,小心被人掐了卵子送进来陪你。” 曹化淳瞥了他一眼,“光禄寺提督是第二个陆天明?你这口气很讨厌。” “真心话都不好听,咱们都是为了家里,做个朋友好嘛?” “咱家难道不是朋友?” “谁知道呢,靠一张嘴又做不了朋友。” “只要不背叛大明,咱家愿意和所有贵人做朋友。” “好,你这奴婢至少很聪明,李某先干为敬,咱们一起送裕本滚蛋。” 第139章 无兵不欢的王朴 靠近什刹海,内城为数不多的林地,早晨小鸟叽叽喳喳,房顶和院里都是觅食的鸟,吵死了。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刚到窗棱,不过是卯时,早着呢。 王宝八爪似得抱身上,迷迷糊糊道,“不想起床啊,吵死了。” 陆天明又被说瞌睡了,抱着后背闭目适应一下吵闹声。 年轻人还是能睡着,直到院内响起一个婢女的声音,“小姐,老爷拜访陆大人。” 王宝麻溜起身穿衣下地,奇快的速度梳头戴首饰,到外间开门。 一步跨出门槛,王宝脸色大囧,忘了叫另一个,但王朴已负手站在院中对她微笑。 “爹,您回来了。” “嗯,再不回来女儿就跑了。” “看您说的,您稍等一会…还是进屋等?” “你是女主人,不该你说了算吗?” 王宝扭头看到东边柴房挺干净,对婢女一挥手,“去叫一桌饭,叫一壶茶,请爹爹到棚子乘凉。” 王朴没有反对,且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鼓励,王宝等婢女擦干净桌椅才返回屋内。 陆天明已经起来了,迷迷糊糊还在努力清醒,王宝飞奔入怀,脸色红润,“郎君,爹爹来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哎呀,你讨厌嘛。” 陆天明一个哆嗦,彻底清醒了,“好了好了,美人应该梳个盘头,怎么还披着头发?” 王宝突然醒悟过来,立刻重新梳头,陆天明笑着起身先洗把脸。 调整情绪,准备演戏,王宝已梳完头等他,点点头表示夸赞,“美人就是漂亮,清新脱俗,如玉无瑕。” 王宝突然从撒娇变为端庄,微微欠身,一字一句道,“感谢郎君美意,与父亲饮酒,不宜豪饮。” 陆天明看得吃惊不已,人还真是天赋,有些人就是狐狸精,不用教,也不会腻,菁菁永远没人家这变换心态的能力。 王朴一身丝绸劲装,看起来不伦不类,又十分符合他的身份,陆天明到身边拱拱手,“晚辈失礼了,明日送五万两到府,感谢前辈抬举。” 王宝立刻跟着奉茶,“爹爹,您喝茶。” 王朴笑着点点头,妾室也就这点礼节。 两人对坐,王宝仪态贤淑为两人斟酒,王朴看得哈哈一笑,“女儿也嫁人了,好赖是如她所愿,张家小姐肯定不会亏待。” “您放心,晚辈很喜欢宝宝。” 两人喝了一杯,王朴再次点头,“那就好,宝宝去屋里歇着,我与天明说说话。” 等女儿一走,王朴立刻自然了,捋捋袖子叉开腿坐舒服点,“天明,咱们是一家人了,有些事得交代清楚,家里与抚宁侯没关系,天启二年东林正盛的时候,都督府一次闲谈与抚宁侯结亲,酒醒时后悔不迭,这才拖着不想嫁,谁知道他吃里扒外。” 陆天明无所谓笑笑,“不知宝宝母亲是…” “夫人早已过世,京营千户之女,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天明无需在意。” “听闻前辈武艺高强,善骑射,京营这样的人可不多。” “老夫是大同人,曾祖辈与麻家是亲戚,沾麻家的光拜门国公府,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答非所问,陆天明一时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那前辈的武艺从哪学来的?” “京卫武学啊,上代西宁侯麾下做带刀侍卫三年,若论武艺,还是禁卫的兄弟强,穷文富武,也只有禁卫的将门子弟有条件学武艺。” “原来如此,前辈一定很刻苦。” “那是因为老夫出身不高不低,与天明一样,家道中落,只能靠自己。” “没错,咱们惺惺相惜,只能靠自己,敬前辈。” 王朴喝一杯舔舔嘴唇,突然附身贼兮兮道,“学武艺只是基础,京营荒废许久,皇命到蓟镇轮值,说实话,老夫当时压力不大,环视一圈全是棒槌,稍微有点带兵能力,上官就能看在眼里。” “哈哈,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晚辈深知其意。” 王朴眼神一亮,拿酒主动倒一杯,“天明此言茅塞顿开,没错,就是这回事,家里是将门,深知无兵不欢的道理,将门不领兵,迟早是个棒槌,尤其朝事艰难的时候,看朝堂根本没用,带好自己的兵,肯定有出头机会。” 陆天明怔怔与他碰一杯,“无兵不欢?晚辈还是第一次听这个道理。” “这是泥腿子的说法,其实就是乱世兵权的道理,将门嘛,兵始终是一切。” “哦?枪杆子里出政权,前辈悟得大道。” 王朴两眼一瞪,急切摇手,“可不能胡说,天明小心被人弹劾,领兵是为了立府,为了光耀门楣,出政权是谋逆。” 陆天明淡淡一笑,给他倒了一杯,“晚辈明白了,雁过留声嘛,谁也不想庸庸碌碌一辈子,宝宝说前辈想去剿匪,晚辈觉得暂时没什么机会,剿匪若需要出动京营仅存的人马,除非流贼进入北直隶。” “是这个道理,剿匪是不得已选择,老夫更想回宣大。” “为了生意?” 陆天明突然把话挑明,但王朴依旧摇头,“这话不对,老夫说为了兵,没有第二个原因,总感觉宣大会变成第二个辽西。” “感觉?前辈与谁说过这个感觉,或者说谁给了您这个感觉?” 王朴沉默片刻,才眨眼说道,“英国公啊,崇祯元年就说过。” 陆天明看着他淡淡一笑,“前辈不说实话,您不该沉默,说谎话的时候更不该眨眼,晚辈可能掉头向公爷核实。” 王朴脸色一红,“好,定国公总督三千营,前年他陪同现已致仕的都御史曹于汴巡视京营,老夫在军营设宴作陪,其实宣大成为前线,应该是高层一个共识。” 一听这两个名字,陆天明就不感兴趣了,摸着脖子歪歪头,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 “晚辈是皇史千户主官,到现在竟然未做过一件正事,没有去上林苑监和内库调查皇庄皇田,没有到皇陵卫查过皇陵情况,竟然每天都在查案。” “皇史千户乃要职,上林苑监不能去,一去就被拖死了,北直隶到处是皇田,天明一年也跑不完。” “是啊,晚辈真不该节外生枝,天下事一环套一环,节外生枝永远没有尽头,就像泥沼一样越陷越深,永远别想做本职工作,这就是大明官场现状,愁死我了。” “那就去上林苑监衙门查查账算了,总得让他们知道,头顶有一把刀。” “前辈的心思晚辈明白了,您是想让晚辈这次顺带看看宣大的情况,能不能让当地官员调您回去?” 王朴立刻笑了,“是这回事,但他们做不了主,老夫还是想请天明自己找个空缺,找个理由,塞外动荡,宣大多少将军都不够。” 第140章 其实都没错 午后阳光偏西,王朴得到保证,心满意足走了。 陆天明一人在棚子里,头疼敲敲脑壳。 下手太早了,王朴的急切是另一回事,与自己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他是怕自己做钦差出巡前,与女儿没什么交情,急切之下,使拙劣的美人计。 总之是无用功,暂时只能挂着,不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大明朝到处是狗屎,作为亲军二号人物,勋贵的家里人,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破事上身。 额头突然出现一双玉手,轻柔之下,十分解乏,睁眼看到王宝对他笑脸如花。 陆天明朝她微笑,干脆仰头躺好,让她好好按摩一下。 王朴根本不是投资自己,他还是在投资国公府。 自己没有府邸,他认为女儿会与张世菁一直住到大婚,这段时间自己又去往山西,国公府完美放了一个眼线。 就像新乐侯明明把孙女送出去做小妾,却又禁足在家里。 实力相对弱小,净是些奇形怪状的猥琐手段。 王宝揉着揉着坐到腿上,靠怀中吐气如兰,“郎君,今天哪都不去,陪人家好不好?” 陆天明眨眨眼,“我去哪里?” “不知道呀,郎君要做钦差了,人家可不想守空房,带着人家嘛,与菁菁没什么好聊的。” 美人还想声东击西呢,心态‘摆正’,她这样子顿时看得人心痒痒,上下摩挲一会,美人立刻抱身上发烫。 陆天明哈哈一笑,突然起身,“为夫带你认识一个朋友。” 王宝坐了一趟过山车,顿时有点不悦,“讨厌嘛,陪人家一整天。” 上得厅堂、下得床榻,这才是极品,陆天明一个哆嗦,赶紧带她离开这里。 王朴把家里的护院和婢女带回去了,王宝穿的粉色衣裙很亮眼,但这次两人反而没多少人关注,就因为她盘头了。 路过国公府,陆天明片刻没有停留,王宝略有惊讶,但也没表示。 东英楼,姐姐正好在正厅坐着与胡三春母亲闲聊,听闻王宝是妾室,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用力给了陆天明一拳,开口一句话带着惊喜、埋怨、害怕情绪。 “哎哟喂,小弟真是不得了,欺负良家女子,偏偏那个还未孕,不怕国公府拆了你这一身骨头。” “姐,这就是国公府给的妾室。” 陆天天一愣,王宝马上郑重行礼,“见过姐姐,妾身的确是菁菁所允,您多虑了。” 陆天天立刻爆发出热情,去揽着王宝,“是吗,姑娘真是标志,咱陆家也是小门小户,不会亏待你,女人开枝散叶就是大德…” 陆天明推了姐姐一把,“您到后院去,我要在这里坐一会,有空您到外城看看我说的那个院子。” 陆天天没心思搭理他,在姐姐心里,当大官不结婚依旧是不务正业,高兴拽着王宝去往后院。 陆天明上二楼坐了一会,董成虎、秦大成、胡三春、还有外甥郭石头都从皇城出来,但陆天明又找借口让郭石头离开,到后院等姐姐说完话,把王宝送到新乐侯府上。 他还没与三人正儿八经开口说话,董成虎突然道,“大人,看起来您不知道宋裕本已经离开,他今日正式告别皇帝,提督腰牌交给新侯爷直接走了,家眷随后才会离开。” 陆天明目瞪口呆,“离京?” “是啊,连家都没回,都督府告别众勋贵,从此以后只有白身,从西城阜成门骑马带着四个家丁直接走了,属下追到西门已无影无踪。” 陆天明叹气一声,还真有点失落,京城少了一个好玩的人,自己说了句不想听禁宫破事,他就无牵无挂走了。 “天哥,我们卖书收集到的消息都烧了,记在脑子里,咱们千户所不能什么都不做?” 陆天明回神,对三人嘿嘿一笑,“英国公说过,亲戚、发小、邻居、同门才是我最应该相信的人,但我总害怕给别人带去麻烦。 这段时间故意冷落你们,撇开你们做事,一为别人摸不准咱们的关系,以免你们被人利用。二为你们真正做点事,跟在我身后没出息,我身边都是阴谋算计。 但人也不能一直这样,总得有个圈子,足饷发放半年,我陆某人也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五百兄弟现在肯定值得信任。 那就得做事,但也不能真做事,秦大成,从今天开始,你带二百兄弟到上林苑监查账,磨时间就行,并非与谁过不去,只是让你摸清勋贵、内库、内廷如何利用皇庄皇田做生意赚银子。” 秦大成立刻躬身,“大人放心,与管事做朋友,属下晓得。” “很好,你还得顺带去皇陵转转,这件事等我做钦差之后,一个月去住天就行,同样是摸消息为主,你自己把握深浅。” “是,属下明白。” 陆天明点点头,“董师兄,咱还得招五百人啊,这次为南镇抚招正衙力士,条件还是以前那条件,精明精干就可以。” 董成虎犹豫了一下,“是不是与骆养性打个招呼?” “不需要,不用担心他安插人,有一点你注意一下,别一直招咱北城的人,以外城贫困的锦衣匠户为主,听明白了吗?铁匠、木匠、漆匠等等,南镇抚匠作所的匠户。” 董成虎一头雾水,“不…不明白啊,大人请明示。” “笨蛋,给胡兄弟招人呢。”旁边秦大成提醒一句。 陆天明苦笑摇摇头,“你说的不对,不是给三春招人,而是招百姓,当下没什么用,你招人以后马上带到城外教会骑马,百户、总旗从现在这些人里面抽调,等我带他们从山西回来,他们才有用,但也不是让他们做什么暗事,他们的出身对我就是大用,明白了吗?” 董成虎恍然大悟,“大人也曾在外城,这是养望?” “呃~算是,总之不是让他们为难,我们需要掌握百姓的心思,而不是一直笼络锦衣卫富裕的军户。” “属下明白了,打基础。” “没错,你需要快一点,好好训练一下他们的马术。” “是,属下三天办妥,立刻到京郊教授骑马。” “很好,去,对了,教导骑马的时候,把驸马都尉巩永固和小侯爷刘文炳都叫上,不要刻意隔离他们。” 董成虎领命而退,陆天明站起来向后院看了一眼,留下的胡三春立刻低声道, “天哥,陛下的确与石头谈过几次话,每次都给他一点小玩意,前天还从乾清殿带回千户所一盒点心,皇史宬轮值的帮闲十分羡慕。每次问他,都是说皇帝聊小时候的事,没什么特别。” 陆天明回头又叹气,“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跟着了。” “嘿嘿,天哥聪明,小弟跟着您,一定有人收买,说不准还是收买我爹娘,离开您反而能收集点消息。” “我不与石头开玩笑,不安排他做事,是不想害他,但他也免不了做事,姐夫明白其中的道理,姐姐不一定明白,她抱怨的时候你不要解释,反正有银子,随便花。” “可石头也会明白啊。” “明白就明白,谁都没错,我有错吗?” “呃~您当然没错,可您为何故意绕着女人转呢?” 陆天明猛得瞪眼,“谁说的?” 他的眼神把胡三春吓着了,期期艾艾道,“没…没谁啊,是我觉得不妥,千户所与刘夫人、出城就到国公府、外城不是刚找了一个、这…又来了一个。” 陆天明挠挠头,老子做的这么明显吗? 单看应该看不出来,胡三春知道‘所有’,串起来一看,还真的是。 这骗不了人,只要是聪明人就知道自己是故意,绝不是留恋什么美色。 这障眼法不能用了,晦气。 第141章 各玩各的吧 很多人没看懂陆天明在做什么,就像胡三春这样,认为他莫名其妙。 也有很多人防备自己,毕竟抚宁侯、宁阳侯就栽在‘好色’这件事上。 人家都摸准你的脾气了还演戏,毫无效果。 东英楼独坐了一会,陆天明还是认为自己基础薄、要同时做的事太多,难免有点杂乱,脑子想什么别人不清楚,容易误会。 就像招匠户,多数人认为自己是穷鬼思维,穷亲戚抱团取暖的卑贱想法,会嘲笑自己舍近求远,不巴结国公府,穷鬼能帮你做个屁。 切~ 没法解释。 陆天明天黑之际从东英楼出来,依旧不回别院,来到外城。 牛氏商号顶层,刘妞妞听说陆天明又来了,顿时害怕又慌张,还有一股强烈的反感。 这混蛋搞乱辈份,一定是个色鬼,估计国公府也不得不认,家丑不可外扬,他若要自己,是打晕呢,还是打伤? 这个念头让她在顶层后院踌躇不已,还是下蒙汗药睡觉。 陆天明站三楼看了一会院内的情形,感觉这里很放松,院里的伙计不认识他,该干嘛干嘛,充满人间气息。 顶层每个人又都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战战兢兢,充满绝对的服从,结合起来就是江湖庙堂的感觉。 那句歌词是这么唱的,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嗯,有那点意思了。 摇着扇子,一脸轻笑来到后院,坐到主位后,房内只剩下刘妞妞,这眼神好奇怪,冷冽阴毒。 下人敢这样对主人?倒像老子对你用强了。 “我刨你家坟了?干嘛恶狠狠的?” 刘妞妞惊呼一声,才发觉自己一直不在状态,慌张低头,“老爷说笑了。” 陆天明疑惑起身,摇扇子绕着她转了一圈,刘妞妞没有害怕,但他两脚不动,如同不倒翁的似得,骨头丝滑柔顺,保持距离躲了一圈。 全身对自己掩饰不住的嫌弃,陆天明对她的想法不以为意,但惊奇盯着她的双脚,突然闪电一脚踹了出去。 男人使铁板桥必然是个连续动作,刘妞妞也是,但她没有附属动作,向后一闪,双臂如翅,两脚如钩,转了半圈瞬间站直。 “老爷为何动手?” 陆天明没有回答,突然旋转,大力侧踢… 一脚踢空。 我勒个去,差点收不住劈叉。 刘妞妞才反应过来,快速解释道,“老爷,妾身练的是燕子功,不为对战,只为躲避。” 陆天明眼神一亮,回想了一遍她的动作,双手始终对称,果然是燕子功,顿时一脸揶揄道, “二元一环燕子功,提高爆发力、协调性、柔韧性,确实不为对战,且极难练成,容易扭伤拉伤,一旦练成,就是鼓上蚤的本事,盗贼界的无上功法,刘掌柜原来是个盗贼,哈哈,有点意思。” 刘妞妞像是突然受到了侮辱,两眼闪过一丝厉色,陆天明又对她摇头,一脸可惜, “但你双手白皙,手腕光滑,显然没什么作案经验,吃苦练燕子功做什么?这功法小时候应该经常在横木或水缸边沿练习?京城有第二人会吗?我很好奇,你从三楼跳下去会不会受伤。” 刘妞妞听完他的话,终于有了点思考,但她更吃惊另一件事,因为她才发现陆天明与上次完全不同,上次像个奸诈的力夫,两腮无肉,一脸阴狠,这次…潇洒如意? 若非发型难看,的确是个贵公子。 “老爷上次真的受伤了?您完全不一样了。” 陆天明一愣,想起来她只在国公府住了一晚,哼哼一笑道,“上次你见到的是脱水后的我,如今的我才是正常的我,其实上次充满智慧,如今脑袋里有了不少水,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你这不是纯粹的燕子功。” “为什么,这是妾身家传武艺。” “家传?二元一环燕子功是高明的体术,与五禽戏一般,是养生术,不是跌打损伤的高明大夫,你家传个毛。” “正德朝的时候,我家祖上有人在太医院做御医,的确是养生术,也的确是家传,但不是盗贼术。” 她以为有多骄傲,陆天明却不感兴趣了,哈哈一笑坐回主位。 “刘妞妞,你敢对本官表露杀意,罚你蹲守商户东南角三天,每日从早上寅时到晚上戌时,一刻都不能休息。 把街上的行人数清楚,按照闲逛、做工、官差、伙计分类统计,一个人都不能差,还要统计路过多少马车、手推车、上面拉什么货,路过多少牲口,分别是什么。 稍微出差错,你就不要做这个掌柜了,你刘家也别做指挥使了。” 果然是个阴损的人,刘妞妞还在思考他这变态的折磨人法子,门突然推开,一个漂亮的女孩进门,笑呵呵坐怀中, “郎君,您跑什么嘛,把人家丢来丢去的。” 陆天明捏捏鼻子,“谁丢你了,这不又把你叫来了,还是我的宝宝惹人疼,看着就想亲近。” “哼,人家刚与文弱姐姐认识。” “一起来嘛,咱们在外城做点大事。” “什么大事?” “生孩子啊。” “好啊,郎君要用心呢。” 陆天明哈哈大笑,王宝得意挂脖子上,余光瞥见门后的红裙女子,猛不防吓了一跳,“哎呀,原来有位姐姐。” “这可不是姐姐,是这里的掌柜,宝宝去把里面收拾一下,咱们在这里好好住几天,文弱呢?” “来了,去了后面净房。” 话音刚落,刘文弱已经进门,陆天明招招手,到身边拉到怀中,王宝也没离开,左拥右抱对刘妞妞道,“刘掌柜,做好你的事,本官不想说第二遍,敢应付差事,小心你的性命。” 刘妞妞虽然恶心他的行为,但内心反而松了口气,“是,妾身一定认真清点。” “好,上一桌菜,算了,清淡点喝口粥,你到厢房住,别打扰我们人伦大事。” 刘妞妞这次连答都懒得答了,直接出门关门,屋内立刻响起那狐狸精的声音,“哎呀,郎君猴急,文弱姐姐也在,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第142章 天地大灾,划分人兽 陆天明在这里招摇,是他吸取认识王朴的教训,放弃主动出击,以免一不小心钻了别的套子,节外生枝影响主要‘业务’。 可惜等了三天,没人来找。 按说不该呀,边贸秋冬季的走私肯定断了,就算没有大规模走私,常规走货渠道现在也一定很混乱。 英国公处理了京郊十几个大商号,这些应该就是走商的关键节点。 他们不接头了吗? 就算他们不动,自己现在也是官场‘新人’,热度应该还在,官场也应该有点动静啊。 还有宁阳侯介绍的生意,传教士的人也不联系自己抄录永乐大典,这东西总无法绕开千户所。 整整三天,都没人来找。 17世纪的相应速度还是太慢了。 在后院窝了三天,实在窝不下去了,写了一份餐馆计划,负手出门看刘妞妞办事效果怎么样。 晚霞如火,陆天明绕着房顶来到最远的东南角,刘妞妞坐一个桌椅里三天了,两个婢女给撑了个油伞防晒。 陆天明看桌子上一沓纸,都是她用炭笔的记录,倒也没怀疑她打酱油,到旁边看了一眼表情,只见她两眼乌青,一直在流泪。 “哇,刘掌柜精神可嘉,就是太蠢了。” 刘妞妞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大街,默念人数。 不要嘲笑一个认真的人,一天睁眼七个时辰,的确是个考验,但我没有说不允许别人来做呀。 陆天明扭头把视线投到外城百姓身上,红霞中的行人正在回家,有一种急匆匆的壮烈。 看一会就没意思了,自己总能拐到悲情上,扭头看一眼夕阳,把手中的计划扔给刘妞妞。 刚想说话,猛得回头再次看向晚霞… 似鱼鳞、似波纹、似肋条,透光的放射状,非常壮观,如同天地间一条条血槽… 天有异象! 地震云! 陆天明胸膛起伏,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异象,大吼一声,“来人!” 两个校尉急急跑到身边,“大人吩咐!” 陆天明摸索了一下,从怀中把短刀拿出来递给他,“马上回皇城,告诉内阁诸位大人,立刻启用八百里军情加急,到湖广、四川、江西、贵州,通知百姓晚上不得在家里休息,远离山崖、水渠、桥梁,十天之内,必有天地大灾,让他们用自己的良心做决定。” 校尉撒丫子离开,陆天明有点紧张,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刘妞妞本想嘲讽一句,看他这样子十分诧异,不由得提醒道,“老爷,这样子已经三天了。” 陆天明立刻问道,“早上有吗?” “没…没有啊,只有黄昏。” 那就肯定在西南,陆天明真想给自己两巴掌,应该出来看看天色的,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不行,老子得进宫,要做一个名扬天下的直臣,不能让皇帝三番五次怀疑自己。 说走就走,急急下楼梯,跑步向正阳门而去。 刘妞妞不懂这神经病在做什么,展开他扔下的一卷纸,开头:便民快餐经营计划… 看了几行字就惊讶站起来,急急把后面几张看完,他竟然还有图纸,入口出口、桌椅如何摆放便于人员流动。 一碗浓粥、一块饼,加起来五个铜板,竟然可以做到这么便宜。 原来自己并不是在做无用功,他需要每个时辰大概的人流量,以此来确定多少厨师,多少碗筷,以及柴火、食材的消耗量。 …… 皇城快落锁了,陆天明从承天门径直入宫,来到文华殿,传话的校尉刚拿着弯刀出来,不问也知道什么结果,收回弯刀大步进入殿内。 轮值的是温体仁,但孙承宗也在,陆天明进门就把温体仁雷住了,“温大人,陆某用良心发誓,你若不把下官的话当回事,今生今世,你都别想再进一步,老子把你温氏一族按泥里,永生永世别想翻身,包括钱象坤、闵洪学也别想跑。” 温体仁看他浑身释放杀意,扭头看向孙承宗,一脸无辜。 老头起身到门口看看天色,“天明,这天象没什么异常?若有异常钦天监早汇报了,哪能轮到你。” “您在这里站的太低,应该到城墙看看。这是地下热气集中,地应力导致地磁紊乱,云彩出现异常,非常直白的示警,西南一定有大范围的地震,天地大灾。” 孙承宗眉头紧皱,“地下热气?地磁紊乱?永乐大典的说法?” 陆天明焦躁的情绪一愣,“不是,晚辈从别的杂书看来的,非常应验,记录了十次地震,没有一次失准,而且都是大地震。” 两人信了,但两人依旧不知该如何告知皇帝,面面相觑,低头思索起来,因为…皇帝不会认。 发生也不会认,中枢和地方官都会掩盖伤亡人数,何况是没有发生。 陆天明看得快急死人了,“两位在等什么?孙承宗,你此刻无动于衷,良心永生永世难安。” “陆天明,你太放肆了!”温体仁大吼一声,“若出现四省地震,我们反而更得闭嘴,无法赈灾,不能让其余地方跟着恐慌。” 陆天明牙齿咬得咯咯响,脸颊忍不住抽动,扭头出门… 两人被闪了一下,急急跟出来,这混蛋果然跑向乾清殿,连忙失足追了上去。 皇帝很勤快,虽然没有批示奏折,也坐在乾清殿看什么账本。 禁卫对这人有条件反射,还在台阶上,就大喊一声:锦衣同知陆天明觐见。 崇祯放下手中的账本,陆天明刚好进殿,急切说道,“陛下,西南必定会发生天地大灾,您得动用八百里军情信使示警,能救一个是一个…” 皇帝看着气喘吁吁的陆天明,一脸懵逼,“你在祸乱人心?” “嗯?陛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若救大多数,您就是天地圣君,不会有人妄言。” 孙承宗和温体仁刚好进殿,皇帝一脸怒容,“放肆,陆天明,你恃宠而骄,蛊惑君王,欺君大罪。” 陆天明非常清楚大灾的后果,这场地震不是一次哆嗦,而是长达一月的频繁地震。 看皇帝听不进人话,陆天明一着急恶向胆边生,闪电到御桌拿起玉玺盖了个大印,“陛下,一切后果微臣来承担…” “混蛋!”崇祯瞪眼暴怒。 “放肆!”孙承宗也被他的胆大震惊了。 陆天明已经扭头离开,崇祯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胆逆贼。来人,把陆天明关押到武英殿,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放人。” 禁卫如同一堵墙一样,突然扑上来压在身上,大印纸被夺,陆天明四肢被扭住,悲愤大吼,“陛下,百姓无辜啊…” 禁卫直接拿布条捆嘴,崇祯从御座后面冲出来,失态怒吼,“把这个逆贼押走,尚膳监一个时辰送一次饭,这次给朕撑死这王八蛋。” 第143章 历史从来无法作假 陆天明被拖走了。 皇帝、孙承宗、温体仁,内心一模一样。 他们非常气愤,又气不起来。 因为陆天明擅拿玉玺,动摇国本,这是逆天大罪,但他也是心念百姓,纯粹的公心。 蠢啊,单纯的蠢货。 崇祯怒气冲冲在御座喘气片刻,内侍带着一个文官从外面低头而入。 孙承宗刚通知过来的人,钦天监历局少卿李天经,官场西学之人,与那些白毛鬼相交莫逆,教徒之一。 “李卿家,天象有何异常。” “回陛下,西边连续三日红霞,云彩呈鱼鳞状,微臣等在钦天监观星台都看到了,可能西边会出现旱灾。” “仅此而已?” 李天经被问晕了,“陛…陛下请明示。” 崇祯顿时怒了,“大胆,朕让你来明示,朕怎知天象。” “回陛下,微臣还需观察,目前看除了旱灾,不知还有何预示。” 崇祯捏捏眉心,他实在问不出口,孙承宗轻咳一声,“李少卿,除了旱灾,如此云彩还有什么可能?” “回阁老,下官还需看看,暂时不得而知,也不能信口开河。” “地热之气、地应力、地磁紊乱,知道吗?” “呃~没有,听起来好似西学的东西。” “李少卿回去,辛苦了。” “下官不敢,微臣告退。” 孙承宗转向皇帝,“陛下,陆天明不过是有点着急,他内心还是好意,但此人不受常礼约束,不适合在京城为官,不如外放。” 生闷气的崇祯诧异看一眼孙承宗,歪头想想,最后还是摇头,“朕知他纯粹,对付东虏的利器,那就还得在京,以免东虏奸细钻空子。先关着,孙师傅去教导一下,朕一直在等晋陕两省的消息,他还是钦差。” 陆天明是制衡骆家的唯一筹码,是皇帝延伸的眼鼻耳朵,孙承宗明白这个道理,劝慰失败,也只好躬身告退,提都不提大灾。 两人缓缓返回文华殿,天色已完全黑暗,孙承宗突然苦恼说道,“长卿啊,老夫还是回山海关,总感觉后半年大明会出大事,老夫得保证辽西安稳。” 温体仁能说什么呢,赞成反对都不合适,犹豫答道,“阁老,西南无论是什么大灾,不会影响中枢税赋,就算免税一年又如何,下官说句缺德话,西南几省连江南一府都不如,出现大灾,反而安稳了。” 孙承宗眯眼盯着他,面露哀伤道,“长卿,西南无兵。” “西南绝不会乱,宣慰司太多,平时难以管教,出现天灾,他们也无法怨天尤人,更无法互相串联,所有人只能跪着舔伤口,这就是安稳。” 孙承宗小臂抖了一下,明知温体仁说的对,但这话不能传出去,朝廷实在无力赈灾,装聋作哑是唯一的办法。 武英殿,主殿的职能早废弃了,武将不来轮值,也不会来议事,武勋决定不了大明兵事,但这地方比文华殿住宿条件好太多。 陆天明内心也知道他们说的对,这年头无法广播,等消息到省城、再到府城、县城,可能都半个月后了。 县城估计一个月都无法组织百姓野外露营,这么大的行为,建立在自己一个‘预判’上,多少有点出格。 但人不能昧良心,更不能改变人设,这次以后,皇帝应该也不会怀疑自己是个威胁了。 …… 皇帝让孙承宗教导,老头根本没来,他知道自己说不服,何必讨人不喜,陆天明安静看了半个月禁卫轮值。 十六个禁卫统领四班,三个时辰一班,他们轮值前先得抽签决定本班信物,十二生肖的铜牌,每个都能拆成四块,每个统领一块。 然后再抽签谁去哪里轮值,再抽签禁卫哪些属下配合。整个过程由轮值提督和内廷太监当面。 这么复杂的抽签过程,禁卫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轮值,偏偏宋家完全控制了禁宫,顶层的架构就不对,下面花样再多也是扯淡。 突然被关押,没有任何人来看望,陆天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没人打扰,直接闭关,把那个餐馆计划详细修改了一遍。 每个阶段出现的意外都推演了一遍,老子给你们看看,什么叫民生即一切。 一个餐馆用低于百姓自己做饭的成本卖饭,靠人流量能快速爆火,然后迅速多开几家连锁,短时间就能控制京城的柴火、粮食、盐价格,进而控制油姜醋等调料。 便宜的饭食利润微薄,甚至一开始会亏一点,但可以带来海量的现金流,这个现金流可不是银子,而是铜钱,能把家里的银子全部洗成铜钱,四百年后无法成大事,这年头直接能控制人心。 海量的铜钱在手,可以发放兑换券,发工资,用不了五年,就能凭借一个饭馆成为京城的‘天’,何必打打杀杀。 这样才符合资产阶级萌芽的社情,咱们在经济上过过招,让你们知晓什么叫金融流通。 伏案奋笔疾书的陆天明眼前一暗,一条大袖去拿写好的文本,陆天明火速护住,还顺手拍了回去。 抬头看着孙承宗嘶牙咧嘴,“晚辈这里不欢迎任何人。” 孙承宗缓缓落座在对面,“陛下很好奇,你每天在这里奋笔疾书写什么?医书的银子还没要回来呢,再写也没用。” “哼,下官不闹事,皇帝反而不安,是不是有点矫情?” 孙承宗扔给他一本奏折,陆天明把手里的计划和表格放到抽屉中,拿起奏折。 臣湖广巡抚启奏:崇祯四年六月初,湖广长沙、常德、宝庆、岳州、衡州、荆州等几乎全境州府地震…黑气障天,井泉泛滥,地裂孔穴,浆水涌出,倒塌宫殿及城垣房屋无数…震声如雷,地裂沙随水涌,房倒树拔,压死人畜无数。初统计,压死六十人。本府坏城垣十之四,民舍十之三,压死军民十余人… 陆天明把奏折反复看了好几遍,不长,但通篇都在形容地震的场景,好像专业文献,根本不是巡抚的政事奏本。 “别翻了!”孙承宗沙哑说道,“这就是结果,陛下已下旨湖广本省自赈,免湖广秋税。”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真是狗东西啊,城墙倒塌四成,房屋倒塌三成,全省死了七十人,这还是人吗?这样的人是如何做官的?朱明官场没有一个良心。” “湖广还在地震,估计会持续一段时间,但这奏本就是最大的良心,他已尽忠。” “呵呵呵~”陆天明连连冷笑,“真是朱明的好臣子。” “你是文牍力士,难道没看出他如何尽忠吗?黑气障天、井泉泛滥、地裂孔穴、浆水涌出、震声如雷、地裂沙涌、房倒树拔、坏城垣十之四,民舍十之三…这就是尽忠。” 陆天明重新看了一遍奏折,大概明白了,“原来如此,他还真尽忠了,把地震描写的如此详细,只要长脑子的就知道伤亡在好几万人,哪怕写七千也能有点可信度,可他故意胡诌了七十人,这个数字让奏折变成了历史文献,大概只有官场才能看明白其中的道道,真是做官的好学问。” 第144章 一不小心换了个赛道 六月中旬,京城很热。 陆天明不知不觉闭关半月,被关了,又被放了。 谁都没提这件事,这世界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他的心越来越坚定了。 承天门抬头看看刺眼的太阳,闭目感受一下阳光的炙热,低头一个人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 “张兄,人吓人能吓死人。” “老子是你爹,爹爹叫你到后军都督府。” 这话放半年前能给他一脚,陆天明习惯性挠挠额头,不想去。 张之极冷哼一声,“怎么?左拥右抱,日夜欢乐,跑到禁宫养腰子,这时候又迫不及待了?” 陆天明一咧嘴,“除了睡女人符合别人期待,做什么事都不合适。” “也不一定,牛氏商号开了个餐馆,玩的挺好,你想做大善人?” 陆天明眼神凝重,“刘妞妞已经开了?” “不是你给的计划吗?一天能卖一千份饭,再多也做不出来,继续开一年她必定破产。” “这蠢女人,开餐馆的前提是先囤粮,囤盐,囤各种调味料。” 张之极快速答道,“她囤了,到府里找你好几次。”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负手向后军都督府而去。 张维贤的公房怎么看都感觉像座山雕,不想落座,坐下直接低半截,就在旁边行了个礼。 老头好似也不想废话,递给他一张纸,是祖大寿与黄台吉的交易,三千匹战马换德格类父子,黄台吉同意了,但七月底才交换,说需要收集战马。 陆天明把脑子强行开机,眼珠转了两圈,疑惑问道,“黄台吉让兄弟在松锦收集军情?与祖家谈谈历代交情?” 张维贤点点头,“你还不傻,没怀疑黄台吉的诚意。” “这是祖大寿和孙承宗的事,您能做什么?” “辽西多了三千战马啊。” 陆天明不懂了,“所以呢?祖大寿不会狂妄到带骑兵单独作战?” “当然不会,但这是你给辽西的好处,陛下令一千关宁铁骑入关到京城听令,伺机震慑乱匪,祖大寿已经命他们出发了。” “准备剿匪啊?好事啊。” 张维贤摇摇手放弃与他这样说话,直接了当说道,“你是钦差,可以节制他们,但需要给他们发饷,京郊那些学骑马的贫户子弟帮不到你。” “哈哈哈~”陆天明突然大笑,把张维贤吓了一跳,“早说嘛,那晚辈就准备到山西,不去宣府,也不去大同府城,走紫荆关过广昌和灵丘,经平型关驿道去宁武,随后再去太原。” 张维贤点点头,“为何突然想走?” “做正事的来了呀,晚辈带三千花架子去做什么,就算杀流贼,也得有人教他们,潮河截杀东虏的过程,京营不忍直视。” 张维贤无话可说,轻咳一声问道,“你在京城等人联系?等人上钩?” 陆天明一愣,没有否认,“晚辈始终是块肉。” 张维贤哭笑不得,“老夫说你怎么变了个性子,如今老夫坐镇京城,他们怎么直接联系你?你得出去才有人联系,先做朋友,回京才能做事,直接在京城联系,别说你怀疑,所有人都知道他居心叵测,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如此糊涂?” 陆天明连连拍额,对呀,京城现在没有野狗,英国公和骆养性控制一切明暗消息,大鱼都潜藏了,小杂鱼哪敢随便撩拨自己,只有王朴那种明确的‘无害生物’才会出现。 “辽西骑军什么时候入京?晚辈立刻出差。” “天,赶快把京城安排一下,李腾芳等的屁股都生疮了,陛下虽然没有催促,但他也想着你到山西能收拢点银子。” “晚辈把山西走私的商号完全杀绝,您允许吗?” 张维贤冷哼一声,“那得把晋商杀绝,你若一己之力控制走私,那你就控制了人心,是真正得道的大仙。” 陆天明嘴角抽抽,躬身离开公房。 贴身校尉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大家见面互相笑笑,让其中一人去通知胡三春到外城,陆天明带他们直接去看看牛氏商号。 一天只卖两顿饭,这时候没有顾客,最东面的一层砌了十个灶台,十几个老妈子在抹桌子擦板凳,大约能同时让二百人吃饭。 刘妞妞在二层楼梯口相遇,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显不同,陆天明诧异看一眼,也没有多问。 “一天损失多少银子?” “四两。” “才四两?” “是啊,但在外人眼里,咱们一定大亏,您说的对,人越多成本越低,我们现在就是赔本赚吆喝,等多开几个店,马上能赚一点点。” 前院的掌柜房间,把掌柜撵了出去,怀中拿出自己制定的计划,“刘掌柜,做实事的人才有前途,你是个做事的人,那咱们就做事,不要被别人影响。快点看,看完烧了,现在就看。” 刘妞妞连忙认真起来,不一会就完全沉浸其中,胡三春到来之后,陆天明又让他接着看。 顶层不仅刘文弱和王宝在,张世菁也来了,吩咐他们不准透露给第三人,扭头到后院正屋。 陆天明笑呵呵进门,“夫人们,有没有想我呀。” 屋内的场景很凝重,三人齐齐盯着他,眼神如同刘妞妞一样,敬畏而带着恭敬。 “怎么了?” 张世菁突然起身,拉他到卧室压低声音问道,“夫君能卜算大灾?” “什么卜算,是天象异常。” “那就是观天象。” 陆天明点点头,“算是。” 张世菁两眼放光,“夫君有袁天罡、刘伯温之能?” 陆天明眉头一皱,什么跟什么,张世菁突然抱住脖子,神色非常激动, “夫君千万不要施法,小心天机反噬,您得护着家里人,爷爷和爹爹听闻你的才能,到西院也是这么跟姑姑说的,您喜欢宝宝这样的女人,我再给您找,就是别去抢玉玺…” 她叨叨了一大堆,陆天明懵了,对呀,今天孙承宗、张维贤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完全不像看一个后辈,倒像看一个朋友。 难怪说自己是大仙。 再回忆一下,好像平时禁卫对自己也过于恭敬,不是害怕,是敬畏。 我勒个去,老子怎么跑到神棍的赛道了。 第145章 沃日,又是想啥来啥 陆天明一直有正衙,但一直没正事。 皇帝从不指望他带南镇抚司‘营业’,没有制器,没有饷银,匠作所几万军户捡起来才是大麻烦。 提督南镇抚司只是个名义,代表他是亲军二把手。 正事一直是皇史千户所,以及等待调查山西走私的钦差。 不出发,就没有正事。 神棍这帽子一戴,瞬间变味了。 张世菁看他不说话,眼珠子一直闪,搂住脖子再次道,“夫君,咱们秋季成婚好不好?” 陆天明‘恐婚’,瞬间回神,“不是说好了,等你二十吗?” “胡说八道,等我二十,你孩子都一屋子了,他们还得叫我母亲,宝宝不过比人家大一岁,凭什么她就可以。”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犹豫问道,“菁菁,谁还说过卜算的事?” “说?没人说啊,谁也不敢说,大家心知肚明。” 陆天明刚思考,她又黏了上来,立刻伸手制止,“菁菁,你带文弱先回别院,晚上我回去。” “干嘛不带宝宝?你又偷吃,上次你们是不是趁我醉酒偷吃?” “听话行不行?” 张世菁一嘟嘴,“哦,你要宴客吗?” “菁菁真聪明。” 张世菁出门瞪了一眼王宝,拉一把刘文弱,她也发酸了,两人走后,王宝蹑手蹑脚把门栓挂好,直接扔掉衣裙回卧室。 陆天明在思索如何与皇帝的老丈人联系,同为神棍,嘉定伯周奎是当今公认的京城卜算首人,做后戚十七年,吝啬程度震惊史册,典型的雁过拔毛,宁死都不愿掏银子。 李自成从府邸前后搜出现银三百万两,加上宅院等固定资产,年收入近二十万两。 周奎不受勋贵待见,武勋没人尿他,这家伙绝对是崇祯朝第一大贪,他是如何短短十几年弄到三百万两银子的? 眼前闪过一片白色,王宝直接跳到身上,“人家想念郎君。” 陆天明眉头一挑,还是美人能让人心情愉悦… 圣贤时间,陆天明好似能汲取一点智慧,想事的时候王宝附耳低声道,“郎君,家里前几天过来送了个消息,国舅周玉通想认识郎君。” “嗯?谁是周玉通?” “皇后的哥哥啊。” “嗯?…嗯…嗯?” 陆天明惊坐而起,我去你娘咧,怎么老子想谁,就有谁过来。 到底是蝴蝶翅膀力气大,还是命运的支配? 或者某种控局力量? 王宝看他不说话,解释说道,“周玉通荫恩都督府,但不去坐衙,跑到军营经常与将官喝酒,一来二去与哥哥认识了,但也不太熟。” “嘉定伯在做什么生意?” “生意?他不做生意,他家本是苏州人,陛下在苏州赐给府邸,他还是内库江宁、苏州、杭州三大织造府的监督。但如今税赋拮据,皇城和天下藩王并未大肆织造,织造府萧条的很,全家经常在京城。” 陆天明突然起身穿衣,“美人起床,去告诉你哥哥,晚上在别院家宴。” 王宝不愿起身,她还得坐马车回家呢。 陆天明让校尉送她离开,再去找秦大成过来,迈步来到掌柜房间。 两人已经看完了,陆天明进门就问,“记住了吗?” 刘妞妞点点头,胡三春有点犹豫,但陆天明还是拿起来到财神像的长明灯前点燃烧了。 “过几天我去山西,你们准备做这件事,外城至少要在城门交叉口开十个,反正房子不贵,内城开六个就可以,全部开到靠近城门的位置…” “天哥!”胡三春打断他,“我们可以向骆养性要,锦衣卫有很多闲置的地产,后戚嘉定伯、永康伯就为内库处理资产发财。” 陆天明一愣,原来是这么发财的,老子当初要处理,皇帝还舍不得,原来全给了自家人。 刘妞妞插嘴道,“老爷,这件事我们必须从外围布置,您这思路不对,我们很容易因粮食消耗被掐死,一月一千石没有人说什么,五千石就会成为京城第一耗粮大户,一月万石粮能养活十万人,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中,而在粮商手里,我们必须先解决粮食供货问题。 暂时就这一个赚吆喝行了,妾身还要陪老爷到山西,您没有我联络,到太原定会误事,这位兄弟留京购买房产,还要开一个粮油店,等咱们回来才可以开始,以免出现算计的时候无法应对。” 陆天明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你有经验,如今是卖方市场,我们至少需要三处可靠的粮食供应。” “老爷过奖,您的计划非常高明,老爷若经商,定是天下商人魁首。” “哈哈,我现在就在经商啊,咱们一起做这个大商人,记住,赚差价的商人是低阶商人,咱们要玩资金流动。” 这话挠到刘妞妞的兴奋点,两眼放光,连连赞叹,“没错,老爷控制物资流动的生意才是真正的大生意,我们可以控制京城十万人的吃喝,还不怕他们挤兑。” 陆天明翘起拇指,这女人经营这么大的商号不是没道理,胡三春从怀中掏出一张京城地图,“天哥,那您指点一下,咱们在哪里买房产。” 这有何难,平面图是自己交给他们的等比例尺寸,不一会就在各街口交叉点画了十多个圈圈。 “郎君,妾身回来了。” 王宝也太快了,陆天明疑惑回头,“进来。” 她不是一个人,一个与他同样美艳的女子,一头如瀑秀发,低头跟在身后,陆天明诧异看了一眼,王宝咯咯一笑, “郎君别瞧田妹妹,这是当今皇贵妃之妹,妾身刚到街口就碰到了哥哥,他与田都督准备去嘉定伯府,田都督说择日不如撞日,让田妹妹来邀请郎君一起去嘉定伯府坐坐。” 身后女子立刻上前,袅袅行礼,“小妹田秀夏,久闻陆家哥哥大名,请您不吝赏光。” 江南女子特有的糯糯声音,陆天明听的骨头都轻了几斤,“嘉定伯府宴客,为何田姑娘来请客?” “陆家哥哥有所不知,因陛下之亲,小妹拜嘉定伯义父,实乃义父相邀,恰好小妹与宝宝见过两面。” 陆天明心念电转,最后点点头道,“好,陆某黄昏赴宴,宝宝与田姑娘先去。” 第146章 崇祯朝三大奇葩后戚(上) 王宝与田秀夏走了,陆天明一头雾水。 田弘遇,倒是知道这个人,崇祯宠妃父亲,女儿死后抢陈圆圆献给皇帝,被皇帝一顿骂,倒手给吴三桂。 听说周皇后与田贵妃有间隙,这两家人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怎么参加宴会。 “胡兄弟,你能回避一下吗?” 刘妞妞突然开口,胡三春立刻躬身出门,她这才道,“老爷,若妾身所猜不错,晚上宴会还有太康伯。” “嗯?谁?” “太康伯,懿安皇后父亲。” 陆天明眨眨眼,“懿安皇后?” 刘妞妞对他的无知有点震惊,“老爷,先帝遗孀啊。” 哦,陆天明尴尬挠挠头,“抱歉,没注意娘娘封号。” 刘妞妞突然靠近,压低声音道,“老爷一定要注意太康伯,他喜欢与读书人打道,年轻时在东林书院求学,府邸的酸儒全是东林老人,天启朝被封伯后,皇帝把岳父撵回河南,其中原因不得而知。 陛下登基后,把皇嫂的父亲又叫了回来,还让他独自做内库的生意,甚至比新乐侯更受宠,太康伯、嘉定伯,他们几乎是一体,再加上这个田弘遇,京城官场十分讨厌这三个烂人。 他们比万历朝的武清侯还恶心,凡事喜欢插手,老爷之前卖医书的时候,他们就说迟早让你上门赔罪…” “等等,等等…”陆天明连连摇手,“你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生意?” “太康伯与咱商号就有生意,老爷忘了吗,咱商号有个成衣店,有裁缝店,太康伯供布,妾身一开始也不想用他的布,但他死缠烂打,而且布还便宜。他还做药材生意,外城济民药店就是他提供,他与河南周王同为开封人,做药材生意十分方便。” “所以,他做的生意与咱们全部重叠?” “不重叠,他的货来自河南、江南,咱的货来自晋陕。” “你说他们找我做什么?” “供粮。” “嗯?!”陆天明两眼一瞪,“后戚若有这眼色,就不会小打小闹了?” “妾身不知道。王宝的哥哥叫王泗,虽然在王朴麾下,但这位公子不带兵,王朴好似故意让儿子在京城与贵人处关系,与小伯爷认识很正常。” 陆天明摸摸鼻子,一时间搞不清楚他们互相之间的利益关系,好在帮手来了,门外一个声音响起,“大人,属下秦大成。” “进来!” 秦大成躬身进门,瞥一眼刘妞妞,附耳低声道,“大人,属下刚好碰到丰城侯李开先,他说您需要他,在楼下等候大人。” “好烦呐!”陆天明脱口而出,挠挠头问道,“秦大成,查上林苑监的账本,知晓嘉定伯、太康伯、还有左都督田弘遇的事吗?” “回大人,嘉定伯督江南织造,太康伯自己在做生意,但他的银子来自内库,陛下登基就给了二十万两,内库不干涉,他只需要每年缴一部分就可以,至于田弘遇,他是皇恩左都督,但他在为御马监做事,御马监三万军马的粮草由他联络商号提供。” 陆天明双拳紧握嘎巴响,他终于理解英国公和骆养性为何不给皇帝银子了,愚蠢的皇帝,你不信别人,也不能信草包啊。你还怨天下官员贪墨,看看你安排的这三个宝贝,他们在掏你的裆。 知晓他们的利益关系,不清楚个人关系,陆天明起身拽一把刘妞妞,“要不你陪我赴宴?” “这可不行,女人赴宴乃大忌。” “对外而言,他们并不知道你与国公府的关系,应该把你当本官的妾室,本官靠你做生意,他们以后也会找你。” 刘妞妞摇摇头,“那也是妾身跟老爷从山西回来以后。” 有道理,陆天明朝她挥挥手告别,负手下楼。 丰城侯李开先站在二楼廊道,摇着一把扇子,风度翩翩,笑盈盈看着东面的饭馆在生火熬粥。 陆天明站到他面前,“干嘛笑的这么贱?” 李开先瞬间笑容凝固,“陆天明,你还真是个狗脾气。” “彼此彼此,你这个马屁精,比抚宁侯强啊,刚袭爵就能提督光禄寺。” “一般一般,若论拍马之道,你的妾父王朴遥遥领先。” “我擦,你连遥遥领先都知道,找我做什么?” “孙子才愿意找你,是你需要我。” 陆天明一边与他说,一边带他进入一个独立的房间,是一个掌柜的公房,没有人。 “找我做什么?”陆天明落座又问了一句。 “我劝你不要去嘉定伯府。” “一句话说服我。” “他是江南养的狗,一年两次到江南运货,借着给内库运布调集漕船,船上全是各家的私货,包括走私的货。” 陆天明两只眼慢慢大瞪,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关系理顺了很多。 李开先看他的表情后,笑着点点头,“没错,他就是之一,你是不是以为走私的都是商号?周奎是个很好收买的人,你若给他万两白银,今晚就能睡了他的夫人,皇后的生母。” 陆天明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什…什么?有这样的人吗?” “刘文炳没告诉过你这样的消息,说明你过于不务正业,周奎眼里只有银子,他从不送人贺礼,只要登门拿银子求他办事,他一定答应,办成办不成他也不在乎。” “陛下为何允许他这样?” “好问题,刚说了刘文炳应该告诉你这消息,因为周奎与新乐侯是一条线,周皇后选秀的担保人是刘效祖,不管周奎怎么样,他也为新乐侯收集消息,陛下用他们掌控南边的生意量。” 陆天明脑子快炸了,一瞬间想弑君。 李开先拍拍他的肩膀,“太康伯、嘉定伯、田弘遇,崇祯朝三大后戚,皇帝故意放出来恶心人,三个见钱眼开的烂人,你不需要对他们多恭敬,更不需要对他们多提防,他们威胁不到你,顶多能恶心你。” “陛下故意放出来恶心人?什么意思?” “搅乱南北贵人的生意啊,他们什么都能做,随便做什么都行,皇帝要的是过程。” “狗屎的过程,这个过程在削弱大明的实力。” “错,皇帝眼里,他们在削弱贵人的实力。” 陆天明被气笑了,“可嘉定伯周奎还是狗,不是吗?” “你没理解其中内涵,若说狗,太康伯更是一条狗,他还是一条杂种狗,一条丧家之犬,先帝差点把他满门杀绝。周奎是爱财如命的小人,太康伯是爱财如命的贱人,田弘遇是他们里面的一条毒蛇。” “听你这话更糊涂了,内涵在哪里?” “笨啊,有人远控皇帝的后宫。” 第147章 崇祯朝三大奇葩后戚(下) 与李开先短短几句话,陆天明的脑海‘打开了新世界’,完全没想到京城游离在核心权力之外有三个奇葩。 作为亡国之君,崇祯一定有亡国之相。 自挂煤山死节,临死之际一句:大臣误朕,充满意难平。 加上皇帝的勤快和节俭,为他带来不少惋惜,掩盖了亡国之君的责任。 可你做主大明十七年,税赋基础的江南一直在,按说有无数次机会翻身,但你没有,真正应验了那句话,方向错了,再怎么努力也白搭。 崇祯的错误陆天明深刻领教过,明明没什么实力,就是不低头,不妥协,不信任,痴迷于人制衡人,痴迷于算计大臣。 不说别人,哪怕给英国公低个头,勋贵也能给你整一支军队。 有活生生的先例。 大明如今是五脏衰竭,嘉靖朝的大明可是直接被刀子捅心了。 俺答汗十万骑兵围京,嘉靖大怒,把武勋叫到乾清殿,挨个臭骂了一顿。 勋贵不允许外镇?哪个混蛋说的?谁说的谁给朕去杀了俺答汗,武勋不带兵还是武勋嘛,给朕带京营外镇去,自己想办法解决粮饷,俺答汗如果进入长城,那公侯就去死。 英国公镇守内长城、成国公镇守宣大、定国公镇守陕西、镇远侯镇守甘肃,其余侯伯全部配属给几人,一个都别想坐享其成,给朕练军去。 于是,朝廷没花几文钱,一堆烂泥的京营突然爆发了活力,北方奇迹般渡过最危险的时刻,比解决倭寇还快。 再加上徐阶、高拱等人的操作,三位国公代表勋贵与内阁主持俺答封贡后,彻底消除了河套的威胁,还莫名其妙让京营多了很多骑军。 这么大的事,不过是皇帝一句话,崇祯你就不能学学嘛?脸面那么重要吗?勋贵外镇能造反吗? 把五军都督府这几位公侯扔到辽西,黄台吉绝对活不过三年,银子砸也砸死了。 可惜啊。 李开先在陆天明面前摇摇手,“想什么呢?一瞬间入定了。” 陆天明甩甩头,从意淫中回神,语气凝重道,“勋贵一直在等陛下同意外镇是不是?” “放屁,如今的形势可不是嘉靖朝,勋贵最后一次集体外镇是被嘉靖皇帝撵着出去的,大家同气连枝,俺答汗才无机可乘,若现在外镇,马上就是唐末藩镇的局面。” “为什么?” “你怎么又糊涂了,皇帝无法得到信任呀,谁敢相信他,你倒是相信,差点把你饿死。” 陆天明双手捂脸,哭笑不得哼哼两声,暗骂自己总是异想天开。 但他的笑脸突然收起,换做一副冷冽,语气更冷,“我要杀了嘉定伯,就在今晚。” 李开先瞠目结舌,“胡说八道,杀了他直接把南北贵人玩崩了,英国公和魏国公也不想这样,但他们无法控制走货,天下财富总需要一个去处,不去往塞外,那就去往陕西,去往东虏。” 陆天明一愣,“他们走私不是给东虏?” “是啊,但只是一部分,走私的大头是察哈尔。” “啥?林丹汗有什么实力吃掉大部分走私?” “败家呀,土默特互市五十年,在归化城修了个大庙,佛像全是金身银身,林丹汗占据归化融了换金银,他丢掉大量族人,牲口倒是越来越多,卖皮子卖马,反正这两三年一定能吃下走私的货物。” 陆天明有个大胆的念头,还没说出口,李开先立刻摇手,“别去动宣大的生意,边军完全靠走商生活,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将领会联合起来弄死你,嘉定伯肯定不能杀,李某建议你杀太康伯。” “为什么?” 李开先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因为你可以得到两位绝世美人。” 陆天明觉得这是个大坑,摇摇头道,“那就算了,给我去找个替死鬼,我要杀了田弘遇。” 噗~ 李开先哭笑不得,“不行,田弘遇都拿女儿出来勾引你了,你可能不知道,后宫周皇后其实非常嫉妒田贵妃,皇帝更喜欢田贵妃,当时他就想让田贵妃做正妃,是昭太妃咬定周氏做正妃。” 陆天明又感兴趣了,“为什么?” “周氏会洗衣做饭,会织布缝补,田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说呢?” 陆天明恍然大悟,“这就是周氏被点为正妃的原因?” “没错,皇家就是这么矫情。别看皇帝与周氏伉俪情深,其实周氏嫉妒心非常严重,这女人在后宫开创了一个先河…” 陆天明突然想起来了,接茬说道,“妃子称呼皇帝皇后为父母?” 李开先点点头,“没错,每位皇帝的后宫都有点恶趣味,当今后宫更加奇葩,贵妃在皇帝皇后面前自称女儿(注)。” 陆天明哭笑不得,这还真是崇祯的一个槽点,周氏是位隐忍功夫十分厉害的女人,根本没有文臣说的贤淑,皇帝为了君王颜面,刻意塑造皇后的形象,崇祯还真是能忍非人之事。 她又走神了,李开先再次摇摇手叫魂,“天明听清楚他们的关系了吗?” “大概清楚了,原来是因为后宫之事,田贵妃的妹妹才认嘉定伯义父,避免互相生出仇视,可他们为何一起请客?” “这是皇帝授意,在试探你的忠诚。” 陆天明大怒,“有病,非逼人忤逆。” 李开先舔舔嘴唇,“必须试探,谁让你有袁天罡、李淳风、刘伯温之能。” 陆天明闭嘴了,老子想杀人。 两人安静了一会,陆天明再次问道,“宋裕本为何不信任自己表哥,而信任你这个阉党的干孙子?” “别侮辱人啊,我爹是奉命拍魏忠贤的马屁。” “你们怎么会得到彼此的信任?” “我在天启朝是禁卫统领。” “就这么简单?” “你想听复杂的原因也行,我姐姐是宋裕本的二夫人。”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下决心道,“这三个货色我今晚必须杀一个。” “我知道你为何想杀他们,但杀他们会让皇帝成惊弓之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所有人都告诉过你,别相信皇帝。” “那你给个不杀人的理由。” “我没有,我也想杀他们,我只是劝你找个合适的时机。” “今晚很合适啊,刚认识,不会有人怀疑我。” “错,没人怀疑你,那就有人认定你是凶手,这是你们锦衣卫的惯用查案手段。” “靠,老子还啥都不能做了。” “既然这宴会躲不了,要不我陪你去坐坐?咱们看看三烂货怎么招待你,也许可以看出来他们想利用你做什么。” ……………… 注:“凡东西宫对上言,皆自称女儿。”这是周氏做皇后的规矩,东宫田妃和西宫袁妃如果要与皇帝皇后说话,必须学民间被买卖的丫鬟,自称女儿,贵妃将皇帝当爹,明末后宫的一道奇景。 第148章 无法杜绝的刺杀 说走就走,两人乘坐马车去赴宴。 陆天明听懂他们的关系了,三个纯粹为银子合作的烂人。 两个是三代诰,一个不过是荫恩的左都督虚衔,他们赚银子很急切。 马车咯噔咯噔碾过外城的石板路,陆天明在车内闭目养神,李开先与他说了半天话也有点累了,两人很安静。 笃笃笃~ 陆天明反应迅速,一下扑倒李开先,校尉头领已经大叫,“有刺客,先护着大人离开,去五个人追凶。” 百姓一顿尖叫声传来,马车加快速度。 “大人,您怎么样?” “没事,你们注意安全。” 李开先看着侧面冒出来的三个箭尖,一把推开陆天明,“他妈的,跟你出行太危险了。” 陆天明疑惑起身,手伸到窗外,把三支箭从外面拔了下来,“箭身粗短,尾羽很独特,是三尾箭,刚才的刺客距离应该很远。” 李开先拿到手中看看,“流星弩箭矢,一弩三箭齐发,两人配合才能上弦,确实要我们的命。” “流星弩?水师的玩意?” 李开先点点头,“嗯,水师装备这东西,不怕大风吹偏,射钩箭,带爬绳跳帮战。” “李兄见识非凡。” “一般一般,京城有这玩意的只有一家。” “这么明显?” 李开先撇撇嘴,“很无聊的栽赃,新建伯王先通,王阳明王圣人之后。” 陆天明意会到了,“王家总督漕运二十年,应该在运河上有点残余势力,影响别人做事。” “王圣人孙子王承勋读书一般,武艺奇高,尤其是射术,百步穿杨,冠绝大明,你听说过吗?” “一点点印象,听说万历年期间,当世新建伯王承勋老当益壮,一人一弓射杀百名水匪,一己之力肃清黄淮水泽百年匪患。” 李开先点点头,“流星弩就是王承勋改造,铁身短臂,牛角竹片复合,比三弦弩小,中间凹槽固定尾羽,射程远达三百步,战马都能射死,可惜制作时间太长,步卒用还是不方便,水师射钩箭倒是很实用。” 两人能心平气和聊天,是因为他们都清楚,刺客并不为杀人,单纯为了刺杀而刺杀。 但他不该惹这个状态的陆天明,马车没有去赴宴,而是转向正阳门,来到锦衣卫外城千户所,旁边就是南城兵马司。 千户已经带校尉去追凶,兵马司指挥使就是英国公的‘下人’,牛氏商号背后东主之一,急匆匆到身边摇头, “刺客在正西坊,他跑不了,校尉过去四百人,兵马司也去了六百人。” 陆天明和李开先一起摇着扇子,淡淡说道,“流星弩刺杀,至少需要提前准备架设,不可能没有痕迹。” “那顾千户应该一会就抓住了,胡同不好藏人,刺客跑不了。” 陆天明点点头,这么明目张胆的刺杀还不需要他亲自去查探,只要动用人手就行。 两人等了一刻钟,校尉抬着臂展四尺的一个重弩来到院中,后面还有架子,陆天明对弩不感兴趣,这架子很有意思,竟然是个铁制万向节,能保证全方位随动射击,这才是流星弩的核心。 陆天明敲一敲万向节,“李兄,认识这玩意嘛?” “很常见呀,铁肘节,又不是王承勋搞的。” “你再好好看看。” 李开先疑惑到旁边看了一眼缝隙,顿时惊呼道,“厉害,戚少保的自生雷机构,一般铁匠可做不了。” 齿轮带滑珠的一个回转机构,戚继光用这玩意发明了瞬发踏雷,一脚踩下去,齿轮变速击打燧石,瞬间引爆火药(注)。 造价昂贵,效果一般,只有兵书上才能看到。 能把这玩意与万向节配合起来用,灵活度和精准度都会提高不少,刺客非常聪明,反过来也说明,新建伯不可能有这么灵活的架子。 陆天明招手叫过一个贴身校尉,“看清架子结构,去京郊找董成虎配合,集合南镇抚铁匠问问,是谁打造了这玩意。” 他这查案方向很明确,找匠户远比直接找凶手简单,京城匠户必定属于两个衙门,锦衣卫匠作所、工部军器局,大部分都在外城聚集,他们看一眼就知道谁有这手艺。 两人又等了一刻钟,骆养性带着一个儒袍中年人来到千户所,后者进门看一眼流星弩就惊呼,“的确是家里的弩,一共三架,这架弩于天启四年丢失,王家早已报案。” 骆养性朝陆天明一摊手,示意他查刺客没用。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对中年人拱拱手,“新建伯,这架子也是贵府制作?” 王先通过去看一看,摇摇头道,“流星弩没有架子,家里倒是给制作了木座,但早烂了,只剩下三个铁肘节。” “本官问你铁肘节是否出自贵府。” 王先通靠近瞧了一眼缝隙,脸色一变,“该死的,他们还偷了大伯与戚少保商议的图纸,这是万历八年,大伯在京城与戚少保制作的五眼铳发射架,根本不是流星弩的架子。府里从未制作过,蓟镇也只有二十个,后来全送给了山海关守军。” 陆天明捏捏眉心,赴宴都能遇到五十年前的破事。 外面一阵喧哗,千户带人抬回来两具尸体,“骆都督,陆同知,这两刺客躲到柴房,刺伤一位兄弟,看咱们人多,一言不发自杀了。” 骆养性冷哼一声,“立刻画像,问问五城兵马司兄弟,谁认识他们。” “骆都督,不用画像,这是…咱锦衣军户,南镇抚匠作所的匠户。” 骆养性与陆天明对视一眼,瞬间猜到了结局,果然千户接着解释道,“这兄弟俩是鳏夫,家里人死绝了,一直在外城做牙人,欺骗外地人赚点银子,随手就扔给花楼,吃喝嫖赌的废物。” ………… 注:戚继光的踏雷原理简单,结构却有点复杂,踏板上有弹片、滑珠,其中两个啮合的齿轮(一个固定,一个滑动),一脚踩下去,通过齿轮变比加速,锤击燧石发火,解决击打速度慢、燧石难发火的技术局限,若没有成功发火,滑珠和弹片还能让齿轮自行复位,等待下一个倒霉蛋。 第149章 别惹认真的人 刺杀的地方距离广渠门大街一百六十步,就是这兄弟俩院子的阁楼,无法查准备时间,因为没有挪动的痕迹,架子上全是灰尘。 陆天明让众人闭嘴,站在刺客尸体与流星弩前思考一会。 大海捞针,外城更难捞,一定有更快的查案方向。 董成虎带着一伙人气喘吁吁来到千户所,边喘气边汇报,“这架子很好查,天启四年匠作所军户用私料打造,五个人分了百两银子,里面还有他们的暗记,委托他们打造的是木匠唐氏兄弟,就是死了这两个,还有一人是南城兵马司千户韩五。” 陆天明扭头看向牛指挥使,他一脸惊悚,随后大叫,“属下马上去追,一刻钟,必定归案。” 骆养性挥挥手,示意一队缇骑去跟牛指挥使拿人,陆天明又不报希望了,因为他认识韩五,买自己药方的那个千户,韩幼衣的兄长。 扭头看着骆养性,“不是杀绝了吗?” 骆养性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道,“贤弟,这得问你自己,那个女人是你的侍妾,我们没有把她列为目标。” “骆指挥使是说,我杀了她才招来刺杀?” “也许是,也许不是。” 陆天明又看向李开先,“天启四年发生了什么?” 李开先也在回忆呢,闻言说道,“杨涟弹劾魏忠贤,东林与阉党彻底撕破脸,骆思恭辞官,田尔耕接替锦衣卫指挥使,开始兴大狱。” “以李兄看,是何人指使刺杀?” “抚宁侯残余。” “是不是东林残余更准确一点?” “不能这么说,东林残余不会生事,他们躲还来不及。” 有道理,东林这两个字现在谁都不想提。 天色快黑了,几人说话间,搜查唐氏兄弟院子的校尉回来了,地砖里藏着一百两银子,除此之外,没搜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兵马司衙门下面至少有三十个千户,韩五很快被押了过来,被校尉押着跪到地下,一脸怒容, “陆天明,一人做事一人当,是韩某给了他们一百两杀你,上午看到你去了牛氏商号,猜到你必定会出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若不杀我家妹子,老子也不会杀你。” 陆天明笑了,“韩千户,杀人就杀人,为何那么远杀呢?为何暴露自己送命呢?” “老子要杀你,哪里想那么多。” “哦,有点道理。我知道你夫人是另一位千户的妹子,放心,我不会牵连他们,但我想知道,流星弩是哪来的。” “侯爷给的,几年前为了杀魏忠贤,可惜没什么机会。” “原来如此,本官知道你是个认真的人,恰好本官也是,咱们一命换一命,扯平了。” 扯平了? 满院人不懂是什么意思。 陆天明已淡淡挥手,“放了,免职就行,私人恩怨。” 说完对骆养性拱拱手,“骆兄,时候不早了,小弟与李兄到崇南坊赴宴,您有兴趣吗?” 骆养性不知他赴宴的性质,犹豫问道,“愚兄是有呢、还是没有?” “腿在你自己身上,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吗?” “哦,那愚兄没什么兴趣。” 陆天明又吩咐千户所和兵马司下值,告别新建伯,返回马车,与李开先继续赴宴。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车内黑咕隆咚的,李开先突然开口,“天明,你太认真了。” 陆天明的口气有点轻蔑,“这外城啊,穷人很多,但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没什么吃食,但到处是耗子,内城富丽堂皇的府邸珍馐不断,却没什么耗子,这是为什么呢?” 李开先被问懵了,不由得跟着他思考了一下,“咦!还真的是,为什么呢?内城也没有刻意杀耗子呀。” “因为耗子害怕认真。” “去你的!”李开先笑骂一声,“你若想报复,不用拉骆养性下场,咱们兄弟可以搞定。” “你这个蠢货,穷人总是把不多的食物藏来藏去,结果搞得家里到处是耗子,而富贵人家的吃食都在粮库,只要粮库和厨房垒的好,耗子偷不到吃食自然消失了,根本不需要到处防备。” 李开先安静了,过一会深吸一口气,“贤弟啊,咱这顺序搞错了,你做事有点急切,咱们应该在皇城见个人,现在做事得不到任何好处,让别人白占便宜。” “随便,杀个人能有多难,查个案子更不难,反正我快出差了,放轻松乐呵乐呵,他们想耍人,就得有被耍的觉悟。” 李开先彻底闭嘴了,周奎的府邸靠近广宁门,处于外城东,地势开阔,大院不少,内部寺庙道观非常多。 这年头的贵人喜欢置办家庙,几乎都在那一片,寺庙道观都不对外,两人还有一段距离呢。 锦衣卫千户所,骆养性并没有走,牛指挥使并没有放韩五完好回家,甩了一顿鞭子,掰断三根手指才放回去。 兵马司缉拿作奸犯科的人后,他喜欢跺脚踩着审讯,经常踩断四肢,久而久之,有了一个诨号,牛大锤。 外城太大了,人口与内城差不多,但内城有四个兵马司,外城只有一个,治安压力很大,牛大锤这样的狠人才能镇住。 如今他已被英国公‘送给’陆天明,外城遇刺,他比任何人都恼火,但他却不能动,让兵马司的人滚蛋后,扭头进入千户所公房。 骆养性懒洋洋的坐在主位,抱着一杯茶,看着他呵呵一笑,“老牛,咱们刚刚合作过,你家老爷生气了,一会我把消息递给你。” 牛大锤撇撇嘴坐到身边,自顾自倒了杯茶,“您在外城有很多暗子,盯着韩五没用,他只要不死,谋主一定会紧张露出马脚,呵呵,陆老爷还真是聪明。” “他一直很聪明,骆某说句不该说的话,他真的生气了,难免做出格的事,骆某若是你,就给公爷递个消息,以免事情不可收拾。” “骆大人何意?陆老爷不是随便之人。” “随便?哈哈哈~”骆养性听到好笑的事,干笑了几声,淡淡说道,“他从不随便,但他太认真了,结果反而显得很随便,总让人措不及防。” 第150章 朱门酒肉臭 陆天明在做什么? 当然是赴宴。 对大局有什么影响? 不知道。 走水局嘛,迟早会遇到,不如耍耍。 为何大家不在乎刺杀之事,反而认为他太认真呢? 因为有人在试探他的运气。 答案不可思议。 放这年头又很正常。 神棍特有的待遇,对手还会把结果当成天命。 袁天罡、李淳风被李世民父子试探过无数次,刘伯温同样被老朱和开国勋贵试探到死,任何一次都是生死关,活下来才令人信服。 所以,孙承宗、英国公竭力避免谈陆天明观天象,否则他们每句话都会被利用变成杀招。 陆天明其实无所谓的,皇帝敢问策,他就敢说,问题是皇帝自己都不敢问,好像良心还没调整过来,还有点害怕见到他。 这就有意思了,有人强行试探,怎么办呢? 好办,陆神棍是亲军,会还手的,弄死这次背后所有人,其余人自然就不会随便惹他了。 崇南坊,靠近天坛的外城河,大树一棵挨着一棵,一座独立的三进院子灯火辉煌,附近法华寺、法藏寺、安化寺、广顺寺、文昌宫都能看到,东边还有一个波光粼粼的小湖。 这环境不像在城内,倒像记忆中的郊区别墅。 门口迎接他的人还不少,后辈一排,前面三个人,中间一个山羊胡,一看就是神棍,左侧一位昂首儒袍,右侧一位身材魁梧的蟒袍。 不用介绍,陆天明也能猜到谁是谁。 周奎哈哈一笑上前,“贤侄受惊了,老夫刚知道你遇刺,贤侄吉人自有天相,别影响心情。” “伯爷太客气了,周府相邀,晚辈惶恐,有幸聆听教诲,晚辈不甚荣幸。” “哈哈,你这才是硬客气,都是门内人,别见外,老夫是相士,你是星象师,咱们不是一回事。”说完他一侧身,“来来来,贤侄认识一下,太康伯,张国纪。” 陆天明立刻郑重躬身,“见过伯爷,晚辈失礼了。” 张国纪的语调都是酸的,“陆大人客气,犬子和姑爷均为南镇抚荫恩千户,恐怕陆大人不认识,听闻周兄请客,不请自来。” “是吗?南镇抚还真是人才济济,晚辈有空得好好认识俊杰。” 周奎立刻打断,“好了,亲军的事别带到家宴,贤侄,这位是左都督,田弘遇。” 陆天明这次随意了很多,“见过田都督,秀夏妹子上门相邀,晚辈受宠若惊。” 田弘遇倒是简单,“第一次认识嘛,还是要有点诚意,咱们进去说。” 陆天明这才招招手,李开先从马车另一边走出来,“三位前辈,打扰了,晚辈适逢其会,别见外。” “哎哟,新袭爵的丰城侯也来了,请请请。” 周奎和田弘遇无所谓,张国纪似乎有点躲闪,拱手互相客套了一下,又让陆天明认后面的男男女女。 王宝和王泗兄妹俩,周家两儿两女,张国纪一儿一女,田弘遇两儿一女,除了皇城的皇妃皇帝,‘家里人’都来了,还有各家姑爷。 这阵势…乱七八糟啊。 陆天明与他们互相虚请着进门,周奎带他直接到后院,看到这院子的布局似乎有点熟悉,正屋十二间,虽然有几个小院子,但若猜的不差,这脚下应该有个地窖。 哇喔,后院正屋更有意思,被拓宽了,完全不是个正常待客的地方,是个宴会厅,周围一圈低矮的锦榻。 陆天明口随心动,“伯爷会享受啊,怎么把屋里改成这样子?” 周奎和田弘遇突然哈哈大笑,连张国纪也莞尔,李开先笑骂一声道,“贤弟看来没去过江南的画舫。” 陆天明哑然,把府邸改成莺莺燕燕场所,七年前还是个落魄相士的周奎已经学会‘高等’享受了。 问题是坐哪儿呢? 周奎拉着他主位左首第一个位置,“来,贤侄坐这里,你未婚,只有未婚的陪你坐一起,王家侄女和田家侄女过来。” 陆天明懵逼的坐到锦榻边,王宝和田秀夏低头到身边,脱鞋上去了,哦,原来可以这么方便。 李开先去了另一边,陆天明的下首是王泗,两人身边都去了位歌伎,其余人都是夫妻,主位则是三个老头。 陆天明脱鞋到榻上,王宝和田秀夏把一个长条窄桌放到身前,周奎左右看看,啪啪拍手,“上酒上菜。” 三十多个婢女,两两一组上菜,放到窄桌上四个菜和两壶酒,还有餐具后,火速褪去。 周奎举杯,“来,今天是正儿八经的家宴,陛下说了好几次,天明是他的发小,潜邸朋友,若非皇帝身份特殊,应该称呼为兄弟,那就是家里人,老夫的后辈,你们的兄弟,大家满饮此杯,欢迎天明。” 小辈们一声叫好,陆天明饮尽,喝完才砸砸嘴,好似鹿血酒。 李开先在对面给了个揶揄的眼色,陆天明看到了,菜是海参汤、羊肉和兔肉,夏天也不怕吃死? 太康伯突然举杯,“老夫来喝第二杯,既然是兄弟姐妹,你们以后好好处,老夫与天明外室本就有生意来往,大伙以后也说不得互相走货,天明,你那个餐馆做的很好,外城百姓呼吁多开几个分号,咱们就跟你抢生意了,也不抢你善人的风头,但餐馆耗粮不少,咱们给你供粮如何?” 陆天明痛快举杯,“小事一桩嘛,前辈到牛氏商号吩咐一声就行,这一杯还是咱们的交情,不算生意,晚辈敬您,敬诸位。” “好,天明痛快,饮尽。” 又是一声叫好,陆天明低头赶紧吃了口菜,这么喝,这么吃,能爆炸。 田弘遇再举杯,“该老夫了,别的废话也不说了,天明即将到山西做钦差,你们不是锦衣卫荫恩就是都督府荫恩,都跟着天明学学,天明,你说行不行?” 陆天明眨眨眼,我靠,在这儿等着我呢,举杯转了一圈,“小事嘛,哪值得您开口,不就想混点剿匪的功劳嘛,都去都去,自家人更放心。” 主位三人大喜,完全没有皇帝说的那么难呀,高高兴兴举杯饮尽。 开场白完了,周奎大力鼓掌,“来呀,奏乐跳舞,吃好喝好,别客气。” 门外突然响起琴声,十名轻衣薄纱的女子袅袅入场,在中间翩翩起舞,陆天明看着主位三个猪哥样子的人,暗骂这宴会办的像个狗屎。 第151章 精心布置的蹩脚陷阱 陆天明想简单了,此时才是豪门宴会的精髓。 就在歌伎跳舞的时候,之前上菜的那些婢女进屋,把墙上厚厚的帘布放下来,每个锦榻瞬间成为独立的隔断,然后点了一个香炉,前面统统摆一个轻纱屏风,隔断瞬间变密闭空间。 这轻纱好啊,隔着一层看歌舞不影响,但看不到对面轻纱后的情况,也就是说无法隔着两层看清东西。 江南的画舫社交活动果然‘先进’。 中间的歌伎跳了一会,纷纷到主位而去,顿时传来老头放肆的笑声。 又进来一队舞女,动作没那么激烈诱惑,但一看就知道,她们会跳很长时间。 陆天明左右瞧瞧,王宝和田秀夏脸色都有点红,真的是美人计?李开先和王泗的位置都过去两个歌伎,这里却没来一个。 皇帝下这么大血本,陆天明没看出重视,反而感觉杀机重重。 田秀夏鼓起勇气举杯,软糯软糯的声音,“陆家哥哥,小妹敬您一杯,哥哥荫恩南镇抚,还请您照料。” “小妹说话,我当然得听,与田兄以后也是兄弟。” “陆家哥哥说的真好。” 两人互相瞧着对方喝尽,旁边的王宝嫌弃翻了个白眼,陆天明火速靠到田秀夏耳边道,“小妹真漂亮。” 田秀夏条件反射躲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位置,低头嗡嗡说道,“谢谢陆家哥哥。” “你许配人家了吗?” 田秀夏点头又摇头,“田氏高不成低不就,书香门第看不起后戚,又不能与勋贵结亲,家里也看不起商人。” “啧啧啧,的确是,家家有难处。” 田秀夏又举杯,“小妹敬佩陆家哥哥,您是个能人。” 陆天明跟着喝了一杯,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小妹别害怕,我给你介绍一门亲事。” 田秀夏眼珠流转,本满脸羞涩,听到这话有点吃惊,“介…介绍亲事?” “对呀!”陆天明朝她眨眨眼,靠近耳边说道,“独立的三进院子,百名下人,每年万两花销,小妹负责貌美如花就可以,行不行?” 田秀夏眨眨眼,“世上哪有如此好事?” “小妹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是谁。” 田秀夏犹豫片刻,还真把耳朵送了过来,热气扑面, “就是我啊,我给小妹置办一个院子,下午看到小妹,愚兄醉心不已,恨不能白头到老,不要拒绝好吗?给未来一个机会。” 旁边王宝打了个哆嗦,田秀夏惊讶看着他,少女的做梦也想象不到如此情话,一瞬间迷糊了。 嘴唇一热,突然让她脸红如炭,更热烈的男子气息扑来,田秀夏彻底晕了,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在天上飞… 直到她喘不过气来,双手捂嘴不停咳,陆天明朝她抛个媚眼,小姑娘捂着心口,感觉心脏都停了。 王宝在旁边附耳低声道,“郎君,催情的迷香,您忍住别犯错。” 陆天明差点笑场,迷迭香能有多大作用,还是得看心情,能听到隔壁的娇喘,外面的琴音就是为了掩盖此时的情调。 但陆天明也没有继续,酒菜是不能吃了,这玩意吃完保准上火,田秀夏调整好呼吸,突然低声道, “陆家哥哥,小妹不胜酒力,先去歇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您喝好…” 她低头拿起鞋子慢慢穿上,从后面掀起帘布走了。 原来是这样子啊,不用一直在这里熬时间。 拉一把王宝,撤,明天再说。 后面就是侧门,田秀夏刚消失在转角,两个婢女上前,“陆老爷,您这边请。” 与田秀夏一个方向,陆天明趁机揽住王宝,佯装喝多了,问婢女道,“谁出来了?” “丰城侯、我家少爷,还有田少爷。” 了解,原来这场合是这么玩的,估计明天才谈正事,或者说正事已经谈完了。 婢女带他来到中院客房一个小院,真小呐,只有两间房, “陆老爷早点歇息,您隔壁是田姑娘,西侧是库房,有事您高喊就行,奴婢们在廊道后面。” “知道了,你们去忙。” 两个婢女躬身离开,这一排只有三个院子,太小了。 陆天明拽一把王宝,后者似乎不悦,“郎君,您不怕吗?漂亮女子多了,她可是田贵妃的妹妹。” “我不去才后悔呢,不仅后戚失望,公爷失望,皇帝也失望。” “啊?为什么?” “宝宝想知道吗?” 王宝摇摇头,“人家不想知道,您先去,一会妾身再去,今晚您不能让妾身守空房。” 陆天明屁股给了一巴掌,你更聪明。 扭头到隔壁,院门当然没有关,轻轻来到正屋,里面有两个屏风,绕过屏风,没有床,竟然是个更大的锦榻。 夏天纳凉的房间,田秀夏如同画里的人物,披着一件丝绸睡衣,眼神迷离的看着他。 极致的诱惑,陆天明脱鞋上榻,田秀夏立刻靠到怀中,一声甜腻的郎君,让人骨头都化了。 她这是感觉付出得到了回报,认真执行了。 这一夜过的相当疯狂,估计府里每个人都是,那酒实在太厉害了。 周奎花银子了,田弘遇送闺女了。 张国纪呢?光捞好处了,不得好死。 崇南坊的小鸟更多,陆天明左拥右抱,嘲讽一下后戚不会享受,贵人哪是你们这蠢样子。 突然感觉田秀夏醒了,伸手拽到怀中,本想让她再睡一会,一声刺耳的尖叫,“啊~” 陆天明和王宝差点把魂都吓飞,外面大树上的鸟儿扑翅逃走。 “啊~~呜呜~~” 外面进来两位婢女,看一眼屋内的情况,同样尖叫一声跑了,陆天明与王宝对视一眼,前者眼里全是戏谑,后者眼里全是迷惑。 一炷香后,三人披头散发来到小院,陆天明和王宝穿衣坐在榻上,田秀夏则披着睡衣嘤嘤哭泣。 “爹,女儿什么都没了,杀了我。” 周奎一跺脚,“贤侄啊,喝点酒,怎么能犯如此大错呢。” 张国纪也道,“丢人现眼,被色欲冲昏头脑,婢女明明把你送到隔壁。” 田弘遇好似不知该说什么,周奎推了一把,他才冷冷说道,“陆天明,小夏是秀英的胞妹,你不是欺负她,是欺负皇帝。” 陆天明突然把田秀夏抱到怀中,“我愿意给前辈六万两带走小夏,给她一个三进院子,每年万两银子养着,养得漂漂亮亮。” “混蛋,你以为田氏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夏是我的女人。” 田弘遇胸膛起伏,周奎一把拽开他,“贤侄,六万两娶贵妃之妹做外室,你觉得合适吗?” “八万两!” 张国纪向前一步大吼,“你这是侮辱陛下。” “呜呜呜~女儿死了算了!”田秀夏也适时挣扎,陆天明再次把她按回怀中,“小夏别急嘛,我只有这么多,等我从山西回来,再给你十万两,好不好?我真的喜欢你呀。” 张国纪暗中点了周奎一下,差不多了,这银子都是白赚,反正不给也得送人。 田弘遇突然上前,“贤侄,这样,反正小夏已经是你的人了,也没有订婚,八万两就八万两,把星象本事教导给小夏的哥哥算了。” “星象本事?那他得先去看一遍永乐大典,再看一遍四书五经,再来一遍周易卜算,历法也得研究透彻,医术也得学,没有二十年不可能,我还不如掏十万两。” 田弘遇竟然有点紧张,机械扭头看一眼两人,他们也有点紧张,这小子果然会高明的星象术,这可是江山社稷预言术,难怪皇帝下这么大本钱。 “田兄,事情已经这样了,让两人先在这里熟悉熟悉,好好说说话,反正以后是一家人,谈银子多没意思。” 田弘遇顿时冷哼一声,“陆天明,别让人瞧不起你。” 三人走了,王宝此刻明白了,敢情你们比俺家还随便。 田秀夏突然不哭了,扑哧一声道,“人家内心高兴,郎君不要嫌弃,刚才看到床上点点血,过于慌张了。” 一边说话,一边扭身把睡衣弄掉,“昨晚稀里糊涂,郎君给人家一个完整的开始好不好?” 第152章 大明千古之谜 午时的时候,中院客房正厅,李开先一边摇扇,一边看着院内养着的几只鸽子。 一看就是价格很高的信鸽。 贱人有时候很单纯,是他们想复杂了,周奎作为亲自走货的人之一,联络手段并不需要阳武侯那样到处打通关系,他的脸就是关系,亲自走一趟,利润全在周家。 太贪了啊,本人亲自下场,被利用的干干净净。 陆天明抠抠鼻子进屋,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肚。 李开先笑着开口,“睡了?” “当然,不睡显得我胆小,陛下也会怀疑。” “付出了什么?” “八万两,还有星象术来源。” “窥伺星象术,自古不得好死,天道反噬下来,非天命不可承受。” 陆天明呵呵一笑,朝他搓搓手,“你一会走,我刚尝鲜,美人睡着了,今晚还想抱着腻歪腻歪。” 李开先愤恨吐口唾沫,“老子就知道被利用了,完全是个障眼法。” 陆天明附耳低声道,“夹竹桃树皮榨汁三两、钩吻榨汁一两,搅拌一起用力摇晃,直到散发甜味为止,熬粥时候倒锅里,注意配药,别乱加。” 李开先摸摸鼻子,“杀人?落了下乘。” “你知道什么是钩吻吗?” “当然,断肠草嘛。” “这毒不杀人,但吃下去一刻钟后会心跳加速,逆血上涌。” 李开先眨眨眼,“完了?” “五官中眼睛最脆弱,钩吻毒素会聚集双眼,半个时辰后就会模糊,或许还会破血,一个时辰后保准瞎。” 李开先脸颊一跳,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愧是大夫,恶毒的花样多,老子走了,你的校尉都在大门外,别出去见他们。” 陆天明立刻大吼一声,“李兄,哎呀,抱歉抱歉,改天皇城饮酒,慢走慢走啊。” 李开先呸一声,大步向前院而去,小伯爷周玉通听到声音,从院里出来送往门口。 陆天明刚回到正厅刚坐下,田弘遇就出现在门口,立刻弹起来,“都督见谅,晚辈高攀了,山西回来一定还有…” “老夫没那么喜欢银子!”田弘遇骂一声落座。 陆天明再到身边,“晚辈一定对小夏好。” “那是你的事,天明,陛下有没有跟你说过后宫之事?” 田弘遇问的很认真,陆天明收起笑脸,落座后神色同样冷淡,“田都督说笑了。” “田某没有说笑,正宫所出乃嫡长子,周岁封为太子,如今已三岁,天明有没有发现,太子生辰乃崇祯二年二月初四,嫡次子朱慈烜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三生,不足月而薨,去年追封怀隐王。”(注) 陆天明原本没有当回事,听完才反应过来,老大老二同年生,且只隔着十个月。 我勒个去。 这两口子有点疯狂。 田弘遇又道,“去年正宫诞生皇长女,最近又怀孕了,大概明年生。” 我再勒个去。 陆天明摸摸短发,不觉生起一股寒意。 生子就寻欢。 皇后疯了,太子三岁了还觉得不保险。 皇帝也够绝,怎么下得了手。 田弘遇叹息一声,“这期间只有袁贵妃生下一女还夭折了,陛下最近频繁宠幸小女,与正宫同时有孕,麻烦天明保住这个孩子。” 陆天明歪头想想,应该还是皇后先,朱三太子肯定活了,四皇子与老三一起失踪,就是此刻田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好像…崇祯以后的孩子全是田贵妃所生,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 正宫有嫡子、嫡女、嫡次子后,皇帝不愿与皇后演戏了?还是她生完孩子不能生了? 陆天明想了一会,想不到原因,不禁呸了一口,关老子屁事,操哪门子闲心。 但随后又想到明亡时有四位成年皇子,但凡有一人去江南,也不会因为没有合法继承人导致南明一堆散沙。 太子去哪了,大明千古之谜。 陆天明神色变幻不定,田弘遇以为他在认真思考,非常欣慰的拍拍胳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陛下让小夏到你府邸,还让我给你带句话,以后看天象学会闭嘴,只允许与皇帝一人说。” 陆天明冷哼一声,“周奎还真是多事。” “错,周奎才不会使计,只会明目张胆的要银子,这是张国纪的主意,他府上的阴人很多,都是东林外围的烂人,陛下用他们来歌颂朝堂。” 陆天明脸上没什么反应,内心却冷笑不已,老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张国纪的主意,天启都忍不住想杀的老丈人,果然该死。 敢刺杀老子,让你生不如死。 田弘遇突然站起来道,“好了,你陪陪小夏,张国纪回府了,他既想要银子,也想要声望,周奎只惦记银子,田某是武将出身,给秀夏哥哥一个出头的机会,银子就算了,记得改天给周府二万两,把小夏带回府。” “田都督还真是明白人。” “老夫不是明白人,老夫只是清楚自己的根本,夫人是江南出身的清倌人,琴棋书画都教导给秀英,秀英画技和乐道出众,为此皇帝特别开心,但也为她带来祸害。小夏只学了一点皮毛,让她简单点,琴棋书画都是哄人的玩意,相夫教子比什么都强。” 田弘遇走了,陆天明冷冷看着廊道,走亲情路线,这是无本买卖,你想多了。 就你这点道行还想忽悠我,连抚宁侯都不如,再看看骆养性和张维贤,你顶多算个贱人。 ………… 注: 崇祯孩子的生辰不是作者胡诌,实实在在的历史,注意到的人都不觉一股冷意。 一、献愍太子朱慈烺,母周皇后,崇祯二年二月初四日生,1644年李自成封为宋王,李败退时不知所终。 二、怀隐王朱慈烜,母周皇后,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三生,不久薨,崇祯三年追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葬于翠微山之原。 三、定哀王朱慈炯,母周皇后,崇祯五年生,崇祯十六年封定王,明亡不知所终。 四、永悼王朱慈炤,母田贵妃,崇祯五年生,崇祯十六年封永王,明亡不知所终。 五、灵悼王朱慈焕,母田贵妃,明亡后隐姓埋名到七十多岁,康熙四十七年被捕,康熙以“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为罪名遭灭族(即朱三太子案,因为一开始满清搞混了,或者说本来也不清楚,‘朱三太子’到底是谁,现在都没搞清楚)。 六、怀悼王朱慈灿,母田贵妃,崇祯十年生,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卒,追封,同年九月十六日葬翠微山之原。 七、良悼王,母田贵妃,三岁殇。 第153章 自古星象为禁忌之最 陆天明没有到外面,也没有把任何校尉叫进来说话,中院坐一会再次返回客房,田秀夏和王宝愉快的笑声让周奎也很愉快,白赚二万两,这顿酒宴十分值。 后军都督府公房,张维贤使劲捏着眉心,万万想不到,那小子还会看天象,皇帝为此把钦天监痛骂了一顿,差点直接上手打人。 这件事在民间没任何影响,在官场的影响已经开始发酵了,很多人找不到切入点,而不是不想与陆天明交往。 别看他现在是香饽饽,全是假象,若他再应验几件事,或者给皇帝出点‘鸡贼’的主意,一两年后,所有人都想弄死他。 不为别的,若太聪明,别人就是想弄死他。 人就是这么奇怪。 骆养性来一会了,他的人昨天没有盯着韩五,而是盯着某几个酸儒。 距离太康伯不远的一个别院,住着两个江南落魄的老书生。 中原特产的谋士,说白了就是读书不行、做事不行、阴人凑合的老货,太康伯的朋友尽是这种垃圾。 他们酝酿了刺杀,利用东林留下的暗子,韩五和唐氏兄弟执行。 陆天明闭着眼都知道刺杀来自哪里,韩五一放,谋主慌张的发抖,可惜太康伯昨晚在宴客,他们一边派人死死盯着韩五,一边紧张的去找太康伯,到今天上午,才把韩五逼着上吊。 韩氏家眷到兵马司报信,说韩五良心难安,不是污蔑陆天明。 多此一举,可见他们有多慌张。 骆养性不能下手惩罚太康伯,但陆天明把这事交给他,还躲到嘉定伯府不出来,只好来告诉张维贤,以免那个疯子出来找他打架。 “公爷,丰城侯李开先求见。” “进来。” 李开先神色恭敬进门,看到骆养性一愣,“哟,骆都督也在,看来您把事情办完了。” 骆养性苦笑一声,“骆某可不敢管闲事,还是天明自己处理。” 李开先点点头,“他也猜到了。刺杀肯定来自太康伯,本来是嘉定伯和田弘遇的家宴,他去凑热闹就不正常,还把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叫过去,多此一举的蠢货。” 骆养性一愣,“为何不怀疑刺杀来自禁宫?” “陛下当然也默许了,但绝不是太康伯这样用流星弩刺杀,看似试探,实则充满杀机,反过来一想,又充满胆怯的味道,这不就是东林嘛。” 骆养性哈哈一笑,朝张维贤拱拱手,“恭喜公爷,勋贵人才不断,晚辈告退。” 张维贤摆摆手,骆养性躬身退出门外。 李开先立刻到桌边,“公爷,晚辈来动手,需要指使之人的位置。” 张维贤诧异看他一眼,嘴角忍不住抽抽,“很符合他的脾气,陛下唬人之后,给了什么好处?” “田秀夏,皇贵妃田秀英的胞妹。”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田弘遇所图甚大啊,正宫不可能乱,皇帝绝不会允许后宫出现任何幺蛾子,万历、泰昌、天启,连续三位皇帝的后宫把皇帝逼成了惊弓之鸟,周氏就算狠毒无情,后位照样稳固,谁窥伺谁死。” “晚辈听裕本说过,周氏逼着妃子称呼帝后为父母,贵妃大冬天被扔到雪地里罚跪,其余妃子更是赤脚承受锁刑。天明对后宫不感兴趣,皇帝想怎么玩都是他的事,太康伯这种人不能轻饶,否则后续破事不断,我们不能让节外生枝的事牵着鼻子走。” 张维贤欣慰拍拍他的肩膀,“说的很对,但不能杀人啊,很难操作。” “不杀人,天道反噬,生不如死。” “嗯?!” 李开先舔舔舌头,伸出两根手指插眼,“眼瞎。” 想起阳武侯的死亡方式,张维贤一瞬间有点惊悚,“你能做到?” “公爷您误会了,不是去动手,下毒啊。” “还有毒眼睛的毒?” “混合毒,晚辈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天明应该会告诉您。” 张维贤长出一口气,从一堆账本下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骆养性送来的消息,为了置身事外,他的人肯定不会盯着了,让你的人做利索点。” 李开先看一眼后直接撕碎,撕成粉末扔到了痰盂中,犹豫说道,“公爷,天明心甘情愿上当美人计,那他以后就得一直上,否则马上会引起别人警惕。皇帝已经给他安排两个女人了,晚辈放肆问一句,为何不大婚呢?” 张维贤哭笑不得,“大婚最快也在十一月,最迟明年夏季,不是老夫不想早点大婚,也不是不能…算了,还是告诉你,薛濂死后,桐桐与天明养伤期间有情,十月产子。” 李开先一愣,自己在嘴巴打了一巴掌,恭敬低头,“晚辈告退。” 张维贤点点头,对他可比抚宁侯信任多了,虽然丰城侯与抚宁侯都是双重身份安排,但李开先爷爷与英国公是连襟,父子俩都是后辈,宋裕本的双重表兄弟,还是勋贵的老问题,从女人算辈份就乱了。 李开先有个别人没有的优势,他的间谍父亲还在世,这帮手赛过任何人家,从后军都督府出来,带随从到东安门,路上简单说了两句话,他直接进皇城到光禄寺轮值,随从则回家去了。 他就是障眼法,不会胡乱联系人,回光禄寺后,到值房立刻睡觉,让有心人知道他无害就行。 天黑了,天又亮了。 太康伯的府邸在外城,但比内城还方便,是内库原先的店铺,在崇文门大街,紧靠护城河。 京城的水渠活水不断,没有乱七八糟的垃圾,水也不脏,水渠还在流动,清澈的水渠是夏季很多人家乘凉之地。 事情就是这么巧,皇帝借皇后和皇贵妃有孕,辰时派曹化淳到嘉定伯府、太康伯府、田府各送十匹锦缎。 都去不可能,不去不可能,曹公公偷懒一下,挑最近的太康伯府转一圈算了,这位在天启朝好歹也算‘朋友’。 张国纪亲自迎接,两人在门口一顿客套,互相虚请着到客房。 “伯爷,懿安皇后娘娘向您问好。” 张国纪点点头,“老夫很好,女儿也麻烦曹公公了,后宫双喜临门,大明之福,曹公公吃过了吗?家里刚吃过饭,一口便饭。” “吃过了,吃过了,伯爷无需客气。” “哦,喝茶,事情很顺利,供粮谈妥了,儿子女婿会与陆天明到山西,七月老夫会向内库解送三万两。” 曹化淳笑着点点头,“伯爷做事,陛下放心,咱家就是闲,喝杯茶回宫去了。” “老夫还真不好招待公公,前天晚上在嘉定伯府喝了两口鹿血酒,大夏天上火了,耳朵嗡嗡响,早上起来眼晕。” “夏天喝鹿血酒?哈哈,的确会上火。” “是啊!”张国纪揉揉眼,抬头大吼,“来人,再去药房抓点败火药。” 下人领命离开,曹化淳盯着张国纪的眼睛,“伯爷,您双眼越来越红,这是喝了多少?” 张国纪下意识揉了揉,感觉手指黏糊糊的。 曹化淳已大叫,“别揉,破了。” 张国纪好似没看到他,用力挤挤眼,殷红的两道血从双目流下,曹化淳向外大叫,“来人,来人啊,快去传御医。” 他带的净军有人离开,但张府突然传出几声惊恐的大叫,“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 曹化淳听到这叫声,牙齿咯咯响,对张国纪摆摆手,“伯爷,您能看到我吗?” “有点模糊了,哎,这都上火出血了。” 曹化淳更害怕了,也不知害怕什么,扭头来到院中,发现门口的婢女也是双目流血,顿时跌跌撞撞退出门外。 第154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巳时三刻,太康伯府,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净军。 府内不时传出啊啊的惨叫,让整个府邸充满地狱的阴森。 疼吗? 不疼啊,可就是看不见了。 府邸一百三十口,只有外出回家的三个老妈子幸免,其余人统统瞧不见了,别院几个朋友和下人也看不见了,被净军拖回府邸。 太医院院使彭歌祥,御医柯友桂、 张映宿,战战兢兢给每个人号脉。 眼睛破了,药效散去,能号个屁。 这下更加让人害怕了,号脉正常,人还感觉不到疼,就是越来越看不清了,府里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呀。 内廷三大太监罕见的都在张府。 曹化淳没有通知大兴县衙,也没有通知兵马司,甚至锦衣卫和东厂都没有来,净军倒是越来越多。 “我怎么瞎了,我怎么瞎了,该死的…” 到处是咒骂声,曹化淳干脆让禁军把鬼叫的人敲晕。 这府邸风水不对,三人连门都不敢进了,在前院门道后战战兢兢。 王德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起潜是御马监提督太监,但你曹化淳不仅提督厂卫和内库,还监督十二监,你才是老大啊,我们来做什么? “曹兄?!咱家是不是先回司礼监合适?!或许陛下问起呢。”王德化说话都有颤音了。 曹化淳双手都在发抖,但他冷冷看着王德化,“王兄在害怕什么?” “没,没有害怕呀。” “那就振作点等着。” 曹化淳呵斥一声,突然想起陆天明给阳武侯验尸的经过,拍拍还算镇定的高起潜,低声吩咐道,“老弟去嘉定伯府一趟,请陆天明和嘉定伯到这里,算曹某求他们。” 高起潜点头飞奔向嘉定伯府,周奎来的倒是快,半路上把田弘遇也叫来,但陆天明带两个妾室回内城去了。 周奎和田弘遇转了一圈,若非大白天,两人就要尿裤子了,靠廊柱上瑟瑟发抖,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太医院终于看完了,院使彭歌祥带着御医柯友桂、 张映宿,来到三位公公面前。 “曹公公,下官查不出什么病,他们脉搏正常,饭食也没发现中毒痕迹,也许是其他原因。” “三位给个其他原因。” “呃~天地未知之事很多,也许是昨日潜藏的毒,也许是他们分好几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他们触碰过什么毒物,下官医术欠佳,总之有原因,不可能无缘无故瞳孔血管破裂。” “说的很有道理,彭院使与咱家一起入宫,高兄弟带人让府里安静一下,太康伯也到禁宫。” 曹化淳准备推卸责任的时候,陆天明刚带王宝和田秀夏到别院,张世菁和刘文弱等的一脸幽怨,陆天明让她们自己选院子,吩咐校尉几句,扭头与张世菁回国公府。 还是与女眷出行好,可以合理乘坐豪华马车。 车厢内很安静,张世菁摸摸他的脸,“夫君,您是不是真喜欢她们这种皮肤白皙的女子?” 陆天明睁眼看着她,“不喜欢美女的男人都有病,但我不会沉迷。” “为何不让宝宝跟我回国公府?” “公爷会生气的。” “那为何让她们住别院?” “我想看看谁会去西屋寻找银窖。” “若她们去找呢?” “找就找呗,敌人在明处才安全。” 张世菁明白了,抱着他直乐,“夫君很胆大,敢睡贵妃妹妹,却不敢睡自己夫人。” 陆天明哈哈一笑,无语了。 很快回到国公府,张之桐肚子更大了,但她反而精神了,叉腰在院里转圈,陆天明刚到身边就被她推开,“别碰我。” 陆天明拽住手摸摸肚子,“夫人说的哪里话,来,亲一个。” 张之桐一巴掌拍开他的脸,“让你收了妞妞,郎君口是心非,还是喜欢年轻的。” “夫人说的什么话,男人女人讲究你情我愿,人家不愿意,我难道还霸王硬上弓不成。” “那我是什么,你还是口是心非,睡一次就死心塌地了。” 这还没法解释了,怀孕的女人多疑啊,陆天明挠挠痒痒,捧脸强行亲几口,老实了。 两人刚刚到门口想说几句话,张世菁随后进来,“夫君,皇帝叫你到乾清殿,马上。” “不去,先等着。” “曹化淳、嘉定伯、新乐侯都在前院。” 陆天明朝张之桐得意抛了个媚眼,起身再次离开。 三人在前院,看到他一句话不说,拉着直接出门。 “哎哎哎~干什么,打劫啊,我要还手了。” 曹化淳急切道,“陛下急召,不能拖延。” 嘉定伯在后推着他,“对对对,咱们走地安门,你是大夫,看个病人。” 刘效祖语气凝重,“必须快点。” 陆天明无奈,只能跟他们从地安门进入皇城,牛逼的是,他们带着陆天明直接进入顺贞门和玄武门。 哇哦,这辈子都没想过,突然出现在后花园。 禁宫的禁字,完全体现在后宫,老子不会被做局了? 廊道中的女子明显与皇城的宫人不是一个档次,漂亮是其次,她们家世清白,是筛选失败的秀女,虽然也伺候人,但与皇城的宫人是两种生物,这里的秀女知道躲闪男人,皇城那些老葱恨不得栽你怀里。 “别乱看!”刘效祖在脑袋敲了一下,把东张西望的陆天明叫回神。 有什么稀罕。 一个大殿,很大的大殿,比乾清宫还大,非常空旷,前后门中间有大片的屏风,拆掉屏风就是直通。 皇帝在屏风前闭目而坐,身边坐着一个纱布包眼的男人,此外两侧再没有其他人,但东边的偏殿又全是人,纱帘后隐约看到一群秀女,还有几个金色宫装女人。 “微臣拜见陛下,何事如此惊慌?” 崇祯睁眼对他凝视片刻,“你在做什么?” “陛下问何事?微臣什么也没做啊。” 崇祯深吸一口气,一摆手道,“给太康伯看看病,他眼睛突然看不到了,你没听说吗?” “啊?这是太康伯啊,前天还喝酒,微臣不知道啊。”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上前疑惑看了一会,拿起手腕号脉,殿内鸦雀无声,陆天明哭笑不得看着太康伯,“伯爷,您抖什么?晚辈陆天明啊。” 崇祯给曹化淳使了个眼色,后者到陆天明耳边低声说道,“陆大人,太康伯全家今天早上全部瞎了,包括别院之人,咱家眼睁睁的看着太康伯无缘无故双目流血。” 陆天明回头看着他,“曹公公何意?太医怎么说?” “太医不知道,但恐怕有些人会归于天道反噬。” “天道反噬?这是毒药名字吗?” “什么毒药,就是天道反噬。” “曹公公,老子是大夫,子不语怪力乱神,太康伯这是中毒了,你扯什么淡呢。” 第155章 朕信你就够了 “中毒?”曹化淳尖叫一声,语气全是惊喜,“此话当真?” 陆天明得把自己从神棍身份中拉出来,一把推开他,“你给老子滚一边去,内廷魁首害怕鬼神,陛下就被你们带坏了。” 曹化淳被推了个屁股蹲,但他没有生气,扭头看向皇帝。 崇祯来到身边,急急问道,“中了什么毒?” “微臣得看看呀,这肯定是中毒了,什么天道反噬,忒可笑了,自己吓唬自己。” “还有专攻眼睛的毒药?” “没有,但眼睛为五官最脆弱之地,可以让眼睛毒发,造成专攻眼睛的假象。”陆天明说完回头大叫,“曹公公,别吓唬自己了,给我拿个镜子。” 皇帝也回身踹了他一脚,“听木头吩咐,快点。” 陆天明拍拍太康伯,“伯爷,您哑巴了?怎么话都不说了?” 张国纪处于极度惊恐中,开口牙齿打颤,结结巴巴,“能…说…没…哑巴。” “那您就好好说话,昨天身体怎么样?” “好!” “一点异样都没有?” “上火,有点虚。” “吃的什么饭?” “夏天上火,菊花、黄瓜、板蓝根、番茄、竹笋、绿豆、豆腐、芹菜,这些东西配小米。”张国纪说话利索了。 “这么吃没有拉肚子?” “没有,还上火。” “家里下人与主人吃一样的饭?” “吃剩饭,有时候熬粥做的多。” 陆天明点点头,曹化淳到偏殿拿了个镜子,纱帘起伏,陆天明刚好看到一群靓丽的容颜,再次感慨一下贵人身边到处是美女,让小内侍到殿门口拿镜子照射太康伯。 拽掉纱布,先问了一句,“伯爷能感觉到亮光吗?” “感觉不到。” 示意小内侍照射,张国纪咦了一声,“这次感觉到了。” 陆天明示意他别动,拨开眼皮瞧了瞧,顿时说道,“伯爷啊,您这是自己把自己吃坏了。” “啊?怎么可能。” “晚辈是大夫,您肯定是自己把自己吃坏了。家里有没有夹竹桃?” “有…有啊,很多。” “养那玩意干嘛?” “好看,也能提神活血。” “好看是好看,提神活血要命,你这就是中了夹竹桃的毒。” “胡…胡说,夹竹桃吃多了恶心呕吐。” 陆天明起身拍拍手,示意内侍别照了,对皇帝和三个紧张的人道,“陛下,您手心有老茧吗?” 崇祯展开手看看,“没有啊,与中毒有关?” “微臣打个比方,太康伯的毒与英国公有点类似。” 崇祯猛得瞪眼,“什么?!” “陛下别急,毒药一样,但犯病不一样,太康伯吃的很少,本应该没事,但他前一天服用了大量败火的食材。 眼睛是脆弱敏感的器官,败火后眼神一定清澈,今天早上或昨天晚上,伯府一定把夹竹桃掉到了水缸中,或者以前掉到米面中。 太康伯说上火,那是身体的火,眼睛不一定有火,家里的下人更不可能有火,这就像人的眼睛在冰窖中乘凉,吃夹竹桃饭食后,突然血气上涌,如同烈火焚烧,把身体内各种毒素全部撵到了眼睛。 冷热交替,在脆弱的眼睛中剧烈搏斗,半个时辰就把瞳孔灼伤了,但人不会感到疼痛。 就像皮肤起老茧一样,眼珠子内部变成了死皮,慢慢迷糊,很快就会瞧不见,这道理又不新鲜,自己吓唬自己做什么。” 崇祯松了一口气,差点跌倒,陆天明一把拽住,崇祯又突然回神,“木头,你能治好对不对?” “不行,手心的死皮只能剐掉,或者一直不动养着,时间长了自然会脱落,眼睛也一样,不需要任何药,也吃不住药效,但这个时间很漫长,有的人一两年,有的人一二十年,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你是说伯府一百多人都能恢复?” “肯定有人能恢复,但也切记不能瞎吃。” 陆天明一顿胡言乱语,皇帝很欣慰,这发小此刻无比可爱,让新乐侯带他到乾清殿等候。 “太康伯,陆卿家的话你听到了吗?” 张国纪点点头,“陛下,微臣能感觉到光,也许一两年就好了。” “很好,麻烦国丈从后门带太康伯回府,以后内廷安排伯府吃食。” 周奎与张国纪行了一礼,被净军护着从后宫离开。 崇祯这时才慢慢踱步到甬道,扭头问曹化淳,“几分真?几分假?” “回陛下,陆天明的话肯定是十分真,否则他不会说出来,但下人怎么可能同时中毒,陆天明给英国公解毒人尽皆知,很多人知道药理,抓住伯府吃凉性食物的时间行事,他们既没有下毒,也确实下毒了,没有罪证很难落实,陆天明不知情而已。” 崇祯点点头,“一会曹大伴带陆天明到慈庆宫看看皇嫂,把道理告诉她,内廷派一队内侍和宫人服侍太康伯,把内库的生意转给田弘遇。” 曹化淳连忙领命,太康伯府的事看似有了解释,陆天明也把自己摘了出去,但知情人更害怕了。 谁没吃坏过肚子,像太康伯这样后果的,闻所未闻。 不管怎么说,崇祯松了一口气,到乾清殿后立刻让新乐侯离开,招呼陆天明进入偏殿,半躺在锦榻中喝了杯茶才缓过来。 “木头,这次多亏你,某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陛下客气了,微臣什么也做不了,还要感谢陛下,感谢贵妃娘娘。” 崇祯呵呵一笑,“木头啊,咱们是连襟。” “啊…哦哦…”陆天明手足无措,“微臣不敢当。” “没关系,又不会让你把小夏当正妻,朕见过她,很漂亮,你们过日子,将来朕会给你们的孩子荫恩,生母自然会有诰命。” “微臣惶恐。” “惶恐?你还知道惶恐?”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皇帝,心情复杂,“陛下,微臣想尽快出巡山西,既然是晋陕钦差,陕西也得去。” 突然转到正事,皇帝坐直身子,“京营给你多少骑军?” “不知道啊,应该会分批前去。” “五千骑军,加曹文诏三千,山西若出现匪患,你能不能雷霆剿灭?” 陆天明为难挠挠头,“陛下,这话谁都不敢说?微臣还在学习做一个将军。” 崇祯倒也没有强人所难,但脸色有些难看,“木头,无论是陕西还是山西,都没有帅才,曹文诏是猛将,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是山西人,三千人是他的极限,不是朕不给他兵,就算朕让他做山西总兵,他还是只能带三千人,山西镇边军他一个营都调不动。” 陆天明被说懵了,“陛下说的帅才是什么人?” “你已经想到了,就是能解决粮饷,让士兵离开家乡也能作战的人,像秦良玉一样。” “陛下,这岂非鼓励武将割据?秦良玉乃宣慰司主官,非文非武,又文又武,白杆兵是马氏家将,毫无可比性。” “你说的有理,但朕希望你能做个帅才,打打杀杀的人太多了,能解决真正问题的人少之又少。” 陆天明脸色有‘感动’,内心却有点复杂,“陛下,谁都不会无中生有,团结才是力量。” “团结?!”崇祯露出一丝笑意,拍拍他的肩膀,“朕上次很想跟你说抱歉,天象之事又想说,后来一想算了,你是好人,是好臣,是良心之人,朕信你就足够了,再信别人就吃亏了,什么时候出巡你自己决定,朕希望听到你凯旋的消息,真正的凯旋。” 第156章 靠女人守国本的崇祯朝 崇祯说的言真意切,陆天明很想信他,但内心的理智告诉他,信皇帝会让双方万劫不复。 陆天明心念电转,最后还是变成了他讨厌的官场语气,口是心非道, “微臣感激涕零,万死报效皇恩。以前脾气多有冲撞,陛下海涵,微臣之罪。” 崇祯大喜,“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说起来你也是潜邸旧臣,朕没别的人可信,若你在山西做出实事,朕就调你到宣大,给林丹汗吃个定心丸,察哈尔还不能死,就算半死不活,也得拖住东虏。” “陛下圣明,为我所用皆为明臣,无所谓什么身份。” “哈哈,你看,木头这点就比曹文诏强多了,他只会打打杀杀,朕与他说话,他完全意会不到重点。” “微臣怎可比曹将军,术业有专攻,微臣可没有文臣乱指挥的毛病。” 崇祯更开心了,“好好好,木头心境如孙师傅一样坦荡,你是钦差,朕会赐你尚方剑,杀人可以,大规模杀人也可以,但要知道为何杀,要杀的有用,不要学袁崇焕为权欲杀人。” “微臣不会做逆贼。” “朕信你。好了,咱们就说到这,你我没什么芥蒂,时候不早了,曹大伴带你去慈庆宫见见皇嫂,解释一下太康伯中毒之事。” 陆天明一头雾水,“陛下,微臣怎可见懿安皇后,内阁会喋喋不休。” 崇祯摇摇手,把曹化淳叫进来,才对他说道,“你是亲军,是朕的亲戚,内阁不会对你的行为置喙,去,解释清楚就行。” 陆天明无奈,只能跟曹化淳去往慈庆宫。 与去往内阁的路同向,但在建极殿就拐向东边一条长长的甬道,除了尽头有八名禁卫,一眼望去空荡荡的。 陆天明突然停脚,前后瞅瞅,感觉大事不妙,自己该听听宋裕本说禁宫的事,如今两眼一抹黑,皇帝跳过朝臣让自己拜见懿安皇后,会不会是个局呢。 曹化淳走了十几步才发现人不见了,把他吓了一跳,回头看陆天明在墙角捂肚子。 “陆同知,你不舒服?” “是啊,曹公公,下官吃了大补酒肉,当然也上火,又吃了点败火药,难免拉肚子。” “胡说八道,与田姑娘缠绵两日,年轻人的败火方式与太康伯不同。” 陆天明吃惊看着他,“曹公公还懂男女之事,真是稀奇。” 曹化淳冷哼一声,“行了,别装了,就是让你去看看,不说话也行,咱家来说。” 陆天明顿时神清气爽,“早说嘛,曹公公真义气。但懿安皇后为何在慈庆宫居住呢?” “先帝,陛下,英国公,昭太妃,魏忠贤,以及帝位交替时十二名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共同决定。” “先皇后住国本所在,大明朝从未…咦,还真有先例,万历帝登基后,隆庆帝原配正宫孝安皇后住在慈庆宫。” 曹化淳两眼一亮,“陆同知读书不错,记性也不错,省得咱家废口舌了,你一下就说到了重点。” “可那时候万历帝年幼,还未大婚,更没有子嗣,且慈宁宫有皇帝生母做垂帘太后,当今陛下已有太子。” 曹化淳拽了他一把,边走边说道,“别胡思乱想,任何皇帝都不允许慈宁宫、慈庆宫空闲,前者为太后长辈,后者为国本未来,都是为了正统。陛下登基乃懿安皇后说服先帝,天下皆知娘娘大义,当然对陛下正统名义有帮助,等太子出阁读书,娘娘才会到仁寿宫荣养。” 陆天明撇撇嘴,大义?不知道这两字后面,有多少无奈和龌龊。 眼看到慈庆宫门口,十六位净军持刀而立,他们面前原本是面向广场的正门,此刻完全被关死了,三十多米宽的三个门,后面全是门栓铁锁。 陆天明看到堵死的大门,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不对?先帝没有子嗣,只有陛下兄弟一人,兄终弟及是唯一的选择,皇后娘娘争取什么?又在说服什么?难道还有皇叔争皇位?文牍司没有这样的记录啊。” 啪~ 曹化淳被门槛绊了个嘴啃泥。 大理石路面啊,看着都疼,捂嘴倒吸凉气。 “哎呀呀,曹公公太不小心了,都出血了,要不咱回去。” 曹化淳恼怒挥退围过来的净军,掏出手帕擦擦下巴,倒吸两口气,“你闭嘴,咱家说,你听着好了,娘娘问你才能说话。” 陆天明顿时闭嘴,“曹公公仗义!” 曹化淳哭笑不得,拍拍身上的灰尘,迈步向里。 慈庆宫非常大,至少有三个文华殿,但里面没什么人,除了每道拱门旁站着两位手持佛尘的内侍,阴森森的。 正殿也很大,门口站着十多名侍女,看着都上年纪了,陆天明被曹化淳下令停步,他一人进去。 左右瞥了两眼,此处应该是慈庆宫后院,是太子妃居住的地方,刚才经过的地方是詹事府,太子出阁后,这里的属官数量瞬间超过文华殿。 可惜啊,崇祯靠一个女人镇国本。 老子不会看天象也能发觉很不妥,万历登基后,隆庆的正宫到慈庆宫,人家有垂帘名义呢,与万历生母慈圣皇太后一起监督内廷和内阁,不是完全养老,当然会在国政大宫。 如今这位凭什么住这里?还满朝同意,就算从龙之功是个原因,那天启为何让皇后到慈庆宫,明显是想让他的女人保护什么人。 魏忠贤?客巴巴? 木匠不至于重情重义到保护两个奴婢? “陆同知,娘娘有请。” 门口一个年长的女官,陆天明暗骂一声麻烦,低头进入大殿。 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女官带着他向北、再向北、继续向北…我擦,连过九道门才看到曹化淳,敢情慈庆宫后殿有深度没有宽度。 宽大的锦榻上一位御姐,张嫣,历史十大艳后之一,果然傲立当世,眼神清澈,又如深渊不见底,生平所见的漂亮。 一时难以形容,陆天明瞥一眼赶紧躬身,“微臣拜见娘娘。” 第157章 魑魅魍魉一起来了 “陆卿家平身!”清冷的声音,毫无情绪,“听曹公公说,父亲还能康复是吗?” “回娘娘,这得看荣养效果,微臣没什么底气,但小伯爷和姑爷应该能恢复。” 懿安皇后沉默片刻,疑惑说道,“小伯爷?姑爷?你在说本宫的弟弟和妹夫?” “当然,微臣有幸见过两位。” 大殿又安静了,陆天明低头余光瞥向两旁,竟然没有看到侍候的人。 女人发怒了,“曹化淳,你说谎?” 陆天明还以为他隐瞒中毒情况,没想到曹化淳躬身道,“娘娘,去年张姑娘大婚,今年夏季刚刚入京,太康伯说…还是让娘娘安心休息,别操心弟弟妹妹。” “哼!”这一声格外冷,“张氏竟然满门中毒,你们做的好事。” “娘娘放心,既已知中毒原因,很快就会解毒。” 陆天明眼前一亮,金色的宫装突然出现在面前,连忙低头,“陆卿家,你与西宁侯武艺不相上下?” “娘娘过奖,微臣不如西宁侯。” “医术总比他强。” “是…是,略强。” “很好,麻烦了。” 陆天明缓缓抬头,懿安皇后竟然负手离开,回偏殿去了。 回头瞧一眼曹化淳,老头摆摆手,示意快撤。 两人出门后,脚下速度齐齐加快,陆天明不由得感慨,正门一封,皇城内没有比慈庆宫更深的宫殿了。 一口气返回皇极殿旁的甬道,陆天明拱拱手,“曹公公回见,下次打死不来了,你们骗人还不对口,胆大包天。” 曹化淳一把拽住他,“进门的那些问题咱家答不上来,不管你问谁,别跟人说你问过咱家,也别说你见过懿安皇后。” “我不说有用吗?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反正你闭嘴就对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陆天明挥挥手,不想跟他废话,大步向东华门而去。 二十天没回千户所,大夏天的,这里有点发霉了。 陆天明要了一杯热茶,在公房坐着捏捏眉心。 眼里闪过刚才的画面,懿安皇后站他面前,背着曹化淳和女官,左手伸出三根手指,在右掌心轻敲三下。 这是啥? 达摩禅宗的传道习俗,三更半夜开智传道,西游记中的名场面。 问题是,你一个寡妇,三更半夜叫男人去慈庆宫? 这就算了,她还肯定自己有能力去,宋裕本…宋裕德…李开先…张嫣,好烂的一条线。 呸~ 老子对禁宫的恶心事不感兴趣,果然是个坑。 陆天明喝了一口茶,郭石头从外面带进来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小舅,李大人在皇史宬等了您一个时辰。” 中年人拱拱手,“下官钦天监历局少卿,李天经。” 陆天明听着都头大,“李大人何事而来?本官没心思与你交流星象学问,也不会去钦天监,你们死了这份心。” “陆同知过谦了,下官不是讨教学问,是替人送请帖。” 他双手捧着一个请帖,陆天明满怀戒备拿到手中打开:礼部尚书…徐光启…西城教堂…相邀探讨杂学… 嘭~ 陆天明猛得把名帖合上,徐光启?与李腾芳一模一样的职位,出现的太早了,不是在天津养病吗? 自己好像办了件错事,李腾芳不该过早离开,他给别人腾出了位置。 李天经大概明白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礼部掌印尚书病休遥遥无期,李腾芳大人致仕,陛下半月前圣谕,强行起复天津养病的徐大人掌礼部事,徐大人对陆大人的学识非常佩服。” 陆天明挠挠额头,“圣教三柱石?李天经,本官才想起来,你们主持翻译西书七千部,传教士金尼阁还在江南?” 李天经眼神大亮,双方一下有了交流基础,“陆大人,金尼阁先生已经去世三年了,逝世于杭州,圣教三柱石也只剩下徐大人。金尼阁先生筹集善款一万金币,自购西书七千部带到大明,包罗万象,可惜翻译奇缺,我们寥寥几人只翻译了三成,大量书籍还在教堂。” “教堂?京城教堂?” “对,就在宣武门附近。” 陆天明缓缓起身,“王徵在京城?” “大人说笑了,王徵如今是辽海兵备道,在登莱驻守,与孙元化一起雇佣佛郎机人铸炮。” 陆天明点点头,“徐大人真是悠闲,礼部无人主事,还有闲暇探讨学问,有事不妨直接问,李大人直言即可。” “呃~徐大人回京面圣,陛下曾问起康白度之事,此乃小佛郎机人对外海掌柜的称呼,陆大人好似懂小佛郎机语?” “不懂,只是听过,还有其他事吗?” 李天经看他好像有急事,拱拱手快速说道,“钦天监正在编制崇祯历书,有十几位传教士帮忙,徐大人也是主持者,陆大人通读永乐大典,定能赐教。” 陆天明把请帖还给他,“请就算了,有时间我会去礼部或钦天监,李大人,陆某还有皇命在身,咱们下次聊。” 他撵客意图明显,李天经放下请帖,“请帖没有拿回去一说,您忙,下官转告徐大人即可,告辞。” 陆天明等他走后,让董成虎去通知骆养性到乾清殿,扭头去往东华门。 李开先正好在东华门直道中散步,摇着扇子笑嘻嘻的看着陆天明,后者来到身边,不由分说踹了一脚,掉头向禁宫而去。 这个变故让附近的护卫齐齐懵逼,宋裕本走后,丰城侯哪有实力与陆天明对练。 李开先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对东华门大骂,“有病,混…蛋…” 后两个字捏在喉咙,因为陆天明又返回来了,到身边抓住衣襟,直接按在内医院墙上,一脸的暴躁,“你做了什么好事?” 李开先还火大了,“老子做了什么?放开。” 陆天明肘子把他脑袋按墙上,贴耳低吼,“你别告诉我,宋裕本给你留了慈庆宫渠道。” 李开先瞬间明白了什么,不是太康伯的事啊,他眼珠子一转,谎话还未出口,陆天明就懂了,他被自家人算计了,胸口给了一拳,指着眉心道,“禁宫烂事拖人下水,你给我等着,解决不了问题我弄死你。” 第158章 卖国的生意很发财 李开先非常敏锐,望着陆天明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对太康伯动手,必然与懿安皇后有牵连,后宫的事你能躲哪里。 拖人下水,咱也放心了,有个人分担就是好,想不到来得这么快,晚上咱们再聊。 崇祯皇帝今天没什么奏折,曹化淳汇报慈庆宫的事,他也没有在意,英国公迟早会告诉他某些事。 偏殿悠闲喝茶,内侍汇报,陆天明又回来了。 皇帝一瞬间差点骂出口,去问英国公不行吗,朕不想听你咄咄逼人的问题。 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还是让陆天明进来,刚刚表达完兄弟情谊,还得再忍忍。 “陛下,微臣能问一句,您为何起复徐光启吗?” 嗯?!皇帝被打了个闷棍,但随后真的脸色冷了下来,“好胆,你在质问朕如何处理朝堂大事?” “事关民族安危,微臣不得不问。” 崇祯再次一愣,“你在说什么?” “圣教。” “朕知道徐光启是教徒,有什么关系吗?大明又不禁止读书人信教,难不成他卖国?” “那到没有,他卖农学,还兴高采烈的卖。” 噗~ 崇祯喷了一口茶,“你在胡扯什么?” 陆天明也不想跟皇帝这么扯淡,很失礼的到皇帝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一百万两的生意,做不做?” 皇帝的脸色很精彩,激动,惊讶,愤怒,怀疑,脸色变幻一遍,才淡淡问道,“你又给朕找奸细弄银子?没必要,教徒现在都是官员。” “微臣当然知道,金尼阁之后,他们改变了传教思路,不再专注于向百姓传教,而是专门传教读书人,尤其是举人进士。但与这无关,就是单纯的生意,陛下做不做?” “什么生意?说来听听。” “卖永乐大典,一百万两现银。” 皇帝眼珠子好似被定住了,过一会才眨眨眼,“你在逗朕开心?找理由送银子。” 陆天明为之绝倒,不得不把他们准备偷永乐大典的事说了一遍。 怎么说呢,崇祯这人穷是穷了点,面子那是相当重视。 永乐大典是成祖的教化大功,抄永乐大典无所谓,公布来源就行,换句话说,‘拜师’就行,但你不能据为己有,这是偷祖宗的历史名声。 士可忍孰不可忍。 崇祯果然生气了,呼呼喘了两口气,淡淡说道,“徐光启前年任礼部右侍郎,他一直在帮助翰林院和钦天监编制历书,翻译了很多有用的天文算学,由此升礼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 但这些是虚职,何如宠、李腾芳在职,他就不可能有实职,后来身体不太好,无法适应京城干冷的气候,冬季到天津养伤去了,何如宠养病无期,李腾芳致仕,朕当然会叫他复职做事。” 陆天明听完挠挠头,“陛下,微臣还是不太信,您想一想,有没有人暗示过您,提醒过您,您不可能一瞬间就想到徐光启,更不可能一瞬间就决定起复。” 崇祯在地下踱步一会,他自己也有点不可思议,过一会才说道,“孙师傅?怎么可能,他与圣教勾结?” “陛下,把孙阁老叫来问问,我们得摸清圣教银子来自哪里,他们遍布大明,花大价钱抽取实学据为己有,不可能是个人行为,也不可能是短期行为。” 有理,崇祯立刻吩咐内侍去传孙承宗过来。 孙承宗还没来,骆养性来了,皇帝对他冷冷瞥了一眼,看得骆指挥使心里咯噔一下。 “微臣拜见陛下。” “骆卿家,西城教堂如今有多少人?你们盯着吗?” 骆养性没想到问西洋人的事,略微犹豫道,“无人轮值盯梢,徐光启回京后常在教堂,他们忙于出书,也没有到处传教。” 皇帝闭目不说话了,骆养性忐忑不安,询问的眼光看向陆天明,后者翻了个白眼,没有说任何话。 偏殿一时安静,内侍带着孙承宗而来,崇祯睁眼伸手请孙承宗落座,“孙师傅,您为何向朕举荐徐光启,是有人暗示过吗?” 孙承宗没那么啰嗦,躬身回道,“陛下,登莱巡抚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学生,登莱兵备道王徵与徐光启同为教徒,他们在登莱铸炮,乃老臣麾下。徐光启又在天津养病多年,没有人暗示过老臣,他是礼部尚书,本就该主持礼部。” 崇祯朝陆天明一摆手,示意该你了。 “孙阁老,晚辈问您个问题,传教士在大明境内活动的银子是哪来的?您知道吗?” “他们自己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教徒捐赠。” “一部分是多少?” “很少,老夫不太清楚。” “好极了,那他们自己的银子怎么带来的?” 孙承宗一时没明白,“怎么带来的?” “对呀,他们上岸总不可能背着银子到处跑?就算背着银子到处跑,也早该用完了,是什么财力让他们不愁银子?这银子又是怎么到他们手中的,您想过吗?”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老夫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他说完看向骆养性,后者轻咳一声,“是江南教徒给的捐赠银子。” “放屁!”陆天明毫不客气大骂,“的确有官员信教,但除了那几个没脑子的人,大部分人还是交易,不可能单纯捐赠,必然是教会给了他们好处,但教会没有大员,又没有明面的生意,他们的好处来自哪里?” 孙承宗看了一眼皇帝,犹豫说道,“海贸?” 陆天明点点头,“这是很简单的结果,佛郎机人在吕宋有总督府,在夷州也筑了大城,他们就在大明门口。 东林重臣、两度为相的叶向高邀请传教士艾儒略到福州传教,叶向高五年前过世,听闻艾儒略此人在福建发展教众万余人。 并非他有什么独特之处,而是有叶向高的支持,福建名士纷纷附和,就算没有入教,也加大了他的声势,这种附和绝对是利益相关。 朝廷忘记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崇祯元年招安的匪首郑芝龙,此人是教徒,与大小佛郎机人交情莫逆,麾下三万海贼,二千条船,比广东、福建、浙江三省水师的船还多。 郑芝龙一直在向夷州移民,这几年剿灭李魁奇、杨禄、杨策、钟斌、钟凌秀等海贼,从游击升为福建水师参将,南国完全是他的地盘,等夷州可以自力更生,此人必定反叛。 把这些人在地理上画个圈子,很容易用海贸联系起来,吕宋总督、福建教徒、夷州新港、郑芝龙、泉州、福州、杭州、松江、江南教徒、京城教徒、传教士。 东虏的奸细在偷大明的军情,服务于边关战事,大明豪商通过边贸走私赚钱。 西洋人的传教士在偷大明的学识,服务于他们的文化,大明豪商又在通过海贸走私赚钱。 我们面临两种强盗,两种匪徒,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有太多人吃里扒外,为银子出卖祖宗、出卖灵魂、出卖大明。” 第159章 糊涂的国家认知概念 先不说传教士在做什么,陆天明说的对,闭着眼睛猜,也知道他们在大明建立了利益网。 朝廷忽视了,锦衣卫竟然没有发觉,崇祯很愤怒,怒视骆养性。 骆指挥使万般无奈,说了句很拗口的话,“陛下,他们在北方容易控制,但南方已无法控制,把他们问罪简单,那样的话我们彻底失去对他们的控制。” “骆卿家是说,放任小偷肆意妄为?” “教徒不得为官,解决一切麻烦,士绅爱信让他们信去。” “教徒为何不得为官?” “他们不准祭拜祖宗,这就是不孝,不准信别的神,否认三皇五帝还是不孝。” 皇帝还未回答,陆天明突然哈哈笑了,“骆大人,您在闭门造车啊,传教士早把这一条文化冲突的内容本地化了,他们说上帝就是天帝,五方天帝是上帝在东方的化身。” 骆养性还真不知道,顿时大骂,“无耻之尤。” 孙承宗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吵,看着陆天明很认真问道,“你想做什么?” “做生意啊,我得知道他们利益链是什么,有多大的底气,他们说一百万就一百万,那我多蠢,也许能卖一千万呢。” 皇帝和骆养性眼神发光,孙承宗却摇摇头,“天明,你会算计到自己人身上,江南的关系错综复杂,也许转来转去你会发现,这生意你不仅赚不到银子,还不得不卖,变成了官场内部的争斗。” “不会,那是您不够狠。” “狠?狠能解决问题,老夫比谁都狠。” “换个说法,您不会发狠。” “如何理解?” “比如…晚辈一把火烧了皇史宬,而天下只有我看过全套永乐大典。” 三人眼皮齐齐一跳,够狠,也会狠。 皇帝心动了,不心动是假的,这银子多少都是白捡啊,歪头想了一会,苦恼说道,“皇城完全没有秘密,如何转移大典?” 陆天明咧嘴一笑,“陛下当局者迷,干嘛转移到外面去,东苑全是千户所的人,把大典从皇史宬挪到崇质殿、龙德殿,反正皇史宬也是老宫殿,烧掉还开阔了,保证不走漏消息。” 崇祯咕咚咽口唾沫,“准了,卿家全权操作此事,顺着他们聊,朕想看看这些白皮鬼舍得花多少银子偷成祖的教化大功。” “等等等等…”孙承宗连连摆手,“天明,你如何联系他们?他们又如何联系你?联系上了又如何取得信任?这关键的环节完全不通啊。” “哈哈,非常简单,晚辈可以到教堂与他们探讨杂学,放心,他们说不过我,您和晚辈一起去耍耍,骆指挥使必须盯死教堂每一个人,看看他们通过哪些商号,哪些官员走消息,运银子。” “你没说重点,徐光启到底有没有叛国。” “这是认知问题,士大夫眼里当然没有判,他翻译西方的天文算术,又翻译工部农书给西方,算是学说交流,但传教士的利用方式不对,他们据为己有,这就是偷。” 孙承宗明白了他的说法,“被利用了?而我们又不在乎?” 陆天明轻咳一声,“阁老,自古以来卖国贼分为三类人,一类是纯粹的墙头草,一类是利益关联者,还有一类,是文化皈依者。最不像卖国贼的人,往往卖的最彻底。” 孙承宗眉头一皱,“大明不以言获罪,教化大功乃天地之德,你这是莫须有,是诛心。” 陆天明叹气一声,“孙大人,万历三十年之前,吕宋岛上华人与佛郎机人共存,他们认为中原人太多了,栽赃华人与大明水师勾结,突然屠杀两万百姓。万历皇帝没有为臣民做主,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得寸进尺,六年后,佛郎机人进入黑水沟(注:明朝称呼台湾海峡),引诱大量百姓去建设吕宋岛,筑城完毕,他们又来了,直接屠杀五万人。 这就是虔诚教徒做出来的事,他们世世代代信教,恶事做尽,教堂一句忏悔甩得干干净净,晚辈无法形容他们的无耻,因为他们不知廉耻。 诛心,听起来恶毒,其实是不得已,但凡我有能力,一个个剁碎才合适,文化的凌辱会带来种族性的惨案,已经发生过两次了,且第三次正在发生,士大夫还抱着德行两字自欺欺人。 您为什么需要晚辈解释?您自己不长眼?还是您自己没有经历过万历三十一年、万历三十七年的惨案?七万同胞惨死,您是大明阁臣,都没有换来您一句缅怀?都没有换来您警惕?” 这话挺严重,孙承宗有点生气,但不能跟陆天明较真,扭头看了一眼皇帝,崇祯也是有苦难言的样子。 骆养性轻咳一声,“陆大人,多大能力做多大事,先做眼前。” “说的好,希望我们发财愉快。” 这时候反而是皇帝清醒,咳嗽一声道,“朕不会给你空白大印了,只有一句口谕,陆卿家为主、骆卿家全力配合,把银子留在你府上,朕用的时候会让你分出去。” 孙承宗有点苦恼,“陛下,老臣还是没听懂,他是利用徐光启呢,还是要杀了徐光启,此人背后是做海贸的大豪商,说到底还是江南那群人,与周延儒、温体仁没区别,妄杀大员的后果可不是我们现在能承受得起,英国公也护不住他。” 陆天明不等皇帝回答就说道,“孙阁老,您怎么还较真了,对付他们不能用对付东虏奸细的手段,不存在打打杀杀的事情。 做生意呀,晚辈利用他,他利用晚辈,谁吃亏谁就撤了,我既不会杀他,也不会给他戴帽子,他也许不知道自己在卖国,但咱们不能不清楚。” 孙承宗哭笑不得,“敢情你说半天是在给陛下解释道理?” “是啊,算计人,利用人,总得有个理由,不能单纯为了银子算计?下官是为了大明,为了良心,又不是见钱眼开的暴徒。” 这话把所有人指桑骂槐贬斥了一遍,孙承宗神色凝重对皇帝点点头道,“陛下,老臣没意见。” 崇祯一拍手,“善,这次不需要别人插手,朕等你们好消息。” 第160章 皇城的恐怖 三人从乾清殿出来,天色已经黑了,骆养性先走一步,去分配人手盯梢。 孙承宗与陆天明向文华殿走去,老头在甬道中拽住他,“干嘛撇开英国公做事?没有他给你兜底,很容易搞得不可收拾。” 陆天明不想跟他废话了,快速解释道,“说了不会打打杀杀。” “可你又如何知道徐光启必定会对永乐大典感兴趣?” 陆天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孙阁老,您知道大明第一代传教士,利玛窦如何称呼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三人吗?” “圣教三柱石呀,大家都知道。” “很好,但圣教三柱石前面还有个动词,准确的说,他们是利玛窦训练出来的第一批优秀教徒,注意训练这个字,充满强烈的驱使意志,他们内部的公文,圣教文典都用了同一个词汇。 不管他们认为学术有多纯粹,但人家就是在训练他们,驱使他们。士兵才说训练,或者再直白一点说,猫猫狗狗才说训练,有些时候,问题就在表面,是我们自己的善意欺骗自己。” 孙承宗一脸的恍然大悟,托着下巴在甬道站了一会,沉重点头,“大明的敌人太多了。” “晚辈倒是有不同看法,敌人其实威胁并不大,是吃里扒外的人太多了,不知廉耻的人太多了,沟壑难填的人太多了。” 孙承宗拍一下肩膀,边走边说道,“你小子这定位有点危险,不要做陛下的谋臣,你是亲军,按道理说,你应该唱黑脸。” “不不不,晚辈黑脸、白脸、红脸都不能做,必须做自己,哪怕是个百户,也必须做自己。” 孙承宗脚下一顿,随后点点头,“是啊,老夫忘了你是英国公推出来的人,的确得做自己,明天咱们去西城教堂转转。” 两人在照壁前分开,孙承宗回文华殿,陆天明从东华门来到皇城直道。 过护城河后,回头看一眼城门,对禁宫这轮值安排有点纳闷,白天是禁卫和净军混合轮值,晚上的时候禁卫看门、净军看宫,双方都很随便,只要与禁卫提督熟悉,晚上比白天更方便。 “想什么呢?” 脑后一声炸响,陆天明一抖,扭脚踢了出去。 李开先就知道要倒霉,提前向后退两步,躲在一人身后。 陆天明一脚踢了个空,回头看到新的禁卫提督宋裕德在对他苦笑。 不想听禁宫的烂事,陆天明扭头就走,李开先在后面招手,“哎哎哎,别走啊,光禄寺设宴,咱仨喝一杯。” 陆天明大步进入东苑直道,没有搭理他,董成虎从南边迎上来,到身边低声道,“大人,别院校尉送回来的消息,田夫人两次想到西侧屋子看看,都被校尉劝了回去。” 就知道周奎和田弘遇盯着银子,脑壳疼。 董成虎又道,“属下招募五百人,他们骑术都学差不多了,需要到南镇抚轮值吗?” “不行!”陆天明脱口拒绝,捏捏眉心道,“他们不能白赚饷银,辽西的骑军快到京城了,让他们到军营学习骑射劈砍。” 董成虎不知道力士学那玩意做啥,也不敢多说。 陆天明烦躁在原地转了两圈,“师兄,给你个暗事,我有陛下口谕,需要做一件案子,带帮闲把皇史宬的永乐大典和各类文书藏到龙德殿,记住,必须是我们可靠的人,不能让城墙上的人看到,你用三天晚上来做这事,参与的人不得轮休,等我办完事才可以回家。” 董成虎一听称呼师兄,就知道来事了,点点头道,“一晚上就搬完了。” “不行,还得往里面塞点废旧文档,封存的箱子也不能拿出来,陛下要烧皇史宬大典,得让别人看到烧光了。” “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陆天明眨眨眼,锦衣卫暗中勾当做习惯了,销毁文书都能瞬间领悟,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又返回东门直道。 李开先和宋裕德还在护城河边发愁呢,看到他又回来了,大步向光禄寺而去,连忙跟上。 陆天明和周延儒在这里喝过一顿,还是那间正屋,陆天明疑惑瞧着光禄寺内的内侍和宫人,对跟过来的李开先问道, “一直没有问,光禄寺卿、少卿、寺丞、典薄、管事等十几位官员,他们在哪里轮值?” “上林苑监、太庙,光禄寺是负责祭祀和大典宴会,他们监督食材,朝廷又不举办大典,自然没什么事,文官不会来这里,挂职也是一半年,眼不见为净,爱干啥干啥,我才懒得管。” “大典祭祀的舞女不是归你管吗?” “内侍和宫人六千人,他们平时还得干活呢,大典的舞蹈就是八侑舞,不需要专门训练,也没专职舞女。” 陆天明点点头,这地方有时候人非常多,有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神奇的皇城,落座后又问道,“皇城内漂亮的宫人与士兵有染,如何处置?” “没人举报就不处置,被举报了砍脑袋,女人埋了。” “对食呢?” 李开先眉头一皱,“你管的太宽了。” “好奇。” “没人管他们,有些破烂值房好几十人混住,只要干活,谁管他们怎么活。” 陆天明摸摸鼻子,“那我更好奇了,为何不见有宫人来勾搭我呢?” 李开先与宋裕德对视一眼,齐齐捧腹大笑。 笑了一会,宋裕德才道,“宫人是贱奴,她们怎么敢勾搭你,万一你不高兴反手就砍了,勾搭你那些校尉还差不多,但你若让她们侍寝,保准心花怒放。” 陆天明拿筷子敲了一下李开先,示意他闭嘴,对宋裕德道,“那我还是好奇啊,如何处罚呢?” “这得分人,陛下不开口就不处罚,内廷会把人送给你,找个理由带回家,若你不要,还是会被埋了。” 陆天明叹气一声,终于明白宋裕本为何说他厌烦了、杀麻了,来来去去就是埋人,这皇城的确恐怖。 第161章 得不到就毁掉的逻辑很简单 三人吃饭很安静,并没有互相劝酒。 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陆天明喝了一碗小米粥,就咸菜吃了个馒头,漱口擦擦嘴,淡淡开口。 “我想知道后宫与南边关系,该找谁?” 李开先还没吃完,没有作声,宋裕德点点头,从怀中递给他一封信。 陆天明打开看了一遍,眼珠子越来越大,好几页呢,他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完,直接扔回去,宋裕德拿到蜡烛烧了。 老子就知道禁宫全是破事,天启一后九妃到现在只有皇后活着,皇嗣三男三女全部夭折,这是史书中的事。 还有史书中不知道的事,天启还有两个遗腹子不见了,宋裕本告诉他,想问禁宫的事不要问李开先和宋裕德,他们会带你去问该问的人。 三人安静坐了一会,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起身,必须搞清楚刘效祖、周奎、田弘遇、张国纪这些后戚的真正关系,否则会杀错人。 “带路。” 宋裕德一招手,院内来了一个禁卫,给两人放下两副铠甲。 陆天明和李开先更换后,跟着宋裕德出门,成了他的贴身侍卫之一。 宋裕德开始巡视,从东华门入禁宫,文华殿的三个门禁转了一圈,东边的甬道进入一处长长的胡同中。 宫殿拐角,两个禁卫搭成梯子,李开先后退几步,跑步到两人肩头,两人齐齐一送,李开先双手双腿撑在拐角,借力上了宫墙,转眼不见了。 禁卫全是练的这种功夫吗?黑暗中陆天明眼珠转了两圈,老子不能暴露底气。 宋裕德刀鞘捅了他一下,“去啊。” 陆天明摸摸鼻子讪讪说道,“我上不去啊。” “你不是身手好吗?” “打架和爬墙不一样。” 禁卫有办法,让他脱铠甲,先站到一人肩头,然后下面陆续钻人,四个人把他顶上去了。 墙后面两步远是廊道顶,李开先等得不耐烦,埋怨他一句笨蛋,两人顺着房顶到拐角,抓住房檐翻身来到院中。 陆天明看一眼院内的场景,慈庆宫大殿。 李开先推他到墙角,“别出声,我去接头。” 倒也没等多久,一炷香时间,李开先带着两个女官来到身边,“你进去,娘娘已经等候多时,她们两个以后无需避讳,是自己人。” “以后?只是几个问题,问清就走。” 李开先一摆手,“那是你的事,这位是兄弟的相好,三年未见了,还是有点馋人,我们去隔壁叙叙旧,另一位姑娘给你看门。” 陆天明目瞪口呆,李开先已经迫不及待与一位女官搂搂抱抱去往偏殿,当面的女官躬身虚请,“老爷请,奴婢在这里看门。” 陆天明没有动,“你是谁的相好?” “没有,我们都是曾经的秀女,没有生宫的女官,妹妹是为了排解忧愁,奴婢的家人靠侯爷庇佑,没什么想法。” “女监?” “是,禁宫女官全是女监。” 虽然一直知晓禁宫有女监,第一次听到如此惨绝人寰的事,还是觉得有点冷。 做太监很难啊,女人可不是男人,何止是疼,十个能活下来五个吗?太残暴了。 “老爷,您请!” 女官提醒一声,陆天明点点头,迈步进入大殿。 连过九门,还是白天的位置,宫装的懿安皇后坐在桌子后,桌面上有杯茶,淡淡的月色下泛着绿油油的光芒。 懿安皇后伸手虚请,“坐,宋裕本说对他的朋友要真诚一点。” 陆天明看不清她的表情,拱拱手道,“娘娘,微臣毒瞎太康伯全府眼睛。” “哦,挺好,坐!”懿安皇后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声音无喜无悲,听起来又格外无情。 陆天明犹豫片刻还是落座,但他把茶水推了回去,“微臣只想求个答案。” “你想知晓本宫当时在争取什么?还有谁争皇位?” 陆天明身子一抖,懿安皇后已经笑道,“曹化淳提前进来就是在告诉本宫你问什么,别担心,这没什么隐瞒的,很多人都知道,先帝并不想直接让信王登基,而是让他监国。 但那样的话,大明至少半年无君,且就算后妃生皇子,谁都无法接受一个襁褓中的皇帝,别人无法劝先帝,不敢承担兄终弟及的风险,只好本宫来承担,这就是本宫坐镇国本所在的原因。” “微臣对两位娘娘是否活着不感兴趣,对皇嗣真假也不感兴趣,微臣想问如今一后两贵妃的情况。” 懿安皇后把给他准备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两口,放下杯子淡淡说道,“你想要秘密,拿什么来换呢?” “换?”陆天明还不知道这规矩。 懿安皇后点点头,“当然了,本宫凭什么告诉你?” 陆天明犹豫片刻摇摇头,“那就算了,微臣换个问题,娘娘说谁都无法接受一个襁褓中的皇帝,是所有人吗?还是有例外?” “的确是所有人,没有例外,你别耍滑头。” “娘娘想要首饰?金银珠宝?” “这是本宫听过的最大侮辱。” 陆天明点头躬身,“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他说完立刻扭头离开,懿安皇后略微吃惊,但随后暗骂一声奸诈,坐着没有动。 过了一会女官低头进殿,黑暗中懿安皇后略微吃惊,“真走了?” “回娘娘,没有,一起来的侯爷在寻开心,这位老爷在廊道中等候。” “混蛋,一个比一个过分。” 女官低头没有接茬,懿安皇后原地踱步片刻,扭头追了出去。 夜色不错,从殿内出来,立刻看到陆天明在靠着廊柱闭目养神。 “你赢了,进来。” 陆天明歪头瞥了她一眼,“抱歉,微臣不感兴趣了。” “英国公不会告诉你,就算你娶了他孙女也不会,本宫知道你要做大事,那就必须搞清楚谁在通过后宫博弈,又为何博弈。” “无所谓,不过是为了将来到南边罢了。我若是英国公,或者京城的勋贵,就算皇城被破,也要弄死将来的皇嗣。因为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要死大家一起死。” 第162章 一切都是权争的显现 懿安皇后并没有回殿,在身边沉默了很久,过一会她好像腿麻了,慢慢挪到廊柱边,一屁股在旁边坐了下来。 声音冰冷,缓缓说道,“天下皆知本宫乃东林送到禁宫,陛下不接受,杀了我们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先帝太狠了,他们的报复也很简单,既然不听话,那皇嗣一个都别想留下。 当今后宫其实不复杂,刘效祖与江南交好,把周氏强行立为正宫,利用周奎贪财的特点,通过后戚遥控后宫。 为此他们两手准备,田贵妃是扬州人,田弘遇是扬州军户,他的背后是两淮盐商。 袁贵妃是北直隶军户之女,英国公无法阻止选妃,强行塞进来的人。 但陛下登基靠东林老臣,周氏正宫之位不能动,就算陛下知道不合适,也不能动,否则会开启互相残杀,就像先帝一样。” 有点惊悚,因为时间不对。 陆天明慢慢起身,纳闷问道,“先帝当时还未倒下,他们就知道先帝必亡?” 张嫣冷哼一声,“天启六年陛下身体就不太好,天下人不知,有心人早知道了。先帝是个要强的人,为皇嗣强行吃药行房,天启七年春季就在尿血,落水只是引子,不落水也不行了。” “所以当今陛下不让太子露面,以免像先帝和他自己一样被控制?” 懿安皇后诧异看了他一眼,“你果然很聪明。” “刘效祖与江南商议?他是谁的人,或者说谁是他的朋友?” “新乐侯的朋友很简单,就是南京勋贵,但他不参与走商,单纯的官场朋友。听说你有一位小妾是他的孙女,陛下看似在制衡,其实是在妥协,刘效祖一定与英国公商量过,英国公无所谓,他也得让南边放心。” 陆天明瞠目结舌,“卑鄙,利用一个女人。” “贵人家没有女人,只有货物,刘文弱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就是她最大的价值。” “我说怎么从未见过南边的人,原来一直在身边,刘效祖也知道靠皇帝会死,他是皇帝的人,也是南边的人。” “你这理解不对,他就是皇家的人,只不过与南京勋贵、京城勋贵都是朋友,他的基础是皇帝,并非脚踏两只船,先帝在世他就是这样,皇家需要这么一个联络人。” “那他为何帮助南边把周氏立为正宫?” “不立周氏,就是田氏,还是南边的人呀,袁妃不行,她的家人都去世了,就算诞生皇嗣也会出问题。” “后宫布置这么多,竟然是为了将来的皇嗣去往南边?” “这是你的猜测,也是大多数人的猜测,但正如你刚才所说,没有谈妥之前,京城贵人不可能放皇嗣南去,得不到就毁掉,哪怕杀了他们,也不会允许江南单方面控制皇嗣。” 陆天明摸摸额头,十分认真道,“他们在酝酿南宋旧例迁都?英国公和京城勋贵在用大义拖着?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懿安皇后停顿了一会摇摇头,“你这理解错了,本宫可以告诉你,他们不是在酝酿迁都,只不过是在权争罢了,一切都是为了官场主动,施政主动。若说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六十年前开海贸的时候,他们把黑手伸向了后宫。” “海贸?隆庆年开始的权争?” “权争一直存在,为何如此吃惊?” “没有,娘娘继续。” “他们只是为了开海的名义,而不是为了开海的规模,有了名义就可以大规模走私,隆庆帝开海泉州和定海,让他们好一顿夸。就像北方俺答封贡一样,有互市才可以大规模走私,朝廷不能不开,也不能全开,这样他们才能顺利控制一切。” “微臣明白了,为何执着于皇嗣问题呢?” 懿安皇后叹气一声,“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他们为了控制权争的伤害,让皇家来承受这一切。” 陆天明奇迹般理解了这句话,眼神一亮,啪啪鼓掌,“聪明啊,这是谁开的头,皇家怎么倒霉都行,的确不能让百姓跟着遭殃。” 懿安皇后歪头看着他,冷哼一声,“谁开头那就更早了,也许是太祖和成祖的问题,他们残杀功臣,滥杀大员,让中枢大员成为危险的职位,刑不上士大夫在朱明沦为笑谈,士大夫当然会反击,你看后来的大员就不会轻易掉脑袋了。这法子一点不聪明,皇帝是君王,皇室不稳,那就是天下不稳,他们不是为了避免伤害百姓,是为了不伤害官场,你还真笨。” “微臣在问娘娘天启朝和崇祯朝的事。” “笨蛋,整个朱明历史都是这么回事,隆庆帝死的蹊跷,正德帝死的更蹊跷,泰昌被弃之如履,万历朝国本之争那么烈,泰昌以为他是天下人支持的皇帝,现实告诉他,天下人从不支持有威胁的皇帝,像万历那种活死人才能长久。 先帝利用魏忠贤想做大事,也不明不白死了,当今皇帝越想做事,越做不成事,你若能帮他做成大事,那你也很危险,这可能也是英国公让你出巡的原因,他们还是没有互相妥协。” 陆天明大骂,“他妈的,这逻辑无敌了,泰昌有什么威胁呢?” “你认为泰昌很傻?” “不知道,微臣不认识。” “呵呵,泰昌帝对别人没威胁,对东林是生死威胁,因为他参与了东林党一切朝堂争斗的阴谋,做皇帝后看似提拔东林,实则在准备定罪,这是他做皇帝的必然选择,一个皇帝参与党争,他的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下手非常快,一个月都不让他活。” 陆天明听懂大概脉络了,过于详细懿安皇后也不知道,自己也不需要知道,皇帝家里的一切现象,都是权争显现。 后宫的出身已定,自己无法改变,现阶段他们又没有具体目标,自己搅和进来毫无意义,知道谁危险就够了。 “娘娘喜欢交换消息?说来听听,微臣看看能帮到您什么。” “帮本宫复仇。” “谁在弑君?” “不,本宫知道谁在弑君,你永远没有答案,他们销毁了一切。本宫想知道当初谁逼着皇帝杀了本宫的孩子。” “娘娘刚才好像说过了,是陛下自己杀了自己的孩子。” “本宫想知道是谁在逼陛下。” “天启三年,东林依旧众正盈朝,魏忠贤还没有大权在握,微臣除了直接去问英国公,没有任何办法查案,娘娘在怀疑英国公,那就是英国公,想必他不在乎你的仇恨。” 懿安皇后扭头瞪着他,月光下眼珠黝黑,好似有无尽恨意,陆天明不为所动, “娘娘,有意思吗?您当初既然知道自己入宫不单纯,就得承受后果,您的仇人是您的丈夫,不是别人。这个算微臣送您的答案,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懿安皇后沉默了,李开先从偏殿出来,朝天指指月亮,示意他约定时间到了。 陆天明刚想说话,懿安皇后轻咳一声,“你从本宫这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也许,可能,大概。” “何意?” “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本宫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禁宫,这地方太恶心了。” 陆天明并没有给她答复,因为还没想好她有什么用,后退一步,郑重躬身,“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第163章 我也会拉人下水 慈庆宫从里面很好上房,陆天明原路返回,宋裕德已经巡视回来了,墙角还是四个禁卫。 李开先拉着他的胳膊吊下去,下面的禁卫接住。 陆天明回头,李开先背靠墙,四肢撑住两侧,呲溜滑了下来。 宋裕德扭头带他们离开,陆天明去到墙角看看,疑惑问道,“这么明显的滑痕,眼没瞎的人都能看到。” 李开先用力拽一把,路上才解释道,“禁宫到处是瞎子,除了禁卫没人来这里,发现异常有问题的是他,不是痕迹。” 陆天明无语了。 光禄寺公房,宋裕德走了,陆天明歪歪脖子,这时候才疑惑问道,“宋裕本竟然认为我能带懿安皇后离开禁宫?这是谁欠的人情?” 有点瞌睡的李开先瞬间清醒,啪啪鼓掌,“皇后是个女人,她活着的念想就是要个孩子,这是英国公当初给的承诺。” “公爷为何卷入皇帝家事?” “因为他是英国公。” “哦,我问了句废话。那懿安皇后的身份也是他告诉先帝?” “没错,但公爷可没逼着先帝杀孩子,是先帝突然醒悟,发现自己被东林当狗养,恼羞成怒下手,后悔也来不及了,皇后生下的孩子就是死胎。先帝和当今陛下没有受过任何帝王教育,东林把先帝教导成傻子,是公爷深夜入宫,为陛下开智。” “谁教导的当今陛下呢?” “东林!” “漂亮!”陆天明不禁给了一个满是嘲讽的叹息,“其实只要入圈,很多事都是明牌,去核实也没什么意思,对?” 李开先朝他翘起一个拇指,“厉害,裕本没你这心性。” “你家当初是魏忠贤的人,九千岁用你家做什么?” “交易的中人!” “魏忠贤不是傻子啊,还是需要勋贵合作才能控制后宫。” 李开先抠抠鼻子,“你小子太贼了,任何事一点就透。” “那是因为你们没什么花样,懿安皇后哪里是想要孩子,她是想找个理由报复所有人,东林、京城勋贵、皇家,都是她的报复对象,我听说周皇后经常到慈庆宫,那后宫种种与她脱不了干系。一个只有仇恨的女人,她能付出一切,以后还是少去为妙。” 李开先瞠目结舌,“你在劝我?” “对呀,那里不是有你的相好吗?” “狗屁的相好,老子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论相好的女人,每个禁卫统领都有一堆,女监而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你若不去,老子吃饱了撑的去那阴森的地方。” “无耻!” 李开先一摆手,“随便你,再有半个时辰上朝了,老子休息了,你傻站着。” 他倒下睡觉,陆天明在地下思索起来。 懿安皇后肯定大有用处,一个充满仇恨的女人,需要给她一个平台,激发她的斗志。 制造这个‘平台’需要迂回,至少需要谋划三件事。 暗处的黑手不是喜欢高来高去设局嘛,老子给你们设一个更高的局。 陆天明越想越兴奋,不等上朝时间到,离开光禄寺。 皇史宬交代董成虎两句话,踩着点出门,天色泛青之际回到别院。 本计划去王宝院里,半路觉得不对,扭头到田秀夏院里。 夏天贵人家都在榻上休息,半遮半掩,非常诱惑。 田秀夏被吓了一跳,看清人后,立刻热情起来。 这一觉睡到午时,大热天的,被热醒了。 起床后吃饭,王宝和刘文弱看着他一脸幽怨,田秀夏则十分得意,不停往怀中磨蹭。 陆天明看的挺有意思,其实…她们不知道,从未与她们危险期同房,一个潜意识的自保行为,没有特别的实力之前,不想再对女人下手。 吃完饭陆天明拉着田秀夏出门了。 东英楼这地方,没有合适的人经营很难变成一个招待所,胡三春也顾不上,早上让他们准备了两万两白银。 田秀夏突然看到院子里两辆马车的银子,有点吃惊,陆天明让她看了一遍,拉着手送到第一辆车厢里, “麻烦夫人送给嘉定伯,晚上我过去,咱们好好亲热。” 田秀夏这时候却有点抗拒,“送银子干嘛让人家去?” “你不是干女儿吗?我喜欢嘉定伯家里那个大床,那时候的夫人特别诱人,情不自禁。” 田秀夏回头从窗户看了一眼后面的银子,又换作妩媚,“您答应妾身的银子呢?” “明天咱们继续送啊,还有下人和别院,放心,我最疼小夏,谁让你最馋人。” 田秀夏喜欢他的宠溺态度,抱着腻歪片刻,美滋滋送银子去了。 陆天明从马车下来,立刻换了一身儒衫,今天活动非常频繁,先做一件烧脑的案件,看谁能破。 摇着扇子来到锦衣卫正衙,没有冠帽,一头清爽的短发,不伦不类的样子看得骆养性直咧嘴,“愚兄已经派人给你盯着教堂了。” 陆天明一挥手,示意门口的校尉关门出去,笑呵呵来到骆养性身边,“骆指挥使,咱们是朋友吗?” “那当然。” “好极了,朋友需要你帮忙。” “说来听听。” 陆天明附耳低语两句,骆养性身子一栽,哗啦倒在地下,一脸惊恐,“你疯了?” “骆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就无人知,自然也谈不上疯不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是没有为啊,咱们只有这短短几天黄金时间,这时候出事,我们处于绝对安全的位置。小弟既要与圣教做生意,也要准备出巡,别忘了,你是狼,我也是狼,狼群第一次办事,你喜欢银子的话,小弟给你二十万两,买两个死士的命。” 骆养性咽了口唾沫,起身摇摇手,“不是那么回事,杀了他有什么意义呢?” “釜底抽薪,意义不在当下,在未来。” “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在京城处处安插人,遥控皇帝,遥控未来,太放肆了,杀了他,可以加快南北合作的速度,让他们承认彼此的优势。” 骆养性眨眨眼,好似意会到了,“杀了老的,还有小的。” “骆兄的想法不对,不能制造任何刻意目标,分开杀才能让所有人无法确定怀疑对象,这次只杀老的。” “听起来好似绝妙,愚兄需要好好谋划一下。” 第164章 吃成菜就是方便 需要谋划就是同意了,陆天明事情多着呢,从锦衣正衙出来,立刻到后军都督府。 很意外,张世泽在公房,一副低头挨训的样子。 别人不敢进来,他无所谓,摇摇扇子坐在英国公下首,一脸轻浮甩甩手,“公爷,自家孩子,干嘛让世泽如此惊惧。” 爷孙俩神色复杂瞧了他一眼,张维贤皱皱眉头,“找老夫何事?说完赶紧滚蛋。” “哦,打听一件事。” “老夫没有逼皇帝杀自己的孩子,是他愚蠢的想控制一切,老夫甚至还劝过他,残杀皇嗣是个危险的开始,可惜东林坑杀泰昌的仇恨让他失去理智,杀完就后悔了,但孩子已经死了,谁也无法起死回生。” 英国公果然掌控禁宫一切,不问而知,也没必要再问。 陆天明挠挠额头,“公爷,这个东林、那个东林,到底东林内部有多少小圈子,晚辈若非知晓您说的是啥,很容易误会东林全是反贼。” “你不是要去山西吗,去了就知道。” 陆天明舔舔嘴唇,犹豫说道,“西党是个有意思的人群,首辅大学士韩爌、左都御史曹于汴、佥都御史王允成、户部侍郎孙居相、工部侍郎程启南、少尹魏光绪。 他们全部有贤臣的名声,但他们去年又集体辞官,更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是东林重要成员,西党完全是东林的一个分支,为何东林会有这么多山西人呢?” 张维贤很不耐烦,“你不长脑子吗?当然是因为晋商南北走货,万历年间,东林着重吸收容纳山西籍官员,而且你少说了一个人,当今的湖广巡抚孙鼎相,是孙居相的胞弟。若你看过五十年来殿试的试卷,你就会发现,山西举人特别会答策论,就是比别的省份举子答的好。” “因为他们随晋商的脚步走南闯北游学,有行万里路的见识?” “没错,大明境内只有他们走南闯北游学,江南学子又不会到北方游学,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何还来问老夫。” 陆天明轻咳一声,“公爷别生气,他们缺一个…” “你是想问联络人。”张维贤直接打断他,快速说道,“洛阳孟津县人乔允升,此人联络南北,他是东林核心,任职山西巡按、山西布政使、宣大总督,不知有没有听说过孟半朝之说?” “孟半朝?晚辈没听说过姓孟的权臣。” “放屁,不学无术的东西。孟津乃周武王八百诸侯会盟地,自古经济繁荣,崇文之风历代不衰。一县之地,二百年来县州以上官员近百人,因此有孟半朝之誉。” 陆天明突然一拍手,“半朝书画,孟津王铎啊,如今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书画功夫力压江南,可惜腰杆有点弯。” 张维贤冷哼一声,“再大的才能,不过是一个代笔鬼,东林、阉党、西党,哪个在位舔哪个,他也就那样。” 那倒也是,这位还舔多尔衮呢,被满清奉为三百年内书画前三甲。 嘭~ 张维贤一拍桌,“扯太远了,问完就滚蛋,满朝没有你这样第二人,不上衙整天乱窜。” “皇帝罚了晚辈一年俸禄,上衙是侮辱自己。说来也奇怪,以前没被罚的时候吃不饱,现在没俸禄了,反而用地窖放银子,做官真有意思。” 张维贤眉头一皱,“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呃~”陆天明迟疑片刻,突然问道,“孙承宗在东林内部是什么身份?” 张维贤哭笑不得,再次快速说道,“创建东林那几位除了高攀龙,没做过什么大员,至于你想问的人。 乔允升作为联络人,西党与赵南星是一伙。 去年致仕的内阁另一人李标,他是北直隶真定府高邑人,与孙承宗、以及山东的刘鸿训等是一伙。 这其中李标与韩爌交情莫逆,所以孙承宗能与西党玩一块。容易让人误以为北方出身的东林党是一伙人。 江南的东林分两伙,一伙是杨涟、高攀龙、钱龙锡、钱谦益等空谈君子,一伙是左光斗、汪文言等阴人。 东林在闽浙还有另一批人,以叶向高、苏茂相为主,他们没有联系人,自己就是一伙,所以他们没有后继人,彻底淡出朝廷。 说清楚了吗?孙承宗在天启朝就抛弃了江南东林,他嫌那些君子做傀儡不自知,除了像个泼妇一样叨叨,从不做实事。” 陆天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直接问就是比自己猜清楚,东林竟然有五伙人,天启朝的东林以南臣为主,崇祯朝的东林以北臣为主,同样是东林,内涵大大不同,有点意思。 他不说话,张维贤突然扔过来一支炭笔,“滚蛋!” 陆天明低头把炭笔捡起来,很精巧的设计,如同自动铅笔一样,直接揣怀里了,笑呵呵道,“公爷干嘛与世泽生气,晚辈也许能帮忙。” 张维贤没有搭理他,张世泽听了半天,这时候说道,“辽西骑军来了,就在神机营,潮河缴获的战马也在神机营,我们有三千六百匹战马,神机营需要招士兵训练。” 陆天明扫了他两眼,点点头道,“世泽,你知道什么是将军吗?将军不是足额发放饷银,更不是爱兵如子,而是‘跟我冲’。明白了吗?你是小小公爷,潮河绞杀奸细之后,你永远没机会做将军。” “哈哈哈~”主位的张维贤突然大乐,“没错,你小子一句话说清楚了。” 张世泽很愤怒,“为何我不能带人冲阵?我从未后退。” “那是我的活,谁让你姓张,你是三岁小孩吗?”陆天明拍拍他的肩膀,“武艺稀松就不要逞能,好好招人,安排几个做事的基层将官,别打我的骑军主意。” 陆天明说完朝张维贤拱拱手走了,张世泽等他消失在大门口,扭头对张维贤道, “爷爷,就算他能做将军,也是给别人做嫁衣,皇帝和朝廷一定会通过他把神机营骑军据为己有,我们还能要回来吗?”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想骂又骂不出口,语重心长道,“世泽,张家又不是活死人,就算被人骗走骑军,张家也会得到别的好处,干嘛盯着三千骑军,朝廷若真的顺走京营骑军,我们就会提督京卫正衙,从此以后,京营、京城守军、屯田卫、皇城守卫、北直隶内长城守军也归我们掌控,做大事,要一步一步来。” 第165章 圣教三柱石之首 陆天明就像中枢的一个混子,从后军都督府出来,摇着扇子来到中枢衙门广场。 东边中枢衙门打头的是皇家属衙宗人府,尊贵的空架子。接着是吏部、户部、礼部,后面第二排才是兵部、刑部、工部。 这就是严格的政治地位,各位尚书也是这样的排名,只不过刑部在这里只有个象征性的位置,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一起办公,在西城帝王庙旁边有各自的正衙。 孙承宗说下值去教堂,太刻意了,傻子都能看出来有别的意味,咱是混子,闲得无聊,礼部转转很合理。 礼部在大明门旁边,这里衙门的站岗守卫都是旗手卫的人,威风凛凛的花架子,几人看着陆天明眼里全是疑惑,互相瞅了两眼,彼此确定这短发男就是那位,立刻当做看不见。 陆天明被他们的样子逗乐了,想不到自己还有唬人效果。 礼部的跑堂官更认识他,从值房冲出来躬身,“下官拜见陆大人,您有何吩咐。” 陆天明看着他的七品官绿袍,稍显犹豫,“你是干嘛的?礼部像内阁一样,也用七品官跑堂?” “陆大人说笑了,下官乃礼部司务厅主事,刚好在门口,本部司务乃九品流官。” “哦,本官闲着无聊溜溜腿,徐尚书在吗?听说徐尚书刚入京,杂科一道乃大明魁首,特来讨教。” 主事疑惑看着他,不确定问道,“辩学?” “想哪去了,就是来转转。” 主事松了口气,躬身虚请,“陆大人请,徐尚书在值房后面的笔贴房,审核历书和喜宗实录编制情况,您先到公房稍等。” 陆天明点点头,跟他到后面的尚书公房,放下一杯茶,才恭敬离开去通报徐光启。 这屋里的东西长时间没换,徐光启也没来得及摆放,书架上全是名册,公桌上有个大圆规,还有几个角尺。 陆天明拿起来看看,都是木尺,中原自己的刻度,公桌后面有个一人高的架子盖着红布,像是盖着人头之类。 陆天明歪头想想,直接把红布拽开,一台地球仪出现在面前。万历三十一年,在利玛窦的帮助下,圣教三柱石之一的李之藻制作了中国第一台地球仪1623年,天启三年明代官方制作的地球仪,被英国佬抢走了,现藏于英国博物馆  陆天明伸手触摸木质地球仪,上面有赤道、南北回归线、南北极圈在内的纬线,还有十二条经线,汉字标注了五大洲的文字。 怎么说呢,独尊儒术禁锢人的思维,并非儒术本身是剧毒,独尊任何学说的后果都一样。 文明生命力的核心是包容,文明的活力是博采众长。 中原文明的包容性无需怀疑,但天朝上国领先人类几千年,被卡死在博采众长环节了,自我变革缓慢。 同样是资产阶级萌芽,欧洲已迈向大海多年,东方却还处于发芽过程中。 无论哪个历史时期,社会矛盾最后都会变成革新的动力,但满清入主中原,把文明内部酝酿的改革元气打散,与明朝毫无继承关系的王朝出现,粗暴杀戮一半人口、捏造历史维持统治,主体架构直接倒退两千年。 以至三百年后,睁眼看世界,竟然成为一种英雄行为。 东西方文明最大的差别,就是面前的地球仪,且就是这个时间点。 徐光启到门口有一会了,这位锦衣同知通读永乐大典,杂科一道,应该是无可争议的大明第一人。 作为长辈,作为上官,本想让他主动行礼,没想到陆天明看着地球仪陷入沉思,眼神充满历史的沧桑和叹息。 徐光启从未见过一个年轻人能酝酿出时间和空间交集的智慧,一瞬间也糊涂了,永乐大典如此神奇吗? “哎~” 陆天明一声叹息,拿起红布准备盖住,余光瞥见一个红袍,下意识抖了一下。 徐光启已经七十岁了,面色干瘪,皮肤枯黑,眼神还算清楚,拄着拐杖。 陆天明把红布盖到地球仪上,回身拱拱手,“下官见过徐尚书,您这样子还得上值,朝廷也太难为人了。” 徐光启点点头,慢慢到公桌后,拐杖放一边,才慢慢伸手,“陆同知请坐。” 陆天明客气摇摇手,“坐就算了,晚辈是个急性子,老大人请晚辈赴宴,说实话,晚辈有别的事处理,不想节外生枝,但孙阁老说他也想去教堂看看,这还躲不了啦,刚好没事,来与老大人说声抱歉。” 徐光启听了一遍也没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干笑了两声,“陆同知,你提督皇史千户,翰林院与礼部编制喜宗实录,礼部又与钦天监编制历书,那我们就是同僚,去不去宴席都行,但你从不到衙门监督修书,有点说不过去。” 陆天明眼睛一瞪,我靠,竟然忘了正事,从未安排过校尉,他们也不能去,能监督编制的只有自己,还真是‘同僚’。 想到这拱拱手,那就谈谈公事。 “《崇祯历书》分节次六目和基本六目,前者是关于历法,后者是关于天文学理论、天文数学、天文仪器。 听说老大人引进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明确地球概念,介绍球面和平面三角学,介绍了黄道坐标。 这些晚辈已经知道了,看起来是对未知的推算,其实是东西方已知的糅合,监督不监督也就那样。 至于喜宗实录,晚辈会让南镇抚调几位经历过去看看,其实还是奏本、文书、起居录的合集,更没什么新鲜,完全是皇朝规制。” 徐光启慢慢起身,双眼大亮,“你知道哥白尼?还知道天体运行论?” 陆天明淡淡一笑,“对,老大人不过是想引用哥白尼的日心说,没必要藏着掖着,更不需要隐晦硬塞,地心说本就不对,日心说相对也很狭隘,太阳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星和地球的中心,不是宇宙的中心,但绝不能用地心说误导人。” 徐光启激动的从桌后绕出来,差点绊倒,抓住陆天明的胳膊激动发抖,“快说说,咱们中原之前有哪位高人研究过。” 陆天明把他扶在一旁的椅子上,哭笑不得道,“老大人,斗转星移啊。” 徐光启反应慢了半拍,“啊?什…什么?” 第166章 天上星星参北斗 “老大人,历法从何时起?” “夏朝开始,以月亮的圆缺周期计算而来。” “二十四节气从何时起呢?” “应该也是从夏朝开始,到秦汉校订,观天象位置一直在中原。” 两人快速说两句,陆天明拽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摇摇头道,“老大人,二十四节气的起源是黄河流域,但观天象的准确位置在山西,我们并不需要猜测,从尧帝起,历朝历代天下人都知道,二十四节气最准的地理位置在山西平阳府尧都。” 徐光启连连点头,“对对对,老夫疏忽了,二十四节气的校订天象柱,在尧都陶寺观象台(今临汾)。” “没错,这就是斗转星移。” 徐光启激动的脸色一顿,“啊?!” 陆天明哈哈一笑,随后起身郑重说道,“老大人,天上星星参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春季斗柄指东,夏季斗柄指南,秋季斗柄指西,冬季斗柄指北。您还不懂吗?” 徐光启眼神如同入定一般,呆滞的看着陆天明,过一会后,机械般扭头看向地球仪。 怀疑、惊诧、痛苦、大悟,短短一瞬间,徐光启面色苍老了很多。 聪明人,天文学里的聪明人,比任何人理解起来都快。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大步到公桌后把地球仪抱出来,扯掉红布拍的啪啪响,对徐光启大声道。 “老大人,为何地心说完全不对?那是因为他只能解释月亮阴晴圆缺。日心说为何不对?因为他无法解释斗转星移。 听说欧罗巴已经为此争斗了二百年,教会把大量的学术界人士烧死在教廷的石柱上。 那他们为何又谁都说服不了谁呢?因为他们执着于证明对方不对,方向就错了。 我们反过来思考一下,老大人,当您站在北斗七星位置的时候,您看到的太阳是什么样子?看到的地球是什么样子?您看到的北斗各星又是什么样子? 石烂松枯,斗转星移,四千年前,老祖宗已经告诉我们,月亮、地球、太阳、星星并非静止,它们全部都在动。 为何四千年后,我们还愚蠢的问谁是中心,宇宙的中心是什么,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地心说把自己困在地月之中,日心说把自己困在太阳与金木水火土五行星之间,只有斗转星移是永恒,那么只有斗转星移才是真实的。 科学是一个怀疑、否定、证实、肯定的过程,科学不是真理,科学一直在变,而真理不会变,抱定科学是真理的人,一定是蠢蛋。 从古至今,我们一直在怀疑、否定、证实某些事,这个过程叫科学,人类的一切认知都建立在已知事物的基础上。 一万年前的人类,他们知道什么叫皇帝吗?他们知道什么叫钢铁吗?他们知道什么叫火铳刀剑吗? 这就是科学,我们活在一个永恒的实践活动中,过程是永恒,那结论就不会永恒,我们一切的道理都在解释已知事物。 若有一天,人类变成大鸟在天空飞,人类可以千里传音,人类可以到太阳边,那人类是成神了吗? 我们理解不了,不代表不会出现,就像一万年前的人类理解不了钢铁火铳。 这就是科学,宇宙的中心是什么,没有看到中心之前,人类永远答不上来,但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真理不是地球、不是太阳,而是斗转星移。 这,就是天文,从人类诞生以来就存在的古老学问,一门一直在前进的学问。” 在陆天明说的时候,徐光启就站了起来,盯着地球仪,神色非常激动,“陆…陆…天纵奇才,天圆地方的认知禁锢了斗转星移,但重新认识地球后,再看斗转星移,地心说、日心说都不对。” 陆天明点点头,“没错,我们活在一个永恒的过程中,那太阳月亮地球星星,就处于一个永恒的运动中,它们也在绕着某个点在转。 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这是可以证实的结论。那太阳是在绕着北斗转吗? 不知道,可能等我们飞起来,脱离地球升天的时候才知道,现阶段的科学无法解释,也不能空想,愚昧的猜测只会惹人耻笑。” 徐光启舔舔舌头,抓着陆天明的胳膊依旧很激动,眼神在冒光,“星象师?预言术?你重新注释了推背图?” “啊?!”陆天明像是被敲了一闷棍,老子刚从神棍身份跳出来,怎么又跳回去了。 徐光启看他不开口,抓住胳膊,声音都发抖了,“教教老夫,教教老夫,达者为师,徐某愿拜师…” “停停停…”陆天明把他硬按回椅子,“老大人,听说你翻译了几何原本,咱们挑一个最简单的说说。 《周髀算经》记载了勾股定理的公式与证明,相传是在商代由商高发现,故又有称之为商高定理。 三国时代的蒋铭祖对《蒋铭祖算经》内的勾股定理作出了详细注释,又给出了另外一个证明。三国赵爽在注解《周髀算经》中给出了赵爽弦图证明了勾股定理的准确性。 勾股定理是数学定理中证明方法最多的定理之一,全世界各地约有400种证明方法。 比我们迟了二百年,西方数学家毕达哥拉斯也发现了这个定理,这就是你几何原本中的毕达哥拉斯定理。 为了庆祝定理的发现,毕达哥拉斯学派杀了一百头牛酬谢供奉神灵,因此这个定理又有人叫做百牛定理,说的好似有多神乎其技,其实就是简单的勾股。 晚辈是想告诉你,他们的,我们的,都是人类的,你的,我的,都是人类的,无所谓谁高谁低。 既然如此,他们说上帝是唯一神,那就错了,上帝存在吗?证明了?他们能解释斗转星移吗? 没有,不能,全是想象。 反而三皇五帝是真实的,科学是解释已知事物,一群连自己神都解释不了的人,为何笃定自己就是对的? 宗教是为统治服务,从不为科学服务,我们连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看不懂,学不会,为何去追求未证实的道理? 几何原本的优势是规范了基础称呼,不像我们这么乱,恰恰说明他们的文明没有我们的多样性。 用来学学当然没问题,也有好处,可一个连种地都不懂的文明,在哲学一途,就别自卖自夸了好吗? 每个人,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要追寻自己的道,他们的道也许有理,也许没理,但一定只适用他们,为何要到处强迫别人信教? 把非教徒定为异端,何其狂妄,他们才长脑子几年,就妄图凌驾于我们几千年的文明之上。 两千多年前,道家圣人老子就告诉过我们,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再给他们两千年,也理解不了这样伟大的哲学。 你,理解了吗?” 第167章 不可控的行为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你,理解了吗? 陆天明的话如同黄钟大吕,徐光启一瞬间脸色紫红,陆天明捶了他一下才回神,差点自己把自己憋死。 门口站了礼部一群属官,看向陆天明的眼神怪怪的。 陆天明还真没注意这群人什么时候来的。 杂科、格物、科学、天文、数学、几何、物理… 知识野蛮的好时代啊。 徐光启咳嗽了好半天,起身再次抓着他,“教教老夫,教教老夫好吗?” “老大人,我已经告诉你了呀。” “啊?!” 他又入定了,陆天明哈哈一笑,“斗转星移,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这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认知方式,结果都告诉你了,过程如何,可能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我怎么教你?” 徐光启呆滞片刻,又问道,“如何悟来的?永乐大典?” 陆天明挠挠下巴,“算是,你看,这得皇帝同意,我可不能擅自做主。” “老夫没时间去逐本研读了,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请陆师明示。” 陆天明不耐烦了,“我都告诉你了是一种认知方式,你得自己去把所有书重读一遍,我怎么告诉你?我又不会灌顶。” 徐光启这才从激动中回神,原地转了两圈,扭头从书架上用力抽下两本书,“陆师过目。” 陆天明对他的称呼大大皱眉,但瞥了一眼书,立刻化为认真,《农政全书》,历史五大农书之一,刚刚开始汇编,老头死后,他的门生用了六年才汇编完。 这两本是《北耕录》、《宜垦令》,大概翻了翻,陆天明塞了回去,“老大人大才,汇编历代农学,自种试验证实,这就是格物大道。” “陆师能指教…” “再叫我陆师,晚辈溜了。” “陆师谦逊…” 陆天明扭头就走,门口把看戏的一堆属官推开,一溜烟不见了。 这干脆劲,徐光启半天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放下书本追出衙门,人当然不见了,他要入宫。 刚好快下值了,徐光启把内阁全堵在了文华殿。 孙承宗本准备叫陆天明去教堂,被反向‘拜访’,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光启激动对几人说了一遍历法、二十四节气、以及以此延伸出来的斗转星移观象术。 求几人一起请奏皇帝,他想学,进而推广天下。 外城的陆天明噗一口老血,怎么还给老子冠名了。 半个时辰后,乾清殿喝粥的皇帝噗得喷一口米粥,一脸惊悚,厉声大吼,“什么!?” 曹化淳咽了口唾沫,靠近皇帝低声道,“陛下,是真的,礼部属官全部在场,陆天明用几句话就把圣教三柱石的徐光启搞崩溃了。他们研究什么日心说、地心说,被陆天明用斗转星移观象术打败。” “斗转星移?什么门派的学说?” “奴婢不知,大员们也不知,是陆同知自己说他从大典悟出来的星象预言术,徐光启想拜师,陆天明说他做不了主,得陛下同意。” 崇祯认真了,思考一会,凝神说道,“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难怪世宗要抄录永乐大典,原来如此。” 曹化淳也懵了,嘉靖帝抄永乐大典是为了修道吗?他道行浅,看到孙子万历可以做很多年皇帝,驾崩前就说三岁的万历是皇家麟儿,曾孙、玄孙看不到了? “陆天明去哪了?” “好似去了外城,徐光启还等着面圣。” 崇祯明白了,陆天明说过,教堂的学说不行,他摆一下自己的学说,才能让白毛鬼掏银子,他不过是在甩钩钓鱼,不能插手。 想到这,皇帝冷冷一摆手,“子不言怪力乱神,呵斥徐光启不务正业,专心编历书和先帝录。” 陆天明到外城哪里都没去,今晚还有正事呢,不能让人抓住他的影踪,干脆躲到抚宁侯给的那个小院中。 至于徐光启的行为,他反而没在意,愚昧,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四百年后的到处是异端,何况是这年头。 从人类诞生以来,对未知的恐惧遍布整个进化过程,盘古、女娲、苍天、黄天、巫蛊…本质都一样。 但陆天明深知这种东西不可控,会带来很多节外生枝之事,神棍绝不能做。 就是顺手钓鱼,这些事无关大局,瞬间抛脑后。 小院吃了口便饭,等到戌时天色黑暗后,才从院里出来,前四后四,与八名校尉去往嘉定伯府。 周奎听闻他来了,从后院小跑到前院,“哎呀呀,贤侄啊,内廷的人刚走,老夫以为你不来了。” “伯爷收到银子了吗?” “收到了,贤侄太客气了,有事尽管吩咐,怪不好意思。” “应该的,内廷的人来做什么?” “找你呀,陛下口谕让你认真做事,别四处张扬。” “晚辈张扬什么了?” “星象术。” 陆天明一瞬间不想说话了,周奎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喝一杯吗?” “以后常来,不需要客气招待,晚辈就是看看银子送到没有,与小夏团聚,明天回内城。” “好,如胶似漆的年龄,真是让人羡慕。” 老不休,吝啬鬼。 两人在后院廊道分别,陆天明环视小院一圈,没有任何下人在附近。 扭头进入院内,房间烛光大亮,田秀夏已经吃过了。 陆天明两眼一瞪,谁教的你? 薄纱、肚兜,斜躺在锦榻中,手中摇着一把仕女扇,媚眼如丝,“郎君,人家等你好久了,快来…” 今天需要她帮大忙,陆天明哈哈一笑,扔掉儒袍内衬,急不可待上榻,“哎哟,真是馋死个人。” 田秀夏躺怀中,用扇子堵住他的嘴,“郎君别给人家画梅止渴,人家要别院,要银子嘛…” 陆天明一个哆嗦,把扇子扔掉,“好好好,给你,明天就给。” “那咱们明天再亲近。” “美人说的哪里话,这都等不及了。” “郎君答应给人家十万两,人家就让你开心,都听你吩咐。” “给,十万两怎么够,二十万也给。” 田秀夏立刻来了精神,翻身坐到身上,“郎君真好,妾身来咯。” 第168章 双簧非双簧的刺杀 陆天明既在演戏,也在快乐,隔壁的小院里,两个黑衣人翻墙而入。 他们也是刚来,嘉定伯府里的防御对他们来说,完全就是不设防状态,陆天明的校尉又在前院客房,后院潜入进来,反而更容易做事。 今晚月色还可以,不耽误事。 两个将死之人听了一会屋内的欢乐,有点焦急的探头看向窄窄的廊道中,接应之人还没来。 抱胸忍受别人的人生,廊道终于来了一个黑衣人。 “周奎屋里竟然有两个女人,这狗东西会玩。” “发现了?” “没有,全敲晕了,另一人在正屋廊道口。” “妥了,做事,下辈子见。” 为啥是四个黑衣人呢,这是骆养性临时加的,他还是觉得不保险,得做逼真一点。 两人缓缓上房,一人埋伏在廊道中。 屋内的欢乐终于停了,陆天明抱着田秀夏,伸手拿一杯葡萄酒。 嘭~ 头顶一声清脆的大响,田秀夏被吓了一跳,慌张抱到身上,“郎君,什么声音?” “别担心,穿衣服,我出去看看。” “穿什么衣服,您也别去了,想来是夜猫。” “好好好,都听你的…” 嘭~ 又来了一声,陆天明火速套上裤衩,示意田秀夏穿上衣服,持刀缓缓开门到院中。 “好胆!贼子找死!” 陆天明突然一声大吼,田秀夏披头散发到门口看一眼,陆天明已上房大叫,“来人,有贼人。” 田秀夏莫名紧张,到院中仰头看房顶,猛不防被一掌敲晕,黑衣人扛起来就走。 “截住他们,杀了狗贼人。”陆天明在房顶追着两人大叫。 嘉定伯府的护院反应太慢了,黑衣人已经扛着田秀夏到正屋,陆天明也把两个黑衣人逼了回来,后院才跑来几个人,接着八个校尉穿着裤衩持刀杀到后院。 正屋门口,黑衣人把刀放到昏迷的周奎脖子后面,“别过来,否则我们兄弟杀了嘉定伯。” “别别别…”小伯爷周玉通大叫,“请诸位手下留情,想要多少银子都行。” “老子不要银子,杀了陆天明。” 周玉通看一眼八名校尉围起来的陆天明,这个任务很不现实,“兄弟,十万两,放了我爹。” 扑哧~ 窗户一道血,黑衣人从屋内扔出来两具尸体。 周玉通大叫一声,“姨娘…别别别,别杀我爹,我们放你们走。” 陆天明到身边一脚踹开周玉通,从校尉手里拿了一把绣春刀,冷冷走向门口,“为何截杀夫人?” “陆天明,是你活该,兄弟们就埋伏在院内,你这个小娘子送上门…” “放了他,老子宽恕你。” “你自杀,爷爷就放了她,临死还能尝尝美人,哈哈哈…刚才你挺生猛啊。” 不是这样计划的,陆天明对骆养性擅自做主很恼火,抽刀直接杀了过去,“老子杀了你们。” 嗖~ 嘭~ 陆天明腿一软,一头栽倒在门前,身后的校尉与两个黑衣人一顿混战,黑衣人退回屋内,校尉把陆天明拖了回来。 看着大腿上的飞刀,陆天明脑袋也懵了,还有别人插手? “郎君,郎君,救命啊,他们杀了伯爷…啊~” 拔掉短刀,陆天明急得大叫,“小夏?小夏?” 旁边周玉通看得更急人,与下人一起大叫,“爹…爹…老爷…老爷…” 屋内突然亮起火光,窗帘被点燃,丝绸厚布,瞬间如同火炬一般。 院里更加一顿乱叫。 “小夏!” “爹!” “老爷!” 木质大房子瞬间就像一个火炬,陆天明现在有杀了骆养性的心思,激动大吼中被两个校尉扛起来到前院疗伤。 大腿上的飞刀是这年头的飞刺,明晃晃的细铁棍,没有流多少血,就是扎的生疼。 田秀夏,本来是让她做证人,如同韩幼衣一样,是自己杀了她。 两刻钟后,外城千户所、南城指挥使带着大批兵丁到伯府。 半个时辰后,正阳门大开,锦衣卫、刑部、东厂、内阁六部知道消息的人都来了。 后院火炬一时半会熄不了,到处是光亮。 陆天明神色复杂看着众人,众人神色复杂看着他。 刺客奔你而来,你是厉害,一打三刺客也跑不了,却把自己的小妾丢了,还把嘉定伯爷害死,自己还被插了一刀… 后院传来府内人呜呜的哭声,陆天明靠在台阶上,腿伸得老长,纱布透出血迹,看起来挺惨的。 骆养性一脸沉痛到身前, “贤弟,贼子看来并不为刺杀,否则不会这么早出现,他们不小心被你发现了,武艺又不行,慌张之下跑到正屋,嘉定伯和两位妾室被杀,你的夫人也遇害了,他们好似只为来偷听你说话。” 陆天明屈屈腿,缓缓站了起来,一拳甩给骆养性,抓住衣襟大骂,“混蛋,你是吃屎的,小夏…啊~” 嘭~ 骆养性大腿给了一膝盖,陆天明顿时痛嚎一声,脖子又挨了一下,歪歪扭扭晕了过去。 “抬陆同知回皇城去,锦衣正衙、南城兵马司各出二百人护卫,这里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他需要冷静一下。” 骆养性把陆天明交给他的贴身校尉,一群人立刻抬着他密密麻麻先回内城。 等他们走后,骆养性才对一群红袍躬身,“诸位大人,完全是意外,贼子不小心被天明发现,他们又打不过,走投无路跑到正屋骑虎难下,明知必死,只好死了。” 红袍们互相看一眼,整个过程非常清楚,没什么可问,刺客和嘉定伯、田贵妃妹妹都烧成了一堆灰。 出了白天的事,任何人都可能窥视斗转星移术,刺客来源完全无法判断,人家确实不为刺杀,是陆天明逼死了他们。 只能说,这就是星象师命格的可怕之处,难怪陆天明多次从刺杀下全身而退。 孙承宗和轮值的温体仁是领头,叹息两声,吩咐众人准备办丧,能怎么样呢。 第169章 突然冒出来的亲戚 皇恩浩荡,皇帝令陆天明在内医院养伤。 纯粹的外伤,血管、筋骨、肌肉都没断,单纯有点疼。 躺在床上,外面安静无声,思索了一遍所有事。 现在烧皇史宬更安全,理由充足,所有人都能接受了,有人在毁星象术嘛。 自己为何要杀嘉定伯呢,为了大明朝,也为了遮蔽后宫将会发生的变故。 杀了南边放到京城的这个大棋子,天平才能向英国公和京城势力倾斜,否则他们谁都不妥协,宝贵的时间一年一年浪费。 再过几年一切不可收拾,很多人开始破罐子破摔,生出奇奇怪怪的心思。 就是田秀夏可惜,刚做探子就送命了。 病房的门帘掀开,骆养性来到身边,两人眯眼盯着对方。 骆养性双手防备他伤人,快速解释,“贤弟应该明白,我做了最正确的选择,田秀夏一定不是你能控制的女人,这是在帮你解决麻烦。杀人效果如何,不是咱们所能控制,但一定做对了。” 陆天明缓缓闭眼,骆养性松了一口气,“没人会知道刺客是谁,英国公也不知道。陛下今日追封周奎一堆头衔,小伯爷袭爵,后戚原先掌控的内库生意,现在全归田弘遇。” 陆天明突然睁眼,骆养性马上提醒道,“不能再杀人了。” “皇帝为何如此愚蠢?” “陛下不是愚蠢,是本能不信任勋贵,就算田弘遇出意外,后戚的生意也收不回来…” 骆养性说着说着提出一个建议,“也许贤弟可以得到内库在江南的生意啊,或者通过新乐侯与南边商量一下。” 骆养性这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走势,陆天明直接摇头,“若我所猜不错,陛下又要开始重用内廷,那些烂太监会到处监军、督生意。 不管我在不在京城,只要陛下派出监军,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少,立刻、马上杀了他。” “为什么?” “皇帝不能进博弈场,更不能通过内廷进来,会像天启朝一样,导致形势复杂,没完没了拖下去。” 骆养性点点头,他听懂了要点。 “贤弟,斗转星移是什么?” “嗯?” 陆天明本来已经平息心情,又被神棍刺激了,刚发狠准备踹一脚,外面响起通报,“两位大人,公爷来了。” 李开先推着英国公的轮椅进门,径直来到床前。 “公爷无需担心,小伤。” 英国公盯着他看了一眼,伸手在胸口给了一巴掌,“蠢货,刺激探子做什么,周奎一死,陛下和南边同时对我们充满戒备,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大夏天穿着薄薄的汗衫,这一巴掌很疼,陆天明往里坐了坐,愤恨说道,“谁知道他们偷听别人房事。” “我们没得解释,得他们自己调查清楚,你很可能会接触新人。” “啥?什么人?” “你期望的南边朋友,还有你陆家人。” 陆天明差点晕倒,“我家五代单传,哪来的陆家人,直接砍死。” “你家天祖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老夫已经查过你家的族谱,查过你们陆家在锦衣卫的任职记录。” 英国公一挥手,骆养性立刻道,“陆氏先祖有两位名人,陆贽,唐朝名相。陆正,宋朝名儒,也是你陆家十五世祖。” 陆天明冷哼一声,“幼稚,人活一口气,我绝不乱认祖宗。” 骆养性咧嘴一笑,“不乱认,你家的族谱与别人家的严丝合缝,忠诚伯陆炳,嘉靖朝锦衣指挥使,是你天祖、五世祖。也是我们骆家的世交。” “骆养性,你造谣。” 骆养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自己看看,藩王就藩的时候,皇帝会挑京卫、锦衣卫、旗手卫等军户一千五百人作为世代护卫。 陆炳的父亲陆松跟随兴献王到封国安陆,被选为仪卫司典仗,也就是王府护卫头领,我家祖上就是跟随陆松的校尉。 嘉靖帝后来回朝,安陆王府所有护卫重新回京,骆家又与京城的主支成为一家。 赐给兴献王的大部分校尉都回归了主支,你家有点特殊,陆炳的祖父陆墀当时在京城是总旗,大儿子跟随兴献王到安陆后,小儿子英年早逝,他与兄弟们闹不痛快,卧病在床没人管。 远在安陆的陆松多次求叔爷也没用,病死在宅邸一月才发现,等陆松回京,对堂兄弟非常嫉恨,以都督佥事之职报复自己的堂兄弟。 你家原本是小旗,你的七世祖乃陆墀的同母胞弟陆埆,被陆松撵到皇陵卫打杂,等陆松过世,陆炳才想起来陆氏很多人被父亲撵出京。 查来查去只找到你家这一支,那时候你的天祖只有十四岁,陆炳是高高在上的锦衣都督,权倾朝野。 可能他觉得不宜对同族过分亲近,以免招来祸事,就把你天祖遣到兵马司混了五年,然后找了个缉拿贼人功劳升为百户,调回南镇抚司。 你家开始了五代单传,陆炳怕族弟被官场暗害,给你家安排了一个很不起眼,但只有皇帝才能更换的皇史监督百户,没人打这个百户的主意,你家就算单传,也很稳固。” 陆天明看着纸上清晰的族谱,两条线在七代前是一家人,哼哼笑了两声,“陆炳啊,嘉靖爷的奶兄弟,这家伙真是厉害,妹妹嫁给广宁伯刘家,他娶了三个尚书的女儿,一个伯爷的女儿。 他的五个女儿更厉害,长女嫁给成国公朱时泰、次女嫁给严世蕃的儿子、三女嫁给徐阶的儿子、四女嫁给礼部尚书孙陞的孙子、五女嫁给吏部尚书吴鹏儿子。 啧啧啧~隆庆帝为何把陆炳儿子全下狱呢?忠诚伯的世诰也剥夺了,还好我家躲过一劫。” 英国公轻咳一声,“广宁伯是成祖名将刘荣之后,如今的伯爷刘嗣恩,与你同辈,他管理内库在保定府的皇田。” “晚辈不感兴趣,不想认亲戚,何况这是七代以外的亲戚,还是七代以外的姻亲,诛九族都轮不到。” “不认亲戚就是不孝,你如何站立朝堂,隆庆把陆炳两个儿子下狱,是为了追查严嵩贪墨之事,张居正给平反放了出来,当然,这是张居正老师徐阶的面子,不管怎么说,陆家还在。” 陆天明有点牙疼,“还在?做什么?” “陆炳长子、次子皆早逝,陆家人乃三子陆绎之后,如今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一个世袭千户,实职百户,在京卫的屯田卫,陆炳坟茔所在的三里屯,就属于他的屯田范围。” “然后呢?人家过的好好的,为何要与我搅和到一起?” 骆养性插嘴道,“不是我们想搅和,是别人找过来的,陛下也想找到你的族谱,陆炳与嘉靖帝的关系让陛下很高兴,恰如你与陛下的关系。” “可笑!”陆天明哭笑不得。 骆养性继续说道,“你这个堂兄叫陆晖,三十六了,有个兄弟叫陆晔,你的族侄与你同岁,叫陆裕,全部在屯田卫混日子,与我家真是世交,逢年过节陆家还上门拜会我爹,陆裕大婚愚兄随礼二十两。陆炳当初庇佑你家做百户,现在该你还恩了。” “成国公、广宁伯不庇佑他们,为何我来还恩?百户不挺好的嘛?听起来像是要死了。”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蠢货,你家的坟茔在西郊山脚,老夫是让你迁坟,与陆炳迁到一起,这就是武勋之后,至于忠诚伯的世诰,咱们以后再想办法。” “公爷,世诰是人家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能抢?” “当然是人家的,但你就是勋贵子弟。” “晚辈没听明白。” “吴鹏,浙江嘉善大族;孙陞,南直隶淮安大族;徐阶你知道,就算海瑞定罪收了徐家二十万亩地,徐家照样是松江府大族;严嵩不提了,你认了这门亲,陆炳所有的姻亲就是你的朋友。你的那个堂兄捡不动这么重的世交大族,你可以,明白了吗?” 陆天明大张嘴,“我突然有了江南士绅圈内的亲戚?” 张维贤与骆养性笑着点点头,你小子运气真的好,说不准这就是星象师的命格。 第170章 只会定势,不会残局 (对于读者评论,因为作者回复‘正词’太多,番茄一直在吃掉我给读者的回复。 今天给一位读者上墙,都看到160章了,不知道小说大背景是什么,不知道博弈的核心是什么。也不知怎么看到160章的,作者受宠若惊,又哭笑不得。 为了看而看的读者,总是把别的野史背景强硬套给某个作者,这样的看书方法,你看一亿本,也等于一本,完全浪费时间嘛。 看网文的基本心态,看的是别人的一种野史想象,无论哪个作者,都不是在教你历史。 看网文从来不解压,尤其是历史网文,我也是老书虫,网文是一种思维扩散,与‘真假’无关。 总之。。不知归不知,拒知归拒知,别从作者这里带走错误的认知,这是作者三本书都与读者强调过的事情。) 既然番茄要吃评论,那我直接给你贴这儿好了。作者敢保证,回复里的这些名字你能认识三个就不错了,历史不是‘名人’的历史,那些你不认识的人,才是历史的主要内容。我回复了你那么多,系统强吃,留下三条,那我就强贴你看文真的是瞎看,前面评论还说作者权谋设定的好,也不知你思维拐哪里去了第一次是崇祯二年。第二次是崇祯五六七年。一着急劈叉了崇祯九年的迁都闹的非常非常激烈,就因为皇帝真的想迁都了  扯淡截止线 …………………………………… 陆天明不想认这个亲戚也不行,英国公不是让他把陆家人拉回锦衣卫,而是让陆晖直接做屯田卫指挥使。 反正屯田军户有十个卫,十个指挥使,不差这一个,都督府内部可以搞定。 对勋贵来说,京城不缺人,继续扩大控制范围才合理。 陆家人等调动完后才会认亲,陆天明也不想一直在内医院躺着,这地方除了厂卫勋贵,文官很难过来。 咱别让人家跑腿,主动过去‘求安慰’。 他一介亲军,与内阁大佬熟悉,竟然无人觉得不妥,也不知是哪个身份的原因。 皇帝旧识、英国公孙女婿、皇史监督官、星象师,这些身份叠加起来,朝臣大概潜意识认为是‘同类人’。 可不是嘛,与他打道的是翰林院,是礼部,历书和实录的监督官,当然是清流的朋友。 内阁议事公房,陆天明一对五,门口不时有属官路过,赞叹瞧一眼里面的场景,不愧是星象师,棋艺超品。 陆天明不想下棋,孙承宗非要下,把另外四人也搞得心痒,结果…找虐嘛。 这五人里面棋艺最高的是钱象坤,不管他怎么变化,陆天明就是一招,你下你的,我下我的。 但他下棋飞快,让人感觉是门外汉,下着下着就知道,他没有动,反而自己下成了死路一条,攻又攻不动,十分气人。 安静中孙承宗突然叹气一声,“算了,心绪浮躁,看重输赢,反而落了下乘。” 四人同时直起腰叹气一声,钱象坤又立刻低头,继续挠头苦思,周延儒却笑道,“钱兄,想想奏折序表,这小子掌握了围棋定势,他下棋每次起手式不同,但定势一致,不妨拿残局试试。” 陆天明立刻摇手,“残局认输,晚辈的确只会定势,我不觉得丢人,第一次就说过了,是你们不信。” 这心态不错,众人莞尔,还不好意思继续纠缠了。 孙承宗看看外面的天色,“下值了,天明能喝一杯吗?” “不行,大腿被刺,总得养伤呀。” 今天是周延儒轮值,另外三人起身拱拱手,慢悠悠下值了。 陆天明突然道,“阁老,为何辽西来的一千骑军没有主将?晚辈听说他们分属五个头领。” 孙承宗眨眨眼,招手叫一个跑堂官过来去准备饭菜,示意周延儒把棋盘拿开,两位老头给受伤的年轻人沏了杯茶,才开始悠悠谈事。 “天明,辽西骑军没有主将,反而是祖大寿的善意,他想看你能不能留下他们。” “嗯?晚辈截留辽西人?怎么听起来有点龌龊。” “不不不,你这是朝堂的思维,与将门打道不能这样想,他们非常直白,就是想与你交朋友,骑军不是军户,是辽民,他们也想让家眷安全,但他们与别的辽兵又是兄弟,明白了吗?” 陆天明大概意会到了,“建立信任啊?!”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陆天明摇摇头,“看起来没问题,但这种事几百人、上千人毫无效果,几万十万人才行。 客军到辽东,哪个不被坑?浑河血战,辽兵眼睁睁看着白杆军与女真血战,等女真人渡河后,他们又眼睁睁的看着戚家军与女真人血战,这场战事把大明将官打寒心了。 晚辈明白,辽沈的辽人现在更与女真人亲近,女真只有三万青壮,三万蒙兵,一多半还是汉军,但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那里公平,汉军能出人头地,军功不会被上官抢走,这就是人心。” 周延儒突然扑哧笑了,“陆天明,你看问题太想当然,还记得老夫在建极殿跟你说过什么吗?有银子没用,有军械也没用,谁都不是神,要做大事必须找人支持,一点一点夯实基础才能做大,你干嘛总是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陆天明抠抠鼻子,还是摇头,“祖大寿这种人,根本不是忠君爱国,也不是忠孝节义,纯粹是为了他祖家…” 孙承宗突然伸手拍胳膊打断他,“天明,你说的是实情,但你的想法是错的,大错特错,你不能盯着祖大寿这个人,刚才说的挺好,朝廷对辽人失心了,关外不信任关内,你怎么又绕回来了?” “呃~阁老心胸宽阔,晚辈还得练练。” 饭菜来了,几人端起碗吃菜,孙承宗与周延儒小酌一杯后,才慢慢说道,“辽西遇到的是人性问题,不是忠诚问题,天下将门家家有一个祖大寿。 辽西有六万营兵,十万边军,三十万百姓,那地方人太多了,离开朝廷活不了,所以他们就是忠诚的大明人。 若祖大寿能养活五十万人,那他就是努尔哈赤,若他能养活二百万人,那他就是藩国。 换一个人去也是想同的结果,这不是祖大寿的问题,就算换你去,当你能养活二百万人的时候,同样会有人逼你做藩王。 天启元年,广宁溃败七百里,关外三十万大军吓破胆,只有祖大寿带着父亲祖承训留下来的八百名家丁留守觉华岛。 若努尔哈赤进入辽西,那祖家就是女真的将门,现实是努尔哈赤没有能力进入辽西,那祖大寿就是大明的英雄。 天启三年,老夫出镇辽西,放眼关外,只有祖家还没有被吓破胆,他们兄弟收复城池三十余座。 老夫能怎么做?他们是辽西的榜样,没有他们,关内的逃民都不敢回辽西。 但老夫也不能给祖家大任,只能分散功劳,把祖家人全部提拔,个个是游击、参将、副将。 祖家兄弟和子弟遍布中下层,几乎每个兵堡都有祖家人。 这样做有很多好处,他们会彼此信任,彼此壮胆,再也不会一溃千里,同时也不怕他们反叛。 天启六年,宁远大捷,副总兵的祖大寿熬出头了,他与袁崇焕成了搭档盟友,文武之间的特殊盟友。 大明需要这场胜利,但大明不需要他们这种关系,老夫当时在家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这两人狂妄欺君。 袁崇焕是个急性子,短时间就让祖大寿与满桂、赵率教平起平坐,还把祖家的官职齐齐拔高一阶。 顺利排挤走满桂,连蓟辽督师王之臣也无法节制袁崇焕,这是取死之道的开始,辽西能活下去靠的是朝廷,不是你袁崇焕。 可惜啊,文武合力的权力太大,袁崇焕完全主导了关外事,竟然与黄台吉频繁联络,竟然杀了朝廷在东江哄着的毛文龙,连内阁都压不住。 崇祯二年勤王的时候,他竟然要挟朝廷节制天下兵马,祖大寿都被他的狂妄吓坏了,他自然死了。 现在的祖大寿,或者说辽西的将门,他们自保之力足够,但他们也失去了进取心。 因为他们害怕功劳太大招来杀身之祸,这是大明以文御武的必然结果,没有一个强力的人罩着他们,辽西根本不敢进攻,他们想都不会想,这就是你看到的祖大寿。” 第171章 朋友之间重新认识一下 孙承宗说的是实情,就是刻意剥离了他自己的戏份。 他说完了,三人也吃完了,吃饭消食的时候,突然响起钟声,禁宫落锁了。 陆天明看一眼将黑未黑的天色,苦笑一声,“晚辈出不去了,宋裕德不会像他哥哥一样随便。” 周延儒向后一指,“你不是在这里住过吗,文华殿多的是休息地方。” 孙承宗看他不再关心祖大寿,也抛开辽西的事情,化作轻松语气,“天明,斗转星移是怎么回事?” “晚辈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吐,天圆地方的认知把斗转星移固定死了,当天文学改变的时候,人类第一次认识到大地是个球体,是绕着太阳转的球体,现在重新思考一下斗转星移,马上就能明白,地心说绝对错了,日心说也不太对,这是一个天文知识,也是一个相对视角,与星象术有屁的关系。” 两人闻言轻笑一声,孙承宗摇摇头道,“老夫不懂天文,也不知道你说的相对视角什么意思,传教士和钦天监制作的那个世界球体老夫也见过,先帝当时还说他们制作的不精美,但你还是无法解释,为何你看一眼天象,就知道西南有大灾。” “我不是说过吗?是地热气,是地磁,是云彩在示警,大灾若没有示警,鬼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啊,你是说过,可这些东西又是什么呢?为何别人不懂呢?西学没有,你别骗老夫,徐光启也没听过,永乐大典更没有。” 陆天明脸颊一跳,“晚辈自己给起的名字,您若看一遍大典,看一遍西学书籍自然会明白。木圣张衡制作地动仪一千五百年了,难道也归为术师?” 孙承宗笑着摇摇手,“天明无需解释,与钦天监的人说更合适,不管你是亲军还是星象师,身份不重要,能做大事就是大官。” 陆天明也懒得解释了,拿起茶喝一口,孙承宗又道,“老夫认为昨晚的刺客与教会有关,陛下和英国公也这么认为,若是南边的人,说不准会联系内阁,可他们又没有,事发属实有点突然。” “他们没有联系我,晚辈也不知道。阁老也认为是我害死了嘉定伯?” “是他命该如此,若不贪财,你怎么会去给他送银子,美妾被劫持,是个男人都无法接受。” 这话题就有点沉闷了,天色黑了,休息。 周延儒叫来两个跑堂官,打着灯笼带三人到各自房间休息。 文华殿的客房在最后面,入京述职的大员有时候会住这里,条件不是一般的好。 陆天明进屋关住门栓,拿着烛台到卧室,脱掉蟒袍,掏出一瓶治伤麻药,往腿上的伤口倒了一点点。 一刻钟后,冰凉的感觉传来,伤口已觉不到痛,原地蹦了几下,脱掉官靴,系好厚布袜子,束身汗衫穿好,灭灯展开被子,轻轻上了阁楼。 这里每个房间都是二层,二楼也有床,陆天明从床上跳上房梁,抓着房檐继续向上,从通风的重檐缝隙来到房顶。 房顶借着城墙上轮值的火堆看禁宫,大部分建筑清清楚楚,这年头的人做事反馈速度慢,那自己的优势就是快,得找个朋友,找那种天地抛弃的朋友。 文华殿后房檐一溜小跑,轻轻松松来到甬道宫墙顶,拐角处直线距离最短,纵身一跃,顿时跨过甬道,反向跑了一遍,再次跃过一条甬道,陆天明已来到慈庆宫廊道顶。 哈哈,以前不知道这里的结构,只需要来一次就可以定位,不能跟宋裕德、李开先一起做事。 他们是张维贤的影子,圈子里毫无秘密可言,他们就守不住秘密。 禁卫的爬墙功夫每次都留下严重的痕迹,还是咱这手段隐蔽,今晚是考验嘴皮子的时候。 陆天明脚上是棉布袜,走路无声无息,从廊道顶继续走,直接到后殿房顶,从最里边的重檐进入宫殿。 距离地面太高了,卧室在东面,只能小心翼翼顺着房檐边往东,从房梁进入寝宫外,两个女人躺在榻上刚入睡,里面进不去了。 从柜子顶缓缓下来,掏出两个手帕,腰带里拿出一个瓷瓶,往手帕上倒了一点,轻轻到榻边,盖在两人口鼻上。 睡梦中的两人四肢慢慢松弛,陆天明默念了三十个数,立刻把手帕拿开,这麻醉药太厉害,睡四五个小时管够了。 月亮出来了,淡淡的亮光,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入寝宫,门口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色身影,把他吓了一跳。 “本宫睡不着,任何声响都能惊醒,刚才好像听到房顶掉东西。” 陆天明看着身披睡衣的皇后,拍拍胸脯道,“微臣来兑现承诺。” “瞒着禁卫?” “是,微臣独自前来,无人知晓。” “兑现什么承诺?” “娘娘真诚回答了微臣的消息,微臣当然兑现您离开禁宫的愿望。” 懿安皇后大概上下打量了一会,冷哼一声,扭头到坐回床边一言不发,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陆天明犹豫半天,到身边问道,“娘娘何意?不相信?” 过一会,张嫣才缓缓开口,“陆天明,本宫什么筹码都没有,你不用如此耍我。” 陆天明站累了,直接坐在床头,淡淡说道,“娘娘,咱们有误会,您什么都没有,我非常清楚,不用娘娘强调。微臣同样什么都没有,但微臣能让人利用,能在利用中做事。您看,咱们是一样的人,天然的朋友。” “呵呵呵~你比宋裕本会说,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就可以,用不着如此骗我,或者说,你敢把我直接偷送出去?” “啊?” “你看,你还是在骗人,本宫不过知道点秘密,说完了,也就没用了,活死人一样被扔在这里,国本稳固、天下传承,与本宫何干?” 一个对世界充满怨恨的人,陆天明知道如何打道,干脆盘膝在床头,两人面对面。 “娘娘,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对方,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可靠伙伴,微臣,陆天明,世袭锦衣卫军户,一个对大明有用,但又被完全利用的人。” 懿安皇后看他非常认真,扑哧笑了一声,“本宫乃先帝皇后,但皇后非皇后,禁宫就是一座监狱,本宫与先帝只是作伴的蹲监之人,而且先帝还有其他朋友,本宫只有自己。” 第172章 对待女士,要提振精神(上) “娘娘这个介绍不对,定位不对。” “哦?本宫自己还不了解自己?” “没错,您的确不了解您自己,您是皇后,是懿安皇后,天下皆知,其余都是屁话。” 张嫣沉默片刻,“然后呢?” “娘娘为何不学一下武曌。” “什么?”张嫣嗤笑一声,“大明朝连实权太后都没有,武曌?可笑的念头。” “微臣是让您学武曌,不是让您做武曌。” “学武曌?”张嫣下意识问了一句,突然一巴掌扇了过来,陆天明伸手抓住胳膊甩了回去。 “大胆,武曌先后侍奉父子皇帝,恶心。” 陆天明一愣,哈哈笑了,“娘娘想多了,微臣不是让您勾引皇帝,是学武曌光明正大做事。” “武曌光明正大?你在说什么梦话。” 陆天明摇摇手,“这可不是梦话,娘娘,武曌从来没有窃位,她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皇帝,是李唐臣子把武曌推上了皇位。 十四岁入宫,二十五出家,二十七再次入宫,三十一岁封为皇后,娘娘不要在意读书人对武曌的唾沫,看看她做的事对李唐的影响。 武曌做皇后,虐杀了王皇后和萧淑妃、让自己的儿子李弘做太子,先后罢黜了褚遂良、韩瑗、来济,最后除掉了长孙无忌。 看似残暴,实则乃皇家抢权的典范。 太宗去世后,朝堂大权一直在关陇集团手里,尤其是长孙无忌,权臣中的权臣,高宗李治如同儿皇帝般束手无策。 是武曌为高宗出谋划策,采用先易后难的策略,借着废后之事,不仅沉重打击了关陇贵族,还成功避免朝堂动荡波及天下,高宗顺利实现君主集权。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废立之举,自魏晋南北朝以来皇权不振的情况被改变,李唐皇室再次成为集权帝王。 武曌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堂堂正正的帝王,岂是读书人恶意诋毁能否定。” 张嫣好似懵了,陆天明说完一会,她咯咯笑道,“宋裕本说你胆大,说你做事很快,本宫领教了。” “娘娘,微臣跟您掏心置腹,您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您不是想离开禁宫吗?” “是啊,但你让本宫做武曌,如何离开禁宫?” “您真是当局者迷,微臣说了,让您学武曌光明正大做事,找到规则的漏洞,进而掌控规则。” “是你说梦话,还是前后矛盾的梦话。” 陆天明挠挠额头,“娘娘,您才二十六岁啊,武曌在您这个年龄还在当尼姑呢,比您孤苦多了。” 张嫣声音突然变冷,“感谢陆卿家陪本宫解闷,滚。” 陆天明没有滚,起身摆摆手,“娘娘还是没理解微臣在说什么,咱们还是说武曌,您好好意会一下则天大帝的智慧。 武曌三十六岁的时候,高宗身体欠佳,武后开始代君处理朝政,她在自保和博弈中治理李唐,二十年间,顺势获得绝对的帝王声望。 武后召集民间文人学士,大量修书,借机令修书学者参决朝廷奏议,以分宰相之权,寒门贤士从此参与李唐国策。 五十岁的时候,武后上表建议十二事,全部成为唐朝基本国策,重视农业生产,规定各州县境内,垦田者予以升奖、为政苛滥者必加惩罚,编《兆人本业》颁行天下,影响李唐二百年。 五十九岁的时候,高宗病逝,中宗、睿宗又被关陇贵族控制,武后临朝称制,自专朝政。 说她残害李唐宗室是屁话,是他们想弄死武后,人家反击,他们失败了。 此后七年间,武后大刀阔斧治理,为开元盛世奠定了绝对的政治基础。 她下令制造铜匦,置于洛阳宫城,随时接纳臣下表疏。大开告密之门,规定任何人均可告密。凡属告密之人,国家都要供给驿站车马和饮食,即使是农夫樵人,武后都亲自接见。 这就是史册中从未见到的言路畅通,帝王与平民直接沟通的渠道,天下百姓早已心悦诚服。 武后当政,扩大科举、进一步限制门阀。被文人吹上天的唐太宗,贞观年间共录取进士205人,武后统治期间共录取一千余人。每年录取人数比贞观时增加一倍以上。 这是绝对的差距,武后的功劳被人隐藏了。她不问出身,量才任用,人心聚大江,这才是煌煌天道。 当政期间,到处有人污蔑武后贪婪社稷,残害宗室,频繁有人起兵,认为一个女人不会得到别人支持,幻想成为彪炳史册的英雄,现实给了他们血淋淋的回答。 藩王、公主、刺史、大将军…七年间叛乱此起彼伏,多达五十多次,规模最大三十万叛军,均被武后轻飘飘几句话解决,士兵更愿意相信武后,而不信所谓的皇天贵胄。 接下来就简单了,她已是事实上的人心皇帝,根本不需要篡位,臣子需要安全,武曌自然当了皇帝。 败吐蕃、重置安西都护府,伐契丹、草原平静,武周一朝政通人和,限制门阀剥削百姓,经济文化赛过太宗。 武曌在西域打下来的疆土,到现在汉人都没有恢复,一个女人睥睨史册所有皇帝。 她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皇帝,自然会把帝位还给自己的儿子,什么狗屁神龙政变还朝,某些人在抢功劳而已,八十二岁的武后是老死的,战胜她的是生老病死的天道,不是某些趁人之危的胆小鬼。 娘娘您是皇后,且是当今陛下正统名份来源,微臣不知背后有什么原因,但您坐镇国本大宫,是实际上的皇太后,这就是声望。 您是皇族,做事要堂堂正正,别学陛下一样,被臣子困在阴谋中。 太康伯受伤,您要尽孝道,这样堂堂正正的理由就在您面前,何须某人帮忙。 谁给皇帝使绊子,你就给谁使绊子,您是女人,您是正统,凡遇不公之事,您可以到文华殿、武英殿当面痛斥那些文武大员。 手握正统,心怀正义,无所畏惧,为大明呐喊,为百姓呐喊。 大明朝比李唐言路开放多了,不出年,就会有人依靠您发声,到时候您就是堂堂正正的皇权正统,您就是煌煌天朝的国母。 届时您还会什么都没有吗?武曌用三十年才能做的事,您用三年就可以,不为窃权,只为自由,您是您自己的救世主,不需要靠任何人,别人也靠不住。” 第173章 对待女士,要提振精神(下) 演讲不错。 月光照射进来,某人在地下滔滔不绝,双臂挥舞,整个人有淡淡的光泽,十分具有说服力。 张嫣在床上坐了半天,缓缓下地,“陆天明,你真是奇才。” 这声音听不出好赖,倒是看到她身材不错。 张嫣到桌边拿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显然…心潮澎湃! 陆天明到外间看看两个女官,估计醒来还早呢,但也快子时了。 回头又把他吓了一跳,张嫣赤脚站在身后,“本宫以为你要走。” “不会,微臣一来就说过了,娘娘与微臣一样,没一个朋友,只有我们这种人才能做朋友。” “你想通过本宫实现什么?” “短期看,是为了捏合朝臣,一起合力打败东虏。” “长期看呢?” “长期没法看,娘娘想听鬼话吗?” “你不是星象师吗?” “星象师又掌控不了人心欲望。” “哈哈哈~你倒是实诚。” 她又回寝宫了,陆天明只好跟着进去。 张嫣坐在床上,好像轻松不少,“本宫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知道本宫的底气,本宫与太康伯关系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娘娘身份不明,史书都无法掩盖,但娘娘与弟弟妹妹关系很好,他们是娘娘带大,不是吗?” “你不关心本宫身份?” “当然关心,微臣说过了,娘娘是懿安皇后。” 张嫣适应一下他说话的口气,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如何做呢?” “尽孝呀!” “不可能!” “娘娘不要给自己幻想阻力,您就算不尽孝,也要关心弟弟妹妹,全家都中毒了,您怎么能坐得住呢? 您应该撒泼哭嚎看亲人,皇帝不想让您出去,也没法直接拒绝,大概最终会允许您回去天,但您若哭喊着不回来呢? 朝臣也没办法,一定会让您带某位家眷回慈庆宫,这不就行了,有外人,慈庆宫必须大开宫门。 打开宫门就得有属官,詹事府的清流属官太多了,他们一定会到这里轮值。” 张嫣回味片刻,呵呵笑道,“舍得一身剐,不要脸啊。” “怎么能说不要脸呢,这叫赤子之心。” 张嫣突然悟了,点点头起身,慢慢到他面前,“陆天明,我听说了,你是赤子之心的好臣子。” “谢娘娘夸奖。” 张嫣再靠近一步,与他眼对眼,陆天明下意识躲避,她才淡淡说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本宫的确不想做活死人,给你一个的消息,也表示一下本宫的诚意,有先帝遗腹子的那两个后妃被永康侯接走了,换两个秀女弄死,你杀了永康侯,那她们的结果只有英国公知道。” “她们死定了,微臣要这消息没用,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只能改变未发生的事。” “先帝让我护住他的两个孩子,他们也同意了,可先帝驾崩,他们立刻带走孕妃,就算孩子会夭折,也得生下来?” “生下来让别人弄死吗?何必多此一举。” 张嫣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哼一声,“男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眼里只有权力。” “您还真说对了,嘉定伯昨晚死了,可能您不知道,还有我的美妾,田贵妃的妹妹…” 陆天明给她说了一遍昨晚的事情,张嫣大惊,“后宫会生事。” “娘娘为何如此吃惊,不论发生什么事,您得思考对您自己有什么用,此时此刻,正是您展示长嫂如母的机会,正是您获得朝堂赞赏和声望的时刻。 您得稳定后宫人心,护佑皇后和田贵妃产子,既不能让周皇后害怕,也不能让田贵妃有野心,更不能让其他妃子受到迫害,总之得告诉天下人,有懿安皇后在,后宫无比安稳。” 张嫣托腮在地下转了两圈,突然抬头,“这些事你帮不上忙,以后如何联系呢?瞧你的样子,根本没有帮手。” “微臣若需要娘娘,会自己想办法,这无需娘娘操心,希望有一天,皇帝不得不让娘娘到皇城外居住,您会有大把机会脱身,自然会得到您想要的自由。” “别骗人了,短期看,本宫不想当活死人,长期没法看,对吗?” “若只是为了自己,还真的容易看。” “咯咯咯~”张嫣畅快笑了两声,“谢谢你,入宫十年,今天最有意思。” 陆天明大功告成,退后两步躬身,“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张嫣没有说话,陆天明扭头大步出门,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犹豫来到外间,只有两个迷晕的女官,继续迈步来到大殿,还是没人。 她想知道陆天明怎么来的,干脆到院内转了一圈,后半夜了,月亮在消失,慈庆宫非常安静,除了偶尔传来两声虫鸣,真的就是鬼域。 陆天明原路返回,已经是丑时末了。 点着蜡烛,脱下裤腿,血黏糊糊的,麻药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但又不能止血,比刚受伤流血还多。 距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周延儒突然被轮值属官叫醒,“首辅大人、首辅大人…您醒醒…” “何事惊慌?” “陆大人伤情加重,血流不止。” 周延儒瞬间清醒,披衣快步来到院内,属官挑着灯笼,孙承宗也被叫醒,两人来到陆天明卧室。 他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床单上都是血迹,面对两人嘶牙道,“不小心把结痂的药块擦掉了,有点痛,不碍事。” 孙承宗回头对属官大骂,“愚蠢,让禁卫把内医院的太监送进来。” “阁老,没有皇命,下官指使不动禁卫呀。” 孙承宗也是心急了,拍拍周延儒,示意别紧张,他亲自去东华门叫医监来上药。 陆天明由得他们,反正老子伤成这样,禁宫这几天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内医院太监不一会被叫进来,立刻紧张给清洗伤口换药,陆天明疼的不行,免不得又用了麻沸散,等换药后,他也睡着了。 孙承宗和周延儒松了口气,这小子不能在文华殿留宿了。 第174章 平凡的一天 陆天明的计划一再被打断,看似什么都没做,其实到处是后手。 就像他的围棋一样,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未到触发的时候,感觉不到力量的微妙。 辰时,文华殿正厅全是下朝的大员,以徐光启为主,其他人来看热闹。可惜陆天明的确是在养伤,虚弱的睡觉,今天只好作罢,众人互相拱手出宫。 曹化淳同样来了看了一下,吩咐内医院等他醒来抬到皇城,在文华殿养伤实在不合适。 原本想找孙承宗说句话,突然来了一位净军,耳语两句,曹公公一脸惊诧,迈步离开文华殿。 巳时整,曹化淳从慈庆宫狼狈出来,身上好像还被泼了茶水。 站乾清殿门口,曹公公回头看一眼慈庆宫,再看一眼御座上的皇帝,突然觉得陆天明这人有点可怕,只要他办成一件正事,必定有皇家之人倒霉。 这…用皇家的命格来稳固社稷? 他想的有点远,御座的皇帝都看到了他了,让旁边的小内侍去呵斥了一句。 回神的曹公公低头进殿,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为何去了这么久?陆卿家伤势很严重?” “不…”曹化淳激动回一句,赶紧躬身,“回陛下,陆同知不过是睡觉蹭掉了结痂,无伤大碍。” “哦,嘉定伯大丧,头七让朝臣去祭拜一下。” 曹化淳向小内侍挥挥手,把两人撵出去,犹犹豫豫到皇帝身边,“陛下,有件意外事,懿安皇后想出宫。” 崇祯扭头看他一眼,好似听了个冷笑话,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曹化淳只好更靠近一点,“陛下,奴婢被懿安皇后扇了两耳光,泼了一身茶水。” 崇祯总算放下手中的奏本,慢慢歪头,上下打量一眼,十分疑惑,“为什么?” “太康伯受伤,急于尽孝,懿安皇后要求黄昏前出宫。” 皇帝冷笑一声,“曹大伴就带了个这消息回来?” “陛下,看望太康伯肯定是借口,但伯府全伤了,包括懿安皇后亲手带大的弟弟妹妹,张家二小姐刚刚大婚一年还有孕,懿安皇后就看重这一个妹妹,每次都问。” 崇祯思虑片刻,挥挥手道,“让皇后去劝劝。” 曹化淳又没动,“陛下,嘉定伯大丧啊。” 崇祯顿时一脸不耐烦,“曹大伴自己去办,这点事不要汇报朕。” “奴婢好话都说完了,懿安皇后说申时没有圣谕,她要闯出宫。” “封宫!”崇祯大吼一声。 曹化淳被吓了一跳,退后两步,依旧低头没有动,但也没有再劝。 崇祯十分生气,拿起奏本撕拉扔了出去,胸膛急剧起伏。 封宫是不可能的,没有内阁和英国公同意,无法执行封宫,此地无银三百两,后患无穷。 一炷香后,皇帝才压下自己莫名的火气,冷冷说道,“传新乐侯入宫,带净军护送皇嫂省亲,劳烦孙师傅也动一动,护送到太康伯府,省亲不得超过三日。” 曹化淳马上去办,快中午了,一个时辰内必须出宫,否则就是四天。 孙承宗听到消息,一脸郁闷,于理不合,于礼不合,但懿安皇后孤零零一人深宫独居,听闻全家中毒,坐不住很正常,埋怨两句曹化淳无能,只好带内阁四人站到金銮殿广场等候。 ‘东宫’出宫,不需要‘西宫’同意,但也没有全套仪仗,凤辇也没有,一顶金黄色的八抬轿缓缓而来,身边站着曹化淳和十多位婢女,前后净军三百人护卫。 到内阁几人面前停下,孙承宗立刻带四人躬身,“微臣拜见娘娘。” 张嫣掀开窗帘看一眼,“孙师傅,好久不见,身体如何?” “谢娘娘挂念,微臣还行。” “那就好,陛下驾崩时候还惦记孙师傅,说真正教他读书也就孙师傅和杨涟杨师傅,可惜造化弄人。” 孙承宗没有接这茬,“微臣送娘娘省亲,从东安门到崇文门最近,兵马司已净街,不宜长时间影响百姓出行。” 张嫣点点头,“辛苦孙师傅,本宫惦念亲人,难免于礼不合,顾不了那么多了,本宫日夜难眠,时刻有自戕冲动。” 五人眼皮齐齐一跳,“娘娘无需担心,马上就能见到亲人。” 孙承宗朝四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别掺和,对曹化淳使了个眼色,队伍马上经东华门出禁宫。 大明朝的皇帝很少很少出皇城,崇文门到东安门没有黄土铺路,也没有撵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两侧百姓踮脚看是谁,看到一顶金黄色的轿子,也没人大喊跪迎。 老朱家就是这么随便,百姓皇帝出身,很多规矩为了亲民都改了,二百年来,百姓也不知道记住多少。 崇文门出瓮城一拐就是太康伯府,百姓们更是人山人海,曹化淳看得牙疼,三天是净军的极限,也是百姓的极限。 这一片三天内都不能随意走动,规制类同皇城,胡同外围一圈守卫,中间一层御马监士兵,府邸周围又是净军。 就算没有劳师动众,至少五六十户人家三天内不准进出,或者直接就撵到各衙门去住了。 大兴县衙韩智文也在伯府,他是地方官,轿子一进前院,韩智文与南城兵马司、锦衣卫外城千户、巡街御史立刻下跪,“臣等恭迎娘娘回家。” 张嫣出轿,扫了他们一眼,上不了台面的小官,以往在禁宫肯定不会搭理,现在却双手虚请,“地方父母最辛苦,附廓更难,三位辛苦了,本宫不能耽误正事,回衙去。” “谢娘娘体恤,娘娘万福。” 曹化淳到身边引张嫣向里,他们就都不进去了,不一会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妹妹,你怎么变这样了,心疼死姐姐…” “姐姐…您回来了…小妹看不到了…” 一堆大老爷们讪讪摸鼻子,陆天明若在此,也不知道会不会良心痛,一个内侍突然道,“孙阁老,张家二小姐中毒轻微,她孕吐严重,但看什么都模糊了,应该最先恢复。” 孙承宗点点头,看一眼府内准备离开,对几人摆摆手,“一起走,这里由净军接手,不会超过三天。” 几人连忙恭敬行礼,跟他来到门外,大门立刻关闭,曹化淳也得守着。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韩智文突然大叫,“走水了,下官先行一步。” 众人齐齐看向内城,果然看到黑烟冲天,非常近的火灾。 孙承宗马上就猜到了,白天点皇史宬,好计策,能推给天气,也能更让人怀疑… 第175章 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皇城起大火,京城都是看戏的百姓,他们根据皇城守卫的情况可以判断,大火应该很严重。 东南角的皇城顶集中了很多守卫,够不到,只能对着里面乱喊。 皇史宬旁边就是玉河嘛,校尉和赶来的内侍提水浇了一会,抢救了几十箱资料,火势越来越大,他们放弃了。 反正皇史宬是个独立宫殿,周围大片空地,看热闹好了。 还在文华殿睡觉的陆天明被人叫醒,慢腾腾起床,瘸着腿慢慢向皇城走去。 东苑现在非常热闹,皇城和禁宫所有文武都在看那一堆熊熊火炬,站到重华宫都能感觉到热浪滚滚。 陆天明坐到石阶上,脸色平淡无奇,内心却有点得意,狗屁的生意,钓白毛鬼只是表面。 自己、皇帝、孙承宗、骆养性、曹化淳,只有这几个人知道计划,老子倒想知道,你们会把消息延伸出多远。 潜藏的大鱼太多了,这次的信息肯定不对等,看看魑魅魍魉如何反应,钓到一条是一条。 董成虎一脸黑灰,官袍上面还有火星子燎出来的窟窿,低头到陆天明身边,“大人,火势从二楼重檐开始燃起来,瞬间就席卷了全殿,应该是太阳毒辣,房梁被晒出油着了。” 陆天明当着一群大佬的面,冷哼一声,“师兄,你自己信吗?” “下官亲眼所见,很多兄弟也看到了,城墙上守卫应该也看到了,就是从房顶开始燃起来的。” “从现在开始,所有在东苑的人不准动,只要脚步出现在直道,立刻枭首,未查清原因,任何人不得离开。” 董成虎只能躬身,“是,下官明白了。” “董千户留步!”周延儒出声,看一眼陆天明,“你为何不问问烧了什么?” 陆天明一愣,“能烧什么?” “废话,皇史宬全是贵重的典籍。” 陆天明恍然大悟,“师兄,烧了什么?” “回大人,兄弟们把所有史料都抢出来了。” 陆天明拍拍手,“好,那烧就烧了。” 董成虎紧张咽一口唾沫,“大人,永乐大典在二楼啊。” 重华宫附近突然鸦雀无声,一群红袍互相看看,瞬间觉得事发诡异,应该是有人在故意毁大典,也许前两天向房顶扔了什么易燃物,太阳一晒着了,校尉当然无法抢救。 “哈哈哈~” 陆天明突然大笑,“经书名典南京翰林院有原本,西苑有副本,皇史宬烧就烧了,至于杂科大典,只要老子在,大典就在。没关系,兄弟们留在皇城不得回家,找到着火原因再出去,省得别人说三道四,大不了损失点银子,咱们慢慢复录,干脆多印两套好了。” 董成虎这次离开了,陆天明感受着热浪,突然发觉两侧更灼人,扭头看到一群奇怪的眼光,连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和京城各衙的主官都来了。 “诸位大人和前辈有什么指教吗?” 张维贤伸手摇一摇,示意众人闭嘴,他冷冷说道,“天明,皇史宬大火,你提督皇史千户所,身负大罪,你在这里当什么局外人?!” “大罪?!那大典不用复录了吗?” “混账,你在恃宠而骄,挟典自重。” “没您说的那么严重,晚辈背书很快的,一天至少能背五本,用不了半年就能恢复。” 场面再次安静,徐光启拄着拐杖到身边,有点激动,“陆…陆…天明,老夫可以帮忙,翰林院也应该参与校订。” “哇,徐大人,不会是您点了皇史宬?为何这么兴奋?” “嗯?”老头一下直起腰,激动挥舞拐杖,“胡说八道,天道大典,人若为之,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有道理,众人突然不想知道凶手是谁了,就是天干物燥,校尉该干嘛干嘛去。 陆天明蹭得起身,对英国公后面的骆养性道,“骆指挥使,东苑不会来外人,晚上也有人轮值,城墙上不可能扔三百步远准确到屋顶,唯一的疑点,来自太庙。” 陆天明伸手指向西边,“若皇史宬乃人为,贼子必定在太庙,从房顶到龙德殿,只有那里能绕过校尉向皇史宬扔东西,或者喷火油之类。” 骆养性看一眼内阁众人,再看看六部大佬,动都没动,轻咳一声,“贤弟,太庙查凶,没有圣谕不能去。” “随便你,不查凶,那就不能问罪皇史千户校尉。” 这时候有一位内侍挤到重华宫前,“陆大人,陛下相召。” 陆天明点点头,皇史宬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去浇水,校尉拿一个大椅子到身边,陆天明往上一坐,四人抬着他入宫去了。 这场大火本应该是朝堂大事,但损失很特殊,也不特殊,只有一个独立宫殿,还是大白天,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等皇帝结果最好。 陆天明来到乾清殿,里面的人让他脑子一瞬间混乱了,刚才没注意温体仁,原来在这里。 不仅他在,还有孔贞运、张至发、贺逢圣、黄士俊,这四人的虚衔全部是礼部侍郎、国子监祭酒、詹事府谕德,但他们不为当官,是纯粹的清流‘学术人士’。 他们正处于大明阁臣的‘通天梯’上面,翰林院君子的榜样,现在是喜宗实录的监修官,以后全部是崇祯朝的阁臣,纯粹的储相。 皇帝不驾崩,上代皇帝的实录一般不会完,就算他们当了首辅,监修官的名誉也会跟一辈子,文臣梦寐以求的荣誉。 他们没什么特别,但有一位白泽服中年人,成国公朱纯臣,这是勋贵中唯一的监修官,英国公重病后皇帝捧起来的人。 所以,殿内六人不论文武、不论老少,统一的身份都是监修官。 陆天明脑子高速运转,甚至能听到自己脑细胞摩擦的打火声,依旧不明白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陆卿家,别发呆了,他们让你去看喜宗实录进度。” 陆天明拐腿站直,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只能说皇史宬的事,躬身道,“陛下,天干物燥,皇史宬大火,但校尉把史料都抢救出来了,二楼的永乐大典烧掉了,微臣一定半年内复原。” “朕知道了,皇城守卫和禁宫守卫都汇报是房顶起火,朕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你也无需为难校尉,三年内把大典复刻就可以。” “皇恩浩荡,微臣一定尽忠复刻。” “嗯,诸位卿家说你从未看过喜宗实录进度,亲军代朕监督,卿家难免荒废正业。” “这…微臣惶恐,学业不精,修书自然靠诸位大儒。” 崇祯摆摆手示意你们自己说,温体仁没有开口,反而是孔贞运起身道,“陆同知,我们既是请你看进度,也是请你核对史料原本,天启七年很多史料缺失,与交接的目录完全对不上,通集库、翰林院、文牍司,陆大人是唯一全程参与史料转运的人,我们需要你帮忙。” 陆天明眼珠子慢慢瞪大,机械扭头看着孔贞运,内心大呼,我顶你个肺啊,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子。 第176章 变着花样玩的手段 孔贞运看他不说话,再次说道,“怎么?陆同知已经知道史料缺失?” 这是孔子的第62代孙,南直隶人,应天府进士,一生都在翰林院和国子监,抛开清流、文学家身份不谈,抛开他将来短暂的阁臣、首辅不谈,他是绝对的史学家。 冠绝明清交际的史学家,因为他编修了神宗实录、光宗实录、喜宗实录,唯一的三朝编修官。 后世很多史料来源开头是:据孔贞运记载。 当官本事很稀松,脾气够硬,公认的史学家,史学界超乎寻常的地位。 陆天明一时间想不到他与阴谋有什么关系,且他与曲阜孔家可不一样,他是哭死的,大明亡国后生生把自己哭死了。 这样的人… 想干什么呢,脑子不够用了。 “陆卿家!”皇帝突然大吼一声,“你怎么又走神了?伤势很重?” 皇帝这是给他台阶下,陆天明撑撑腿再次站直,“回陛下,微臣做监督百户从未出过差错,史料每次交接都有令牌签押,但微臣从不看管史料,丢失史料是翰林院找死,别想推脱给他人。 这是典型的监守自盗,臣请下狱所有翰林,立刻追查史料去向,如此欺君大罪,十恶不赦,诛九族都不过分。” 几人被他的杀性震惊了,怎么还试探来一个疯子,皇帝更尴尬,谁知道丢了什么史料,突然被陆天明架起来了。 “荒唐!”孔贞运立刻接茬,“老夫编修神宗实录、光宗实录,如今反而欺君了?” “没错!孔大人,就算你编撰了大明十五帝的实录,那也是过往功劳。丢失史料依旧是一等一大罪,不赶紧找,不赶紧恢复,此时此刻,跑乾清殿做什么?恃功而骄?倚老卖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暗度陈仓?浑水摸鱼?声东击西?” 陆天明喷了一大串,一脸愤怒,突然朝皇帝躬身,“陛下,皇史宬刚刚着火,这群翰林大儒跳出来做什么?他们这是火中取栗,妄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利用陛下仁慈混淆丢失史料之事,其心可诛。 臣请立刻下狱翰林院所有属官,未查清前任何人都可疑,这是诛九族大罪,谁都不能轻饶,陛下若饶恕他们,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陆天明刚才那些成语,每一个都能延伸出一个阴谋,皇帝等陆天明说完,突然伸手,“都闭嘴!不准吵!” 低头想了想,崇祯抬头一脸阴沉,“温卿家,什么时候丢失史料?” “回陛下,微臣一直在内阁轮值,是今日四位和成国公突然说之前看过的史料不见了,全都是天启七年的史料,微臣认为事关重大,立刻带诸位面圣。” 皇帝没有看孔贞运,而是看向成国公,你不去都督府,天天在翰林院,总不会不清楚。 朱纯臣当然不会躲,低头道,“回陛下,发现史料丢失是前天,昨天核对了一天,今天赶紧上奏。” 皇帝呵呵冷笑两声,“朕听明白了,史料刚丢,你们把陆卿家叫来做什么?他能给你们无中生有吗?朕被你们糊弄了,还以为是三年前把史料丢失了。” 孔贞运这时才说道,“陛下,丢失的史料是天启七年四月到皇帝驾崩前五个月的起居录、后宫诸事记载。” 崇祯慢慢起身,眼里喷火,“孔贞运、张至发、贺逢圣、黄士俊,你们该死…来人,禁卫立刻封锁翰林院,任何人不得出入,让他们给朕找,三日内找不到,全部抄家削职,流放三千里。” 皇帝这是破防了,哪有思考的心态。 他说完怒气冲冲回偏殿,门口的禁卫统领立刻去通知宋裕德,陆天明扭头瞧瞧他们,脑子还是有点晕。 “温大人,下官还真糊涂了,什么情况?” 朱纯臣突然起身,到陆天明耳边低声道,“天明,起居录副本去年在西苑就因雪灾毁了。” 陆天明猛得扭头,“文牍司的副本呢?” 朱纯臣摸摸鼻子,“不知道,你不是主官嘛。” 陆天明瞬间想骂人,因为文牍司的副本就算在,也无法作为史料。 大明在史料管理方面绝对值得称赞,没有互相佐证的东西,一律不得作为正史依据,胡编乱造更是找死。 可惜啊,对史书再认真,最后也被人烧了。 没什么头绪,陆天明挥手哈哈笑了,“起居录找不到,去找起居郎,起居郎找不到,去找抄录的笔贴,过手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都死光了吗?” 温体仁轻咳一声,“就算有八千人,他们能记起当时的事吗?就算记得,你敢信吗?” 陆天明敲敲额头,缓缓到成国公身边落座,他实在想不到,这件事的‘核心点’是什么,能实现什么目的呢。 竟然完全糊涂了。 “咳!”成国公轻咳一声,“天明,史料不全,那喜宗实录就只能编到天启七年,永远不会完,除非当今皇帝强令结束。” 陆天明皱皱眉头,扭头看向另外四人,“几位大人好似不急。” 孔贞运冷哼一声,“老夫没讹你,只是想看看文牍司的副本,因为我们几个粗略看过,大概真假不会错。” 陆天明一拍手,“这简单啊,一会就去看看,下官想知道,前天翰林院发生了什么异常?” 四人齐齐摇头,“我们都回忆两天了,没什么异常,史料就在典籍房,很多人去翻阅核对,翻着翻着就没了。” 原来是内外勾连的盗窃案,陆天明低头想了一会,干脆直接问温体仁,“温大人,就算有人偷了,除了实录无法按时编修,还会有什么后果呢?” “翰林院所有人都会落下不光彩的记录,难以诚信立世。” “还有呢?” “这就很严重了,陛下将来所用朝官都会背上这个罪名,本朝官员集体不孝。” 什么和什么呀,陆天明更晕了,始终意会不到这事关键。 “天明,你真是笨啊,他们在混淆陛下正统。” 成国公一声提醒,陆天明惊讶抬头,这…好像是的,难怪皇帝愤怒,但也不应该如此愤怒啊,你害怕个毛啊,都做皇帝四年了。 第177章 一环套一环的局面 这四人是‘嫌疑犯’,一出门就被禁卫带走。 陆天明在这里也没用,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拐着腿到院内,让校尉抬他去文牍司看看。 建极殿门禁遇到宋裕德,禁卫提督询问了一句伤势,附耳快速说道,“起居录一开始就是假的。” 陆天明脑袋轰隆一声,宋裕德已笑笑离开,去押送殿内的那几人。 原来如此。 四年前某些人已经完成的案件,罪证被人拿走了,翰林院现在就算说他们背下来了也没人信。 找起居郎和抄录的笔贴也没用,找他们的时候,就是逼他们去死。 无人信,也无人敢信。 难怪皇帝破防了。 陛下啊,原来你真不是好人,至少知道起居注早已不是原本。 两刻钟后,陆天明被抬到文牍司。 半年多第一次回这地方,很多人非常熟悉,看到他都一脸和煦。 可惜陆天明没有心思跟他们打闹。 尤其是看到李尊祖身穿白泽服坐在千户公房,更加难受。 袭爵了,别人不鸟你,那就还是个千户。 给李尊祖安排事,免不得求张维贤,自己不想求他。 哎,也不知道李尊祖理解不理解。 两人坐在公房安静无声,去拿副本的百户嘭得一声推门而入。 “要死啊你!” 李尊祖起身大骂一声,伸手从百户手里拿过起居注,“怎么只拿来一本?全都拿来,没人看这玩意…” 说到一半,脸色大变,因为他展开起居注,一片空白。 百户吓得咯咯响,“大…大人,全是空白…” 他说完觉得李尊祖不顶用,扭头朝陆天明下跪,“天明,你要相信我啊,兄弟们不可能动这些副本…” 嘭~ 陆天明也急了,拿起杯子在桌上用力一砸,“别说废话,最后一次确认副本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十七日,距今一个月出头。” “平时看管这些副本,有几人轮值?” “三十五人。” 陆天明一脸平淡,向门口招招手,“带百户去把兄弟们认全。” 校尉去拉人,看管百户立刻挣扎大吼,“天明,你要信我…天明,你要信我啊…” 李尊祖失魂落魄站一边不开口,陆天明又安排校尉去正衙叫骆养性过来。 一刻钟后,正衙过来四百多人,把文牍司围了起来,搞得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加上被抓起来的人在院内一直痛哭流涕喊冤枉,文牍司一瞬间充满血腥的味道。 骆养性一个时辰后才来,身后带着二百多名男女老少,轮值力士的家眷全带来了。 亲军内部审讯,陆天明不需要骆养性撑场子,负手来到院中,面对曾经的兄弟,凝声开口。 “咱们是自己人,不要自欺欺人,我知道,一定有兄弟参与了这件事,外人不可能瞒着我们更换副本。我还知道,做这件事的兄弟不怕死,家眷有足够的银子,死就死了。 但我要告诉你,我陆天明不接受你裹挟别人赚银子,我可以扛下这件事,但我绝不会莫名其妙被人利用,既然赚银子是为了家眷,咱们就从家眷开始。 不要怨恨本官,要恨就恨你不认真轮值。来人,轮值三十五人、包括轮值百户,把他们父母拉出来,全部枭首,没有父母的把妻儿拉出来,一家斩两首。” 他这是行锦衣卫家法,军户内部就是这么残酷,一人做错,能牵连到的人都会被牵连。 校尉立刻去核对身份,院里瞬间哭嚎一片。 “天杀的,是哪个在害大家。” “该死的,你快认罪啊,收银子有什么用…” …… 陆天明负手站他们面前,任由他们大吼,校尉一个个验明身份,拖着到墙角,粗暴押着跪下。 轮值的力士有人大喊亲人名字,有人大哭,有人大骂,校尉依旧不紧不慢核对身份。 “报,每家两口,验明正身。” 陆天明扫了一眼被押在地下的力士,也不知能不能吓唬出凶手,起手变掌,缓缓向下压… “我招,我招…天明,我不愿意,是他们逼我的…不要杀兄弟们家眷…” 骆养性和陆天明齐齐看着百户官,一脸疑惑。 百户叫徐同,就算是他做的,他一个人也做不了,轮值可不是睡大觉,必须有人交叉监督。 他动过副本,那必定有另一名百户或力士去核验过。 果然,他这么一喊,本来站在院中的另一个百户也下跪求饶,“大人饶命,下官是被徐同威胁,他已经做了,下官来不及阻止被裹挟。” 这时候又出来四个力士,到两人身边下跪,“指挥使、同知大人,请不要牵连家眷啊,大家快饿死了。” 陆天明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出来,摆摆手,让校尉把家眷撵出去。 文官一辈子都破不了案,亲军很快就破了,只要敢杀人就行。 徐同被拖回千户公房,这次只有陆天明和骆养性,他哆嗦了两下,“天…天明,你要保我啊,更换副本的是…是…骆养志。” 房间内一静,一直平淡的骆养性突然恶狠狠道,“你找死。” 骆养性的二弟啊,陆天明摸摸鼻子,“骆兄,把养志兄叫来问问,小弟说了能扛住这件事,但绝不允许莫名其妙被利用。” “二弟去了江南。” “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与定国公一起,暗中而去。”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这些王八蛋,又瞒着自己在搞大事。 不对,定国公去江南才正常,早该去了。 “徐同,你确定?养志兄什么时候安排的你更换副本?为什么换?” 徐同也懵了,抬头说道,“不对呀,五天前我还见到骆大人,刚刚更换三天,副本还在咱文牍司后面的地板下呢,他给了小人二百两银子,说藏三个月就可以。若副本真丢了,下官也不敢认罪,反…反正会灭族。” 陆天明与骆养性呆呆对视一眼,若骆养志提前暗中回京,那他们就是破坏了南北贵人的大事。 贵人们在逼迫皇帝妥协? “二弟是奉父亲之命与定国公离开,他们有另一条线联络,愚兄真没注意,这几天没回府。” 陆天明拍拍额头,对外叫道,“来人,带徐同去把罪证带来。” 第178章 将计就计才完美 罪证很快拿来了,陆天明和骆养性齐齐喷一口血。 因为藏起来的副本早被人调包了。 他们查无可查。 徐同认为自己死定了,看到副本也是空白页,惊恐躲在陆天明身后大叫,“天明,天明,你要信我啊…” “别紧张…找死…” 徐同从身后一拳捶向脖子,刚好陆天明回头发现,侧脸躲过,反手给了一肘子。 徐同再次挥拳,陆天明已从怀中拿出他的短刀,向上一撩,徐同的拳头被直接从中间削开,两根手指掉落… 徐同背靠柜子大汗淋漓,“天明,杀了我,我的两个孩子已经被送走了,骆指挥使只能抓住我的父母,我也不知道夫人带他们去了哪里,没有银子,他们快饿死了,这个世道没有人做错,所谓尽忠职守,完全是残害自己家眷。” 陆天明倒也没过于生气,“看来骆养志也是假的?” 徐同鬼魅一笑,“当然是真的。” 说完突然低头,迅速撞墙,准备自尽。 你妈的,老子被你们玩过多少次了,陆天明这次有了充足准备,他一低头起步,陆天明闪电向前,一拳打脖子,直接打晕,扭头吩咐校尉再去抓徐同父母。 骆养性兴趣不大了,“贤弟啊,二弟肯定还在南边,否则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家伙完全是胡诌,差点被他骗了。” “是不是胡诌不重要,就算是养志兄更换也无所谓,关键是谁在耍我,为什么要耍我,小弟必须狠辣解决,否则我们会陷入被动。” “为什么是在耍你?愚兄认为你想多了,明显坑的是陛下。” 陆天明笑笑没有说话,起居注既然被人换过,定然是皇帝登基的从龙功臣所为,有人坑这些大功臣。 更换的是起居注和后宫诸事记录,很明显是在修改天启皇帝宠幸秀女记录,以及后宫孕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天启看来真的留下两个遗腹子。 给魏忠贤、客巴巴定罪的时候,说他们把八个有孕的女子带进后宫,妄图学吕不韦旧智混淆皇嗣。 这尼玛太假了,一两个还差不多,二杆子才一下塞八个女人,就像湖广巡抚的地震奏本一样,有人一开始就没有彻底同流合污,良心上的春秋笔法让后人去猜。 陆天明在这里烧他的脑子,骆养性出门叫一个贴身校尉到身边,耳语两句后离开。 在骆养性心里,这件事的确不算‘大事’,但幕后之人一定没算好陆天明的反应,显然有人要栽跟头了。 陆天明为何越来越认真呢? 因为天启的后妃全死光了啊,只剩下盟友懿安皇后。 这一大圈转下来,只要自己火速破案,最后懿安皇后会得到全部好处,她以后更加正统、更加重要了,若她出现意外,崇祯跳进黄河洗不清,人心深处会被钉死在篡位的史册中。 这不是瞌睡给了个枕头嘛,还省得绞尽脑汁布局了。 将计就计才是完美之计。 徐同被五花大绑带到院中,嘴里捆根粗木棍,陆天明把张道浚和赵弘祖也从正衙叫了过来。 院里站满飞鱼服,锦衣卫四大主官同审一个犯人,还是崇祯朝锦衣卫第一次这么齐整,内外城的坐班千户、百户、连秦大成、巩永固、刘文炳也被叫了过来。 四人坐一排,徐同父母被拖了进来,诏狱的刽子手来行刑。 剐刑! 这是骆养性的安排,他不想把自己卷进去,但陆天明看着难受,关键是这种刑罚太浪费时间,挥手制止他们脱衣服,让校尉给徐同父母嘴里捆两根木棍,到徐同身边叫醒他。 “徐兄弟,我这人不是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你想赚银子我不反对,但你不能害我,不能害兄弟们,丢掉文书,他们会被夷三族,何其无辜,你想痛快死,恕兄弟办不到。男人在世,无外乎儿子、丈夫、父亲三重身份,你害我,你害兄弟,那我只好先剥夺你儿子的身份。” 陆天明一挥手,两个校尉立刻抡锤砸对面父母手指,徐同目眦欲裂,看向陆天明的眼神无尽恨意。 陆天明不为所动,盯着他眼睛数手指。 只要五个数,他不点头,那边就是两锤,先砸手指,再砸脚趾。 观刑的人不忍低头,陆天明依旧冷冷数手指。 砸第四下,徐同破防,满脸泪痕点头。 陆天明并未让校尉解开他嘴里的木棍,而是解开右手,给了一支炭笔。 他歪歪扭扭写了两字,养志。 嘴硬! 陆天明一挥手,那边砰砰连砸两根手指。 徐同干脆闭目,陆天明给两侧校尉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让诏狱的人过来,把眼皮刺穿缝在额头。 不想看也不行。 徐同再次点头,陆天明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最后一次机会。 这次写了很长:隆平侯张拱薇之弟张拱日,夫人是张府婢女,带我儿子回来,告诉你全部。 这还差不多,但老子不需要你的消息了,知道人就行。 没有其他人看到字,陆天明收起纸笔,吩咐正衙八百校尉看守这里,让秦大成立刻集结皇史千户所校尉。 骆养性对徐同交代谁不感兴趣,陆天明显然要自己做这件事,朝他摆摆手道,“贤弟要做就快点,愚兄在这里帮你坐镇一会,若拖到明天,一切都白搭。” 第179章 与时间赛跑的破案节奏 隆平侯,靖难功臣张信之后。 就是那位带兵打朱棣,却通风报信投靠朱棣的将领。 朱棣迁都时把开国勋贵都留在南京,靖难勋贵大多带到京城,但开国勋贵被老朱杀的七零八落,实在有点单薄,朱棣不得不留下几名靖难勋贵制衡,与魏国公一起掌南京五军都督府,以及南京京营的二十万水陆兵马。 这留下的勋贵,二百年下来也变成了南京人,只有隆平侯有点特殊。 张信当初不愿留南京,抗旨跑到京城跟朱棣出草原。 朱棣喜欢他这‘尽忠’的样子,张信顶着南京五军都督府的官职,成为远征大军管后勤的宠臣,但他后来贪墨,又被废为平民。 仁宗登基复职,没啥作为,宣宗登基后,成为镇边大将军,在英国公张辅麾下。 英宗登基后,总算踢回南京,恢复他制衡的本职。 张家被张信这一折腾,成为特殊的存在,子弟读书在京城勋贵圈,袭爵后才回南京任职,不袭爵的人就一直留在京城。 两京都有府邸,且都是有祠堂的正府。 陆天明知道当今侯爷张拱薇的结局,他意外死在凤阳,死的有点窝囊,崇祯没有给予追封,也没有子嗣,袭爵的就是这个张拱日,然后…南京投降了。 先不说这人气节怎么样,陆天明绝不认为他偷副本是针对自己,也不认为他是什么主谋,既然落手里,不干白不干。 隆平侯府邸在西城鸣玉坊,不远不近,陆天明调集西城兵马司五百人,夕阳下山的时候,突然把府邸围起来。 他来的太突然,无人知道他的目标,自然把全府的人都堵住。 第一次行使锦衣卫的特权,西城兵马司围府,校尉动手,进府立刻抓人。 前院瞬间被捆起来二百多人。 咦?张拱日还认识陆天明,看到他一脸不屑。 “陆同知,你犯大错了,没有圣谕不准拿勋贵,亲军先斩后奏的特权不好使,英国公的面子也不好使。” 陆天明对他的镇定很满意,越镇定越有鬼。吩咐秦大成立刻搜查全府,扭头转了一圈,从客房拿了一根顶门棍。 一个字都没说,拎着到张拱日面前,对着膝盖咔嚓一声。 啊~ 杀猪般的惨嚎声响起,张府二百人瞬间闭嘴。 “陆天明,你死定了!” 咔嚓~ 两条腿直接全部打折。 张拱日双手被捆,在地下疼的打滚,陆天明面无表情,抡起来继续砸,咔嚓、咔嚓、咔嚓… 双腿被打成两条烂肉,张拱日晕过去疼醒来,“祠堂…祠堂…别杀我…我们无心惹陆兄弟…饶命啊…” 校尉立刻去祠堂搜,不一会就抬出来两箱子副本,全是起居注副本和后宫诸事记录。 陆天明终于开口,“张兄,徐同是我兄弟,他的妻儿呢?” “死…死了,怎么可能真给他送到南京,太啰嗦。” “偷文牍司副本做什么?谁让你偷的?” “给我…治疗啊…我说了是谁…你也不信…偷就偷了,又不是死罪…” 这是实话,陆天明立刻吩咐校尉去通知人。 不用他通知,因为校尉一进府,兵马司就撤了。 虽然西城指挥使是英国公给陆天明的人,此刻也知道这位爷在乱搞,提前一步通知了张维贤。 五军都督府勋贵一溜小跑,还是来迟了,陆天明搜到证据,已经坐实张拱日的罪名,杀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张维贤一进大门,张拱日就挣扎痛嚎,“公爷…救命啊…救救我…” 后边还跟着温体仁和六部几名侍郎,看到副本松了口气。 陆天明坐在台阶边,冷冷的看着他们,张维贤看一眼情况,示意儿子推他到陆天明身边。 啪~ 十分清晰的声音,给了陆天明一巴掌。 两人对视一眼,陆天明突然抽刀,冲进人群,把张家核心家眷瞬间捅死。 勋贵连大吼都来不及,个个瞪大眼,陆天明已经把刀放到张拱日脖子,“最后问你一遍,为何偷副本,为何害我。” 张拱日一狠心,歪头主动抹脖子,陆天明收回刀直接把双脚斩了下来。 “啊~杀了我,杀了我…你不得好死…” 陆天明毫不犹豫就斩了半截腿,张拱日晕过去,他又斩了一截。 醒来的张拱日奄奄一息,“陆天明,老子在地府等你…” 陆天明咧嘴一笑,挥刀直接枭首。 “来人,隆平侯谋反,杀!” 都到这地步了,校尉抽刀瞬间把全府枭首。 陆天明站在血淋淋的院子,双手平举,对一堆勋贵和张维贤大声怒吼, “亲军多少兄弟提心吊胆守着大明文牍,很多人为此送命,偷文牍就是杀亲军,就是谋反,害我、害我的兄弟、害我们亲军,就是不行。陆某倒想看看,贵人的脖子有多硬。” 陆天明二愣子劲头上来了,张维贤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挥手让亲卫抬他离开,勋贵们也跟着走了。 “温大人,隆平侯的银子不知藏在哪里,这里反正不多,只有六万两,陆某分文不取,刑部来取充任国库怎么样?” 温体仁摇摇头,“陆同知,你闯祸了。” “一个张拱薇而已,怎么着,隆平侯还能让日月倒悬不成?他陷害我就得承担后果,你们这群胆小怕事、毫无是非观的庸官。” 温体仁哭笑不得,“你找到了副本,然后呢?” “然后老子马上就能找到翰林院的原本。” 温体仁眉毛一跳,“是…是吗?那老夫倒要为你请功了。” 陆天明咧嘴一笑,吩咐校尉留下一百人等待内库来收银子,再吩咐一队人把找到的副本带走。 他则让人抬着,撒丫子跑向翰林院。 与温体仁一起来的还有吏部尚书闵洪学,眼看一群校尉跑步返回南边,闵洪学到温体仁身边低声道,“英国公能被气死,如今他们正是商议的关键时刻,被陆天明彻底搅乱了。” 温体仁摇摇头,他已经回过味来,皇帝和张维贤现在肯定心情一致,捏着一把汗,但又祈祷陆天明能再快一点。 南边本想抓一个大筹码,没想到把陆天明卷了进来,这混蛋脾气硬、手段快,直接掀桌子了。 双方没谈成,但也谈成了,接下来双方应该会保持沉默,陆天明还在京城,他们就不会乱伸手。 第180章 捋顺逻辑好办事 乾清殿,皇帝比张维贤提前一刻钟知晓文牍司的情况。 陆天明做事每一步,均有亲军跑到禁宫汇报。 听说陆天明把隆平侯胞弟张拱日处决,立刻令王德化带人去抄家。 扭头看看已经落山的太阳,天黑只有一个时辰了,皇帝的双拳紧握,内心呐喊木头快点。 陆天明这脾气真好啊,这么大的算计,放以前谁都没招,但谁能想到,他们会败在一个暴怒的锦衣同知身上。 “陛下,后军都督府大都督张之极求见。” “进来!” 张之极进门看到没有内侍,非常干脆,“陛下,明日若没有结果,请您立刻下令孙承宗离京。” 崇祯手一抖,再次与京城勋贵完全站一起,让他很不习惯,思虑片刻才问道,“为何说没有结果?朕看陆卿家很快。” “陛下想让他杀绝翰林院吗?” 崇祯摇摇头,“你想多了,陆卿家又不是傻子。” “他当然不会乱杀翰林,但免不得可能会杀翰林院属官,杀隆平侯我们可以安静,杀翰林官员,京城瞬间炸锅。” “老国公为何不拦住他?” “父亲去翰林院只会让那疯子杀人更快,他那人吃软不吃硬,谋划偷史料的人完全不把他放眼里,激发了他的杀意。” 皇帝又低头想了一会,“他已经去了?” “是,没有回文牍司,直奔翰林院,说起来令人不可置信,身为亲军,锦衣衙门他很陌生,翰林院他倒是非常熟悉,直接进去奔文牍库封门。” 皇帝差点笑场,轻咳一声道,“朕知道了,明日下旨问罪隆平侯,令南京押送回京,一个没用的人,南京不会护着他。” “陛下,就算隆平侯真偷了副本,不过是二十廷杖。” 崇祯扭头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朕已令净军去抄家。” 张之极一滞,迟疑片刻依旧坚决反对,“抄家也可以挽回,不能杀隆平侯,会让南边彻底不信任,下旨训斥家教不严,去职圈禁反省,由魏国公在南京看守。” “你在教朕做事?” “陛下,此时此刻,怄气会让大家骑虎难下,陆天明若一再搅和,事态严重到需要父亲出面收尾的时候,难道我们杀了他吗?” 崇祯咬咬牙,又扫了张之极一眼,“朕明白了。” 张之极退后一步躬身,扭头离开偏殿。 过一会亲军的人来汇报,陆天明带千户所校尉到翰林院后,让所有属官回值房休息,他带人在搜索文牍库,说他对那里熟悉。 陆天明如何肯定自己会马上找到原本?因为孔贞运啊,审徐同的时候,突然明白了,翰林院的假原本并没有丢,而是被人藏起来了。 如同南镇抚文牍司一样,翰林院也必须有‘团伙’才能成功。 但这里与文牍司也不一样,翰林院可是天天有人翻看。 那么多起居注和后宫记录,不可能突然买通所有人玩消失,更不可能突然带出去,灯下黑反而能成功偷走。 陆天明到翰林院后,直接到以前常来的执事公房,下令校尉搜索所有封存文档,他则坐椅子中低头思索幕后黑手是谁。 张拱日,这是最浅层的南边人。 总感觉京城有个南边的内应,这人能影响张维贤的决断,或是与张维贤理念完全不同。 利益深度捆绑的官场,这种人不好找,目前连个范围都没有。 陆天明心里,大明最理想的情况是:南北划清界限,你发财、我掌权,咱们先搞东虏。 南边不要插手北地军务,京城勋贵也不插手边贸走私,以此为筹码获取钱粮支持练兵,文臣则装聋作哑让贵人们自己去处理。 这样还有一个漏洞,因为决策层的皇帝永远是‘搅屎棍’,皇权制衡下的官场,皇帝总是让倒霉的一方更倒霉,然后又让另一方帮他收尾。 所以双方划清界限的同时,还得皇帝闭嘴。 南北贵人现在都无法让皇帝闭嘴,他们也没想过让皇帝闭嘴,陆天明想过,而且找到了办法,那就是抬张嫣来压皇帝。 可惜张嫣还没‘发育’,他这个想法也不能暴露出去,结果就是现在这样,破案很快,但很难掌控平衡。 “想什么呢?能找到吗?” 宋裕德突然坐在面前,陆天明抬头淡淡一笑,“杀张拱日你怎么看?” “你有种,兄弟佩服,想必以后刺杀你的人又多了一位。” “禁卫和亲军守卫太康伯府,我想去见见懿安皇后,你可以吗?” 宋裕德没想到他飘那么远,一时没反应过来,“上次不是谈崩了吗?” “你想多了,不是偷偷见,是光明正大见。” “哦,那还不是随便见,你想做什么?” “让她识别一下起居注的真假。” 心不在焉的宋裕德突然坐直,满脸后怕,“我的娘咧,你这人太可怕了,那还是不要见了,我得去告诉姑父。” “为何这么害怕?” “过去事已经过去了,你翻出来除了一股臭味,能有什么意思呢?” “有道理,那就算了。” 宋裕德松了一口气,这小子做事果然心太野。 外面校尉大声汇报,“大人,四位监修官来了。” 孔贞运带着三人直接推门而入,两人连动都没动。 陆天明一脸不屑,“我说四位,你们现在是嫌疑人,别以为校尉好说话,陆某刚杀了隆平侯的胞弟张拱日,他竟然敢去偷文牍司的副本,十恶不赦的反贼行为。” 孔贞运代替他们接茬,“内廷来人了,让我们听你吩咐,我们也刚知道有人偷了南镇抚的副本,若找不到原本,你想在翰林院动刑吗?” 陆天明点点头,“严格来说,陆某在乾清殿都能动刑,亲军奉的是大明律、是皇明祖训,陛下口谕不一定好使,但愿陆某动手的时候,内阁、内廷来得及下圣旨。” “太狂妄了,这里是翰林院。” 陆天明很不雅提提腰带起身,笑着摇摇头道,“张拱日该死,是因为他偷文牍会害死亲军几百兄弟,陆某不得不杀他,否则亲军就是任人欺辱的衙门,这与欺辱皇帝没区别。至于翰林院,那更无所谓了,诸位老爷连几本书都看不住,以后做大官入阁也是棒槌,现在杀人就是为民除害。” 第181章 翰林文牍最好查 四人被陆天明的狂妄震惊,宋裕德也震惊看着他,你不会玩真的? 张至发突然大怒,“混账东西,敢辱翰林,先从老夫的尸身上踏过去,有胆你就…” 啪~ 陆天明反手就给了一个大耳光,一旁紧张的宋裕德连忙抱住他,“你疯了。” 陆天明轻蔑一笑,“李腾芳我都打,你算根毛,丢了皇史原本还叽叽歪歪,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把张至发拖出去,不是喜欢廷杖吗,先赏十下尝尝鲜。” “住手!”宋裕德大吼一声,门口校尉却丝毫不听他的屁话,继续拖人。 急得宋裕德也大喊,“来人,制住行刑校尉。” 校尉和禁卫顿时乱做一团抢人,张至发、贺逢圣、黄士俊被挤了出去,孔贞运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出去,陆天明从身后直接拖住,趁机低声问道, “前辈是实诚人,不要让晚辈难堪。藏在哪里?” 全身火气的孔贞运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低声颓废说道,“你怎么知道是老夫藏了?” “咱们以后再聊这个话题,您时间很短,别逼晚辈。” 孔贞运犹豫片刻,无奈叹气道,“驾崩当月最关键的起居注丢了,应该是被人藏怀里顺走了,老夫把后宫诸事记录和另外四个月起居注藏在存放成稿的书柜,就在架子最上面。” “前辈这灯下黑玩的真漂亮,谁偷了起居注,您给个方向。” “老夫怀疑成国公。” “嗯?为什么?” “每天在文书公房坐着喝茶,丢了史料,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公爵也不该如此轻松。”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不是他,您再想。” “那就是张至发。” “是吗?这又是为什么?” “孙承宗,他是孙阁老的人。” 陆天明眉头一皱,“更不应该。” “不,你应该反着理解一下,偷不为偷,只为制造混乱,敲打京城勋贵,也许过几天就放回来了。” 陆天明大概明白了,哭笑不得道,“您竟然认为他们有底线。但您这么一说,晚辈又怀疑成国公了。没其他人了?” “暂时没有,若是小吏偷书,那老夫无法猜,但小吏应该不会冒夷三族的风险,翰林院的史料很难像文牍司一样偷走,必须是主事之人。” 陆天明眼神一亮,他有方向了,点点头低声说道,“起居注一直是假的,您藏也藏不到真本,也不用偷偷看,这是南北在利用皇帝正统之名来博弈。南边想偷走起居注,拿捏皇帝和京城的一个筹码,事实上贵人无所谓真假。” “混蛋…”孔贞运突然大骂一声,觉得不妥,又瞬间收声,气得发抖,“这群偷鸡摸狗的逆贼。” 陆天明咧嘴一笑,“前辈若想知道陛下驾崩前的事,天下只有一人会告诉您。” 孔贞运反应很快,“懿安皇后?!” “晚辈可帮不了您。”陆天明哈哈一笑,用力推了他一把,示意结束谈话, 孔贞运更气了,但被陆天明推出门外,禁卫和校尉在互相对峙,张至发被拽的非常狼狈,他顿时大喊,“住手,这里是翰林院!” 陆天明目的已经达到,既找到原本,也给张嫣找了个朋友,朝校尉挥挥手,下令把人扔到值房,继续找。 宋裕德松了一口气,连连劝四人,“几位前辈,大家都是为了一件事,不要生气,宋某护送大伙回值房休息一下。” 孔贞运甩手先离开,另外三人也只好跟上。 四人回到值房,个个气得浑身发抖,宋裕德对他们这脾气很牙疼,对陆天明更牙疼,干脆守着他们算了。 “西宁侯,宋裕本去了哪里?你堂堂侯爵禁卫提督,被一个锦衣同知压制,不觉得丢人吗?” 宋裕德瞠目结舌看着孔贞运,“孔大人,晚辈不想多事,您别找茬好嘛?后院还有三百多人呢,动起手来瞬间会有很多人丢掉性命。” “哼,老夫觉得他不敢,张维贤会杀了他。” “姑父杀他之前,翰林院已经死绝了,亲军一条命若能换一堆储相,大概会闪耀史册。” 孔贞运闭嘴了,张至发摸摸脸,冷冷说道,“老夫迟早要这狗东西好看。” 宋裕德冷眉扫他一眼,刚想讥讽一句,外面突然传来校尉的欢呼声… 几人齐齐站在门口张望,马上有一个禁卫跑来回报,“侯爷,找到了,也不知哪个笨蛋把原本放到准备封存作废的箱子里,还好没有烧毁。” 孔贞运抢先问道,“怎么可能,翰林院不会出现这纰漏。” “下官不知道,反正陆同知说,没人做内应根本不可能偷走,小偷先藏起来,以后才能弄走,那就说明原本还在某个灯下黑的地方,文牍司执事已经去清点,诸位大人可以回府了。” 宋裕德骂了一声翰林蠢货,甩袖走了。 四人面面相觑,孔贞运佯装问道,“咱们没找箱子吗?” 张至发挠挠头,“找过,老夫还去翻过,文牍库那些狗东西根本没用心,真是丢人现眼。” 另外两人讪讪没说话,其实他们四人都没找,老爷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呢,都是靠属官在翻腾。 只是孔贞运诧异看了一眼张至发,他得告诉陆天明,这人可以排除嫌疑。 一刻钟后,乾清殿的皇帝脸色涨红,“真找到了?” 宋裕德亲自来汇报,“回陛下,是找到了。或许是他们出了纰漏,也或许是有人想偷来不及,总之还在翰林院。” “哼,定然有人想偷,还好陆卿家下手够快,差点让逆贼得逞。” “陛下,文牍司的副本被抬到翰林院,陆同知和翰林院在核对,顺势抄录一份存到净军看守的西苑文牍库,今晚二百多人熬夜就可以完成。” 皇帝激动挥挥手,“木头真是办大事的人,朕可以放心睡觉了。” “恭喜陛下,微臣告退。” “等会,陆卿家不查查翰林院的内贼?” 宋裕德眨眨眼,“陛下,这恐怕得圣旨,他也不能节外生枝。” 崇祯又是一脸愤恨,“让这个逆贼藏在翰林院,以后是个大祸,陆卿家不适合继续审问,你就不能想点办法?”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给‘伴读’宋裕德出难题,后者歪头想想,依旧没有接受,而是岔开了话题,“陛下,有没有可能…会有人打懿安皇后的主意?”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没错,你提醒的对,朕高兴太早了。” “微臣只能平时看着点,好在懿安皇后无法见到朝臣。” “你和陆卿家,明天各派一队人到太康伯府护卫皇嫂,让曹大伴回来,没必要困在伯府。” 第182章 ‘完美收官\’的突发事件 天色刚黑,后军都督府,一堆勋贵听闻翰林院的后果,神色一个比一个复杂。 他们当然认为是小偷来不及拿走,被陆天明给截住了,绝对不是什么可笑的疏忽。 勋贵今天聚会,人在京城的都在这里,核心公侯依旧只有一圈,他们谈完,才会有限的通知等候的人。 成国公这次非常主动,等人落座,他就迫不及待开口。 “公爷,您是前辈,不能让天明这么搞,他以为在做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殊不知在摧毁朝堂大事,希皋已经在南京谈了半月,这…功亏一篑。” 张之极替他爹冷哼一声,“天明不是忠君爱国,是南边给他下马威踢到了铁板,早说了要联系就有点诚意,他们抠抠搜搜还想算计一把,作案破案本就不难,他是亲军,非要在他擅长的事情上斗一回,这结果也在预料之中。” 成国公哦了一声,“听起来张兄准备兜底?” “我能躲的了吗?我爹给了他一巴掌,我自然得唱一下红脸,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南边让谁来联系天明,他那狗脾气和裕本一样,打交道得直接说,隐晦暗示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定国公徐希皋不在,镇远侯就得说话,这时候他摇摇手道,“之极已经说服陛下不追究隆平侯,且由魏国公禁足,这就是咱们最大的诚意。 隆平侯这一辈已经被踢出去了,他与天明只有私人恩怨,咱们无需考虑这个人,老夫总觉得,南边忽视天明的手段,这一闹不仅没有抓住筹码,反而彻底失去对禁宫的掌控,对我们非常利好,这可不是好事啊。” 张维贤这时候也点点头,“没错,太康伯中毒、嘉定伯意外,最近发生的事我们得到了所有好处,他们失去对皇家的影响,无法算计禁宫,看起来皇权更加依靠我们,但真不是好事。” 是啊,所有的事对京城贵人都有利好,难道真是陆天明星象师命格的原因? 继续这么发展下去,京城可以甩掉南边灭虏了。 不对,一家独大是死期,没有钱粮啥也不是,众人齐齐一个哆嗦, 镇远侯立刻道,“公爷,但凡博弈,必定有人失势,有人得势。可我们未利用此事大作文章,所以我们并未得势,南边却失势了,这背后恐怕有人在利用天明的性格布局,这人比我们更懂天明。” 张维贤两眼闪过一丝狠辣,“老夫想不到是谁呀,不可能是骆思恭。” 成国公犹豫道,“陛下?” 两个老头齐齐轻蔑笑了一声,第一次参加如此会议的李开先道,“公爷,也许我们应该看一眼孙承宗,这老头不该出现的时候总出现,该出现的时候直接消失了,皇史宬大火、翰林院丢史料,这么大的事同时发生,他却躲在内阁喝茶。” 张维贤眉头一皱,“开先想说什么?” 李开先咽了一口唾沫,“公爷,本来存在漏洞的史料,这一丢一回,彻底没有漏洞了,完全变成铁的事实,谁也无法再利用帝位交替的事做文章,这不就是得势吗?也许背后之人并不是通过这件事算计什么,而是在弥补以前的事。” 这句话瞬间拓展了众人的思维,镇远侯一拍手,“开先悟性不错,没错,我们和南边都被牵着鼻子走了,他们想抓一个筹码,我们也放手让他们抓,没想到别人早就算到了,利用我们谈事的机会,彻底消除了以前的隐患,这人的智慧很高啊,那他的地位和年龄也不会低。” “孙承宗?孙承宗?”张维贤琢磨了两句,突然叹气一声,“他已经恩怨结清,跳出去了啊,有这么蠢吗?” 这句话又把众人的思路堵住了,张维贤却慢慢露出笑意,“老夫倒是明白了,有人在为良心做事。南边的人总是这样各有心思,周延儒、温体仁是两伙人,下边的朝臣更是各有心思,翰林院乃储相之地,有人与天明一样,是赤子之心呐。” 成国公立刻惊呼一声,“孔贞运?!” 张维贤摇摇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永远无法证实,事实上谁都有可能,上百人的翰林,每人背后都有不同的谋主,南边还没来得及整合,给内阁提个醒,让他们把翰林院捋一捋。” 众人点点头,他们算是捋顺来龙去脉了,有一个或几个孤臣,或是忠直,或是在展示他的能力,总之有人想迫不及待上位。 勋贵暂时只能等待,等着南边重新整合人事和商路。 谈事的人陆续离开,张之极和镇远侯还要去交代一下旁边等候的人,让他们别紧张。 李开先很自然的到张维贤后面,推着英国公与众人告别,然后把老头推入卧室。 “开先,有没有怀疑天明擅自做主?” 英国公突然问,李开先恭敬低头,“说实话,晚辈一开始认为是天明那牛脾气上来了,发觉有人设局后故意为之。 但转念一想认为不是,咱们知晓太康伯的事,那天明就不可能对嘉定伯动手,完全是意外,而且他还在养伤,走路都不方便,哪有心思与人博弈。 这些事发生的太快了,前后不过三天时间,若背后有主谋,那这人必定遍布眼线和人手,谁都没有这操控能力,只能说是意外加凑巧。” 张维贤呵呵一笑,“博弈嘛,必有得失,天明若能趁机得到一点好处,老夫还为他高兴。可老夫思来想去,不知他能获得什么好处,咱们不能乱猜,你去问问,若他不知道,那就提醒一下。” “是,晚辈明白了。” 陆天明没有参加过勋贵的核心会议,若在现场,一定对众人的思维给予赞叹,这些贵族的政治智慧和敏锐度远超六部朝臣啊。 历代皇帝果然做的对,世袭罔替的贵人见识凌驾众生之上,决不能让他们掌握朝政,他们能短时间架空皇帝,像两晋一样,变成门阀天下。 某人亲自守在翰林院文牍库扫尾,亲军抄录文本的时候,直接把翰林院缺少的那一本放了回去,然后下半夜再让另一人抄一遍,故意把原本和副本打乱封存了三套。 笔贴都是规规整整的台阁体,这是他们吃饭的本事,如同打印一样的字体,明天一过,原本副本不知谁复印谁。 完美! 第183章 京城遍地的妖孽 一夜无眠,清早太阳初升,陆天明已经完成一切收尾工作。 坏处有啥,暂时不知道。 好处是懿安皇后即将收获南边的‘善意’,除了孔贞运这样良心的史学家,一定会有人试图把张嫣这个废子捡起来。 自己也进一步得到皇帝的信任,更得到校尉的忠心,他那句‘害我兄弟不行’,已经开始发酵了。 更关键的是,这位亲军同知对京城官场建立了震慑力,管你什么侯爷、翰林,错了就是错了,别想利用他耍心眼。 陆天明在翰林院把汇编史料的庶吉士名单看了一遍,顿时明白偷书贼是谁。 咱先睡一觉,再与周首辅的这个学生玩点花活。 别院王宝所在的小院,东南角有一个入地三尺的亭子,很多人家用这样的亭子来休闲,抚琴听曲,品茶读书。 其实这种建筑并非装饰,它有非常现实的避暑用处,身处院墙影子下,中间铺地毯,铺凉席,周围屏风一遮,既透亮又无风,夏季白天睡大觉十分舒适。 脑子消耗太厉害,陆天明自然在睡大觉,今天必须休息好,晚上或明天肯定还会有事,肯定更耗脑子。 身边迷迷糊糊的王宝屁股挨了一巴掌,触电般惊醒,睁眼看到张世菁面色不善出现在面前。 委屈起身,跟她来到正屋。 看看日头已经偏西了,的确睡美了。 “宝宝,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劝夫君跟我亲热。” “人家劝了啊,郎君每次说法都不一样,不是说了二十大婚嘛。” “那是胡扯,他不急,我爹就不急,等我肚子大了,这男人才不会跑。” 王宝吃惊了,“为何这么说?小公爷不可能后悔呀。” “不知道,反正父亲表现的很冷漠,也不像是因为姑姑的原因。” “姑姑?为何与姑姑有关?” 张世菁一摆手,“不说了,田秀夏死了,夫君伤心吗?” “人家不知道。” 张世菁无奈,“夫君自从有了你,连刘文弱都冷落了。” “不是,文弱姐姐只是不方便。” 张世菁点点头,“夫君昨晚一夜未眠,你去陪他,今晚别院宴客。” “什么客人?菁菁不合适出面?” “丰城侯,还有内阁首辅,爷爷让我带厨师来做饭,陪客的是李腾芳,那老头白吃白住一个月了。” 王宝哦一声,张世菁离开小院,她还真返回亭子去了,侍妾嘛,听主母的话,伺候好男人才是‘主业’。 陆天明这一觉睡到太阳下山,突然想搞点事情,仰头想事的时候,王宝趴到身上,美人淅淅索索动手,陆天明拍了一巴掌,“别动,是不是有人来过?” 王宝顿时委屈嘟嘴,“菁菁来了,人家就是想做母亲嘛。” 陆天明扭头看看房顶上的彩霞余晖,掀开被子起身。 王宝惊呼一声赶紧穿衣服,然后又给伤员穿。 陆天明看她伺候自己小心翼翼很认真,一时也有点走神,王宝性格就是这小女生心态,除了第一次勾搭的时候有点刻意,此后再未发现异常。 王朴完全是用女儿投资,她有什么错呢,又不像田秀夏一样纯粹的探子,但陆天明又十分清楚,新乐侯、周奎、张国纪、田弘遇、王朴,这是一条线上的人。 王朴一定通过后戚与南边有联系,又通过张维贤混入京营。 总之不是什么好鸟,自己身边不论是三个还是两个,本质上是一个,都代表后戚而来,王宝借用了与张家的关系,更像一个障眼法。 三女控一夫,不生点事,不正常啊。 王宝给他穿戴整齐,拍拍后摆,在脸颊亲了一口,脸蛋红扑扑的,“郎君有伤别喝酒,妾身晚上等您。” 陆天明朝她笑笑,小心翼翼出亭子,一个红色身影站在台阶前,一抬头差点吓得跌回去。 刘妞妞连忙躬身,“老爷,小姐传妾身到别院。” 陆天明挥手让王宝回正屋,干脆在亭子旁边坐下来,“桐桐找你传话?” 刘妞妞复杂看了他一眼,“老爷,小姐只是让妾身来伺候您。菁菁小姐回去了,听说今晚宴客,需要人招呼一下。” 周延儒反应真快,陆天明顿时失去聊天的兴致,迈腿缓缓离开小院。 刘妞妞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眼看到正屋前,向东一摆手,“老爷,先到东屋,公爷好似让丰城侯来传话。” “他已经来了?” “是,侯爷中午就来了。” “哦,还真是闲人。” 刘妞妞把他带进门,看他腿还是不方便,伸手扶了一下,到桌边拉出椅子,给倒一杯茶。 “嗨,跑老子这儿来睡觉,真有你的。” 锦榻上的李开先被瞬间叫醒,起身揉揉眼到桌边喝口茶水,刘妞妞顺势退了出去。 轻咳两声,李开先坐到他身边,把声音压的极低,“公爷其实认定你杀了嘉定伯,太康伯中毒这事骆养性知道,他只是不知道是我动的手,但骆养性对嘉定伯的死表现的很平淡,那就是你与骆养性杀了周奎?” 陆天明面色一点波动都没有,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太康伯中毒、嘉定伯死亡、史料一丢一回,每件事都对京城贵人有利,若再把田弘遇废掉,那南边彻底失去对皇家的影响,天明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双方没得谈了?” “没错,会搁置很久,公爷并不想要这种局面,他们猜测你杀了嘉定伯,但想不到你为什么杀,愚兄不用猜,我认为就是你杀了他。 别忘了,咱们在外城的时候,你一开始就想杀他,你逃过怀疑是因为田秀夏也死了。 昨天愚兄才明白,是骆养性在配合你,这样就说通了,骆养性为了做成铁案,一定会擅自做主,把田秀夏也杀死,再加上你受伤,完美的回避了嫌疑。” 第184章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上) 陆天明一瞬间不知道该给李开先什么反应,只能习惯性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随他理解。 没想到李开先苦笑一声,“天明,你这么做就错了,知道错在哪里吗?错在京城有资格与公爷博弈的人只有皇帝,你明白了吗?” 陆天明淡淡的微笑慢慢消失,内心大骂混蛋。 李开先看他的脸色懂了,点点头道,“没错,他们根本不敢盯着公爷,为了不被当做棋子,他们必须盯紧国公府的人,王朴明白这个道理,做的很彻底,干脆给你送了个女儿。 但王朴只是一个外围将军,盯着你的人一定很多,愚兄也是其中之一,你在做事,别人在看你,他们只要把你往所有事上套,总会在某个环节得到印证。” 陆天明摸摸他的短发,证明他在动脑子,过一会轻轻笑了,“李兄还真是裕本的好兄弟。” “不,我是他的舅子,你好像没注意,裕本的正妻难产过世了,留下一个嫡女,姐姐虽然是二夫人,但她是续弦好不好?我的外甥是裕本嫡子,今年都十五了。” 陆天明挠挠头,“你代表谁跟我说这些话呢?” “裕本有没有告诉你,真正的上层掌控爱恨情仇的情绪?” “哦,是啊,说过,有什么说法呢?” “你以后会理解的,我也不知怎么跟你解释。天明,这几天的事你能避开嫌疑,真正的原因是别人没发现你得到好处,一旦你从其中获得好处,那就算不是你谋划,你也得扛下这些事。” 陆天明冷笑一声,“有点意思。” “昨晚公爷也是这么说的,博弈嘛,必然有得有失,南边一下失去对皇帝的控制,必然有人获取好处。你若没有从中渔利,那你就是棒槌;反过来说,你若从中渔利,那你就是蠢货。” 陆天明摸摸鼻子,“李兄认为我有没有渔利?” “有啊,当然有,你看似对那个百户家眷狠毒,但你救了三十五户的家眷,亲军又不是傻子,他们马上就能回过味来,你这种头领比骆养性更可靠,校尉对你死心塌地,这不就是好处。” “我这是被动得到的好处,就这样了?” “愚兄不知道你在翰林院发生了什么,但裕德说你在翰林院并未与任何人有交集,很难得到好处?” 陆天明仰头哈哈大笑,有一股智商在平流层的快意。 但马上就被李开先打击回来,“你笑个毛啊,这别院里一百万两银子是别人给宁阳侯买永乐大典用的,他死了,你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得到这笔银子?做梦呢,马上就有人来认银子了。” 陆天明更得意了,但也没有反驳,随便李开先怎么想,等今晚过后,他自己就会推翻判断。 李开先看他不开口,自顾自解释道,“谁来联系你我也不知道,但愚兄可以告诉你,皇史宬大火的算计,早被放出去了,不要相信皇帝,不要相信皇帝,你咋就是不听呢? 曹化淳就是条狗,他根本没资格商议任何事,骆养性与你合作,必须告诉公爷,反而孙承宗不会走漏消息,但老子敢保证,内阁现在肯定知道你的谋划。” “曹化淳是条狗?” “是,而且是条面面俱到的狗,他是皇帝的狗,那他就是两京所有贵人和真正大员的狗,明白了吗?但凡他不做某一方的狗,他一定死的非常干脆,曹家一根毛都不会剩下。” 陆天明笑了,“你们玩的这么大吗?” 李开先一愣,“大吗?这不很正常吗?是你不在这滩泥里看不到,我爹和抚宁侯都是公爷派出去的人,那你就应该明白,我们两家其实都是公爷最可靠的人,抚宁侯朱国弼被东林把心带野了,他不过是想升国公,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吗?” 陆天明眼睛一瞪,“你们都知道?” “废话,至少核心公侯都知道,我在外城跟你赴宴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我更想杀后戚,但我们不能杀,同样的道理,你以为公爷不知道抚宁侯与塞外有关系吗?他心野了,那他就死定了,公爷是缺一个杀他的机会…” “等等等等…”陆天明突然挠头,站起来急切转了两圈,“勋贵一定出现了叛徒,也许是想升爵,也许是想迁都,也许是理念不一致,总之一定是核心勋贵。” 李开先慢慢起身,“为何这么判断?” “愚蠢,把你刚才的话好好想一遍,你说你们知道、知道、知道…什么都知道,为何还会有这么多破事,只能证明有人在核心公侯里面演戏,公爷中毒了,他为了控制京城吗? 我看不一定,这种人可能根本不是为了权力,他是破罐子破摔,或者说,他在破而后立,他才是大明的忠臣,但他是天下的罪人,他在用无数百姓的血来重新洗牌,我们找不到他,永远别想做成真正的大事。” 扑通~ 李开先一下跌坐在椅子中,陆天明对他的表现很吃惊,“你知道是谁?” “不…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说对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所有事。” “没错,你也这么想?” 李开先咽口唾沫,紧张问道,“你知道丁绍轼吗?” “知道啊,天启朝的阁臣,天启六年过世了。” “他是第一个提议把顺天府变为战区的人,上奏天启皇帝,让勋贵带京营到顺天府各县城驻守。” 陆天明大张嘴,“牛逼啊,这是让勋贵外镇,为皇帝收拢皇权,变相采用嘉靖帝的办法,看似在防守京畿,实则在进攻辽东,而且更重要的是皇帝可以南巡,省下大量税赋。” “没错,你一下就说到了本质,他真正的目标是放弃辽西,请皇帝南巡,把东虏放进来,只要把东虏放进来…” 陆天明大声赞叹,“勋贵就能出去了。” 李开先点点头,“所以他死了,因为天启皇帝准备采取他的办法,强令魏忠贤推行此国策,若当时能成功,那东虏早六年进入进入京畿,但勋贵也许现在全部在辽东,早把东虏灭了。” 陆天明眉头一皱,“破而后立?” “没错,他就是在借东虏打破死气沉沉的朝堂,只要东虏入关杀戮,天下舆论都会支持勋贵外镇,只要勋贵真正带兵出击,那以文御武就又恢复成文武制衡。” “谁杀了他?” “魏忠贤!” “嗯?”这个弯转的太急,差点让陆天明把脑子甩出来,一脸不可置信。 李开先苦笑一声,“你还不懂吗?天启皇帝放出了魏忠贤,在京城得到了勋贵的支持,但魏忠贤的那些文官好大儿,以顾秉谦为首的内阁,全部是南臣,全部是南边的狗。 朱明的施政权早就落在南臣手里,齐楚浙昆东林阉党,他们也全部受南边节制,这不是一代人的事,而是朱明二百年来的权力分配。 所以我才相信你的判断,有人的确在破而后立,只不过他吸取了丁绍轼的经验,在暗中进行,这个人是棋手,是抚宁侯、阳武侯的谋主,是真正的奸细,他把东虏当破局的打手利用。” 第185章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中) 这个结论太可怕了。 若定国公徐希皋在这里,一定大骂,你俩干脆念我名字得了。 没错啊,只有定国公能做到这一切,徐姓一家人,有绝对的信任。 破而后立,颠覆二百年权力分配,必须让外敌进驻京畿。 不是黄台吉掳一把就走的强盗行为,他必须驻守在长城边才能逼迫朝廷改变。 那辽西、宣大一定还会败,这也符合历史走向。 唯一不符合的是,张维贤和徐希皋都该死了,前者自己救了一命,徐希皋怎么还没死呢? 陆天明立刻摇手,“李兄,不是徐希皋,我们被牵着鼻子走,一下牵到了徐希皋面前,这就说明咱被误导了。” 李开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恼怒一拳捶在锦榻,“这些王八蛋,为何不能团结做事呢,总是个个自以为是。” 陆天明惊呆了,这是老子的台词,你一个马屁精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话。 “李兄,我有点好奇啊,你与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徐允祯关系怎么样?” “还行,但可以直接排除徐允祯,他身体欠佳,有三个孩子都夭折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是谁呢?成国公也不像呀。” 李开先这时候还是勋贵的思维,摇摇头道,“我们不能猜,会出乱子,就算找到这个人,也不能杀,顶多是排除在圈子外。” 陆天明排除成国公朱纯臣的原因也很简单,京城这三公只有他活到最后,只有他谄媚投降,而且他投降的是李自成,这恰恰说明,他在核心公侯里面最没有话语权。 睡了一天,被李开先强行用了一会脑袋,陆天明又疲惫了。 李开先突然道,“天明,你得信我,就像信裕本一样,我跟裕本才是真正的朋友,你信他就是信我。”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然后呢?” “你别用这种表情谈正事,老子为了你,向公爷隐瞒了很多事。” “为何你要隐瞒公爷呢?” “我们不想让你卷进来,我们要靠你跳出去,够不够清楚?” 陆天明思考片刻点点头,“你们是谁?” “我,裕本,只有我们两个,不包括裕德,更不包括我爹,或许现在还有桐桐。”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好,我信了。你为何与桐桐熟悉?” 李开先轻咳一声,“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嫁给裕本,一个嫁给了田尔耕…你别说话,是田尔耕的妾室,他落罪死后,我二姐一直在房山县城的别院,她是非黄册之民,与桐桐算是闺友,听说你喜欢年长的女子,做你的帮手非常合适。” 陆天明冷哼一声,“你姐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她能帮到你,那就是你的良配。天明,一个有见识,同时又是这个圈子的人,你只能找到女人。” 自己确实需要一个管家的人,“你姐多大了?” “二十六,风华正茂!比我大一岁,比你那位小一岁。” “李兄,我怎么感觉你才是那个人。” “别岔开话题,你这是同意了?” “没有,我又不是收破烂…对不起,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下贱的是我爹,他太听公爷的话,把女儿也送人当小妾。京官在京城不能带正妻,我姐给田尔耕打点联络的事情,她能帮到你,但你想获得她信任,让姐姐真心帮你,就得做她的男人,让她对生活有点念想,反正是非黄册之民,我找个户口改名换姓来帮你。” 陆天明听出了他对命运的不甘,这世道还真是奇葩,不重视女人,可只有女人能建立信任,让人不知该叹息什么… “老爷,周大人来了。”外面刘妞妞大声禀告。 “请!” 陆天明答应一声,朝李开先笑笑,“你知道周延儒来做什么吗?” 李开先反应很快,“他偷了起居注?” 陆天明抿嘴微笑摇头,“是,也不是。但你说的对,买永乐大典的人来了,我让骆养性盯着教会那群人就是个闲招,他们不可能做联络人,必须通过别人。换句话说,让曹化淳走漏消息,才是真正的钓鱼。” 李开先对他的聪明啪啪鼓掌,“老子现在更加确定,是你短时间布置了一切,你准备怎么收取好处呢?好奇死老子了。” 陆天明向外一指,“他通过公爷来这里,那就无需回避核心公侯,一起去见见。” 李开先点点头,伸手扶着他来到正屋,李腾芳在前院呢,两人能听到周延儒和李腾芳互相客气的声音。 等两人来到后院廊道,后面还有一个身穿儒袍,胡须精致,神色昂扬的年轻官员。 今年的进士,复社的盟主,翰林院庶吉士,张溥。 庶吉士不是官名,是个荣誉,没有品阶,但也是储相必备,刚刚三十岁,意气风发,有资格昂扬。 陆天明等他们来到门口,朝周延儒微微拱手,“今天乃私宴,你我吃顿酒,还需要通过公爷?这是践踏咱们的交情。” 周延儒摇手笑笑,“劣徒昨晚向老夫求救,老夫才知道他做蠢事栽在天明手里,虽然你已经补上那一本史料,老夫觉得他还是得来认个错。” 陆天明看向张溥,一脸微笑,“二甲进士得庶吉士头衔,周前辈给自己挖了个天坑,早晚有一天你会因此倒霉。” 张溥笑脸一滞,周延儒却了解陆天明的脾气,摆摆手道,“天明说的对,但张溥只是策论没有答好,基础学识还不错。” “做官就是靠策论呀,靠四书五经当不了好官。不过张溥已经不容易了,应该是很多庶子翻身的榜样,婢生子的确难,您应该着重塑造一个庶子成才的典范,目前这个领域可只有张兄一人,远比复社盟主更能获得声望。” 李腾芳和李开先对他的话不停皱眉,张溥更是脸色涨红,“陆天明,你侮辱朝廷命官。” 周延儒顿时又生张溥的气,你个傻… 他内心还没腹诽完,陆天明已闪电一脚踹了出去,“去你妈的,偷史料十恶不赦大罪,多少人差点被你害灭门,还有脸来这里跟老子笑嘻嘻。” 第186章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下) 李开先连忙拽住他,陆天明并没有踩第二脚,扭头对周延儒道,“周大人,晚辈这是在救你,你以为自己能轻易躲得了吗? 被人家捏着卵蛋,你高兴个屁啊,一个盟主稀罕吗?一条狗到处都是?你真是糊涂啊。” 周延儒冷冷说道,“天明,他有别的事跟你说,偷史料之事,只要我们不承认,那就没有这回事。” “呵呵呵~”陆天明冷笑两声,果然是双重身份,一摆手道,“算了,请,周大人请晚辈吃过酒,咱不能不知好歹。” 张溥捂着胸口趴在地下,这时候不敢对陆天明哔哔了,李腾芳推了周延儒一下,两个校尉过来,直接架起张溥放到最外面的椅子上。 刘妞妞招呼几个婢女上了满满一桌子,宴席不错,气氛却有点尴尬。 陆天明拿起酒杯一碰桌面,“晚辈不是恶人,既然是私宴,不要把官场那一套带过来,您应该明白,首辅在我这儿没用,不论如何,咱们有过交情,那就只讲交情,请!” 他先干为敬,周延儒也跟着喝了,李腾芳咳嗽一声,“张溥,老夫年纪大了,教训你两句,不管你为什么偷书,自以为不承认就没事,那是做梦,诏狱你去过吗?亲军自己都害怕那地方。 别把人当傻子,天明揍你一顿,是为了你好,他不揍你,你应该战战兢兢想他准备如何把你扔诏狱。 偷起居注乃大罪,一牵连就是一大片,翰林院属官何其无辜,他们都是天明的朋友兄弟,踹你一脚,已经非常仁慈了。若是落老夫手里,削籍抄家都该。” 话是这么说,张溥哪受过如此羞辱,看周延儒闭目不开口,他轻咳两声,揭过偷书的事,做起了掮客。 “陆同知,张某接到别人的信,说你收了一百万两的订金,那就请你讲诚信把生意做完。烧皇史宬这种烂招躲不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哦?我就不认,他们能怎么样呢?” “不知道,张某只是代为传话。” “那你就告诉他们,凭本事骗来的银子,为什么要还回去,有胆来抢啊。” 噗~ 李开先原本安静吃菜,扭头全喷了。 张溥瞠目结舌,李腾芳莞尔,“张溥啊,你这中人做的不行,与有能力的人打道,不要带着复社文人的那一套来虚张声势,会让你万劫不复。” 张溥大概没想好一次性交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周延儒冷哼一声,“要带话就一次性带到,做联络人还给自己加戏,的确是自取其辱。” 陆天明诧异看着周延儒,“你竟然不知道他给谁带话?” 周延儒摇摇头,“老夫不感兴趣。” 陆天明反而佩服了,“厉害厉害,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这可是真本事,老周你再次起复不是没道理。” 周延儒呸一声,“你这破嘴,老夫首辅做的很好,不劳你操心。” 张溥趁机说道,“五天内,再给你一百五十万两,半年后要全套永乐大典。但这些银子你要给内阁每人十万两,包括孙阁老。” 陆天明一撇嘴,“也就是给我二百万两?” “不是,还有五十万两是给公爷,一共二百五十万两,你拿一百五十万两。” 陆天明没有答应,扭头问李开先,“你觉得是哪些人?” 李开先拿酒杯朝周延儒和李腾芳虚请劝酒,饮尽后才淡淡说道,“你若想杀他们抄家,那我也不知道,你若想与他们做朋友,我就告诉你。” 陆天明托腮想了一会,抬头看着张溥咧嘴一笑,“闽浙海商?让你传话的应该是郑芝龙,这家伙牛逼啊,完全控制了外海的商路,当然是江南大族豪商的朋友,一介水师参将进入官场博弈,那么江南也有人互相照应。 复社太年轻了,还不够格。东林老臣重臣退出江湖,二代魁首钱龙锡因袁崇焕牵连丢官去世,那就是当前的东林领袖钱谦益,有点意思,原来他们是因为圣教和海贸联系到一起。” 周延儒和李腾芳只是略感吃惊,张溥却有点发抖,李开先哈哈一笑,“张溥,现在还觉得挨打冤枉吗?天明看了一遍翰林院名册就找到了偷书贼,你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吗? 复社与东林一样是站到前台的人,你们这种自诩清流的伪君子,臭毛病都一样,没有感受过真正的权力,始终是个棒槌,你还差的远呢,盟主屁都不是。” 陆天明大手一挥,“不管你怎么联系他们,再给我二百万两银子,这事就可以谈,否则就闭嘴,我不接受讨价还价。” 张溥犹豫说道,“张某听说,你本就想刊印永乐大典。” “是啊,没错,再等年,他们应该有机会抄录,可以省下这笔银子,生意嘛,买卖自由,我又不能逼人家掏银子。” 张溥再次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起身恭敬递给陆天明,“代钱先生送您的信。” 陆天明被逗笑了,这家伙还真是贱,若没有今天这一幕,他能拖到五天后。 封口完好,陆天明扯掉封口,里面只有简单一张纸条。 “陆师亲启,郑某刚好在山东外海,听闻先生星象术惊世之能,不胜向往。若某一日出海避难,郑某愿奉军师之位,此诺郑家世代谨记。” 陆天明看完把信塞了回去,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钱谦益的信?” “钱氏族人送入京,请张某代为转达。” “一百五十万两,五日内,看来银船在直隶湾某处停靠,原来北方士绅早已参与海贸。原本不准备接受讨价还价,但这封信有诚意,那就一百五十万两,半年后给他们全套永乐大典,这买卖我没必要耍赖。” “好,今天是七月初二,初七下午前,他们会让你看到一百五十万两,张某并不参与银子交接之事,多余的事也不清楚。” 陆天明迟疑了一下,张溥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你不相信?” 陆天明摇摇头,下意识向外看了一眼,语气沉重,“没注意都七月初二了,看来陆某得马上离京,山西可能已到处烽火。” 第187章 万事大吉 张溥对他说的事不感兴趣,周延儒和李腾芳却抖了一下。 首辅大人紧张咽口唾沫,“为何这么笃定?” “七月了呀。” “七…七月就该烽火?”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充满嫌弃,“紧张什么?五六月安静,七月必然倾巢而动,这是形势判断,又不是神棍胡扯。” 他这么一说,周延儒更紧张了,额头竟然有汗珠,随手摸一摸,沙哑嗓子道,“天明,张溥藏起居注其实是自作主张,温体仁是总监修,他以为能给温体仁一个难堪,老夫不要那十万两,还请你高抬贵手。” “哈哈,你哄鬼呢,就算他是为了给温体仁难堪,也中了别人的圈套,否则文牍司的副本不会丢失,这是互相辉映的一件事。 其实你们没意识到一个大问题,有人利用他偷书做局,藏起来两箱史料,这一丢一回,起居注成了铁一般的史料,陛下高兴了,但人性本疑,今天高兴过后,明天就该哭了,因为喜宗实录会被人全盘怀疑,帝位交替更加让人充满猜测,人心就是这么可笑。” 周延儒和李腾芳对视一眼,四眼充满震惊,张溥却没意识到危险,“这会有什么后果?” 李腾芳低头捏捏眉心,痛心疾首道,“满朝需要懿安皇后,慈庆宫得开门,国本大宫得做点事,证实起居注乃真实史料。” 还是老东西敏锐,陆天明点点头,“没错,史料丢失皇帝很急,但找回来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你们无意中把懿安皇后逼出深宫,她能做什么呢?一个充满怨恨的女人,可不是好相处的人。” 周延儒敲敲额头,苦恼说道,“怎么突然之间,社稷动荡、朝堂动荡。” 陆天明切一声,“陆某前段时间抓奸细让朝堂安静了两个月,你都忘了自己身处一艘破船,动荡才是正常现象,是你们权争的报应,我反正马上去山西了,你们蝇营狗苟继续玩着。” 他说完轻轻松松吃菜,扭头看到李开先也有点手抖,陆天明顿时给了他一个狠厉眼色,李开先一惊,举杯说道, “来来来,喝酒,山西能有多大点事,朝堂也就那样,若安静时间太长,才让人不安。” …… 这顿酒宴散的很快,每个人都心怀鬼胎,陆天明不方便,还是李腾芳去送两人。 李开先懒得动,等三人走后冷哼一声,“张溥是条毒蛇,他若一直心怀怨恨,那就是官场新丁,但他明明没理解关键,却很快忍了下来。” 陆天明喝水漱口,对他摇摇手道,“张溥算个屁,他连野狗的身份都摆脱不了,我本来准备抓个卖国贼,看来也没时间了,很可能会在山西待一年时间。” 李开先有点震惊,“为什么?” “布局啊,外面的事得一步一步做实,心眼耍的再好也没用。” 李开先懂了,突然回神,“我们是不是得到国公府一趟?” 陆天明沉默片刻点点头,“没错,走。” 已经宵禁了,五十名校尉又护卫两人向国公府而去。 车上李开先实在忍不住了,坐到身边低声问,“不是谈崩了吗?” “懿安皇后?” “当然,你别骗我。” “是谈崩了呀,老子怎么会找禁宫的一个女人合作,联络都做不到,她能帮我什么?” “是啊,我也糊涂了,懿安皇后是有好处,但她也无法给任何人好处,没人找她合作,原本是个废子,现在突然有用了。” “除了公爷,谁能与她谈合作?”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去你的,我得赶紧溜。” 李开先彻底糊涂了,现在他又推翻陆天明杀嘉定伯的判断。 陆天明内心冷笑,你们这群人啊,但凡有点公心,很快就能捋顺其中道理,可惜无人相信当今朝堂有公心。 懿安皇后一出现,就是‘贤后’,处处为大明着想,朝臣会瞬间轻松很多,但这东西就是个毒药,一旦开始利用,双方谁也离不开谁。 张嫣的上限是掏空坤宁宫和慈宁宫的威信,做不好…也能让皇帝与京城勋贵高度团结,他们经不起正统被怀疑的风险。 老子容易吗,转了一大圈,终于有人能遏止皇帝‘玩蛇’了,勋贵应该大胆做点正事,抛弃生意,咱们找个地方练军。 国公府。 张维贤已经睡下了,李开先和陆天明一起来,他又爬了起来,半躺在炕上听两人汇报。 陆天明坐着不开口,李开先语速超快,把他们的判断说了一遍。 张维贤与李开先一样,瞬间排除陆天明在设局,认为众多意外把形势推到这一步。 三人安静了一会,张维贤突然道,“懿安皇后在外城省亲,内阁反应肯定快,明天回宫之前他们一定会有答案。老夫得抢在他们之前,先下手为强,开先你陪老夫去谈谈,以后你照应一下禁宫。” 李开先躬身领命,陆天明疑惑问道,“公爷,先下手为强能做啥呢?晚辈要向皇帝交差,圣教的那些人暂时得抛开,实在没时间与他们玩耍。” “你没有与禁宫博弈的经验,先下手为强好处不在表面,我们反而得向后退一步,让朝臣去抬懿安皇后,保证她的安全,只要不出现算计我们的事就行了。” “可她是个女人啊,做事看心情,充满不确定性,她又不是武曌。” 张维贤嘴角苦笑,但神色明显放松了很多,只要陆天明没破坏南边的事,他就有回旋余地。 “好了,结局很明显,没必要疑心疑鬼,她在禁宫,我们在京城,若老夫还不能掌握主动,那该羞愤碰死。” 陆天明哦一声,“晚辈没时间在京城做事,您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张维贤点点头,挥挥手让两人去休息,李开先去客房,陆天明则慢慢向西院而去。 卧室的灯亮着,婢女开始在外间轮值守张之桐。 陆天明进屋,半躺着迷迷糊糊的张之桐看到他,立刻精神了很多。 刚好肚子动了一下,她立刻咯咯笑了,“儿子也知道父亲回来了。” 陆天明美滋滋上炕,附耳听听动静,又被打了一巴掌,两人顿时开怀大笑。 轻轻拍拍肚子,陆天明捧着脸亲吻片刻,“夫人产子,我肯定不在京城,别害怕,我们十月一定做父母。” 张之桐点点头,“人家才不害怕,无论遭多大罪,妾身都开心。” 第188章 朱明虚伪的脸面 陆天明上班没有固定点,提督南镇抚,除了审宋裕本再未去过,一出现就是火花带闪电。 大多数人难以理解这种人,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同僚,女人喜欢这样的男人,张世菁更稀罕。 晚上光线不太好,早上才看到夫人肚子上的妊娠纹,张之桐还不愿让他看,陆天明让人去弄来蛇油膏。 于是,张世菁更眼热了,男人给女人肚子涂油,还一脸的得意和谄媚,牙酸、丢人…羡慕。 国公府一家四口在互动的时候,张维贤让人买了点礼品,带李开先来到太康伯府。 曹化淳回宫去了,禁卫刚来,张维贤很顺利就进入伯府。 院中八抬大轿已经准备好,张嫣在正屋酝酿悲痛,等女官叫她走的时候就哭,等曹化淳来了就撒泼。 张维贤突然出现,把她计划打乱了,想起某人的鼓励,张嫣暗中给自己打气,天王老子来了,今天也要带妹妹入宫。 “老臣拜见娘娘!” 张维贤倒是很客气,张嫣对他却没有客气,吩咐女官带妹妹去厢房后,她才冷冷说道, “老国公好久未见,又想给本宫安排什么活?听说你躺了快三年,一出府京城就血流漂杵,先帝说你是京城压舱石,果然名不虚传。” 张维贤呵呵呵笑了一阵,“娘娘无需如此对老夫,咱们是自家人。” “自家人?可不敢这么说,本宫是活死人,生怕挡了别人的道,躲到深宫都能找上门,你们真是…无耻啊。” 张维贤给李开先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躬身,“娘娘,微臣给您讲一下这两天的事,有好事…” 张嫣听着缓缓站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内心惊惧不已,原来他是这样配合的,羚羊挂角的手段,厉害啊,本宫更不能主动联络他。 张维贤和李开先对张嫣的表现很满意,一个废子突然被启用,当然会惶恐不已。 张嫣站着思考大概一炷香时间,才有点疲惫的缓缓落座,“老国公,本宫要带妹妹到慈庆宫养伤,她是我亲手带大,小小年纪遭此大祸,得离男人远一点,慈庆宫詹事府属官的地方空旷无人,住个女人不影响?” 张维贤点点头,“老夫只是来告诉娘娘,您不是一个人,若遇到困难,可找裕德、开先帮忙,慈庆宫人太少了,百余内侍,百余宫人,至少该有一个国本大宫的样子。” “你们还是这样子,做什么都指望不上,把妹妹带到詹事府都不行,只会威胁人。” 张维贤皱皱眉头,看一眼李开先,后者顿时苦恼道,“公爷,晚辈不行啊。” “回禁宫告诉裕德,就说娘娘情绪不稳,不愿上轿回宫,让内阁来请。” 李开先哦一声,立刻低头出门,张维贤拍拍轮椅的扶手,叹息一声道,“娘娘,您觉得老臣孙女婿怎么样?” 张嫣双目一惊,“陆天明?” “娘娘为何如此惊诧,您不是与他谈过嘛。” “是谈过,看起来心怀大志。” “心怀大志?您是说他好高骛远?” “不,他与你们不一样,与西宁侯、丰城侯都不一样,但本宫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张维贤点点头,面露欣慰,“很好,娘娘看人的敏锐还在,老臣非常开心。” “陆天明作联络人?他在皇城怎么联络?” “不不不,请娘娘离老臣的孙女婿远一点,他既然不愿接触禁宫的暗事,那就不要接触了,让他保持干净,做他该做的事。” 张嫣面露疑惑,“老国公何意?本宫见谁不见谁,自己能决定吗?” “老臣只是提前与您说一声,天明身负重任,若有别人干涉他,老夫难免下手,无论是谁。” 张嫣哈哈笑了,“你不靠自己的儿子,靠一个女婿,不可思议。” “之极才能平庸,有做事的心态,没有做事的手段,靠女婿做事,连孙辈都可以安排,老夫也是取巧。” “看来他很特别,本宫明白了。” 张维贤点点头,闭目不再说话,张嫣只能无聊陪着。 本来是场撒泼大戏,张维贤一来,她也不需要酝酿情绪了,安静等着聪明的朝臣选择就行。 内阁来的挺快,周延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四人全来了,提都不提张嫣的想法。 “娘娘,翰林院、文牍司同时丢失一部分史料,昨日锦衣卫找回后,居心叵测之辈难免聒噪,喜宗实录正在编撰,臣等请娘娘核验全部史料,昭示圣君正统。” 张嫣深吸一口气,这些冠冕堂皇的口气虚伪至极,以前觉得恶心,再一次听到,竟然无比熟悉,人果然要自己掌控命运。 “本宫也是刚刚听说史料丢失,有逆贼搅乱朝堂,锦衣卫火速破案功不可没,本宫有责校对真假,恰好家里人受伤,那就把史料带到太康伯府,本宫帮你们看看。” “娘娘大孝,臣等不敢阻娘娘尽孝,但国本大宫不可空闲,詹事府属衙空缺,请太康伯全家移步到慈庆宫养伤,以便娘娘尽孝心。” “啊?不可,慈庆宫岂非需要敞开宫门。” “娘娘无需担心,此乃堂堂正正国事,非皇家私务,孙阁老在乾清殿请圣谕,午时前圣旨必到,内阁代表天下臣民,请娘娘入宫,从承天门、皇极门、慈庆宫正门入宫,昭示天朝正统。” 张嫣胸膛起伏,她也不知该如何接茬了,四人成功‘说服’她,与张维贤一起退了出去。 门外已经来了五百宫人和内侍,一顶金黄色的凤辇停在院中,金瓜、华盖、扇、纛、杖、拂尘、香炉等仪仗物品齐全。 十几位宫人捧着华丽耀眼的金色礼袍和凤冠,进门帮张嫣更换常服。 这哪是皇后礼制,纯粹的皇太后仪仗,大明朝的这些臣子,求人的时候,还真是诚意十足,内心都清楚如何与后宫女人打道,把她抬得高高在上,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 第189章 懿安回宫,未来的后手 乾清殿的皇帝非常生气,史料丢了,史料找到了,无论如何,皇帝都逃不脱被支配的命运。 孙承宗来心平气和说了一大串话,皇帝还是怒不可遏,他知道不下旨不行,可就是不甘心,两年前东林老臣集体致仕的时候,已经把皇嫂彻底关到东宫,一件小事,突然被翻出来。 阉党打败东林,皇帝又利用东林报复阉党登基,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本已安静的老臣在不远的将来又要诈尸了。 以后得隔三差五到慈庆宫请安,隔三差五询问国事安排是否妥当,这些事想一想,皇帝就气得肚疼。 “陛下,锦衣同知觐见!” “进来!” 陆天明身穿蟒袍,拐着腿进入殿内,内廷三大太监低头站一溜,孙承宗在榻边坐着,脸色很疲惫,皇帝则像个气球一样在榻上坐着呼呼冒气。 “拜见陛下,微臣有伤在身,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别废话,“坐,陆卿家,你知道皇嫂之事吗?” 陆天明朝给他搬椅子的王德化点点头致意,坐了半个屁股,“回陛下,微臣刚刚听说,请陛下明示。” “想个办法,让皇嫂恢复以往的规制。” 陆天明没有直接回答,看着孙承宗挠挠头,“阁老,懿安皇后开宫,有以前的恩怨吗?” 疲惫的孙承宗一愣,“恩怨?天明想说什么?” 看样子是没有,陆天明又不跟他说了,朝皇帝拱拱手,“陛下,咱们不应该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浪费脑子,开宫不可避免,那就开啊,喜宗实录在翰林院和礼部编制,处于禁宫外面,这终究不妥,实录一般乃詹事府清流编撰,让他们到慈庆宫属衙詹事府编撰,方可令居心叵测之辈闭嘴。” 崇祯眯眼看着陆天明,若眼神能杀人,陆天明此刻被千刀万剐了。 陆天明无所谓笑笑,“陛下,朝臣抬懿安皇后是不得已为之,您是天地之主,您也可以抬啊,而且可以抬的更高,高到九霄的那种高,高到朝臣都够不着的那种高。 皇极门亲迎皇后,配属总管、女官,监修官每月进度都汇报懿安皇后,或者,给懿安一个监修官的名份,除了一堆清流学士,谁会吃饱了撑的到慈庆宫。 懿安皇后也不是后宫,东宫干政,陛下不需要动,会有无数朝臣上奏关闭慈庆宫,到时候您就是大孝、大慈的圣君。” 皇帝的脑子被打开了新世界,被说的眼神不停忽闪,对呀,羞羞答答反而不妥,光明正大抬高就可以。 没有朝臣主动去慈宁宫,自然也无人去慈庆宫。 崇祯讪讪瞧向孙承宗,看他有什么意见,老头反而有点皱眉,“陛下,过谦则近于伪,过让则近于矫。” 话很难听,其实就是认同陆天明的‘诡计’。 皇帝此刻已经决定了,又看向内廷三大太监,他们齐齐低头不敢有任何表示。 “内阁拟旨,慈庆宫开宫门,按皇太后规制配备内侍宫人,詹事府属官到慈庆宫属衙轮值,监修喜宗实录所需史料转慈庆宫,所有学士到属衙行文,任何人不得干扰,请懿安皇嫂监督实录编修。” 曹化淳立刻领命离开,孙承宗是阁臣,又不是首辅,他也不想动,意味深长看一眼陆天明, “天明,你们亲军可得多长两个心眼,天启朝内廷屏蔽了朝臣对慈宁宫的窥伺,昭太妃无法干政,但后戚却可以妄为。” “孙阁老言重了,新乐侯乃陛下赐封。” “你以为陛下想赐封吗?刘家是大明朝唯一非正宫赐爵的后戚,就算他为皇家忠心耿耿,也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封爵是朝堂决议,为的是明升暗降,不是陛下想赐封,还好如今的新乐侯很老实,否则难免混乱。” 陆天明脸颊一跳,淡淡说道,“阁老,心若黑暗,光明不见!心若向阳,无畏悲伤!微笑向暖,年华未央。” 噗~ 孙承宗差点被噎死,闭目深呼吸两口气,还是忍不住对皇帝道,“陛下,万万不可与懿安争吵,只要吵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您退了一步,就会退无数步。” 崇祯点点头,“长嫂如母,后宫所有妃子平时多到慈庆宫作陪,一家人嘛。” “不可!”孙承宗大吼一声,急得站了起来,但他又没了下一句。 搞得皇帝和陆天明也跟着站起来,“孙师傅,有何不妥?” 孙承宗嘴唇发抖,终于说出一句话,“陛下,不能给懿安机会,更不能让朝臣看到机会,懿安一旦被利用,皇室永无宁日。” 陆天明代替皇帝问道,“孙阁老,您能不能直白点,多大点事,让你搞得如临大敌,说大开宫门的是您,说畏畏缩缩的也是您,敢情您一个道理占两头,不给人活路啊?” “放肆,不懂就闭嘴!”孙承宗骂他一句,扭头继续对皇帝道,“陛下,武曌当时也只是个宠妃,但借着为皇帝处理国事,成为天下至尊。” 他这话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崇祯脸上全是不耐烦,“孙师傅未免扯远了,皇嫂不是拥有权欲的人。” 孙承宗低头无语,他内心乱了,有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陆天明却扑哧一笑,“陛下,孙阁老一片忠心,他是想说,您作为皇帝都身不由己,懿安皇后更容易被当做工具利用。” 崇祯点点头,“朕听懂了,内廷、禁卫、亲军防备着点,朕信你们。” 孙承宗还能说什么呢,在他心里,懿安回宫,内廷、内阁、六部九卿、皇帝都得去迎接,慈庆宫属衙也会‘营业’。 为一件小事满朝出动,隐约是格局大变的气象。 可惜他也想不到危险来自何处,又不得不开宫,只能眼看事态发展。 第190章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陆天明第一次见皇帝的一后两贵妃。 三人从气质上非常容易区别,周皇后凤眼薄唇,脸色灰白,一看就贫血。 贵妃田秀英则明艳很多,像是一个邻家闺女,与田秀夏眉宇完全一致,但没有妹妹的妩媚,只有清秀,难怪皇帝喜欢。 袁贵妃身材高挑,不开口也能看出是落落方方的性格。 这三人站在皇帝后面,孙承宗、骆养性、宋裕德、王德化、高起潜、陆天明站在另一边。 此刻他们在慈庆宫大门与仪门之间,皇极门到慈庆宫的大门两侧站满红盔武士,禁宫和皇城大门敞开,城墙上的士兵也站得笔直。 京城这次必须净街,鸣锣声逐渐靠近,接着皇城也鸣钟,禁宫鸣钟三响后,仪仗进入广场。 三十二人抬的凤辇高高在上,前面无数宫人内侍,后面跟着内阁、六部尚书和都督府武将,黄盖下的张嫣明媚皓齿,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 陆天明也是第一次看清面庞,如此容颜,不愧艳后之名,有与日月争辉之气。 凤辇进慈庆宫大门后立刻停止,曹化淳在仪门一甩拂尘,大吼一声,“恭迎娘娘回宫!” 除了皇帝一家,所有人立刻下跪,“臣等\/奴婢恭迎娘娘回宫。” 别人听不到张嫣与皇帝说什么,陆天明这群人听的清楚楚。 “平身,何须如此大动干戈,五弟你也太认真了。” “皇嫂见谅,大明威严不可废,慈庆宫还请皇嫂费心。” “朝事艰难,大明江山全在四弟肩头,本宫能帮忙当然好,小事一桩,说句话就行了,干嘛搞得如此热闹,散了。” “皇嫂教训的是,您请入宫,三妃陪您坐一会,臣弟一定安排好开宫琐事,不会叨扰皇嫂。” 张嫣点点头,周皇后立刻到身边牵手虚请,两位贵妃抬着胳膊,好似一个皇太后。 陆天明看这派头,也觉得张嫣过头了,没好处的时候你要闹,有好处的时候你要拒,还得拒的彻底、拒的真诚,这才是一个好‘搅屎棍’。 刚才说话还行,但动作不行,看起来没有领悟大道,还是有点飘了。 崇祯众人摆摆手,内侍宫人火速散去,朝臣就放松了,他刚刚迈步,陆天明突然到身边低声道,“陛下,娘娘血气亏损,会落下严重病根,皇嗣极易夭折。” 崇祯回头看他一眼,“你在说皇后?” “是啊!” 崇祯拍拍他示意等会再说,大步来到金銮殿广场,“温卿家,编撰喜宗实录史料三日内搬到慈庆宫,监修官和属官也到詹事府修书。” 温体仁立刻躬身,“微臣领旨。” 崇祯点点头,气氛有点尴尬,朝臣想离开这里,却被一声高喊打断。 兵部侍郎从皇极门狼狈而入,“陛下,诸位大人,紧急军情。” 臣山西巡抚许鼎臣启奏:崇祯四年六月初,流贼二十余万人马聚众于黄河东岸大山,共推王自用为盟主,号称三十六营。聚众后流贼东南西北分四路潜行犯境,于六月二十六日同时发难。 五天内十四县被流贼劫掠,四座县城被攻陷,流贼依旧在冲击晋中腹地。 贼首势大,晋地缺勇,百姓危急,臣请朝廷调军火速镇压,晋地百官誓于城池共存亡。 崇祯看完双拳用力一握,满脸恨意,对周延儒道,“八百里传旨,曹文诏调任山西剿匪总兵,火速到山西截断流贼蔓延之势,众卿家乾清殿议事。” 皇帝说完大步返回乾清殿,大员立刻跟上,都督府勋贵却留了下来。 陆天明看看一地白泽红袍,再看看远去的仙鹤红袍,内心说不出的难受。 大明朝的一切问题,当下的情形可以说明一切。 超品贵人在看戏,一品文臣在叫嚷。 皇帝把嘴巴带走了,却扔掉了腿脚。 脑子在激烈思考,‘执行力’事不关己。 陆天明到英国公身后,挤开自己的岳父,主动推着轮椅,我倒要看看,皇帝怎么求英国公让仅有的骑军出击。 张之极皱眉看着推开他的陆天明,“你不应该着急做钦差吗?” “不着急,我又没有兵马,更没有粮饷。” “谦虚了,南镇抚有一千精锐,钦差还有辽西来的一千人。” “有人、有马、有银、无粮,还不是照样放屁。” 众人莞尔,对他清晰的立场给予肯定。 承天门前,张维贤挥挥手,众人沉默躬身,回各自衙门而去,他们三个转向西长安街,准备回后军都督府。 “天明,你让皇帝抢在朝臣面前抬懿安,听起来是很高明的捧杀的手段,其实狗屁不是,你没抓住重点。” “重点?能有什么重点,万历生母慈圣皇太后当初还是正大光明的垂帘太后,张居正又给了太后什么重点。” “此时非彼时,别乱套过往,官场最不缺的就是钻营之辈。” “他们怎么钻营呢?” 张维贤摇摇手,“如何钻营暂且不提,老鼠始终见不得光,我们更怕另一种人,那就是堂堂正正、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忠直之臣。 他们若因喜宗实录跳出来与皇帝开喷,谁也收拾不住,别忘了,内阁与成国公只是监修,真正编撰实录的是清流,他们不怕廷杖,更不怕朝臣栽赃,他们干干净净,只能辩驳,会牵扯朝堂大量精力。” 陆天明冷笑一声,“让他们扯淡去,万历朝扯淡了三十年,您怕什么,晚辈又怕什么,天下又怕什么。” 张维贤扭头皱眉看着他,“你对后宫之事,就这点见识?” “晚辈没心思关心她,一个过气的皇嫂,皇帝好面子罢了,甩开面子皇嫂依旧是个活死人。晚辈已经告诉过她,对禁宫之事不感兴趣。” 张维贤叹气一声,“老夫差点忘了你的性格,没错,禁宫之事不听也罢,咱们准备好好经营点势力。” 陆天明点点头,三人刚要转向后军都督府大门,后面一声喊叫,“公爷等等!” 三人回头,曹化淳正跑过来,皇帝这次反应这么快? 曹化淳到身边向英国公拱拱手,扭头对陆天明道,“陆同知,陛下请你去为皇后看病。” 第191章 大夫,皇嗣,天下 张之极看着被带走的陆天明,回头推着张维贤进入后军都督府,“爹,差点忘了,这小子还是个大夫。” 张维贤冷哼一声,“皇帝啊,从来不能光明正大做点事,你看着,皇帝又不知道生出什么奇怪念头,让天明主动出面揽责。” “不应该?天明脾气是臭,但他不是傻。” “皇帝非常清楚咱们在抬天明,会兜底钦差随行骑军的钱粮,他有了底气,可能会让天明拖一拖,以此逼迫朝臣动用更多大军,妄图一劳永逸。哎,朝事艰难,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自找不痛快。” 陆天明真没有人家张维贤的敏锐,他刚才说周皇后虚弱,只是给未来打个预防针,万一周奎的事被挑出来,他能缓和一下,谁知道皇帝直接就把他请了回来。 那三位还在慈庆宫呢,曹化淳这下等于带着他直接见两个皇后,两个贵妃,想想都啰嗦。 迈入仪门,曹化淳突然道,“不要提嘉定伯、太康伯、田姑娘之事,看病就看病,看完就走,知道吗?” 陆天明歪头瞧这家伙一眼,“曹公公给个提示,您是想让我看病呢,还是想让我说没病?” “你是大夫,怎么问咱家。” “您要这么说,晚辈可胡扯了啊。” 曹化淳无奈,低声说道,“最好瞧出点病,让后宫安静一下。” 陆天明恍然大悟,我顶你个肺啊,该你做主的时候你逃避,不该你做主的时候你乱折腾,哪个臣子能伺候得了你。 还是慈庆宫最里边的大殿,这时候站了两圈干净整洁的婢女,秀女非常养眼,陆天明也不觉轻松了。 外面晒了半天,迈步进入大殿顿时有点凉意,适应一下光线变幻,跟着曹化淳继续向里。 门口有两位内医院的管事太监,就是内廷御医,与陆天明还真是熟人,朝他微笑致意。 陆天明等曹化淳通报后,进门看到四人都坐在高高的宽座,怀孕不过三月,还看不出来,低头行礼,“微臣拜见诸位娘娘。” “陆卿家,你是陛下旧识,也不算外臣,无需多礼,陛下刚才传令,让内医院来请你为本宫看看。” “回娘娘,万病需养,别的不说,您不适合待在这里,微臣都觉得大殿阴冷,您多待一会都是祸,还是坤宁宫合适。” “呵呵,你还真是内臣的口气,好了,你先看看再说,本宫刚与皇嫂相聚,说说话不碍事。” 陆天明向曹化淳点点头,老头立刻招呼人准备号脉台,内医院的御医递给他一副蚕丝薄纱手套。 一切摆好,陆天明才微微躬身,坐在号脉台前,周皇后也把手放到玉枕。 陆天明开始号脉,大殿鸦雀无声,他低着头,也不知众人表情,等号脉一炷香,才示意周皇后换另一只。 “呃~娘娘凤体欠佳,但喜忧参半,您腹中皇子比母亲更健康。” “嗯?!”她们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十分整齐的惊疑声。 “回娘娘,您生宫气血充足,但您自己体虚,好似全身气血都在孕养胎儿,很特殊的体质,您平时注意补气益血,多喝补血粥,饭菜不能过于寡淡。” “听起来是好事,这是病吗?” 周皇后询问一声,陆天明抬头,看到八只好奇的眼神,向曹化淳点点头,后者十分配合一甩手,内侍和宫人顿时撤了个干净。 “娘娘,这不是病,但也是大病,您得保住这个皇子,因为您怀孕过于频繁,透支生机,若这位皇子保不住,您以后很难有孕。” 大殿一瞬间充满急促的呼吸,周皇后声音发颤,“你…你刚说什么?本宫怀的是皇子?” “是,微臣十分确定,娘娘左脉强健,右脉平滑,十成十乃一位皇子,而且是一位健康的皇子,只要娘娘没有大病,皇子一定非常康健,但对您很…不利。” 曹化淳这时候插嘴,“陆天明,你这是什么医术?号脉还能看将来?” “曹公公,将来全部是由当下开始,您说的是废话,陆某的医术有自己脑袋担保,用不着你多事。” 曹化淳略显尴尬,倒也习惯了他这口气,周皇后这时问道,“如何保证皇儿康健,又保证本宫不受损?” “这…娘娘恕罪,您之前生太子公主已损耗精元,孕期一定要记得补气补血,一般的补血汤就可以,还要注意体温,不可到阴凉处静坐,冬季必须处于暖房中,这些都是为了娘娘,皇子反而无碍。” “也…就是说,本宫以后不会有孕了?” “太子乃嫡长子,国本稳固,还有嫡次子,娘娘无需在意。” 周皇后深吸一口气,“本宫还真不在意。” 这话题有点沉重,殿内安静几息,周皇后突然拽起田贵妃的手道,“陆卿家给田妹妹也瞧瞧。” 田贵妃想拒绝,陆天明已经伸手了,照例是一左一右号脉了很长时间。 “恭喜娘娘,您非常健康,且同为皇子,皇嗣兴旺,可喜可贺,不过您应该迟皇后娘娘二十天左右,那就是四皇子了。” 前半句她们还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后半句听完松了一口气,田贵妃更是快速说道,“承你吉言。” 周皇后一不做二不休,把袁贵妃也拽过来,“再给袁妹妹看看。” 陆天明号脉一会,疑惑抬头,“娘娘没有怀孕啊,看什么?” 众人一滞,齐齐笑起来,周皇后摆摆手道,“就是让你看,不是号孕脉。” 陆天明收手行礼,“贵妃娘娘无病,反而有点紧张,看之无用。” 他以为看完了,周皇后突然拉着张嫣的手,“陆卿家,皇嫂更得看看,麻烦你费心。” 看张嫣似乎也想让他看看,只好落座,两只手号完,她们等陆天明说话,后者却对曹化淳道,“曹公公,能不能把门口那两位内医院大夫请进来,他们是陆某朋友,以前多亏人家照料。” “不行,让你看病,不是让你传医术。” 陆天明脱掉手套,扭头看着他,“你得叫进来,因为他们需要到这里当总管。” 第192章 还得我来指导 曹化淳被陆天明的语气说毛了,他不需要皇后的同意,短暂思考片刻,到门口把两人叫进来。 陆天明对两个上年纪的老人拱拱手,“好像两位都姓陈,您们是前辈,为懿安皇后号过脉吗?哦,晚辈不是说以前,先帝驾崩后。” 两人同时摇头,“陆大人,奴婢号脉乃奉命,咋能胡乱瞧。” “很好,你们现在给懿安皇后看看。” 陆天明把手套还给他们,看两人还有点迟疑,又催促道,“快啊,有什么事我担着,不要怕曹公公。” 这话还把他们架起来来了,只好准备号脉,张嫣看着陆天明,没有得到什么暗示,同样安慰道,“无需慌张,看看就可以。” “是是是,娘娘恕罪,奴婢得罪了。” 两人挨个给懿安号脉,越来越凝重,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又疑惑看着陆天明,眼里全是纳闷。 “看什么看,说话!”曹化淳忍不住开口。 “曹公公,娘娘脉象原本康健,但隐隐有一丝沉重的涩脉,十分蹊跷,奴婢从未遇到过。” “笨蛋!”曹化淳骂一声看向陆天明。 某人嘴角一撇,“曹公公,他们当然没见过生宫中毒的脉象。” “什么?!” 随着曹化淳一声大吼,四人齐齐惊悚起身,陆天明对周皇后拱拱手,“娘娘,您应该带两位娘娘回后宫。” “胡说,你不说清楚,本宫如何放心。” 曹化淳却大吼一声,“来人,送三位娘娘回后宫。” 进来一堆女官,她们不愿意也不好再说,张嫣笑着摆摆手,“妹妹们回去,改天本宫到后宫看望。” 女人们互相拉扯了一下,周皇后才带两位贵妃离开,曹化淳把两名御医打发出去,快速问陆天明,“什么情况?” “刚中的毒,应该是从太康伯府带回来的,贼人实在恶毒,娘娘在三个月内会流血,进而血崩,无论怎么看,都会如同小产一样的症状,这是在坑杀朱明江山。” 曹化淳瞬间如雷劈般呆滞,大座中的张嫣更是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陆天明背着曹化淳向张嫣摇摇手,又向下指一指,张嫣大概看明白了,“曹化淳,你发什么呆,滚回乾清殿去。” 曹化淳被叫回神,摸摸额头汗珠,对陆天明道,“待在这里,咱家去去就回。” 张嫣起身立刻去东边屏风后的茶桌,陆天明跟着来到身边, “娘娘,您今天太飘了,有好处的时候要拒绝,没好处的时候要撒泼。您不能安然享受皇太后的礼制,这会让您看起来很蠢。” 张嫣一脸笑意消失,“你说中毒是真是假?” “假的,但您生宫的确损伤。” 张嫣并没有松口气,“损伤?什么时候的事?” 陆天明摸摸鼻子,这话怎么说,总不能说你长久独居,加上以前有过死胎底子,导致某些地方堵塞。 禁宫也许有天生堵塞的女子,但内医院的人不会接触她们,接触的都是有孕的后妃,当然不知道堵塞这回事。 “说话呀,你不治病,本宫如何安心做事。” “娘娘,这不是个大病,微臣主要是找理由给您安排一个总管,那两位大小陈公公非常听话。” 张嫣双目发光,“你太聪明了,本宫真不敢相信,你三日之间就让本宫堂堂正正开门,明日妹妹还会到詹事府,本宫可以经常到前院的詹事府属衙。” “然后呢?”陆天明冷冷问一句。 张嫣笑容消失,起身低声问道,“是啊,然后呢?” 陆天明轻咳一声,附耳低声道,“孔贞运,一个非常正直的官员,娘娘随便找一个起居注存在疑惑的小事告诉他,第一次不要在意,要隔三差五说一个小事,半年之内,娘娘一定会知道哪些人生疑,他们会主动找您,但您一定要记住,不要出面,让孔贞运去怀疑,让清流自己去怀疑。” 他说的够详细了,但他刚说完,张嫣就追问道,“你会离开很久?然后呢?” 陆天明哭笑不得,“周皇后冬季一直在暖房养身体啊,您不应该关心一下其余后妃吗?过年了,您不应该代替坤宁宫下懿旨奖赏重臣家眷吗?您这不轻而易举掌控了后宫?” 张嫣终于‘明白’了,两眼如灯泡,眼看将要脱口称赞,又突然问道,“原来给皇后看病是假。” “胡说八道,皇后的确不能生了,没法跟娘娘解释,她精气亏损很严重,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张嫣的眼神又变成了跃跃欲试的样子,陆天明拍拍她的胳膊,“娘娘,您太急切了,任何事不得在一月内发生,否则您无法应变。公爷一定联系过您,听他的也行,记住咱们要做的事,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京城贵人掌握主动,我们要在北方练兵,先灭虏再说。” 张嫣重重吸气,朝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陆天明也点点头,负手到大殿门口等候,一直待在殿里说不清了。 廊道里与两位内御医简单叙述了一下病症,交给他们几种药方,皇帝就急匆匆来了,还是从北面甬道来的,没有走大门。 崇祯一脸焦急,“怎么回事?” 陆天明朝两位内医摆摆手,示意他们回避,就在廊道中对皇帝低声道,“堕胎药混合短柄乌头和番木鳖,量不大,但对方精心熬制成膏状,只需要一小点,就能变成专攻生宫的剧毒,遇葵水两到三次会血崩,若生宫大损,会如同小产一般。” 崇祯咬牙嘎嘎响,“朕不适合见皇嫂,怎么解毒?” “微臣之前说过攻读妇科,但没什么试验机会,医书上写了少腹逐瘀汤、血府逐瘀汤,交替食用解毒,而且女子用药很麻烦,需要大夫时刻守在身边看效果,微臣刚才已告知两位内医,大概一月后能消除血崩隐患,连续服用一年方可解毒。” “可靠?” “微臣可以保证不会血崩,否则太可笑了,他们这是…” 崇祯伸手打断他的感慨,对两位御医招招手叫到身边,“大陈、二陈,朕知道你们是皇爷爷身边陈大总管的干儿子,你们在禁宫没什么恩怨,从今天开始,你们是慈庆宫大总管、副总管,与内廷十二监总管同制。” “奴婢叩谢皇恩。” 第193章 皇帝的‘雄才大略\’ 皇帝果然没有进入大殿,陆天明对他的行为很纳闷,这么多人你避嫌?胆小谨慎过头了。 曹化淳带大小陈去向张嫣解释,崇祯拽了陆天明一下,示意一起走。 出仪门后,皇帝脚下依旧很快,陆天明布置妥当,突然没心思与皇帝演戏了,追身边低声问道,“陛下,微臣是不是该做钦差去了?” “不行,朕已下令曹文诏到太原。前年大名知府卢象升勤王后,朕给了他一个剿匪钦差的头衔,令他以按察使的身份在顺德、广宁、大名三府练兵,自号天雄军,有六千多人,你和曹文诏强攻山西前,他得向西靠近太行山,以免流贼冲入北直隶。” 啪~ 陆天明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惊讶问道,“天雄军?这么快就让卢象升剿匪了?” 崇祯脚下一停,“为何不能让他剿匪?他一直在练兵剿灭鲁豫直三省交界的乱匪。” 崇祯说的乱匪是好几股人,白莲教余孽、鲁西皇道匪、大泽水匪。 朝廷一直在防匪很正常,陆天明想起来了,激活卢象升的原因就是流贼跑到了他的地界。 “陛下,微臣怀疑新编练的剿匪军能有多大能力,六千人防御千里太行山,处处设防等于处处空虚。” “没错,你说的很对,你和曹文诏可以杀敌破匪,卢象升可以堵东边,缺少一支军队堵南边,河南没有军队前,你和曹文诏不能杀,以免他们流窜进入中原,等朕堵死之后,你和曹文诏想怎么杀就怎么杀,骑军来来去去杀几个来回,朕不信他们能跑出来。” 陆天明惊呆了,皇帝什么时候拥有这样的全局眼光,半个月前明明没有呀,否则也不会惦记自己带京营骑军剿匪,谁给皇帝‘开光’了? 崇祯说完就向乾清殿走去,陆天明只好跟上。 中枢勾心斗角的时候,还有人给皇帝谋划大计,这人是谁呢。 崇祯没有瞒他,进入偏殿就给了他一份密信,是今天才来的密信,一天时间都没有,卡点非常妙。 臣北镇督治侍郎侯恂启奏:北镇练兵万余,麾下两将十分尽心,延庆州杀逆后,全军气势高涨,臣举荐麾下副将左良玉剿匪,此人乃辽西旧将,善骑射,精兵法,一心雪耻,带五千人,足可面对五万流贼… 后面是侯恂对形势的分析,陕西流贼窜来窜去四年都杀不完,建议朝廷吸取教训,山西刚好四面环山,只要堵死东南两面,陕西有洪承畴,就可以用少量精兵碾压式剿匪,流贼出山即死,不出一年即可剿灭。 陆天明看完叹息一声。 原来是孙承宗的另外布置,大明朝不缺聪明人。 亡南明者,左良玉也,这家伙还是出现了。 崇祯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他半年后才布置妥当,人家不需要自己,曹文诏一个人就是碾压局,他带领三千人,一年半内南北碾杀四次,把二十万流贼碾到太行山下的林州地界,掉入左良玉和卢象升的口袋中。 农民军第一次四面楚歌之际,王朴出现了。 对呀,王朴呢? “陛下,就算左良玉到河南,他与卢象升也堵不住呀。” 崇祯点点头,“看来陆卿家也赞成此策略,你好像忘了,京城有一万白杆军。” 陆天明眉毛一跳,躲过大凌河之战的好处来了,但他随后疑惑道,“既然有白杆军,何须调左良玉。” 崇祯哈哈一笑,很少见的一股豪迈气息,“陆卿家,白杆军是蓟镇和内长城的备用大军,朕决不允许东虏趁机入关,左良玉可以先去河南,但剿匪不需要白杆兵,京营还有轮值的八万班军,挑三万人扔过去,杀乱民总可以。” 可以,太可以了,问题是剿匪难点不在军事,老子改变了大凌河之战,剿匪形势却有严格的‘布置’轨迹。 自己想的够高了,埋了张嫣这个钉子,结果人家更高,放眼全国、影响全国的能力,目前说什么也达不到。 内侍上了两碗粥,两张饼,皇帝竟然请他吃饭,能看得出来,皇帝非常兴奋。 “木头不能喝酒,朕也不想喝酒,朕有你在身边,解决任何事都很快,山西没有打起来,你暂时不要去了。” 刚喝一口粥,差点喷了,吃惊问道,“微臣不用去了?” “不是不用去,是推迟出发,曹文诏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到太原,他开始动手在八月份。” 陆天明哭笑不得,刚赞叹了你聪明,怎么瞬间又自以为是了。 “陛下,流贼不是傻子,流贼不是坐寇,他们在动啊,见缝插针的劫掠,十日之间形势大变。” 崇祯摇摇头,“户部不给左良玉粮草前,你自己想办法窝着,顶多一个月时间。对了,圣教的银子呢?” “哦,五天内交接。复社张溥带来的信,是郑芝龙的生意。” 崇祯眼神还算清楚,“看来你冤枉他们了,银子在海上,并非内地有多少人接应。先放到你的别院,朕用的时候会找你。” “那微臣给左良玉和卢象升各五万两?” “胡扯,这是大明国事,不是朕的家事,周延儒若连十万两饷银都无法调拨给左良玉和卢象升,那他可以滚了。” 陆天明真正是无语了,咋这时候又怄气了,实在不想跟你吃饭。 皇帝扒拉了两口,又淡淡说道,“去山西的时候,给曹文诏带三万两。” 咦?对老曹还怪大气。 崇祯主动解释道,“曹文诏是可以抵挡东虏的人,与别人不一样,朕不会吝啬,剿灭完山西的流贼,需要他镇守宣大,他是大同人,不会被边军排挤。” 陆天明第一次由衷赞叹,“陛下圣明!” 两人安静吃完粥,崇祯才问后宫之事,“皇后什么情况?” “微臣已经说清楚了,没有别的补充,总之皇后需要小心养身体,娘娘怀孕过频,抽空精气难免虚弱。” 崇祯喝茶漱口,仰头深吸一口气,“挺好,朕有两个嫡子,国本稳固。” 陆天明犹豫片刻,“陛下,微臣不应该胡扯后宫,但木头应该告诉四少爷一句话,田秀英是良配,田弘遇却不是个好丈人。” 崇祯摸摸小胡子,呵呵笑了,“无需这么小心,锦衣同知也可以说这话,你说的很对,有时候朕不得不赞叹你的运气。” 崇祯突然附身靠近,压低声音道,“朕有你做帮手之后,后戚就显得有点多余,周奎令朕很失望,早想撤职,无奈不能让人钻空子。 田弘遇喜欢银子,但他很听话,皇史千户所可以监督他,那你就帮朕看着点,若看不过来,就让巩永固和刘文炳帮帮忙,朕的这些人你都可以随意指派,不用给他们面子。” 第194章 命运被支配的恐惧 天色昏暗之后,陆天明才从乾清殿离开。 皇帝很兴奋,陆天明聊到最后才明白皇帝兴奋的点在哪儿。 他第一次发觉大明很‘强大’,朝廷竟然有了备用军,而且还是两支。 其次是他从未像这几天一样,紧锣密鼓而又实实在在处理朝事。 他把自己当成了皇权执行力,自然会有掌控皇权的兴奋。 那么…用不了几天,就会焦头烂额。 城门已经关了,陆天明本想到崇质殿休息,却被禁卫告知英国公在后军都督府等他。 第一次从承天门吊出皇城,金水桥前,李开先带着十几个人等着他,见面就急切说道, “刚刚接到山西的密信,公爷让你马上去山西,我们没时间与皇帝斗心眼。” 陆天明差点绊倒,老子说啥来,皇帝高兴的时候绝对是倒霉的预兆。 “发生了什么事?” “黄台吉派了一支骑军绕过哈剌温山南麓,进入漠南漠北的通道,林丹汗防御东边的五个部落人心混乱,他们一旦后撤,会把整个蓟镇和宣大两府暴露给这支骑军,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大战。” 陆天明刚感受到避免大凌河惨败带来的好处,马上就面临坏处。 “他们有多少人?黄台吉倾巢而出?” “头领不知是谁,有三千人,他们并没有进攻漠南,好似在为大战准备,探索漠南北边的道路。” 陆天明两眼一瞪,差点扇他一巴掌,“三千人你激动个屁呀,林丹汗好歹有四万骑军,被三千人逼得全线后退,丢不丢人?” “蠢货,林丹汗这是在索要互市,张家口还没准备好,哪有物资给他们。” “你他妈才蠢货!”陆天明被气得破防了,“为三千人改变策略,大明朝还不如去死。” “是啊,你把走私商道完全破坏了,林丹汗这是私下联系我们,若秋冬季突然撤军,东虏骑军肆意劫掠宣大边墙,你猜皇帝会不会把你枭首平息民愤。” 陆天明顿时从头发梢到脚后跟一股凉气,呆滞站在原地。 李开先看他不动,也没有催促,扭头叹气一声,“现在明白走私为何碰不得了?” “你别说话!” 陆天明大吼一声,原地低头思索起来。 想除逆贼,抚宁侯出现了。 想到山西、刘妞妞出现了。 想查王朴,王宝出现了。 想查后戚,他们一起出现了。 想埋个天雷,张嫣出现了。 想诈一笔银子,徐光启出现了。 更牛逼的是,自己要去剿匪了,林丹汗闹幺蛾子釜底抽薪。 …… 越想越感觉到一股命运被支配的恐惧。 谁呢? 三位国公已经确定排除。 孙承宗? 好像满朝只有他有这能力。 动机呢? 老家伙厌烦了没完没了的失败,干脆破而后立,把京城变为战区,人性上也说得通,但他通过什么渠道精准收集信息,进而控局呢? “别想了,去问问公爷,自己乱猜什么。”李开先忍不住催促。 陆天明用力拍拍脑壳,此刻这台机器卡死了,完全无法继续推断。 后军都督府公房只有五个人,张维贤父子、成国公、定国公的小公爷、镇远侯,加上自己和李开先,不过七个人。 陆天明左右看看,坐到张之极身边。 刚坐下,英国公就给了他答复。 “林丹汗突然闹事,只有一个目的,让你们无法剿匪。” 陆天明浑身僵硬,再次感觉到彻底寒意。 自己成了‘记忆’中的曹文诏。 老曹被调离,王朴才有机会放流贼进入河南。 这就说通了。 但陆天明更想不通了,什么人能同时掌控两京、内阁、东虏、流贼,这需要多少人力财力的配合?比皇帝还皇帝的权势。 张之极踢了他小腿一脚,“怎么吓成这鬼样子,你不该是这点胆气?” 陆天明缓缓回神,沙哑嗓子问道,“公爷,谁有这样的控局能力?他们害怕我与曹文诏合作,短时间灭匪?” 张维贤轻咳一声,“大明朝堂制衡虽然一直在变,但总体是平衡的,因为外面延伸出去的势力很平衡,你就算帮助我们短暂取得优势,对方也很快有能力调整,让我们也存在劣势。” “也就是说,偷史料遥控后宫与塞外布局在同步进行?” “没错,京城内外、大明内外,双管齐下。” “可这是卖国,这是赤裸裸的背叛祖宗。” 公房突然陷入安静,张之极苦恼说道,“天明,若你一直是这种想法,那就不要参与大事了,赶快与菁菁成婚,回家哄婆娘照顾孩子去。” 他这立场太突兀了,陆天明诧异看一眼自己的正牌岳父,“我的确不想参与,也想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可王八蛋不让啊。” 镇远侯摇摇手示意他们别吵,“咱们是谈如何解决问题,不是讨论问题哪来的。” 没错,说的对,陆天明突然明白宋裕本的那句话:京城的事你不去碰,他们就会被自己反噬,你去碰一下,倒霉的就是你自己。 想到这里对几人拱拱手,“他们不是对咱们釜底抽薪,是对皇帝和大明釜底抽薪,想必公爷会安排我拿银子去山西,火速收拢物资到河套更换战马皮子等物资,完成单方面走私,让林丹汗把三千东虏骑军送回辽东。我们有了战马,但失去了粮食,有了练兵基础,但失去钱粮剿匪。” 张维贤点点头,“没错,这是最快的办法,但这个过程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我们需要一位核心人物出使河套。” “晚辈明白了,钦差是表面身份,出使河套才是实质。” “你还是不太明白,出使也没什么实质事情可谈,就是一个单纯的生意,主要是我们不得不做这个生意。 生意造成的后果才是真正的麻烦,也就是说,剿匪和御虏之间,我们只能顾一头,必须接受现状。 你与林丹汗完成这次走私,山西就没有粮食让你和曹文诏去作战,所以我们给你多少兵都是一句空话,山西养活不了曹文诏以外的第二支军队,五千人都够呛。 你让东虏今年没有任何收获,让走私生意没有任何收获,让林丹汗没有任何收获,所以咱们今年也不会有收获,最终的结局大家还是平手。” 陆天明颓废至极,低头无精打采说道,“晚辈听您安排。” “老夫没什么安排,不会强迫你,你若不去,老夫就让之极的舅兄泰宁侯去,你若想去,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处理这些事,老夫不可能给你一直喂奶。” “晚辈去啊,必须去,不出去在京城能疯了。”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对他郑重说道,“不要总想查清谁在耍心眼,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早告诉过你了是一群人,他们是边将、是豪商、是藩王、是大地主、是中枢大员。 或许还有几个奸细,否则东虏不会绕道进攻漠南,与天下大势联动。 不管怎么说,他们在各自做事,就像咱们这样,只要大目标一致,具体谁来做、怎么做,并不需要时刻商量。 阴谋对阴谋永远无法做成大事,想改变天下大势,必须堂堂正正的阳谋,用实力来改变。” …………………… 扯淡时间。 他们在利用大势驱使东虏、流贼、鞑靼人做事。 咱们发散一下思维,有读者猜到谁在与南边合流吗? 猜到这个人,京城一切人和事都会清晰,很多坑就能填上,包括主角前面混乱的各种猜测。 若无人猜到,接下来老夫再暗示暗示。 若猜到了,那就不说了,意会的内容更有意思。 第195章 处处天衣无缝 陆天明走出都督府,感觉脑袋千斤重。 大明内耗太严重了,实实在在触碰后感触更深,自己根本不可能耗过他们。 张维贤父子说的很明白,绝大多数人都在多头下注,找内鬼根本没结果,除非明确背叛。 关键是勋贵太特殊,找到也没用,杀他们太费劲,牵连太大。 皇帝刚刚请自己吃了顿饭,吃人家的嘴短,这马上就得甩一巴掌,换谁也受不了呀,崇祯早晚被玩成神经质。 李开先从身后快步追上,低声说道,“我家没多少银子,给你一半,十五万两。” 陆天明扭头看着他,“李兄,你们这么神吗?连我准备砸银子都猜到了?” 李开先眉头一皱,“这还需要猜?山西没有多少粮食,如今闹匪,一石粮飙升到五两,年初一百万可以购四十万石粮,现在你能买十五万石就不错了,所以说银子这东西真没什么用。” 陆天明突然笑了,“邻居屯粮我屯枪,我认为外面的事比京城简单。” 李开先翻了个白眼,“老子就知道你有点野,公爷肯定猜到了,不会让你带京营出发的。” 陆天明眼神一亮,突然发觉对手一个破绽,扭头大步向明时坊。 李开先在后面跟着,看他的腿突然好了,以为他要去别院,跟在后面走了一段,他又拐向自家府邸,连忙快步拦在前面。 “我姐不在府里,说了在房山别院。” 嗯? 陆天明才反应过来他是认真的,一把推开继续向前走,“我不会要你姐姐,有帮助我也没兴趣,既不是信任问题,也不是男女问题,就是没兴趣。” “我姐真能帮到你,她算账非常快,孤苦伶仃一辈子太可怜…” 李开先突然闭嘴了,因为陆天明到恭顺侯府,直接拍门。 戌时末,人家都睡了,门子听到陆天明报名,赶紧开门通知吴惟英。 恭顺侯吸取教训,家眷并没有再去外庄,平时也在京城,今天在禁宫还看到了。 吴惟英一边穿衣,一边从廊道出来,“天明深夜拜访,有何急事?”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到客房说话,“侯爷,三千营就是神枢营,神枢营就是三千营,但朝廷的正式公文依旧说你提督神枢营,王朴提督三千营,这是为了区分步骑?” “可以这么理解,老夫是坐营提督,王朴不过提督两个卫。” “神枢营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步卒?” “万历三十年之后,神枢营很难得到战马补充,人就在那里,自然变成了步卒。” “五军营的步卒呢?全种地去了?” 吴惟英看一眼身后的李开先,纳闷问道,“你不知道京营驻守四百里内长城?他们在真定府、保定府的内长城卫所内呀。” “晚辈知道,只是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五军营有多少人轮值?” “五万!” “这么多?” “多吗?京营满编三十万,其中神机营最多两万,神枢营满编十二万,五军营满编十六万。现在全部加起来就剩下八万人,其余人都到皇庄种地去了。” 原来皇帝说的八万人是这么来的,陆天明不再问京营步卒,“能不能把神枢营骑兵全给晚辈,让令弟吴惟达来带。” 这个弯拐的太急,吴惟英哭笑不得,“给你三百人没问题,剩下的人你得去问公爷,怎么跑来跟我要?” “要不这样,你给晚辈一个私兵名单,多少人属于谁家,晚辈一家一家去求。” “干嘛多此一举?公爷下令,没人会反对。” “这不是多此一举,性质完全不同。” 这可不能瞎答应,吴惟英疑惑看向李开先,请他给个提示。 李开先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在找谁吃里扒外,没关系,反正就那么点人,谁家有多少也不是什么秘密。” 陆天明把李开先拽起来推出客房,“去外面等着。” 两人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吴惟英去往书房找纸笔,陆天明自然跟了上来,一进门就在耳边低声道, “侯爷,这只是晚辈到侯府的一个幌子,您好好想想,谁问过潮河密信的真假。这才是漏洞,他们一定好奇晚辈的消息来源。只要背后的黑手不知道晚辈消息来自哪里,就不敢轻举妄动。” 吴惟英把蜡烛放到窗台,拍拍他的肩膀,“你反应太迟了,当时我从塞外回来的时候,公爷就说一定会有人怀疑密信的真假,让我不要联系你,更不要与人私下谈密信之事。若说谁来打探消息来源,那我能给你一个肯定答复,是所有人,内廷、内阁、五军都督府公侯…” “等会!”陆天明打断他,“谁先来的,顺序很重要。” “顺序?顺序更不重要,勋贵在聚会时候所问,内阁直接派一个中书舍人代表所有阁臣来问,老夫当然咬定为真,至于其他琐事,一律不知。” “密信后来去哪了,您知道吗?” “毁了,我亲手毁掉,内廷曹化淳找了个鸿胪寺懂蒙古文的笔贴,他确定之后,老夫就当着内廷的面烧了。” “这期间谁看过?” “除了皇帝,没有其他人。” 这些人真小心啊,处处天衣无缝。 刑案真理:天衣无缝就是最大的漏洞。 那是谁呢,自己一定遗漏了关键。陆天明托腮沉思,吴惟英展开一张纸,给他交代神枢营私兵结构。 人家都写完了,他还毫无头绪。 陆天明展开看一眼,顿时哭笑不得,英国公在神枢营当然还有人,张家五百人,定国公、成国公、镇远侯各一百人,剩下的都是五六十人。 “咦?晚辈记得你说过,吴家只有五十人,怎么突然变成了三百人?” “阳武侯、抚宁侯、永康侯的剩余人手,老夫已经把不可靠的踢掉了,还有一百人是公爷特许扩编,毕竟是练私兵。他们单人武艺可以,配合实在难堪,老夫的人多一点,才能训练他们配合。 我家外庄蒙古后代不少,正好去做骑兵,粮草是各家外庄直接供应,多少都是老夫一句话,反正用不了多少,大伙也没在意。” 第196章 准备跑路的一盆冷水 告别恭顺侯,陆天明大步向北,路过丰城侯府连看都没看。 李开先又跑上来拦住他,“着什么急,到府里喝一杯。” 如今正是陆天明的生物钟时间,他脑子清醒着呢,摇手拒绝,“李兄,你家练五十个私兵能做什么?” “不练不合群,至少武艺可以。你要的话,送给你了。” 陆天明点点头,“想法正确,时机不对。” 李开先看他态度坚决,只好让路。 他虽然想‘跳出去’,但他真不懂,陆天明为何执着于抓‘奸细’。 这天下算计来算计去,其实就是一群人。没道理你做事就正义,人家做事就卖国,说来说去不过是权争,慢慢来呗,干嘛非要难为自己。 陆天明内心的想法是:耗不过,那就不耗了,老子跑路了,一了百了。 想跑路了,突然发现京城很多事没安排。 一身焦躁的情绪来到西院,看到大肚子的张之桐,瞬间又平静了,原本无牵无挂的一个人,现在有了。 天气有点热,张之桐又不能去阴凉处,婢女也不能一直在摇扇,她额头全是汗,手里一把扇子。 摇累了,摇睡了。 陆天明怕惊醒她,拿扇子给轻轻摇了一会,脑海推演了一下到山西的事,大概两刻钟,才看到张之桐早醒了。 张之桐从手里抢过扇子,自己摇了两下,面带微笑,“郎君,有没有人说过,您是个矛盾的人?” 陆天明给她倒了一杯水,笑着问道,“哪里矛盾?” “哪里都矛盾,四侯一伯在前,张拱日在后,郎君在杀逆之中表现出来的狠辣,让京城有很多人怕你。” 陆天明微微皱眉,“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有忤逆怕我做什么。” “呵呵呵~”张之桐被他逗笑了,“这天下有几人身子正?” “身子不正,良心至少要正。” 张之桐叹气一声,“这就是郎君的软肋啊,您看起来和光同尘,甚至故意让自己有点卑鄙,说到底还是不在乎过程。别人大概没看懂,妾身倒是看懂了,您有严重的道德洁癖。” 陆天明被她逗乐了,“我?道德洁癖?桐桐可真会哄人。” “是啊,不在乎人情礼往,不在乎儿女情长,绝对的忠孝节义。” “小节无所谓,大节不能亏,此乃世人常态?” 张之桐再次叹气,换了一个话题,“外面的消息每天有人送给我,林丹汗突然要挟,郎君有没有发现这其中与朝事的联系?” 陆天明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我不关心谁与谁联系,也不关心他们怎么联系,既然有人釜底抽薪,我也会。” 张之桐神色严肃坐起来,“怎么说?” “桐桐,有人视天地为棋盘,耍来耍去,不是他们有多高明,而是他们资源多,筹码多,玩得起罢了,我不相信某些人可以控制林丹汗,察哈尔听话是表象,控局之人在利用大势,那么…他也是被利用之人。” 张之桐沉默一会,对陆天明眨眨眼,“察哈尔要跑?” 啪啪啪~ 陆天明伸手鼓掌,“桐桐真聪明,林丹汗是一个有智慧、缺手段、没眼光之人,他一生都在致力于整合一堆散沙的鞑靼各部,可惜他生不逢时,且手段单一,看不清时机。 就像大明皇帝一样,越想做事越做不成事,越做不成事越想做事,他们自己把自己困死了。 天下有资格在草原争霸的人,不过一个皇帝,两个大汗,可惜其中一帝一汗完全是棒槌,合纵连横都玩不起来,黄台吉真他妈的运气好。” 陆天明第一次和张之桐讨论天下形势,她也听懂了,闻言吃惊道,“察哈尔还能往哪里跑?” “贺兰山以西、甘肃镇以北的西套地区,不过那里无法长久放牧。林丹汗最终可能会到朵干都司,别忘了那里有土默特、喀尔喀、鄂尔多斯残部,林丹汗的心里还是要统一他们。” “青海高原?为何他不去鞑靼老家漠北高原?” “他是大汗,争霸不能走绝路,回漠北不仅是逃避,而是远离天下角斗场,跑了就永远别想回来,达延汗一百多年前一路杀回漠南,他怎么能再返回去。” 张之桐捋顺其中逻辑,突然伸手,不轻不重额头拍了一下,大小姐语气凝重,有点生气, “林丹汗急切索要走私物资,是在为逃跑准备,妾身明白了;察哈尔想保留东山再起的机会,必然会逃向朵干都司,妾身也听明白了。 妾身不明白的是,您为何想着去捞一把?您坑林丹汗后,能捞到什么? 崇祯元年,林丹汗入侵大同,总兵、知府、按察使、总督统统问罪,朝廷明知他们守不住,但还是问罪抄家,就因为他们把本该能避免的事情恶化了。 宣大没有准备好大战,郎君您去捞一把,林丹汗吃亏后,不会想着进攻东虏,他会再次劫掠,把宣大变成生死绞杀场,您到底是在救大明,还是在害大明?” 陆天明沉默片刻,向张之桐靠近,对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在书上看过一个伟人的事迹,他们原先也想改革强国,可既得利益者不同意,还残害他们。他们没资源,但他们有意志,这种意志叫自力更生,这种战略叫山村包围大城。” 张之桐很吃惊,“您想与表哥到河套或山西自立,郎君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如此开天辟地的能力?史册有几人能够被称为伟人?任何人的成功均不可复刻,您是小孩子吗?相信一个故事?”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相信故事,但我知道,只有这种方法是对的,哪怕死在中途,也倒在正确的方向。 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都在把大明拖向深渊,我不在乎皇帝贤明昏聩,更不想管贵人生死,但他们拖着万万人性命、拖着文明的传承一起滑向深渊,不做点事,生来何用?” 张之桐突然流下两行泪,慢慢摸摸肚子,双目无尽哀伤, “原来如此,您有理想,您想成就事业,但您太无情了,我和孩子、菁菁、文弱、宝宝,还有您的姐姐一家,您就丝毫不在乎吗?田秀夏死了,您连一滴泪都没流,人怎么可以这样?一个绝情的人,您想让谁相信?谁又敢追随?” 第197章 他终于做正事了 崇祯天天开朝会,但他的朝会在乾清殿,参加人数有限,五军都督府的勋贵除了大朝会,一般不去。 张维贤醒来后,被婢女伺候穿衣洗漱,听闻陆天明昨晚在西院休息,他不着急去上值了,得看看这小子准备怎么做。 张之极去往西院,半个时辰后才返回正屋。 “爹,他一大早就走了,桐桐说他枯坐了一整晚。您说的对,这混蛋果然有跑路自立的心思。” 张维贤满脸苦涩,“他很干净,当然会有自立的想法,连裕本都时刻想着跳出去,他只要未大婚就不在圈子里,离开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内心抗拒大婚,大概就是这样的原因。” “看起来好像幡然醒悟,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儿子已派人出去打听。” 张维贤本不想说话,听闻儿子这样说,更加苦恼了,“幡然醒悟?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幡然醒悟?这是谁的判断?桐桐能看出来男人醒悟吗?” “没…没有,是儿子这么判断,否则他不会枯坐一晚,天不亮离开。” “愚蠢!”张维贤突然恼了,“张家招天明做女婿,就是看重他主次分明、手段利索,这是成大事的潜质,我们不要公侯,只要一个新的未来。他若幡然醒悟,顶多是第二个裕本,我们要之何用?老夫岂非眼瞎了,菁菁也不用嫁了。” 张之极等老头情绪平复,才喏喏开口,“他对桐桐过于钟情,对其余女人又过于薄情,枯坐一晚,明显后悔了。若他依旧想着和裕本到山中自立,那这人过于冷酷,不嫁更好。” 张维贤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儿子,“之极啊,你眼光平庸,心态不错,如此大争之世,你一人完全无法应对,为何不能与他掏心置腹交朋友呢? 他当然会听桐桐的话,因为那是他最看重的老婆孩子,但也不会完全听桐桐的话,因为他是有理想、有主见、有思想的男人。 你是未来的国公,京城的主事人,怎么能用是和否这类简单粗暴的标准来看待一个人?” 张之极被他老子训惯了,低头听完后立刻认错,“儿子的确考虑的太简单了,大概他会支持裕本在内长城西侧藏兵,还是想挟兵自重。” 张维贤无奈叹一口气,“老夫说了不会干涉他,那就不会干涉他,裕本在内长城西侧藏兵是老夫的计划,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完全没听明白老夫在说什么,天明是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无论好坏,都是一个新的未来,大明朝这一群贵人,二百年来纠缠不清,永远不会有新的未来,好好看着他做事,只要他把事做成就行,过程不重要,不要想着去干涉他。” 突然变成了教子课,张之极低头想想,语气有点落寞,“儿子明白了,总之他们各有想法。” 张维贤捏捏眉心,感觉身心俱疲,凝声说道,“历史滚滚,大浪淘沙,别说我们张家,朱家被冲刷二百六十年,同样变成了大江淤泥。 聚沙成塔需要的不仅是智慧,更需要气运。 百姓愚昧,他们认为气运是命运,是天地选择的正统。 但我们应该十分清楚,气运不是虚幻之物,是无数选择汇聚的结果。 我们的出身早已决定没有新的选择,张家永远没有聚沙的机会,找到那个人,不管他是聚拢朱家那摊泥,还是另一堆泥,张家不要掉队,成为他的助力,还能延续下去。” 张之极两眼一瞪,“这小子何德何能,父亲如此看重。” “何德何能你应该自己看,不要总问老夫。天明是不是那个人老夫不知道,但老夫一直认为,天明是唯一不会选错的人,他身子站的非常正,思维从未被旁枝末节影响,大是大非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晰。你觉得他犟痴,那你就是真正的愚蠢。” 张之极惊诧不已,但这次真的闭嘴了。 廊道中出现管家的身影,“公爷,小公爷,姑爷从东直门出城去了,东城兵马司说去了三里屯,他还叫了两人带路。皇史千户所的校尉雇佣车马行大车,到别院和东英楼搬东西。” 张之极摆手令管家离开,疑惑对张维贤道,“爹,这时候找陆家亲戚有什么用?障眼法?” 张维贤吭哧笑了一声,突然轻松了,“笨蛋,他终于开始做正事了。” …… 陆天明不仅要去看陆家人,他还下令秦大成放弃查账,与董成虎一起集合校尉,到别院把银子运到三里屯,收集京郊官驿战马,准备出发。 他悟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的确不能学伟人,学不来,更不能听张之桐的女人话,继续在圈子里折腾。 麾下一千人照样可以剿匪,张维贤都困不住老子,让暗处的人困住就是笑话。 至于去山西做什么,得根据山西现实情况而定,中心路线不偏就行了。 走之前,还得安排一个未来真正的后手,张之极说的才对,到陆家认亲就是一个障眼法,三里屯的邻居才是真正的目标。 陆家所在的三里屯在京城东北方向三十里,榆河北岸、潮白河西岸之间的一片丘陵地。 京营十个屯田卫从兴州卫、营州卫延伸而来,皆为京畿旧称,各有前后左右中五个屯卫。 这里属于营州左屯卫地界,卫所中心驻地在距离京城五十里的顺义县城,陆家百户所离京最近,做指挥使反而离家远了。 陆天明来的太突然,他又是御赐蟒袍的实权武官,百户所倾巢而出,靠人数表示欢迎。 认亲不是上门请客吃饭,而是祭祖,校尉一早就把东城几个白事店的花圈纸扎一扫而空,带走官驿三百匹马,也算浩浩荡荡。 村边一片丘陵地,里面全是坟茔,陆炳的伯爵墓一眼就可以看到,高大的墓碑、宽厚的石台、还有一个低矮的享殿供奉后土。 大堂兄陆晖、二堂兄陆晔,与自己同岁的大侄子陆裕,四人摆供上香,其余人全在坟地外等候。 拜陆炳有谢恩的意思,等陆天明开始祭拜陆松、陆墀父子,以及陆炳儿子的陆绎,坟地外鞭炮不断、鼓乐齐鸣… 家族团聚,任何时候都算天大的喜事,与村子里每个人息息相关,他们好像比陆家还兴奋,个个卖力鼓掌庆祝。 第198章 四十九万两的敬意(上) 祭祖完成,陆天明来到树林外,对众人拱手致意,村民对他则躬身行礼。 堂兄陆晖既是实职百户,也是村长,更是族长,村里一半人是亲戚。 他们是军户,但他们没有刀剑,没有盔甲。 百户其实就是里长、保长。 他们为官家种田,自己没一尺地,每年七成上缴京卫衙门,三成自用。 这三成还要缴给卫指挥使和千户所,最后能剩下两成不错了。 所以,他们很穷。 但他们一定比边镇卫所的军户干净,这是皇城根下莫名的骄傲。 就像他们的村子,土路、土墙、茅草顶,却非常整齐,莫名让人心疼又欣慰。 村里只有陆家是青瓦顶,六间房的三进院,前院是百户所,中院是客房,后院才住人。 算是个衙门,紧凑又充满人间气息。 陆天明很满意这种气氛,绕着村子转了一圈。 再次到‘衙门’前,堂兄陆晖眼看快到午后,一个劲请他入院,“天明,还是到院内坐坐,我让大伙散去。” 陆天明摇摇头,“两位兄长,小弟第一次来,总得拿点见面礼,车队马上就来了,稍等片刻。” 三人向西看一眼,果然有浩浩荡荡的车队而来,“天明太客气了,这小地方不值得如此重视。” “一家人哪来的客气之说,您是族长,小弟当然要给您族长的样子。” 陆晖陆晔兄弟俩看着西边的车队,实在太多了,五十辆平板大马车,至少把东城车马行全雇佣了,上面高高是货物,也不知是什么。 前面一辆马车乘人,脱离队伍直接来到身边,从里面下来三个女人,打扮的都不错。 “姐姐,这是咱家两位兄弟陆晖陆晔,还有堂侄陆裕。” 几人赶紧互相见礼,陆天明又把刘文弱和王宝介绍给他们,陆家人顿时松了口气,妾室也来了,肯定是单纯认亲,应该会住一段时间。 车队来到大院面前,上面全是米面和猪肉。 陆天明已经站到头一辆马车上,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乡亲们,咱们也别废话了,都是一家人,以前天明没本事,以后不能让家里人饿着。 村里一百三十户,六百二十七人,无论男女老少,天明给每人十两银子见面礼,每户五十斤米、十斤肉,今晚家家都得给我吃肉,算天明请大家吃宴。” 陆家兄弟吃惊对视一眼,这位亲戚胡闹嘛,见面礼这么大方,以后怎么笼络。 笑盈盈的人群安静片刻,齐刷刷兴奋躬身,“感谢大人,您是大善人。” 陆天明豪爽一挥手,“大哥,让大伙领东西。” 陆晖第一次发挥他的族长威严,把陆天明从车上拽下来,“胡闹,你这么大方,愚兄还怎么去顺义上任,军户不可过于厚待。” 陆天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哥别激动,马车上有三十万两银子,是小弟全部家资,小弟马上去山西做钦差,可能要去一年,麻烦大哥在这里置办一个外庄,二哥得拿银子到南边替小弟走走亲戚。” 陆晖陆晔兄弟俩眼珠子一动不动,连身后的陆裕和姐姐陆天天也呆滞看着他。 “大哥?!” 陆天明一拍肩,陆晖腿一软跪了下来,陆天明哭笑不得拽他起来,对董成虎招招手,“师兄,发银子。” 校尉加起来与村里人一样多,组织领银子、领米肉很快。 人群兴高采烈领到银子,每个人都要用牙咬一咬,襁褓中的孩童也有,到陆家大门前下跪感谢后才离开。 陆天明负手站在门口笑盈盈点头,陆晖陆晔兄弟俩靠着门槛,依旧有点腿软,更有点心疼,陆裕则带三女到后院与女眷汇合去了。 陆晖到底是世袭千户,眼看快发完,突然醒悟过来,急切提醒道,“天明,三十万两放到三里屯,这是灭门大祸。” 老二陆晔同样醒悟过来,“没错,银子不能放这里,等你一走,陆家马上被灭族了。” 陆天明回头眨眨眼,“京郊这么可怕吗?” “天明是亲军大员,怎么能问如此糊涂问题,财帛动人心,十两就能买条命,三十万两,说不准北面的京营先心动了。” 陆天明疑惑看一眼西北方向十里外的军营,“这是哪个卫?老子过去让他们调一队人护着陆家。” “那是神枢营军营,并非京营驻守,实乃白杆兵,他们与浙兵在通州抢过饷银,双方都开炮了。” 陆晖说的是天启元年的事,带队的是秦良玉的哥哥,客军索饷是大明恶例,也许是个双簧,两家都在要饷银呢。 招手叫过董成虎,“师兄,带几个人去白杆军兵营通报一下,就说我去拜会一下主将。” 董成虎早知道他打什么算盘,这么多马车连个停的地方都没,带领五个校尉奔马向军营而去。 陆天明想去后院坐坐,兄弟俩现在竭力反对,“天明回去,万万不可久留,你的好意会全部变成杀意,村里今晚就得严防死守。” 陆天明哭笑不得,“大哥你得去顺义履新,二哥得去南边,小弟准备让妾室住在这里,咱们在这里修个大宅。” “那也得等你出巡归来,大哥咋可花你的银子。” 陆天明懒得解释了,既然说到这一步,去白杆军兵营也有理由了,招呼兄弟两人上马,留下百余名校尉,其余人赶着大车去往军营。 秦良玉去年勤王后返回石柱,如今白杆军正式总兵是内侄秦翼明,但儿子马祥麟和儿媳张凤仪也在,他们春季奉皇命代守京畿,白杆军大部原准备支援辽西。 陆天明搞死东虏奸细,朝廷放弃前出,白杆兵彻底没什么事了。 原本该三处驻军的白杆军,此刻共有一万三千人驻守京畿,皇帝的确有底气。 陆天明遥遥看着军营的将旗,突然想起来,孔有德八月会被调去辽西,结果在路上叛变,白杆兵到山东折腾了很久。 对呀,老子得跟孙承宗要走登莱的骑军,他们只有一千人,全是东江旧将,孙元化在专心铸炮,根本没心思养活他们,骑军在登莱也毫无用兵之地… 咚~ 呜呜~ 正思索间,白杆兵军营突然鼓声雷动,号角大作,无数人到校场集结。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太小心了,客军不好当,大明忠臣更不好当,为朝廷卖命还得小心翼翼… 第199章 四十九万两的敬意(中) 秦翼明也不想折腾大伙,可他没办法拒绝。 姑姑回乡的时候耳提面命警告,客军没有圣谕,绝不能结交朝臣。 陆天明太特殊,他是朝臣,是亲军,是宠臣,总之是皇帝和勋贵的人,既然无法拒绝,只能大张旗鼓,把私事搞成公事,省得别人叽叽歪歪。 秦翼明身材修长,胡须飘飘,有点关羽风范。 马祥麟十年前被鞑靼人射瞎一只眼,外号独眼马超,面色白净,但依旧是一股狠厉之气。 陆天明在军营设卡处下马,看到迎接的两人抢先拱手,“秦总兵,马将军,这排场过头了,小弟私人来转转。” 马祥麟故意落后半步,秦翼明来接茬,“陆同知威名响彻天下,秦某不敢怠慢,您请。” 陆天明咧嘴摇摇头,“私人身份而来,让兄弟们散了,小弟给白杆兵带来一百石粮,咱们邻居之间打个招呼。” “陆…贤弟客气了,刚才董千户说三里屯是陆家外庄,您放心,需要出把力气的时候,愚兄一定帮,无需如此见外。” “见外的是你们,小弟到聚将厅坐坐。” 陆天明快速说一句,介绍两位堂兄与秦翼明认识,负手向军营中间的大院子走去。 他是无所谓,四人一个比一个难受,秦翼明是都督同知,马祥麟是宣慰司法理的土司,两人均是绝对的带兵武将,陆晖这种屯田千户,陪坐的资格都没有。 陆晖知道他好意,但自己不能太狂了,就算是指挥使也没资格插足朝堂大事,连忙快走几步拉住他。 “天明,你让秦总兵很为难,我们认识搭上线就行了,一直在场难免过于唐突,若监军栽赃客军与驻军勾连,我们穷光蛋无所谓,白杆兵却倒霉了。” 陆天明听他说完,扭头看向秦翼明,后者当然也听到了,讪讪发笑,“若贤弟在三里屯停留,明日愚兄拜访。” 很直白的撵客,陆晖与陆晔齐齐躬身行礼,“下官告退。” 两人大步离开,陆天明干脆向等候的董成虎一招手,示意他们把马车赶进来。 “陆同知!”马祥麟突然从后面跳出来,“若您个人送粮,请您拉回去。” 陆天明不想废话,冷冷说道,“不是!” 说完负手向聚将厅,马祥麟和秦翼明对视一眼,还是没明白陆天明要做什么。 他们十分讨厌与朝官打道,说话含糊不清,事后全是麻烦。 马祥麟已派信使入京询问张道浚,但陆天明来的太快了,他们措不及手,搞不清形势。 校尉强行赶车进入军营,白杆兵也不好阻挡,下令士兵们回营,不一会儿,聚将厅大院内停满马车。 这里就是军营中心的一个大院,京畿保卫战破坏后,白杆兵自己重修,墙壁新旧掺杂,有点难看。 陆天明在大厅看了一眼,常规的衙门布置,绕过主位后的照壁,直接来到后院。 呃~ 秦翼明和马祥麟又没来得及阻止,一抬头看到后院至少有三十个女人,她们在洗衣服,看到陆天明后,突然安静。 马祥麟一下站到他面前,“陆同知,你太失礼了。” 陆天明瞥了一眼后院的场景,再看一眼马祥麟,不想提前说事解释,做完更有说服力。 扭头返回大厅,对脸色不善的秦翼明道,“把后院清空,马上。” 这口气好拽,秦翼明眉头一皱,“陆大人有圣谕就拿出来,我们是客军,京城不参与任何事。” 陆天明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一个蓝袍太监,带着三个小内侍,从关卡处跑步而来。 太监气喘吁吁跑到身边,“陆…陆大人,奴婢王兴祚,奉命驻监白杆兵军营,昨日回京轮休,怠慢了。” “原来是王公公,司礼监麾下?” “是是是,奴婢司礼监六秉笔之一,下月就是王承恩公公来轮值了,不知您到军营,还请恕罪。” 陆天明哈哈一笑,揽着他的脖子道,“王公公,小弟与秦总兵谈点个人事情,您…要不还是回京轮休?” “也行,陆大人需要奴婢就留下,不需要的话,奴婢不敢碍事。” “当然不碍事,但我也不好打扰您轮休不是!”陆天明说一句,向外招招手,“师兄,送王公公一千两,自家人第一次见,别让王公公白跑一趟。” “别别别,陆大人见外了,那奴婢继续轮休,刚在路上超过锦衣佥事张道浚,要不奴婢让他也回去?” “嗯,回去,我们邻里之间谈谈交情。” “好,那奴婢就让他回去,张佥事看起来也很糊涂,还在南边晃悠呢。” 秦翼明和马祥麟懵逼看着监军对一个锦衣同知拍马屁,还暗中向他们连连下压掌心,显然是暗示他们听话。 两人在门口又是一顿客套,董成虎强硬给王兴祚后面的小内侍每人拎了点银子,王兴祚连连拱手离开。 陆天明等他扭头后,连送都不送,转身回到大厅,直接坐在左首的第一个位置,“秦总兵,清空后院,马上。” 秦翼明这次听话了,后院那些女人就是张凤仪的女营,既是家眷,也是兵,全营大概五百多人。 陆天明看着她们从后院出来,齐齐消失在大门口,给董成虎使了个眼色,后者带十名校尉冲进后院。 马祥麟实在忍不住了,“陆同知,若有密旨,是不是拿出来好?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陆天明淡淡一笑,“马将军,咱先做事,做完再说。” 马祥麟脸颊一抖,觉得憋屈,秦翼明叹气一声没有开口,过一会,从照壁后绕出一个妇人,还拉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孩。 陆天明扫了一眼,才明白这是张凤仪,还以为在军营其他地方呢,起身拱拱手,“夫人,您若想留下也可以,最好让公子回避一下,童言无忌,有时候会带来麻烦。” 张凤仪犹豫了一下,“陆同知有公事?” “没错,天地公心。” 这话让她瞬间失去搭话的欲望,抱起儿子快步离开。 第200章 四十九万两的敬意(下) 董成虎用了一刻钟,才从后院返回大厅。 “大人,后院有口井,东西厢房全部搭着通铺,动手很方便。” 陆天明点点头,“那就动手,快点。” 董成虎一声招呼,院内守着马车的校尉把上面的粮食卸掉,二百人拿着撅头和铁锨一窝蜂到后院。 还有百多人抬着箱子跟在后面,剩余人则把大门完全堵死。 秦翼明和马祥麟看着她们莫名其妙的行为,跟着来到后院,看到校尉把东西厢房的通铺火速拆了。 然后把木板钉到窗户,每个房间都进去十几个人,吭哧吭哧刨坑。 看起来要挖塌厢房。 有病? 秦翼明看了一会,想去看看箱子里是什么,董成虎一挥手,校尉把所有箱子都掀起来,让他们看个明白。 哇~ 眼睛~ 秦翼明和马祥麟揉揉眼,看着白晃晃的银子,瞬间失去思考。 这得有二十万两? 两人僵硬扭脖子互视一眼,果然是公事,皇帝为何把银子存这里? 校尉在厢房挖了大约两尺深的土,外面的人进去把银子哗啦倒进去,土装到箱子再抬出去。 然后…又来了二十万两。 秦翼明和马祥麟感觉自己脑皮都在抽搐。 两刻钟后,又来了二十万两。 三次搞完,已经六十万两埋在地下了,他们瞬间回填,用力平整,用院里的木墩夯实。 然后…又来二十万两。 又来二十万两。 最后两次把箱子扔下,东西厢房刹那摆满箱子。 夕阳西下,校尉收拾干净院里的浮土,二百人赶着马车直接离开,剩下的二百人则在大厅前面院里坐着休息。 大厅的东边是主将公房,陆天明抱胸在椅子里睡了一会,董成虎来汇报,全部按计划搞完了。 陆天明捏捏眉心,伸手示意呆滞的秦翼明和马祥麟落座,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现在两位谁做主也行,陆某想与秦夫人直接说话。” 秦翼明轻咳一声,“请陆大人吩咐。” 陆天明诧异看一眼,还以为马祥麟能做主呢,摇摇头道,“是公事,也不是公事,一百万两整,这是陆某个人的银子。 首先送秦夫人四十九万两,白杆兵替我看守五十万两,其中三十万两由陆家支取,二十万两由皇帝支取。 最后剩余一万两,陆某向秦夫人提一个要求,为天地公心,请白杆兵固守京畿,非遇东虏进犯,不得出击,拒绝参与剿匪。” 秦翼明看一眼马祥麟,“秦某做不了主,陆同知…” “不要叫我官名,说了是陆某私人的银子,你做不了主就听话,现在是陆天明与秦夫人说话。” 秦翼明深吸一口气,“您为何给姑姑银子呢?” “对待忠诚之臣,陆某当然要给予敬意,白杆兵是大明境内唯一的机动兵力,不能被某些贵人利用,你们就是耍赖,也要钉死在京畿,或者向陆某学习一下,剃发立誓,不灭虏不回家,皇帝自然不会强行令你们剿匪。” 马祥麟突然插嘴问道,“您这话有几成真?” 陆天明双手一抬,“信任是相互的,真假并不由陆某单方面决定,反正银子已经扔给你们了,夫人信几成,那就是几成真。” 两人低头思索,脑袋马达全开,秦翼明过一会问道,“为何是四十九万两?” 陆天明哈哈一笑,“都说陆某是星象师,易经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送礼不能送满,缺一方为诚。” 他们反而信了这鬼话,秦翼明点点头道,“陆贤弟是说,有人会利用白杆兵去剿匪,坑杀我们?” “这得你们自己判断,陆某没有这么说,只是要求你们钉死在京畿,以免剿匪的时候,东虏突然入境,大明朝若第二次把颜面丢掉,人心彻底垮了。” “可你刚才说皇帝可以支取二十万两。” “是啊,我这是为了掩护送到这里银子的数量,有心人知道我送银子,但陆家和皇帝都可以支取,他们也就不会关注你们收了多少辛苦费,更关键的是,皇帝会明白是我在警示你们剿匪有诈。陛下就是这脾气,明说不行,暗示他反而能意会。” “五十万两银子,这可是我们白杆兵十五年的饷银。” “陆某不关心你们的饷银,说了是给秦夫人的敬意。” “那您这银子哪来的?” “没人会关心银子的来处。” 他们这是不清楚背景,若是李开先当面,问题更多,银子给白杆军,你去山西做什么。 两人暂时没什么话,主要是银子太多了,一时间脑子有点迟钝。 秦翼明思虑片刻拱手道,“说实话,突然来这么多银子不心动是假的,石柱还能编练三万人马,也许白杆兵能独镇京畿。我们会四百里加急与姑姑通信,一切需要等姑姑同意。” 陆天明摇摇头,“随便你们,陆某已经把话说清了,我马上会出巡晋陕,短时间内不在京城,但我要说一句,收了银子就得记住我的话,不要去剿匪,哪怕是皇命,你们也会被别人坑杀。” 秦翼明很快反驳,“这是您的一面之词,我们是明臣。” 陆天明哈哈一笑,起身拍了两人一下,“皇帝只知道这里有二十万两,不要让外人知晓银子底细,包括张道浚和监军,陆某向秦夫人表达足够的敬意,你们起码得有一个做人的底线。” “贤弟放心,我们肯定不会把你个人的银子透露出去。” 陆天明摆摆手,没有再客气,到院内上马,带校尉直接走了。 秦翼明和马祥麟眼看他消失在远处,对视一眼回到后院,依旧一脸不可置信。 马祥麟半天憋出一句话,“单论银子的大方,陆天明超越世间贵人。” 秦翼明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厅传来一声高喊,“人呢?” 两人听到是张道浚,立刻返回,马祥麟拱拱手,“舅兄怎么来了?” 他还没发现这话已经有了防备,张道浚顿时皱眉, “你叫我来,现在又问我为何来?王兴祚的话不能信,他们内廷忌惮陆天明与皇帝的关系。陆天明是不是让你们给陆家保存银子?这家伙是真会找帮手啊。” “舅兄知道?!”两人齐齐惊呼。 张道浚扫了他们一眼,缓缓点头,“听说他早上搬银子到外城认亲,三里屯怎么能藏银子,他堂兄也守不住,京城贵人等着看笑话呢。 大伙原以为他会到东镇驻地找范景文,没想到直接来白杆兵营地,陆天明是真不客气,没人引荐就敢来,他很大方,三万两辛苦费有?” 秦翼明与马祥麟点头如捣,“舅兄一猜即中,不要白不要。” 第201章 新人的混乱和真正的国柱 张之极与张维贤父子晚上在后院用餐,城外确切的消息才传来。 陆天明除了给三里屯的人发银子,他把百万两银子送到了两个地方,白杆军兵营、恭顺侯驻守的神枢营。 吴惟英说扔下百多个银箱,上面不仅有封条、还被木板钉死了。 父子俩哭笑不得,陆天明这是准备提前走了,大概会让张家代替他与‘客户’交接一百五十万两,随后再把银子送到山西。 何必如此小心谨慎,你让张家去拿都嫌麻烦,只要不给皇帝,随便你安排。 他们猜不透陆天明的行为,那陆天明就成功了。 晚上在山里屯与陆家喝了顿酒,安排他们准备建设一个伯爵规制的别院,去与常年未走动的亲戚联系一下,还把刘文弱和王宝留在了陆家。 女人的安危与防护能力无关,京城太危险了,还是在外面安全一点。 校尉在京郊集合准备出远门,陆天明早上晃晃悠悠进城。 东安门进皇城,到千户所安排郭石头带帮闲抄录大殿,扭头来到文华殿。 陆天明说明来意,孙承宗才想起来,他麾下还有一支乞丐骑军。 “他们是毛文龙旧将,全是辽人,大概一千多人,欠饷三年了,参将是孔有德,一部分人在旅顺,大多在登莱巡视海防。” “阁老,这些都是不是问题,他们肯定没有关宁铁骑强,也没有祖家的家丁强,但一定比京营的花架子强,我来发饷,他们听话就行。” 孙承宗思虑片刻,有点担心,“老夫知道你有饷银,但你不一定能让他们听话,这是两回事。” 陆天明得到他的同意就行了,“那您准备下令,今天就让校尉与信使去传令,给他们带二千两开拔银。晚辈来收拾一下这群弃兵。” 这支骑军对大局毫无影响,时间一长,等战马废掉也就没了,也许陆天明能利用一下,孙承宗没有过多考虑,“只要陛下同意,老夫可以调给你。” 哦了,陆天明起身向乾清殿。 路过慈庆宫,佯装走出几十步后,又退了回来,迈步向慈庆宫走去。 前院詹事府属衙有很多人在搬运史料,陆天明看了一会,让净军通报新总管,他求见皇后。 大陈出来的很快,笑呵呵来到身边,看一眼陆天明,突然收起笑脸,“陆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奴婢能帮忙吗?” 陆天明被问得一愣,“发生什么事?” “奴婢看您有心事啊,您这…眼里一股割舍的意味。” 陆天明拍拍脸,这么明显吗? 大陈又道,“您这是要出远门了?快请,娘娘需要您再看看。” 他这一说,陆天明才反应过来,内心真不想回来了,光想着逃离。 两人一边向里走,一边调整一下情绪。 这次号脉有了特殊的待遇,可以到偏殿,号脉的时候又走神了,一瞬间忘了跟张嫣交代什么。 大陈等了好一会,看张嫣面色有点不悦,连忙在他后背点了两下。 陆天明回神叹息一声,“娘娘继续服药就可以,这才第一次吃,药效很难感受到,但的确起作用了。” 张嫣顿时松了口气,“陈总管,你带人出去,本宫问陆大人两句话。” 大陈连连躬身,与两名女官退了出去,张嫣与大陈一样的判断,开口立刻问道,“你要走了?不得不走,但没有安排妥?” 陆天明再次摸摸脸,哈哈一笑道,“感觉前途光芒万丈,又感觉双腿重如千斤,很难受。” 张嫣眉头一皱,“本宫这几天什么都不会做。” 陆天明摇摇手,“没说娘娘做事不妥,微臣要走了,为了良心,为了家人,为了天下,也许您会听到微臣肆意妄为的消息,还请您遮蔽一下,若英国公想安排谁到边镇做将军,您适当支持一下。” “哈,你太看得起本宫了,一年内本宫不可能有什么用,一年后你不就回来了吗?” 陆天明哑然失笑,自己又说废话了,起身拱手道,“还是那句话,您靠谁都不行,只能靠您自己,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张嫣郁闷看着他,年纪轻轻,怎么感觉身上挑着乾坤,操心也太重了。 陆天明走出慈庆宫,越发感觉京城有太多事,圣教的人还没好好勾搭、后戚还没好好利用、张溥的复社还没好好玩耍、勋贵还没好好交流、校尉还没好好施恩… 一切都只开了个头。 那也得走,越拖越走不了。 陆天明大步到乾清殿,呃~孙承宗在偏殿。 老头后发先至,应该向皇帝说过了,崇祯一脸不悦,“朕的钦差不听朕的话,朕不是告诉你需要等等吗?为何突然决定走?” 陆天明郑重行礼,“陛下,国事不能拖了,微臣得到消息,林丹汗有异动。” “异动?劫掠?” “不,比劫掠更严重,他们内部分裂了,微臣截断边贸的后果。” 崇祯与孙承宗眼神交流了一下,好像被老头猜中了。 “你准备去宣大?” “不,微臣准备带校尉绕行河南,与曹文诏总兵在平阳府汇合。” “为什么?”崇祯刚问出口,立刻懂了,“你想去找粮食?” “回陛下,确实如此,没有粮食,微臣就算拿着三百万去山西也白搭。” 崇祯思虑片刻,一甩手干脆说道,“朕准了,辽西骑军随钦差出行,既然你去剿匪,他们留着没什么意义,完全是在白耗时间,京营骑军不想去那就别去了。” 皇帝的干脆让陆天明很意外,你被耍了,不应该生气吗? 孙承宗突然叹气道,“天明,老夫不知道山西和漠南的情况,但那里的人脉抱团非常严重,既是生意的事,也是朝堂的事,京城谁都处理不了,若陛下指望谁稳定漠南,我们只能靠你。” 原来是老头说服了皇帝,陆天明深吸一口气,“阁老,晚辈也许会挑起一堆乱子。” 孙承宗闻言坚定说道,“一堆乱子不怕,怕的是乱子后面还有乱子,天明把乱子控制在手中,那就不是乱子。” 这才是朝堂大员该有的气魄,陆天明一瞬间有点佩服,“阁老原来一直在等西边的消息,晚辈还真是笨,以为您单纯在京城休息。” “天明不笨,但看人有点嫩,你做事完全是为了大明,老夫和陛下当然看在眼里,老夫刚才与皇帝说,愿拿项上人头担保天明所做的一切。 你肯定猜到京城有人在布局,老夫现在直接了当告诉你,绝不是老夫在搞事,这种感觉老夫太熟悉了,是一群人在布局。 锦衣卫年初的杀逆行为破坏了他们几年的布置,他们在重新布局,我们应该利用这个空档做事。 陛下希望天明做一个帅才,那就好好做一个帅才,趁他们注意力都在京城,无力干涉山西的时候,建立一个势力。 你既要解决山西的匪患,也得帮曹文诏练一支三万人左右的兵马驻守宣大,若曹文诏能如同辽西一样守住宣大,天明可封伯。” 第202章 人之将走,出奇顺利 孙承宗此刻才是一个真正的壮行者,起码让陆天明抛开脑海中的黑暗,满怀斗志去做他该做的事。 “请陛下放心,微臣绝不会比洪承畴差。山西表里山河,三千年来地域唯一没有大变的省份,两山夹一川,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百姓乡情严重,不适合流贼生存,没有本地人支持,任何人别想站稳脚,山西百姓就算作乱,也不会跟着陕西流贼乱,这个民情流贼应该比朝廷感触更深。 山西也不适合长久作战,缺少田地,缺少物资,县与县之间高山相隔,流贼一旦逃避,杀贼难度很高,但他们成事难度更高,微臣定用一年时间,把流贼从山里撵出来。” “好!”崇祯立刻起身,“朕说过,朕信你就够了,山西交给巡抚、总兵朕都不放心,他们没有钱粮,指望不上,交给木头一定放心。” 皇帝这便宜话说的真好,陆天明也顺势道,“微臣誓死报效皇恩。” 崇祯点点头,大步向外,陆天明看了一眼孙承宗,老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活明白了,还是活后悔了,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能给予登莱骑军,足以证明老头对辽西将门和他自己完全不抱什么希望。 “阁老,辽西安危,还请您用心。” 孙承宗点点头,到耳边快速说道,“出去以后,就要学会驭下,不要相信任何人给你的任何势力,按你自己的想法做事,不要听任何人指使,包括陛下。” 陆天明扭头诧异瞧了他一眼,孙承宗推了他一下,再次低声道,“老夫怕出门忘了交代,此刻说一句,万一辽西派人到你身边节制骑军,无论是谁,无论是谁的命令,无论用什么办法,立刻杀了他。” 两人已从偏殿出来,陆天明这次看向他的眼神真的惊诧了,孙承宗也是帝位交替博弈的当事人,他并没有表面这么光正,现在大概还是后悔了。 皇帝从御桌拿起一封圣旨交给陆天明,“陆卿家,朕已经拟好中旨多日,一会你到内阁取正式圣谕,内廷也会给你尚方剑,你是亲军,朕只能给你监督的身份,不会再往山西派监军,更不可能让你做总兵或总督,如何令他们听话,想必卿家比朕更清楚,朕等你凯旋。” “微臣誓死完成皇命。” 陆天明把圣旨接到手中,再次躬身,“陛下,那…微臣告退!” “去,朕每次见你都有收获,木头以后定可为帅。” 陆天明躬身退出殿外后,大步离去。 崇祯眼看他消失在乾清门,突然坐在椅中,神色冷冽对孙承宗道,“孙师傅,朕并不想虚伪的利用他,木头脾气不怎么样,说话也经常得罪人,但他是朕唯一能重托的人。” 孙承宗两眼一瞪,全是不可置信,老夫用了十年都没让你相信,这小子演了半年戏就让你完全信任?他可是非常有主见的人,绝不会愚忠皇帝。 老头没搭话,皇帝又自顾自道,“他们争来争去,完全不在意朕的感受,完全不在乎大明的处境,完全不在乎天下百姓的性命,朕与木头一样也想离开,没有粮、没有银、没有兵,孙师傅,他能成功吗?”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回陛下,不能。” 皇帝扭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可孙师傅还是期望他能成功。” “京城勋贵一定不支持他自立,微臣却希望他能自立,陛下应该也希望他能自立。就算不是他本人自立,他也应该靠自己打造一个势力,帮助大明稳定右翼的宣大地区。” 皇帝苦笑一声,“到山西自立?那只能做一个山大王。” “山大王也是破局,我们完全被束缚死了,只能看着他破局。南边在山西经营了六十年,晋商与南边豪商联姻两辈子,如今走货通道全被他截断了,他还要去山西翻旧账,陆天明比任何人都危险,但凡他能成功一半,都值一个伯爵。” 皇帝歪头想想后笑了,“孙师傅,你说他有没有猜到朕因何不生气?” “回陛下,这些事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要走了,微臣去送送。” 崇祯哦了一声,“那就劳烦孙师傅代朕送送!英国公不会想到朕允许他独自带辽西骑军离开,更不会想到他从河南进入山西。朕也会釜底抽薪,暂时不要告诉他们,拖一天是一天。” 你这釜底抽薪还真可怜,孙承宗苦笑点点头,躬身离开。 朝廷正式的圣旨很啰嗦,陆天明在内阁等了半个时辰,他们才办妥。 包括兵部调辽西骑军作为随行护卫的文书,还有孙承宗调登莱骑军的文书,就算没有京营,陆天明也凑够了三千骑。 强中弱各占三分之一,肯定比京营强。 陆天明收到圣旨,拿到王德化送来的尚方剑,立刻交给等候的秦大成和董成虎,一人带五十名校尉和两千两,快马去登莱调集骑军,一人去神机营集结骑军。 今晚就到房山县城外的官驿集合。 内阁、内廷送他到东华门外,这就算送走了。 孙承宗果然什么话都没有交代,周延儒和温体仁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没有丝毫个人情谊。 陆天明微笑挥手,内心暗讽自己心态还是嫩,人家个个风轻云淡,自己反而觉得好像与他们有多大交情似得。 东安门外,李开先皱眉看着他,开口冷冷提醒道,“你以为自己很聪明的时候,就是你最蠢的时候。”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李兄,若你信不过我,那就让令姐跟着我,做你姐夫还不容易。” 李开先面色一冷,好似受了侮辱,“这他妈是两回事,你就算做姐夫,也休想让老子在京城给你做内应。” 陆天明扭头就走,李开先瞬间失去他的侯爵架子,跑过来到身边,“哎哎哎~别着急嘛,做内应也可以,是不是给我点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爱做不做。” “你这就是难为人了,我怎么骗过别人,咱们之间的情谊他们不会信,他们连我和裕本的情谊都不信。” 陆天明脚下一停,扭头对他认真说道,“马上去房山,晚上我们在房山县城聊聊。” 第203章 搅屎棍走后的一杯茶 陆天明到东英楼安排胡三春几句,让他继续收购临街门店,准备连锁餐馆和粮油店等事宜。 再吩咐外城的刘妞妞自己动身到太原等候,这才回到国公府。 张之桐真的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只隔了一天时间突然要走。 肚子里这两家伙都会动了,陆天明真有点舍不得,附耳在肚子听听。 张之桐叹气道,“郎君,您是带兵出巡啊,怎么能说走就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您的粮草呢?” 陆天明没有直接回答,用力抱抱她,“记住我告诉你的事,万般无奈的时候,或者决定生死的时候,去找那个女人。” 张之桐听是听了,没当回事,“妾身不会走漏消息,她也靠不上。” 陆天明呵呵一笑,“总感觉我们会分开很长时间,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回来的。” 要分别了,张之桐给了他一个甜蜜的笑容,“你是男人,只要你认我,我永远是你的人。” “看你说的哪里话,我不想与公爷告别了,反正会书信联系。桐桐,问你个问题,为何李开先执意让他的二姐到我身边?好像我不收就是对他的不信任,是在侮辱他李家。” 张之桐一愣,“李开夏?” “啊?我还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李开先说一直在房山县城的别院。” “那就是开夏,表哥续弦的是开春,她们都是李开先的嫡亲姐姐。” 什么狗屁名字,陆天明腹诽一句,张之桐突然拉着他的手道,“那你一定要带着她,我与开夏认识,我们一起核算过很多账本,她非常非常聪明,一个人可以给你核算几万人的钱粮用度。” 陆天明大概明白了,吃惊问道,“就是这个原因?不是因为她知晓阉党的秘密?” “阉党秘密对你没用,李开先不会把这个当筹码,让开夏跟着你,这是丰城侯一族在正式投资郎君,他家没多少银子,宪宗和世宗耍过李家两次,他家就懒得攒银子,原本在房山有一个棉麻工坊,天启朝的时候也被父亲说服放弃。” 陆天明大概听懂了,“哦,原来李家是勋贵里靠智慧生存的那种人。” 张之桐立刻点头,“没错,郎君说对了,李家一直靠历代主支的聪明。”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起身,“马上要午时了,你跟公爷说一声,我会听他的话出使河套,但也不会立刻就去,我得先到山西弄点筹码,冬季前会见见林丹汗,反正每年走货的时间都是冬季。” 张之桐吃力起身点点头,“妾身明白了,但您就这么走了?” “走,京城的事情永远不会结束,无论哪天走都是一堆麻烦,不如早走。” 张之桐想提醒他一句跟张世菁告别,又不想再次提及女人让陆天明觉得啰嗦,伸手揽住脖子亲吻,拍拍肚子骄傲说道,“等郎君回来,咱们再努力。” 这告别大气,陆天明哈哈大笑,拍拍脸大步离开。 张之桐到门口后,他已消失在拐角,扭头向东边看看,一脸黯然,低头看看肚子,又一脸欣慰。 陆天明没忘记跟张世菁告别,但她出去了,管家也不知去了哪里,拜托管家代为告别,扭头出大门,从朝阳门直接出了京城。 走了! 就这么走了! 真的走了! 暗中观察的人为之晕倒,这家伙毫无钦差的样子,太随意了,像一个出门走亲戚的妇人。 两个时辰后,后军都督府公房。 英国公轻轻摇着一把扇子,公桌上是大明舆图的放大版,北方这一片全是后军都督府节制的范围,他扫来扫去,眼神精光明亮,如同老虎在巡视领地。 门口出现一位坐蟒红袍,张维贤略微抬头看一眼,继续低头。 护卫进来放下两杯茶,把门带上后离开,孙承宗捧起茶杯,到公桌边看看舆图,没什么特别的标注,不禁哼了一声。 “原来你也没有目标,宋裕本不是去了内长城吗?你不指望内侄、不指望儿子,却指望孙女婿,老夫眼珠子没瞎,宋裕本一直在抬陆天明,他们之间关系很好。” 张维贤扔掉炭笔,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天明离开的时候说他去找点筹码,看来准备从河南进入山西,这小子做事有点野,他不把流贼往外撵,反而往北撵,这是要筛一部分充军。” 孙承宗点点头,“你不给京营,老夫只好给登莱骑军,反正是一千不听话的兵油子。” 张维贤淡淡一笑,“皇帝很大方,允许天明带辽西骑军出巡,老夫意料之中,但他根本没想过天明能不能养活骑军。加上曹文诏的三千骑,山西有五千骑军,一千骑马的亲军,未剿匪就是面临粮草的大麻烦。” “山西的事咱们别操心了,天明大概以为皇帝过几天会非常难堪,迫不及待离开。其实他想错了,因为他的原因,皇帝还真不生气,毕竟没粮没银,他突然带去三千骑军,皇帝对他很信任。若是别人,一定会闹饷耍心思,天明不会,他越会借着剿匪做事,这就是做人做事的差距。” “老孙很了解老夫的孙女婿啊。” “他可能都忘了,老夫一回京,他就送了一个天大人情,这完全是为了大明,他根本不知老夫与南北贵人的关系。” 张维贤笑着捋捋胡子,“本公之所以看好他,给你送人情就是原因之一,他未与任何人商量,一眼就能看出你是稳定辽西最简单的办法,完全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简简单单一招顺势而为,让南北都无法利用你博弈,眼光、格局、气魄、手段,足可见一斑。” 孙承宗放下茶杯,点点头道,“没错,这小子与众不同的过分。老夫本该走了,被他这么一搞,谁都不敢弹劾老夫。做官还真是报应,以前绞尽脑汁做事,却频繁丢官,如今想离开的时候,却走不了。本已恩怨结清,这下又要磨蹭很久。” “你反正无事一身轻,做官回乡都一样。” “那倒也是,老夫身体比你好多了,肯定活得比你长。” 张维贤干笑两声,突然收起笑脸,“内阁多久能让卢象升和左良玉到豫北等候流贼出山?” “时间不一定,得看看形势,既然皇帝想熬一熬,他们当然也会奉陪,老夫既拦不住皇帝,也改变不了南臣的心思,纯粹看个热闹。也许天明没他们干涉,反而有更好的办法,到时候就是另一番光景。” “哦?周延儒有这胆子?” “他是新首辅,只要温体仁不闹腾,架子可以摆一摆。而温体仁显然得到南边暗示,让他近期闭嘴。” 张维贤点点头,“看来你也要走了。” “不会,至少今晚还想在公爷这里喝顿酒。你那个孙女婿就是皇帝手里的搅屎棍,他走了,皇帝也就消停了,生气、布局、制衡,随便皇帝做什么都不会有效果,大家轻松喝一杯。” “哈哈哈~”张维贤仰头大乐。 第204章 搅屎棍走后的一顿饭 护卫进来把张维贤推到东边书房,孙承宗顺势坐到旁边,本想等着内阁下值,张之极突然回来了。 看到孙承宗在这里,他一时不想说话,张维贤却摆摆手道,“没关系,大家谁都清楚谁,你让稚绳插手,他都懒得管。” 张之极这才坐下快速说道,“他把京郊官驿所有马匹都带走了,一千二百匹,大兴、宛平县衙没来得及阻拦,京城各官衙出行要难受了,太仆寺没有半年补不全…” “哈哈哈~”孙承宗突然大笑,把父子俩吓了一跳,他却拍拍桌子道,“老夫突然明白那小子准备做什么了,既在规矩内,又在规矩外,就像京郊这些马,谁能想到官驿还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军,谁都不敢调用,他敢呐。看似大逆不道,其实完全合理,钦差当然能用官驿的马。” 张维贤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没有接茬,张之极被打断话,疑惑问道,“前辈认为他准备做什么?” “他在大兴县衙说过一句话,下策请林丹汗、中策骑军出动、上策编练民壮。” “民壮?没有五年之功,何来民壮?” 孙承宗笑笑没有再说,张维贤摇摇手,示意他别废话,继续说事,张之极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辽西骑军本就是剿匪而来,他给了每人三两行饷,已到房山汇合,儿子没有让神机营阻拦,他在官驿牵马的时候,还给官驿留下点银子,把准备的马料也全带走了,但他们依旧没有帐篷、锅盆等用具,这小子看起来毫无带兵经验。” 张维贤和孙承宗对这事没有任何反应,张之极只好继续,“恭顺侯让他三弟吴惟达带四百骑军跟随,西郊会合时候的这小子对骑军里一个游击莫名夸赞,让他带一百人到身边做了中军官。” 孙承宗这时候才问道,“游击?谁?” “周遇吉,原本是辽东锦州人,天启元年在松山堡做把总,广宁大溃败时到山海关,天启三年调蓟镇轮值,天启五年充任京营游击,一直在神枢营混日子。” 孙承宗歪头想了一会,对张维贤道,“老夫丝毫没有印象。” 张维贤道,“本公也没有,应该是潮河剿匪表现优异的那几个人。” “父亲大人说错了。”张之极提醒道,“周遇吉原本不在骑军队伍,而在王朴的前锋营,刚被恭顺侯调到骑军里任行军教头,但也不是恭顺侯和王朴举荐给天明,他们互相谁都不认识,天明突然对周遇吉的到来很欣喜,夸赞他是总兵大将之才,到山西有大好前途。” 孙承宗呵呵一笑,“原来是用人之道,小小年纪会忽悠人。” 张维贤点点头表示认同孙承宗的判断,“钦差出巡京营须调人护卫,让吴惟英给内阁报备一下,以免他给人请功的时候,周遇吉连个名份都没有。” 张之极答应后说道,“其他消息也没了,他就这么走了,李开先跟他去了房山,儿子暗示李家给他点银子暂用。” 孙承宗意兴阑珊拍拍大腿,“有兵、有马、有银、无粮,不好做啊,路上可以到大城买粮,到山西与曹文诏汇合,六千人等着张嘴,巡抚许鼎臣一个月顶多能给一千石,一半人饿肚子。” 张维贤眉头一皱,“老孙你说错了,他买粮做什么,别忘了他连做饭的家伙什都没有。” “嗯?那他如何到山西?” “明天就知道了,大概是分路行军,不可能两千多人一窝蜂乱跑,她连前哨都不知道放,岂非让人笑掉大牙,若登莱骑军再汇合,三千多人天天想着到哪里买粮食,未出北直隶就散伙了。” 有道理,他们可不会小看陆天明,这小子就算不知行军常识,但他舍得花银子,能激发手下人的做事热情,行军这种事应该不会栽跟头。 三人坐了一会,护卫给上了六个菜,两壶酒,刚刚下值,周延儒和温体仁就联袂而来。 桌子是长条桌,孙承宗换了个位置,瞬间成了张家父子面对三人。 张维贤手指弹弹酒杯,笑呵呵推一边,“大夫不在,老夫还是听劝的好,免得倒下没人治,几位喝。” 周延儒笑着举杯,左右示意一下,对张之极凌空虚碰后直接饮尽,“公爷,下午后宫传皇后身体欠佳,陛下口谕无大事不得到乾清殿惊扰圣驾。他认为朝堂会激烈对抗一段时间,其实陛下想多了,朝堂形势每次都是反着皇帝的期望发展。” 张维贤拿筷子示意他们吃饭,淡淡回道,“老夫最近不操心京城的事,下半年只想听到山西的消息。” 周延儒点点头,“看来大家想法一致,南边在重新整合北直隶的商路和京城的朝官,不会干涉山西之事。陛下想让京营和卢象升向西剿匪,今年不太可能,就算周某调十万两饷银,没有粮草始终是一场空,流贼未出太行山前,地方也不欢迎他们,官场决定不了地方士绅的选择。” 张维贤哼哼一笑,“老夫不关心他们死活。” “周某明白了,那只要剿匪有功,内阁一定按奏报封赏有功之臣,全力帮助钦差稳定地方。” “海商的银子呢?” “后天银子到京,周某也想问如何交接。” “交给南城兵马司牛大锤,他会让人送到山西。” “这个…不妥?其中有公爷的银子,也有别人的银子,陆天明还答应了皇帝存银子。” “内阁的银子交接时候直接扣掉,老夫没那闲工夫给你们往家里送银子,其余的事不劳你操心,皇帝想花银子老夫来接着。” 周延儒轻笑一声,“内阁不要银子,实交一百五十万两,算我们每人帮陆天明十万两。” 张维贤看一眼孙承宗和温体仁,眨眨眼后同样笑了,“打的一手好算盘,没什么用,他不会领十万两的情谊。” “无妨,信任是相互的,天明知晓这个道理。” “好,那就由他决定。辽西一切照旧,老孙也该走了,五军都督府死气沉沉,没什么花样。生意终归是生意,老夫不想过问;但朝事终究是朝事,不想过问也会吵到耳朵里,你们吵归吵,不要牵连老夫。” “公爷放心,绝对不会。” “不一定,有件事你做不了主。” 周延儒一愣,看张维贤眼神瞧着温体仁,顿时明白是何事,直接替温体仁开口,“公爷,慈庆宫修实录,监修官除了温大人还有成国公,是不是您也得向成国公说明一下?” 张维贤直接摇头,“纯臣不会去慈庆宫,回他都督府坐衙去。” 温体仁这才接茬,“下官明白了,会盯紧他们。” 第205章 京城隐藏的谋士 无人知晓几人谈了些什么,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散了。 太阳还未彻底落山,周延儒和温体仁就从都督府出来,回他们在京城的院子去了,孙承宗则回文华殿。 在九成人的认知里,他们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商量任何事,不会多想。 朝堂大员在京城住‘家属院’,长安街南北两坊全部是属于内库的院子,周延儒就在街南的大时雍坊。 坊内大小院子掺杂,朝臣之间交替居住,为的是京官做邻居能和谐一点。 周延儒与温体仁不对付,但他们还真住在同一个胡同,只能说内廷会安排。 周延儒的家先到,他朝院里摆摆手,“长卿要不进来坐坐?” 温体仁哼哼笑了一句,摇摇头道,“你亲家在?算了,白昼天天见,晚上不想看到你。” 周延儒哈哈一乐,挥手告别,负手进门。 这个院子虽然只有六间房宽,却是个三进院,周延儒过廊道进入中院,没有去后院,向东一拐进入独立的客房小院。 院中一位中年儒袍,在树荫下的摇椅中闭目摇扇,说不出的悠闲。 听到动静,儒袍睁眼,周延儒刚好在身边落座,拿起石桌上的茶咕咕喝了两杯。 儒袍看着他微微发笑,“周兄有酒气,但只有一点,结束的这么快,看来谈事很顺利。” 周延儒点点头,“陆天明破坏了塞外的商路,也破坏了南边的谋划,但他把自己栽进去了,京城掌握的主动很有限,局面再一次平衡。” 儒袍从摇椅中坐起来,到石桌旁与周延儒坐一起。 这位是顺天府涿州人冯铨,天启朝阁臣,阉党智囊,人称小冯翰林、黑头相公,三十岁就入阁的幸臣,如今不过三十六。 周延儒与冯铨是年轻时候的至交,嫡女刚嫁冯铨长子,真正的亲上加亲。崇祯清算阉党时候,冯铨罪列第二,但判决只是徒三年削为民,缴罚金后屁事没有。 冯铨摸摸茶壶,完全冷了,又自顾自到厢房重新泡了一壶,出来给周延儒重新倒了一杯,这才叹气说道,“虽说陆天明是皇帝旧识,但亲军的出身不太好,束缚太大,投资的回报有限。” 周延儒喝口茶呵呵一笑,“现在找陆天明不太合适,等他回来机会更大,他缺你这样的谋士。” 冯铨突然愤恨说道,“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女真蹂躏京畿,刚好南边小佛郎机人送十门红夷大炮路过涿州,冯某自费招募三千人捐钱守备涿州,护炮、送炮、守城,京畿保卫战胜利,冯某列功涿州第一,照样没有复职,这皇帝啊,完全不知什么叫帝王之道,差先帝太远。” “先帝没陛下名声好。” 冯铨眼皮一跳,“那倒是,皇帝不愧是东林的学生,深谙虚伪之道。” 周延儒摇摇手,示意揭过这茬,换了个话题,“陆天明一直警示我会被复社拖累,这的确不可避免,做阁臣的时候有用,做首辅后这些家伙全是累赘,张溥擅自联络东林和海商不说,私下与南边商议偷史料老夫也忍了,但这混蛋丝毫不知大局,竟然教老夫做事,让老夫坑杀陆天明立威。” 冯铨反应很干脆,伸手在脖子抹了一下,周延儒立刻摇头,“太快,太明显,换个办法。” “这办法下作,但一劳永逸,以冯某看,你迟早被学生逼得动手,以徒驭师,滑天下之大稽,张溥心太野,且野得没边。随便找个理由撵回江南,在京城多待一天,都会给你惹来麻烦。” 周延儒歪头想想,“那就撵回去,其实他与陆天明有点像。” 冯铨一愣,不太相信周延儒的判断,“他与陆天明有什么可比性?” “他们都不会低头,都有极强的主见。” 冯铨哈哈一笑,“那我建议你还是杀了,陆天明背靠英国公,做官靠的是他自己的手段和眼光,他不为权欲做事,与咱们有本质区别,陆天明虽然年轻,但冯某也不得不说一句,他身子站得非常正。 张溥做事靠的是别人,他凭什么认为一个学社盟主的身份,能参与大势博弈?还妄图与天下贵人平起平坐,典型的狂生找死。” 周延儒又犹豫了,抬头叹气一声,“陆天明对买办的总结大开眼界,老夫当时有一股朝闻道的敬佩,总感觉他与众不同能成大事,但他太干净,导致自己非常危险,身边刺杀和算计不断,很可能会早逝。” 冯铨点点头,“我赞成你的判断,但如今的朝堂经不起大折腾,我们都不是好人,自然也无法与一个好人深交,陆天明的优缺点非常明显,看大路、不看小路,看远方、不看脚下,大明朝的史册,又要增添一口叹息。” 周延儒两眼一瞪,“你认为他会死在山西?” “不是,冯某认为他将来会死在英国公手里。” 周延儒这才反应过来,“你说未来的张之极、张世泽啊,为什么?” “张家恶例很多,谁还记得张家三爵齐备?曾经一公一侯一伯,他们连自家人都坑,何况是外人。 张氏参与夺门之变、主持历代勋贵外镇、主持京营拆撤,二百年下来,若论权争手段的狠毒,大明朝九成九的人不知张家的恶毒,凡是可能超越张家的勋贵都出了意外。历代英国公凭自己的手段做勋贵旗帜,可不是靠朱明皇帝。 抚宁侯、丰城侯非常聪明,但他们还不是被张维贤安排到东林和阉党身边做中人,一开始就被张维贤阉割了前途。 陆天明帮英国公杀四侯一伯很痛快,但从旁边一看,何尝不是英国公在权争,陆天明完全没意识到其中隐藏的危险。 张家现在鼎立支持陆天明练兵抗虏,等练成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张氏二百年来坑死自家多少姻亲,怎么会在乎一个孙女婿。” 周延儒听完想了想,没什么头绪,“过往的经验这时硬套没有什么意义。未来也说不清,也许陆天明更主动呢。关键是对我们没有意义,咱们又管不了人家几十年后的事。” 冯铨顿时自嘲一笑,“是啊,世袭罔替的优势没得比,对咱们没有意义。交接银子的事,张维贤如何安排?温体仁同意把银子给陆天明?” 周延儒点点头,“银子从京城送回江南太啰嗦,不如送给陆天明,万一走到不可避免的一步,英国公也会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不至于让皇帝对内阁下死手。” 冯铨再次自嘲笑笑,“朝堂没有傻子,但朝堂又全是身不由己的傻子,最倒霉的永远是皇帝,谁让他有天下之主的名份。” 第206章 迟来的消息 第二天朝会,皇帝催促户部准备大军剿匪军饷,说周皇后身体欠佳,直接下朝,回后宫陪皇后养身体去了。 李开先从房山回京,带回来的消息果然如同张维贤所言。 李家给陆天明带了五万两现银,钦差骑军只准备了三日干粮,陆天明把人马打散,校尉、辽西骑军、神枢营私兵混合编组。 五百人一队,沿着中原大官道快速奔马,要求一日一府,经保定府、真定府,三日后到河南卫辉府与登莱骑军汇合。 哦,原来是找潞王买粮,倒也符合陆天明的性格,潞王给三千人提供十日粮草绰绰有余。 接下来京城突然陷入安静,皇帝、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京县、亲军、兵马司、商号、京郊两镇…统统很安静。 朝臣好似突然进入喝茶摸鱼混日子时间,没有搅屎棍在身边,朝事艰难下的朝臣依旧非常悠闲。 七月初十,詹事府,编修喜宗实录的清流入宫第五日。 该翻书翻书,该汇总汇总,该轮值轮值,百多位清流刚刚进入状态。 属衙大殿夏天非常闷热,为了散热,门窗都是可拆卸方式。 大殿中几十人在伏案奋笔,实录的编撰其实很简单,但过程非常啰嗦,以年为单位,初集、校对、起笔、合集、再校对、初稿审验、第三次校对、廷审第四次校对、最后才是御审五次校对。 这一套下来,参与编撰的人至少会把各种史料抄录三遍,所以他们看似悠闲,实则非常枯燥。 张嫣从后院出来,对大殿奋笔的人赞赏点点头,吩咐总管给属官们准备点消暑的凉茶,扭头去往西边的一个小院。 温体仁刚好在这里,公房看到内侍送来绿豆汤和酸梅汤,对张嫣的行为蔑笑一声,没有在意。 “温大人!” 身后一个声音,站窗台边的温体仁手一抖,手里的凉茶洒了一半。 孔贞运立刻道歉,“哎呀呀,抱歉,惊扰大人。” 温体仁甩甩手,“无妨,开仲编撰实录辛苦了,有事吗?” “下官想请懿安娘娘看看刚刚找回来的史料。” “嗯?何意?” 孔贞运苦笑一声,“陆天明耍了个心眼,故意把原本副本掺杂起来,虽然不怕成套丢失,但史料笔迹新旧不同,大伙总想问问。” 温体仁无所谓,“开仲是坐衙监修官,你自便,无需经过老夫,陛下已下旨,允许懿安皇后监修实录。” 孔贞运拱手,“总得大人允许,那下官去拜见一下?” 温体仁点点头,孔贞运立刻拿着一本起居注追到西边小院。 张家二小姐比张嫣小整整十岁,小小年纪有孕,看着就很遭罪,张嫣心疼,每日让大陈二陈号脉养胎。 妹妹迷迷糊糊能看到姐姐,也没有多少害怕,姐妹俩正嬉笑聊天,大陈进门说孔贞运求见。 张嫣佯装不高兴的样子让妹妹到卧室回避,请孔贞运进门。 “微臣拜见娘娘,想请您过目一本起居注。” 张嫣懒洋洋接到手中,漫不经心问道,“陆天明不是找回来了吗?” “是是是,娘娘也是监修官,微臣还是想请您看看。” 张嫣翻了几页,慢慢看了起来,但她的神色有点愤怒,孔贞运低头抬眉,认真观察她的表情。 看了一刻钟,张嫣突然把起居注扔到孔贞运怀里,“本宫累了,改天再说。” 孔贞运立刻追问道,“娘娘,是否有篡改?” 张嫣没有任何回答,冷冷起身,甩袖回卧室去了,飘出来几个字,“陈总管,送客。” 孔贞运被大陈推出门外,只好心事重重原路返回,陆天明说的对,这起居注果然是假的,懿安皇后愤怒又不甘,但也只能闭嘴,否则朝堂混乱,这位娘娘大是大非倒是很清楚。 “开仲在想什么?” 这次温体仁把孔贞运吓了一跳,回神后连忙摇头,“娘娘对起居注不感兴趣,下官讨了个无趣。” “哈哈哈~”温体仁在院中大笑,“开仲啊,后宫监修本就是个名份,娘娘怎么会感兴趣,还是麻烦你与另外三位辛苦校对。” 孔贞运拱拱手刚想客气,门口来了一位内阁中书舍人,到温体仁耳边低语一句,温体仁立刻朝孔贞运挥手, “开仲,老夫有急事,放心,有禁卫和皇城守卫双重门禁,若再丢史料,翰林学士无处推脱,他们会小心的,老夫改天请你喝一杯。” “不敢,温大人您忙!” 温体仁大步回到内阁,不属于他该操心的事,但孙承宗和另外三人都在议事厅等他。 周延儒把一封奏折和密信递到他手里,“黄台吉突然后悔了,要求陆天明亲自到锦州交换,他们愿多给一千战马。” 辽东巡抚邱禾嘉与祖大寿的联名奏折,密信则是祖大寿给孙承宗,解释了一下东虏信使的话,大概意思是他们信不过祖大寿,若执意交换,只有两千匹马。 温体仁左右翻看两遍,疑惑向孙承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黄台吉也是个大汗,不顾体统出尔反尔,竟然为了一千匹马,妄图趁机污蔑陆天明?中枢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害怕如此可笑计谋?” 孙承宗看起来很是苦恼,并没有直接搭话,周延儒手指凌空绕了个圈,“长卿别急,再反着想一想。” 温体仁盯着周延儒的手思索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李箴言、吴惟华暴露,进而牵连出四侯一伯,看来东虏还是没查清奸细被杀的原因,哈哈,陆天明捏着他们一个要害,京城潜伏的奸细肯定全废了,他们想在交换俘虏的时候试探陆天明,以此来查逆。这消息若早来十天还行,估计陆天明凑热闹的脾气会去锦州,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了。” 孙承宗这时候才点头,“没错,查奸细的具体过程陆天明从未上奏,陛下认为他是为了保暗中某个人,同样没有在意,到现在满朝都不清楚他发现奸细的具体过程。” 温体仁笑了笑,“老大人为何苦恼?丢人的是黄台吉,少一千匹马,把德格类父子手骨敲断送回去。” 孙承宗环视众人一圈,深深叹气,“老夫该走了啊,想必老夫去交换,黄台吉会按量交给三千马。” 第207章 瞎操心的二人组 孙承宗在京好处多多,朝臣少了很多吵闹。 但对内阁来说,好坏五五开,好处在朝堂,坏处在个人,声望碾压阁臣,他们没什么声音,去留都不好意思开口。 孙承宗也是有苦难言,给祖大寿送信的人,可不是一个小人物,是他的胞弟祖大春,带二百人入京,其余人到京营任教头,他去帮陆天明领兵。 其实此人并不擅长骑军,是个后勤副将,前年东虏入关劫掠,撤退时屠城永平府,祖大春长子长孙在祖氏老家被屠杀,祖大春由此对东虏充满恨意,身处辽西,难免因仇恨挑起战事,那样大家都无法兜底。 祖大寿这是让胞弟‘另谋他就’,可孙承宗已经暗示过陆天明杀人,有点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感觉。 杀是不能杀,但也不能用,后患无穷,如何告知陆天明更是个问题。 孙承宗是阁臣钦差,他要走皇帝也不会阻拦,但排场一定不小,走之前得暗示一下英国公,自然又来到后军都督府。 没想到张维贤比他还苦恼,公桌上照例摆着舆图,孙承宗在门口就看到英国公发愁的捏眉心。 护卫虚请一下,并没有阻拦他,孙承宗直接来到公桌旁,原来张维贤是为收到的信发愁。 拿起来看看,孙承宗慢慢瞪眼,陆天明去要账了,潞王世系宗室只有一百二十人,潞王不想扯淡,直接给了他四百八十两银子,陆天明又掏五百两,让潞王府长吏司给三千人准备十日干粮,然后…他带五十人去了开封。 周王乃太祖所封,作为大明第一药材商,周藩以医立府,累富二百年,富裕天下皆知,一藩宗室二万一千人,妥妥的天下第一富藩。 但历代周王还真有个好名声,王府在当地有的医馆,不仅给穷人看病,遇灾的时候周王总是立刻赈灾提供食物,开封人心中的英雄。 嘭~ “这混蛋,为八万两节外生枝,何处缺这点银子。” 张维贤抬头皱眉看他一眼,把上面一张抽开。 原来下面还有消息,张维贤根本不是担心陆天明与周王闹腾,而是他派快马出发,令曹文诏过河后在平阳府等候,没有钦差命令,不得进攻流贼。 曹文诏是剿匪总兵,二品都督佥事,实权将军。 陆天明是从三品亲军同知,就算是尚方剑钦差,监督山西剿匪是朝堂默许,但监督不是节制,没说让你做主将,这是恃宠而骄,直接下令属实过分。 孙承宗反而不担心军事问题,短暂思虑过后放下信,淡淡说道,“曹文诏并非权欲之人,不会与陆天明对着干,解释一下就行了。”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老孙没明白背后的内容,你想想天明的行事方式。” 孙承宗又歪头想想,“陆天明什么行事方式?只要他提供钱粮,曹文诏肯定听话,大家都是为了剿匪。” 张维贤摇摇手,“这家伙已经有了一整套计划,老夫看到的是血淋淋的杀戮,他这是决定从南向北赶流贼,而不是把流贼撵出太行山。” “从南向北赶孙某想到了,但最终还是得从北向南再来一次,山西到处是山,那就到处是匪,如何快速结束?他想一直在山西吗?” 张维贤脸颊一跳,“若内长城的十万边军参与剿匪,布个大口袋呢?他们集结到太原以北,并不需要离开卫所多久。” 孙承宗两眼一瞪,不得不感慨道,“花百万两,令内长城边军出动,对他来说还真舍得,这…这…有银子还是简单啊。” “简单吗?”张维贤反问一句,“脚指头想也知道后果,无数朝臣会弹劾他纵兵劫掠地方,皇帝和老夫都按不住,轻而易举就把他废了,无异于自戕。” 孙承宗一瞬间也颓废了,是啊,大明不缺办法,后果总是无法承担。 “看来天明身边缺个谋士,大开大合剿匪并非良策。” “老夫也苦恼着呢,那小子不是个听劝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思维,能拦住他的人山西根本没有,老夫只能派个人到太原等着提醒一下。” 孙承宗轻咳一声,“孙某相信国公不会让局势失控,现在有个新问题…” 他把黄台吉和祖大春的事说了一遍,张维贤定神想了一会,还没开口,门外来了个护卫,“公爷,南边六百里加急信件。” 张维贤拿到手中,拆开看看,顿时哈哈大笑,满脸自嘲,“也许老夫真的老了,说了不干涉他,真不该多想。” 孙承宗接着看了看,顿时也笑了,陆天明到开封并非与周王索要银子,而是一改他往日的臭脾气,把周王好一顿夸,银子折算一下,请周藩为山西提供治伤药。 既避免难堪,还获得一个为国为民的贤王名声,周王朱恭枵已经同意了,正好周藩世子没有确立,陆天明以钦差身份向朝廷为周王请功,大家礼尚往来,公私一起办,两人见面半个时辰决定了一件大事。 张维贤拍拍快信,“他可能还会路过洛阳,福王宗室更少,顶多一百两银子,不会有什么麻烦。谁说天明对行军一窍不通,关注点与我们不一样,他在以最快的速度为大战做全面准备。” 孙承宗点点头,“没错,如同他的围棋一样,看起来毫无关联的闲子,却步步为营、互为奥援,山西剿匪估计更迟了,但也一定会更快结束,主体战事不会耽误与林丹汗的生意。” 张维贤拿过密信撕碎扔痰盂里,淡淡说道,“咱们不操心他了,银子会去太原,老夫明天给他一个口信,千万别动祖大春。” “呵呵,公爷一听就明白了,没错,孙某并不担心黄台吉耍赖,就是担心他做掉祖大春。” “李腾芳也跟着他,你不更应该担心韩爌、曹于汴等东林中的西党老朋友吗?” “不担心,天明顶多知晓点秘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咱们还是向前看。” “这倒也是,那就以后再见,书信联系,老夫可不想去送你。” 第208章 富裕的钦差 崇祯四年,七月十二日。 陕西合阳县与山西荣河县渡口,二十多条渡船在来回运送士兵。 黄河有伏汛和秋汛,汛期挨的很近,如今正是大汛期,滚滚波涛夹杂泥沙而下,让船上的人看一眼就想吐。 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军令已经到陕西八天了,皇帝直接下令,洪承畴用了三天时间,给曹文诏准备了五天急行军的粮草,想多要,短时间也没有。 皇帝虽然没有说剿匪日期,但也不能拖延,曹文诏只好出发,与山西巡抚许鼎臣约定到河津渡河,先扫清稷山附近的流贼。 三天前又接到钦差信使通过西安给他的命令,尽量靠南到蒲州渡河,未与钦差汇合,不准私自出击剿匪。 老曹顿时左右为难,巡抚卡着行粮,钦差拿着饷银,你们还没见面就掐上了,该听谁的呢? 思来想去,谁的也得听。 那就折中一下,到河津与蒲州之间的荣河上岸。 三千人,三千三百匹马,至少需要一整天时间,老曹先头一上岸,就看到焦急等候的山西按察使唐斋山。 “哎呀,曹将军呐,稷山附近有一支五千人的流贼,巡抚大人为你准备了三千石粮草,还在平阳府城呢,荣河上岸耽误一天行程,完全没时间剿匪了。” 曹文诏先行了个礼,“唐大人,曹某就算在河津上岸也没时间剿匪,明天一过,三千人断粮了。” “那就赶紧走,荣河到府城三百里,骑军两日之间可到。” “不可以,曹某麾下马匹多半是驮马,载步卒和辎重而已,无法急行军,钦差有尚方剑,曹某不能第一次接令就抗命。” “陆天明哪来的粮草,估计他今日才从南边的平陆县茅津渡过河,跨越中条山,距此还有二百里呢,而且他也有三千多的骑军啊,六千人混一起饿肚子会出大事。” 老曹为难道,“唐大人,那是尚方剑钦差,曹某是将军。” 唐斋山顿时闭嘴了,其实他也明白老曹很难抗命。陆天明若是监督山西剿匪,他正三品的身份还能硬怼一下。 偏偏陆天明监督晋陕两省剿匪,这一字之别在官场意义非凡,省域钦差乃专差,与地方大员乃配合关系。跨省钦差是妥妥的皇差,就算他不去陕西,顶着这个名号也代表他有特权,意见相左的时候,完全可以拿出尚方剑凌驾于地方大员之上。 几名山西属官只能等候,急得跺脚也没别的办法,这几天有三座县城陷落,再丢下去,要有大员自缢了。 曹文诏没有干等,下令自己的侄儿、游击将军曹变蛟带二十人,一人双马去平陆县与钦差接头,顺带说明一下情况,他需要临机而动。 骑军在陆续过河,他们在渡口的民宅里避免躲太阳,曹文诏这时候才问出一个关键问题,“唐大人,谁在茅津渡迎接钦差?” 唐斋山摇摇头,“汾州有大批流贼,汾河河谷的官道不安全,巡抚大人并未派属官来迎接钦差,唐某在平阳督剿,与曹将军一起等着好了。” 曹文诏听后脸颊不自禁跳了两下,地方大员给武职钦差难堪乃常见之事,总感觉这次他们没事找事,匪患肆虐,还有心思给钦差下马威,吃饱了撑的。 他没心思与唐斋山在民居等了,又返回渡口,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下抱胸等候大军集结。 迷迷糊糊听到侄儿呼喊,常年军旅生涯的警惕性让他噌得起身,差点把曹变蛟撞倒,扭头看太阳,已到西边一半,再有一个半时辰要落山了。 “变蛟,为何回来这么快?” 曹变蛟向他身后指指,曹文诏扭头,看到二十名校尉,当先一人飞鱼服,手持尚方剑,“曹将军,下官锦衣千户董成虎,与令侄在解州相遇,奉我家大人命令,曹将军马上带所有人到蒲州韩阳镇集结。” 曹文诏疑惑片刻,“韩阳镇?中条山西端?风陵渡北镇?” “没错,我家大人从风陵渡进入山西,风陵渡地处黄河拐角,山西最南的尖端,大人说了,从南向北剿匪,做事要有一个彻底的开始。” “那里没有匪。” “那里有曹将军所需的一切。” 锦衣卫口气有点冲,曹文诏不能冲,深吸一口气道,“后日大军就会断粮,我们需要到府城临汾取粮。” “下官说过了,那里有曹将军所需的一切。” 曹文诏眉头一挑,“山西按察使唐斋山在渡口民居内。” “下官没必要见他,大人召集晋西南十七县所有举人、进士家门,以及万亩田、万两银以上的家族到韩阳镇议事,并不包括地方官,下官刚出门一天,我们锦衣卫一东一西通知所有人,至少需要三天。” 曹文诏眨眨眼,感觉心跳有点快,对尚方剑躬身道,“末将领命,明日寅时出发,午后到韩阳镇。” 董成虎点点头,“很好,这就省得兄弟们负重奔跑了。” 曹文诏还想问什么意思,董成虎向南挥舞手臂,原来三百步外还有二百多骑。 二十多名校尉牵着三十匹马,轰隆到身边。 一群人疑惑中,他们解开马背上的口袋。 哗啦啦~ 哗啦啦~ 亮晶晶的银子洒了一地。 董成虎迈步到目瞪口呆的士兵前,突然吸气大吼,“弟兄们,陛下知晓大家一年奔波辛苦,此乃三万两白银,每人赏十两,由钦差下发,若谁没有足额领赏,明日大伙向钦差陆大人申诉,缺一钱定斩主官。” 场面安静片刻,轰隆下跪,“谢陛下,谢陆大人!” 包括曹文诏也在躬身,董成虎事情办完,立刻带校尉骑马走了。 曹文诏直起腰看一眼地下的银子,内心赞叹一声钦差大方,难怪皇帝想一年内彻底剿灭流贼。 有这些银子,兄弟们能饿着肚子都能啃掉晋西南流窜的这支流贼。 曹文诏一回头,三千冒绿光的眼神把他吓了一跳,呛啷抽刀,大声下令,“副将艾万年、柳国镇,游击将领曹变蛟、冯举、刘成功、平安、曹鼎蛟,立刻组织兄弟们发饷,本官亲自看着每个人领,少一钱杀无赦。” 第209章 世间万事,不过人、钱、粮 (注:以下人事关系、包括以后会出现的姻亲关系,均没有任何杜撰成分,作者读书的时候,导师给过一个课题,让我们研究晋商中的一个重要分支蒲商(蒲州,今永济市),讨论杨、王、张三家宗族对明清商业的影响,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们的联姻融合程度,堪称商界历史之最。一方水土一方人,晋商喜欢抱团的习惯,真的是源远流长。) ………… 中条山居太行山和华山之间,长二百多里,最宽不过二十里,东西走向,如同一道天然长城,从平原拔地而起,阻断晋豫两地,山势狭长,故名中条。 黄河从南山脚下沿山脉向东,登山可瞰视晋南和豫北。 陆天明到山西两天没有挪一步,在中条山南边的风陵渡住了下来。 既然决定从南向北,那就要有相应的策略。 中条山把晋地隔绝在中原粮仓之外,但晋西南这块地乃运汾盆地,方圆三百里河谷土地肥沃,与平原一样每年两季,富庶程度远超山西其他地区。山西南边一分为二,东边是山区,西边是盆地这图更直观点,箭头就是中条山,山脉西侧尽头与黄河之间就是蒲州,河对面就是关中  陆天明从来不相信这世界粮食会不够吃,穷一省之地,只能养活三千骑军,开什么历史大玩笑。 李闯十年间把中原砸得稀烂,攻陷大城后,他依旧养活了百万兵,没道理如今一省之地养活不了一支大军。 晋西南富庶,但晋西南也‘穷’得很真实,富的是宗族,穷的是官府。 方圆三百里有五百户举人进士之家,密集度堪比江南,全是享受免税特权的宗族,朝廷收个屁的税赋,当然会越来越‘穷’。 陆天明坚信,只要玩的好,山西养活十万兵应该不太难。 但需要收集一下乡土资料,不能盲目乱搞,晋商自武则天之父武士貜起,大明晋商按地域可分为三类。 一类是晋北以出塞为主的边商,一类是沟通东西南北、以运输为主的晋中商人,还有一类,是以盐商、粮商为主的晋南商人。 晋商之所以有偌大名头,除了他们走南闯北的开拓能力,还有一个上天眷顾的条件,这里有中原唯一的盐池。 河东都盐转运使司作为大明八大盐运使之一,产盐量位列前三甲,与长芦、两淮相等,且盐池所产的解盐(盐池在解州),因地理之便,行销范围乃全国最广。 都盐转运使司衙门就在蒲州城,距离盐池百里,解盐从这里外销。 蒲商以盐为引,把宗族、商场、官场生生糅合成一团。 他们以杨博、王崇古、张四维三家为主,联姻融合程度让对手胆寒,官场商场同进退,比勋贵团结多了。 杨博最先出仕,嘉靖朝宣大总督、兵部尚书,抵御俺答汗的重臣,隆庆朝吏部尚书。 杨博有七子十四女,长子次子皆为进士,官至万历朝户部尚书、参政,还有一子为武进士、官至指挥使,十四个女婿全为官宦之家。 王崇古在京城任职时间短,但他先后总督七镇,除了蓟辽两镇,九边之中,王崇古独领其七,张居正当朝前五年,边镇大事放任王崇古主导。 俺答封贡就是王崇古的手笔,北方开互市之后,晋商完全由王崇古扶植而起。他的岳家张氏,乃晋商中的超级大盐商。 王崇古致仕后,外甥张四维进入内阁,张四维没有外放经历,一路被长辈捧着,走清流路线做到首辅。 杨博与王崇古既是儿女亲家、也是儿子娶孙女的姻亲,杨博之女同时还是张四维的两个婶婶,而王崇古又是张四维的舅舅兼姑父。 他们三家世代搅和在一起,辈份乱七八糟,家族还格外旺盛。 代代不缺优异者,进士都没有断,由此向外扩散,晋西南举人、进士、豪商,与三家全是姻亲。 他们还向南与中原、江南大族联姻,天下到处是姻亲。 史可法父亲是锦衣卫河南驻守百户,他拜师左光斗后,立刻从军户变成了东林士绅,他的弟媳就是王家旁系。 百年来,蒲商傲立于大明朝的决策层,朝中的势力从未中断,继杨博、王崇古、张四维之后,韩爌出现了,他乃张四维的三女婿。 如今官场还有参政、按察副使等中上层官员,完全不缺后继人。 这么大的乡党、豪商、姻亲势力,别人连碰都不敢碰,陆天明还是皇史千户的时候就想了,因为…拔一毛而利天下,不需要纠结。 风陵渡北边五里的半山腰,陆天明在此地眺望黄河,滚滚大江,让他既觉得时间紧迫,又觉得前途艰险。 世间万事,不过人、钱、粮三样,人人都觉得晋地人事不可碰,老子偏要从人事开始,而且要从最难的地方开始。 稀里糊涂去剿匪,迟早还是会被某些人卡住,不如一开始就搞定。 身边只有五百力士,校尉出去传令请人,剩余两千骑军还在河南呢,大概后天才能陆续到,他们护送着漕船逆流而上,是自己向潞王、周王、福王买的治伤药和粮食。 藩王不会大量卖粮,一家买两千石却没问题,六千石粮,只够六千骑军吃两个月,骑兵太耗粮,战马不能只吃草料,得精料配合,否则一个月就废了,很难养起来,登莱骑军带来的那些马质量就很差,还不如京城官驿的差马。 总之,山西很乱,山西也不够乱,流贼第一波攻势结束了,强盗攻占县城拥有少量粮食,暂时没有进取心,第二波最快也得半个月。 陆天明准备在蒲州‘休息’一下,与这些乡党玩玩熬鹰的把戏。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来到旁边,她身穿儒袍,看起来很是安静,递给他一张纸,缓缓说道, “大明田产分布政田、军屯田,布政田又分官田和民田,万历年清丈后,抛去大同军屯田,山西有田41万顷,晋西南这边按照中原的算法,应该有13万顷良田,可名册上只有九万顷,这其中税田不过两万六千顷,八成土地不交税。”涉及版权,不想犯错,只是想证明作者没有胡诌数据 第210章 要做个‘坏孩子\’ 陆天明把纸上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 万历十年的清丈,山西田亩比洪武二十六年老朱清丈的时候,足足多出10万顷,但洪武朝山西额定税额乃280万石,万历十年清丈后,额定税额是255万石。 朱明统治二百年,山西地多了10万顷,税赋少了25万石。 没搞过财政的人能直接晕倒,但这就是现实,大明的定额缴税架构一开始就存在大漏洞。 功名之家和藩王会让你统计土地,但不会给你缴税,平时就在兼并土地,你清丈一次,他们的土地就合法膨胀一次。 明朝的免税规定各地不一致,北方比南方多。 举人不入仕,免税一千亩,入仕免税一千八百亩,进士不入仕,免税三千三百亩,入仕免税五千亩,随着官品的提升,免税土地逐渐增多,一品文官免税一万亩,每加一个虚衔,就会多免税万亩,武官一品则免税四千亩。 文武差别看起来很大,其实武官才是真正的利好。因为武职可以世袭,家族可以一直保留免税田。 皇帝总是赐致仕大员的孩子荫恩,世袭百户、千户、指挥使等虚职,看起来是个屁官,但所有大员均会感激涕零,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还不用服丁役、徭役,家里别说出个大员,只要出个举人,家族就可以世代附在当地百姓身上吸血。 陆天明把李开夏核算的田产数据撕碎,直接扔在山沟里,面前青山大河,天气暖洋洋的,却感到头顶有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 李开夏看他眉宇有苦恼,伸手想给他按摩一下,陆天明摇摇手,直接半靠在身后的石板上,翘起二郎腿晒太阳。 挺好,他们藏的越多越好。 陆天明情绪变幻太快了,李开夏犹豫片刻,往身边坐了坐,低声说道, “加上曹文诏的骑军,我们一共六千五百人、七千匹马,若是精打细算,三千石粮够吃80天。” “不用精打细算,够吃40天就行。” “嗯?那这太宽松了。” “当然得宽松,战马得养膘恢复体力,士兵需要训练,暂时不会剿匪。” 李开夏眨眨眼,扭头认真看着他,“郎君要在晋南坑杀流贼?” 眯眼看太阳的陆天明一愣,“你能看到我的意图?” “窝着不是你的脾气啊,对晋南士绅熬鹰肯定没用,那就是熬流贼了,他们会进攻晋南对不对?” “哈哈哈~”陆天明大笑坐起来,揽着她的肩膀拍一拍,“为何我不能同时熬呢?天下人都知道,山西的粮仓在晋中和汾河河谷,但流贼却在河谷两侧的山里,吕梁山、太行山、太岳山、王屋山,东西两侧到处是流贼,他们甚至去了晋中,看起来好似对省府蠢蠢欲动,可之前晋南一兵一卒都没有,偏偏这里无贼,稷山县大山边缘那五千人根本不算,你说他们在谋划什么?” “他们谋划下月初秋抢收晋南的粮食?紫金梁王自用有这脑子?” “我不知道匪首怎么想,但粮食就在这里,他们迟早得来抢。王自用第一次把流贼捏合到一起做事,四散劫掠有点堕落,不像一个拥有二十万流贼的大匪。他必然会立威,晋南必然会有一场大战,或秋季、或冬季,他们不急,我也不急,让他们在山里躲着,我可不会去山里磨脚底板。” 李开夏思考片刻,认真说道,“郎君会面对无数弹劾,晋商在朝中势力不小,除了朝官,山西、陕西、河南、北直隶地方官也会弹劾。” 陆天明对着黄河冷哼一声,“他们若能让皇帝剥夺官身,老子给他们祖宗十八代上炷香表示感谢。” 李开夏平静的脸色突然凝重,“郎君果然准备血洗山西,何必…” 陆天明摇手打断她,冷冷说道,“开夏想错了,只要方法对,大山剿匪更方便,我从没想杀流贼,只要给我三个月时间,晋西南、晋东南能筑三道铁壁防线,太行山也能堵死。现在我只想知道,背后的贵人如何驱使大势,能逼我把流贼放出去。” 李开夏听完露出一个无声微笑,“郎君还真是开先说的不服输性格,姐夫什么时候来晋南呢?” “不知道,宋裕本是个前锋大将的命,我给他找了个非常好的搭档,希望他们两个把山西经营起来。” 李开夏这一路行来,与他也渐渐熟了,但始终紧守底线,会提建议,不会对决定置喙,说到这里不适合开口了。 陆天明看着黄河突然一笑,“开夏,你听过苟道吗?苟且的苟。” “听过啊,隋书有言:人不里居,地不井受,终苟道也。意为百姓不按聚地居住,土地不按照人口分种,终究只是苟且之制,并非长久之计。苟道,乃苟且之计,鼠目寸光,贬义十足。” 陆天明眼皮一跳,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人家还找了个出处,轻咳一声道, “苟道,一种以保守、低调、谨慎为主要特点的生活态度和行为准则。在面对强大敌人或不确定的局势时,采取的一种避实就虚、保存实力的战略。” 李开夏一瞬间脸色很精彩,陆天明还是第一次见,惊诧、疑惑、叹息、失落… 陆天明被她看毛了,“开夏为何这样的反应?苟道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生活哲学,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盲目冒险。” 李开夏越发激动了,双臂颤抖,“胡…胡扯,这一听就是某个犄角旮旯话本里的话,官场行苟道,要么沉沦为一条乞尾狗,要么人人嫌弃成为一个弃子,人在世间行,怎么能苟道,十成十的废物。” “哈哈哈~”陆天明被她逗得大乐,连连拍腿,“没错,开夏太聪明了,就是这么简单,我在鬼怪话本里看到的东西,某些人还以为真实世界也可以行苟道。他们被鬼怪的搞笑思维带偏了,忘记了人的本性,人之所以是人,皆因人在世间行,人有各种身份,苟道乃思维避世,积蓄力量更是一个纯粹的虚妄梦境。” 李开夏松了口气,“郎君既然清楚,为何这么说?” “因为很多人说我性格冲动,经常与公爷、内阁、皇帝呛声,会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何必理会校尉的看法,他们不懂什么是官场。妾身从未听开先说过有人拿您性格说事,京城也没有这种蠢货。风险都是利益冲突带来的,性格决定命运,这是说偏执之人,郎君不会。” “那开夏认为我性格怎么样?” “很好啊,您不是冲动,您是小节不拘,大节不退,做事干脆利落,说话有理有据。大开大合、敢作敢为更容易获得信任,一个唯唯诺诺、彬彬有礼的人,在官场是找死,开先有时候都敢跟公爷开玩笑,人为什么要时刻自己吓唬自己?还美其名曰苟道,太可笑了,不仅是自我逃避,更是自我欺骗。” 陆天明内心赞叹,贵族的传承百姓拍马都赶不上,家传学问把人性都交代清楚了,这才叫起跑线差距,寒门学子也许在官场晃荡二十年才能懂,别的不说,就连张溥那样的人都是个棒槌。 本想说自己得暂时苟一下,被李开夏激发了斗志,想到这突然起身,指着黄河道, “乱世平庸即失败,人活一辈子,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史册中的成功者,他们有个共同点,年轻时都是一个不守规矩的‘坏孩子’,天赋异禀又老老实实的人,只能是一个萧随曹归之人,我不想做他们,如今的世道也做不了他们,做坏孩子才有未来,无论成功与否,至少道路没错。” 李开夏点点头,本想夸赞,扫了一眼山脚,突然伸手指向西侧,“曹文诏来了。” 陆天明扭头,看到十几人下马向山梁而来,大热的天,当先一人魁梧精干,身穿将军铠,一看就是勇毅之辈。 第211章 做好你自己 陆天明身穿蟒袍,曹文诏带几名随从到身边立刻拱手,陆天明向前一步阻止他行礼。 “军中有一曹,流贼闻胆摇。久闻曹总兵大名,陆某乃监督钦差,没有节制权,无需行礼。” “呃~”曹文诏犹豫片刻,突然下跪,“皇恩浩荡,微臣山西剿匪总兵曹文诏,叩谢陛下犒赏将士,誓死诛杀反贼。” 陆天明好一个尴尬,忘了自己现在是皇帝的影子,人家谢皇恩,一阻拦变成了下跪。 “曹总兵起来,陛下口谕,曹文诏乃稀世猛将,不可令将士寒心。” “陛下过奖,兄弟们士气高涨,必斩流贼。”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陆天明向他身后看一眼,全是亲卫,“曹总兵把弟兄们安排在韩阳镇?” “是,兄弟们在韩阳镇北面的山脚,距此大约三十里。” “哦,挺好,断粮了?” 曹文诏再次犹豫一下,“陆大人,您犒赏大方,曹某代兄弟们感谢,断粮没什么,军心暂时不会乱,饿两天能到临汾城。与士绅要粮得地方官府,他们抵押秋税才能借到粮,您没必要…” 陆天明看着他的眼睛,曹文诏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陆天明哈哈一笑,“风陵渡还有二百石粮,足够你们抗两天,后天就不缺粮了,让兄弟们好好歇歇,马匹和人都需要休息,皇帝不差饿兵,连续作战两年,神仙也扛不住。” “陆大人,有粮更应火速剿匪。” 老曹还是个耿直性子,陆天明再次坐在地下,对亲卫摆摆手,又指指旁边的石头,示意他落座。 曹文诏倒也没客气,挥退亲卫,落座后还是那副口气,“陆大人,流贼肆虐,稍微等下去,不可收拾。” “曹总兵,陆某问你几个问题。” “陆大人不必客气,您请。” “这是哪里?” “呃?山西啊!” “流贼是哪里人?” “陕…陕西人。” “那他们是什么人?” “乱民!” “很好,他们抢到粮食能变成精兵吗?” “不…不会!” “这不就得了,先到韩阳镇住着,本官的兵马和粮草还未到,两日后请曹总兵训练他们,达不到关宁铁骑的战力,不是兵不行,就是将不行,还得继续练,什么时候满意了,什么时候出击,陆某不会让兄弟们送死。” 曹文诏还没见过这种官呢,一时有点恍惚,“陆大人,您会丢官啊。” “丢就丢了,陛下犒赏你们三万两,陆某贪墨一钱银子了吗?” “您当然没有贪墨,兄弟们感激涕零,但您这…” 陆天明突然打断他,“曹总兵,本官原本无节制权,但你跑到了身边,那就听皇命尚方剑的命令,私自出击,本官定斩不饶。” 曹文诏眼珠子一瞪,“是…是您令曹某而来。” “是啊,那就听话,做好你自己。” “曹某是剿匪总兵。” “错,你是明臣。” 曹文诏也不知是着急还是热,额头都冒气了,伸手抹了一把,语气沉重,“陆大人,山西按察使唐斋山也到韩阳镇,曹某毕竟是山西剿匪总兵。” “说的好,陆某是皇命钦差,欢迎地方官挑战尚方剑,咱见见红,讨个吉利。” 这就是没得谈了。 曹文诏一时为难,无语了。 第一次遇到大方又强势的钦差,把三万两从京城带到身边属实好官,以前能收一万两就不错了,受此大恩,翻脸抗命军心也会垮掉。 陆天明看他实在难受,伸手给他把头盔直接摘了,曹文诏头发都湿漉漉的,“我说曹总兵,你何必如此辛苦戴个头盔,为了一个虚架子,看看你遭的什么罪,去,一切有我,放轻松。” 这口气像是哄小孩,曹文诏哭笑不得,“陆大人有尚方剑,曹某听令不会承担任何风险,危险的是您啊,您不去豪商家里借粮,他们也不会来拜会,您就算把他们全部强行请到韩阳镇也没用,张家就在风陵渡,您见到他们了吗?” “哎呀,老曹你会膈应人了,我不去见张家人,是暂时不想厚此薄彼,挨打的时候做到一视同仁,你今天来的时候,看到有士绅族长到韩阳镇吗?” “看到了,路上结伴而行,他们当然不敢违抗尚方剑,但他们可以耍赖,没有就是没有,您总不能抢?这地方动兵比动藩王的后果更严重。” “啧啧啧,在你心里陆某如此下作吗?怎么会去抢粮食。” “曹某担心您一着急上当,碰一下就是疯狂的弹劾,说不准您到韩府登门,他们就会咬死您纵兵劫掠。” “不会,老曹你放心,陆某很卑鄙的。” 曹文诏嘴唇一哆嗦,差点咬到舌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陆…陆大人?” 陆天明摆摆手,“本官现在命令你到风陵渡把校尉随身携带的二百石粮取走,安心等候大军和粮草,不得妄动。” 口气非常生硬,说完陆天明又半躺下晒太阳了。 曹文诏看一眼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开夏,犹豫起身拱手,“是,末将告退!” 李开夏眼看曹文诏下山,与几名亲卫绕过校尉岗哨,一步三回头到风陵渡官驿,不一会,每匹马带了一袋粮食走了,顶多拿了十石。 风陵渡的官驿很大,驿卒这两天美了,钦差一来就给了每人五两银子,只需要他们熬粥做饭,粮食都不用去买,马也是随行骑军自己喂。 这么好的大官得伺候好,干脆把家里人都叫来,钦差果然又给每个家眷补了三两银子,干得更起劲了,从早到晚都在打扫煮饭。 李开夏看一眼官驿里面的热闹,坐到陆天明身边淡淡说道,“曹文诏是将军,您承担全部风险,他果然很听话。” “开夏无需怀疑曹文诏,他没有将门阴险的心思。驻守太原的锦衣卫应该很快会来汇合,蒲州城里也有牛氏商号,他们掌柜会隐蔽到军营送消息,还得辛苦开夏,把晋西南十七县所有大族的资产和人事关系捋一捋,我得准确掌握他们田产房产,以及历代做生意大约藏了多少银子。” “只要他们信息准确,核算起来很快,您真的就在风陵渡这么窝着?” “窝这个字用的好,那边熬着一堆鹰,这边搂着美人,喝着小酒,看着风景,窝多久都是个乐子。” 第212章 可怜的大明将军 老曹这支三千人的队伍,成分非常复杂。 他本人实际属于袁崇焕嫡系,原本是满桂麾下,宁远大捷后,满桂与袁崇焕闹掰,老曹还行,毕竟他只是个游击将军,不大不小带一千人马,编练关宁骑军后,他也算祖家将。 本来有清晰的归属感,前年京畿保卫战爆发,他就没了归属。 先是跟随袁崇焕入关勤王,突然调拨给蓟镇总兵马世龙,袁崇焕被下狱后,祖大寿招呼辽西营兵跑回辽西,把老曹给扔了。 孙承宗虽然又把祖大寿叫了回来,曹文诏却开始了‘编制’流浪。 马世龙也在辽西镇守过,对他还不错,一开始给了三千营兵,曹文诏从游击升参将,再升副将,京畿保卫战胜利后酬功,直接升二品都督佥事。 此后官品一直没动,但头衔一直在动,前年还是辽西将军,去年二月是蓟镇将军,四月变成了孙承宗麾下的督治将军,五月成了京营将军。 短暂在兵营驻守了两月,七月调拨剿匪,脱离京营编制,成了洪承畴麾下延绥副总兵。 年初又成为临洮总兵官,春季进入山西绞杀王嘉胤,朝廷又给了个河东总兵的临时头衔,返回陕西,又成为陕西剿匪副总兵。 老曹的头衔换一次,代表作战范围变动一次,他的这个总兵与驻地总兵没有任何从属关系,属于兵部调派的营兵,四海为家。 骑兵剿匪乃降维打击,士兵没有过多损伤,步卒跟老曹就遭罪了,一打起来冲到匪堆里,两年换了两茬人。 蓟镇原本的三千人,与东虏作战变成了一千人,后来宣大补充一千人,洪承畴给补充过两千人,山西给补充了八百人。 到现在为止,三千人的队伍,麾下兵源九镇齐全,大明朝唯一的特例,但个个身经百战,绝对是精兵中的精兵, 精兵不是陆天明认为的令行禁止,而是忘掉恐惧,生死看淡。 老曹回到营地,马匹在山坳中休息,士兵们在土堎上躺着晒太阳,聊荤段子,看他带回粮食,齐齐鼓掌为头领叫好。 有粮食就饿不死,饿不死就能剿匪,剿匪就能领赏,这个逻辑很简单。 以前总督抠抠搜搜给一两二两,看看人家京城来的钦差,十两大银锭揣怀里,感觉力气都猛了一倍。 这支军队锅碗瓢盆齐全,自然不缺油布大帐,老曹回到大帐,里面用石头当凳子,中军官曹文耀,副将艾万年、柳国镇,游击将领曹变蛟、曹鼎蛟、冯举、刘成功、平安,一个不缺。 扔掉铠甲,浑身汗臭,干脆光膀子到门口冲了一下,屋内的人看他这样子,已经猜到结局。 曹文诏从不为战事发愁,他沉默的时候,一定与官场破事有关。 老曹光膀子坐到主位的石头上,沉声说道,“陆大人让我们练兵,后天有三千人到此,有粮、有银,从未有如此舒坦的日子,老子却糊涂了。” 突然说这种事,在坐的都没法接茬,老曹等了一会,再次叹气道,“洪承畴大人给的消息,与今日变蛟从锦衣卫打听到的消息一样。 陆天明乃陛下潜邸旧识,皇史千户升同知,年初京城杀东虏奸细,抓获努尔哈赤的儿子,绞杀四侯一伯叛逆,妥妥的亲军强人,锦衣里的二号人物。 他也很大方,陛下说封赏三万两,他就给三万两,连辛苦费都不留,大明朝独一份的钦差。 就是太年轻了,脾气有点冲。他猜到剿匪迟早会与地方士绅因钱粮闹别扭,干脆不去剿了,等士绅主动低头提供粮草。 钦差拿着尚方剑,咱们不可能抗命,也没什么风险,就是有点别扭,对了,他还是英国公的孙女婿,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本官劝半天没用。” 啪~ 艾万年一拍手道,“末将听明白了,陆大人需要声势,这是让咱们给他撑腰,既然如此,咱们就安心住着呗。陛下旧识、英国公孙女婿,这身份陆大人也不会丢命,何况人家是兄弟们的恩人,于公于私都应该听话。” 曹文诏点点头,“理是这个理,不好说啊,哪怕他到太原怄气呢,好歹还有其他势力缓和一下,蒲州这地界,首辅来了都不好使。” 柳国镇接着道,“将军,您小心把自己卷进去,咱们装作不知道好了,兄弟们又不是傻子,对钦差佩服的不得了。 人家不仅没要辛苦费,还能从内库把银子全额提出来,这本事让人望尘莫及,既然听令就是支持钦差,那就听令。” 没有人可以商量,这会议完全瞎开,曹文诏捏捏眉心,摆摆手道,“散了,让兄弟们按战时轮值,随时准备出发,别给老子睡懒了。” 众人起身拱手散去,只留下中军官曹文耀,夕阳余晖从门口照射进来,老曹一身的腱子肉散发光泽,与他脸上的愁云很不搭。 曹文耀本想汇报一下军械和马匹情况,背光处看到一位红袍带着两位儒袍而来,提醒老曹道,“唐斋山来了。” 按察使大步进门,一身凌威的气势介绍人,“曹将军,此乃太子太保、韩阁老嫡孙韩承宣,这位乃王太保王襄毅嫡孙王之桢。” 就是韩爌和王崇古的孙子,差了两辈,年龄大约差十岁,韩承宣二十多岁、王之桢三十多岁。 曹文诏还未见礼,唐斋山突然厉声呵斥, “曹将军,你是山西剿匪总兵,裹缩不前、畏战避战,乃欺君大罪,蒲州士绅和韩阁老都看在眼里,阁老心系晋地匪患,说服士绅送你一千石粮,明日必须向北出击,否则你曹文诏就等着下狱抄家。” 唐斋山获得本地大族声援,腰杆硬起来了。 曹文诏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之色,躬身道,“唐大人,钦差距此三十里,曹某奉皇命行事,您找错人了。” “大胆,你敢抗命?不想活了。” “曹某听令皇命钦差,不是听令地方宗族。” 唐斋山伸手指着他脑门,气得发抖,“给脸不要脸,万一流贼在晋南蔓延,你曹氏必将夷三族。” 这话过头了,曹文诏突然站直,冷冷说道,“唐大人,你不敢到风陵渡见钦差,在军营色厉内荏鬼叫什么?有胆你也拿尚方剑过来,曹某当然听令。” ………… 注:一码归一码。 这些士绅乃权争胜利者、附骨吸髓的贪腐大员,但他们与北面的边商命运还真不一样。 王崇古的嫡孙王之桢是个抗清名人,因与史可法亲戚关系,南明时期在史可法身边做幕僚。 史可法守扬州的时候,多尔衮曾劝降,大伙都知道扬州给回了一份震荡史册的《复多尔衮书》,临危不惧、大义凛然赴死,这封随处可查的信就出自王之桢(他当面在城头而写,所以版权归属很明确)。 韩承宣是韩爌唯一的孙子,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打蒲州时,带人防御城池,破城后受伤被抓了起来。 李自成想请八十岁的韩爌到身边做事,降服山西残余的抵抗势力,韩爌绝食拒绝,听闻孙子被活捉,老头为救孙子同意了,但也没真做事,天后死了,韩氏从此再无史事记载。 第213章 大明朝另一种将军 按察使乃三品封疆大吏,唐斋山才是朝廷正儿八经的省级宪政监督大员。 被一个丘八讥讽,顿时恼了,脸色涨红,伸手一指眉心,“曹文诏,你死…” 王之桢一把拉开他,你有病,没有钱粮还想当爹,这是山西唯一的剿匪大军,哄人不会嘛。 “曹总兵,明人不说暗话,韩阁老送你一千石粮,我们仁至义尽。” 红黑脸交替的唱腔,曹文诏见多了,拱手道,“王…先生,曹某是将军,是明臣,尚方剑钦差非常明确的军令,诸位这是逼曹某违抗皇命,何其无辜。” “陆天明我们来解决。” “嗯?!”曹文诏两眼一瞪,“你们…去风陵渡?” 韩承宣这时开口道,“不去,但他会来韩阳镇,召集十七县士绅豪商到韩阳镇,无非是请爷爷向士绅要点钱粮,大家做的都是一件事,剿匪为重。” “韩先生说的好,曹某也心急,奈何抗命掉脑袋,曹某刚从风陵渡回来,被一顿骂,暂时也不敢去了。” “我们没让你去风陵渡,直接去剿匪。” “岂非谋逆?游击以上一个都活不了。” 韩承宣眉头一皱,他才看出来,这丘八在装傻,冷冷问道,“曹将军执意拖延了?” “听说两位皆为贡生,秀才里最厉害的读书人,有做七品官的资格,请问韩先生是哪里的堂官?传谁的命令?曹某可以去剿匪,只要见到能让尚方剑听令的文书。” “放肆,曹文诏,你也是山西人,故乡闹匪,你却在这里踌躇不前,与谋反何异,想被灭族吗?” 曹文诏脸颊一跳,本想怼回去,门口一抹红色,突然闭嘴了。 众人回头,一个短发蟒袍年轻人负手而入。 大帐顿时响起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山西人就该为山西剿灭流贼,有点道理。陆某第一次看到贡生可以给都督佥事定罪,大明律沦为蒲州宗族法了吗? 丘八真是可怜啊,本官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将军啊,品阶比曹总兵还低,来来来,给我定个罪,让陆某开开眼。” 曹文诏给兄弟使了个眼色,躬身行礼,“拜见钦差大人。” 陆天明点点头,施施然到主位落座,“曹将军,穿好你的衣服。” 曹文诏脸色一红,一直忘了穿衣,陆天明看他们不开口,嘴角一撇,“怎么?现在不会说了?陆某真的是大明将军,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 三人对视一眼,唐斋山迈步向前,“陆同知,本官山西按察使唐斋山。” “嗯,唐大人厉害,到军营直接就带人进来了,你知道此乃何罪吗?” “陆大人想多了,唐某乃三品按察使,山西地界哪里都能去。” 陆天明一愣,点点头道,“有理,唐大人无罪,但闲人擅闯军营乃谋逆大罪,来人,把这两拖出去行军法。” 帐内五人齐齐瞪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门口进来四个校尉,捂住两人的嘴,直接拖了出去,他们连哼哼唧唧的机会都没有。 唐斋山刹那如同天雷劈头,浑身发抖,牙齿咯咯响。 陆天明起身,指头一下捏住他的嘴巴,一脸惋惜摇头,“唐大人是三品封疆大吏,何处去不得,你抖什么?啧啧啧,就这点能耐呀,真让人失望。” 陆天明一放手,唐斋山如同面条一样瘫痪在地,曹文诏趁机上前,焦急开口,“陆大人,万万不可,毫无回旋…” 他还没说完,陆天明已经走了,追到帐外,发现营地外有三百力士和校尉,陆天明又带着大约二百人向南离去。 韩承宣和王之桢也被敲晕带着。 力士带队的是刘文炳和巩永固,两人对陆天明的行为头大无比,来到曹文诏身边解释,“曹将军,下官南镇抚刘文炳,此刻起,军营由钦差来行军法。” “嗯?”曹文诏一时懵了。 驸马都尉巩永固摸摸鼻子,讪讪说道,“我们也劝大人先剿匪,被大人罚到此处练兵,什么时候箭术百步十中五,什么时候结束,没想到刚来就碰到有人闯军营。” 曹文诏闪电般听明白了,陆天明嫌他们啰嗦。 原来是个巧合,扭头到帐内,把发抖的唐斋山提溜起来,附耳大吼, “唐大人,陆大人并没有杀他们,带到风陵渡了,您快去传信,迟疑片刻,万事皆休。” 唐斋山一个激灵,鬼吼一声推开他,跑到军营门口狼狈上马,火速向东南方向的韩阳镇山脚。 韩爌的府邸并不大,山脚下一个两进院子,还没有山腰的祖坟面积大,前院全是刚来的各县士绅,个个鲜艳的锦衣,坐在廊道中谈笑风生,丝毫不觉得钦差把他们叫来能怎么样。 唐斋山有点着急,大门口绕过照壁,上台阶扑通绊倒,顿时一阵关心的声音,唐斋山没心思与他们废话,不顾疼痛利索爬起来,提溜下摆跑向后院。 惹得众人一阵不悦,但也不影响他们聊天。 后院屋内韩爌穿蟒袍正坐,旁边坐着一位与他差不多大的老头,这是张四维的小儿子张久征。 张家做生意厉害,读书更厉害,张四维四个儿子有三个进士、一个举人,长孙张辇也是进士,在陕西布政使司做参政,从三品大员,家里由张久征主持。 韩爌在观看一封信,门口扑通一声,唐斋山直接跪在门外,哭嚎起来,“阁老啊,陆天明造反,帮了两位先生,他要…” “闭嘴!”韩爌突然打断他的声音,“滚进来说清楚。” 唐斋山表演完毕,低头抹抹眼泪,躬身进入屋内,把陆天明的跋扈说了一遍,韩爌和张久征都是人精,齐齐冷笑,一点不急。 “唐大人,擅闯军营的罪名得在军营处罚,带出去也就结束了,承宣和之桢不会有事,他想折腾让他折腾去。” 唐斋山白表现了,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当时被吓傻了,讪讪说道,“阁老,下官去风陵渡要人,您看?” 张久征摆摆手,“唐大人到客房休息,不用搭理他,姐夫要迎接一位朋友,后天就到了。” 唐斋山以为是朝堂大人物来节制陆天明,他正好脱身,躬身退出正屋。 第214章 民情就是军情 韩爌在看李腾芳的信,他们是好友,但没有共同利益,李腾芳被陆天明搞得被迫辞官,还差点丢命,这些韩爌都知道。 他也知道李腾芳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离京前住在陆天明别院中。 但信里写的不明不白,说他跟随陆天明到山西转转,半路上跑马实在受不了,只能乘船,劝说他与陆天明交谈客气一点。 客气这个词太糊涂了,上官对下官客气,那是威压,乡老对钦差客气,那是巴结,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韩爌连着读了两遍,也没有找到明确的语境,随手递给张久征。 后者同样看了两遍,摇摇头道,“姐夫,不用管李腾芳想什么,他一个湖广人,山西事与他无关,总不可能是陆天明的幕僚。” “他就是幕僚!”韩爌斩钉截铁说一句,随后解释道,“只不过他们这种雇佣关系很特殊,李腾芳一辈子与他人打擂台,是个极度小心谨慎之人,陆天明拆穿他的虚伪,这是决定与英国公合作了,李氏想走另一条路。” 张久征五十多才中进士,没有为官经验,顿时疑惑了,“另一条路?什么路?” 韩爌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直接说,“曹于汴明日到韩阳镇,老夫与他再商量一下,我们已经恩怨结清跳出朝堂,英国公让他的孙女婿来撩拨老夫,太自大了,这里可不是京城。” 张久征满意点点头,“风陵渡家里无人做主,他去了也没人搭理,年轻人总是不碰南墙不回头,肆意捆缚承宣和之桢,倒要看看他骑虎难下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 七月十五早上,陆天明在驿站客房睁眼。 又听到断断续续的沙哑骂声,“…钦差逆贼…不得好死…所有人都得下狱…” 这两人一直饿着,昨天下午消停,休息一夜,精神又恢复了。 陆天明把身边的李开夏往怀中抱抱,继续睡觉。 李开夏没他这定力,醒来有一会了,她当然劝过,没有任何用,而且那两人嘴也太臭了,贡生都会到京城国子监学习三年,应该有见识,哪知是两根火折子,脾气硬的很。 李腾芳大概中午就能到风陵渡,得给陆天明一个放人的台阶… 想着想着,感觉怀中的手移动到胸口,顿时呼吸急促,这死鬼也没继续睡,立刻扭身缠身上。 李开夏想要个孩子,自然每次都会热烈回应,陆天明频繁享受两倍的齐人之福,成为熬时间的唯一乐趣。 巳时末,眼看快午时了。 屋外一句大声禀告,让两人不得不起床。 “大人,船队在绕行渡口向北到韩阳镇,李先生下船到官驿了。” 陆天明慢腾腾起床,李开夏却火速起身,她梳头有点麻烦,等收拾好,陆天明已经迈步到外间。 开门后李腾芳一副疲惫的样子,陆天明对他直皱眉,“坐船都累?” “老夫生在水泽,常年坐船,第一次在黄河中长时间行船,竟然晕船。” 陆天明大乐,“前辈,您有没有听说过,只有心怀鬼胎之人看到黄河才会眩晕。” 两人常开这种讥讽玩笑,李腾芳说不过,干脆不悦闭目,李开夏趁机给放下两碗粥和两杯茶。 陆天明快速喝粥,李腾芳缓缓喝茶,他得休息一天再去韩阳镇。 想得美,陆天明喝完粥,招手让校尉把两人带过来。 校尉嫌两人实在吵,扭着胳膊送到屋里,嘴里捆着两根布条,两人本来很气愤,剧烈扭动抗争,看到李腾芳后齐齐一愣,老实了。 陆天明再摆摆手,校尉把嘴里的布拿掉,退出门外。 两人犹豫片刻,齐齐下跪,嗓子沙哑,“学生拜见恩师!” 李腾芳做祭酒时,恰好他们在国子监,老头刚才就觉得面熟,听到他们叫恩师,两眼一瞪,“承宣?之桢?你们…快快起来。” 两人起身,王之桢拿起一旁的冷茶灌了一口,快速把陆天明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李腾芳扭头看向陆天明,钦差大爷冷哼一声,“前辈,估计他们以为我骑虎难下,您若现在去韩阳镇,晚辈给您派车,若您不去,他们就继续饿着。想当初我得悟大道,全赖陛下戒食五天五夜,他们还远着呢,晚辈这是给他们开窍。” 王之桢立刻回怼,“好胆,有本事你饿死我们。” “老夫马上去!”李腾芳大吼一声,在陆天明之前抢先开口,随手把桌上的茶壶递给韩承宣堵嘴,“天明啊,有事好好说,干嘛一来就这样。” “前辈这是又准备给晚辈上课了?” “没有,但山西不是京城啊。” “晚辈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 李腾芳连连朝两人摇手,示意他们闭嘴,急切说道,“咱们不是这么商量的,你别着急。” 陆天明哈哈一声,“昨日晚辈才知道,晋西南十七县,二百年来出了474名举人,其中116名进士,43名一品大员,太厉害了,北地人才看山西,不得不服。 晋商走南闯北还不落教育,赚钱是应该的,天道酬勤嘛,晚辈又不是见钱眼开的疯子,可惜不认识任何人。 这两位是贡生,他们可以做官了。贡生、监生、廪生,同样是秀才,这区别也让人不得不服。 晋西南十七县,现在有680名秀才,其中优监、恩监、荫监、例监等监生共415名,直接占到六成,他们大多与前辈有师生之名。 贡生更是多达94人,他们算是国子监正式门徒?贡生由地方士绅、省府官、礼部共同举荐,学籍归国子监,并不占本省举人名额。前辈若与一半人有师徒之名,那您可以在山西横着走。” 韩承宣和王之桢对他把名单把握如此精准有点吃惊,当地人都不一定清楚。 李腾芳却听懂了陆天明的意思,他承认晋商的优势,但晋商也得支持他做全权剿匪钦差。 贡生是地方举荐给中枢的优异学子,这么多人没有鬼是假的,若翻脸栽赃,锦衣卫到处能给你们罪名。 甚至那些举人他也可以挨个翻一翻。 拨出萝卜带出泥,士绅以为抱团能对抗钦差,那是别人,陆天明不吃这一套,这家伙擅长掀桌子,下手还飞快,达不到目标,他会把你们挨个削一遍。 总之锦衣卫还是厉害,对民情掌控比官府快多了,老头起身摆摆手,“天明等消息,老夫这就去见见朋友。” ………… 注:举人、进士和大员数量出自地方志,秀才名额是作者根据定额估计的,应该差不多,说不准还少了。 贡生可以做官,估计大多读者不清楚,他们可以从县衙胥吏入仕,最高也就是七品县令,但贡生均是有门有路的人家,不稀罕县令,所以入仕稀少。 贡生、监生、廪生,都是院试的秀才,差距天上地下,《儒林外史》中严监生的哥哥是贡生,舅哥是府、县廪生,几个读书人的收入和地位差异非常明显。范进那样的秀才穷得叮当响,而严监生则十万家财。 明白了? 寒门学子读书升天,自古是个‘摇号’机会,有了功名更需要傍路子。 同样是秀才,寒门秀才领着县学几斗米糊口,没资源一切都是空,给你免税的好处都无法利用。富家秀才却可以用功名免税经商、可以到国子监经营‘渠道’、还可以运作做官。 历朝历代科举,立国之初公平些,王朝阶级固化后,照样沦为工具。 明初官员祖上都是穷鬼,父祖都没有名号,到明末再看官员履历,个个是官宦之后,个个祖上有高官,族谱传承非常清晰。 这也是明末官场的一个写照,士绅豪商通过科举深度互利,乍一看官非官、商非商、士非士,再一看,原来全是‘亲戚’。 所以说啊,历史很现实,从没骗过人,是咱们不会学。 第215章 求你了,别谈祖上事 下午申时,曹于汴刚到韩阳镇。 韩府地势高,屁股还没坐稳,外面喧哗不止,与韩爌一起登上阁楼。 五里外的河面上,二千多匹马代替纤夫,轻松拉着二十艘漕船逆行,曹文诏的军营更是传来阵阵欢呼。 蒲州人从未见过这么多骑军,连曹文诏去河边迎接的人,六千骑军在相隔五里的距离内来回奔跑送粮。 刹那间截断官道,尘土飞扬。 韩府前院的此刻如同掐脖子的公鸡,连呜咽声都没了。 韩爌没什么表示,曹于汴冷哼一声,“虚张声势,避实就虚,年纪轻轻,取死之道。” 张久征看他一眼,韩爌没有表示,他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他们明白了,钦差真的是个‘棒槌’,来者不善呐。 乡绅与你无冤无仇,不去剿匪,跑这里抖威风。 这是破坏官场规则,犯大忌了。 他们不怕,但也得有时间运作,没有时间,任何应对都是屁话。 六千马送粮非常快,每人一趟了事,所以不到两刻钟,漕船就开始掉头返航了,这里又没有渡口,他们也懒得停,顺流而下能提前一天回家。 “李兄来了,咱们去迎一下。” 韩爌突然开口,两人才看到南边路上的马车,没有车棚,上面的三人非常清楚,有四名校尉骑马护卫。 曹文诏的军营距离此地不远,人吼马嘶,格外刺耳,韩爌哑然失笑,你就这么抖威风,太嫩了。 “虞臣、贞予!” 李腾芳率先打招呼,韩爌上前亲自扶他下车,“子实兄,一年半未见,你怎么突然返龄了,羡煞老夫。” “哈哈,肠胃一直不好,吃了大夫几服药,突然精神了,也可能是不当官的原因。” “那还真是大喜事,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韩某舅子,张久征。” 张久征向前一步,“子实兄,咱们见过一次,可能您忘了。” “不不不,没忘,万历四十三年在京城,对不对?” “对对对,子实兄记性不错,欢迎到蒲州。” 三人见面客气几句,李腾芳看一眼曹于汴,知道他的臭脾气,呵呵一笑道,“虞臣,孩子们不是老夫带回来的,是人家放回来的,他没有骑虎难下这种小毛病,看到军营,老夫突然觉得,咱们去久征府上?刚才路过了,好府邸,反正距离官驿还有十里地。” 曹于汴冷笑一声,“子实,客随主便,你这老头不会是恶客?” 韩爌突然道,“那就去张家,不过二十里,天黑能到,这里的确太吵了,客人也有点多。” 李腾芳点点头,韩爌到底是首辅,敏锐性非常高,提醒他陆天明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他立刻感到了危险,顺势妥协…二十里。 韩爌都这么说了,曹于汴和张久征也只能跟着,李腾芳连门都没进,四人干脆再次上车,让马夫掉头向南,王之桢跟了上来,韩承宣却留下招待客人。 四人在路上没有聊一句当下的事,都在扯淡天气风水,大家都是老东西,也没必要隐晦暗示,一个校尉离队提前离开,就是对韩爌行为最好的回应。 陆天明也想不到韩爌这么快就做出选择,与计划不符啊,李腾芳在韩爌心中还真是与众不同。 人家都让了二十里,那咱也让十里,倒不是面子问题,实在是文人的这种谈事方式太扯淡了,若不回应,他们会认为自己智商不够。 没必要嘛。 咱是为了钱粮,不是为了面子。 所以…陆天明反其道行之,先一步到了张家大院。 张家人也不能撵啊,只好把他请到客房,还得是豪华客房。 四人回到张府已到戌时,门口拴着二十多匹马,天色昏暗中,看到校尉靠在墙边休息。 张久征不禁叹道,“好一个奸猾的小子,锦衣卫竟是些妖孽,现在老夫信了,他并非靠英国公立足。” 李腾芳叉腰扭一扭,“哎呀呀,真是累了,曹兄、张兄,两位暂时不用见他,他若耍起嘴来,你们晋西南七百功名之人全上也没用,老夫和虞臣去谈谈,咱们聊点正事,别浪费唾沫。” 张久征和曹于汴完全同意,他们不能一股脑上去瞎聊,韩爌先以长辈、大员身份谈,便于掌握主动。 前院四人分开,下人把两个老头带到东边,韩爌就让下人走了,他对这里比较熟悉。 廊道中前后无人,他才与李腾芳单独说话,语气刹那充满上位者冷冽,“孙承宗何意?” 李腾芳也很直接,“他交代天明,保留虞臣一世英名。” “好胆,就凭他一个小贼?” “虞臣,咱们实在一点,他杀了四侯一伯,代表英国公,皇帝也很信任,并非表面看起来的一个简单同知官。山西流贼肆虐,商路折断,已经被南边放弃了?货物还有以前的三成吗?流贼一闹,彻底消失,姻亲有什么用?” 韩爌沉默片刻,再次说道,“他能带来辽西和登莱骑军,足以证明得到孙承宗和英国公的支持,估计内阁也期望他在山西有点作为,缺多少?” “这老夫怎么知道,英国公送到太原一百五十万两,有银子不等于有货,谁知道他得花多少银子来换冬季的货。” “蒲州给他二百万两,但我们需要他马上清空汾河沿线流贼,到太原从北向南,把流贼撵到河南,不能撵回陕西,河南一马平川,六千骑军随便杀。” “虞臣大气魄,但你想多了,他没有重建商路的计划,练兵才是重点。” “练兵?为宣大?” “没错!” 韩爌突然冷哼一声,“敲诈一次就走啊,欺辱致仕大员,他们把老夫当什么人?随便玩弄的妾室吗?” “虞臣可以与他谈呀,老夫觉得他不会杀鸡取卵,陆天明是非常聪慧的人,也许他摸清山西全部底细才会决定做什么、如何做,咱们在这里完全是空想。” 韩爌深吸一口气,“有道理,请。” 客房是个小院,正屋厅堂很大,两人进门就看到陆天明轻浮的躺在锦榻中摇扇子,一股不耐烦的味道。 李腾芳在门口咳嗽一声,陆天明扭头笑盈盈起身拱手,“韩大人肯定不认识晚辈,晚辈多次到文华殿,仰望大人许久。” 韩爌伸手朝客厅的椅子虚请一下,张口放了一个雷,“老夫代蒲州士绅捐十万两,先去剿匪。” 陆天明和李腾芳齐齐一愣,首辅的谈事方式很惊人啊,突破口掌握的很妙,一句话就掌握了主动。 韩爌笑着落座,但也没坐到主位,陆天明与李腾芳一起坐到对面。 “韩大人,您是长辈,不能小看人呐,晚辈是穷鬼,不是恶鬼,谁说晚辈来要银子?钦差怎么能如此卑鄙呢。” 这次换韩爌发愣。 趁他呆滞,陆天明呵呵一笑,“韩大人没有银子,这事锦衣卫有记录啊。晚辈托大称呼一句,令尊云川公,官至陕西布政使司左参议,令兄大焕公,官至刑部尚书、右副都御使。 虽然您一门三部堂,如同张家一样摆满进士牌坊,但您韩家很清廉啊。 锦衣卫记录的很清楚,天启五年七月九日,阉党判您贪墨二千两,将您剥籍夺官,您连二千两罚金都没有。 文书记载,您不得不出卖田宅、向亲友借贷偿还,以至您回乡无处栖身,而居于先人墓地,如今韩府与祖坟紧挨,晚辈十分清楚您…” 韩爌脸色铁青,听他叙述文书上的事。 李腾芳却坐不住了,陆天明讲因果关系的时候,就是他捋顺思路下手的时候。 老头才反应过来,说你没有银子,那就是他要全部银子。 于是出声哀求打断,“天明,老夫求你了,咱们别谈祖上事好吗?” ………… 求助,46万字了,谁能给想个书测的名字,拜谢。 第216章 大员的心思你别猜 陆天明本就没准备好动手,李腾芳这么一说,他干脆收声了。 韩爌诧异看一眼李腾芳,“子实,你这是什么话,老夫不需要你求人。” 李腾芳三言两语也说不清,陆天明向外大吼一声上菜,一起来的李开夏马上叫厢房等候的四名婢女过来上了一桌菜。 起身给两人倒满酒,陆天明主动举杯,“韩大人请,晚辈喜欢您这样干脆实在的人,像李前辈这种脾气太啰嗦了。” 韩爌哈哈一笑,拿起酒杯下肚,“天明代表国公而来,老夫当然不能把你当一个小后生。” “不,您太客气了,公爷才不会管晚辈,山西这地界,历代兵家必争,那就不能用简单的敌友关系,权争思维来做事。” 两人疑惑看他一眼,李腾芳突然起身到韩爌身边落座,“天明,你这脑袋变来变去,可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是吗?不是您说的,要做实务吗?” “老夫是说过,但不是让你驱使别人,何况你还要驱使一个省,过于狂妄了,饭要一口一口…” “停!”陆天明伸手制止他,“好了,您的道理晚辈听过了,不需要阐述,晚辈想请教韩大人一个问题,您不要插嘴。” 韩爌伸手虚请一下,“说来听听。” “崇祯二年十月,奴酋自古北口入关劫掠,京师戒严之时,陛下多次询问您方略大计,当时您是首辅,均以迁都来回答。司礼监太监王永祚驳斥您,国家根本、陵寝宗庙不可丢。陛下此后开始有轻视士大夫的心态,添设太监监察军务。 晚辈想问您当时为何这么说?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为别人而答,请您用是或否来回答,可以吗?” 韩爌盯着他眼珠五息左右后点点头,“老夫自己的主张。” “为什么呢?” “道理天下皆知。” “也就是英国公的道理了?节省税赋…” “不是!”韩爌立刻否认,“节省税赋只是其一,老夫并不赞成勋贵外镇。好了,老夫懂你什么意思,其实说迁都并非为了真的迁都,而是老夫想致仕,要回家,要辞官,说清楚了吗?” “幌子?” “没错,是个幌子。迁都根本不可能获得共识,天启元年广宁溃败的时候,朝廷就有人建议迁都,但东林刚刚众正盈朝,怎么可能给自己挖坑。 迁都最好的时机,乃天启三年,孙承宗外镇稳定辽西,东林依旧众正盈朝,若大伙再提迁都,一定可以成功,可惜陛下放出了魏忠贤,开启血淋淋的党争,谁还顾得上国家大事。 天启六年再提迁都,那就不是党争了,是赤裸裸的刺杀,南臣没有迁都成功,北臣更是做梦,以后也没戏,谁掌权、谁想迁都,谁想上位、谁就反对迁都。” 啪~ 陆天明双手一拍,“非常好,晚辈再请教一个问题,让流贼进入中原,您有什么好处呢?” 韩爌眼皮一跳,有点恼火,“原来你在恶意猜测老夫的立场,因为流贼不能进入陕西,那里与山西一样全是山。 汾河河谷非常好,便于大军行动,可以把流贼挤压到太岳山与太行山之间的晋东南地区,而那里又养活不了他们。 我们只要紧守河谷,流贼必然会进入中原,这时候再剿匪就容易很多了,六千骑兵能杀绝他们二十万人。” 陆天明笑着摸摸嘴角,“晚辈应该信您的话吗?” “此乃真心话,老夫可能会在别的事上骗你,剿匪绝对不会。” “韩大人,假设流贼进入中原是一个阴谋,您能用自己的阅历替晚辈解释一下,是何人布局,能获得什么好处吗?” 韩爌捋捋胡须,稍微思索片刻,反问道,“天明应该知道,如今南北都受不了朝中大员没完没了的撕扯?” “明白当然明白,可他们也无法让权争停下来,毕竟中枢的情形由天下大势而定,再加上官员认定官场生涯短,争先恐后捞好处,人性并非由人控制。” “你说的有理,争权就是争利,让流贼进入中原,南北都有好处,他们可以让陛下迁都了。 在老夫看来,北方只要北直隶和山东不丢,河南、陕西,甚至湖广、四川丢掉也无所谓。 虽然中原号称天下粮仓,但藩王土地实在太多太多了,这些地方加起来不过是大明二成税赋,消耗的治理成本却是一半。 北方田产比江南兼并更严重,乱一乱还有好处,把藩王、士绅的田产打乱重新归治,比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效果更好。” 陆天明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听您这意思,剿匪很简单?” “本来就不复杂,陛下好面子而已,两京五十万京营,如今北面还有八万人,南边同样有八万人,出动一方足够解决。” “怎么成了陛下的问题?陛下想调拨京营,奈何没有饷银。” “哈哈,你这是小孩子的看法,辽西可以分田养军,剿匪为什么不可以,还是陛下不愿意让勋贵真正动手罢了。” “那可否理解为,有人在谋划重掌兵权?” “老夫刚才说过了,南北都有好处,就算不是他们设局,至少他们乐见其成。但老夫是山西人,当然不愿看到流贼把山西搅乱。” 这答案很真实,但背后黑手更模糊了。 虽然说起来不可置信,但陆天明依旧坚信,有人在控制流贼的蔓延,或许真像韩爌所言,大家都乐见其成。 他突然沉默,韩爌也没有催,拿起酒壶给李腾芳倒了一杯,两个老家伙碰杯饮尽,李腾芳苦恼,韩爌平淡。 陆天明看着他俩,脑海亮光一闪,我擦,问你这么大的事,你这也太平静了。 还是有鬼。 诚意十足就是没有诚意。 这老头原来在争取时间,大概在找办法解决钦差。 有点意思,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感谢韩大人解惑,为了表示诚意,晚辈给您交个底,晚辈为练兵而来,既强化宣大防御,也要在内长城一线囤兵。” 韩爌轻笑一声,“老夫猜到了,英国公是武勋头领,他与魏国公一样,只要掌握主动,他们至少有公心。 天启元年广宁溃败,英国公以顾命大臣的身份,强令京营到蓟镇布防,这就是他的公心。 老夫当时刚入阁,虽然东林后来也认了这个安排,毕竟闹得不愉快,孙承宗第一次外镇后,京营还是被陆续遣返回京。 天启六年,英国公与次辅丁绍轼再次谋划,期望把顺天府变为战区,立刻遭到南臣反噬,就算东林当时离朝,阉党文臣还是以奇快的速度团结反对,丁绍轼也突然离世。 以上种种,背后的原因天明应该十分清楚,练兵之事,老夫给你泼一盆冷水,必然会失败。” “是吗?为何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靠边军无法成军,否则朝廷也不会有营兵体系。 边军只有军户之名,没有军户之实,屯田轮值混日子而已,战力与州县执役的治安兵没区别。 练兵需要招募百姓,先不说你钱粮问题,人就把你卡死了。 若你给内长城驻守的边军发饷练兵,天下都会暗中笑你愚蠢,等你过半年就会发现,边军除了索要饷银,不会做第二件事,世袭军户的身份把他们前途卡死了,傻子才会卖命。” “前途?” “没错,有几人能从军户做到将官?百人都出不了一个,既然将来还是轮值种田,还是给卫所长官做事,为何要拼命?” “有道理,晚辈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磨刀不误砍柴工,晚辈必须让曹文诏把随行骑兵练成军,而后以雷霆之势剿匪。” 第217章 永远保留后路,大员必备的心态 酒宴散了。 双方掏心置腹,什么都谈了,什么都没谈成。 看似真诚,实则一堆狗屁的废话。 若非韩爌的打算符合陆天明的计划,他还真没耐心跟老头绕来绕去。 李开夏带婢女把房间收拾干净,婢女退出小院,李开夏立刻把院门关闭,到院中的廊道下的水缸打洗脸水。 陆天明一直托腮在椅中沉思,李开夏把脸盘放到身边,轻声说道, “妾身都搜过了,没有耳目,乡间独立的院子,房顶不好上。” 陆天明点点头,把思路再次捋了一下。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韩爌也认为让流贼进入中原是个局,他也在顺势而为。 因为自己问他的时候,他一点不吃惊,虽然停顿了几秒,但面对国家大事,眼神瞳孔都没有变,至少证明他早有心理准备。 关键是他的那句话,只要山东和北直隶没有丢,都可以接受…… 陆天明承认,这是事实,官场就是这么想的。 河南肥沃的平原,地盘比山西大,税赋还没有山西多,任何主政过的人都会对朱家藩王有点排斥,进而恶寒皇帝。 实际上山西也没有丢,虽然朝廷顾不上,但晋人很团结,流贼如进泥沼,根本没多少人加入他们。 在其他省有滚雪球效果,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少。 即便大山让流贼很安全,他们这次离开后,十年间再未大规模进入山西。 这地方天然适合割据,或者作为…北方的支点。 不能草率啊。 “开夏,你能给个思路吗,他们准备如何对付钦差?” 李开夏摇摇头,“妾身可不敢瞎猜,我们掌握的消息太少。您让我打听张家的姻亲,婢女说起来很骄傲,杨家、王家、张家,每一辈之间均有嫡亲联姻,辈份乱七八糟,与勋贵一样,互为姑舅兄弟,妾身实在没记住。” 互为姑舅兄弟? 这不就是张之极、宋裕本、李开先的关系嘛。 不管了,老子手中捏着六千骑兵,还怕你们玩个嘚,随便你们玩。 哈哈一笑,把李开夏拉到怀中,伸手褪掉一半。 李开夏下意识拍手,陆天明却一下抱住低语,“别动,让人家放心一点,大家都需要时间。” 独立的客房小院没法偷听,但可以偷看啊。 月亮非常好,中院阁楼两个眼神好的张家下人,看着客房的场景嘿嘿笑,忘了他们放在窗边的水杯会反光,早把他们暴露了。 韩爌和李腾芳从陆天明院里出来,又到李腾芳休息的客房聊了一会,老头实在累的不行,强撑精神跟他说了一会,一句话反复交代了三次。 这句话是:陆天明讲道理的时候,就是你倒霉的时候,他十分清楚你韩虞臣的身份,没动手是因为他还没捋顺经营山西的思路,你应该庆幸,趁着这个时间真正谈谈合作。 后院东屋,张久征和曹于汴在小酌,韩爌来的时候,下人刚刚离开。 一进门,张久征笑着道,“到底是年轻,出巡还带侍妾,姐夫刚离开就迫不及待欢好,完全没有谋划大事的样子。” 韩爌不置可否,脸色阴沉落座,“老夫不在朝,我们反应速度太慢了,加上南边又抛弃了山西,其实我们的筹码很少,虚张声势只会惹人耻笑。” 两人齐齐一愣,张久征纳闷问道,“姐夫何意?” 韩爌双手抱胸,神色格外凝重,“世间万事,不过人钱粮,陆天明不操心钱的事,就算英国公不给,他也能抢到,换句话说,他不需要与我们谈任何事,就能解决剿匪的钱粮问题。 所以他根本不是担心没钱粮剿匪,而是在谋划经营山西,李腾芳说他没有重建商路的计划,这个判断不对,若晋商为他服务,他比任何人都积极。” 陆天明若在场,一定对韩爌的判断鼓掌,这才是真正的官场大员,人家试探到的东西更多。 曹于汴冷哼一声,“最好的合作是他解决人事问题、解决匪患问题,而我们帮他解决未来钱粮的稳定问题。但当下被人事卡死了,山西不可能为他募兵,他也不敢在山西招募三万人,那我们就连合作的基础都没有。” 韩爌歪头想想,眉头一皱,“他不会想俘虏流贼练兵?” 曹于汴和张久征一顿,随后又点点头,脸上齐齐鄙夷的神态,“只有如此了,原来他抱着这个心思,那更不可能合作。” 流贼绝不可能为兵,完全没有信任基础,武装流贼的祸害比流贼本身还危险,他们随时可能反叛,这是自掘坟墓。 韩爌深叹气一声,“假设他能解决人事问题,那我们也能解决钱粮问题,老夫甚至愿意跟他到太原帮忙。 但山西不可能募兵,人也不可能凭空出现,那他的兵马来源只有三个,内长城军户、流贼、以及京营班军。 利用军户和流贼练兵绝不可能成功,我们可以明确告诉他危害,拒绝与他合作,至于京营班军,只对他有利,对英国公有利,晋人不会给自己找个爹,所以他的路完全堵死了,老夫实在想不到他能有什么办法破局。”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但曹于汴和张久征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姐夫,您不赶跑他,反而在谋划与他合作?” 韩爌再次深吸一口气,“咱们要面对现实,南方抛弃了山西的商路,流贼一旦进入河南,南路彻底断绝。晋商历代老祖早告诉过我们,经商核心在于沟通,就算没有流贼,山西偏安一隅,能有什么机会呢?” 曹于汴嘴角一撇,“至少我们偏安一隅,故乡不能动乱。” 韩爌摇摇头,“老夫当然要对付钦差,但对付他的前提,是我们彻底没有任何合作的空间和机会,否则赶跑他又有什么意义。” 张久征点点头,“姐夫说的在理,可您已经让他感觉到危险了,锦衣卫可比某些封疆大吏更敏锐。” 韩爌笑了,“危险与诚意交替,才能保留一切机会,老夫需要时间做准备,但老夫不是为了赶他走,而是为了把他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永远保留后路,才是我们做事的心态,想想陆天明的后路是什么。” “英国公孙女婿!” “没错,就算我们在晋南因公事闹的不愉快,我们也应该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处处个人关系。 他还没有大婚,英国公应该乐意看到他收几房妾室充实家族。 这得找马上就能洞房的女子,还不能是旁系,老夫思来想去,咱们几家只有一人适合。 杨家孙女的婚事乃老夫做主嫁给毛家,毛文龙早被袁崇焕杀了,这婚事也就算了,让杨家女到陆天明身边。 做妾室不丢人,英国公孙女婿的妾室,比一般封疆大吏更有用,至少我们以后可以与京城勋贵认真谈点事,这就是后路。” 第218章 问题得附身解决 陆天明一大早就走了,没有跟主人打招呼,也不知道他们又玩姻亲的把戏。 李腾芳需要歇两天,没有跟着回官驿。 四个老头一致认为这才正常,年轻人有想法、没手段破局,当然会生气。 熬几天再给他看看诚意。 他们想多了,陆天明没有怄气的小情绪,他也没有回官驿,而是在…旅游。 没办法,他和曹文诏都忽视了一个大问题:韩阳镇无法养马。 有精料当然好,但也不能缺草料啊。 陆天明是真不清楚,曹文诏是从未这么富裕过,一下没想到。 仅仅一晚上,就跑来告诉陆天明,必须出去放牧,绝不能堆到这里,否则七千匹马五天就都废了,以后再不会吃草料。 陆天明也不怕人笑话,不合适那就找呗,有什么可纠结的。 老子有银子,就不信养不了七千匹马。 陆天明、曹文诏、孔有德、还有刚来的祖大春。 四人带亲卫顺着中条山北麓走,找适合养马的地方。 从西向东,依次到神潭峡谷、五老峰、柳隐山…全是风景名胜之地。 不是空间不足,就是没有水源,或者山势陡峭,完全无法养马。 下午的时候,终于找了一个将就的地方,距离蒲州六十里,距解州四十里,有一个方圆二十里的山谷。 王官谷,照样是风景名胜。 有多条入山的路,靠近盐池有大片的水泽,山中泉水不断,一切合适,就是谷口有个大村,大约二百户人家,山谷出来的河从村中流过,又分出很多水渠,附近庄稼长势非常好。 村东边有一个似庙非庙的超级大院子,陆天明让锦衣卫去联系村里的乡老,他带人在路边等着。 曹文诏、祖大春、孔有德的情绪一样,陆天明是最大方的钦差,但也是最不规矩的钦差。 驻军筑兵营,竟然跳过县衙直接与村子打交道,让他们哭笑不得。 地方官都躲着你,丝毫不尊重钦差,难道不该生气吗? 陆天明生毛的气,通过官府做事得‘走流程’,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银子,马背上抱胸看了一会庄稼,指着庄稼问三人, “三位,这庄稼应该熟了,为何不收呢,反而在地垄边守着驱鸟。” 三人齐齐一副见鬼的表情,不过马上醒悟过来,京城人没种过庄稼。 孔有德和祖大春立刻低头,生怕陆天明看到他们的表情误会。 曹文诏轻咳一声,“陆大人,这是谷子,谷穗的确成熟了,但需要晒半个月,一来便于打谷,二来尽量饱满,等谷叶全黄变脆,才是收割的时候。” “哦,那还是不熟啊,这个时间点真不好。” “时间点不好?大人是说流贼到晋南抢粮?” “不,谷杆不就是草料嘛,收庄稼后能喂马?” “可以喂,但需要大量人手收割切碎拌料,牲口不吃整根的谷杆。” “挺好,这不就来活了。” 曹文诏没听懂来活是什么意思,董成虎已经带着三个村民跑步而来,远处有几十人在村口张望。 董成虎很开心的样子,“大人,咱到山西还遇到一位故人,国子监监生崔勤伍,天启初年在京城国子监读书,被人骗过银子,下官在正衙轮值巡街时候认识,回乡是大保长,那是两个村子,东河村、西河村。” 崔勤伍不是乡野没见识的人,平时见县令都不跪,看到陆天明的蟒袍,顾不上抹额头的汗水,连忙带身后两人下跪,“学生拜见钦差大人。” 四十多岁,非常干净,一看就是体面人,陆天明下马笑着虚请,“起来,崔先生,大保长是什么?” 崔勤伍起身连连拱手,“回大人,大明保甲自嘉靖年实行,各地不一样,山西南北也不一样,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保,两个村子正好各有一个保长,学生这大保长负责两个村子的税赋和水患治理,乡老称呼为都保长,此处并非乡老所在。” 说的很清楚,既解释了问题,也在告诉陆天明,他招待不起。 陆天明指指东边大院子,“那是你家?” 崔勤伍回头看一眼,笑着躬身,“大人误会了,那是司空尚书、耐辱居士的居所。” 随行人员齐齐瞪眼,怎么还有个尚书,董成虎立刻解释道,“大人,司空尚书乃晚唐大诗人司空图,距今七百年了,司空图隐居于此,为两村解决水源问题,他们世代供奉,前院是谷场、宗祠,中院是司空图塑像,后院乃两村学堂。” 陆天明恍然大悟,拍拍崔勤伍的肩膀,“把学堂建到司空故居,晋南尚学风气可见一斑,崔监生教化有功。” “大人过奖,学堂一直在那里,学生只需要维护。” “你是夫子?” “是是是,也不需要请人浪费钱粮。” “你是什么监生?” “学生乃优监,家中薄田五十亩,大人见笑了。” “佩服,那你就是省府推荐的监生呗,祖上不显赫,在晋南这地方能出人头地,看来你书读的确实不错。” “不敢不敢,学生五次乡试落榜,惭愧至极。” 陆天明一摆手,不与他废话了,“大保长,咱们商量个事,本官雇佣你们两个村子所有百姓,为大军洗衣做饭、切料喂马一个月,每人二两银子。” 崔勤伍既没听懂,也想不到他做什么,犹豫说道,“大人,东西两村可有一千口人。” 陆天明仰头哈哈大笑,“本官有六千五百名兄弟,七千匹马,需要在此驻守至少一月练兵。” 崔勤伍眼神慢慢聚焦,疑惑对陆天明道,“大人,学生没有接到县衙和都保长的通知。” “他们算个屁!过几天韩阳镇的韩爌、风陵渡的张久征、解州曹于汴、蒲州城里的杨煊都得来。” 陆天明说完对其余人挥挥手,“明日带齐所有装备和粮草到此,本官与乡亲们聊聊。” 第219章 做点小事警示一下 将军们走了,留下三十多名校尉,更加让崔勤伍战战兢兢。 两个保长没什么事,他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反而汗流浃背。 典型的自己吓唬自己、无知者无畏。 陆天明乐见其成,锦衣卫名声越恐怖,过几天收到的效果越明显。 一位蟒袍大员来到村子,身后几名飞鱼服,村民挤在拐角看热闹。 这才对嘛,有什么可怕的。 陆天明一直笑着左右点头,身后的崔勤伍在努力给两个保长解释什么叫锦衣同知, 村中站定,小河两边是石头路,环境治理已经超越很多地方。 两村之间有个大石拱桥,远望山谷和山坡绿草茵茵,北望盆地河渠弯绕,一派田园丰收场景。 这里的百姓照样穷,但穷也穷的有样子,超过京郊十万八千里。 原准备叫两个村二十位里长开会,看村民质朴和善的样子,陆天明干脆就在这里开会好了。 站拱桥中间,向两侧招招手,“乡亲们,过来聊聊,本官锦衣同知陆天明。” 本来轻松的村民,听他这一叫嚷,像是被齐齐吓了一跳,个个露出敬畏的神色,脚下齐齐退后。 陆天明纳闷之际,崔勤伍害怕他们惹恼锦衣卫,慌忙到身边大吼,“憋躲,憋躲,额来苏,介葛大官是…” 忘了方言问题,官驿的驿卒见大官多了,当然能听懂官话,他们也不敢听不懂,百姓怎么能听懂呢。 山西可是十里不同音。 崔勤伍快速解释,连连招手让人靠近,好像说了三遍,才对陆天明再次躬身,“乡野之人未见过世面,大人恕罪,您请!” 陆天明斟酌一下,还是决定直接说,自己对他们来说太高了,商量能吓着他们。 “乡亲们,本官到山西剿匪,有六千士兵,七千马,需要借宝地一月,大家不要害怕,本官雇佣村里所有人,能动的都算,我们有粮,每人二两银子,为大军洗衣做饭、切料喂马。 因为马需要草料,本官为你们把庄稼收了,每亩田补一两,兄弟们需要租房子、缝缝补补等其余事,咱们另算。” 说完看着崔勤伍,他才反应过来这些话不能说,犹犹豫豫对陆天明道,“大人,您不能这么说,县衙若同意大军驻守,我们怎敢阻拦,您答应这么多银子,容易…容易民闹。” 陆天明眉头一皱,朝校尉招招手,他们立刻卸下马背上的袋子,三千两呢,就怕遇到这种事。 白花花的银子堆在拱桥上,崔勤伍和村民一起傻眼了,若非校尉挎刀背弩,他们该扑上来了。 “大保长,这是三千两,按本官所言,你来分发,不够的话明天还有。” 崔勤伍听都没听过以两算工钱的事,咕咚咕咚咽口水,努力咳嗽两声,开始大声解释。 他连着说了好几遍,村民个个蠢蠢欲动,但也没人动。 陆天明看的不耐烦,制止崔勤伍无意义大吼,“本官真的给,把里长全叫过来,拿几个铁剪,按黄册分银子,就在桥上分,快点。” 崔勤伍连忙吩咐几个婆娘去找剪子和银秤,锦衣卫不需要他啰嗦,只要有剪子,校尉拎手里剪,一钱也不会差。 不到两刻钟,桥两头里长开始分银子,争先恐后,但也井然有序,速度快的吓人,一炷香都没有就分完了。 地下还有将近一千两没发出去,男女老幼一千多人站在桥两头,崔勤伍大吼一声,他们齐齐下跪,陆天明连连摆手,崔勤伍却劝他到学堂大院,他不走,村民们也不敢起。 陆天明不知道还有这规矩,让校尉把剩下的银子收起来,跟随崔勤伍来到大院子。 院里是烧碱土硬化的场地,两侧有四个石碾,还有一排排的石墩,果然是个谷场,正面一排全是各家祠堂。 河边突然一声欢呼,从门口望去,村民兴高采烈起身,叫着大老爷、大善人,回家藏银子去了。 任何时候,去别人的地盘都要入乡随俗,陆天明在中院给司空图塑像磕头烧香,保长和里长看他态度虔诚,顿时丢掉恐惧,真正亲近起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大员附身很容易解决的事情,他们却习惯端架子。 后院学堂放学了,东西厢房没有门窗,下面堆着打谷用的脱粒风车和碾子。 两位妇人火速把东屋收拾一下,被褥都换成大红色,崔勤伍嘿嘿一笑,“大人放心,学生儿子大婚所备,没有用过。” 陆天明点点头,“大保长客气了,两村一共有多少亩田?” “八千一百亩。” “哦?全是民田?” “对,全是税田,原本有一万四千亩,后来有大户迁走,地卖给了解州城里的富贵人家。” “平均一户四十亩?你们两个村没有穷人?这么厉害?” 崔勤伍一愣,低头道,“大人,我们不厉害,虽然没有大户,但人多啊,好在大伙团结,没有人来侵占。” “一亩一石,一年两季,一石米够三口人吃三个月,那你们村也能养活四千人啊,抛去每亩三斛半定额税,至少还是能养活三千人。” 崔勤伍大张嘴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扑哧~ 一直穿校尉服跟在身后的李开夏附耳低声道,“夏税、秋税其实不多,但他们得缴丁税,缴加派的三饷,还有徭役、执役,一亩田差不多能留下两成半。这还得一年两季,没有大灾,其他地方绝对承受不起。” 陆天明哑然失笑,这里的祥和让他忘了此刻到处是饿肚子的人,百姓是把税缴了,至于到官府变成了多少,那是另一个话题。 “大保长,带兄弟们回去,咱们明日再说。” “是是是,学生告退,大人有任何需要就吩咐,乡野没什么好东西,明日给您弄点河里的鱼虾尝尝鲜。” 陆天明给董成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陪崔勤伍去解释解释,估计上千口人都在等着听详细情况。 这屋里没什么东西,但很干净,陆天明洗把脸,与李开夏吃了两个麦饼干粮,天已经黑了。 油灯火很小,山脚下气温比风陵渡凉快多了。 大红被子躺着等了一会,李开夏把一张纸给他,“郎君这办法太厉害了,看似每亩地给了一两,实则节省大量草料银,还节省下锅灶和柴禾费用,总体算下来一月开支一万二千两,可您收获的效果却是朝廷养军五万两的开支。” 陆天明摆摆手没有接,冷哼一声道,“投资小,收益大,试验意义重大,他们却在看我的笑话,但愿有人能悟到一点东西。” 李开夏把核算的过程直接烧了,上床后一脸轻松,“若山西都这样做,一省之地能有三十万精锐,且他们只听您的话。” “先不说能到那一步,但凡练兵十万,我就死了。” “那倒也是,可您这样做,他们能意会到吗?” “不知道啊,希望有聪明人,我并非为了养望,而是为了给他们示范一下将来,这些事必须本地人来主导,我们的人牢牢掌军就可以。 韩爌大概认为我无法募兵,也无法把流贼和军户变成精兵,那是他蠢,天下人也蠢,若我想练兵,到处是兵。 他们脑子里的皇权意识根深蒂固,没有意识到兵权就是政权,政权就是治权。 拥兵山西,就是割据山西,就是改造山西。 只要有忠心的兵,百姓的那些税完全可以免除一多半。 只要有个开头,军民一心,就可以自我循环,这叫根据地模式。 可惜我是个朝官,所以我考虑的人事问题,与他们以为的人事问题,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们以为我离开士绅什么都不是,其实我也不想用士绅,就算内忧外患、时间紧迫不得不用,将来也得砍一茬。” 李开夏听明白了,眼神大亮,“郎君的人事问题是山西的兵权和钱粮主事人,是士绅自己,而不是兵,对吗?” 陆天明点点头,“夫人真聪明,宋裕本难免身不由己,但公爷只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个人,那我就得找点其他人,给裕本一个抗拒京城的理由和底气。 我不是造反,也没人跟我造反,但他们得知道我的利益所在,以这个标准看,以及一路的观察,曹文诏、孔有德、祖大春、周遇吉都不行。 他们是明臣,没有经营势力的想法和能力,所以人事问题还在山西这些士绅身上,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用他们,但也不想重用他们,需要想个办法,让他们以为自己被重用,而我又可以随时端掉他们,以此过渡几年时间。” 李开夏有点紧张,“几年?郎君以为多少年?” “十年!” 贵族女的思维很快,李开夏立刻点头,“看来郎君要为他们重建商路。” “没错,开夏比李腾芳聪明,老头就没意会到我的意思,山西若想有所作为,必须开启商路,这是资源积累最快的办法,谁纠结谁智商有问题,但我不是开商路让他们去走私,而是另一种自我繁荣的商路,咱们得用练兵来内部消化掉。” 第220章 未胜先得败 韩阳镇的骑兵一消失,等候的人立刻通知了风陵渡悠闲休息的几人。 这是兵道大事,按察使唐斋山立刻跟上去。 原来是换了个地方,到王官谷找草料来了。 六十里还是在身边,韩爌等人也没在意。 陆天明既然召集众人,他十天内肯定得在韩阳镇议事,拖太久大伙就散了。 你想熬,那就熬着。 两天时间,两个村的地就全收完了,村民也不着急打谷子,大老爷收税宁肯给银子,留着谷子自己慢慢吃。 骑军训练需要一个校场,三百亩地,东西村保长里长竭力争取,陆天明大手一挥,弄两个不就行了,每亩三两的补贴,双方都感觉非常划算。 七月十九开始。 王官谷就是另一片景象,村里面的山谷中全是营地,上千人在做饭洗衣、切料喂马。 欢声笑语不断,因为钦差大人还管饭吃。 村子外面的西校场中尘土飞扬,曹文诏和孔有德在训练骑军配合。 东校场则全是练习射箭的校尉和步卒,射不准不要紧,必须会射,以后带兵有大用。 大明朝别的军械不多,软弓堆积如山,京城大约有十万张,南京都督府下属的匠作所还封存着六万张,不是不给边镇,是边镇不要,箭矢消耗跟不上,营兵配太多的软弓没毛用,反而让大爷们平账了。 就在王官谷一片热闹之际,五十匹战马绕过流贼的劫掠路线,从东面太岳山进入河谷直奔蒲州,上面的骑士个个风尘仆仆。 陆天明等候的锦衣卫山西驻守千户来人了。 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就给他们传令,半个月内查不清流贼情况,集体枭首,他们这是卡着时间极限完成任务。 司空庙后院的大房子里,舆图挂墙上,召集众将来议事。 千户官陈继业身穿贫民短衫,对众人躬身,“陆同知,诸位将军,流贼自六月底聚义,分击山西各地,他们在晋西南虚晃一枪,转头翻山越岭去了晋东南地区。 但我们已探知,晋东南的流贼以高迎祥为主,此人劫掠沁水、阳城后,并未大规模跑动,依旧在王屋山和太行山里面躲藏。 盟主王自用野心勃勃,兵分三路向北,西路攻陷吕梁山中的乡宁、吉州,目前在汾州附近,逼近晋中。 东路由王自用带队,经潞安府、沁州、辽州一路北上,攻陷武乡、榆社县城,下官离开太原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到太原东面的寿阳了。 中路沿着河谷向北,但带队之人老回回马守应相当谨慎,一会到东面的太岳山、一会到西面的吕梁山,除了劫掠霍州乡野,没有进攻其他县城,不知不觉到了汾州。 如今中西路已经汇合,看起来像是与东路流贼合击省府太原的样子,巡抚大人在晋中腹地只有一万边军,羸弱不堪,急需救援。” 他刚说完,曹文诏立刻问道,“流贼数量不知道?” “曹总兵,王自用大约六七万人,汾州现在大约五万人左右,高迎祥大约带着四万人在晋东南,其余流贼分布在山区,下官实在无法提供准确数据。” 曹文诏看一会舆图,对陆天明果断说道,“大人,流贼不可能夹击太原,他们连府城都撼不动,省城乃北地军事重城,防御能力仅次于京城,流贼没有火炮,没有攻城军械,没有弓箭手,再来二十万也进不去。 他们之前未到晋西南劫掠,就是担心陷入骑军的追击中,那自然也不会出现在晋中盆地,咱们六千人一去,他们跑都跑不了。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晋中粮食抢收了,他们在乡野得不到补充,王自用竟然与咱们玩起了瞒天过海的把戏。” 老曹厉害,陆天明是‘已知’,人家是预知。 自己必须动一动,让王自用达到调动兵马的目标,他才会从山里出来找死。 陆天明把锦衣卫收集到的消息递给他,拍拍手吸引众人注意力。 “流贼三十六营,三十六个头领,除闯王高迎祥外,紫金梁王自用、老回回马守应、还有一个外号曹操的罗汝才,他们就是三路头领。 八大王张献忠、闯将李自成在高迎祥麾下,其余还有闯塌天、左金王、扫地王、乱世王、混天王、点灯子、大天王、九条龙、四天王、齐天王、映山红、摧山虎、冲天柱等等。 这些家伙也不知道起个名号吓唬谁,天王多如狗,龙虎满地走,典型的牛鬼蛇神,但我们不得不重视,因为他们的确比以往有组织,有配合。 吕梁山南麓一支五千人的流贼,不时出现在稷山城北,高迎祥又带着几万人隐藏在东边二百里外的王屋山与太行山,结合曹总兵的判断,这些家伙有大计划,可能几万人在打造攀城的梯子。” 曹文诏眼皮一跳,“好胆,他们竟然想直接进攻平阳府城。” “没错!”陆天明站起来,到舆图旁边点点临汾所在的位置,“诸位,府城临汾距离我们四百里,骑军两天行程,位于河谷中间,西距吕梁山二十里,东距太岳山三十里,整个河谷不过五十里宽,非常便于流贼隐蔽行军突袭攻城。 更关键的是,半个月后,晋西南各县衙门为了避免风险,秋税会立刻运到临汾城,且临汾城乃晋商中粮商聚集地。 粮食送到了,又送不出去,城中不会少于三十万石粮,攻陷临汾城,足够流贼安稳渡过整个冬季,王自用与咱们一样,也想抢够粮食练兵。” 众人对他的分析连连点头,陆天明又指指太原,“咱们再来看省城所在的河谷,东西不过三十里,比临汾还窄,但太原除了坚城,南边乃晋中盆地,这是流贼无法避免的地理缺陷。 假设他们攻陷省城,也完全来不及南逃,晋中盆地会变成他们的坟场,西侧吕梁山又距离内长城太近,他们也不可能傻到去撩拨西边和北边的十万班军,那完全是给班军送粮。 到时候咱们只要堵住太原东南方向的乐平县城,他们无处可逃只能向东,二百里外就出了太行山,进入北直隶真定府,等候许久的京营班军更开心。” 呵呵呵,众人一阵轻笑,完全赞成陆天明的判断。 实际上山西的形势也没多少复杂,流贼确实多,为安全,不得不得躲到山里,为粮食,不得不动起来,难受的是他们,而不是骑军。 曹文诏站起来对陆天明拱拱手,扭身对众人说道,“十天后我们得佯装去救晋中,这是山西剿匪首战,哪位兄弟愿意出战?曹某把一千五百骑军交给他。” 众人互相瞅瞅,没人愿意去,完全是跑腿的活,还得佯装无粮饿肚子,大伙又不傻。 陆天明笑了笑,拍拍老曹的肩膀,“曹总兵,流贼怕的是你,军中有一曹,流贼闻胆摇。这个问题得你自己去附身解决,也只有你才能解决。” 曹文诏脸颊抽动,他还没败过呢,败给一群流贼,实在不会演。 第221章 变幻的心态 陆天明若想动一动,就得先恢复南北联系。 估计省府的人快急死了,他们还在这悠闲练兵。 七月二十,军营斥候四处。 祖家的那些家丁才是真正的斥候,他们比辽西精锐营兵更精锐,能单独长途奔马,一半人可以骑射,曹文诏知道他们的厉害,与祖大春商量后,一千人分五队,让锦衣卫带着去查探军情。 王屋山、乌鞘岭、太岳山、吕梁山、汾河河谷,顿时马蹄滚滚。 韩爌在张家耐着性子住了几天,听闻大军派出一千斥候,顿时对几人哈哈大笑,“好,该做事就做事,该博弈就博弈,陆天明是个合格的大员,他与老夫想法一样,不会把事做绝,咱们该去表示诚意了。” 次日中午,十几辆豪华马车来到王官谷。 谷幽壑深,河边繁忙; 泉秀溪丽,人仰马嘶; 景色醉人,耳朵嗡鸣。 眼睛和耳朵不在一个位面,村民与士兵如此和谐,让这些大员无比难受。 短短几天,陆天明竟然变成了本地人,不可思议。 按察使唐斋山先一步回村,不一会就跑了出来,“阁老,诸位老大人,钦差去了太原,早上刚刚走。” 嗯?! 大军在这里,他一个人瞎跑什么。 曹文诏一身臭汗的铠甲换掉,穿单衫跟后面,来到众人面前拱拱手,“锦衣卫带来的消息有点乱,陆大人很生气,亲自去查探军情,诸位老大人里面请。” 韩爌很无奈,陆天明只收到‘敌意’就跑了,既然是来送诚意,最好还是在这里住几天。 众人跟随曹文诏到司空庙,咦!原来这里不吵,山谷有声音汇聚放大效果,司空庙正好在小山坳,村子里的房子把声音堵住了。 他们都曾拜会过司空庙,自然会到中院上柱香,到后院一看,东厢房下全是凳子,中间两个桌子,墙上挂满舆图,妥妥的作战中心。 舆图吸引了韩爌,他看的很认真,不一会,李腾芳、曹于汴、张久征、以及首次加入队伍的杨煊也趴在墙边。 杨煊做过江西布政使、湖广按察使,对实务比几人感触更深,这舆图山山水水非常清晰,内外长城和城池位置也很准确。 看一眼就知道山有多大,河有多长,府县位置,驿道途径等全部清晰可见。 “谁告诉他舆图这么画的?若出自他手,单凭这个技能也能名垂青史了,难怪他能坐得住,这图上把流贼的情形画得清清楚楚。” 众人疑惑看向曹文诏,老曹摇摇头,“下官不懂,好像是在文牍司汇总后重新绘制,陆大人有好几张。” 韩爌继续问道,“是出自他手吗?” 这时旁边一个女音道,“韩阁老,是出自文牍司堪舆百户所,陆大人给了他们一个底图,让文牍司补充绘制。” 韩爌对一个妾室插嘴很不悦,扫了她一眼,突然老眼一瞪,“谁家的女子?老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贱名不足挂齿,妾身在诏狱见过韩阁老。” 韩爌马上明白了,但他忘记是哪个公侯家,疑惑看向李腾芳,后者轻咳一声,“这位是李姑娘,非黄册之名,虞臣不要再提了。” 原来是英国公放到阉党里的那个侯爷,这是醋味上来了,老头们身后就跟着一位乖巧的女子,刚才与两位婢女到东屋卧室,把李开夏‘挤’了出来。 “李姑娘,老夫没什么恶意,陆天明有什么话留下吗?” 李开夏淡淡一笑,“阁老误会了,杨妹妹乖巧可亲、温柔贤淑,老爷肯定喜欢,他没留什么话,但您也等不到人。” “为什么?” “因为十天后,曹总兵也会出发。” 几个老头又看向曹文诏,老曹讪讪而笑,“下官乃剿匪总兵,得到晋中参与会战。流贼目前大都在晋中周边的大山边缘,肯定会有一场战事。” “为何是十天后?” “早去无用,他们没有出山。” “如同稷山边缘的流贼一样?” “没错!” 韩爌突然低头沉思起来,李腾芳、曹于汴、张久征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妥,杨煊却再次说道,“这些反贼竟然在瞒天过海,必须把这个王自用杀了。” 曹文诏没说什么,李开夏给他们放下一壶茶,转身离开。 李腾芳给几人倒茶,韩爌朝两人摆摆手,示意杨煊出来说话,两人从学堂后门出院,来到半山腰位置。 看着山谷中热闹的情况,韩爌越发阴沉,对身后跟上来的杨煊道,“暂时不要说了,所有人都以为陆天明主要事务在太原,但他一开始就认定晋南决定一切,单凭这份眼力已超越很多人,他走在我们的前面。” 杨煊点点头,“人一多思维乱了,我们想不到他如何破局,原来他在我们不注意的地方下手,大明朝没有他这样不受待见的皇命钦差,但他毫不为意,一个月后,他就会强行主导晋南事。” “是啊!”韩爌叹气一声,“老夫也是蠢,他获得六千人的军心,那就获得了一切,老夫若折腾,他该下死手了,可兵源从哪里来呢,这里只能代表他有办法留下,不会被排斥,募兵依旧不可能。” 杨煊突然咳嗽一声,“兵源一定来自流贼,只是我们不知道他如何降服流贼,如何让流贼死心塌地,如何让晋人相信流贼。 流贼八月进攻临汾已成定势,有没有一种可能,陆天明放任他们劫掠,流贼抢劫三十万石粮后,他从后面追杀。 这样既获得生意需要的钱粮,又能绞杀大部流贼,还能清理粮商,进而掌控平阳府田产,获得晋人的信任?” 阴谋论很彻底,但很合理,一切都圆回来了,韩爌眼神闪烁片刻,立刻斩钉截铁道,“我们在自误,必须真心谈谈,老夫与他汇合一下。你身体不好,那就坐镇蒲州,暂时不要发动对他的围攻,所有人都不能动,以免不可收拾。” 杨煊点点头,语气有点佩服,“他什么都没做,就让咱们自己做出改变,单此能力,在京城锦衣卫屈才了。” 第222章 突然遭遇流贼 陆天明是在北行,但没有去太原,而是接到刘妞妞和宋裕本的信。 来到了汾州与晋中交界的文水县。 山西中部的官道在灵石一分为二,东边介休、平遥、祁县、太谷四县在太岳山北端,西边汾阳、文水、交城、清徐四县靠吕梁山。 这些县全部是一半山区,一半平原,县城在晋中盆地周边,北面就是太原。 锦衣卫的消息落后了,流贼根本不在汾州,那里只有少量人,陆天明带二百人,化妆成商号走官道都没有危险。 目前流贼大部在文水和交城西边的山里,距离太原不过一百里。 他们既是在配合王自用,也发生了点小摩擦。 流贼竟然在权争,他们与本地‘反贼’有摩擦。 山西大员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罗汝才却认真了,将近十万流贼位于交城西边七十里的大山中,在震慑三个城寨。有一支与鲁西榆园一样的义匪,交山军,他们比李自成干净多了,从不抢劫,辫子占山西用了三十年才彻底打败  七月二十五,陆天明骑马五天才来到文水。 西边的山脊线不时出现流贼,山脚下的县城如临大敌,巡抚给他们调来二百边军,时刻守在城门边,需要搜身,里边有人接应才能入城。 陆天明不需要搜身,被知县直接带进县城,但也没有暴露身份,只是用了锦衣卫的印信。 县衙旁边的寅宾馆,陆天明看到了刘妞妞和胡子拉碴的宋裕本。 再次相逢,陆天明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开口问道,“咱们的亲戚副总兵麻杰,给了你多少人?” “一千步卒,都是不轮值的军户子弟,还在静乐县,距离太原二百里,没机会参与作战。” “内长城的人为何不南下?许鼎臣真的请不动?” “总兵带来三千人,到太原后不动了,再多他也没办法,许鼎臣就算有粮,也不敢补内长城的班军,不患寡而患不均,马上就炸营了。” “不至于?!听起来是故意的。” “将门嘛,你不要少见多怪。” 陆天明切一声落座,刘妞妞立刻在他展开的舆图上介绍情况,“文水商道关键,有我们商号落脚点,几天前从永宁州得到的消息,流贼没有攻陷永宁县城,但占据了永宁大部分地区,原本是在歇脚,突然与交山的义匪怄气,打了起来。 参与围攻的主要是罗汝才,马守应与他又分兵了,就在西边的山里。 两天前我们才搞清楚原因,前年高迎祥在吕梁山流窜的时候,他麾下的闯将李自成与交山义匪有交情,一个叫王刚的陕西边军带三千人留了下来。” 陆天明脑袋轰的一声,脱口说道,“我擦,罗汝才与李自成在争夺这支匪军对不对?” 刘妞妞点点头,“没错,突然就打起来了,可能是首领之间沟通出了问题。” “他们能攻下城寨吗?” “不可能,他们损失不起,山西人很团结,交山这支匪军只劫掠过文水县库一次,从未杀过官员、从未抢过商号、更没有欺负过百姓,不像陕西流贼那样走到哪儿都抢掠、淫掳、食人。 所以山西巡抚从未把他们当做流贼上奏,而是把他们称为不服管教的乱民,反正交山没有人,五年来也没人管,倒是他们自己在深山里开了不少旱田。” 陆天明听懂了,而且他想起来了,这支义军可比陕西流贼干净多了,他们就是占地求生、自力更生种田,并非不劳而获、到处劫掠的强盗。 交山农民军后来也跟着李自成进入河南,但李自成劫掠河南的方式太过残酷,尤其是在凤阳所作所为,让他们失去了跟随的信心,又陆续退了回来,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进攻山西,与这支义军彻底‘恩断义绝’,他们此后一直在抗清。 罗汝才狡诈多谋、反复无常,与李自成争夺十年的头领,就是从争夺这支义匪的控制权开始。 交山义匪是典型的侠客、山里人,自己更没必要杀他们。 这时候太原西边没有开始挖矿,山区光秃秃的,沟壑纵横,方圆二百里没有一个县城。 山里全是流贼,混都混不进去。 噔噔噔~ 宋裕本敲敲桌子让他回神,快速说道,“没必要管他们,罗汝才攻不进去,自然会退出来进入晋中,这地方可能会被流贼攻占。” “打肯定打起来了,但也不会彻底翻脸,我当然不担心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但我们得留下这支义匪,不能让他们跟随流贼南去。” “想多了,六千乱民能做什么事。” 陆天明摇摇头,“不是他们成不成事的问题,而是性质不同,山西不能有人跟着流贼作乱,就算他们以后返回来,也是个钉子,还是得搞掉他们。” “你想收编他们?” 陆天明没有回答,反而眨眨眼问道,“问你件事,韩爌做首辅两年,他主要做的事就是清算阉党,他自己说恩怨结清,是因为先帝遗诏吗?” 宋裕本没想到他突然拐帝位交替的暗事上了,看了一眼刘妞妞,后者立刻起身回避道厢房。 “差不多,大部分人都参与了帝位交替,当时先帝重病在床,执意让遗腹子继位,信王监国,但无人领诏,前后犹豫了半个月,临终前三天才被懿安皇后说服,遗诏传给信王。” “弑君的人,与清算阉党的人,不是一伙人?” 宋裕本眉头一皱,“现在搞清楚有什么意义?他们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陆天明马上听明白了,“原来京城勋贵也参与了弑君。” “你这是废话,至少我们知道,否则他们怎么能成功。” “那我又不明白了,先帝明明同意勋贵外镇,是公爷自己没有搞好。” 宋裕本嗤笑一声,“天启六年,先帝答应给毛文龙税赋每年一百五十万两,给辽西袁崇焕二百五十万两,先帝可不是当今皇帝,他真给,而且魏忠贤能给足,先帝同时拉拢东江和辽西…” 陆天明接着道,“敢情皇帝要独自灭虏啊。” “是这情况,但不是这原因。主要是先帝完全控制了国库和内库,朝廷六部变为奴婢,他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无论对不对,都该死了。” 陆天明点头表示明白了,“原来韩爌所谓的恩怨结清,既代表东林,也代表走私的豪商集团,他结清时候,就是被抛弃的时候。” 宋裕本哭笑不得,“你放屁,他就是代表东林,与走私没关系,刘妞妞有晋商二百家的统计情况,你最好看看再说,晋商与晋商不是一种人,他们的区别就像东林一样,同样分南北。 晋中与晋南是一体,边商与边军是一体,以内长城为限,他们之间是生意关系,不要因为他们都是晋商就扯到一起。” “那他想对付我,底气来自哪里?” “声望!” “嗯?” “你别小看这玩意,蒲州那三家与西党加起来,在晋地影响力超乎你想象,他们能完全断绝你的钱粮来源,能让三司和巡抚全滚蛋。” “去你的,这哪是个人声望问题,是宗族和商场实力。” 宋裕本刚想接话,外面突然锣声大噪,“流贼来了,流贼来了,家家户户不许走动,执役马上到城墙防匪…” 第223章 热刀切黄油的对决 陆天明和宋裕本惊讶来到寅宾馆门外,跟随他来的校尉和辽西家丁头领刚好跑过来。 “大人,西山突然冲出来五六千人,嗷嗷叫着冲到城下。” “兄弟们都进城了?” “是,城门已关闭,边军看起来有点慌。” “把马匹牵到官驿,让兄弟们不得乱动,你们跟我到西边城墙看看。”回头又对刘妞妞道,“去联系一下掌柜,我要见县令。” 刘妞妞立刻让身后的人去城墙联系,秦大成去官驿安排人落脚,陆天明带辽西骑军头领祖四海和宋裕本一起到西门。 到跟前才发现,西门面对大山,城门非常窄,且没有上城墙的通道,扭头又拐到北门。 城墙下等了一刻钟,带他进来的县令才出现在石台,县令狂喜又不可置信,眼里全是轻松,到身边刚想磕头,被陆天明拽住直接上城墙。 突然之间,漫山遍野的流贼,全部在文水县城正北方向,刚刚初秋,流贼穿的破破烂烂,但又非常厚实。 因为他们把抢来的衣服全套在身上,一个个跟捡破烂似的,恨不得把全部家当穿戴在身上。 前面五六百人拿着尖尖的木棍,对着县城鬼吼。 场面挺热闹,毫无攻城能力,陆天明嗤之以鼻,了望片刻,没有看到营旗,也不知哪支流贼。 文水与交城两个县城相距不过三十五里,都在山脚下,北面一道烟尘,好像有骑兵? 祖四海是斥候,会小孔成像的了望技巧,食指拇指捏了一个小孔,片刻后对陆天明道,“大人,这些狗东西竟然有骑军,大约二百六十人左右。”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那就是老回回马守应的人,农民军最早的骑军,以后是回革五营的绝对主力。 马守应靠他们在英霍山驻守十年,并不像李自成一样到处跑。 计划被搅乱了,陆天明无所谓,不管自己在北面怎么玩,对南边来说都是在熬鹰拖时间。 耍耍就耍耍。 城下这些流贼只有数量,没有质量,更没有军队的样子,流贼到现在从未杀过任何一支剿匪的边军,还是早饭的‘小孩子’,身边这些人能随随便便杀穿他们。 扭头环视一圈城墙,才看清全部是人,对知县的动员能力有点吃惊。 “孙县令,哪来的守军,怎么有三千多人。” “回大人,这些是执役,看起来刀弓不少,但也指望不上,下官叫来吓唬人,各乡的执役全在县城,包括巡检司弓兵、机兵、甲兵。” “吓唬人?不错,至少人多不害怕。” 县令得到钦差夸赞,刚想客套,陆天明已扭头问宋裕本,“带着铠甲吗?有几个护卫跟着你?” “当然带着,只有三十人。” “流贼只有老回回马守应重视骑兵,他曾当过边军,目睹过鞑靼人骑兵的威风。罗汝才还在山里,趁他们立足未稳,去把那些骑兵敲掉。” 宋裕本有点吃惊,“是不是有点草率?”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看向祖四海,后者咧嘴一笑,比他更狂。 “这二百多人的马不好,骑士只会舞刀,看起来刚成军不久。属下怕他们跑掉,真耍起来属下杀他们两千人,那些步卒更不堪一击。” “好,本官定会不吝赏赐,不要管…” 城外突然传来吼声打断他,“大王…大王…” 众人扭头看向西边,山谷中又出来几千人,一杆将旗随风飘摇,上面三个大字:左金王。 陆天明看着城墙上面露恐惧的执役,拍拍宋裕本的肩膀,“文水靠近汾州,马守应不会进攻,他们这是阻断道路造势,佯攻北面的交城和清徐,吸引太原的守军来救。 你没有任何头衔,需要一个功劳,那就让祖四海帮你把这位左金王贺锦的脑袋拿回来。 别回来了,去太原等着,六七天后曹文诏会带骑军到此,你跟在他身边学学骑兵如何作战。” 突然要进攻,宋裕本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怕他们掉头杀向文水?” 陆天明呵呵一笑,“你也太小看孙县令了,这三千人足够挡住两万人攻城,流贼没有任何器械,来百万人嚷嚷又能怎么样,攻个屁啊。” 宋裕本这才听明白,马守应的动作全是假象,估计流贼快全部出山了。 对陆天明拱拱手,扭头与祖四海下城墙去准备。 县令不敢对陆天明的安排有质疑,县衙几人紧张站在他身后,眼看着贺锦的将旗到北面五里外。 竟然把营地立在官道中央。 陆天明想嘲讽两句,扭头看看,没一个合适的捧哏。 这些流贼只有一千多柄刀,完全是萌芽状态的义军。 老曹带一千骑兵能撵着二十万人逃命,自己没必要担心二百人的战力。 城内街道一阵隆隆响,武装齐全的二百多人来到城门下,百姓看到突然出现的骑军,都在院墙上张望,这一下就少了很多恐惧。 宋裕本和祖四海又返回城墙,观看形势的时候,陆天明趁机对宋裕本道,“记住,别傻乎乎的跑回来,我还有事,今晚就从南门溜了,这地方没什么可担心。” “你是钦差,乱跑什么?” “正因为是钦差,更要看一看。” 宋裕本对他到处下‘闲子’的行为没过多关心,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祖四海扭头拱手,“陆大人,杀过去没问题,不管几千流贼,他们没有箭阵、长矛阵,都是待宰的命,挡不住骑军,属下很快回来。” “不不不,四海兄弟,这位是西宁侯宋裕本,你应该听说过,从现在起,你归他麾下,贺锦中军冲杀一次就可以,能杀就杀,杀不了就算了,不要去追他,去把北面二十里外那支骑兵给我杀了,马匹直接带走,避免他们通信密谋。” 祖四海立刻向宋裕本行礼,表示服从命令。 城外的流贼鬼叫声小了下来,宋裕本和祖四海下城墙后上马,大约五十人前面持刀,五十人中间持弓,后面百多人再持刀。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骑军冲阵。 在文水属官紧张的神情下,陆天明亲自拿鼓槌咚咚咚敲鼓。 城门轰隆一声打开,众人立刻到外侧女儿墙观看。 骑军四人一排出城,宋裕本带着三十名私兵当先冲锋,铠甲反光,长长的苗刀格外吓人,流贼好似一下傻眼了,原野一片安静。 呲呲呲~ 骑军已直接冲进人群,血箭飙射,速度丝毫不慢。 官道刹那如同被染色,流贼瞬间炸锅,心惊胆颤向官道两侧撒丫子跑。 热刀切黄油。 难怪老曹撵着二十万人跑。 第224章 宋裕本不真实的‘新兵\’生涯 宋裕本一直不想杀流贼,但看到乱民身上带血的衣服,挥第一刀后,立刻激发了他潜藏的杀性。 杀了三人后,把备用的长刀抽了出来,双手刀不给身后护卫机会,一路削脖子,拉两道血线到左金王将旗下。 看到二百多人持刀簇拥着一位铠甲人向西跑,立刻调转马头撵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祖四海对这位侯爷的勇猛牙疼,你挡着兄弟们射箭了,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他干脆伸手向两侧连连挥舞,示意分散包抄。 宋裕本还没发现自己脱离了指挥岗位,刚杀到二百人面前,左右嗖嗖嗖一顿响,片刻之间,一帮流贼仰头跌倒。 他一愣神,辽西骑军已经越过他,二百人围杀一百人,嗖嗖嗖,说句话的功夫人已经没了。 “万胜、万胜…”文水城墙上顿时传来欢呼。 流贼逃命经验很足,撒丫子四散乱跑,他们没法追。 其余人警戒,五十人下马,火速收回弓箭,到流贼中间,把唯一身穿铠甲的尸体枭首,扯过将旗包起来,到宋裕本身边扔到他怀里。 宋裕本展开观看期间,骑军把地下的长刀捡起来,这就是他们杀敌的‘首级’。 祖四海到身边大叫,“将军,一会围杀骑军,属下来指挥,您不能冲阵,把兄弟们阵型搅乱了。” 宋裕本收起首级,从善如流,“四海兄弟说的对,走!” 祖四海一挥手,骑军顺着官道全速向北,追北面的骑军。 宋裕本扭头朝城墙上挥挥手,骑马跟在大队后面。 交城附近马守应的骑兵看到南边混乱,也在向这里拍马赶来。 宋裕本以为会看到一次血淋淋的对决,担心这些兄弟伤亡过大。 他实在想多了。 对面看清是骑兵对冲,慌乱中掉头,一刻钟后被追上。 祖四海照例左右挥手,二百人唰得一下分开,嗖嗖嗖~ 嗖嗖嗖~ 宋裕本无聊透了,他的护卫就是在捡长刀和马匹。 不多几个人扭头杀了回来,比他更兴奋的骑军排成四溜对冲,原野里瞬间脑袋跳跃。 距离交城十里,二百六十人杀光了,每人后面都牵着一两匹马。 宋裕本在马背上眺望,交城附近上万流贼一窝蜂跑回西边大山,他们追过去除了杀几个老弱,没有任何意义。 二百人解决两万人,两座县城解围。 这就是剿匪吗? 宋大爷一时迷糊了,有六千骑兵,考虑个屁的战术。 祖四海扭头看看西边的太阳,拍马到宋裕本跟前,“将军,还有两个时辰天黑了,我们需要找地方歇脚喂马。” “省城太原的附廓县叫阳曲,太原县城距离太原省城四十里,距离这里六十里,巡抚应该在太原县城,咱们去那里。” 祖四海不知道太原分新旧两城,对这别扭的叫法不感兴趣,拱手道,“一切听将军吩咐,只要能喂马就行,兄弟们怀里还有点干粮。” 宋裕本扭头看一眼喘气的战马,“兄弟们阵亡了多少?” 祖四海下意识回头看一眼,“没有人阵亡,被木棍戳伤小腿两人,废了匹马。” 宋裕本听着这战果,仰头哈哈一笑,“走,老子好好犒劳兄弟们一顿。” 他们路上会经过清徐县城,半个时辰后,远远的看到清徐城西边的土堎上也有流贼,一面将旗还怪显眼:治世王。 宋裕本挥挥手,示意骑军歇息,对祖四海道,“根据奏报,此人叫刘希尧,马守应身边最弱的一支。” 流贼对他们没有丝毫惧意,估计误以为是交城的骑兵,祖四海观看两眼后,对宋裕本点点头道,“大约有四千人左右,将军做决定。” “好,我的人穿铠甲,你们兄弟都是皮甲,还是我来带头冲,杀穿即可,不需要恋战。” 祖四海立刻下令兄弟们把战马串起来,由三十人拉着,其他人一溜跟在宋裕本后面。 四百多匹马顿时开始匀速小跑,他们没有旗帜,竟然直接小跑到流贼外围,距离中军营地不过三百多步。 外围流贼看向他们的眼神全是羡慕,还以为大首领的亲军发财了。 宋裕本哈哈大笑,双脚一踢马腹,突然抽刀,带人直接杀了过去。 依旧是文水县城外的翻版,但这次跑不快,流贼过于密集,血箭喷到身上,百步之后,前面三十人个个如同沐血浴。 战马脚步一慢,后面的兄弟又挤了上来,立刻开始朝持刀的流贼射击。 刘希尧本就在土堎上,黄土高原一层一层的土堎,步卒比骑军跨越快多了,等宋裕本冲到中军营地,流贼大多已经跑到半山腰。 战马说什么也不能攀土堎。 宋裕本持刀面对西山,只剩下叹息。 陆天明若在身边,保准给两耳光让他清醒一下,一比十你能胜,一比百你还能胜,一比千累也累死你。 今天的优势在于突然,在于流贼分散,若三个县城的流贼聚集在一起,肯定杀不穿,就算他们逃你也杀不穿。 曹文诏就吃亏在这上面,次次杀穿,次次冲阵,一次没成功,全军覆没。 祖四海从身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将军,我们来的突然,流贼太密集,死了三名兄弟,废了三十匹马。” 宋裕本从幻想中回头,祖四海又解释道,“都是被砍断了大腿血管,属下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哦,记下名字,宋某会抚恤家里。” 祖四海点点头,等他下令,宋裕本看清徐县城上有位红袍,驱马来到城下。 “末将钦差大人麾下亲卫骑军,哪位大人在城上,巡抚大人在哪里?” 说罢扬手往城上扔了一块锦衣卫腰牌,红袍立刻回应,“本官山西布政使孙谷,巡抚大人在太原县城驻守。” 孙谷说罢,马上下令开城门,他已经认出宋裕本,带着一溜属官从城墙下来,倒也很胆大,直接骑马出来了。 “西宁侯当面,下官有礼了。” “宋某早已辞爵,孙大人叫错了。” “宋将军真勇猛,其实您在交城杀贼,东边的斥候已经看到了,文水、交城、清徐,连斩三阵,一串红到太原,巡抚大人总算能睡一觉。” “斥候?” “没错,省城大军现在去往徐沟一带布防。” 宋裕本想想徐沟的位置,眉头一皱,“徐沟在盆地中间?哪里都想照应,就是哪里都照应不到。” “宋将军别担心,既然钦差北来,想必曹文诏也来了,六千骑军,肯定哪里都能照应。” 第225章 京城对山西剿匪的反应 宋裕本嘴角直抽抽,陆天明对杀贼更没兴趣。 他剿匪是为了练兵,是为了稳住林丹汗,是为了经营山西,是为了给朝堂权争打造外部势力。 那家伙的注意力非常集中,不会脱离这些目标做事。 更不是为了剿匪而剿匪。 所以他的行为在别人看来一定很混乱。 孙谷听闻钦差在亲自刺探军情,曹文诏还在南边训练新兵,顿时想骂娘。 许鼎臣知晓锦衣卫到南边联络陆天明,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孙谷跟他天黑前一起到太原县城,许鼎臣同时收到两个消息,听后是惊喜、气愤、慌乱。 宋裕本的勇猛让他很惊喜, 陆天明的随意让他气愤。 王自用的行为又让他慌乱。 西边流贼出山骚扰县城,被宋裕本打断是暂时的,因为他们是在配合东边的流贼。 寿阳的王自用选择令人出乎意料,他竟然继续向北,不辞辛劳跨越大山,跑到了二百里外的定襄劫掠去了。 许鼎臣连夜向朝廷给宋裕本请功,同时请他到忻州保证北边的官道畅通。 宋裕本对王自用的行为赞叹不已,没有调动南边的骑军,还敢深入虎穴,大局观可以呀。 七月二十七下午,太原的六百里加急奏报已经到皇帝手中。 崇祯与朝臣还处于僵持阶段,山西的剿匪形势已经大变。 流贼可以说是明牌了,朝廷也看出他们想把骑军调到北方的山里,陆天明继续窝在晋南绝对不行。 乾清殿,皇帝在御座低头揉太阳穴,内阁和兵部尚书熊明遇把奏报传递看了一遍。 皇帝在等他们开口,大员却保持沉默。 熊明遇脸皮没阁臣厚,打破沉默拱手道,“陛下,骑军必须到北面,处处防匪,处处防不住匪,大明脸面尽失。” 崇祯鼻子吭哧出了一口气,“熊卿家,你去传信吗?陆天明是临机决断的钦差,他守住晋南,就是守住了未来,流贼过冬能死一半人。” 熊明遇晕倒,您这偏袒也太明显了。 崇祯突然问周延儒,“周卿家,宋裕本给个什么官合适?” “回陛下,顶多游击。” “那就给个游击,调曹文诏麾下。” 啊?! 周延儒被敲了一闷棍,“陛下,为他请功的是许鼎臣,按例应是山西镇麾下。” “不准,赐正四品武职指挥使,调任曹文诏麾下任游击将军。内阁下文书,免除山西秋税三成,训斥许鼎臣放纵流贼肆虐,八月流贼若依旧在四处劫掠,山西地方大员全部下狱论罪。” 皇帝说完转身就走,众人无奈起身恭送。 熊明遇对周延儒拱拱手,“周大人,这…” 这什么这,周延儒冷哼一声,甩手大步出乾清殿,众人再次无奈,只好跟上。 金銮殿广场,他们看首辅拿着奏报直接出宫门,又换做苦涩。 皇帝刚才的话重点在宋裕本,这位辞爵的侯爷前途也成了较劲的工具。 鬼都知道英国公让宋裕本去经营内长城,皇帝偏要给你调兵部的营兵体系。 崇祯不是给周延儒下令,而是把首辅夹在中间,让他去与英国公讲条件,或者你调拨钱粮,让左良玉和卢象升进入山西围剿。 考验周延儒和稀泥拖延的功力。 后军都督府,周延儒一脸无奈递给张维贤奏报,把皇帝的话说了一遍。 张维贤没有接,而是递给他另一封信。 宋裕本渠道来的信,不比奏报慢,陆天明竟然有闲情逸致去招降山里的义匪,吃多了? 英国公看着郁闷的周延儒,招呼亲卫给倒了杯茶,缓缓说道, “皇帝想僵着,那就僵着,裕本暂时无所谓在哪里,老夫不会干涉天明做事。韩虞臣给你写信没有?” 周延儒点点头,随口答道,“周某拒绝他的合作,之前以为陆天明会杀了他给山西一个下马威,没想到与老家伙们玩起了熬鹰游戏。” “韩虞臣现在反应过来了,给老夫来信,说是杨煊的嫡亲孙女乖巧贤淑,愿意做天明妾室,以表诚意。” 周延儒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天明带着二百校尉敢杀张拱日,现在带着六千骑兵,拿着尚方剑,韩爌竟然自大到与他熬心。 对晋南那些宗族来说,天明此刻越安静,越是为了接下来吃掉他们,韩爌若十天没反应过来,老夫会对他很失望。” 周延儒再次点点头,“有点意思,陆天明竟然在同时下四盘棋。” “哈哈哈~”张维贤很得意,“没错,练兵防虏、经营山西、塞外生意、朝堂造势,他们以为天明会沉溺在某件事中,殊不知这小子在有条不紊同时进行,这就是眼光长远、心态持正的好处,等同时收尾的时候,他们后悔都来不及。” 周延儒没他这兴致,歪头想想,沉声说道,“晋南还是在酝酿阴谋,韩爌不可能束手待毙,晋商不可能甘为驱使。” 张维贤收起笑脸,两眼射出精光,“老夫给南边去了一封信,既然放弃了,就不要反悔,老夫放弃蓟镇,顺天府内长城也让他们走货,人不能贪得无厌,继续用生意控制山西,老夫难免毁了晋商。” 周延儒摸摸眉心,不确定问道,“这就可以了?” “也许行,也许不行,但倒霉的是晋商,我们又没什么损失,得韩爌代表盐商粮商自己选择。他是做过首辅的人,无论他的心态怎么变幻,底线始终是保住宗族,老夫认为天明会给他们机会,但不会跟着他们变幻。” 周延儒眼神突然一亮,“陆天明自己就是一个快速变幻应对的人,这是博弈者的心态,杀人完全没必要,冯铨闲着无聊,要不让他到山西转转?公爷愿意吗?” “给天明做谋臣?” “不,他可没有天明自保的本事,不会绑在天明身上,就是想找个回到官场的机会。” 张维贤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们自己决定。” 周延儒摇摇手中的奏报,“那周某就给山西下个文书?” “文书是给巡抚的,关老夫屁事。” “公爷,我们既然知晓陆天明的目标,别人也猜到了。他有一盘棋是为了朝堂造势,那最终的结局还会有皇帝和内阁参与,也许会被别人利用、甚至翻盘,并不由陆天明一人说了算。您是不是再想想?” “利用是肯定的,博弈是个过程,不是个结局,老夫真不干涉天明行事,之前已经说过了。” 周延儒这才彻底听懂,张维贤真的把山西交给陆天明,包括宋裕本,拱手说道,“那就先这样,冯铨去山西,公爷有话需要捎带吗?” “只有一句,宁杀错,勿放过。” 第226章 交叉棋手,交叉局(上) 七月二十八,汾州隐泉山地界。 陆天明南返三天,他已经进入吕梁山,距离永宁州七十里左右。 汾州到西边黄河大约一百五十里,是吕梁山最窄的地方,对面就是农民军老家绥德、米脂、安定等县城,延绥镇在北面五十里左右。 所以这地界并没有远离交山的农民军,反而缩回西边,更靠近他们, 高迎祥、李自成崇祯二年曾进入山西,在吕梁山没什么作为,逐渐去往南边,沿着黄河在大山里晃荡一年,时而山西、时而陕西,依旧没什么收获,又撤回陕北。 现在跑到晋东南,没有参与晋中劫掠,肯定是‘脑袋’的决定。 他来过这里,所以他吸取教训,把‘发财’的机会给了罗汝才。 流贼内部来说,李自成在这里还有一支‘偏军’,也算他参与了大事。 农民军权争一开始就有,从王二、王嘉胤就开始了,个个都想做大头领,也没什么奇怪的。 无论怎么想,总感觉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现在已经进入了某种模式。 一切没表面这么简单,这里面应该有其他谋划, 他们在晋东南,相对其他流贼算是老实,‘历史’中曹文诏一直在撵着王自用狂揍,把王自用南来北往揍了两次。 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却一直缩在太行山区,到最后决战,有左良玉、卢象升参加,才被裹挟进入河南。 只有他们走到了最后,这就相当让人怀疑了。 但陆天明并未发现他们的利益链在哪里。 所以假设依旧是假设,暂时没有证据。 此处山沟里有几户人家,逃难全跑没影了,陆天明在茅草房里挠头苦思。 身穿土蓝色衣服的刘妞妞进门,正好看他使劲挠头,石板上的舆图全是划线,旁边关于晋商的信息又是一摞,快被他翻烂了。 若刘妞妞见过去年这个状态的陆天明,就知道他给形势列出无数个可能,哪一条都不确定,无从下手了。 “老爷,永宁州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少了,若下个月流贼还未退出山区,很多人在山里恐怕被冻死。” 陆天明头也不抬说道,“吕梁山的确冷,刚刚初秋,晚上凉飕飕的,放心,我不打他们,流贼也待不下去,他们没粮了,秋季抢不到粮,冬天就是等死。” “妾身派出去五十多个兄弟,他们都没有带回来信息,看起来罗汝才还在与交山的义匪怄气,没有理会王自用的安排。” “不可能,交山义匪不会坏他们大事。”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抬头,刘妞妞的装扮让他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谁让你穿这样的?” 刘妞妞下意识摸摸脸,“哪里不妥?” 他蓝布印花衣服脏兮兮的,头上裹着一块蓝巾,额头一抹中刘海,与陆天明印象中黄土高原女性一模一样,若非她故意把脸弄黑,一定是水灵灵的巧儿。 刘妞妞看他突然盯着自己露出笑意,脸色一红,下意识低头,陆天明却伸手捋捋她额头中间的一簇刘海,语气如同梦游, “妞妞啊,我们现在什么都清楚了,就缺少中间这一簇,一定是我们忽视了某个势力。” 刘妞妞无法回答,陆天明伸手捋了捋也没了后续,低头又看了一会舆图,沉声说道, “等校尉把西边两支斥候叫到身边,我们得去交山的三座崖看看,流贼可以跑,但不可以有山西人参与,若他们不听话,我会端掉他们的窝,宁肯杀了他们,也不能让他们把山西的人心防线撕扯开。” “老爷,四百多骑军入山,您可能发挥不出文水那样的威力,沟壑纵横的大山,骑军若被堵在山谷必死无疑。” “你想多了,我不会骑马入山,祖家那些家丁下马更是精兵,咱们扮做一支流贼去会会他们,至少要掌握清楚他们的动向。” “老爷是钦差,为何冒险去看一支流贼?就算他们名声不错,也是敌人。”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指指舆图道,“妞妞,做事不能看眼前,世间万事均有关联,交山北面百里是静乐,静乐过去是岢岚州、保德州、河曲,这些地方与流贼老家隔河相望,更关键的是,属于内长城班军驻地啊。 北面就是河套地区,不算大同府的话,静乐、岢岚州,是防御河套的二道防线,所以二百年来,山西镇才不辞辛劳在岢岚州有一处驻兵,朝廷从未同意他们回撤,你以为历代大员傻呀,随随便便把一个卫扔到大山里。” 刘妞妞看一眼舆图恍然大悟,“延绥与山西镇之间大约有二百里长城与河套接壤,独守河套、有大河穿过,妾身忘了这个特殊情况,下意识以为内长城北面全是大同府。那您也没必要亲自去呀,太远太危险。” “不,交山的义匪在山中开田,我相信他们可以种田,但我不相信他们能自己养活六千人,大概算一下,养活六千人需要三万多亩旱田,他们能凭空变出来吗?开田也需要时间,可他们却立刻就筑寨了。” 刘妞妞两眼一瞪,“山西有人在暗中养匪?” 陆天明点点头,示意她到身边坐下,“你提供的这些信息一定遗漏了重要的东西,咱们得捋一下,交山义匪一定有人支持,但支持的人与流贼是什么关系,这可不能瞎猜。” 刘妞妞坐下又把他提供的信息翻了翻,怔怔问道,“罗汝才与交山义匪在争夺背后的支持?” 啪~ 陆天明一拍手,“只有这个道理能说通,两个穷鬼斗殴,必然是为了一块饼子,否则他们不会斗,怄气这种事不应该出现在大人身上。” 刘妞妞挠挠头,“那也说不通啊,罗汝才可以直接联系。” “信任呢?凭什么让背后的人信任他?关键是他知道背后是谁吗?也许他只知道交山城寨有点粮食。” 刘妞妞又卡住了,外面传来秦大成的声音,“大人,祖三海、祖五海兄弟带人来了,在五里外的山坳中。” “天快黑了,让他们抽调二百人,尽量集合弓箭,把缴获的破衣服套外面,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卯时我们进山。” 第227章 交叉棋手,交叉局(中) 还不到八月啊,这山里真的是嗖嗖冷。 茅草房子有门,但也有风,校尉进来把破损的灶火点着,留下一堆干柴退了出去。 陆天明把两个麦饼放到灶火的石板上,拿小铜盆滚一点水,不一会,灶火把炕烧暖和了。 石板垫干草,喝水吃了一个饼,躺上面还怪舒服。 哼哼唧唧伸了个懒腰,刘妞妞突然道,“藩王!” 把陆天明吓了一跳,扭头看到她已来到身边,把晋商的资料放下,继续解释道,“老爷,若说我们少了什么,那只有藩王,咱们与藩王做生意,妾身没有给您带他们的情况,都在太原城的商号里。” “藩王养义匪?开什么玩笑,有养匪的精力,他们自己就去做匪了,反正宗室垃圾犯法,地方官也不敢缉拿,大同府的代藩,不就经常有拦路打劫的王八蛋。” 刘妞妞摇摇头,“妾身无法给您判断,山西只有三藩,妾身都清楚他们的情况,您需要听听吗?” “不是他们,你先吃饭。” 刘妞妞去吃饭,陆天明倒下闭目继续思索。 晋商生意项目比江南复杂,但他们有严格的地理划分,相比江南商圈的高度融合,晋商的利益链非常明显。 他们是线性单向的,而不是江南的圈圈。 自己出京前笃定张家口边商与山西内部有重大关联,事实是:目前真没有发现内部的关系,除了生意上的买卖,联姻都没有。 既然没有联姻,几乎可以否定他们的利益捆绑关系。 八大皇商山西籍,世代在张家口做生意,张家口土生土长的边关人。 他们中最大的范家,祖籍晋中介休,但目前在张家口都七代人了,成祖时期就是边商。 严格说起来,他们还是张辅扶植的人,是初代英国公在宣大练兵时候,为边军走粮的商人,最后定居在张家口。 其他七家也是同样的情况,最近的一支都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嘉靖朝就定居张家口。 张家口的边商很专注,从不在大明境内做生意,从不在大明境内走货,连宣府都不出去。 外地商人通过顺天府或山西官道,把货物送到张家口,再把边商的货物运走,交接后就没事了,边商把货物整理装车,如何出塞,出去后走哪里,其他商人从不参与。 他们不生产货物,也无法消化货物,是顶到前端的一批中间商,纯粹的‘进出口’商人。 背后的保护伞、供货商、销赃商,才是真正的卖国贼。 若说暗处的联系,他们与国公府的联系,反而比山西的晋商联系紧密,因为他们的保护伞、兼亲密伙伴边军,是都督府的人。 陆天明知道保护伞,知道供货商,也知道销赃商,他们的大头货物是从顺天府过去的。 山西一闹流贼,商路就断了,中原也会马上就断。 而张家口真正大规模走私卖国还没有开始,晋商哪能支撑他们出售盐铁布粮、换回奇珍异宝的行为。 当下晋商的利益并不在张家口,没有形成闭环,要搞走私商人,还是得从京城那边开始,山西这边是南辕北辙。 刘妞妞给他统计的晋商,根本没有单独说张家口那八家,而是十七家边商的大概情况,他们才是一体的。 晋商的走私通道在大同府,服务对象是河套,暂时确实没必要跑到张家口。 一直以来,自己以为的走私,与京城说的走私,还有山西商人的走私,彼此全不是一回事。 宋裕本说应该看看晋商的资料,就是在嘲讽自己。 这中间劈叉很严重,闹笑话了。 ………… 注:扯个淡,搞清背景。 作者知道有些年轻读者被固化了某种概念,知道你们想看什么,但作者不想给历史强加群体性、地域性罪名,更不能给小朋友灌输错误的认知。 咱们认真对待一下‘历史罪名’。 很多人知道八大蝗商,顺嘴就说晋商在卖国。 这句话是清朝人说的,在清朝说当然没问题,指向明确,咱们跟着一起嚷,就上当了。 清朝的晋商是八大皇商主导、官方扶植起来的内务府商团,说‘晋商卖国’绝对准确。 但明朝的晋商,与八大皇商完全是两回事。 首先八大皇商是北直隶宣府人,祖籍山西,而不是山西人,他们连张家口都代表不了,在明朝根本不算晋商,就是单纯的互市边商。 明朝的晋商是士绅宗族,他们出塞的生意主体对象是河套地区(走的是杀虎口、丰镇关),商路一直在大同府,而不是舍近求远,跑到宣府的张家口。 明代晋商中的边商,是大同府代王庇佑、晋中商人运输、晋南商人供货、边军高度参与、向漠南走商的商团,与张家口依旧不是一群人。 若没交代清楚‘晋商’这个群体,极易让人小朋友误会明代晋商在集体卖国。 呸,他们虽然也卖国。 但给张家口供货,只是明代晋商的一个项目,非主体生意。 ‘晋商卖国’,这种说法来源很有意思,是清朝商人之间撕咬的舆论。 清朝一统南北之后,八大家代理内务府,运河漕商、布商、两淮盐商、以及江南士绅圈不敢直接攻讦皇商,正好八大家祖籍全是山西,顺手就给套用了一个晋商名头。 为了打压皇商,开始对‘晋商’这个群体攻讦。 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起反作用了。 商场出现这种‘隔绝式’竞争舆论,让清朝皇帝十分警惕,注重保护‘内务府八大家’,京城、张家口、山西老家赐宅邸,扶植他们主持晋商,以免势力薄弱被吃掉。 这样就把清朝商场的斗争固化了,南商打压晋商,晋商打压北商,北商打压皇商,皇帝打压南商,整个闭环了,但也证明清朝皇帝对待商人很聪明,他们谁也离不开谁,谁也无法与另一方联合干坏事。 晋商在清朝被持续攻讦三百年,以至后人误以为皇商=蝗商=明清晋商。 完全把明清两朝的晋商混淆了。 实际上,张家口在崇祯朝十年间疯狂走私,边商只是被推出来的人,主要的供货、销赃渠道,一直走的是顺天府。 张家口在明末出塞的大商号有十七家,八家祖籍山西的商号抱团传了下来,另外九家随着大明烟消云散了。 张家口巅峰期每年交易额三百万两以上,全是奢侈品,当时的晋商就算想做也没那个能力,物理上就做不到。 黄台吉出卖的山货、貂绒、东珠等去处,历史记录十分明确,多尔衮在攻陷江南后搜了一大堆,是京城的十几倍。 招待降臣的大宴上,多尔衮当场嘲讽南臣虚伪,丝毫不给面子,送给他们六个字:本为友,何来忠。 第228章 交叉棋手,交叉局(下) 南商通过运河、顺天府,到张家口走私。 中原商人通过山西全境,到大同府、张家口走私。 山西商人给所有人运货,自己也通过大同府走私。 这才是当下的走私实情,三群人有两处走私通道。 不是自己以为的全体士绅通过张家口走私,没那么‘单纯’,人家也不可能放到一个篮子中。 还好明白的及时,没闹出笑话。 身边淅淅索索一顿,刘妞妞枕着胳膊躺到身边。 “老爷,如果您认定有人支持交山义匪的话,妾身也认定是藩王,不是太原的晋王、就是大同府的代王。”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藩王互相之间也走商啊,他们可以脱离商道、脱离官府做事。” “什么?!”陆天明立刻扭头看着她,“何处得来的消息?” “不需要找谁打听,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从太祖朝开始,朝廷给藩王下发盐引、粮引、布引,到嘉靖朝,朝廷下发越来越多,万历三十年后,直接代替俸禄发放,他们一直在自己走商,规模大小而已。” 陆天明歪头想了想,依旧一脸懵,“我是京城的土包子,没听懂啊,啥意思?” “妾身前几天到太原,就遇到晋王和鲁王在做生意,他们做生意很久了,晋王把自己的盐引和布引先给鲁王,然后从鲁王那里换来粮引,运货回府后,从商人手里低价买回票引,再运给对方票引对应的数量…” 陆天明听明白了,“我擦,他们一件事做两次。” “没错,只有藩王才可以这样做,其他商人也没这种条件,有些藩王能做三次四次,互相转运盐布粮,虽然不是所有的票引都能做,但他们可以趁机转送其他东西,所以藩王也需要信任,并不是任意找人随便做。” 陆天明自嘲一笑,“境内走私,掏空税赋,贪得无厌,取死之道。他们已经免税了,还不知足,依旧要贪。” “可这生意对当地百姓有好处啊,互相供货,盐布粮都能便宜点。” “哎!”陆天明深深叹气,“你很聪明,但认知不够啊,经济之道,也许开夏能听明白他们对正常的商业打击有多大。藩王加士绅,完全把行脚商的路堵死了,关键他们让官府无法征税,难怪大明朝完全没有平民百姓经商。” 女人睡跟前,却在夸另一个女人,顿时把话题聊死了。 陆天明睡不着,一手抱着人,一手枕在脑后思考,藩王有能力,但藩王没动机,不可能,不可能。 交山义匪,说不准跟内长城边军有关系,老子免不得要大开杀戒了。 刘妞妞看他对自己就没热情,不禁悠悠说道,“老爷,鲁王府长吏司那个纪善还在太原,流贼未离开前他也没法离开,您想了解的话,咱们到太原直接问问就行了。” “纪善?这是什么官?” “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恩义大节。” “呵呵,搞教育的做生意,藩王长吏司这些举人名义上是官,实际上是藩王的奴婢,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升迁,还得藩王发俸禄,能打听到消息才见鬼了。” “老爷您是锦衣同知,他怎么敢回避。” “碰到再说,睡,明天要走很远的路。” 刘妞妞立刻开心抱在怀中,“嗯,妾身见过纪善牛垧[shǎng ]两次,他通晓天官,与老爷都是星象师,您问他话,肯定交代的清清楚楚。” 你这完全是幻想。 陆天明笑笑,摸摸她的脸蛋,脑海突然轰隆一声,闪电坐起来,惊讶问道,“牛垧?那个垧?河南宝丰人?” 刘妞妞被拽的头发生疼,看他惊诧,连忙起身道,“垧野之垧,一垧地那个垧,好像是河南汝州人,是不是宝丰县,不清楚了。” “是…是不是有个儿子叫牛金星?”陆天明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刘妞妞立刻点头,“是啊,牛金星也是举人,妾身两次都见过。听说在乡里名声不错,牛垧是鲁王宠信的人,牛金星从小就在王府做陪读,如今也替王府做事。 前几天妾身在太原没看到,牛垧说儿子从真定府到太原后,去潞安府沈王那里联系生意,流贼一乱,他被困在晋东南了。” 陆天明蹭的下地,到石板上找到河南舆图,标注了三个位置。陕西的农民军,河南人控制  牛金星,汝州宝丰县人,李岩,开封府杞县人,宋献策,归德府永城县人。 他们的出身从地理上由西向东,正好覆盖中原南下的通道。 农民军三大谋士,丞相、国师、军师。 牛金星是宋献策的好友,宋献策是李岩的好友。 崇祯十四年初,牛金星投靠李自成,三年后做到大丞相。 去你奶奶的,哄鬼的明史,辫子这是不清楚情况,估摸了一个时间。 李自成不是傻子,用一个‘新人’做丞相,核心高官之间全是朋友,只能说明他们之前认识。 鲁王藩国在运河边的济宁府,那就是漕商。 南商、漕商、晋商、豫商、边商、藩王…这不就串联起来了,原来他们走的是藩王这条线,难怪在京城没有任何头绪。 老子抓到你们了。 就说嘛,既然有黑手,不可能没有痕迹。 就算现在流贼不受控制,他们至少也是给流贼销赃,用粮食换流贼抢来的金银珠宝,正在建立联系。 陆天明手臂颤抖,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激动。 刘妞妞看他如此失态,不清楚原因,刚到身边,陆天明突然激动扭头,抱着给了一个窒息的吻。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妞妞是我的福气。” “老…老爷想通了?” “没错,也许是藩王,也许不是藩王,但物资一定来自藩王,或许有人在骗晋王,接应这支流贼。 交山义匪绝对不是单纯的一块,分开就解释通了,我们必须切割他们,决不能让他们与高迎祥汇合。” 第229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上) 清早起床,陆天明精神焕发。 有方向,就是有干劲。 刚喝了一杯水,刘妞妞在永宁州蹲守的人回来了。 “大人,昨天下午开始,罗汝才的流贼前锋顺着文水河河谷东来,估计两天后出山。” 陆天明习惯性看看地图,皱眉说道,“他奔着东南方向,我们去往正北方向,今天可能相遇啊。” 刘妞妞立刻阻止,“老爷,千万不能冒险。” 陆天明摇摇头,起身快速吩咐,“马上收拾所有东西,我们还是骑马,先向西绕永宁州,再去三座崖。” 外面等候的辽西骑军无奈又返回山坳处骑马。 卯时末,二百六十人分五队,前后间隔五里,顺着山中小道去永宁州方向。 这年头的黄土高原有个特点,有人的地方光秃秃的吓人,无人的地方原始森林密布,同样很吓人。 陆天明第一次在黄土高原看到绿油油的连绵大山,松树和灌木丛如同一堵墙,不仅官道绕着走,流贼也得绕,灌木荆棘太密集,进去绝对出不来。 就这么绕着北方的森林奔马,从距离永宁州三十里的河谷掉头,径直向北。 午后已经奔马一百二十里,路上一个行人都没看到,虽然山势混乱,黄土坡却便于奔马,总体算顺利。 跨越一条山中河流,前方开路的骑兵被一道东西横亘的分水岭挡住了去路,几人上山探路后,立刻跑了回来。 气喘吁吁汇报,流贼的后队还没有完全离开。 两刻钟后,陆天明带五十人登上山顶,远远望去,十里外的山梁上全是向东的黑影,无边无际,如同蚂蚁似的,看着就瘆人。 身边这两个头领是三海、五海,陆天明推了后者一把,“带二十个弟兄,顺着山脊去给我抓个靠谱的舌头回来。” 祖五海立刻招呼二十个人持弓离开。 陆天明又从怀中拿出舆图看看,拿炭笔对比了一下周围的距离,无法准确定位自己的位置,好像之前在官道拐的太早了。 舌头没抓回来,到西边观察地形的祖三海回来了,“大人,西边有个小山村,咱们走错路了,没有到三座崖的西边,跑到了三座崖的南边。” 陆天明哭笑不得,就说这比例不对嘛,罗汝才不可能两天了还没离开,绕半天最后还是碰头了。 转瞬一想不对,“小村子?有人?” “属下也觉得蹊跷,他们有二十名青壮,护着二十多名女眷,还有儒袍,其中一人还会官话,一听到属下开口,就说是朝廷的人。看起来像地方逃难的士绅,躲山里被我们一不小心堵住了。” 陆天明扭头看一眼西边,的确有一片望不到边的森林,骑军现在处于两片森林之间,地图上就是在永宁州东北七十里左右的地方。 想了想,招手叫人跟上,连过两个山梁,立马看到两个山梁中间的小平台,土堎下面有十几眼窑洞,门口有灌木和松树,山下绝对难以发觉。 陆天明在相距五十步的山坡大喊,“老乡,朝廷大军到此,请出来说话。” 过一会,从窑洞出来一位破破烂烂的儒袍,对他拱手而问,“刚才没说清,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 “我们不是剿匪大军,晋陕剿匪监督钦差的随行人员。” “请问剿匪钦差陆大人父亲名号是什么。” 嗯?! 陆天明眨眨眼,若非自己在这里,九成人答不上来。 “陆大有,文牍司皇史监督百户。这位老大人无需担心,我们打听一下情况。” 中年人突然整理整理衣衫,拍拍上面的灰尘,双手正一正发髻,迈着官步稳稳而来,看得陆天明惊奇不已,的确是个当官的,而且还是京官,其他人不会这两步。 等他到面前,陆天明慢慢瞪眼,“于…于大人?” 中年人一愣,突然哎哟一声,“哎呀,天明你亲自来,太危险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对众人摆摆手,“这位是于时煌大人,鸿胪寺序班,我姐夫的同僚,清汤寡水的职位,于大人实在受不了,陛下登基后回乡了。” 于时煌左右拱拱手,“见过诸位将军,天明你真是太冒险了,怎么可以距离炼银山这么近,半个月前我就从汾州听说你是钦差,没想到还能见到。” “炼银山?什么地方?不是三座崖嘛?” “不不不,炼银山、三座崖、云顶山,是三个城寨的位置,三座崖是个山名,不是三座城寨,他们有时候也叫自己一头崖、二头崖、三头崖,故意混淆地名。” 陆天明挠挠头,“我们岂非在娄烦境内?” “没错,这里不是永宁州,老夫带全家翻山躲到这里,早已出了永宁州地界。这里就是娄烦古国境内,方圆二百里的大山,最北面有个娄烦镇,属于静乐县地界。” 陆天明掏出舆图看了一眼,顿时大骂,“这些家伙劈叉了至少五十里,于大人,那我们西边是临县?” “对,我们此地距离娄烦、临县、永宁州,差不多都是百里左右,距离交城、文水,同样是百里左右,走山里绕路,可能会走一百五十里,让人误以为很远。” 两人一边说,一边来到窑洞的院子里,于时煌并没有请他入窑洞,把院里树下的干草扒拉开,下面还是个石桌石椅, “家祖在世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捡山货,挖了几眼窑洞避难,家父又扩建了一下,经常躲这里。你坐,等会给你倒杯茶,咱们可以看到流贼,从北面爬山很费劲,他们不会来这里。” 陆天明随意坐在石椅上,于时煌进窑洞去吩咐,不一会出来,拿了个茶壶。 陆天明笑呵呵问道,“永宁州百姓为何要经常避难?” “天明是京城人,不知大山的凶险,这里世代有边军和鞑靼人做土匪。” “嗯?鞑靼人?” “是啊,河套的鞑靼人,鄂尔多斯部逃难的牧民,走官道绕路去岢岚、保德、河曲非常远,翻山越岭不过二百里。” 陆天明有点懵,“于大人是永宁州人,看来与交山义匪认识,你们这互相之间的距离,与我想的完全不一样,静乐、岢岚的官道在忻州,永宁、临县的官道在汾州,南北相隔四百多里,进山却缩短了二百里。” “的确是短了,忻州到岢岚的官道偏南,汾州到永宁的官道偏北,天明现在又向北偏了七十里,所以处于大山的中间靠南的位置。” 陆天明哭笑不得再次看看舆图,摇头抛开这些问题,“于大人,窑洞里面都是家眷吗?” 于时煌下意识看一眼窑洞,苦笑一声,“你嫂子坐月子。” “哦哦,抱歉。” 第230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中) 于时煌四十多岁了,比自己姐夫年龄大不了多少,他是举人文官,家里有二百亩田,但放这地方也是穷鬼,放到京城更是穷鬼。 他是个佐贰官,京官大员太多,在鸿胪寺很弱势,与姐夫称兄道弟,看到父亲称呼叔父。 朝廷不发俸禄,他也不想熬日子,天启驾崩时就回乡了。 陆天明喝了一口茶,以示对他的信任。 读书人家讲究身份对等,窑洞里其余人不出来也能理解。 陆天明轻咳一声,“于兄,交山义匪什么情况,还是不要隐瞒,若他们跟随流贼跑,小弟保证,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乡。” 于时煌看一眼凶神恶煞的校尉,靠近低声道,“天明,你们的信息不对,交山义匪头领是不是交城人王才宏?” “是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还有任亮、王堇英、郭彦。” 于时煌摇摇头,“我回乡的时候,王才宏就死了,现在的大头领叫李述孔,是静乐县娄烦镇的乡绅。” “看起来于兄很熟悉?” “我还真认识他,愚兄原配早已过世,继室就是娄烦李氏,虽然我们在太原认识,实乃李述孔本家侄女,还请你为愚兄保密,岳父岳母早已过世,夫人也没有兄弟,不想认这门亲。” “为什么?李述孔造反?” 于时煌沉默片刻,冷冷说道,“他比造反更坏。” “啊?我从未听说交山义匪劫掠。” “的确没有劫掠,那是故意的,而且交山义匪现在一半是静乐人。” “说来听听。” “李述孔年轻时候读书很好,中秀才后乡试连续落榜,对朝廷心生怨恨,转而到黄河对岸的陕西延绥镇走商,没发财,但练了一身好武艺,加之他力大惊人,笼络了百余名强人跟随,时不时出塞做皮子买卖。 崇祯元年,吕梁山大旱,他不知从哪弄来一批粮食,在娄烦开仓放粮,短短三天聚集了四千多人。 这些人好像故意没事找事,惹怒巡检司后,被抓到静乐县衙监狱,本来是关几天就算了,娄烦饥民却烧了县衙的税库,知县大怒,判李述孔死刑。 上报省府不到十天,李述孔的兄弟刘让从陕西请来五百多人,冒充娄烦人冲进县衙劫狱,还把知县杀了举义旗,灾民纷纷投奔,先安营寨子湾,后扎寨于周洪山,最后又鸠占巢穴,占了云顶山。 当时陕西流贼闹的非常凶,也有流贼过河到保德州、兴县、临县、永宁劫掠,太原知府和原来巡抚害怕掉脑袋,就说静乐知县被陕西的流贼所杀,李述孔落草后,山西官员复土有功,前后也就十天时间。 三年前,陕西流贼大部过河,有一个叫王刚的人带三千人到云顶山,李述孔与其斩鸡头拜把子,一直在云顶山。 他们不劫掠,那是因为他们在做生意,到太原用金银珠宝购买粮食,从忻州转运到静乐上山,交城人根本不知道。” 陆天明摸摸脑袋,听出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流贼这明一套暗一套的把戏很熟络,与红娘子逼李岩落草的剧本差不多,更加证明是流贼找同伙的套路。 高迎祥崇祯元年举旗、李自成崇祯二年、张献忠崇祯三年,李述孔应该与高迎祥认识,或者是都认识。 那交山农民军的任务,就是给陕北流贼销赃,反正走山里不远。 首领名字忘记了,估计交山农民军跟他到河南之后,还是后悔了。 他们如何通过晋王与鲁王联系,李述孔肯定知道详细。 藩王这些狗东西,为赚银子真的是毫无底线。 陆天明沉思间,于时煌又道,“李述孔独占云顶山,那地方古树参天,与三座崖、炼银山环境完全不同,是穆桂英插旗之地。 李述孔手下三人,刘让、李宗盛、傅青山,这四人很少宣示姓名,反而用交山那三个头领的名号做事,任亮、王堇英、郭彦也乐得他用,只要给粮食就行,任亮驻守三座崖,后两人在炼银山。” 陆天明眉头一皱,“我就说嘛,交山农民军是两伙人对不对?” “是啊,刚刚不是说有一半是静乐人,天启六年王才宏落草不久死了,他们落草时候得到过李述孔的帮忙,交城人就把大头领之位让给了李述孔。” “那开田的也是炼银山和三座崖的交城人了?” “不,他们都开田,李述孔也开田,五年了,三个城寨加起来开田也有两万亩。” “流贼罗汝才在攻打哪里?” “三座崖。” “为什么?” “愚兄也纳闷呢,没道理呀,虽然李述孔是个乱贼,任亮等交城人与其关系也不错,但他们确实打了一次,三座崖易守难攻,罗汝才没得到好处,又掉头围攻炼银山,现在看起来也是无功而返。” “那我还想问于兄,你为何这么清楚呢?” 于时煌脸色一红,“你大侄比你还大一岁,老夫还在京城的时候,他就稀里糊涂被人带去核算钱粮,经常到三座崖和炼银山,又因为李述孔的关系,偶尔也到云顶山。” 陆天明嘴巴微张,下意识的想法不是怀疑他的话,而是感慨命运的神奇。 “大侄儿叫…?” “于化龙。” “好名字,他在哪里?” “被堵在三座崖了。” “于兄,你不老实啊,给他们核算钱粮,竟然不知道他们在太原的生意?” 于时煌一愣,“天明千万别误会,他真不知道,他是三寨之间核算,到云顶山只是给任亮领粮食,而不是参与生意。” “于兄现在告诉我,是让小弟解救他?” “不是,你是钦差,没必要打交城人,他们不是坏人,也不害人。至于李述孔,应该跟流贼走了,你二侄儿去远远偷看了几天,云顶山很多人在准备出山。” “那可能是王刚的人。” “不是,王刚是李述孔麾下,没有单独的人。” 陆天明有点懵了,交城人这次到底有没有跟随农民军离开,流贼不要这个销赃渠道了吗,到中原去走了鲁王那一条? “大人,五海回来了。” 门口的秦大成提醒一声,陆天明扭头,正看到士兵们拖着五个俘虏,这舌头也太容易抓了,还是五个相对体面的俘虏。 第231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下) “大人,这几个家伙全是流贼里的读书人,陕西秀才,他们自己就在谋划着逃跑,躲到山坳中歇脚,正好被属下活捉。” 陆天明看五人对他瑟瑟发抖,没有直接问话,而是问祖五海,“北面地形怎么样?” “咱们与流贼隔着四道山脊,全部是羊肠小道,攀爬很费劲,马匹过不去,骑军若到那里,必须绕路。” 原来真的很安全,陆天明看向于时煌,“于兄,借个窑洞审问一下。” 于时煌为难看向一溜窑洞,“天…天明,窑洞里面全部连着,顺着路下山,五百步就有个大山洞,能住百多人。” 陆天明没有为难他,朝秦大成摆手,“去分开审一下。” 今天哪里都去不了,一口把杯里的水喝尽,起身环视一圈,“于兄,能给小弟带路吗?我必须在山里解决他们,若他们跟随流贼到晋中,十几万人混一起,小弟再也没机会区别对待,难免赶尽杀绝。” “当然没问题,天明有骑军,咱们需要向南退二十里,再向西三十里,然后才能向北,转一圈其实也就距离此处十里地,但你可以顺着山谷奔马了,千万小心啊,云顶山是此处最高峰,山势陡峭,不能攻山。” 陆天明点点头,“那就不拜会嫂夫人了,麻烦于兄现在就带他们绕,明天小弟从山脊过去汇合。” “好,愚兄与家里说一句,马上办。” 陆天明拱手表示感谢,跟着校尉到山洞。 这山洞是个裂缝,抬头几十米高的石壁,校尉们拿灌木当扫帚清理,陆天明站到秦大成后面等他审讯。 这五人已经吓得快晕过去了,秦大成还在令几名校尉磨刀,故意唬人。 太啰嗦了,你是在审敌军,不是在审罪官。 陆天明身后踹了他一脚,站在五人面前,冷冷问道,“谁没有吃人,谁没有奸淫,谁没有杀过妇孺,站出来。” 五人齐齐发抖,没一个人站出来。 陆天明嘴角一抽,“杀人不算,只要未食人、未奸淫就可以活着。” 其中两人立刻呜呜挣扎向前,陆天明一摆手,朝秦大成挤眼,“带出去埋了。” 三人剧烈挣扎,被校尉刀鞘砍晕,陆天明又示意校尉把另一人拖开,对留下的这人拍拍脸, “嗨,镇定一下,问什么答什么,答得慢,胡乱答,本官让你生不如死。” 俘虏连连点头,校尉给他扯掉嘴里的布条。 “哪里人?” “延…延绥镇。” “延绥边军有多少参加流贼?” “大约三万人左右。大…大…大人,学生是被他们抓来的,不得不跟着。” “罗汝才为何攻打三座崖和炼银山。” “任亮贪墨了罗汝才的钱粮。” “嗯?” “大人,确实是这样,陕西流贼抢到金银珠宝没用,很多人通过高迎祥送到山西换粮食。罗汝才一开始就通过高迎祥换粮食,但这里的首领说义军一直不过河,他们把粮食存到了三座崖。任亮诋死不认,还不给头领粮食,一言不合打了一架。” 陆天明敏锐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李述孔是所有人的朋友?” “李述孔是边军的朋友,他早就在延绥走货,学生也认识,此人打抱不平,没发财是他把银子都用来养兄弟了,不是他不能发财,这人在延绥就有几百兄弟,后来回山西老家走商,也在做这买卖。” “罗汝才就这么算了?有点儿戏。” “没有,这事还没结束。是马守应回到营地,把罗汝才拖走了。” “原来如此,马守应是个识大局之人,李述孔和王刚是怎么回事?” “王刚与李述孔同样很早就认识,但王刚是闯将李自成的人,与李自成一样是米脂人。” “李自成的人不就是高迎祥的人吗?” “小人不知王刚的身份,但李述孔与高迎祥就是兄弟,高迎祥贩马、李述孔收皮子,两人曾一起走商好几年。”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答案越来越简单了,这些农民军头领,从来不是农民,他们是边军、边商、侠客。 他们也不是突然举旗,而是全部有谋划,否则不可能‘振臂一呼’当头领。 历史总是用简单的言语概括复杂的事情,把人全误导了。 他托腮思索,把俘虏吓得不轻,眼珠子转了两圈道,“大…大人,小人能立功吗?李述孔其实与高迎祥不合。” 陆天明一愣,“什么意思?” “李述孔把王刚带来的人杀了好多,因为他们冒充陕西义军,到静乐、岢岚、临县、兴县乡野强抢民女和粮食,李述孔是当地人,偷偷把王刚的人杀了。” “你怎么知道?” “小人在罗头领帐里听来的,王刚的人去抢劫,李述孔就偷偷让任亮带山西人把他们弄死,王刚带来三千人,三年下来剩下不到六百人,他们都不敢出去了。” “罗汝才又是怎么知道?” “王刚属下所说,他们准备报复李述孔,但李述孔死活不出山,他不劫掠山西人,说回陕西的时候,他才跟着。” 陆天明哭笑不得,每个人都有立场,单看某个人很容易理解,集合到一起把老子搞得脑袋都大了两圈。 让秦大成带人去重新审讯,把两人口供核对一下,再与等死的那三人核对,陆天明到山洞最里。 校尉在石板上给铺了点干草,跟前烧堆火,他得再捋捋。 大体算是清晰了,李述孔与他们有生意关系,现在也是生意行为,但李述孔是个独立体,不愿抢劫百姓,这才导致交山义军跟着离开,又回来占山为王。 高迎祥不可能让李述孔主导这个生意,必然有人监督,那与藩王搭上线的就是王刚,他在交山完全是为了销赃。 李述孔一年半后肯定跟高迎祥去过河南,自己来的‘着急’了,提前了一年,他们没时间谈妥,那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外面天色黑暗,校尉给他所在的地方挡了一排灌木避风。 秦大成说五人口供一致,那也不会饶他们,陆天明抹抹脖子,示意他全埋了,绝不收留畜生。 很多流贼首领起事的时候恶毒至极,故意给新人做局,逼着新人奸淫食人、无恶不作。 陕西百姓整村整村消失,就是一群流氓裹挟百姓抢劫。 伪装什么义军,底子一开始就黑的,这样的人能若能坐天下,那才是天地倒悬。 陆天明在干草中蹲着闭目沉思,耳边突然一句低语,“老爷,您在坏公爷大事,危险至极,他们要来阻止您了。” 第232章 到底坏了谁的事 陆天明睁眼,看着刘妞妞一脸急切,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刘妞妞到灌木堆前看一眼外边,校尉距离他们有二十步,应该听不到,这才到身边,压低声音急切说道, “老爷,您在坏公爷的大事,妾身昨天没明白您在做什么,刚才听秦大成审讯俘虏,才明白您找流贼的销赃渠道。” 陆天明两只眼慢慢瞪起来,一把搂住她,“你也在销赃对不对?” 刘妞妞被他勒的生疼,咳嗽两声,才附耳低声道,“老爷,把山西掏空不是公爷的目标,但您必须让山西士绅没有博弈的实力,让他们完全听话,或者直接杀绝,他们必须被南北同时排斥在外,以免接下来搅乱朝堂。 您在山西练兵,无论您做什么,必须让他们老实,不能把他们重新带回朝堂,更不是去给藩王定罪。藩王的确在走私,但藩王也是贵人们监视乡土的一环,您忘了妾身的身份吗?” 陆天明对她眨眨眼,“谁说我要给藩王定罪?” 刘妞妞咽了口唾沫,“老爷,您别骗妾身,您就是这么想,只是您没想好公开定罪,而是决定暗中勒索或处决,您这真的是在自绝于官场,就算皇帝同意,以后也没有任何人敢跟您合作,公爷都会怕,他让您来练兵,不是让您找藩王的问题。” 陆天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流贼、藩王、贵人,这是个单向利益链。 流贼起事的时候不单纯,那就永远别想单纯,他们与东虏一样,起步就沦为贵人的打手,贵人通过流贼,可以把陕西、山西、河南、湖广的财富完全抽空。 至于田产,将来可以重新分配,贵人还能落个‘大善人’的名头。 好主意,好想法。 没任何危险,比走私划算,顺势而为,悄悄的发财。 但这只是经济利益,有钱意味着可以驱使人做事,高层要的永远是政治利益,自己还得到太原摸一摸。 刘妞妞看他不开口,更紧张了,刚想说话,被陆天明突然拽到怀中,激烈亲吻,手深入衣襟,很粗暴… 不一会,某人鼻子呼出热气,陆天明突然放手,流里流气在屁股一巴掌,“我决定这样处理藩王,明白了吗?” 刘妞妞衣衫不整,对他有点害怕了,嘴唇哆嗦,“老…老爷何意?” “睡了你呀,当初你不是说要八抬大轿入门嘛,咱们不具备那条件,在京城没机会,等到山西一汇合,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深夜独处,还是愉快地滚在一起,想不想有孩子?” 刘妞妞迟疑片刻点点头,“当然想。” “这不就对了,人生的意义在于未来,等我们有了孩子,你就还想第二个孩子。” 刘妞妞歪头想想,有理,就是有点粗鲁。 那谁是男人?谁又是女人呢? …… 早上天亮,于时煌的二子送来一锅粥。 原来窑洞白天不敢做饭,等到晚上才敢生火。 十五岁的于成龙,在这年头不小了,身穿士子服,很是规矩,对他有点敬畏,却没有害怕。 缺少一点灵性,但足够坚毅。 也许海瑞年轻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坚毅的人都是大器晚成。 陆天明一边打量他,一边喝粥,最后也没带他离开,这样的孩子自己教导不了,身边都是阴险的家伙,也没有他成长的环境。 生活是个过程,也许波折对他来说反而是智慧的积累。 留下一百两银子,带人走山脊线与骑军汇合。 罗汝才的人彻底看不到了,午时来到炼银山下。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哭笑不得看着于时煌,你管这叫易守难攻? 只见山梁如同长城一样,一人高的石头墙连绵不绝,围着附近几个山头转一圈,周长大约五里,后面的山腰全是窑洞。 这就是所谓的城寨,黄土高原立寨真简单,掏个窟窿眼省下大量修建物资,不怕冻死,难怪这地方世代闹匪。 于时煌被他揶揄的眼神看的发毛,“天明,有何不妥?” 陆天明眉头一挑,没有解释,挥手让祖五海带人去攻山。 就算要收他们,也得展示实力。 辽西骑军下马,并未走上山的路,五十人一队,相隔百步,从两侧土堎费劲爬上延伸出来的山脊,然后十人一组向前,慢慢靠向石头墙。 陆天明看墙后的人叫嚷起来,招呼一声,骑军立刻退后,到三里外半山腰看戏。 轰隆轰隆~ 城寨滚下无数石头,声势惊人,然并卵,石头不可能顺着窄窄的山脊滚,全都滚下山脚,士兵们很快靠近石头墙百步。 远远的听到士兵大吼,对面没什么反应,祖五海一挥手,两侧百人齐齐向所谓的寨门射击。 只射了一轮,石头就停了,受伤的义匪惨嚎声让所有人胆战心惊,山寨里突然乱作一团。 他们不是崩溃了,而是妇孺老幼全从窑洞出来,去往更高处,青壮则拿刀的拿刀,拿棍的拿棍,全部集中到石头墙后。 义匪有二百来张弓,数量很多,但一看就是山里自制的劣弓,箭矢还是灌木杆,能有三十步杀伤不错了,射程悬殊,对士兵没任何威胁。 青壮们前后三排,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然。 有点意思。 战术不行,意志还行。 陆天明扭头对祖三海道,“传令,不要杀人,逼迫他们头领出来说话。” 祖三海从马鞍拿出一个号角,呜,呜呜~ 一长两短吹了几遍,祖五海远远的交叉挥手,示意明白了。 一百人突然向前,朝空中抛射。 青壮本严阵以待近战,面前笃笃笃插了一溜箭矢。 他们大概没想到弓箭能越墙精准打击,安静片刻后,齐齐退了百步,依旧紧守上山的路。 他们这一退,就离开石头墙了。 于时煌目瞪口呆看着如同儿戏般的攻山行为,才明白陆天明刚才为何是揶揄的眼神。 这地方对流贼易守难攻,对精准的弓箭手来说,就是个毫无遮蔽的屠宰场。 除了石头墙,他们连个躲箭的地方都没有,跑到山顶死的更快。 “天明,愚兄去劝劝他们,你是皇命钦差,亲自来招降,诚意足够。真没必要杀人,他们不是坏人,没有人认为他们该死。” 陆天明摸摸鼻子,有点意兴阑珊,“好,于兄穿套铠甲,一旦意外,兄弟们可以远程掩护你退出来。” 于时煌从善如流,跟校尉换了一身皮甲,快步上山而去。 陆天明看他到寨门,直接从栅栏里进去了,对着半山腰大吼了一会,立刻出来几个人与他说话。 大概一刻钟后,青壮们突然把弓刀扔在地下,于时煌带着两个人下山。 陆天明撇撇嘴,皇权价值观的世界真无聊。 他们没有劫掠地方,所以一直有退路。 对义匪来说,尚方剑的皇命钦差太高了,他们不相信地方官,对皇帝天然充满畏惧臣服,能亲自到城寨,官方的诚意‘足够’了。 第233章 乱搞啊,完全乱搞 八月初三,祁县官道。 老曹带着三千骑军缓缓向徐沟大营而去。 马背上不停捏眉心,内心腹诽陆天明乱搞、完全乱搞。 将计就计是剿匪战略规划,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钦差的乱搞还很特别,不是文官的胡乱指挥,而是聪明过头的乱,动作太多太快。 好似一点耐心都没有。 心眼子太多,在战场上可不是好事。 蒲州定计挺好的,你突然跑北边了,跑就跑了,突然又剿匪了,剿就剿了,突然又进山收编土匪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嘛。 一副进攻流贼老家的样子,那里人烟绝迹,对着一个空荡荡的陕北紧张什么。 作战就是作战,完全脱离剿匪主题,不知道你在干嘛。 老曹带的全是自己人,孔有德在灵石就分开了,进山与钦差汇合。 辽西剩余四百骑军、锦衣卫五百力士还在王官谷,陆天明给的命令是监视晋东南流贼,监视晋西南秋税。 这条军令一到南边,老曹就知道钦差改变了主体计划。 不打招呼,随心所欲,若非你钱粮给足… 算了,钱粮给足就行了,您随便。 徐沟大营在望,老曹抬头叹息一声,老子真倒霉,将军不作战,又要听巡抚哔哔了。 他身后还有一位疲惫不堪,摇摇晃晃瞌睡的韩爌。 比曹文诏提前两天出发,霍州就被赶上,跟着骑军腰板快散架了。 远远望去,大营前一排红袍和将军,给足曹文诏面子。 韩爌突然清醒了,拍马到曹文诏身边,低声说道,“不要呛声,老夫来说,陆天明的计划才是真的剿匪。” 曹文诏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招募三千本地土匪,您老就认为是真正的剿匪?” “曹总兵,这种事你不明白,招募多少都是个虚数,土匪又无法作战,关键是背后的原因,他把流贼完全隔绝在本地人外,谁参与流贼就杀谁,这才是剿匪。” 曹文诏脸颊一跳,“老大人给个建议,陆大人让末将必须杀了罗汝才中军里一位叫王刚的首领,下官怎么找这个人?” 韩爌回答很快,“你应该问校尉,不应该问老夫。” 曹文诏绝倒,文官最讨厌的就是这样子,一句话的事,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距离营门百步,曹文诏跳下马,快步到红袍面前,“末将拜见许大人,见过孙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许鼎臣与曹文诏之前有过非常融洽的剿匪合作,伸手热情拍拍老曹,“文诏啊,老夫一天到晚睡不着,你来就好,钦差陆大人真是…一言难尽。” 曹文诏呵呵一笑,“许大人无需担心,胆子这么大的钦差少见,陆大人是个干脆的人。” “老夫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不是不剿匪,是幻想把流贼一口吞掉,完全异想天开,剿匪怎么能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没有十万人吃不下他们,没有耐心一步一步来,完全是年轻人的想法。” 曹文诏眉心一跳,您这就是当局者迷了,钦差才是真正的在一步一步剿匪,打败他们没用,得断粮。 许鼎臣刚想示意他回营再说,看到后面慢悠悠来了位儒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躬身,“韩阁老怎么也来了,山西流贼肆虐,下官真是惭愧。” 以孙谷为首的属官连忙跟着躬身拜见。 韩爌提提腰带,对众人点头致意,“鼎臣,老夫很累,但要说一句,剿匪还是听一个人的好,令出多门是大忌。” “嗯?” 许鼎臣下意识问一句,接着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飞鱼服的董成虎持尚方剑到众人面前, “钦差令,山西大军马上撤回太原府城,山西镇总兵马上带三千人回援忻州,与游击宋裕本防御定襄。 曹文诏接手山西全境剿匪军务,骑军阻断南北三百里河谷,阻断流贼联络,晋中所有县城坚壁清野,违令者格杀勿论。” 许鼎臣猛得一伸手,被韩爌闪电捂嘴,呜呜两声,看到韩爌眼里的冷意和一旁无动于衷的曹文诏,顿时收声,强忍怒意道, “好好好,钦差大人到晋中,老夫也能安心等候大军胜利。” 曹文诏这时才出声道,“许大人,文水、交城、清徐,三县西边有十多万流贼,他们全部挤在山缘边,只有大军回省府,他们才会出山,否则末将毫无办法,双方就这么僵着也不行。” “文诏,你是想把他们放到晋中东面?” “没错,流贼分散太麻烦,他们感觉到处是危险,暂时又饿不死冻不死,我们不能跟他们耗下去,必须杀一阵。” “然后呢?” “他们该考虑逃命了,该考虑换个盟主了。” 许鼎臣一愣,“围杀王自用?” “没错,他必须死。” “为什么?马守应和罗汝才破坏更大,怎么听起来陆大人与王自用在怄气?” 韩爌朝曹文诏摇摇手,向北虚请一下,“鼎臣,咱们回太原说,此处是军营,那就让曹将军主持。” 许鼎臣一跺脚,“韩阁老,乱搞啊,完全乱搞,这是山西镇边军,曹文诏怎么能节制他们。” 韩爌哭笑不得,指指董成虎,“不是曹文诏节制,是曹文诏领尚方剑节制,何况他们也是回城,咱们前脚,他们后脚。” 许鼎臣有点骑虎难下,犹豫片刻,一咬牙吩咐总兵听钦差令,倒也痛快,扭头与属官直接回太原。 韩爌向曹文诏点点头,在几名护卫帮助下,追上前面缓行的许鼎臣。 这位是太湖人,湖中马山岛人,与周延儒同属常州府。 论文气,那是嘎嘎响,诗文一绝。 论做官,咳~不提也罢。 做人还行,实在不拍马,也不追随同乡的东林和复社,副佥都御史,周延儒去年举荐任巡抚。 韩爌刚追到身边,许鼎臣就拱手道,“感谢韩阁老,否则下官还真下不来台。” 老头一愣,由衷赞叹,“鼎臣是个明白人啊。” “明白啥呀,冯铨到太原两天了,还有国公府小姐。下官再不明白,身体该分段回乡了。” 第234章 恰到好处的好处,才是真的好处 韩爌本想与许鼎臣好好说说话。 被许鼎臣一句话交代了,老头顿时脸色阴沉,原来山西巡抚现在不做主。 英国公、周延儒都亲自派人来了。 他们不是害怕陆天明无法控局,应该是怕陆天明做事太出格。 韩爌当然心情不好,因为他马上判断出形势,京城的贵人此刻完全不把晋人放眼里。 可能在英国公和周延儒心中,随便晋人折腾,大不了陆天明最后给你一刀。 欺人太甚! 不行,晋人此刻太弱势了。 朝中缺个山西大员。 老头开始琢磨让谁回朝。 东林五人刚致仕,三年内不合适起复。 陈奇瑜刚刚任职延绥巡抚,还在恢复民生,一年内不适合动。 张辇格局小,官品也小,指望不上。 东林元老、都察院王允成举荐的代州孙传庭有才能,同样官品小,是个实干的地方官,不适合回朝。 数来数去,只有陈奇瑜的好友,孙传庭的同乡张凤翼。 韩爌与张凤翼交情不错,同为山西人,他应该明白此刻身负晋地百姓期望。 张凤翼的履历非常好,出仕就在辽东,万历末年丁忧,躲过辽东溃败,丁忧结束后巡按蓟镇,天启三年到孙承宗麾下,与孙承宗一起经营辽西,可惜被党争牵连,第一次请辞。 天启六年,又搭上了魏忠贤,做兵部右侍郎巡抚保定,崇祯元年牵连进阉党案,第二次请辞。 崇祯三年再次起复巡抚保定,京畿保卫战胜利后,皇帝不支持他练兵,第三次请辞。 目前还称病待在代州,三次辞官韩爌都清楚底细,天启年做阁臣的时候就关照过,崇祯元年清算阉党,又借口张凤翼乃边臣免罪,去年更是暗示他放弃练兵,不要与孙承宗争。 现在的兵部尚书熊明遇不知兵,孙承宗地位无比牢固,皇帝缺一个兵事出主意的人。 没错,就他了,赶紧联系一下。 远在云顶山的陆天明给老头鼓掌,你牛逼啊,朝中没有朋友的张凤翼突然起复,原来是山西乡党在发力。 张凤翼从边镇入仕,才能真有,钱粮是真没有,但他与温体仁关系不错,打败东虏做不到,主持剿匪没问题,举荐好友陈奇瑜做五省总督,很快剿杀围困流贼,可惜大胜后上当了,流贼集体诈降,两人齐齐丢官。 太原城下,心中已有定计的韩爌抬头看一眼坚城,心情复杂。 洪武年北方一统,太原新城开始建设,与西安、北平一样的标准,这是北方的三个支点,每座城均为三个镇的粮草大营。 二百多年了,世事沧桑,太原如同晋人一样,作用只存在史书中,从未真正经历过大事,从未真正鼎立朝堂。 许鼎臣看他一路心事重重,也明白他在想什么,毕竟是致仕大员,客气可以,拍马不需要,把他带到王府官驿,回巡抚衙门了。 官驿很气派,完全是晋王掏钱的一个客栈,只招待宗人府、大员及钦差,其他人到太原只配到知府衙门官驿。 冯铨一个不沾,但他护送张世菁而来,英国公一封信,晋王给此地调了一百王府护卫。 韩爌在前院客厅等了一会也不见冯铨出来,端着茶杯琢磨英国公传什么话,还非得孙女前来,是不是该见见这个国公孙女。 他想远了,冯铨在门口敲门框,笑呵呵拱手,“韩大人别来无恙。” 韩爌回神,摆手虚请,“咱们是老交情了,你曾想让老夫死,老夫也曾想让你死,彼此彼此,客套就免了。” 冯铨笑着点头进门,“晚辈的确曾想让韩老去死,韩老却没有落井下石让晚辈去死,晚辈很感激,您过谦了。” “算了,若非杀你太啰嗦,老夫早杀了。” “哈哈哈~”冯铨爽朗大笑一句,这才撩下摆落座,突然收声,“宁杀错,勿放过!” 韩爌一愣,“什么?!” “这是英国公带给陆天明的话,让他对待士绅无需收敛。张家小姐思念夫君,独自跑出京,她并非为了传信,都跑到晚辈涿州家里了,英国公父子很无奈,干脆让晚辈顺路护送而来,有什么话经过女人容易与陆天明谈。” 韩爌脸上突兀闪过一阵青红,最后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冯铨点点头,“您折腾没用,会把山西籍大员和晋南大族全折腾死,别的钦差或许不敢杀人,陆天明丝毫不会手软,别说你们送一个孙女,送一万个也不行,若诸位坏他的事,他比任何人下手都快。驱逐一群流贼到晋西南转一圈,轻易能把你们灭族。” “那他为何不杀?反而与老夫玩起了熬鹰的把戏?” 冯铨突然压低声音,“所以这也是一个麻烦,陆天明胃口太大。” “嗯?” “老大人反应有点慢啊,英国公不会干涉他行事,内阁也支持他清理一下山西,但所有的事情有个度,您不了解陆天明,这家伙现在是个张开大口的饕餮,你们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韩爌一点不在意小辈的讥讽,“老夫倒想请教,什么样的危险,让英国公和内阁不得不派人提醒他收敛一点。” “哈哈哈~”冯铨再次大笑,又再次收声,“晚辈能否与老大人做个交易,讨个回朝的机会呢?” “不行!”韩爌马上拒绝,“我们不能与周延儒扯一起,换个条件!” 冯铨没有换条件,而是笑着摇摇头道,“那就算晚辈一个人情好了,无论如何,恰到好处的好处,才是真的好处。 陆天明现在同时下着四盘棋,练兵防虏、经营山西、塞外生意、朝堂造势,前三个是为了最后一个,但他只能逐项做,绝不能一起做。 若他同时成功,立刻成强攻之势,好处太多太猛,京城贵人和内阁得全部后退,根本不能收他带来的好处,如此一来,他就会独收所有好处,取死之道。” 韩爌在晋南就存在的疑问,现在终于明白了,恍然大悟,连连鼓掌,“天纵奇才啊,难怪没有对士绅动手,他想全部揽入麾下,竟然想借用山西一省之力,定鼎北方局势。” 第235章 大局终于被迫显现 冯铨对韩爌的兴奋微微皱眉,才刚刚致仕一年多,敏锐度就消失了吗? 韩爌赞叹完,拿起茶水喝了一口,突然冷冷说道,“既然如此,山西为何不鼎力支持他呢?武职钦差可以做总兵,留在内长城练兵。” 冯铨嘿嘿一笑,摇摇手道,“原来老大人想到了,您不用试探晚辈,南方抛弃山西,北方当然可以经营山西,但双方都不允许山西成为威胁,更不会让某个人裹挟山西的力量打破朝堂平衡,练兵、经营、生意,这三样至少有一样他不能碰。” 韩爌冷哼一声,“没有生意,山西还是山西吗?” “老大人不用虚张声势,山西永远是山西,但山西大族别想在朝堂有一席之位。” “没有生意,他就无法经营山西,自然无法练兵,这是一回事,英国公和内阁既想练兵,又想山西臣服,还让山西老实听话,太过分了?” 冯铨嘴角一抽,“天下大势决定山西形势,并非由朝堂决定,您有没有想过,陛下也不允许陆天明裹挟一省的力量?也许那时候,先动手的反而是陛下。” 韩爌停顿了一会,挤挤眼道,“老夫的确累了,说这事感觉有点远,他行吗?” “陆天明棋艺非常好,但他有个绝对的软肋,定势必胜,残局必败,单独看山西一省,他已经走在定势的位置,布局都差不多了,可天下却是个残局,他若在山西取得全胜,那就是朝堂完败的时候。” “呵呵呵~”韩爌发出一串难听的笑声,“原来山西的背后有人暗中做局呀,看来流贼真被某些人利用了,山西一直是博弈场,谁说他们抛弃了山西,陆天明做了什么?让人感觉到他会破坏暗中的局?” 冯铨摸摸鼻子,“晋王府上此刻有鲁王的属官在做生意。” “鲁王?”韩爌下意识问一句,“障眼法?天下人都知道,北方生意一处在宣府,一处在大同府。天下人也都知道,北方生意一条路走顺天府,一条路走山西中部的河谷。 宣府和顺天府是贵人的生意路线,山西和大同府是藩王和士绅的路线,鲁王是漕商,走的是贵人路线,他怎么会主导山西的生意?” 冯铨再次摸摸鼻子,深吸一口气,“老大人啊,说出来你不信,陆天明根本不知道生意的情况,他以为山西的生意路线是从大同府到蒲州,然后漕船从黄河到运河走商。 完全不知道山西的生意到蒲州不走黄河,而是到洛阳、过汝州、南阳乘船,顺着白水、汉江、长江顺流而下,经襄阳、武昌、江西,到南京、苏杭。 这条路线完全为漠南走私盐粮茶,根本不可能改变,因为它是王崇古与唐王朱硕熿一起制定,串联了山西、陕西、河南、湖广、江西所有藩王,生意的主导者是唐王和你们蒲商。 老唐王朱硕熿活的够久,从嘉靖朝到崇祯朝,横亘六朝,万历先帝的爷爷辈,是宗室辈份最高的藩王,作为天下富藩之二,隆庆年就是亲王,主导生意六十年。 三年前老唐王去世,新唐王朱聿键承袭世孙位,还是你们晋人陈奇瑜扶持上位,但他还在孝期。 更重要的是,朱聿键父亲因反对唐王走私,父子俩被唐王关押了十六年,导致朱聿键性格桀骜不驯,脑子里全是仇恨,根本无法接替老唐王的作用。 而南阳又是绕不开的水陆地理关键,这才是南边抛弃山西的原因。 你们自己选的唐王,自己承受结果,是你们先断了藩王的路子,流贼又带来不安全,才导致南北贵人全部抛弃山西,怨得了谁呢。” 韩爌听着惊讶起身,一脸不可置信,“陆天明不知道山西商路背后是天下藩王?” 冯铨也十分无奈,“是啊,我们也不信,但他真不知道,陆天明身边有一个妾室是商号的掌柜,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他竟然准备对藩王动手。 冯某昨天才收到英国公的信,陆天明把顺序颠倒了,他以为你们蒲商一直走黄河漕运,经运河与南商做生意,根本不知道你们蒲商走中原到南阳乘船。 鲁王虽然一直与晋王做生意,但做的是藩王自己的生意,第一次代表南商联系,想走真定府这条线,恢复山西一半的商路,就被陆天明逮住了。 更倒霉的是,他用残缺的信息判断藩王和贵人在为流贼销赃,这个罪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想必这样的后果,您比晚辈更清楚破坏力。冯某正发愁如何阻止他呢,老大人既然来了,我们一起做。” 韩爌捏捏眉心,首辅也有点后怕,他还在联络藩王呢,还好没有发动。 陆天明若在场,定惊悚不已,原来朱聿键勤王被崇祯下狱也是个局。 唐王朱聿键刚出南阳城一百里就被截住了,连南阳府地界都没有出去,显然有人一直盯着他,崇祯那个二傻子被利用了。 韩爌想了一会,疑惑道,“不对?京城的消息怎么比曹文诏还快?陆天明从山里发出来的消息不过三天半。” 冯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小公爷在真定府内长城巡视京营驻地呢,距离代州不过百里左右,紧急消息快马一日便到。 陆天明的狂妄把他那个掌柜妾室吓得不轻,等他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就是对晋王动手的时候,谋逆大罪一扣,晋王能把所有人都卖掉,你们蒲商首当其冲。” 韩爌迟疑片刻,再次疑惑问道,“你说他布局完成?他布了什么局?” “流贼盯着晋西南的秋税呀。” “嗯?”韩爌更糊涂了。 冯铨哭笑不得,“老大人,您真是当局者迷,想必您一定动用藩王的力量,妄图做掉陆天明,您这是往他嘴里送肉,藩王这条线绝对不能碰。” “你越说老夫越糊涂了,真没听懂他在布什么局。” “冯某一开始也没明白,但与西宁侯宋裕本聊了聊,才知道什么意思,流贼盯着晋西南的秋税,陆天明盯着山西全省的秋税,而京城给他送来一百五十万两,谁说他买不到物资?他根本未想过与士绅购买,你们有屁的底气。” 韩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原来他想强收秋税,银子换粮食?” 冯铨沉重点头,“现在知道他不守规矩有多可怕了?山西定额税赋255万石,因闹流贼和部分地区灾害,今年秋税核定80万石,其中30万石是军田税,省税50万石,平阳府就占35万石。 你能给他提供50万石粮吗?许鼎臣可以吗?山西可以吗?估计山西连30万石都没有,到时候他把150万两银子往省库一扔,官府连平账的机会都没有,连报火耗、报剿匪消耗的机会都没有。 钦差派骑军到各州府搬运秋税,尚方剑在手,从巡抚到知县,山西全部地方官得掉脑袋,否则…就得做他的狗。 这就是他的布局,他的布局就是时间,他的布局就是等,就是吸引眼球,让你们无法判断他的计划。 他与你们熬鹰、与流贼玩将计就计、现在又要强留王自用,这些全是障眼法,为的是保证晋西南缴税前没有流贼,他既要粮食,也要掌控山西全省官员、士绅、豪商的性命。 尚方剑一出,山西全部士绅得匍匐,你们连狡辩的理由都找不到,您一个致仕的首辅大员拿什么与他斗?你行吗?” 第236章 杀贼是个心理问题 陆天明不得不佩服京城的阴谋家。 他的计划只有他自己知道,李开夏、刘妞妞都没说过,但人家能从他的只言片语和行为逐步推演出来。 若非他们‘见识’不够,真的会被全部预想出来。 钦差到山西一个月,不做正事,也不与地方官府联系,好像一个小孩子,与晋西南士绅和流贼玩小游戏。 山西人以为他没找到突破口,京城人却认定他一开始就找到了突破口,绞尽脑汁硬套,使劲推演,终于发现一个大问题。 他们给银子给的太早了… 应该让陆天明先联系物资,再给银子。 那样行吗? 也不行,他可是随行带着三千骑军,没有银子可以抢,比一百五十万更多。 所以说一开始就注定了,赶紧说明利害、出手阻止,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这就是张世菁来山西的另一个原因了,她是张维贤父子和冯铨的嘴替。 张维贤父子十分清楚,冯铨脑子可以用,人不能太靠近陆天明,他敢对陆天明说这些话,保证会变成206节分批回乡。 八月初五,曹文诏掌军两天,晋中各县城已经坚壁清野。 本来外面也没什么百姓,全部撵回县城和大镇,盆地中间顿时人迹罕见。 晋中地区相对富裕,山西人又喜欢垒院墙、筑大院,像徐沟这样大镇很多,没有县城的城墙,却有县城的面积。 老曹把一万边军遣回太原三千人,剩下七千人按五百人一队,全部扔到镇里守村,他们现阶段没用,打起来有大用。 山西士绅的团结这时候又显出来了,边军帮他们守家,他们就愿意给边军提供天粮草,省得曹文诏到处送粮。 晋中就是这样了,最坏的结果,流贼可以过境,但不能劫掠,无法快速攻陷城镇,马上就会被骑军截杀了。 八月初六,太阳升起,清徐县城的属官在城墙上震惊望着西南方向。 山上、山下、山腰到处是流贼。 乌压压一片,遮天蔽日,破破烂烂。 他们明明没有精良的军械,却个个眼神冒绿光,让人不觉胆寒。 流贼出山了。 他们缺粮了,匪性又回来了。 曹文诏在城墙上,手中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把西山的流贼来回扫了好几遍,也没发现罗汝才的位置。 传教士万历年进贡给皇家几支千里镜,万历皇帝稀罕几天后就扔内库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京城刚送来六支,是徐光启、李天经给陆天明的私人礼物,算是改进型。 老曹看一会放下望远镜,没有棱镜技术的镜片散光太严重,看一会有点头晕,挤眼都流泪了。 身边的布政使孙谷十分稀罕,从老曹手里拿过来扫了一会,同样两眼发晕。 “孙大人,此处距离大山太近,不宜藏兵,骑军大部在东边二百里,曹某先走一步,请您在这里安定人心。” 孙谷把望远镜递给他,“曹总兵,孙某没什么可担心,反正你拿这玩意也能大概看到西边情况,流贼既然出山,今晚一定会倾巢而动,明日形势大变,如何应对?” “孙大人英明,流贼今晚肯定会趁夜到祁县、太谷、平遥,晋中盆地这二百里,会让大量流贼扔下性命。” 孙谷叹气一声,“能招降还是招降,你看他们破破烂烂,男男女女,毕竟是一条条性命。” 曹文诏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拱拱手离开清徐县城。 老曹身边只有十几名骑军,流贼在山顶有了望哨,他也不敢到处派斥候。 交城、文水转了一圈,他大概看明白了,流贼是向西南方向的祁县和平遥运动,那里更接近太岳山北麓,并没有到太谷的意思。 他们若想去太谷,清徐的流贼就不会少,如今只是在清徐南边,几乎可以排除他们向东的可能。 老曹倒没有小看他们,不论是谁的主意,流贼的目标很现实,先保安全,才能谈劫掠,最后才是响应王自用。 天色昏暗中回到太谷县城,这里藏着一千骑军,老曹吩咐几句,他们立刻在曹变蛟、曹鼎蛟兄弟俩带领下四散分开去查探情况。 城门楼内抱胸小憩,一直等到后半夜,一声汇报惊醒老曹。 “将军,流贼大约万余人在快速通过盆地,他们直奔平遥。” 曹文诏猛得睁眼,“只有万余人?” 汇报的曹鼎蛟点点头,“是啊,应该不到一万,九千人左右,跑的非常快,有不少女人。” 老曹冷哼一声,“他们在探路,明日中午才能到平遥,不用管他们,把南边的人撤回来,重点盯死清徐一线,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 曹鼎蛟离开后,老曹也睡不着了,门口抬头看看满天繁星,想起陆天明带给他的口信,不由叹气。 其实大明朝的地方官,大多是孙谷那样的人,十分清楚流贼是饿肚子的百姓,也十分清楚流贼抢劫杀人的恶劣。 官员个个充满纠结,频繁在杀贼和招降间徘徊。 流贼大多数的确是被居心叵测之辈裹挟,但他们食人、抢劫、奸淫、屠民,贼性已经被养起来了。 之前三边总督杨鹤剿抚并重,是很现实的策略,可惜他忽视了人性,流贼满手孽债,习惯了抢劫,就算投降也时刻担心砍头,脱离危险后立马又反了。 杨鹤为此丢官,接任的洪承畴杀的挺干脆,但老曹非常明白,洪承畴的办法治标不治本,没有解决生存问题,陕西能不能安静三年都是个问题。 也许得试试陆天明的办法,先杀人,然后收一部分,让他们揭露流贼的真面目,戳破流贼的谎言。 但怎么告诉呢?官府又如何让他们信任呢? 老曹想了一会没头绪,叹气一声,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杀完山西流贼才能镇守宣大,没得选。 第237章 开胃菜的大场面 太阳升起来了,斥候又退回太谷,曹文诏在城墙了望西边,盆地非常安静,流贼并没有大规模下山。 老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罗汝才、马守应,狡诈的家伙。 但你们这次想错了,晋中这时候到处是陷阱,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让你们溜之大吉。 “将军,巡抚带属官又到了徐沟城,请您到徐沟说话。” 老曹一脸无奈,拍拍腰间的尚方剑提气,嘱托城内的曹变蛟如何应对后,带着亲卫去往徐沟。 上午巳时,老曹来到徐沟,这里稍微靠北一点,但这里视线更好,四处全部能看到,隐隐看到西山有几面大旗。 曹文诏登上城门楼,没有与许鼎臣直接打招呼,而是焦急拿望远镜了望那几面大旗,看得他一脸疑惑。 “金蝉脱壳!流贼头领在躲避骑军的冲击。” 身后传来沉稳的声音,曹文诏扭头,许鼎臣、韩爌、与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其余人还在十步外,说话的正是中年人。 能与韩爌站一起,那就是部堂以上,曹文诏疑惑看一眼,不认识,对许鼎臣拱拱手道, “许大人,流贼一晚上无法跨越盆地,他们收到前锋的信号定会下山,可能黄昏免不了大战,诸位大人还是不要出城了,今晚晋中盆地到处是烽火。” “前锋?什么前锋?” “流贼昨晚近万人奔向平遥,午时应该差不多能到,末将不想惊扰他们,并没有让斥候尾随。” “哈哈哈~”韩爌大乐,“流贼玩起了兵法,他们想全须全尾通过二百里盆地,必须有一支万人精锐步卒,他们有吗?” 曹文诏摇摇头,“有也挡不住骑军,他们还是以前的老办法,用人命来阻挡。” 三人黯然,最划算的抵抗办法的确是送人头。 冯铨突然一指西南方向,“他们行动很快。” 曹文诏扭头,只见一道黑烟冲天而起,这里太远了,看不到是什么情况,许鼎臣又焦急道,“马上派斥候去看看,决不能能让流贼进入县城。” 不等曹文诏回答,冯铨就说道,“许大人难免关心则乱,这道狼烟既是在试探骑军的反应,也是在告诉西山的首领,他们到平遥地界了。” 韩爌接着点点头,“没错,信号应该在山顶发出,不会从山脚传来,流贼果然有点兵才。” 许鼎臣被两位致仕阁臣连续教育,清流大员的劣势明显,他也不乱开口了。 接下来曹文诏一直在城墙上了望,纯粹的熬时间,三人回城门楼等着。 午时的太阳有点毒辣,曹文诏满头大汗,眼睛也瞅晕了。 下城墙到门洞中连喝两碗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吩咐去通知东面隐蔽的骑军向徐沟靠近。 “文诏,信号来了!” 许鼎臣在城墙上一声大叫,曹文诏再次返回城墙,只见太岳山北麓三道狼烟冲天而起,流贼还真的快。 抬头看看太阳,午时三刻,原来是卡点的信号。 三人看他对狼烟无动于衷,许鼎臣不由催促,“骑军应该向太谷前进,与前锋汇合,就算流贼无法攻县城,也不能让他们劫掠大镇。” “许大人放心,他们没时间!” 曹文诏随口答一句,拿望远镜扫了一遍西山,文水方向太远看不到,交城附近的流贼开始一窝蜂下山,嘈杂声充满整个盆地。 不到一刻钟,就冲到交城县城附近,远远望去,盆地中的黄土都看不到,黑压压的如同一片乌云。 再过一会,乌云如同伸出两条爪子,分两路向南边快速伸过去。 曹文诏淡淡一笑,语气却有点沉重,“许大人,以前末将杀敌,无外乎杀杀杀,如今却需要网鱼,晋中今晚难免血流漂杵,您得安抚百姓。” 许鼎臣点点头,“文诏的勇猛本官当然知晓,尽力而为即可,三千人不可能兜住十万人,不必强求。” 啪啪啪~ 冯铨突然鼓掌,“曹总兵用兵如神,原来将军早已布置天罗地网,边军之前分散住在大镇中,毫无进攻能力,让流贼和我们都忽视了危险。只要骑军冲散流贼,大镇中的边军冲出来,那就是十四道绞索,三十里一道,至少一半人别想跑。” 曹文诏再次诧异看一眼这位,疑惑他有这眼力怎么会丢官,许鼎臣不想介绍,韩爌却无所谓, “这是冯铨,冯伯衡,阉党智囊,黑头相公,玩心眼的行家里手。” 冯铨对这介绍哭笑不得,曹文诏恍然大悟,拱拱手叫了声冯先生,也没了下文。 四人安静半个时辰,两千骑军已来到徐沟城东边等候。 南边山顶的狼烟越来越粗,流贼乌压压的,开始整体向西南方向移动,曹文诏依旧无动于衷,不时扫一眼西山。 “好一个陆天明,胆子太大了!” 冯铨突然一声鬼叫,把三人吓了一跳,刚想搭话,天地间突然传来巨大的号角声。 嘟嘟嘟~ 号角从南北相隔六十里的山顶同时响起。 盆地聚音效果非常好,方圆百里内听的清清楚楚,震荡人心。 西山第二道山梁附近,突然间到处是狼烟,曹文诏数了数,激动大吼, “钦差令,狼烟九道,即刻围杀。诸位大人,陆大人抄了他们后路,看似五千人围杀十万人,实则两万人,一对五绰绰有余。” 话音刚落,交城附近大山已出现旗帜,这是真正的官军大旗,除了日月旗,还有一片非常显眼的黄龙旗。 钦差仪仗第一次出现在山西,没想到是流贼屁股后面。 “末将告辞!”曹文诏大步离开城墙,火速出城,上马拿过枪矛,向南一挥,两千人轰隆一声跟着突袭。 太狂了,狂的有理。 城墙上的三人佩服不已,流贼突然就掉进陷阱了。 冯铨此刻眼观六路,再次向西一指,“宋裕本也来了,的确是两万人,加上陆天明山里带出来的人。” 韩爌扭头看向清徐方向,大约五百骑在火速向交城靠近,缓缓说道,“陆天明为了围杀罗汝才和马守应,竟然把定襄扔给了王自用。” “不可能,那里现在由内长城班军驻守,定襄若被攻陷,内长城那三千人没得狡辩,全部得行军法。” 许鼎臣没他们想得那么远,看着盆地中的到处狼烟和烟尘,心潮澎湃,“陆大人果然天纵奇才,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第238章 阴险的首领,可悲的百姓 陆天明在山里招降很顺利,如同串门走亲戚。 他也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二十万流贼中,真正的匪只有不到三万人,其余人全是流贼找来的肉盾。 而且有‘潜力’的一直是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这三人很小心,根本没有破绽,其余首领被利用了都稀里糊涂。 放跑这十万百姓,意味着将来百万千万的人被裹挟。 得留下他们,以便接下来应对真正的匪。 陆天明此刻带着五千人,把人分成了五股,每隔十里一股,除了孔有德,其余人暂时没有行动能力。 下山就暴露虚实了,留在山上还能虚张声势,保持对流贼的震慑。 俯瞰战场,用令旗指挥各部围剿,才是他该有的位置。 流贼发动的太早,说明前锋太快,陆天明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妥,但也来不及补救。 骑军有将近四个时辰时间作战,这四个时辰就是很多人最后的流贼生涯。 孔有德带一千骑军,从距离他五十里的文水山中冲出来,城墙上军民爆发出巨大的欢呼,骑军却没有到县城,而是掉头向南。 太谷的曹变蛟也是同样的行军路线,带着一千人火速向南,遇到小股流贼直接撵过去,丝毫不浪费时间。 他的任务是以最快的速度与孔有德汇合,关门打狗。 曹文诏带着两千人靠近太谷,立刻分成两股,一股继续向南补充关门实力,一股掉头向西。 宋裕本距离有点远,等他带五百人靠近交城,山上冲下来五百人与他汇合。 申时,五千骑军从四面围住十万人。 山顶红色令旗旋转,五千骑军再次分开,五百人一队,前后距离三十里,如同削皮一样,围着流贼转起来。 陆天明身后站着几名交山军头领,看着盆地里的场景脸色惨白,三千被招降的本地义军反而兴奋不已,在山顶大叫助威。 以前一直以为老曹的武器是长刀,蒲州才知道他带的关宁军一半人用枪矛,这玩意力气小了可使唤不动。 山顶把大小曹的勇猛看的清清楚楚,百多人形成一个锥形阵,闪亮的矛尖专挑脖子,一溜血花迸射。 前面的人推进十里,立刻换后面的人开道,交替休息,越战越勇。 若说大小曹的勇猛还带着一丝战场的美感,宋裕本和祖家骑兵勇猛就太血腥了,真正的人头滚滚。 所过之处,大地都变了颜色。 陆天明看了半个时辰,对越来越小的包围圈和小股逃向太岳山的流贼没有多少可惜,下令再次吹号。 嘟~ 这次换做悠长的号角。 各城镇迫不及待的边军和执役一窝蜂涌出城。 打顺风战抢功劳,这是边军的特长,人数一下膨胀了两倍,何止两万,盆地两侧山脚七个县城的执役加起来就有两万人。 巡检司平日里对百姓凶横的弓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骑军开始慢了下来,哪里有抵抗,他们才会冲哪里,但也不会往中间冲,确保包围圈严密为第一要务。 罗汝才、马守应,耍再多的花样,没有实力支撑,依旧狗屁不是。 夕阳落山,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扭头对于时煌道,“于兄,有什么感触?” 于时煌怔怔看着如同古书中围阵的大军,脱口而出道,“诸葛武侯的八阵图再现,天明可为帅。” 嗯? 你这夸的太无厘头了。 再看看盆地中间,果然如同一个八卦,流贼被死死围在中间,骑兵和边军如同长短不一的阴阳线,越缠越紧。 陆天明没有一丝兴奋,杀乱民而已,这些骑兵若杀女真还大开大合冲阵,定然栽大跟头。 天色渐渐昏暗,老曹很聪明,把流贼圈在汾河两边,骑军可以毫无阻碍奔马河床,流贼却不可能涉水来回乱跑,渐渐分成两拨,大批人在下跪祈求饶命。 陆天明看他开始让骑军进入包围圈,一片一片分割流贼,挥挥手带人下山。 黄龙旗一到山脚,文水和交城的欢呼声响起,进而整片盆地全是欢呼声,流贼被压缩在方圆十里的地区,彻底没跑了。 骑马来到河边,缴获的长刀一堆一堆,木棍更多。 边军点燃篝火,包围圈内情形很清晰。 今晚都不能睡,更不能吃,避免刺激流贼炸营。 大概看了一个时辰,曹文诏才把人分成六坨。 边军距离流贼二百步设立防线,骑军南北千人一队,设二道包围圈,执役在火速掩埋尸体。 河边一处小丘陵后落脚,先等来的不是曹文诏,而是宋裕本。 陆天明皱眉看着一身血的宋裕本,对他擅离职守很不高兴。 宋裕本不顾他的脸色,拱手快速说道,“马守应和罗汝才都没抓住,他们各自有三千精锐,听说昨晚到平遥的那群人跑的太快,显然就是那些精锐,他们故意带了两千妇人混过斥候,曹文诏被耍了。” 就说太容易了,事情果然没那么顺利。 但陆天明不置可否,“本官知道了,宋游击无需担心定襄,王自用来不及跑,他必须把性命留在东面的山区。” 宋裕本靠近低声道,“表哥隐蔽身份到太原了,你收敛一点,我们满打满算留下六万人左右,是个功劳,但也不是什么大功,不要恃功而骄。” “滚!” 宋裕本走后,陆天明捏捏眉心,招降了李述孔才知道,王刚把高迎祥送到交山的七成金银拿到太原,被一个商号带去了潞安府,有晋王做中人,他们在与潞安府的沈王购买粮食。 李述孔也不知道粮食存到哪里,只知道潞安府的太岳山中,还有一支高迎祥两年前留下的义匪。 这就是陆天明抓住机会动手的原因,高迎祥的智慧,显然比王自用、罗汝才、马守应高一阶。 想想也是,人的成功哪有侥幸,起事四年了,把王二、王嘉胤、王自用推到前面,他躲在后面谋划未来、捞好处、积蓄实力。 能走到下一阶段,靠运气肯定不行。 曹文诏在亥时末才带着几个流贼首领来到身边,“大人,末将惭愧,马守应七天前就发觉西侧吕梁山是绝地,与罗汝才联合,瞒天过海穿越晋中盆地,王刚在他们之前就带着六百人绕介休跑了。三十六个首领,咱们抓了十三个。” 陆天明起身拍拍老曹肩膀,酝酿一下情绪,突然露出一个笑脸,朝十三个首领招招手,“来来来,本官不是阎王,咱们好好聊聊。” 第239章 兵,是什么(上) 俘虏里面没有一个‘名人’。 马守应的回革五营贺锦被斩杀,其余四人全跑了。 罗汝才向来单独作战,与这时候王自用一样,可以‘独当一面’,出了名的狡诈多谋,他手下全是骁将,东山虎、摧山虎等十分听话,自然跟在身边。 俘虏是过天星惠登相、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一字王拓先龄、闯天王高应登、四天王李养纯、满天星张大受、扫地王张一川、改世王许可变、兴世王王国宁、混世王武自才… 有名号,但没有响亮的名号,他们就像点亮别人的一根柴。 俘虏对陆天明的热情有心理准备,又不是第一次投降,不管是总兵、巡抚、总督、钦差,都得用他们稳定人心带流贼回家,只要不炸刺,脑袋安稳的很。 “拜见天官,草民愿降,乞天官原谅。” 陆天明推开曹文诏,依旧满面春风,“起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朝廷杀贼只诛首恶,本官知你们身不由己,回乡以后还是良善之人。” 他们的回答乱七八糟,整体意思只有一个,“叩谢天官,兄弟们饥饿很久,还请天官赏赐,以后定为良民,誓不离乡。” 陆天明笑着问曹文诏,“曹总兵,咱们有粮吗?” 曹文诏当然知道该如何回答,“回大人,没有啊,连您都饿肚子。” 陆天明叹息一声,“诸位听到了,明日咱们才有粮,放心,钦差不会杀俘。” 众人跪着互相看看,只剩磕头,也不敢起身,陆天明干脆落座,继续说道,“其实回乡顶多有一斛米,宣大缺兵,本官正在招兵。 对付东虏我们需要见过血的凶狠士兵,诸位回去把勇猛的兄弟集结起来,连带家眷算作军户好了。 尤其是那些吃过人、杀过人的兄弟,越凶狠越好,本官就需要凶狠的人,咱们去草原凶狠立功。” 不怕当官的提要求,就怕当官的没要求,但这么奇怪的要求,他们有一丝不安。 “天官大人,没有粮食,恐怕无人敢动,您恕罪。” “这是应该的,明日会分发食物,回乡每人一斛,做军户每人一斗,诸位兄弟以后都是曹总兵麾下,好好挑选兄弟。” 你这么说就放心了,众人齐齐磕头,“愿追随天官大人,追随总兵大人。” 陆天明摆摆手,“去挑选人,咱们明天到太原再谈,别让兄弟们乱跑,本官的刀子可不会留情。” 许诺了未来,俘虏又是一顿磕头,陆天明给曹文诏使了个眼色,他把俘虏送出百步后,立刻让人分开送回营,又返了回来。 “大人,女人很多,有一万多人。” 陆天明好似突然有点难受,摸着脖子仰头歪一歪,“是头领的家眷,还是被裹挟的百姓?” “大多被欺辱过,二十到三十岁身体强壮的女人,年龄大的都死在路上了,年龄小的都被带走了。” “哦,那就好办了。曹总兵,你说,兵是什么?” 突然来这么一句,老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茬,“大人请吩咐。” 陆天明勾勾手指,曹文诏惊疑不定看他一眼,附耳靠过来。 三言两语,老曹两眼大瞪,看着陆天明不知该给个什么反应。 河对岸一阵马嘶声,许鼎臣带着属官来了。 陆天明再次推开老曹,“把你身上的血洗洗,以后离我远点,我是钦差,你是个将军,我们道不同,王自用才是你的功劳,这里别跟我抢。” 曹文诏更为难了,听到马蹄涉水声,突然下跪给磕了个头,双手举起尚方剑放到身边,扭头消失在黑暗中。 许鼎臣脸上的笑容无法掩饰,远远的就拱手,“恭喜陆大人,贺喜陆大人,徐某钦佩不已,山西流贼一战少一半,只有陆大人才能做到。” 陆天明冷冷看着他,许鼎臣笑意慢慢消失,“陆大人,有何不妥?” “很不妥,巡抚是不是应该提供粮食,十万人的粮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布政使孙谷这时候代为回答,“回大人,还是等几日好,他们需要饿一饿,我们每日稀汤吊着命,等到朝廷的旨意才知道如何安排。” “孙大人好一句废话,是不是剿匪的兄弟们也没粮呀?” “不,绝对不会,下官随时可运来三千石。” 陆天明不置可否,看一眼韩爌,再看一眼面色平静的冯铨,抱胸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了。 一堆兴奋而来的属官左右瞧瞧,如此大的胜利,怎么你这个表情。 陆天明很想告诉他们,这战果顶多算前戏,奈何没人能听懂,这些事也没人帮自己,懒得说。 随身校尉过来把火堆烧旺,放到身边一壶水,两块饼,许鼎臣看看陆天明,对众人摆摆手道,“陆大人累了,各自找个地方休息,咱们明日还得写奏报。” 属官躬身离开,许鼎臣、韩爌、冯铨留了下来,老头到身边拿了个饼,一掰两半,递给冯铨一份,剩下的再掰开,递给许鼎臣,他吃手里的。 身边顿时只剩下柴火声和咀嚼声,过一会韩爌吃完,又拿水壶喝了一口,照例递给冯铨,这才轻咳一声开口。 “天明,抛开蒲商身份、首辅身份、士绅身份,老夫以一个长者的身份与你说句话,流贼不可为兵,你也不能训练他们。” 陆天明没有睁眼,反而往下躺了躺,“冯先生,韩大人上了年纪,他抛开这抛开那都是废话,你是局外人,陆某听说你很聪明,既然到山西,咱们就是朋友,以你谋士的身份来看,兵,是什么?” 冯铨瞧一眼尴尬的韩爌,歪头想想,沉声说道,“孙子兵法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冯某一直奉为至理。” “有道理,那冯先生认为面前的流贼,是兵事吗?” “这…当然不算。” 陆天明终于睁眼,“怎么个不算?” “数量多的一群乱民,衙役无法缉拿,不得不出动大军而已。” 啪啪啪~ 陆天明鼓掌,“冯先生果然看的清楚,这里的确没有功劳,只有孽债。” 第240章 兵,是什么(中) 冯铨再看一眼韩爌和许鼎臣,干笑两声,“天明是监督钦差,皇命在身,应该回省府坐镇指挥。” “你扯远了,陆某是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整治乱民。” 冯铨眼皮一跳,对许鼎臣揶揄说道,“那许大人为首的地方官要开心了,钦差竟然还看押俘虏。” 陆天明冷哼一声,“身为谋士,竟然有鬼打墙的逻辑,刚说了这里没有兵事,哪来的俘虏,只有被缉拿的罪民。” 六只眼齐齐懵逼,韩爌深深皱眉,“你不会调集锦衣卫来审讯他们?” 陆天明幽幽叹气一声,“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放任他们去杀更多的人,可能是十万、百万人惨死,那些将来死在他们手中的百姓就该死吗? 明知他们会反叛,眼睁睁看着他们去祸害吗? 李腾芳老大人说施政的关键在于承受结果,现在明白点意思了。 大明朝的地方官不是不想杀流贼,是不想承担杀流贼的后果,这才一直招降,一直被戏耍,许大人,你想接手六万流贼吗?” 许鼎臣一时被堵住喉咙,没有回答,他敢说接收,陆天明保准拍屁股去往其他地方,不出一个月,自己就会如同杨鹤一样,成为大明官场的笑话。 陆天明没等到他回答,冷哼一声,“不接手就看着,咱们换一种剿匪方式,朝廷也该震慑一下流贼了,否则他们越来越多,要让百姓害怕做流贼,就算被流贼裹挟,也要让他们不敢作恶。 其实战事杀人不算罪,谋反也有谋反的底线,世间英雄何处不杀人,但枭雄也不是畜生。食人入伙、奸淫民女,老子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人。” 陆天明说完拍拍身边的尚方剑,“晋陕现在老子说了算,我倒要看看,谁为畜生喊冤。” 三人无法接茬,韩爌重重叹气一声,“儿戏啊,你怎么还在山西审起了罪案。” 陆天明懒得搭理他,再次抱胸闭目,冯铨这时问道,“以天明看,兵是什么?” “兵,斧戈之械,持械为卒,群卒为伍,集伍为权。兵者三事,既士卒、行伍、权柄,此乃兵权之道,王朝之基。” 冯铨眼神发亮,看韩爌和许鼎臣也有震撼之意,拱拱手道,“冯某受教。” 陆天明抱胸没有回应,不一会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这心态让三人更加佩服不已,毕竟是十万人的大胜,史册绝对少不了这一笔,竟然毫无波澜。 冯铨其实也知道,这里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太原的事,对陆天明才是真正的考验。 天色渐渐泛青,三人顶不住,也迷糊了一会。 冯铨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柴,尿急来到河边,眼前的场景让他发呆。 包围圈的人被连夜梳理,西边只有一少半,而且女人巨多,东面的流贼群里,五百校尉拿着炭笔和纸张,在人群里登记什么。 他们身边全部是人,看起来热情踊跃,还在按手印画押。 冯铨不由得发抖,开堂? 那些笨蛋连反应都来不及,自己就交代了。 一个特别优势,校尉全识字,陆天明总是从意外的地方破局。 官府需要一个月甄别的事情,校尉顶多两个时辰就能登记完,且官府还不一定能甄别清楚。 冯铨在这里发呆太久了,太阳升起,他没发觉身后韩爌和许鼎臣也来了,还有一群属官。 众人的心情一致,如同冯铨一样发抖,十分恐惧陆天明真的做事,但又不敢、不愿去阻止。 士兵们距离包围圈很远,流贼心情很放松,西侧不停有人涉水跑到东边,剩下的人胆怯显露无疑,一副认命的样子。 他们其实也有人想蒙混‘过关’,奈何对面登记的锦衣老爷有要求,必须三个人一起证实‘凶横’,否则就不算,你们想抱团撒谎也随意。 这个要求让‘精锐’的流贼更加相信天官,兴奋叙述自己的光辉事迹。 卯时、辰时…到巳时,热闹已渐渐平静,校尉每人都是一沓纸,在做最后的收尾总结。 西边的流贼群突然迎来一群空手的士兵,不一会,成群结队的女人被带着离开,看方向是前往文水县城。 韩爌很纳闷,为何此时的流贼这么听话呢,完全没有印象中狠毒的样子。 身边突然想起陆天明淡淡的声音,“他们被吓破胆了,昨日的恐惧让他们十分诚实。这方法也就今天管用,明天再去问,保准有些人生出奇怪的心思,百姓非常从众,有好有坏,现在就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时候。” 韩爌回头看一眼,陆天明拽了他一下,负手向西边流贼走去。 身后的红袍也陆续跟上,来到包围圈附近,流贼看他们出现陷入安静。 董成虎和秦大成带着五十个校尉渡河,把登记好的名单放到众人脚下,躬身汇报,“大人,登记完了,按您的要求,打勾的食过人、画圈的杀过人、打叉的奸淫,他们对自己的经历充满炫耀。” 陆天明扭头看着许鼎臣和众属官,“诸位大人都读过律法,有些人还专管刑狱,按大明律,应该怎么做?” 许鼎臣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紧张低吼,“天明,你大好前途,怎么可以杀俘。” “杀俘?谁说的?诸位大人在这里等着,我不杀俘。” 许鼎臣一下卡住了,陆天明朝董成虎和秦大成一挥手,“带他们到太原附近,有人作乱直接斩杀。” 两人立刻躬身退回东岸,对着流贼大喊,“排队…跟上…我们到省城领粮食…” 只有五百校尉骑马,没有士兵押送,让流贼很放心,那几个头领还隔河对着陆天明磕头。 陆大钦差保持和煦的微笑,连连挥手,示意他们跟随校尉而去。 东岸到省府会经过徐沟,河边有一条十丈宽、长约五里的旧河道,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眼看流贼消失在十里外,属官们有点腿软,好几个人坐在地下发抖,的确没有杀俘,他们又没看到。 许鼎臣哆哆嗦嗦问道,“陆大人,曹文诏的骑军呢?” “哦,对了,曹总兵听闻王自用劫掠定襄,心急如焚,到寿阳堵王自用南返。王自用是流贼盟主,这家伙必须死,曹总兵现在归许大人节制了。” 许鼎臣抹抹额头汗水,眼神复杂看一眼陆天明,锦衣钦差,佩服佩服。 陆天明咧嘴一笑,向西边等候的交山义匪头领招招手,等他们来到身边,陆天明的神色与之前完全不同,真正的阳光。 “给诸位大人介绍一下,非黄册之民,也是良善之人、侠义之辈,今日开始,正式成为军户,隶属本官麾下,乃南镇抚外驻校尉,周遇吉为指挥使,李述孔、任亮等全部为千户。”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他,你能不能再离谱一点?南镇抚在山西驻守两万人? 陆天明不等他们回答,又拍拍手道,“好了,流贼不可能为兵,这的确没错。做兵的前提必须是民,诸位大人不懂如何让流贼变为民,陆某给你们示范一下,咱们一天时间,就能让剩下的两万人变为民。” 第241章 兵,是什么(下) 两万人很多,但站起来也没多少。 陆天明登上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高台,看着乌压压一片衣衫褴褛的人,流贼里的穷光蛋,冬天肯定冻死。 他们身体很好,胆子不好。 或者说,他们弱点都一样…有道德。 李述孔递给陆天明一个卷筒状的喇叭,交山义匪听懂官话的六百人一字排开,准备给陆天明做翻译。 “乡亲们,本官乃剿匪钦差陆天明。” “我陆天明一年前与你们很多人一样,就是个军户,普普通通的军户。” “我到现在还没有大婚,一年娶不起媳妇啊,从早到晚轮值,为一点吃食挣扎,发的禄米还有砂子,外表穿袍,里面的内衬都成条了,被褥都是祖传下来的,硬邦邦如同一块石板,冬天垫着干草,这那是人,我们就是没人要的猫猫狗狗。” “我也曾抱怨天地不公,抱怨皇帝不长眼,我也曾痛恨那些官老爷,痛恨地主为富不仁,可没用啊,人家的田产和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人家世代攒下来的,我们的祖上没有攒下来,难道怨恨自己的祖宗吗?” 山西官员听着这怪异的劝降声,全是事实,但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韩爌和冯铨看着突然安静倾听的流贼,眼神大亮,太聪明了,百姓从来不把官员当自己人,你说再多都是废话,他们反而戒备。 陆天明短短几句话,就变成了他们自己人。 认真听话,这就是一切的基础。 “那我为什么就当钦差了呢?很简单,不是因为勤劳,而是因为我没犯法,因为我努力学习手艺,保留了上升的机会,当机遇降临的时候,我抓住了。” “我敢保证,大家与我一样,你们也在说服自己一天一天熬日子,伺候着卫所千户、守着家人、幻想着老婆孩子,遭遇大灾,日子活不下去,得想办法…可怎么突然就成反贼了? 你们不过是跟人拿点粮食,有什么罪?你们不过是想活下去,有什么罪? 你们没罪,你们大明百姓,有罪的是那些头领,他们栽赃你们是反贼,吓得你们不得不跟着,他们又把你们抛弃,用你们的性命来当盾牌。” “天理何在?公德何在?良心何在?” “天理当然在,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人无罪,重新登记造册,好好做一个百姓,给子孙后代留住向上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们感激,是你们乡亲,你们的亲人需要你们告诉他们真相。” “王二、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罗汝才、马守应…他们哪个是百姓?他们一直是打家劫舍、欺压良善的强人,乡亲们呐,你们被骗了,他们裹挟你们杀官,裹挟你们造反,你们上当了,但他们还逼迫你们食人、奸淫,你们是人,是英雄,宁饿死也没有上当,那你们就是大明的英雄。” “英雄就要有英雄的待遇,到处都招兵,也招民,我给大家三条路。” “第一条,带走城里一位可怜的女人,你们就是一家人,去大山里开荒,开都少都是你的,我给你们办地契,但你们要把每年三成粮食交给保护你们的边军。” “第二条,追上那些还在山西境内的流贼,去告诉他们真相,只要你劝一个人回头,本官就奖励你三两银子。” “第三条,去当兵,不当边军,当营兵,当吃粮饷的营兵,头领是曾经的侯爷,是交山的义军,他们与你们一起去。” “大家别着急,我知道你们什么关心什么,从现在开始,你们重新登记造册,是我锦衣卫南镇抚军户,想开田会给你逐月提供粮食,想剿匪会编入剿匪总兵麾下,想当营兵得先训练。” “总之,我陆天明到晋陕,只做一件事,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原野里所有人在认真倾听,这钦差真好,突然从流贼变为无罪,现在又变为英雄了,管他几条路,反正以后咱是钦差的人,钦差养活咱了。 “草民叩谢天官,感谢青天大老爷…” “额愿跟天官大人…” 嘈杂过后变为兴奋,陆天明朝李述孔招招手,该你了。 李述孔爬上高台,想起陆天明交代过的‘诉苦活动、统一思想’,他都演练过好几次了,拿起大喇叭高吼一声, “乡亲们,安静…” “鄙人李述孔,之前在延绥,与高迎祥一起走商,他把我变成了恶毒的反贼,李某不过是拿点粮食赈灾乡亲,突然就被他暗算了…” “这人太恶毒了,贩马的时候就经常杀人抢劫,眼看陕西大难,四年前杀官,裹挟安塞百姓,说朝廷会诛杀所有人九族,吓得大家都跟他跑,这一跑,就成了反贼。 他们进攻延川、延长、肤施、宜川、洛川,明明抢到了粮食,却让百姓食人,逼着更多人造反。 他们路过村寨,整村整村杀人,漂亮的婆娘抢到帐篷中,个个是淫贼。 他们还把抢到的金银珠宝送到山西,偷偷买粮,图谋造反占地盘…” “我李述孔与大家一样,都是被骗了,天官大人原谅,我说大伙一样都被骗了,天官说既然被骗,那就说清楚。” “大家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那咱们以后就是一个桶里搅马勺的兄弟,若你心甘情愿造反,算李某瞎了眼…” “咱们就在这块地,用三天时间,好好认认兄弟,让天官大人知道咱们也是人…” “天官大人剃发明志,李某觉得咱们也应该剃发明志,咱们在流贼里保留做人的底线,那咱们就是最坚定的人,咱们剃发,誓死跟随天官…” 冯铨听着高台上的声音,再看看义愤填膺的流贼,这些家伙突然又变成生死同道中人了。 扭头看一眼韩爌,这位首辅想的更多,此时大汗淋漓。 谁说贼不能为兵? 这些人在这里所谓的‘诉苦’,只要嚷嚷三天,就是团结一致的生死兄弟,是陆天明如臂驱使的滚滚洪流,只要不让他们饿死,至少可以挑出五千兵,稍微训练一下,就是精兵。 说再多的屁话都没用,陆天明给女人、给家庭、给粮食、给身份、给安全… 一句话,陆天明给了他们未来,知道为何而战,这才是…兵! ……………… 注: 流贼的行为不能写的太详细,否则太血腥了,上次就一直被卡。 他们没有在正史中留下成套的记录,史学家研究农民军,依据大多是明代奏本、以及各地府志、县志汇总。 以人为粮、奸淫取乐、驱妇为盾、屠戮乡野,是各省地方志频繁出现的词汇。 南明史恶心,考验道德底线,流贼的发家史,考验人性底线。 之所以历史把他们定义为‘农民军’,是由主体阶段的主体成分而定,并非他们的首领原因。 流贼分三个阶段的发展。 第一阶段,崇祯元年到崇祯六年,就是抢抢抢、杀杀杀。 第二阶段,崇祯七年到崇祯十四年,这个阶段流贼开始注意经营‘声望’,为农民争取利益,提出了很多蛊惑人心的口号,反正他们也不治理地方,空头支票非常大方。 第三阶段,崇祯十五年到十七年,这个阶段建立政权,已经不是农民军了,官员全是明朝旧官,地方全是明朝旧士绅,旧官僚集团完全窃取了高层权力。 迅速推翻他们自己的口号,粗暴征税,那些跟随他们生生死死的农民根本没有‘坐天下’的资格,屠龙者终变恶龙,所以后来满清归顺百姓也够快,实在是百姓对明朝和义军齐齐失望透顶。 可以这么说,农民起义三千年,论起事阶段的‘义军’残暴程度,明末流贼论第二,没有人能排到第一。 原因只有一个,这些首领没有一个是农民,他们本来就是强匪。 那个年代农民没出过门,没见识不识字,不可能成事。 他们也不是像老朱那样,一步一步成长、筛选出来的英雄。 他们一开始就是强盗团伙起家,自始至终就是头领,且一开始就在互相争夺首领的位置。 您品,您细品…… 第242章 让人恐惧的钦差 陆天明和李述孔讲了一上午,中午城里送来些稀粥。 陆天明嫌啰嗦,流贼多的是锅锅灶灶,把军粮直接发给他们一点,就在河边煮粥,一人不过一碗。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在流贼的吆喝下,一位稍显胆怯的汉子上高台,站在陆天明身边。 陆天明侧耳倾听了一句,对下面等待吃饭人大骂一声,“他妈的,这混蛋竟然与我爹一样的名字,他姓孔,叫孔大有。” “哈哈哈~”流贼安静片刻,突然大笑。 这一笑轻松自然,都敢笑天官了。 “乡亲们安静,咱们听听孔大有讲讲他的故事,来来来…大声点,下面的兄弟给你传话,别害怕。” “兄…兄弟们,额是延绥镇靖边堡军户…” “家里原本有五个兄妹,全都饿死了,只有额活下来,额本来在三十里外、安定县的婆娘家里,他们突然就来了…” “太惨了,他们抢富户,却对额们动手,婆娘一家也死了,额躲在柴里,被他们找到,拳打脚踢,还喂肉,额全吐了,但不跟他们就活不了。” “额是边军,他们说可以跟着,就稀里糊涂跟着。” “一群畜生啊,陕北、庆阳、平凉…全被他们搞成了无人地。” “天官说额是英雄,额觉得也是,额四年从不怕他们,就算饿死也不吃肉,到现在也不吃,宁肯吃草,额也不碰女人,都是可怜人…” 孔大有说的泪流满面,撕心裂肺,进入了他的状态。 陆天明接过大喇叭,“乡亲们,本官认为孔兄弟就是英雄,你们说是不是?” “是!”野地里一声震天怒吼。 “好,孔兄弟从今天起是百户,找自己的兄弟,跟着本官…” 距离陆天明五十步的丘陵后,属官都没有走,一来这里深受震撼,二来谁也不傻,现在最好不要去北面。 留下来的所见所闻让他们叹为观止,一群人坐在丘陵边,与远处的骑军和边军一起看大戏,长见识。 冯铨站在丘陵顶,看着高台上与流贼欢乐互动的陆天明,孔大有下来,又上去两个流贼诉苦… 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家伙以后若造反,不出三年就能一统天下。 “无中生有,翻云覆雨,掌控人心,伯衡有没有感觉到恐惧?” 冯铨扭头看一眼韩爌,点点头道,“剿匪应该是他突然的决定,也就是说,并不影响他大计,老大人猜到他接下来如何做吗?” “你不是说会购买秋税吗?” 冯铨哭笑不得,“购买秋税是一锤子买卖啊,不可能一直购买,以后如何经营山西,我们还是没想到。” 韩爌眨眨眼,“一锤子就搞定了,伯衡改变了想法,看来又得到别的消息?” “没有,但来了个人,他岳父来了。” 韩爌迟疑片刻,才听懂岳父是谁,深深吸一口气,原来京城比自己还害怕陆天明瞎搞。 购买秋税的计划被戳破,陆天明毫不着急,显然有备用计划,他到底要做什么? 许鼎臣从石板上拿起奏本,来到丘陵顶,神色还算恭敬,“两位大人,许某请教一下,奏报这样写可以吗?” 韩爌指指冯铨,示意让他看看。 冯铨也没客气,大概翻了翻递了回去,“许大人,把流贼头领全部写清楚,陆大人既然把功劳给宋裕本、周遇吉、李述孔等人,那您就给他们。 不要提曹总兵,不要提人数,不要提杀敌数,不要提俘虏人数,就说山西一半流贼进入陷阱,被钦差联合七县执役剿灭,钦差还在甄别,等东面曹总兵绞杀王自用后,再报这些数量。” 许鼎臣领悟了‘大道’,连连点头,“没错,确实不能提,陆大人都不在乎功劳,许某不能太虚夸。” “不,你要夸,大夸特夸,但不要夸某个人,尤其是要夸山西百姓意志坚定,山西地方官众志成城,就是不能写数量。” “明白,明白了,许某马上重新,感谢冯先生。” 有人出主意就是好,许鼎臣屁颠屁颠去重写,山西地方官白捡一个功劳。 冯铨抽抽鼻子,突然闻道一股淡淡的焦臭味。 顿时双腿一抖,慢慢回头,大约五十里外,河边升起一道冲天黑烟。 韩爌也闻道了,属官当然也闻道了。 所有人都闻道了,但两万人正在诉苦,哪管什么焦臭。 丘陵后的众人互相看一眼,谁也没有吭一个字。 焦臭味不浓不淡,持续到申时,突然消失了,盆地里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一道烟尘向东离去。 黄昏之际,钦差随行的骑军从北面返回来,远远的看到他们分散到南边,锦衣卫也陆续返回,站在陆天明身后,跟随大家鼓掌。 天色黑了,钦差又给发粮,这是省城来的粮,俘虏堆里到处是聒噪声。 有人大声讲述自己的苦难,本来是朝廷的问题,这时候讲出来,全是流贼造孽。 有人大哭感谢钦差,文水城里的女人再次出来,同乡自己配对,找到亲人更好,找不到也必须找男人,钦差做证婚人。 还有些人堆都在唱山歌了,大喜的日子嘛。 更绝的是,陆天明把尚方剑扔给他们,让他们传来传去随便耍。 许鼎臣把奏本重新写好,山西大员集体签字,就等陆天明签字了,他们看起来对钦差佩服不已。 韩爌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一把冯铨,“我们必须回省城,你说的对,这家伙不讲规矩,太可怕了。得让英国公和皇帝把他调回去,我们与小公爷重新谈谈合作。” 冯铨点点头,“是得回去,但冯某想见证一下。总感觉他这么玩三天,天地人心都能揣兜里。” “糊涂,他揣人心为己用,是想死在汾河里吗?” 冯铨一个激灵,没错,自己入戏了,伸手一请,“老大人请,我们的确需要与小公爷谈谈,或许他得来亲自阻止陆天明。” 第243章 张维贤的不干涉之道 冯铨和韩爌第二天黄昏才回到省府。 晋中现在还处于坚壁清野阶段,这是钦差令,巡检司弓兵见识过那位的凶狠,不敢放他们通过。 到清徐白跑了两个来回,陆天明才在奏报上签字,放许鼎臣带他们回省府。 但他们这回去也别想出来了,因为众人才想明白,陆天明不是在胡搞,他要彻底搞定这两万人,手段再高,也需要时间,除了恩惠,还得让他们自己从细微处感受到朝廷的‘强大’,所以他在借用战事掌控太原府,每个县城现在都得高度配合。 高啊,的确高,流贼只要动身,到哪里都是‘自己人’,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很快就没了。 冯铨和韩爌回到官驿,这次来到后院。 张之极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将军,与他在山西舆图上商量着什么。 两人进门,张世菁给泡了壶茶,张之极直接叫两人到桌边。 “两位,咱们都是熟人,不要客套了,这是张某的妹夫,山西镇副总兵麻杰,驻守内长城西段,主要是太原府与河套接壤那一段。” 魁梧的麻杰向两人拱拱手,“末将是奉钦差令到省府,可不是偷跑而来,几天前他招降云顶山义匪,派人从静乐到岢岚,尚方剑斩了镇西卫指挥使,到偏头关堡传令末将到省府。” 冯铨一愣,“为何斩指挥使?” 麻杰苦笑一声,“没有太多的原因,镇西卫有人冒充流贼抢劫,他不是杀了一个人,是五百人的骑军杀了卫所百户以上将官,把镇西卫直接废了。” 冯铨马上听明白了,脱口惊呼,“不到宁武关练兵,反而到西侧河曲大山里?” 张之极和麻杰同时点头,张之极指指舆图的位置。 “这个决定不意外,练兵的是宋裕本,皇帝就算把宋裕本归于曹文诏麾下,也是一句空话。 练兵要有目的,河曲到鄂尔多斯,再到河套,无需经过大同府,方便互相联络,两位有什么建议。”明代太原府是‘边境’,这地方全是兵堡作者来过这地方,会有很大的戏份,北面是大山,黄河如同一把刀切开大山,易守难攻,反而西边开阔  冯铨看一会舆图,抬头问麻杰,“去保德州、河曲的官道在哪里?大山太难穿越了?” “大山难穿越,但也不是不通,本地人有羊肠小道,与岢岚、兴县、静乐相通,走静乐官道到太原。若想通马车,则必须经过宁武关向西。” “运输太困难,冯某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只要今年的交易在偏头关进行,那也算开辟新的大关,以后也能抛开大同府,林丹汗应该无所谓,但你们山西内部的边军可能要生事了。” 麻杰摇摇头,“冯先生想简单了,他要屯田,不只是为了生意。” 冯铨眼皮一瞪,“大山里如何屯田?要屯早屯了。” 麻杰深吸一口气,“要说屯田,还真的可以,人人都以为山里没田,其实也不竟然,黄河从偏头关出山后,拐向西边左绕右绕,大约六十里长,三十里宽,很多地方是黄河古道,有肥沃的土地。 河曲县并不在黄河湾里,而在南边的山中,全县不过两万人,朝廷在嘉靖朝曾议论河曲迁徙到河湾肥沃的土地。 可河对面就是河套鄂尔多斯部,黄河那一段也没有长城,兵堡都在山中设立关卡,总体太过危险,容易被鞑靼人劫掠,不了了之。” 冯铨琢磨了下地盘,疑惑问道,“百万亩良田?” “全部开垦出来差不多,八十万亩绝对有。” “冯某觉得异想天开,虽然打窑洞住宿可以节省大量物资,但极其危险,容易被林丹汗拿捏,还有一个大问题,百姓烧什么?” “这就是宋裕本练兵的目标,我们得过河建立防线,至于他们烧什么,这反而不是问题,我们平时就在烧石炭,山里有露天炭矿,运出来不值钱,山里人烧很方便,那玩意要多少有多少。” “呵呵呵,开垦十万亩没人管,开垦八十万亩,鞑靼人定然经常光顾,朝廷也会眼热。再说了,你们哪来的人。” 他这就是不看好了,两人又把目光投向韩爌。 老头揉揉眼,沉重说道,“你们不行,若是陆天明,老夫也不用废话,这是一个时刻需要耍心眼、耍手段的地方。” 张之极冷哼一声,“韩大人,我们也行。” 嗯?韩爌看着他眨眨眼,“小公爷可以明说。” “明说?这还不清楚吗?你们走偏关头就可以。” 韩爌一愣,“大同怎么办?” “韩大人怎么糊涂了,不是让你走大同府的物资,让你走藩王的物资。” 韩爌认真看他一眼,“抛弃大家,吃小灶?” “怎么能这么说,是唐王断了湖广江西的物资,你们能争取多少,都是你们的本事,愿走哪里走哪里。南商若把大同当备用,你们也不需要干涉。” 突然谈正事了,麻杰躬身回避,冯铨则与韩爌坐在下首,张之极大马金刀坐主位,看起来出门架子很大。 “小公爷,陆天明在做什么,您知道吗?” “大概。” “大概可不行。” “今年杀掉的宁阳侯陈家,在山西有好几个商号,我们收集到一点消息。天明招降的那个李述孔,天启年一直在与晋王做皮子生意。 崇祯朝他被迫做了匪,但生意并没有断,这时候他不是做实物生意,而是由晋王做中人,到潞安府找沈王买粮食。 他们买了三年粮,大概在山中藏了十万石左右,所以晋东南的流贼不缺粮,天明获得这个消息,立刻围杀北面的流贼,在他心里,南边的流贼才是对手,北面就是一群被利用的傻子。” “老夫听懂了,藩王被牵扯进流贼的销赃生意中,然后呢?” 张之极挠挠下巴,“然后?我爹说了,不得干涉天明在山西的行为,但他也不能碰藩王,张某已经与晋王沟通过了,大王会让他绕开藩王,其余的张某也不关心。” 韩爌好似听到好笑的事,“晋王?老夫认识大王,没有特别的才能,陆天明浑身都是鬼主意,大王一招都走不下来。” 张之极懒得解释,“可他是藩王,这就足够了。” “小公爷,我们得谈谈…” 张之极突然摇手打断他,“张某知道天明在做什么,等他回省城再说,到时候老大人就明白了。我们可以帮你们游说,允许朝中出现一个山西大员,但山西士绅必须支持裕本练兵,除此之外,没什么可谈。” 第244章 总是忽视某些事 曹文诏把王自用堵住了,但东边的太行山过于险峻。 处于汾河流域和滹沱河流域的分水岭,大山陡峭密集,骑军出击根本不可能,王自用又不敢出现在忻定盆地,暂时成了耗时间的事情。 陆天明在南边不止待了三天,而是五天。 俘虏哪条路都没选,愿意听钦差吩咐。 这是应有的结局,宋裕本、周遇吉立刻挑选人,大约八千人可以练兵,其余人也不能抛弃。 但天气马上就会冷下来,与许鼎臣商议,带他们到太原,住进了西山大营,缺房子自己挖窑洞,冬天就在这里了。 粮食也不缺,陆天明与许鼎臣还处于‘模糊’合作阶段,俘虏吃的粮食也少,一月顶多三千石,陆钦差自己买也足够了。 罗汝才、马守应钻进太岳山,二百里的原始森林,斥候只能到南边的沁州等候,他们出山说不准得一个月。 南边的那三个首领依旧缩在山里,山西的剿匪就这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形势安静,那就是形势不明确,未来不确定。 这是陆天明办事的时间。 八月十五,吩咐所有人不得离开大营,陆天明带着随从校尉,从西山大营跨过汾河,来到太原府城。 官府休沐时间,眼不见为净,正好不想扯淡。 到官驿听说张之极与冯铨在客房喝茶,喷了五天唾沫的陆天明同样不想跟正牌岳父哔哔,洗个澡先。 到后院看到正门的身影,哎呀,张世菁跑来添乱。 小姑娘把他拉进屋,立刻抱在身上,“夫君,您为什么不问名?” 浑身兵戈之气的陆天明一愣,无所谓道,“菁菁自己找个人,就说我请他问名。” “胡扯,你不怕别人偷了人家吗?” “嗯?” 陆天明与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张世菁突然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夫君,我们圆房好嘛?就今晚。” “哈哈,菁菁怎么突然又着急了,你姑姑怎么样?” “姑姑很好,您不跟我圆房,那我就不给你找妾室。” “不用找了,管够。” 陆天明没注意张世菁眼里的急切和决然,拍拍她后背抱到椅中,“你先坐一会,我一身汗臭,洗个澡咱们晚上吃饭再聊,好好的大小姐不当,跑到山西遭罪,也不知你在想什么。” 进门就吩咐了准备热水,这里还真不缺。 张世菁看他去往东厢房浴室,委屈滚下两行泪,但也没有过去。 浴室热气腾腾,刘妞妞给他搓背,陆天明的脑子却在天空飘远了。 不能在太原耽搁太久,南边才是正儿八经做事的地方,至少要把晋东南流贼分布和驻地摸清楚。 你们敢分散流窜,老子就敢分散打游击,骑兵里弓箭手打游击太好使了,想安稳过冬绝不可能。 还是得回王官谷驻地。 “老爷,您别怨妾身,身边全是国公府的探子,咱们躲不了。” 陆天明睁眼,看着脸上挂汗珠的刘妞妞,“你提前回省府,小公爷有什么说法?他来做什么?” “没有任何吩咐,就说您不能动藩王,小公爷害怕您惹藩王。” 陆天明撇撇嘴,“公爷说不干涉我,小公爷却沉不住气,这便宜岳父闲得蛋疼。心中想着吞掉山西藩王的生意,做起来抠抠搜搜,一点不敞亮。” “老爷,您真不能动藩王。” 刘妞妞再次提醒一遍,陆天明从浴桶出来,擦身穿衣服,拍拍美人的脸蛋,“晚上等我,今晚要好好疼妞妞。” 刘妞妞脸色一红,连连点头,“老爷少喝酒。” “当然,我还没好好看过妞妞。” 说了几句话,并没有过多亲热,陆天明换蟒袍迈步出门,刚想走廊道,扭头看到张世菁在正屋门口幽怨的看着他。 犹豫片刻,重新返回正屋,“菁菁,咋看起来像个怨妇一样,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着什么急。” 张世菁怔怔看着他,突然搂住脖子亲吻,差点被憋死。 “等等,等等,是不是有什么事?” “夫君,要不我把宝宝给你送过来,让她生个孩子给我玩。” “啊?”陆天明被逗得哭笑不得,“菁菁,你是正妻啊,国公府脸面很重要,是不是完璧,很多人都能看出来,暗中笑话公爷怎么办。” “你别胡扯了,我早知道,你就是觉得人家胸…小。” 陆天明眉头一皱,认真说道,“你是不是有事?咱们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听听,若你说的有理,圆房就圆房。” 张世菁反而犹豫了,嘴唇抖了抖,一咬牙道,“圆房后告诉你。” “你不会是偷听到公爷和小公爷暗中给我使绊子?” 张世菁眼睛突然停滞,一脸不可思议,陆天明苦笑一声,“好了,我明白菁菁的心意。但这很正常,你是陆家人,与你哥哥迟早是两家人。” “不…不是,爹爹说你不能留在山西,做完事就得滚。” “小公爷不让我滚,我也留不下啊。” “不是,爹爹还让你滚去辽西。” 说到辽西,陆天明突然走神了,“不是说德格类有信给我吗?放哪里了?” “在爹爹手里!”张世菁突然拍了他一巴掌,急切说道,“夫君,您到底听懂没有啊,爹爹这是不允许您经营自己的势力,让您在京城制衡骆养性。” “咦?!菁菁连制衡都懂,好了,我去吃饭,咱们随后再聊,还没有大婚,跑到山西让公爷很没面子。” 张世菁最后也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看着陆天明大步到前院,再次流泪,心中暗念,决不做姑姑,决不允许夫君做阳武侯。 陆天明其实明白她担心什么,没必要嘛,这种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四百年后岳家可能比本家亲近,这年头的岳家就是姻亲,利益合作者,那会和你讲究太多的亲情。 张维贤也许看在公事上可以忍让,张之极却以未来为主,小小公爷张世泽又不是个耍心眼的人,岳父大人当然会对这个强势的女婿有戒心。 总之,女人的烦恼与大事无关。 第245章 好大的月亮 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中院客房人不少。 张之极、韩爌、冯铨、还有两个中年人,看身形应该是官。 冯铨和张之极在下棋,陆天明看一眼,拱手道,“拜见岳父大人。” 张之极回头看他一眼,突然吭哧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听起来好似不愿意。” 不愿听算了,陆天明很干脆,“拜见小公爷。” 张之极顿时大骂,“逆子一身炸刺。” “小公爷,您输了。” 张之极眉头一沉,陆天明知道这岳父也是个多疑的性格,立刻指指棋盘,“冯先生在逗您玩,咱们砍了这个狗东西。” 四人惊奇他们翁婿之间沟通方式,突然转到棋盘,冯铨立刻扒拉乱了,嘿嘿一笑,“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天明不要在意。” 张之极虽然有台阶下,但两人见面也未讨到便宜,陆天明对他的到来很不满。 韩爌趁机指着一位长须中年人道,“天明,这是保定巡抚致仕…” “原来是张大人当面,久仰久仰。” 张凤翼在旁边一直很安静,这时候赶紧拱手,“陆大人客气,捕杀奴酋奸细,如今天罗地网擒流贼,张某钦佩不已。” 韩爌没让他们废话,指着另一人道,“代州孙传庭,孙伯雅,是个实干之人,可惜辞官太久,没遇到好时候。” 孙传庭抢先躬身,“陆大人威名赫赫,除逆剿匪宛若雷霆,山西百姓感谢您。” 陆天明看着一表人才的大名人,出现的太突然了,还计划到宁武关拜访呢。 “孙大人,你辞官多久了?” 孙传庭面色一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没礼貌问法,“惭愧,传庭天启四年从吏部郎中辞官,至今八年。” 那就还有四年才起复呗,陆天明哈哈一笑,“陆某对张大人不甚了解,对孙大人倒是知道点事,中进士观政结束后任永城知县,天启二年剿灭山东白莲教徐鸿儒叛乱有功,山西乡党、泽州人王允成举荐,任吏部主事、郎中,可惜王允成是东林重臣,你辞官是被东林牵连了。” 他还真知道,众人虽然诧异,也没觉得不妥,锦衣卫嘛,很正常。 孙传庭这时候拱手道,“陆大人说错了,孙某不愿与阉党…” “咳!”韩爌突然重重咳嗽一声,“伯雅,不要和天明这么聊天,被允成牵连又不丢人。” “哈哈哈~”陆天明大笑,“孙大人,魏忠贤使唤人有个特点,阁臣、尚书、侍郎、巡抚全是马屁精,下来的郎中、主事、知府、巡按却是实干的能吏。 这点冯铨最清楚,你身边的同乡张大人也清楚,你为情谊辞官,人家为何要留你,辞就辞了,不要给死人扣帽子,魏忠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跟你一个郎中过不去。 还有,阉党就是帝党,他们是失败了,不是做错了,若你还没分清其中的区别,就算起复立大功,照样还会丢官,如同你身边的张大人一样,都丢三次了。” 他突然说了一串掏心掏肺的话,惹得众人多看了两眼,好似十分看好孙传庭。 孙传庭还算有礼貌,拱拱手不咸不淡道,“孙某受教。”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起身到两人中间坐下,“张大人看来想起复,您才能有,没有资源,做官是折磨自己,陆某也管不着。孙大人不一样,咱们商量一下,陆某举荐你做顺天府尹,不要把大好时光用在怄气上,应该造福一方。” 孙传庭十分吃惊,啪~韩爌突然兴奋拍手,“一言为定,天明为大明发掘人才,伯雅的确适合做实务。” 他这么一说,孙传庭还不好接茬了,冯铨轻咳一声,“韩大人,天明是锦衣卫,郎中怎么能越级到府尹。” “没关系!”陆天明轻飘飘插嘴,“孙大人想走谁的渠道,陆某来引荐,内阁、内廷、部堂、侍郎随便挑,陛下也行,你放心,陆某这个脸子还真有。” 韩爌与冯铨对视一眼,再看一眼张之极,都有点发懵。 是啊,这家伙现在跟谁都能搭上话。 孙传庭看韩爌不开口,只好回话,“感谢陆大人,孙某还没有…” “不!”韩爌再次出言制止,“伯雅,你需要这个机会,老夫真没精力给你运作,你马上知天命,蹉跎下去耽误终身。” 孙传庭被卡住了,陆天明拍拍胳膊,“没关系,想好再告诉我。孙大人,陆某现在想请教你一件事。” “不敢,陆大人尽管问。” “是打听一个人,你在永城做知县,永城精通术数的人中,有没有一位姓宋的术士。” 孙传庭歪头回忆片刻,“宋康年?” 陆天明眼神一瞪,“孙大人如何认识?” “宋康年自号献策,面狭而长,身材矮小,右足略跛,出入杖扶,通天文,解图谶,精于周易,疏于经书,发财急切,每每拉住富户强行给人家卜算,多次被告到县衙大堂,竟然给孙某看起了面相,想不认识也难。” “给你看面相?”陆天明突然侧着身子看了他一眼,“他怎么说?” 陆天明一个很正常的动作,让张之极等人突然全站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人谈周易之事,不得不重视。 孙传庭看他们这么紧张,也不由得起立,陆天明疑惑回头,顿时内心大骂,靠,又跑到神棍赛道了。 “他说孙某命中自找波折,应该收他做幕僚,否则以后定为敌手。” 陆天明坐在椅中,看着他摸摸下巴,屋内顿时针落可闻。 孙传庭被看的有点发毛,下意识摸摸胡须,“听闻陆大人乃星象师,您请赐教?” 陆天明切一声,“人生在世,谁不是自找波折,有些人为大道而生,有些人为阴暗而活,当然会是敌手。术者之言听起来都有道理,阴阳之道嘛,反正怎么说都能圆回来。” 哦,那倒也是,孙传庭莫名松口气。 后面的韩爌却追问道,“以天明看,伯雅面相如何?” 陆天明皱眉看一眼老头,不想搭理他,但眼神瞟了一眼门外,刚好月亮升起,脱口说道,“好大的月亮,大明万里疆土,一轮明月照亮黑暗,可惜不能每天出现,月有阴晴圆缺,总会让人叹息。” 第246章 贵人的手段简单恶毒 好大的月亮,照亮大明疆土,阴晴圆缺? 这算是批语吗? 按道理来说,不管是术者还是星象师,开口就结束了。 再问人家很不合适,犯忌讳。 客房门口出现一位将军,陆天明在他们发呆的时候拱手,“见过姐…姑父大人。” 麻杰被叫的打了个哆嗦,看一眼张之极后呵呵一笑,“穿着蟒袍参加宴会,搞得我不会称呼了。” “算了,怎么称呼都是一家人,只要宋裕本不在,喝酒肯定可以。” “哈哈哈~”麻杰大乐,“裕本和天明一样的想法。” “嗯?混蛋不会擅离职守?” “不不不,我是说他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张之极向外招招手,等候的亲卫火速上菜,座位很有讲究。 官大没用,陆天明和孙传庭坐到了张之极和韩爌对面,算是尾座。 刚拿起酒杯,张之极突然一指他,“你闭嘴!” 说罢左右示意一圈,“别谈任何事,就是吃酒,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张某会去见大王,不能久留山西。” 众人齐齐叫好,仰脖饮尽,陆天明顿时无聊了,他最发愁一群人坐一起打哈哈,若再互相吹捧,简直比杀人还难受。 干脆专心造身边一条鱼,韩爌感慨了两句天气越来越凉,突然对陆天明道,“天明,文武坐一起不谈文,但今天是中秋,你最年轻,气势正旺,来首诗下酒。”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依旧专心吃鱼,含糊不清道,“老大人让一个锦衣卫吟诗,您是太看得起晚辈,还是故意给晚辈难堪。” “读书都会吟诗,天明想多了。” 读书都会吟诗? 哦,符合逻辑。 陆天明挠挠下巴,在他们等候的眼神中,突然问张之极,“小公爷,德格类的信呢?” 张之极才想起来,起身到里间,几息后就出来了,递给他一张纸,“挺简单一句话,孙承宗亲自到锦州交接,黄台吉果然送了三千匹马,好坏参半,但不是驮马,骑兵都可以用。” 陆天明展开信,里面还真就是一句话:感谢陆师照顾,德格类会抓住你,杀了你,给你打造一副上好的棺椁,砌一座大大的坟包。 拿起纸在旁边蜡烛上瞧瞧,没有什么特别,张之极轻笑一声,“你还指望他传什么密语吗?” 陆天明直接放蜡烛上烧了,沉声说道,“东虏歇了一年,原准备秋季大战,如今泡汤了,那明年就会强攻林丹汗,宣大不可不防,听说草原上冬季最适合作战,说不准正月就会开始。” “扫兴,你能不能滚蛋?我们留下说几句,有你在别人不好开口。” 突然被撵人了,陆天明眨眨眼,对韩爌说道,“八月中秋月满轮,魑魅魍魉政难循。将军守正心无畏,誓改乾坤救万民。 诗这东西就是个格式,就像陛下看奏折一样,总有规律可循,说肯定会说,有什么意义就因人而异了。 话说的再响亮,做不到也是句屁话。风花雪月不适合朝官,官场喜欢吟诗作对的时候,也该亡国了。 当今天下还真奇怪,官场没有风花雪月,依旧朝政艰难,朱明不缺乏骨气,但私欲太重了,就像你们这样。 祝各位喝酒塞牙,吃饭噎喉,走路劈腿,抬脚扭踝,落座卡臀,躺着拐脖,说话咬舌,呼吸岔气,回见了您呐。” 陆天明喷了一大串,临走把鱼汤喝尽,潇洒离开。 客房一时无比安静,张之极没有任何表情,麻杰很无奈,韩爌有点吃惊,张凤翼和孙传庭很尴尬… “哈哈哈~”冯铨突然大笑,啪啪鼓掌,“小公爷,令婿这性格万中无一,冯某若是将军,一定追随左右。” 张之极拿起酒杯滋溜一声喝尽,淡淡一撇嘴,“这家伙就这脾气,从不愿落下风,道理过于强势,他在场说什么都是废话,张某实在不想听他那张破嘴开口。” 韩爌突然说道,“小公爷,天明诗做的不错,大气磅礴。” “哈哈哈~”张之极也笑了,“所以说不想听他说话,他能变着法子吟十几首诗,故意刁难人,咱们喝酒,让年轻人聚聚。” 众人哦一声,对呀,张家小姐还在呢,翁婿俩这是默契。 后院的陆天明走出廊道,内心冷哼一声,张之极把自己故意赶出来,不可能是为了和张世菁团聚,一定是没准备好。 东厢房没有灯,正屋只有卧室亮着,显然两人都睡了。 陆天明下意识抬头看一眼明月,这天色不需要蜡烛,轻手轻脚到东厢房,顺手把门关上,听到浴室哗啦啦的水声… 掀开门帘看一眼,刚好看到妞妞从浴桶出来擦身子,哇喔,外面一个月亮,这里两个。 “夫人实力雄厚,在山里没看到,站窗口好好看看,太美了。” 陆天明一边说话,一边拉她到窗口,直接拉开窗帘。 月光洒在妙曼躯体,浑身泛着光泽,陆天明再次赞叹,“妞妞保养的真好,珠光宝玉的身段,闻所未闻。” 这家伙如同欣赏金子似的,一边抚摸一边赞叹,刘妞妞低头始终没有说话,头发散落,也看不到表情,感觉身子体温升高,不禁捧脸亲吻… 一个陌生的脸庞出现,白皙水灵的过分,樱桃小嘴,柳叶弯眉,翦水秋瞳。 四目相对,啊~ 一声尖叫,陆天明耳朵嗡嗡响,心念电转,抄起她直接扔回浴桶,大步穿过客厅和书房,来到卧室。 还好把正门关了,女子一声吼叫,门口立刻有四名婢女出现。 她们喊着…殿下… 女子还在浴室惊呼,婢女们敲烂窗棱,伸手打开门栓,一窝蜂进浴室。 陆天明立刻从卧室窗户跳出来,在婢女眼皮子地下,弯腰快速通过窗下,快步到正房卧室,推窗果然没关,直接跳进去。 张世菁刚刚躺下,坐在床上听外面的声音,看到陆天明突然出现,还把窗栓关了,然后在地下火速脱衣服… “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陆天明一言不发,呲溜钻被窝,把她的睡衣也扔掉,抱在怀中拍拍脸,“菁菁,管他发生什么事,咱们睡一个被窝。” 第247章 抽筋拔髓的招数 张世菁听着外面叫殿下,越来越多的人乱叫。 顿时明白了什么,抱着陆天明狠狠亲了一口,“我男人就是聪明,咱们圆房,好不好?” 能圆就见鬼了,但这情形陆天明也不能拒绝,俯身抱抱… 还没热身,正屋门被拍得震天响,张之极愤怒的声音传来,“菁菁,开门。” 张世菁顿时一脸悲哀,“爹爹,您干嘛呢?女儿睡了。” “出事了,起来去找找天明。” 陆天明笑着附耳低语两句,张世菁只好穿衣起床,披了个袍子,头发散落,把正厅灯点亮,院里的场景让她一愣。 好多人啊,好多婢女和内侍。 还有一个威严十足的金纹蟒袍。 “臣女拜见大王。” 晋王朱审烜(注)迈步进门,直接坐到主位,脸色阴沉。 张之极对张世菁摆摆手,“去找找天明,闯祸了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罢与韩爌、冯铨、麻杰一起进门,坐在晋王下首。 屋内鸦雀无声,东厢房隐隐有女子的哭声,张世菁动都没动,张之极顿时大骂,“穿好衣服,快去,让他的随身校尉找。” “爹爹…干嘛找夫君。” “去找,别问。” “他…他在卧室休息…睡…睡下一会了!”张世菁如同蚊音。 嗯?! 几人齐齐懵逼,互相看一眼,都在骂对方愚蠢。 张世菁好像也不想说,低头挪步回卧室去了,张之极噌得起身,超越女儿,穿过书房到卧室… 坐在床上侧耳倾听的陆天明看他突然进门,翁婿俩冷冷对视一眼,张之极大骂,“滚出来。” 陆天明等他出去,轻哼一声,朝张世菁竖起一个拇指,额头亲吻表示夸赞,关门深呼吸,酝酿一下情绪来到正厅。 “发生什么事…哟,原来是大王驾到…下官锦衣同知陆天明,拜见大王。” 朱审烜冷哼一声,“陆天明,这里是孤的别院。” 陆天明恍然大悟,“哦,感谢大王款待。” “孤诚心待客,还让幼妹来陪女眷,没想到有人垂涎美色,冲进她卧室无礼。” “啊?杀了这个狗东西。” 朱审烜被陆天明捧哏似的回答给卡住了。 张之极脸颊一跳,“狗东西,这后院只有你一个男人。” 陆天明一愣,挥舞手臂激动反驳,“小公爷,天地良心,菁菁待我真诚,晚辈回后院立刻到正房,院子也就这么大,晚辈又不会走错房间。” 张之极一咬牙道,“郡主说是个蟒袍、短发,天下有第二个蟒袍短发吗?” “胡扯,她说是就是,天潢贵胄就可以栽赃嘛。” 嘶~ 屋内五人齐齐深吸一口气,暗骂郡主愚蠢,连他从哪离开都不知道。 陆天明指着门大吼,“郡主呢,叫过来对峙,奇耻大辱。” “放肆!你算什么…”朱审烜大骂,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对,对门口一摆手,“请小妹过来。” 韩爌与冯铨皱眉看着对方,给张之极隐晦使了个眼色,提醒他这样不行,不会有结果。 强行栽赃难免出大事。 陆天明气腾腾搬椅子,直接坐在张之极与晋王中间,身穿蟒袍,这里除了晋王,的确无人比他势威,张之极又不是公开的身份。 韩爌低头摸摸眉心,早说了这是烂招,郡主又能怎么样。 冯铨也低头捏眉心,但他想的是郡主沉不住气,都说了早上再叫人。 门口进来的女人相貌真的如同美玉无瑕,这一看就不出门,从小锦衣玉食,别说脸上没瑕疵,连手指都赛过玉葱。 美啊,可惜又是个工具。 女人一进门,两个内侍就把门关了。 她梨花带雨,微微躬身,“大哥,人家被欺负了。” 冯铨把椅子放到晋王身边,朱审烜指指椅子,“小妹过来坐,你母妃过世,接着父王薨逝,小妹守孝六年,耽误了婚事,这天下无人能欺负咱家,大哥给你做主。” 他这是提醒陆天明,这位郡主很干净,可惜某人一脸不屑。 郡主的男人是仪宾,与驸马都尉一样,叫尚郡主。 郡主不可能做妾,这门婚事还真不影响陆天明现在的官职,仪宾和驸马一样不能做官,亲军衙门却是例外。 但三品亲军武职也是极限,顶点就是锦衣卫同知,做不了掌印的指挥使。 他们这是想一劳永逸,让陆天明彻底‘老实’。 陆天明虽然表面在演戏,内心却真的生气了。 非常气,张之极踩他底线了。 女人落座后看一眼陆天明,抽抽鼻子,指着他道,“大哥,就是他,就穿着这身,到浴室对小妹用强,小妹活不下去了…呜呜…” “郡主殿下,陆某从未见过你,信口开河会付出代价。” “胡…胡说,你还搂人家。” “你才胡说,想男人想疯了。” “放肆!”朱审烜大骂一声,“陆天明,小妹是郡主,岂是你胡搅蛮缠能过关。” “大王想怎么样呢?” “孤当然不想杀你,小妹反正没有仪宾,你也未大婚,来做仪宾,小妹随你入京,国公府小姐做平妻。” 陆天明看一眼郡主,扭头看张之极,“小公爷认为如何?” “混账东西,张某能有什么办法。” 陆天明不置可否,再看向麻杰,“麻总兵,你在想什么?” 麻杰没想到与自己有关,敷衍回答道,“末将只做见证。” 陆天明依旧没追问,再看韩爌,“老大人,您觉得如何?想好了再说。” 韩爌扫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老夫认为有更好的结局。” 陆天明最后指着冯铨,“冯大人有何高见。” 冯铨摇摇头,“事已至此,与冯某无关,只是做客为见证。” 这两个家伙够鸡贼,陆天明冷哼一声,“我反正没见过郡主,大王想打官司,就回京告御状,耍赖不行。” 朱审烜耐着性子等他问了一圈,最后给了这么一句话,顿时不耐烦了,拍案而起,“陆天明,你想死吗?” 陆天明已经知道这是张之极和晋王的主意,缓缓起身,冷冷靠近朱审烜,脸对脸回答,“想死的是你!” ………… 注:末代晋王是朱审烜,而不是朱求桂,《明史》中造假的证据之一,就是故意把末代晋王写成朱成桂。用‘老晋王’的身份来做实某些事,包括秦王也一样,到现在谁是末代秦王都没搞清楚。 朱审烜和秦王就是多尔衮身边那两位哼哈二将,三姓王爷。 先降李自成、后降清朝,《明史》故意把晋王的名字弄错,是为了‘北太子案’,清朝借这两人办了很多事,招降旧臣、笼络将官、否定太子,最主要的就是为了杀崇祯的儿子。 用完后说他们有谋反之心,给灭门了。 第248章 这钦差反了(上) 亲藩岂容你一个臣子如此放肆。 朱审烜立刻破防了,“大胆,拿下陆天明,欺辱皇室,天理难容。” 门口进来两个身穿蓝袍的内侍,伸手去抓陆天明。 张之极突然惊恐大叫,“住手!” 紧接着冯铨也瞪眼跳了起来,“住手!” 只见朱审烜脖子上突然架着一把刀,看到陆天明杀人的眼神,差点尿裤子。 陆天明回身一脚踢在侍卫的脖子,另一人大惊后退,被他一刀割喉。 “啊~” 郡主惊恐的大叫再次响起,陆天明突然把短刀放在脖子,顿时收声。 众人被吓坏了,陆天明却坐在兄妹两人中间,拿短刀左右拍拍脸,“你们想逼我造反吗?信不信皇帝让你们去凤阳守皇陵?” 明晃晃的短刀在脸前,一辈子哪见过这种恐怖事,两人齐齐发抖,哪能说出一个字。 “放肆,你是在造反。”张之极指着他大怒。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再次拿短刀左右拍拍脸,语气像一个流氓。 “谁给大王出的这个恶劣主意?太卑鄙了,会把人逼上梁山的,没想后果吗?你们能兜住吗?塞个郡主就想让我低头啊?他妈的,老子当皇帝面都骂他愚蠢,想不到某一天被一头猪小看了。” 朱审烜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字,陆天明拿刀面啪啪又拍了两下,“啧啧啧,身为亲藩,却是个三姓家奴的面相,老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要脸胆小鬼。 卖给流贼粮食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就敢来算计老子,来来来,老子掀桌子了,你倒是接招啊。” 张之极咬牙嘎吱响,对嚣张的陆天明冷冷说道,“狗东西,你一个军户,被人抬举后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拿把刀吓唬人,有胆你就杀了大王。” 呀~ 他这么一说,朱审烜脸色一变,还不害怕了。 陆天明被架住了,左右看看,把短刀放回怀里。 他的尚方剑还在身后的架子上,伸手拿到一回头,突然看到张世菁穿戴整齐,一脸悲戚的看着他,站在张之极身边。 陆天明顿时忍住抽剑的冲动,免得吓着她,剑鞘捅了一下满头大汗的冯铨,“冯大人,韩大人,好玩吗?你们计划怎么收场呢?说出来让陆某见识一下。” 朱审烜反应过来了,摆手让门口的内侍把地下的尸体拖出去,他们还擦了擦血迹,又把门关了。 冯铨这时才摇头道,“抱歉,冯某没想过收尾之事。” 韩爌接着道,“和气生财,官品大小并不能代表权力大小。” “全是放屁!” 陆天明骂一句,大大咧咧与朱审烜坐一起,右手拄着尚方剑,左手揽住他, “大王,咱们谈谈当下如何收尾。陆某挟持你到兵营,明日太原沦陷,晋藩除国,王府所有粮食和金银被我打包带走,一把火烧了王府。一个月后,京城来人招降,陆某投降,到山西镇做边军。 这第二条路,你顽抗到底,拒不配合,陆某把晋藩、潞安府沈藩定罪,抄家除国,皇帝肯定会认下你们的罪行,因为皇帝需要银子,但皇帝也会怨恨我,陆某不傻,做完这些事就不回京了,天大地大,回交山做义匪,陆某绝对是大头领。 这第三条路,当做今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做你的藩王,但要给我做生意的消息。还有,您敲诈我,把我吓着了,给我十万石粮安抚我紧张的心情,否则难免一气之下拔剑,藩不藩的以后再说,您是要见太祖了。 您看,世间就是这么可笑,陆某当下选择做匪,那将来还是官。陆某选择当下做官,将来就不得不做匪,所以我肯定会先做匪。 大王是让陆某选择做匪呢,还是被迫做匪呢?” 朱审烜看着他还是有点紧张,“你想造反?” “您不能这么问,看来大王需要时间,没关系,咱们有一晚上的时间,人生在世,谁也无法随心所欲,陛下也每天苦恼,咱们苦恼几个时辰很正常。 陆某知道大王怕死,淡定一点,谁都怕死,谁都会死,死亡面前老天还怪公平,呵呵呵~” 杀手就在身边,朱审烜不紧张是假的,四肢微微发抖,陆天明剑鞘指指众人,“出去,现在是陆某与大王的聊天时间,以后长个教训,别把人当傻子,尤其是小公爷,这么操蛋的事情,你踩我底线了,利用就算了,你竟然想操控我。” 冯铨很干脆,推了一下韩爌,拽着张之极和麻杰出门,陆天明对张世菁咧嘴笑笑,摆手示意没事。 正屋门口此时已经站了二十个贴身校尉,陆天明到门口安排不准任何人进来,嘭得关门,直接把门栓插住。 噗噗噗吹灭所有蜡烛,就靠月光也没问题。 陆天明拍拍一直呆滞的郡主,“殿下,您是真好看,可惜也就是好看,怎么能同意他们如此拙劣的事情,对您有什么好处。别害怕,说说嘛。” “大…大哥给一座郡主府,还有三万亩田,二十万两银子。” “哦,可以,这大哥还不错哦,这事能做。但你不招仪宾了吗?” “你…你就是。” “嗯?”陆天明转向晋王,“大王,小公爷这么说您信吗?” “不得不信!” 朱审烜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冷意,陆天明好奇问道,“为什么?” “藩王除了财富,什么都没有,想做事就得散财富。” “什么意思?” “陆天明,藩王也需要朋友,否则被人栽赃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就去养义匪?” “义匪不过是条狗,他们十五两银子买一石粮,市价十倍,这银子赚的太划算了,孤只为银子,剿匪是朝廷的事。” “你还真不要脸。不过陆某也理解,财帛动人心嘛,但贵人的财帛都是为了权力,你们除了蒲商,还与什么人合作?” “蒲商?呵呵,他们只是生意人,勋贵才有资格与藩王合作。”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还是为了赚银子。” “是,但勋贵可以一直保留人脉,一直合作,蒲商只是暂时的。” 陆天明点点头,“明白了,藩王什么都不能做,但也得在朝中有渠道,这是自保行为。殿下动机说得通,咱们现在说说,怎么收尾呢?” 第249章 这钦差反了(中) 朱家兄妹闭嘴了。 是啊,郡主使美人计,谁也没想过这狗东西掀桌子。 这下把所有人都架住了。 陆天明看他们没什么头绪,对他们的智商表示捉急,伸手摸向郡主的脸。 郡主被吓得直打哆嗦,陆天明却对着樱桃小口亲了下去。 两人更加害怕了,齐齐发抖。 女人害怕还有点道理,晋王害怕让他更加鄙夷,不愧是老朱家的败类,看到谁都投降,看到谁都下跪认主,最后还是被人家如同厕纸一样,用完后直接弄死了。 陆天明尝了一口,拍拍脸道,“郡主,您现在是我的了,一辈子都别嫁了,这几天换身衣服跟我转转,以后就在太原安静养育孩子,没孩子就看账本。” 两人还是没反应过来,陆天明干脆说道,“大王,你哪根筋搭错了,认为我会对藩王动手?虽然你该死,但杀你的后果我现在兜不住,既然如此,为何不做朋友呢?您干嘛自己吓唬自己?不对,您是被小公爷吓唬住了。” “啊?…啊?!” 朱审烜的反应让陆天明更加捉急了,“大王,事已至此,我们不能跟着别人的想法走,更不能用常规办法来解决问题。 既然他们想利用我们,那我们就换个思路,借用这件事将计就计,把他们彻底撵出山西,这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想法。 实不相瞒,我师兄有个儿子十四了,我还想着让他到太原做仪宾,以后帮助我看着点山西的事,没想到您听信谗言,直接对我动手。” 晋王总算反应过来了,“你想得美,晋藩与你合作能有什么好处。” “你是猪嘛?老子是钦差,什么跟我合作,你是跟帝系合作。” 朱审烜蹭的站起来,激动低吼,“你这是要晋藩去死。” 陆天明直接把他推倒,“吼个屁,合作又不是单向的,单独和皇帝合作当然是找死,但你可以和勋贵、士绅、边军、蒲商、我、陛下一起合作,您想想若维持这种关系,需要什么?” 朱审烜过一会不确定说道,“信任?联姻?” “大王考虑这种事情不能着急,您直接蹦到二层逻辑上了,当然需要信任,但联姻是给皇帝看的,给别人看的,我们需要利益串联。” 朱审烜不愧是藩王的脑子,这么说他反而脑子转的快,“你想单独开辟生意?” 啪啪~ 陆天明拍拍手,“大王接着想,然后呢…” “你守不住!” 啪啪~ 陆天明再拍拍手,“再接着想。” 朱审烜明白了,恍然大悟道,“练兵、生意、经营,除此之外,你得驻军,你需要保护生意的一支军队,收买边军不行,他们的主子太多。” “您还不笨。藩王有一支两千人的护卫,您遣散他们,我来给您安排一支护卫,只要咱们一次出动不超过两千人,那就永远是两千人。 您看,这才是您该有的实力,但不是我需要保护生意,是所有人都需要,这样大伙不就全是自己人了。” “朝廷会对山西充满警惕。” “不会,郡主是我的女人,陛下会非常生气,但陛下也会非常高兴。” 朱审烜大张嘴,瞬间明白人性的反向道理,怔怔点头,“你厉害。” “所以,大王明白了吗?” “明白了,好处太大,孤不需要犹豫,你比张之极大方,所以你肯定比他厉害。” “很好,那陆某现在该做什么呢?” 朱审烜又迟疑片刻,不确定问道,“造反?” 啪啪~ 陆天明拍拍手,“殿下果然不是好人,阴谋一点就透,我至少得造反一个月。” 谈判还挺顺利的,其实陆天明只要给藩王出路,他们就会扑上来,奈何张之极横插一杠子,破坏老子‘军政商一体’的大计划。 三人安静片刻,朱审烜不确定问道,“那…孤回府?” “不行,不能给张之极反应时间,我这岳父私欲太重,他们算计人的行为又太复杂,变故太多,只会坏事。” 朱审烜还想问为什么,陆天明突然伸手,嘭,一掌给打晕了。 吓得郡主从椅中站起来,陆天明却一下拦腰抱起,“啧啧啧,走到哪里都有女人,虽然知道不是好事,但也不得不入乡随俗。” 郡主好像明白她的命运了,迟疑片刻,搂住他的脖子,“你就是我的仪宾,我要跟你走,哪怕落草。” “哈哈,郡主比大王单纯。” “郎君英勇,妾身之前该忍住,应该好好度过春宵再说。” “现在也不迟。” ……… 前院客房,这群私欲为主的笨蛋坐在椅中,个个痛苦抱头,事情对他们来说,完全处于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们永远不会想明白,政治、经济、军事可以用商号捏合起来。 成立一个超级商号,所有人都是股东,再合理合法养一支护卫,这不就同时解决生意、经营、练兵问题了。 其中的道理不复杂,一切都好操作。 到时候,山西根本不需要朝中大员照顾,而是大员靠山西鼎立朝堂。 到时候,山西也不会有匪患,所有的士绅会合力扫干净。 到时候,山西也不怕别人算计,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民兵’。 但所有好处,等最后做完才能一下体现出来。 他们一个个为自己着想,捞好处的同时又对别人戒备,没有陆天明,他们永远串不起来。 因为这买卖首先要解决信任问题,解决人事问题。 靠这群猪不行,必须陆天明亲自来。 一开始把晋西南当突破口,但那群致仕大员太聪明了,态度不停变幻,无法用计,那就转向流贼、转向藩王。 士绅豪商反而不需要过于重视,反正他们也从众,不服从就砍死,找几个人立威,绝不能让韩爌带所有人‘飞升’,以免他声望过大。 老头现在坐在椅中,十指发力挠头,把头发挠得如同鸡窝,真的非常苦恼。 仰头看看月色,都下半夜丑时了,老头对张之极沙哑开口,“小公爷,不管你们做什么,老夫得退出了,你们从未把陆天明当自己人,被绊倒很正常,就他说的那三条路,无论哪条都是大变故,老夫可不能落一个逼反钦差的罪名。” 张之极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并没有搭理他。 冯铨啪啪用力拍额头,“失策啊,这办法过于简单,本想一劳永逸,唯独忘了陆天明不是束手就擒之人。老大人退不了,小公爷得马上离开,天亮若闹掰,您不能出现在太原,否则一切不可挽救。” 张之极一愣,没错,自己当‘庄家’惯了,忘了是外来户,不能搅和进这场闹剧中。 第250章 这钦差反了(下) 陆天明竟然还睡了两个时辰。 这时候的郡主没有一丝害怕,发髻高高盘起,靠身上一脸俏皮,充满游戏的心态,天潢贵胄果然都是有怪癖的奇葩。 不是单纯,是单蠢。 朱审烜早醒了,看到他和郡主从里间出来,摸着脖子用力歪一歪,“吃饭,今天我们都很忙。” 郡主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巾,“大哥,小妹已是人妇。” 朱审烜点点头,脸色很满意。 陆天明对兄妹俩的行为直咧嘴,百姓看重的事情,贵人总是很‘坦然’。 门口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栓,对校尉吩咐道,“拿点吃的来,让兄弟们也吃饱。” 听说他们开门了,韩爌、冯铨、麻杰立刻来到后院,陆天明腰间挂着尚方剑,依旧在兄妹俩中间,这一看就没谈出个结果。 双方果然没有丝毫回旋余地,藩王要脸,陆天明不服软,那就是不给你脸,确实没得谈。 陆天明看了他们一眼,略微有点疑惑张之极去哪了。 过一会突然哈哈大笑,“大王,小公爷回京了,您看看,藩王被抛弃了。” 朱审烜反应慢了一拍,但随后大怒,“天潢贵胄不可欺,有胆你就杀了孤。” “大哥,郎君,别吵嘛,肯定有办法。” 郡主突然脆生生开口,三人一瞪眼,谈一晚上,就说服了个女人? 晋王果然又愤恨说道,“小妹放心,这混蛋失礼在先,他必须做仪宾,否则就去死。” “谢谢大哥,小妹要定这个仪宾了。” 啪~ 陆天明把尚方剑往怀中一抱,兄妹俩顿时闭嘴。 饭菜来了,校尉放下退了出去,郡主给两人盛粥,朱审烜冷哼一声,慢吞吞喝粥,陆天明却一手拿碗呲溜呲溜喝尽。 他刚站起来,晋王就对外大吼,“来人,不准他们任何人离开。” 哗啦啦的内侍和护卫站了一院,韩爌痛苦拍拍额头,“大王,还是先让钦差回营的好。” “孤不需要你来废话,陆天明若离开这里,孤何以立藩,皇室颜面何存。” 陆天明把尚方剑一横,三人齐齐大叫,“不得无礼。” 今天的喊叫比昨晚含蓄多了,这些家伙看来也不想参与任何事了。 陆天明拿剑鞘捅一捅朱审烜,“大王,麻烦您送下官出城,体面一点好吗?” “放肆,有胆你就杀了孤。” 陆天明还没有说话,郡主立刻拉起晋王,“大哥,咱们到城门楼转转。” 三人见这形势,齐齐退后几步,没错,总得有人退一步,先分开再说。 陆天明立刻到晋王身边,推着他迈步,就这么带着‘人质’出了官驿。 八月十六,官府还在休沐。 百姓在串亲戚,流贼刚刚被打败,街上喜气不错,太原百姓对晋王好似很熟悉,看到他们靠在路边躬身,也没有害怕。 很快出瓮城来到护城河外,陆天明上马,回头看没有任何人跟上来,对朱审烜咧嘴一笑,“大王,您被彻底抛弃了,以后别这么傻,还有,您情感投入不够,下官给您添点情绪。” 朱审烜刚想问什么意思,陆天明突然举起马鞭在肩膀抽了一下,伸腿一脚把晋王踹了个屁股蹲,哈哈大笑,拍马离开。 王府下人顿时炸锅,郡主在他起步时候,一下抱住腿,被拉到马上带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朱审烜受此大辱,果然气得吐血,跳起来抓住护卫头领怒吼,“集合所有护卫,王府和藩庄守陵卫都叫来,有一个算一个,去大营把这个狂妄的家伙给孤抓回来。” 长吏司和仪卫司立刻去集合护卫,不说其他事,陆天明当众殴打亲王,他们必须有所表示,官府也跑不了。 晋王府突然集合护卫,也没人能阻止,半个时辰后,藩墓守陵的护卫也被叫到城下。 他们竟然有一千匹马,仪卫司二百年都没这么集结过护卫,太原西门顿时人仰马嘶,跑步向河对岸三十里外的大营。 典仗在马上一脸苦涩,大王说了,不能杀钦差的人,以免落下把柄,也不能让他们杀人,以免下不来台。 但要把钦差和郡主带回来,鬼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他们跑了一个时辰,刚刚来到大营门口,突然被树林里冲出来的骑军和校尉围住,嗖嗖嗖箭矢射到身前。 典仗亡魂大冒,连连大叫,“住手,住手,我们来带郡主回家。” 骑军才不管他说什么,命令是‘扒光’这群人,个个抽刀大叫,“下马,把兵器扔下,棉甲扔下,快点!” 典仗虽然屈辱,但脑子不傻,这才是最快的保命交差办法,连连招呼人下马,扔掉棉甲、长刀。 还没有一刻钟,在骑军哄堂大笑中穿着内衬失足跑向太原城。 军营了望台,宋裕本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扭头对一脸微笑的陆天明道,“接下来怎么做?” “晋王会上奏我造反,巡抚提供不了明确的信息,咱们不要见他们,朝廷和山西都会混乱一个月,趁这段时间,咱们得做事。” “老子问你怎么做。” “集合人,咱们去藩墓所在的藩庄,那里方圆两千亩,有五万石粮食,有大片住房,还有大约十万两白银,五万人也住的下,咱们替晋王守藩墓一个月,经此一事,身后这三万人就是我们的生死兄弟。” 宋裕本神色复杂看着他,“是不是老子得替你镇守藩庄,你要跑路了?” “没错,我与晋王闹翻,排除了外部所有干扰,效果比单纯联姻还好。一个月后,咱们兄弟掌控山西。小公爷屁事太多,没公爷的心胸,控制欲却比公爷强,难以共大事,咱们还是独立点好。” 宋裕本露出一丝苦笑,“刚看到表哥,我就说他来这自找不痛快。你小子总是能将计就计,比他们更大胆,想不到老子有一天还会进入反贼名单。” 陆天明推了他一把,别废话了,今晚咱们就住大宅,天下藩王的王府规制一样,藩庄规制也一样,庞大的很,瞌睡给了个枕头。 午后的太原城,城墙上突然响起当当当的警钟,守城士兵如临大敌,城门突然关闭。 还在官驿的韩爌、冯铨、麻杰大惊失色,怎么闹到这地步,他们跑步来到城墙。太原守军个个面色惨白,紧张看着南边浩浩荡荡的人群杀向藩庄。 外面的消息已经传来了,钦差把王府两千护卫缴械扒光,带领大军直接杀向南边的藩庄,那里现在毫无抵抗力,历代藩墓大庄要遭殃了。 这钦差下手太快,确实反了… 第251章 姓朱果然好 “小公爷啊,明知陆天明一身炸刺,还出一个这样的馊主意,他拍拍屁股走了,把我们全坑死了,山西形势突变。陆天明这脾气果然可怕,害人害己,现在除非陛下来讲和,否则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夜已深,晋王府长吏司,冯铨对韩爌和许鼎臣愤恨说话。 朱审烜反而不在场,因为陆天明带人把藩庄占了,把里面所有人撵了出来,包括长吏司属官。 亲藩祖宗陵墓被占,晋王气炸了,怒不可遏拿刀去搏斗,被人拖回后院,他又让长吏司写了封奏折回京,不管什么身份,这就是赤裸裸的造反。 许鼎臣派布政使孙谷和麻杰去与陆天明说话,连藩庄都没进去,就被守卫直接扒了官服,马也扣了,再无人敢去谈判。 冯铨说完,许鼎臣气得直跺脚,“冯先生,我们应该怎么写奏报,山西大好形势,被晋王这一搅和,本官拿什么到藩庄谈判,真逼反陆天明,他晋藩能好哪里去。” “不能这么说,你得实话实说,就说陆天明误闯官驿卧室,正好郡主在更衣,虽然立刻退了出来,但晋藩不依不饶,非要让他负责,护卫不知情况对钦差动手,陆天明斩杀他们,后面都按误会来写。” “我的冯先生啊,陆天明当众殴打亲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占了藩墓啊,这是骑在藩王头上拉屎,朱明二百年未见的奇景,哪是误会。” 冯铨急得嘴都起泡了,“就算他真的拉屎,这也是皇家私事,奏折语气千万别过分了,晋王可以喊造反,你必须和稀泥,让陛下决定去。” “那…那如今怎么办?” “不怎么办,正好剿匪形势暂时安静,让他们自己怄气,官府千万别掺和。” 许鼎臣哎呀一声,跺脚赶紧去写奏折,写慢了晋王奏折先入京,还不知道朝廷胡搞出什么事。 冯铨看着许鼎臣的背影,低头托腮露出一丝狡黠,张之极还真是个没有独立的公子哥。 韩爌听他们说话,实在瞌睡的不行,但又头疼的睡不着,他不能掺和,不能去藩庄做使者。 但他现在也不能躲,谁知道陆天明的脾气是这个样子,丝毫不给藩王任何面子,太狂妄了。 冯铨看他的样子,到身边叹气一声,“老大人,您需要给皇帝一封密信,千万不能让朝臣乱搅和。” 韩爌使劲敲敲自己的脑壳,“冯铨,你是不是操心过头了?张之极清楚具体情况,别忘了,他走的时候,强行带走自己女儿,但国公府的商号探子全在城内。这是他做的破事,他能躲哪里去。” “就算他清楚,陛下也需要别的消息判断,何况张之极也不一定会告诉皇帝所有过程。” “嗯?” “我的老大人呀,这是张之极的局啊,他在抢夺山西藩王的生意,咱们是帮凶,现在他脱身了,您不想着把自己摘出来吗?” 韩爌神色一滞,歪头停顿片刻,突然说道,“我们着道了,陆天明在赶走他的岳父,他们并非一体,我们应该让晋王和陆天明互相道歉。” “晚辈想过这个办,错的是晋王,但过分的是陆天明,殴打藩王,强占藩墓,这纯粹是狂妄,这几天与流贼待在一起,难免一身匪性,先安静几天,让他们双方恢复理智,我们才能说和。” 韩爌再看他一眼,终于点点头,“就这么办。” …… 南边乌金山,围着山头的一个超大庄园。 陆天明带着宋裕本、周遇吉、孔有德、李述孔、任亮等等所有头领把藩庄转了一圈,制定好防御轮值计划,才回到正殿大厅。 藩庄就是亲王的别院加祖宗藩墓,规制与王府同等,附近全是晋王的地。 朱审烜为了表示诚意,让他的四弟朱审烶也留在藩庄,众人来到大厅,兄妹俩轻松在主位喝茶。 陆天明拍拍手示意大家落座,“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陆某说服晋王唱双簧,只有把陆某造反的消息传出去,王自用才会南返,曹文诏才能杀了他,南边的流贼也才会出山行动。 接下来在藩庄,我们有吃有喝,必须好好练兵,大王冬天不会赶我们,宋裕本和周遇吉全权负责练兵。 本官要带孔有德、校尉、李述孔、辽西骑兵进入太岳山,一来追查流贼驻地,二来要找到他们藏粮食的地方,三要杀掉山西做内应的匪军,否则我们剿匪永远不会结束。” 众人齐齐躬身,“我等遵从大人吩咐。” 陆天明笑笑,“别紧张,我走之后,任何人不能随意出藩庄,咱们现在是反贼,大王好吃好喝供应,不要自找无趣。” 众人一顿呵呵轻笑,周遇吉拱手道,“大人妙计,您放心,属下必定练出一支精锐,藩庄有守陵卫驻地、有校场,没道理吃饱喝足练不好兵。” 任亮接着附和道,“天下没有比这舒服的地方,大人放心,没人会捣乱。” 陆天明点点头,对一旁的于时煌父子道,“于兄,不要乱传消息,您现在掌控粮食,以后也会是属官,还请于兄用心。” “大人放心,不会让一个人饿肚子,也不会不公,希望一个月后,晋地剿匪大捷。” 他们都一个个说放心,陆天明点点头,“那就去休息,本官也不会马上离开,肯定会等大伙稳定下来。” 众人立刻躬身离开,郡王也笑笑走了,陆天明托腮在椅中沉思一会,觉得问题不大。 刘妞妞身不由己,还在太原城内看守银子。可惜了她的商业才华,若一直脱离不了国公府,难堪大用。 藩庄还关着一个有意思的人,牛垧,过两天再提审这些藩王身边的偷油老鼠,还得去潞安府会会那位流贼丞相。 藩王在别人眼里是皇室,在陆天明眼里,他们的身份只有一个好处,可以回避各种规则,能打着他们的名头做各种‘坏事’。 所以说,姓朱果然好。 郡主看他低头沉思,起身去吹灭蜡烛,端着一支烛台,牵起他的手到后殿卧室。 这里卧室也非常大,还有婢女的床,他还想观赏一下,被郡主直接拉到大床,脱鞋放下床帘。 她并非嫡女,亲王的子女也无所谓嫡庶,全是郡主郡王,有一个随族谱的名字,朱审焰,小名杏儿。 被子盖身上,两人互相都不老实。 “郎君,虽说女人就是让男人睡,人家也没想到自己的男人是官,生米做成熟饭,皇帝也分不开咱们。” “杏儿的精神状态超越大部分人,姓朱果然好,果然妙。” 第252章 聪明人有,智慧人不多 八月十八。 陆天明突然过上了男耕女织的日子。 太原城却更紧张了,藩庄位于官道边,他们截断官道,太原城东去南去的路全被堵住了,联系南边必须绕汾河,联系东边更是兜大圈子。 许鼎臣是周延儒的人,那冯铨就跑不了,必须与巡抚处理这么复杂的局面。 可惜形势不给他们任何考虑的机会,晋王时刻闹着杀过去,不得已,他们住到了晋王府控制局面。 韩爌回到了巡抚衙门的官驿,那晚陆天明刚走,张凤翼和孙传庭就被韩爌暗示离开,以为在谋划起复的事,没想到是在谋划算计钦差。 对这两天的变化,两人也是左眼瞪右眼,两眼懵。 韩爌睡了一晚,老家伙的政治敏锐度告诉他,这事绝对是连环局,说不准是张之极和陆天明的双簧,但如何收尾他实在想不到。 无人可商量,老头就把两人叫到卧室,叙述了一遍过程,请他们一起聊聊。 “伯起,伯雅,事情就是这样,赶着赶着走到了绝路,假设张之极与陆天明在唱双簧,勋贵意图完全掌控山西,陆天明做这些事,如何收尾呢?” 张凤翼惊讶于张之极这主意的卑鄙,孙传庭立刻摇头道,“阁老,您这个假设不对,陆天明与张之极不是一种人。” “哦?伯雅为何这么判断?” “陆天明招降交山义匪,屠杀罪行累累的流贼,却花时间用真诚去感化被裹挟的可怜百姓,勋贵从娘胎再生一次,也没他这眼光… 不,不是眼光,是立场,陆天明的立场非常正,用他的话说,将军守正心无畏,誓改乾坤救万民。 勋贵不可能有他这份决心,贵人只会算计人,只会吃成菜,贵人不过是朝堂的劫匪,与流贼没区别,陆天明却是为了消除天下贼匪,动机完全不同。” 韩爌眼色大亮,有一股通透的感觉,拍手大赞,“听伯雅一言,茅塞顿开,没错,这个解释才符合陆天明的一贯行为。但他去强占藩墓,如何收尾依旧是大问题,这可不是小事,朱明二百年闻所未闻。” “晚辈暂时也想不到,但我们不能置身事外,张兄若能为双方说和,必然起复,也不需要您与人联络。” 张凤翼这时插嘴道,“陆天明在等晋王服软,但他手段太暴烈,殴打亲王,强占藩墓,晋王若服软,天下藩王都会闹事,哪有转圜的余地。” 韩爌叹息一声,“是啊,死局。”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阁老,与其坐而空谈,不如去现场看看,否则只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死胡同,您想多久都不可能有结果,晚辈去藩墓见见陆天明。” “嗯?” 韩爌还没有问出口,孙传庭就解释道,“晚辈肯定会被扣留,老大人应该联系晋中、晋南士绅,特别是有功名的人,每隔一天去一人,看他能扣留到什么时候,只要他扣的人够多,这就是我们山西士绅舍生忘死,给他们双方的台阶。” “伯雅妙计!”韩爌被瞬间点拨,由衷赞叹,“没有足够破局的力量,那我们就用人数来积累,陆天明就算被逼反,他也不会动山西乡绅,我们不欠双方,自然保留所有机会。” 孙传庭点点头,“阁老为乡绅殚精竭虑,难免被局势牵着走,这里毕竟是山西,我们必须得争取主动,只要陆天明扣留足够多的人,晋王与他说和的台阶就有了。” 韩爌从善如流,决断也很快,“好好好,伯雅给家里写封信,一个月后若他们还不妥协,老夫去陪伯雅。” 孙传庭立刻为长时间做说客准备,写了一封信就骑马轻松上路。 今天是个阴雨天。 秋天的雨下一场冷一场,绵绵秋雨带来浸骨的凉意。 官方现在处于混乱阶段,孙传庭并没有向许鼎臣打招呼,一人向藩庄而来。 太原到藩庄的官道没有任何巡检司或边军,巡抚很光棍,反正拦不住,不如‘敞开胸怀’表示诚意。 反而是他们自己把官道堵住了,官员一律扒掉官服扔回去,百姓则原路劝返,孙传庭来见陆天明,没有官方的身份,把设卡的人难为住了,回去请示了一下,出来几个校尉带着他来到山脚下的藩庄。 练过三道大门,孙传庭听着东面传来士兵呼喊的声音,内心不禁赞叹,不出一个月,山西肯定姓陆,就是不知道他让谁来主持。 校尉直接把他带到大厅,里面有好几位将军,陆天明正拿一截戒尺对墙上的舆图说话,丝毫不避讳他, “…流贼在山里藏了十来天,他们要出来了,王自用若南返,寿阳最方便人马集结,但寿阳距离太原只有一天行程,对他来说太危险。 参照一下罗汝才和马守应,这些流贼头领的核心手下不过千人,其他人随时可以抛掉,寿阳不是王自用第一选择,而是更东的平定州。 东面山高,更不好走,但王自用需要的是安全,他一定会借太原的混乱快速南返,从大山走小路,沿着平定、乐平、和顺深山进入辽州。 曹总兵不能在寿阳干等,既然马匹不缺,三千人明日到藩墓,佯装镇压反贼,趁夜分散南去,到辽州山中埋伏等候。 和顺到辽州城必然经过七十里山谷,他没得跑。找一个两侧陡峭的山坡,前后堵两头就行,骑军在大山里不要冲阵,打散他们没有用处,必须杀了王自用。 本官借曹总兵一千人,寿阳由我们来守,给你们带两千石粮食,杀了王自用,我们立刻奔马,提前到潞安府,守株待兔等候罗汝才和马守应,决不能让他们与高迎祥汇合。” 众人齐齐躬身,“末将领命。” 陆天明摆摆手,“就这样,变蛟转告曹总兵,他是剿匪总兵,我是剿匪钦差,别管那些大员叨叨,本官玩归玩,剿匪不能耽搁,反而得加快。” “明白了,末将告退。” 孙传庭看一群人从他身边依次退出大殿,曹文耀、曹变蛟他都认识,顿时哭笑不得,怔怔看着他们消失在照壁。 回头的场景让他一愣,陆天明流里流气坐在高高的藩王位置上,腿上坐着一位美妾,靠在他肩头嬉笑撒娇。 陆天明朝他哈哈一笑,“伯雅兄,陆某像不像坐寇大首领?一手掌控悍匪,一手搂着美人,屁股下坐着金银粮草。感觉不错,从今天开始,陆某匪号座山雕。” 孙传庭摇头苦笑,“陆大人玩的好一手瞒天过海,太原城的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晋王一开始就在与大人演戏,传庭能否请教,您是用什么好处,说服藩王同意您造反?” “没有好处啊,伯雅看看,这是郡主,陆某睡服了晋藩,哈哈哈~” 孙传庭继续摇头,“陆大人,这玩笑不好笑,您虽然暂时把贵人撵出山西,但他们在您剿匪结束后随时可以返回,届时您不仅为他人做嫁衣,他们还会要您的命。” 陆天明拍拍郡主后背,她立刻站起来,好似对孙传庭的到来十分不满,骄哼一声回里间,活脱脱一个媚骨狐狸精。 陆天明从主位走下来,站到孙传庭面前,“孙兄,这世间聪明人很多,智慧人可不多,你这么智慧的一个人,怎么会是自陷绝地的结局?” 嗯?孙传庭两眼一瞪,不等他询问,陆天明就一脸可惜摇头,“大概是对朝堂彻底失望了。那咱们商量一下,你来帮陆某掌控山西。” 孙传庭腿一软,“承蒙陆大人高抬,传庭是山西人,不能在山西为官。” “做官有屁的意思,你不出现,我还真不好找总领全局的这个人,既然我们命中注定相遇,我看好你。” “不做官如何做事?” “你这想法有问题,陆某要成立一个山西藩王、地主、士绅、宗族全部参与的大商号,拒绝参与直接灭族。商号麾下三万护卫,分号遍布州县,总领山西境内所有生意,靠商号自己打通东南西北商路,利益在塞外,他们不得不走山西,否则…我们就毁了张家口。” 孙传庭两眼瞬间亮如明月,脱口大赞,“好一招一网打尽。” 第253章 京城的见识就是高(上) 京城,一晃眼都八月二十四了。 大捷半个月,‘造反’八天了。 陆天明的确是锦衣卫里搞算计的行家,原本在山西混日子,突然就张开一张大网,十三个头领被斩首。 罪行累累的流贼负隅顽抗被斩杀,具体多少,谁都没说,朝臣也不会傻到去追问,钦差、地方官、将官全部署名的奏折,何必做恶人。 正好中秋,皇帝兴奋之下,升陆天明都督佥事,世袭指挥使,与骆养性同级了,依旧领南镇抚和皇史千户。 宋裕本、周遇吉、孔有德全部升剿匪副总兵,依旧是曹文诏麾下,但允许他们练兵了。 所有参与剿匪的将官齐齐升一阶,招降的义匪也全部按奏报酬功,赐千户、参将等武职。 崇祯借着陆天明给予的底气,在大朝会上把周延儒和户部一顿大骂,舒舒服服出了口气。 剿匪形势一片大好,绝望之下,流贼很可能冲到北直隶和河南。 周延儒没得躲了,兵部也准备调卢象升和左良玉防御太行山,以免晋东南流贼突然冲出来。 中秋节大伙喜气洋洋休沐五天。 八月二十,朝廷收到晋王的奏折。 藩王但凡上奏,除了问候拍马屁,只有一件事,要俸禄。 没头没脑说陆天明反了,内阁想都没想送到乾清殿,崇祯直接扔到纸篓里。 随后巡抚的奏折把朝廷雷得里嫩外焦,朝臣一下分三拨,问罪藩王、问罪钦差、问罪地方巡抚,目标各不相同。 但所有人的判断一样,陆天明吃饱了撑的造反,就算他真睡了郡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那就等等陆天明自辩的奏折。 可惜没等到,八月二十二,等来许鼎臣第二道奏折,曹文诏麾下骑军断粮,与钦差随行骑兵发生火拼,陆天明自号座山雕,双方在藩庄附近大打出手,曹文诏无法继续剿匪,被迫退到汾河河谷驻守。 朝廷一下炸锅,众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陆天明为什么会被逼反,也想不明白随行人员为什么会跟他反。 一个藩王把你吓成这样吗?是不是被俘虏绑架了? 朝廷一边派特使到山西调查,一边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可惜嘚嘚全是口头行为,只有六部属官叫唤,上层似乎很安静,等朝廷真正有行动,至少在一个月以后。 崇祯连着传唤张维贤几次议事,老头一边说身体不好,一边说涉及国公府需要回避,大前天奏折一到,干脆在府邸没有去上值。 国公府后院,树上不多的树叶打着旋掉落,张维贤在躺椅中盖着一块毯子,舒舒服服晒太阳。 旁边的曹化淳等了半个时辰,都没等到张维贤一个字,眼看午时,叹气一声,躬身离开。 张维贤好像睡了一觉,感觉有人给他盖毯子,睁眼看到大肚子的张之桐站在身边,老头刚想说话,张之桐的肚子突然鼓了一下,吓得老头下意识伸手,“哎哟哟,这猢狲也不是个安稳的东西。” 张之桐拍拍肚子,淡淡一笑,“女儿可以保证,是两个调皮的小子。” “那可太糟糕了,一个就够烦了,三个一起烦,桐桐会早衰。” 张之桐缓缓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女儿刚刚接到商号送回来的消息,郎君对刘妞妞背着他传递消息很生气,这个女人的命还真是可怜,本来有大好人生,大哥到太原三言两语毁了人家一生。” 老头不太想说话,无所谓摆摆手道,“一个妾室而已,你有三十个姨娘,你大哥也有三十多个妾室,陆天明还早着呢,他想做大事,至少得四十个帮手。” “女儿有时候还真不懂,男人做事,为何非得用女人来建立信任。” “信任?女人什么时候建立过信任,女人只是敲门砖。” “父亲大人此言未免过于残酷。” “天明比所有人都残酷,他只对你有情,连菁菁都没有,老夫还真是糊涂了,他当初为何非要你。” “父亲现在承认是您暗示他杀了薛濂?” “他不动手就得你大哥动手,薛濂给老夫下毒,你们兄妹又不是傻子。天明很聪明,但他完全为了你做事,根本不是为了国公府的做官渠道。” “女儿应该骄傲吗?” “算了,你们有私情的时候,就是国公府倒霉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老夫明知你大哥去山西是瞎搞,也不得不让他去吃个亏,老夫早明确告诉他天明不是薛濂,可惜他还是担心世泽将来被拿捏。” 张之桐迟疑片刻,露出一丝苦笑,“大哥还是心软了,给郎君找了个仪宾,若是对其他人,他大概会下死手,其实女儿认为大哥没做错,至少他判断的对,就算菁菁大婚,郎君也不会为国公府做事。 郎君的这些女人啊,也不知道能有几个活着,她们稀奇古怪的心思太多,以后一定会变成砍向自己脖子的刀。 郎君亲手杀了外城那个女人,对田秀夏冤死毫不在意,可见他对女人的感情已经在女儿身上耗尽了,现在他的脑子里全是家国大事,谁能帮他,谁就能上床,谁有二心,谁就会丢命。” 张维贤眨眨眼,盯着她肚子看了一眼,深深叹气,“是啊,天明若只娶菁菁,你大哥也许会顺利接受,可他现在连你也要娶走,世泽完全没有帮手了。 说起这老夫就气,那狗东西总是给别人预想立场,他喜欢你,就从未怀疑过你在做什么,能活到现在真是命硬。” 张之桐淡淡一笑,“他不是没有怀疑,是认为没必要怀疑,您和骆养性把杀四侯一伯的事全栽他头上,若非女儿在,骆养性绝对会倒霉。女儿还真是他的破绽,还好很多人不知道。” 张维贤轻咳一声,“别说这个了,你大哥愚蠢至极,被裕本、天明、冯铨连摆了三道,没想到天明在做什么很正常,但你事情都做了,竟然被冯铨轻飘飘一句话给吓跑了,到真定府地界才反应过来他对山西失控了,真是蠢的老夫肚子疼。” 第254章 京城的见识就是高(下) 张之桐看着生气的张维贤,莫名感觉欣慰,“爹,至少大哥心善。” 张维贤更生气了,“心善个屁,这叫犹豫,叫无担当,叫缺乏应变能力。你看看天明,被他摆了一道,不足一刻钟就能反向布局,将计就计,而他五天时间都没预想过天明耍赖怎么办,还真以为他是岳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也挺好,郎君入京,山西是表哥说了算,都一样。” “大大不同,老西儿的人以后入朝会很强势,朝廷有南臣吵来吵去就够烦了,现在又要多一股力量。” “是爹爹的力量呀。” “是老夫的力量,但不是英国公的力量,之极、世泽都玩不动,天明又不是一个甘愿被驱使的人,迟早还会闹别扭,到时候…祸起萧墙。” “这就是您不入宫的原因吗?” “明知故问,周延儒派冯铨到山西,捡了个大便宜,他只要不离开就不会被排除在外,那老夫何必去帮他。” “呵呵,王自用肯定快死了,郎君好似特别看重晋东南的流贼。女儿很难想象,韩爌竟然没想到郎君与晋王在唱双簧。” “当局者迷,或许他现在反应过来了,但也只能装傻,天明到现在都没有接触晋商,以后接触必然用血淋淋的刀子立威,他当然得撇清自己。 银子、粮食、商路、士兵…一切只有挑明的那一天才会明确,这混蛋一颗脑袋布了这么大的局,不当首辅可惜了,昨晚老夫突然冒出个想法,是不是搞点事,让他做魏忠贤算了。” 张之桐平淡的面色一惊,张维贤又点点头,“老夫真的在考虑,虽然太难操作,也不是不可能,既然你大哥有自己的心思,不如让天明继续向上,让你大哥老实点,老夫够烦了,实在不想看他瞎搞。” 管家从照壁后跑过来,低头递给张维贤一封信,“老爷,表少爷的信。” 张维贤拿到手中摆摆手,管家立刻退了出去。 张之桐突然叹气,“表哥也是乱来,这时候他不该传信。郎君现在冒着危险在做事,一定很警惕,稍微疏忽他完全没法解释。” 张维贤已经看完了,直接把信递给她,“你想多了,天明入山了,让裕本适当给京城送个消息。 他们审讯了鲁王的属官,王府长吏司竟然打着藩王的旗号替别人做事,闯王高迎祥是个提前做局的家伙,能在山西留两处暗手,说明别的地方也有,这样的人肯定不能留,比王自用更得死。” 张之桐快速扫了一遍信,惊讶问道,“一个贩马贼有如此眼光?竟然在起事之前就布局了,应该不是藩王的局,他们会赚银子,不会布局。” “谁都有可能,也可能高迎祥以前在暗中为别人走私,你说的对,王自用快死了,天明布下天罗地网清场,佯装造反不是为让王自用上当,而是为了引出高迎祥,他要雷霆剿灭高迎祥,老夫得入宫了,给你大哥写封信,让他滚回来,别带着菁菁折磨孩子。” 张维贤说完呼叫管家,老头被抬到轮椅,四个护卫抬起,顿时离开后院。 张之桐歪头看看信,眉头紧皱,长吏司不为藩王做事,那就肯定是勋贵,其他人不够格。 或南京,或京城,或都有,更或者是其他藩王,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真如郎君所言,布局人就在身边? 张之桐突然一抖,不行,他可能上当了,得赶紧写信提醒一下。 另一边的张维贤从承天门入宫,径直入乾清殿,偏殿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陆天明的外甥,郭石头。 崇祯在挠头看着一封信,张维贤进门后立刻被赐座,皇帝并没有朝臣想的那么担心。 “朝臣叽叽喳喳,吵的朕心烦,不得不让曹大伴去国公府,朕是拿老国公挡麻烦。现在老国公肯入宫,看来朕不需要听朝臣瞎吵吵了。” “陛下圣明,既然陆天明没有害任何人,陛下一句话可解决所有事。” “什么话?” “郡主辞爵,入京做平妻。” 崇祯呵呵一笑,“不用了,郡主仪制同郡王,没人娶那就一直在晋藩,晋藩又不是养不起。” “哦?陛下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了?” “没有,陆卿家做事有个特点,从不汇报过程,如今没有一份奏折入京,他就是在告诉朕,一切只是个过程,过几天肯定会有消息传来。” 张维贤与张之桐的警惕性一样,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不妙,连皇帝都猜到陆天明在做什么,那算计他的人怎会如之极一样傻,晋东南很危险。 崇祯看他不说话,把信递给郭石头,“让千户所笔贴快一点,实在不行去多招一点帮闲,一个月了才抄五百本,等他们抄完得三年。” 郭石头躬身,“是,微臣告退!” “等会,朕安排内库赐给你母亲二十匹锦缎,家里人别跟着瞎叫。” “是,微臣代母亲叩谢皇恩。” 崇祯这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偏殿一安静,崇祯拍拍大腿,“老国公,流贼是不是要被陆卿家玩死了?” “老臣非常好奇,陛下为何会如此判断?” 崇祯一愣,“你们都不急,内阁也不急,朕着急了一天,突然明白陆卿家应该是像之前一样在布局。” 张维贤面色非常沉重,“陛下,我们都想着天明在算计别人,那别人也能想到,他带着少数人入山了,这么一看,他非常危险,老夫这几天苦恼家事,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入山?像之前一样,抄流贼后路?” “没错,只带了五百人。其余人还在跟着曹文诏布局围杀王自用。” “那他就是带着辽西的骑军,不应该危险呀,之前带着四百人都能轻松降服六千人。” 张维贤越说越急了,突然一拍轮椅扶手,“不行,请陛下马上下旨,饶恕钦差对晋藩的无礼,依旧监督剿匪,六百里加急令山西地方官听调。太行山与太岳山到处是大山,骑军完全无法施展,他是去找崇祯元年之前就存在的山匪,据微臣所知,晋东南不下十股山匪,不会少于三处绝地。” 第255章 没有人能随便成功 张维贤太着急了,语气竟然在命令皇帝。 崇祯没有马上下旨,稍微思索片刻,让内侍把周延儒叫来。 首辅看到张维贤,神色平淡拱手,“公爷,山西在掌控中,陆天明应该是故意放出造反的消息。” 果然大伙想的一样,张维贤更急了,“太原的人当局者迷,京城却都能想到他在做局,天下人又不是傻子,他在吕梁山的所作所为已经暴露了他的目标,别人也会将计就计。” 周延儒迟疑片刻,再次问道,“公爷能给个依据吗?” “有依据老子就不说了,老夫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十拿九稳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流贼背后一定有人,或许有人在为他们通风报信,天明十分危险,别忘了,晋东南有五六万流贼。” 两人之前没有沟通过,突然来这么一茬,周延儒怀疑张家这是被女婿排挤在外生气了,在借皇帝之手重新入场。 张维贤看周延儒躲闪的眼神就明白了,低头深吸一口气,十分无奈道,“陛下,请下旨京营骑军到山西助剿,立刻出发,老臣来解决粮草问题。” 崇祯大喜,意外收获啊,“老国公果然为国为民,谁带他们去呢?” “恭顺侯吴惟英!” “不行!”周延儒立刻反对,“万历先帝有旨,非御驾亲征,武勋不可带兵出京。” 张维贤没有跟他争,直接妥协了,“锦衣佥事张道浚乃晋东南沁水人,让他带骑军火速追天明,依旧由天明来领导他们。” 英国公一下妥协太多,皇帝立刻同意下旨,周延儒也没法拒绝了。 崇祯自始至终也没有告诉张维贤,他放心是因为韩爌给内廷送来一封密信,详细讲述了经过,皇帝立刻判断,陆天明这是在恶心他岳父和晋王插手搞事。 翁婿不和,皇帝乐见其成。 晋王竟然勾结勋贵,同样得教训一下。 乾清门外,周延儒挥退禁卫,主动推着轮椅,看到张维贤的双手在发抖。 “公爷,说实话,冯铨也做不了什么,我们只是留个渠道,为以后南边搭桥,您为何如此急切?” 张维贤激动敲敲扶手,“老夫的确紧张,天明做事太顺了,要吃大亏。吃亏无所谓,骑军全部阵亡也能接受,但人家是奔着他去的,要他的命,吕梁山轻而易举围杀十万流贼让他狂妄了。” 周延儒实在难以意会到他紧张的点在哪里,“公爷,流贼不是坐寇,就算他们之前曾留下小股贼匪,怎么可能围杀钦差,他们连曹文诏都抓不住。” “胡说八道,曹文诏是将军,到哪里都是三千人,钦差是官,他又身怀武艺,难免自大,他从未与勋贵、藩王真正对垒过,完全不知这些人的恶毒卑鄙,老夫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他能说服晋王配合,就应该反应过来,藩王是最不要脸的一群人,只要有好处,他们什么恶毒的事都能做出来。” 张维贤越说越激动,周延儒无奈,快步向前,丰城侯李开先在皇极门等候,把轮椅交给他,立刻回内阁起草圣旨。 半天时间,张维贤以最快速度集合神机营、神枢营骑兵,亲自交代张道浚,不要管太原的事,沿着中原大官道直接到河南漳德府,从涉县上太行山,到潞安府截住陆天明。 八月二十五一大早,三千骑军轰隆出发。 接下来朝廷没有再收到山西的奏折,好像许鼎臣也明白了什么,晋王也没有继续上奏过,朝廷派遣的使者刚到太原,先玩着。 九月初一,曹文诏六百里加急汇报朝廷,流贼盟主王自用抛弃大部,带精锐南返,辽州以北五十里的山谷中进入骑军埋伏,王自用重伤被俘后死亡。 高层弹冠相庆,陆天明果然在设大局,好一手瞒天过海。 陆天明和曹文诏一个半月的剿匪成果,超过陕西三年的努力。 但紧接着九月初二,朝廷就笑不出来了。 依旧是曹文诏的六百里加急军情,奏报内容简单又惊悚。 钦差陆天明八月二十六抵达武乡县,随行骑兵剿灭一支盘踞当地三年的五百人流贼,剿灭另一支百人土匪的时候,突然从太行山东面的分水岭冒出上万流贼,骑军被团团围住。 五百人固守城寨一天一夜,战死四百人,幸好骑军围攻王自用后,追上来杀退流贼,钦差陆天明身中两刀,大军护送转往潞安府急救。 陆天明一直在追查所谓的黑手,真正接触‘执行者’的时候,他连一招都没接住。 人家的将计就计更高明,高明到什么都不用做,守株待兔就能等到他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总之,陆天明大意了,没有闪… 京城官场在看全局,整体敏锐性就是比身在山西的所有人更强,大明境内到处是残局,山西又没有独立,当然是残局的一部分。 陆天明还在太原自嗨唱戏的时候,智慧高一筹的闯王高迎祥已经完成布局,笃定他一定会脱离大军,提前到潞安府。 闯王认为不能在潞安府地界埋伏,而是夜出昼伏,带人到北面武乡县。 一场埋伏战,高迎祥把他的军事智慧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北面到潞安府的必经之路是沁州城,而非武乡城,高迎祥能结合北面的形势,猜到王自用也被埋伏了,由此判断陆天明为掌控整体战局,一定会走东边。 陆天明也从未真正注意过高迎祥的作战策略,若他读书实习期看历史消遣的时候多想想,就会发现高迎祥九年的流贼生涯,时刻都在转圈。 崇祯元年在陕北转圈,接着在晋陕转圈,然后山西境内转了两圈。 之后更牛逼,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陕西,五省地界的大圈转了三次,带着剿匪官军行军五万里,处处都是他的辉煌。 最后一次回到陕南,被陆天明看好的‘大掌柜’抓到他转圈的规律,这才被埋伏活捉。 陆天明这时候没有孙传庭的眼光,为他的军事生涯交了一次沉重的学费,在高迎祥身上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17世纪的穿插迂回。 真的厉害。 ………… 注:读者有兴趣看看高迎祥的进攻路线,真的是堪比起义教材,他一直在转圈,带着官军到处流窜。 单纯论军事智慧,比李自成、张献忠高超,二者能有后来的成功,得益于高迎祥给打下一个庞大的基本盘。 第256章 包围大城的那些‘山村\’(上) 时间回到八月二十六。 陆天明入山四天,终于来到武乡县。 第一次进入太行山腹地,深切感受到那句歌词意境:我们在太行山上,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 太行山乃黄土高原与平原边界,大部分是黏土地质,远非吕梁山那光秃秃的样子,这里到处都是山,到处都是林。 一路行来,上不完的山,跨不完的沟,山连着山,沟断着沟,到处是陡峭的分水岭,感觉时刻在上山。 所谓官道也仅仅能通过马车,且好多地方因为山沟雨水冲刷,马车得临时修路才能过去,否则还是独轮车方便。 奔马不可能,马也很累,山顶望一眼,四面还是山,让人十分泄气。 斥候无法打探罗汝才和马守应的踪迹,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找到流贼,离开官道绝对迷路了。 陆天明现在带的骑军,有曹鼎蛟率领的三百人,董成虎带领的二百校尉,名义上是大军前锋。 武乡是浊漳河畔的小城,陆天明没有去找知县扯淡,而是直奔两个名臣。 他们都是武乡人,是东林、也是西党,与韩爌一起辞官,但这两人与韩爌那种玩权争的官员不同。 反而与孙传庭一样,是搞实务的官员,在地方的贡献远远大于中枢。 无论是官品、人品、文品,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韩爌、曹于汴完全是在剥夺他们的声望权争。 山西官员在这一时期,真的是群英荟萃,可惜他们无法摆脱身份的桎梏,更无法摆脱乡党的束缚。 程启南七十岁了,工部尚书辞官,入仕三十年,大部分时间在湖广、山东任职,浙党、东林、阉党当朝时,吏部每次考核都是天下官员之首。 能被官场两个对手认可,肯定有无法抹除的功绩,湖广襄阳、山东邹膝还有他的生祠,天启皇帝御赐匾额:天下廉吏第一。 四年前,人人都躲事的时候,程启南主动请缨督建天启皇帝的德陵,崇祯拿不出造陵款,老头冲到司礼监与内廷舌战。 曹化淳和王德化之前一直站在皇帝身边上朝,后来不再去的原因,就是怕了程启南,毕竟没人能顶住一个‘实务清流’的唾沫。 程启南是个认真的人,布政使突然转到工部,经常到文牍司找皇陵的资料,在李尊祖的公房一蹲好几天,陆天明自然也认识。 武乡县信义村,一个坐落在官道南边山坳中的小村,一群人站在村口。 陆天明远远的就看到身材高大、昂首挺胸的白发老头,连忙催马快行,到身边跳下来躬身,“老大人折煞晚辈…” 老头性格直爽,直接打断他,“小天明,你先别废话了,身边有多少人?” “啊?五…五百!” “能剿匪吗?” “当然能!” “很好!”老头向西边一指,“老夫去年回乡,才知道三年前武乡与沁州城分水岭官道北山有一股五百人的土匪。 原本太行山的土匪从不劫掠乡野,这伙人不一样,专门劫掠路人,上个月还杀了三口人,先去缉拿他们咱们再说。” 陆天明哭笑不得,“老大人确认是五百人?” “四百出头,全是青壮,距离此地五十里,老夫上个月还去看过,他们知道老夫名号,不敢杀老夫,应该是本地强人和潞安府流窜来的乱民。” “呃~老大人威武。” 陆天明客气一句,挥手叫过曹鼎蛟和董成虎安排,“不要杀没有武器的人,抓住他们首领问问情况。” 程启南还想亲自带骑军出发,被陆天明拉住,我都不去,你去干什么,程启南这才叫过几个族人带路。 程家是个大族,人丁兴旺,但这地方种地富不起来,村民给他行礼后马上散去。 土垄下的一个窑洞小院,陆天明抬头看一眼门匾,程启南嘴快,立刻说道,“别瞅了,这里就是老夫的院子,东面那个二进小院也是家里的房产,只有女眷,还是这里清净。” 哦,原来如此。 陆天明进门,发现这里还是个喇叭状,外面看起来不过十丈,里面却有十六眼窑洞,且是门面砌砖的窑洞,中间还有四个隔断,如同四个小院,也是当地大家族 的特色了,背后就是山坡。 “老婆子早走了,大儿子也走了,小儿子在保定府做教谕呢,孙儿们都在太原读书,家里一堆小崽子,吵得老夫脑瓜子嗡嗡响,这里是祖产,还是这里踏实。” “老大人四世同堂,您这是炫耀啊。” “哈哈,那倒也是,孟韬偶尔来陪老夫坐坐,这里快成客房了,你就在这里休息。” 他说的是另一人,同乡魏光绪,陆天明立刻说道,“您二位的老家正好撇开武乡城,一个东南、一个西南,晚辈已经让校尉去接魏大人,应该快来了。” “哦?你专门来叙旧?亲军找老夫叙旧,也就文牍司的人敢来。” 陆天明微笑摇头,“不是,晚辈需要两位老大人同去潞安府。” “做什么?” “剿匪,稳定地方。” 程启南诧异瞧他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带他进入东面的主人房。 这是三个窑洞串联的书房,指指书桌示意他落座,老仆给上茶后,老头突然惊呼一声,“好俊的女娃,你做钦差还带着家眷?” 郡主一直在身后,她一路上遮的严严实实,这时候才摘掉面巾,显得家里都敞亮不少,低头抱着陆天明的胳膊躲闪。 陆天明笑着道,“老大人,晚辈带着她是为了联系沈王,一路风尘,夫人想去洗浴。” 男人谈事,女人跟在身边撒娇,程启南丝毫不掩饰对妾室的讨厌,皱眉瞧了一眼,叫老仆进来,带郡主到西面客房的窑洞。 郡主一离开,老头就一脸惋惜摇头,“小天明啊,这一看就是宗室,且是县主以上好吃懒做的女子,你小子犯大错啊,自污到这地步,狂妄了?” 陆天明差点笑场,把太原的情况说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 老头怔怔听完,叹气一声道,“韩虞臣的心不静,会给山西人招来祸事,老夫名下万亩田,自家只有三千亩,七千亩都是族田,现银不过千两,这已经够活了,他们蒲商家家几十万两,还想怎么样。” 陆天明突然仰头大笑,“老大人,您觉得您坦荡,但您不应该跟晚辈说,在晚辈眼里,您首先是在遮蔽七千亩避税。” “老夫当然不认为自己是海刚峰,武乡的田可不像蒲州一年两季,老夫仅仅能让族人不挨饿,专心读书考功名,若想去走商,一脚踢出宗族,靠老夫发财是没门。” 第257章 包围大城的那些‘山村\’(中) 程启南是个通透之人,陆天明说一句也不能说了,官场哪有干净的人。 门口探出一个脑袋,陆天明立刻起身,“魏大人,好久不见!” 魏光绪进门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确定摇摇头,“咱们应该在翰林院见过很多次,老夫真没什么印象了,其他地方见到肯定不认识。” “魏大人是太仆寺正卿,监督马政的大员,认识一个小小亲军百户岂非怪事。” “呵呵,错过一个天才,李腾芳老大人不是跟着你吗?” “老头还在蒲州休息呢,晚辈到潞安府后,定然会从泽州回到蒲州,您二位当然会见到。” 魏光绪点点头,他比孙传庭还小一岁,这时候对程启南拱手行礼,“拜见世伯。” 程启南摆摆手,让他别废话,对陆天明解释道,“孟韬与我儿是好友,官场不想让人知道,这时候无所谓。” 陆天明笑笑表示理解,起身给两人倒茶,程启南顺便给魏光绪解释了一遍太原的形势。 魏光绪对权争没任何兴趣,抿一口茶道,“天明一路行来,有何感触?” 陆天明知道他一直在编撰地方志,这时候摇摇头道,“太行山把晚辈脑子都搞乱了,到处是分水岭,河流一会向东、一会向南,偶尔还会向北,说实话,晚辈也算识路,一进山彻底迷糊了。” 两人大乐,魏光绪笑着道,“没错,天明一言以蔽之,的确到处是分水岭。 太原府一半是滹沱河流域、一半是汾河流域,辽州是清漳河流域,沁州和潞安府大半是浊漳河流域、少半是沁河流域,南边的泽州府又是沁河流域。 武乡处于太行山与太岳山之间,东距太行山主山脉七十里,西距太岳山主山脉五十里,你以为这里山大,其实你走的这一段还真不大,去看看东面的主山脉,壁立千仞,真的是令乡人绝望。 若非潞安府是两山中间的盆地,有方圆百里的肥沃土地,晋东南这一片可能都没人来,乡人进出都太难了。” 他还感慨上地理局限了,陆天明点点头,“要想富,先修路,万年不变的真理,东面并非武乡地界?” “没错,东面大山属于潞安府黎城县地界,嘉靖八年,为便于治理浊漳河、清漳河,朝廷升潞州为潞安府,府城改名长治,大山归潞安府,与辽州地界接壤。” “原来如此,沁州不与河南漳德府接壤,晚辈还真没注意。” “黎城县的盘山小路可以到河南漳德府涉县,我们入京一般走涉县,走太原府就绕远了,但涉县的路夏冬季节独轮车都难行,令人绝望的地理环境。” “涉县不是还在山中吗?武安才能到平原?” “是啊,山西、河南、北直隶的省界在太行山中,太行山并非全部在山西。” 陆天明摸摸鼻子,“前辈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他能说个屁!”程启南突然道,“老夫看得急人,武乡东南方向有一股百人的土匪,让你去剿灭一下。” “啊?晚辈就是来剿匪的,这无需您来说呀。” 魏光绪撇撇眉毛,“这股匪还真不一般,天明知道代王世系的宗室遍布大同府各关卡吗?” 陆天明恍然大悟,“宗室的垃圾啊,管他呢,明天去全砍了。” 魏光绪摇摇头,“全砍肯定不行,沈王世系跑出来的辅国将军,在武乡到黎城的山中小路中建寨三十多年了,沈王也没办法,那些家伙专门劫掠到京城的乡亲,老夫都被他们克扣过二十两,奇耻大辱。” 陆天明差点惊掉下巴,“三十多年?” “是啊,太行山的土匪很多,沈王并不富裕,沈藩八千多宗室,至少有五股土匪,仗着地方官没法动他们,做路霸收银子。” “呵呵,这地方还真有意思,魏大人的道理晚辈听明白了,士绅个个维护乡土,甚至能接受与土匪共存,只要他们不劫掠本地人。” “都是被穷困所害。” “可能是,但沈王绝对不穷。” “嗯?为何不穷?首代沈王原本受封沈阳,还未就藩太祖驾崩,永乐六年才改封到当时的潞州,一开始只有四千亩田,如今也不过三十万亩。” 陆天明两眼一瞪,“三十万亩叫穷?” “当然穷,他得养活八千宗室,三万家眷。太原晋王二百万亩田,养活一万多宗室,山西没有富藩。” 陆天明捏捏眉心,“晚辈是真明白了,你们不是官官相护,而是乡土互怜,听说山西士绅个个都在资助本乡士子。魏大人,您受过沈王资助?” 魏光绪脸色一红,“读书确实受过沈王资助,后来在太原府学还受过晋王资助。” “晚辈听听,你受过多少资助?” “潞安府游学一年,禄米五石,省府三年,禄米二十六石。” 陆天明轻咳一声,“魏大人,您可不是穷人啊,令尊魏鳌公,曾任香河、府谷县令,沈王和晋王为何资助一个游学的士子,您想过吗?晚辈还真不信他们资助过所有人。” “你得信,大王确实资助所有人,只要是县学、府学的士子,他们都资助。” 陆天明看一眼不说话的程启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头轻咳一声,“晋王一直就在资助,沈王是从上代开始,大概嘉靖三十年。如今沈王万历十二年袭封,在位四十六年了,一直在资助,孟韬读书好,他的禄米多,别的秀才一月大概三斛,这也不错了,只有山西藩王在资助学子。河南周藩名声不错,天下第一富藩,也没听过他资助学子。” 陆天明摇摇头,“老大人,您这是区别对待啊,周藩为重病的乡亲医治,资助的全是贫困百姓,山西藩王资助秀才,这是巩固乡党势力,藩王也入乡随俗了,您两位跟晚辈一起到潞安府,我让您见识一下,什么是藩王。” 第258章 包围大城的那些‘山村\’(下) 听他去与藩王较真,程启南乐了,“天明不会说藩王为富不仁?天潢贵胄,愿意资助穷苦士子就不错了,而且资助了这么多年,别对人要求太高。” 陆天明摆摆手,“咱别说这个,过几天两位就明白了。东南方向这支土匪没有武装?是不是随便派几个人就剿灭了?” 魏光绪摸摸胡须,“他们有十几把刀,还有一个村子,里面还修建了一个大宅邸,一边劫掠,一边开了百亩田。” 陆天明脑门一抖,“具体在什么位置?听起来就不简单,晚辈得亲自去看看。” “那地方当地人叫三界岭,处于武乡、黎城、襄垣三县两府边界,距离浊漳河河谷一座山头,天明从那里到潞安府更近,只不过路不好走,你没马车也无所谓。” 陆天明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黄崖洞地区?” 两人眼神齐齐一亮,“天明知道黄崖洞?黄崖洞在正东方向,三界岭在东南方向,距离五十里左右,劈叉了。” “哦,晚辈听说过黄崖洞,奇峰突兀,怪石嶙峋,因陡壁上有天然山洞,名曰黄崖洞,附近一带山地便因之得名。” “没错,看来你真的知道,黄崖洞在黎城县境内,峡谷峭壁连绵数十里,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老夫也去过三次,有黎城县一个乡,七个村子大约五百人。那里很安静,世外桃源,天明剿匪后可以去观赏太行美景。” “算了,世外桃源就不打扰了,咱们明日开拔,您二位若有事耽搁,可以推迟一天,晚辈要打听流贼的消息,不能在山里太久,尽快到潞安府才能决定下一阶段的兵事安排。” 程启南一摆手,“走,剿匪为重,不能耽搁。” 魏光绪也点点头,“那就明天出发,走三界岭先到黎城,后天肯定能到长治城。” “好,就这么定了。” 虽然与魏光绪叨叨了一会,但这两人说的都是实事,比跟韩爌聊天收获大,他们不会打哈哈。 老仆给上了四个菜,还有条鱼呢。 “来,尝尝浊漳河的鱼,老夫喜欢跟你这后生说话,若是别的钦差,还是滚远点别打扰的好。” “呵呵,那咱们现在得好好吃喝,后天到潞安府,您保准不会这么说。” “为啥?流贼不是在泽州地界吗?王自用北去的时候经过沁州、武乡,但他跑的非常快,没来得及劫掠,跑到辽州的榆社县才攻打县城,榆社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知县也自缢了。” “算了,说他们影响胃口,还是喝酒。” “哦,那就喝酒,小天明才二十啊,还没老夫孙儿大,已经是锦衣同知了,老夫得想想是不是让孩子去领荫恩做亲军。” 陆天明突然啪得一拍手,“晚辈给二位介绍个学生,永宁州的一个孩子,父亲于时煌乃鸿胪寺序班辞官。” 魏光绪一愣,“你说化龙,还是成龙?” 陆天明懵逼了,“魏大人,你们乡党的联系也太恐怖了,您怎么知道?” “于时煌乃老夫举荐到鸿胪寺,天明认识于时煌,不知道他为何去鸿胪寺?老夫做御史时候举荐,我们在省城府游学认识。” “太厉害了,当时他还不是举人,一个省的秀才同乡您都关心。 晚辈这次也算走了半个山西,两山夹一川,到处是山,又到处是山中盆地。这种多山阻隔,又盆地聚集的特点,天下仅此一处,阻断了交流,又团结了乡土。 百姓勤劳、坚韧,同时保守、封闭,一句安土重迁,真的可以说明一切。” 程启南叹气一声,“没错,安于本土,不愿迁移,这是共性,没什么好,也没什么坏处。” 陆天明嘴角一抽,“汉书曰: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安土重迁必然带来宗族世代聚居、进而乡党联络,不能说没有好坏,而是好坏各半,若天下盛世,百姓不外出交流,那就只有坏处。 两位丢官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乡党吗?你们明明没有结党营私,可也默认了乡党这回事。还有代州的孙传庭,过几天他会到潞安府,他丢官的原因更是莫名其妙,竟然是为了举荐人辞官,纯粹的乡情之谊。” 两人笑了笑,没有反对,是这回事,但你不是山西人,说再多也是闲话。 “看来天明说的是成龙那孩子,应该快成家了,老夫若见到可以教导一下。” 陆天明滋溜饮尽杯中酒,表示可以。 现在他确定,以后决不能让山西人同时掌握商号的账本和护卫。 官场的关系太可怕了,谁都认识谁。 这些人没有坏心眼,但他们对本乡本土的影响太大。 韩爌敢用一个致仕大员的身份到太原做事,足以证明他对本省的影响。 更关键的是,他的影响能显现出来,江南若有这种浓厚的乡土情谊,天下人都别玩了,他们能世代控制朝堂,也没有稳固的大一统王朝了。 “大人,属下回来了。” 外面传来董成虎的声音,陆天明放下筷子,“进来。” 董成虎进门拱拱手,“大人,剿匪杀了六人,俘虏四百三十五人,大多是沁州、襄垣人,缴获五千多石粮,三百两白银,骑军没有伤亡。单纯的本土乱民,问不出什么情况。” 两人震惊于他们的战果,陆天明却惊诧问道,“五千石粮?怎么会有这么多,他们还有粮库?” “俘虏交代,刚刚抢到的粮食,窑洞藏粮。” “银子让兄弟们分了,把俘虏送到县衙…” “不行!”程启南和魏光绪齐齐阻止,“县衙看不住他们,不要给知县难堪,你和孟韬先吃,老夫带乡兵和弓兵去看看,粮食是百姓的,你不能带走,否则大军再次经过会出乱子,还得把俘虏送到沁州才行。” 陆天明哭笑不得,他们竟然下意识给县衙回避麻烦,起身示意董成虎配合程启南处理俘虏,留下继续与魏光绪喝酒。 第259章 性格决定命运的相遇 陆天明和魏光绪喝完三壶酒,老头都没有回来。 经营晋东南必须有他们,还有沁水那位孙居相,问题有,但没有东虏威胁迫切,一切等打败东虏再说。 天色昏暗,陆天明甩甩头醒脑,绕过隔断墙来到客房。 灶火烧得很旺,烟囱就在头顶,郡主无聊坐在炕上,她什么都不会做,地下有位老妇给看火。 “婶子忙去,晚辈自己可以生火。” 老妇听懂这句话了,“钦差真客气,您夫人也漂亮,是个好生养的婆娘。”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她出去带上门。 郡主立刻到炕沿腻身上,“四天了,终于能睡个好觉,行军帐篷太小,您都没有好好疼人家。” 陆天明对她这样子还真没什么抵抗力,不一会就滚一起… 有酒有菜、有火有炕,舒舒服服抱着,早早入睡。 咕咕鸣~ 嘹亮而又陌生的声音。 陆天明和郡主齐齐惊坐而起,接着又是汪汪的狗叫声。 此起彼伏,到处是叫声。 鸡犬相闻。 此生第一次感受这个词,莫名觉得开心,这才是人间嘛,在王官谷大院还真没这么热闹。 陆天明往灶火添了几根柴,火光照射到屋顶,立刻亮堂起来。 扭头看到郡主对着他发呆,两人对视一眼,扑哧笑了。 “钦差被鸡犬吓醒,可不要告诉别人,太丢人了。” “咱们睡的太早了,大概是丑时,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杏儿,问你件事。” 郡主顿时靠在胸口,“您说呀。” “你是山西人,还是凤阳人?” “人家当然是山西人。” “宗室的名册全是凤阳籍哦。” “无聊,人家连凤阳在哪都不知道,除了阳曲县,杏儿还是第一次出门,才知道山西这么多的山。” “晋王资助阳曲县学、太原府学、山西省学的秀才,你知道吗?” “他们的禄米还有别的士绅给,分摊下来也用不了多少粮食,父王和大哥一直在做,以后也会做。” “为什么资助呢?” “嗯?不应该吗?” “应该,为什么呢?” 郡主眨眨眼,“因为他们是山西人啊。” 理所当然的答案。 尧舜禹传下来的几千年乡土团结的习惯,能同化任何外来人。 他们从集体行为、变为潜意识行为、再到形成规矩、最后变为风俗,人人认同,人人守护,变成一种价值观的力量。 外因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改变,得他们自己改变自己。 他们不是一个宗族,却比外地同族还团结,本乡本土若有争执,他们会认为非常丢人。 这民风厉害啊,难怪山西士子数量、质量都领先北地其他省。 卯时,天蒙蒙亮。 郡主补觉,陆天明睡不着,他的生物钟已经跟士兵同步,迈步出了院子。 小村最里面,距离大约四百步,有个借山坳地势围起来的牲口圈,战马全在圈里,上百个村民在切草料喂马。 疑惑环视一圈,贴身校尉才从后面慌张穿衣跟上,看他眼神就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这位老大人真厉害,到各村一招呼,青壮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去了分水岭,连夜把俘虏送给沁州弓兵,昨晚丑时才返回来。 各村里长、保长给咱们送了很多粮,几个富户还给送了三十只鸡,董大人和曹游击也没有收,但他们又跟来给喂马,拦不住,干脆把精料给他们帮忙。” “兄弟们到哪休息了?” “村里啊!” “嗯?” “村民家里,外面冷,村民一直拽帐篷相邀,曹游击也不敢打扰您,留下村口三十人轮值,其他人都休息了。” 陆天明挠挠头,也不知该感慨点啥。 这不是军民一家亲,还是程启南的作用,自己刚到村口就被程启南撵去剿匪,他们这是感谢‘亲戚’呢。 今天看来走不了,士兵们很累,程启南半夜才会来,老头哪能长途奔马。 东面地势最高,陆天明闲来无事,负手穿过村子,绕着小道来到小山头。 当地人称呼这种地形叫疙梁,疙瘩山,形象生动。 这里环视一圈,能看到土坡、河谷中全是地。 昨晚烧的柴禾都是松枝,应该是从十几里外拉回来的,家家院里堆着柴禾,村中间也是一摞一摞的柴,家家烟囱冒烟,都在为骑军煮饭。 河边杨树、柳树成林也没人砍,自发完成最大限度的植被保护。 太阳升起,天地晴朗。 黄土、白云、蓝天、炊烟,远处一道巍峨的青山。 大好河山,看一眼就觉得神清气爽。 “什么人,站住!” 陆天明被身后的校尉吓了一跳,他们突然如临大敌,把陆天明围在中间,齐齐拿起背后的弩弓,对着疙梁南边。 “站住,别跑…” 亲卫百户再次大喊,八个人从土堆后站起来,连滚带爬,跑下疙梁,顺着山谷亡命向南而逃。 “去牵马把他们抓回来…” “住手!”陆天明阻止校尉,“紧张什么,百姓看热闹而已。” “大人,他们头缠白巾,与吕梁山的流贼太像了,刚才鬼鬼祟祟藏在距离我们百步远的土堆后,显然在这里爬了很久。” 陆天明疑惑看一眼跑远的身影,其中有一个还是白袍,三人头缠白巾。 摇头呵呵一笑,“大惊小怪,这地方的人很少缠白巾,也不是没有,流贼若能把斥候放到这里,还能准确找到我的行踪,那我们早死了。” 他这么说了,校尉能说什么,陆天明看着那几个人影越来越远,扭头继续看他的景色。 东面官道上跑步来了一串人,其中一个青袍官骑着骡子,陆天明深吸一口气,麻烦。 南边八个人一口气跑了四十里,半程马拉松,流贼生存必备技能。 爬上一座小山张望,确认没有追兵后,才倒在地下呼呼喘气,个个头顶冒汗,浑身放水。 “哈哈哈~”身材魁梧,穿白袍的络腮胡突然大笑,“老子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蟒袍,陆天明身为钦差,竟然没有狗官的架子,但他必须死,他的命已经被人买了,什么狗屁星象师,连自己的死期都算不到。” 其余人没他这洒脱劲,心腹刘哲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大哥,刚才实在太危险了,若非他不杀百姓,咱们就被那些锦衣卫射死了。” “危险又不会送命,他肯定会走三界岭,若走沁州,今天就不会安心住在程启南家里,骑军也不会返回,一会还得到三界岭摸摸地形,老子要留下这五百人,他们军械精良,咱们也成立一支骑军。” 第260章 更谨慎、更善于应变的高迎祥 高迎祥善骑射,膂力过人,白袍白巾。 平日是个不苟言笑之人。 这是他二十年贩马生涯琢磨出来的御下之道,兄弟可以护着,可以亲近,就是不能打闹开玩笑,会让老大丧失威信。 现在的他的确有点兴奋,因为只有他知道陆天明的‘价值’。 休息一会,看看天色,随行四个护卫到山坡石头后,找到昨天藏下的武器和吃食,拿回来几个人安静啃干粮喝水。 高迎祥很快吃完,起身站在土堎边,负手看着西北逃亡的方向,过一会又看着正北方向。 他们逃亡的时候不停跨越小沟渠,陆天明不可能从这个方向来,肯定会返回武乡城,经南郊沿浊漳河到三界岭。 高迎祥慢慢把头转向东边,眼神变幻不定,刘哲与另外两人到身边,也没有开口,陪他站着。 大概过了两刻钟,高迎祥才指着三十里巍峨的太行山道,“太远了,骑军跑起来很快,我们可以让骑军跑掉,不能让陆天明跑了。” 站着的人是刘哲、蝎子块拓养坤,郝永忠郝摇旗,前两人是心腹闯将,郝摇旗则相当于中军官,高迎祥其实就是在与前两人说话。 刘哲想了一会道,“河谷斜着向东南,三界岭在西侧,我们堵死前后就可以。” “堵死?这只是个想法,谁都无法保证多少人可以堵死。” 拓养坤道,“额觉得距离三界岭三十里设伏较好。” “为什么?” “太近了他容易发觉,一溜烟跑了追不上,而且骑军有前锋。” 高迎祥神色平淡,“想法对,手段不对,我们得黏住探路的人,让他待在包围圈至少半个时辰,而且不能堵路,要让他冲。” 三人没有接茬,高迎祥淡淡说道,“北面的消息说了,陆天明非常谨慎,动作非常快,既没有文官好面子的毛病,也不会像武将一样硬杀,三界岭一旦留下探路的骑军,他马上会发现异常。 所以我们要比他更谨慎,更快应变,一开始不能出现太多人,但也不能太少,三千人三面围杀,让他认为哪里都能杀穿。 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试探我们的防御能力,这个时间很宝贵,南北各三千人,同时距三界岭十里堵路,做诱饵的三千人只要坚持两刻钟,就得退向东边的大山。 无论他选择前进还是后退,再次遇到三千人堵路,大概会谨慎返回,这时候大军就得同时行动,同时挤压,三千人与他面朝面行军,另外三千人尾随顺着西山跑。 先前退到东山的兄弟也得返回来重新围杀,把距离缩短在五里内,咱们就不怕人手不足,一万人围五百人,他肯定会挑个小山头,我们让他上去,慢慢围杀。 若他没有返回,那三千人就得死守河谷,不准骑军冲过去,其他人一左一右顺着山梁去支援。 这个计划要求一万兄弟全程闭嘴,不能喊叫,不能冲阵,要看狼烟赶路,时刻听从指挥。” 高迎祥总是把计划说的这么详细,三人回味了一会,大体领悟了作战原则。 先派三千人迷惑陆天明,既解释斥候消失的原因,也让他感觉不到危险,可留可不留,其余人要趁机疯狂赶路围杀。 所有人都在绕弓背,所有人都是两种选择,极其考验配合。 好在高迎祥这次带来的一万人全是青壮,全是老流贼,一万人有五千把刀,其余人使唤削尖的木棍,结阵也很熟练。 “一切听大哥吩咐。” 刘哲代三人给了个回答,高迎祥一摆手,“咱们去三界岭看看,宗室土匪暂时不能碰,连女眷加起来都没二百人,也就是姓朱才敢这么狂。 事后把他们都杀了,栽赃给陆天明,让朝廷以为他杀宗室才会被我们包围,这样就不怕曹文诏报复。” “大哥真厉害!”郝永忠给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赞叹。 高迎祥脸色依旧平淡,迈步向三界岭走去,下山后又问刘哲,“刚才跑的太快了,忘了问你,看到李述孔兄弟了吗?” “没有,小弟每个人都扫了一遍,大概还在睡觉。” “还好我没告诉他,稷山附近的人马也是咱们的人,咱们不攻县城,要挑最富裕的临汾进攻。” 三人没他这全局观的脑子,又沉默了,高迎祥不得不再次解释道, “山西人只服从山西头领,且他们不会在本地劫掠,我早知他们这破毛病,山西无法补充人数,晋东南非久留之地,截杀陆天明后,我们得马上昼伏夜出返回泽州。 与自成、献忠汇合,悄悄绕个圈,从泽州北上进入太岳山,到距离临汾百里的大山潜伏,让罗汝才和马守应接受曹文诏的怒火。 等曹文诏精疲力竭,咱们就能抬着攻城梯奔袭临汾,只要五天时间,就能抢到足够过冬的粮食,回到吕梁山练兵,让曹文诏在晋东南大山待着。” 三人连连点头,刘哲夸赞道,“大哥妙计。” “可惜王自用要死了,咱们还是太弱,暂时不能强行出头。” 这话就没必要接了,三人说话半个时辰后,来到浊漳河河谷。 这一路都有小村,户、七八户不等,靠近三界岭十里才是无人的山路。 高迎祥在西侧看了一会地形,下山直接涉水,迈过高膝盖的浊漳河,来到东山西面张望。 顺着山梁走五里,他又看了半个时辰,频繁伸手比划距离,最终再次对三人道, “不行,远倒是不远,但路不好走,兄弟们时间太紧张,不能因为绕路让陆天明跑掉。 马上回山里面,今晚就得分开行动,兄弟们全部出来,距离三界岭十里埋伏,把东边这七八个村子的人全杀掉,不准生火,咱们安静等候陆天明。 只要王自用和陆天明都死了,额就是新的盟主。” 第261章 晨风吹动谁家旗鼓(上) 八月二十八,太行山很热闹。 漳德府涉县到潞安府黎城县的山中驿道,天色刚蒙蒙亮,张道浚和张世泽带着三千骑兵迤逦而行。 张道浚是沁水人,又有皇帝的严令,一门心思回乡剿匪,带着一千骑兵距后队三十里开路。 山势太陡峭了,这地方完全不适合骑军作战,张世泽策马扬鞭的梦想破灭,内心不是很高兴,一边暗骂陆天明剿匪不找个好战场,一边提心吊胆四处张望,生怕一不小心滚落山崖。 他们距离陆天明不过二百里,且会越走越近,到黎城县城后齐齐向南。 可惜两人完全没有身处战场的意识,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参与大事。 北面的盟主王自用也在南返,六万人目标太大,他十分清楚分散运动才能保留大部分。 路过平定、乐平的时候,流贼一分再分,让他们去劫掠乡野,主力一万人前行‘探路’,到潞安府集结就行。 距离辽州城大约三十五里的大山中,壁立千仞,松涛呜咽,山谷两侧都是悬崖峭壁。 老曹带着二千人,藏在山谷东边狭窄的山坳中,身边全是松树,他在这地方蹲守六天了。 好多人都说老曹骄横,适合做前锋,没有做主将定性,皇帝就不这么认为,多次跟陆天明说过,老曹能独挡一面。 皇帝依据很简单,因为老曹能跟祖大寿、赵率教、满桂、王之臣、袁崇焕、孙承宗、洪承畴统统处理好关系,怎么能是一个莽撞的人。 陆天明够炸刺了,老曹同样能处好关系,钦差与地方官冲突的时候,他知道重点在哪里。 实际上剿匪到现在,只有老曹一人直属兵部指挥,其余人都是地方兵。 秦良玉的白杆兵还没有被迫参与大规模剿匪,老曹就是大明朝唯一的全疆域机动兵力。 老曹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只有努力剿匪,快速剿匪,才能做总兵镇守边关,名垂青史,与文官没必要闹别扭,反正都是为了剿匪,主次不重要。 这样的心态让他杀敌的时候勇猛,休息的时候也能坐得住,陕西剿匪兵力缺粮缺饷,只有他的人不缺,这不就是老曹的能力嘛。 天边启明星在闪烁,老曹从灌木丛中的帐篷出来,快走几步到山梁,盯着北面黑漆漆的大山观察。 晨风很冷,老曹吹了一会,准备下山,眼角余光一闪,好似看到北面有火光。 北面三十里还藏着孔有德和祖家的骑兵,曹文诏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这些混蛋竟然不听令,私自生火。 但紧接着,呜呜的号角传来,越来越近。 山坳中的骑兵瞬间惊醒,火速披挂,拿着刀枪一窝蜂跑到里面找各自的战马。 曹文诏没有动,依旧盯着北面的烽火。 南北埋伏的骑兵无法跨越大山联系,只好让人爬到山头,每隔五里设一个烽火和号角传讯。 按计划,发令的应该是他,只有南边堵住流贼的时候,北面才能出来兜后路,现在颠倒了。 只有少数人进入山谷就发动,很容易让王自用跑掉,功亏一篑。 曹文诏看了一会烽火,确定不是误发信号,扭头大步向山顶攀爬。 一炷香后,山谷情形尽在眼中,北面十里,一片乌压压的人群顺着小河撒丫子向南。 身后的亲卫吭哧吭哧追上来,把望远镜递给他。 曹文诏看了一会,光线不是太好,流贼看不到边界,也没有任何旗帜。 呜呜呜~ 北面的号角越来越急,这是没有收到回应,担心南边把流贼放过去。 曹文诏依旧未动,眼睁睁看着流贼靠近。 再次拿起望远镜,流贼如同一条条鱼,身上在反光,还挺亮。 老曹双手一抖,终于明白北边为什么发信号了,他们的确很急。 这么多刀,一定是王自用的核心,这家伙在学马守应和罗汝才。 金蝉脱壳,中军做前锋,差点又上当。 “吹号,出击,列阵!” 曹文诏直截了当说了六个字,身后的亲卫立刻向山坳交叉挥手,等号角响起,亲卫又上下举臂,示意横断山谷列阵。 中军收到明确军令,轰隆一声起步,从山坳跃马而出,绕过山梁出现在山谷,五百人一排,瞬间列成四排,堵死整个山谷。 两排枪矛,一排大刀,一排弓箭手,杀气腾腾看着流贼。 流贼距离他们不过三四里,看到骑兵突然出现,个个亡魂大冒,又齐齐北返。 号角变成笃笃的急促声,示意北面可以堵路了。 刹那间山里全是号角,如同惊雷在山间传递。 一炷香时间后,北面又换成长号角,曹文诏内心夸赞孔有德机警,双方信号反了,却没有乱,是个将才。 天色亮了,曹文诏在山顶隐约可以看到北面的骑兵,排成一堵墙缓缓南来,并没有奔马。 内心再夸赞孔有德一声,快速下山披甲,带亲卫来到骑军的前端。 枪矛向前一指,两千战马齐齐小跑,轰隆隆向北。 战马大多在顺着河床前进,马踏水花四溅,太阳跃出地平线,阳光照射在山谷,奇异般升起一道彩虹。 五颜六色的霞光让明军更加威武,也让流贼看到了升天的通道。 大约一万人来回乱跑,半个时辰后,流贼被挤压在五里长的山谷中,南北骑军突然同时停步。 二比一,对流贼来说,兵力对比太悬殊了。 曹文诏将旗迎风飘舞,流贼不认识字,但认识这些举着枪矛的骑兵,十万人都拦不住,现在挣扎没用。 啪啪啪~ 靠边的流贼扔掉长刀,跪在地下等候发落。 他们带动了更多人,一瞬间大约七八千人下跪。 “曹将军,我们愿意投降,别杀兄弟。” 曹文诏皱眉看着中间的一团人,大吼一声,“紫金梁王自用,滚过来。” 骑军把他的话齐齐复述一遍,山谷中顿时声浪滚滚,“滚过来,滚过来…” 王自用反应很干脆,带着一百多人来到曹文诏面前下跪,“草民王自用,拜见天威将军,将军威武,草民拜伏。” 第262章 晨风吹动谁家旗鼓(中) 曹文诏调转马头从骑军中穿过,来到后队。 下马招招手,王自用很听话,一脸媚笑到身边,再次下跪。 “将军天威,我等愿降。” “你的人呢?” “这…他们在平定和乐平分散了,草民缺粮…” “你的人呢?”曹文诏又怒吼一声。 王自用打了个哆嗦,“八伏岭,他们三千人一队,绕西边八伏岭走太岳山,到潞安府汇合。” 晋中的大网全是杂鱼,辽州的埋伏逮住大鱼,实际上都是成功了一半,并未实现陆天明肃清北面流贼的战略。 曹文诏闭目深吸一口气,只能接受现实。 “将军天威…” 王自用还想拍马,曹文诏伸手抽刀,呛啷一声,人头落地。 “杀了他们!” 早就等候的骑军轰隆起步,惊恐声响彻山谷。 然并卵,这与徐沟杀那些人没区别,曹文诏又不会傻到俘虏一万人去找陆天明甄别,王自用自己就把该死的流贼挑出来了。 南北对冲,两刻钟后,山谷小河变成了红色。 曹文诏扭头看看太阳,快午时了,接下来是去追陆天明,还是北返八伏岭,都不是个好主意,但他必须选择。 孔有德一身是血到身边拱手,“曹总兵,流贼后半夜才进入山谷,想趁夜通过,黑咕隆咚也不确定多少人,快天亮的时候,突然没人了。 末将发现不对立刻去抓了几个掉队的流贼,才知道王自用又来罗汝才和马守应那一套,还好醒悟及时。” 曹文诏点点头,“孔将军反应很好,本官会为你请功,你觉得我们应该去找陆大人,还是应该北返追剿。” 孔有德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曹总兵,末将是钦差随行骑军。” 是啊,问了句屁话,陆天明的重点在泽州府,流贼一旦分散进入山中,这点兵力就无能为力了。 “孔将军先行一步,到辽州城转向榆社,顺着官道追陆大人,曹某得写奏报送太原,顺便把这里打扫一下,我们前后相隔半天,无需等待,先与陆大人汇合为重,他手里没兵,以免望贼兴叹。” “曹总兵说的是,那末将先南行。” 曹文诏点点头,又叫过他的人,开始收拢尸体烧掉。 一刻钟后,孔有德骑军到小河把身上血水冲掉,奔马轰隆离开。 战斗太快了,突兀开始,突兀结束。 曹文诏有点不好的预感,陆天明造反是为了引出王自用和高迎祥。 这里成功了一半,南边不能连一半都没有,他们得日夜兼程到潞安府应对。 其实陆天明急着去潞安府,原本也没计划动用大军,他只是急着审讯藩王。 在他心里,暗处的事比剿匪更重要。 解决深层的政治问题,才能解决表面的流贼问题。 武乡到潞安府,骑马一天到不了,两天用不了。 程启南建议大早出发,中午剿匪,晚上到黎城县,后天到潞安府城。 陆天明直接否决,不想去地方县城是一回事,主要得审讯宗室的垃圾。 山中建大宅邸,若没有沈王默许,老子把眼珠子扣出来。 审讯需要时间,为了不影响赶路,最好今晚到三界岭,明天再全速赶路,天黑前就能到府城。 所以,今天不着急。 曹文诏替他发愁的时候,钦差刚刚过武乡城,顺着河谷悠哉悠哉向东南。 毕竟是剿匪,男人的天性不允许他带着女人和老人去杀人。 这个决定救了他的命,心情放松,让他有时间观察环境。 曹鼎蛟带着向导,三百人先行一步,他们在后面慢慢走,最好抵达三界岭的时候,可以直接住到大宅邸中。 事情并没有按照高迎祥的预想发展。 闯王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陆天明两拨人距离近三十里,能围住就见鬼了。 他已经在西侧山顶爬了一夜了,远远的看到三批斥候,前后间隔三里左右,保证彼此处于视线中,每批不过十人。 这是曹鼎蛟放出来的探子,严格遵循大山行军的规矩。 闯王一下懵了,设想了那么多,谁知道陆天明扯这么远,更倒霉的是,还有一个谨慎的前锋将军。 心念电转思考片刻,高迎祥扭头对身后的亲卫道,“火速跑步去通知三千兄弟,立刻离开三界岭附近,东西南三面全部后撤两个山头,躲在山梁后不准动,让他们去剿匪。” 亲卫去传令,高迎祥从灌木丛站了起来,盯着北面看了一会,回头叫过两个亲卫再次传令, “南边所有人向三界岭靠近,与先前撤回去的兄弟一起设伏。令东边堵后路的刘哲现在就向北,立刻跑步前行,不得靠近河谷五里,把沿途村落屠了,运动到距离三界岭三十里,不必等信号,马上到河谷截断归路。” 下达完这两个命令,高迎祥从山顶退了下来,山脚有郝摇旗带领的一千中军,高迎祥一挥手,他们也向西撤。 闯王魄力可以,他们这一撤,陆天明若跑起来就有了宽度,但他不得不撤,反正一千人是应急,无法堵住五百人。 距离三界岭两个山头,高迎祥在山顶看到骑军下马,大约一百人持弓去进攻半山腰的城寨,前后不到一刻钟,他们杀了进去。 过程毫无压力,高迎祥摇摇头叹息。 接下来的行为让他捏了一把汗,骑军又派出斥候,大约三十多人,向南三里后,分开上山到山顶去了。 什么意思? 高迎祥疑惑看一会,扭头看看太阳,两眼发光,差点跳起来。 哈哈哈,陆天明竟然要在三界岭过夜。 自陷绝地,天赐良机。 他想多了,陆天明是有目标的行军,但他不是傻。 高迎祥提前出来埋伏一天一夜,这就是破绽。 距离三界岭三十里,曹鼎蛟派人回来告诉他,三界岭被控制了,一百六十人,四十多个宗室。 校尉正在休息呢,马匹在河边引水,陆天明对曹鼎蛟战斗结果不意外,只是一路行来,让他越来越觉得不对。 第263章 晨风吹动谁家旗鼓(下) 山中的气氛不对。 陆天明又不是第一天进山。 从榆社到武乡,官道在深山的时候,会不停惊动飞鸟。 官道两侧偶尔也有田。 只要有田,就有村子,就有人。 只要有人,百姓就会看热闹。 虽然不会靠近路边,但他们掩饰不住好奇,会在院子里探头探脑。 且流贼肆虐,让百姓很警惕,提前躲到山梁,一边观察,一边分辨军队性质,准备跑路。 之前在武乡县城附近就是这样,顺着山谷走,山梁上总有百姓看稀罕。 三界岭就算偏僻,也应该人数越来越少,不能突然一下没了。 还有高空的大鸟,也突然不见了。 校尉饮马完毕,程启南看他皱眉瞧着两侧的山梁,疑惑问道,“你不会这时候想上山看风景?” 这一句看风景又让陆天明疑惑减少了,毕竟行路不长,再走五里看看。 重新上马,两人并行,陆天明开口问道,“这里没有村子?” “有,但不在河谷,你也看到了,河床太宽,夏季山洪肆虐,村子都在这些山梁后面,全部是小村子,二十户以上的都很少,几乎是一村一姓。” 哦,这个解释说的通。 又行了大概六七里,绕过一个山梁,陆天明抬头看一眼天空,突然叫停校尉,“休息,去叫曹鼎蛟回来说话。” 董成虎派出去十个人,陆天明指着东边大山道,“师兄,派人去山顶看看。” 东山全是灌木和松树,校尉说不准半个时辰才能上去。 西边就算了,只是几个疙瘩山,山谷中就能看到西边五里外更高的山,来回得两个时辰。 董成虎与他一样,也感觉这地方突然太安静了,又派出去十人,叮嘱他们上山后分开观察一下。 魏光绪对这一片还算熟悉,来到身边张望片刻,“天明,哪里不对?不是已经剿灭土匪了吗?” “环境不对。” “嗯?” “有田无人,村子不在河谷可以解释,但鸟呢,这两天总是能看到头顶有苍鹭,百姓叫鱼鹳,捕鱼而生,县城都能看到,这里为何没有?总之太安静了,太行山又不是无人区。” 魏光绪下意识抬头看看,既未发现不妥,也解释不了这两个问题,还是闭嘴的好。 众人安静等了一会,山谷中传来呼喊声,“无…事!” 陆天明看看东面山梁上挥手的几个校尉,没有让他们下来,令旗向东挥舞,下令再到东面看看。 程启南来到身边,“老夫想问问,这里有可能出现流贼吗?” “您老不是说可以到潞安府吗?” “之前流贼从未到过东边,大山确实能藏人,但没有粮食。” “晚辈怀疑马守应和罗汝才跑回来了,若他们没有从太岳山南返,而是从辽州大山进入太行山南返呢?按时间算,在这里碰到不是不可能。” “哦,你有方向就行。” “老大人放心,晚辈只是探路。” 程启南摇摇手,“老夫不懂,你不用管我,就是问问。” 曹鼎蛟回来了,奔马到身边快速下马,“大人,末将也觉得这里危险,俘虏说他们五天没见到任何行人,派人到山顶看了看,非常安静。” “不可能!”魏光绪突然提醒,“河谷没有村子,但两侧十里之内至少有十五个小村,而且他们与黎城百姓世代通婚,穷光蛋空手路过,宗室也不会抢。” “魏大人别急,看来的确有流贼,敢围杀大军前锋,那对面肯定是大匪,罗汝才和马守应最有可能。” 曹鼎蛟顿时拱手,“大人,小心为上,您先后退到县城,末将探一探东边。” “也好,注意山顶滚石埋伏。” 曹鼎蛟刚要上马离开,东边突然传来呐喊,“跑…快跑…” 众人扭头望去,十个校尉急坏了,一边挥手,一边喊叫,从山顶连滚带爬穿过灌木丛。 “全部上马,戒备!” 陆天明大吼一声,没有上自己的马,到郡主身边共乘一骑,把他保护在身后。 几个校尉骑马穿过河面到山脚把人带回来,他们个个一身擦伤。 “大人快跑,三千多流贼在北面,距离我们大约六七里。他们占据山顶,正往河谷扔树枝断路。” 流贼去堵后路,说明三界岭南边人更多,陆天明心念电转,自己竟然进入三十里大的包围圈。 那就是万人的围攻,不能丢下曹鼎蛟的三百人,校尉也不可能杀穿三千人,扭头急切问道,“这里到三界岭可以上山吗?” “大约十里的地方可以上西山,东边只有人能上去。” “马上回去集结所有兄弟,不要管宗室土匪,咱们上西山,走山梁向西,出去再说。” 曹鼎蛟领命离开,校尉前一百后一百,开始跟随前进。 大队人马想快也快不了,陆天明抬头看到东西两侧突然冒起六道狼烟,顿时明白,流贼在南北夹击,西侧是唯一生路。 若是东西埋伏,狼烟应该南北向点燃,以免侧看误导。 十里之后,有一处黄土坡,校尉立刻排开两溜牵马上山。 陆天明在前边率先上山,环视一圈,差点晕倒,这是个孤山,西边还是深沟。 更倒霉的是,他看到震惊的现象,东南西北十几里外的山梁上到处是流贼,他们安静无声,北面的在逆时针转,南边的在顺时针转,西侧的流贼就在五里外山顶最高处,东面的流贼则直接扑过来。 身边之人个个惊呼,陆天明大吼一声闭嘴,指着南边三里外的山头快速下令,“马上去占那个山头,接应曹鼎蛟上山,不准丢掉一匹马。” 狼烟遮天蔽日,流贼在火速封闭包围圈,校尉在抓紧时间牵马上山建立防线,曹鼎蛟则拍马焦急赶来。 所有人都在抢时间。 南边八十里外的黎城县官道,张道浚疑惑瞧着北边黑漆漆的天空。 眼看快到县城,带人上路边小山了望。 太远了,好像是山火。 他们准备在县城落脚,张世泽的后队也靠了上来,吭哧吭哧跟着上山。 小小公爷张望片刻,无聊问道,“好像很远的山火呀,应该不大。” 张道浚摇摇头,“看起来不大,且刚刚燃起来,应该在武乡境内,从这里去刚好在最难走的一段,得大半天时间。” 张世泽倒也没有冷漠的心思,但他依旧未想到狼烟,疲惫说道,“战马太累了,先到县城歇歇脚,派人连夜到潞安府城联络钦差,若明天还是大火,咱们搭把手,火势小就算了。” 第264章 非主流的两位对手(上) 南边的山相对高一点、大一点。 北坡马根本上不去,陆天明让校尉绕西边,他手脚并用拽着灌木上山。 山顶大约方圆二百步,松树和灌木混合,有两个雨水冲刷的崖顶小沟,山坡大约四百步,东南北三面陡峭,中间断断续续的石崖,只有西边能牵马上山。 但整座山植被茂密,松树、槐树、桦树、榆树、各种山果树成片成片,依旧是西边树木少,肯定是主攻方向。 绝地呀,没得选。 陆天明安排郡主和程启南等人到靠东的小沟,命令校尉立刻清理山顶的松树和灌木,必须砍出一条隔离带,宁肯让流贼冲上来,也不能让火势烧上来。 看一眼山脚的曹鼎蛟,士兵还在牵马费劲爬山。 流贼距离他们还有两个山头,但完全没有了漏洞,借山势把他们彻底围了起来,四面八方在靠近,缩小包围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慢慢消失在西方,曹鼎蛟终于把人马全部带到山顶。 不用陆天明吩咐,带人立刻砍西侧的灌木,从山顶往下扔。 “不对,派十几名兄弟,到南边山腰点火,快!” 陆天明来回走了几次,突然大叫,这命令把曹鼎蛟雷得里嫩外焦。 陆天明推了他一把,“能对付的山火的只有山火,不能让流贼四面同时点,他们要冲过来了。” “大人,流贼精疲力竭,暂时不会攻山,点火不能点松树,要烧也得先烧灌木,我们必须把山顶周围的树木全砍掉才能点。” “有理,让兄弟们动起来,现在千万不能等。” 曹鼎蛟当然知道形势紧迫,集中人与校尉一起砍树,较粗的树一时砍不断,也得上树砍掉侧枝和树冠。 松树一旦烧起来很难熄灭,而且烟雾特别呛,绝对留不得,山顶二百步地势很平,这就是唯一的生路,必须给自己留个交替躲烟的地方。 东面和南边的流贼汇合向西绕过来,北面的流贼已经出现在他们之前的山顶。 彻底被围死了。 但他们也如曹鼎蛟所言,个个大汗淋漓喘气。 “大人,大人…”一直在董成虎身边的李述孔突然跑到身边,哆哆嗦嗦指着西边,压低声音道,“高…高迎祥!” 陆天明不可置信看着他,李述孔哆嗦着点点头,“绝…绝对是,看不清脸,属下不会看错身形。” 大步来到西边,顺着李述孔手指的方向,距离最近的山顶站着一伙人,大部人在哈哈大笑。 举起望远镜,一个白袍络腮胡站在众人中间,面无表情盯着他。 充满挑衅的味道。 陆天明触电般放下望远镜,眼神惊疑不定,片刻之后又举起来。 南来的行踪未告诉过任何人,曹文诏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这家伙为何能突然从泽州府跨过潞安府来围杀自己。 不仅能判断出自己演戏,还能跨府隐蔽行军机动。 除了沈王,山西还有其他内应。 靠,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陆天明想给自己一巴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李兄弟别慌,他们现在不冲山顶,以后也杀不上来,咱们熬一熬曹文诏就来了,高迎祥戴白巾是陕北习惯,为何穿白袍?” 李述孔被他的镇定影响,舔舔嘴唇道,“贩马啊。” 答案总结性太强,陆天明一时间没有意会到,“嗯?” “鞑靼人特别崇尚白色,以白衣为吉服,过年叫白节、穿白袍,白色的骏马比其他马贵。穿白袍是为了与鞑靼酋长打道,高迎祥二十年没穿过其他颜色。” “哦,原来是成吉思汗九斿白纛的习俗。” “大人说的对,就是战神矛的习俗。” 陆天明拍拍他的肩膀,“去把砍树的孙百户叫过来。” 几句话的时间,西侧和北侧山梁全是流贼,对着山顶大笑撒尿。 还挺壮观,陆天明毫不客气,解开腰带对着高迎祥回敬了一泡。 对面山顶一静,接着哈哈哈的大笑声响彻大山。 西侧砍灌木的士兵也解开腰带跟着撒,大笑声渐渐消失。 第一回合,平手! 陆天明等了一会,高迎祥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 果然不具备奔袭能力。 如果流贼现在硬冲,那他们也只能接敌硬杀,山顶什么东西也滚不下去。 高迎祥现在也不敢点火,因为没有隔离带,烧这边也会蔓延到他们那边。 非常有利的一个时间段。 贴身百户到身边,天色已经昏暗,他拿望远镜看了一眼,对陆天明不着痕迹点点头,“应该是他!” 陆天明也不知道该给个什么反应,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忙去。 所有人都在加紧砍伐,山顶一下空旷了很多。 光秃秃的,被旋成了地中海。 曹鼎蛟直接点燃西侧边缘灌木,让火势自己往下蔓延。 烟雾一起,战马嘶吼乱跳,陆天明脑海中有个用战马守山的记忆,冷冷挥手吩咐,“杀掉所有马,把尸体围在山顶四周,西边放一半。” 几位头领看他一眼,很快明白这是个残酷有效的主意。 不愿意也不行,齐齐动手去杀马。 山顶顿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曹鼎蛟又去详细看了一遍地形,山势陡峭,但人能小规模爬上来。 弓箭占优势,箭矢太少,大刀守山太被动,只有一百枪矛,又让人到南边山腰去砍树。 那里有一片胳膊粗的桦树,长杆可以当长矛用。 流贼突然暴躁起来,到处是嘈杂的声音,指着山顶大骂,听半天不知是什么意思,李述孔低声提醒,“他们在骂您杀马。” 陆天明撇撇嘴,讥讽高迎祥做梦,你咋不指望老子到你身边自杀。 西边、北边流贼从对面山腰山下,吭哧吭哧在砍山脚的灌木。 高迎祥反应过来了,他们砍出隔离带后,要四面点火了。 西边山顶的火已经蔓延了五十步,山腰的干草藤蔓被点燃,火势冲天而起,越发快速蔓延。 高迎祥若砍的慢一点,他们得躲山火去了,哪顾得上攻山。 这时候比拼的是谁脑子快,谁更狠。 第265章 非主流的两位对手(下) 谁的脑子快,目前看是陆天明。 高迎祥绝对没想到他敢自己烧自己。 看似有点疯狂,实则从绝境中偷得一线生机。 谁更狠,那当然是流贼。 你自己都点了,咱也不用客气。 山脚浓烟四起,五百人趴在山顶的战马尸体后面。 空气中热浪滚滚,但再也不会烧上来了。 没有烟,有灰烬。 有人大声咳嗽,其余人立刻扯下布条捂嘴,更热了。 流贼暂时无法攻山,大火熄灭后还有炭灰,得等到火星也消失。 也不知道能拖多久。 陆天明干脆让士兵们贴着地面休息一会,令校尉轮值。 对面的高迎祥面无表情,内心很生气。 一万流贼吃干粮喝水,对着火势指指点点,他们也得轮值,以免火星乱窜,自己也被困在火中。 原本准备夜攻,被双方头领彻底玩泡汤了。 刘哲和拓养坤被叫到西边山顶,这里是迎风面,可以看到山顶的情况,一个人影都没有,只看到一圈马尸,太可惜了。 高迎祥没跟他们废话,冷冷说道,“不能让陆天明休息,南边并不会燃烧太久,等火势变小找路上山,片刻不能停,我们只有一次全线进攻的机会,这之前不能让他们歇着。” “大哥,南侧火不大,但很呛。” “那就忍着,额不能提前出现,得等最后的机会。” 两人明白这个道理,但穿越火线,多少有点为难人,也不敢反对,又各自回自己的队伍中去。 山顶的士兵被烤的浑身冒汗,个个光膀子,哪里能睡着,明知水很宝贵,陆天明也不得不让他们自己决定。 戌时、亥时、子时、丑时… 终于渡过最热的时候,轮值校尉突然大喊,“流贼从南边上来了。” 怎么可能。 陆天明和曹鼎蛟惊坐而起,快速向南。 到山顶一看,敢情这里根本没烧下去,被几个交叉的土堎阻断,流贼砍掉中间未燃烧的灌木,绕着土堎弯腰上山。 “放他们上来!”陆天明大吼一声。 曹鼎蛟与他想法一样,要让流贼感到绝望,立刻喊道,“节省箭矢,枪矛前出,用他们的尸体灭火。” 坡势太陡了,人又不多,上来找死,一百枪矛兵前出三十步,分散反击,哧哧哧,流贼一片惨嚎,毫无还手之力。 尸体滚落,后面的人连带着滚了下去。 空气很呛,陆天明皱眉看着流贼,与曹鼎蛟对视一眼,两脸沉重。 山下竟然有督战队,跑回去的流贼被砍了几个,又弯腰不情愿的冲了上来。 他们提前分散开,靠近三十步才举起手中木棍。 枪矛兵占尽地利,形势还是那个形势。 陆天明身边两个校尉突然惨嚎,腹部插着两根箭矢。 沃日,竟然有弓手隐藏,校尉立刻把他护在身后。 曹鼎蛟向西一指,“箭手还击,杀了他们!” 山上射箭更方便,十几个流贼箭手瞬间被压制,两拨箭矢后滚了下去。 这里不重要,高迎祥只是趁混乱掩饰失败,故意来送人头,让大伙无法休息。 陆天明扭头就走,得看看弱点在哪里。 北面火势还在烧,茂密的松树看起来能阴燃一天,西边的火势没有了,缕缕青烟升腾,但山坡一片红,暂时也不可能进攻。 只有东南两个方向能小规模冲上来,等西边灰烬燃烧完,那里才是绝杀地。 紧张没用,担心也没用,高迎祥应该比他更着急,所以才不惜送人头,就是为了消耗山顶的体力,真正的杀戮还没有开始。 刚捋顺思路,曹鼎蛟从南边回来找到他,又出现了新情况,“大人,得让兄弟们喝水保存体力,一旦流贼大规模冲杀,体力无法及时恢复。” “大规模?” “是啊,对面很着急,并没有准备长时间围山,他们打水去了,显然要从西边上来,一边冲一边灭火。” 看来高迎祥也害怕被困在太行山内。 陆天明刚刚下令喝水保持体力,就从南边绕到西边很多流贼,松枝当扫帚开路,后面有人用行军大水囊浇水。 这战斗越来越非主流了。 陆天明并没有看出搞笑的意思,反而深深体会到高迎祥杀他的决心。 南边在持续骚扰,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卯时,天边渐渐泛青,陆天明喝了一大口水,准备迎接最终杀戮。 八十里外的黎城县,张道浚站在城墙,北面山中依旧冒烟,现在看起来完全是山火的样子,谁也想不到狼烟。 山里人最害怕春秋季节的山火,起始阶段没控制住,烧起来就是几天几夜,甚至是十天半个月,等老天爷帮忙才能灭火。 县衙胥吏与他一起发愁看着大山,黎城县令已经连夜派人去查探,同时也在集合执役准备救火。 张道浚有心令骑兵去帮忙,但他只是临时带领,没有行动指挥权,脱离行军路线会掉脑袋。 骑兵早起造饭,张世泽上城墙与他看一会,能感觉到张道浚对北面乡亲的关心。 小小公爷意外做了一个他此生最正确的决定,“我带两千人去府城,你带一千人去救火,看都看到了,眼看大火蔓延也说不过去。” 张道浚大喜,“感谢张将军,您真是善人。” “拉倒,县令说了,驿吏昨天刚从府城回来,潞安府没有大规模流贼,不得超过三天啊,免得耽误大事。” 张道浚连连拱手,下城墙去集合神枢营骑兵。 北面百里的榆社县地界,登莱骑军昨天晚上连夜跨过分水岭,只休息了一个时辰饮马喂料。 孔有德看一眼南边的黑云,感觉心都要蹦出来了。同样在大喊骑兵赶路,百人一队分开,有多快跑多快。 不管是谁救场,最快也在下午,陆天明没指望别人,他们必须把流贼杀服。 此刻西边的流贼已经开出五条路,山下流贼大吼一声,一窝蜂冲顶。 陆天明看一眼山顶的白袍,不由得叹气一声,高迎祥够狠,他动手之前,还要消耗一波。 西边方便冲锋,自然方便滚石,显然高迎祥也猜到他有这底牌,在等待山顶弹尽粮绝。 乌压压的流贼嚎叫着冲到五十步,校尉突然把砍掉马腿的三百马尸滚了下去,刹那间轰隆声惊天动地,惨叫声震动耳膜。 这一下至少千人送命、千人重伤,双方均被效果震惊,呆滞看着漫山遍野的鲜血和尸体。 火灭了,太阳升起来了。 陆天明把最后一击留给高迎祥。 你不来攻,老子也不会把剩下的肉碾子滚下去。 第266章 锦衣卫与正规军的区别 他以为自己很涨士气。 曹鼎蛟在南边看得牙疼,就不能分开滚嘛,这一下是壮观了,但也只有这一哆嗦了。 流贼短暂陷入安静,四千人集合到了西边,前面的拿木棍,后面的拿刀。 他们竟然没有乱,高迎祥不会把四闯将都带来了,若李自成、张献忠也在下面,那还真是用吃奶的力气杀自己。 他在西边胡思乱想,曹鼎蛟来到身边,“大人,北边无需担心,东南两面他们无法大规模冲上山,正好发挥校尉武艺优势,末将来挡西边。” 陆天明点点头同意了,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既然是集团冲锋,混合组队不是最佳应对方式。 “鼎蛟,你们以前杀流贼,杀两千人他们不混乱吗?” 曹鼎蛟咳嗽两声,“若想杀服流贼,必须比流贼更狠,人数不是重点,也许杀六成、八成,剩下的人反而更猛了。” 陆天明更吃惊,曹鼎蛟又解释道,“尤其是大匪身边的流贼,抱着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思,大匪给他们吃饱穿暖,若再给女人,那就是一群疯子。” “所以流贼要么一开始就投降,要么杀到最后变成追击战?” “没错,若他们能降,一开始就降了,杀起来直管杀,得比他们狠,比他们绝。” 难怪老曹的剿匪履历都是杀杀杀,陆天明受教,点头示意各自干活。 带校尉来到南边,坡上到处是尸体,董成虎给他拿了一套全是血的棉甲,陆天明也没有拒绝。 直接拿士兵棉甲很伤士气,曹鼎蛟想给也不能给,阵亡几个人后才凑了一套完整的鸳鸯战袄。 陆天明一边穿甲,一边看着东面,山下只有几百人,坡太陡,比南边还难走。 疑惑看一眼河谷远处,穿好棉甲拿出望远镜看一眼,顿时哈哈大笑,“师兄,难怪对面大匪没有攻山,他怕咱们从东面下山溜走,竟然有第二道防线。既然这样,那就说明没有别的流贼,他们是孤军。” 董成虎没听懂他的兴奋点在哪里,“我们下山也跑不远啊,还是得找个山头。” “没错,高迎祥不敢试,可见他也有压力,出动这么多人对付五百人,闯王作为一个互市走私贩子,身不由己啊,与张家口的商号是一个性质的人嘛。” 董成虎等听不懂了,咚咚咚,西边突然传来鼓声。 东南两边的流贼开始同时上山,但都是只有百人,校尉分开两组可以轻松应对,他们的手弩还没发挥呢。 一半人持弩,一半人拿着砍伐的桦树长矛,流贼冲上来专戳大腿,任由他们吼叫,偶尔有漏网之鱼,绣春刀直接砍断双臂,一脚踹下去。 锦衣卫杀的很乱,但地理优势明显,陆天明在这里没什么毛用,又不可能亲自上阵,还是去西边‘学习’更好。 扭头去往西边,山顶中间脚步一顿,又去往中间的小沟。 程启南和魏光绪抱胸闭目很坦然,几个本地向导战战兢兢,但也没有发声。 陆天明到最里面,摸摸郡主的头,很正常的体温,但昏睡过去了,也挺好。 “夫人出汗太多,体力不支,若是流贼到这里,老夫成全她的名声。” 陆天明扭头看着程启南,“真是抱歉,没想到把老大人拖进这种局面。” “没关系,我们已经致仕,反正在家也是等死,死在战场比死在炕上好万倍,天明无需在意。” 陆天明拱拱手没有废话,老头在这里保持安静,人家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 “杀!” 西边突然一声大吼! 陆天明扭头看到三百人突然从山顶冲了下去,连忙快速来到西边。 一百枪矛,一百刀手,一百弓手。 三百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形,哧哧哧,血箭直冒,如同推土机一样,从山上倒卷而下。 偶有冲过枪矛阵的流贼,刀手直接给一个透心凉。 瞬间就杀到半山腰,三百人把大约两千人反杀回去。 陆天明看得心潮澎湃,杀人这么快,地势这么陡峭,他们依旧没有乱,齐齐整整一排,中间优势明显也没有贸然追击,等候两边一起前进。 这才是军队。 但也有人阵亡,大约二十人。 曹鼎蛟看他们重伤,给了个痛快,枪矛兵把同伴尸体拖回山顶,刀手把山腰的尸体全部枭首,在中间摆了三个京观。 景象有点瘆人。 够狠,比校尉狠。 果然把流贼吓坏了,下山的人一窝蜂跑到对面半山腰才停下来。 曹鼎蛟没有继续追击,山沟下面还有两千人严阵以待,步卒掉入步卒包围,瞬间失去地利。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却是无数鲜血杀出来的经验。 高迎祥,若就是这点本事,两万人也上不来。 陆天明举起望远镜,对面山顶的白袍脸色铁青,咧嘴一笑,手掌变刀,在脖子一抹,高迎祥万年不变的脸色狠狠咬牙。 爽快! 扭头看看太阳,大约巳时三刻。 战斗就是这样,准备时间远远超过打斗时间。 曹鼎蛟返回山顶,皱眉看着东南方向,“大人,不能把流贼放到山顶,距离二十步是极限,若突然失去一角,马上挤满流贼,他们瞬间就涌上来了。” 陆天明扭头看着东边,董成虎把流贼放到山顶边缘战斗,绣春刀搏斗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无妨,东边人少,他们冲不上来,若能把大匪吸引到那边更好。” 曹鼎蛟说一句也不适合继续,改口说道,“若流贼一直这样冲,咱们可坚持不过今晚,兄弟们现在看着勇猛,但也快力竭了。若流贼把所有兵力调过来,大人最好易服,戴头盔从东边下山隐匿。” “山下又能去哪里呢,还是得找个山头,本官不认为自己能跑过流贼。” “到三界岭,那里大宅后面有个藏粮食的山洞,里面很大,上下两层,还有暗河,二百人足够固守待待援。” 曹鼎蛟这是让他带校尉跑路,陆天明却听出了关键,“山洞?有多少粮?” “二百石左右,刚够土匪吃,还有很多干果,红枣、杏干不少。” 陆天明还在思索这股土匪与高迎祥什么关系,曹鼎蛟突然指着北面惊喜大叫,“援兵来了!” 第267章 逼出来的生死决斗 山顶士兵和校尉跟着挥拳兴奋大吼。 陆天明扭头看向北面,大约在县城东北方向,两道冲天狼烟。 还早着呢,到这里最快也得三个时辰。 偷悄悄的来多好。 西面山顶的高迎祥也起身看着狼烟,他对明军的信号很熟悉,这是固守待援,马上就到的意思。 他当然也看出了距离,扭头对亲卫道,“把东南两边防他们逃跑的兄弟召回来,拓养坤带一千人攻东面,刘哲带一千人攻南边,其余人全到沟里集合。” 说罢高迎祥迈步,顺着山梁到到正西方向,到山腰立定,一杆大旗被等候的人举起。 当闯字旗出现的时候,陆天明看到一个惊奇的现象,气势萎靡的流贼突然舞刀对着山顶大吼,个个如同打鸡血一般。 这才多久,高迎祥就有这气势了? 不是说他做盟主后,才放弃流贼习性,不再逼迫百姓跟随吗? 下面的人不仅死心塌地,看起来还格外崇拜。 山下越来越多的流贼聚集,四千人有刀,两千人木棍。 曹鼎蛟不等陆天明吩咐,“对弓兵大吼,把马尸拖过来,吩咐校尉,就算战斗到最后一人也不能把流贼放到山顶,必须在山坡战斗。” 陆天明由着他,拿起一个带血的头盔扣头上,反手绣春刀,正手大片刀。 现在说什么都是屁话,高迎祥在哪里,他必须出现在哪里,与士兵们一起。 流贼高呼三声杀,铆足劲突然向山顶冲了上来。 陆天明彻底领教了高迎祥了冷酷,纯粹玩人命,因为他并没有动,持刀的流贼在后面撵着拿木棍的流贼,推着后背冲锋。 曹鼎蛟显然也没想到是这情形,不得已,下令再次列队。 “杀!” 两股人再次冲到一起。 流贼太多了,枪矛很耗体力,刀手开始全面接敌。 仅仅一个念头的时间,弓手也开始抽刀杀人。 哧哧哧~ 啊啊啊~ 血箭飞舞,惨嚎遍野,山坡又一次被血洗。 拿木棍的流贼只要扭头,就被身后的人一刀枭首,这样的场景完全没有人性,鲜血让每个人都变成了疯子。 曹鼎蛟开始慢慢后退,流贼顿时士气大振。 “弃矛!” 曹鼎蛟身边几人齐齐大吼,枪矛兵把武器捅在流贼身上,扭头飞速上山。 流贼更加兴奋,刀手且战且退,不停有人阵亡。 “退!” 一声吼叫,剩余人扭头跑上山顶,先前准备的肉碾子,滚下去五十个。 太稀松。 又下去一百个。 山坡上的尸体太多了,远没有陆天明第一次扔的时候效果好。 虽然照例有上千人伤亡,流贼却没有扭头跑,很多人爬到尸体中间躲过一劫,嚎叫着再次冲了上来。 杀戮非常耗体力,身边士兵个个喘气,还没水补充,最危险的时刻来了。 再扭头看看东南两面山坡上的杀戮,弩箭用光,校尉也开始全面近战。 高迎祥该上来了。 好似为了印证陆天明的判断。 流贼齐齐高喊一声,竟然停了下来。 高迎祥一身白袍,手持大刀,身后将旗跟随而动,流贼给让出一条路,瞬间来到山腰。 闯王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持刀指着山顶,张口如雷,“杀!” 好一副天人之姿。 流贼爆发出最强动力,以更快的速度杀了上来。 曹鼎蛟对陆天明一个躬身,“大人,末将先死,现在就算能下山也不行了,兄弟们个个筋疲力竭,下山如同送肉。若有来世,请大人记得身边兄弟。”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真不怕,不能嘴上说着死则死矣,临到头害怕了。 伸手拍拍这个与自己同岁的游击,“下辈子,我们到一个没有流贼的世界。” 曹鼎蛟对他咧嘴一笑,扭头呛啷抽刀,大吼一声,“兄弟们,来世见!” 士兵们哈哈大笑,“来世再领钦差大人的赏银,爽快!” 曹鼎蛟一举刀,“不得离开山顶百步,杀!” “杀!” 二百人怒吼一声,对着五千人反冲下去, 更加惨烈的厮杀,士兵们不忘配合,有人削,有人冲,红色的血花再次迸射。 陆天明这次好似看到漫山娇艳的彼岸花。 得做事啊,他一人站在山顶,持刀直指中间的白袍。 高迎祥也想尽快杀了这个‘搅屎棍’,一招手,带亲兵开始冲杀。 没错,陆天明是个搅屎棍,这是几个送信人不约而同用的一个词汇,必须杀了他,别说死一万人,死两万也得杀。 现在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高迎祥果然膂力过人,一个士兵竟然被他直接腰斩,身旁亲卫也个个虎气十足,顿时把士兵们的防线杀穿,仰头杀了过来。 陆天明心念电转,后退三步。 亲卫把他留给了高迎祥,堵住推过来试图保护陆天明的士兵。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陆天明突然两眼放射精光,高迎祥上山的那一瞬,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前冲。 快若闪电的一刀。 嘭~ 高迎祥虽然挡下这刀,却被蓄力一击震得手臂发麻,两柄大刀差点咬合到一起,齐齐留下一个豁口。 陆天明也差点脱手,借着反力一转,再次劈落。 高迎祥没他这些花哨活,一力降十会,还是刚才那一刀,一模一样的走势。 嘭~ 陆天明刀断了,条件反射一躲,右肩被拉了个口子。 反手刀丝毫不受影响,反而高迎祥空门大开,被绣春刀一扫,左肩到右肩一刀,虽然只是划了浅浅的一道,却差点被割喉。 “哈哈哈~高迎祥,被人驱使了二十年,养了三千手下,是不是幻想着某一天杀东主,坐到金銮殿,你死了这条心,没那命就不要争。” 高迎祥显然听懂了,大步向陆天明走来,“你果然该死!” “大哥小心!” 两侧的士兵退上来二十多人,郝摇旗把将旗一卷杀向一边。 远处有几十名校尉飞速跑来,高迎祥大吼一声,再次冲向陆天明。 陆大爷躲都没躲,反手刀贴着手臂硬接。 嘭~ 手臂差点被震断,刀势被引向左侧,但高迎祥还是力气大,左肩被刀尖扫到,顿时又是一道口子。 高迎祥来不及高兴,猛然看到胸口一点寒芒,下意识伸脚,与陆天明齐齐把对方踹开。 陆天明双臂滴血,疼得仰头哈哈大笑。 高迎祥低头,胸口一道血线,袍子被彻底划开,钻心的疼痛袭来,差点跌倒。 再看陆天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怪异的弯刀,好快的刀,竟然能破开胸口两层皮甲。 “大哥!大哥!” 郝摇旗带亲卫冲到高迎祥身边大叫,高迎祥把他们推开,摸一把胸口从下到上的伤口,好险,这混蛋的武艺全是阴招,差一点真的被开膛了。 “陆天明,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第268章 两个对手的不甘心 高迎祥想多了,贪功了。 若让亲卫去杀,也许陆天明就死了。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 陆天明身后的师兄已经率先冲了过来,虽然也是绣春刀,但董成虎才是真正的大开大合武艺。 一个身影跳起来当头劈落,高迎祥下意识上撩,却被一下劈得退了回来,脚下一软,差点跪下。 董成虎又急又怒,力气远超平时,原地转一圈,把高迎祥两个亲卫直接枭首,再次劈刀,郝摇旗来到高迎祥身边举起旗杆横挡。 咔~ 旗杆折断,郝摇旗痛嚎一声,右肩如同陆天明一样,被划了个大口子,将旗也掉在地下。 就这片刻功夫,三十名校尉突然加入战团,高迎祥身边亲卫顿时倒下一层。 “大哥!快撤!” 山顶边缘传来刘哲的声音,高迎祥大怒,举刀准备喊杀,余光瞥见南边两道狼烟近在咫尺。 猛得扭头,大约十里外,上千骑兵竟然骑马顺着山梁冲了过来。 “援兵来了!杀啊!” 山顶不多的几个校尉和士兵大吼一声向前。 高迎祥还是想杀了陆天明,回头下意识看一眼北面,瞬间目眦欲裂,脚步不受控制后退。 这一步带动其他人,亲卫营百余人的后退,士气顿时逆转,校尉和士兵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一口气撵下去五十步。 流贼站都站不住,瞬间形成踩踏,从山顶倒卷下去。 真正的兵败如山倒。 五十人撵着四千人下山。 陆天明摇摇晃晃看着南边的骑兵,一脸疑惑,再看看头顶的太阳。 明明午后厮杀,怎么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申时了。 精神高度集中,果然容易忘记时间。 马蹄隆隆的声音入耳,扭头看向北面,河谷中一队骑兵不惜马力,急速拍马冲来,比南边还近。 山腰的曹鼎蛟如同一个血人,浑身都在冒血,大声喊叫停步,对着流贼逃跑的方向哈哈大笑。 活着的人无论有没有受伤,都对着疯狂逃窜的流贼极尽嘲讽。 曹鼎蛟看到董成虎扭头上山,回过神来,立刻返回山顶,陆天明双臂全是血,但也不是致命伤。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陆天明这种主将,作战时刻考虑场外事,以后绝不能让他亲自指挥具体战术。 乱搞嘛,说了我们先死。 若你被杀了,我们活着比死了还倒霉。 曹文诏来了。 他早上在武乡地界问到钦差行踪,瞬间丢掉大队带三名亲卫先行。 半个时辰前追上孔有德,一路跑废三匹马,到山脚跳下马背,一地死尸让他心惊胆颤,对西边五里外山梁上的流贼视而不见,与孔有德手脚并用上山。 陆天明光膀坐在山顶,校尉在给他上药,曹文诏看到他的样子,一块石头落地,跌坐旁边呼呼喘气。 “曹总兵,你看看南边的这些蠢货,骑马上山梁,把自己放到有利地形,光有气势,没有后续,他们自己把自己困到山顶,眼睁睁放流贼跑了。” 曹文诏刚看到自己的侄儿,倒了一口气,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说,“兄弟们和战马都精疲力竭,望贼兴叹。” “高迎祥应该比我伤的重,老子能走能跑,他估计跑几步就得被抬着跑。让他跑,西边又不是太行山主山脉。” 曹文诏不提高迎祥,把王自用的事交代了一遍。 陆天明没有说话,场面安静片刻,张道浚吭哧吭哧上山,扫一眼情形,拱手快速交代。 “陆大人,陛下圣谕,京营三千骑军到潞安府做钦差随行兵马。公爷临行前交代,十拿九稳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潞安府和泽州府一定危急,请大人谨慎行事。” 陆天明一时不知该从何处问起,张道浚又道,“下官与张指挥使昨日从涉县到黎城,看到黑烟以为是山火,早上发现火势未灭,张指挥使心善,令下官带一千人来救火,他去往潞安府。 下官在三界岭南边遭到百名流贼伏击,抓了两人才知他们在围攻钦差,为了造势,立刻让骑军点狼烟,到山梁赶路。”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冷声道,“曹文诏听令,持本官印信和尚方剑,连夜通知武乡、沁州、襄垣、黎城知县,每县调集三千执役参与围剿,知县、县丞必须亲自带队。 孔有德负责此处,曹变蛟负责武乡、张道浚负责黎城、张世泽负责襄垣、曹总兵去沁州坐镇。 闯王高迎祥被我重伤,各县设卡严查,悬赏五千两抓贼,逮住高迎祥,无论文武,本官保他升三级。 流贼就在四县中间,就在西面这二百里大山中。谁的人放跑了大匪,本官定斩不饶。” 曹文诏带众人躬身,“末将领命!” 董成虎顺势把印信和尚方剑递给他,陆天明又道,“麻烦曹总兵给京城发一份奏报,就说我重伤昏迷,到潞安府城长治急救去了。 辽西骑兵此刻起跟随本官而动,今晚到三界岭扎营,孔有德可以休息,两位不能,去与流贼比脚程,杀了高迎祥,山西流贼瞬间而定,我们可以从容到泽州收尾。” 曹文诏立刻领悟他为何‘重伤’,钦差的确伤了,不怕欺君。 这是太原造反的延续,陆天明带五百人打败一万流贼根本没有兴奋,大匪跑了,他很不甘。 曹文诏躬身领命,半天不见陆天明回应,抬头再看,某人闭目睡着了。 旁边传来呼噜声,曹鼎蛟早就昏睡过去了。 曹文诏立刻低声与孔有德和张道浚交代两句,孔有德护卫钦差去三界岭,他得马上返回到武乡,以免后面的骑军白跑一趟。 张道浚则辛苦一下,原路返回,还得去给张世泽和襄垣县传令,明日中午开始,八千骑军与万余执役同时合围搜山。 第269章 流贼、流寇、反贼、义军,不是一类人 危机结束了,陆天明对战事本身不太关心。 所以他也从未害怕过一秒钟,紧张是为了抗争,不是畏惧。 他非常清楚,若一直搞不明白那一只遮天蔽日的黑手到底意欲何为,比今天更危险的事,肯定还会出现。 高迎祥两刀均扫到肩胛骨,疼是非常疼,山顶就是在忍痛说话,要说危险就谈不上了。 李述孔非常肯定,高迎祥一直在给某个势力走私,借着贩马走私,但走私量又不大,对方也不在乎他能赚多少钱,好像单纯是为了保留一条漠南的商道,纯粹是在养活闲人。 高迎祥并没有因为东主大方就感激,他觉得自己在二十年间受尽屈辱,暗中笼络了非常多的军户,逐渐变成生死兄弟。 原本想等几年,再积攒点势力,没想到王二起事后,瞬间成燎原之势,敏锐觉得一旦落后就成了附庸,立刻起事。 这才是他‘振臂一呼’的原因,也是他起步就是强匪、大匪的原因。 刘哲、拓养坤、还有留守泽州的黄龙等闯将,都是他身边兄弟。李述孔(注)则是他延伸出来的势力。 闯将李自成是高迎祥外甥,但李自成一开始并不在高迎祥手下,身为驿吏大手大脚,借钱潇洒,还不起债主的债,杀了债主,又杀了与人通奸的妻子,背着两条人命,跑到甘肃当边军。 甘肃参将王国任见他勇猛,当心腹培养,一入军营就是把总,这么大的恩惠李自成视而不见,也受不了甘肃的苦和军人束缚。 三个月后杀了自己的恩人参将,不仅抢劫恩人家眷,还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知县,梦想做自由自在的山大王。 可惜甘肃确实穷,李自成养活不了手下,又投奔汉中王左桂,王左桂投降朝廷,他拒绝约束,又反了,投奔张存孟,战败投降,他又跑了,这才到高迎祥手下当闯将。 另一位重要的手下兼伙伴,张献忠,则是被高迎祥救过性命。 张献忠从小跟着父亲贩卖红枣,也算见过‘世面’。他还当过捕快,因扣剥事主被革职。 又到延绥镇当了一名边兵,结果违反军法,轮值逃岗,再次被革职。 流落乡间后好勇斗狠,差点被人打死,高迎祥救了一命,去年才召集与他一起打架的兄弟起事,到王嘉胤麾下。 王嘉胤缺带兵人才,看他有点见识、又当过捕快和边军,很快自领一军。 春季王嘉胤被曹文诏搞死,他又是王自用麾下,但到山西后,以他的‘眼光’发觉,王自用靠不住,主动成了高迎祥的人。 高、李、张三人,一半人、一半鬼,与英雄、枭雄都无关。 反正明朝欠饷多年,扣一个逼反良民的帽子不冤。 至于是不是良民,都亡国了谁在乎你们谁对谁错。 流贼、流寇、反贼、义军,根本不是一类人。 他们的路还遥远的很。 流贼就像历史车轮下的土坷垃,除了让车轮咯噔一下,对大势没有真正的影响。 陆天明在努力做一个‘道岔’,期望‘历史’别一直走下坡路。 这些的头领则期望‘历史’直接滚落山崖,浑水摸鱼,火中取栗。 注定是对手。 对付这些头领,陆天明一直认为军事手段本身就不对,得把他们与百姓切割开。且他们也不擅长军事,遇到官兵就跑,专挑软柿子捏。 他们擅长的是笼络、欺诈、引诱,锦衣卫来对付才合适。 把没有人数限制的北镇抚缇骑扩充到五千人,拎出去专门剿匪,可以像陆天明一样,既与地方无关,又随时可以跨地域节制地方,不受县、府、省限制,去哪里都有相当大的自由度,保准剿匪效果嘎嘎响。 高迎祥围杀钦差,信息很重要,如何潜行到武乡更重要。 陆天明现在可以肯定,潞安府,沈王,是个‘介质’。 一个躲在大山中低调的藩王,简直难以置信,但他就是。 大明朝的反贼,各种各样,简直不要太多。 对付‘棋手’,陆天明睡梦中推演了无数种情形,没什么头绪。 睁眼看到头顶是一个华丽的帘幔,让他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用力挤眼,确实是个华丽的帘幔。 身上的被子也是棉被,一瞬间又怀疑自己被抬回京城了。 好像睡了很长时间,扭头看到身处一个清净卧室中,古色古香的实木家具,英国公府也就这点配置。 尿急了,下地来到外面,是个奴婢房间,再向外才来到大厅。 空无一人,院子很大,但房子又很矮,就像平房里面用别墅标准装潢。 到西南墙角茅厕解决,绕过照壁,从仪门来到另一个院子,依旧空无一人。 肚子饿的咕咕响,扭头看看四周,处于一个坐北朝南的山坳中,北面壁立千仞,东西方向都是深山老林。 哦,还在三界岭啊。 ………… 注:1、李述孔真有其人啊,不是作者杜撰,前面好像谁问过。 这位在当时山西静乐县娄烦镇(现在是娄烦县)起事,杀知县、杀巡检司后就上山了,没有劫掠,更没有流窜。 准确的说,他们是逃民,是拓荒者,为了不缴税,自己到深山老林开荒种田去了,娄烦云顶山现在还有他的传记,崇祯六年跟随李自成到河南,后来不知怎么又回去了。 清军占领山西,李述孔在顺治六年攻打太原县清军时阵亡,但交山农民军在康熙中期才被绞杀完。 2、接下来出场的沈王解释一下设定。 为什么要给山沟里低调的沈王搞一个阴谋设定,因为历史‘不知道’。 沈王一系,包括末代沈王,确实被李自成完整俘虏了。 这是历史可查的唯一记录。 李自成杀了那么多藩王,他又不怕多一个杀藩的名声,投降他的藩王也均有记录,但沈王偏偏是个例外。 不知所踪。 这就是历史给沈藩的答案,显然清朝的人也无法追查沈藩任何痕迹,正常的理解,应该隐姓埋名,那就不要怪作者联想了。 第270章 宗室这种奇葩(上) 陆天明又返回后院,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咕咚咕咚喝尽,摇摇手臂,只要不大幅度动作没问题。 这年头受伤快麻木了。 郡主端着一砂锅热气腾腾的肉汤,闻着就解馋。 “哎呀,郎君醒了,人家还准备叫您呢。” “郡主会做饭?” “校尉给您熬的药膳。” “我睡了两天?” “一天两夜,初二上午巳时。” “谁给我换的药?” “您身边那个孙百户。” “郡主怎么下山的?有没有害怕?” “没有,人家睡着了,醒来都完事了,校尉牵马上山,人家乘马直接到这里。” “郡主好福气。” 两人快问快答几句,郡主嫣然一笑,直接把砂锅端到他面前,放了个勺子。 你真会伺候人,砂锅里应该是只野鸡,还有山蘑菇、黄花菜、党参,这年头的药膳真是粗暴。 陆天明喝了一口汤,太烫了。 招招手,郡主立刻坐到怀中,掀开领口看看,“结痂了,郎君真是威武,五百人杀了四千人,打败一万人。” “郡主也不错,原以为你会害怕。” “还是很后怕。” “呵呵呵~你这性格也就亲藩能养的出来。” “您在骂我蠢是不是?” 陆天明流里流气胸口摸了一把,“去把师兄给我叫来,还有李述孔和这里的辅国将军,他肯定没跑。” “哦,他当然不会跑,宗室跑什么。” 陆天明笑着屁股拍了一巴掌,示意她快去,郡主瞅了一眼外面,低头亲了一口,才喜滋滋出门。 这性格… 也许命长。 陆天明吃的满头大汗,一砂锅全吃了,肚子暖洋洋的,喝了杯水,剔牙的时候,董成虎和受伤的李述孔才来了。 伸手示意他们坐下说话,“师兄,外面有多少人?” “四百辽西骑军,还有跟着曹总兵学兵事的二百校尉,加上之前我们留下的三十人,曹鼎蛟跟曹总兵走了,孔有德昨日也率骑军进山剿匪。” “兄弟们遗体处理了?” “火化了,包了百多个布包。” “受伤的兄弟呢?” 董成虎有点黯然,“大人,受伤的都死了,轻伤也不叫伤。” 陆天明点点头,“辅国将军呢?” 董成虎嘶牙一下,“郡主去请了,校尉没叫动,全在后面的山洞里。” 陆天明看向吊着胳膊的李述孔,后者连忙道,“谢大人关心,胳膊挨了一刀,不轻不重,十天半个月应该好了。” “说真的,李兄弟武艺不错,一个秀才会使长枪,力气活啊。” “惭愧,塞外打架用刀会吃亏,逼着找长械,恰好遇到过一位枪法不错的兄弟。” “哦,很好!”陆天明点点头,又对董成虎道,“师兄,我准备上奏陛下,把你提拔为锦衣佥事,领三千缇骑,在山西剿匪。 对付窜来窜去的流贼,曹总兵那种人有点牛刀杀鸡意思,而且掣肘太大,咱们挑三千人入缇骑,领锦衣卫的军饷,持缇骑腰牌,想必会很方便。” 董成虎眨眨眼,下意识看一眼李述孔,低声说道,“骆指挥使!” “不用管他,我来招募并解决粮饷,反正是亲军,陛下一言而定,李述孔兄弟做你的副手,你们专职驻守山西,什么时候无匪,什么时候回朝,或者直接转到边军,官职会升好几阶,师兄至少是个副总兵。” 董成虎犹豫片刻点点头,“一切依大人安排。” “程启南和魏光绪呢?” “程大人先行一步到潞安府,魏大人给孔有德做向导进山去了。” “师兄与他们处处关系,真诚即可。” “下官明白,两位大人耿直之名早有耳闻。” 他们说了这么久,郡主才带一个锦衣中年人出现在照壁后。 此人十分有派头,迈着官步进门,嫌弃瞧一眼三人,鼻孔朝天,“陆天明,你的人对我无礼,不追究了,但你也不能鸠占巢穴?” 董成虎和李述孔站了起来,陆天明对郡主摆摆手,“夫人去休息,我们谈会。” 郡主马上出院离去,辅国将军眨眨眼,好像看到稀罕物,“哎呀呀,钦差是晋藩仪宾?这可是很罕见的事。” “将军,本官问你件事!” 辅国将军听他这么说,突然又板着脸道,“你坐了我的位置,还有,你应该自称下官。” 陆天明哈哈一笑起身到旁边,辅国将军坐到主位,捋捋袖口,端正坐直,斜眼一瞟,老神在在道,“说来听听!” “将军给高迎祥送了多少粮,他是哪天来的,又是怎么来的。” “没听懂,重新说。” 陆天明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歪头啊呀一声,“将军,说来你不信,下官有一柄蛮刀,能让畜生说话,如果想与猫猫狗狗说什么,让它在旁边就能行。” “是吗?”辅国将军一脸吃惊,顺便带着贪婪,“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稍等!”陆天明笑着点点头,扭头进卧室去了。 李述孔隐晦瞧一眼董成虎,不明白陆天明与傻子玩什么,董成虎撇撇嘴,示意他不要开口。 陆天明很快拿出他的武器,华丽的刀鞘让辅国将军眼馋,“快拿来看看。” 直接把刀递给他,辅国将军拔刀,反刃让他一愣,差点割着自己的手,“这一看就是宝贝,价值不菲?” “将军想要?” “我还不知道你说的真假,若是真的,我花…五十两。” “感谢将军,五十两够下官养婆娘了,那下官为您展示一下?!” “好好好,速速展示。” 陆天明笑着拿回弯刀,“将军,这刀颇为灵性,手指放桌子上,它轻轻一碰就可以,您伸手试试。” 辅国将军展开左手五指放到桌上,“快快快,见识一下。” 陆天明笑着点头,拔刀对着拇指笃的一声。 房间刹那安静,董成虎和李述孔齐齐一抖,又赶紧低头闭嘴。 辅国将军先感受到的是麻意,下意识抽回手,看到桌上一节断指,突然捂着手仰天一声惨嚎! 陆天明保持和煦的笑脸,“嘘!将军别叫,现在你这条狗能听懂人话了吗?灵不灵?” “你大逆不道,你找死…” 陆天明突然抓住他的手一翻,竖着切向手掌,顿时四根掉落。 “这下该听懂了?下官一定要给您展示齐全,听说最难的一次脚趾全部接触完就听懂了。” 辅国将军疼得在椅子乱扭,连连大吼,“听…听…听懂了,他们来了六天,大宗送来的一千石粮,六天前晚上全部来取走了,不知道他们是谁啊…” 第271章 宗室这种奇葩(中) 陆天明确认沈藩参与就行了,挥手让董成虎把人拖出去。 李述孔把断指拾起,血迹擦净才离开。 陆天明吃力歪歪脖子,有点脑壳疼。 对付宗室当然不能一杀了之。 动手很简单,后果兜不住,自己在这里轻轻松松,京城的崇祯脑子都能炸掉。 就算证据确凿,把沈藩关到凤阳守皇陵也是另外一回事。 五年后皇帝关唐王朱聿键,是他犯了藩不掌兵的国规,罪名很有讲究,是一整套行为。 招兵、练兵、买械、自率、行动。 每个环节均有证人证物,且是封疆大吏以上的证人,哪怕他只带了一千人,只走了一百里,也有完整的证据链。 陆天明现在无法提供罪证,更无法提供对方证人。 宗室平时处于绝对的安全地位,从娘胎出来就没有考虑过生存问题,除了蠢痴,更多的是无耻冷酷,毫无道德基础可言。 对付这种人,大明不亡,永远得剑走偏锋。 陆天明耳边刮过一阵香风,郡主坐到怀中笑吟吟看着她,惹来一顿惊诧。 “郎君为何这么看着人家?以后不要冒险了,天下大事有别人做,郎君为何要主动揽事,又没有好处。” 陆天明再次皱眉,这还是郡主第一次完整表达她的思维。 郡主看他不说话,再次妩媚一笑,拿起手塞回她的衣襟,“郎君是不是后怕了?不用苦恼,过去就过去了,也不用独处苦思,若是您害怕就要我,享受温柔乡,女人不就这点作用。” 陆天明差点笑场,额滴娘,原来是重度蠢痴,还以为真的‘开智’了。 从郡主看沈王,做了四十六年的藩王,一定是老顽固,绝对无法沟通。 威胁、利诱能管用就见鬼了。 郡主看他又不说话了,起身解开腰带,褪掉衣衫… 陆天明顿时警惕看向门外,哦,原来她关门了。 诱人的躯体倒在怀中,陆天明眼皮一跳。 人还真是个复杂的东西,若无耻属于自己,那就轻易接受了,若无耻属于别人,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他在这里磨蹭等候高迎祥的结局,潞安府已经暗流汹涌了,沈藩世孙也到黎城县等候钦差。 可惜陆天明没有进入潞安府地界,世孙着急‘做交易’,也不敢到三界岭迈一步。 私自离开藩国,瞬间变成陆天明的阶下囚,潞安府和沁州的地方官、包括省府大员、朝堂大员估计还会夸陆天明果断。 世间就是这样,有些规矩藩王视若无物,有些规矩藩王畏若雷霆。 老朱分封的时候很实在,藩王文武两班齐全,权力如同节度使,对地方文武大员均有节制权。 成祖之后,文班的王相府变为现在的长吏司,属官成了永远脱离官场的奴婢,只有功名,一辈子都不会挪一步。 武班的参军司变为现在的仪卫司,亲王三卫变为三护卫,人数一削再削,从一万五变为1700人定制,加上王府的内侍,不会超过两千人。 亲王逐渐只有财富,彻底失去权力。 下来的郡王分封,区别就大了,老朱在的时候,他的孙子全是实封,到某个县开府去了。 建文和永乐削藩,有的郡王给了实封,有的一直拖,拖着拖着就没了,加上地方官阻挠,郡王逐渐变为虚封,在亲藩王府门口或藩庄建府。 反正所有事务均由各自亲藩长吏司管理,也没那么多阻力。 实封虚封二百年发展下来,郡王之间的贫富差距那是天上地下。 初代沈王永乐六年才就藩,他的郡王若全是虚封也说不过去,显得皇帝太绝情。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封沈王长子朱佶焞[tun ]为武乡王,二子朱佶煃[kui ]为陵川王,第三子朱佶煟[wèi ]为平遥王。 实封是实封了,全不在潞安府,长子武乡王后来承袭亲王,沈王就藩没几年,身家不富裕,也没能力到远处开府,又拖了下来。 但沈王若一直没有属藩,皇帝脸面还是不好看,宣德三年,朱瞻基封沈藩第四子朱佶燏[yu ]为黎城王、第五子朱佶焆[yè]为稷山王、第六子朱佶熅[]为沁水王、第八子朱佶?[dou]为沁源王。 没有禁止他们去开府,也没有让地方官阻止,反正你看着办,以后没属藩不要怨朝廷。 沈藩吸取教训,不指望地方官提供税赋建府,自己搞府邸,连之前的也恢复,哪怕去睡官驿,也要就藩圈地,沈藩这才有了实封的六位开府郡王。 分布潞安府、泽州府、沁州府、太原府、平阳府。 但郡王的宗室全部由长吏司管理,天下郡王在当地都很‘老实’。 他们纯粹作为一个生意支点,作为一个亲藩土地兼并的触手。 这样一来,沈王作为山里的亲王,逐渐成为晋东南超级豪商,并通过稷山郡王和平遥郡王与晋西南、晋中连起来了。 加上沈藩世系身边二十二个郡王,俸禄盐引、粮引、布引等加起来非常可观,与其他富藩实现联动。 九月初五,沈王世孙朱迥[jiong ]洪,现在就在黎城郡王府,位于县城内的一个三进院,穷苦地方的郡王府还真不大。 但黎城扼守潞安府到漳德府的驿道,垄断了某些生意,一个小县城里有郡王府十多个店铺。 黎城郡王朱恬炼比沈王还大一辈,在位四十三年的宗室老东西。 知县、县丞和执役都被钦差强令入山,县城毫无防守,但更安全了。 钦差被大匪在附近埋伏,朝廷近万大军在侧,无论怎么说,陆天明都是强人中的强人,所有人都得老实点。 朱恬炼没法老实啊,因为三界岭那个辅国将军是他次子嫡孙,到店铺等候信使,三界岭那偏僻地方现在全是官军,急得他头发都要掉光了。 当然,孙子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钦差抓到宗室跑出藩国的罪证,哪怕你全杀了呢,或者带回来咱们谈谈生意,就是不能公开身份。 这就是宗室冷酷、自私、又现实的价值观。 儿孙也可以死,不能连累自己。 第272章 宗室这种奇葩(下) “殿下,辅国将军回来了!” 外面的人大声汇报,郡王朱恬炼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陆天明还是有点脑子的嘛,皇帝真会使唤奴婢。 他想多了,一个面如猪头的人被带进来,下人立刻回避。 朱恬炼条件反射蹦起,“哪个混蛋敢动宗室,老子要夷三族。” 辅国将军泪流满面,哆哆嗦嗦伸出手。 半节手掌让朱恬炼差点气得升天,吸了半口气,又忍住道,“没有人敢对宗室动手,你敢去抢劫?” “爷…爷爷…”大男人哭哭啼啼,“陆天明砍了孙儿的手,晋藩把朱审焰送给他做妾室,十分漂亮的郡主,他们时刻搂一起,陆天明说,要么给他五十万两,要么三位绝色,必须是成婚年龄,县主以上,否则免谈,过几天他找大王论罪。” “狂妄,该死,欺人太甚,必须夷三族!” “爷…他说…就是来灭藩了。” 朱恬炼顿时被掐住喉咙,呆滞无语。 两刻钟后,郡王府等候的世孙朱迥洪听说消息,低头沉思起来。 朱恬炼在旁边紧张说道,“殿下别慌,三界岭的宗室现在全是中尉,大不了说他们弃爵谋生。” “陆天明没有说哪天进入潞安府?” “对了,他还欺君,明明说到潞安府急救,现在却守三界岭奢靡享乐。” 朱迥洪看一眼朱恬炼,感觉与这位族太爷说话是侮辱自己,“我问你他哪天进入潞安府,别废话。” “不知道啊,去哪儿不都是他说了算。” “黎城有漂亮的县主吗?” “啊?!”朱恬炼懵逼了。 朱迥洪又不耐烦道,“有没有?差不多就行了,全给他送过去。” “殿下,老夫女儿都四五十了。” 朱迥洪哭笑不得,“孙女、重孙女死绝了?外孙女也行,适龄就行,塞过去。” “为什么?嫁给仪宾好歹有丰厚的…” 啪~ 朱迥洪直接给太爷不轻不重一巴掌,“问你有没有,别废话。” 亲王在宗室内部是绝对的权威,世子世孙同阶,朱恬炼也不敢废话,“有…肯定有,漂不漂亮谁知道。” 朱迥洪真想给他一刀,咬牙道,“全部叫来我看看。” 来的挺快,十多个女子,朱迥洪左看右看留下四个,又看了一会,总觉得差点什么。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们没有灵气,就像庙里的泥塑。 这他妈怎么叫美人,老子是谈合作,不是送种猪,至少需要一位‘聪明人’带消息,无法带话,脸蛋再漂亮也是起反作用。 朱迥洪低头捏眉心,内心在挨个回忆王府的女子。 陆天明若在场,保准乐疯。 这两人竟然自动过滤银子的事,根本没有把银子作为一个选项,哪怕把宗室所有女子给你,也不会考虑掏银子。 外面大步跑来一个管家,“殿下,钦差仪仗到县城外了,坐着轿子,没看到人。” 苦恼的世孙朱迥洪一愣,片刻之间恢复威严,负手冷哼一声,“就说我在郡王府,钦差也得来拜见。” 朱恬炼被他快速变幻的神态整晕了,但转瞬也负手板着脸道,“对,钦差到地方得拜见大王,世孙在此,让他来拜见,别给脸不要脸。” 管家离开大约两刻钟,郡王府突然冲进来百余名校尉,不由分说把所有人撵出后院。 朱迥洪允许了,谈大事的确不能有人。 他一人高高在上,朱恬炼在下首陪坐,校尉撵完人后又退了出去,后院刹那清净不少。 过一会,陆天明身穿蟒袍,头戴方平冠,看起来算正装。 可惜他一脸轻浮的样子,身后还牵手拉着一位绝色美人,进门左右瞅瞅,对主位的人理都没理,直接到屏风后饭桌落座。 郡主顺势坐他怀中,同样目中无人抱身上撒娇,“郎君,到府城长治一定全是啰嗦事,咱们在这住几天,您好好陪人家行不行,好不好嘛?!” 陆天明捏着下巴一弹,“好,怎么不好,真是馋死人了,路上就想亲热,一会好好疼你。” 郡主立刻甜腻抱在脖子,“人家现在就等不及了嘛。” 陆天明差点打个哆嗦,说了演戏,你这超纲了,但他也只好顺着演,捧起脸蛋旁若无人亲吻。 主位两人早被雷懵了,看着这对混蛋一时间脑子短路。 虽然宗室奇葩多,但第一次见郡主做狐狸精求欢,还是有点炸脑壳。 下一瞬间,他俩想的是:有晋藩这个浪货,送人也没用啊。 眼看两人互相摸索,忍不住就地法办,咳,咳咳~朱迥洪剧烈大声咳嗽。 朱恬炼更是站起来大怒,“混蛋,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说一半闭嘴了,陆天明停下来,眼神冷冷扫了他一眼,郡主也收收衣襟,靠在肩膀骄哼一声,“真讨厌,怎么还没滚出去,打扰人家好事。” 郡王郡主同阶,还是一家人,这…这…的确不适合骂人,怎么骂都不对。 朱迥洪反应过来了,起身正正衣冠,负手到饭桌对面。 陆天明为了给他们演戏,自然坐在下首,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陆天明,我爷爷说想和你谈谈。” 陆天明依旧是一脸轻浮,“谈?下官不想谈。” “不谈吃亏的是你。” “那倒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当官不是为了发财,殿下,您还欠我三万二千两白银,需要下官上门的话,马上就去。” 朱迥洪咧嘴一笑,没有接他这茬,“有人一石粮出价三十两银子,买家也不知道是谁,反正非常大方,你想赚银子,咱们多的是生意。” 陆天明一脸震惊,“哇喔,这比走私还赚钱,大王真乃天骄,佩服佩服。但下官是大夫,还是赚自己该赚的银子比较好。” “该赚的银子?你是说强卖医书的银子吗?太可笑了。” “当然不是,但陆某是大夫。” 朱迥洪迟疑片刻,“何意?” “大夫当然是看病啊,世孙殿下不知道吗?宗室有种病世代遗传,病情非常严重,轻则骨肉分离,重则疯魔痴癫,是太祖带来的老毛病。” 没人敢开太祖的玩笑,朱迥洪慢慢起身,“你当真?” 陆天明点点头,“十足真言,太祖幼时真穷啊,放牛乞讨为生,以至于太祖做皇帝后也节衣缩食,大明官员俸禄乃历史最低,这就是病像。 二百年下来,不仅影响宗室,还把大明全国也愚化了,藩王特别明显,这种病叫守财奴,大明贵人集体被传染患病,下官苦思冥想,终于研制了一剂良方,定能药到病除。” 受此大辱,朱迥洪也没动怒,脸上说不尽的讥讽,“有胆拿出来开开眼。” 啪~ 陆天明大喜鼓掌,“一言为定,保准世子殿下和郡王殿下大彻大悟,进入仙人之境。” 第273章 搅屎棍的反击(上) 陆天明仰头大吼一声,“师兄!” 董成虎出现在门口,躬身说道,“大人,这地方不缺地窖,东西厢房都有,属下去看过,里面藏着粮食和少量银子,还有隐蔽的竹管通气。” 朱恬炼瞬间破防,涨红脸大怒,“狗东西,你敢到郡王府偷东西,老子丢了十万两,不赔就等着夷三族。” 董成虎懒得搭理他,陆天明抱着郡主哈哈一笑,“郡王殿下未免太小气了,本官拿了百万两。” “嗯?”朱恬炼一瞪眼,“对,百万两,不赔等着夷三族。” “赔,当然赔,殿下,咱们先治病好嘛?保准药到病除。” 朱迥洪讥讽伸手,“药呢?治好病,倒贴你百万两。” “殿下别着急,马上!”陆天明扭头对董成虎点点头,“分开给两位殿下治病,我还等着拿诊金呢。” 董成虎立刻向外虚请,“两位殿下,咱们到东西厢房用药,请!” 朱恬炼和朱迥洪对视一眼,齐齐冷哼一声,负手出门。 门口百户请朱恬炼到西厢房,董成虎带着朱迥洪到东厢房。 里间地窖的盖板被掀起来,董成虎主动解释道,“殿下,神药不得见光,所以下官才找地窖,大人说了,药到病除,一剂药下肚飘飘欲仙。” 地窖下面有校尉举着蜡烛,朱迥洪想看陆天明玩什么把戏,没有搭话,踩着梯子进入地窖。 他一下去,下面的校尉立刻上来,两人火速把梯子抽走,厚厚的盖板放下,把原来的桌子归位压住盖板,拍拍手出门。 西厢房也完事了,两拨人点点头离开。 董成虎摸摸鼻子,也就宗室这么好玩,不管什么身份,全是自大狂。 “大人,很顺利!” “哦,师兄忙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就说我们在等曹总兵…有人闹事关起来扔外面柴房。” 陆天明说话好似不停被堵嘴,董成虎低头退出后院,廊道门口全是校尉,中院柴房捆着五十多个护卫,他们的人早就被关起来了。 …… 九月初六,太阳刚刚升起,曹文诏就出现在黎城县。 老曹在远处看着县城,踌躇着踢一脚马腹,苦恼捏眉心。 围剿早结束了,但大家都发愁来见陆天明,尤其是知县、县丞等地方官,生怕看到钦差被一言不合剁碎冤死。 曹文诏也发愁啊,可他躲不了。陆天明是个强势又炸刺的人,他无所谓的时候才会笑呵呵,高迎祥的围杀让他动了真正的杀意,否则不可能给自己印信和尚方剑去围剿。 总共也就方圆二百里,这中间还不是无人区,四个县的百姓都有,可高迎祥就是没影了。 八千多骑军围剿,杀了两千六百人,剩下大约三千人如同蒸发了一样,六天时间,他们已经梳理两遍,再来一遍也没多大意思。 高迎祥肯定跑出去了,执役守官道不可能手拉手合围,流贼三三两两趁夜跳出包围很正常。 曹文诏骑马来到黎城官驿,辽西骑军在这里休息,听闻陆天明在城内郡王府休息,他更发愁如何说服钦差不要动火了。 陆天明这是着急审讯宗室,肯定又会被宗室蠢货气得冒烟。 苦啊,真倒霉。 郡王府前院都是校尉,隐晦问董成虎,是不是那位在气头上。 董成虎没想到老曹竟然害怕钦差,微笑摇头,让他自己到后院拜见就明白了。 曹文诏拿着印信和尚方剑转过照壁,远远的看到陆天明与妾室在主位嬉笑,眉头一皱,不是,蒲州还有两个呢,虽然郡主漂亮,也不至于沉溺。 管他呢,有女人总不会发火。 曹文诏心一横,大步向正厅,主位后面是个宽大的木榻,陆天明肩膀受伤,此刻靠着厚厚的棉被,郡主坐身边抱着胳膊微笑。 两人都不是个体面的样子。 “大人,末将前来复命,末将惭愧,高迎祥应该跑了。” 陆天明指指椅子让他落座,懒洋洋问道,“跑了也是个结果,跑哪儿了?” 曹文诏把印信和尚方剑恭敬放桌边,“回大人,末将不敢妄言,暂时未发现逃亡痕迹,他们在山里也没有屠村。” “没有屠村是为不暴露行踪,以曹总兵看,高迎祥能跑哪儿?别担心,知县和县丞尽力就行,我不会杀他们。” 曹文诏听不出他生没生气,犹豫片刻道,“肯定没有到东边的太行山,也不可能到北面的辽州。” 陆天明点点头,“他一定从沁州逃向西,跑到太岳山深处的沁源县了,上百里的边界,三千人怎么能看住,本官是为了装个样子,看把你愁的。” 曹文诏眨眨眼,他真的不想害人,没有狡辩。 陆天明坐直,叹气一声,“沁源乃沁河源头,沿着沁河到南边的沁水,乃太岳山五百里深山老林,没有太行山险峻,但足够大、足够深,除了猎户,没人去那深山里面。 五百里方圆的地界由平阳府、泽州府、潞安府、沁州府四府共管。处于岳阳、浮山、沁水、高平、长子、屯留、沁源七县之间。 想困住他们,每个县至少得驻守五千人,若他们一心想跑,那驻守五万人也白搭。大山森林里又无法大规模用兵,别说官道,连驿道、小道都没有,他们能藏多久呢?” 曹文诏不禁赞叹,钦差沉溺女人果然是表象,人家心里门清,拱手说道,“大人,我们不知他们人数、不知粮食底线,不好判断时间。” “没错,那就考虑他们的动机。” “末将认为他们至少要保留全部选择,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安全后才会行动。” 陆天明轻咳一声,“曹总兵,你养过狗吗?如果你拿着一盆狗食,把你的狗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算狗食足够吃,狗还是会跑。 跑到一个它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藏着,等它确认主人没有生气,确认狗食没有危险,它才会摇着尾巴出现,一边抢食,一边朝人龇牙。 狗仗人势,瞒天过海,火中取栗,浑水摸鱼的一种复杂心态。” 曹文诏听懂了,“大人是说它会远离潞安府?” “不知道,但他一直都太安静了,不是吗?村里的狗子平时乱窜,会有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安全藏身地,这个地方既能观察主人的反应,也能方便他看着狗食,贪婪、胆小、谨慎的天性。” 曹文诏挠挠额头,“太复杂了,末将听大人吩咐。” 第274章 搅屎棍的反击(中) 哎~ 陆天明并没有因为曹文诏的‘听话’开心,突然深深叹气,充满无限惆怅。 “老曹啊!” 这称呼让曹文诏心里咯噔一声,鼻子竟然闻道一股血腥味。“末将在!” “这世界太复杂了,时刻感觉自己头上的杀意越来越重,再一再二不再三,没有人能一直躲过算计,迟早会被他们阴死。” 曹文诏心念电转,“大人,五百人面对一万人攻山,大人智珠在胸、运筹帷幄…” “别胡扯,这不是应激创伤综合症。” “嗯?”曹文诏一个字没听懂。 “我的感觉很确切,他们就是在盯着我,非要置我于死地,一万人、十万人对我没什么区别,可我只想做点正事,大概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搅屎棍,必须除之而后快。” 曹文诏还是没听懂,“大人请吩咐。” “吩咐个嘚儿啊,都说了,狗子在能看到吃食和主人的地方。” 陆天明显然还是有点焦躁,曹文诏大概理解,他说话做事都不能太直白,否则还是会被抓住弱点陷入危险, “大人,那末将召集骑军到府城?” “去当然要去,高迎祥跑了,老曹你不该追击一下吗?沁州到沁源的路不好走,但有好几条驿道,但沁源到平阳府岳阳县只有一条山中驿道,一天一夜才能走出去,带一千人去趟趟路。” “末将明白了,这就令曹变蛟追击,实在无机可乘,翻山到平阳府补充粮草,无需到潞安府。” “错了,变蛟和你一样的性格,还是让鼎蛟去,带神枢营骑兵。” 曹文诏诧异看一眼陆天明,郑重躬身道,“末将代曹鼎蛟感谢大人…” “停,本官不栽培将军,你不要想多了,老曹现在该知道做什么了吗?” “是,末将立刻带精锐到泽州,向泽州要粮一万石。” “想法对,但不符合我的脾气,一会拿五万两白银,从黎城驿道去漳德府,往南绕卫辉府找潞王买一万石粮,自己卡时间。” 曹文诏歪头想想,不确定问道,“是不是绕远了?河南怀庆府翻越太行山到泽州还在东边,走济源翻越王屋山在阳城,好似都有点远。” “又想错了,要么不做,要么做好。好不容易出山,谁让你继续往山里绕,放心,他们很小心,不会再用流贼碰我了,杀机在别的地方,何况我身边有四千人。” 曹文诏深吸一口气,有点佩服了,这边还没打完呢,您又设了一个局,这脑袋谁能玩过您。 敢情平阳府城的二十万石秋税,就是阴谋家扔给狗子的一盆狗食。钦差在潞安府打‘主人’,还得到泽州府斩断狗绳,自己得隐蔽去蹲点打狗。 “末将明白了,末将告退!” 陆天明没说话,曹文诏抬头看他一脸揶揄,马上醒悟过来,“惭愧,末将到哪里提取五万两,还请大人示下。” “把师兄叫进来,他知道哪里有银子。” 曹文诏躬身退出门外,下意识摸摸额头,这一会很耗脑细胞,好在陆天明理解他的难处,接下来全城是在行军作战。 榻上的陆天明也捏捏眉心,当我这两天好过嘛,一个帮忙分担脑力活动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把一旁略显无聊的郡主搂在怀中,“夫人听我们说了个啥?” “不知道呀,感觉曹文诏不想跟您剿匪了,他是总兵嘛,郎君不用搭理他,没银子没粮到时候剿匪不成功,您把责任推他头上。” 郡主说完在嘴边笑嘻嘻啄了一下,“我陪您,咱们在黎城休息一段时间,人家还要为陆家开枝散叶呢,管他们狗咬狗做什么。” “哈哈哈~” 也就她在身边可以放轻松调节,若李开夏和刘妞妞,保证互相传递负能量。 曹文诏出门找董成虎要银子,师兄抬头看看太阳,“还得一个时辰才到点,曹总兵的人马在哪里?” “所有骑军都在潞安府地界,孔有德和我的人在黎城,京营在襄垣。” “哦,那您下令来这里取银子,最好拿上立刻走。” “这里?郡王府还有银子?不怕被亲藩停俸吗?” 董成虎朝他撇撇嘴,没有解释。 曹文诏挠挠胡子,算了,多少银子都是个借口,就算真给五万两,也不可能全拿去买粮,陆天明都买不到,何况自己,一千石管够了。 董成虎以为老曹去摇人,没想到他到门口吩咐亲卫又直接返回,来到他和李述孔的正房。 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里面一地捆着的人。 老曹腿一软,闪电退了出来,难怪郡王府不见一个宗室。 对了,世孙呢? 老曹顿时冷汗直冒,抓不住高迎祥,也不能找宗室泄愤啊。 啪~ 肩膀被人一拍,老曹闪电甩肘,被人啪得挡住,后腰被给了一膝盖,顿时前冲,差点趴下~ “抱歉,抱歉,实在无意。” 董成虎连连拱手,曹文诏没有在意,这时候比刚才还烧脑,火速转动他的脑袋思索陆天明在干嘛。 “曹总兵,既然您不走,就到偏房喝一杯,那里清净。” 曹文诏马上来到身边,附耳低声道,“如何收尾?” “不知道啊。” “不知道可不行。” “大人说了,藩王的事只有藩王可以收尾,参照晋王。” 曹文诏没有意会明白,用力拍拍董成虎手臂,“能直白点吗?曹某被大人搞得脑子都疼了。” “人在脱离外界感官刺激后,会损伤大脑,进而产生幻听和幻觉,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自己吓唬自己往往是最恐怖的事情,不需要太久,只要三天时间,就能带来永久性的伤害,宗室这种垃圾,一天绝对够。” 曹文诏嘴巴大张,脑袋嗡嗡响,“什么意思?” “您想听直白的话,这是大人原话。” “你听懂了吗?” “你没听懂吗?” 两人四目相对眨眨眼,曹文诏用力搓搓脸,内心暗暗发誓,山西剿匪结束后,老子这辈子不跟你们锦衣卫打道了,下次看到陆天明就跑。 第275章 搅屎棍的反击(下) 曹文诏幻想着下个月就能甩掉山西剿匪总兵的名号,哪里都没去,就在院中的台阶上闭目养神。 老曹内心非常明白,陆天明在尽量让他置身事外。 但…掩耳盗铃嘛,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 沈王绝对不可能用晋王的手段脱身,晋王名为合作,实际是‘臣服’,只不过有个台阶叫郡主。 沈王掩护高迎祥北上,杀了钦差四百五十人,这就是道天坑,你当陆天明真不在乎啊,多少台阶都搭不起一座桥。 这位大明忠臣,竟然想搞掉一个亲藩。 胆大包天,够狂,够狠。 短时间应该不行。 真搞掉的话,晋东南百姓该给你立生祠了。 经营一年半载,振臂一呼,能割据太行山了,朝廷得派二十万大军来剿匪。 老曹胡思乱想中,被董成虎拽拽衣角唤醒。 立刻弹起来跟他进入后院,远远瞥见郡主还在身边嬉笑,连忙低头,非礼勿视。 东厢房,校尉把盖板掀开,梯子放下去,里面鸦雀无声。 曹文诏疑惑看着董成虎,后者在鼻梁横拉一下,示意他遮面。 老曹立刻拿一块毛巾做蒙面大侠,只露出两只眼。 校尉点燃蜡烛顺梯而下,董成虎和曹文诏也跟着下来。 地窖很大。 里面两侧是粮食,最里边墙角几个箱子,全是银子。 这不重要。 一个金纹蟒袍的中年人,完全被吓傻了,看到他们努力想站起来,但手脚不听使唤,哆嗦着就是站不直。 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张嘴呼呼出气,说不出一个字。 几人冷冷看着他,没有动,更没有出声。 曹文诏感受到校尉对宗室的杀意,深吸一口气,一股恶臭的屎尿味窜入鼻子。 靠! 嘭~ 朱迥洪从粮食袋跌下来,哆哆嗦嗦朝他们下跪,总算开口了。 鼻涕眼泪齐流,“阎…阎王爷,小…小臣没有杀人,您…您明鉴呐。” “世孙殿下,我们是亲军!” 朱迥洪哭啼的声音一收,突然嚎啕大哭,“太祖啊,朱明出了个逆臣,他敢杀宗室,他真反了,您得保佑宗室子孙啊…” “世孙殿下,我们是亲军!”董成虎突然大吼。 朱迥洪的嚎啕转为抽泣,连滚带爬,还是站不起来,“快快快,带我去见太祖,带我去见太祖…” 敢情还是认为在地府,董成虎一挥手,两个校尉架起他到梯子边,地窖口校尉伸手拽上去,董成虎也跟着上去了。 曹文诏到墙边看看银子,差不多三万两,这里的粮食也是陈粮,黎城郡王世代背着大宗偷偷藏钱粮。 又下来几个校尉帮他抬银子,落在最后的校尉提醒他,“将军该出去了,您的银子凑够了。” 曹文诏立刻跟他们出地窖,厢房听到两个人痛哭流涕的声音,“太祖啊,太祖您老人家要替孙儿做主啊…” 果然,自己吓唬自己最恐怖。 曹文诏低头从东厢房出来,看到校尉抬着银子直接到前院,他也跟着离开。 前院门口,一地银子,差不多十万两。 嘭~ 校尉把后院两道门一关,里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董成虎朝银子歪歪头,提醒曹文诏别发呆了,拿银子滚蛋。 曹文诏指指银子,竟然有点紧张,“都…都让我拿走?” “不嫌累赘您就拿,我们也不想麻烦。” 曹文诏犹豫片刻,呼喊亲卫把人叫进来,把银子全拿走。 这是一个表态,拿银子就是‘自己人’。 老曹也无所谓,来都来了躲什么,他更想到大同府多招募点人手,皇帝没有限制他麾下人数,有银子当然不缺人。 后院正房,郡主吃惊看着两个陷入自我幻境的宗室,脑袋停滞了很久。 陆天明起身跺跺脚,拍拍郡主的脸叫回神,“请夫人看台戏。审讯自古是个技术活,咬死不承认可不行。” 说罢负手到门口,阴沉着声音说道,“沈藩世孙朱迥洪、黎城郡王朱恬炼,本王乃十殿阎罗秦广王,幻化为你们最惧怕之人,现在开始地狱审讯第一道,交代往生罪孽,来呀,先下油锅尝尝鲜。” “小人交代,小人交代,不需要油锅,不需要油锅呐…” 两人争先恐后大吼,陆天明满意点点头,“很好,地府几日前突然多了上万冤魂,他们是武乡百姓和官军,朱迥洪乃主谋,速速招来。” “回大王,小人不是主谋,家里也不知谁是主谋,只是让流贼化作走商伙计和校尉进入山中,昼伏夜行到黎城,然后他们自己到三界岭。” “大胆,来啊,下油锅…” “不要,不要啊!”朱迥洪凄厉大吼,“真不知道啊,爷爷老了,父亲身体不好,小人已经做宗理十年了,一直与他们联系,从未称呼姓名。” 陆天明缓缓踱步到两人身前,突然伸手,用刀柄把跪着哆嗦的朱恬炼敲晕,蹲下拍拍朱迥洪的脸,“谁联系你。” “京城,还有一人阎王爷您应该知道。” 陆天明心念电转,“当然知道,唐王朱硕熿嘛,两年前过地府了。” “对对对,他能过,小人也能过。” “大胆,京城何人。” “只有爷爷知道啊,小人只知道如何联系,等小人做亲王才会知道姓名。” “你们做什么?” “赚银子,偷偷的赚银子,多多的赚银子。” “要银子做什么?” “啊?攒…攒着呀。” 陆天明差点被气晕,啪得一巴掌,“大胆,看来你非得尝尝油锅的滋味。” “不不不,不要啊,他们利用沈藩攒银子,想某一天全拿走,但家里把知晓藏银的人全弄死了,他们休想得到银子,嘿嘿嘿~” “沈藩还有这聪明劲呢,本王对银子不感兴趣,如何联系京城,如何联系流贼,速速交代。” “大王,京城的商号会主动联系,流贼不需要联系,有个姓牛的人给他们做中人买粮食,一群傻子,银子全在沈藩,一年能赚一百万两,小人告诉您银子在哪里…那小人是不是就能去见太祖了?” 陆天明咧嘴一笑,“可以啊,只要银子够多,一百万不行。” 朱迥洪突然警惕左右看,“一百万小人也没脸说。” 陆天明怕他突然醒悟过来,连忙附耳挡住视线,“速速道来~” “阎王爷,您拿一半也有二百万两,银子不在王府…” 陆天明慢慢瞪眼,朱迥洪对他憨憨直笑,伸手突然敲晕,对外大喊一声,“来人!” 董成虎带着四人进屋,陆天明左右指指,“把他们洗干净扔床上,用点迷药,让他们的下人去守着。” 第276章 你就说好使不好使 九月初七,正房卧室。 陆天明早上睁眼,郡主紧紧搂在身上,有热水袋效果。 郡主昨天完整看了一场戏,最终也没明白男人在做啥。 陆天明终于发现了郡主的一个优点:专注。 晋王让她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一路在努力煮,从未想过第二件事。 连生死大战都没让她害怕,关押世孙和郡王更不会。 宗室单蠢的性格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她是女人,同样的性格放男人身上,防御力逆天。 且朱迥洪到底有没有说真话,今天还得看看效果。 费这么大的劲,就是因为沈藩没什么突破口,逼得陆天明剑走偏锋。 让他们患上幽闭症、妄想症,只是第一步,下来还得‘牵引’。 东厢房的朱迥洪已经醒了,天蒙蒙亮,睁眼感觉到温软的床榻,身边还有两个在打盹的侍女。 这场景太熟悉了,但他突然哆嗦道,“太黑了,太黑了,点灯,点灯。” 侍女没办法,给点了两根蜡烛,他还是不行,指着墙角一个劲催促,“全点,点满,不能有任何黑影。” 不一会,房间点了三十多根蜡烛,朱迥洪大清早的,一直呼呼喘气,盯着两个侍女眼珠子转来转去。 “殿下,奴婢侍奉您穿衣。” 朱迥洪依旧呆呆看着她们,“这…这是哪里?” “郡王府啊。” “陆…陆…钦差…” “殿下,钦差大人在正房,毕竟郡主跟着,奴婢们被关押了一天,昨天说您睡安稳了,才让奴婢进来。” “关…关押?不…不不,我在睡觉?”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是啊,钦差说他给您和郡王吃药治病,有催眠嗜睡的效果,您睡两天两夜才能好。” 朱迥洪没有变傻,但他的心境跑到了另一条‘赛道’。 他明明‘记得’自己如同唐王关押儿孙一样,囚笼住了足足十六年,拉屎撒尿都在笼子里。 如今只过去两天,那就真的是一场梦。 摸一把额头的冷汗,朱迥洪‘敏锐’抓住两个重点,一万人进攻五百人都没把陆天明怎么样,吃药能通幽,这星象师太可怕了。 哆哆嗦嗦穿衣,朱迥洪狼吞虎咽吃了一顿饭,来到院中,扭头看着初升的太阳,伸起双手拥抱人间。 “殿下!” 脑后一声炸响,朱迥洪猛得一抖,回头看到朱恬炼哆哆嗦嗦的样子,伸手啪一巴掌,“混蛋,你想吓死我。” 朱恬炼摸着火辣辣的脸嘿嘿一笑,“果然是场梦,我梦到太祖的亲军,还梦到阎罗,真威猛。” 朱迥洪眼皮一瞪,“说了什么?” “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啊,就看到阎罗王是陆天明的样子。” “我…我也看到了。” 两人说完四眼相对,慢慢扭头看向正屋。 朱迥洪慢慢抬脚,正屋没有关门,哆哆嗦嗦到书房,听到郡主的浪叫。 两人对视一眼,丝毫不觉难为情,反而躲在门口倾听… “郎君…您睡了两天两夜…以后不要施展通幽术了…” 外面两人齐齐一个哆嗦,陆天明这时候的声音传来,“通幽是为了见地府的兄弟,送他们转世去往富贵人家,阎罗没有难为他们,沈藩跟人算计老子,一怒之下,生死簿划掉亲王和世子十年寿命。” “郎君睡梦中突然变成黑乎乎的猛汉…太吓人了,还有王冠…哦哦,人家不会告诉别人…您再努力,这时候的种肯定有灵气…” “好了,今天去府城,我倒要看看,沈藩能不能承受得住上万冤魂的索命。” 卧室传来郡主不情愿的声音,两人蹑手蹑脚退后到正屋,眼对眼好似都停滞了思考。 宗室没有性命之忧,长久养出来的愚蠢很顽固,加上无法形容的自大,这两个缺点被短短两句话激发,生出无限遐想。 卧室内,陆天明给郡主翘起一个拇指。 他刚才在窗口看到朱迥洪院中拥抱太阳,就知道‘药效’有用,世孙不是疯了,而是迷信时代有特别的药效加持,继续添把火保准行。 陆天明还没施展过真正的医术呢。 选修课,一个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的小手段,有些人脑子无法宁静,累死也学不会,有些人却一点就透,第一次就能学会。 催眠术,心理咨询课和某些特殊职业的训练项目。 说的很玄乎,不过是一种训练自己保持长时间眼神接触的方法,一切建立在被催眠者失去脑感平衡的基础上。 只要被催眠者配合,跟着感觉走,瞬间就能被催眠,脑神经会进入自我保护、修复的状态。 若催眠者意志坚定,拒绝欺骗,处于抗拒状态,催眠术也容易失去作用。 宗室有意志坚定者吗?陆天明在京城不敢耍这个伎俩,宗室还不是随便玩。 郡主穿好衣服,陆天明给了她一个赞赏的亲吻,某些情况下,只有郡主能完全听话配合。 陆天明把手伸入衣襟,郡主还以为他想吃第二顿,顿时妩媚一笑,等候下一步… 从胸口把她随身玉佩拿下来,陆天明撇撇嘴,又把衣襟给整理好,“一会给夫人变个戏法。” 郡主不感兴趣,嘟嘴拽着他的胳膊出门。 四人在正厅见面,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陆天明示意郡主到餐桌落座,对两人咧嘴一笑,“两位殿下,效果怎么样?” 朱迥洪一个哆嗦,“什么效果?” “忘了?非常好,难怪太祖夸赞世孙殿下,两位请坐,咱们聊聊武乡百姓冤魂的事。” 两人缓缓坐在旁边,朱迥洪咽口唾沫,“陆…陆师,咱们是不是到府城比较好?” 陆天明听这称呼,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扭头看向朱恬炼,“郡王殿下,下官要走了,给您送个好处,您神游天外,难免身体受损,下官给您治一下。” 不等他说话,陆天明要拿出玉佩,在他面前有节奏的匀速晃起来,声音低沉轻缓。 “殿下,看着玉佩,眼睛盯着别动,非常好…身体放松,脑海意念跟随我的言语,聆听我的声音… 黑乎乎的囚笼,黑乎乎的地府,你看到了太祖威猛的锦衣卫,看到了十殿阎罗… 别害怕,阎罗并不伤害善良人,朱恬炼一辈子光明磊落,银子都送给了陆天明… 地府不过是走个过场,一切都是一场梦,闭上眼,睡一觉,忘掉梦境,陆天明就是守护你的星象师…” 嘭~ 朱恬炼一闭眼,差点栽倒在餐桌,陆天明托住脑袋靠在椅背,回头一看。 朱迥洪两眼大瞪,四肢紧缩,如同被冰冻… 郡主很可爱,眨眨眼,看向他的眼神全是好奇和崇拜。 第277章 藩王的冷酷,不属于人类 黄昏的时候,陆天明已经在府城长治。 再次领略了山西神奇的地理环境,黎城到潞城县不过四十里,翻越两座大山,眼前豁然开阔,山中的压抑感突然烟消云散,心情都舒坦起来。 方圆百里的一个盆地,竟然有湿地水田。 无数水鸟在盆地中间的一个小湖边,水草遮天蔽日,差点以为到草原了。 盆地四个方向四个县,中间有附廓县长治,四个县城在盆地边缘,治地大部分在山区。 晋东南的富裕全在这片盆地,骑军一日之间能跑一个来回。 这么肥沃紧缺的土地,沈王就有三十亩田,还能叫穷? 半路有京营骑军和登莱骑军加入,钦差仪仗浩浩荡荡到城郊的官驿,属官也正儿八经拜会。 陆天明在轿子里虚弱‘养伤’,拒绝他们邀请入城的好意,也拒绝沈藩邀请到别院的好意,他需要在这里见很多人。 太原造反的消息被证明是谣传,事情还是那个事情,晋王自己澄清,为了引诱王自用上当,为了避免山西百姓遭难,他抛掉面子与钦差合作,大局为重,但还是要求皇帝做主,让陆天明做仪宾。 这就是皇帝家事了,官员懒得搭理你们,但礼尚往来,上奏还是把晋王的‘忠肝义胆’夸了一下。 陆天明在三界岭和黎城磨蹭的时候,韩爌、冯铨、孙传庭一起到潞安府,还有刘妞妞,他需要晋东南的商业消息。 现在不仅要装作重伤,还不能误事,先吃饭,晚上是个很耗脑细胞的活。 但他想多了,他以为自己愚弄人就够缺德了,但人家在驱使整个群体,冷酷层级至少甩他九个位面,控制沈藩的梦想,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沈藩王府前院大殿,原本是亲藩与文武两班商谈国事的地方。 这地方二百年来就没用过几次,现在却敞开大门。 七十八岁的沈王朱珵尧直腰端坐主位,六十岁的世子朱效镛陪坐左首,对面坐着他的嫡次子朱迥江,以及老沈王其余三个郡王儿子,亲藩长吏司左右长吏都站在台阶下。 朱迥洪和一路在轿中睡觉的朱恬炼兴高采烈入王府,在他们心里,陆天明这星象师花银子就能雇佣,实在太划算了,得告诉沈王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突然被带到大殿,朱迥洪还有点忐忑,看到这么多人,他顿时又摆起世孙的架子,做宗理掌府事十年,还是得有点威望。 世孙自然有骄傲的资本,按祖制,世子世孙一旦册封,就是准亲王,就算不幸去世,亲王也属于他这一系,别人与前代亲王血缘再近也轮不到。 嫡亲弟弟和三位叔王起身对世孙行礼,“拜见世孙!” 朱迥洪对他们点点头,迈步到台阶,“爷爷,孙儿给您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老沈王歪头慢慢看他一眼,开口嗓音沙哑,“迥洪辛苦了,让你与陆天明谈事,谈成了什么结果?孤不想听其他废话。” “爷爷,您得听一听,陆师会通幽,孙儿和太叔王亲眼所见,咱们沈藩得到一个星象师,大有可为。” 大殿中等候的朱恬炼笑着躬身,“大王,还不止如此,陆师能随时控制人。” “对对对!”朱迥洪立刻附和,“陆师能让太叔王随时入睡。” 老沈王抬手把孙子的脸推开,冷冷问道,“三界岭的消息陆天明知道了?谁走漏出去的?” “爷爷,那是件小事!” “小事?孙儿做十年宗理,沈藩有你,真是兴旺。” “谢爷爷夸奖,您放心,孙儿决定暗中雇佣陆师,咱们也有博弈的资格了,不用被他们指使来指使去。” 沈王桀桀桀发出难听的笑声,对朱恬炼道,“叔王,你也做四十多年的郡王了,暗中截留银子孤不想提了,你也信这鬼话吗?” 朱恬炼语气真诚,“大王,您得信啊,真的神奇!” 沈王深吸一口气,干瘪的胸膛一下鼓起,但他什么都没说,左右摆摆手,靠在椅背,眼神冷漠。 朱迥洪急切想劝两句,刚向前一步,脖子突然被套了一根白绫,一下喘不上气来,越挣扎越紧,伸手想去抓沈王,被拽的跌倒,这才看到大殿中的太叔王与他一样,两个内侍使劲勒住白绫。 不一会,两具尸体被吊到大殿门口。 老沈王依旧是那冷漠样子,世子朱效镛脸色悲戚,嫡次孙朱迥江眼神发光,另外三位郡王没有任何表情。 大概过了一刻钟,老沈王才淡淡说道,“让迥洪的妻儿全去陪他。” 一个老内侍躬身离去,这事还得他们动手。 沈王又对台阶下低头的左右长吏道,“去知府、知县衙门报信,沈藩宗理和黎城郡王放任宗室在三界岭为非作歹,国法饶天潢贵胄,孤家法饶不得,让他们来见证一下,不许大葬,三日内入土,上奏宗人府除世孙位,请陛下重新册封世孙。” 左右长吏这才躬身离开,沈王再转向嫡次孙,“迥江,扶你父亲去休息,孤来应对这些逆臣,大明朝还姓朱,谁想爬朱家头上,孤让他生不如死。” 嫡次孙内心兴奋,脸色佯装悲戚,躬身领命,扶着自己的父亲向后院而去。 沈王靠在椅背,对着门口两具尸体眉毛一沉,双目如刀,仇恨汹涌,迈入王府的那一刻,钦差也得死。 朱珵尧也想多了,他处理家务,不该对着陆天明用劲。 陆天明这种非主流选手,可能会败在任何人手下,就是不会败在皇族身上,因为他从未对天潢贵胄有过一丝特别的恭敬。 所以,只有知府知县来了,最该到府邸拜访亲王的钦差根本没搭理他。 知府知县有监督藩王之责,老沈王这下把自己摘出去了,却把他们坑了,跪在大殿门口真情流露,嚎啕大哭。 朱珵尧酝酿两天的杀意破防,暗处埋伏的护卫没任何用,栽赃也没有机会,气得浑身发抖。 “滚!马上滚!” 第278章 你确定要这么玩? 太阳西下,城郊官驿,洗把脸的陆天明沉默坐在椅中。 虎毒不食子,沈王这是什么? 杀宗室远亲勉强能理解,陆天明把脑子抠出来到茅厕泡一泡,也不会想到沈王对亲孙子如此狠毒。 完全超出他的预想范畴,放到皇族又他妈十分正常。 突然明白老唐王为何把儿子孙子扔囚笼十六年。 天潢贵胄没有人格,杀子杀孙这么炸裂的事,他们依旧能风轻云淡做出来。 搅屎棍的反击就是个笑话,被沈王‘轻松’破解。 说他们无耻,都是侮辱无耻这个词。 陆天明坐椅中用力搓搓眉心,思索背后的漏洞,现在可以完全排除韩爌和冯铨,他们不会参与这种事。 主事人偷偷在山西? 潞安府有个勋贵? 陆天明依旧没意会到沈王强留他,不去王府纯粹是性格使然,没心情与一个老王八浪费唾沫,意外躲过一个陷阱。 董成虎从外面进屋,“大人,兄弟们跟着县衙胥吏去看过,尸体被收殓了,被人勒死后挂大殿门口。” 陆天明抬头看着他,“人家都承认了,看这有什么意思,王府的路有没有摸一摸?” “天下王府规制都一样,沈藩没任何特别,且王府比晋藩王府小一圈。” 陆天明抱胸冷哼一声,“师兄,人家在看咱们的笑话啊。” 董成虎靠近低声说道,“大人,城郊有四千骑军,今晚城门不会关,以表示对钦差的欢迎。” “师兄有什么想法?” “连夜搬走银子。” “哈哈哈~”陆天明被逗笑了,“师兄,确定能守住银子的时候,才能搬银子。还记得曹鼎蛟在山头说过什么吗?对付流贼,他们若能投降,一开始就投降了,一旦杀起来,得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绝。因为流贼是被欺骗的愚蠢百姓,抢劫让他们失去人性,您看,这么一说,藩王其实与流贼脾性完全一样,劫匪而已。” 董成虎想不到他要做什么,“大人请明示?” “既然沈王想玩,那就玩大点,今晚时间很重要,他们一定在搭灵堂,第一天晚上只有直系男丁守灵,老沈王有四个儿子,除了世子还有三个郡王,世子除了两个嫡子,还有三个儿子,带二十个兄弟送他们上路,不准用刀,用我给你的毒药,留下嫡次孙就行了。 让地方官主动请锦衣卫查凶,咱们给他们定一个争王位互残的罪名,等老沈王去世,沈藩会与湖广辽藩一样除亲王爵,变为郡王传爵。” 董成虎动都没动,郑重说道,“大人,您这就玩砸了。” 陆天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就是要玩砸呀,一口气杀六个郡王,这事太炸裂,连你都不敢想,自然别人也不会怀疑是咱们动手,包括算计我的人。 他们一定以为我不敢,那他们就会怀疑潞安府潜藏有反贼,大把时间让我们做事。 我原本想诈伤拖住他们,显然有人提前通知沈王破局,但他手段太次,又不是我的儿孙,没道理沈王杀孙子,害怕的是咱们。” 这都是从哪学来的奇葩逻辑,董成虎摸摸额头,太狠了,这与造反有什么区别。 得说服兄弟们帮忙,自己单枪匹马也做不成。王府的护卫与执役战力差不多,对付佃户没问题,对付校尉得回娘胎重生。 陆天明看他犹豫,无所谓摆摆手,“二十个人,每人一万两,挑武堂的师兄弟,等我到平阳府给他们弄个民籍,咱们再成立一个小商号,不用他们回京了,带家眷在山西享福。” 董成虎舔舔嘴唇,你疯了,但这银子…能诞生更多的疯子。 陆天明话都出口了,无法劝阻。师兄思考半天,还是躬身退出门外。 董成虎不能完全听话,陆天明想法太危险,不能为了一件暗事,留下二十个隐患,反正给你试着办一下,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具体事宜就不用你考虑了。 曹文诏若在场,瞬间能听明白陆天明的逻辑,钦差要在潞安府斩断黑手与流贼的信息传送,还要到泽州府斩断钱粮转送的那条狗链。 现在沈王这么一搞,陆天明直接回敬一个大剂量炮仗,不去泽州府就能把两件事都办妥。 高迎祥一定以为潞安府完全把钦差和骑军困住了,加上曹文诏还在河南运粮,此刻山西有一个空虚的假象。 天赐良机,流贼会着急去抢狗食。 这来来去去,你出招、我接招,我出招、你接招,相当于一个回合制游戏,陆天明的反应速度超越所有人。 陆天明现在拒绝见任何人,外面骑军做饭有点杂音,让他静不下心来。 沉思间眼前一暗,抬头看到刘妞妞站在面前。 伸手把一张纸递给陆天明,“老爷,潞安府的生意非常简单,没有平阳府那么多大商号,这里的豪商只有一家,其余人全是附庸。 潞安府庞氏,先祖乃成祖亲卫营出身,护送沈王就藩,从此领仪卫司,这人有十三个儿子,全部在长治落地生根,并没有继续做护卫,而是替沈王运货,到成化朝,庞氏有七个儿子做仪宾。 此后旁氏人丁兴旺,儿孙越来越多,几乎代代尚郡主、县主,完全是沈王的姻亲。” 陆天明接过纸,上面说庞氏在太原、平阳、大同、京城、洛阳、开封、西安都有商号,也就是沈王在这些地方有商号,没什么奇怪。 现在有点后悔没有审朱迥洪,死的太快了,联系方式都没有问出来。 往下看看,不由得问道,“庞家竟然有二十万亩田?这是实际数量,还是推断?” “他家自己宣扬有二十万亩田,实际不过七万亩。” “为了给沈王卖粮?” “没错。” “京城的商号与他们做什么生意?” “党参啊。” “嗯?” “党参喜凉爽,荫蔽、怕光,耐寒。虽然其他地方也有党参,但潞安府党参药效远超其他产地,是内库贡品,太行山和太岳山适合党参生长,潞安府古名上党郡,党参由此得名。 每年有八到十万两出货,很抢手,家里的商号每年有万两货,周王接手一半,还有一部分到大同府走私去了。” 陆天明撇撇嘴,这是自己的专业,人参与党参不是同一属科,党参健脾益肺、增强免疫力、增强造血功能,养生药必备。 刘妞妞看他不开口,犹豫说道,“老爷,妾身在太原身不由己,经此一事,小公爷不会再干涉妾身做事。” 陆天明伸手拽了一把,她立刻到坐到怀中,“妾身已经是老爷的人,您不要丢下妾身,再不做母亲,妾身都帮不到老爷了。” 她说这话没有一丝情绪波动,陆天明拍拍脸道,“我更希望妞妞掌控京城的那个商号,外面的事别操心了。” “妾身听老爷吩咐,尽快有孕后就回京城。” 求欢的语气太生硬,国公府对她影响还是太大了,放以前陆天明不会感觉到什么,但这时候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 刘妞妞缓缓解开衣襟,“老爷您看,妾身底子不比郡主差。” 原来是女人吃醋,陆天明顿时又被带偏了。 第279章 炸裂的刺杀,往往最简单(上) 钦差不与任何人谈事,韩爌和冯铨只好到城内的官驿休息。 程启南、魏光绪、孙传庭与两人同样在城内官驿,礼节性见礼散场。 韩爌不以为意,致仕大员的身份涉足山西博弈,明面上确实不妥,官场朋友的声望也帮不上忙,只有真正的实力派宗族才能下场。 潞安府庞氏经常到解州运盐,自然与蒲商熟悉,本想与豪商谈谈,可惜还未聊什么实质事情,沈王又出幺蛾子。 韩爌顿时慌张不已,陆天明在太原只不过中了个小陷阱,就引发了官场震动,如今被围杀后,隐约存在更大的变数,必须来见证巨变。 沈王惩罚世孙的消息一传出,他与冯铨判断一样,某个势力的主事人或使者就在潞安府,对沈王有绝对的影响,陆天明清空山西外部势力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冯铨明白他现在有点讨厌,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离开,太原摆了小公爷一道,已经得罪人了,不能没有任何收获离开。 两人郁闷对饮几杯后,双双扣翻酒杯,冯铨准备离开休息,甩甩手道,“老大人,陆天明内心已经给山西势力划分完毕,所以他才会不见我们,估计你们蒲商也就是晋西南。” 韩爌摇摇手,“老夫和你说过,山西的事复杂的很,他还没接触晋东南、平阳府、晋中豪商大族,一定会有一场猛烈的血杀。” “在他看来,咱们的确有点讨厌,他一边剿匪一边布局,剿匪为重,布局为辅,咱们却是一门心思博弈,换冯某也会觉得讨厌。” 韩爌朝他笑笑,既然不理解就休息。 流贼在五百里的大山中,人迹罕见,山西本地人都不去,陆天明没有与沈王谈妥,那晋东南就无法经营,自然也谈不上布局山西,他会在这里待很久。 老头这想法能代表绝大多数人,可能京城和背后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与陆天明争夺山西的博弈处于弱势地位,只要把陆天明‘卡住’,就算是破局。 毕竟他下个月必须出使漠南,到时候山西的形势不认也得认。 长治城也不大,官驿后院与王府只隔着一条街,董成虎换了一身校尉服,在墙头能清清楚楚看到王府的情形。 一片素缟,下人来来去去忙着布置门口的白幡。 陆天明为了让师兄便于做暗事,给了他一瓶强效麻醉药,又把锦衣武堂原本的毒药给熬煮提炼了一下。 夹竹桃、番木鳖、砒石、乌头碱、白色曼佗罗等天然剧毒先后泡制,中毒潜伏期完全消失,且中毒后不会剧痛,就是中毒者的样子有点恐怖。 董成虎在墙头摸摸怀中的两小瓶药,有如此剧毒,何必动用二十人,大不了扩大一下刺杀范围。 今晚只是试试,不一定非得成功。 两个常服男子从后门隐秘而来,到董成虎身边低声道,“师兄,只有一处地方能翻进王府,进去应该是王府长吏司的奉承司。” “奉承司?礼器库房?” “没错,应该是库房,里面没人,只要我们混入王府,换一身麻衣很好行动,王府现在到处是麻衣,黑咕隆咚也看不到脸。” 董成虎抬头看看天色,戌时刚过,百姓和老爷们休息了,下人还在忙碌,按陆天明的说法,现在才是做坏事时间。 刺杀何必深更半夜,伸手一挥,“走!” 董成虎名义上带着百名校尉保护几位老大人,后院就没安排人,非常方便。 三人到柴房换了一身劲装,黑影贴着墙壁向前,只有他们行动。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与王府院墙靠近的道观,之前探路的校尉利索爬上道观房顶,董成虎被拉上去,三人挪到房顶边缘,警惕看着左右,借着王府的亮光,双双起身沿着房脊快速奔跑。 房顶边缘纵身一跃,抓住王府墙边一株大榆树侧枝,咔嚓咔嚓几声,快速下树。 董成虎抬头看看榆树,免不得留下细枝断口,身旁校尉突然按倒他,奉承司内出来两个帮闲,站到院中看向院墙方向。 “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绝对是大狗,咱们抓住炖了,这里冷清,送上来的美食,找一找看去了哪里。” 董成虎暗骂,还得杀两个看守,拍拍校尉后背,三人爬地下分开,等看守来到树下,齐齐跃出,一拳击向脖子。 嘭嘭跌倒,拖尸体到厢房,才看到这两人出来的地方有盏小灯,立刻放下摸了过去,里面空无一人,桌上一堆麻衣白布,原来是缝制孝衣啊。 大概明天来祭拜的人非常多,长吏司在赶工,桌上已经缝制了二十几套,一块麻布开个衣襟,两侧缝起来,帽子反而麻烦。 董成虎大喜,与校尉麻利换上掩饰身形,然后抱着剩下的麻衣出门。 校尉就是白天探路的人,三人低头捧着麻衣大步走,这时候前院到处是来回忙碌的下人,门禁旁边的护卫果然一点不在意。 顺利来到灵堂所在的后殿,殿内被白布分成好几个区域,董成虎看一眼差点晕倒,有百余人在灵堂守灵,这怎么刺杀,实在不行到典膳房倒锅里算了,看他们运气。 世孙的遗体应该正在入棺收殓,灵堂只有牌位,宗室都跪着摇晃打盹。 一个头领来到三人身边,“发什么呆,把孝服送给各位郡王,他们还等着呢。” 董成虎立刻低头,之前的校尉佯装山西话道,“头,找不到咧。” “笨蛋,在白幡后面,快去,小心挨板子。” “哦哦哦,额这就送。” 三人低头快步到灵堂,从跪着的众人中间穿过,掀开白布到后面,顿时暗骂,直系地位到底不同,地下垫着厚厚的蒲团,个个盖着毯子,如同在炕上一样熟睡。 名为守灵,实际是舒舒服服休息了。 光线昏暗,校尉佯装放麻衣,弯腰恭敬分发,没人搭理他们,董成虎跟在后面很快转了一圈,校尉对他隐晦指一指最前面那个人,示意那就是嫡次孙。 董成虎犯难了,其他人是不是直系不确定,是不是郡王更不确定,后面有几个年轻的小崽子,谁知道哪个是朱迥江的儿子,总不能争王位杀自己的儿子… 咦?杀了才对。 就这一次机会,没得选。 第280章 炸裂的刺杀,往往最简单(下) 他们个个在呼呼入睡,只有三个人打盹,不时看他们一眼,董成虎心跳加快,时间宝贵,拿出麻药背身在几个孝帽上倒了一圈。 与校尉一起到三人身边,他们倒也没有拒绝,准备拿过孝帽戴头上。 三人齐齐出手捂嘴鼻,他们吸气准备大骂,头一低只发出两声重重的鼻息。 董成虎暗吼侥幸,三人分开,举着孝帽到睡熟的每个人身前,凑到鼻子下,默念五个数快速离开,始终保持恭敬胆怯的模样,避免有人惊醒大吼。 强效麻醉药只需要一口气就会迷糊,就算没晕,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再闻两口必晕。 第一遍完成,接下来就简单了,董成虎轻松在每个人嘴上捂了一下,继续深度麻醉。 除了嫡次孙轻微麻醉,其他人无声无息,董成虎又拿出毒药,让校尉掰开每个人的嘴,直接倒喉咙里几滴。 做完一切,已经有人抽搐了,绝对活不了,他们原路退回。 看到偏殿有灵堂剩下的白布,去收拾起来,一人捧着一堆快速离开,甬道中小跑回到奉承司。 把白布搭在窗帘上,守卫尸体放到窗边,扔掉麻衣,点燃白布和窗布,关门快速到榆树边,跳墙头落到外边,失足狂奔。 很快回到官驿,董成虎倒两口气,沈藩直系是不是全在灵堂不知道,反正做完了,师弟不愧是星象师的命格,如此大事,竟这般顺利。 远处传来救火的呼喊声,董成虎立刻大叫,“精神点,到外面守着不要乱跑,等王府自己救火。” 大厅打盹的校尉立刻起身,齐齐出门,与轮值的校尉一起看着王府突然出现的熊熊大火。 二楼客房的几位老头披衣出门,怔怔望着王府,个个神色复杂。 现在刚过亥时,还不到后半夜,众人也睡不着了,奉承司火还未灭,王府突然到处是惊恐的大叫,“刺客…殿下…死了…” 楼上的人听的清楚,韩爌侧耳倾听,着急对着院内的校尉中气十足怒吼,“安静!” “灵堂…中毒…十五位殿下…” 隐约的吼叫还是不清晰,王府到处是火光,有的是火把,有的显然是挂出去的白布被来来去去的火把点燃了。 程启南对院中董成虎大叫,“叫人去帮忙!” 董成虎为难了,“老大人,我们是校尉,是钦差随军,除非地方官府求救。” 程启南噔噔噔下楼,一把甩开拉他的魏光绪,向知府衙门跑去。 刚跑出门口,就被大批衙役和执役堵了回来,他们比官驿的人更急,刚才不过是在召集人手、拿救火工具。 程启南看到知府和知县都大步通过官驿,执役拿着水龙,又退了回来, 董成虎来到官驿二楼,差点乐疯,奉承司火不大,灵堂所在的存心殿却是熊熊大火,那里全是从殿顶垂下来的白幡,燃烧起来肯定快。 韩爌与冯铨对视一眼,内心齐齐给出一致判断,沈王被反噬了,他们与外部势力有勾搭,想杀朱迥洪撇清关系不行,对方掀桌子了。 不仅是他,程启南、魏光绪、孙传庭等个个认为这是反贼手段,为的是拖住钦差的剿匪大军。 子时三刻。 存心殿没得救了,王府到处是人,他们全部在护着后院,显然沈王害怕贼子趁乱杀入后院,已经放弃对主殿的灭火行为,奉承司的火则慢慢熄了。 “老大人,老大人救命啊!” 潞安府知府孙膛突然穿着孝服嚎啕大哭来到官驿,进门就下跪,对着二楼连连磕头,“老大人,天塌了,该死的流贼…” 他这是对着程启南嚎哭呢,韩爌在晋东南可没什么影响力。 程启南急急从二楼下来,“孙大人,说清楚怎么回事。” “王…王府六位郡王遇刺,还有七位直系后代,他们全薨了…只有嫡次孙朱迥江幸免,他的儿子也死了。 贼人在王府到处放火,下官…下官不知如何查探…求大人请大军封锁府城,贼人一定还在城内,北门虽然大开,外面是骑军,也无人进出,绝对跑不了。” 众人听这消息,个个如遭雷击,除了反贼,谁敢如此行事。 程启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拖陆天明下水,只会扩大事态,遇到这种事,他还是本能僵硬扭头,看着栏杆上的韩爌,寻求帮助。 孙膛磕头砰砰想,“大人,阁老,请救命啊,城内一定有流贼,我们无法抓住他们。” 韩爌早腿软了,不能拖陆天明下水,他只能控制局势,朝廷一定会派大批官员到潞安府,陆天明一旦被拖在这里,流贼要逃出生天了。 好恶毒的手段。 城郊官驿的陆天明内心哈哈,看,捅破规则行事,你们谁都不会玩了,非逼着老子用暴烈手段。 给脸不要脸。 就在孙膛嚎哭求人帮忙的时候,内城官驿门口又来了一个官员。 长吏司左长吏,他比孙膛更惊惧,因为他死定了,但现在必须救家眷,不能让朝廷抄家,对着一院人举起一个藩王令牌。 “大王命长吏司请钦差控制全城,不得放任何人出城,王府内部在火速查凶,请陆大人给我们一天时间,若没有结果,再请陆大人出手。” 众人内心连连点头,没错,这才是沈王该有的反应,别一开始就让陆天明插手,那样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第281章 请叫我陆大夫(上) 陆天明半夜被惊醒,暗赞一声师兄是做大事的人,吩咐张世泽带京营接手长治城防。 登莱骑军、辽西骑军、校尉还是歇着,得保持战力不是。 他倒下又睡了,刘妞妞和郡主却睡不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局势完全失控了,前者在分析有什么影响,后者则单纯气愤反贼刺杀宗室。 城内官驿的人寅时就来了,陆天明哼哼两声,扭头继续睡。 郡主思考一会,超出她的脑力活动量,抱着陆天明很快入睡。 刘妞妞却无论如何睡不着,既担心城内的探子被误伤,也对身旁甜腻拥抱的二人吃醋,暗骂郡主哪有皇室的尊严,就像立早阁的歌伎。 好不容易熬到辰时,陆天明还没有醒的迹象,刘妞妞起身到厢房打热水,看到官驿大厅全是人,也没有搭理他们。 打一桶热水回到卧室,洗脸期间陆天明醒了,刘妞妞给他弄好热水,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下去,起身洗漱。 毛巾扔到架子上,陆天明抽抽鼻子,靠近刘妞妞脖子闻闻,“什么味道?” 刘妞妞脸色一红,“山里添加药花的胭脂,老爷鼻子太灵了。” “太行山有木香花?不可能,那玩意在这不是冻死、就是旱死,富贵人家可能在花房种一点,不可能用来制作胭脂。” 刘妞妞一愣,“木香花和桔梗花,太原买到的。” 陆天明点点头,搂着她用力抽抽鼻子,脖子亲了一下。 刘妞妞立刻抱身上,眼神有点迷离,陆天明昨晚在脑力活动,没有心思做其他事,早上被突然勾引,忍不住了。 紧致光滑的皮肤,果然不比郡主差。 刘妞妞紧咬牙关缠身上,没有吵醒郡主,梳妆台完成一场高难度的棋局。 太兴奋了,竟然出了一身汗。 刘妞妞更是香汗淋漓,伸腿高高抬起,期望能早点回京。 公母俩都很满意彼此的表现,刘妞妞从小练燕子功,简直是人间极品,抚摸一遍光滑的肌肤,再次洗了把脸才不舍出门。 太阳升的老高,门口风一吹,有点迷糊,用力甩甩头,迈步下台阶,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抓住栏杆站稳,还好正厅瞧不到这里。 暗骂一声放肆,以后不能这么玩了。 院中站了一会,看看远处的山河,看看长治城,大厅内的人都等着他,陆天明这才扭头到大厅。 沈藩被废,马上会被挤出山西商场,今天该跟他们摊牌了,老子是大夫,破局的点你们应该想不到。 光线一暗,失去阳光有点晕,陆天明挤挤眼坐到首位,公开的身份没人能跟他争,韩爌、冯铨也不行,知府、知县都在这里,对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师兄,现在什么情况?” 开口有点沙哑,陆天明捏捏眉心,妈的,昨晚三人挤一起,肯定半夜没盖好被子。 “回大人,长吏司已经确定刺客不在王府,但王府一定有内应,刺客从奉承司院内的一棵大榆树进出,大概几十个人,昨晚王府前院非常混乱,有近千人在准备今日祭拜的相关物资,混进几十个人完全可以遮蔽。” 陆天明拿校尉送过来的稀饭喝起来,再次问道,“怎么死的?” “全部是中毒,但一次毒杀十五人,那就至少有三十人在灵堂,刺客应该从后门而入,与大殿隔着一道白幡,既要行凶,还不能惊动其他人,人少了不行,嫡次孙朱迥江被打晕了。” 知府孙膛立刻道,“衙役和执役排查过了,长治城内加起来也没有十个陌生人。” 陆天明一愣,“嗯?这么大的城,没有十个陌生人?” “的确没有,外地人都有本地人证实,是经常到长治的人。” “大王怎么说。” “这…下官没敢问。” 陆天明把稀饭喝完,又喝了一口茶,使劲甩甩头,还是感觉后脑木木的有点晕。 他低头思索之际,董成虎低声道,“大人,长吏司来人了。” 亲藩长吏司的属官只有两名进士出身,就是左右长吏,他们是四五十岁才高中的进士,没有官途可言,或者做知县评级较差的官员。 左长吏进门匍匐下跪,“下官拜见钦差大人。” “有话快说,不要扯淡。”陆天明不耐烦道。 左长吏起身拱拱手,“大人,我们虽然把遗体全救出来了,但十五位殿下死相凄惨,城里的仵作和快班衙役都没见过这种毒,下官想请锦衣卫帮忙。” “不用那么啰嗦,说来听听。” 左长吏有点为难,陆天明冷哼一声,“左长吏,请叫我陆大夫。” 董成虎也立刻道,“亲军里论破案本事和验尸技能,没人比陆大人更精通。” 左长吏这才躬身,“抱歉,忘了大人身份,十五位殿下口鼻流血、身体蜷缩、血肉乌黑、两眼充血、瞳孔却是收缩,临终个个呕吐、口鼻残留血沫,呕吐物喂狗,不到一炷香惨死,如此剧毒,闻所未闻。”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如同看傻子一样,“就这需要锦衣卫?大王还是找内应,既然城内没有外人,那就是熟悉王府的自己人,查到内应自然能查到凶手,查不到内应,找到凶手也没有意义。老子可不会一直留在潞安府扯淡。” 左长吏认真听完,一脸懵,“大人能否明示?” “明示个屁啊,你们这么蠢吗?一种毒不会这种惨状,三种、五种、十种呢?谁说凶手只给吃一种毒。这些症状应该是番木鳖、砒霜、乌头碱、蛇毒等混合毒,查清何种毒没任何意义,找内应为重,不要忘了本质。” 左长吏恍然大悟又一脸懊恼,“下官明白了,告辞。” “等会,左长吏,大王有没有想过,凶手都进去了,为何还要强行喂毒呢?这是仇杀,或者示威,有没有线索?” 左长吏为难片刻,还是拱手道,“下官无法言明,大人见谅。” 第282章 请叫我陆大夫(中) 左长吏走后,大厅陷入安静。 陆天明说了一会话,好像脑袋清醒了,托腮闭目,也不想与众人说话。 韩爌朝程启南甩甩头,示意他提醒一下了。 老头无奈轻咳一声,“天明,反贼围杀你不成,这才刺杀藩王,妄图把你困在潞安府,但你一开始就没插手,若强行离开也说得通,那这样一来,刺杀就不是孤立事件,他们在潞安府还有其他动作针对你。” 有道理,自己的安全是个漏洞,把亲藩干趴下,废了沈王的介质属性,没道理‘反贼’不对钦差动手。 自己没有丝毫问题,那过几天就会引起怀疑。 “以诸位看,流贼准备做什么?强攻平阳府城乃流贼明牌,很多人都猜到了。” 冯铨趁机摇摇手,“天明,这逻辑不对,流贼的目标还是你,杀了你他们才有活动空间,曹文诏没有你支持,完全没有大范围行动能力,每到一处都得联系地方官找粮食,还得巡抚派属官协调,只这一项,就消耗掉他大量精力。” “若高迎祥一直盯着我,那他也太烂了,此人没这么简单。曹文诏到河南运粮,骑军在潞安府,我若到平阳府城,先得南去泽州府绕行八百里,且那里也不好走,半个月内流贼非常安全,但高迎祥也不可能立刻组织流贼冲出大山,所以这个时间缝隙对双方都不存在。” “天明还是没听明白,平阳府城陷落,流贼粮食充足,回陕北转一圈,瞬间又是二十万。” “冯先生在与我谈军事问题?” “没错,剿匪就是军事。” “哈哈哈~那倒也是,我明白了,流贼还是会围攻潞安府,不会超过十天。” 陆天明不等他们开口,对董成虎道,“把辽西骑军二百人分一队,去襄垣、屯留、沁源的乡野转转,遇敌不必撵杀,查探消息为重。” 董成虎去传令,陆天明托腮推演谁会来佯攻潞安府,孙传庭突然开口道,“陆大人,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潞安府并非佯攻。 流贼在平阳府和潞安府之间广阔的太岳山区,二十万人也能藏下,流贼若想成事,必须让大军顾此失彼。 原本现在是进攻平阳府的最佳时间,但他去围杀您浪费了宝贵的半个月。 您去防御平阳府,那潞安府就会陷落,留下防御潞安府,平阳府富庶的河谷就会被劫掠,分开防御,那就两头都不沾。 总之我们缺乏兵力,只有骑军不行,会被大山拖跨,需要调晋中的边军到平阳府守城。” 真想给孙传庭鼓掌,他们绕来绕去,孙传庭一句话解释的清清楚楚。 韩爌审视孙传庭片刻,考虑是不是让他到陕西做个参政或按察使。 陆天明也没有矫情,当即拿炭笔写了一封调令,直接令许鼎臣带五千边军到平阳府、调宋裕本五千新军跟随守城。 用印后交给校尉,吩咐他们出一队信使送到省府。 一万人暂时没用,步卒到平阳至少需要半个月。 但他们得动起来,给高迎祥一种固守两府、专心战事的假象,他会抓紧时间行事,抽调泽州府流贼进一步聚集。 到时候‘战区’空间随之压缩,才能找到他的破绽,不能光靠骑军兜圈圈,这八千人累死也抓不完流贼。 众人安静等他下令完毕,陆天明轻咳一声,开始谈大事,对孙膛道,“孙知府,潞安府每年药材一共出货量有多少?” 他问了个偏门问题,孙膛一时间无法回答,犹豫片刻才不确定道,“朝廷没有商税…下官属实没有统计,据说三十万两。” “据说?据谁说?是从百姓手里收到价值三十万两的药材,还是卖出去的价格,或者是到大城最终的出售价格?” 孙膛更加答不上来了,脸色涨红,非常尴尬,他又不敢胡扯,程启南这时插嘴解围,“从百姓手里每年大约收到二十万两左右,大城最终的出售价格大概在三十万两。” “老大人所言属实吗?” “差不多!” 陆天明沉重摇摇头,“晚辈认为您差很多,光党参一项每年就有十万两,晚辈这一路走来,柴胡、黄芩、沙参、红参、丹参、三七、连翘、太行雪莲、远志等等,路上就看到不下五十种常见药材,武乡百姓农闲也采药补贴家用,但药材收货商很少,甚至是固定药材商,他们把价格压的很低,一斤干柴胡竟然只给200个铜板,您知道吗?” 怎么突然说到这事上了,程启南也没觉得难为情,“天明想说什么?” “晚辈是大夫。” “你想在潞安府开商号,专职收药材?”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坐直正儿八经说他的生意布局, “天下药材分十处,辽东关药、河南怀药、浙江浙药、江南药、广药、云贵药、川药、高原藏药、西域西药、还有最常见最多用的北药。 这其中关外失地,云贵川藏运输昂贵,一般只走珍贵药材,西药产区动乱,北药分布最广,但燕山为边镇、原大宁都司失去采药机会,山东只有极少一部分,山西太行、太岳山区就是北药的九成产区,天下常见药材中七成来自山西。 既然如此,为何山西没大药商呢?因为从南到北的沈、晋、代三藩都在做药材生意,周藩的药材全部是他们提供,二百年下来,商号惹不起他们,最终被藩王垄断了。 天下每年消耗药材量大约在一千五百万两,这是我从周王嘴里听说的大概数字,当然,这是最终的成药价格,包含诊金和加工费用。 那收购药材的交易量就在一千万两,珍贵药材当然不能用数量来形容,普通药材大约价值四百万两。 按照此计算,山西药材出货量至少在三百万两,但落到全省百姓手中连三十万两都没有,抛去运输和制药费用,每年至少二百万两在药材商里,这些银子被他们存了起来。 他们银子越存越多,山西百姓越来越穷。 若在山西建立一个覆盖所有州县的商号,每县不少于一百人,全年走药材,把药材收购价翻番,从藩王手里掳夺走这个生意, 或者运输来粮食、盐、布等其他物资更换,百姓只要勤快,每家能获得三个月粮食,如此一来,山西还有动乱吗? 陆某在京城曾经说过,衣食住行就是权力,诸位前辈身为山西人,忘记靠山吃山的本性,祖宗替你们蒙羞。 何况这只是一个药材生意,它可以带动盐粮布全部生意,进而采矿炼铁。 山西守着富裕的煤铁矿,竟然天天嚎叫着穷,不会种地就没有别的出路了?真替你们捉急,还得陆某一个大夫来破局。” 第283章 请叫我陆大夫(下) 陆天明第一次说他的生意布局,在座的韩爌和程启南先站起来,其他人也惊讶起立。 等他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是啊,山西是大明常见药材最大的产地,这买卖的好处是雇佣了所有百姓,那为何百姓丝毫不见好处呢。 除了珍贵药材,普通药材也是家徒四壁的百姓才去采,但凡有点粮食,都懒得去收集,因为在山西药材太便宜了,百姓越辛苦,药材越便宜。 明明很多人都在采药,却不见采药的好处,恶性循环。 啪啪啪~ 陆天明拍拍手,“别傻站着了,沈藩很富裕的,不是你们说的穷藩,一般商人卖药,连巡检司的过路税都缴不起,不解决巡检司的问题,那只能解决商人的身份问题,由士绅用免税身份来走商,但士绅家家有田,又不会去山里与百姓打道,所以这个生意被藩王从百姓眼前抢走了。” 程启南冷哼一声,“天明若成立商号,老夫给你护着。” 韩爌和冯铨猛得看向他,然后又对视一眼,再看向陆天明的眼神,有点恍然大悟。 陆大夫原来真的不需要外部势力就能控制山西。 陆天明对众人笑笑,“这生意没那么简单,毕竟人家是藩王,所以陆某对待藩王的态度也不同,拥抱晋藩、与沈藩谈判、挤掉代藩,晋王还算好说话,沈王这就栽跟头了,代藩是个中间商,他是竞争对手,没什么可谈的。” 程启南轻咳一声,“不用谈,为何要谈,老夫来给你联系各府各县的士绅,咱们走商。” “咦?老大人不是拒绝走商吗?” “药材不一样,天生地养,靠山吃山,百姓采药也不用交税,这事完全惠及百姓,不需要盯着他们一点点粮食扣剥。” 陆天明摇摇头,“生意是个共赢行为,一方吃亏,一方赚钱,这生意起步就垮了。” “我们当然赚银子,但也不能赚大头。” “错,老大人这思想就大错特错,若论做生意,还得晋西南、晋中、晋北,山西东面太行山、西面吕梁山,没有什么生意人才,甚至是匮乏。” 程启南一愣,“天明何意?说能是你,说不能是你,浪费唾沫?” 陆天明呵呵一笑,伸手一指韩爌,“老大人听听蒲商大脑袋怎么说。” “哈哈哈~” 韩爌大笑,“老夫不是一言而决的大脑袋,但可以出面撮合蒲商。老程,生意就是贩卖货物,只贩卖一件货物,什么商号都做不成。 你以为的盐商、粮商、布商,都不是单纯的豪商,他们互相合作,互相卖货才能转起来,山西不可能一直往外卖药材,得让盐粮布商都参与进来才能做长久。 打个比方,药材商号一直卖药材,但粮商涨价呢?难道药材商赔钱继续购买药材吗?没有其余商人供货,你的价格就稳定不下来,任何商号都禁不起别人收缩断货。” 程启南皱眉看他一眼,“韩大人,你我都是山西人,没必要扣剥咱山里人?” 韩爌为之绝倒,“老程,就算韩某,或者就算蒲商愿意支持东西两山的州县卖药材,我们有那么大的胃口吗?一年就把我们也拖垮了。” “说来说去,还是个死局。” “不,生意要做大,一开始就得做好计划,让更多人赚钱,药材商在药材上面赚的钱要比你想象的还少,或者不赚钱。” 程启南环视一圈,发现别人都若有所思,显然都听懂了,就是他半天没懂,皱眉说道,“老夫变傻了?怎么越听越听不明白了。” “老程不是变傻,你是太纯粹。若想帮助山里的百姓,就不能把自己当山里人看待,更不能当山西人看待,而是一个完全的大明人。天明说收购药材,他没有银子,没有渠道,没有人,但只有他能做成这件事,你想想为什么?” 程启南总算懂了,眼神一亮,“我们护佑盐粮布商来收药材,还要求他们保证价格,同时确保他们运出去。” 啪啪啪~ 韩爌拍拍手,“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需要打通所有官府,打通本地所有士绅、宗族、商人,还要获得百姓支持,你我能行吗?” 程启南思索片刻,“我们肯定不行,为何钦差就行?” “不不不,钦差也不行,是规矩,大家信任的规矩,以及维护规矩的力量。” 程启南扭头看着陆天明,好半天憋出三个字,“兵权啊。” 噗~ 陆天明喝茶直接喷了,哭笑不得道,“老大人,晚辈是大夫。” 程启南老脸一红,没有再说,韩爌这时候道,“药材商号若能顺利在晋东南一府两州动起来,那蒲商必定帮帮场子,老夫还可以说服晋中的车马商人帮忙运输,但山西缺少布商,也许冯先生能补上这个缺点,这样就能转起来了。” 冯铨笑着拱拱手,“天下大同乃我辈所愿,冯某不甚荣幸。” 说的真尼玛好听,但陆天明也没有反对,收起笑脸,朝孙膛和知县点点头, “两位做这件事,陆某保你们平安,昨天我还和师兄说,沈王做错事,杀了自己孙子掩耳盗铃,为何害怕的是我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管他如何处置,我们在坐的说辞一致,沈藩难不成能翻云覆雨。” 知府知县大喜,两人直接下跪,“陆师放心,此乃利国利民之举,何况官途敞亮,下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起来,没必要对陆某保证什么,成功的好处归你们,不是陆某的生意,潞安府一府八县,希望半个月内有明确的消息。或许过程之中可以与孙伯雅商议一下,他是山西人,也是聪明人,陆某没时间陪你们磨蹭。” “是,陆师放心,您果然是大夫,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陆师乃医道大成者,下官非常荣幸。” 好响亮的马屁,陆天明眉头一皱,想说两句,此刻又不太合适,董成虎突然在门口大声汇报,“大人,沈王到官驿拜访。” 众人刷刷起身,大厅门口已经看到沈王的大轿出城,径直朝官驿而来。 第284章 突然而至的真相 朱珵尧的轿子非常华丽,三十二人抬轿,前后四百多护卫。 人还没有到,左长吏飞速跑来,请陆天明入矫说话,带钦差看看长治山水。 沈王这明显是妥协的姿态,陆天明犹豫片刻,让众人回避,把短刀揣怀里,到官驿门口等候。 轿子很会卡点,他刚刚站到门口,轿子就来了。 陆天明一人躬身,“下官陆天明,拜见大王。” 一声苍老的声音,“上来,让你的骑军跟着,咱们转转。” 轿子并没有落地,这大轿离地不过一尺,除了在平地,哪里都去不了。 两位内侍掀起轿帘,陆天明吩咐校尉二百人跟着,低头进入轿内。 里面像个棋牌室,能让四人打麻将,中间有个桌子,还有炭盆,后面是个榻,一个干枯的金纹蟒袍老头在上面躺着。 “随便坐,孤死了三个儿子,六个孙子,三个堂弟,三个侄孙。陆天明,是你做的吗?” 陆天明一晃,差点摔倒,轿子起步了,他顺势坐在窗户对面,这才开口说道,“下官想过,没这么大能耐。” 沈王慢慢坐直,“陆天明,孤七十八了,你知道孤什么时候才有了脑子吗?” “啊?”陆天明皱眉,宗室都是些什么王八。 沈王叹气一声,“宗室之人未承袭亲王之前,就算活一百岁,也是个棒槌,哎~” “大王,您来的太突兀,能先明示来意吗?” “孤的来意都写在孤的脸上,你自己看。” 陆天明还真看了一眼,“抱歉,除了干枯老迈,下官什么都没看到。” “没错,孤就是因为干枯老迈而来。宗室想袭爵的大有人在,敢抢爵的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没有,若真的是迥江杀叔、杀子、杀弟,孤能开心的大笑。” 陆天明轻咳一声,“好,下官听明白了,沈藩参与不该参与的事,您过世之后,亲王很可能会空爵,大王后悔了。” “算是,传爵确实乃孤的软肋。”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很公平,有舍就有得,有得就有舍。” “没错,孤在嘉靖三十七年封世子,你可能不知道,各藩的世子世孙其实大多偷悄悄在大明溜达过,父王身体不好,他也很懒,孤在隆庆元年就开始宗理府事,那时候才十六岁,生意真的很简单,收粮卖粮,收药卖药。 隆庆元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影响大明的大事,但孤当时认为与沈藩没什么关系,稀里糊涂过去了。 隆庆五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孤二十一岁了,那时候才明白,大明朝一切都变了,参与就是富藩,不参与就会被挤掉,生意越来越穷。” 陆天明挠挠头,他对沈王有点佩服了,这家伙竟然直接来交底了,藩王唯一害怕的事果然是爵位。 开心吗? 没有,他来的太早了,陆天明还没有实力接盘,接盘的布局也没有完善,他却要甩手了,管你能不能接住,管你是不是凶手,他要完整保住沈藩,不能在这件事中继续走下去。 死了十五个直系,想必背后黑手也无法继续威胁。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抓住了真正甩开缰绳的时机。 沈王停顿一会,看他不开口,叹息一声问道,“陆天明,你知道这两件事吗?” “当然,隆庆开海,俺答封贡。” “没错,隆庆元年,闽浙地方官闹的厉害,说朝廷关闭海贸才引来海匪,朝中有驱逐倭寇的大功臣潭纶活动,很快在泉州开海,隆庆帝想法很美好,期待能收海贸大税为国所用。 刚开始的确是这样,朝廷对下海经商的豪商严格审查,只有地方大宗和朝廷有人才能获得资格,等五年过后,一切都来不及了,占了先手就是占了先手,海商就是海匪,后来人不仅发不了财,还会倾家荡产。 就在这时候,俺答封贡,北方开启了互市,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均有互市,俺答汗想要更多,朝廷就是不给。因为某些人只需要这个口子,而不是为了让更多人参与互市。开海贸、开互市,张居正都不敢碰的两件事,你懂吗?” 陆天明一抬手,“大王请继续。” 沈王干枯的脸色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孤不需要继续,你应该自己想,但孤可以告诉你,孤当时与同为世子的唐王朱硕熿在江南见过,在西安见过,在太原见过。” “两位结伴游历?” “不,结伴开启商路。” 陆天明歪头想想,“南阳乃大明西部商路必经之地,为何与大王走商?唐藩与晋商、陕商、川商走货,大王在其中是什么身份?” “我们与他们做一般生意,但不是一路人,我们用自己的身份掩护商号卖军械!” 嘭~ 陆天明蹭的起身,一头撞在轿顶,上面有棉包,并不疼,却让他天灵盖灌进丝丝冷风。 沈王再次露出一个难看的苦涩笑容,“军械非常赚钱,非常非常赚钱,而江南的匠作所长矛软弓非常多,便宜的令人发指,我们给漠南走私。 万历二十二年,俺答汗麾下武装起来的部落还与大明在甘肃打了一架,然后去开辟了高原的鞑靼土默特。 他们把军械倒手卖给西域的瓦剌,继续走私,继续赚钱,这买卖停不下来,想停也不行,停下来沈藩和唐藩都得死。 直到土默特被林丹汗撵出漠南,孤终于长出一口气,但五十年的买卖哪能说断就断,渠道在,证据就在,把柄就在,绞索就在,藩王也身不由己。” “这就是老唐王朱硕熿关押世子世孙的原因?” “没错,唐王世子朱器墭过于耿直,朱硕熿没杀儿子,关押也是不得已为之,否则凭什么他们父子被关押十六年没有饿死。” “可老唐王用这种手段,摆脱了别人对他的控制。” 沈王摇摇头,“他做梦,世孙朱聿键如今还在孝期,孤敢保证,唐藩距离倒霉不远。朱聿键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他父亲正名,不该去探寻关押真相,如今他已知晓大概,那就不可避免的要倒霉了。”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世袭罔替的贵人,真他妈讨厌啊。 沈王没有再说话,陆天明咕咚咽口唾沫,“嘉靖朝定国公镇守陕西,原来南北两个徐家控制了你们,定国公掩饰的真好,他的利益通过南京来实现,鬼才能找到证据。” “不对!”沈王淡淡摇头。 陆天明一愣,“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孤从未被控制,唐藩也没有,我们一直在合作,谁都不能离开桌子的那种合作,就算流贼断了山西商路,他们也会从北直隶到山西走商,不会真的断我们的路子。” “那倒也是,但联系沈藩的乃定国公,西北三镇边军将领都是徐家的人,包括…高迎祥,对吗?” 第285章 真相触之即死 沈王突然坐直看着他,眼神惊悚。 陆天明被盯得有点发毛,“下官说错了什么?” 沈王充满嘲讽和可怜,连连摇头,“你说的都对,但你的思维全不对。 原来他们根本没把你当自己人,没交代过你真正的事情,孤还以为你已经是圈子里的决定性人物,敢情你完全是靠自己。 你没有地位,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但你在尽心做国事,给别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威胁,陆天明,你也要死了啊,可惜了。” 陆天明顿时汗毛倒竖,“大王何意?” “因为你完全为国事考虑,那他们永远不会把你当真正的自己人,哎~” 陆天明深深皱眉,一句话的漏洞,你这么肯定? 沈王突然掀开身后的窗格,“回去,转转就行了。” 轿子在原地掉头,沈王喝了一口水,落寞拍拍大腿,“不管是不是你杀了他们,看在你忠心为国的份上,孤不会在意。 陆天明,下辈子不要给皇帝做事,皇家哪有情谊,勋贵也没有,皇室、勋贵、士大夫,我们是一体的,一体的啊,你这个笨蛋。” 陆天明脑袋轰隆一声,脱口大声道,“英国公猜到陕西的实情,他在放任流贼肆虐,以此砍掉徐家在西北的势力,但这种事不能明说,只能偷偷做,是这样吗?” 沈王摇摇头,“京城的事孤永远不会知道,孤确实与徐家联系,我们都联系百年了,但也只是使者间的联系。 孤却被人家拿捏死了,被迫遮蔽流贼的行踪,不听话沈藩就会倒霉,生意之外的事,孤只是个执行人,你就算把沈藩全控制,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 文臣的权争总是一地鸡毛,武勋的权争血债累累,核心公侯哪家都有灭门破家的血债,张家身为武勋之首,身上的血债多的你难以想象,自然会有很多人表面恭敬,背地里算计。” 陆天明现在知道沈藩有几斤几两了,说不清就不说了,换了个话题,“鲁王记善牛垧,大王知道此人吗?他的儿子牛金星到沈藩做什么?” “牛垧给鲁王走商,但牛金星不是鲁王的人,他是南边派来重走商路的联系人,孤刚刚说过,就算商路断了,他们也不会让我们真的无法走商,会主动帮助我们找出路。” “给流贼提供武器?” “胡扯,是给林丹汗提供铁料。” “下官不信。” “蠢货,流贼有武器也是流贼,他们要武器有什么用,用粮食才能榨干他们抢来的金银。牛金星的确与高迎祥见过,但他没有任何决定权,只是留个买卖渠道,方便以后继续用粮食敲诈金银。” “大王说的在理,牛金星人呢?” “早走了,孤不知道他在哪里。” “下官真心请教一件事,为何大王认为下官死定了?” “因为孤的儿孙死了。” “嗯?” “他们死了,你也得死,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事件,能全部栽赃给流贼,谁也不会牵连到。 若是他们杀了我的儿孙,那就是在消除隐患,目标还是你,不会活过三天。 若是你杀了我的儿孙,那你很快就能控制晋东南,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优势,他们没时间布置,杀了你最简单,不会活过五天,山西博弈不了了之,大家还是平手。 藩王都跳不出去的桎梏,你竟然妄图开辟一片独立的势力,你这是要上天呐,陆家祖宗十八代加起来也救不了你,星象师更是个屁。” 轿子突然停了,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大王,北城门到。” 沈王摆摆手,“下去,抓紧时间给陛下写份奏折,给你的妻儿写封信告别。孤本想请你与英国公牵线,现在看来也泡汤了。年轻时不甘落后,快死了才明白,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哎~!大明朝又要死一个真心做事的官。” 他说了一大段,与官驿的人判断没什么区别,看起来对一个将死之人情真意切。 陆天明有心再请教,沈王闭目躺下,完全失去了谈话的欲望,对他连连摆手,示意滚蛋,只好从轿里出来。 轿子立刻走了,陆天明挠挠头,老子才是凶手,就不信他们控局能力这么强,天就能布置第二次围杀。 定国公徐希皋,几次怀疑,几次推翻,原来你还是参与了,那你的戏份有多少呢?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比执行者高,比决策者低,那就是合作者? 若你想上位,这谋划也过于复杂了。 英国公肯定对徐家有所防范,否则张家也不可能压制北徐二百年。 大明武勋旗帜,我的岳父、我的爷,连沈藩都看出来你没交代清楚,非得我一步一步迈进去吗? 他在官道站了一会,越想越远了… 董成虎到身边低声问道,“大人,是不是先回官驿?” 陆天明摇摇头,“师兄,我们杀人竟然是帮沈藩,这世间真他妈可笑,贵人狗咬狗二百年,没有任何情谊可言,注定亡天下。” 董成虎听不懂他这废话,指一指官驿,“好奇的人很多。” “沈王说我五天内死定了,师兄觉得杀机在哪里?” “啊?!”董成虎立刻警惕四处张望,身后二百名校尉,周围全是骑军,“大人,这时候若刺杀,属下要佩服他八辈祖宗了,真能刺杀也不会出现流贼偷袭。” 是啊,陆天明也想不到哪里有危险,揽着他肩膀拍一拍, “只要我们半个月不动,山西的事就差不多了,沈藩为了安稳袭爵,药材生意不得不放弃,商号有着落,那就是练兵有着落。” 董成虎撇撇嘴,“属下不懂,还是期待锦衣佥事的职位较好。” “呵呵,师兄睿智,今天刚刚透露出一点经营山西的底气,沈王就来告诉真相,看,曹鼎蛟说的对,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绝才能有结果。” 董成虎真不知该怎么接茬,陆天明笑笑放开他,负手在城门溜达了一圈,还去城墙转了转,这才慢慢回到官驿。 直接到卧室,刘妞妞和郡主在窗边无聊站着。 陆天明把不情愿的郡主撵出去,快速对刘妞妞说道,“徐希皋父亲英年早逝,定国公是隔代传爵,上代定国公徐文壁曾镇守陕西,提督右军都督府,与王崇古主持俺答封贡。 既然公爷能控制后军都督府五镇,定国公也能控制西北三镇,虽然徐文壁过世后,徐希皋依靠公爷站稳脚,但人家的势力总有一部分能传下来。 你通过商道的探子给京城传个消息,告诉公爷我明白定国公的身份了,剿匪还得剿,但我有陕西钦差的身份,我们出使河套后,直接去西北三镇清理暗处的商道,断绝他们的后路,然后再控制宣大,这样就能通过物资控制林丹汗,令他作为大明右翼进攻东虏。” 刘妞妞吃惊看着他,“您怎么一下谋划了这么大的事,定国公与魏国公并非一体,哪怕他们是一族,关系并不好。” “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啊。” “御史清流还经常骂勋贵呢。两徐不睦,若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障眼法呢?” 刘妞妞无语了。 陆天明初步制定北境未来的计划,心情自然轻松,凑近脖子闻闻,“夫人真香,以后给郡主也用用。” 刘妞妞脸色一红,“不给,妾身要做母亲。” 陆天明笑着拍拍脸,“别着急,先去送信。” 刘妞妞看他要离开,突然抱身上撒娇,“郡主说您一路宠她,妾身应该先有孕。” 陆天明哭笑不得,适当亲吻表示迷恋,“不要学她,妞妞底气十足。先把信息送回京。” 刘妞妞看他真没有‘睡觉’的意思,这才点点头,“怎么写?” “就把我的话说一遍就行了,问问公爷,若我突然斩断所有走私会有什么影响,他能不能挡住朝堂攻讦,我们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没有确切证据不能动定国公,公爷不可能单挑朝堂,老爷的计划行不通,您不用问。”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定国公与京城勋贵关系太好,也许他只是个串联人物。英国公能不能单挑朝堂由外部形势决定,我会找来帮手,他在都督府喝茶当然不行。” 刘妞妞这才明白只是个未成型的计划,陆天明拍拍脸离开卧室。 大厅还是那些人,但陆天明的心早飞回京城了,已经开始推演如何利用沈藩、徐希皋、流贼之间的隐秘联系破局。 宋裕本说过与沈王一样的话,声望是毒药,武勋为此争的血流漂杵,那血债就是声望招来的祸。 不用想也知道,前代定国公徐文壁父子去世的原因,与宋裕本太爷去世的原因差不多,肯定越界了,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当下最重要的是让魏国公老实点合作,提供物资先灭虏,之后咱们再处理你们武勋之间的世代龌龊。 众人看他半天不开口,程启南打破沉默,“天明,沈王提了什么过分要求?” 陆天明摇摇头,“没什么要求,单纯解释沈藩在做什么。” “儿子孙子死了,他还有这心思?解释什么?” 陆天明突然感觉他说话声音有点缥缈,抠抠耳朵,脸颊却忍不住跳动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又一下岔气了。 急促咳嗽几声。 咳咳咳~ 咳嗽越来越剧烈,感觉心都要咳出来了。 眼神也迷糊了,伸手看到掌心全是血,浑身无力。 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第286章 生死竞速 钦差突然口鼻流血跌倒。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向前,瞬间挤一团栽倒。 董成虎从门口跑进来推开程启南,焦急把陆天明翻身,看他全身发抖抽搐,完全说不出话来。 “闭嘴!” 师兄朝众人大吼一声,附耳到陆天明嘴边。 “番木鳖…髓碱…” 董成虎对外大吼,“把他们全拖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来,准备温水,把我们带着的麦芽糖混合精盐全化掉,快点,立刻按大人医书吩咐洗胃。” 陆天明意识清晰,哆嗦伸手到喉咙,董成虎看明白了,咔嚓卸掉下巴,直接把手指伸进嘴里搅喉~ 哇~ 陆天明瞬间吐了一地稀粥,董成虎依旧给使劲搅喉~ 进来二十个校尉,把呆滞的众人拖了出去,有人端来一盆温水,董成虎与两个校尉掰开嘴喂盐糖水。 喂一会,搅喉一会。 众人在门口看得个个哆嗦不止,什么时候中的毒?沈王在找死吗? 董成虎连续灌了三次,看陆天明眼神收缩,啪啪给了两个大耳光,又对着腹部重击几下,对校尉怒吼, “继续!去马上熬一锅生姜水端过来。” 别看陆天明四肢收缩,但他现在不仅意识清晰,感官还比平时敏锐,但舌头不受控制,说不出话来。 伸肌与屈肌极度收缩,听、视、味感觉超常敏锐,这是典型的番木鳖毒药,且是天然番木鳖的髓碱,最毒最毒的一部分榨汁、晒干、过滤后的粉末。 这东西有3个小时左右的潜伏期,一旦出现症状,同样只有3个小时的急救时间。 不一定需要通过食物下咽,双手沾染一点,摸摸嘴唇都会中毒。 口鼻流血只是最轻的表象,毛细血管破了,若无法抑制惊厥,马上会吸肌强直窒息而死,所以董成虎才重击胸口让他不准松懈。 校尉连灌了几次,陆天明实在筋疲力竭,董成虎看他四肢不再蜷缩,示意校尉抓住头发不准他昏厥,起身飞速跑进自己的房间,展开行军囊,找到一本小册子。 快速翻看陆天明给她的解毒医术,嘴里念叨着,“番木鳖、番木鳖…丁号解毒…丁号…丁号…” 翻出两包解毒药,董成虎把行军囊扔床下,跑出来推开人群,再次回到大厅,把解毒药倒在之前熬好的生姜水里,试试温度,捏着陆天明鼻子又给灌了进去。 官驿突然陷入安静,只有陆天明嘶嘶的抽气声,董成虎双拳紧握看着他,好半天没有反应。 师兄突然对着腹部两拳,厉声大吼,“吐啊,快吐…” 陆天明何止吐了,大小解失禁,董成虎却大喜,“扒掉裤子,继续喂药,快点。” 连续喂药四次,董成虎和校尉累得满头大汗,陆天明拉出来的都是清水了。 最后给灌了一碗浓浓的药汤,不再催吐。 校尉火速清理大厅的臭味,官驿里面人鸦雀无声,外面早被校尉和骑军围了起来。 师兄又掏出册子翻后面看看,“来四个人,架住大人不准跌倒,不准睡觉,只要闭眼就使劲揪头发,锤击胸口。” 校尉依言而行,董成虎又拿出陆天明的短刀,在他十指全部开了个口子,鲜血叮叮滴落,强行刺激他清醒。 师兄太厉害了。 大约两刻钟,陆天明的肌肉缓缓伸展,嘴里含糊不清,董成虎连忙给下巴复位,但还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行了…清洗…所有…地方,熬药,甘草…绿豆…防风…铭藤…青黛…生姜…熬浓…不能…吃饭…糖盐…灌水…” 董成虎点点头,“我记得解毒方子,咱们在京城准备了。” “多久?” 董成虎看看外面夕阳落山,朝外面大声问道,“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 董成虎和陆天明齐齐松口气,前者一屁股坐地下,后者慢慢闭眼,昏睡过去了。 “抬到我的房间,任何人不准靠近,你们守着!” 师兄吩咐完随身亲卫,地下喘了两口气,才起身来到外面。 校尉把人全赶到院里,拿水哗哗冲,被子褥子都扔了出来。 董成虎扫一眼众人,突然觉得不对,若毒药在官驿,为何别人没事,必须是陆天明接触过的东西。 张世泽从外面挤进来,他刚刚从南城而来,“董千户,什么情况?” “毒解了大半,但血液里的毒需要吃药,半个月内大人会浑身无力。” “怎么会中毒?” 董成虎扭头看向东边的两个女人,刘妞妞迈步来到身边摇头,“老爷在卧室什么都没吃,更没喝水,就是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在沈王轿里喝水了。” “不是!”董成虎立刻否认,“沈王轿子里没水,时间也不对。” 师兄说完,突然扭头,“别冲…” 他喊迟了,陆天明坐过的地方早被校尉清洗完了。 张世泽看一眼又问道,“外毒为何洗胃?” “不是外毒,是番木鳖髓粉,嘴唇少量接触就可以。但洗胃效果也一般,洗胃主要是为了清空肠道,便于盐糖水和解毒药马上起作用。” 张世泽听不懂,众人也听不懂,好在知道校尉解毒法子是陆天明留下来的。 董成虎对校尉摆摆手,“除了几位大人和两位夫人,把其他人赶出去,我们自己来煮饭,现在开始,所有经过大人的食物必须有五人试吃。” 张世泽环视一圈,“是不是离开这里才对?” “张指挥使能给一个安全的地方吗?” 张世泽想了想摇头,看一眼众人,这时候谁敢说哪里安全,孙传庭开口道,“下毒之人肯定不在身边,否则大人早中毒了。” 董成虎冷哼一声,“孙先生不知实情就不要开口,等大人醒来再说,所有人都不准离开。” “我们得离开,老夫得去王府转转。”程启南突然开口。 董成虎依旧摇头拒绝,“老大人放心,我们不会乱来。” 说罢附耳对张世泽低声道,“张指挥使,长治城里应该有个京城熟人,校尉全部出动,骑军配合,把所有地方搜一遍,所有人过滤一遍。” 张世泽眨眨眼,“熟人?何意?” “能做临场反应的主事人。” 张世泽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你守着陆天明,校尉跟我来,老子剐了这王八蛋。” 第287章 对规则的反击(上) 知府和知县回城去了,长治城篝火通明,骑军紧守四门,通过街道把全城切割成四块。 大量百姓被连夜赶出家门,互相印证身份,校尉挨个搜每个地方。 官驿二楼,几个老头对着长治城连连摇头叹息。 韩爌返回屋内,喝口水闭目养神,不在中枢,终于感受到中枢的恶心,但凡地方想做点事,能做点事,中枢都能破坏的一塌糊涂。 老头突然觉得,这大明是不是该天下大乱了,睁眼掐掐手指,二百六十多年了,三百真的很难。 冯铨来到他的房间,正好看到他在掐手指,眨眨眼道,“老大人还会卜算?” 韩爌放下手,叹息一声,没有接茬。 程启南、魏光绪、孙传庭也跟着进来了。 老头一皱眉,“干嘛?等陆天明醒来一切就过去了,他不是笨蛋。” 冯铨轻咳一声,“是晚辈叫过来的,他们以为凶手在官驿,对校尉跑到长治城扰民很不解。” 韩爌再次叹息一声,缓缓解释道,“之前我们就判断陆天明有危险,但也不是这种危险。 道理非常简单,权争博弈的刺杀有个非常明确的逻辑,那就是被杀之人死后,所有事情一了百了,不会有人追究,不会牵连任何人。 陆天明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作为皇帝和英国公破局的关键,他若被刺杀,英国公和皇帝威严扫地,怒火升天。 皇帝会同意英国公动用一切手段报复,很多人会跟着下地狱,包括咱们所有人,宁杀错、不放过。 博弈场若想杀陆天明,一定会给他该死的理由,死得英国公和皇帝都无话可说,死得天下人无话可说,比如钦差被流贼围杀,那才是权争场该有的样子,现在怎么看都有点私仇的味道。” 程启南‘恍然大悟’,“原来长治城有京城的人,是不是东虏奸细?” 韩爌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解释,一辈子就知道查账本、搞水利,脑子没有弯弯,现在也不需要。 孙传庭轻咳一声,“天潢贵胄毒死了一窝、钦差被毒杀,流贼顺利背锅,也只有他们能背得动。” 程启南又有问题了,“可他们为何刺杀沈藩留下嫡系,杀了其他所有直系,好似在明确警告、威胁什么,那是不是说,沈王知晓谁是凶手?” 冯铨这时候插嘴道,“冯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陆天明上午刚刚交代我们山西的布局,咱们现在与他都算一伙人,什么人能反应这么快,这个人不仅在长治城,还有决定权,应该昨晚第一时间就决定了刺杀。” 韩爌同样没想明白这一点,他们算是卡住了,只能等张世泽和董成虎的搜索结果。 他们推断的刺杀动机很简单。 沈王都看出陆天明要控制晋东南了,背后之人自然也明白。 沈藩死一窝,沈王趁机甩脱缰绳,这样晋东南被破局了,那接下来不出半个月,流贼这个局也要顺藤摸瓜被破了,山西顺利若被经营成铁板一块,英国公优势太大。 既然如此,陆天明就得死。 沈王知道英国公没有告诉陆天明‘历史上的恩怨’,瞬间认定他只是英国公的大将,而不是‘家里人’,没法给他牵线,所以沈王认定某些人不怕借着这个局杀他,甩锅沈王和流贼,你英国公也无法报复。 凶手、沈王、还有众人推断方向不同,结果却是一致,因为大家都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遵循同一套权力法则。 这就是:规则。 打破规则需要什么呢? 两个字:力量! 陆天明在京城没有力量,在山西也没有力量。 但他布局已成,山西可以随时创造力量了。 楼上几人在挠头苦思、打盹等候搜城结果的时候,校尉突然上来,“几位先生,大人醒了,有请。” 五人立刻起身下楼,抬头看看天色,都快卯时了,他们竟然坐了一夜。 看到床上半躺着的陆天明,解毒效果还真不错。 一个万念俱灰的人,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两种表情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十分罕见,陆天明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要动手了,不会给任何人再次反应的时间。 程启南靠近看看他,“小天明,好了?” “感谢老大人,不好不坏!” 陆天明的声音平淡,没任何情绪波动,老头叹气一声,“得亏你告诉过校尉如何解毒,若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那可遭殃了。” 韩爌拽了他一把,摇摇手示意别废话,扭头对陆天明道,“天明准备如何做?” “蒲商有两千万两白银吗?” “多少?”韩爌下意识问一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那就滚一边去!”陆天明又是淡淡一句话,韩爌瞬间被卡住了。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道,“现在开始做事,孙传庭天亮后到长治城内清点资产和白银,二百校尉暂时归你带领,大约二百万两现银,二十万亩良田,这其中有十五万亩是沈王藩田。 清点之后马上与知县更换地契,赶制商号旗,就叫太行商号,商号东家包括潞安府有功名所有宗族,包括两位大人、包括沈藩,我们要借他们的身份走商和建立信任。 程老大人和魏大人也需要同时做事,与知府到潞安府和沁州各县招募青壮,每名青壮出五两安家费,分十亩田,地契也给他们,半个月内,陆某要见到两万青壮,他们月俸一两,乃太行商号伙计,安家长治,配军械护卫商号走商。” 陆天明说话没有任何情绪,但几人听明白了,真正的破局开始了,整个棋局要同时发力了,一个月内山西必定改天换日。 果然,陆天明接着说道,“孙传庭,太原也有同样的事,商号的地方士绅东主就是将来驻县之人,他们全部要派掌柜,但不允许在同一个府驻地,保持异地交叉安排。 这样就可以做到任何人都是朋友,但任何人无法干涉本地分号运行,他们只可以分银子,不能插手商号运行。 太行商号是总价值大约三千万两的超级商号,涵盖所有物资交易,三个月内,挤杀山西所有不服豪商,无论他们什么身份。 既然彻底撕破脸掀桌子,那就掀个底朝天,山西到处是流贼,他们会驱使,我也会,陆某一个光脚的,天都敢捅,但凡不服从、使绊子的士绅豪商一律灭族。 我们最终会有八万护卫,杀掉一切不服之人,让百姓得到商号的大利,我们用百姓之力来成事,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力量。” 第288章 对规则的反击(下) 就算陆天明不说,他们上午已经明白商号大概如何运转。 一个所有人都参与的生意,不怎么赚钱,但好处数不尽,商号真正运作的那一天,就是所有山西人都有强力靠山的那一天,只要不傻就不会拒绝,挤破头加入。 但这时候是起步阶段,一定是血淋淋的开始。 原本会在平阳府起步,现在刺杀逼出了陆天明内心深处的恨意。 孙传庭看他们不开口,代替他们问道,“大人,哪来的银子,沈王同意给田?” “校尉在灭族,晋东南庞氏商号从此消失,银子在他的别院,至于沈王,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们成立商号,他会敞开怀扑上来,否则沈藩会成为第一个倾家荡产死掉的藩王,之前沈王已经说过同样的话,他想脱身,必须依附我们。” 孙传庭明白了,程启南皱皱眉头,“天明,你是在为百姓做事,这么大的商号,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所有人的,为何无缘无故杀人?” “庞氏?” “没错!” “他家该死的理由多了,沈王也该死,但沈王有用,庞氏没用。晚辈已经传令了,他家现在也应该死光了,沈王会给我作证,老大人想替他们喊冤吗?” 程启南深吸一口气,“好,为了大局,老夫天亮就与孟韬回武乡,你放心…” “晚辈不放心,晚辈是让您去每个县招募,不是到沁州武乡招募,一个县不得超过两千人,两位身后会有五百骑军跟随,总数两万人即可,立刻登记名册、分发安家银、分发地契,马上到长治建庄集合。 同时还要把士绅请到长治,他们该掏银子入伙了,不来的以后永远不要来,世代荣华不知润泽百姓,这就是他们该死的理由,陆某杀人也不想找其他理由。” “你太急了…算了,这等事的确需要快,那我与孟韬分开行事,半个月一定办妥。” 陆天明点点头,坐床上靠着被子闭目,显然不想再说,贴身校尉伸手请他们出去。 韩爌想说两句,被冯铨拽到了门外。 两人就在门口低声谈论起来,“老大人,蒲商没有两千万两现银?” “老夫怎么可能知道,韩氏并非商号立家。” 冯铨摇摇头,“老大人,一句话啊,您还是选择为自己争取利益。” “不应该吗?” “应该,但现在不是争取个体利益的时候,陆天明这次真的失去耐心了。” “难不成他能杀晋西南所有士绅不成?现在大伙还在等他呢。” “晚辈只能提醒您,陆天明会让蒲商掏两千万两,您没发现自己突然成了立威对象吗?” “生意是共赢,这是他的话。” “衣食住行即权力,这也是他的话。” 韩爌沉默了,他还是不信邪,藩王也乖乖和蒲商合作,没有蒲商,整个山西缺盐,根本转不起来,你炸刺什么,好说好商量顺顺利利就能办完的事,提刀子做什么。 冯铨叹气一声,如今的陆天明,根本不是商量的一个人,自己一个外人都害怕他提刀,你一个本地人不应该更害怕嘛。 两位稍微站了一会,门口突然出现陆天明的妾室,刘妞妞对韩爌躬身行了个礼, “老爷请大人回乡,您只有半个月时间,蒲商仅剩一次选择的机会,送女人不行,到时候老爷会让你们明白自己的地位,太行商号不允许任何本地人占据优势,所有人必须平等,总号必须掌控所有钱粮流通,这个权力由完全掌控护卫调动权力的宋裕本负责。” 韩爌脸色闪过一丝不悦,冷冷问道,“宋裕本如何掌控护卫调动权力?” 刘妞妞朝他摇摇头,转身回屋里去了。 天色泛青,外面来了一队校尉,把孙传庭接走了,长治城安静了下来,他们把事情做完了。 董成虎大步从外面进来,冯铨立刻问道,“董千户,有什么收获?” “死了!” 韩爌和冯铨四眼一瞪,“谁家的人?” “不知道,反正都死了,骑军依旧会封锁全城,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沈王悬赏二十万两抓逆贼,两位老大人认为什么人能活下来?” 两人没听他的废话,只知道沈王果然臣服了陆天明,他不死就有这样的好处,现在某些人若杀陆天明,得坐实他造反的罪名,或者流贼围杀那样的局面。 他们也来不及布局,陆天明就要掌控这里了。 董成虎回屋里说了三两句话就出来了,看他们还站在门口,轻咳一声道,“韩大人,蒲商凭鼎立朝堂六十年,除了货物,还有渠道,实力自然雄厚。 沈王说了,俺答封贡是王崇古与定国公徐文壁为主,北方七镇的互市安排都有蒲商参与,您都联系快两个月了?希望下官到平阳府能见识一下蒲商在北方的威风。祝您一路顺风。” “老夫暂时不准备走。” “随便您,我们要走了。” “嗯?这时候去哪里,他很虚弱。” “泽州!来去不过十天。韩大人好像没注意,锦衣佥事张道浚都回乡好多天了。” 韩爌眨眨眼,下意识扭头看看卧室,你来真的啊?再回头董成虎已经离开了。 冯铨拱拱手,“老大人还是回去,他一个月内必定去平阳府定鼎局势。” 韩爌这次没有反对,“要不你跟老夫到蒲州转转?” “晚辈哪里也不去,得看看商号起始阶段百姓的反应。” “有田有银,猜都能猜到,有什么可看。” “不一样,亲自看到才能决定做什么,晚辈是别人的眼睛。” “哦,你还真是个好谋臣,可惜周延儒也做不长。” 冯铨笑笑没有回答,韩爌到这里还带着六个下人,他们还在官驿外面,倒也干脆,回卧室简单收拾一下,直接走了。 第289章 真大佬,只会在关键时刻出手 屋内的陆天明很疲惫,但所谓的虚弱也没那么虚弱。 番木鳖中毒,就算解毒手段再好,没半个月也恢复不了,如今睡一觉就清醒,自己和师兄明显过度治疗了。 因为他中的毒,根本达不到致死的剂量,当场就能恢复说话,口鼻毛细血管破裂,抽搐昏厥,然后三两天就没事了。 不需要查凶手,就在身边躺着呢。 她们一晚上没睡觉,郡主搂着他的胳膊打盹,刘妞妞反而双手抱着他的腰,梦中抱的十分紧,头枕在怀中,好似非常后悔,害怕失去他。 伸手摸摸刘妞妞的脸,手指在手腕摸了一会,陆天明后知后觉,刘妞妞早就在吕梁山怀孕了。 自己随沈王转一圈、到城墙转一圈,这时间就在两个时辰,轿上没喝一口水,回来也没有,嘴唇唯一的接触…是她,早上的头晕也是她。 若是一年前,陆天明还以为她在杀人,现在不会了,非常感慨。 番木鳖也是个中药,特殊手法炮制与其他药混合后,可以治疗风湿顽痹、麻木瘫痪、痈疽肿痛、重症肌无力。 是药三分毒,番木鳖体现的非常清楚,这年头没人敢用,只知道是天然剧毒。 中毒症状最初是头痛、头晕、烦躁、呼吸增强、肌肉抽筋。 陆天明中毒直接跳过毒发阶段,毛细血管网破了,那就不是单纯的番木鳖。 这世界还是有用药高手。 两次中毒,第一次只是稍微头晕了一会,显然是在试毒、生怕出事,第二次稍微加大一点,才出现了中毒症状。 刘妞妞下毒原因,无外乎三个人,张维贤、张之极、张之桐,大概率是张维贤的直接命令,张之桐不会让他涉险,张之极也没这脑子。 她从太原而来,应该收到英国公密信。 如此惊险的行为,不过是在帮自己收尾、脱罪。 晋藩的事让张维贤非常警惕,陆天明‘遇强则强’的脾气会坏事,到潞安府更容易闹到掀桌子的地步。 一旦出现类似事情,必须‘中毒’脱身。 简单的苦肉计行为,背后却是复杂的算计。 所以刘妞妞为了留在身边,三番五次说她怀孕就回京,明明已经怀孕了,却跟在身边不走,还与郡主抢被子,这些行为与她之前独立要强的性格完全相反。 沈藩的大案一出,刘妞妞看陆天明没有丝毫波澜,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必须马上动手。 效果很好,以后绝对无人怀疑陆天明是凶手,且沈王知道他躲过一劫,立刻开始合作了。 流贼若得到消息,也要上当出山了,他们没时间通信分辨真假。 同时山西的黑手也不得不缩回去重新布局,他们得互相联络确定到底谁乱搞刺杀,明明决定用流贼围杀,怎么又下毒了,主动变成了被动。 精准洞察人性,不愧是英国公,难怪一直说不干涉,就是为了关键时候顶一下。 将计就计,一箭三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二百年武勋带头大哥,佩服佩服! 若不抢时间做事,对不起老头给争取来的时机。 陆天明想着这些事,迷糊睡着了。 睡梦中嘴唇一湿,看到刘妞妞对他微笑,陆天明也露出一个微笑,刘妞妞顿时捧着脸回应。 房间安静一会,刘妞妞拉起他的手,放到小腹,“老爷,您摸摸,是咱的孩子。” 陆天明撇撇嘴,“夫人昨天不该勾引我。” “孩子突然就来了,妾身都没有好好伺候过老爷,您甚至没看过妾身的身子。” “你为何总叫我老爷?” “老爷就是老爷,还是要注意身份。” “孩子以后可以跟你住在商号,我没那么多屁事,回京千万别累着。” “真的吗?妾身可以教导孩子吗?” “当然!你是他的母亲!” 刘妞妞双手激动颤抖,猛得抱身上,“老爷,这比八抬大轿更开心。” 哎,妾室的要求还真简单。 郡主被吵醒,一把推开刘妞妞,“你干什么,现在还想偷吃。” 刘妞妞看着她,捂嘴吭哧吭哧笑了。 陆天明拍拍郡主胳膊,“杏儿,我饿了,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你也洗把脸,都不好看了。” 郡主立刻拍拍自己脸下地,“哦,我去看看,别跟狐狸精在梳妆台闹腾。” 原来她知道啊。 郡主出去之后,刘妞妞再次牵起陆天明的手,“老爷,妾身该回京了。公爷让桐小姐送到太原一封厚厚的密信,说他了解您的脾气,得让您长个教训,改一改目中无人的毛病。 晋藩的事让您尝到甜头,到潞安府一定会与沈藩掀桌子,妾身立刻助您脱身,抓紧时间动手,冬月前必须布置妥当到漠南。” 这些事陆天明都猜到了,捧起她的脸,靠近抽抽鼻子,“谁学我用药,夹竹桃和番木鳖一起用,还加了青黛,跳过潜伏期,直接破血抽搐,但又抑制了惊厥,这手法可了不得。” 刘妞妞微笑,“老爷记得外城开济民药店的御医张映宿吗?” “那个钻到钱眼里的御医?” 刘妞妞轻咳一声,“爱财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他是太平侯张軏[yuè ]的后代,公爷的族侄。” 陆天明恍然大悟,“河间王张玉三个儿子,一公一侯一伯,侯伯乃参与英宗复辟夺门之变所封,虽非世诰,却把主支公爵彻底顶到勋贵旗帜的位置。” “老爷聪慧,张家也是人才济济,张映宿医术并非家传,上代公爷安排到湖广蕲春学医,拜师濒湖山人徒弟。” “啊?李时珍的徒孙?” “没错!” 陆天明还是对大夫的事感兴趣,抱着她的脸左右看看,亲亲脖子和嘴唇,没什么感觉,一脸疑惑问道,“毒在哪里?如何下毒?” 刘妞妞脸色一红,从袖口摸出个香囊,又拿出一个纸包,倒掌心一颗纽扣糖球,放舌头抱住他亲嘴,直接给了陆天明,吓得他唾一口,却见糖球已经化没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好巧的手段,难怪亲个嘴感觉甜滋滋的,公爷中毒时他为何不治疗呢?” “御医又不是全才,他这手法还是跟老爷学的,以前他也不知夹竹桃熬粉可以快速毒发破血,自然无法判断公爷如何中毒。” “那倒也是,青黛有微微的苦味,妞妞身上的木香花太香了,掩盖了那一丝苦味。” 第290章 大佬是如何炼成的(上) “咳!”刘妞妞咳嗽一声,认真说道,“老爷,公爷写了一封很厚的信,妾身走之前得告诉您内容。 公爷说小公爷只有权争的心态,缺乏权争的手段,老爷则恰恰相反,应变敏捷,做事干脆,却没有稳重的心态。 公爷还说,有些事知道不知道也就那样。您出身太低,未经权争教育,若告诉您过多的事,您除了胡思乱想,什么事都做不成。 只有身涉其中才能真切感受博弈的残酷,进而成长破局。 经此一事,希望您明白博弈的心态,高处的人不在乎您瞎折腾具体事,他们只会在最关键时候出手,公爷一直对外人说不干涉,那就是告诉别人也不能干涉,这才是保护您做事。 逼得他们不得不用战事手段围杀,露出驱使流贼的破绽,但您的时间真的很短,不会超过两个月他们就反应过来了,这期间无论是否布局完成,必须到漠南,然后看看他们的反应再做打算。 权争博弈是个局部优势积累的过程,您若总期望毕其功于一役,肯定会自我束缚走进陷阱。” 英国公原来在培养、教育自己,泥腿子出生,没有高门子弟的心性和见识,设身处地当然是最快的手段。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脑海一亮,脱口问道,“沈藩说他联系徐希皋是假的对不对?你把消息发出去了吗?” 刘妞妞赞赏微笑,“老爷果然反应很快,这事不需要经过公爷。妾身就能告诉您,驱使沈藩的不是北徐,沈藩几十年来一直在与使者联系。 这个使者盗用了定国公的名义,至于如何被盗用,那是一个老故事,英国公和定国公在这其中都被算计了。” 陆天明一时没听明白,歪头想了想,还是没想通这其中的逻辑, “夫人这消息从哪来的?徐家的名义怎么会被盗用?别说都督府和公爵大印,关键是得权力配合呀,能遮蔽几十年,盗用说不通。” 刘妞妞低头笑笑,“说了这是个老故事,老爷不能看定国公的传爵时间,这里面的误会很大。 徐希皋的父亲英年早逝,上代定国公徐文壁隆庆二年才袭爵,逝世于万历三十年,之前他镇守陕西,并非是以公爵身份,而是小公爷的身份。 他的父亲徐延德嘉靖三十二年带着儿子一起镇守陕西,公爵只在陕西待了三年,边镇风沙让他哮喘严重,确定俺答汗没有威胁后就回京了。 徐文壁代为镇守十年,直到嘉靖驾崩前,这期间公爵自己一直在家养病,遥领右军,掌印陕西,让人误以为徐文壁一直是以公爵身份镇守。” 陆天明眨眨眼,“也就武勋可以这么玩,但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公爷让妾身适当的时候告诉您,千万不要相信徐希皋是对手,更别相信他插手流贼之事,您一怀疑就上当了,定国公很可能被冤杀。” “什么意思?” “当时大明公侯伯爵全部都在外镇啊,徐文壁麾下有七个侯伯,镇远侯镇守甘肃,同样受徐文壁节制,这位小公爷与文臣走的很近,与潭纶、郑洛、王崇古、杨博关系都很好,杨博有个女儿就是徐文壁的妾室…” 陆天明突然听出点熟悉的配方,杨家给自己送了个妾室还在王官谷的军营呢, “等会,徐文壁不管具体事务,这是他贵公子的脾气,还是被算计了?” “没有被算计,就是他个人的性格。徐家的确曾在陕西走私,但徐文壁从不管,而是交给都督府来做,也就是当时公爷的祖父张溶在总体监视边镇,妾身这样的商号就是其中一家。 但英国公也没那么多精力,后来他在与镇守宣大的成国公朱希忠博弈,把商道引向宣大,借用朝臣的力量逼成国公服软。 这才导致向漠南走私更方便的延绥和宁夏渐渐失去商路,隆庆登基后勋贵撤回京,徐文壁与王崇古主持俺答封贡,边商彻底跑到了宣大,依旧是英国公故意为之。 没有当时定国公的配合,英国公也做不了这件事,所以两府公爵在嘉靖朝末期就是完整的一体,定国公府事几乎全部由英国公代理。 这些事外人不知道,您看到的文书,和文臣嘴里说的京营三公鼎立,自始至终全部是假象,有人主事、必然得有人附庸。 到万历朝的时候,徐文壁丧子,且身体不好,更加不愿管外面的事,孙子徐希皋当时又是幼童,倒霉的是,万历九年到万历二十六年,英国公爵位连续四次交替。 当今英国公的父亲和大伯均英年早逝,公爷的父亲只做了两年公爵,万历十年到万历三十年,这期间英国公和定国公同时失去对勋贵的控制。 徐希皋自京卫武学后就一直在公爷身边,公爷袭爵前二十年,乃一人掌两府,这才把武勋又控制起来,徐希皋这样的身份,可能会做暗事,但不可能控制藩王和流贼,更不可能杀您。” 刘妞妞叙述了一遍‘历史’,没告诉他具体结果,让他自己想一下。 陆天明挠挠头,“当时英国公张溶与徐阶、张居正是盟友,他们一起拆撤了庞大而又浪费财政的京营,那就是说,英定两位国公,把嘉靖朝勋贵声望最高的成国公朱希忠算计而亡? 不仅如此,朱希忠死后,他的儿子、孙子、重孙袭爵接连自杀,族孙袭爵后战战兢兢,到如今成国公彻底变成了边缘人。 朱家如此凄惨,原因竟然是英国公和定国公当时没有掌控勋贵,预防朱家再次钻空子,就杀了他们,让朱家也处于瘫痪状态? 公爵之间权争太狠了,朱家与张家、徐家都是联姻,上两代国公之间竟然互相杀自己的姑父、舅舅、妹夫?” 第291章 大佬是如何炼成的(中) 刘妞妞郑重摇头,“老爷您扯远了,这种事妾身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公爷的信里没谈。” 陆天明思索片刻,“好,谁在冒充徐希皋?又如何冒充?” 刘妞妞警惕看一眼门口,低声说道,“徐文壁曾把右军都督府大印和徐氏家章放在陕西六年,很多人有机会复刻,说不准现在的都督府大印就是假的,两位公爷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否则他们很被动。” 陆天明差点把眼珠子蹦出来,天下怎么还有如此心大之人,转瞬又疑惑道,“那范围也不大呀,为何不查?” “不,范围非常大,包括所有勋贵、藩王、陕商、蒲商,老爷忘了嘛,这位公爷与文臣关系很好,当时大印几乎处于谁用谁拿的地步,王崇古在陕西做总督的时候,大量的边务需要定国公用印,他实在嫌啰嗦,就把大印给王崇古,总督衙门代管过三年。” “那就是蒲商?不太像啊,他们的权力不足以支持冒充。” “他们确实没那能力,而且联系沈藩的人很隐秘,公爷查了三十多年都没查到,但蒲商一定知道点事,韩爌是张四维的女婿,他是外人可能不清楚,蒲商三家主事人应该知道点事,但也不会太多,您看现在他们比韩爌屁股还稳。” 陆天明不信这个推断,“冒充人需要做事,那就会有痕迹,怎么会三十年查不清?” 刘妞妞一愣,“老爷您咋绕回去了,沈藩和唐藩走私军械被捏了把柄,但他们又在做其他生意,明面上与所有人均有牵连。 商路的事很复杂,谁与谁都是朋友,真正的黑手一定在通过别人来侧面行事,妾身的商号也与藩王做生意, 您能说是公爷控制藩王吗? 而且时间越久越难查,代藩、晋藩、秦藩、崇藩、肃藩、庆藩、唐藩…以前的亲王都死了,若非您遇到沈王,可能连怎么联系都不知道。 藩王不能离开封地,做暗事非常被动,仅仅是靠着‘世交’做事,且使者并非经常联系,隔几年主动前来用暗语联系一下,我们根本没有头绪。 到现在公爷其实已经放弃了,徐希皋早就想找死士设个局,说他家的大印和家章被盗,大不了被皇帝撤职,以后还是公爵,奈何帝位频繁交替,权争非常激烈,公爷不能失去定国公这个帮手,这就拖了下来。” 陆天明一伸手,“等会,公爷是什么时候知道徐家大印被盗,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在冒充做事?” “隆庆二年!” “嗯?” “没错,是公爷的祖父张溶发觉,这都六十年了。您想,那时候成国公朱希忠强势,英国公更不能失去定国公。”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所以张溶才和徐文壁联手,一起做掉朱家,一起控制勋贵?不仅如此,他还与张居正结盟,支持张居正改革,突然拆撤八成京营,把所有勋贵的武力废掉,只留下神机营。” “大…大概是。” 陆天明再次深吸一口气,幽幽说道,“仅仅为了权争,为了保持张家的优势,张溶自废大明武功,带着所有勋贵跳崖。 让你们盗印,那就一起死。 估计那些人被吓坏了,他也彻底把京营废了,常备兵力三十万啊,一夜之间垮掉。 张居正为了改革,需要收缩财政,当然愿意京营这个黑窟窿消失,反正用不着了,双方一拍即合。 成国公朱希忠也突然死了,没有主心骨,谁敢闹饷,英国公、定国公、张居正、慈圣皇太后就一起打压谁,这力量谁也挡不住。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效果很好,他们盗了大印也窃取不到兵权,只能抠抠搜搜做点暗事,连定国公也不敢威胁。 朱希忠死后,他们也只能承认了英国公的优势,张家既然能带所有人去死,那所有人为了荣华富贵,明面上就得乖乖听话。 残酷、猛烈、决绝的手段,听起来似乎有巨大的魄力,实则完全没有底线。大明朝的历史,真的是一部狗咬狗的争食史,文臣权争卑鄙,武臣权争恶心,完全是看谁更狠辣。” 陆天明说的挺露骨,尤其是对自己的岳家,刘妞妞撇撇嘴,“妾身不知道,妾身也不想知道。但您的推断有个关键错误,这个妾身可以告诉您,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说来听听?!” “老爷知道大明第一骂臣吗?” “嗯?什么…什么臣?”陆天明还从未听过这个说法。 刘妞妞淡淡一笑,“往前五十年到八十年,三十年内,大明朝有第一清官海瑞,有第一贪官严嵩,有第一能臣张居正,还有第一骂臣。” 陆天明这才听明白,“夫人是说欧阳一敬啊,清流里的第一骂神,嘉靖帝说他可抵十万兵。” “没错,就是欧阳一敬,他只做了十年官,当了七年清流,但他成功弹劾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二十六人,全部削籍丢官,还弹劾侯爵一人、伯爵两人,让勋贵丢职,堪称大明最强清流。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弹劾英国公,妄图把当世英国公张溶当做他的踏脚石,推倒武勋旗帜名震史册。追着英国公弹劾了三个月,唯一的一次失败要了他的命。” “嗯?欧阳一敬不是徐阶的人吗?与高拱打擂台失败才辞官,回乡路上半道病死。” 刘妞妞抿嘴摇摇头,“欧阳一敬的确是徐阶的人,他弹劾的都是严党,当然无往不利,嘉靖皇帝深谙借刀杀人的精髓而已,利用徐阶的人去清除严嵩的影响力。 隆庆二年,他没有和徐阶打招呼,还自以为是,避开声望最隆的成国公朱希忠,认为踩倒英国公他以后能做首辅。 徐阶也被吓了一跳,骂他不知死活,且欧阳一敬已经弹劾两次了,桩桩件件都直指内长城和陕西军务,明显是有人给撑腰。 徐阶后知后觉,发现欧阳一敬竟然参与公爵之间的惨烈权争,当时公侯刚外镇回京,个个兵权在握,他们哪能撼动核心公侯,这位首辅很干脆,带着弟子张居正与英国公张溶交谈后直接辞官了。 徐阶辞官后,高拱再次主持内阁,欧阳一敬一看形势不对,也拍屁股辞官。 他想得美,英国公张溶当时正处理都督府焦头烂额之事,同时也在与成国公朱希忠博弈武勋主导权,被欧阳一敬恶心了一把,直接立威。 史册说他病死在半道,其实刚出京城就被打晕,把身上的袖口、裤腿、衣领勒死,衣服里塞满老鼠,就在官道,生生被老鼠咬死了。” 第292章 大佬是如何炼成的(下) 陆天明忽视手段的残忍,疑惑问道,“这是英国公向成国公宣战?” “不,是实力展示。欧阳一敬有位官场老对手,就是蒲州杨博,吏部尚书杨博当时对山西籍官员非常照顾,主持京察时山西籍官员都是优等,欧阳一敬一人把杨博快弹劾下狱了。 但他上位心切,贪得无厌,竟然同时弹劾两位文武大员。 弹劾英国公,也给英国公送来一个帮手,加上徐文壁与王崇古的关系,英国公当时与蒲商有一致利益。 实际上张居正是靠英国公串联,与晋陕大族一起用商号稳住了边镇,这才是他们结盟的基础,才是他们拆撤京营的底气。 欧阳一敬不懂权争残酷,是他把对手捏合到一起,杀欧阳一敬的正是杨博,只不过由英国公下令而已,动手的就是家祖。” “夫人说半天都是张溶的事,无非想说官场任何人都不能信,权争就是国事,国事能成,权争自然胜利,国事不成,权争永无胜利。 这大概是英国公世系一直能做大佬的原因,他总是利用国事来权争,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单纯争权力。” 刘妞妞点点头,“就是如此啊,公爷信中最后就是您这句话,权争即势争,先成就别人才能成就自己,不要想着大包大揽,更不要排斥能变为朋友的人。 上层权力来自中层,中层权力来自下层,下层权力来自乡绅,乡绅权力来自百姓,老爷得把这个层级建立起来,不能认为百姓能直接给您力量,真正的上位者不需要控制百姓,而是要支配中下层的实力。” “哈哈哈~”陆天明给逗乐了,“说得很有道理,但也仅仅是有道理,妞妞知道这道理的绝对死穴在哪里吗?” 刘妞妞顿时一脸呆萌,“死穴?什么死穴?” “这是王朝权争,只适用于王朝稳固的时候,如今朝事艰难,大明内忧外患,天下是乱世,这道理放现在就是狗屁,汉高祖和明太祖若靠什么上中下层,也不会开国。” 刘妞妞立刻反驳道,“老爷若这么说,唐宗宋祖就是靠上中下层成事,还有光武帝刘秀。” 陆天明一愣,“哦,那倒也是,汉高祖和明太祖最终也是靠上中下层维持王朝统治,但如今还是不适用啊。” “为何不适用?” “妞妞应该懂经济之道,之前的历史中,基础权力全部靠乡绅,但如今物资流通远超历朝历代,海贸边贸沟通世界,豪商有超越乡绅太多的物资调配权,他们才是主流,争权即争利,咱们可以称呼为资产阶级萌芽。 这时候的争权,首先是利益分配,其次才能建立权力架构,与乡绅还真没什么决定性关系。 若依旧保持乡绅的基础架构,那就不是改革了,是换一家当皇帝,大明朝这些贵人全部得陪大明殉葬,换一批人来当上中下层。” 刘妞妞想了一会摇摇头,“太高了,妾身不懂,说回您的问题,按公爷判断,蒲商也可能参与盗印,也可能会与英国公生死相搏,但他们也曾经是盟友。 一起奠定了边镇六十年的形势,用走商让土默特酋长习惯享乐,最终把最强的漠南土默特部废了,无需每年耗费一半国帑养京营。老爷若经营山西,还是需要一个蒲商这样的朋友,闭门造车不行。” “哈,我的确会找朋友,但内核与公爷说的还是不一样,我这不叫闭门造车,是自力更生。 除了英国公和定国公这两个当事人,任何人都有可能参与盗印,毕竟大印被盗用之事一旦爆出来,当前这形势定国公可能会被除爵。 所以,暗处的黑手掐住了定国公的卵子,英国公又不能放弃他,这才导致权争在晋陕两地处于僵持状态。 夫人没明白公爷的处境,他其实与暗处的人一样,心情很复杂,既期望我破局,又怕我破局,这才让你告诉我大佬是如何炼成的。” 刘妞妞再次一脸懵,“大佬是如何炼成的?” “我说的大佬就是官场旗帜,公爷说了,要先成就别人,但别人在贪腐、别人在养寇,我们怎么成就?成就他们的结果是一起贪墨,大明死的更快了。 我们要维持国事,而对手利用外患索取私利,完全不管朝事成败,所以咱们看起来有点被动。 公爷是害怕我突然借着掌控山西做大事,而我又没有上位者心态,极易翻脸掀桌子,造成血淋淋的厮杀场面。 其实他想多了,老子吃饱了撑的惹他们。谁挡我灭虏,谁就是我的敌人,只要不挡我的路,老子管他们去死。” “可老爷灭虏得借势,那就是破坏别人的势力。” “这是表象,内核不是这样的,灭虏是国事,权争是朝事,贵人争的是家族传承,我们争的是文明传承,并非我有多高尚,而是银子够用就行了,再多有个毛用啊,谁死了不是一捧土。 放眼历史,家族传承几百年最后也还是会破落衰败,而且贵人的衰败是灭族大祸,咱做个名臣彪炳史册,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老爷想做圣人?” 说到这里,一时半会不可能说清楚了,陆天明挠挠头,不想让刘妞妞给英国公带回去错误的信息,犹豫片刻,拍拍她的脸说道, “你就跟公爷说我明白了,快做父亲了,不会让孩子处于危险的境地。” 刘妞妞皱眉摇头,“妾身看老爷更倔强了。公爷说的对,家国大事对您的支配力太大,您得改一改这毛病。” 陆天明差点晕倒,想嘲讽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当今世道,考虑家国大事的臣子的确难有作为。 深呼吸,再次伸手拍拍她的脸,“好了,不用担心,我是不想权争,不是不会权争,我若真的搞势力,就不会费尽心思布局,我不敢说自己必胜,但我知道什么是错的,这就行了。” 第293章 黑头相公教导小小公爷(上) 郡主洗漱过后,端进来一碗放糖的小米粥。 陆天明一边喝,一边思索下一步的动作,英国公告诉他祖父的事情,就是利用家传学问变相培养公爵,培养顶尖武勋。 十足的重视。 但还是那个老问题,为什么呢? 张维贤好像一直看重自己,莫名其妙,比看好他儿孙还看好,人世间有这么对待女婿和孙女婿的人吗? 门口校尉禀告,“大人,冯铨先生求见。” 陆天明看看窗口的阳光,他现在也能根据影子判断时间了,大约刚刚午时,对外直接说道,“冯先生可以自便,校尉无需阻止,不用见我。” 外面立刻传来冯铨的声音,“感谢陆大人,冯某只是看看。” 陆天明没有再回答,拍拍刘妞妞,“夫人现在就走,晚上到黎城,明天能直接出太行山,若明早再走,就得在大山的驿站休息了。” 刘妞妞点点头,“妾身会带走商号一百人,没什么危险,大概五天就能入京,桐小姐让您想想孩子的名字,还有一个月您就是父亲了。” 陆天明这时候吃饱喝足,瞌睡劲又上来了,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倒下得睡会。 刘妞妞犹豫一下,学着陆天明以前告别的样子,到身边吻别后,才扭头出门。 作为商号大掌柜,她就是独立干脆的性子,官驿骑马入城,商号一百多人已经等着她,都是京城的伙计,独轮车上装满药材,全部在墙头看远处的热闹。 县衙附近到处是兴高采烈的百姓,争先恐后挤着报名。 这些人大多是近水楼台的执役,陆天明为了快速集齐人手,补了一条命令,优先招募轮值的执役青壮,至少要占人数一半。 也就是说,他要有组织的‘新军’。 刘妞妞不用想也知道,陆天明决定用非战斗办法来剿匪,曹文诏隐蔽绕中条山,并非计划的核心,只是一个偏师。 官驿伙计看大掌柜回来,哗啦跑到院中,刘妞妞也没多说什么,平阳府和蒲州都不需要去了,交代留守人员以后收缩业务,只留下三人,带着其余人动身离开府城。 随行都是核心伙计,自然知晓钦差是自家‘老爷’,与自家掌柜一起看着官驿向东,消失在地平线。 沈王府隔壁,有一个大道观,挨着又是寺庙,再过来是庞氏商号仓库,接着是庞氏大院。 冯铨站仓库院中,院里银子堆成山。 节制大军的钦差一般都是穷光蛋,节制大军的陆天明却穷的只剩下银子,这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 陆天明又给登莱骑军和辽西骑军每人赏了十两,冯铨能感受到骑军的兴奋,士气没得说。 看着校尉从道观和寺庙的地窖里一直往外搬银子,连连叹气摇头。 一叹沈王给别人攒银子,二叹陆天明不讲规矩,三叹山西形势还差一点,商号真正运作前,陆天明还有血淋淋的一关。 孙传庭和李述孔在火速清点,张世泽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一地银子有点发愁,他不是发愁银子本身,是发愁陆天明花银子的手法。 京城都消化不了二百万两,他却要在潞安府消化,除了安家银、饷银,他竟然让孙传庭准备预付款收购药材,半个月之内,要向周边每个县城投放十万两,还让冯铨联系江南布商立刻向山西运布。 一件一件没头没脑,都像火烧屁股似的,搞得他一脑子浆糊。 “冯先生在发愁别人赚银子太多?” 张世泽与冯铨开个玩笑,后者回头看着他微微发笑,把小小公爷笑毛了,“笑什么?再笑把银子塞你嘴里。” 冯铨一愣,哈哈大笑,“张将军,你有没有发觉,自己慢慢被陆天明的性格影响了。” 小小公爷很有涵养,现在却眉头一皱,“放屁!” 冯铨被逗得再次大笑,“张家可以看不起任何人,张将军看不起陆天明是必然的,但你的看不起很模糊,是一种看人习惯,并非真的看不起谁。想必一年来张将军对陆天明还是佩服的,否则不会乖乖听令。” 张世泽一咬牙,冯铨立刻摇手道,“别否认,张将军是当父亲的人了,公爷一定是看出你的变化,才让你领骑兵到潞安府,若还是以前的样子,公爷绝对不会让你来。” 张世泽上下扫了他一眼,真正的贵公子从不生气,他还真的就是对陆天明生气,尤其是做妹夫之后。 “张某以前什么样子?” “做迎接使的时候,张将军扔下陆天明先跑了,你一个简单的行为,很多人看在眼里,是张家的一个弱点,迟早会被人利用,公爷必须弥补这个漏洞,所以再次派你到陆天明身边。” “冯先生刚在发愁什么?” 冯铨听他换了个话题,笑着摇摇头道,“看来公爷已经跟你说过了,公爷在培养陆天明,还让他培养你,知道原因吗?” “不是为了让我们处关系吗?” “处关系?”冯铨下意识反问,随后摇摇头,“陆天明那种人除了宋裕本,谁与他做朋友都难受,或许丰城侯脑子够聪明也可以,张将军含着金钥匙出身,禀性难移,能处好关系你们就都不是彼此了。” 张世泽哼哼笑了两声,“你这幕僚真厉害,没错,爷爷让我学着点陆天明的应变思维。” “张将军学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家伙做任何事都不讲规矩。” 冯铨一拍手,“这就是学到的东西,张将军不愧是高门子弟。” 张世泽皱眉看着他,“拍我马屁干嘛?” 冯铨摸摸鼻子,指一指银子道,“帮冯某运五十万两到京城。” “啥?!” “呵呵呵,张将军别激动,是采购布匹的预付款,冯某三个月内得给人家运送五十万匹棉布。” “一两银子买一匹布?你抢劫啊?” “张将军想多了,一两银子两匹布,这是江南的价格,到这里大概三两二匹,说了是预付款,五十万匹是江南一次出货的极限了,明年还得运输,是个长久买卖。” “这就是你到山西的好处?” “当然不是!张将军不应该问他买这么多布做什么吗?” “问?这有什么问的,漠南又吃不下,他不过是在练兵。” 冯铨欣慰一拍手,“可喜可贺,张将军内心把陆天明当亲人,张家果然世代旗帜。” 第294章 黑头相公教导小小公爷(下) 张世泽再次皱眉打量他一眼,你有病,逮住我一直拍马屁做什么。 冯铨看他的眼神,好似知道他想什么,轻咳一声认真道,“张将军,令尊到太原本想让陆天明老实点,但他手段用错了,可冯某还是支持他,摆了他一道,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吗?” “算计我爹,还让我给你好脸?” “看来张将军明白了,公爷对令尊很失望,将来需要你与陆天明处理家里的事,很多人都看出来。 冯某与张府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但我们在做同一件事,张将军感受到冯某的诚意了吗?” “我爷爷对我爹很失望?你这破嘴是真敢说。” “敢说实话才是真朋友,现在可以帮冯某运银子了吗?” “为何不让钦差运?我去哪给你找人,骑军擅自离开岂非找死。” 冯铨深吸一口气,“若冯某所猜不错,京城有很多人正在赶来,使者要调查沈藩的案子,六部和宗人府都会派人,肯定有随行护卫,京营、锦衣卫、内廷人一定不少。” “护卫能有多少人,有那时间不如写信让别的商号给你运。” “不,张将军信不信,护卫一定不会少于三千人。” “胡扯,皇帝能派这么多人出来?” “也许会更多,但锦衣卫留下暂时不会走了。” 张世泽这时候才听明白了,眨眨眼道,“反应这么快?” “不,这不是反应,是陆天明的要求,他得给皇帝插足山西的名义,否则他就是佞臣了,虽然是骗皇帝,但也不得不为之。他要控制商号护卫,不可能单纯依靠山西人,需要正式名义,需要皇帝的支持。” “缇骑啊?” 冯铨满意点点头,“肯定是,陆天明不是傻子,不会让兵权失控,除了沈藩和晋藩护卫的名义,他需要真正的朝廷名份,可什么名份都绕不开朝臣。 冯某想了两天都想不到,刚刚看这些校尉,才明白漏洞在哪里,原来冯某一直在骑驴找驴,缇骑没有人数限制,只要陆天明给发饷,多少人都是陛下一句话,一个千户带一万人,朝臣又能说什么呢。” 张世泽低头想想,“八万缇骑?骆养性不想死就得扔掉锦衣都督的身份,京城又是一团乱麻。” “不不不,不会涉及京城,张将军不能这么想,陆天明是通过缇骑来控制护卫,不是让护卫做缇骑,千人管够了,以后山西剿匪,就不会出动大军,而是缇骑剿匪,山西地方官和士绅一定乐见其成。” “不对?表叔才是大头领,他到山西练兵,怎么可能通过缇骑来控制所有人。” “张将军又想错了,这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是互相交叉监督,宋裕本若独领山西八万护卫,那还是大祸临头。 而且他也不能独领,根本没这个可能。他练他的兵,缇骑剿匪,护卫走商号的货,如此才能同时交叉进行。” 张世泽眼珠盯着银子一动不动,过一会才赞道,“我就说没这么简单,这家伙里里外外瞎搞,时时刻刻在说实话,又时时刻刻在说谎话,竟然准备了这么多道后手。” 冯铨微微一笑,“张将军想想,他为何能到处留后手,做任何事都能有收尾的能力吗?” 张世泽又歪头想想,“虽然脾气炸刺,但他与京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包括皇帝,爷爷会给他收尾呀。” “错,这不是人脉的原因,是他在做国事!很多人能汲取到好处,别人学不来的,小公爷得学啊。” 张世泽点点头,“现在才知道魏忠贤为何说他离不开你,冯先生有点意思。你不会动了在山西入仕的念头?” 冯铨指一指满头大汗的孙传庭,“张将军看看孙伯雅,你能想到什么?” 张世泽看两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陆天明为何突然与这位亲近?让他做商号大掌柜,他也心甘情愿就接了?若说引荐人是韩爌,那孙传庭应该要倒霉了?” “张将军想到了什么呢?” “用山西人对付山西人?” “不是,再想想。” “陆天明有伯乐之才,且用人不疑?” “说的更远了。” 张世泽拱拱手,“那倒要请教了。” “国事为重啊,刚才已经说过了,公爷肯定说过同样的话,但张将军领悟了形,没有领悟其意。 首先孙伯雅真有实才,其次陆天明是真的用他,这背后的逻辑是实务为重,且孙伯雅和程启南在,他已经把山西人从内心深处切割了。” 张世泽眼神呆滞片刻,瞠目结舌问道,“这就是他莫名其妙与韩爌翻脸的原因?” 冯铨一愣,哈哈大笑,“张将军领悟的很快,但又想远了,这不是翻脸的原因,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自己有实力就与人翻脸。 应该说,这是翻脸的底气,证明他一直把蒲商当突破口、立威对象,从未真正想与合作,只会利用他们。 这么一想,就明白他未与晋南、晋中的商人联系了,他在展示实力,不愿与蒲商浪费口舌。” “不对,韩爌想不到?他可是权争胜利者,做过首辅的人。” 冯铨深深叹气一声,“他的确想不到。” 张世泽很好奇,眨眨眼道,“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蒲商,而是蒲商的喉舌、棋子,真正的蒲商只会赚银子,没他的公心,韩爌的确在为山西考虑,与蒲商动机还是有区别。张将军不要把蒲商当晋商,要把他们当明商,你明白了吗?” 张世泽眼神一亮,随之同样叹口气,“真不是东西啊,豪商果然是在掠夺乡土。” “没错!”冯铨大赞,“张将军悟性很高,豪商士绅润泽乡土全是假象,最终是为了更彻底掠夺乡土。 笼络少部分,剥削大部分。就像藩王和士绅资助本地学子一样,他们越是资助,名声越好,山西百姓越穷,世世代代如此。 这是士绅的潜规则,大家都不会说,陆天明一眼就看破了。 冯某可以肯定,蒲商要倒大霉了,就是不知道他找什么理由,有孙伯雅和程启南,他在山西大开杀戒,也不会所有士绅反对。 山西人不知不觉中被切割了,韩爌还未发觉,钦差获得晋东南、晋中士绅支持,晋西南士绅与令尊一样,被陆天明挤出山西博弈场了。再见面就不是谈合作,而是臣服或…去死。 敲掉蒲商这个晋商里面最大、最富、最高的小圈子,如同擒贼先擒王,这就是他为何一开始从晋南进入山西的原因。” 张世泽惊叹于冯铨的分析,更惊叹于陆天明的布局,过一会又疑惑说道,“不可能,他一开始就想到如何做了?” 冯铨伸手在面前划了一个圈,“张将军,不需要一开始就全部想好,他只需要一心国事考虑,最终都会做好,这就是天道酬勤。” 张世泽怔怔点头,“冯先生是个好老师,你竟然想让我把你举荐给陆天明,他会相信你吗?” 冯铨自信一笑,“没错,冯某的确是这样的想法,我与周延儒是朋友,不是臣属,陆天明不会在意我们的关系,只要冯某展示足够能力就可以。” “但你还是需要我举荐。” “这是为了京城的贵人不生气,冯某起复无门,山西未来的形势让人眼馋,冯某帮帮场子,不为钱财,只为起复。” “当官上瘾?” “冯某把祖宗荫恩丢了,实乃大不孝。” 张世泽停顿片刻,最终点点头,“好,我试试。” 第295章 所谓更绝更狠 张世泽还是个干脆性子,黄昏出城准备到官驿,正好碰到陆天明坐轿子入城。 沈藩出殡结束,晚上宴请钦差,陆天明要他陪同。 张世泽与陆天明一样,一听这种活动就牙疼,所以他在京城经常躲军营,还混了个知兵、同甘共苦的名声。 想起张维贤的交代,不想去也不行,只好骑马跟在后面。 从侧门进入王府,烧成一堆灰的存心殿在前院,他们直接来到后院,校尉三十人一起进入后院,沈王还真是诚心待客。 轿子直接来到拱门后的正房大院,张世泽一眼看到正厅大桌前坐着一位金纹蟒袍的干枯老头,院里并没有几个人。 校尉散开站在四周,轿子一倾斜,陆天明负手从轿内出来,准备扶他的张世泽一愣,下意识问道,“不是虚弱吗?好的这么快?”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踱步进入正厅,对主位的沈王拱拱手,“拜见大王。” 老头打量他一遍,满意点点头,“坐,看来他们是同时毒杀沈藩和钦差,大夫就是命硬,以后只要不做将军,你应该不用担心了。” 桌上只有四道菜,哪有大宴的样子,陆天明直接到身边落座,“为何不做将军就不担心?坑杀将军?” “将军不需要坑杀,有无数办法可以弄死,岳飞都抵不过十二道金牌,你能挡几次?” “呵呵,大王说的在理。” “废话少说,十五万亩田,二百万两,你得帮沈藩躲过这次的朝廷使者,将来还得护佑沈藩袭爵。” 陆天明拿酒倒了三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只要咱们做生意,山西人会护佑沈藩。敬大王。” “敬个屁,沈藩郡王与流贼的联系你随便处理,不需要孤帮你,现在能给孤牵线了吗?” “英国公?” “对,孤不相信你在朝堂有什么影响。” “不能!” 沈王冷哼一声,“你已经拿走沈藩一半资财,贪得无厌小心被撑死。” “贪得无厌的确会被撑死,但大王不用虚张声势,下官只拿走三成,您能说说,下官给您牵线,您想做什么吗?” 沈王指一指旁边的箱子,“那是十五万亩良田的地契,都在盆地内,孤需要英国公的保证。” “保证?说来听听。” “袭爵啊,除此没别的要求,只要英国公保证,沈藩就帮你做生意。” 陆天明呵呵笑了一声,“京城太远了,大王既然是为了以后,那咱们还是换个人保证的好。” 沈王皱眉瞧着他,“皇帝的保证就算了,别侮辱你自己。” 张世泽进门一直坐在他身边,沈王看他穿将军铠也没有多想,以为是陆天明兄弟,山西的执行人。 这时候陆天明才拍拍张世泽的肩膀,“大王,这是神机营指挥使,下官舅哥,英国公嫡长孙张世泽。” 沈王一愣,“嫡长孙跑潞安府做什么?” 这句话把张世泽给问住了,陆天明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愣着做什么,来,给大王一个保证。” 张世泽看看他,又看看沈王,明白自己被利用了,陆天明可以胡诌,他可不行,尤其是以英国公的名义。 “咳!大王,下官可以转告爷爷。” 沈王还没有回答,陆天明啪得一声在手背拍了一下,“你都是做爹的人了,又不是穿开裆裤的孩子,一句话能难死你吗,快点,重新说。” 张世泽脸色瞬间青红不定,就算他涵养不错,这时候也被陆天明气得不轻,难怪爷爷说你没权争的心态。 思虑片刻,不能让沈王看笑话,拱手说道,“大王既然想做真正的朋友,张家当然求之不得,没那么复杂,大家谁都离不开谁。” 嘭~ 沈王红光满面,大力一拍桌子。 “好,痛快,大家都是朋友,来来来,痛饮三杯。” 沈王连连举杯,张世泽只好跟着喝了,陆天明沦为酒保。 张世泽从身后的柜子上拿了一张纸,掏出他的名章盖了个印递给沈王,“大王可送信京城国公府,下官毕竟未掌府事。” 沈王弹弹纸,脸色很满意,“行了,两位可以走了,孤不想听钦差叨叨叨一直问事。” 陆天明撇撇嘴,“下官告退!” 沈王点点头,没搭理他,对张世泽道,“过几天京城来人,还请张将军美言几句,做个证。” 张世泽拱拱手,“举手之劳,下官告退!” 这顿饭前后也就一刻钟,校尉搬走地契,两人离开。 沈王既要表达足够的诚意,也害怕陆天明在王府太长时间,传出去对双方都不好,转一圈就够了。 张世泽还没说冯铨的事,骑马跟着轿子慢悠悠回到官驿。 正厅落座,张世泽语速超快说了一遍冯铨的话,最后补充道,“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大局观的外地人,没有比冯铨更合适的人,至少可以获得京城的支持,通过周延儒缓和一下南臣的紧张关系。” 大舅哥竟然举荐人到商号做事,这不是胃口大,是心胸大,陆天明惊奇看他两眼,“你想插手太行商号?” 张世泽一愣,“我为何要插手?” 陆天明没有再说,闭目养神。 张世泽等了一会,不由得开口道,“说句话呀,行不行也就一句话,冯铨靠我们才能做事,不会与山西人混一起…” 呃~ 冯铨和孙传庭一起从城内来到官驿,张世泽看看他们,又看看陆天明,顿时大恼,又被冯铨摆了一道,谋臣果然恶心。 董成虎往桌上摆了一张舆图,扔下两封军情信件,负手站在身边。 三人不由得到桌前看了一眼,是曹鼎蛟和张道浚发回来的信息。 神枢营骑军通过沁源到平阳府的山中驿道,没有看到流贼,但看到很多通行痕迹,北面的流贼与高迎祥在大山里汇合了。 张道浚则带着百余人早回沁水了,说流贼没有南去,一直在乌岭山以北的千年老山中。 陆天明睁眼,在舆图上用手指画了个圈,淡淡说道,“沁河从沁源进入平阳府岳阳县,向南进入泽州府沁水县,这中间是沁河河谷,及两边无数山中溪水支流。 方圆五百里,这是对外人而言,实际上东南西北都能进入大山百里,这里从周代就有人在山中隐居,深山中很多庙宇,荀子就是岳阳山里人。 北以沁源圣寿寺为界、西以岳阳县麻衣寺为界、南以浮山县和沁水县界山乌岭山为界、东以长子发鸠山和屯留盘秀山为界,中心不过方圆二百里,千年森林,荆棘灌木有腿粗,非常茂盛。 这片地界西边已经抵达沁河,东边是连绵的分水岭,但他们确实东西不通,本官为朝廷做事,为山西百姓做事,决定半个月后于此处打通一处官道联络东西。”  陆天明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张世泽没听懂他准备如何用兵。 孙传庭却说道,“如何让流贼听话很复杂,大人不能幻想毕其功于一役,万一他们跑到吕梁山呢?” 冯铨接着道,“二百里倒是不大,伯雅说的对,如何逼他们原路退回、如何联络同时发动,两个关键。” 陆天明点点头,“如何逼他们原路返回很简单,本官已经令曹文诏绕行河南回晋西南,反而得等他们出来。 平阳不能不守,但也不能尽力守,太原边军半个月才能到,高迎祥时间很紧,要让他觉得有难度、有机会,才能消除他的怀疑,这就是曹鼎蛟去往平阳府城的原因,给高迎祥吃个定心丸。 至于联络发动,只有靠狼烟,很考验两位的组织能力。 本官留三位主持东面潞安府,孙传庭为主、冯铨、张世泽为辅,程启南、魏光绪和潞安府知府、各县令配合,你们需要隐蔽两日行军,事后到平阳府集结。 尚方剑不能留,留二百校尉和印信由孙传庭行钦差令,本官离开之后,无论京城是谁到潞安府,不能让他们插手,必要时可软禁,本官来承担一切罪名。 陆某没时间跟他们斗心眼,他们潜伏山中一直等着最佳的时机抢食,到武乡围杀钦差浪费了半个月,他们也没时间了。 山西必须尽快稳定,太行商号必须马上转起来,请潞安府、沁州府、泽州府三地士绅全部到平阳府,太原府的人也会到,本官来主持商号开业, 本官明早离开,诸位大好前途就在这一计,高迎祥送我一把火,礼尚往来,我也送他一把,这就是所谓的更绝更狠。” 孙传庭和冯铨躬身,“属下领命!” 张世泽失声惊呼,“你要烧掉这方圆五百里?” 陆天明起身,在震惊的大舅哥脑袋邦邦敲了两下,负手离开大厅,淡淡的一句话飘来,“你当我半个月招两万人是真的经商吗,执行军令。” 第296章 马贩子也玩权争(上) 陆天明走了,大舅哥对着冯铨恼怒问道,“你已经猜到他想用你?” 冯铨咧嘴一笑,“没有啊,感谢张将军举荐。” “文人真是无耻。” 孙传庭轻咳一声,“张将军,冯先生是猜到孙某干不长。” “嗯?为什么?” “孙某是山西人,怎么可能一直做大掌柜,起步搭起架子就该撤了,陆大人说过举荐孙某到顺天府。而且你没看出来,所谓的太行商号是个半官半民的商号,陛下也会入股的,若猜的不错,内廷也该来人了。” 张世泽更加皱眉,“内廷?他们来找死啊,是勋贵要来人了,若我所猜不错,应该是丰城侯要来了。” 孙传庭眨眨眼,“如今内廷这么势弱?” 冯铨代为解释道,“他们没有势弱,是面对陆大人不同。临机决断的钦差很多,陆大人是本朝唯一真正临机决断的钦差。陛下肯定会派人来,但也是派人来听陆大人的话,不是派人来监督。” 张世泽摇摇手,“我说两位,烧二百里大山如何控制?那可是二百里,一不小心就是五百里,若老天不下雨,那就是千里焦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孙传庭伸出两根手指,“西侧沁河,东侧分水岭,二万人到分水岭行动。” “那还是二百里呀,两万人怎么能砍出二百里隔火带?” 冯铨哈哈一笑,“张将军,二十万人也砍不出二百里隔火带,我们得分批行动,分水岭山顶一般都是稀疏的灌木。” “张某还是没听明白。” 孙传庭轻咳一声,“张将军是没见过如何灭火,见一次就明白了,想灭山火只有点火,我们要先点火,然后灭掉东面一侧,让西边的蔓延,而不是去砍树砍灌木。” “张某是没见过,但听过,这法子草原好使,山火可不好控制。” “道理一样,我们不是一,是天内围着某处中心转圈,得动起来。” 张世泽还是想象不到如何组织两万人点火,董成虎推门进来,把一个黄布包着的印信塞孙传庭手里, “孙大人,我家大人说了,你可以尽管用,无需担心任何人,以后也许不用到顺天府,直接到地方做省府大吏。” 孙传庭捧着大印深吸一口气,突然大权在握了。 还没开口,董成虎伸手制止,“行了,不用发誓,三位该去休息了,为了隐蔽行事,大人明日坐轿到泽州府,路上会晃悠很长时间。” “等会!”冯铨突然急切插嘴,“董千户,按说钦差处理沈藩后,已经斩断流贼某种联系,为何还要去泽州府?” 董成虎抠抠下巴,斟酌着回答道,“高迎祥一直在晋东南的大山中,他就像蹲在暗处龇牙的一条狗,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狗食,一边还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所以大人一直在王官谷留着一千人,五百力士,五百辽西骑军,还有山西驻守锦衣卫,他们在南边转了一个多月都没发现山中驿道有异常,那高迎祥进入泽州就是幌子。 流贼应该一直在四府交界潜伏,他围杀钦差的人手是从西边进入潞安府,混作沈王佃户,分批通过二百里盆地…” 冯铨看一眼舆图,终于明白了,“高迎祥与外联络不止一个方向?” 董成虎点点头,“必然如此,所以大人只是斩断了潞安府的联系,南边或…西边,他们都保持联系。” 果然是血淋淋的收尾,冯铨与孙传庭对视一眼,均看到双方眼里的震惊和佩服。 钦差一如既往地强硬,自己去啃硬茬,功劳留给别人,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哎,干活。 …… 九月二十,围杀钦差过去二十天,高迎祥回大山也半个月了。 太岳山险峻起伏,原始森林广袤无边,一条大河从河谷哗哗流过,无人区的河床比浊漳河更宽,大约三里的河面,水深却只到膝盖。 这地方如京城的草场,晚上往灌木里一钻,干草打洞掏窝,头顶有茂密的藤蔓枯枝,帐篷都不需要。 河边两岸到处是破破烂烂的流贼和简易石锅,他们黄昏做晚饭、寅时做早饭,一日两顿,不仅不缺粮,还很舒服,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对大头领钦佩不已。 西边一处山坳,悬崖下有一个天然溶洞,里面已经生火三个月,没有潮湿,垫着干草十分惬意。 高迎祥光膀子洗漱吃饭,低头看看胸口丑陋的疤痕,伤口很宽,还没痊愈,非常痒,跑动中造成的皮肉外翻,本来是一道浅伤,如今看起来像被撕掉一块肉。 穿好内衬皮甲,闯王来到山坳,看一眼河谷,扭头从陡峭的山坡拽灌木来到山顶。 没有人白天生火,高迎祥很满意义军的组织,只要听话就能成大事,战力慢慢会有。 重阳节到那几天阴雨绵绵,这几天又每日暴晒,河谷不可避免有一股霉味和屎尿味。 是时候离开了。 陆天明就像洪承畴一样,义军的克星,很遗憾没有弄死他,不能跟这种果断的耍心眼,占了上风他也能瞬间翻盘。 若非有人算计他,义军根本玩不过。 高迎祥在山顶站了两个时辰,从南边过来一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年轻人,胡子剪的很整齐,身穿破旧的战袍,明明是个小头领,却有一身莫名的豪迈。 “舅父,陆天明五天前确实在沁水,一路坐着轿子,还带着个美人,狗官会过日子,随行不到两千骑兵,看样子像是回晋西南盆地。” 高迎祥回头瞧一眼表外甥,伸手拍拍二十六岁的李自成,“前半句可以说,后半句是你的猜测,人多的时候不要胡扯。” “是是是,感谢舅父教导,泽州比潞安府更难走,除了南边山中两条驿道可以到平阳府,他带着骑军属实没什么用。” 高迎祥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义军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战死,决不能饿死。作为头领,为长远计,我们决不能战死,只要够狠,其实饿不死。” 李自成拱拱手,“外甥莫名有点急。” “急有什么用,他们来了吗?” “外甥和张献忠一起来,黄龙还在南边,罗汝才和马守应一起来了。” 高迎祥点点头,“刘哲和拓养坤没回来,到我这里也是浪费唾沫,歇着。” 第297章 马贩子也玩权争(中) 高迎祥这么说,李自成立刻躬身离开。 跟随高迎祥后,一开始总在身边,后来被高迎祥教育了一顿才明白,跟身边是蠢人行为。 信任与更信任没什么区别,高迎祥需要的是能人,不是做暗事的死士,今年才开始好好带领他的一万人,挑出四千人演练阵法,有用没用暂时不知道,反正越来越听话了。 山洞中生了一堆明火,几名大汉坐着烤肉,李自成抬头看看洞口,干柴没有烟。 “李兄弟,来来来,马兄弟带来野猪肉。” 罗汝才一边招呼他,一边伸手从旁边的盐袋洒了一把盐,递给他一大块烤肉。 李自成点点头,拿过撕咬一口落座,“呸~齁咸,罗兄弟,你放了几遍盐。” 罗汝才拿过来闻闻,“是吗?守着盐袋子忘了,总怕没盐。” “哈哈哈~”张献忠大笑,“穷鬼的命。” 马守应笑笑,从石板上重新递给李自成一块肉,“吃这块。” 李自成笑着点头感谢,咬肉的时候,隐晦瞥了一眼罗汝才,暗骂狗东西找死,剩三千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大头领,故意给老子难堪。 罗汝才和马守应内心悔恨,三个月前,王自用牛叉叉二十万人,他们四五万,如今只剩下一成,这时候才明白,高迎祥是真大哥,王自用完全上不了台面。 从太岳山狼狈跑回晋南,高迎祥不等他们开口就送粮送盐,吃人家的嘴短,暂时不得不服,以后再说。 马守应吃完打了个饱嗝,拿破碗喝了口水,擦擦嘴边的油,双手在腰间抹一抹,咳嗽一声。 “自成兄弟,山中不缺粮,还不缺盐,这就是神仙之能了,怎么做到的?你们去抢了解州?” 李自成一嘴肉,指指张献忠,含糊不清道,“问盐贩子。” 虎背熊腰的张献忠吭哧一声,“当然是买来的盐,只要有银子,天下谁人不爱财。” “有银子不一定能买来盐,张兄弟也是能人,佩服佩服。” 张献忠笑笑没有解释,拿银子到山脚直接换就行,是个屁的能人,还是高迎祥的路子,但他想尽快建立内部威信,也没有解释。 流贼四名头领其乐融融、各怀鬼胎吃了一肚子肉,野猪肉太顶了,又拿铁锅滚水熬野果水消食。 大山里山杏、山梨、山楂、沙棘遍地,他们刚来的时候,还有樱桃、山娃娃、山葡萄、枣树,山坡上一片吃都吃不完。 大伙集体拉了几天肚子,之后胃口好了不少,泛黄的样子也少了,只要冬天找地方好好练一练,绝对能对付边军。 高迎祥白袍身影出现在洞门口,后面还跟着郝摇旗,几人连忙起立躬身,“高头领。” 郝摇旗留在洞口,高迎祥朝他们点点头,并没有坐到篝火边,到里边石头一坐,大马金刀,很有气势,淡淡说道, “我们该出去了,没时间等北面的兄弟全回来,王自用死了,罗兄弟和马兄弟现在收拢了多少人?” 罗汝才没开口,因为他跑的太快。 马守应拱手道,“原属于王头领的人大约回来一万四千人,个个疲惫不堪,被吓坏了。” “那就还有三万在北面的大山中,他们不敢走官道,饥肠辘辘回来还得半个月,不等了,准备动手。” 四人等了一会也不见高迎祥开口,互相瞅一眼,才明白为什么,严格说起来只有李自成是麾下,连张献忠都是‘加盟’性质。 马守应立刻拱手道,“请高头领下令,兄弟马首是瞻,如有二心,天厌之。” 罗汝才内心十分不愿,脸上却充满恭敬,“请高头领下令,大伙跟着您吃香喝辣。” 臣服还带着‘条件’,高迎祥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山洞一时安静,洞口的郝摇旗突然道,“大哥,他们来了。” 李自成心念一动,连忙跑到洞口,刚好看到四五个人趟河而来,刘哲和拓养坤都回来了,他们很急。 上岸后放下裤腿,快速向洞口而来,李自成连忙倒了两碗果肉汤,等他们气喘吁吁到门口,立刻迎上去,“别着急,先喝口水。” 两人朝他感激点点头,咕咕喝尽,拓养坤示意刘哲先说,后者沉声道, “大哥,狗皇帝派到潞安府五千人,全是锦衣卫,三天前刚刚到,内廷大太监王德化带队,处理沈藩案子的人非常多,刑部尚书都来了,六部均有人跟随,都察院、詹事府、宗人府等等,官员三百多人。” 高迎祥眼珠子一动不动,过一会才疑惑道,“陆天明已经准备经营山西了?他哪来的底气?好似老子死定了,小看人。” 拓养坤接着道,“陆天明不在沁水,咱们兄弟的消息落后了,他留下一千骑兵误导了探子,本人翻山到翼城去了,现在可能已经到王官谷军营去了。” 高迎祥两眼一瞪,“这么快?丝毫没有在泽州停留?” “是,南边送来的消息非常确定,陆天明只是在沁水住了一天,请东林致仕的老臣孙居相和锦衣佥事在泽州招募八千人,立刻就离开了。” 高迎祥又一指刘哲,“把潞安府的具体情况说说。” “京营两千骑兵还在,他们招募的人非常积极,现在大约有一万四千人在府城,孙传庭在演练他们分进合击的战法,五两安家银、十亩田到手,执役恨不得做门下走狗,士气非常高,虽然没有武器,但训练热闹,每天都有人加入。” “锦衣卫和沈王什么情况?” “朝廷三百多属官进王府后没任何动作,估计在扯皮调查案子。” “那些锦衣卫哪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探子说他们一半人是陆天明麾下的南镇抚匠户,只要他发饷,要多少有多少,到山西赚银子来了。” 高迎祥突然起身,在地下来回踱步,朝几人摇摇手,“不对,陆天明要杀了我们,马上想哪里出了问题,想不到大家都得死。” 第298章 马贩子也玩权争(下) “头领!我们忽视了曹文诏!” 李自成公开场合也称呼头领,高迎祥瞧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是,陆天明让曹文诏绕行河南到平阳府,老子又不是傻子,半个月前就猜到了。” 其实高迎祥的底气是南边有人会示警,他不需要过于关注曹文诏的行踪。 山洞安静两刻钟,谁都没有头绪,这么大的山,若想抓住他们,陆天明招募二十万人也不可能。 何况还有三万石粮,混合山果省着点吃,足够吃三个月,他们若硬耗,陆天明也没办法。 高迎祥朝郝摇旗摆摆手,后者从身后的牛皮筒里拿出一张舆图展开在石头上。 这是围山时候,拓养坤从校尉尸体抢来的东西,高迎祥当做宝贝。 伸手指指解州,高迎祥冷冷说道,“陆天明绝对发生了意外,否则他不可能放着潞安府大好形势不收尾,跑到晋西南。” 刘哲犹豫道,“大哥,您不是说他是个能官吗?也许不在乎潞安府的功劳。” “有这个可能,但绝不是这个原因,否则他应该在泽州府停留几天。” 罗汝才突然道,“那就是到平阳府收尾。” 高迎祥点点头,“罗兄弟说的对,问题是他的底气在哪里,跨地域收尾,除了要对付官场的人,他至少得打败咱们。官场的事咱们管不着,他有什么底气快速打败咱们?” 张献忠冷哼一声,“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神,那些人怎么不把他毒死。” 高迎祥突然道,“议事不要扯淡,陆天明若引诱我们出山,绝不可能这么快到解州。” 罗汝才再次阴恻恻一笑,“那就是官场的事呗,他若真的打败咱们,那陕西官员的脸放哪里,山西巡抚也不好看呐,最好他困住咱们,别人来与咱们战斗。” 高迎祥一摆手,“这也有可能,但我觉得陆天明一定有办法快速打败咱们,马上想哪里有漏洞,否则咱们死都不知怎么回事。” 几人再次低头想起来,高迎祥托腮闭目,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急切和紧张,他了解陆天明,密信都说搅屎棍毫不讲规矩,自己也亲自领教过,他的确不讲规矩,竟然自己烧自己,天下没人比他干脆。 烧自己? 高迎祥猛得睁眼,盯着舆图手指划拉两道,北面驿道京营骑军探过了,南边驿道一直有他的人… 闯王在方圆五百里画了个大圈,心都要蹦出来了,好一个混蛋,点燃四府七县大山,他做的出来。 手指顺着沁河画了一道,顺着河谷南北两个口子,去哪里都是绝地… 不对,若他真的准备点燃大山,为何要去解州,他离开绝对没人敢点,没有人能背动这个锅。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李自成看到舆图边一角有火烧过的痕迹,顿时指着焦痕大惊,“烧山!” 众人被他齐齐吓了一跳,想想大山里遮天蔽日的树林和一人高的荒草,一旦遇到山火可能变为烤肉,顿时破口大骂。 “卑鄙!” “混蛋!” “无耻!” “狗官!” 高迎祥冷冷一挥手,制止他们的废话,对李自成赞赏点点头, “自成脑子转的快,没错,点火是最简单的办法,别人不敢点是怕弹劾,陆天明是亲军钦差,最不怕弹劾,高某送了他一把火,礼尚往来,人家回敬一把很正常。” 李自成立刻道,“头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高迎祥点点头,“是啊,太岳山过于安全,让我们忘了最安全的时候最危险,此地不可久留。” 罗汝才立刻插嘴道,“高头领,我们必须攻城,现在有粮食不等于将来有粮食,没有粮食过不了这个冬,大伙还是会死。” 李自成顿时反驳,“劫掠的第一要务是自保!” 高迎祥诧异看一眼表外甥,学的挺快,指一指舆图上的平阳府城道,“陆天明在用平阳城钓鱼,他笃定我们三天无法攻下此城,为迷惑我们,他还派到府城一千骑兵。 我们一旦攻城,曹文诏和他最快一天后才能到,然后把我们赶回山里,到时候迎接我们的就是一把火。” 罗汝才一咬牙,“攻下岳阳县城,给这个该死的狗官尝尝鲜。” 高迎祥摇摇头,“想法对,手段不对。” 说着指一指南边二百里外的稷山县城,“别忘了,咱们还有五千人在这里接应,自成,今晚回去带你的人,昼伏夜出,明晚通过河谷,到吕梁山南麓与兄弟们汇合,九月二十五前与内应联合,必须攻下此城。” 李自成看看稷山的位置,盆地边缘,非常危险,关键是有什么意义。 高迎祥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了,一指罗汝才道,“罗兄弟也去稷山,自成为主。你们走后,张献忠、拓养坤与黄龙进攻南边浮山县,我带刘哲、马守应进攻岳阳县,大家懂了吗?”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高迎祥淡淡一笑,“不管陆天明钓鱼成不成,咱们都无法在兵事上打败他,晋西南更加不可能,骑军能杀十进十出。 九月底太原的边军肯定会到平阳,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这十天我们散开进攻靠近大山的县城,兄弟们在山里别的没做,就是攻城梯造了很多。 五天内我们至少得攻下三座县城,然后搬空县城,马上进攻另一座,稷山攻河津,浮山攻翼城,岳阳攻洪洞,月底之前攻下六座县城,在陆天明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撤走。” 然后呢? 十天后被大军逐个包围吗? 众人不想显得自己傻,沉默片刻,谁也没有问出声。 李自成轻咳一声,“头领,咱们就算攻下六座县城也得撤呀,还是得回山里。” 高迎祥朝他露出一个鼓励的表情,微笑点点头,“没错,但我们不撤回太岳山,而要撤回吕梁山。” 李自成看他的眼睛,恍然大悟,“让陆天明做杨鹤,咱们无法在战事上打败他,那就在官场打败他。 钦差肆意妄为,导致晋西南丢掉六座县城,咱们在吕梁山待两个月,陆天明和曹文诏都得滚蛋。” 高迎祥点点头,“就是这样,我们要为陆天明的对手争取时间,他突然跑回解州,一定是他的对手在发力,咱们无需打探他遇到什么事,做自己的事就可以。 若我猜的不错,我们进攻县城会很顺利,记得不要杀人,抢光粮食和金银,杀官就行了,官不是人。 我们必须阻止陆天明经营山西,他在潞安府已经暴露了经营山西的计划,这个计划一旦成型,山西如铜墙铁壁,所以大家别担心,我们现在有很多盟友,并非一对一的决斗。” 第299章 悲催的牛马 马贩子非常了解大明官场,也走了绝对正确的一步。 他猜的对,陆天明突然回解州,是因为朝廷使者到潞安府之前,快马同时收到五个人的警告。 皇帝密信:内阁已调集京营出击的粮草,卿家躲过刺杀,亲军到山西,内廷到山西,朕当然乐见其成,但朕有不好的预感,我们太顺利了,好好想想哪里有危险。 英国公:潞安府手段太猛烈,太行商号出现的太早,你这是逼对手集中发力,趁京城没有出现弹劾你的奏折,快速结束一切,半个月为限。一旦出现弹劾,老夫会让陛下撤职,以此保命,万万不能拖。 周延儒:天明给我的好处太大了,但只有布商的好处不对,冯铨不知南边交易的具体过程,老夫顶多能给你联系三十万匹,价格会高一点,而且你没处理妥当晋商前,也不会有后续,天下商人是一家,太行商号一出现,你马上会面临无数弹劾,老夫可不敢保你。 骆养性:京城晋陕会馆与其余商号会馆联系非常频繁,尤其是江浙,贤弟和沈藩被刺的消息入京,他们不再遮掩,无数信使出京来回奔波,愚兄猜你在山西留不住一个月,锦衣卫一到山西,半个月都够呛,能杀的人给你杀了,但我们不可能全拦住,还是得你自己解决。 宋裕本:混蛋,在潞安府吆喝什么,马上到平阳府,要么强行杀了他们,要么马上请他们主持商号,为什么给他们反应时间,愚蠢,自大,找死! 王官谷大院,半个月前还智珠在握的陆天明,刚刚回到这里,黄昏饭后在房间挠头。 人、事、财、心,一起掳夺的行为,远超所有人的估计。 他们被自己的行为吓着了。 就算英国公,他也没想到同时收尾的时候这么彻底。 危险吗? 陆天明并不觉得,他们总是在‘规则’内考虑问题,自己却一开始就没守过规则。 岳飞十二道金牌才被退兵,老子怎么也值三道? 来来去去六次,这不又是半个月的时间。 但所有人都这么说,也不能不听话,总得给面子。 陆天明挠头是发愁他的工作环境,并非工作内容。 哎,牛马的命。 大义驱使更让人无奈,一天都不让休息。 一直这么做事可不行,想个理由留在山西,老子自己玩好了。 脑袋上突然一凉,一双玉手给他轻轻按摩,陆天明靠椅子享受片刻,睁眼把身后的人拉到怀中。 “开夏在此地驻留两月,有没有摸清他们的资财?” 李开夏一脸幽怨,“郎君到北面两个月,又有什么收获?” “哈哈哈,成功开了两块田,郡主也怀孕了。” “呸,隔壁还有一位呢。” “开夏给个建议,我应不应该睡她?” 李开夏犹豫片刻,“开先是不是马上到平阳府?” “大概后天到,原本追上我,又撵回去了,潞安府必须打通与平阳府的山中驿道,开先得把那些属官稳住再离开,张世泽暂时靠不住,那公子哥表面上冷漠,内心过于实诚。” 李开夏附耳低声道,“蒲商的确没有多少地,每家不过万亩,一年就算能攒五千两,六十年顶多能攒三十万两,可他们做的生意每年出货量在七十万两,这还是明面上的量。 解州盐田之前每年25万引,崇祯二年增加到盐引30万,每引300斤,每斤50铜子,出货价值450万两,百姓用铜子买盐,他们换算为银子,一两银子净赚200铜子。 盐商总体利润每年150万两,三家大约占盐利一半,六十年下来,每家1200万两银子,这还未算私盐…” “等会!”陆天明拦住她,“大明哪来这么多银子?家家千万两,不可能?” “蒲商绝对在其他地方购买了大量的田,郎君不是让妾身重点关注平阳府亢家(注)嘛,一个小盐商,两代人成为山西第一粮商,竟然狂妄号称田产二百万亩,这是笃定他在山西很安全。 校尉们冒充流贼抓了几个士子审讯,亢家的田在他们名下,大多是蒲商作中人。 除了他家,大明其他地方绝对有蒲商的田产和房产,山西士子游学到江南,苏杭和南京都有住处,这就是财力。” 陆天明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我就知道山西出个大粮商不正常,老子一直没去撩拨他,还以为自己实力雄厚呢。杀个商人能有多大阻力,用不了一个时辰就灭族了。” 李开夏拍拍他的脸,“郎君若没有确凿证据,杀他们等于自杀。” “平阳府有多少粮?亢家有多少?” “平阳府城粮食远没有郎君估计的多,各县都没有定额缴税,大概十五万石左右,亢家在临汾城东边有一个方圆十里的村堡,完全处于四面环山中。 比临汾城防守还严密,亢家商号护卫七千人,流贼都攻不进去,咱们的人去偷偷摸了几次,山坳中全是粮库,他们收粮食后没时间走货,今年至少有八十万石存粮。”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看,老子就说山西不缺粮。 太行商号的确公布了大体架构,但运营本质是‘自循环、内需刺激’,不是他们以为的‘外贸’,山西内部转起来就行了,离开谁都可以。 商号的终端消费主体就是自己的护卫新军,消耗的是银子,经济成果是八万大军。 商号不是为了赚银子,更不会掠夺百姓,反而要往外撒银子换物资,惠及大多数人。 这群自私自利的笨蛋,就算告诉他们怎么玩,也想不到自己不带走银子,而是大大方方‘宏观调控’。 李开夏知道他的打算,看他嘴角的微笑,叹气劝道,“郎君可以用大军逼他们臣服,若找证据,没有一年不行,来不及了。” 陆天明伸手一拉腰带,弹了一下俏脸,“为何我要逼迫他们,现在的形势相当于劫匪进府、刀架脖子,不自己找银子,却威胁人质掏银子换命,最蠢的剧本。” “剧本?何意?” 陆天明哈哈一笑,“没什么,我只需要三天时间,一切搞定。” 李开夏当然不知道那个梗:愚蠢,杀了你,得到的更多。 门口进来一位乖巧的女子,杨彩儿笑起来很甜,“妾身见过郎君,姐姐早已入门,妾身是新人。” 李开夏连忙起身,杨彩儿没有一丝羞涩,“妾身伺候郎君歇息。” 床上的牛马做不得,陆天明皱眉看着她,伸手阻止她靠近,“等等,杨姑娘休息,明天咱们一起回蒲州。” “郎君说笑了,回蒲州妾身更需要妇人身份,否则定被小看。” 这是得到命令了? 陆天明疑惑看向李开夏,后者点点头,表示外面一直有人来联络。 ………… 注:平阳亢氏,确为巨富,清朝更有名。 从明崇祯朝到清宣统朝的山西第一巨富,远比八大皇商富,比晋中那些票号都富。 在亢氏之后,才是资产在七八百万银两的侯、曹、乔、渠、常、刘诸姓人家。 富到什么程度呢? 亢氏在清初就扬言:上有老苍天,下有亢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万石。 养着一万伙计走货,当地的声望非常高,几乎养活了周边县城,没他点头,地方官都做不下去。 康熙初期就有千万两,亢氏典当行、盐铺、粮铺遍布全国,到清末宣统时,家产有七八千万两,真正的富可敌国。 亢家很神秘,从一个普通走货商人突然跃起,成为晋商中流。 有传说是李自成败退时,从京城掠夺的银子放到亢家。 那是不是说,之前就是老朋友? 当然,这是野史猜测。 如何起家,早已无法追查,总之是突然就富了,大富特富。 银子、土地,都是实物,不是虚幻的东西,突然富的原因必然是一直富,大概明朝时候是隐形巨富。 作者也不算胡诌,呵呵。 第300章 两个狠心人的极限拉扯 陆天明并没有让李开夏离开,拍拍身侧示意杨彩儿坐下。 “彩儿姑娘,韩阁老应该回来五天了,他还坚持让你做妾室?” “郎君说的哪里话,妾身来了就不会走。” “说实话,两个月前对令祖十分佩服,现在嘛…” “现在如何?” “现在更佩服。” “郎君说话真好听,妾身也希望侍奉英雄。” “你的姑奶奶到定国公徐家有没有子嗣?徐家有亲戚吗?” 杨彩儿回忆片刻,认真摇头,“郎君,是姑太奶,您差辈了,她没有子嗣。” “哦哦,抱歉!”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拉她坐到怀中,手指摸摸侧脸,一下把腰带勾开,杨彩儿羞涩一笑,“郎君猴急,妾身铺床等您。” 她竟然始终保持‘做事的心态’,陆天明吃惊了,感觉到一丝对手戏的快乐,工作苦闷,那就玩玩呗。 “彩儿别急,咱们说说话,毕竟以后要过一辈子。” 杨彩儿看一眼李开夏,“李姐姐是过来人,小妹却是第一次,您能回避一下嘛?” 李开夏笑笑,往炭盆加了两块炭,扭头离开。 杨彩儿突然起身,到床铺放下一块丝绸白巾,脱掉衣裙,缓缓来到身边,重新坐到怀中,嫣然一笑,“郎君说。” 厉害! 看来是接到了死命令。 陆天明嘿嘿一笑,把肚兜的红绳拉开,杨彩儿立刻抱脖子上吹耳朵,“郎君,休息。” “不对!”陆天明突然道。 杨彩儿一愣,“哪里不对?” “一个人才叫休息,两个人叫睡觉。” “咯咯咯~那咱们睡觉。” 陆天明流里流气弹弹胸口,“以前有一个像你这样馋人的女子,那身段…啧啧啧,差点让我下不了床。” “妾身不管您几个女人,反正妾身只有一个男人。” “哦哦,抱歉,这年头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郎君真是的,一直抱歉什么,妾身也没挡着您呀。”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女人死了,我亲手杀了她,杀了她的家人。” 杨彩儿脸色一滞,陆天明笑着拍拍脸,“她是钻到钱眼里的女子,投怀送抱只为银子,尝过了也就那样,起床后刀鞘直接敲断脖子。枉费我的小脑袋稀罕了很多年,还进过梦境呢。 我还记得她临死的样子,脖子扭曲,两眼大瞪,白惨惨的眼珠子,弥留之际大概非常恨我。 她可能想不通,明明使出浑身解数讨欢心,为何一刻钟都不留…彩儿抖什么,搞得我把持不住了…” 杨彩儿低着头抖了两下,突然抬头一笑,无限魅惑,陆天明差点以为见鬼了。 “郎君吓唬人家,刚说了人家馋人,您倒是要了呀。” 我擦,遇到对手了。 人不可貌相啊。 陆天明再次弹弹下巴,“彩儿琴棋书画精熟?” “还行,至少不比所谓的大家差。” “啧啧啧,从小学艺,为何甘愿做妾室?” “贱民的妻子倒是正妻,那又怎么样呢。” “你可是高门出身,不能有这想法。” “郎君可能忘了,妾身是出了意外,不是没有婚约。” “哦哦哦,你看,我们总是不合拍,我给彩儿讲讲我在京城捉奸细的事,你想不想听。” “回被窝说好吗,人家要着凉了。” 陆天明从善如流,拦腰抱起,直接把短裤也给扔了。 刚到床边,杨彩儿就替他解开腰带,“请郎君怜惜!” “故事还没讲呢。” “妾身伺候您再讲。” 陆天明被整不会了,一下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探索。 “赶路一天累了,彩儿会揉背吗?” “不会可以学。” “好极了,你揉背,我讲事。” 陆天明扔袍子趴下,杨彩儿直接跨坐后腰。 老子没去过青楼,但你绝对比青楼女放得开。 “郎君说呀。” “哦哦,我在京城第一次抓奸细,线索全断了,苦思无果,遇到一个人, 换个思路,一眼破案。” “郎君真厉害,说来听听。” “是一位侯爷,想方设法给我送银子,一开始没明白他搞什么,后来才明白,他憋不住,非常惧怕时间。” “时间?为何害怕时间?” “因为人世间的事本来就很简单,无论他们暗中如何联系,表面上均有痕迹,只不过用表面的痕迹掩盖了暗地的联系。” “郎君说的太深奥了。” “我这不趴着吗,哪里深了。世间的人事关系,无外乎男女关系,男男关系,女女关系三种。” “咯咯咯~郎君在说啥呀。” “在说我们的关系,在说我与你家的关系。我与你的关系就此刻这点事,我与你家的关系就复杂了,那是男人与男人的关系,但世间关系都有一个共同点,大家乃世交,很难有新朋友。” 陆天明突然翻身,对着杨彩儿咧嘴一笑,“杨家现在就是交新朋友,只不过由彩儿来完成,就像你姑太奶到徐家。” 杨彩儿突然跪在面前一动不动,光线不好,陆天明也看不到她的脸,伸手抓胸口,杨彩儿突然一抖,麻溜下地,“郎君说明天回蒲州?” “对,韩爌都回蒲州五天了,也不知时间够不够,老家伙就是办事慢,明天我以亲人身份上门了。” “您看您,也不打个招呼,这次上门可不一样,谁家都得开中门,得提前净街准备,郎君的官仪决不能堕,妾身得告诉爷爷,要组织乡绅迎接。” 陆天明看她飞快穿衣,托腮呵呵一笑,“黑灯瞎火的,别碰着我的美人,那样我会伤心。” “郎君放心,官道平坦,妾身熟路,等回家后妾身好好伺候您。” 她说完躬身行了个礼,快速开门离开,外面还没彻底天黑呢。 陆天明仰头躺床上冷笑一声,你们很自信啊,老子的突破口你们做梦都想不到,早十年通知也没用。 吱嘎~ 李开夏推门进屋,“郎君说了什么?她带着婢女走了,脸色还是那乖巧的样子,手脚却有点慌,杨家怎么培养了这么一个女子。” 陆天明一把拽她到被窝,“别管她了,李腾芳在蒲州有什么结果?” “没有,他在每家府邸至少住了半个月,依旧不知道人家的资财藏哪里。” “这老头靠不上,之前还贱兮兮拍着胸脯给我保证能做卧底,敢情也是个大嘴巴,韩家呢?” “韩爌有银子?” “当然有,不少于八十万两。”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人家当了四十多年的官,一品大员当了十年呢,内阁六年,首辅两年。” “可他明明没有呀,就算有也不至于八十万,顶多几万两。” “那是你不会找突破口。” “嗯?怎么找?” “嘿嘿,不用找,我熟路。” 第301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 韩爌回到蒲州,杨煊、张久征、曹于汴自然全在韩府。 杨彩儿寅时回到蒲州,又黑咕隆咚到韩阳镇,给爷爷说明情况。 陆天明的暗示非常明显,杀了人…对方找理由送银子…惧怕时间…世交关系…表面痕迹掩盖暗地联系… 蒲商就是与藩王走商,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当然无法掩盖。 可他有什么证据呢? 杨煊听完孙女的汇报,并没有慌张,而是把张久征叫到房间,让杨彩儿又说了一遍。 王家的主事人太年轻,他们两个才是蒲商主心骨,有些事韩爌的确是外人,老头还没有杨彩儿知道的多呢。 杨彩儿不能出嫁后,帮助爷爷走账,多少接触了一点暗事。 张久征把陆天明的话完整思索了两遍,与杨煊的判断一样,是非常明显的暗示,要么臣服,要么抄家。 韩爌之前已经带回这样的消息,他们不以为意,底气十足,一边让韩爌联系官场,一边准备收缩晋西南所有商号。 失去蒲商等于失去晋西南,失去晋西南等于失去粮盐,太行商号就是个跛脚生意,绝不可能做成。 两人把杨彩儿支走,房间思索了很久,太阳都升半空了,还是不知道陆天明得到什么证据。 曹文诏三天前刚在中条山南麓的茅津渡过河,还在平陆山里修整,距离陆天明大约一百里左右。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是收拾蒲商来了? 张久征深吸一口气,“他大概中午到蒲州,老夫还是回城,沈藩不可能有证据,可能是太岳山南麓走了几次货被发现了,他留一千人果然是为了咱们。 就算是有证据,咱们抵死不认,他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查案,时间足够,平阳府大战即将开启,他没时间了。” 张久征没有为官的经验,应变能力太差,杨煊不会这么想,陆天明若没有掌握能动手的证据,不会明确无误的告诉杨彩儿。 这是动手前的最后一次机会,刀子挥起来了,刽子手拒绝讲条件,现在只能硬接或磕头匍匐。 没有第三个选项。 杨煊焦急在地下转了两圈,对张久征道,“你稳住大伙,老夫迎上去谈谈,陆天明的刀子与地方官不同,此时此刻没有博弈的时间,我们还是慢了,被他之前的行为误导了。” 说完不等张久征同意,出门到正厅与几人告别。 刚刚扭头准备出门,王之桢焦急闯了进来, “诸位前辈,陆天明疯了,到蒲州城把河东都盐转运使司的主官枭首,同知、判官、经历全部斩杀,副使陈辉被吓瘫了,拖回解州集合所有盐丁,钦差要征用河东六千盐丁,黄昏前若没有出发,所有吏目枭首。 还不止如此,晋西南今天早上到处是缇骑在传钦差令。 令蒲州、解州、安邑、临晋、猗氏、夏县、垣曲、荣河、万荣、闻喜,十县县令和县丞各带两千执役到北面的浮山县集合,两日不到,一律枭首。 北面的河津、绛州、绛县、曲沃、翼城、襄陵、洪洞、赵城等八县带两千执役到更北的岳阳县集合,同样是两日不到,一律枭首。” 杨煊和张久征在他说的时候,顿时知晓陆天明没时间处理蒲商,但瞬间又反应过来,这更加危险,陆天明自己也被逼的没时间‘讲道理’了。 等他说完,杨煊立刻大声问道,“骑军是不是出发了?陆天明也离开了?” “是,骑军离开王官谷全速北返,陆天明杀了都盐转运使司的主官,带副使回解州,明显是集合盐丁去了。” 韩爌一摆手,“安静,陆天明唯独跳过了稷山和临汾,南边的执役向北面,北面的执役向更远的岳阳,显然是为了执役能同时就位,看来流贼大队出山了,晋西南马上面临十万人以上大战。” 他这么一说,之前笃定陆天明没办法的张久征大惊,与杨煊对视一眼,齐齐大吼,“姐夫守在这里,我们去解州看看陆天明做什么。” 韩爌目瞪口呆,两人已经快步跑了,杨煊拽了一把王之桢,示意他也得跟上。 稷山,陆天明跳过稷山,那就一切都暴露了。 不仅流贼暴露了,他们的生意也暴露了,说不准府城的亢家也暴露了。 陆天明需要讲个屁的证据,流贼也在逼着他直接抡刀。 两人带护卫火急火燎来到王官谷,钦差就没回来,这里的人都走了,连女人也不在。 两人又顺着盐池往解州赶,路上看到盐池旁盐户乱七八糟,平时煮盐运输的青壮不见了,到处是散落的工具,只有家眷在收拾。 太快了。 尚方剑一出,谁都不敢废话,整个官场体系转起来非常快。 他们连夜赶路到夏县,这才追上休息的盐丁和两县执役,每人带着两天的干粮,到浮山县找县库领粮食。 盐丁爆发了生平最大的体力,一天时间赶路八十里,到子时实在跑不动了,才允许他们休息。 河边到处都是篝火,盐丁呼噜声震天响,都盐转运副使陈辉嗓子都喊哑了,一点睡意都没有,在丘陵上焦躁看着休息的队伍。 身后两个县令、两个县丞在烤火,他们同样烦躁,地方官守土大责现在就是狗屎,陆天明这一路行来至少杀了三百人,没见过枭首的盐丁和执役胆子都被吓破了,一万人被两百骑军赶着跑。 剩下一天时间,但他们距离浮山还有二百里,要命了嘛,根本不可能。 “杨大人,张大人,王先生,您三位救命啊,下官绝不可能两天跑到浮山县。” 副使陈辉的求饶声把四人惊醒,起身已经看到杨煊和张久征同样疲惫不堪到火堆边。 “陈副使,别着急,钦差呢?” “钦差中午就走了,有二百锦衣卫在后面休息,他们骑着马呀,盐丁怎么能有他们快呢,落后的人一言不合就被枭首,他们还有名册,个个吓破胆,就算到浮山,哪有胆子剿匪。” 杨煊一滞,“剿匪?谁说让你们剿匪?” “钦差啊,他说晋中的时候就是执役抓住了六万流贼,叙功个个是优等,役税都免了。” “胡说八道,绝不是剿匪,执役和盐丁怎么能跨县域剿匪。” “可我们黄昏的时候刚刚与曹总兵的三千骑兵相遇,他们在急速到府城。” 第302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 曹文诏突然北返,那只有一个解释,高迎祥突然进攻府城。 可为什么让执役到浮山和岳阳,这是围困大山的布置。 若高迎祥没有出来,曹文诏白白绕了上千里。 他们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能天亮继续追陆天明,蒲商绝不能被连锅端。 其实陆天明突然大动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高迎祥的那句话:流贼不可能在战事上打败钦差。 昨晚亥时突然收到锦衣卫奏报,流贼大队人马在快速通过河谷,至少有一万五千人。 他们沉默无声,突然从浮山县北边地界跑出来,对府城视而不见,全速向西边进入吕梁山,骑军根本来不及反应。 陆天明瞬间知道高迎祥识破他的计划,这是奔袭稷山去了,稷山有沈藩的稷山郡王。 这位郡王距离潞安府太远了,除了名义上归大宗,生意早就脱离沈藩的控制,与晋西南的商人高度融合,有十万亩田,反而沈藩很多生意都是通过他来做。 那郡王就是内应、探子,别人找不到证据,陆天明不需要证据,因为‘记忆’中稷山被流贼先后攻陷三次,郡王丝毫无损。 每次都是护卫守府邸,郡王毫发无损躲过劫掠,哄傻子的记载。 陆天明脑袋飞速旋转一会,按照流贼的脚程,浮山和岳阳同样很危险,他们一定会在两三天内同时攻县城,让曹鼎蛟和自己的两千人救无可救,他们伺机攻府城或跳出太岳山。 别人遇到事会犹豫,陆天明很好取舍,大事为重先剿匪,尽量集合最多的人手控制火势,绝不能让高迎祥钻空子跑掉。 一边派快马到潞安府传信,一边通知曹文诏火速到府城布防,同时还不能让稷山陷落,不管流贼是谁,既然跑到吕梁山,那就别出来了。 令留守的祖大春带六百辽西骑军和二百力士支援稷山,令秦大成带力士把稷山郡王全宗拖到府城,先解决这个钉子。 杨煊到夏县的时候,陆天明和曹文诏已经奔马到百里之外的曲沃,他要在这里见个‘喜剧人’。 山西晋商不会让朝中没有本省大员,现在有张凤翼,以后还有位阁臣、督师,李建泰(注)。 此处距离浮山不到百里,但曲沃执役目的地是岳阳县,县令和县丞下午火急火燎走了。 骑军在城外休息,下半夜丑时,陆天明直入县城,留守的胥吏心惊胆颤把校尉带到李府。 三进大院,里面数十个小院子,在县城很恢弘,曲沃第一大户。 李建泰还在孝期,之前并未到蒲州。 校尉一拥而入,听闻钦差到,府邸刹那惊呼声不断,灯火通明。 陆天明带着曹文诏进入中院,正好看到李建泰身穿孝服,对校尉怒吼,“反了吗?校尉到山西造反吗?” 排场不错,因为他是庶吉士、储相。 陆天明大步来到身边,年初刚回乡的李建泰已经认出他,“陆天明,你在做什么,平阳府没有流贼,钦差就是流贼吗?” 啪~ 一个大嘴巴,李建泰头晕眩目,咬牙大骂,脖子一柄雪亮的长剑,上面一条金龙异常扎眼。 “李大人,咱们是翰林院老相识,现在能好好说话吗?” 李建泰脸颊一跳,忍住怒火,躬身道,“钦差大人吩咐。” 啪~ 陆天明毫不犹豫又给了个耳光,“说了是老相识,面对朋友的态度不对。” “混蛋,士可杀…啊…” 陆天明一挥剑,孝髻被劈落,地下散落一缕头发,李建泰一屁股坐地下,浑身发抖,差点尿出来。 曹文诏皱眉看着陆天明,你咋又瞎搞起来了。 陆天明没工夫扯淡,长剑一指李建泰眉心,“站起来,五息时间,重新见过老朋友。” 李建泰一个激灵,麻溜起身,“天明好久不见,有事尽管开口。” 陆天明哈哈大笑,尚方剑回鞘,拍拍李建泰肩膀,“建泰兄是王家的女婿,王之桢的姐夫,小弟知道建泰兄书读的不错,早该做侍读学士了,可惜韩爌当时没来得及安排。” “天明过奖,来来来,到客房坐坐。” 他还来劲了,陆天明挥手拒绝,“建泰兄,一天一夜的时间,往浮山县运三千石粮,能不能做到?” 李建泰立刻点头,斩钉截铁道,“能,绝对能,必须能,天明有需要,愚兄当然得帮帮场子。” “好,我就喜欢你们山西人这句话,建泰兄去换身衣服,小弟带你去争取一个侍读学士的大功,兼詹事府谕德官。” “哎呀,天明太客气了,直接说嘛,这架势吓了愚兄一跳。” “时间紧迫,建泰兄去安排,不管你雇商号,还是让你自家佃户去,记住时间,一天一夜,粮食送到,陆某保你做侍读学士,粮食未送到,陆某保你全宗阖家欢。” 陆天明了解李建泰的贱脾气,说罢扭头到中院旁边的客房,顶不住了,得躺一会。 李建泰看一眼曹文诏,老曹摆摆手表示无辜,扭头也到客房小憩一下。 说实话,老曹丝毫不担心陆天明现在的行为,高迎祥耍心眼的那一刻就输定了。 除了决断超快,陆天明有一个别人无法学习的本事,他更擅长以乱打乱。 马贩子想制造混乱,那高迎祥将会面临更‘混乱’的场景,这边敢放权,敢杀人,身为钦差,陆天明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聚集起大量人手。 现在是考验流贼的时候,作战反而非常简单,几乎剩下震慑和通讯职能。 ………… 注:李建泰,好色好财的阁臣。 可笑程度与钱谦益有得一比。 崇祯十六年,吏部右侍郎,入阁成为东阁大学士。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西安后,李建泰请命守山西,愿以私财召募士卒御农民军。崇祯高兴坏了,召集内阁六部送行,赐尚方剑、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督师山西。 然后搞笑的事来了。 李建泰从京城私募了五千人,包括传教士汤若望,出京到涿州,还未出顺天府,就跑了三千人。 这时李自成进入平阳府的消息传来,李建泰惊闻曲沃陷落,家中资财散失一空,一急就病了,行动慢下来,手下士兵也纷纷逃散。 走到顺德府广宗县,不过剩下五百余人,守城知县不准李建泰入城。 李建泰恼羞成怒,下令官兵杀死乡绅,鞭笞知县。堂堂宰辅督师的李建泰,出京第一仗,做起了流贼。 这期间形势急转直下,李建泰抢广宗后,又退回保定,上奏皇帝:贼势大,不可敌矣,愿奉皇太子南去。 皇帝当然没工夫搭理他,保定城破,被李自成麾下刘芳亮俘虏投降。 清兵入关后,李建泰又投降满清,多尔衮还以为阁臣是能人,召为内院大学士,但他没什么才能,很快又被多尔衮罢免。 一个软骨头就这么死了? 还真不是,他反清了,真的反。 顺治六年,姜镶于大同起事,交山农民军攻打太原,李建泰在平阳府响应,带千余人攻府城,兵败归乡。 李自成攻陷保定时候他就不敢自杀,回家后想叫五十名妾室一起自杀,结果同样没人敢,犹犹豫豫之际,清兵杀上门斩首。 李建泰这种人,不管皇帝是谁,只要让他做官就行,不让做官就‘造反闹事’,自私自利的典型明末大员。 第303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3 李建泰把文人的贱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天明为何要这么对待李建泰,老曹不得而知,反正尚方剑脖子一放,比任何话都好使。 寅时天色刚亮,李建泰就招呼上千人送粮食。 由他的弟弟带队,而他自己则忘掉孝期这种事,笑吟吟等着跟随陆天明动身。 陆天明休息两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睁眼快速吃口饭,与曹文诏继续带着两千人奔马。 曹文耀带一千人去了浮山,半路上不停超越跑步的执役,有人拖拖拉拉顺手就斩了。 路过府城陆天明也没有去,曹变蛟又带领一千人去往正东方向。 下午未时,陆天明与曹文诏已经来到岳阳县。 洪洞和赵城距离不过五十里,两县的执役已经到了。 留守驿道士兵说曹鼎蛟带骑军入山一天,陆天明松了一口气,令本地胥吏带路,一群人到县城东边三十里的分水岭驻守。 流贼从大山里跑出来两天,此时此刻,骑军已经把西边堵死了。 西边与东边人更多,高迎祥出不出来都不重要。 陆天明登上分水岭山顶,望远镜转一圈,河谷两岸的大山连绵不绝,沟壑纵横。 往南看去,大山背面的松树林遮天蔽日。 往北看去,大山阳坡的灌木的灌木、荒草、山果树与大地一样的土黄色,风一吹好似整座山都在摇晃。 太岳山南麓特有的奇景,北松南灌,茂密的植被超乎想象。 这里已经是制高点,风很大,陆天明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人烟痕迹。 身后吭哧吭哧上来一群属官,岳阳县令拱手快速禀告,“钦差大人,下官昨日已经派人询问过近日入山的猎户,他们没发现什么异常。” 陆天明放下望远镜,回头扫了一眼这个中年官员,淡淡问道,“猎户入山一般走多远?” “五六十里左右。” “嗯?到沁河了吗?” 县令还未回答,一旁闲着无聊的李建泰解释,“早着呢,愚兄以前来过这里,还到过沁源,看着距离沁河六七十里,走山路翻一倍还多,五六十里其实也就翻越了三座山梁,顶多一半路,再远他们就迷路了。” 县令拱拱手,“李大人说的是,距离沁河的确很远,大概走了一半路。” 陆天明没有再问,又拿起望远镜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东南方向,看一会放下望远镜揉揉眼,再次拿起观望。 山梁有人。 人还不少。 上面有树,不容易看清,但的确有很多人在观望这里。 “曹文诏!曹文诏!” 陆天明大吼两声,副将柳国镇从山腰跑上来,“大人,将军到里面探路去了。” 陆天明把望远镜递给他,指一指东南方向的山头,“你来看看,老子眼花了。” 柳国镇拿起望远镜看了两眼,立刻伸长脖子,“大人,的确是有人,人还不少,在山梁的树林里。” “马上下去带二百人追上曹文诏,多带弓箭手,从山梁摸过去,安全为重,不必刻意隐藏。” 三十里外的山梁,高迎祥站在松树下,身旁是刘哲、马守应、郝摇旗。 他的眼神非常好,就算相隔三个山头,依旧看出那是陆天明。 因为整个山西也没有十个蟒袍,愿意上山到前线的就一个人。 陆天明是钦差,他不想穿也不行,绯红色的蟒袍非常显眼。 义军原本准备今晚抵达岳阳县城边缘,休息一晚,明早一鼓作气攻城。 显然泡汤了。 高迎祥依旧是他万年不变的神色,脑子却在飞速旋转。 老子没跟陆天明耍心眼,他把蒲州的事办完了? 根本不可能呀。 那就是放弃了,没有办? 杀贼比你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老子跟你有杀父之仇? 狗皇帝麾下还有你这种二杆子官员? 马贩子快气死了,抱胸靠树干看着远方,一动不动,双臂暗中用力抑制胸膛起伏。 必须想出路,时间非常宝贵。 高迎祥如同入定一样,夕阳落山,距离他们第二道山梁上突然出现一群鸳鸯战袍,吓得山顶流贼立刻跑到山梁后面隐藏。 那些士兵在顺着山梁观察地形,显然不会继续前进,高迎祥站的地方面前有灌木,身后的人倒也不需要躲,但不能一直这么干熬呀。 郝摇旗不可能劝说什么,马守应推了一把刘哲,后者无奈道,“大哥,咱们得另做打算,曹文诏若进入盆地,咱们暂时无法穿越汾河河谷,得向北绕霍山。” “今天是二十几?” 高迎祥回头把刘哲问得一愣,“二十四呀。” “今晚自成和罗汝才该占领稷山县城,他们会成功吗?” 马守应接茬道,“应该没机会,攻城很可能把自己陷进去,半日之间骑军必到。” 高迎祥点点头,“哎,陆天明要点山了,咱们若上当集合人,他就点二百里,咱们不上当,他就点五百里,这狗官属实够狠。” “未…未必?!五百里大山被点燃,天下都能看到他的残暴,回京还不会皇帝直接斩了?” 高迎祥淡淡说道,“他杀了咱们,点了大山,功过相抵。” 场面沉默一会,马守应再次道,“高头领,犹豫不得,我们得叫南边的兄弟离开顺着河谷向北,有多远跑多远,跑到沁源县北面的大山中,经河谷到吕梁山。” “的确犹豫不得,但跑没用啊,陆天明已经给山西官员演示过最强的守土的招数,少数骑兵穿插,执役集中行动,各县之间彼此照应,就算陆天明被罢官,官员会把他这个办法捡起来,而且会趁机入山争夺功劳,咱们去哪里都是绝地。” “可这里就是绝地啊。” “未必,高某送给陆天明一把火,但他也给咱们演示过如何躲火,咱们当然能用用。” 刘哲啪得鼓掌大赞,“咱们回河谷,与他一火,等火烧过来,河谷两岸也能躲火了。” 高迎祥点点头,“是啊,然后呢?我们满打满算不过六万人,他也差不多同样的数量,四面绝地啊。” 两人再次无语,高迎祥停顿一会挥挥手,“全部撤回河谷,此刻不可久留,咱们需要南边张献忠、拓养坤、黄龙三位兄弟的消息。” 第304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4 就在高迎祥后退的时候,钦差亲卫快马终于穿越泽州府驿道,两天时间回到潞安府。 丰城侯李开先、内廷王德化带人去平阳府追陆天明了,刑部尚书胡应台带着属官,住在王府无聊等陆天明结束。 西郊非常热闹,五千锦衣卫新丁全在,带队之人是骆养性妹夫赵弘祖,但他只是负责把人送到,带领这些人的是陆天明要求的新任千户胡三春,一个过分年轻的小子。 旁边还有两万一千人新招的护卫,他们一半人有刀,大多是曹文诏杀王自用缴获,沈王又把他护卫的刀也全送了过来,还是远远不够。 孙传庭把他们百人一队分开,刚刚选派头领训练行军,战术当然没有。 好在这些人士气非常高,个个揣着十亩地契和五两银子,不需要鼓励,他们自己就害怕淘汰。 西郊官驿,孙传庭、冯铨、程启南、魏光绪盯着一张舆图,一边喝粥,一边吃饼,每天黄昏都得根据探路的消息加点东西,随时准备应对。 哒哒哒~ 远处传来马蹄声,冯铨到门口看了一眼,“军令来了,我们没时间了。” 陆天明的贴身亲卫头领带着十名校尉下马,快步到正厅,一举手中令牌,“钦差令,自接令起,孙传庭和冯铨立刻带人分赴盘秀山和发鸠山,锦衣卫胡三春随行,无论行进到何处,看到西侧大火立刻焚山,有人胆敢阻挡,格杀勿论。” “属下领命!” 亲卫把令牌递给孙传庭,再次解释道,“流贼又来他们那一套,分进合击、声东击西、金蝉脱壳,有一万人跑去吕梁山,但高迎祥一定在山里,大人已带四千骑军堵死西边。 北面驿道有曹鼎蛟一千人,宋裕本带领的三千前锋补充。 南边有孔有德一千骑军,以及孙居相、张道浚带领的八千人。 大家以火为令,最迟不会晚与明天黄昏,四府七县同时发难。 大人说了,经此一事,要让流贼听到山西两字就发抖,我们肃清山西流贼,商号大行惠民,陕西流贼与诸位无关了。” 孙传庭再次拱手,“孙百户辛苦了,孙某立刻连夜组织出发。” 冯铨轻咳一声,“二百里与五百里完全不同,二百里是计,五百里是难,陆大人为何这么急?” 百户眉毛一沉,“冯先生在质问大人军令?” “不,但五百里涉及大人官途。” 百户犹豫几息,冷冷说道,“抗命格杀勿论。” 孙传庭制止冯铨,随即下令门口的轮值护卫鸣锣,召集新军千户头领议事。 赵弘祖和胡三春先来了,后者看到孙百户立刻笑着拍肩膀,“老孙,听说三界岭多亏有你。” 百户咧嘴一笑,“三春现在是千户,兄弟也是千户,新来的兄弟我要带走三千人,咱们分开配合孙传庭行军法。” 说罢对赵弘祖拱拱手,“赵佥事就不要涉足了,这是大人的意思,您是使者护卫,不要卷入山西之事。神机营张指挥使总体负责东线联络。” 赵弘祖点点头没有说话,胡三春又道,“董千户呢?” “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胡三春被教训了一下,院内已经来了二十一个头领,几人来到门口,孙传庭大声道, “钦差令,到山里点火剿匪,一到十一队跟随冯铨、程启南到发鸠山。其余人跟随我、魏光绪到盘秀山。 锦衣卫会跟随行动,所有人受锦衣卫节制,路上拖延直接斩首,让兄弟们带自己的干粮,这几天咱们至少赶制了五天的干粮,足够吃了,还要把准备的所有火把都带上,明日午时必须赶到分水岭,不到者斩首,剥夺田产,有没有听清楚?” 众人齐齐大吼一声,“诺!” “好,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陆天明可没有安排干粮和火把的事,头领们散去,这时候就显出孙传庭的组织能力了。 孙传庭下完命令,对众人拱手,“多说无益,咱们做事,这把火结束,潞安府到平阳府至少缩短八百里,这是百姓十天的脚程,山中商号定会大行。” 几人确实没有废话,互相拱拱手离开准备,赵弘祖、胡三春也带百户到锦衣卫驻地去了。 程启南拍拍孙传庭的肩膀,“伯雅保重,说不准再见是平阳府,我们必须护卫太行商号运营。” “晚辈晓得轻重,老大人辛苦。” 半个时辰后,西郊两道火龙分两股西行,京营骑军分两队加入队伍,便于来回联系指挥。 知府也加入了冯铨的队伍,如此大事,有陆天明在前面顶着,官场都想分点功劳。 长治城墙,有陆天明两个熟人,刑部尚书胡应台、钦天监李天经,死这么多郡王钦天监也躲不了。 望着两道火龙冲向西边大山,李天经抬头看看天空的星星,久久无语。 旁边的胡应台感叹道,“陆天明做事总是干脆决绝,朱明多几个这样的臣子,也许天下没有这么多事。” 他感慨完半天不见身边人回应,扭头看到李天经盯着天空皱眉,“怎么?你这星象师有不同见地?” 李天经回头怔怔瞧他一眼,“怪哉,紫薇帝星入财帛宫,将星炽烈,却在缓缓进迁移宫。” 胡应台一愣,“什么意思?” “财帛宫自然是财富,迁移宫表示命主的适应能力强盛。” 胡应台思索片刻,“这不很好吗?” 李天经摇摇头,“将星迁移只是暂时,正转入奴仆宫,偏离了官禄宫。” 胡应台皱眉,他也不是完全不懂十二宫,抬头看看,疑惑说道,“丢官?这是好事?” “也许,下官不懂官场之道。可能明晚星象有所不同,暂时没什么意义。” 胡应台点点头,的确没什么意义。 晚上亥时,高迎祥与熟门熟路的流贼撤回河谷,流贼钻到‘老窝’里呼呼大睡,高迎祥却带着三人继续向南,子时回到山洞。 刚刚点了一把火,拓养坤上气不接下气跑回来,一脸惊慌,“大哥,浮山县城快有三万人了,南边三十里的乌岭山还有沁水县大约上万人,他们不再前进一步,我们被彻底困死了。” 高迎祥火速展开舆图,手指丈量一下距离,厉声说道,“马上让南边兄弟顺着河谷往北跑,能跑多快跑多快,掉队的不用管,带上所有粮食和盐,我们要在山里躲很久。” 第305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5 九月二十五,张久征和杨煊在平阳府城临汾的官驿醒来。 他们的腰快断了,昨晚到临汾实在跑不动了。 这里有山西按察使唐斋山,有陆天明手下两个‘大将’刘文炳和巩永固,还有他送来的两个女人。 两人以为陆天明会在这里坐镇指挥,没想到那小子根本没计划回来。 今天早上的消息,巡抚许鼎臣和布政使孙谷今日也会随前锋剿匪,招按察使唐斋山到岳阳。 山西剿匪突然进入决战模式,他们现在相信陆天明调集执役剿匪了。 至于山火,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官的都做不出来。 起床在大厅揉腰的时候,王之桢从外面跑步进来,“亢士栋贼的很,不用吩咐,昨天就送到岳阳三千石粮,支持钦差剿匪。” 杨煊点点头,“很好,这表侄眼神没糊涂。” 王之桢接着低声道,“晚辈刚从城外进来,锦衣卫押着百多名男男女女到岳阳去了,大概是稷山郡王的宗室,陆天明在找死。” “混蛋!”杨煊突然跳脚,“你还有心思讥讽他,马上追,千万不能翻脸。” 两人早饭都没有吃,咒骂王之桢几句,立刻到官驿马棚,带护卫直奔岳阳县。 三十里外就是洪洞县,唐斋山拍马追了上来,巡抚许鼎臣已经直接从霍县转岳阳去了。 午时拐入东面岳阳县,远远的就看到山顶有很多人,一眼望不到头。 县城南郊,山谷中躺着三千喘气休息的士兵,周围是来来去去的执役,快速打听一下,原来各县执役已经由骑军接手,千人一队分开占领山头。 山顶一溜排开,与浮山、沁水的执役在骑军带领下,如同一道绳索,彻底把大山围了起来。 三人顿时心惊肉跳,这是要活捉高迎祥吗?急速思索对策。 唐斋山急着见主官,他们也快步跟上,三十里后的河谷,终于追上了陆天明。 树林边全是战马,山脚站着五百多锦衣卫,中间几名红袍,还有一名金纹蟒袍,以及宗室十几人和七八十名家眷。 下马来到人群中,没有陆天明,唐斋山与许鼎臣见礼后,巡抚指指山顶,示意陆天明在山上,他们是跑不动了。 杨煊有心上山聊聊,猛得看到李建泰,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李建泰也看到了他们,到身边快速解释,“陆天明拿尚方剑逼晚辈来,钦差要点山,烧死这一窝流贼。” “什么?!” 杨煊条件反射大吼,惹得众人瞧了他一眼,转瞬又反应过来,他们得支持,无声的支持。 烧多大范围是你的事,反正马贩子死了就行。 杨煊思考如何应对,陆天明已经从山上下来,身后不止宋裕本,还有一位白泽袍侯爵,一位蓝色蟒袍太监,杨煊这才反应过来,那些与校尉站一起的有百余名净军。 陆天明瞥了他们一眼,没有任何搭话的欲望,来到石头上萎靡不振的稷山郡王朱效钛面前, “殿下,天潢贵胄勾结流贼做生意,您可害苦大明百姓了。” 郡王府护卫都被骑军杀了,朱效钛一路被校尉强行带过来,看到陆天明怒不可遏,伸手啪给了一巴掌,“狗奴才,你敢栽赃宗室。” 陆天明真没躲开,因为他没想到,眼里杀意升腾,宋裕本立刻拦住他,“陆大人,审讯宗室有别人。” 陆天明盯着他看一眼,扭头看众人一圈,咧嘴一笑,对秦大成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接下来一幕惊呆众人,校尉呛啷抽刀,把宗室家眷全部枭首。 原本事不关己的众官,被齐齐吓了一跳,许鼎臣急得大骂,“陆大人,你太狂妄了。” 宋裕本更是光火,“混蛋,你脑子被驴踢了,抓不住重点嘛。” 陆天明刚才没带尚方剑,此刻从秦大成手里接过来… 呛~ 寒光一指宋裕本,“做你的事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宋裕本气得浑身发抖,陆天明已经转向指着陷入呆滞的朱效钛,“殿下,来,对着尚方剑说说,你有没有勾结流贼卖粮卖盐。” “爱妃啊~”朱效钛嚎哭一声,惹得陆天明眉头一皱,直接把尚方剑架脖子上。 “住手!” 周围又是一片惊呼,李开先直接上手抢,“你疯了吗?” 陆天明躲开他的手,仰天哈哈大笑,“其实我不需要证据,活跃一下气氛嘛,你们太紧张了。来人啊,请殿下和所有宗室上山,去劝降他的老朋友,为大明宗室做个深入敌营的表率。” “等会!” 看戏的王德化才反应过来,刚说两字,被陆天明一把推开,“你闭嘴。” 秦大成带校尉一拥而上,四人一组,抬着十几个宗室上山,谁都来不及阻止。 众人莫名其妙看着陆天明,你不能从别的地方扔进去? 当着咱们的面,非得拉人下水? 杨煊和张久征对视一眼,现在他们彻底准备安心看戏,根本没心思关注陆天明为何说不需要证据。 一切布置妥当,尚方剑回鞘,陆天明双手平举,眼里全是玩火的兴奋,男人的破坏欲显露无疑。 “诸位,史册中有名的大火,项羽火烧阿房宫,三月不灭;西晋武库火灾,整整二百八十万套军械消失;南北朝永宁寺火灾,依旧是三月不灭;南宋临安大火,十余万人无家可归。 接下来就是咱们这场大火了,诸位都将见证历史,太岳五百里大火,北至草原,东至辽东,西至甘肃,南至江浙、广东,天下将一起见证流贼覆灭,希望大明朝能在这一把火中涅盘。” 宋裕本恶狠狠瞪了一眼陆天明,扭头上马快速离去,带人去帮曹鼎蛟堵北面的口子。 “着火了!”李建泰突然指着东南方向。 众人扭头,果然看到大片黑烟升空。 陆天明眉毛一沉,不可能是孙传庭和冯铨点火,但火势一起,他们也要点了。 一切都开始了,马贩子真是老子的好学生。 第306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6 山顶的校尉一路滑下来,快速到陆天明身前,“大人,河谷燃起大火,看走势大约十里左右。” 陆天明点点头,扭头对校尉道,“去北面驿道十人,追上宋裕本,传令曹鼎蛟守河谷,遇贼格杀勿论。再去南边沁水传令,孔有德守河谷,张道浚为辅,格杀一切逃跑的流贼。” 二十人离开,东面的黑烟已经遮天蔽日,发鸠山和盘秀山也开始了。 场面安静无声,陆天明抱胸低头,也没人打扰他。 两刻钟后,秦大成从山顶下来,“大人,稷山郡王愿劝降流贼,大明宗室为国楷模,慷慨东去。” 众人脸颊一跳,没一个人开口。 这时候的陆天明有点疯魔倾向,他都说了要彪炳史册,做第五把火,阻拦他代价有点大。 何况是流贼自己先点火,这算是‘应对’。 陆天明环视众人一圈,突然来到蒲商三家面前,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让三人脑皮都在跳。 “杨先生,彩儿不错,可惜您这手段卑鄙,反噬太大,不在家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天伦之乐,跑到这里见证陆某的成名之战,真是感激不尽。山西大员都在这里,过两天咱们到蒲州坐坐。” 杨煊没想好如何回答,陆天明已转向许鼎臣,“许大人,山火一起,您认为燃烧的是什么呢?” 许鼎臣轻咳一声,“若能控制好,不过是一场占据地利的战事。” “呵呵~您还真是好人。” “烧的是你未来官途!”丰城侯李开先忍不住道。 陆天明对众人点点头,“去年绞尽脑汁做官,等做完这件事,就不做官了,陆某用自己的未来点一把火,为的是太行商号,为的是山西百姓,为的大明百姓。 官只是个展示实力的渠道,诸位若想弹劾陆某,那就趁早,别被人抢了先手,这里先感谢诸位十八代祖宗,咱们彼此成就。” 这混蛋果然有点疯魔,此刻箭已离弦,能说什么呢。 陆天明歪歪脖子,一脸轻松,“想赋诗一首,奈何没什么墨水,有首歌挺符合意境。” 山谷顿时响起怪异的腔调,“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平凡日子中,不争不夺不忧愁,行走人海中做个某某某…等一场大雨洗礼浑浊的眼眸,雨过天晴后,一路花开一路走…” 咦? 歌词不错。 陆天明自娱自乐唱完,仰头长出一口闷气。 一路花开是做梦,但我势已成,有胆你们让我留山西。 把黑手撵出山西,远离权争,也许山西就是未来。 五年时间管够。 “发信号,点火!” 随着陆天明一声淡淡的命令,从山顶开始升腾火焰。 一瞬间从北向南到处是火,执役把山顶西侧的火扑灭,但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充斥着这片天地。 一刻钟后,南北河谷同时升起烟雾。 陆天明并没有上山顶看热闹,此处是百姓活动终点,灭火稍微容易点,再往东,山坡上的枯枝树叶三尺厚,只要点燃就得等老天爷帮忙。 老祖宗在山西活动五千年都没有打通这片山,就是缺乏人力开辟五百里森林,这次一下搞定,山中可以建一个大镇。 众人同样神色复杂,个个抬头看着东面,没有一人上山观景。 陆天明看一会,缓缓来到杨煊面前,一脚把王之桢和李建泰齐齐踹了个趔趄,王之桢顿时大怒,却被张久征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杨先生,说句实话,我身边还真缺彩儿那样目标明确、一心做事的女子,若她的心在我这边,一定可以和另一位帮大忙。” 嗯? 杨煊眼神一瞪,你现在来谈条件? “陆大人,女人的心与男人不一样,是你看不起她。” 陆天明摇摇头,跳过这个话题,“两位先生,陆某一开始到山西,对于的蒲商的态度就没法明确,徘徊在合作与臣服之间,就算偏向于臣服,也没有真正动手的决定,但这一圈转下来,臣服已不可避免。 让韩爌带消息回来,你们过于自大放弃了,那我们永远失去了合作的可能,现在是保命时间,两位有头绪吗?” 这种话杨煊回应很快,“臣服即灭族,失去合作,当下亏的是你陆天明,长远看亏的是朝廷和英国公。” 陆天明笑着摇摇手指,“权争有个思维漏洞,那就是一切以私欲为基础,总是妄图把别人逼入死局,总是认为别人给自己死局。 其实这才是狂妄,你们认为陆某做事很乱,认为陆某自大,但你们不知道,正因为表面看起来有点混乱,所有的布置才可以随时应变,陆某从未走绝路。 随时可以进一步,也可以随时退一步,死局活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并非真的退无可退。” 杨煊微笑回应,“那倒要请教陆大人,您如何掌控进退。” “这种事得自悟!” 杨煊脸颊一跳,有点恼怒,陆天明哈哈一笑,“问你们三个问题,陆某为何要把背后之人挤出山西?为何要启用程启南、孙居相、魏光绪东林中的西党?沈藩为何可以跳出掌控?” “因为你离开山西人不行!” “错,我是亲军,就算没有钦差身份,我依旧可以先斩后奏,我还有银子,只要舍得银子,我离开谁都行,这就是你们的愚蠢之处。 再问你三个问题,为何我不杀彩儿?为何我杀了稷山郡王?为何我执意点这把火?” 杨煊脸色一滞,没有回答,张久征却道,“你没时间了。” 陆天明失望摇头,“杀个人能用多长时间,这里的火先烧着,老天爷想灭的时候自然会灭,陆某还有一队锦衣卫,他们在通知平阳府所有秀才、举人、进士到蒲州,九百多人啊,真是文风鼎盛之地。” 张久征一脸不屑,“士绅之家同气连枝,能给你什么帮助,他们为何支持你?”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拍拍杨煊的肩膀,“陆某杀人从不手软,但陆某也从不为杀而杀,既然追到这里,那就给你们一线生机。 回去等死,或者自己发现那一线生机,你以为你以为的,真不是你以为的,六十年荣华富贵,一个轮回而已,你们还想做永世的贵族吗?” 杨煊眼皮一跳,不可置信问道,“你一直掌握突破口?还给了我们一个突破口?为你开脱烧山之罪?” “烧山怎么能是罪,潞安府和平阳府几千年被大山隔绝,从今以后直接连通,这是无上功德。 至于突破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某不是一个突破口,而是一堆,回去,等陆某过几天上门,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破案其实很简单,无外乎证人证据而已。” 第307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7 陆天明说完,扭头踱步到山脚休息去了,两天两夜没睡好,执行阶段就别瞎指挥了。 杨煊盯着他看一会,突然感觉这位一切都清楚,之前他缺乏实力,认为翻脸无法自保才未动手,那现在有实力了? 李建泰到身边拱拱手,“两位表叔,陆天明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他这是撒泼,反正他要丢官了,皇命到来之前,这家伙十分危险,哄着点算了,左右不过十天时间。” 杨煊扭头怔怔看他一眼,内心只有两字:白痴! 以后绝不能让你代表山西做部堂。 张久征低声询问他是不是离开,杨煊淡淡摇头,“这几天太岳山就是个火把,晋南不分白昼随时可以赶路,咱们也休息一会。” 杨煊随意坐下,护卫到身边放下水囊和干饼,他一边吃一边默默想事。 张久征知道实情,但思维上帮不上忙,也许张家嫡长孙张辇可以,但他在陕西当官,通信完全来不及。 韩爌思维上能帮忙,真正的实情又不清楚,这会把事情完全带偏,不如不问。 韩爌让自己送孙女,他以为是他的主意,殊不知自己一开始就准备送,一拍即合,当然没有反对,同样的一件事,动机完全不同。 现在必须抓住两个重点:陆天明如何破局;如何掌控蒲商。 杨煊思索很久,实在想不到他如何破局,但他反应不慢,那就不想了,未胜先虑败,只用考虑蒲商的那一线生机就可以了。 在哪儿呢? 单纯的臣服完全没用,陆天明也不会真的信任,蒲商对外反而失去立府之本。 既要臣服,还要帮忙,更要帮他解决权争。 凭什么? 你家妻祖英国公也不会这么做。 杨煊一边吃一边想,一不小心吃了三块饼,有点撑人,起身拍拍胸口,夕阳西下,天空完全变了颜色。 附近山火没蔓延到西边,属官都到山顶去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小了下来,但山火的声音通过山谷汇聚变成低鸣,让人耳朵轰轰响。 杨煊实在没心思去看大火,环视一圈,陆天明睡的更熟了,盖着毯子,身边两圈校尉。 突然看到一直微笑的李建泰,他脸上贱兮兮的笑容让杨煊眼前划过一道闪电,刹那照亮脑海混沌。 李建泰、自己、蒲商、那些人…所有的所有人,大概此刻都是李建泰这样等着看笑话的神态。 陆天明却在呼呼大睡,完全不在乎。 他会死吗? 绝对不会,现在刺杀他等于刺杀英国公、等于掌掴皇帝,他们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 他会丢官吗? 也许,可能,大概! 结果由陆天明的实力决定,而不是他犯什么罪。 有实力,烧山算个屁,剿匪是大功。 没实力,烧山有违天和,无德残暴之人必死。 杨煊推演了两个时辰,突然就明白了,陆天明需要蒲商狙击外部势力对山西的渗透。 问题是:蒲商也做不到啊。 杨煊哭笑不得,您太看得起我们了。 张久征在旁边打盹,杨煊拍拍他叫醒,低声把推演说了一遍。 “他想让我们投靠英国公,跟南臣在官场打擂台抢占主动,助他经营山西、练兵进驻草原灭虏。” 张久征眨眨眼,不太信他的判断,“五个蒲商也挡不住江南。” “不,他是在谋划局部优势,完整控制山西,其余地方甚至可以退。” 张久征再次眨眨眼,“不对,他对权争没兴趣,还是以练兵为主。” “这是一回事,朝堂掌握主动,他才能练兵。” “不不不…”张久征连连摇手,“李腾芳说过,陆天明为阻止迁都,竟敢对英国公动手,我们都知道他的底线是家国大事,他会帮助英国公掌握主动,但不是靠人,更不是主动权争,而是一种…底气…” 张久征说着说着住嘴了,杨煊也意会到了,四目相对,均有点发抖。 原来陆天明要把徐文壁丢大印的事抖出来啊。 一劳永逸解决京城贵人的死穴。 这他妈谁敢提,谁提谁死。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什么样的对手… 两人突然起身,朝王之桢招招手,一起快步离开山谷。 另一边的陆天明揉揉眼,歪头看他们离开,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脑后一声冷漠,“山顶很壮观,此生难见。” 陆天明回头看一眼李开先,闭目伸了个懒腰,没有一丝风,空气有点热,摸摸额头的汗,拿过水囊灌了几口。 放下水囊,才淡淡问道,“你带的材质靠谱吗?” “废话,我家也掌印过都督府,金铜混合,不会错。” “听你这么一说,我怀疑…” “你怀疑个屁!”李开先打断他,“勋贵不会趁掌印刻私印,刻印的前提是有用,用印的前提是有力量,单纯为刻印而刻印,那纯粹是猪。” “徐氏家章什么材质?” “玉质,那玩意无所谓,用木头抠一堆也无妨,你带着几百力士,都是匠作所好手,这点事小菜一碟。” 陆天明指一指远处蒲商离去的背影,“你说他们在想什么?” “不知道,这些土包子好玩啊,完全没看懂咱们刚才是演戏。” “土包子?”陆天明一愣,转瞬乐得哈哈大笑。 京城人认为别人是土包子,别人也认为京城土着才是土包子,哈哈,全是自以为是的…土包子。 天色黑暗,陆天明终于来到山顶。 嚯~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烟尘和火星。 难怪执役全在山梁西边揉眼,喝水咳嗽。 一眼望去,太岳山无边无际的红色,整座整座的山峰好似烧红的石炭,刺激的眼珠子直流泪。 火势迅速蔓延,所到之处皆化为灰烬。远处的山林正在燃烧,熊熊烈火映红天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好一幅末日景象。 第308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8 九月二十六,山火第二日。 始终没有风,是好事也是坏事。 坏处是山火并没有迅速全部蔓延,好处是纵火者无需担心被山火裹挟,更容易控制了。 沁河河谷连太阳都看不到,百里河床到处是人,流贼在水中趴一会,到岸边休息一会。 昨天他们还赞叹头领的英明,今天个个认命了。 每个人都被烤的精疲力竭,好多流贼被折磨疯了,大笑着闯入山林燃烧起来。 高迎祥抄作业的计划落空,这是不是三界岭,陆天明的办法学不成。 山坡上之前睡觉的草窝下面,全是两尺厚的枯枝树叶,山火过后如通红石炭,热度丝毫不减。 他们根本没时间以火攻火。 更倒霉的是,空气中全是灰,吸一口肺都能咳出来。 此时此刻,赶路逃命完全是胡扯,每个人都筋疲力尽,能躲过山火就阿弥陀佛了。 高迎祥在靠北的地方,口鼻捂着毛巾看着河里的流贼,内心很后悔去围杀陆天明。 大明朝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官,断子绝孙的玩意。 仰头看看天空中遮天蔽日的浓烟,老天爷都躲了。 此次山火过后,大伙就算活着也会落一身病。 流贼不止有山火威胁,原始森林中野兽非常多,虎豹熊都有,野猪更是成群结队。 昨天一把火,野兽被赶向两侧,但东西方向点火后,野兽昨晚杀回来,与流贼争夺河床,厮杀了一夜,竟然被畜生伤了四千多人。 高迎祥放弃带人离开的计划,找一个能避开人的小溪山坳,躲避一段时间更现实。 至于义军…老子多的是人马。 山西完蛋了,陕西、三边、湖广、河南,随时能组织几万人。 思索之际,郝摇旗从上游气喘吁吁而来,跑到身边焦急道,“大哥,北面五十里火势很大,但山势陡峭,落叶枯枝很薄,不怕余晖一直燃烧,山梁下有四条支流,都是山崖流出来的山泉。” “绝地?” “没错,东西两面是悬崖,南北两面山坡也很陡峭,但山谷非常深,不缺水。” “好,通知所有头领,带核心兄弟向北,不得摘掉口鼻的布,再难受也得忍着,这是老天对我们的考验,是意志的较量,也是朱明残暴的显现,天下苦朱家久矣,躲过山火,未来天下必属于我们。” 郝摇旗领命继续向南,高迎祥翻身到河里泡了一下,艰难迈步向北,身后陆陆续续有两千人跟着。 更多的流贼没有动,谁都能看到北面也是大火,想跑出去还有二百里,神仙也难以逆流步行二百里。 同一时间,天下万万人抬头。 千里之外都能看到地面升腾的黑烟,把整片天空染成灰色。 蒲州韩阳镇,韩爌、曹于汴、李腾芳等人站小山顶久久无语,既震撼于天地之威,也震撼于陆天明的手段。 胆大包天,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中条山南去的官道、潞安府东去的官道、汾河河谷、甚至北直隶的中原大官道,每条路至少有三支锦衣卫化作大侠拦路。 凡是赶路送信的骑士,一律抓住看信,带山西两字的全部毁尸灭迹。 信使若侥幸跑到顺天府,那里还有锦衣卫和巡检司大爷,明面上的消息大概短时间无法入京。 京城不知道陆天明需要多久,但截杀信使是最简单的帮忙手段,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再说了,崇祯也不想听陆天明本人之外的汇报。 乾清殿门口的玉阶上,皇帝此刻就在看天,他刚从交泰殿阁楼下来,乾清殿坐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出来。 这里与阁楼看天没什么区别,西南方向一道长长的黑云很清晰。 有心人其实早已知晓陆天明要灭绝流贼,这手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胆子大是真的。 若不伤一人铲除十万流贼,皇帝乐见其成。 但这一把火下来,无数人会借机冒头,残暴无德、杀良冒功、流离失所…若再扣上一个气运的帽子,罢官不可避免。 “陛下,英国公求见!” 崇祯回头,诧异英国公竟然沉不住气。 张维贤已经来了,皇帝也不想回殿,等着禁卫把老头抬到身边。 “陛下,微臣有件家事汇报。” “老国公的家事?” 张维贤点点头,“的确是家事,陆天明在府里养伤的时候,有位婢女日夜照料,两人钻了被窝,马上就要生了。” 崇祯眨眨眼,“老国公想说什么?” “毕竟是陆家的子嗣,婢女已到陆天明别院,不会超过十天他就是父亲了。” 崇祯摸摸鼻子,英国公需要多此一举吗? “老国公想请皇家赐婚?皇后也是大肚子,太妃不合适,要不请皇嫂赐婚?” “谢陛下!” “小事一桩,山西的事老国公怎么看。” “晋南明显大火,流贼上次围杀钦差的山火咱们看不到,这次应该是狗急跳墙。” 崇祯眼神一亮,转瞬又淡淡说道,“需要别人上奏啊。” “流贼连毒杀沈藩和钦差的事都能做出来,纵火很正常。” 崇祯无语了,咱们就这么干说可不行。 乾清殿偏门出来一道金色宫装,天气凉了,张嫣知道陆天明给皇后看病后需要静养,隔两天就到坤宁宫关怀一下。 她现在就像一个太后,开口闭口是皇嗣,把后宫有孕的两位妃子全部按在寝宫暖房,严令不得出门,前几天还把坤宁宫一个女官罚跪,皇帝也不好拒绝她的好意,结果她来的越发频繁了。 “辛苦皇嫂!” “见过娘娘!” 两人打了个招呼,张嫣淡淡扫他们一眼,指指西南方向,“大战引发山火?百姓要遭殃了,今年深秋天气干旱,哎。” 皇帝没有接茬,指一指英国公,把陆天明妾室的事说了一遍,“请皇嫂赐婚国公府嫡孙女,陆卿家做钦差,连大婚都耽搁了。” 崇祯还没发觉张嫣经常出现后,他也被潜移默化影响了,皇家赐婚均为懿旨,竟然下意识觉得‘东宫’主持更合适。 “本宫当然可以帮忙,嫡孙女母亲过世,那就请祖母入宫,可令詹事府属官写婚书赐婚。” “谢娘娘!” 第309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9 张嫣说了两句话袅袅离去。 她算是记住陆天明教导的原则:多掺和事,但别深入掺和。 两人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乾清门,崇祯才对张维贤道,“老国公,朕可以踏实睡觉吗?” 张维贤轻咳一声,“没有结果前,京城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陛下当然需要保重龙体。” 问了句废话,崇祯想回殿,张维贤却快速说道,“陛下也许应该关心一下辽西,祖大寿没有前出,东虏算计落空,他们一直安静很不正常。” 突然蹦到关外,崇祯皱眉想了想,疑惑问道,“陆天明不是很快会安抚林丹汗吗?” “陛下,林丹汗乃丧家之犬,这是两回事。” 崇祯一时没听明白,“两回事?” 张维贤叹气一声,“大火来的早了几天,无论是否失控,流贼不可能在兵事上胜利,山西实际已经定势了,天明肯定正在收尾,那就是说,山西要开始练兵了,暂时无人能从朝堂改变山西的形势…” 崇祯听懂了,眼里无尽恨意,突然大怒,“该死的逆贼!” 张维贤没有被他影响,继续说道,“陛下,因果关系很简单,山西事成,那就是催促整个形势变化。 东虏绝对积攒了一场战事的粮草,辽西没机会,蓟镇如今重兵防守,他们也不会主动陷入鏖战的境地,那就一定会奔袭河套,期望彻底打败林丹汗,无论是否主攻大明,宣大免不得冬季会面临战事。” “林丹汗会跑?” “肯定会跑,远近而已,天明让林丹汗留在黄河内就算成功,若林丹汗跑到甘肃,宣大免不得遭殃,边军不可能挡住东虏,内长城暂时还算安全,我们只能期望天明向林丹汗提供粮草,双方合力逼东虏退兵。” 崇祯瞥见乾清门来了一位红袍,看清是周延儒,皱眉说道,“这就是老国公进宫的原因?” “不是,微臣就是来报喜。” 这意思是没有与内阁谈妥呗,皇帝有点苦恼,不着痕迹敲了一下额头,周延儒已来到身边, “陛下,秋税未押解国库,朝政越发艰难,皇亲遭难,沈藩之事还未查清,但钦天监汇报,近日紫薇帝星入财帛宫,将星越发炽烈,大明朝看来会迎来一场战事。” 皇帝和张维贤见鬼似的看着他,堂堂首辅,你来搞笑? 周延儒又轻咳一声,“陛下,宣大不可不防,既然山西剿匪顺利,何不调北镇左良玉到宣大布防,他们刚刚领粮草,还未出发。” 崇祯眼神一亮,忘了自己有一支随时可以出击的兵马,询问似的看向张维贤,后者冷哼一声,“北镇的兵与边军有何区别,宣大二十万人马,不缺他们几千人。” 周延儒笑着拱拱手,“公爷说的有理,下官请调曹文诏总理宣大军务,户部调拨十万钱粮,冬季防御塞外。” 两人猛得瞪眼,狗东西原来在玩声东击西。 皇帝立刻恼火问道,“这是谁的主意?山西剿匪功亏一篑,想死吗?” “陛下恕罪,这是大伙一起拿的主意,东虏实在太安静了,半个月前孙阁老还写信回来说很不正常,他们冬季八成会强攻河套,宣大避无可避。 大明可调之兵只有白杆兵和曹文诏,宣大守城容易,白杆兵帮助不大,曹文诏有精锐骑军,加上钦差随军,东虏一旦入关,足可一战。” “胡说八道,剿匪未结束,曹文诏不得离开山西,令宣大将官整备,失土罪不可赦。” 周延儒再次躬身,郑重说道,“陛下,山西用不着曹文诏,他得去宣大熟悉一下,想必钦差很快会收尾。” “等消息传回京再说,朕必须把这些该死的流贼剿灭。” 张维贤这时候听出了背后的意思,插嘴问道,“内阁竟然期望剿匪钦差去监督宣大军务?” 周延儒淡淡一笑,“的确如此,陆钦差天生帅才,未到陕西已解决一半流贼,想必晋东南剿匪很快结束,叙功左都督,代替监军太监,全力帮助曹文诏守卫宣大。” 皇帝和英国公不是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弹劾陆天明,反而开始抬他,一股浓浓的陷阱味道。 “周卿家,这又是谁的主意?” “庶吉士,张溥。” 皇帝思考一下这个人,冷哼一声,“周卿家会做人,不仅知晓大明有贤良,还会抬门生。” 张维贤深深皱眉,“不对,周延儒,你可不是出头的人。” 周延儒呵呵一笑,“陛下,公爷,这是翰林院很多人对朝政的建议,六部今日有很多人议论,若微臣所料不差,后天就有人请陆天明钦差宣大。” “朕不会同意,山西的事没完,他和曹文诏都不能动。” 周延儒指指西南的黑烟,“这必定是剿匪大火,陆天明在燃烧自己,但他想多了,公道自在人心,朝官怎么会弹劾他放火,他是为了剿匪,简单有效的手段,大家佩服不已。但山火毕竟伤天和,朝廷不能鼓励,接下来无法叙功了。” 朝臣第一次完全顺着皇帝的心思办事,崇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张维贤闭目深吸一口气,“周大人,若老夫未记错,张溥请假回乡了?” “是,公爷好记性,下官也是收到来信,估计…别人也是收到来信。” 张维贤瞬间了然,就说你怎么来说这些事,原来是抢时间争主动,保自己的官位。 他们反应太快了,别人至少提前十天知晓他的布置,山西既然斗败,那就明升暗降,让你滚出山西,与弹劾效果一样。 可滚出山西也需要时间,这几天依旧很宝贵。 皇帝知晓他们如此打算,莫名松了口气,摆摆手道,“等山西的奏折入京再说,朕暂时不会动宣大人事,东虏都没有消息,朝臣别自己吓唬自己。” 崇祯说完回殿内去了,周延儒也没有争,示意禁卫抬英国公,两人一起离开乾清门。 建极殿廊道,张维贤挥退禁卫,盯着周延儒问道,“怎么突然失控了?” 周延儒一脸无奈,“公爷,二十天前下官就说过,只有布商的好处不对,布商就算想去山西也会顾忌别人,一锤子买卖…” “不!”张维贤摇手打断他,“这是另一个局,不是生意的事,他们落了下风,干脆认输了,想尽快结束山西的博弈,让山西变成一个烂摊子。先不说天明有没有时间收尾,流贼肯定要到河南了。” 周延儒眼皮一跳,“何以见得?不是要死光了吗?” “流贼到河南,那流贼就是河南人,不可能死光,他们不弹劾陆天明,而是调他离开,效果与弹劾一样。 借用大义名份,可以给皇帝和老夫一个交代,天明把他们从山西挤出去,人家把老夫和皇帝也挤出去,下决断比以往更快,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害怕被天明抓住尾巴。” 周延儒思索片刻,沉声道,“那这半个月非常非常重要。” 张维贤也点点头,“是非常重要,老夫得让骆养性的人往南一点,都督府也得派人,一切为了时间。” 第310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0 陆天明的别院人很多,这里要有妇人子嗣,立刻就会有家的样子。 张之桐换了个身份,现在是父母双亡的大兴县贫女张童。 英国公懒得改姓,反正别人迟早会知道,若借这种事攻讦陆天明,那是脑子进水了,除了让他爆发杀意,官场没有任何用。 后院东屋,张之桐躺坐在棉被中,院里几十个下人,都是锦衣卫家眷。 陆天天兴奋的声音屋里都能听到,“都把火生旺,一刻也不能歇着,暖墙要保持烫手,我家天明要当爹了,孩子诞生,每人都有赏赐…” 张世菁在窗口看了一会,抬头看看天空,回身到床边摸摸肚子,“姑姑,您怀孕真厉害,一直没有难受,看看其他人,要死要活的。” 话音刚落,肚子突然鼓了一下,两人咯咯直笑。 张之桐拍拍肚子感慨,“也许是姑姑年龄大,菁菁以后也肯定顺利。” 张世菁点点头,“那是,咱的夫君一定会妙法,您看外城的那个就有了,宝宝和刘文弱就没有,原来这才是不着急大婚的原因,他怕我危险。” 咱的夫君…这个称呼让张之桐哭笑不得,摸摸肚子,内心感慨得赶快生啊,什么忙都帮不上。 外面突然传来陆天天行礼声,这姐姐比任何人都热情,面面俱到,心细如发,张之桐怪不好意思。 下人推门,张维贤被推进来,陆天天放下一杯茶,“公爷是大忙人,您亲自来看望,民妇说什么好…” 张维贤等她絮叨完,笑着摆摆手,“老夫跟她们说说话。” 陆天天又是连连躬身,张维贤盯着小姑娘看一眼,张世菁哼一声,扭头到书房去了。 老头推着轮椅到床边,神色很凝重,“桐桐,天明给你的私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张之桐撑臂坐好,“爹爹为何这么问?山火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官职丢就丢了,歇几年等表哥练兵结束,他就可以做将军了。” “他想的美,人家这次摸住他的脾气了,反其道而行…” 张维贤简单叙述了一遍周延儒的话,张之桐听后很是震惊,眼神一动不动,过一会才犹豫问道,“宣大危险吗?郎君是不是得辞官?” 张维贤点点头,“他会辞吗?” 张之桐又停顿了一会,点点头道,“会,辞不辞的不重要。” “那老夫遗漏了什么事情,逼得他们出此下策。” 张之桐犹豫片刻,淡淡说道,“他密信让李开先从别院带去一堆金铜混合的料子。” 张维贤眼皮一瞪,“制印?蒲商背不动这个锅,这小子胡搞,沈藩也不会背。” “郎君只是在找机会,没有机会他也无法强行揭开,女儿不清楚具体事,只是给传了个话。” 张维贤低头捏捏眉心,抬头一脸沉重,“看来他去哪儿都会很危险,还是会有人弹劾他,若人人都包庇,还是大祸。” 张之桐摸摸肚子,“太复杂了,女儿实在顾不上,最终不过是辞官,大不了女儿写信让他回京。” 张维贤再次捏捏眉心,远程操纵太难配合了,陆天明不是个听话的人,对方一定安排了人在他身边,总感觉要失控了。 “爹?!” 门外传来一声称呼,张维贤突然恢复神情,坐在椅中微笑,张之极已推门而入。 “小妹怎么样?” “大哥放心,一直没什么事,这时候更不会。” “还是要小心点,晚上让老妈子守着。” “嗯,大哥坐。” 张之极摇摇头,对张维贤凝重道,“爹,京城的反应与我们想的完全不同啊,徐光启突然问我天明做了什么事,南边送来信让他保天明,这些教会的家伙怎么也被拖下水了。” 张维贤扫了一眼儿子,迟疑片刻才回道,“徐光启的反应很正常,毕竟他是礼部尚书。” “集体捧杀?这伎俩也太拙劣了。” “陛下喜欢!” “那倒也是,可天明又不靠陛下做事。” “不,你应该想想,天明自己解决了麻烦,若朝臣在捧他的时候,山西官员也异口同声为他开脱,为他请功呢?这更是麻烦。” 张之极歪头想想,顿时一脸怒容,“陛下多疑毛病又犯了,会强令他离开山西,还会让温体仁的人到山西制衡商号?” “没错,无论怎么做,山西还是一堆烂摊子,人家也做好了应变准备,进退都可以,天明看起来不得不离开山西,时间不会超过十天半个月,这与弹劾他的结果一样。” “这些狗东西,就不能让人好好做一件事。” 张维贤诧异看一眼儿子,“你追过来发牢骚?” “哦,不是!”张之极从袖口掏出一封信,“裕本发回来的,两天前的消息,天明放弃蒲商,一心剿匪,家国大事对他支配还是太大,蒲商获得喘气时机,马上会凶狠反击。” 他以为张维贤会生气,但老头反应很平淡,扫了一眼递回去,“之极,若天明能摆平山西,你想过怎么控制吗?” 张之极一愣,“不是裕本控制吗?” “你别告诉老夫,除了裕本你没想过别的安排,既然如此,为何去太原插手天明的事,还被人家摆了一道。” “这家伙做事不讲规矩,迟早会吃大亏…算了,现在也要吃亏了,儿子除了裕本和麻杰,没有安排其他人,原本计划让晋藩涉足生意也泡汤了,但天明还是利用了晋藩,左右都是咱们这边的人,儿子更不想管了。” 张维贤点点头,“去忙你的,老夫只是来看看桐桐,人家既然提前暴露计划,放弃刺杀,这是息事宁人的态度,老夫也不能不知好歹,大家现在都只能看着事态发展,左右不过是几天的事,不变应万变。” 张之极哦一声,又安慰张之桐几句,扭头离开房间。 父女俩沉默片刻,张之桐一脸悲哀,“爹,大哥为何故意跑到咱们面前说谎?” 张维贤听后突然露出一个苦笑,“连着被人戏耍,男人那点自尊作祟罢了,他毕竟是大都督,又是岳父,天明从未给过好脸色。” 张之桐再次摸摸小腹,“算了,女儿还是安心生产的好。” 张维贤点点头,“你母亲入宫了,菁菁会被东宫皇后赐婚,天明拖来拖去,老夫脸上都不好看,省得找什么媒人,也不用挑日子,回来立刻大婚。” “哦,还是爹爹想的周到。” 第311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1 九月二十七,有风。 山火彻底进入河谷,南边沁水和长子连接处烧到了东边,对面用了一晚上才控制。 这样的话,北面和西边越发轻松了,少量人在山顶轮值,其余人都在沟里睡大觉。 府城调来不少铁锅,日夜给执役熬粥,他们倒也乐得做这个活。 李开先与王德化来到平阳府城临汾,这里看向东面更壮观,无数烟柱升腾,天空如同一个大锅盖。 他们没有入城,来到城东三十里的村堡,汾河支流涝水旁的亢家堡。 村里按名册有三百多户,但外人看不到。 地势非常特殊,曾经是个古河道。 涝水正东向正西进入汾河,村堡处于北岸,河边绵延十里的五六丈高石头崖,石头顶是土坡,上面种着不少果树,一溜排开有五六个了望台。 北面也是相同的地形,虽然不是石头崖,但坡势很陡,石头砌筑的了望台更多。 东面干脆不允许任何人进,西边则是连通官道的一个大牌坊,后面是南北向突出来的山梁,据说进入村堡核心有三个弯,里面到处是小山坳,中间的古河道并不宽。 李开先在门口抬头看看牌坊,积善之家。 自娱自乐性质,这牌坊后面是两排石头房,中间还有横亘山谷的高墙,流贼确实难以攻进来,人数多也没用,比临汾城还难攻。 家主亢士栋从里面跑步而出,额头挂着汗,到两人身前连连躬身,“抱歉,抱歉,昨天掌柜说侯爷和公公来歇息,草民一时高兴,忘了问时间。” 李开先从马背下来,笑呵呵回礼,“亢东主多礼了,陆大人让我来感谢你,我们也不想到临汾麻烦,休息两天等东边结束,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亢氏荣幸至极。” 李开先指指后面无精打采的护卫,“三百人,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草民已准备妥当,您二位请。” 亢士栋始终保持热情,王德化疲惫点点头,“咱家的确累了,感觉腰都要断了,打扰亢东主。” “不敢不敢,举手之劳,您快请。” 两人点点头,笑着跟随亢士栋绕过山梁,里面果然接着还有一道,前后两堵墙,如同门神一样卡死进出的路。 打哈哈几句,绕过两道山梁,突然出现一个开阔地。 北坡下全是房子,两个三进院子,靠东有不少砖石房子,看起来家眷很多,南坡下全是库房和牲口棚。 李开先看三里之外又是突出来的山梁,随意指一指道,“亢东主,贵宗不是十里长吗?这也太短了,一半都没有。” 亢士栋哎呀一声,“侯爷有所不知,东面是祖坟之地。” 李开先恍然大悟,“哦哦哦,抱歉,失礼了。” “侯爷客气,这里足够五百人居住,您放心,有人煮饭烧柴,定让二位休息好。” 李开先点点头,对身后的护卫摆摆手,“听主家安排,不得给老子找事,吃饱喝足睡大觉,敢失礼老子砍了你们。” 王德化也下了相同的命令,亢士栋虚请两人进入最近的三进院,身后只有二十名护卫了。 “侯爷,公公,这里是商号客房,被褥、桌椅、餐具,全部是新的,您二位有任何要求尽管吩咐,亢家荣幸至极。” 王德化捶捶后腰,疲惫说道,“咱家得洗个澡休息,实在累了,咱们明天再聊。” 亢士栋招招手,立刻有小厮带王德化到东院,李开先环视一圈,靠山面山,局促又安全的地理条件,典型的土财主。 “侯…侯爷,不是有家眷吗?” 李开先一愣,“哦,马上就回来,校尉到临汾城接去了,并非李某的家眷。” “明白明白,是陆大人妾室,草民把后院正房准备妥当了。” “用不着,陆天明也可能来,也可能不来,就算来也是转一圈,他现在坐不住。” “那…草民是准备还是不准备?” “嗯?” “知府大人交代过,若陆大人到村堡,务必酒宴…” 李开先立刻摇手,“别费劲了,他最讨厌的就是喝酒,不如熬粥喝茶聊天。” “草民明白了,侯爷您这边请。” “亢东主休息,我也累了,咱们明天再聊,外面护卫若失礼,你尽管呵斥。” 亢士栋连连点头,目送李开先进入西院。 扭头看看天空的黑锅盖,西边处于上风侧,没了前两日的味道,亢士栋刚到大院门口,管家小跑带着一辆马车而来,护卫只有三十余名。 亢士栋连忙在门口见礼,“草民恭迎两位夫人。” 李开夏从车厢掀开帘子出来,看看四周环境,对亢士栋点点头道,“东主辛苦了,只有我一人,环境不错,十分安静。” “夫人谬赞,您请!” 李开夏点点头,她是妾室,亢士栋恭敬但没有热情,迈步跟婢女进入后院。 中院廊道突然‘碰到’李开先,随意问道,“丰城侯看起来很辛苦。” “只是没睡好,得休息一下。怎么只有你一人?” “那位被送太原去了,一天到晚睡觉,人和人的体质还真是不一样。” 婢女看他们很熟悉,不由得距离远一点,这是恰当的礼节。 李开先面带微笑,嘴里问的却是,“二姐,骑军有地图?” “有,后面全是绕弯弯的小山坳,东面三十里的大山顶用望远镜可以看个大概,若你们进不去的话,还是得曹文诏帮忙。” “目前看的确进不去,不如不去打扰,而且三百人太少了。” “那就送信,本就是探探路,让他吃个定心丸。” “外面留有探子?” “无所谓,夜间来攻,要快速占据两侧山梁的了望台,北面还有骑军游弋,射杀所有人,快速杀掉一切抵抗之人,不能让他们毁掉地契,更不能毁掉粮食。” “您别和我说这个,我又不动手,外面护卫全是校尉装扮,马鞍袋子里也是弓弩。” “哦,记得把消息送出去,休息。” 李开先点点头,姐弟俩分别。 现在刚午时,李开先得佯装休息两个时辰才能让护卫去找陆天明。 钦差现在胃口大的很,他不需要找证据。 再富的商人也是商人,毫无官场压力可言。 宁杀错、不放过,这时候才真正执行,晋西南不可能有抵抗力。 对蒲商来说,他们以为自己在平阳府到处是‘布置’,实则到处是破绽,作茧自缚的小聪明在刀子面前不堪一击。 只要陆天明决定动手,三天就能落幕。 第312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2 晚上亥时,亢士栋一直没有睡,半躺着打盹,护卫汇报钦差来了。 但陆天明在东边,带着两千精疲力竭的骑军,他们以为能从‘后门’进来,被护卫堵住了。 亢士栋一个脑袋五个大,出门骑马,借着亮光火急火燎穿过真正的库区,绕过山梁,看到河边拴着一群马,骑军在地下躺着睡觉。 听说这位脾气不好,暗骂一声要倒霉,但迎接他的只有副将柳国镇和游击曹变蛟。 两人脸色冷淡,语气生硬,内容却让他松了一口气,“亢东主,既然是祖坟就不进去了,陆大人带五百人绕行北面走正门,兄弟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算了。” “实在对不住,里面也住不下两千人,亢某马上让护卫烧水煮饭,务必让兄弟们吃饱喝足。” 两人连连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这里只要护卫打开寨门就行了,到时候来不及关闭。 亢士栋也急着见陆天明,快速安排护院后又骑马返回。 西边,同样是一地懒洋洋的士兵,正门可不敢堵钦差,陆天明和曹文诏还带着全副武装的五百人。 管家急急拦住他,汇报了一个小问题。 “老爷,钦差护卫必须轮值,他们把门口的护卫撵了回来,还要到山梁了望台。” 亢士栋一愣,“这是谁的命令?” “陆天明看起来很累,话都不想说,直接回后院吩咐下人烧水洗澡,是他的护卫头领,按制护卫必须占据有利地形,钦差在太行山被围杀,若再出意外他们会被夷三族,没得商量。” 亢士栋快速取舍,一摆手道,“让开正门,南北两侧各让开一个了望台,反正也看不到,让其余人堵死,绝不允许护卫顺着山梁向东溜达。” 管家去传令,山谷乱糟糟的,亢士栋来到院子,后院的婢女被撵走,钦差护卫把整座院子围了起来。 亢士栋松了一口气,这才正常,越强势越是钦差,白天丰城侯太客气了,让人感觉不踏实。 曹文诏在前院客房,一个人就着肥肉大口吃米饭,瞥一眼微笑躬身进门的亢士栋,内心抱歉一声,伺候的再好也没用。 “曹将军,草民亢士栋,东边护院多有怠慢,您请恕罪。” 曹文诏点点头,依旧大口吃饭,凑空说道,“亢东主,曹某是大同人,听说过你的威名,无需见外,我也不会生气,请坐。” 亢士栋再次躬身,“曹将军,草民可以提供粮,但…属实住不下,您是本省人,还请…” “嗝~”老曹打个饱嗝,打断他的话,拍拍胸脯道,“你想的太多了,骑军需要剿匪,不能一直控制山火,吃饱喝足就是最好的休息,明天就到浮山一线了。” “是是是,那您多多担待。” 曹文诏喝了一口茶,拿头盔往头顶一戴,起身直接出门,“亢东主到后院去,跟着曹某没用,我可没本事给你什么好处,回见!” 这干脆劲,亢士栋无语目送曹文诏离开,通过廊道进入中院,后院暂时还进不去,与李建泰在客房瞎聊等候召见。 正屋的陆天明快速冲了个澡,擦干净头发从浴室出来。 桌上全是都督府金虎大印和木质家章,李开夏、李开先姐弟俩逐一鉴别印章,董成虎在旁边等着结果。 这玩意由李开先提供详细图纸,师兄带人在沁水悄悄复刻。 看到陆天明出来,李开先指指大印对他道,“匠作所全是鸡贼的东西,他们不仅复刻,还能做旧,但你做这么多做什么?” 陆天明坐下喝口茶,咧嘴一笑,“多吗?一点不多。” “十三个大印,二十多个家章,哪个疯子复刻这么多?” “天下到处是疯子,一处无法做实,以假乱真嘛,越多越好。” 李开夏忽略他疯狂的行为,拿起一个大印指着刻痕道,“细微差别肯定有,没有真印对比,暂时也看不出来,他们还用油墨油彩故意烟熏,怎么看都像是复刻很久了。” 陆天明点点头,对师兄摆摆手,“一会给亢家后院的银窖放三块家章,一块大印,让王德化自己去找,银子给他,但不允许内廷的人进入东面的库房区。” 董成虎领命,把大印和家章收起来,包了三层布,退出房间。 陆天明这时才道,“天亮前动手,半个时辰足够了,之后我会去蒲州,给你们留下五百人,北面边军到来之后,可以让周遇吉和吴惟达守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库区,赶快清点地契和账本。” 姐弟俩点点头表示明白,李开先看他确实累,起身直接离开。 陆天明是有点累,但不是疲劳,躺了两天,脑子一刻不停转圈,现在的他,完全不想京城会发生什么,山火控制之后,潞安府、泽州、沁州士绅和官员会走驿道来平阳府集合。 太原府的晋藩也会带晋中的车马商人到来,对待他们不需要用计博弈,完全靠运货生存,赚辛苦费的商号,给谁干都是东主,让他们入伙,马上就会臣服。 几天后,陆天明要在平阳府举行‘开业大典’,山西一大半官员、士绅都在,沈藩、晋藩派宗室前来,一网打尽山西势力。 至于晋北,商号成立后必然会匍匐,否则他们饿死。 数来数去,蒲商掌握解盐、还暗控山西粮食,这就是取死之道。 就算当下合作,将来也会挨刀,不如干脆点。 他思考之际,外面的护卫已接手西门防务,两队人顺着山坡到最边两个了望台。 曹文诏也上来瞧瞧,东面二百步被护卫拦住,老曹没有强闯,只是清点一下人数,大概三百多人拿哨棒长刀。 扭头到山谷,吩咐丑时换岗两侧各去二百弓箭手。 这地方易守难攻,但人都进来了,自然没什么难度,吩咐其余士兵着甲小憩,等待寅时的号角。 第313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3 李开先回到他的院子,听说东主还在和李建泰聊天,摇摇头感慨一声土财主不堪一击,让护卫把两人叫了过来。 他睡了一下午,精神好着呢,随属官到山西是个临时身份,代替原先宁阳侯陈家的职能,核实沈藩世子和世孙身份。 李开先不在乎沈藩那点红包银子,聪明的脑袋出笼,早就迫不及待想做点坏事,可惜这里没他发挥的余地, 现在勉为其难与‘坏人’聊聊天。 两人来的时候,李开先端坐主位,捧着一个茶壶,咕噜噜喝茶,既有高高在上的侯爷派头,也充满十足的贼匪气息。 亢士栋询问似的看一眼李建泰,后者隐晦摇头表示不熟,他能知道个屁,离京的时候李开先跟他爹还被圈禁在家呢,公侯官场起起落落很正常,反正是贵人。 “侯爷,您有事请吩咐。” 李开先清清喉咙,想酝酿一下威严,结果抖抖肩酝酿了个屁。 陆天明该笑就笑、该杀就杀的干脆本事学不会,宋裕本一言不合要命的本事更不会。 李开先自嘲笑笑,“亢东主,李大人,还有一个时辰就寅时了,天亮之后陆天明会去蒲州,他忙着呢,托我谈点事。” 李建泰伸手示意亢士栋落座,自顾自坐在左侧,“侯爷,不知陆大人在忙什么?” 他把李开先问愣了,“忙什么?深更半夜,美妾在侧,除了忙着开枝散叶没别的,李大人看来有话要说。” 粗鲁! 李建泰暗骂一声,他若知道那是李开先亲姐,现在该害怕了,因为贵人无所谓脸面的时候,就是别人倒霉的时候。 果然,李开先看他突然不说话,还抛来一个轻蔑的眼神,起身闪电给了一巴掌。 啪~ 李建泰顿时眼冒怒火,老子… 啪~ 心理活动都没做完,又来了一下,然后… 啪啪啪~ 李开先左右开弓,连扇八个耳光,甩甩手重新落座。 暗叫一声:爽! 瞥一眼呆滞的亢士栋,李开先冷哼一声,“说谈事是给你们面子,给脸不要脸,那就别要了。” 李建泰情绪调整很快,摸着脸无语低头,亢士栋看得心惊肉跳,他算是见识了进士老爷在朝中是个什么地位,同样低头无语。 “亢东主啊!” 李开先再次悠悠开口,亢士栋一个激灵,“侯爷请吩咐。” “你与杨家是亲戚是?别说不是,小心令堂诈尸。李建泰娶的是王之桢的堂姐,本侯不想知道你们乱七八糟的辈份。倒是想问问,杨煊、张久征、王之桢回蒲州前给你交代过什么,让你如此尽心接待钦差。” 亢士栋拱拱手,“侯爷多虑了,陆大人为山西剿匪,作为山西人,当然会尽心招待钦差及随军。” 李开先淡淡一笑,伸手突然握拳,朝亢士栋挥挥,“亢东主,你说这是什么?” 明晃晃的拳头威胁,亢士栋心念电转,快速交代,“杨舅爷吩咐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待陆大人,只这一句话。” 李开先点点头,“这一句话可不行,想招待钦差躲过谋反大罪,属实有点做梦。” 亢士栋收起恭维的表情,“侯爷,您这就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收购晋西南十七县的粮食,高价卖给百姓,这算是生意,但送到漠南是怎么回事?” 亢士栋一脸平淡,“回侯爷,算走私,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敞开说话才是聊天的态度。走私不走私的确无所谓,但你偷偷复刻右军都督府大印和定国公家章是怎么回事?” “什么?!”亢士栋汗毛倒竖,但他的确没听懂。 李开先嘿嘿一笑,“好,看来你不承认,那你给太岳山流贼卖盐卖粮是怎么回事?” 亢士栋还没有回答,李开先又笑着道,“我们有证据,还有证人,李建泰李大人亲口向钦差揭发。” “胡说八道,我从未跟陆天明说过。”恼怒的李建泰起身大吼。 李开先撇嘴微笑,李建泰发觉自己嘴快说漏了,很是尴尬,但现在不能狡辩,不如闭嘴。 亢士栋看向李建泰的眼神快杀人了,你这头猪。 深吸一口气,对李开先拱拱手,“侯爷,亢氏商号很多伙计,一定是下面有人赚私银,亢某一定给钦差一个交代。” 李开先抱胸微笑,摸着他的小胡子,阴森森的开口。 “亢东主,陆天明说过一句话李某十分赞同,这天下如同一桌牌九,玩牌的四个人分别是官、匪、军、商,缺少任何一人都不行,彼此敌对,又彼此依存。 你是商,李建泰是官,陆天明是军,流贼是匪,他们要死光了,那本侯来做这个匪,你看,大家还是自己人。 蒲商呢,又官、又军、又商、又匪,这样是不行的,贪得无厌,取死之道,亢东主有没有兴趣,咱们共推牌九啊?” 亢士栋眼皮咚咚直跳,下意识伸手按住,李开先还在继续, “亢氏号称拥田二百万亩,你一个商人敢比肩魏国公,李某佩服你的胆子,晋西南九百多有功名之人,其中百多人是蒲商亲戚,一半人贫民出身的秀才在为你遮蔽田产。 逃税漏税要诛九族的,何况你还与地方胥吏勾结,收刮晋西南十七县粮食,亢氏比流贼还流贼。 但你又不是为了亢家,想必你也无法摆脱傀儡的身份,机会就在眼前,要不要考虑一下?咱们一起来做这个新匪。” 亢士栋额头大滴汗珠留下,思考一会,沙哑开口,“侯爷容草民一天时间。” 李开先摇摇头,“勾结流贼,勾结士绅,勾结官府,复刻大印,亢东主打通所有环节,看起来是土皇帝,实则一介奴婢,比东院的王德化强不到哪里去,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亢士栋立刻起身,“感谢侯爷明言,草民去去就来。” 李开先撇撇嘴,亢士栋扭头就走,李建泰连忙跟上,刚打开门,外面护卫一脚把他踹了回去,再次关门。 亢士栋捂着肚子蜷缩,李建泰则呆滞站着。 李开先从主位站起来,到身边摇摇头,“啧啧啧,想让亢家人躲到东边顽抗?七千护卫的胆子这么大?你没发觉东边有两千人,西边有一千人吗?一对二,曹文诏的小场面。” “卑鄙,王八蛋,畜生…”亢士栋仰头怒吼。 “嘘!嘘!~”李开先伸食指连连示意安静,“亢东主,我若是你,现在就答应做证人,咱们一起做匪。 若把后院那家伙吵醒,亢氏提前与祖宗团聚。 说起来这家伙脸皮是真厚,抢劫就抢劫嘛,还美其名曰打土豪分田造福万民。 老子就想不到这么完美的理由,这是分田养军的变种,按一卒十亩地算,亢氏一族可提供二十万兵。 啧啧啧,蒲商还小看他无法招募山西百姓练兵,小看他无法招降流贼,愚蠢啊。 说到底,你们商人面对军就是一盘菜,还以为自己多牛呢。 面对一个不讲规矩的人,妄图玩权争游戏,自我束缚在规则中,殊不知人家一开始就当个笑话。哈哈哈~” 第314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4 亢士栋知晓自家院子结构,他在这屋里喊破喉咙,外面也听不到。 自己好心好意招待,怎么招来灭门大祸,悲从心来,泪流满面仰头,撕心裂肺大吼,“卑鄙的畜生!” 李开先一愣,抠抠耳朵。 啪~ 狠狠给了一巴掌。 “那些被你吃掉土地的百姓冤不冤,勾结流贼,那些被流贼灭门的百姓冤不冤,你以为你家荣华富贵是天道酬勤吗? 你们弄权坑杀百姓,我们用刀子抢过来,大家彼此彼此,你还有脸说卑鄙了,狗东西,白白浪费老子的唾沫。” 李开先养狗失败,骂了一句出气,不解恨,又咚咚踹了两脚。 扑通~ 李建泰突然下跪,“侯爷,下官证明,亢氏勾结秀才隐匿田产,卖粮卖田给流贼,就是通过浮山县走货。” 李开先眉头一皱,想起陆天明说这家伙是个玩具,一脸不耐烦,“还有呢,复刻右军都督府大印和定国公家章怎么说?” “有,确实有,他们用右军都督府大印通过三边走私。” “哈哈哈~李大人果然是翰林院好官,难怪陆天明说你可做侍读学士。” “侯爷过奖,下官句句真言!” 李开先哼哼笑了两声,返回座位又开始一脸匪气喝茶。 亢士栋调息一会,缓缓起身,“丰城侯,后面有七千商号护卫,至少能带走一千骑军?亢某不是没有筹码。” 李开先一摊手,“亢东主,做狗要有做狗的觉悟。” “亢氏需要立府,立府需要信誉,晋中晋北商号与亢氏都是朋友。” 李开先顿时一个字都不想说了,纯粹浪费唾沫,原本想帮陆天明和宋裕本养一只狗,可惜自己在这里实在没什么威信。 房间一时安静,亢士栋还以为李开先在思索筹码,也没有催促。 嘟~嘟嘟~ 山顶的号角响起,音波在山谷中汇聚十分清晰,与旷野听起来都不一样了。 “杀!” 一声惊天怒吼,马蹄轰隆声传来,惨叫声不绝于耳。 李建泰双腿止不住的发抖,亢士栋怔怔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回过神来,快速抢门想出去,被门口的护卫挥刀鞘直接拍晕。 声音更加清晰了,耳朵里全是咒骂声和惨叫声。 李开先知晓陆天明的安排,曹文诏主攻,董成虎收尾,李开夏清点。 外面惊吓声此起彼伏,显然陆天明下令校尉把堡里的婢女集中关了起来,至于东边真正的库区,这里也听不到。 李开先很不满意他做事‘不干净’,挠头想着一会怎么杀绝,王德化披头散发跑到西院,脸上全是惊慌。 “丰城侯,发生了什么事?” 李开先瞥了一眼李建泰,后者一个激灵,突然下跪,匍匐抱住王德化的小腿, “王公公,亢氏府邸养着七千强人,作威作福平阳府,知县如狗,知府如婢,钦差大人带军队前来,下官才敢举报,亢氏勾结流贼卖粮卖盐,实乃大匪。” 王德化脸色化为震惊,“一介商人,把你吓成这样?你可是庶吉士。” “王…王公公有所不知,亢氏背后乃定国公。” 王德化猛得一抖,不可置信看向李开先,后者嘿嘿一笑,“绝不可能,把七千大匪杀绝就知道亢氏为何借定国公名义行事了。” 李开先一边说,一边隐晦给李建泰一个你上道的眼色。 王德化突兀听这信息有点晕,“陆天明…不,陆大人呢?山西这么乱吗?” “天明在后院,一会控制局势就出来了,王公公无需担心,钦差有八千骑军,一万步卒,晋西南这些豪商一个都跑不了。” 王德化点点头,看地下的亢士栋好像晕过去了,指一指问道,“审出点什么?” “说出来怕吓着王公公,一会您就知道了,耐心等等。” 王德化踢踢李建泰,示意他别演戏了,与李开先一起等等。 东面的山火让时间判断出现混乱,本该泛青的时候反而有点黑,女子的尖叫声陆续停了下来,东面的声音又完全听不到,也不知怎么样了。 两人焦急等着,亢士栋悠悠转醒,护卫扭胳膊绑在廊柱,嘴里捆了个布条,目眦欲裂,眼神愤怒的喷火。 山谷很快变亮,陆天明负手出现在门口,王德化立刻迎上去,“陆大人,这混蛋勾结流贼的事不说,定国公是怎么回事?” “净军在外面,王公公带他们去抄银库,我来审审。” “嗯?~”王德化发出一声疑惑、惊喜的声音。 “王公公,陛下的银子,您收敛一点。” 王德化闪过一丝尴尬,立刻忘掉定国公的问题,点点头道,“陆大人放心,咱家去看看这大匪扣剥了多少银子,既然是谋逆,咱们就得做实,不冤枉良臣,也不放过逆贼。” “善,王公公是明白人,陛下派你来就为此事。” “咱家去去就来。” 王德化急急离开,出个差还有银子拿,看起来很兴奋。 陆天明瞥一眼亢士栋,不悦看着李开先,“为什么还活着?” “想给你养条狗,这家伙不识好歹。” 陆天明意味深长瞧着他,李开先突然跳脚,“老子可不是想在山西安插人,你别想歪了。” 陆天明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伸手入怀,一柄闪亮的短剑出现在手中,看都不看,挥手扑哧插入亢士栋的脖子。 李建泰吓得大叫,“啊~别杀我,别杀我,我有用,一定有用…” 第315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5 啪~ 李开先恼怒给了李建泰一巴掌,“滚一边去,胆小鬼。” 李建泰属实被陆天明吓得不轻,恶人杀戮很常见,陆天明这风轻云淡的干脆手法,更让人感到灵魂深处的恐惧,哆哆嗦嗦到墙角而去。 李开先讪讪摸摸鼻子,到耳边低声道,“你岳父的交代。” 陆天明两眼一瞪,李开先再次解释道,“我试过了没成功,你得当着世泽的面咒骂我两句。” 陆天明捏捏眉心,有点无聊,“张之极胡思乱想我知道,他还有陛下猜忌的性格?有病,妒忌我做什么。” “说句得罪人的话,小公爷,一直是那样子。” “哪样子?” “腹黑。” “何以见得?” “呃~比如在太原坑你。” 陆天明歪头想想,好像抚宁侯和阳武侯也说过同样的话,自己没发觉哪里腹黑呀。 “不见的是腹黑,他是想掌控我,又怕我丢命不可收拾,才用仪宾的身份拴住我。” 李开先一副见鬼的神色,“这…这还不够腹黑?” “这叫腹黑?怎么看都有点蠢。” 李开先翻了个白眼,“还有你对他的态度,他是小公爷,是下代旗帜,你从未给过好脸色,何必呢。” 陆天明还恼火了,“一家人给什么好脸色,老子事多了,哪有心思哄一个公子哥。” “他是你岳父。” “岳父个狗屁,自以为是的…” 李开先突然摇手,“我不想听国公府家事,你跟裕本说,他更了解小公爷那蔫坏蔫坏的性格。” “蔫坏蔫坏?这又是什么说法?” “呃~以小公爷的身份,强令你的妾室掌柜送信啊,那个牡丹可是桐桐的人。利用女人,也就他能做得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天明一甩手离开。 李开先连忙跟上,门口朝墙角的李建泰一指,后者立刻点头哈腰小跑跟上来。 前院堆满箱子,全是账本和地契,李开夏带着几个校尉在分类。 陆天明到身边看看,“夫人需要多久?” 李开夏摇摇头,“最快也在中午才能给郎君提供遮蔽田税的名单。” 那就下午才能离开了,全速奔马一天一夜到蒲州没问题,又是做牛马的两天,好在收获不小。 “陆大人,下官可以提供啊,您问我啊。” 李建泰突然跳出来,惹得几人疑惑看着他,李建泰看他们不信,顿时着急了,“真的,您问我啊,八九不离十,包括下官自己。” 啪~ 陆天明在贱兮兮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写出来交给夫人,等老子问你,那你还有什么用。” “是是是,马上写,夫人一定能快点结束,平阳府各县下官均知晓大概。” 李开先看着拿炭笔屁颠屁颠到一边快速写字的李建泰,哭笑不得摇摇头,一脸感慨,“文人是真的贱呐,你怎么发现的这个宝贝。” “老子看相识人,为何要告诉你。” “你跟我发什么火,惹你生气的是你岳父,有本事…” 李开先说一半,看二姐陡疑的神色,突然住嘴改口,“我留下帮二姐,不去蒲州了,那里的事最好你一人知晓,别告诉任何人。” 陆天明扭头打量他一眼,“别把京城那一套带到山西,影响老子做事的速度,都他妈灭族了,还算计个狗屎。” 李开先拍拍胸口,懒得说了,就知道你还是会生气。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拍拍李开夏的手,“辛苦了,李建泰就算全知道,也得夫人核实一遍,灭族大罪至少要证据链清晰。” 李开夏点点头,继续清点。 校尉来汇报,曹文诏已经杀完了,骑军在东面掩埋尸体,隔壁有七百多贫家女子,亢家雇佣为护卫洗衣做饭。 人数太多了,下不了手,反正这里以后也是晋南最重要的中转,干脆让驻守的锦衣卫收了成家,落地生根算了。 陆天明准备离开院子,门口王德化急急冲进来,老腿老胳膊直发抖,一脸惊悚,举着一个大印, “陆…陆大人,右军都督府大印,还有徐氏三个家章,这狗东西不是定国公的人,竟然复刻都督府大印,窃取大明权柄,诛九族大罪。” 陆天明佯装惊奇,拿起来看看,“在哪发现的?” “银库,还有一沓空印纸张,他们绝对暗中指使西北三镇边军走私,该死的,如此惊天逆案,竟然出自一个商人,难怪他卖流贼粮盐。” “银库多少银子?” “大…大概不到百万两。” “不到百万是多少?” “八…八十?”王德化犹豫说了一个数字,看陆天明的眼睛好似有杀气,立刻改口,“大概是九十万两。” 陆天明把大印还给他,“恭喜王公公发现惊天大案,您说八十就八十,我也懒得看,净军清点,不要让其他人插手,装好箱子,过几天京城还会来人,直接押解内库。” 王德化内心大乐,差点给陆天明下跪。 李开先到身边,再次从他手里拿过大印,上下翻翻,淡淡说道, “这不是简单的复刻,他竟然知晓大印的样子,金虎与都督府大印完全一致,而且这大印看起来有年头了,他家人见过真正的大印。” 王德化脑子里都是银子,一时没明白,“丰城侯何意?” “王公公,这一看就是嘉靖朝复刻,那时候大印在陕西。” 王德化恍然大悟,“然后呢?” 李开先差点被闪断舌头,没好气道,“绝对不止亢家复刻,亢士栋到死都不敢说,他哪有这胆子,说不准很多人都偷偷复刻了。” 王德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王…王崇古,张四维,杨博,蒲商?” “咳~”陆天明轻咳一声,“王公公,怎么哈喇子都流下来了,您收敛一点,稷山郡王的府邸还被骑军围着没有清点,这里留下几个人,要不您辛苦一趟,去稷山看看? 郡王既然也卖流贼粮银,说不准他们就是一伙,亢士栋当然不敢说郡王叛逆,我让二百骑军护送您前去。” 王德化尴尬擦擦嘴角,两眼冒绿光,“好,咱家一定如实抄归内库。” 陆天明点点头,“王公公把假印收好,识破如此大案,您该主导内廷了。” “托陆大人的福,等咱家的消息。” 王德化扭头急急离开,看起来年轻了几十岁,走路都飘了。 李开先看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老东西,鸡贼的很,如此儍痴,不过是故意躲着不想去蒲州。” 陆天明哈哈一笑,“你差不多得了,他贪墨了十五万两,其实这里的银库是小钱,东面还有大银库。 咱们去看看太行商号的底气,八十万石粮啊,国库现在都没有。 朝廷收税,士绅豪商却拿了大头,这里一沦陷,上到巡抚,下到胥吏,都得跪着给老子唱颂歌。” 第316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6 崇祯四年九月二十八,风向有点乱。 亢家堡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油焦味。 山火依旧,但四面点火的人越发安全了,接下来轮值就可以。 李开先和陆天明骑马向东,来到库区,面前的山沟如同手臂一样伸到中间,大约六里的长度,被切割成一个个小山坳。 山坳里全是砖石房子,长达二百步,上下两层,每隔五步一个小通风孔。任谁看一眼,都知道这是个仓库,与文牍司库区差不多。 李开先深吸一口气,“壮观,粮食的味道,银子的味道,权力的味道。” 陆天明啪啪鼓掌,“你终于说了句正常的话,这些东西在亢家和蒲商手里,只会变成银子,也不知他们没完没了赚银子做什么。 但在咱们手里,就是权力,八十万石可以养二十万兵,等太行商号练兵大成,这片山河铜墙铁壁。” 李开先笑着一挥手,“也就是你陆天明大方,换其他人来,还是会变成银子,说不准我在这里也舍不得。” “大明朝的税赋去哪儿了,人人都知道,人人都不说,银子存起来能怎么样呢,也不见谁能长生不死,这里的银库有六百万两白银,七万两黄金,也不知道其中为蒲商保管多少。” 李开先突然一抖,“你…你不会给皇帝?” “当然不会,蒲州的银子也得搬到这里,全部由核心守着,你二姐说估计有二千万两,这么多银子,可以养活百万兵,真是绝了,老子有这实力做屁的官,这些银子花出去,能收拢全山西的民心,做山老大多爽。” 李开先看他脸色充满兴奋,泼了一盆冷水,“然后呢?花完呢?” 陆天明扭头看他一眼,仰头哈哈大笑,“老子有几十万精锐,你问这二逼问题。” “不,然后呢?”李开先非常认真。 陆天明收起大笑,摇摇手道,“放心,收税而已,等有了二十万兵,我再告诉你如何收税,现在也说不清。” 李开先深吸一口气,“你的想法很危险啊,强人建立的王朝都很短暂,始皇帝、隋炀帝,强大如秦隋,不过二世王朝。” “你他妈想哪儿去了,皇帝是个苦差事,傻子才一门心思想着当皇帝,百年皇朝、千年世家,都没什么意义,给后人一个榜样,给天下一个榜样,以后的人达不到榜样标准,就无法统治天下,这才是人活一世的意义。” 陆天明还是心潮澎湃了,第一次真正表达他的目标,李开先眼神一亮,“你牛,这是我听过最实在的治国理想。” 他们说话间已经来到东边第二个库区,骑兵拖着一堆尸体往山坳里的老河床里扔,上千人在扬土覆盖。 曹文诏指指坐北朝南的一座二层砖房,“亢家商号核心,人杀完了,没人跑掉,末将没有清点任何东西,也没有搜库区。” 陆天明点点头,“老曹,冬季我能支持你到大同练三万营兵,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后至少是百户守备,咱们搞定代藩,经营宣大,一步步来,早晚得灭虏。” “末将自然相信大人的本事,骑军随后会从东边退出去,由校尉接手东边防务。” “很好,将军还是带他们守着火线,曹变蛟带一千人随我到蒲州,晋南发现惊天逆案,十天内山西咱们说了算。” 曹文诏想做将门,想彪炳史册,当然知道如何选择,陆天明这么大方的人不会遇到第二个了,立刻拱手道,“末将明白了。” 陆天明下马,与李开先推开商号大门。 咦? 明代写字楼。 里面像一个超级办公室,两侧全是桌子,上面摆着算盘和账本。 大厅有搏斗痕迹,中间是两人粗的石柱,抬头看看穹顶,拱形的窑洞结构,承重没问题,难怪能修建成砖石二层楼。 李开先赞叹一声,悠悠说道,“这与你那个妾室的外城商号差不多,二姐可掌控不了这个地方,她没有子嗣,也不敢掌控,大姐带宋家妾室到太原了,让她也来与锦衣卫一起掌控。” “你倒是不避嫌。” “我才不愿姐姐替你管这种事,但你和姐夫都没人可信,女人其实得跟在男人身边。” “你想多了,太行商号总号不会在太原,省府方便权力施展,不方便控制生意,这里才是最合适的地方,我就算留你姐姐在,他也做不了主,商号至少需要五个人以上同意才能调拨钱粮。” 李开先眨眨眼,“你这不是给别人插足的机会吗?” “谁?皇帝还是小公爷?” “所有人。” “若我一言而决,或者让你姐一言而决,岂非逼着别人刺杀我们?” 李开先一愣,“那倒也是!” 两人边说边顺着石阶上二楼,这里更有意思,老板公房,书房,会议室,小餐厅,卧室一应俱全,看来亢士栋经常在这个地方。 向西转一圈,竟然全是高级套房,陆天明疑惑从书架上拿几本书籍翻翻,里面有书签。 谁隔三差五来这里? “王之桢!” 李开先突然说一声,从另一本书中拿出一个书签。 上面写着北宋张载一句话: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 署名:王筠长谨记。 这是王之桢的字,陆天明拿过来看看,随手塞到怀中,是个证据,但在灭族案中也不叫证据。 蒲商这三家教育肯定没问题,但身为士绅,本身就是大问题,哪怕殉节,也掩盖不了宗族对天下的危害。 两人转一圈回到公房,开窗面对南山,东面烟柱非常清晰,曹文诏把活干完了,校尉正在逐个库房清点。 高迎祥应该幻想过控制这里,可惜山西人非常团结,山西士绅又习惯抱团,有意无意打造自己在乡土的名声,这里有割据地利,却没有割据的人心基础。 经营的前提,必须掳夺人心。 虽然是句废话,但这一路走来,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巨大威力,无时无刻影响每一个人。 第317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7 快到午时,李开夏在董成虎之前完成田产账册核对,骑马找了过来。 看到姐姐来了,李开先立刻回避。 陆天明知道他只是展示一下态度,也没有阻拦。 李开夏推开公房门,陆天明躺坐在宽大的木椅中晒太阳,有点盘山虎的气质。 “四百零九人,比我们想象的多。” 李开夏递给他一沓纸,陆天明一边看一边听她继续解释,“晋西南有功名之人927,历代士绅传下来1147家,除了409人合作,还有130家与蒲商沾亲带故,几乎每个县都有,包括吕梁山里的那几个下县。 一多半人受蒲商控制,我们之前估计杨家田产最多,判断错了,杨家有亢家这个姻亲,可能在专心做盐商。最多的反而是张家,王家则除了田产,还控制了垣曲的铜矿。 万历朝的时候,矿监税监遍布天下,中条山铜矿备受打压,他们干脆停了,大明朝为此废掉很多矿,到现在也没有全部恢复,但王家的确控制了铜矿,朝廷收税的矿主是他姻亲,与李建泰一样。” 陆天明大概看完扔桌上,李开夏又道,“我抄录了一份,郎君可以带到蒲州。” 陆天明捏捏眉心,牵连五万人以上的大案,不能让曹文诏一直做,这是难为人家。 李开夏看他不开口,悠悠说道,“郎君早应该想到,您成功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做完这一切,您辞官留山西,咱们一起经营商号,过几年皇帝还是会让您回朝,没必要担忧。” 陆天明看着他眨眨眼,吭哧一声笑了,“开夏认为我在害怕?” “郎君毕竟双十年龄,做了这么大事,难免心潮澎湃,您却一直有点忐忑,咱们离开官场,积蓄力量,再次返回必定雷霆压顶。” 陆天明下意识看一眼窗外,仰头哈哈大笑,“我心潮澎湃过了,这点实力我忐忑个毛啊,对我陆天明来说,生活只需要万两银子。 超过这个数,一万两和万万两对我没什么区别,但运转起来区别很大,他们对付我,是因为我能挟持钱粮施展出不同的权力,而不是我扣剥了多少银子。 若我搜刮山西几千万两,放到库房存起来,那就是南边绝对的盟友,但我要花银子,那就是天下士绅的对手,这么简单的道理,钱粮再多也不可能让我忐忑。” 李开夏听他说的这么清晰,疑惑问道,“那郎君在想什么?” 陆天明摇摇手,语气沉重,“我没有为杀人犹豫,更没有忐忑,开先说过,当你认为自己最聪明的时候,就是最愚蠢的时候。 山西大势已成,他们来不及干扰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要倒霉了,辞官可以,我在犹豫辞官后做什么,没有官身,继续做事容易被扣造反的帽子,那我是不是…迟早会被逼反?” 李开夏两眼大瞪,过一会郑重点头,“没错,妾身也糊涂了,郎君辞官若留在山西,肯定会被扣造反的帽子,您若不束手就擒,只能反了。” 陆天明叹气一声,“山西不具备造反的人心,再说了,我造反做什么,还是得回京,想想那一群人就觉得恶心。” 李开夏双肩一抖,终于意会到关键,“郎君若杀了蒲商,会把所有人都吓坏,您同样不可能被起复。” “是这个道理,我折腾了一圈,为英国公做嫁衣,可惜我那便宜岳父还是个多疑的性子,让开先收拢人是表象,他竟然在试探开先与我的关系,突然发觉小公爷有个皇帝的性格,真是烦。” “那就不杀?!” “杀与不杀,好坏各半,刀子都抡起来了,若没有落下就收起来,以后受害的是我,这就是蒲商的底气,他们只是没想到我这人掀桌子连地板都掀,我得把张世泽想办法困在山西几年。” 陆天明心眼转的太快了,李开夏一时没跟上,犹豫说道,“那就杀也不杀,生不如死,郎君不是派人到陕西了嘛,他们应该在黄河边等着您。” “杀也不杀?生不如死?”陆天明下意识咀嚼一遍,眼神一亮,突然大笑,“没错,诛心嘛。孙承宗说给他老朋友留一世英名,我一直想干脆点,还是进入误区了。” 李开夏拍拍他的胸口,“郎君不是说无需考虑京城嘛,怎么突然想小公爷,安排起了世泽?” “我不想也不行,他已经让开先乱插手了,我能把别人挤出去,张家人没法挤,迟早会提奇葩要求,不如直接把世泽留在山西替我挡一挡,过几年商号稳定下来,那除了我,谁说话都不好使了。” 原来是这个逻辑,李开夏低头替他琢磨,外面董成虎大声汇报,“大人,清点完了。西边校尉传来消息,按察使唐斋山和平阳知府求见。” 陆天明一把拽住准备起身的李开夏,淡淡说道,“进来!” 师兄对他们的亲昵视而不见,放下一沓纸,“八十六万石粮,六百万两整白银,黄金七万三千两。” “师兄,先发一道令,让胡三春带两千锦衣卫提前到平阳,再去告诉一下兄弟们,留下四百人,从此刻起,所有人听开夏吩咐做事,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午后我们直奔蒲州。” 师兄领命退出房间,李开夏突然说道,“郎君为何让董师兄做所有暗事?不怕秦大成离心吗?” 陆天明起身拍拍她的脸,“因为师兄会留在这里,他需要威信,秦大成会留在北面,男人之间这点事开夏无需担心,我就没准备带他们回京。 一会见见知府,我就走了,周遇吉带着流贼新训的人在北面,开夏有事可令他帮忙,但不允许他进来,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位置。” “好,妾身明白了,郎君一路顺风。” 第318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8 李开夏从窗口看着陆天明奔马离去,身后突然想起一声叹息, “姐夫不适合开口,让我提醒了他好几次,他还是没意会到小公爷对他很不满。” 李开夏扭头看着自家兄弟,“小公爷为何抢权?没事找事嘛。” “公爷瘫痪的时候,小公爷已经快控制大部分人了,公爷一坐衙,他又得重新来,面子上挂不住。” “是担心张世泽控制不了郎君?” 李开先挠挠头,有点苦恼,“怎么说呢,其实很多人都不看好小公爷父子,包括皇帝、定国公、成国公,甚至是镇远侯,有天明帮忙就不一样了,但这样一来,张家二百年来第一次靠外人立威,哪怕是女婿,对张家本身也不是好事。” 李开夏思索片刻点点头,“小弟为何支持郎君和姐夫?” “时间!小公爷距离控制勋贵还远着呢,就算表面上控制,暗地操作也需要很长时间,那大明朝依旧会无休止的党争。 如今可不是万历朝,若内忧外患进一步加剧,小公爷永远不会控制勋贵,大明朝在互相扯淡中崩塌了。” “姐夫想在两人之间说和?他们没有明确的纷争,姐夫那脾气也不是说和的人,自寻烦恼。” 李开先指指自己的胸口,“我才是说和的人好不好,公爷暗示过我帮忙,所以我才不想去蒲州。姐夫到山西是为了做将军,小公爷就算想插足山西,也不会通过姐夫,他不会惹恼公爷。” 原来张维贤早有安排,李开夏顿时放弃这个烦恼,扭头去继续清点核对钱粮。 西侧山谷的大牌坊前,陆天明一出来,知府扑通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 “陆大人啊,下官也想告诉您亢氏强人为非作歹,可惜有平阳府士绅帮忙,下官有苦难言,万万想不到他涉及谋反,陆大人明鉴。” 王德化去稷山前,顺路告诉了知府,那老东西清楚钦差在让他做证人,但他不敢一个人‘见证’,在拖别人下水。 知府这是被吓坏了,陆天明随意抬抬手,“起来,亢氏七千强人,本官也不得不用计,原以为他不过是勾结流贼赚点银子,哪知他复刻大印找死,陆某已经灭族了,好好查查各县税赋,别怪陆某没给你机会。” “感谢大人,陆大人英明神武,自您到山西,各县苦于压迫的百姓都等您主持公道,下官和各县知县祈盼您…” “闭嘴,我说你可以起来了。” 陆天明冷冷打断,瞥一眼唐斋山,揶揄说道,“按察使掌司狱宪政,您不是说过,山西随处可以去吗?出现了如此大的逆案,唐大人如何自辩?” 唐斋山突然撩起下摆,郑重下跪行礼,“陆大人明鉴,下官的确疏忽了,会向朝廷请罪,但亢家与蒲商关联紧密,陆大人还需查查蒲商。” 咦?! 好敏锐的保命保官意识。 陆天明被整得哭笑不得,从马背下来,直接站到唐斋山面前, “你不是在岳阳吗?这么快就跑回来了?本官好似说过,你们都得在火线附近坐镇。” “回大人,太原边军昨日陆续到平阳府,许巡抚派下官回来安排宿营、提供粮草。” “哦,唐大人还是大忙人,那就别回去了,跟我到蒲州。” “这…下官需要…” 咔~ 尚方剑搭脖子,唐斋山下意识一抖,立刻改口,语速超快的一段马屁, “大人若有差遣,下官万死不辞,大人自到山西,短短三月扭转剿匪颓势,英明如孙武在世,爱民如子,军民融洽,深受山西百姓爱戴,实乃当今兵事第一,下官能有幸跟随共事,无上荣光。” 场面一时安静,知府和校尉震惊于封疆大吏肉麻的谄媚。 老子说什么来,只要官场知晓这地方被控制,个个得跪着唱颂歌。 他们既没有抵抗之力,也没有反应时间,牵连谁、谁得抄家,税赋大案没得躲,胥吏也跑不了。 唐斋山停顿一会,没听到陆天明的反应,剑鞘还在脖子,强忍恐惧再次匍匐,大声道,“下官代山西百姓恳请大人留下,掌山西镇造福万民。下官也会上奏请陛下倾听民意。” 陆天明哈哈一笑,“本官心情好多了,会说你就多说几句。” 唐斋山一哆嗦,还真的又开始了,“下官诚心拜服,恨不能跟随…” 陆天明敲了他官帽一下,“行了,起来,听着舒服也不能一直拍。” “是是是,大人请吩咐。” 陆天明指指身后的李建泰,“唐大人与李大人交流一下学问,咱们明晚大概就能到蒲州,” “是,下官愿为大人牵马。” 懒得搭理他,陆天明又回头敲了一下知府,“回去统计各县属官和胥吏坑了多少税赋,五天后给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差数太大,你家永远无需为子孙发愁了。” 脑子转了个弯,知府才明白为何不用发愁子孙,抬头陆天明已带着校尉轰隆离去。 夕阳西下,王德化绕过吕梁山南麓,来到稷山县。 山里的流贼出来一次,被骑军射杀一千多人,可能他们看到这些人比曹文诏还狠,突然就没影了。 祖大春只好派四队骑军游弋。一边入山查探行踪,一边防备他们偷袭河津县。 总之处于无聊的对峙中,王德化进入县城,守着王府的五十名骑军立刻撤得没影了。 王府除了院里有点血迹,完全没有破坏,王德化立刻让净军接手,这一趟要发大财。 一刻钟后,王公公看着面前的三块都督府大印,再看看一旁六块徐氏家章,哭笑不得。 他再傻也知道,晋西南肯定有人复刻大印,但刻这么多是有病,陆天明故意混淆凶手保定国公。 剑走偏锋,这手段好厉害啊。 身上大印拿出来,四个摆一起辨别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区别,得了,原来这才是稷山郡王‘尽忠’的原因,陛下还得感激他处理了叛逆的宗室。 郡王府有六十万两,两处加起来其实是155万两,王公公晚上琢磨着如何分银子。 回京得送到陆府十万两,英国公十万两,内廷把那个零头分了,自己揣二十万两。 皇帝有一百二十万两,是不是太多了? 哎,陆天明太大方了,要不咱再合计合计,给皇帝五十万两很多了。 胡思乱想之际,外面护卫送进来一个包裹,祖大春说骑军在山中追击流贼的缴获,他不敢拿,奏报钦差后,实物交给王公公。 王德化皱眉看着包裹,若所料不差…咱家到山西收集印章来了。 打开一看,果然… 三块大印,五块家章。 王公公内心顿时大叫一声,够绝! 第319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9 九月二十九,微风。 蒲州的百姓看着三百里外的大火,依旧有点恐惧。 杨煊站在自家院中的亭子中,抬头看天,一脸敬畏。 但他敬畏的不是山火,而是…天气。 东面是黑云,西面、北面也是黑云。 阴天! 突然就阴天了。 刚刚烧死全部流贼,老天就来帮忙了。 或大雨、或大雪、或雨夹雪… 不管是什么,陆天明的运气让每个对手莫名觉得无奈。 揭发刻印之事,无非是陆天明要求蒲商背叛‘同伙’,让蒲商退无可退,以此为投名状臣服。 蒲商不做,那他们就要灭门,杨煊回家三天,一直在烧脑陆天明那六个问题。 当时自己不该说他没时间,一句话怼回去,自己是痛快了,但也把答案怼没了。 为何杀稷山郡王?为何执意点这把火? 杨煊不想知道,就算你疯魔好了,既然你说随时可以进退,现在也只能等着看。 晋西南士绅这次确实全部来了,九百多人,官驿和府邸都住不下,好多人都在客栈。 三家直系子弟早已渡口乘船,去往对面的陕西朝邑县和同州,距离蒲州不过十里,你非要硬来,那他们只能逃难江南。 反正你死定了,蒲商却能翻案。 若你没有硬来,咱们就真正聊聊那一线生机。 至于韩爌、曹于汴,那是另一回事,应该不会被杀。 杨煊就是这样,一会紧张,一会认命,一会期待出现奇迹,心情七上八下过了五天。 午时刚到,中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来人呐,人都死了吗?” 杨煊听出是王之桢的声音,坐在小亭子没有动。 不一会,护院抬着一个筋疲力竭的人进门。 这人站都站不住,双腿不停颤抖,显然骑术不精,长时间奔马所致。 杨煊瞥了一眼,“筠长,何事惊慌?” 王之桢哆嗦指着信使,示意他来说。 地下发抖的人挣扎磕头,语气却很通顺,“杨爷,钦差端了亢家堡,上万人顷刻而亡,对外宣称亢氏勾结流贼,私吞税田,复刻大印,犯谋逆大罪,小人离开的时候,看到司礼监王德化去往稷山,他通知平阳府,亢士栋银库发现私刻的右军都督府大印和定国公家章。” 杨煊瞬间弹起来,张口想问什么,话在喉咙又噎住了,手指颤抖两下,如同被定身一样。 场面针落可闻,被王之桢通知的张久征大步冲了进来,信使又把话说了一遍。 张久征摆摆手,示意信使出去,王之桢留下。 杨煊怔怔坐在石椅中,好半天开口,“久征,咱们遗漏了关键,陆天明把九百人集中到蒲州,完全是为了集中审讯,他们还愚蠢的以为人多力量大,晋西南被屠人数将超过流贼。” “怎么可能,难不成他想造反。” 啪~ 杨煊一拍石桌,脸色涨红,破口大骂,“愚蠢,你愚蠢,老夫也愚蠢,他陆天明才是真正的流贼,朱明怎么会有这样不顾身家性命做事的混蛋臣子。 他把田产分给其他百姓,那他就是山西的王,百姓恨不得功名之人全部去死,夷三族都不行,诛九族才对。 逆案一审,都不用他动手,会有无数地方官、胥吏、执役动手,我们三家五服之外的人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五服之内别想活一人,更别幻想某一日翻案。 到时候,蒲州的百姓个个要咱们的命,就算逃出去,连一个藏身之所都没有,这片土地对我们就是禁区。” 张久征听后气得发抖,脱口大骂,“混蛋,这才是造反。” 杨煊惨然一笑,“没错,他就是造反,所以毫不犹豫杀了稷山郡王,毫不犹豫点了那把火,就算他内心没想过谋反,但每个环节都在重新收拢、分配山西的土地和财富,就是妥妥的造反。 他点燃了自己的前途,吞下了山西的民心,这样的人在山西谁碰谁死,京城和南边妄图反其道行之捧杀,只会助长他的势力。 只要五年内不死,一个比肩魏国公的人出现,江南绝对处于下风,若他再灭虏,挟几十万兵权,军户又要出一个摄政,还是亲军武职摄政,乾坤倒悬,天下大战不可避免。” 张久征震惊于杨煊的判断,想讥讽几句,但又觉得十分合理,犹豫问道,“如此一来,他说的一线生机在哪?” 杨煊仰头哈哈大笑,充满癫狂之意,“什么生机不生机,咱们只有跪着臣服和趴着臣服的区别,可是…他死定了啊,咱们臣服不臣服,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混蛋啊,他把咱们完全拖入了死局。” 老头说着留下两道泪痕,落寞坐在椅中,双肩下垂,万念俱灰。 王之桢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脑袋惊悚,好半天犹豫开口道,“两位前辈,要不问问韩阁老?” 两人怔怔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王之桢又道,“两位前辈,李腾芳一直在蒲州,难道…这不是一线生机?否则他一直在这里做什么?” 张久征叹气一声,“李腾芳只是个嘴巴,他什么都做不了主,在这里只是为了稳住咱们,哎~” 随着他的一声叹息,东边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来了,这混蛋果然够快。 马蹄声西去,听起来把蒲州围了起来,片刻阻挡都不会遇到。 哒哒哒~ 街边也传来无数马蹄声。 一个管家失魂落魄闯进来,“老爷,骑军接管蒲州城防,还有三百骑军去往韩阳镇和风陵渡方向。大约…大约二百余名校尉乘船过河去了。” 扑通~ 杨煊一屁股坐地下,管家来扶他,却被老头一把推开,仰天长嚎,“陆天明,你不得好死!列祖列宗啊,怎么会这样…” “舅舅,您嚎没用!” 廊道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声音,三人回头一看,陕西参政,张家嫡长孙张辇身穿红袍出现在廊道口。 张辇脸色凝重,迈步到亭子,对发呆的三人道,“总督洪承畴、巡抚陈奇瑜、推官史可法,还有晚辈,都在对面。 前两位大概是请来的,史可法和晚辈五天前突然被校尉从西安强行带走,根本来不及发任何信,我们已经在对岸等了一天。 这边校尉刚才过去的时候,上游吴王寨渡口已经过去百人,家眷都被控制了,他们带着尚方剑,陕西没人敢阻拦。 校尉带来两个消息,稷山郡王府邸发现都督府复刻大印,郡王涉嫌谋反,辽西骑军入山剿匪,也缴获到三块大印。晋陕两地都督府大印泛滥,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第319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9 九月二十九,微风。 蒲州的百姓看着三百里外的大火,依旧有点恐惧。 杨煊站在自家院中的亭子中,抬头看天,一脸敬畏。 但他敬畏的不是山火,而是…天气。 东面是黑云,西面、北面也是黑云。 阴天! 突然就阴天了。 刚刚烧死全部流贼,老天就来帮忙了。 或大雨、或大雪、或雨夹雪… 不管是什么,陆天明的运气让每个对手莫名觉得无奈。 揭发刻印之事,无非是陆天明要求蒲商背叛‘同伙’,让蒲商退无可退,以此为投名状臣服。 蒲商不做,那他们就要灭门,杨煊回家三天,一直在烧脑陆天明那六个问题。 当时自己不该说他没时间,一句话怼回去,自己是痛快了,但也把答案怼没了。 为何杀稷山郡王?为何执意点这把火? 杨煊不想知道,就算你疯魔好了,既然你说随时可以进退,现在也只能等着看。 晋西南士绅这次确实全部来了,九百多人,官驿和府邸都住不下,好多人都在客栈。 三家直系子弟早已渡口乘船,去往对面的陕西朝邑县和同州,距离蒲州不过十里,你非要硬来,那他们只能逃难江南。 反正你死定了,蒲商却能翻案。 若你没有硬来,咱们就真正聊聊那一线生机。 至于韩爌、曹于汴,那是另一回事,应该不会被杀。 杨煊就是这样,一会紧张,一会认命,一会期待出现奇迹,心情七上八下过了五天。 午时刚到,中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来人呐,人都死了吗?” 杨煊听出是王之桢的声音,坐在小亭子没有动。 不一会,护院抬着一个筋疲力竭的人进门。 这人站都站不住,双腿不停颤抖,显然骑术不精,长时间奔马所致。 杨煊瞥了一眼,“筠长,何事惊慌?” 王之桢哆嗦指着信使,示意他来说。 地下发抖的人挣扎磕头,语气却很通顺,“杨爷,钦差端了亢家堡,上万人顷刻而亡,对外宣称亢氏勾结流贼,私吞税田,复刻大印,犯谋逆大罪,小人离开的时候,看到司礼监王德化去往稷山,他通知平阳府,亢士栋银库发现私刻的右军都督府大印和定国公家章。” 杨煊瞬间弹起来,张口想问什么,话在喉咙又噎住了,手指颤抖两下,如同被定身一样。 场面针落可闻,被王之桢通知的张久征大步冲了进来,信使又把话说了一遍。 张久征摆摆手,示意信使出去,王之桢留下。 杨煊怔怔坐在石椅中,好半天开口,“久征,咱们遗漏了关键,陆天明把九百人集中到蒲州,完全是为了集中审讯,他们还愚蠢的以为人多力量大,晋西南被屠人数将超过流贼。” “怎么可能,难不成他想造反。” 啪~ 杨煊一拍石桌,脸色涨红,破口大骂,“愚蠢,你愚蠢,老夫也愚蠢,他陆天明才是真正的流贼,朱明怎么会有这样不顾身家性命做事的混蛋臣子。 他把田产分给其他百姓,那他就是山西的王,百姓恨不得功名之人全部去死,夷三族都不行,诛九族才对。 逆案一审,都不用他动手,会有无数地方官、胥吏、执役动手,我们三家五服之外的人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五服之内别想活一人,更别幻想某一日翻案。 到时候,蒲州的百姓个个要咱们的命,就算逃出去,连一个藏身之所都没有,这片土地对我们就是禁区。” 张久征听后气得发抖,脱口大骂,“混蛋,这才是造反。” 杨煊惨然一笑,“没错,他就是造反,所以毫不犹豫杀了稷山郡王,毫不犹豫点了那把火,就算他内心没想过谋反,但每个环节都在重新收拢、分配山西的土地和财富,就是妥妥的造反。 他点燃了自己的前途,吞下了山西的民心,这样的人在山西谁碰谁死,京城和南边妄图反其道行之捧杀,只会助长他的势力。 只要五年内不死,一个比肩魏国公的人出现,江南绝对处于下风,若他再灭虏,挟几十万兵权,军户又要出一个摄政,还是亲军武职摄政,乾坤倒悬,天下大战不可避免。” 张久征震惊于杨煊的判断,想讥讽几句,但又觉得十分合理,犹豫问道,“如此一来,他说的一线生机在哪?” 杨煊仰头哈哈大笑,充满癫狂之意,“什么生机不生机,咱们只有跪着臣服和趴着臣服的区别,可是…他死定了啊,咱们臣服不臣服,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混蛋啊,他把咱们完全拖入了死局。” 老头说着留下两道泪痕,落寞坐在椅中,双肩下垂,万念俱灰。 王之桢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脑袋惊悚,好半天犹豫开口道,“两位前辈,要不问问韩阁老?” 两人怔怔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王之桢又道,“两位前辈,李腾芳一直在蒲州,难道…这不是一线生机?否则他一直在这里做什么?” 张久征叹气一声,“李腾芳只是个嘴巴,他什么都做不了主,在这里只是为了稳住咱们,哎~” 随着他的一声叹息,东边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来了,这混蛋果然够快。 马蹄声西去,听起来把蒲州围了起来,片刻阻挡都不会遇到。 哒哒哒~ 街边也传来无数马蹄声。 一个管家失魂落魄闯进来,“老爷,骑军接管蒲州城防,还有三百骑军去往韩阳镇和风陵渡方向。大约…大约二百余名校尉乘船过河去了。” 扑通~ 杨煊一屁股坐地下,管家来扶他,却被老头一把推开,仰天长嚎,“陆天明,你不得好死!列祖列宗啊,怎么会这样…” “舅舅,您嚎没用!” 廊道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声音,三人回头一看,陕西参政,张家嫡长孙张辇身穿红袍出现在廊道口。 张辇脸色凝重,迈步到亭子,对发呆的三人道,“总督洪承畴、巡抚陈奇瑜、推官史可法,还有晚辈,都在对面。 前两位大概是请来的,史可法和晚辈五天前突然被校尉从西安强行带走,根本来不及发任何信,我们已经在对岸等了一天。 这边校尉刚才过去的时候,上游吴王寨渡口已经过去百人,家眷都被控制了,他们带着尚方剑,陕西没人敢阻拦。 校尉带来两个消息,稷山郡王府邸发现都督府复刻大印,郡王涉嫌谋反,辽西骑军入山剿匪,也缴获到三块大印。晋陕两地都督府大印泛滥,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第320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0 让三家人商量去,陆天明给了他们一晚时间。 他到蒲州,无意间选择了一条绕远、舒服、又不耽误时间的路。 从临汾出发,晚上到曲沃后,跑的太快,唐斋山和李建泰站都站不住,继续跑下去八成摔死。 陆天明只好让校尉与骑军先行出发,帮助黄河对面的校尉控制局势。 其实他也不知道蒲商把家眷送到对面,完全是凑巧了,所以才有后来人再去支援。 这么一安排,他就脱离了队伍,晋西南四百里汾河可以通行小船,与贴身校尉换乘六艘小船,沿着汾河从曲沃向西到稷山、河津。 路途绕远了,但一点不慢,顺流而下非常快,还能好好休息一下。 蒲州城与朝邑城不过四十里,但黄河的河道非常宽,千百年来,河道时而靠东,时而靠西。 如今黄河就紧贴着朝邑县城,仅仅三里就是县城东门。 下午申时刚到,六艘顺流而下的小船来到朝邑渡口。 陆天明作为晋陕剿匪钦差,也算踏上了陕西地界。 董成虎到身边快速交代一下朝邑的情况,张辇被送回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领会意思。 栈桥边,洪承畴和陈奇瑜带着十来个属官迎接,后面是三百校尉押着二百多名家眷。 洪承畴三十八岁做总督,国字脸很有威严;陈奇瑜四十一岁做巡抚延绥,面白脸圆;史可法仅二十九岁,矮个瘦黑,后面是朝邑县令等属官。 “我等见过钦差大人!” 几人齐齐躬身,拜的是身后的尚方剑,陆天明环视一圈点点头, “洪大人,本官乃两省剿匪钦差,如今流贼处于强弩之末,他们在两省之间乱窜,自然有他们跑来跑去的本钱。 士绅、豪商、宗室勾结流贼,实乃朱明奇耻大辱,本官到陕西不是为了做客,尚方剑带几位到对面坐坐,也不怕别人说你们离开治地。” 洪承畴显然知道这时候摆谱没用,直截了当回答,“我等听从大人安排。” “很好,那就走,校尉随后还要用渡船把犯官家眷带回去,有些人真是可笑,犯事还想跑,罪加一等。” 洪承畴和陈奇瑜没有搭话,黑瘦的史可法立刻道,“陆大人,空口无凭,难免欲加之罪。” 陆天明扫了他一眼,“呵呵,史大人腰骨硬,对面有你东林前辈,有你的国子监老师,希望明日还能替你史家姻亲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话。” 陆天明说完,立刻扭头返回船上,董成虎请洪承畴和陈奇瑜跟随,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完全没必要与陆天明互怼,立马跟上。 史可法则被校尉请上另一条船。 船舱很小,顶多能坐九个人,两人看到唐斋山和李建泰愣了一下,眼神没交流出什么结果。 陆天明落座后从舱口不经意扫了一眼,看到校尉押送的人群一阵骚动,一个人影特别显眼。 “师兄,把杨彩儿押过来,其他人送回去,今晚各自回蒲州城里的府邸,抄家也得死府里,本官成全他们的名声。” 董成虎令校尉跑过去带人,洪承畴和陈奇瑜依旧没有开口。 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 这可不行,洪承畴可以躲,陈奇瑜怎么可能躲得了。 陆天明朝他笑笑,“陈大人,延绥镇距离保德州老家一步之遥,巡抚能做到家门口,这可是莫大的本事。” “谢大人夸奖,皇恩浩荡,陈某自当竭力。” “本官去过你们老家附近,吕梁山有点荒芜,计划在保德州以北百里的河曲之地开荒八十万亩,同时驻训两万大军,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奇瑜快速思索一下,不确定道,“河曲?直面鞑靼人之地,难免沦为战事之地。” 陆天明不置可否,“也许该想想开荒屯兵河曲的好处,你到延绥后,有没有查获与漠南走私的商人?” “未曾听说,陕西流贼肆虐,没有走商的人。” 陆天明点点头,转向洪承畴,“洪大人乃三边总督,宁夏也未曾见到吗?” 洪承畴轻咳一声,“的确未见商号,人的流商都难见。” “很好,希望两位没有失职,先给两位透个底,高迎祥在延绥走私二十年,他不是给自己走私,而是为别人走货。 稷山郡王也在通过黄河到陕西走私。本官抓到以前与高迎祥走商的兄弟,经他证实,高迎祥可以号令边军。” “不可能!”两人齐齐惊呼起身。 陆天明朝李建泰和唐斋山摆摆手,李建泰立刻道,“两位大人失职了,山西豪商、士绅、宗室与流贼勾结,通过陕西边镇出货,这根本不是秘密。 陆大人已经从平阳府大富商亢氏、稷山郡王府邸、以及从流贼手里缴获七块右军都督府大印,十二块定国公家章,六十年了,陕西边军权柄被居心叵测之辈窃取,这才是流贼肆虐的根本原因。” 洪承畴与陈奇瑜惊掉下巴,不可置信问道,“七块大印?” “没错,蒲州肯定也有,陕西也有,两地士绅都知道的秘密,嘉靖朝定国公镇守陕西时大印被复刻,现在已经泛滥了。” 洪承畴和陈奇瑜顿时语塞,问都不知该怎么问了。 兵府大印泛滥,实在超出两人想象。 杨彩儿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出现在船舱口,陆天明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彩儿跑什么,太让人失望了。” 杨彩儿微微躬身,“郎君杀气过重,爷爷让妾身避一避。” “那现在为何又回来了呢?” “看到郎君,妾身还是觉得到您身边好。” “哈哈哈…彩儿还是这么让人开心,背这么大包裹做什么?过来坐好,要开船了,对面渡口还在下游呢。” 这称呼让船舱内八只眼都无法稳定,杨彩儿快速来到身边落座,旁若无人道,“妾身背着琵琶,郎君要听听吗?” “好啊,原来你精通琵琶。” “也不是,此乃母亲遗物,郎君想听什么?” “琵琶当然要听十面埋伏,给四位大人醒醒脑。” 第320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0 让三家人商量去,陆天明给了他们一晚时间。 他到蒲州,无意间选择了一条绕远、舒服、又不耽误时间的路。 从临汾出发,晚上到曲沃后,跑的太快,唐斋山和李建泰站都站不住,继续跑下去八成摔死。 陆天明只好让校尉与骑军先行出发,帮助黄河对面的校尉控制局势。 其实他也不知道蒲商把家眷送到对面,完全是凑巧了,所以才有后来人再去支援。 这么一安排,他就脱离了队伍,晋西南四百里汾河可以通行小船,与贴身校尉换乘六艘小船,沿着汾河从曲沃向西到稷山、河津。 路途绕远了,但一点不慢,顺流而下非常快,还能好好休息一下。 蒲州城与朝邑城不过四十里,但黄河的河道非常宽,千百年来,河道时而靠东,时而靠西。 如今黄河就紧贴着朝邑县城,仅仅三里就是县城东门。 下午申时刚到,六艘顺流而下的小船来到朝邑渡口。 陆天明作为晋陕剿匪钦差,也算踏上了陕西地界。 董成虎到身边快速交代一下朝邑的情况,张辇被送回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领会意思。 栈桥边,洪承畴和陈奇瑜带着十来个属官迎接,后面是三百校尉押着二百多名家眷。 洪承畴三十八岁做总督,国字脸很有威严;陈奇瑜四十一岁做巡抚延绥,面白脸圆;史可法仅二十九岁,矮个瘦黑,后面是朝邑县令等属官。 “我等见过钦差大人!” 几人齐齐躬身,拜的是身后的尚方剑,陆天明环视一圈点点头, “洪大人,本官乃两省剿匪钦差,如今流贼处于强弩之末,他们在两省之间乱窜,自然有他们跑来跑去的本钱。 士绅、豪商、宗室勾结流贼,实乃朱明奇耻大辱,本官到陕西不是为了做客,尚方剑带几位到对面坐坐,也不怕别人说你们离开治地。” 洪承畴显然知道这时候摆谱没用,直截了当回答,“我等听从大人安排。” “很好,那就走,校尉随后还要用渡船把犯官家眷带回去,有些人真是可笑,犯事还想跑,罪加一等。” 洪承畴和陈奇瑜没有搭话,黑瘦的史可法立刻道,“陆大人,空口无凭,难免欲加之罪。” 陆天明扫了他一眼,“呵呵,史大人腰骨硬,对面有你东林前辈,有你的国子监老师,希望明日还能替你史家姻亲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话。” 陆天明说完,立刻扭头返回船上,董成虎请洪承畴和陈奇瑜跟随,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完全没必要与陆天明互怼,立马跟上。 史可法则被校尉请上另一条船。 船舱很小,顶多能坐九个人,两人看到唐斋山和李建泰愣了一下,眼神没交流出什么结果。 陆天明落座后从舱口不经意扫了一眼,看到校尉押送的人群一阵骚动,一个人影特别显眼。 “师兄,把杨彩儿押过来,其他人送回去,今晚各自回蒲州城里的府邸,抄家也得死府里,本官成全他们的名声。” 董成虎令校尉跑过去带人,洪承畴和陈奇瑜依旧没有开口。 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 这可不行,洪承畴可以躲,陈奇瑜怎么可能躲得了。 陆天明朝他笑笑,“陈大人,延绥镇距离保德州老家一步之遥,巡抚能做到家门口,这可是莫大的本事。” “谢大人夸奖,皇恩浩荡,陈某自当竭力。” “本官去过你们老家附近,吕梁山有点荒芜,计划在保德州以北百里的河曲之地开荒八十万亩,同时驻训两万大军,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奇瑜快速思索一下,不确定道,“河曲?直面鞑靼人之地,难免沦为战事之地。” 陆天明不置可否,“也许该想想开荒屯兵河曲的好处,你到延绥后,有没有查获与漠南走私的商人?” “未曾听说,陕西流贼肆虐,没有走商的人。” 陆天明点点头,转向洪承畴,“洪大人乃三边总督,宁夏也未曾见到吗?” 洪承畴轻咳一声,“的确未见商号,人的流商都难见。” “很好,希望两位没有失职,先给两位透个底,高迎祥在延绥走私二十年,他不是给自己走私,而是为别人走货。 稷山郡王也在通过黄河到陕西走私。本官抓到以前与高迎祥走商的兄弟,经他证实,高迎祥可以号令边军。” “不可能!”两人齐齐惊呼起身。 陆天明朝李建泰和唐斋山摆摆手,李建泰立刻道,“两位大人失职了,山西豪商、士绅、宗室与流贼勾结,通过陕西边镇出货,这根本不是秘密。 陆大人已经从平阳府大富商亢氏、稷山郡王府邸、以及从流贼手里缴获七块右军都督府大印,十二块定国公家章,六十年了,陕西边军权柄被居心叵测之辈窃取,这才是流贼肆虐的根本原因。” 洪承畴与陈奇瑜惊掉下巴,不可置信问道,“七块大印?” “没错,蒲州肯定也有,陕西也有,两地士绅都知道的秘密,嘉靖朝定国公镇守陕西时大印被复刻,现在已经泛滥了。” 洪承畴和陈奇瑜顿时语塞,问都不知该怎么问了。 兵府大印泛滥,实在超出两人想象。 杨彩儿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出现在船舱口,陆天明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彩儿跑什么,太让人失望了。” 杨彩儿微微躬身,“郎君杀气过重,爷爷让妾身避一避。” “那现在为何又回来了呢?” “看到郎君,妾身还是觉得到您身边好。” “哈哈哈…彩儿还是这么让人开心,背这么大包裹做什么?过来坐好,要开船了,对面渡口还在下游呢。” 这称呼让船舱内八只眼都无法稳定,杨彩儿快速来到身边落座,旁若无人道,“妾身背着琵琶,郎君要听听吗?” “好啊,原来你精通琵琶。” “也不是,此乃母亲遗物,郎君想听什么?” “琵琶当然要听十面埋伏,给四位大人醒醒脑。” 第321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1 渡船离港,琵琶音起。 滚滚黄河混合激昂乐声,如千军万马奔腾,金戈之声不绝。 杨彩儿在弹琵琶前,附耳低声快速说了一句话:舅舅说人在潼关秦东镇,来很久了。 杨煊是张辇的舅舅,张辇也是杨家三代的舅舅,官场的张辇看到洪承畴和陈奇瑜,瞬间明白证人都找全了,小心思再多也没用。 不需要跟家里商量,死到临头,蒲商终于选择了唯一的选择。 自己一直在以乱打乱、极限压迫。 时间,时间,时间。所有人都在抢时间。 那么…必然有人会缩短空间来争取时间。 黑手又不会千里传音,没道理他们每次反应这么快。 蒲商的一线生机,就是彻底出卖晋西南所有人,变成乡土公敌,以此断绝外部势力的干涉,而不是让他们狙击外部势力。 在这之前,他们需要拉一条更大的鱼出来垫背,才能保命。 自己把大印扔得到处都是,就是给他们一个引子,蒲商若足够敏锐,就该顺手甩脱世代关系,让大鱼背锅。 这才是投名状,这才是生机。 杀郡王、杀亢家、点山火,全部是在极限压迫。 既压迫朝堂,也压迫地方。 围棋中叫厚势,看似不温不火,结束时候才知道,这是围空、绝杀。 如同此刻的琵琶音,婉转低回,凄婉哀怨,换来的必然是高亢激昂,刀光剑影… 一曲奏罢,渡船靠岸,船舱安静无声。 陆天明并没有起身,蒲商知道杨彩儿上船后,绝不会来迎接,此刻需要避嫌。 船舱内几人各想各的事,唐斋山和李建泰哀怨低头,洪承畴和陈奇瑜眼神惊疑。 陆天明淡淡一笑,拍拍杨彩儿的手,对洪承畴和陈奇瑜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两位听出点什么?” 洪承畴拱拱手,“陆大人气势非凡。” 陈奇瑜则道,“恭贺大人掌控表里山河。”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也许你们知道我棋艺不错,但我自己明白,我只会定势,残局十战九败。 把山西势力排挤出去,这就是定势的起手式,但对大明而言,山西依旧是个残局,不论陆某身在何处,陕西三边都会被山西定势影响,或互为犄角,或一事无成、丢官抄家,没有第三种可能。” 洪承畴没有开口,陈奇瑜反应很快,“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这是伯牙与子期的故事,陆大人在山西无敌,我们不需要犹豫。” 陆天明这次赞赏点头,“没错,钟子期过世后,伯牙长叹天下再无知音!每日到钟子期墓前弹琴,对身边同床共枕几十载妻子越发生厌,认为妇人俗不可耐。 妻子忍无可忍,到墓地抢过琴演奏,伯牙日日演奏,却不知妻子倾听许久,琴艺高超,远在他和子期之上! 高山流水之音,如大江东去,万马奔腾,又如小桥流水,燕过柳梢。 伯牙此刻才幡然醒悟,所谓知音,存乎一心之间也。所谓知音难觅,是自己的心难觅。 心是什么东西,每个人都说不清,陆某告诉过杨煊,我随时可以进退,他深陷局中,尽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五天时间依旧没想明白。 答案其实很简单,陆某从不违背良心做事,进退之道,不过一心之间,灭族会不会违背良心,决定权不在陆某手中,而要看他们如何选择。 若继续无底洞的权争、搜刮乡里,杀多少人都是个数字,良心很安静。只有幡然醒悟,弥补罪孽,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陈奇瑜躬身,“陈某受教,延绥必定全力支持河曲开荒练兵,为家乡安危,无需犹豫。” 啪啪~ 陆天明鼓掌,“陈大人是典型的山西人,张凤翼是你的亲家,孙传庭是你的好友,那咱们都是好友,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结交朋友。 陆某办完蒲州之事必定北返平阳、太原,无论这期间发生什么事,河曲的结果不会变,反正过河就是延绥,陈大人有兴趣同行吗?” “能参与谋划家乡未来,陈某荣幸至极。” 陆天明微笑点头,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三言两语判断大势,不会被轻易困在某个局中。 董成虎的船跟了上来,陆天明招招手,师兄来到身边附耳,他和杨彩儿各自低语一句,师兄快速下船返回对面。 陆天明又朝四人挥挥手,“陆某今日有时间,请大家喝酒看戏。” 渡船再次离开渡口,顺流而下,但船工把船帆放了下来,有意保持速度。 琵琶曲这次换为《霸王卸甲》,与《十面埋伏》一同取自垓下之战。 十面埋伏的主角是刘邦,气势磅礴,霸王卸甲的主角是项羽,乐曲沉闷悲壮。 陆天明闭目欣赏,手指在膝盖轻轻瞧着节拍,对面洪承畴面无表情,陈奇瑜盯着他的手指看一会,再看看脸色,想尽快认识一下这位的性格。 收尾之前十面埋伏,收尾之时又是霸王卸甲,既充满斗志,又充满叹息,年纪轻轻,杀伐果断,不骄不躁,放任何时候都是良将,可惜啊…这里是大明。 船上的人在听曲的时候,两侧校尉奔马飞速南下。 距离蒲州大约五十里,黄河与渭水汇聚,被秦岭逼着拐了一个直角弯转向正东。 西边是华阴,东边是风陵渡,正南是潼关。 河边有一个潼关县附属大镇,秦东镇,地处秦、晋、豫三省交界,鸡鸣一声听三省,非常有利于掌控三省消息。 秦东镇岸边,一位素衣男子负手站在石崖,一动不动凝视北方。 滚滚黄河从正北而来,轰隆拍打堤坝,磅礴之力被束缚,转为呜咽向东流去。 如此地势,如此心态,此人孤立于野,岿然之气十足。 东面哒哒哒跑来三匹马,骑士被拦在大镇外,下马快步跑向堤坝,到身边纳头便拜,“老爷,骑军把风陵渡张府围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男子听后扭头看看西边,脸面竟然非常年轻。 阴天瞧不见太阳,马上要天黑了,但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淡淡说道, “张辇被带走的那一刻,蒲商的结局早已注定,胜耶败耶?!我们永远有后路,那就永远不会败,陆天明胜了,但也走入了死局,把人叫回来,明早我们离开。” “是,老爷,蒲商家眷如何…” 男子回头轻飘飘一句话,“不用管他们,蒲商已成为历史,收留一群废物做什么。” 第321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1 渡船离港,琵琶音起。 滚滚黄河混合激昂乐声,如千军万马奔腾,金戈之声不绝。 杨彩儿在弹琵琶前,附耳低声快速说了一句话:舅舅说人在潼关秦东镇,来很久了。 杨煊是张辇的舅舅,张辇也是杨家三代的舅舅,官场的张辇看到洪承畴和陈奇瑜,瞬间明白证人都找全了,小心思再多也没用。 不需要跟家里商量,死到临头,蒲商终于选择了唯一的选择。 自己一直在以乱打乱、极限压迫。 时间,时间,时间。所有人都在抢时间。 那么…必然有人会缩短空间来争取时间。 黑手又不会千里传音,没道理他们每次反应这么快。 蒲商的一线生机,就是彻底出卖晋西南所有人,变成乡土公敌,以此断绝外部势力的干涉,而不是让他们狙击外部势力。 在这之前,他们需要拉一条更大的鱼出来垫背,才能保命。 自己把大印扔得到处都是,就是给他们一个引子,蒲商若足够敏锐,就该顺手甩脱世代关系,让大鱼背锅。 这才是投名状,这才是生机。 杀郡王、杀亢家、点山火,全部是在极限压迫。 既压迫朝堂,也压迫地方。 围棋中叫厚势,看似不温不火,结束时候才知道,这是围空、绝杀。 如同此刻的琵琶音,婉转低回,凄婉哀怨,换来的必然是高亢激昂,刀光剑影… 一曲奏罢,渡船靠岸,船舱安静无声。 陆天明并没有起身,蒲商知道杨彩儿上船后,绝不会来迎接,此刻需要避嫌。 船舱内几人各想各的事,唐斋山和李建泰哀怨低头,洪承畴和陈奇瑜眼神惊疑。 陆天明淡淡一笑,拍拍杨彩儿的手,对洪承畴和陈奇瑜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两位听出点什么?” 洪承畴拱拱手,“陆大人气势非凡。” 陈奇瑜则道,“恭贺大人掌控表里山河。”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也许你们知道我棋艺不错,但我自己明白,我只会定势,残局十战九败。 把山西势力排挤出去,这就是定势的起手式,但对大明而言,山西依旧是个残局,不论陆某身在何处,陕西三边都会被山西定势影响,或互为犄角,或一事无成、丢官抄家,没有第三种可能。” 洪承畴没有开口,陈奇瑜反应很快,“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这是伯牙与子期的故事,陆大人在山西无敌,我们不需要犹豫。” 陆天明这次赞赏点头,“没错,钟子期过世后,伯牙长叹天下再无知音!每日到钟子期墓前弹琴,对身边同床共枕几十载妻子越发生厌,认为妇人俗不可耐。 妻子忍无可忍,到墓地抢过琴演奏,伯牙日日演奏,却不知妻子倾听许久,琴艺高超,远在他和子期之上! 高山流水之音,如大江东去,万马奔腾,又如小桥流水,燕过柳梢。 伯牙此刻才幡然醒悟,所谓知音,存乎一心之间也。所谓知音难觅,是自己的心难觅。 心是什么东西,每个人都说不清,陆某告诉过杨煊,我随时可以进退,他深陷局中,尽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五天时间依旧没想明白。 答案其实很简单,陆某从不违背良心做事,进退之道,不过一心之间,灭族会不会违背良心,决定权不在陆某手中,而要看他们如何选择。 若继续无底洞的权争、搜刮乡里,杀多少人都是个数字,良心很安静。只有幡然醒悟,弥补罪孽,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陈奇瑜躬身,“陈某受教,延绥必定全力支持河曲开荒练兵,为家乡安危,无需犹豫。” 啪啪~ 陆天明鼓掌,“陈大人是典型的山西人,张凤翼是你的亲家,孙传庭是你的好友,那咱们都是好友,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结交朋友。 陆某办完蒲州之事必定北返平阳、太原,无论这期间发生什么事,河曲的结果不会变,反正过河就是延绥,陈大人有兴趣同行吗?” “能参与谋划家乡未来,陈某荣幸至极。” 陆天明微笑点头,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三言两语判断大势,不会被轻易困在某个局中。 董成虎的船跟了上来,陆天明招招手,师兄来到身边附耳,他和杨彩儿各自低语一句,师兄快速下船返回对面。 陆天明又朝四人挥挥手,“陆某今日有时间,请大家喝酒看戏。” 渡船再次离开渡口,顺流而下,但船工把船帆放了下来,有意保持速度。 琵琶曲这次换为《霸王卸甲》,与《十面埋伏》一同取自垓下之战。 十面埋伏的主角是刘邦,气势磅礴,霸王卸甲的主角是项羽,乐曲沉闷悲壮。 陆天明闭目欣赏,手指在膝盖轻轻瞧着节拍,对面洪承畴面无表情,陈奇瑜盯着他的手指看一会,再看看脸色,想尽快认识一下这位的性格。 收尾之前十面埋伏,收尾之时又是霸王卸甲,既充满斗志,又充满叹息,年纪轻轻,杀伐果断,不骄不躁,放任何时候都是良将,可惜啊…这里是大明。 船上的人在听曲的时候,两侧校尉奔马飞速南下。 距离蒲州大约五十里,黄河与渭水汇聚,被秦岭逼着拐了一个直角弯转向正东。 西边是华阴,东边是风陵渡,正南是潼关。 河边有一个潼关县附属大镇,秦东镇,地处秦、晋、豫三省交界,鸡鸣一声听三省,非常有利于掌控三省消息。 秦东镇岸边,一位素衣男子负手站在石崖,一动不动凝视北方。 滚滚黄河从正北而来,轰隆拍打堤坝,磅礴之力被束缚,转为呜咽向东流去。 如此地势,如此心态,此人孤立于野,岿然之气十足。 东面哒哒哒跑来三匹马,骑士被拦在大镇外,下马快步跑向堤坝,到身边纳头便拜,“老爷,骑军把风陵渡张府围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男子听后扭头看看西边,脸面竟然非常年轻。 阴天瞧不见太阳,马上要天黑了,但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淡淡说道, “张辇被带走的那一刻,蒲商的结局早已注定,胜耶败耶?!我们永远有后路,那就永远不会败,陆天明胜了,但也走入了死局,把人叫回来,明早我们离开。” “是,老爷,蒲商家眷如何…” 男子回头轻飘飘一句话,“不用管他们,蒲商已成为历史,收留一群废物做什么。” 第322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2 镇里靠东的一处货栈,男子进入大院,里面三十多人同时躬身。 护卫个个精壮,眼神冷冽,一看就是刀口舔血之辈。 此处出门五里即风陵渡,向东既进入河南地界。 男子进房前下意识瞧了一眼东边,回头问贴身头领,“东边河南地界有几人?” “回老爷,河南地界的豫灵镇五十人接应,西边的人全回来了。” 男子又扭头看一眼太岳山方向,黑云压顶,让人莫名压抑,歪头想想,还是进入货栈正厅。 里面坐着一位长髯儒袍男子,一身淡雅稳重的气息,看到他进门,起身拱手,“伯爷,既然事已至此,我们无需看下去。” 年轻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到主位大马金刀落座,怔怔想了一会,才对他开口,“胡仪宾,我们败了吗?” 这位是唐藩仪宾胡铭三,世子胞妹的丈夫,世孙朱聿键的姑父,蒲商的老朋友,他听后笑着摇头, “伯爷,此刻后退一步,是为了将来进三步,陆天明掌控山西那一刻起,他就死定了。” 男子点点头道,“是啊,他死定了,陆天明在京城遇刺无数,没有一次是咱们所为,全部是别人因其他原因动手。 他误会了权争,以为刺杀是官场常用手段,竟然把刺杀带到了山西,沈藩刺杀案无人知,那就证明是他的苦肉计,够狠、够绝、也够蠢。” 胡铭三笑呵呵回应,“伯爷看的清,绝对是他的苦肉计,对付这种人得顺毛捋,他自己会走入死局。 伯爷让人全力捧他,我们趁机跳出去,不留任何后患,山西既然已成定局,那就安心看京城的朋友如何动手,一切都是英国公徒劳挣扎,他本就该死,非要爬起来生事。” 男子拍拍大腿,莫名有点失落,“此次西行,大事没办成,只是了结一段恩怨。 陆天明是个做实事的人,但他性格独立强势,谁用都会被反噬,就算英国公利用他掌控北方,他的结局无外乎被坑杀。年纪轻轻可惜了,胡仪宾的记忆中,他像本朝何人?” 胡铭三想了想,摇头道,“不像任何人,胆子大的没他下手快,下手快的没他胆子大,他的思维习惯是围棋走势,蒲商深陷局中,到死没看出来,他们一开始就注定会死,陆天明一直在绕着他们积势。” 男子突然皱眉,“你觉得他做事够不够果决?” “当然果决,这个我们不得不承认。首辅都不敢杀蒲商,南京和京城也不敢,但他敢,明日过后,世间再无蒲商。” “所以说啊,他是一个不讲规矩的人,我们很危险,一会饭后离开秦东镇,休息也得去豫灵镇,河南地界非钦差范围,地方官不会让他胡来。” 胡铭三一愣,郑重点头,“伯爷所言极是,若有人临死乱咬,我们可能会暴露。” 天色彻底黑了,下人进门点灯,给放下两个菜,正在盛汤,大门被轰隆推开,一个护卫进门焦急大叫, “伯爷快走,校尉从风陵渡过河了。” 两人猛得弹起来,片刻没有迟疑,冲出正厅到牲口棚上马,立刻起步直接冲过巡检司关卡,向东飞奔。 这里只有一条官道,三十多人动静不小,等到风陵渡,官道正中间隐约站着十名锦衣卫,路中大声呵斥, “锦衣卫查案,滚下来!” 马背上的伯爷瞧了一会,河上校尉肯定更多,不能拖,很快下决断,厉声下令,“一起杀过去,不要停!” 护卫呛啷抽刀,立足未稳的锦衣卫看到一片刀光,暗骂一声反贼齐齐闪开,一群人哈哈大笑离去。 十名锦衣卫立刻有四名跟了上去,其余去通知人。 这里是秦岭北麓,濒临黄河的地段,他们只能顺着黄河岸边跑,七十里外才是河南阌乡县,然后继续向东过灵宝、陕州,到二百里外的渑池才算进入平原。 所以校尉不怕他跑,等大伙都过河,你能跑哪儿。 半个时辰后,西边的锦衣卫也跨过渭河,兜了过来,董成虎一听说跑了,大骂堵路的人丢脸,带二百多人立刻追。 跑到河南地界,黑夜里再次冲过巡检司,遇到跟随他们的锦衣卫回来报信。 半个时辰了,竟然还在豫灵镇,也不知他们认为自己跑不了,还是认为能吃掉锦衣卫,根本没跑。 董成虎带人轰隆到豫灵镇,把官道边的一个货栈围起来。 院子里灯火通明,墙头和房顶全是手持长刀的壮汉,眼看着锦衣卫把他们围起来无动于衷。 董成虎被搞得莫名紧张起来,下令五十人向东南方向戒备,这才靠近大门。 他顺利进入了院内,对方根本没阻拦。 年轻男子坐在台阶上的椅中,对他一脸微笑,“董成虎,锦衣武堂好手,坐班百户跟随陆天明升千户,山西立功升佥事,不知董佥事把赵某围起来想做什么?” 董成虎瞧瞧院内的形势,对他拱拱手,“忻城伯,我家大人想见见你,为何要跑。” “赵某没有跑,本来就准备到河南地界,陆天明想见我,他应该来求见。不知晋陕剿匪钦差能不能进入河南地界,也不知作为钦差护卫的锦衣卫到河南能不能缉拿赵某,哈哈哈~” 忻城伯赵之龙很得意,董成虎皱皱眉,“忻城伯,身为南京京营提督,擅离值守跑到陕西,欺君大罪。” “没错,赵某的确欺君,你有胆缉拿吗?缉拿令牌何在?” 董成虎一时语塞,赵之龙笑着摆摆手,“赶快回蒲州问问陆天明,他有没有胆子缉拿赵某,明天赵某可就回家了。” 师兄还真就扭头出来了,椅中的赵之龙突兀收起笑脸,手指都在发抖,旁边的仪宾胡铭三也暗叫惊险。 两人非常清楚,一味跑绝对不行,必须把锦衣卫诈回去。 蒲州距离此地六十里,一来一去至少一晚上过去了,那他们也就安全了,等陆天明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出了山区,南下回南阳去了。 第322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2 镇里靠东的一处货栈,男子进入大院,里面三十多人同时躬身。 护卫个个精壮,眼神冷冽,一看就是刀口舔血之辈。 此处出门五里即风陵渡,向东既进入河南地界。 男子进房前下意识瞧了一眼东边,回头问贴身头领,“东边河南地界有几人?” “回老爷,河南地界的豫灵镇五十人接应,西边的人全回来了。” 男子又扭头看一眼太岳山方向,黑云压顶,让人莫名压抑,歪头想想,还是进入货栈正厅。 里面坐着一位长髯儒袍男子,一身淡雅稳重的气息,看到他进门,起身拱手,“伯爷,既然事已至此,我们无需看下去。” 年轻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到主位大马金刀落座,怔怔想了一会,才对他开口,“胡仪宾,我们败了吗?” 这位是唐藩仪宾胡铭三,世子胞妹的丈夫,世孙朱聿键的姑父,蒲商的老朋友,他听后笑着摇头, “伯爷,此刻后退一步,是为了将来进三步,陆天明掌控山西那一刻起,他就死定了。” 男子点点头道,“是啊,他死定了,陆天明在京城遇刺无数,没有一次是咱们所为,全部是别人因其他原因动手。 他误会了权争,以为刺杀是官场常用手段,竟然把刺杀带到了山西,沈藩刺杀案无人知,那就证明是他的苦肉计,够狠、够绝、也够蠢。” 胡铭三笑呵呵回应,“伯爷看的清,绝对是他的苦肉计,对付这种人得顺毛捋,他自己会走入死局。 伯爷让人全力捧他,我们趁机跳出去,不留任何后患,山西既然已成定局,那就安心看京城的朋友如何动手,一切都是英国公徒劳挣扎,他本就该死,非要爬起来生事。” 男子拍拍大腿,莫名有点失落,“此次西行,大事没办成,只是了结一段恩怨。 陆天明是个做实事的人,但他性格独立强势,谁用都会被反噬,就算英国公利用他掌控北方,他的结局无外乎被坑杀。年纪轻轻可惜了,胡仪宾的记忆中,他像本朝何人?” 胡铭三想了想,摇头道,“不像任何人,胆子大的没他下手快,下手快的没他胆子大,他的思维习惯是围棋走势,蒲商深陷局中,到死没看出来,他们一开始就注定会死,陆天明一直在绕着他们积势。” 男子突然皱眉,“你觉得他做事够不够果决?” “当然果决,这个我们不得不承认。首辅都不敢杀蒲商,南京和京城也不敢,但他敢,明日过后,世间再无蒲商。” “所以说啊,他是一个不讲规矩的人,我们很危险,一会饭后离开秦东镇,休息也得去豫灵镇,河南地界非钦差范围,地方官不会让他胡来。” 胡铭三一愣,郑重点头,“伯爷所言极是,若有人临死乱咬,我们可能会暴露。” 天色彻底黑了,下人进门点灯,给放下两个菜,正在盛汤,大门被轰隆推开,一个护卫进门焦急大叫, “伯爷快走,校尉从风陵渡过河了。” 两人猛得弹起来,片刻没有迟疑,冲出正厅到牲口棚上马,立刻起步直接冲过巡检司关卡,向东飞奔。 这里只有一条官道,三十多人动静不小,等到风陵渡,官道正中间隐约站着十名锦衣卫,路中大声呵斥, “锦衣卫查案,滚下来!” 马背上的伯爷瞧了一会,河上校尉肯定更多,不能拖,很快下决断,厉声下令,“一起杀过去,不要停!” 护卫呛啷抽刀,立足未稳的锦衣卫看到一片刀光,暗骂一声反贼齐齐闪开,一群人哈哈大笑离去。 十名锦衣卫立刻有四名跟了上去,其余去通知人。 这里是秦岭北麓,濒临黄河的地段,他们只能顺着黄河岸边跑,七十里外才是河南阌乡县,然后继续向东过灵宝、陕州,到二百里外的渑池才算进入平原。 所以校尉不怕他跑,等大伙都过河,你能跑哪儿。 半个时辰后,西边的锦衣卫也跨过渭河,兜了过来,董成虎一听说跑了,大骂堵路的人丢脸,带二百多人立刻追。 跑到河南地界,黑夜里再次冲过巡检司,遇到跟随他们的锦衣卫回来报信。 半个时辰了,竟然还在豫灵镇,也不知他们认为自己跑不了,还是认为能吃掉锦衣卫,根本没跑。 董成虎带人轰隆到豫灵镇,把官道边的一个货栈围起来。 院子里灯火通明,墙头和房顶全是手持长刀的壮汉,眼看着锦衣卫把他们围起来无动于衷。 董成虎被搞得莫名紧张起来,下令五十人向东南方向戒备,这才靠近大门。 他顺利进入了院内,对方根本没阻拦。 年轻男子坐在台阶上的椅中,对他一脸微笑,“董成虎,锦衣武堂好手,坐班百户跟随陆天明升千户,山西立功升佥事,不知董佥事把赵某围起来想做什么?” 董成虎瞧瞧院内的形势,对他拱拱手,“忻城伯,我家大人想见见你,为何要跑。” “赵某没有跑,本来就准备到河南地界,陆天明想见我,他应该来求见。不知晋陕剿匪钦差能不能进入河南地界,也不知作为钦差护卫的锦衣卫到河南能不能缉拿赵某,哈哈哈~” 忻城伯赵之龙很得意,董成虎皱皱眉,“忻城伯,身为南京京营提督,擅离值守跑到陕西,欺君大罪。” “没错,赵某的确欺君,你有胆缉拿吗?缉拿令牌何在?” 董成虎一时语塞,赵之龙笑着摆摆手,“赶快回蒲州问问陆天明,他有没有胆子缉拿赵某,明天赵某可就回家了。” 师兄还真就扭头出来了,椅中的赵之龙突兀收起笑脸,手指都在发抖,旁边的仪宾胡铭三也暗叫惊险。 两人非常清楚,一味跑绝对不行,必须把锦衣卫诈回去。 蒲州距离此地六十里,一来一去至少一晚上过去了,那他们也就安全了,等陆天明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出了山区,南下回南阳去了。 第323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3 赵之龙想得美,董成虎若是跟着骆养性,那身为勋贵的他可以潇洒离开,锦衣卫连追都不会追。 可惜董成虎跟着陆天明,伯爷算个鸟。 出门挥挥手把三个百户叫过来,“马背上的手弩不是摆设,杀了护卫,把赵之龙和胡铭三拖回秦东镇,把这里烧了。” 三人立刻点头离去,货栈的人看到锦衣卫隐入黑暗,也松了口气。 赵之龙起身拍拍屁股,低吼一声,“备马,快走。” 墙头护卫刚刚下来牵马,嗖嗖嗖~ 房顶的护卫惨叫掉落,赵之龙大惊失色躲回房里,朝外怒吼,“董成虎,你会被夷三族。” 嗖嗖嗖~ 弩箭更密集了,没有一人近战。 赵之龙的护卫抽刀想冲出去,片刻在大门口死了一堆。 一炷香时间,四面墙头翻进来上百校尉。 董成虎到正门大力一脚踹门,里面跳出来四个护卫,依旧没有搏斗的机会,一头栽倒在门口。 赵之龙双眼喷火看着董成虎,后者咧嘴一笑, “忻城伯,先不说钦差身份,陆大人和下官是亲军锦衣卫,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大明境内怎么会被地界束缚,您哄傻子玩呢,本来想给您个体面,现在只好做俘虏了,陆大人已到秦东镇,请。” 赵之龙牙齿咬得嘎嘎响,与他白天的气质截然不同,董成虎不耐烦了,迈步到身边,赵之龙还想挥拳反击,董成虎抓住胳膊一扭,脑后给了一拳,瞬间晕了过去。 看一眼沉默不语的胡铭三,董成虎眉头一皱,“胡仪宾需要帮忙吗?” 胡铭三咽口唾沫,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胡某是仪宾,只为唐藩做生意而来,陆天明没有说见我。” 董成虎没再说一句话,抡起刀鞘砸了下去,胡铭三下意识惊呼举手,照样被一掌敲晕。 “留一百人搜一下,把马牵回去,尸体也驮到秦东镇,然后烧了这破地方。若有河南巡检司的人查问,不要报名号,直接撵走。” 董成虎做事考虑周全,尸体当然得带回秦东镇,不能让河南的官员难堪,这样才能让他们置身事外闭嘴。 一个时辰前。 陆天明与他的观众来到秦东镇,还是赵之龙住的那个货栈,里面留守的六人被直接砍了。 虽然知晓是谁在附近,但陆天明对忻城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这家伙是南京京营提督,随末代魏国公带南京二十万水陆大军投降。 一位伯爷能在南京呼风唤雨,必然有他的特殊之处。 来不及招待客人酒宴,让他们到厢房等等,得火速补习一下功课。 门一关,杨彩儿立刻坐到怀中,扭扭捏捏道,“郎君还馋人家吗?只有你看过人家的身子,人家早是你的人了。” 陆天明一脑袋权争之事,此话一出,脑海中叮叮叮亮起一排惊叹号! 哭笑不得道,“彩儿是不是说说当下的形势,明天还要蒲商做大事呢。” “狠心的家伙,放心,既然舅舅做了选择,爷爷和王家也不会反对,蒲商同气连枝,谁都可以为谁做主。” “杨煊为何让家眷跑?我真杀人,你们能跑哪里去?谁又会隐匿你们?” “爷爷说你让蒲商举报谁私刻大印,还要出卖所有姻亲和乡绅,抵挡外部势力对山西渗透,蒲商根本做不到,就算臣服也是死。” “那如果我让你们出卖乡绅,又让你们在太行商号主持一部分生意呢?” “是啊,就是这么简单。爷爷没想到,舅舅想到了,他说您不会单纯赶尽杀绝。蒲商做不到狙击别人,但蒲商可以斩断自己,自然把桥毁了。” “张辇作为蒲商最后的大员,果然有点道行。彩儿先说说赵之龙是怎么回事?” “蒲商在做藩王的生意,唐王是藩王生意的主事人,他的女婿胡铭三是联络人。南京魏国公与灵璧侯汤氏、临淮侯李氏、忻城伯赵氏三家世代联姻,灵璧侯主持江南生意,临淮侯主持运河东线,忻城伯主持西部商道,这就是赵之龙的身份。” 陆天明更好奇了,“为何他能以一个伯爷的身份,主持西部的生意?” “首代忻城伯赵彝乃燕山卫指挥佥事,靖难封伯,成祖迁都后,与隆平侯张氏一起留守南京、监督开国勋贵。 这期间赵彝领大江水师,多次到湖广、川贵剿匪,武昌、襄阳镇守过三十年,这就是他家在西部商道的开始,从三代起,一直与徐家有联姻,身为伯爵,确实是魏国公左右手。” 陆天明把她话回味了一下,叹气一声,“一直知道黑手在南边,就是抓不住,老子这次终于抓住了。” “咯咯咯~” 杨彩儿突然直乐,笑得陆天明浑身鸡皮疙瘩,“怎么?不是?” “舅舅说你完全不懂权争,但你是做大事的人,不一定非得权争,只要英国公护住你年,必成一方势力,蒲商若期待向上一步,必须先倒大霉退一步。” 陆天明眨眨眼,“什么意思?” “您不是让舅舅跟上来吗,一会您问他,人家怎么知道。” 杨彩儿说着亲了上来,陆天明哪有心思与她玩闹,一把推开。 杨彩儿顿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期期艾艾道,“上次被您吓跑,彩儿已经被嫌弃了,您要了人家好不好,人家一定…” 陆天明伸手一下捏住嘴巴,制止他演戏,“好了,太假了。” 杨彩儿顿时又扑哧一声,笑嘻嘻抱到身上,“人家是女人,犯官女眷就算流放,也要流放到郎君被子里。” “我怕睡觉死在梦中。” “不会,这就是舅舅说你不懂权争的原因。” “什么?” 杨彩儿更加乐了,“郎君,谁都知道魏国公是江南主事人,那他就一直是背后的人,就算他没有亲自下场,也一定掌握所有事。您不用查也是他呀,有了证据又能怎么样呢?” 陆天明冷哼一声,“我敢杀蒲商,自然敢杀忻城伯,某一天也会杀灵璧侯、临淮侯,甚至是魏国公,就是这样!” 杨彩儿惊悚看着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杀,这就是舅舅说您完全不懂权争的原因。” 第323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3 赵之龙想得美,董成虎若是跟着骆养性,那身为勋贵的他可以潇洒离开,锦衣卫连追都不会追。 可惜董成虎跟着陆天明,伯爷算个鸟。 出门挥挥手把三个百户叫过来,“马背上的手弩不是摆设,杀了护卫,把赵之龙和胡铭三拖回秦东镇,把这里烧了。” 三人立刻点头离去,货栈的人看到锦衣卫隐入黑暗,也松了口气。 赵之龙起身拍拍屁股,低吼一声,“备马,快走。” 墙头护卫刚刚下来牵马,嗖嗖嗖~ 房顶的护卫惨叫掉落,赵之龙大惊失色躲回房里,朝外怒吼,“董成虎,你会被夷三族。” 嗖嗖嗖~ 弩箭更密集了,没有一人近战。 赵之龙的护卫抽刀想冲出去,片刻在大门口死了一堆。 一炷香时间,四面墙头翻进来上百校尉。 董成虎到正门大力一脚踹门,里面跳出来四个护卫,依旧没有搏斗的机会,一头栽倒在门口。 赵之龙双眼喷火看着董成虎,后者咧嘴一笑, “忻城伯,先不说钦差身份,陆大人和下官是亲军锦衣卫,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大明境内怎么会被地界束缚,您哄傻子玩呢,本来想给您个体面,现在只好做俘虏了,陆大人已到秦东镇,请。” 赵之龙牙齿咬得嘎嘎响,与他白天的气质截然不同,董成虎不耐烦了,迈步到身边,赵之龙还想挥拳反击,董成虎抓住胳膊一扭,脑后给了一拳,瞬间晕了过去。 看一眼沉默不语的胡铭三,董成虎眉头一皱,“胡仪宾需要帮忙吗?” 胡铭三咽口唾沫,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胡某是仪宾,只为唐藩做生意而来,陆天明没有说见我。” 董成虎没再说一句话,抡起刀鞘砸了下去,胡铭三下意识惊呼举手,照样被一掌敲晕。 “留一百人搜一下,把马牵回去,尸体也驮到秦东镇,然后烧了这破地方。若有河南巡检司的人查问,不要报名号,直接撵走。” 董成虎做事考虑周全,尸体当然得带回秦东镇,不能让河南的官员难堪,这样才能让他们置身事外闭嘴。 一个时辰前。 陆天明与他的观众来到秦东镇,还是赵之龙住的那个货栈,里面留守的六人被直接砍了。 虽然知晓是谁在附近,但陆天明对忻城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这家伙是南京京营提督,随末代魏国公带南京二十万水陆大军投降。 一位伯爷能在南京呼风唤雨,必然有他的特殊之处。 来不及招待客人酒宴,让他们到厢房等等,得火速补习一下功课。 门一关,杨彩儿立刻坐到怀中,扭扭捏捏道,“郎君还馋人家吗?只有你看过人家的身子,人家早是你的人了。” 陆天明一脑袋权争之事,此话一出,脑海中叮叮叮亮起一排惊叹号! 哭笑不得道,“彩儿是不是说说当下的形势,明天还要蒲商做大事呢。” “狠心的家伙,放心,既然舅舅做了选择,爷爷和王家也不会反对,蒲商同气连枝,谁都可以为谁做主。” “杨煊为何让家眷跑?我真杀人,你们能跑哪里去?谁又会隐匿你们?” “爷爷说你让蒲商举报谁私刻大印,还要出卖所有姻亲和乡绅,抵挡外部势力对山西渗透,蒲商根本做不到,就算臣服也是死。” “那如果我让你们出卖乡绅,又让你们在太行商号主持一部分生意呢?” “是啊,就是这么简单。爷爷没想到,舅舅想到了,他说您不会单纯赶尽杀绝。蒲商做不到狙击别人,但蒲商可以斩断自己,自然把桥毁了。” “张辇作为蒲商最后的大员,果然有点道行。彩儿先说说赵之龙是怎么回事?” “蒲商在做藩王的生意,唐王是藩王生意的主事人,他的女婿胡铭三是联络人。南京魏国公与灵璧侯汤氏、临淮侯李氏、忻城伯赵氏三家世代联姻,灵璧侯主持江南生意,临淮侯主持运河东线,忻城伯主持西部商道,这就是赵之龙的身份。” 陆天明更好奇了,“为何他能以一个伯爷的身份,主持西部的生意?” “首代忻城伯赵彝乃燕山卫指挥佥事,靖难封伯,成祖迁都后,与隆平侯张氏一起留守南京、监督开国勋贵。 这期间赵彝领大江水师,多次到湖广、川贵剿匪,武昌、襄阳镇守过三十年,这就是他家在西部商道的开始,从三代起,一直与徐家有联姻,身为伯爵,确实是魏国公左右手。” 陆天明把她话回味了一下,叹气一声,“一直知道黑手在南边,就是抓不住,老子这次终于抓住了。” “咯咯咯~” 杨彩儿突然直乐,笑得陆天明浑身鸡皮疙瘩,“怎么?不是?” “舅舅说你完全不懂权争,但你是做大事的人,不一定非得权争,只要英国公护住你年,必成一方势力,蒲商若期待向上一步,必须先倒大霉退一步。” 陆天明眨眨眼,“什么意思?” “您不是让舅舅跟上来吗,一会您问他,人家怎么知道。” 杨彩儿说着亲了上来,陆天明哪有心思与她玩闹,一把推开。 杨彩儿顿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期期艾艾道,“上次被您吓跑,彩儿已经被嫌弃了,您要了人家好不好,人家一定…” 陆天明伸手一下捏住嘴巴,制止他演戏,“好了,太假了。” 杨彩儿顿时又扑哧一声,笑嘻嘻抱到身上,“人家是女人,犯官女眷就算流放,也要流放到郎君被子里。” “我怕睡觉死在梦中。” “不会,这就是舅舅说你不懂权争的原因。” “什么?” 杨彩儿更加乐了,“郎君,谁都知道魏国公是江南主事人,那他就一直是背后的人,就算他没有亲自下场,也一定掌握所有事。您不用查也是他呀,有了证据又能怎么样呢?” 陆天明冷哼一声,“我敢杀蒲商,自然敢杀忻城伯,某一天也会杀灵璧侯、临淮侯,甚至是魏国公,就是这样!” 杨彩儿惊悚看着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杀,这就是舅舅说您完全不懂权争的原因。” 第324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4 完全不懂权争! 陆天明被杨彩儿三两句话说的心神不定。 这个评断一出,陆天明突然意识到,赵之龙这种人在陕西,就像李开先在山西一样。 他们身份明确,一个英国公的人,一个魏国公的人。 那他们出门做事,应该是个官场潜规则、或者说是权争明牌。 他妈的,还是得杀,绝不允许山西出现变故。 张辇被校尉快步带到货栈,守门校尉开门放他进屋。 正厅没看到人,绕过屏风,才看到外甥女坐在陆天明怀中,一个在幽怨,一个在苦思,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咳~ 张辇轻咳一声,杨彩儿立刻站起来,俏生生叫一声舅舅离开。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张辇,大盐商、大宗族的后代,脸色有点黑,一脸阴鸷的样子,额头三角纹和鼻钩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诏狱的酷吏。 “张参政请坐!我得听听赵之龙是怎么回事。” 张辇缓缓落座,“陆天明,你上当了!” “嗯?!”陆天明一愣,随后双目杀意一闪,“张参政若想跟我这么说话,你打错了算盘。” 张辇摇摇手,“陆大人掌控蒲商生死,张某在说真话,我不知道你在京城为何一直被刺杀,但我敢保证,绝对不是南边所为。” “哦?怎么说?” “这事不需要多想,若真是南边刺杀,先愤怒的是英国公,后愤怒的是魏国公,他们绝对不会让事情处于拼刀子的地步。” 陆天明稍微想了一下,总算明白他在说什么,“你是说他们知晓潞安府沈藩之事乃苦肉计?” “没错,他们在看你的笑话,我们也在看你的笑话,只要是脑子清楚的人就能想到,南边绝对不会刺杀,驱使流贼围杀那种事可能会出现。 你只能欺骗地方官,或者冯铨那样的谋臣、姑父韩爌那样的大员,背后真正主事的人你根本欺骗不了。 张某再说一次,权争绝对绝对不会轻易刺杀,你在京城有别的敌人,这个敌人与南边有勾连、又不是一体关系,现在你赶紧排查一下,否则我们还会入套。” 陆天明快速思索一会,摇摇头道,“我的敌人已经死光了。” 张辇看起来有点急切,“错,四侯一伯不是你的敌人,是英国公的敌人,是你把他们当做了敌人,而把你当做敌人的人,你根本没有意识到。” 陆天明皱眉看着他,怀疑这是张辇的一种谈话技巧,一时没有开口。 张辇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没结果,突然叹气一声,“赵之龙不是为你来陕西,他一直在南阳,都半年了,适逢其会而已,别一直往南边想。 山西发生了这么多事,赵之龙又刚好在附近,自然会由他来看看,南边听他的主意,这次反其道行之,不会弹劾你,而是让你去做宣大军务钦差,东虏只要入关劫掠,你的官场生涯到头了。” 陆天明双目一瞪,哈哈大笑,“如此可笑吗?” “哪里可笑?只要一丢官,你就回不了京,那时候才会安排刺杀。” “若我不去呢?” “不,你必须去。” “就不去!” “让你去的是皇帝,山西官员为了保命,不得不捧你,京城官场若再捧你,必然得离开山西,否则你就是反贼,皇帝那多疑的性格会一道一道的命令传你去宣大,三次未去,等于自动辞官。” 皇帝也是被利用的一环,陆天明当然知道,再次低头思索起来。 过一会才道,“没道理呀,我与京城贵人关系不错。” 张辇重重一口鼻息,痛心疾首道,“陆大人,你以为自己最聪明的时候,一定是最傻的时候。您得有大体推断啊,否则我们很危险。” “小公爷嫉妒我?不可能呀。” “张之极就算忌惮你,也会利用你做事,重新想。”张辇语气还急了。 “之前刺杀我的是东虏奸细,后来刺杀我的是后戚,后戚与南边有勾连,但我自己搞定了,没有其他人呀。” 张辇把他的话快速思索了一遍,依旧摇头,“你一定遗漏了什么。” 陆天明摇摇手,“好了,我们改天再说京城。说当下的事,高迎祥是谁的人,谁复刻了右军都督府大印?” 张辇看他突然岔开话题,哭笑不得道,“陆大人,京城的事情才重要,山西大局已定,一点都不重要。” “回答问题!”陆天明突然冷哼一声。 张辇无奈,“复刻大印的是我们,但大印在蒲商和唐藩手里,胡铭三可能经常用,有没有带在身边不知道,蒲商复刻的大印在王家。” 陆天明觉得牙疼,更觉得气愤,“王崇古堂堂一品大员,功勋盖世,私坑朋友,真是好一个良臣。” 张辇脸色一红,“复刻大印的不是舅爷,是我爹和舅爷的儿子王谦,王之桢的父亲,当时表叔在工部做事,见到大印在舅爷身边,就偷盖了几张空印,把样子详细画了下来。 他们年轻,本是闹着玩,家里掌握着垣曲铜矿,刚好知晓有几个精熟的工匠,一不小心真的复刻了两个。 大印在家里一直放着没有做任何事,隆庆二年唐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到蒲州做客,无意从王谦书柜发现了大印,他才想起来一直没有毁掉。 舅爷那时候还在世,王谦十分惧怕父亲,怕事情败露,告诉唐世子大印太假、不能当真,唐世子说他把玩几天,然后…再也没回来。” 陆天明接受了他的解释,“也就是说右军都督府的大印一直是真的?” “那当然,长辈们复刻的是铜印,大印乃金铜材质,不会错。而且印面根本无法复刻,印签还是有细微细微的差别,只不过印色浅的时候看不出来,他们用的假印令牌全是浅色。” “那就是唐藩用大印骗了沈藩,且用大印号令边军暗中走商?这才被京城发觉,但定国公又不敢声张?” 张辇点点头,“一开始应该是这样子,现在肯定不是。唐王那时候是个浪荡子,喜欢收拢美妾,他在江南画舫炫耀过大印,复刻大印的事早就传了出去,万历帝还未登基的时候,南边就出现了大印。” “二次复刻?唐王知道是谁?” “除了忻城伯,我也想不到第二个人,核心勋贵六十年前都知道了这件事,京城也知道了,也许正因为大印,南北勋贵既争斗,又在暗中有某种勾连,否则无法完全使出大印的权力。” “也就是说,京城勋贵知晓有人复刻后,他们也跟着复刻,反正有人背锅,只需要复刻印面就可以,是这样吗?” “应该是!” “家章呢?” “我们没有复刻过家章,定国公的令牌边军衙门到处都是,他们收集起来研究后,很容易复刻印面,大印复刻在前,复刻家章反而没人注意。” “有道理,那高迎祥呢?” “他不是我们的人。” “但你们和沈藩给他提供过粮食。” “说实话,这是纯粹的生意,亢氏完全是为了银子。至于如何联系,你得问赵之龙。” 陆天明眉头一皱,“这就是你说的权争?” “不不不,你误会了,赵之龙知道高迎祥联系谁,他只不过是在利用高迎祥,并非高迎祥是他的人,也不是唐藩的人,藩王不会这么做。 高迎祥的父亲就在走私,他家的东主绝对是右军都督府某个勋贵,就是那几个侯伯,伯爵的可能性更大,若是侯爵,高迎祥走私规模也太小了。” 陆天明挠挠头,贵人高高在上,斗心眼的同时,竟然一起驱使一个马贩子,难怪马贩子一身愤恨,谁也伺候不了两个爹,躲不了被驱使的命运,干脆反了。 “我们是不是需要去一趟南阳?” “不需要,不会有任何结果,老唐王贼的很,他走私军械被人家拿捏了把柄,干脆把儿孙关押十六年,世子和世孙完全未接触过这些事,他一死,自然一了百了,很被动的办法,但很有效。” “有效?那仪宾胡铭三呢?” “他是赵之龙的人!” “嗯?这又是什么说法?” “胡铭三是南直隶秀才,赵家放到唐王身边的眼线,胡铭三接触的越多,世孙接触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陆天明把老唐王的行为思索了一遍,不得不赞叹道,“这群老东西都是人精啊,可惜全是他们自己犯的错。” 第324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4 完全不懂权争! 陆天明被杨彩儿三两句话说的心神不定。 这个评断一出,陆天明突然意识到,赵之龙这种人在陕西,就像李开先在山西一样。 他们身份明确,一个英国公的人,一个魏国公的人。 那他们出门做事,应该是个官场潜规则、或者说是权争明牌。 他妈的,还是得杀,绝不允许山西出现变故。 张辇被校尉快步带到货栈,守门校尉开门放他进屋。 正厅没看到人,绕过屏风,才看到外甥女坐在陆天明怀中,一个在幽怨,一个在苦思,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咳~ 张辇轻咳一声,杨彩儿立刻站起来,俏生生叫一声舅舅离开。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张辇,大盐商、大宗族的后代,脸色有点黑,一脸阴鸷的样子,额头三角纹和鼻钩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诏狱的酷吏。 “张参政请坐!我得听听赵之龙是怎么回事。” 张辇缓缓落座,“陆天明,你上当了!” “嗯?!”陆天明一愣,随后双目杀意一闪,“张参政若想跟我这么说话,你打错了算盘。” 张辇摇摇手,“陆大人掌控蒲商生死,张某在说真话,我不知道你在京城为何一直被刺杀,但我敢保证,绝对不是南边所为。” “哦?怎么说?” “这事不需要多想,若真是南边刺杀,先愤怒的是英国公,后愤怒的是魏国公,他们绝对不会让事情处于拼刀子的地步。” 陆天明稍微想了一下,总算明白他在说什么,“你是说他们知晓潞安府沈藩之事乃苦肉计?” “没错,他们在看你的笑话,我们也在看你的笑话,只要是脑子清楚的人就能想到,南边绝对不会刺杀,驱使流贼围杀那种事可能会出现。 你只能欺骗地方官,或者冯铨那样的谋臣、姑父韩爌那样的大员,背后真正主事的人你根本欺骗不了。 张某再说一次,权争绝对绝对不会轻易刺杀,你在京城有别的敌人,这个敌人与南边有勾连、又不是一体关系,现在你赶紧排查一下,否则我们还会入套。” 陆天明快速思索一会,摇摇头道,“我的敌人已经死光了。” 张辇看起来有点急切,“错,四侯一伯不是你的敌人,是英国公的敌人,是你把他们当做了敌人,而把你当做敌人的人,你根本没有意识到。” 陆天明皱眉看着他,怀疑这是张辇的一种谈话技巧,一时没有开口。 张辇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没结果,突然叹气一声,“赵之龙不是为你来陕西,他一直在南阳,都半年了,适逢其会而已,别一直往南边想。 山西发生了这么多事,赵之龙又刚好在附近,自然会由他来看看,南边听他的主意,这次反其道行之,不会弹劾你,而是让你去做宣大军务钦差,东虏只要入关劫掠,你的官场生涯到头了。” 陆天明双目一瞪,哈哈大笑,“如此可笑吗?” “哪里可笑?只要一丢官,你就回不了京,那时候才会安排刺杀。” “若我不去呢?” “不,你必须去。” “就不去!” “让你去的是皇帝,山西官员为了保命,不得不捧你,京城官场若再捧你,必然得离开山西,否则你就是反贼,皇帝那多疑的性格会一道一道的命令传你去宣大,三次未去,等于自动辞官。” 皇帝也是被利用的一环,陆天明当然知道,再次低头思索起来。 过一会才道,“没道理呀,我与京城贵人关系不错。” 张辇重重一口鼻息,痛心疾首道,“陆大人,你以为自己最聪明的时候,一定是最傻的时候。您得有大体推断啊,否则我们很危险。” “小公爷嫉妒我?不可能呀。” “张之极就算忌惮你,也会利用你做事,重新想。”张辇语气还急了。 “之前刺杀我的是东虏奸细,后来刺杀我的是后戚,后戚与南边有勾连,但我自己搞定了,没有其他人呀。” 张辇把他的话快速思索了一遍,依旧摇头,“你一定遗漏了什么。” 陆天明摇摇手,“好了,我们改天再说京城。说当下的事,高迎祥是谁的人,谁复刻了右军都督府大印?” 张辇看他突然岔开话题,哭笑不得道,“陆大人,京城的事情才重要,山西大局已定,一点都不重要。” “回答问题!”陆天明突然冷哼一声。 张辇无奈,“复刻大印的是我们,但大印在蒲商和唐藩手里,胡铭三可能经常用,有没有带在身边不知道,蒲商复刻的大印在王家。” 陆天明觉得牙疼,更觉得气愤,“王崇古堂堂一品大员,功勋盖世,私坑朋友,真是好一个良臣。” 张辇脸色一红,“复刻大印的不是舅爷,是我爹和舅爷的儿子王谦,王之桢的父亲,当时表叔在工部做事,见到大印在舅爷身边,就偷盖了几张空印,把样子详细画了下来。 他们年轻,本是闹着玩,家里掌握着垣曲铜矿,刚好知晓有几个精熟的工匠,一不小心真的复刻了两个。 大印在家里一直放着没有做任何事,隆庆二年唐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到蒲州做客,无意从王谦书柜发现了大印,他才想起来一直没有毁掉。 舅爷那时候还在世,王谦十分惧怕父亲,怕事情败露,告诉唐世子大印太假、不能当真,唐世子说他把玩几天,然后…再也没回来。” 陆天明接受了他的解释,“也就是说右军都督府的大印一直是真的?” “那当然,长辈们复刻的是铜印,大印乃金铜材质,不会错。而且印面根本无法复刻,印签还是有细微细微的差别,只不过印色浅的时候看不出来,他们用的假印令牌全是浅色。” “那就是唐藩用大印骗了沈藩,且用大印号令边军暗中走商?这才被京城发觉,但定国公又不敢声张?” 张辇点点头,“一开始应该是这样子,现在肯定不是。唐王那时候是个浪荡子,喜欢收拢美妾,他在江南画舫炫耀过大印,复刻大印的事早就传了出去,万历帝还未登基的时候,南边就出现了大印。” “二次复刻?唐王知道是谁?” “除了忻城伯,我也想不到第二个人,核心勋贵六十年前都知道了这件事,京城也知道了,也许正因为大印,南北勋贵既争斗,又在暗中有某种勾连,否则无法完全使出大印的权力。” “也就是说,京城勋贵知晓有人复刻后,他们也跟着复刻,反正有人背锅,只需要复刻印面就可以,是这样吗?” “应该是!” “家章呢?” “我们没有复刻过家章,定国公的令牌边军衙门到处都是,他们收集起来研究后,很容易复刻印面,大印复刻在前,复刻家章反而没人注意。” “有道理,那高迎祥呢?” “他不是我们的人。” “但你们和沈藩给他提供过粮食。” “说实话,这是纯粹的生意,亢氏完全是为了银子。至于如何联系,你得问赵之龙。” 陆天明眉头一皱,“这就是你说的权争?” “不不不,你误会了,赵之龙知道高迎祥联系谁,他只不过是在利用高迎祥,并非高迎祥是他的人,也不是唐藩的人,藩王不会这么做。 高迎祥的父亲就在走私,他家的东主绝对是右军都督府某个勋贵,就是那几个侯伯,伯爵的可能性更大,若是侯爵,高迎祥走私规模也太小了。” 陆天明挠挠头,贵人高高在上,斗心眼的同时,竟然一起驱使一个马贩子,难怪马贩子一身愤恨,谁也伺候不了两个爹,躲不了被驱使的命运,干脆反了。 “我们是不是需要去一趟南阳?” “不需要,不会有任何结果,老唐王贼的很,他走私军械被人家拿捏了把柄,干脆把儿孙关押十六年,世子和世孙完全未接触过这些事,他一死,自然一了百了,很被动的办法,但很有效。” “有效?那仪宾胡铭三呢?” “他是赵之龙的人!” “嗯?这又是什么说法?” “胡铭三是南直隶秀才,赵家放到唐王身边的眼线,胡铭三接触的越多,世孙接触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陆天明把老唐王的行为思索了一遍,不得不赞叹道,“这群老东西都是人精啊,可惜全是他们自己犯的错。” 第325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5 张辇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印,双手捧着放到陆天明身前,撩起下摆下跪,“张氏、杨氏、王氏,此刻起愿奉大人为主,献金银、交田产,请东主成全。” 陆天明拿起大印看看,漆钴腐蚀不同,水坑、旱坑、生坑等锈色也有所不同。 其实这东西根本无法复刻,再过四百年也不可能,但印面几乎一致,除非用高倍放大镜分辨。 英国公张溶当时为掩盖定国公的罪过,带着公侯一起强行拆撤京营,看来也是将计就计,内心还是为了私欲。 大明朝的贵人个个绝顶聪明,他们斗得热闹非凡,消耗的却是大明的国家实力。 陆天明把假印放一边,看一眼地下的张辇,淡淡说道,“你是聪明人,比杨煊聪明,他神叨叨的想得太多,一直想不到点子上,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吗?” “是,属下会辞官,会告发姑父韩爌贪腐,告发东林曹于汴侵吞五万亩良田,告发四百户士绅与亢氏勾连侵吞平阳府田产,蒲商三家此刻起跟随大人效忠陛下,自绝于晋西南。” 陆天明反而被他的决绝震惊了,抱胸认真看着他,“你想得到什么呢?” “机会!” “比如呢?” “一千五百万两白银,换一个参与太行商号练兵的机会。” “杀了你们,陆某得到的更多。重新想!” “不,杀了我们,您在太行商号没有制衡其他人的力量,我们唯一的生机,就是参与太行商号后,可以为东主制衡其他人。 因为我们既是山西人,也脱离了山西士绅群体,既是东主的人,也是坏人,东主也可以安心等待练兵成功后威压朝堂灭虏。” 陆天明被逗笑了,“你们竟然认为我迟早会造反,谋划从龙之功?哈哈哈,比我胆子大。” “东主多虑了,其实属下认为您或许会死,但只要您躲过死局,就是英国公、魏国公之外的第三方势力,届时我们也可以封爵,陛下为制衡新的朝堂,山西必然会出一个新的勋贵集团,只要封爵十人,皇帝足够在三方之间合纵连横,稳固皇权,稳固大明天下。” 沙沙沙~ 外面突然飘起了雨,一阵风刮过,窗户上都是雨滴。 陆天明摸摸头发,内心一声叹息,张辇的选择全对,而且也很干脆,但他的未来是狗屎。 又不能说他想的不对,这年头的价值观就这样。 “起来,其实我想杀了忻城伯,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戏耍我,还因为他们驱使流贼、造成千万冤魂。” 扑通~ 张辇刚起来,又直接下跪,“东主万万不可,届时魏国公完全无法转圜,他为了自己的脸面,会强行下场出手。” 陆天明冷笑一声,“张辇,贵人暗中出手和明面上出手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从未想过与他们为敌,但他们一直在置我于死地。” 张辇短暂思索后开口,“区别很大,暗中博弈可以妥协。” 陆天明不想再与他辩论,起身负手踱步一圈,再次冷冷说道,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英国公为何一直看好我。小公爷显然也不明白,否则他不会暗中插手。 作为岳父,小公爷又很多疑,英国公一旦去世,京城勋贵一定会混乱,进而朝堂也会混乱,小公爷保不住他的女婿,也不会保。 皇帝经常卸磨杀驴,张家不会吗?也许一年前我不在乎张家以后是否会过河拆桥,但我现在很在乎,我要当父亲了,有些事突然无法忍。 不管赵之龙是什么身份,此刻就算一个国公在陕西,他也犯了死罪,陆某既然经营山西,那就得有一方之主的气势。 你的想法不是主事人的思维,看起来有理,对将来很不利。 一个真正的主事人,不仅需要立威,更应该拥有自由的、不受干扰的思维,陆某从没有为私欲做事,五天前就告诉过杨煊,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 一个不会被影响的人!才是做主事人的基础! 朝堂不仅要有我们的声音,更应该感受一下我们的实力。杀一个伯爵而已,身份刚好让崛起的新势力立威。 英国公和皇帝会喜欢的,因为他们总体处于弱势一方,不能失去山西。 魏国公也不会过于生气,至少我认为他不会,因为平衡被打破了,不能公开敌对下去,也许我可以被南边暗中争取,大家也成为朋友。 你看,只要我敢做敢当,保持赤子之心的身份。别人就会认为我有利用价值,你以为的公开翻脸并不存在,百年贵人的蒲商,层次还是低。” 张辇不知道张之极已经胡乱插手山西,把陆天明的话思索一遍,惊叹于他的思维清澈。 没错,魏国公若对付山西,先考虑的一定是利用价值、以及利用机会,没有价值才会被除掉。 张辇暂时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闭嘴。 外面沙沙沙的雨声越来越大,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 陆天明招招手,张辇立刻起身,跟他来到正厅。 抓起尚方剑挎到腰间,到主位大马金刀端坐,马蹄声已轰隆进入院内。 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被校尉架着带进正厅,东西厢房的人出来看看,又缩了回去。 师兄到身边低声交代了一下过程,放到桌上四个包裹。 赵之龙起身冷冷的看他,胡铭三则冷的一直哆嗦。 陆天明向张辇招招手,后者愣了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 扭头到屏风后把大印拿出来,交给陆天明。 笑吟吟打开包裹,里面三个大印和几个家章,他又放进去一个。 两人当着忻城伯的面如此操作,忻城伯呆呆的看着他的动作,突然仰头狂笑, “哈哈哈…陆天明,赵某就算私刻大印,你能怎么样呢?”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脸色充满悲愤,厉声大吼, “忻城伯,勋贵世代沐浴皇恩,你竟然私离南京、盗窃国柄,此乃欺君大罪,十恶不赦,陆某明日押解你入京,等候陛下处置。” 赵之龙收声皱眉看着他,一副看二逼的眼神。 陆天明绕着他转了一圈,没有再废话,伸手猛得一掌,把胡铭三打晕过去。 呛啷~ 一道匹练寒光突然出现,赵之龙下意识扭头,寒光在左脖子一拉,血箭喷射… 两眼大瞪,扑通栽倒,临死之际感觉尚方剑来到手中。 陆天明急切大吼,“忻城伯,住手~” 这一声惊呼把张辇吓得一抖,马上醒悟过来,悲愤大叫,“伯爷住手,不要啊~” 东西厢房同时冲出来四人,正厅门开着,他们急急到门口,看到陆天明和张辇焦急捂着赵之龙的脖子,对他们大吼, “快拿止血药,快点,药呢…” 赵之龙半根脖子都被拉断了,止血药有什么用,陈奇瑜到身边抱着他后退一步,“陆大人,您冷静一点,忻城伯走了,我们得赶紧上奏朝廷。” 第325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5 张辇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印,双手捧着放到陆天明身前,撩起下摆下跪,“张氏、杨氏、王氏,此刻起愿奉大人为主,献金银、交田产,请东主成全。” 陆天明拿起大印看看,漆钴腐蚀不同,水坑、旱坑、生坑等锈色也有所不同。 其实这东西根本无法复刻,再过四百年也不可能,但印面几乎一致,除非用高倍放大镜分辨。 英国公张溶当时为掩盖定国公的罪过,带着公侯一起强行拆撤京营,看来也是将计就计,内心还是为了私欲。 大明朝的贵人个个绝顶聪明,他们斗得热闹非凡,消耗的却是大明的国家实力。 陆天明把假印放一边,看一眼地下的张辇,淡淡说道,“你是聪明人,比杨煊聪明,他神叨叨的想得太多,一直想不到点子上,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吗?” “是,属下会辞官,会告发姑父韩爌贪腐,告发东林曹于汴侵吞五万亩良田,告发四百户士绅与亢氏勾连侵吞平阳府田产,蒲商三家此刻起跟随大人效忠陛下,自绝于晋西南。” 陆天明反而被他的决绝震惊了,抱胸认真看着他,“你想得到什么呢?” “机会!” “比如呢?” “一千五百万两白银,换一个参与太行商号练兵的机会。” “杀了你们,陆某得到的更多。重新想!” “不,杀了我们,您在太行商号没有制衡其他人的力量,我们唯一的生机,就是参与太行商号后,可以为东主制衡其他人。 因为我们既是山西人,也脱离了山西士绅群体,既是东主的人,也是坏人,东主也可以安心等待练兵成功后威压朝堂灭虏。” 陆天明被逗笑了,“你们竟然认为我迟早会造反,谋划从龙之功?哈哈哈,比我胆子大。” “东主多虑了,其实属下认为您或许会死,但只要您躲过死局,就是英国公、魏国公之外的第三方势力,届时我们也可以封爵,陛下为制衡新的朝堂,山西必然会出一个新的勋贵集团,只要封爵十人,皇帝足够在三方之间合纵连横,稳固皇权,稳固大明天下。” 沙沙沙~ 外面突然飘起了雨,一阵风刮过,窗户上都是雨滴。 陆天明摸摸头发,内心一声叹息,张辇的选择全对,而且也很干脆,但他的未来是狗屎。 又不能说他想的不对,这年头的价值观就这样。 “起来,其实我想杀了忻城伯,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戏耍我,还因为他们驱使流贼、造成千万冤魂。” 扑通~ 张辇刚起来,又直接下跪,“东主万万不可,届时魏国公完全无法转圜,他为了自己的脸面,会强行下场出手。” 陆天明冷笑一声,“张辇,贵人暗中出手和明面上出手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从未想过与他们为敌,但他们一直在置我于死地。” 张辇短暂思索后开口,“区别很大,暗中博弈可以妥协。” 陆天明不想再与他辩论,起身负手踱步一圈,再次冷冷说道,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英国公为何一直看好我。小公爷显然也不明白,否则他不会暗中插手。 作为岳父,小公爷又很多疑,英国公一旦去世,京城勋贵一定会混乱,进而朝堂也会混乱,小公爷保不住他的女婿,也不会保。 皇帝经常卸磨杀驴,张家不会吗?也许一年前我不在乎张家以后是否会过河拆桥,但我现在很在乎,我要当父亲了,有些事突然无法忍。 不管赵之龙是什么身份,此刻就算一个国公在陕西,他也犯了死罪,陆某既然经营山西,那就得有一方之主的气势。 你的想法不是主事人的思维,看起来有理,对将来很不利。 一个真正的主事人,不仅需要立威,更应该拥有自由的、不受干扰的思维,陆某从没有为私欲做事,五天前就告诉过杨煊,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 一个不会被影响的人!才是做主事人的基础! 朝堂不仅要有我们的声音,更应该感受一下我们的实力。杀一个伯爵而已,身份刚好让崛起的新势力立威。 英国公和皇帝会喜欢的,因为他们总体处于弱势一方,不能失去山西。 魏国公也不会过于生气,至少我认为他不会,因为平衡被打破了,不能公开敌对下去,也许我可以被南边暗中争取,大家也成为朋友。 你看,只要我敢做敢当,保持赤子之心的身份。别人就会认为我有利用价值,你以为的公开翻脸并不存在,百年贵人的蒲商,层次还是低。” 张辇不知道张之极已经胡乱插手山西,把陆天明的话思索一遍,惊叹于他的思维清澈。 没错,魏国公若对付山西,先考虑的一定是利用价值、以及利用机会,没有价值才会被除掉。 张辇暂时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闭嘴。 外面沙沙沙的雨声越来越大,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 陆天明招招手,张辇立刻起身,跟他来到正厅。 抓起尚方剑挎到腰间,到主位大马金刀端坐,马蹄声已轰隆进入院内。 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被校尉架着带进正厅,东西厢房的人出来看看,又缩了回去。 师兄到身边低声交代了一下过程,放到桌上四个包裹。 赵之龙起身冷冷的看他,胡铭三则冷的一直哆嗦。 陆天明向张辇招招手,后者愣了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 扭头到屏风后把大印拿出来,交给陆天明。 笑吟吟打开包裹,里面三个大印和几个家章,他又放进去一个。 两人当着忻城伯的面如此操作,忻城伯呆呆的看着他的动作,突然仰头狂笑, “哈哈哈…陆天明,赵某就算私刻大印,你能怎么样呢?”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脸色充满悲愤,厉声大吼, “忻城伯,勋贵世代沐浴皇恩,你竟然私离南京、盗窃国柄,此乃欺君大罪,十恶不赦,陆某明日押解你入京,等候陛下处置。” 赵之龙收声皱眉看着他,一副看二逼的眼神。 陆天明绕着他转了一圈,没有再废话,伸手猛得一掌,把胡铭三打晕过去。 呛啷~ 一道匹练寒光突然出现,赵之龙下意识扭头,寒光在左脖子一拉,血箭喷射… 两眼大瞪,扑通栽倒,临死之际感觉尚方剑来到手中。 陆天明急切大吼,“忻城伯,住手~” 这一声惊呼把张辇吓得一抖,马上醒悟过来,悲愤大叫,“伯爷住手,不要啊~” 东西厢房同时冲出来四人,正厅门开着,他们急急到门口,看到陆天明和张辇焦急捂着赵之龙的脖子,对他们大吼, “快拿止血药,快点,药呢…” 赵之龙半根脖子都被拉断了,止血药有什么用,陈奇瑜到身边抱着他后退一步,“陆大人,您冷静一点,忻城伯走了,我们得赶紧上奏朝廷。” 第326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6 赵之龙身体抽搐两下,彻底没了声息。 忻城伯刚袭爵两年,魏国公的外甥,原本到西部稳定家族固有地盘,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屋内几人心思各不相同,洪承畴与陈奇瑜频繁对视,还与唐斋山交流一下眼神,‘推断’出大概过程。 他们到隐约听到了赵之龙那句话:就算私刻大印,你能怎么办? 也听到了陆天明的话:…明日押解京城处置。 此乃死局。 赵之龙在外面使劲折腾,官场眼不见为净,一旦回京就完犊子了,所有南臣都会被牵连,南京勋贵集体倒霉,瞬间处于舆论风暴中。 怎么办? 若遇到的是别人,赵之龙威胁利诱管用,可惜遇到的是陆天明,一切都是无用功,何况他还自大承认私刻大印。 赵之龙也算果断,直接自戕带走秘密。 尚方剑还在手中,脖子上的伤口也是左上右下、斜着拉,完全符合自刎的痕迹。 结论:铁面无私的陆天明不给赵之龙机会,走投无路之下,赵之龙干脆拨出钦差腰间的尚方剑自戕了结,一人承担所有,同时用命坑一把陆天明。 校尉进门把昏迷的胡铭三拖出去,陆天明到水盆洗洗手,对着赵之龙的尸体内心冷哼。 这种身份的人审讯根本没用,不用刑不会交代,用刑交代了也得核实真假,还不如不审。 洪承畴拱拱手,“陆大人,洪某无法到山西了,陕西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得到秦东收殓尸体,向朝廷上奏详细情况。” 陆天明点点头,指一指桌上的印信,“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大印,洪大人,没有陛下圣谕之前,西北四镇以您的总督大印为准,右军都督府大印泛滥,亢氏、郡王、流贼、赵之龙,这已经十一块了。” “陆大人所言极是,军府大印出现十一块,简直骇人听闻,民间必然还有大印私刻,无论如何,朝廷必须废掉旧印。” “很好,麻烦洪总督,你来奏报、收殓、上缴证据,陆某也会上奏,但是在办完山西之事以后,赵之龙宁死不愿回京,牵连甚大,我们等待朝廷的旨意。” 陆天明抬腿离开,门口的校尉撑起油伞,众人眼看他与弹奏的女子离去,唐斋山、张辇、李建泰也跟着离开。 董成虎进门收起尚方剑,在尸体上擦干净血迹,对两人躬身离开。 潼关卫的巡检司和属官马上出现,把货栈围了起来。 洪承畴看看尸体,再看看陈奇瑜,“玉铉准备怎么做?” 陈奇瑜从沉思中叫回神,对他疲惫拱手,“咱们是证人,既然见证了这里,蒲州就不需要了,下官过几天还是得到平阳府。” 洪承畴对他的选择不意外,点点头道,“赵之龙必须死于自戕,咱们看没看见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不能裹进去,更不能让陛下难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 陈奇瑜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些贵人总是犯老毛病,看别人看的很清楚,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赵之龙应该跑到山里亡命天涯,竟然有胆子回来与钦差斗心眼,真是…可笑!可悲!” 洪承畴摇摇手,示意他别感慨,“本官来写奏折,玉铉署名,派三百人军士专差把证物送入京,玉铉以为如何?” “下官听从大人吩咐。” 洪承畴点点头,向外招招手,下令潼关卫收殓遗体,通知西安府所有大员来处理这个‘意外’。 至于另外一位俘虏,他们连提都没有提。 丑时三刻,风陵渡连夜把校尉和战马接回山西。 天地间到处是哗啦啦的水声,偏离航道下游河中一艘船,雨滴洒在船篷,噼里啪啦不断,胡铭三双臂扭曲,大汗淋漓对董成虎交代着什么。 过一会,师兄推开船篷,一脚把他踹进河里,爱漂哪漂哪。 寅时天亮之前,陆天明来到风陵渡张府,校尉则去官驿休息。 所有人又累又饿,天气还贼冷,大伙都需要休息。 雨滴有转为小雪的趋势,张家客房,地上点了四个炭盆。 陆天明要了一壶酒,一边烤火,一边喝酒驱寒。 他既不是在推演京城的反应,也不是想天亮以后的事情,张辇的话到底是有点用… 杀个人,突然顿悟京城到底哪类人在刺杀自己。 杀赵之龙的那一刻,一个世代贵人消失。 如同永康侯、抚宁侯、宁阳侯、阳武侯、武靖伯… 他们的结局有一个共同点,死的很干脆,其中一半人是自己亲手所杀。 杀阳武侯…不说也罢,只是为了‘入门’。 杀永康侯…好像没多想,只是为了干脆点结束,坐到‘桌子边’。 杀忻城伯…是明知审讯无用,迅速立威。 就算戏演的再好,真正的主事人也不会信赵之龙自戕。 对比一下,宁阳侯、抚宁侯、武靖伯…死的太干脆了。 该死当然该死,但不该死得如此…无声。 只能证明,英国公和他爷爷张溶一样,一直在掩盖某些事。 难怪之前一直被刺杀,后来突然没有了,陆天明哭笑不得,不是自己杀的够多,而是英国公知晓他们误会了,把自己撵出京后,他们放心了。 京城内外一对比,原来他们害怕真相暴露。 皇帝关押自己,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他妈的。 害老子一直以为是权争。 天启遗腹子的死活关老子屁事。 蠢猪才探寻真相,老子只想做事。 你就是爬到耳朵说,老子都不想听。 刚到这里,耳朵突然一热,两条玉藕手臂缠上脖子,杨彩儿把两人的衣服搭在炭盆边,一脸妩媚坐在怀中。 “郎君,喝酒有什么意思,您尝尝下酒菜嘛。” 陆天明放下酒杯,扭头搂住脖子回应了一下,“彩儿秀色可餐,咱们商量个事,你以后能不能穿戴鲜艳一点,更勾人一点。” 杨彩儿两眼快速眨眨,斩钉截铁拒绝,“不,房中事郎君说了算,对外不行。” “蒲商倒霉了,你若不让我沉迷,蒲商以后在商号中无法获得别人信任。” “就不,那样对我孩子不好,家里为何要靠我,他们应该靠自己。” 陆天明眉头一皱,“为了避免以后沉迷美色,我要把你流放。” “好啊,流放到郎君被窝。” “不,我要把你流放河曲对面的荒漠。” 杨彩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咯咯直乐,“郎君很聪明,布局周密,那从今天开始,妾身就妖艳勾引你,郎君…歇息…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第326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6 赵之龙身体抽搐两下,彻底没了声息。 忻城伯刚袭爵两年,魏国公的外甥,原本到西部稳定家族固有地盘,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屋内几人心思各不相同,洪承畴与陈奇瑜频繁对视,还与唐斋山交流一下眼神,‘推断’出大概过程。 他们到隐约听到了赵之龙那句话:就算私刻大印,你能怎么办? 也听到了陆天明的话:…明日押解京城处置。 此乃死局。 赵之龙在外面使劲折腾,官场眼不见为净,一旦回京就完犊子了,所有南臣都会被牵连,南京勋贵集体倒霉,瞬间处于舆论风暴中。 怎么办? 若遇到的是别人,赵之龙威胁利诱管用,可惜遇到的是陆天明,一切都是无用功,何况他还自大承认私刻大印。 赵之龙也算果断,直接自戕带走秘密。 尚方剑还在手中,脖子上的伤口也是左上右下、斜着拉,完全符合自刎的痕迹。 结论:铁面无私的陆天明不给赵之龙机会,走投无路之下,赵之龙干脆拨出钦差腰间的尚方剑自戕了结,一人承担所有,同时用命坑一把陆天明。 校尉进门把昏迷的胡铭三拖出去,陆天明到水盆洗洗手,对着赵之龙的尸体内心冷哼。 这种身份的人审讯根本没用,不用刑不会交代,用刑交代了也得核实真假,还不如不审。 洪承畴拱拱手,“陆大人,洪某无法到山西了,陕西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得到秦东收殓尸体,向朝廷上奏详细情况。” 陆天明点点头,指一指桌上的印信,“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大印,洪大人,没有陛下圣谕之前,西北四镇以您的总督大印为准,右军都督府大印泛滥,亢氏、郡王、流贼、赵之龙,这已经十一块了。” “陆大人所言极是,军府大印出现十一块,简直骇人听闻,民间必然还有大印私刻,无论如何,朝廷必须废掉旧印。” “很好,麻烦洪总督,你来奏报、收殓、上缴证据,陆某也会上奏,但是在办完山西之事以后,赵之龙宁死不愿回京,牵连甚大,我们等待朝廷的旨意。” 陆天明抬腿离开,门口的校尉撑起油伞,众人眼看他与弹奏的女子离去,唐斋山、张辇、李建泰也跟着离开。 董成虎进门收起尚方剑,在尸体上擦干净血迹,对两人躬身离开。 潼关卫的巡检司和属官马上出现,把货栈围了起来。 洪承畴看看尸体,再看看陈奇瑜,“玉铉准备怎么做?” 陈奇瑜从沉思中叫回神,对他疲惫拱手,“咱们是证人,既然见证了这里,蒲州就不需要了,下官过几天还是得到平阳府。” 洪承畴对他的选择不意外,点点头道,“赵之龙必须死于自戕,咱们看没看见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不能裹进去,更不能让陛下难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 陈奇瑜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些贵人总是犯老毛病,看别人看的很清楚,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赵之龙应该跑到山里亡命天涯,竟然有胆子回来与钦差斗心眼,真是…可笑!可悲!” 洪承畴摇摇手,示意他别感慨,“本官来写奏折,玉铉署名,派三百人军士专差把证物送入京,玉铉以为如何?” “下官听从大人吩咐。” 洪承畴点点头,向外招招手,下令潼关卫收殓遗体,通知西安府所有大员来处理这个‘意外’。 至于另外一位俘虏,他们连提都没有提。 丑时三刻,风陵渡连夜把校尉和战马接回山西。 天地间到处是哗啦啦的水声,偏离航道下游河中一艘船,雨滴洒在船篷,噼里啪啦不断,胡铭三双臂扭曲,大汗淋漓对董成虎交代着什么。 过一会,师兄推开船篷,一脚把他踹进河里,爱漂哪漂哪。 寅时天亮之前,陆天明来到风陵渡张府,校尉则去官驿休息。 所有人又累又饿,天气还贼冷,大伙都需要休息。 雨滴有转为小雪的趋势,张家客房,地上点了四个炭盆。 陆天明要了一壶酒,一边烤火,一边喝酒驱寒。 他既不是在推演京城的反应,也不是想天亮以后的事情,张辇的话到底是有点用… 杀个人,突然顿悟京城到底哪类人在刺杀自己。 杀赵之龙的那一刻,一个世代贵人消失。 如同永康侯、抚宁侯、宁阳侯、阳武侯、武靖伯… 他们的结局有一个共同点,死的很干脆,其中一半人是自己亲手所杀。 杀阳武侯…不说也罢,只是为了‘入门’。 杀永康侯…好像没多想,只是为了干脆点结束,坐到‘桌子边’。 杀忻城伯…是明知审讯无用,迅速立威。 就算戏演的再好,真正的主事人也不会信赵之龙自戕。 对比一下,宁阳侯、抚宁侯、武靖伯…死的太干脆了。 该死当然该死,但不该死得如此…无声。 只能证明,英国公和他爷爷张溶一样,一直在掩盖某些事。 难怪之前一直被刺杀,后来突然没有了,陆天明哭笑不得,不是自己杀的够多,而是英国公知晓他们误会了,把自己撵出京后,他们放心了。 京城内外一对比,原来他们害怕真相暴露。 皇帝关押自己,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他妈的。 害老子一直以为是权争。 天启遗腹子的死活关老子屁事。 蠢猪才探寻真相,老子只想做事。 你就是爬到耳朵说,老子都不想听。 刚到这里,耳朵突然一热,两条玉藕手臂缠上脖子,杨彩儿把两人的衣服搭在炭盆边,一脸妩媚坐在怀中。 “郎君,喝酒有什么意思,您尝尝下酒菜嘛。” 陆天明放下酒杯,扭头搂住脖子回应了一下,“彩儿秀色可餐,咱们商量个事,你以后能不能穿戴鲜艳一点,更勾人一点。” 杨彩儿两眼快速眨眨,斩钉截铁拒绝,“不,房中事郎君说了算,对外不行。” “蒲商倒霉了,你若不让我沉迷,蒲商以后在商号中无法获得别人信任。” “就不,那样对我孩子不好,家里为何要靠我,他们应该靠自己。” 陆天明眉头一皱,“为了避免以后沉迷美色,我要把你流放。” “好啊,流放到郎君被窝。” “不,我要把你流放河曲对面的荒漠。” 杨彩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咯咯直乐,“郎君很聪明,布局周密,那从今天开始,妾身就妖艳勾引你,郎君…歇息…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第327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7 九月三十,雨夹雪。 今年十一月是闰月,相对来说,雪来的太早了,淅淅沥沥,不大不小,世界灰蒙蒙的。 韩阳镇韩府后面的山梁,韩爌、李腾芳、曹于汴,还有被扔过来的史可法,一起在眺望东面。 大山中烟气升腾,巨大的白色烟柱十分壮观,让东面的天空看起来不属于世间。 别处晴空的时候,那里黑烟,别处阴天的时候,那里白云皑皑。 与人间脱节,如同陆天明那个人一样,令人难以捉摸。 但他们也不得不服,老天爷兜底来了。 李腾芳伸手接住天空飘下来冰渣,悠悠说道,“有没有可能,天明算准了天气,才火速发动围死流贼?” 后面三人没有搭理他,蒲商还在生死边,他们心情复杂,陆天明今日一到,他们就是过鬼门关。 寒风吹来,冷飕飕的,史可法突然向北一指,“他们怎么出城了?” 三人扭头,看到三辆马车在十几名骑士的护卫下来到韩阳镇。 张久征、杨煊、王之桢、张辇全在,几人一头雾水,又觉得很正常,陆天明还是承担不起灭族的后果,扭头快速下山。 韩家地势高,几人来到院中,并没有进屋,而是站房檐下,戚戚然看着原野发呆。 韩爌小跑到房檐下,抖抖身上的碎冰,“怎么回事?陆天明来了?” 张久征、杨煊、王之桢齐齐一指张辇,没有说一个字。 韩爌知道他们这规矩,虽然自己也是张家女婿,但人家才是同气连枝,这是张辇完全做主的意思。 张辇看起来很疲惫,长出一口浊气,“姑父,我们败了,败了就要认。” 韩爌一愣,“怎么认?” “人家让怎么认,我们就怎么认。” “说说看,这天下又不是陆天明说了算。” 张辇淡淡一笑,“天下不是陆天明说了算,山西是他说的算,说那些话没有意义。” 现在大概巳时初,晚上房檐边挂着的冰溜子啪啪掉落,韩爌突然醒悟了什么,指指南边问道,“走了?” 张辇点点头,又摇摇头,“走了,永远走了。” “混账,能不能说人话。”韩爌急得大骂。 张辇发出一串难听的笑声,“姑父,钦差昨晚在秦东镇,目前在风陵渡张府,您被隔绝了消息,别在这里瞎琢磨了,一切都结束了。” 场面突然安静。 扑通~ 曹于汴靠在门框上,看起来有点腿软,哆嗦问道,“死…死了?” “是啊,死了,被钦差查获私刻的四枚大印,窃取国柄,擅离值守,行谋逆大罪,钦差令陕西总督押送京城,赵之龙无法脱身,惶恐之下,抢夺尚方剑自裁。” 曹于汴彻底站不住了,坐在门槛面如死灰。 张辇看一眼呆滞的韩爌,“姑父,承宣还年轻,到商号做事,抓住机会,以后还能光宗耀祖。” 韩爌猛得扭头,张辇却不再说了,摆摆手表示很累,直接到客房休息。 场面死寂,李腾芳突然一拍大腿,“别慌,老夫去风陵渡见见他,不能这么做,就算大胜,也不能把事做绝。” 说完急急到前院,自己扯了一匹马,哒哒哒焦急南去。 史可法一直在想陆天明为何把他劫持到蒲州,现在明白了,陆天明收拾蒲商,捎带会给东林掘墓,自己是东林,既是证人,也是罪人。 真的狠啊,英国公为何让他孙女婿把事情做绝? 他们就这么一直站着,雨雪越下越大,感受天地间寒意,没有一丝天晴的趋势。 午时、未时、申时… 韩阳镇东南西北静悄悄的,这天气百姓不出门,也没有来回奔跑的骑士和校尉。 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是的。 老天爷给面子。 陆天明也不得不给老天爷面子,这天气根本无法办事。 蒲州还有成千功名之人等着‘公审’呢,雨雪天当然无法开批斗会。 平阳府、潞安府、泽州、沁州此刻也在集合执役,向平阳府而来,得给大伙点时间,冻死在山中岂非成了笑话。 同时让赵之龙的消息入京,没有山西详细奏报,京城肯定会陷入混乱,越发不能乱动。 张府客房,陆天明呼呼大睡,杨彩儿起来很久了,她被李腾芳吵醒后,再无法入睡,炭盆点的很旺,直挺挺躺着熬时间。 眼看天色又要黑了,想起陆天明说天黑要去韩阳镇,被子中呲溜爬到身上。 某人自然被叫醒了,梦里金戈铁马,大军压境。 所有人都在往宣大使劲,自己得赶紧应对。 陆天明揉揉眼,抱着怀中人直接坐直,杨彩儿立刻抓过枕头边的白色丝巾,炫耀似得展开, “妾身是陆家媳了,您不是说今晚到韩阳镇吗,再不去要天黑了。” 陆天明脑袋被强行开机,揉揉眉心,沙哑嗓子道,“彩儿,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杨家的一个投资。”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孩子的爹是陆天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你不用跟我起誓,我知道如何拒绝去宣大了。” “嗯?郎君在想什么?” “我还没有大婚啊,皇帝若让我去宣大,我就说无后不孝,要回京娶媳妇。” 杨彩儿歪头想想,“剑走偏锋,大概皇帝会把媳妇给您直接扔过来。” 陆天明一愣,“还能这么玩?” “为什么不能?很多三十岁以下的官员正妻无后,吏部都允许带着上任一年,三十岁以上的确不能跟着上任。” “我是娶亲啊,大婚啊!” “是啊,皇帝赐婚,一切没问题。” 靠,原来不是个招,浪费脑细胞。 第327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7 九月三十,雨夹雪。 今年十一月是闰月,相对来说,雪来的太早了,淅淅沥沥,不大不小,世界灰蒙蒙的。 韩阳镇韩府后面的山梁,韩爌、李腾芳、曹于汴,还有被扔过来的史可法,一起在眺望东面。 大山中烟气升腾,巨大的白色烟柱十分壮观,让东面的天空看起来不属于世间。 别处晴空的时候,那里黑烟,别处阴天的时候,那里白云皑皑。 与人间脱节,如同陆天明那个人一样,令人难以捉摸。 但他们也不得不服,老天爷兜底来了。 李腾芳伸手接住天空飘下来冰渣,悠悠说道,“有没有可能,天明算准了天气,才火速发动围死流贼?” 后面三人没有搭理他,蒲商还在生死边,他们心情复杂,陆天明今日一到,他们就是过鬼门关。 寒风吹来,冷飕飕的,史可法突然向北一指,“他们怎么出城了?” 三人扭头,看到三辆马车在十几名骑士的护卫下来到韩阳镇。 张久征、杨煊、王之桢、张辇全在,几人一头雾水,又觉得很正常,陆天明还是承担不起灭族的后果,扭头快速下山。 韩家地势高,几人来到院中,并没有进屋,而是站房檐下,戚戚然看着原野发呆。 韩爌小跑到房檐下,抖抖身上的碎冰,“怎么回事?陆天明来了?” 张久征、杨煊、王之桢齐齐一指张辇,没有说一个字。 韩爌知道他们这规矩,虽然自己也是张家女婿,但人家才是同气连枝,这是张辇完全做主的意思。 张辇看起来很疲惫,长出一口浊气,“姑父,我们败了,败了就要认。” 韩爌一愣,“怎么认?” “人家让怎么认,我们就怎么认。” “说说看,这天下又不是陆天明说了算。” 张辇淡淡一笑,“天下不是陆天明说了算,山西是他说的算,说那些话没有意义。” 现在大概巳时初,晚上房檐边挂着的冰溜子啪啪掉落,韩爌突然醒悟了什么,指指南边问道,“走了?” 张辇点点头,又摇摇头,“走了,永远走了。” “混账,能不能说人话。”韩爌急得大骂。 张辇发出一串难听的笑声,“姑父,钦差昨晚在秦东镇,目前在风陵渡张府,您被隔绝了消息,别在这里瞎琢磨了,一切都结束了。” 场面突然安静。 扑通~ 曹于汴靠在门框上,看起来有点腿软,哆嗦问道,“死…死了?” “是啊,死了,被钦差查获私刻的四枚大印,窃取国柄,擅离值守,行谋逆大罪,钦差令陕西总督押送京城,赵之龙无法脱身,惶恐之下,抢夺尚方剑自裁。” 曹于汴彻底站不住了,坐在门槛面如死灰。 张辇看一眼呆滞的韩爌,“姑父,承宣还年轻,到商号做事,抓住机会,以后还能光宗耀祖。” 韩爌猛得扭头,张辇却不再说了,摆摆手表示很累,直接到客房休息。 场面死寂,李腾芳突然一拍大腿,“别慌,老夫去风陵渡见见他,不能这么做,就算大胜,也不能把事做绝。” 说完急急到前院,自己扯了一匹马,哒哒哒焦急南去。 史可法一直在想陆天明为何把他劫持到蒲州,现在明白了,陆天明收拾蒲商,捎带会给东林掘墓,自己是东林,既是证人,也是罪人。 真的狠啊,英国公为何让他孙女婿把事情做绝? 他们就这么一直站着,雨雪越下越大,感受天地间寒意,没有一丝天晴的趋势。 午时、未时、申时… 韩阳镇东南西北静悄悄的,这天气百姓不出门,也没有来回奔跑的骑士和校尉。 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是的。 老天爷给面子。 陆天明也不得不给老天爷面子,这天气根本无法办事。 蒲州还有成千功名之人等着‘公审’呢,雨雪天当然无法开批斗会。 平阳府、潞安府、泽州、沁州此刻也在集合执役,向平阳府而来,得给大伙点时间,冻死在山中岂非成了笑话。 同时让赵之龙的消息入京,没有山西详细奏报,京城肯定会陷入混乱,越发不能乱动。 张府客房,陆天明呼呼大睡,杨彩儿起来很久了,她被李腾芳吵醒后,再无法入睡,炭盆点的很旺,直挺挺躺着熬时间。 眼看天色又要黑了,想起陆天明说天黑要去韩阳镇,被子中呲溜爬到身上。 某人自然被叫醒了,梦里金戈铁马,大军压境。 所有人都在往宣大使劲,自己得赶紧应对。 陆天明揉揉眼,抱着怀中人直接坐直,杨彩儿立刻抓过枕头边的白色丝巾,炫耀似得展开, “妾身是陆家媳了,您不是说今晚到韩阳镇吗,再不去要天黑了。” 陆天明脑袋被强行开机,揉揉眉心,沙哑嗓子道,“彩儿,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杨家的一个投资。”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孩子的爹是陆天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你不用跟我起誓,我知道如何拒绝去宣大了。” “嗯?郎君在想什么?” “我还没有大婚啊,皇帝若让我去宣大,我就说无后不孝,要回京娶媳妇。” 杨彩儿歪头想想,“剑走偏锋,大概皇帝会把媳妇给您直接扔过来。” 陆天明一愣,“还能这么玩?” “为什么不能?很多三十岁以下的官员正妻无后,吏部都允许带着上任一年,三十岁以上的确不能跟着上任。” “我是娶亲啊,大婚啊!” “是啊,皇帝赐婚,一切没问题。” 靠,原来不是个招,浪费脑细胞。 第328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8 一辆豪华的大马车,车轮与车窗齐平。 通过加大直径来过滤小坑,木质车轮还真没想象中的颠簸。 马车内光线不好,李腾芳坐门口,靠着车板闭目养神。 陆天明和杨彩儿坐后面,掀开车窗看看,天气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在漂冰碴子。 一般来说,这是连阴天的景象。 李腾芳感觉到一阵冷风,睁眼缓缓说道,“明日也是雨雪天,十月初一寒衣节,下雨不会很快结束。祭奠先亡之人,焚烧五色纸,为其送去御寒的衣物,连带着给孤魂野鬼送温暖。”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放下厚布窗帘,靠在厚厚的垫子中,杨彩儿趁机依偎怀中,开始演狐狸精角色。 李腾芳皱眉看着杨家女,随手送人的侍妾才会这样,但凡是个滕妾都不会放浪,你得意什么。 不过他知晓杨彩儿在陆天明卧室的时候,就明白蒲商死不了,无从问、无从劝,闭嘴合适。 陆天明搂着杨彩儿轻抚脸蛋后,悠悠开口问了一个问题,“李老头,你对以前的事记忆深刻,在你的记忆中,魏忠贤为何建生祠。” 李腾芳快速思索片刻,“老夫当时丁忧。” “我问为何建生祠。” “天启六年,浙江巡抚潘汝桢上书建生祠,短短两年间,阉党生祠遍布天下。” 陆天明不悦瞥了他一眼,老头这是在伪君子里待得太久了,虚伪的毛病又犯了。 李腾芳看他脸色,讪讪一笑,轻咳一声道,“原因不过是为了造势,心太急,手段太下作。” “下作?不一定,若我把士绅吞掉的田产分给百姓,他们会不会给我建生祠?” 李腾芳一滞,随后点头,“会,但与魏忠贤的生祠完全不同,陛下乐见其成,朝臣也不会拿这个说事。” “若山西每个县都有呢?” “啊?怎么可能。” “若发生了怎么办?” “捧杀,天明需要自辩,令地方官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人家的好意。” “不阻止就上当了。” “上当?前辈曾说百姓奸猾、贪婪、冷血,上他们的当吗?” “是啊,他们烧柱香就想找个靠山。你也说过,生祠其实就是道德绑架,与海瑞被挟持抢金子一样。” 陆天明嘴角淡淡一笑,“不一定,道书以六十甲子掌理人间祸福之神,为值年太岁,俗称岁君也。每年都有一位神君轮值,六十位太岁神,大明有好几位。 甲子太岁金辨大将军,降生于山阳,英宗正统三年擢佥部御史,参赞宁夏军务,举贤任能,人服其公,边民赖之,以此位列太岁。 听起来功劳并没有多大,可他依旧领衔甲子太岁。” 李腾芳瞠目结舌,“天明,你在想什么,让自己成道君?那是死后的民间神位,远差皇帝所封爵位,你还不如想着跻身太庙。” 陆天明微微一笑,车内光线不好,两人也看不清。随后低沉的声音传来,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听起来不可实现,其实也不尽然,以前的理解方式有问题,拆开就能实现。 时间可以争取得到,也争取不到,争取到的时间里做事,争取不到的时间也无法强求。” “荒唐,这是颓废!”李腾芳再次呵斥。 杨彩儿却媚笑回应,“郎君英武不凡,妾身喜欢。” 陆天明哈哈一笑,侧身躺在她怀中,“我先感受一下。” 李腾芳看他这样子,反而不说话了,原来是开玩笑。 杨彩儿看一眼老头,女人心细,她能感觉到,陆天明决定了一件大事,但也不知道是什么。 昨晚对张辇说话的时候,她就在隔壁,一个不受影响的人,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天色刚黑,马蹄轰隆声中,韩阳镇来了二百校尉,瞬间占据各处要道,还把后院东房清理出来,等待陆天明到来。 韩家的人此刻完全无法做主,被全部赶到西房,前院的士绅则勒令禁止出门。 唐斋山和李建泰冻得嘴唇发白,哆哆嗦嗦进入正厅,到一旁的炭盆坐下,一股自来熟的样子,问啥都不说。 韩爌不想出去迎接,蒲商三家却迎接去了,但他们又突然退了回来,韩爌疑惑间,看到陆天明抱着杨彩儿进入东房。 校尉过去给送了一盘菜和两碗粥,立刻关门退了出来,看得人一头雾水。 李腾芳一边哆嗦,一边从外面进来,对众人招招手,“赶紧吃饭,一会准备好脑子,老夫一人可对付不了。” 敢情这死老头也知道陆天明刚才在说大事,角落里烤火的唐斋山瞥了他们一眼,内心暗骂,钦差为了坐实大案,唐某才是主审人好不好,明天让你们一起倒霉。 韩爌敏锐察觉以前对他拍马的唐斋山有杀意,这是落井下石的味道,眯眼看着他冷哼一声,“按察使,这里没你的位置。” 唐斋山被羞辱了,脸色一红,扭头离开,但李建泰也跟着离开,让韩爌和曹于汴警惕不止。 每个人的内心戏都不同,全部在低头安静喝粥。 几人还算了解陆天明,知道他喜欢从基础逻辑‘问罪’,一会可能就是最后的辩论时刻。 但他们想多了,陆天明的心思早就跑到了塞外,既然京城反其道行之,捧杀自己去监督军务。破局也简单,咱也可以顺势而为呀。 贵人的棋局有明确‘边界’,长城以外他们鞭长莫及,力量几乎忽略不计,老子去塞外搞个基地做土匪,商道中间横刀立马断财路。 让你们谋划走私,气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如何拥有骑军是个问题,靠现在的骑军可不行,得好好谋划一下察哈尔那四万溃兵。 吃完饭低头喝茶思索间,杨彩儿拽拽他的胳膊,“郎君,歇息。” 陆天明扭头看到她眼里的狡黠,额头弹了一下,“不就是想与你爷爷说句话嘛,彩儿去把他们叫过来,这里暖和,想听就听听,也不用回避,我不会给他们机会,但会给他们未来,看看谁能听懂。” 杨彩儿立刻开心点头,“妾身去叫诸位长辈。” ………… 后面两章在说史可法,结果卡审核了,等着。。。 第328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8 一辆豪华的大马车,车轮与车窗齐平。 通过加大直径来过滤小坑,木质车轮还真没想象中的颠簸。 马车内光线不好,李腾芳坐门口,靠着车板闭目养神。 陆天明和杨彩儿坐后面,掀开车窗看看,天气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在漂冰碴子。 一般来说,这是连阴天的景象。 李腾芳感觉到一阵冷风,睁眼缓缓说道,“明日也是雨雪天,十月初一寒衣节,下雨不会很快结束。祭奠先亡之人,焚烧五色纸,为其送去御寒的衣物,连带着给孤魂野鬼送温暖。”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放下厚布窗帘,靠在厚厚的垫子中,杨彩儿趁机依偎怀中,开始演狐狸精角色。 李腾芳皱眉看着杨家女,随手送人的侍妾才会这样,但凡是个滕妾都不会放浪,你得意什么。 不过他知晓杨彩儿在陆天明卧室的时候,就明白蒲商死不了,无从问、无从劝,闭嘴合适。 陆天明搂着杨彩儿轻抚脸蛋后,悠悠开口问了一个问题,“李老头,你对以前的事记忆深刻,在你的记忆中,魏忠贤为何建生祠。” 李腾芳快速思索片刻,“老夫当时丁忧。” “我问为何建生祠。” “天启六年,浙江巡抚潘汝桢上书建生祠,短短两年间,阉党生祠遍布天下。” 陆天明不悦瞥了他一眼,老头这是在伪君子里待得太久了,虚伪的毛病又犯了。 李腾芳看他脸色,讪讪一笑,轻咳一声道,“原因不过是为了造势,心太急,手段太下作。” “下作?不一定,若我把士绅吞掉的田产分给百姓,他们会不会给我建生祠?” 李腾芳一滞,随后点头,“会,但与魏忠贤的生祠完全不同,陛下乐见其成,朝臣也不会拿这个说事。” “若山西每个县都有呢?” “啊?怎么可能。” “若发生了怎么办?” “捧杀,天明需要自辩,令地方官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人家的好意。” “不阻止就上当了。” “上当?前辈曾说百姓奸猾、贪婪、冷血,上他们的当吗?” “是啊,他们烧柱香就想找个靠山。你也说过,生祠其实就是道德绑架,与海瑞被挟持抢金子一样。” 陆天明嘴角淡淡一笑,“不一定,道书以六十甲子掌理人间祸福之神,为值年太岁,俗称岁君也。每年都有一位神君轮值,六十位太岁神,大明有好几位。 甲子太岁金辨大将军,降生于山阳,英宗正统三年擢佥部御史,参赞宁夏军务,举贤任能,人服其公,边民赖之,以此位列太岁。 听起来功劳并没有多大,可他依旧领衔甲子太岁。” 李腾芳瞠目结舌,“天明,你在想什么,让自己成道君?那是死后的民间神位,远差皇帝所封爵位,你还不如想着跻身太庙。” 陆天明微微一笑,车内光线不好,两人也看不清。随后低沉的声音传来,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听起来不可实现,其实也不尽然,以前的理解方式有问题,拆开就能实现。 时间可以争取得到,也争取不到,争取到的时间里做事,争取不到的时间也无法强求。” “荒唐,这是颓废!”李腾芳再次呵斥。 杨彩儿却媚笑回应,“郎君英武不凡,妾身喜欢。” 陆天明哈哈一笑,侧身躺在她怀中,“我先感受一下。” 李腾芳看他这样子,反而不说话了,原来是开玩笑。 杨彩儿看一眼老头,女人心细,她能感觉到,陆天明决定了一件大事,但也不知道是什么。 昨晚对张辇说话的时候,她就在隔壁,一个不受影响的人,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天色刚黑,马蹄轰隆声中,韩阳镇来了二百校尉,瞬间占据各处要道,还把后院东房清理出来,等待陆天明到来。 韩家的人此刻完全无法做主,被全部赶到西房,前院的士绅则勒令禁止出门。 唐斋山和李建泰冻得嘴唇发白,哆哆嗦嗦进入正厅,到一旁的炭盆坐下,一股自来熟的样子,问啥都不说。 韩爌不想出去迎接,蒲商三家却迎接去了,但他们又突然退了回来,韩爌疑惑间,看到陆天明抱着杨彩儿进入东房。 校尉过去给送了一盘菜和两碗粥,立刻关门退了出来,看得人一头雾水。 李腾芳一边哆嗦,一边从外面进来,对众人招招手,“赶紧吃饭,一会准备好脑子,老夫一人可对付不了。” 敢情这死老头也知道陆天明刚才在说大事,角落里烤火的唐斋山瞥了他们一眼,内心暗骂,钦差为了坐实大案,唐某才是主审人好不好,明天让你们一起倒霉。 韩爌敏锐察觉以前对他拍马的唐斋山有杀意,这是落井下石的味道,眯眼看着他冷哼一声,“按察使,这里没你的位置。” 唐斋山被羞辱了,脸色一红,扭头离开,但李建泰也跟着离开,让韩爌和曹于汴警惕不止。 每个人的内心戏都不同,全部在低头安静喝粥。 几人还算了解陆天明,知道他喜欢从基础逻辑‘问罪’,一会可能就是最后的辩论时刻。 但他们想多了,陆天明的心思早就跑到了塞外,既然京城反其道行之,捧杀自己去监督军务。破局也简单,咱也可以顺势而为呀。 贵人的棋局有明确‘边界’,长城以外他们鞭长莫及,力量几乎忽略不计,老子去塞外搞个基地做土匪,商道中间横刀立马断财路。 让你们谋划走私,气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如何拥有骑军是个问题,靠现在的骑军可不行,得好好谋划一下察哈尔那四万溃兵。 吃完饭低头喝茶思索间,杨彩儿拽拽他的胳膊,“郎君,歇息。” 陆天明扭头看到她眼里的狡黠,额头弹了一下,“不就是想与你爷爷说句话嘛,彩儿去把他们叫过来,这里暖和,想听就听听,也不用回避,我不会给他们机会,但会给他们未来,看看谁能听懂。” 杨彩儿立刻开心点头,“妾身去叫诸位长辈。” ………… 后面两章在说史可法,结果卡审核了,等着。。。 第329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9 他们来的很快,包括唐斋山、李建泰、史可法。 陆天明半躺在太师椅中捧着茶杯,他们坐了一圈,杨彩儿火速点燃四周蜡烛,校尉进来给放下两壶热水,还得杨彩儿沏茶。 众人看着他鸦雀无声,陆天明等杨彩儿倒完茶坐到身边后,才对李腾芳道,“李老头,我突然知道如何给孩子起名了,无论男女,就叫太行、太岳,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开场白打了个措不及手,李腾芳迟疑片刻才说道,“很有意义,太岳不是与张居正自号一样了吗?” “切,我这是山名。” 李腾芳下意识点点头,随后疑惑说道,“陆氏下代应该是五行木属?听说乃衣字起。” 好像是,族侄叫陆裕,陆天明眨眨眼,不能给孩子起生僻字,一摆手道,“无所谓,就这么定了,下代我家太字辈。” 李腾芳不置可否,这事你说了算,谁都管不着。 陆天明看他们全部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淡淡一笑,转向韩爌,“韩阁老,下午问李老头,魏忠贤为何建生祠,他说是造势,太急太下作,您有什么指教?” 韩爌短暂思索片刻,“确实如此!” “哦,那资助本乡士子就高尚?” “这如何能对比?” “韩阁老不该用反问的口气问晚辈,百姓给很多人建过生祠,怎么到魏忠贤身上就是谋逆了?高迎祥也给身边兄弟一口饭吃,怎么他就是反贼了? 可见同样的手段,关键看动机,至于动机是什么,不过是胜利者一句话。资助士子,是为了打造声望,方便扣剥乡土百姓,若连这都不敢认,你们想说什么呢?” 韩爌轻咳一声,“山西百姓当然支持你走商…” 陆天明伸手一摇,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韩阁老,咱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算了,你的道理也就那样,能说服你的只有刀子,唾沫不行,咱们以后再说。” 说着指一指史可法,“史大人的老师乃左光斗,国子监就读也在李老头门下,你还是咱锦衣军户出身,陆某问史大人一句话,你知道太祖如何说佛寺吗?” 老朱当过和尚世人皆知,但从没人提,读书人更是下意识回避,史可法完全不知道太祖曾评断佛寺,拱手道,“陆大人见谅,下官不知。” 陆天明对他的实诚点点头,淡淡说道,“太祖曾为僧,洪武二十年因南直隶佛寺侵吞大量田产。 太祖大骂和尚:国家懒虫、民间蛀虫、色中恶鬼、财上罗刹。一个个肥头大耳,与民何用?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何德何能?一句阿弥陀佛,凌驾众生,何以享万民供奉。” 史可法不可能说老朱不对,沉默一会,才踌躇着接茬,“下官认为佛家能教导人向善。” 陆天明笑笑,“那倒也是,教导人相信因果报应嘛,但贵人相信过因果吗?若相信因果,他们就不会权争,更不会欺压良善。 反而是百姓相信因果,贵人高兴啊,百姓有冤去求佛,他们乐见其成,一句因果报应让百姓自己吞下苦果,幻想着什么六道轮回。 太祖早已说过,佛陀东来几千年,屹立不倒的唯一原因不是导人向善,而是…支持朝廷。 你看,实际上他们与曲阜孔家没什么区别,谁当皇帝就拜谁,并非只拜佛陀,这才是太祖无法下手的原因。” 史可法歪头看看众人,没有一人有搭话的欲望,先不说陆天明的问题,这话是太祖说的,你让人怎么说。 至于曲阜孔家,那…更远了,赵家、朱家好几个皇帝骂过他们,照样是衍圣公,照样百万亩田产。 发牢骚有屁用。 陆天明看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轻笑一声,“史大人,若一个人几十年间在官场权争,实务稀松,让朝政一塌糊涂,民心无法团聚,这时国家突然要亡了,他战死在疆场死节,你说这人算不算英雄?” 史可法很快摇头,“不算。” 陆天明眉毛一跳,“算!” “陆大人请赐教!” “死在内战当然不算,若死在外族入侵的战争,他当然算英雄。” 史可法哦一声,“可以这么说,民族传承需要。” 陆天明拍拍手,“其实也有另一个说法,好人修一辈子成不了佛,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像某些人现在想的一样,做了几辈子恶人,跑陆某身边放下屠刀讲道理,真他妈当老子是佛陀呢。” 这话够狠,把所有人骂了,蒲商、唐斋山、李建泰、李腾芳齐齐低头,韩爌和曹于汴却把腰杆挺了挺。 史可法拱拱手,“陆大人也许说的有道理,但东林都是君子,诸位前辈并没有贪墨,史某也没有贪墨。” “是吗?” “是!至少韩公、曹公、下官老师左公等等东林前辈乃君子。” 陆天明摸摸头,嘿嘿一笑,“左光斗啊,御史多年,最大的官不过左佥都御史,且只做了一年。 左光斗出仕之前,家里仅几十亩田,但左光斗做东林讲学期间,珍馐不断,妻妾八人,幕僚十多人,本乡、南京、常州、京城均有房产。 到他问罪时候有一万亩田,不算你老师平时开销,他一个几十亩田的人家,是如何支持他庞大的开支? 史大人可别说靠官员俸禄,你好好算算御史的官俸,令师若靠俸禄攒家产,他需要不吃不喝为官一千二百年,从南北朝起就得做官,不知史大人拜师几百年啊?” 这角度过于刁钻,官员常敬怎么能叫贪,史可法有点生气,胸膛起伏,陆天明笑着摇手,“这是奏本记录,会在熹宗实录中明示,令师光明磊落的行为将流芳百世,哈哈哈~” 韩爌突然插嘴,“左兄家人可以经商,你未免小人之心。” 陆天明点点头,“是是是,可以经商,如此大的生意利润,咱眼馋呐,曹大人积攒五万亩田产,不知是何生意呀?” 曹于汴冷哼一声,“老夫祖上就是盐商。” 陆天明朝唐斋山点点头,“唐大人记下了吗?” 唐斋山立刻恭敬起身,“是,下官记住了,曹大人五万亩田产,祖上三代盐商,明日一定核算清楚。” 第329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9 他们来的很快,包括唐斋山、李建泰、史可法。 陆天明半躺在太师椅中捧着茶杯,他们坐了一圈,杨彩儿火速点燃四周蜡烛,校尉进来给放下两壶热水,还得杨彩儿沏茶。 众人看着他鸦雀无声,陆天明等杨彩儿倒完茶坐到身边后,才对李腾芳道,“李老头,我突然知道如何给孩子起名了,无论男女,就叫太行、太岳,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开场白打了个措不及手,李腾芳迟疑片刻才说道,“很有意义,太岳不是与张居正自号一样了吗?” “切,我这是山名。” 李腾芳下意识点点头,随后疑惑说道,“陆氏下代应该是五行木属?听说乃衣字起。” 好像是,族侄叫陆裕,陆天明眨眨眼,不能给孩子起生僻字,一摆手道,“无所谓,就这么定了,下代我家太字辈。” 李腾芳不置可否,这事你说了算,谁都管不着。 陆天明看他们全部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淡淡一笑,转向韩爌,“韩阁老,下午问李老头,魏忠贤为何建生祠,他说是造势,太急太下作,您有什么指教?” 韩爌短暂思索片刻,“确实如此!” “哦,那资助本乡士子就高尚?” “这如何能对比?” “韩阁老不该用反问的口气问晚辈,百姓给很多人建过生祠,怎么到魏忠贤身上就是谋逆了?高迎祥也给身边兄弟一口饭吃,怎么他就是反贼了? 可见同样的手段,关键看动机,至于动机是什么,不过是胜利者一句话。资助士子,是为了打造声望,方便扣剥乡土百姓,若连这都不敢认,你们想说什么呢?” 韩爌轻咳一声,“山西百姓当然支持你走商…” 陆天明伸手一摇,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韩阁老,咱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算了,你的道理也就那样,能说服你的只有刀子,唾沫不行,咱们以后再说。” 说着指一指史可法,“史大人的老师乃左光斗,国子监就读也在李老头门下,你还是咱锦衣军户出身,陆某问史大人一句话,你知道太祖如何说佛寺吗?” 老朱当过和尚世人皆知,但从没人提,读书人更是下意识回避,史可法完全不知道太祖曾评断佛寺,拱手道,“陆大人见谅,下官不知。” 陆天明对他的实诚点点头,淡淡说道,“太祖曾为僧,洪武二十年因南直隶佛寺侵吞大量田产。 太祖大骂和尚:国家懒虫、民间蛀虫、色中恶鬼、财上罗刹。一个个肥头大耳,与民何用?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何德何能?一句阿弥陀佛,凌驾众生,何以享万民供奉。” 史可法不可能说老朱不对,沉默一会,才踌躇着接茬,“下官认为佛家能教导人向善。” 陆天明笑笑,“那倒也是,教导人相信因果报应嘛,但贵人相信过因果吗?若相信因果,他们就不会权争,更不会欺压良善。 反而是百姓相信因果,贵人高兴啊,百姓有冤去求佛,他们乐见其成,一句因果报应让百姓自己吞下苦果,幻想着什么六道轮回。 太祖早已说过,佛陀东来几千年,屹立不倒的唯一原因不是导人向善,而是…支持朝廷。 你看,实际上他们与曲阜孔家没什么区别,谁当皇帝就拜谁,并非只拜佛陀,这才是太祖无法下手的原因。” 史可法歪头看看众人,没有一人有搭话的欲望,先不说陆天明的问题,这话是太祖说的,你让人怎么说。 至于曲阜孔家,那…更远了,赵家、朱家好几个皇帝骂过他们,照样是衍圣公,照样百万亩田产。 发牢骚有屁用。 陆天明看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轻笑一声,“史大人,若一个人几十年间在官场权争,实务稀松,让朝政一塌糊涂,民心无法团聚,这时国家突然要亡了,他战死在疆场死节,你说这人算不算英雄?” 史可法很快摇头,“不算。” 陆天明眉毛一跳,“算!” “陆大人请赐教!” “死在内战当然不算,若死在外族入侵的战争,他当然算英雄。” 史可法哦一声,“可以这么说,民族传承需要。” 陆天明拍拍手,“其实也有另一个说法,好人修一辈子成不了佛,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像某些人现在想的一样,做了几辈子恶人,跑陆某身边放下屠刀讲道理,真他妈当老子是佛陀呢。” 这话够狠,把所有人骂了,蒲商、唐斋山、李建泰、李腾芳齐齐低头,韩爌和曹于汴却把腰杆挺了挺。 史可法拱拱手,“陆大人也许说的有道理,但东林都是君子,诸位前辈并没有贪墨,史某也没有贪墨。” “是吗?” “是!至少韩公、曹公、下官老师左公等等东林前辈乃君子。” 陆天明摸摸头,嘿嘿一笑,“左光斗啊,御史多年,最大的官不过左佥都御史,且只做了一年。 左光斗出仕之前,家里仅几十亩田,但左光斗做东林讲学期间,珍馐不断,妻妾八人,幕僚十多人,本乡、南京、常州、京城均有房产。 到他问罪时候有一万亩田,不算你老师平时开销,他一个几十亩田的人家,是如何支持他庞大的开支? 史大人可别说靠官员俸禄,你好好算算御史的官俸,令师若靠俸禄攒家产,他需要不吃不喝为官一千二百年,从南北朝起就得做官,不知史大人拜师几百年啊?” 这角度过于刁钻,官员常敬怎么能叫贪,史可法有点生气,胸膛起伏,陆天明笑着摇手,“这是奏本记录,会在熹宗实录中明示,令师光明磊落的行为将流芳百世,哈哈哈~” 韩爌突然插嘴,“左兄家人可以经商,你未免小人之心。” 陆天明点点头,“是是是,可以经商,如此大的生意利润,咱眼馋呐,曹大人积攒五万亩田产,不知是何生意呀?” 曹于汴冷哼一声,“老夫祖上就是盐商。” 陆天明朝唐斋山点点头,“唐大人记下了吗?” 唐斋山立刻恭敬起身,“是,下官记住了,曹大人五万亩田产,祖上三代盐商,明日一定核算清楚。” 第330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30 韩爌和曹于汴向唐斋山投去一个杀人的眼神。 忙着保命的唐大人哪顾得上搭理他们,理都没理。 陆天明拍拍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次说道,“陆某不是佛陀,诸位不用在我这里使劲,也不用想着蒙混过关,山西每个士绅都跑不了,能躲过资产清点,那是你们的本事。 李老头应该告诉过你们,别提祖上的事,其实提提也无所谓,若别人不好核算的话,韩阁老一定好算,就这一座府邸,连二千两都没有。 明天就算是个雨雪天,陆某也会抽尚方剑照照这片天空,给大家正正名,史大人需要吗?令尊是咱锦衣卫百户,家产很好核算,陆某一句话的事,让你堂堂正正做清流。” 史可法一脸悲愤,郑重说道,“陆大人可以去开封,史某起誓…” “停!”陆天明立刻喊住他的话头,“你咋好赖话都听不懂,若你史家贪腐,就不会站在这里。说了让你堂堂正正做清流,你适合做御史,不适合做实务,朝廷也是难为人。” 史可法被卡住了,一时没法回答。 陆天明哈哈一笑,“其实你害怕王家落罪,进而牵连你的弟弟被削籍,你想多了,你家又不是嫡系姻亲,陆某可以告诉你,王家肯定有罪,牵连外嫁女就没必要了。” 史可法这才拱拱手询问,“那陆大人为何摆出一副赶尽杀绝的阵势?” “赶尽杀绝?因为他们有罪啊。” “有何罪?” 陆天明突然坐直,“蒲商犯何罪,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由证人证物决定,由按察使公审决定,由大明律决定,我怎么知道。” 史可法来劲了,点点头道,“很好,陆大人不会又从祖上算起银子的事?蒲商祖上都是大族,用俸禄衡量,未免自欺欺人。” “那当然不会。” “好,陆大人果然坦荡,按察使审案,定是在追求真相。” 陆天明起身,负手到他身边站定,“嘴巴不错,会绕,但对我没用,你明天可以作为旁审,算钦差请来的佐贰官,怎么样?” “下官非常荣幸,钦差应该听说过一句话,读史意义在于明理,而不是追求真相。” 陆天明突然发觉他很有意思,典型的权争思维,先站立场,再论对错,应该是听谁说过自己喜欢讲因果关系,针对性很强啊。 “史大人说的有理,史学界还有一句话,第一历史永远不可追,第二历史只能是个参考。 第一历史即现场,当事人故去,后人永远看不到,第二历史乃各类记录,也就是我们看的史册,乃人为记录,当然带有个人意愿,也不能尽信。” 史可法拱拱手,“没错,陆大人真的坦荡,下官佩服。” “那我再请教你一个问题,于谦于少保,是英雄吗?” 史可法一愣,怎么跑于谦身上了,郑重点头,“当然是!” “很好,史册记载,于少保做山西巡抚期间,不顾边军开荒之功,夺军田为官田,给自己回朝争取了一个大大的功劳,你说史册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史可法眼珠一滞,这事没法否认,点点头道,“边军将官侵吞土地,当然是施政大功。” “哦,所以于谦之后,边军不再开荒,反正会被文官夺走,不如嚷着要饷银,但大员又说他们本就是屯田守边,不能足额放饷,这算什么?两头吃,太无耻了。” “陆大人混淆视听,于少保并没有全部夺走。” “好极了,明天你就会遇到这个问题,陆某只夺走不该属于蒲商的那一部分,史大人做好分辨该不该的准备了吗?” 史可法反应不慢,“当然,地契为证。” 陆天明失望摇头,“地契随时可以更换,你这是官字两张口啊!咱们顺着你这个道理捋一捋。 洪武二十六年,太祖钦定,开荒之田永不入赋,于少保却夺了五十万亩军田,他有什么律法凭证? 明摆着违背太祖祖训,那大同边军一触即溃,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是不是于少保坑了大明? 史册记载,京城二十二万兵,也先三万,且大军还在城里,那所谓的京城保卫战力挽狂澜,也太无能了? 陆某不用二十二万,二万就可以做力挽狂澜,你说,史册这时候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史可法这次发呆了,陆天明叹气一声,“土木堡之变,世所公认的称呼,一个变字,足以说明一切,为何不用难字?为何不用耻字?几十万大军崩溃,皇帝被俘,难道不是国难、不是国耻吗? 变乃内部出现了问题,某些人在掩盖真相,某些人也在让后人追查真相,我们能追查到吗?显然不可能。 既然追查不到,士大夫为何笃定于谦是英雄的同时,要用变字呢?处处矛盾啊,就像你以为的道理,先站立场,后论对错,荒唐至极。 于谦当然是英雄,不用扯以前的事,单凭他在人心惶惶期间抵抗外族,他就是英雄,与刚才所言那位权争战死沙场的人一样。 就是这么简单,史册中的英雄很多,大小区别而已。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世间的仇怨全部由贪欲而起。 陆某在史大人眼里算是有仇怨,请问,你的仇怨来自哪里呢?我跟你有什么仇怨? 陆某不过是在抓你的姻亲,就成了你心中的对手。 你心中的正义就是姻亲肯定没错,陆某肯定错了,不论事实,先站立场,与大明律、与证人证物都没关系。 听自己想听的、信自己愿信的,这是朝堂权争的基本思维,个个认为自己有理,说到底,都是一群贪欲作祟的狗东西。 有些人贪墨了良心,有些人贪墨了名声,有些人置办了庞大的家财,没有贪墨银子就叫清廉的话,那清官也太多了,真当别人是猪啊。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史大人说了半句话,读史既是为了明理,还有一句:心不动、则不痛,心若动、则必痛。 史大人,还有在坐诸位,你们心动过吗?心痛过吗?若没有,诸位还算人吗?若有,诸位绞尽脑汁权争又算什么呢? 陆某到山西三个月了,你们是绞尽脑汁糊弄人啊,死到临头,还他妈的想立地成佛,到处是你们有理,真当我是佛陀吗?” 史可法这次低头不语,韩爌却不得不接茬,“陆天明,贪墨名声就是罪的话,你更无耻。” 陆天明舔舔舌头,果然叫不醒。 张辇突然大叫,“陆大人,我们说好了不杀人。” 陆天明哈哈一笑,指指外面,“诸位听,雨停了,老天在帮我啊,既然你们不想等到明天,那就今晚开开眼,明天让九百人来见证一下清正廉明的大首辅。” “唐斋山!”一声大吼,唐斋山立刻躬身,“下官在。” “做事!” “下官领命!”唐斋山扭头对韩爌大声道,“韩大人,本官收到乡绅举报,韩氏侵吞田产,掩护私盐走商,参与边镇走私,罪大恶极,现在搜府。” 韩爌伸手指着唐斋山,一脸杀意,“搜不出来,老夫剐了你一族。” 唐斋山咧嘴一笑,“举报的是翰林院庶吉士李建泰。” 韩爌一愣,但随后杀意更加汹涌,“李氏也该死。” 蒲商如丧考妣,陆天明返回座位,把尚方剑扔给唐斋山,“利索点,也许一会又要下了。” 唐斋山立刻退了出去,李建泰摇摇头,也跟着出去,张辇看陆天明突然失去耐心,把几人推了出去。 拿尚方剑的唐斋山直接去了前院,并没有让校尉搜府,片刻之后,校尉过来拽了一把史可法,把他带了出去。 接着前院亮起火把,借居的士绅也被叫出门,一溜火把出府,顺着侧墙上山,去往韩氏祖坟。 韩氏这个三进院子建成仅三年,天启五年被魏忠贤罢官的韩爌‘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跑到先人墓地旁搭了一个棚子居住两年,一时传为美谈,蒲州百姓更恨阉党了。 相比这个院子,韩氏祖坟占据整个山坡。 没有威严,没有逾制。单纯突出一个大。 墓地个个长六十丈、宽二十四丈,比藩墓还大,墓室全部为水磨青石砌成,主室、左右侧室、耳室、前室齐全,每座墓都比韩府费用高。 如此孝顺,当然得守着。 韩爌看到校尉直接去往墓地,浑身发抖,扑通跌倒,张辇和王之桢都拉不动,老头泪流满面,哆嗦指着东屋,泣血惨嚎,“陆天明…” 叫了个名字,晕了过去。 张辇面无表情,这才刚开始,用不了几天,山西至少一半士绅会像你这样,嘴硬到崩溃。 山坡上的墓地,校尉合力撬开墓门,从墓道抱出来的一块块银砖、金条,火把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史可法和前来的士绅震惊无语,看着小山一样的金银,校尉依旧在搬运,也不知道有多少,双腿齐齐发抖,跌坐当场。 一瞬间,天都塌了… 第330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30 韩爌和曹于汴向唐斋山投去一个杀人的眼神。 忙着保命的唐大人哪顾得上搭理他们,理都没理。 陆天明拍拍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次说道,“陆某不是佛陀,诸位不用在我这里使劲,也不用想着蒙混过关,山西每个士绅都跑不了,能躲过资产清点,那是你们的本事。 李老头应该告诉过你们,别提祖上的事,其实提提也无所谓,若别人不好核算的话,韩阁老一定好算,就这一座府邸,连二千两都没有。 明天就算是个雨雪天,陆某也会抽尚方剑照照这片天空,给大家正正名,史大人需要吗?令尊是咱锦衣卫百户,家产很好核算,陆某一句话的事,让你堂堂正正做清流。” 史可法一脸悲愤,郑重说道,“陆大人可以去开封,史某起誓…” “停!”陆天明立刻喊住他的话头,“你咋好赖话都听不懂,若你史家贪腐,就不会站在这里。说了让你堂堂正正做清流,你适合做御史,不适合做实务,朝廷也是难为人。” 史可法被卡住了,一时没法回答。 陆天明哈哈一笑,“其实你害怕王家落罪,进而牵连你的弟弟被削籍,你想多了,你家又不是嫡系姻亲,陆某可以告诉你,王家肯定有罪,牵连外嫁女就没必要了。” 史可法这才拱拱手询问,“那陆大人为何摆出一副赶尽杀绝的阵势?” “赶尽杀绝?因为他们有罪啊。” “有何罪?” 陆天明突然坐直,“蒲商犯何罪,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由证人证物决定,由按察使公审决定,由大明律决定,我怎么知道。” 史可法来劲了,点点头道,“很好,陆大人不会又从祖上算起银子的事?蒲商祖上都是大族,用俸禄衡量,未免自欺欺人。” “那当然不会。” “好,陆大人果然坦荡,按察使审案,定是在追求真相。” 陆天明起身,负手到他身边站定,“嘴巴不错,会绕,但对我没用,你明天可以作为旁审,算钦差请来的佐贰官,怎么样?” “下官非常荣幸,钦差应该听说过一句话,读史意义在于明理,而不是追求真相。” 陆天明突然发觉他很有意思,典型的权争思维,先站立场,再论对错,应该是听谁说过自己喜欢讲因果关系,针对性很强啊。 “史大人说的有理,史学界还有一句话,第一历史永远不可追,第二历史只能是个参考。 第一历史即现场,当事人故去,后人永远看不到,第二历史乃各类记录,也就是我们看的史册,乃人为记录,当然带有个人意愿,也不能尽信。” 史可法拱拱手,“没错,陆大人真的坦荡,下官佩服。” “那我再请教你一个问题,于谦于少保,是英雄吗?” 史可法一愣,怎么跑于谦身上了,郑重点头,“当然是!” “很好,史册记载,于少保做山西巡抚期间,不顾边军开荒之功,夺军田为官田,给自己回朝争取了一个大大的功劳,你说史册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史可法眼珠一滞,这事没法否认,点点头道,“边军将官侵吞土地,当然是施政大功。” “哦,所以于谦之后,边军不再开荒,反正会被文官夺走,不如嚷着要饷银,但大员又说他们本就是屯田守边,不能足额放饷,这算什么?两头吃,太无耻了。” “陆大人混淆视听,于少保并没有全部夺走。” “好极了,明天你就会遇到这个问题,陆某只夺走不该属于蒲商的那一部分,史大人做好分辨该不该的准备了吗?” 史可法反应不慢,“当然,地契为证。” 陆天明失望摇头,“地契随时可以更换,你这是官字两张口啊!咱们顺着你这个道理捋一捋。 洪武二十六年,太祖钦定,开荒之田永不入赋,于少保却夺了五十万亩军田,他有什么律法凭证? 明摆着违背太祖祖训,那大同边军一触即溃,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是不是于少保坑了大明? 史册记载,京城二十二万兵,也先三万,且大军还在城里,那所谓的京城保卫战力挽狂澜,也太无能了? 陆某不用二十二万,二万就可以做力挽狂澜,你说,史册这时候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史可法这次发呆了,陆天明叹气一声,“土木堡之变,世所公认的称呼,一个变字,足以说明一切,为何不用难字?为何不用耻字?几十万大军崩溃,皇帝被俘,难道不是国难、不是国耻吗? 变乃内部出现了问题,某些人在掩盖真相,某些人也在让后人追查真相,我们能追查到吗?显然不可能。 既然追查不到,士大夫为何笃定于谦是英雄的同时,要用变字呢?处处矛盾啊,就像你以为的道理,先站立场,后论对错,荒唐至极。 于谦当然是英雄,不用扯以前的事,单凭他在人心惶惶期间抵抗外族,他就是英雄,与刚才所言那位权争战死沙场的人一样。 就是这么简单,史册中的英雄很多,大小区别而已。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世间的仇怨全部由贪欲而起。 陆某在史大人眼里算是有仇怨,请问,你的仇怨来自哪里呢?我跟你有什么仇怨? 陆某不过是在抓你的姻亲,就成了你心中的对手。 你心中的正义就是姻亲肯定没错,陆某肯定错了,不论事实,先站立场,与大明律、与证人证物都没关系。 听自己想听的、信自己愿信的,这是朝堂权争的基本思维,个个认为自己有理,说到底,都是一群贪欲作祟的狗东西。 有些人贪墨了良心,有些人贪墨了名声,有些人置办了庞大的家财,没有贪墨银子就叫清廉的话,那清官也太多了,真当别人是猪啊。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史大人说了半句话,读史既是为了明理,还有一句:心不动、则不痛,心若动、则必痛。 史大人,还有在坐诸位,你们心动过吗?心痛过吗?若没有,诸位还算人吗?若有,诸位绞尽脑汁权争又算什么呢? 陆某到山西三个月了,你们是绞尽脑汁糊弄人啊,死到临头,还他妈的想立地成佛,到处是你们有理,真当我是佛陀吗?” 史可法这次低头不语,韩爌却不得不接茬,“陆天明,贪墨名声就是罪的话,你更无耻。” 陆天明舔舔舌头,果然叫不醒。 张辇突然大叫,“陆大人,我们说好了不杀人。” 陆天明哈哈一笑,指指外面,“诸位听,雨停了,老天在帮我啊,既然你们不想等到明天,那就今晚开开眼,明天让九百人来见证一下清正廉明的大首辅。” “唐斋山!”一声大吼,唐斋山立刻躬身,“下官在。” “做事!” “下官领命!”唐斋山扭头对韩爌大声道,“韩大人,本官收到乡绅举报,韩氏侵吞田产,掩护私盐走商,参与边镇走私,罪大恶极,现在搜府。” 韩爌伸手指着唐斋山,一脸杀意,“搜不出来,老夫剐了你一族。” 唐斋山咧嘴一笑,“举报的是翰林院庶吉士李建泰。” 韩爌一愣,但随后杀意更加汹涌,“李氏也该死。” 蒲商如丧考妣,陆天明返回座位,把尚方剑扔给唐斋山,“利索点,也许一会又要下了。” 唐斋山立刻退了出去,李建泰摇摇头,也跟着出去,张辇看陆天明突然失去耐心,把几人推了出去。 拿尚方剑的唐斋山直接去了前院,并没有让校尉搜府,片刻之后,校尉过来拽了一把史可法,把他带了出去。 接着前院亮起火把,借居的士绅也被叫出门,一溜火把出府,顺着侧墙上山,去往韩氏祖坟。 韩氏这个三进院子建成仅三年,天启五年被魏忠贤罢官的韩爌‘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跑到先人墓地旁搭了一个棚子居住两年,一时传为美谈,蒲州百姓更恨阉党了。 相比这个院子,韩氏祖坟占据整个山坡。 没有威严,没有逾制。单纯突出一个大。 墓地个个长六十丈、宽二十四丈,比藩墓还大,墓室全部为水磨青石砌成,主室、左右侧室、耳室、前室齐全,每座墓都比韩府费用高。 如此孝顺,当然得守着。 韩爌看到校尉直接去往墓地,浑身发抖,扑通跌倒,张辇和王之桢都拉不动,老头泪流满面,哆嗦指着东屋,泣血惨嚎,“陆天明…” 叫了个名字,晕了过去。 张辇面无表情,这才刚开始,用不了几天,山西至少一半士绅会像你这样,嘴硬到崩溃。 山坡上的墓地,校尉合力撬开墓门,从墓道抱出来的一块块银砖、金条,火把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史可法和前来的士绅震惊无语,看着小山一样的金银,校尉依旧在搬运,也不知道有多少,双腿齐齐发抖,跌坐当场。 一瞬间,天都塌了… 第341章 造反术的蔓延 洪洞西北方向三百里。 隰县、永和、石楼三县之间的吕梁山深处,高迎祥来这里一天了。 宋裕本判断对了,但还是小看了马贩子。 陆天明还在秦东镇的时候,老天爷刚下雨,高迎祥就带人从沁河河谷出发,轻而易举穿过宋裕本守着的北线。 从距离洪洞百里的霍山出来,昼伏夜行,穿过霍州和赵城县之间的汾河,进入西侧罗云山。 然后过蒲县、大宁,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人,五天时间来到黄河边,对面就是延安府延长、延川、清涧,随时可以回家。 张献忠、马守应、刘哲、黄龙、拓养坤、郝摇旗等头领也全部出来了,每人带着几百人不等,加起来差不多三千。 夕阳西下,高迎祥站在河边山坡上,面对大河安静无语,身后的山谷中不断传来咳嗽声。 烟灰入肺,基本废了,过了这个冬天,能不能有两千人还是个问题。 他们还真不缺粮,且肉食很多,野兽最清楚哪里能避难,躲避山火进入山谷,里面全是精疲力竭的野猪,让他们发了大财。 趁着烧山,杀了上千头野猪,扔到山坡上熏肉干。 流贼第一次背着肉食逃命,也是天下奇景。 三个月前二十万人,大家意气风发,三个月后,十不存一,如丧家之犬,连哀吠都不敢。 身后传来吭哧吭哧喘气的声音,李自成恭敬行礼,“舅父,外甥回来了。稷山附近的骑军十分厉害,与曹文诏的枪矛兵不同,他们一半人如同鞑靼人,骑射了得,兄弟们试了两次,差点被咬死。” 高迎祥轻咳两声,回头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们很努力,兵事上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你们就不该出山。 咱们要回家了,家里什么都没有,这个冬天只能在黄河两岸来回躲避,你有什么想法?” 李自成摇摇头,“我们只能回家,河东留不得,此地依旧属于平阳府地界,义军一旦劫掠,马上会引来精锐骑军,不缺饷银的边军惹不起。” 高迎祥淡淡一笑,“自成,做事要时刻观察大局,明朝与东虏都太安静了,年内山西的确不能来,但山西的兵也出不去,曹文诏肯定不会在山西,他们的精力会被牵扯到宣大。” “舅父判断东虏进攻宣大?” “不是,我对东虏不熟悉,但我很了解漠南,咱们的兄弟也有假鞑靼,他们在河套长大,自然了解林丹汗。” 李自成没听懂,拱手道,“请舅父教导。” 高迎祥扭头看一眼漫天红霞,深吸一口气道,“天下人都欺软怕硬,明朝、东虏、鞑靼都一样,我们也一样。 但鞑靼人有一点好,他们不怕丢脸,逃命就是逃命,没有乡土观念,林丹汗从辽北草原逃到漠南,那接下来只会再跑,东虏会与明朝全线接触。 明朝只有防守蓟辽左翼的实力,右翼宣大只能靠山西,在陆天明未吸取山西力量之前,年内宣大非常危险,那我们就非常安全。 只要东虏存在,我们就不会与他接触,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山西很强,兵很多,但他们绝不会出山西地界。” 这大局观牛逼! 李自成低头思索一会,“感谢舅父教导,大明就像一只重病的老虎,东虏是狼群,林丹汗是野猪,我们要做豹子。” 高迎祥点点头,“我们现在连獾子都不算,就是一群老鼠,想做豹子还远的很,你很聪明,知道我们得动起来。 以后千万别想着经营地盘,什么时候我们搅乱天下,什么时候才能经营地盘,不要像马守应、张献忠一样,总幻想有块地盘慢慢发展。 那是错的,停下来就是等死,我们无论如何发展都不可能比明朝快,他们只要缓一口气,我们就死了。” 李自成点点头,“看来我们得与东虏联系一下,双方配合夹击。” 高迎祥脸色一顿,“胡扯,东虏是蛮夷,我们不需要去联络,他们一定不会让义军死,东虏也知道我们就是老鼠,义军若陷入绝境,东虏一定会趁机寇边。 他们不会允许大明喘气,目标与我们一致,不用商量也会配合我们,但这是利用,我们实力弱小,不得不认,没必要勾连外族。” 李自成深吸一口气,“那咱们得先得从老鼠变成獾子,当下太被动,就算以后进入中原,与舅父留在商南的矿工兄弟汇合,山西只要放出少量骑军,我们还是亡命天涯的局面。” 高迎祥脸色换作欣慰,“自成悟了,大局观当然不能缺,但人只能靠自己,裹挟百姓的同时,我们得打造一支精锐,只要让曹文诏败一次,大明就再不会有第二支精锐骑军来对付我们。 步卒不用担心,大家都是两条腿,只要动起来,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我们百无禁忌,他们投鼠忌器,优势在我。” 李自成一躬身,“外甥誓死追随舅父。” 高迎祥拍拍身边的石头落座,示意他也坐下,“自成,我们败了,吃一堑长一智,冬季我得到宁夏和甘肃,找到林丹汗的部落换二千马,他们人不多,牲口很多,察哈尔也养活不了,既然决定动起来,那就要快。” “是,外甥也认为咱们缺少一支精锐骑军,至少报信要快速,靠双腿联络太慢太被动,被陆天明轻而易举切割开。” “没错,就是这样。我们人少了,那就回陕北缩食过冬,刨个土坑也冻不死,再次出山,我就是盟主,咱们不能碰山西了,留着陆天明以后对付,现在的他不是我们能撼动的人。” 李自成黯然,“外甥认为以后更难撼动。” 高迎祥哈哈大笑,说不出的豪迈,“这天下争来争去,分三种人,大明朝的臣子大多在争利;皇帝、林丹汗、魏国公、英国公等等贵族在争权;陆天明、我,还有东虏那个野猪皮,我们在争天下,换句话说,陆天明其实才是真正的反贼,你懂了吗?” 想起当下山西的形势,李自成眼神一亮,“分田?” 高迎祥满意拍拍手,“没错,就是分田,这是真正的造反术。陆天明其实已经反了,皇帝怎么会允许他争天下呢,有的是人对付他,东虏又太远了,蛮夷永远是蛮夷,我们有大把时间争天下。 陆天明是暗中反,我们是明着反,没他的优势,那我们换个思路,再次现世,义军一定要大力宣扬不纳粮的口号。 我们必须搅乱中原,不仅是军事上,还有人心,要让明朝贵族觉得我们傻,让百姓觉得我们善,掏空人心,这才是真正的造反术。 你看,我又跟陆天明学了一招,这家伙才是明朝的掘墓人,咱们以后避开山西,等以后有百万大军,看看谁最终成功,哈哈哈~” 第342章 一如既往地默契 宋裕本和李开先回到村堡,已经完全天黑。 北山脚下到处是篝火,打窑洞的百姓在篝火中间休息,热闹非凡,还有人开嗓,唱民谣、唱戏曲娱乐。 他们烧的可不是柴,而是煤饼。 这一把火烧出七个石炭山,一人高的石炭就在半山坡的土堎上,最近的不过四十里。 山西若缺燃料,那真是大笑话了,陆天明听说后,直接成立了一个挖矿队伍,每日牛车骡车到山里拉石炭。 这是炼铁的无烟煤、焦煤,比边军烧的石炭厉害,直接放在灶火里烧,能把铁锅烧薄,混合两成黄土,打成煤饼能烧一夜,冬季上佳燃料。 两人绕过热闹又呛人的工地,从东面进入村堡。 西侧现在住着山西大员和一半士绅,他们都在等陆天明正式成立商号。 东侧原来的库区只有校尉,还有大掌柜和宋裕本一家。 用陆天明的话说,这是权力象征,不能随便请人来入住,做客留宿也不行。 两人进入大厅,灯火通明,上百名校尉在日夜核算各地资产,孙传庭、冯铨,还有陆天明塞进来的胡三春都在伏案翻账本。 一楼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让人很愉悦,上二楼又安静不少,大掌柜公房,三个女人也在核算,李开夏、杨彩儿,以及宋裕本的夫人李开春。 三人扭头看他们一眼,李开夏一愣,“郎君呢?” 李开先眨眨眼,“上午就走了,我怎么知道,还以为他回来了。” 李开夏哦一声,指指西侧,示意他们自己去吃饭。 两人顺着廊道进入餐厅,稀饭、馒头、咸菜、卤肉,落座后又进来两个小孩。 宋裕本的孩子其实都不小,大的十五,小的十二,老大今年不娶亲,明年该缴单身税了,但宋家不堕武艺,成亲时间不由年龄决定,练不好武艺,能拖到二十。 小孩对他们恭敬行礼,还得给他们盛饭,李开先看宋裕本一脸冷漠,不由说道,“对孩子干嘛总是板着一副冷脸,不是让天明带着嘛,什么结果?我也不好意思问。” 宋裕本还没有回答,老大就说道,“舅舅,二姑夫说外甥名字不好听,不让跟身边。” 噗~ 李开先哭笑不得,你这个实心眼,扭头再问宋裕本,“为什么?” 宋裕本捏捏眉心,“宋子帅、宋子将,他就是说名字太土了,重新想一个,没别的意思。” “辈份如此,这混蛋生哪门子气。” “小弟真是笨!”李家姐妹进门,老大张口就骂了一句,“天明说读书的年龄,跟着他瞎跑什么。” 李开先眉头一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人间事,有什么冲突?” 两个孩子给他们盛好饭,低头安静等他们动筷子,李开夏对两人笑笑,“郎君倒是告诉我了,其实还是姐夫的问题。” 三人一愣,宋裕本更是问道,“我有什么问题?” 李开夏轻咳一声,“郎君说过,教育的本质都是为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这是愿望,实际教育中,父母有两个明确目标,一种是不能成为我,一种是至少成为我,姐夫是哪一种?” 在坐的都是聪明人,瞬间就听懂了,平民百姓望子成龙,当然是‘不能成为我’,贵人则需要传家,那就是‘至少成为我’。 宋裕本是贵人,但孩子明显不是为了掌控宋府,连大方向都没确定,当然无法给孩子明确的成长目标。 夫人李开春琢磨了一下,啪啪拍手,“精辟,果然是子不教、父子过。” 宋裕本重重一口鼻息,端碗吃饭。 气氛突然凝重了。 李开先朝大外甥吹了个口哨,轻飘飘问道,“陆天明说你适合做什么?” “二姑父说外甥适合去跟周遇吉将军做步卒,顶多能做个小卒子。” “啥?!这混蛋竟然让你去做丘八。”李开先大骂一声,转瞬又道,“你也是个实诚鬼,难怪你爹不指望你,还好不用袭爵,给满门招祸。” 啪~ 宋裕本放下筷子在他后脑给了一耳光,“你不就是个丘八。” 李开先脸色涨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武勋是丘八出身,但谁敢说武勋是丘八。 外面突然响起杨彩儿媚声,“郎君回来了,辛苦了。” 接着是陆天明的笑声,“看到彩儿心情好了不少,来,先香一个,为夫更愿意对彩儿付出辛苦。” “宋将军和侯爷都在,郎君洗漱就餐。” “好,只有彩儿等我,真是让人怜爱。” 餐厅几人露出怪异的脸色,陆天明大庭广众的‘骚性’越来越严重,这里还有孩子呢。 说好听点,叫不拘礼节、不见外,说难听点,叫放浪形骸。 实际就是骄横无礼。 他们还等着陆天明洗漱过来吃饭,宋裕本突然嘭得一声把碗磕在桌上,大步开门而出。 李家姐弟生怕他们动手,立刻弹起来到一起出门。 廊道中,宋裕本对准备进入公房的陆天明大吼一声,“站住!” 陆天明扭头慢慢走过来,“干嘛?” 宋裕本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咬咬牙道,“你他妈做什么,这里不仅有孩子,还有其他人,用不着到处演戏。” 陆天明扫了众人一眼,脸色一冷,“老子用得着对猪演戏吗?给你补充了两次人手,让你守好北面河谷,还是让高迎祥跑了。 下雨就跑到林子里躲雨,军令视作儿戏,就你这样子还想当将军?犯错了不反省,还有脸对我吼,当过侯爷了不起吗? 你说我为何从不插手现场指挥?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你以为不怕死、敢冲杀就是将军吗? 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老子真替你害臊,若非你是开夏的姐夫,老子早尿你脸上了,再有下次砍了你。” 陆天明瞬间喷了一堆,宋裕本脸色涨红,牙齿咬得咯咯响,“有胆你就杀了我。” 陆天明一秒都没有迟疑,呛啷~ “住手~” 几人大叫,李开先迈步过来抢夺,被陆天明一脚踹了回去。 剑身在宋裕本脸上啪啪拍了两下,极其羞辱人。 陆天明咧嘴嘿嘿一笑,满脸嘲讽,“风流倜傥的宋侯爷,做事要关注细节,光有脑子不行,教导的儿子也是傻蛋,以后跟你一样,眼高手低,一事无成。” 说完收剑回鞘,冷哼一声,扭头回公房去了。 李开先大怒,爬起来伸手刚想骂,被李开夏推一把制止,向两个孩子甩甩头,示意他脑子清楚点。 两个外甥双拳紧握,对着陆天明全身紧绷,小小年纪攒着巨大的力气。 李开先顿时泄气,低头敲敲眉心,对两人真是无语,教育孩子用得着这样嘛。 第343章 资源利用很考脑壳 陆天明到公房洗了把脸,这里温暖如春,布满花盆,甚至有点热。 虽然是二层,但有暖墙,整个后墙都是烟道。 一楼又是‘办公室’,让他们烧石炭后,以前的烟道散热面积就太大了,到后墙摸一摸,都有点烫手。 豪华,奢靡,还有女人,一直住下去,脑子早晚和宋裕本一样…全是水。 甩甩手来到餐厅。 孩子走了,只有他们四个。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们,歪歪脖子喝粥,馒头就菜,很快就吃完了。 对着八只眼拍拍肚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吭哧~ 老大李开春抿嘴乐了,“既然帅儿适合做步卒,那就去步军营。天明,你是怎么瞬间意会裕本想法?” 陆天明叹气一声,“大姐,宋裕本丢脸丢大了,聪明的侯爷与聪明的将军是两种东西。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种屁话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败了就是败了,错了就是错了,自我安慰没用,自我发狠更没用。 吃一堑长一智做不了将军,寻找自己具体错误的原因不行,关键是得找到错误的内因,思维上的错误必须吃一堑长十智、百智。 而且我不追究并非意味着没事了,别人都看在眼里,赏罚不公乃领兵大忌,以后做大将会带来更多的信任问题。 宋裕本不是让我教育孩子,是找处罚来了。虽然你家那个实心眼孩子更适合做步卒,更适合做小事,问题是,我处罚你有什么用呢,对结局有什么影响呢。 哎,斗心眼也有惯性,思维定势很难改变,宋裕本既不适合做冲阵的大将,也不适合做中军的脑袋,教育孩子的犹豫,就是父母对自身前途和当下定位的犹豫。 其实咱们面临的问题一样,我要换脑子,你也要换脑子,大家都需要换脑子。” 他们反应够快了,敢情还少想了一层。 李开春看看自家夫君,最近的确很疲惫,男人要强,内心的自责很难看出来。 关键是…他不能被处罚,这对宋裕本要强的性子又是一次鞭笞。 李开先看宋裕本不说话,轻咳一声道,“我一直想问你句话,为何把巩永固和刘文炳扔到临汾城里?我觉得你应该适当让他们参与点事。”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他们就是个过客,迟早要回京,在这里做什么?你别用京城的事情看待山西,商号会有内廷入股,也必须有皇帝东主的名义,但没必要给皇帝面子,这是两回事。” “那胡三春和张世泽又是怎么回事?” “李开先,你的脑子也混乱了,就不该问这么蠢的问题。” 陆天明说完,伸手牵起李开夏的手拉她起身,当着他们的面流里流气拍拍屁股,搂着腰肢大乐,“夫人不要搭理傻子,咱们去说悄悄话。” 李开先一头雾水看两人离开,扭头问宋裕本,“什么意思?” 宋裕本仰头叹气一声,对夫人李开春摆摆手,“去看看孩子,既然决定去步军营,不要把他再当孩子看待,起步很重要。” 李开春点头离开,宋裕本这才对李开先道,“天明在给胡三春强加皇帝奴仆的身份,让胡三春来代表内廷,世泽更简单,为了让表哥安静。” 李开先一愣,“有个屁用?!” “没用,但给脸不要脸的后果就是打脸,他只需要一个名义,胡三春和世泽可以把皇帝和勋贵挤出山西,至于以后,什么情况都不重要。” 李开先苦笑一声,“我懂这个道理,那也不能什么事都不接触,你糊弄我,我糊弄你,那也得面子上过得去呀。” 宋裕本脸颊一跳,“你果然是蠢,别忘了…他要死了,现在安排下去,就是永远安排下去,京城和皇帝暂时接受,那就是永久接受,幻想以后改变,没机会了。” 李开先神色凝重,眼珠子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犹豫说道,“我知道你俩很默契,这么大的事不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刚才你不都看到了嘛,我一提孩子两字,他就听懂我在做什么了。” “这一样吗?” “有区别吗?皇帝、朝臣、勋贵,权争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倔强又愚蠢的孩子气,不比三岁孩童聪明。” 李开先被打败了,舔舔嘴唇,“那刚才拔剑是什么意思?” “他需要死士!” “啊?!”李开先惊悚坐直,“怎么说?” “甘愿赴死啊。” 李开先哭笑不得,起身恼怒甩甩手,“两个神志病!” 餐厅灯灭了,他们都在西边的客房休息,二楼就住着这些人。 公房后的大卧室温暖如春,床榻宽大,里面还有炕桌,陆天明靠在被子上看她们的初步清查统计。 李开夏一来山西就判断过,晋西南应该有13万顷良田,名册上只有九万顷,其中税田不过两万六千顷,八成土地不交税。 这少掉的四万顷,就是被蒲商和士绅们侵吞隐匿的那四百万亩,他们一落罪,除了这些田,还多出三百万亩的税田。 这个…不能报,知县也不敢报,这是官场潜规则。 因为皇帝一定会让补税,不仅如此,下一年还会涨税,官员个个脑瓜子灵光,自己给自己挖坑不说,就算调走,也是自绝官场。 按陆天明的理解,就像老板让人加班,大家都要求加班费,你却傻乎乎说愿为公司做贡献,除了加重内耗,对整体工作环境是极大的损害,长远看对公司也不利。 大明朝就是个公司啊,皇帝这董事长只剩下名义,不给好处还想驱使人,大家都在争利,内耗越来越严重。 陆天明放下统计结果,仰头捏捏眉心,杨彩儿立刻到身边给轻轻按摩脑皮,李开夏轻咳一声, “我们现在有一百二十万石粮,零散存放的四十万石就够用了,这八十万石一直存着吗?” “当然,以后还要收粮,还要把官府税赋置换过来,越多越好。” “若是丰年,百姓只留口粮,晋西南一年能有三百五十万石粮进入商号,包括朝廷的税粮。 泽州、潞安府、太原府加起来差不多二百万石,沁州、辽州、汾州就算丰年也缺粮。 吕梁山西侧十几个县也一样,我们还得向那边补粮,向边军供粮,加上晋北,实际我们全转起来,一年能积攒三百万石粮。” 陆天明两眼一瞪,“这不就是朝廷的定额税吗?敢情我冒着风险归田于百姓,只是完成朝廷的定额税,仅仅多出五十万石?” “怎么能这样说呢,朝廷定额税永远收不齐,每年报八十万石皇帝就开心了,我们不仅每年能积攒二百万石粮,还养活了山西千万百姓,养活二十万边军,养活八万商号护卫,郎君已经是大英雄了。” “若是大灾之年呢?全省颗粒无收的大灾。” “民间的粮毕竟是多数,若全省颗粒无收,整个山西需要四百万石粮赈灾才不至于饿肚子。” 陆天明顿时泄气,农耕经济太脆弱,一场大灾就把整个社会搞崩溃了,还是得外循环呐,使劲花银子采购物资。 第344章 提前百年的一个行业 早上巳时,陆天明又睡了个懒觉。 起身拿炕桌上温水喝了一杯,靠后榻不想起。 怀中一暖,李开夏钻了过来,陆天明看她有点幽怨,抱着拍拍后背,什么都没说。 若能对每个人都敞开心扉,那也太没心没肺了,与张之桐那种走心走脑的感觉很难找。 “郎君有心事,不是商号的事,妾身能感觉到。” 李开夏一开口,把迷迷糊糊的杨彩儿也吵醒了,起身看他俩一眼,掀开床帘下地去了。 怀中人立刻坐到腰间,拿起他的手放胸口,悠悠说道,“郎君懈怠了,妾身也要做母亲的。” 睡一张床,杨彩儿把她也带坏了,但陆天明知道,她不是在求欢,“说了你这两天没戏,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发烧,咱们专心造小人。” 李开夏呵呵一笑,“郎君什么都懂,那为何还要苦恼呢,想孩子吗?” “不是,我就是在发愁你姐姐一家。” “谎话,绝对不是,哪怕姐夫不适合当将军。” 陆天明莫名轻松了,哈哈一笑,“果然枕边人最可怕,我估计菁菁快来了。” “嗯?为什么?” “因为我会赖着不动,朝廷又无法调走我,皇帝一定会开始稀奇古怪的行事,公爷不得不配合。” “配合?为什么?” 陆天明眉毛一跳,拍拍后背道,“起床,很快你就知道了,这几天我就在村堡里。” 这是说开始做事了,李开夏没有赖床,立刻起身叠被子。 陆天明洗漱过后,一点饿意都没有,浅浅喝一碗稀饭,推开窗看到外面阳光明媚。 不仅李开夏觉得他有心事,自己也能感觉到。 宋裕本说的对,控制爱恨情仇,果然是非人之能。 公桌后一把太师椅,陆天明落座,感觉有点董事长的派头。 啪,一拍砚台。 “秘书,把宋裕本、孙传庭、冯铨、胡三春都叫过来!” 屏风后的杨彩儿和李开夏齐齐翻了个白眼,非给人家起这么个称呼。 宋裕本和李开先一起进门,齐齐坐在面前,陆天明朝李开先眨眨眼,“你这么没脸色?我叫你了吗?” 李开先脸皮厚,“我想听听!” 陆天明看孙传庭与冯铨、胡三春一起来了,指一指墙角的椅子,“你给我滚一边去。” 李开先还真去了,孙传庭与宋裕本坐在面前,冯铨和胡三春落后半个身位,坐在两人侧后方。 陆天明轻咳一声,“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练兵,咱们也必须练兵,皇帝允许、内阁允许、六部允许、五军都督府允许、山西允许,护卫也知道他们迟早是兵,就算大家都明白,但事情不能这么做。 中枢给的人数三万人,意味着五军都督府最多能提供三万套军械。 兵与商,兵与官,兵与国,这些关系都是大问题,起步不处理好,将来都是祸事,太行商号将来至少有八万人,不可能让八万人去当兵。 他们之间必须起步就得有明确区别,但新兵又是商号供养,如何处理这其中的关系很重要。 咱们捡个现成的生意借鉴一下,江南大量棉布向北方,一般不是由他们运输,而是由北方的盐商、粮商负责转运,这些大商号由此多了一个专门的商队,专职搞运输。 棉布为方便转运,按一标一标捆绑,具体数量不定,称为标布,商号为他们运输的队伍叫标队。 亢氏其实就有两千人属于标队,他们都是民间学武卖艺之人,专职护卫运输安全。冯铨,你与江南布商关系不错,了解他们如何做事吗?” 冯铨开口说道,“生意场的标,意指标布,车为标车、船为标船、伙计为标客,松江府、苏州府中间的朱家角镇是江南标布中心,万历年后,渐渐出现了标行,南北往来不绝。 标行既非殷实商家,又无充裕资本,多是几位武术家组织而成,并雇用把式匠数十人,为之轮流保护车辆而已。” 陆天明点点头,看向孙传庭。 后者稍微思考过后摇摇头,“不可以,规模太小,哪有八万人的标行。” 陆天明轻轻一笑,“借鉴不是照搬,无论任何生意,必须讲究诚信,其实山西最容易做这个生意。 朴直厚道、礼让文雅,占山西人性格特质四成,刚强豪放、机智勇敢、喜争好斗,又占四成。 民风淳朴而豪放、文雅而好斗的性格特质,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完美兼容了互相之间的冲突,武道精髓在山西具有鲜明的传统。 太原、大同皆为边镇,三十万户边军,比陕西更靠近省府,山西又是南北、东西商路必经之路,本官一路走来,亲眼所见山西武术发展极好,在太原、沁州、潞安府的时候,多次看到村间执役操练。 本官决定,太行商号八万护卫全体剥离总号,成立单独的附属标号,改标为镖,改号为局,意为镖局。 之所以用镖这个字,不是因为它是武器,而是镖从金、从票,既为武装、又为财富,护镖,即武装保护财富。 镖局属总号,但又单独领派,不属于大掌柜统领,外驻各地同样不归分号掌柜。 镖局为商号派人、派械、派车,驻地州县时由商号掌柜提供行粮,饷银由镖局从总号提银,总号派掌柜驻守镖局总体发放,大家明白什么意思吗?” 宋裕本与孙传庭对视一眼,前者拍手赞叹,“练兵、养兵、调兵,互相监督,分属不同,听起来就是朝廷兵权的分置,的确有利,但…我们要的是战力啊,而且…” 孙传庭接着道,“而且程序繁琐,机构臃肿,一旦互相扯皮,练兵就不是三年,而是十年练一堆废柴。” 陆天明摇摇手,“战力不能建立在任性的基础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架构粗制,更不可能练兵。凡事可变,凡事有据,不能因为短期目标改变长远架构。 其实解决这个办法很简单,那就是镖局总部与商号总部分开,商号驻平阳,镖局独立驻守河曲,三万人常驻总镖局,为之军镖,五万到各地轮驻,为之商镖。 饷银等级不同,战力自然不同,我们还要有一万人的骑军,军镖护国,商镖护民,此乃商号练兵。” 啪~ 孙传庭一拍手,“大人设想周到,没错,这才是练兵,我们既有三万精锐,也有五万步卒,士兵无需担心缺饷,既能对外作战,也能保境安民。镖局各位将军还是朝廷命官,也可监督商号走商,又国又民,公平公正。” 第345章 一个停不下来的愚蠢游戏 孙传庭不担心总号被镖局劫持,显得如此敞亮,冯铨就有不一样的看法,轻咳一声道, “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自己运作当然怎么都可以,陛下会派人、内阁会派人、五军都督府会派人,说好听点心往一处使,说难听点互相戒备,其实就是互相使绊子。” 陆天明拿茶杯喝了一口水,没有开口。 宋裕本稍微思索后冷哼一声,“没关系,我来处置。” 冯铨一愣,“你如何处置?” “埋了,这手法我熟,天下没有比我宋裕本还会埋尸的人。” “胡说八道,粗暴行事只会害自己寸步难行。” 孙传庭撑开双手摇一摇,“杀人当然不行,其实很简单,我们直接架空就可以。” 冯铨点点头,“这办法还差不多。” 宋裕本眉头一皱,“什么意思?军营里如何架空一群官?” 孙传庭露出一丝笑意,“宋将军想偏了,镖局当然无法独自架空,若商号和镖局一起发力呢?这与朝廷文武同时排挤人是一样的道理,除了变成泥塑,不会有任何意外。” 宋裕本为之绝倒,“宋某到山西练兵,怎么还权争上身了?!” 陆天明对宋裕本冷冷瞥了一眼,“昨晚我就说过,你得换脑子,现在还没有换啊,你想练兵、你想带兵、你想冲锋、你想挥斥方遒、你想指点江山,什么都想,你咋不上天呢?” 宋裕本脸色一红,“这是一回事吗?” 孙传庭咳嗽一声,“宋将军,就是一回事,镖局允许他们存在,才不会导致商号外部的生意断绝,进而保证练兵的军械、铠甲、马匹等等供应。 实际上他们也知道自己会架空,聪明人只会带耳朵、眼睛,不会肆意插手具体军务,您想多了。” 宋裕本捏捏眉心,疲惫摇摇手,“好,我懂了,如何处理与边军的关系,还得商量一下。” 孙传庭一愣,“为什么要处理?您就是边军的将军啊。” “哈哈哈~”陆天明大乐,“伯雅说的不对,你也进入误区了,这时候要听宋裕本的,我们架空外来人不是为了权争,是为了练兵,不能主动找边军去争权,这就走上老路了。” 孙传庭一时没明白,旁边冯铨轻咳一声,“聪明的话,边军会主动收缩内长城西线,由镖局来守卫。” 宋裕本接着附和道,“没错,兵事不能含含糊糊,我们要吃掉内长城西部的边军,他们也要属于镖局,两个身份行事。” 陆天明点点头,“若想经营河曲,守卫一半卫所,必须把他们直接纳入商号,没有妥协的可能。” 孙传庭到底是文官,这时候摇头道,“不妥啊,并非长久之计。” 陆天明咳嗽一声坐直,脸色认真,“什么是长久之计?保家卫国!朝廷若有足额税赋养军,将来我们可以让军户回去。 没有税赋,没有饷银,想让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这是皇帝和士大夫对军户的欺压剥削行为,只要军镖士卒不出山西,他们管不着我们,我们也不需要他们管。” 孙传庭能说什么呢,拱拱手道,“属下明白了,那总号…” 陆天明摇手打断他,“今天就到这里,先去制定总号与镖局运行的条陈,三天内给我。” 孙传庭两眼一瞪,“大人,总号运行条陈没有确定,如何制定与镖局之间的条陈?” 陆天明食指在耳边摇两圈,示意他动动脑子,“伯雅,正因为总号具体方式没有确定,才让你们去制定镖局的条陈。 我们的目标始终是为了练兵,赚钱只是附属行为,好好思索一下这其中的从属关系。 镖局的问题就是练兵的问题,有问题就得总号配合,不能先制定总号的条陈,让镖局去强制执行,这是南辕北辙、主次颠倒。” 孙传庭脸色一红,“是,大人说的对,属下也是糊涂了。”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几人齐齐躬身离开,宋裕本也跟着走了,旁边安静喝茶的李开先过来落座,啪啪拍手,“厉害啊,脑子果然是个好东西,不得不服。” 陆天明双脚往桌子一放,抱胸淡淡说道,“你有脑子吗?” 李开先嘿嘿一笑,“总不会比宋裕本少。” “那你也知道了?” 李开先脸色一顿,下意识回头看看门口,“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 “为什么?” “走私虽然一直存在,但都是商号偷偷走私,官场联合大规模走私已经布局十年了,又不是崇祯朝才出现,东林众正盈朝的时候就开始了。” 陆天明语气突然变为阴冷,“南北文武联合走私,赚了大量的财富。结果他们现在又说谁都无法阻拦,死活不承认是自己干的,但百姓的眼睛雪亮,大明若有一天亡国,本质就是因他们而起。 就像沈王走私军械,他儿孙死了还高兴呢,或者就像唐王不得不关押自己的儿孙脱身,处处精明,处处愚蠢。 其实问题很简单,就是自己做错了,错了又没胆子承认,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奇形怪状,可笑,可悲。” 李开先摸摸鼻子,讪讪笑道,“还是让姐夫跟你说。” 陆天明一脸轻蔑,“你不是猜到了嘛。” “猜到不是知道,我不知道谁参与,也不想知道。” 陆天明放下脚,爬桌子上对他眨眨眼,一脸惊奇,“你不知道谁参与?” 李开先点点头,“姐夫应该也不知道具体人。” 陆天明大怒,“那你们知道个狗屎啊,还一直暗示我。” 李开先深深吸气,“天明,借来的权力不是权力,姐夫早就告诉过你,勋贵一体是因为勋贵谁也离不开谁,英国公也离不开我们。 就像西宁侯节制禁卫,若没有皇帝允许,没有五军都督府配合,他谁都节制不了。 若想保持对禁卫的控制,必须保持对他们世袭军职的控制,保持对将门武职的控制,这才是勋贵一体。” 陆天明哈哈大笑,快被他们气疯了,“勋贵谁也离不开谁,所以相爱相杀二百年,文臣之间的蝇营狗苟和勋贵之间的爱情情仇互相交织,最终导致大明处于极度内耗中,这是一个谁都不敢停下来的愚蠢游戏,今天哪儿都不去,咱们去喝一杯,听听你们这二百年的龌龊” 第346章 官场的黑暗,心里的阳光 李开先不想说,这种事说者恶心,听者反胃。 听来有个毛用。 但陆天明兴趣十足,他也不得不起身,两人刚准备离开,胡三春又进来了。 可能没想到李开先还在,犹豫说道,“天哥,我能跟您说句话吗?” 李开先顿时离开,陆天明又坐在椅中,“说,快点,不要吞吞吐吐。” 没有外人,胡三春很轻松,“石头想到山西,天天姐说了很多次,郭大人不好开口。” 陆天明眉头一皱,“想光宗耀祖,还是想升官发财?” 胡三春没有回答,讪讪说道,“陛下说宗室不能为妾,平妻也不行,不能入府,必须单独设院,给予一生富贵,若有子嗣,必须世代富贵。” 陆天明没有跟他说这件事,歪头斜眼盯着他几息,“我让你收购京城商铺,做的怎么样?” “啊?!做…做完了呀,交给牛氏商号了。” “那你在收购过程中有何收获?” “收获?” 陆天明脸有怒色,“别反问我,连什么是收获都听不懂吗?” 胡三春一个激灵,立刻坐好,“认…认识了一些人。” “说来听听。” “认…认识了四位伯爷,其中有一位还是陆氏姻亲广宁伯刘嗣恩,他从保定回京,以极低的价格给了我们一个街角商号。” “哎哟,我家三春还是贵人朋友了,就这样?” “哦,我还见到骆思恭,他在翻新北城鼓楼,修建湖广会馆,老家伙白胡子白头发,精神还不错,尤其是眼睛,像是能放刀子。” 陆天明又盯着他看了几息,伸伸懒腰,“你见到银库的银子了吗?” 胡三春点头如捣,“天哥,咱们比国库还富裕。” “知道那是谁的银子吗?” “亢氏,蒲商,西党。” “错,那是百姓的银子,我们只是代替百姓保管,明白吗?” “不…不明白,天哥已经给了他们田产,再给他们银子,那样子不是变成军户了吗?不知上进,等着吃白食。” “三春不愧是贵人的朋友,连军户吃白食都知道了。你也经常在禁宫,有没听朝臣经常说陛下圣明?” “哦,听过,咱也常说呀。” “你也常说?” 胡三春一愣,“不…不对吗?” “对,我也常说。陛下圣明与阿弥陀佛有区别吗?” 胡三春咀嚼了一遍后,瞬间抿嘴微笑,“没区别。” “那我的生祠现在遍布晋南,百姓每日上香祈福,恩公长生与陛下圣明有区别吗?” 胡三春眼神发直,陆天明立刻摆手,“做你的事去,以后给我看好账本,可以把你媳妇接来,少操心别人的事。” “哦,天哥您忙!” 胡三春低头恭敬离开,陆天明托腮坐在椅中,半天没动一下。 经常说陛下圣明? 陆天明甩甩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畅想掐断,起身准备到餐厅。 公房是个套间,此刻两道门大开,下意识回头看一眼里间,太阳正好从南边洒下来,一层缎布差不多能看到里间人影。 陆天明又回到公房,光线原因,完全看不到外面。 思索片刻,刚准备出门,胡三春又回来了,“天哥,有您的信。” 陆天明眉毛一跳,把信拿到手里,胡三春解释道,“校尉刚从西边庄里送过来,来了一位朋友,有校尉兄弟认识他,秦夫人的侄儿,秦翼明总兵的堂弟秦祚明。” 信封空白,陆天明拿着迟疑片刻,才想到这大概是秦良玉的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撕开信封,里面两张纸。 第一张纸一句话:向死而生,一声叹息,向生而死,叹息一声,错!错!全错! 拿起来朝阳光看看,连署名都没有,秦良玉还玩禅语? 第二张纸,大大的署名秦良玉,还有石柱宣慰司大印、旁边是个名章,凑近辨别了一下,四个字:马氏千乘。 这是秦良玉能当总兵的原因,她是代夫领兵,换句话说,这是她的正式‘公章’。 低头再次思索片刻,直接下楼从大厅出来,骑马快速穿过库区。 亢氏原先的客房院子,这里住着很多老头,没有去跟他们废话。 在中院会客房见到了秦祚明,他就像没胡子的秦翼明,也不用辨别真假,把信给递了回去,“什么意思?” 秦祚明立刻双手阻止,“陆大人,书信乃姑姑手书,末将不能看。” “嗯?你不知道什么内容?” “当然不知。” “秦夫人有什么话?” 秦祚明犹豫了一下,好似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陆天明伸手请他落座,“没关系,秦兄慢慢说。” “不不不,陆大人身份不同,末将不能做,姑姑要说的话挺简单,其实只有一句话: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嗯~~?!”陆天明发出一声长长疑惑,上下打量他一眼,淡淡一笑,“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对吗?” 秦祚明摇摇头,侃侃说道,“陆大人,姑姑说若您想听往事,末将可以告诉您。 万历四十八年,白杆兵奉命驰援辽东,天启元年,浑河血战全殴,接着浙兵戚家军最后三千人阵亡。 白杆兵与浙兵前往辽东时,我们一同路过京城,曾在通州为钱粮大打出手,甚至动用了火炮,此事世人皆知,打的很热闹,没有伤一人,只打烂三处民房。 世人不知的是,此乃我们故意为之,因为我们与浙兵没有合练过任何战阵,戚少保的鸳鸯阵与白杆兵的勾矛阵无法合阵,万历先帝却非要我们合兵,伯父与浙兵私下商议,既然文官听不懂兵事,那就看看戏。 此事过后,朝廷果然不再强制要求我们一同列阵。 接着天启元年,辽沈之战爆发,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您看到的不一定为真,我们也不需要您可怜。 浑河之役战败的根本原因是大伙在集体怄气,明明沈阳已经失陷,却非要去救援。 浙兵和辽兵眼睁睁看着白杆兵血战而亡,接着辽兵又眼睁睁的看着浙兵阵亡,东虏过河又打败辽兵。 这是事实,但不是您以为的谁坑谁,白杆兵、浙兵、辽兵,我们互相之间根本无法合阵。 辽兵失去骑军护翼,他们的火器无法掩护我们大阵作战,我们和浙兵又无法护翼,这才导致被东虏逐个击破。 看起来去的人多,实际上大家都是头脑一热,忘记了战阵打起来谁也照顾不到谁,我们和浙兵是近战,辽兵又需要空间,他们当然只能看着,大家互相害了对方。 何况东虏还有骑兵在游弋,若他们去救,还会把自己陷进去,我们并不记恨他们。 比起我们身后的辽兵,那些投降的辽兵更可耻、更该死,正因为奴酋让投降的辽兵炮击军阵,我们才会被击破…” “等会!”陆天明伸手打断他,“秦兄,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很矛盾吗?” “哪里矛盾?世上有好人,自然有坏人,不能说辽兵坑我们,这对辽兵太不公平,大明已经失去辽东,为何给死人栽赃罪名,攻打我们的是背叛祖宗的李永芳,一群投降的软骨头。” 第347章 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在缝缝补补 陆天明哭笑不得,他知道秦良玉在说什么了,在劝自己不要往阴暗处思考,那是个无底洞。 伸手抬一抬,示意秦祚明继续。 “陆大人,大明失去辽东的根本原因是失心,图们汗与李成梁在辽东作战三十年,鞑靼人劫掠辽沈,李成梁直捣黄金大帐,双方互相入境厮杀十几次。 万历皇帝没有派任何人支援过辽东,是辽人自己守住了辽东,但图们汗逝世后,先帝却派太监到辽东重度扣剥山货为内库所用。 辽人不仅厌烦战事,更痛恨太监、痛恨朝官,奴酋起事之前,辽人对朝廷早已失心。 您以为辽兵坑杀我们,其实是中枢互相推诿,把前线战败的责任全部推给战事主官。 若论坑杀,内阁、兵部最甚,他们不知前线情况,一个劲的催促作战,去辽东的客军个个无奈,又不得不听令。 大伙两眼一抹黑,连哪儿是哪儿都不知道,连探路的时间都不给,就被迫决战。 以文御武的弊端显露无疑,这是朝廷的错,不是大家的错,也不是辽兵的错,不给他们正名,他们永远不敢回家,永远不敢迎王师。” 陆天明叹气一声,秦良玉竟然期望自己劝皇帝改变国策。 努尔哈赤占据辽东,四百万辽民被屠杀二百万,一百万逃向辽西和东江,剩下一百万变成后金百姓,他们就是刽子手啊。 辽西百姓与他们有血海深仇,前年东虏入关,屠杀永宁府百姓,这又是一笔血债,正名有什么用。 思索片刻,伸手请他落座,秦祚明这次没有拒绝,躬身坐在对面,“末将恭贺大人,三千骑军剿灭二十万流贼,此乃旷古功绩。” “你从哪里来?秦夫人知道山西剿匪?陛下都不知道。” “末将半月前从石柱而来,姑姑并不知,末将也是刚刚得知。” 原来是句客套话,陆天明拱拱手,“夫人期望赦免辽民,允许他们到辽西,此乃破敌之策?” “如何做事由大人决定,姑姑只是想说,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没有大人以为的那些龌龊。朝堂当然在权争,但前线的将官不至于互相坑杀,您不能用锦衣卫的眼光看待战事。” “哈哈哈~你们不会把银子的事告诉陛下?” “当然不会,姑姑说等您自己拿。” 陆天明点点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不想要扔了,其实秦夫人想多了,她是怕我借机加烈权争,所以才说的如此绝对。 权争的思维和锦衣卫亲军都无法用来看待战事,这道理我懂,但战事的失败根由乃朝堂的胜败,秦夫人大忠大勇无所谓,陆某也无所谓。 剿匪大战既已结束,白杆兵大概会长久协防京城,我的目标也就达到了,无所谓秦夫人怎么想。” 秦祚明拱拱手,“姑姑说您若不拿,就可以用她给您的签章,号令白杆兵,但仅仅一次。” 陆天明一愣,莫名开心,仰头哈哈大乐,“秦夫人有趣,还给我设了一项人心选择,没必要,陆某号令白杆兵做什么。” “这个由您决定,陆大人若上奏调白杆兵协防宣大,他们会立刻启程抵达。” “顺天府怎么办?” “姑姑说,英国公在世,陛下其实不用担心顺天府,京营再烂,三十万人的军械全在武库,蓟镇军械能调拨配足,上次东虏入关时英国公卧床,若公爷在,不可能让京营一盘散沙。” “武库在外城,很大一片,我还真没去看过,听说京营佛郎机大多完好,那其他军械应该差不多,秦夫人对英国公这么有信心?” “协防顺天府、保卫京城,这是五军都督府最后的底气,若无法守住顺天府,五军都督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是英国公的根基,不需要怀疑。若东虏再次从蓟镇入关,五军都督府彻底失去声望,勋贵沦为一堆豪绅。” 陆天明内心大赞一声:有道理! 自己当局者迷了,还是秦良玉看的清楚。 天启元年英国公就做过这事,先斩后奏,先让京营出发协防蓟镇,随后才与内阁吵吵,京营都去了,他们自然也就认了。 陆天明思索片刻,还是把签章纸递了回去,还未开口,秦祚明又推了回来,“末将绝不能带回去。” 陆天明双手一扯,直接撕成小碎片,扔旁边的痰盂里。 对惊诧的秦祚明道,“秦夫人如今乃一品夫人,少保、挂镇东将军印。大明朝的中流砥柱,陆某从未不敬,也从未想过利用,既然我们光明正大谈国事,那就谈国事,陆某不会无耻到拉秦夫人权争。” 秦祚明急得连连摇手,“陆大人误会了,姑姑从未怀疑过您会利用白杆兵,更不会利用他老人家,她只是…只是认为您身为国公孙女婿身不由己,我们会认您的好意,也会认英国公的好意,但不会把您与国公府的好意扯为一谈。” 这话有点拗口,陆天明思索片刻还是听懂了,秦良玉就是在谈国事,很单纯的国事。 交情可以有,但一切以国事为基础,若非自己杀了东虏奸细,可能白杆兵已经把银子退回来了。 “秦兄休息,想住就住几天,随时可以离开,陆某就不送了。大明朝但凡遇到战事,客军之间总是龌龊不断,这是传统,秦夫人没必要给别人说好话,陆某也不可能改变,” “末将明日离开,不敢劳大人相送,山西生机勃勃,单论此地,大人功盖张太岳,祝大人早日封爵。” 陆天明目送他退去,秦良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心情真的好起来了。 嘎~ 会客室门被推开,程启南哎呀一声,“天明呐,这么多士绅在这里,大家心慌慌的,你什么时候结束?” “大人请坐,他们心慌什么?晚辈快准备好了,还得等几天。” “平阳府士绅的结局心慌啊,天下哪里没有几个臭虫,说他们全是好人,那是睁眼说瞎话,说他们全是坏人,未免也是胡说八道。” “哈哈哈~老大人放心,山里士绅三瓜两枣,没必要流放,若论侵吞田产大罪,晋藩沈藩最该死,耐心等等就行了。给您看个东西,您请指教。” 陆天明把秦良玉的信递过去,程启南看一眼立刻拿了起来,认真辨别字迹,才悠悠说道,“镇东将军秦良玉给你写信,什么意思?” “啊?您从哪儿看出来这是秦夫人的信?” “笔迹啊,笔划拐角分明,末端如刀,秀娟、工整又充满兵戈之气,天下只有秦良玉有的字这么独特。” 第348章 上上下下的一个烂字 陆天明被说懵了,原来真的字迹如人,自己从未认真观摩过。 拿过来再看一次,果然末梢如长刀,厉害啊,一笔一划竟然充满战阵气息。 程启南看他的样子,揶揄笑道,“小子没研究过字体,你那一手字难以入眼,习惯用炭笔写简字,文牍司速写速记的讨巧手段,根基不稳,如同狗刨,难以进步。” “晚辈的字很难看?还行…?” “老夫只能说…还算是个字。校尉说你从不用毛笔,为什么?” “啰嗦,炭笔方便。” “见字如见性,从你的字就能看出来,你小子是个急脾气,浮躁缺耐心,不关注细节。” 陆天明讪讪笑笑,指着信的内容道,“前辈知道秦夫人在说什么吗?” “大概是说马千乘之事,以及白杆兵被坑杀之事,告诫你生死之间更要明理,不可急躁为之,以免日后追悔莫及。” “哦?~”陆天明一声长长的尾音,充满怀疑,“前辈说来听听。” “这有何可说?万历二十二年,马千乘之父马斗斛在石砫私自开矿,被查亏损而贬戍口外。当时马千乘也被收系,次年族人凑足赎金,马千乘得以出狱掌印。 万历二十五年,马千乘、秦良玉奉诣援朝抗倭。万历二十七年,抗倭结束,马千乘以三千白杆兵从征播州,秦良玉统精卒五百裹粮自随,夫妇俩连破金筑七寨,直取桑木关,大败贼众,为南川路战功第一,勇名传天下。 可惜这个马千乘啊,总心念念的去挖矿,万历四十一年,石柱部民状告马千乘,朝廷派太监邱乘云核实,马千乘染上了暑疫,又接待不恭,邱乘云把他逮入云阳狱,马千乘病死其中。 秦良玉一下子变成孤儿寡母,但她大义为重,殡敛丈夫,未有生出任何反叛不臣之心,万历先帝认为秦良玉忠勇识大体,觉得马千乘并无大罪,御笔保留石砫宣慰司的世袭职位。 当时马祥麟年龄尚幼,又钦命她继任了丈夫的官职。 万历先帝怠政天下皆知,但先帝有个好处,用人不疑,尤其对忠勇之将信任倍加,辽东李氏、大同麻氏、石柱马氏,这都是先帝培养的将门,如今朝廷还在受益。” 陆天明挠挠头,“这就是前辈以为的事?” 程启南是个爽快的性格,点头道,“当然,若秦良玉当时闹事,怎会有如今的忠勇之名,怎会晋封少保,石柱宣慰司将世代受益,秦良玉这是告诉你,生死抉择不能看别人,要先看清自己。” “那倒也是,人总是原谅自己容易,宽恕别人困难,世人均称呼秦夫人,忘了这是个官名尊称,否则应该叫马夫人。那浑河之战白杆兵被坑杀,您又怎么看?” “浑河之战?”程启南下意识问了一句,马上醒悟过来,“小子胡说八道,老夫何时说过浑河之战白杆兵被坑杀?老夫说的是天启年在山海关驻守的白杆军,他们可是驻守到崇祯元年才回乡,你小子不知道?” 陆天明一时间没想到他在说啥,程启南已经叹气一声,“万历四十八年,援辽的白杆兵是六千人,秦邦屏带前锋三千与浙兵一起先到辽东。 因为帝位交替,秦良玉大半年后才带中军抵达山海关,辽东急切,已经战败了,当时已天启元年,浙党、东林当朝,先帝未主政,但顾命大臣全部在朝,包括当时的英国公。 内阁、六部、武勋,大家齐齐做了一个决定,令秦良玉扩军一万,兵部提供钱粮,五军都督府提供军械,快速成军,领兵出关,作为一支单独的重要力量收复辽沈。 秦良玉由此回乡召集人马,但大明太倒霉了,这时候土司奢崇明叛乱,四川连一千兵都没有,秦良玉回乡后,根本无法脱身援辽,开始带兵以寡击众,剿灭奢崇明。 留在山海关的白杆兵三千人由马祥麟带领,恰逢冬季,完全没有冬衣,他们快冻死了,且更严重的惨败突然来临。 天启二年正月,熊廷弼与王化贞经抚不和,导致关外三十万大军一夜之间溃败七百里,这其中一半是营兵啊,史册奇观,朱明奇耻大辱。 奴酋根本没有追击,退回山海关的辽兵胆子都吓破了,熊廷弼和王化贞更是不敢还手。 这时候马祥麟不知被谁刺激,带着三千单衣白杆兵出关,他当然没有遇到奴酋,但遇到了趁火打劫的内喀尔喀。 此部落当时乃察哈尔林丹汗麾下,以步卒对付五百骑兵,马祥麟上阵就被射瞎一只眼,白杆兵根本无法单独与骑军对战,被放风筝射杀近一千人,狼狈退回山海关。” 陆天明听的眼珠子都直了,赤裸裸的卑鄙无耻,大明朝将官都他妈是一群什么鬼。 程启南说了一回往事,好似也有点悲凉。 但说开了,也就无所谓了,干脆直接说起了实情,“熊廷弼啊,死的其实也不冤,他策略是对的,可惜没人支持,一场溃败,补齐万历朝三十年国库对辽东的亏空,王化贞更是死有余辜。 辽东所有兵都败了,所有人都不敢出战,关外空空荡荡,你马祥麟出关肯定能立下收复失地的大功,但没人愿意让你胜。 白杆兵一败,才是真正的全部败军,辽将无需担心皇帝拿白杆军比照他们说事,朝廷无法追查将官的责任,两个文官来领全责,反正杀他们不会造成炸营,还能提振士气。 陛下和英国公觉得白杆兵在山海关驻守下去,迟早被坑杀殆尽,下令两千白杆兵到京营轮驻,协防京城,他们天启年一直在京营。 此后阁臣孙承宗外镇,还是想调拨白杆兵做中军,但被天启皇帝和英国公阻止了,陛下也明白他们到辽西迟早被坑杀殆尽,不能让四川剿匪的秦良玉寒心。 孙承宗被逼无奈,启用辽人守辽土的策略,把躲在觉华岛瑟瑟发抖的祖氏一家全部提拔,这就是当下辽东的将门,他们守住辽西,就守住了家,辽西再溃败,祖氏必然灰飞烟灭,逼迫他们守家守国。”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感慨秦良玉不易。 丈夫马千乘向生而死,儿子马祥麟向死而生,她没有怨恨,大明朝的爷孙皇帝也尽力保护了她。 至少在秦良玉心中,大明皇帝不是昏君。 实际上大明也没有产过昏君,奇葩行为下掩盖了真正的面目,尽是些权争皇帝。 “老大人,你有没有认为,当下的朝政艰难,看似泰昌、天启、崇祯无能,实则是万历朝挖下的深坑?” 程启南点点头,“就算大明亡国,也不是其后皇帝的原因,万历先帝和万历朝的臣子一起埋下亡国之因。” “哦!老大人真是敢说。” “老夫有什么不敢说的,要往上追溯,英国公更应该担责,他现在竭力报国,还不是因为祖上权争犯错,彻底毁了京营。 嘉靖朝之前的京营就算烂,好歹还有那么十万人,看看张溶做的事,直接把京营废了。” 陆天明苦笑一声,“老大人真这么认为?” “那当然,朝廷的确养活不了嘉靖朝留下来的三十万京营,张太岳当时为改革也不得不拆撤京营缩减开支,但也没人让英国公彻底拆撤完。 这罪名张太岳不背,文臣不背,别人是一朝臣子,英国公却是世袭罔替的武勋,张溶一口气烂掉三十万人,他不是罪人谁是罪人。 文臣权争烂政,武勋权争烂国,天明应该问问他,宗祠上香的时候有没有恨过祖宗给他留了一个烂摊子。” 第349章 一直以来的动机 文臣权争烂政,武勋权争烂国。 程启南到底是实务老臣,一言道尽大明朝政艰难、内忧外患的根由。 文与文争,武与武争,文武再争,君臣继续争… 没完没了! 就像三个人抱一起摔跤,谁放手谁输,只能硬耗到筋疲力尽,被旁人轻轻一推,齐齐去死。 到底是为什么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启南说完呼呼喘了一会气,最后化为一脸无奈。 看陆天明托腮思索,半天没有说话,不由得问道,“你在想什么?” “晚辈终于明白,英国公为何如此重视我。” 程启南哈哈一乐,“他早就想让别人做武勋旗帜了,张家做定国公、成国公那样的就行。 领头二百年,张家积攒了太多怨恨,勋贵、皇帝、文臣、甚至是天下百姓,都对张家不满了。 有的人敢怒不敢言,有的人身陷其中无能为力,但总体而言,张家已不可能继续领派勋贵。 张之极是过渡,你看张世泽,英国公就不让孙子继续权争,而是专心武事,如何顺利退一步,极其考验张家的智慧。” 陆天明眼神充满惊诧、疑虑、悲愤、恼怒,又有一丝恍然大悟。 自己若权争聪慧,那就帮张家争取时间。 若有将帅能力,那就帮张家做官场挡箭牌。 若是有柱国之能,那就送你上位,作为联姻,张家自然安稳传世,还顺利退了一步,让你陆家顶在前面。 秦良玉大概也看明白了,自己与皇帝还是发小,对某些真心为国的臣子来说,非常愿意看到皇帝重新培养一个武勋。 程启南一拍他的肩膀,陆天明下意识一抖,差点反手给一肘。 “想哪里去了?为何如此出神?大家都看出英国公在让你接替他,你自己没发觉吗?”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没那么简单的,晚辈明白了英国公的动机,但事情哪能随人愿,上面争权,下面争利,某些事早已失控。” “失控?你不是帮他杀了四侯一伯吗?张维贤牢牢掌握着武勋,这事无需质疑。” “呵呵,有些事灯下黑,无法与老大人明言。” 程启南摇摇头,“天明,要做大事,就不能被龌龊牵绊,有些事你不去管,坏人自己会被反噬,你若去管,倒霉的就是你自己。” 陆天明两眼一瞪,欣慰笑了,“某个人与前辈说过同样的话,再次听来,当时真是蠢啊。” “是吗?看来你有真朋友。” 陆天明点点头,到老头耳边低声道,“晚辈一开始以为英国公是想嫁女,张家小姐做侯夫人十多年没有孕,经常在国公府做事。 英国公瘫痪的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日夜守在身边伺候,孝顺的人德行不会差,晚辈当时没有说,但内心很喜欢她,哪怕她冷冰冰的样子…” “荒唐,她是你的姑姑。”程启南两眼睁圆大怒。 陆天明轻轻摇手,示意他别急,“前辈无需生气,她很可怜,内心世界孤零零的一人,我们就像干柴烈火。 真的是好姑娘,睡一起很舒服,白天晚上都想搂着,可惜劈叉了,晚辈要娶她,英国公却对外宣布嫁孙女。” 程启南一脸嫌弃,“跟老夫炫耀你的无耻是何意?丢人现眼的东西。” 陆天明还就炫耀了,“她给我生了一对双生子,就是刚刚生子的妾室。老大人明白了吗?” 程启南两眼慢慢大瞪,脸色惊诧,“英国公让你姑侄同娶,这事根本捂不住,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晚辈也一直想不明白,奇耻大辱,英国公忍了下来。” “现在明白了?” 陆天明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点点头道,“因为我喜欢她以后,英国公暗示阳武侯不听话,晚辈当天就毒杀了阳武侯。” 程启南双臂一抖,身子不由后撤,躲开这个‘阴险’的狠人。 两人对视片刻,老头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够狠,胆子够大,手段够隐蔽,看似为了女人,实则为了将来,心志坚定、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英国公更加看好你了。” 陆天明也深吸一口气,“是啊,晚辈当时一半目标是为了做事,一半目标是为了抱得美人。 我这样不可控制的人,若放其他人家,早被暗中埋尸了,但对张家而言…晚辈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破局之人。 英国公始终看好晚辈的性格,加上后来还有点手段,他非常满意,越来越满意,现在一步一步向武勋推了。” 程启南认真看着他,疑惑问道,“所以危险也来了?” “哈哈哈~”陆天失声大笑,“应该说危险已经过去了…不对,是可控的危险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危险不可控。” “为何发笑?岂非现在更危险?” “没错,现在更危险,但晚辈就是想笑,因为晚辈若死,武勋必亡,大明必亡。晚辈不反抗就能拖整个天下殉葬,没必要生气,呵呵呵~” 程启南捋捋胡子,半天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权争,灯下黑,内忧外患!” 程启南摇摇头,“老夫还是没听懂。” 陆天明深深叹气,“哎~~老大人没必要听懂,左右不过是些腌臜龌龊之事。” “老夫的确没听懂,但英国公父子现在若垮掉,大明还真的要亡了。” “啊?!老大人为何如此说?!” “此乃事实啊,英国公父子若现在垮掉,大明武勋基础、兵事基础全部垮掉。” 陆天明被说懵了,“有…有这么重要吗?” “傻子才看不出英国公的重要性,你是傻子吗?” “晚辈真心求教!” “英国公垮了,五军都督府就垮了,这是无需怀疑之事,很简单的逻辑呀。” “五军都督府垮就垮了,晚辈不认为他们能起到决定作用。” “放屁!”老头生气了,“你都做钦差,做一方大员了,怎么还如此幼稚,若五军都督府不重要,文臣早抄家了,怎么会允许都督府一直存在。 你是京城人,你难道不清楚,大明朝的匠作所在工部和锦衣卫,但军器局却在工部和五军都督府吗? 工部的军器局只有两成产量,锦衣卫大概也是两成,剩下六成出自五军都督府麾下的军器局,这是大明制衡之道。 没有税赋,工部的匠作所和军器局全部荒废,就像你节制的南镇抚匠作所,一支箭都无法制作,大明如何靠你们保国? 五军都督府不一样,麾下军器局再烂,也保证基本的运行,他们提督上林苑监,用皇田养着京营和匠户,没有都督府,铠甲、弓箭、长刀、枪矛、战马等统统没有,兵事一切为空。 世上没有神,缺少基础供应,谁能打胜仗?你就算带山西一千万人上战场,又能做什么? 也许你当下可以筹集一部分兵器,大明朝当下也可以,但将来呢?只打一次不打了吗?消耗完怎么办?一场战事过后,士兵赤手空拳上战场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竟然不明白?” 第350章 人世间一切都很清晰 陆天明愕然看着程启南。 两人对结局的判断一样,但过程完全不同。 自己的确忽视了五军都督府对兵事基础的重要性。 但真的如此重要吗? “老大人,南京也有军器局,也有匠作所,边镇都有自己的匠作所。” 程启南重重叹息一声,“天明啊,你应该接触一下工部的东西,若说大明器械能力,很少有人比老夫清楚,老夫翻阅过工部所有档案。 你这个笨蛋,南京的军器局是为水师打造器械,他们在造水师需要的东西,而且同样很荒废。 南京的匠作所呢,只做一件事,他们生产大明所有的软弓,堆积如山,魏国公倒是没有荒废,问题是箭矢跟不上,要那么多弓做什么? 至于边镇匠作所,那更简单了,他们在修缮器械,长刀越来越窄,长矛越来越短。 一场大战修缮一次,同一件兵器,使用不了五次战斗,你以为士兵在石头上磨一磨就行了吗? 京城的匠作所和军器局不一样,他们可以铸造火炮、火铳,万历四十一年、四十四年、四十八年,京城向辽东累计补发三万火铳、上千门火炮,可惜士兵疏于操练,全便宜了东虏。 这些都是工部、锦衣卫南镇抚、五军都督府一起生产出来的,大明只有京城能铸造火器。 泰昌之后,匠作所和军器局全部荒废,当今天下只有登莱的孙元化在雇佣佛郎机人铸炮,但同样是京城抽调的匠户。 没有工部和五军都督府的支持,孙元化雇佣天兵天将也无法铸炮,你小子果然和你的字一样,不关注细节。 英国公世系若失权,等于武勋失权,五军都督府崩溃,兵事一切基础消失,兵部的调兵权有什么用,文臣和皇帝玩的再花,大明也要亡国了。” 陆天明听得耳朵嗡嗡响,权争果然坏脑子,是啊,想想这些基础问题,就能推断出上层问题。 可惜脑子总是被权争带着跑,反而忽视了本质问题。 消化了一下程启南的话,陆天明嘿嘿一笑,“晚辈剿匪时候,从交城山里去过岢岚州的铁矿山,那地方的铁矿连绵不绝,直接捡就行,都不用开山,原本还想雇佣别人,忘了老大人就是实务行家。” 程启南一愣,“你敢私铸火器?” “这怎么能叫私铸呢,咱们大大方方挖矿炼铁铸造,不需要避讳谁,晋南垣曲还有铜矿,山西什么都不缺,煤、铁、铜、盐、粮绰绰有余,咱们买布就行。” “朝廷会同意吗?” 陆天明反问道,“朝廷会阻止吗?” 程启南想了想摇头,“大概不会,可需要很多匠户。” “对别人来说很难,对晚辈来说一句话,无论是南镇抚还是五军都督府,都可以调动而来,外面五千锦衣卫,至少一半是匠户。” 程启南又想了想,“不妥啊,若别人说咱们谋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陆天明呵呵一笑,“老大人,咱们换个说法,太行商号在保家卫国,随他们去说,还能来山西抓人不成?陛下若敢说山西有人谋反,那…还真是逼大伙反,中枢有这样的傻子吗?” 程启南舔舔嘴唇,有点意动,“你小子胆大,也许胆大才能成事,但你无法留在山西啊,做的越多越留不下来。” “晚辈原本也没想留,趁着这段时间多布置点事,赖着不走都是给别人看的。” “哦,眼光清澈就行。那…咱们就试试,只要是工部的事,老夫还真不惧。” “哈哈哈,好,前辈老当益壮,将来定彪炳史册。” 陆天明突然谈妥一件大事,更加轻松了,笑着继续刚才的话题,“既然说到武勋之事,晚辈倒想请教老大人一件事。 大员都知道,朝廷权争其实也在争迁都,若陛下真的南巡,老大人认为北方能节省多少税赋,江南又能守多久,才会重新归治天下?” 微笑的程启南脸色一黑,“哪个混蛋又挑起迁都?” “没有,探讨一下嘛。” 程启南脸色惊疑不定,沉痛摇头,“太祖建都南京,中枢全是南臣,北方无法归心,成祖靖难,南臣又开始离心。 南北之争其实年代久远不可追,人人都有乡土之心,这种情况下,只有考虑舍得。 失北方则失天下,失南方则失税赋,成祖迁都,勋贵南北分治,其实就是在取舍。” 陆天明笑着摇头,“晚辈问您省多少税赋,江南能守多久。” “老夫说的不够清楚吗?失去北方就失去了天下,省不省税赋不知道,若北军倒攻江南,他们连一年都守不住,江南根本不敢让皇帝南巡。” “为什么?因为失去了五军都督府?江南还有魏国公呢。” “胡说八道,魏国公根本不是武勋。” “啊?!这是什么说法?!” 程启南明白了,陆天明没出过京城,对大环境的很多基础逻辑不清楚,重重拍拍肩膀,语重心长道,“天明啊,徐家早在成祖朝就不是武勋了,这是大明公认的事实。” 陆天明更懵了,“潜规则?没听说过呀。” “并非潜规则,是你认知层次太低。此乃皇帝金口玉言,不知你记不记得,嘉靖朝倭寇不到七十人,从浙江一路攻到南京,南京十几万京营军户愣是不敢出城,大明朝最耻辱的一幕。” “晚辈当然记得,所以魏国公就失去武勋之名了?” “他早就失去了,宁王造反的时候他就是废物,天明自己对比一下俺答汗十万铁骑围京后,嘉靖先帝的反应,这事若出现在京城,英国公得除爵,徐家却不损分毫。” 陆天明回味片刻道,“还真的是!” 程启南点点头,“没错,俺答汗围京,嘉靖先帝把英国公为首的武勋喷的狗血淋头,全部撵了出去。 换南京被攻打,嘉靖先帝却是轻飘飘一句话,说当时魏国公徐鹏举:江南豪主,不可倚重,无需深究。 这就是大明官场对徐家的定位,徐家早在成祖朝,就被默认为江南士绅之首,武备没指望过他,监督江南税赋就行了,魏国公权争的底气也正是保障税赋入京。 他的重点是凤阳的中都皇陵、保护户部在江南的仓库、监督内库织造以及大江水关,南京京营早沦为治安兵二百年了,倭寇肆虐的时候都没指望过他们。 大明武勋就是京城以英国公为首的勋贵,南京勋贵说是武勋,不如说他们是皇帝的掌柜。 南北之争即文武之争,他们不是争夺武权,而是争夺政事主导,文臣占据上风二百年,但武勋依靠皇权,也从未有生死之忧,明白了吗?” 第351章 人生向前走,还得向后看(上) 陆天明当然明白最后一句话。 但他一直不明白具体的展现是什么。 这就是看书不思考的后果。 只知结局、不知过程。 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下意识以为过程是某某某,其实过程是他他他。 不影响结局,但影响当下做事,更影响一个人的思维形成。 程启南跟他说了一会话也累了,呼喊府里的下人过来倒杯茶。 两人捧着茶杯各自喝了一会,老头看他明白大逻辑,也不再说了,换了个话题。 “老夫若去太原府的吕梁山,潞安府就无法替你看着,魏光绪本身没问题,但他如何做事却是问题。” 陆天明知道他说的是乡土亲朋关系,捏捏眉心道,“魏大人不能主持潞安府。” “孙居相?他更不行。” “呵呵呵~老大人为何非得认为山西人才能主持分号?” “一开始总需要当地人帮忙啊。” “帮忙可以,为何非得主持呢?” 程启南一摆手道,“好了,你有心中有数就成,老夫没什么看法,无需用这种口气说话。” 陆天明一愣,伸手敲敲脑壳,的确进入了‘阴谋境界’。 调整情绪,咳嗽一声,“老大人,韩爌、杨煊、张久征、张辇都在隔壁圈禁,您认为他们怎么样?” 程启南眉头一皱,“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抄家流放,又要用他们?” “不不不,是问您怎么看这件事。” “老夫没什么看法,刚才就说过,你不去管他,迟早会被反噬,蒲商和晋南士绅倒霉在平时对百姓扣剥过重。挖坑的是他们自己,落罪诛心的是你,填坑埋尸的是百姓。” “好,老大人总结精辟,韩爌同朝之谊,您觉得有什么影响?” “屁影响都没有,老夫可以唏嘘两句,别人管他去死,一个落罪之人,客气都是浪费口水。” 这评断辛辣现实,陆天明起身弯弯腰,“一不小心午后了,老大人安心等几天,晚辈需要晋西南各县城把事情做完,给泽州、潞安府、沁州、太原府的士绅一个榜样。” 程启南看他要走,起身拦住,“等会,太行商号如何运作别人给不了你建议,这是个新玩意,但你不能强令?就算是装样子,也得问问大家的看法。” “晚辈疏忽了,麻烦老大人代传,五日为期。” “这是应该的。吕梁山的流贼突然消失,骑军找到他们了吗?” 陆天明摇摇头,“没有,一场大雨把痕迹全搞没了,老大人,山西以后不会有流贼,若他们敢回来,商号护卫会把每一个人五马分尸,把尸体全挂官道边,让他们永世不得转生,对付他们招降没用,以暴制暴很简单。” 程启南表示无话可说,陆天明负手出门。 此处的人看到他都有点畏惧,陆天明没跟他们打招呼,出门向北一转,顺着山坡上的台阶来到山脊了望台。 山下很热闹,尘土飞扬,窑洞群已初步显现,赶来的木工在做门窗,这个活可快不了。 但百姓管饭后,力气就是多,太好利用了。 山顶有点呛,陆天明顺着山脊向东,每个了望台停留一会,不知不觉回到了办公楼后的山顶。 这里有个望远镜,东边二十里,连绵的军营,里面正在操演士卒。 周遇吉虽然没什么名气,陆天明却知道他是个步战高手,就算出身骑军,也是步战更好。 比起别人的瞎练,周遇吉按照个子高低,力气大小把士兵分类,配属不同制式长刀,放弃单人武技,结阵专门练配合。 正因为这个简单的分类,步卒配合严密,四千人列阵挡路,李自成取道山西时,二十万人差点被打回去,最后败给体力和人数。 有点像吕布麾下的陷阵营,唐朝的陌刀阵,若大明给他配备齐全铁甲,冷兵器时代简直如同一座山。 陆天明在看士卒操演的时候,宋裕本从楼里看到他,爬山来到身边。 “周遇吉在训练士卒胆气,他成军的办法有点慢啊。” 陆天明头也不回道,“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为何要强制别人与你一样的想法。” “这是军营啊,为何要迁就他的想法?” “那你还是太急了,辽西和登莱骑军有多少人愿意留下?” “全都愿意,他们已经派人回驻地接家眷去了,大概下个月才能到山西。” 陆天明回头淡淡说道,“孔有德那种人给足面子就行了,辽西骑军还真不好说,祖大春也不是个愿意交流之人。” “我认为你多虑了,他们很清楚未来,留在山西都是小头领,关键是不缺钱粮,还给分地,傻子才回去伺候祖家。” “我把他们交给你,是让你慢慢分辨,现在说这么肯定的话,小心以后打脸。哎,我们要练三万骑军,去哪找这么多马呢?” 宋裕本眼珠子慢慢大瞪,“去哪里找三万骑军?” “三万很多吗?其实在我的计划里,步卒也得骑马赶路,我们需要十万战马。” 宋裕本一甩手,“不切实际,还是想点有用的。” “你他妈还没想,怎么就知道没用,信不信老子明年就能搞到五万战马,若没有提前准备,搞来你能养活吗?老子指望你做事,早饿死了。” 宋裕本没有理会他的粗鲁,眨眨眼道,“哪里有五万战马?” “林丹汗有十万马,五万牛,三百万羊。” 宋裕本翻了个白眼,“有百万也是察哈尔的。” “你这个蠢货,既然林丹汗有,那捕鱼儿海翻倍,漠北再翻倍,西域瓦剌更是多的多,为何不想想怎么拿到,总想着天上掉馅饼吗?” 宋裕本深深皱眉,“异想天开,是不是想的太远了?” 陆天明抱胸冷哼一声,“宋兄,咱们此刻站在高地,脚下大好山河,谈谈脑子的问题。” “开先等了你一天,又要我给你讲?” “其实你不讲我也明白了,我不是说京城的事。” “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不会自以为是又想偏了?” 陆天明一声鼻息,语气悲凉又充满不屑,“其实我不是对权争有误解,而是我对人性之恶认识不足,内心还是太善良。权力让人失去基本人性,血脉亲人随手利用,我却把很多人当至爱亲朋,这才是我的思维误区。” 宋裕本怔怔点头,“好,爱恨情仇的确熬心,你想说什么?” 第352章 人生向前走,还得向后看(中) 陆天明面对夕阳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交叉背后拉伸了一下肩膀,好似驱赶肩膀的沉重。 “宋兄认为南北权争的核心底气是什么?” 宋裕本淡淡一笑,“英国公世系已经无数次证明,勋贵能毁了大明,这就是北方的底气。南方的底气是什么,我也想不通,大概是富贵蚀骨,就像你抱着美妾睡懒觉,能付出一点银子,当然不愿被打扰,更不愿落个打打杀杀的结局。” 陆天明没有跟着他笑,点点头认真说道,“没错,相权争夺武权,其实从未成功过,武权核心一旦离开皇权,那就是改朝换代的时候。 士大夫争了二百年,正因为没有彻底争到武权,他们反而成功了,权争就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果。” 宋裕本继续微笑,“你小子长大了啊。” 陆天明眉头一皱,“但勋贵权争,在士大夫划定的规则内,是不是有点傻?” “并不傻,若勋贵跳出规则,同样是改朝换代。” “就算是,今天与程启南聊了一会,我突然明白,这天下其实敞亮的很,若想获得权争胜利,皇帝与勋贵融洽不行,而是得我们大兵压境。” 宋裕本脸色一黑,“你有病?练兵为权争?” 陆天明双手抱胸,斜眼瞧着他,“宋裕本,其实是你的脑子一直在权争里,大兵压境为改革不行吗?” “笑话,强权者说改革,就像袁崇焕要挟天下兵马大权,纯纯找死。” “哈哈哈~”陆天明被逗乐了,“若袁崇焕真有这想法,那他的确错了,因为改革的核心是保证权力的公平。 换句话说,靠某个人、某群人无法改革,你不能认为自己公平,就笃定后来人也公平,而是要让天下人都相信,只有公平的人能掌握权力。” 宋裕本不耐烦一摆手,“别说这么复杂,其实就是保证权力在做事之人的手中。权力若不能保证公平传承,玉帝下凡来改革,后果也是一阵风。” “好,咱们这个想法一致,那如何保证起始阶段的公平呢?” 宋裕本盯着他的眼,淡淡说道,“我们只能相信自己。” “不是我们,是我!”陆天明一点不客气。 “为什么?” “因为你的想法是错的。” “自大!” “我还敢说天下人都是错的,在皇权身上想主意,永远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招。” 宋裕本深呼吸,“你不会真的用什么神位?” 他又把陆天明逗乐了,“你看,你根本想不到如何控制天下渐渐成型的资本集团,宋兄,你知道资本是如何赚钱的吗?” “囤积垄断,买空卖空,这有何难?” “错,囤积垄断是犯法,他们现在就是在犯罪,资本赚钱的套路是引导欲望、创造需求。” 宋裕本歪头想想,“说来听听!” “这世界其实很好引导需求,举个简单的例子,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贵人就喜欢什么,进而百姓就追求什么。” “放屁,正德喜欢野兽、天启喜欢木工,贵人喜欢吗?” 陆天明差点被噎死,“让你换换脑子,若有一天咱们定鼎天下,让皇帝喜欢这大山里的石炭取暖,那石炭就会风靡天下。让皇帝说百姓嫁娶都得棉被,那棉花棉布就会盛行。” “说到底还是强权者的引导,与皇帝有屁关系。” “道理一样,你听明白了吗?” 宋裕本迟疑片刻,不确定问道,“你是说囤积垄断犯法?”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 “那会人头滚滚!” “改制必须流血,人头滚滚就对了,剩下的人就在新的规则内,我们就成功了,权力也能传下去了。” 宋裕本又停顿了一会,“我不过是想离开京城,怎么被你拖着争天下了?你肯定不想做皇帝呀。” “谁都不能做,皇帝必须被架空。神位既然能夺取天子名义,那就永远不会还回去,一城一地夺走。” 宋裕本点点头,“我信你,但太远了。” “不远,我要死了,我想给他一次机会,你认为怎么样?” 宋裕本躲闪着看了他两眼,伸手挠挠下巴,显然拿不定主意。 陆天明叹气一声,“喜怒哀乐是属于自己的主观情绪,没有力量,就影响不到别人,若有力量,更是灾难。 爱恨情仇却是人与人的相互关系,你爱我、我爱你固然美好,但你不能认为自己爱别人,就笃定别人也爱你。 很简单的道理,我也明白,落到自己身上确实身在局中,人若不再相信世间有善,那还是个人吗?” 宋裕本摇摇手,“不是那么回事…” “我知道!”陆天明直接打断他,“失控了,并不由他控制,对吗?” 宋裕本黯然点头,“是啊,失控了,其实也不怨他。” “做错了没有勇气承认,就像沈藩和唐藩,灾难才刚开始,你知道具体谁参与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家经历了太多恩怨纠葛,每隔两代就得空爵十几年,否则就是别人的眼中钉,我若不辞爵,继续做下去绝对倒霉。” “我还是想不到,陛下在其中什么角色。” 宋裕本叹气一声,“我给你在禁卫提督衙门暗格留了几封信,禁宫的事你还是嫩,没想到是因为你还把皇帝当正常人,其实他就是傀儡。 控制傀儡不一定事事听话,就像流贼那个马贩子一样,只要别人知晓他的暗事,那他就是所有人的傀儡,马贩子造反了,皇帝看起来事事聪明、又事事违背常理,其实也是在造反,摆脱控制。 他把太子藏在后宫,聪明人都看出来,他是被吓坏了,色厉内荏的鬼叫,残杀大臣壮胆,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手段这么高超吗?” “一点也不高,我让开先告诉过你,若杀了太康伯张国纪,可以得到两个绝色美人,你自己想想为什么。” 陆天明五官瞬间挤在一起,一脸难受,“懿安皇后参与弑君?” 宋裕本越发不耐烦,显然不想提禁宫的事,“没有,禁宫的女人都是可怜鬼…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不回京城,就不用听了,与大事无关。以后若回去,看看我在禁卫提督衙门留的信就什么都知道了。” 陆天明也没追问,“好,你说我会死在冬季,还是死在开春?” 宋裕本换做凝重的神色,“我明白你为何兵行险着,的确是控制爱恨情仇的好办法,但很危险啊,假死之后去哪里呢?” 陆天明淡淡微笑,“刚说了找马,你这脑袋又迟钝了啊。” 第353章 人生向前走,还得向后看(下) 宋裕本歪头看着他,十分确定说道,“你这是逃避。” “逃避有效。我得知道将来反击的尺度,杀人要给理由,诛心也要给机会,不能为了杀人而杀人。既然他是利用我,也多次对我手下留情,那我迟早会告诉他什么叫真正的利用。” “时间很宝贵!” “没错,我在用空间换时间。” 短短两句,宋裕本被说服了,低头想了一会,抬头认真说道,“张家口走私十七家商号,全部被暗中控制,其中一半是臣服关系,一半是家族商号,具体情况我还真不知道,你不是有薛濂的账本吗?” “有名字,没主人,我不可能让恭顺侯吴惟英知道一切,那是害他。” “那就无法判断时间了,一般来说,张家口走私都在上冻的时候,初冬一次,开春一次,夏秋季节草原天气恶劣,无法大规模远距离走商。” “开先说张家口一直在向河套大规模走私,他是被骗了?” 宋裕本一愣,“不是,是你误会了,你问的就是两件事,向河套走私换回来的是银子、牲口、皮子,向那边走私,换回来的是珍奇。河套走瓷器茶叶棉布等常规物资,那边走盐铁等禁运物资,这是两个生意。” “同一群人,那不还是一个生意?你跟我玩绕口呢?” “胡说八道,河套的生意没有边军参与,怎么会是同一群人。” 陆天明恍然大悟,“河套是在借用互市糊弄官场,糊弄皇帝啊。” “没错,让官场参与有点好处,他们才会闭嘴。” “我们有没有机会控制其中一家?” 宋裕本又停顿了一会,犹豫说道,“要不让开先试试?” “他有危险吗?” “当然危险。” “那就算了,我们来强行控制好了。” “啊?一旦被明面控制,商号就被灭族了。” 陆天明咧嘴一笑,“塞外千里草原没有大部落,我们自己扮鞑靼人做土匪啊。” 宋裕本惊讶看着他,哭笑不得道,“你是百无禁忌啊。” “不在大明境内,玩卑鄙而已,谁还不会搞破坏,若我愿意,比他们更恶毒。” 宋裕本点点头,“那也在后年了,明年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我还是无法判断时间。” “东虏在京城和宣大布满眼线,只要发生异常战事,我们就可以大概判断时间,东虏不知京城的奸细为何被发觉,他们一定想活捉我。” “异常战事?” “没错,比如东虏扣关,只劫掠兵堡,而不继续南下。” 宋裕本挠挠额头,“有道理啊,那我知道了,代王很危险。” “嗯?!你这绕回大同了?!” 宋裕本冷笑一声,“唐藩、沈藩、代藩,你好好想想这条线。” 陆天明学着他挠挠额头,“有道理啊,那我们不需要布置,我只要赖着扯皮,不着急去大同就行了,等他们扣关我再去,很快就结束了。” “听起来是这样,如何操作很考验脑壳。” “所以我需要死士,二三十个人就行,我这人不喜欢张扬,到时候还要带个见证人,我们顺便摆奴酋一道。 奴酋不发挥东虏的机动优势,竟然与大明朝臣耍心眼,那就恶心他一把。等我再次现世,继续恶心他。” 宋裕本轻咳一声,“姑父说过,大明皇帝只会权争,努尔哈赤和黄台吉却在争天下。” “咦?公爷如何判断这么深远?他竟然认为东虏有能力灭国?” “现在没有,将来不一定,因为黄台吉优先经营草原,若他优先经营辽西,那就是个草包,大明可以从容应对。 东虏现在放弃辽西攻打河套,这才是真正的战略手段,所以姑父也很急,这道理孙承宗很清楚。 他说过很多次,东虏越打辽西大明越安全,东虏越不接触辽西,大明越危险。 袁崇焕与东虏私下议和,让东虏从容追杀林丹汗,孙承宗对袁崇焕很不满,最终放弃了这个学生。” “哈哈哈,大明朝啊,聪明人太多了,不做正事,全部精力都在权争,就像我在京城的朋友、大兴知县韩智文一样,每日绞尽脑汁想人事关系,县衙事务完全不管。” 说到这,两人其实已经谈妥未来了。 聪明人,不需要太过详细。 夕阳落山,天色渐渐黑暗,山下到处是熬粥的香味,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也有点饿了。 办公区上山的台阶快步跑来一个校尉,到身边递给一封厚厚的信,“大人,京城急信。” 陆天明到了望台里面,就着火把看起来,里面是三封信。 一封来自朋友韩智文,告诫自己山西暂时不会有人插手,去宣大反而要注意安全。 温体仁真敏锐。 第二封是张维贤所写,各处没有发现东虏,松锦一线还在斥候战,举荐韩智文到山西做布政使参政,分守平阳府,皇帝同意了。 让自己赶紧完成山西布局,得与林丹汗接触。 陆天明不置可否,打开第三封,通篇都是张之桐在炫耀孩子。 写的很详细,以前陆天明总以为她是热恋的小女人,现在才明白女人心细,总是通过细腻来表达。 哎,真想睡那娘们啊。 宋裕本把前两封信看了看,直接在火把上烧了。 “魏国公的人要来山西了,你怎么应对?” 陆天明把张之桐的信也烧掉,拍拍手一脸轻松,“他不是喜欢走私军械吗,继续走私。” “军械?我们能吃下多少?” “十万!” “你疯了?” 陆天明嘿嘿一笑,“换个思路,让他送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宋裕本脑袋转了一圈,还是没明白这个思路换一下有什么意义。 陆天明看他懵逼的样子大乐,“让他在山西保持存在啊,降低戒备心,我去不了南京,但他来山西,还不是我们让他看什么就是什么。” “那也用不了十万军械?他们只有软弓,也许还能赶制一点棉甲。” “我只要弓箭。每年一万弓,二十万支箭。” “目的何在?” “让江南的匠作所不停制造弓箭,所有的匠人都为弓箭服务。若有那么一天,他们会突然发现,除了软弓还是什么都不会,哈哈哈,这就叫创造需求,堂堂正正的阳谋,彻底瘫痪江南兵事基础。” 第354章 没说,但说清楚了 两人借着办公楼的火光下山,半山腰李开先吭哧吭哧上来。 看他俩面色平静,松了一口气。 “姐姐总害怕你们打起来,非得让我来看看。” 陆天明推他一把,示意一起下山,“丰城侯,你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你连个卧底都做不好,以后有什么用?” 李开先摸一把汗,无所谓道,“老子再也不做卧底了,回京就装死,二姐能帮你就行。” “这样可不行,你还是得卧底。” “肯定会被玩死,我家就我一根独苗,玩不起。” 宋裕本学着陆天明的口气接茬,“不,换个思路。” 李开先一愣,“换个思路?换十个也是死啊。” 宋裕本很直接,“让你做他在京城的事,不需要联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什么事?收拢美妾吗?” 李开先本是开个玩笑,宋裕本却点点头道,“差不多,与懿安皇后联系一下,她玩的不好,我不在京城也知道,皇后突然变了个性子,一定是天明暗中控制了她,你和裕德真是棒槌。” 李开先脚下一滞,差点摔倒,惊讶问道,“不是,什么时候被那娘们勾引到床上了?” 负手缓行的陆天明脚下一停,扭头看着他,冷冷问道,“为何这么说?她有过先例?” “男人女人能有多少事,她一心想着离开禁宫,总幻想有自己的孩子,这天下除了你,没人敢种那块地。” “放屁,女人对男人最大的误会,就是认为男人好色。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误会,就是认为女人好财。哪个正经男人会好色?哪个正经女人会好财?” 李开先一脸愕然,“你他妈就是好色,跟老子玩什么绕口。” “好了!”宋裕本打断他们,“天明误会了,懿安皇后没勾引过别人,若你见过她在寝宫的样子,没有动心的话,那你还真不好色。若她穿睡袍跟你说话,说明她已经认定你了,其实张嫣很认死理。” 陆天明扫了他们一眼,姐夫小舅子的组合很默契。 宋裕本这时候又摆手道,“没有其他男人见过她寝宫的样子,你别以为皇后是个浪荡女。” 陆天明冷哼一声,“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真比你了解一点,你了解的是之前的张嫣。丰城侯,我不是让你去与张嫣联系,是让你照顾我的孩子。” “啊?”李开先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桐桐和那个牡丹还需要我多事?万一居心叵测之辈乱嚼舌头,桐桐当然没事,那个牡丹很可能被人做掉,那样可太冤了。” “傻帽,我死了,你跟我交情不是很好吗,不应该触景生情吗?不应该守着我的孩子吗?” 李开先愣半天点点头,“合理,我不会照顾孩子啊。” “把你对公爷嘘寒问暖的行为放在我孩子身上就行了。” “哦,明白了,说事直接说,不要隐晦,搞得我心里毛毛的。” 陆天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穷鬼,给你一个生意,联系一下藩王和衍圣公手里的粮食,山西给你付市价的两倍,收购价格你自己谈,有多少吃多少,让外面以为山西一直缺粮,姐夫我有银子,带你飞。” 李开先还是第一次被人叫穷鬼,咧咧嘴道,“你有多少银子?” “银子管够,邻居囤银我囤枪,这是最简单的权争优势,等咱们有力量的那一天,天下银库都属于我,让他们替咱们保管着。” 他这土匪思维两人早有预料,陆天明说罢继续前行,李开先扭头看一眼宋裕本,后者什么也没说,跟着下山。 办公楼还是那么热闹,二楼的楼梯口,杨彩儿等着他。 陆天明上前搂住腰肢,旁若无人给一个吻,“看到彩儿就想亲亲,咱们去洗个澡。” 杨彩儿被练出来了,也没有羞涩,妩媚一笑,“下午看到郎君在山顶,给您准备好了热水。” “看看,还是我的彩儿走心,今晚为夫一定努力。” 李开先皱眉看着进入公房的两个神经病,宋裕本却脸色平淡,扭头向餐厅而去。 快走两步追上,门口拦住,低声问道,“说完了?” 宋裕本摇摇头,“没说,但说清楚了。” 李开先差点被这句话闪断舌头,顿时一脸恼怒,“咱们还能不能正常说话?” “你也是蠢,所有事情都有痕迹,而且痕迹很矛盾,他一直在思考别人,现在回头一看,所有事恍然大悟,我还能说什么?有必要说嘛?” 李开先更紧张了,手掌在脖子抹了一下。 宋裕本立刻摇头,“不会,杀人太蠢,一个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喜怒哀乐消失,爱恨情仇有清晰的认知。” 李开先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是装死合适。陆天明这种人太危险,根本不按常理做事,成功后又收益太大,暂时还是躲远点的好。” 宋裕本一把推开他,开门进入餐厅。 里面只有李家两姐妹,宋裕本长出一口气坐到夫人身边。 “夫君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裕本哈哈一笑,“当你千头万绪苦恼的时候,突然发现别人不仅理顺了,还比你想的远,瞬间也就没事了,脑子与脑子有时候区别真的很大。” 李开春莞尔,“那夫君明白自己做何事了?” “护卫主事人,别人不可能做,我也不可能推掉,想那么多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 “哦,可喜可贺,那就赶紧吃饭。” 第355章 满朝支持,不过是各有算计 十月初九。 外城西南角白纸坊,远离民居的大片空地,如同监狱似的,有一座占地四百亩的高墙。 内部全是砖石结构,一排一排的库房密集排列。 这就是大明武库。 地下地上两层,为运输火炮方便,这里还有木质轨道。 六十年前,为储存京营庞大的军械,直接扩建了一倍。 那时候的武库,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大明不可战胜,火炮、火铳、长矛、大刀等常规军械外,铠甲、马鞍各有五个库,车营的盾车、铁辕等等更是堆积如山。 张维贤被护卫推着看了几个库,脸色越来越难看。 无论多好的东西,存放五六十年也枉然,其实京营现在的军械都是老旧物件,军器局打造的少量东西都存进了库里。 以新换旧,本来能维持十万人的规模,万历四十一年到天启三年,突然被掏空了。 万历皇帝总认为这里有三十万人的装备,完全不想想军器局和匠作所荒废很久,时刻催着、撵着往辽东送军械。 送是送了,英国公明白,都是些有毛病的东西。 就像他此刻所在的火铳库,架子上密密麻麻的火铳,外面锈蚀都掉皮了,这玩意如何杀敌,再放下去连铁渣都没了。 张维贤挥退护卫,一人在火铳库门口孤坐,看着只有数量没有质量的军械,眼神孤寂,不知在想什么。 张之极从轮值处拿着一个小本子到身边,放到张维贤手里,“爹,三万套肯定足够,大约有三千火铳完好,火炮容易保存,九成能用,但那东西不可能送到山西啊。” 张维贤拿起小本子翻翻,随手递了回去,叹息一声,“老夫万历初年就到过武库,还是跟着你曾祖一起来的,那时候的武库啊,放都放不下,铠甲库连人都进不去,五十多年了,东西都去哪了呢?老夫回忆半天也想不起来哪里调集过。” 张之极挠挠额头,“爹,五十年了,烂光了。” “渣子也烂完了吗?五十年内匠作所和军器局打造的军械也有六十万,哪去了?” “送边镇了呀。” 张维贤皱眉看儿子一眼,“你糊弄鬼呢?连大数去了哪里都不知,英国公还是英国公吗?” 张之极无奈哎一声,“爹,以次充好,滥竽充数,五十年的烂账积累下来就是如此大的亏空。到处是问题,万历三十年开始,武库向辽东送了超过三十万军械,东虏十五万大军,大概都是武库的东西。” 张维贤不耐烦一摆手,“火器如何?” “七千佛郎机至少九成完好,大多在神机营,三千火铳还不如不送,留着神机营自用。 至于火炮,儿子还真想送,三千多门,可惜裕本不可能练出炮兵,不如…神机营训练,暗中送人。” 张维贤叹气一声,“你考虑的很实际,的确不能送火器,就给弓箭大刀,棉甲有多少送多少。 咱们这一送,文臣要乐开花了,武库的亏空全部由勋贵来承受,天明那个实心脑袋大概想不通文臣为何支持他练兵,他们哪里是为了大明,就是为了这庞大的亏空啊,与战事更无关,哎~” 张之极正要说话,三十步外跑来一个亲卫,他离开张维贤过去听了一会,又返回来。 “爹,王德化回来了,天明送给内库一百二十万两。截留大概二百万两,先斩后奏,代替皇帝入股太行商号。” 张维贤当然不信这个鬼数目,蒲商是北方最富的一个小圈子,现银没有两千万也有一千五百万,加上田产房产将近三千万。 处理这么多的财富,那家伙脸不红心不跳,还真是…佩服。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欣慰之事,张维贤摆摆手,“咱们入宫一趟。” 乾清殿。 王德化脸色涨红,兴奋汇报了一遍山西之行。 他好像忘了自己是去处理沈藩之事,陆天明调五百驮马给他,直接就回京了。 崇祯皇帝也忘掉沈藩那茬,听得心花怒放,一点皇帝威严都没有,搓搓手问道,“王大伴,是不是以后山西税赋可以足额押解,内库每年还有二百万两的分红?” 这是一鱼两吃的春秋大梦,王德化的笑脸一顿,差点咬断舌头,顿时憋的难受。 旁边听半天的曹化淳替他解围,“陛下,税赋就是分红。” 崇祯又把其中的道理回忆了一遍,笑脸慢慢消失,“也就是说,全是国库之资?” 两人没有回答,崇祯瞬间冷哼,“陆天明为何不写奏折?手断了?还是吞下这么多田产吃撑了?” 王德化大概没想到皇帝情绪变化这么快,小心回答,“陛下,流贼头领尸体没找到,骑军在到处游弋追击,战事还未结束。” “你在哄鬼呢?清查出九百万亩田产,一亩地就算五两,五年内山西也欠朕五千万两,他陆天明就这么大大方方送出去了?” 算数不错,王德化继续装死。 “说话!”皇帝突然大怒,把两人吓了一跳。 殿外内侍汇报英国公求见,皇帝的怒火瞬间被憋了回去。 张维贤在大殿门口听到了皇帝的怒火,进门就说道,“陛下,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天明为陛下换来一片固若金汤的江山。” 崇祯冷冷瞥了他一眼,“朕不予之,可以换来天下海清河晏的江山。” “这只是个可能,山西却是现实。” 崇祯鼻息重重哼一声,“老国公入宫何事。” “分享快乐。” 崇祯脸色一顿,突然哈哈大笑,“快乐是用来交换的,老国公拿什么来换。” “回陛下,武库全力支持山西练兵,朝廷可以向山西派人了。” 皇帝这才恢复笑脸,“军器局和匠作所也该动一动了,边镇全赖京城支援,有老国公掌武备,朕睡觉都踏实了。 陆家忠诚伯可以核实袭爵,赐陆天明左都督、太子少保、仍掌南镇抚,赐陆氏庶长子世袭指挥使。” 张维贤拱拱手,并没有顺着皇帝隐晦说话,直接挑明道,“谢陛下,五军都督府亏空补齐,就算军器局转起来,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补边镇武备。 户部消匿一本大账,文臣的事微臣爱莫能助,山西若明年能足额税赋入京,那就是扇天下官员的耳光,陛下想过后果吗?” 皇帝脸色突兀转黑,显然刚想到这个问题更严重,他还没有说话,张维贤就淡淡补充道, “山西税赋是否足额,户部都不会按定额税收,否则官场瞬间瘫痪,陛下内库能收多少,还得您与天明商议,或许…内廷也该去山西一人。” 崇祯脸色阴沉摇头,“内廷去送死吗?” “陛下,咱们换个思路,皇家应该派人去向百姓布施皇恩。” “嗯?谁去?朕的太子年龄很小。” “必须去,否则天明就无法脱身,生祠遍地,您想过天明被拖在山西的后果吗?” “朕不同意。” “陛下,咱再换个思路,国本大宫照顾太子、武勋护卫、属官随行,西巡山西一月。” 皇帝两眼慢慢大瞪,啪一拍手,激动大吼,“为国为民,英国公大明第一人。” 第356章 朝事艰难下的顺畅 英国公短短一句话,满足了皇帝所有要求,消除了皇帝所有芥蒂。 说国本大宫,而不说懿安皇后,因为这个词的意义不一样。 国本大宫一出口,代表武勋全力护卫太子,至少会有几位侯伯亲自护卫出行,远比藏后宫安全。 若说懿安皇后护太子出巡,那就是皇帝家事,基本无法实现,沦为口水事务了。 现在起,皇帝不用藏着掖着了,太子转由武勋来保护,出巡回来也可以到慈庆宫居住,等到八九岁,懿安皇后就能移宫到仁寿宫养老。 以前臣子说护卫太子出巡很忌讳,经常被弹劾急切从龙,当下肯定没这种顾虑。 太子到山西,意味着太行商号乃皇家主持。 原本由陆天明代天控制,瞬间变为皇帝亲自控制。 别说晋南生祠遍地,山西布满生祠也无所谓,若是高兴的话,皇帝也送你一个。 这就是人心争夺战,皇帝纯粹是去掳夺所有成果。 太子一到,万事安逸。 美! 想想就美! 得了便宜不能卖乖,要礼尚往来。 曹化淳去通知内阁,激动过后的皇帝大手一挥,“宋裕本任山西镇总兵,麾下三万营兵将官自荐,朕无所不允。” 张维贤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拱手道,“陛下圣明,我们只需要三年,右翼宣大固若金汤。” 崇祯拍拍膝盖,突然感慨道,“卿家先祖、首代英国公张辅宣府练兵十年,成祖出塞六次之兵全来自右翼,那时候宣大乃天下兵威最盛,京营大多都由宣大调守,左翼蓟辽更是远差宣大。 可惜一场土木堡,右翼从此沦为孱弱之地,二百年了,大明终于缓过这口气来,还是得由英国公世系来完成。 你我君臣也算完成祖上安排,待山西练兵完成,宣大固守之后,官田必须归军,这种蠢事不能一直做下去了。” 张维贤还是第一次见这个状态的皇帝,完全沉浸在自我编织的美梦中。 “陛下,未来固然美好,但我们得渡过这两三年的艰难时刻。” 崇祯点点头,“老国公说的是,今年冬天也许我们就得吃个亏,好在流贼被剿灭,咱们可以专心应对。” 刚说完,皇帝突然话头一转,“陆卿家若想封爵,非外战之功不可,老国公有计划吗?” 张维贤摇摇手,“陛下,封爵之事还远,东虏在辽西进行斥候战,一定掩盖什么,宣大为重。” 崇祯听殿外有声音,点点头起身,挪步来到大殿御座。 内阁只来了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人,这不是恭贺的架势,崇祯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等英国公被推出来,才示意内侍放人进殿。 周延儒进门就拱手,“陛下,太子年幼,国本大宫陪行,更是靡费无数,安全…” “周延儒!”英国公冷冷开口,“别废话了,京营沿着中原大官道护送到河南漳德府,从涉县跨太行进入潞安府。 入山前由山西京营骑军接着护卫,巡视潞安府、平阳府后北返,由钦差护送,经太原府、走内长城,从平型关、紫荆关返回保定府,不用户部和内库调集一兵一卒,更无需一钱一粮。” 这路线是把陆天明也顺势‘带走’了,周延儒思索间,温体仁拱手,“公爷大气魄,太子出巡乃朝政大事,必须大朝廷议。” “大明朝政艰难,就是你们蹉跎毛病所害,明日十月初十大吉,老夫随时可以令万余京营护卫南下。” 周延儒轻咳一声,“五军都督府武库原来还留着练兵的军备,万历朝以来…” 张维贤不耐烦一挥手,“好了,别废话了,亏空一千四百万两,老夫三年内会平账,不用你们内阁操心。” 周延儒和温体仁脑皮齐齐一跳,本朝大喜事,内阁大胜利,可惜不能嚷嚷。 以后兵部拨钱粮,要求军备的时候,武库只有按时间打造提供,不能借军器局和匠作所荒废为由拖拉。 换句话说,朝事艰难的大环境下,武事不‘艰难’了。 能真正运转了,再也不会有兵无械,再也不会说话如放屁了。 唯一的难点是三年内只能缓行,完全可以接受。 两人对英国公齐齐拱手,“公爷柱国大臣,本朝之幸。” “马屁以后拍,内廷派谁老夫不管,武勋至少八人随奉,若考虑安全问题,那陛下现在也不安全。” 周延儒对皇帝拱手道,“陛下,若太子巡山西,没道理不去陕西。” 崇祯还没接茬,张维贤又不耐烦道,“周延儒,你还有完没完,户部若能调集五十万石赈灾,那就去巡视,没有就闭嘴。” 周延儒没有生气,呵呵一笑,“公爷,出巡太过突兀,难免陕西百姓离心,哪怕过黄河去溜达百里。” 张维贤眉头一皱,“随便,可能没时间。内阁六部想随行吗?” 皇帝这时候一摆手,“内阁六部朝事繁忙,没必要去了,詹事府随行几名属官就可以。” 周延儒和温体仁早就预先分了利益,当然没必要去见陆天明触霉头,齐齐躬身道,“微臣遵旨!” 崇祯点点头,“善,三位到慈庆宫请皇嫂,朕来安排后宫和内廷。” 他说完起身,轻飘飘先走了。 三人被闪了一下,齐齐无语。 一点事都不愿做,你纯纯白拿啊?! 皇帝没有说让懿安皇后出巡,连挪步去请一下都不愿意。 请一下很为难嘛? 周延儒叹气一声,对英国公弯腰,郑重行了一礼,“公爷,一千四百万如何补?武库是实物亏空,下官佩服不已,内阁不会谈以前的军备,但这也不够帮忙?” “用不着你操心,银子的事不是事。” “公爷不会是想拿太行商号的银子?” 张维贤眼神再次闪过一丝戏谑,“老夫若拿了,内阁有什么说法呢?” “我们当然没有,但倒手没有意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行了,老夫不会拿山西的银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咱们去慈庆宫转转请懿安皇后,太子出巡啊,大明很久没有这样的事了。” 第357章 靠女人做事的大明 张嫣正好在詹事府,最近她隔三差五到后宫,进出次数多了,就到詹事府坐坐。 没任何事,就是单纯坐坐,这些编撰的属官也习惯了。 这是好现象,持续一段时间,能说‘心里话’了。 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成稿。 突然被内阁求见,大脑瞬间飞速旋转,琢磨发生了什么事。 正式国事,自然由周延儒来说话, “娘娘,晋陕流贼肆虐,钦差三月绞杀二十万人,乡土遭殃,藩王薨逝,豪强压榨百姓,如今山西荡清匪患,清查土地,乱后急需归治,陛下心念百姓,决定由太子西巡晋陕安抚、布施皇恩,请娘娘随行照料,天下臣民感谢皇家。” 房内一时安静,周延儒半天没等到回应,抬头看一眼,发现张嫣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珠子都定住了。 “娘娘?!” 张嫣浑身一颤,想起陆天明的告诫,做什么来? 对,拒绝! “为何去晋陕?大明有先例吗?本宫是孀居之妇。” “大明没有先例,但娘娘驻守国本大宫,无人置喙。” “无人置喙本宫就该去?大冷天的,为什么?慈宁宫有长辈,陛下有母仪天下的皇后。” “娘娘,昭太妃年长,皇后娘娘有孕,长嫂如母。” “本宫还是不明白为何要去晋陕。” 周延儒有点牙疼,“国事艰难,请娘娘大义。” “太子不到三周岁,你们就这么狠心?” “太子殿下由后宫内侍照料,一路不出暖轿,礼仪之事还请娘娘费心。” “本宫还是不明白!如何说服天下悠悠之口。” “天下都会感念娘娘大义,绝无人嚼舌。” “于礼不合啊,周大人。” 周延儒回头看一眼,温体仁低头无语,张维贤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张嫣又道,“回去,本宫怎么能出现礼制问题,这不是给中枢难堪嘛。” “不不不…”周延儒连连摇手,“娘娘,这是陛下、内阁、武勋的一致请求,请娘娘大义。” “若是请长辈,仁寿宫的康太妃更合适,她闲着无事,不如出去溜溜腿。” 周延儒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重新说道,“娘娘,是国本大宫出巡,太妃不行。” 张嫣没有被说服,拿起草稿缓缓翻起来,不搭理他们了,实则内心比他们还急。 张维贤无奈,自己推着轮椅向前,“娘娘,您必须去,钦差做的太好了,晋地到处是生祠,这是害他,若想做武勋,必须脱离这些虚名。 太行商号成立,原本钦差也可以,但他清查土地,归田近千万亩,性质完全不同,必须是皇家的名义。 陛下无法离京,只能太子去,殿下年幼,只能国本大宫随行,老臣会安排至少八名侯伯随行。 这即是皇家出巡,也是中枢出巡,更是文武联巡,大明需要娘娘大义,明日午时启程,请娘娘准备。” 张嫣思虑片刻,“本宫一介女人,如何担得起…” “娘娘,詹事府属官随行,您可以指定一人,太多也没必要,只有一个月,来回路途二十天,十天时间停留。” 张嫣这次没有拒绝,朝门口招招手,安排女官去把孔贞运等几人请过来。 四人就在隔壁,来到房中,温体仁给他们快速解释了一遍。 张嫣立刻问道,“孔师傅,您几位看合适吗?本宫没听过这样的事,也不知如何应对。” 孔贞运看两位阁臣一直朝他使眼色,拱手道,“微臣陪殿下和娘娘走一趟,流贼被剿灭,正好微臣去收集一点战事消息,充实翰林。” 另外三人也躬身,“臣附议,此乃国朝大事,娘娘大义。” 张嫣深吸一口气,无奈说道,“好…好,如此急切,太子又年幼,哎。” 几人齐齐拱手,“微臣告退!” 他们退了,英国公留了下来,“娘娘,不知能否请您给天明带句话?” 张嫣突然起身冷冷甩袖出门,一句话飘来,“本宫带不动!” 张维贤看着离去的张嫣,莫名松了口气,没有私下接触就行。 回到大殿的张嫣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对待勋贵,陆天明可没她有经验,但凡多说一句话,瞬间就暴露了。 半个时辰后的陆家别院。 婴儿在暖房中呼呼大睡,张之桐微笑看着,身边还有一脸羡慕的刘妞妞,不时摸摸小腹,十分期待。 “妞妞别担心,郎君说过,易孕的人怀胎很顺利。” “谢谢小姐,妾身若是也有双生子多好,小姐真是厉害。” 张之桐呵呵一笑,刚想说她得注意保养,身后婢女突然进门低声道,“小姐,公爷来了,请您到正厅说话。” 张之桐还坐月子呢,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来到正厅,这里已经给放了两个炭盆,一点不冷。 张维贤在轮椅中低头沉思,张之桐把披风放下,低声问道,“爹爹,何事忧虑?” 老头回神,把禁宫的事低声说了一遍,最后对张之桐道,“明天午时之前太子就会出发,皇帝也在争时间。 桐桐给他去一封信,立刻六百里加急出发,把道理讲一下,武勋有武勋的路子,太野了不行。 皇帝根本没有培养一个武勋的肚量,我们必须利益置换一下,这样朝中才能出现新的武勋。 靠京城的人不行,靠笼络地方更不行,天明应该有一个稳固的、主导兵事的圈子,不能被外事打扰。” 张之桐低头想了一会,抬头怔怔问道,“爹爹认为他太快了?” “不,不是快,是太贪了,他走向了权臣的路子,走歪了,权臣的尽头是死亡,现在也不是权争的时候,必须保证武勋的纯粹。” 张之桐抿嘴微笑,脸上却是苦涩,“爹爹又犹豫了。” 张维贤没有反驳,一脸落寞点头,叹气说道,“老夫很害怕天明利用山西做局,那样必定会嘭的一声,带着整个大明而亡,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妖魔乱舞,山川动荡,血流漂杵,我们不能做那样的罪人。” “郎君是一心为天下之人,也许别人会认为他争天下,爹爹应该很明白,他不过是争良心,女儿能说什么呢?” “把老夫的话说给他听就行,他自然会明白,男子汉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意气用事太蠢,急切行事太笨,既然是争良心,那就胸怀天下,不分你我,博爱万民。” 第358章 笑死人的大明朝 十月十一。 陆天明从睡梦中睁眼,做了个噩梦。 外面天色泛青,大概卯时左右。 身上抱着一只八爪鱼,王宝可没有他们的矜持,一来就腻在身边,热的出汗。 起身到炕桌后面的暖墙拿温水喝了一口。 数数床上的人,一二三四…睡十个人也睡的下。 这个床本来就是榻,差不多跟炕一样大。 卧室兼书房的性质,可以躺在这里翻账本。 这两天在汇总写条陈,然后小范围讨论。 商号准备十月十五正式开业,大旗都做好了。 陆天明仰头半躺在靠背中闭目养神,怀中一暖,王宝又腻了上来,但她迷迷糊糊的,纯粹的本能。 低头看着这张精致的俏脸半天,内心暗叹,王朴忠于主人,又竭力甩脱狗链,典型的大明中层,贪婪、谨慎,为利益而动,连立场都糊涂了。 王宝可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立刻撒娇抱脖子上。 陆天明现在对这场景免疫了,仰头继续小憩。 他俩的声音把别人吵醒,李开夏直接下地穿衣,离开卧室,接着刘文弱也离开了。 辰时去净室一趟,回来睡不着了,披着睡袍躺尸,脑子里想的是人事问题,王宝和杨彩儿轻衣薄纱在身边,像极了一个奢靡的老爷。 “郎君!” 李开夏突然出现,紧张递给一封信,“桐桐前天下午发出来的六百里加急,信使不眠不休传来。” 陆天明疑惑拆开看一眼,猛得起身,差点把王宝直接扔地下。 “哈哈~” “哈哈哈~” 陆天明突然站在床榻癫狂大笑,连连拍桌跺脚,止不住的大笑… 一口气没缓过来,一边咳嗽一边大笑。 “哈哈~咳咳~哈哈~咳咳~” 三人被他的样子搞得有点害怕,李开夏看一眼落在床上的信,扭头让杨彩儿和王宝穿衣马上出去到餐厅。 陆天明突然收起大笑,冷冷说道,“让宋裕本和李开先过来。” 李开夏被他突兀的冷冽刺激一抖,连忙去叫人。 两人来的不慢,但陆天明已经从卧室出来,披着一件睡衣,下身大裤衩,躺坐在公房后的太师椅中,赤脚放在公桌上,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偏偏酝酿着一身冷冽。 两人把张之桐的信看了一遍,宋裕本深深叹气,“姑父又犹豫了啊。” 陆天明袍子敞开,双手抱胸,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 “皇帝、内阁、公爷,这次统统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们根本没有领会分田的内涵。 商号在,我就在,田产就在,皇家太远了,百姓根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天官给的田产能不能守住。 我已经把民心夺走了,他再来夺就是制造恐慌,百姓会更加靠近商号,这就是活生生的逼人谋反,他们还以为自己言出法随能主宰一切。” 两人还没从他的话里回味过来,陆天明朝李开先咧嘴一笑,“开先,你为何认为除了我,没人敢动张嫣呢?” 李开先一愣,“感…感觉。” 陆天明一脸戏谑,“为何有这种感觉呢?” 李开先眨眨眼,“不知道!” 陆天明嘿嘿直笑,“你当然不知道,但你说的对,因为我陆天明天生就是自由的灵魂,谁都无法掌控我。 天下大事别人根本无法说服我,我咬定自己才是对的。京城现在都清楚了,我天性挑战规则,天性破局,到现在没有按常理做过一件事。 我能为桐桐杀阳武侯,为女人在国公府幽会,为出口恶气杀后戚,也能为国事抬孙承宗、抬恭顺侯。 为追凶毒杀沈藩一窝,为剿匪睡了郡主,冒天下之大不韪点燃五百里大山,为练兵抛出九百万亩田产,也能从容面对二千万两资产。 桩桩件件,我敢保证没一个人能预料到,他们怕我掌权,尤其是公爷,他更害怕我做局反杀。 这个摇摇晃晃的大明存在,英国公存在。我一旦裹挟力量做事,他们每个人都无法控局。 感觉到权力突然消失,他们犹豫了,他们难受了,他们一时不习惯,哪怕明知我是对的,他们天性也不允许我这么快。 明明已经决定的事,到头来又害怕了,因为我真的脱离了掌控。 笑死人的大明朝,笑死人的贵人,大明朝就是在他们时而良心、时而贪婪、时而狠辣的犹豫中一路滑向深渊。” 宋裕本与李开先对视一眼,没错,谁都知道这家伙天性破局,宋裕本更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陆天明不仅敢想敢做,还做的非常快,百无禁忌,皇权、相权、武权,在他眼里通通一样,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扔一边,还扔的非常干脆。 宋裕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我们如何应对?” “应对?为何应对?人与人的关系是相互的,太子到山西,实际上一种权争的凌空博弈,我们不搭理,皇权到山西跟鬼博弈呀?” “怎么能不搭理?” “你理解有问题,我是说不要被牵着鼻子走。京城做京城的,我们做我们的。 就算是皇帝亲自来山西,此刻我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 不仅要高高兴兴迎接,还要做更多的事,做更绝的事,以太子名义开商号。 你想不到,是你不敢,我没有敢不敢的问题,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得了面子失了里子,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宋裕本挠挠头,“怎么听起来你想造反。” 陆天明从椅中站起来,大大咧咧双手一举,“我陆天明没做过一天顺臣,皇帝算个毛,我还懒得反。” 他明显处于极度暴躁之中,宋裕本不想跟这样状态的人说蠢话,低头思索一下如何应对。 ……………… 发错章节了,跳了一章,晕死,我得改改。 第359章 真相一开始就有人说了 陆天明这不叫暴躁,是亢奋。 为啥捏?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所有人对他有了很强的戒备,在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自己。 好事啊,老子终于是个人物了。 连寡妇带幼儿出巡这种招都出现了。 宋裕本和李开先看到的是压力,陆天明看到的是虚弱、色厉内荏。 不堪一击的虚弱。 “咱老百姓,今儿个真呀么真高兴,别管他吹啥捧啥,都是逗咱开心…咱老百姓今儿要高兴…” 姐夫小舅子愕然扭头,看着摇头晃脑去往餐厅的陆天明,半天没回过神来。 李开先余光扫到宋裕本也是一副见鬼的神色,犹豫问道,“气疯了?” 宋裕本挠挠额头,“这混蛋又误会了?他是不是根本没意会到谁在京城主事?不会认为是姑父?” 李开先大怒,“我哪知道,你不是说清楚了吗?” “可…那也很容易误会呀。” 李开先急得跳脚,“早说了,谈事不要隐晦,你们这破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老子也晕了,一会直接问问,都到这一步了,没啥不能说的。” 两人在公房挠头,餐厅四人都在。 陆天明喝了碗粥,漱口过后,流里流气把李开夏拉到怀中,“开夏的好日子,昨晚不主动啊,现在让我好好看看。” 另外三人迅速起身走了,李开夏任由他搂着,“郎君心神不宁,咱们说说话。” “心神不宁?谁说的?” “那您应该去研究商号条陈。” “不用研究了,没啥意义,刀子更好使。” 李开夏猛得一抖,差点跌倒,陆天明顿时拍拍脸轻笑,“不会以为我对太子动刀子,看把你吓的。 告诉开夏一个秘密,我们有大把时间生孩子,宝宝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文弱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西边有好几个空房子,你带她们分开住。” 李开夏顿时明白他在做什么,犹豫问道,“圈禁?” “是怀胎坐月子!” “郎君为何如此肯定?” “她一直就是啊。” “新乐侯这么狂?” “不是,刘效祖阻止不了皇帝把文弱塞给我,所以他表现的很消极,并没有让文弱刻意做探子。可这里以后一定会有很多暗子,文弱一旦送消息,那她就把自己害死了。” 李开夏眨眨眼,“哦,明白了。” 陆天明点点头,给她整理一下衣襟,“咱们再去见见你的傻姐夫和傻弟弟,他们那脑子换不过来了,还不如开夏通透。” “呸,姐夫和开先是男人,妾身是女人,您的女人。” “哈哈哈,没错,有些事就这么点区别。” 两人起身出餐厅,一起回到公房,身后李开夏把三道门都关了。 刚坐到椅子上,等候的宋裕本眼神灼灼到身边,“你是不是误会成姑父?” 陆天明顶着他的胸口推开,“其实去年我在外城偷听,抚宁侯朱国弼和阳武侯薛濂说话的时候,他们就交代了是谁在主事。” 宋裕本立刻追问,“谁?” “抚宁侯说:他性格有点阴沉,从不表露他的倾向,身份很尴尬,不适合出面,南北主事人还没有完全商量好。” 宋裕本胸膛鼓起,深深呼吸,深深吐气,“没错,你的确想到了。” 陆天明哼一声,把暴露的破绽说了一遍, “阳武侯联系走私十年,他不过主事两年,就做了天大的决定。 但我出现之后,瞬间破坏了他大部分安排,对我任何行为都很光火,第一次见面虽然保持贵人的体面,后来越来越没耐心,见面就得吵两句。 当初公爷还没完全康复,为了查凶手,我当靶子钓鱼,杀手杀我的时候暗中却没人保护。 我傻傻的以为他没来得及安排,现在一想,其实杀手就是他让薛濂安排的人。 与你在禁宫打架受伤,他带我回家,却又安排人杀我。 当时他对桐桐赶着国公马车接人很生气,而且公爷当时就提醒我,这是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与博弈无关,还连着说了两次,我都没听到心里。 吴惟华暴露后,宁死不交代,我诈了一下,吴惟华马上明白谋主根本没暴露,不死的话恭顺侯也得死,立刻自戕。 还有你宋裕本杀李箴言,莫名其妙就杀了,不允许我审讯。 四侯一伯也是这样,公爷害怕什么呢?骆思恭在害怕什么呢?只是在擦屁股灭口而已。 我跟桐桐有情后,他心软了,我能感觉到,他又想杀我,又想我变成他帮手,还想我能置身事外,再加上公爷为了阻止他,把菁菁也塞了过来,他越来越犹豫了。 结果我越来越难控制了,他害怕了,跟我到太原,看在公爷和菁菁的面子上,他又心软了,想用仪宾身份废掉我,让我滚出官场。 我睡了郡主,与晋王做局假反,他们突然发觉,事情完全不可控,我这种人就是搅屎棍,任何人都控制不了,必须得死。 这时候他又心软了,放弃刺杀,驱使流贼围杀,想给我一个殉节的名份。 桩桩件件,破绽实在太多了,我从未怀疑过他,因为我把他当亲人。 他的确很多次能杀死我,也的确很多次犹豫放弃了。 就像他杀自己中风的父亲,想快速得到爵位主导事务,又下不了狠心,一点一点下药,让我以为是中毒引起的中风。 两年半了,他都没毒死一个中风的人,越犹豫越拿不准,平时也不敢守在身边,看我马上要医治好了,他又慌了,让家里下人换药。 换药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他的侍妾,桐桐追凶不了了之,我就该想到,桐桐和公爷一直明白。 公爷实在是过于看好我,三次让世泽与我共事。连续提醒我,他有权争的心态,没有权争的手段… 哎,太多了,没意义,一个控制别人,又被别人控制的人,一生在犹豫,难成大事。” 陆天明语言混乱,絮絮叨叨半天,但他这次真的说清楚了。 宋裕本叹息一声接着道,“我早告诉过你,不要想姑父,他是长辈,有想法会直接告诉你。 姑父何尝不难受,是他与别人开启了走私,是他决定开启换血计划,可他突然中风了。 表哥接手之后,根本无法控局,薛濂、永康侯、抚宁侯、宁阳侯又在故意使坏,短短一个月就崩了,他想用五军都督府权力强行收场,必须有英国公的爵位。 可他下不了手弑父,绞尽脑汁找无痛的药,找来找去,一直拖延,全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反而成为了别人的傀儡。” 第360章 贵人救国:画虎不成反类犬1 陆天明坐直看着宋裕本,不可置信问道,“换血计划一个月就崩了?” 宋裕本沉重点头,“你去把韩爌、张辇、李腾芳一起叫过来,咱们既然说开了,那就干脆说清楚。 换血计划其实一点不新鲜,你不仅听过,还看到过、经历过,且当下就就享受这个计划成功的好处。” “我知道什么叫换血,不就是人口置换嘛。我是想问你,为何把互市操纵成了通虏,且变成了大规模走私?” “因为朝廷没人敢担责啊,李腾芳不是告诉过你吗,能臣、实臣、直臣,无论策略是否成功,最后的结局都是死,没人敢提,没人敢主持,只有武勋敢试试。” 是啊,还是那句话,权争内耗根本不管对错,更不顾国事。 陆天明大概明白了,叹气一声,让李开夏去通知校尉,把人带过来。 宋裕本坐在对面,脸上愁容满面,“天明,你刚才说错了,表哥从未弑父,给姑父下毒的是薛濂。” 陆天明想了想,没说什么。 宋裕本自顾自解释道,“薛濂与表哥关系不错,从小就跟在身边,就像如今的定国公和英国公,我们那时候在京卫武学也是形影不离。 薛濂打小对桐桐言听计从,内心喜欢极了,桐桐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其实也没生气,反而替他隐瞒下来。 但薛家人丁单薄,族人对桐桐闲言碎语,她回国公府后,再也不想回家了。薛濂请了好几年也没叫回去,脑子被气得疯魔了。” 对一个心理缺陷明显的人,没必要落井下石,陆天明换了个话题,“陛下是默许了张之极行事,对吗?” “不是,你绝对想不到,表哥是听信了陛下的教唆。” “啊?他还信皇帝?” “这件事他还真信,我当时也信,因为袁崇焕在与东虏私下议和,这是陛下的默许。” “陛下把脸面看得比他脑袋更重要,听起来不可信。” “这事你不该质疑,通集库很多崇祯朝奏本记录了原委,史册也无法掩盖,你若看过那些奏本就知道,皇帝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小老鼠,撺掇袁崇焕议和,又不明说,不承认。 但他不是为了真议和,是他刚刚登基,需要一个稳定的辽东,这才是他默许袁崇焕议和的原因,他想骗东虏换时间,结果上了人家的当,东虏腾出手来,掉头把大明盟友察哈尔撵出了辽北。” 陆天明稍微思索过后点点头,“合理,张之极认为陛下支持他的计划?结果皇帝转手把他架空了?让成国公主持京营?” “这不是表哥的计划,是姑父开启的朝事,全部在暗中进行,只有一个阁臣还死了,里里外外全是武勋。” “那陛下如何得知?” “东林!一开始有东林参与,袁崇焕也知道。” “好家伙,这才是袁崇焕的死因?” “不是,袁崇焕勾结东虏不至于死,他的死因就是擅杀毛文龙,那是皇帝和南臣哄着的人,用来节制武勋、节制东林,他后来又索取天下兵马大权,导致所有人对他忍无可忍。” 陆天明挠挠头,“陛下竟然拿捏了张之极?” “现在没有,但两年前的确被拿捏了,所以说他控制别人,结果自己也被控制了。” “东虏那边是什么情况?” “表哥也不知道,反正身边一直出现东虏的人,他不能暴露,否则英国公会被除爵,为了保住张家,他完全身不由己。” “永康侯为什么死?” 宋裕本察觉陆天明敏锐找到了漏洞,苦笑一声,“就是你想的那样,杀永康侯完全是皇帝的意思,永康侯处决了先帝两位有孕的妃子,这件事必须彻底泯灭,姑父捎带杀了永康侯,陛下才不会追究抚宁侯、阳武侯、宁阳侯、武靖伯的死因。”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一堆烂人啊。为何人都杀了,他还摆不脱控制呢?” 宋裕本摇摇头,“你这个想法不对,他无法摆脱控制是皇帝不允许,皇帝要拿捏武勋,除非东虏被灭,表哥才能摆脱。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姑父主事,他才能脱身一半。” “陛下拿捏武勋做什么?彼此掣肘,不管大明了吗?” “互相拿捏,他才能放心,他若连皇位都坐不稳,大明生死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东虏与内廷也有联系?” “怎么可能,东虏是与山东、南直隶有联系,一部分货通过海运走私,从未断绝。” “什么人在联系?” “被银子糊弄心智的人,无非是那些豪商,就像京城一样,上面争权,下面争利,本来上面能控制了下面,皇帝一搅和,东林一撤,大家互相控制,互相掣肘,模糊了主事人。安全是安全了,国事完全崩溃了,谁都害怕对方掀开这件破事,谁都害怕停下来。” 陆天明点点头,“原来如此,他们互相戒备,互相捂着,又互相另起炉灶,弥补各自的过失。” “没错,本来我是姑父另起的炉灶。但我拒绝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做暗探盯人没问题,主持一方势力不行。” “张之极害怕落罪,结果越陷越深,现在连谁在控制他都不知道?” “控制他的不是人,是这件事,是他执行计划时候上当了,留下大量通虏的罪证,英国公不能被落罪,结果越小心越被动,越陷越深。” “大量罪证?什么罪证?” “书信啊,比如他写信哄骗黄台吉,走私掏空大明,请东虏入关,共分天下。” 陆天明差点喷出一口血,“这种屁话他署名?” “不署名对方不信任,就因为他露脸联系,李箴言才显露身份,表哥于是让抚宁侯代为联系,结果朱国弼耍了个小聪明,转给了薛濂,表哥无奈,只能让吴惟华也参与,他们联系的过程中,又被宁阳侯掌握了虚实,宁阳侯害怕被灭口,又告诉更多人,瞬间失控了。” “公爷杀四侯一伯,张之极也同意?” “没错,他还去动手了,但没用啊,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尤其是皇帝和南边很多人下场了。” 第361章 贵人救国:画虎不成反类犬2 宋裕本说来说去,其实还是那句话:权争极致内耗下,谁都不能放手,谁想做点事,立刻处于被动。 张之极连死都不敢,他一死,张家一定会被人联手灭族。 贵人的底线越来越低,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灭国与我无关,家族必须保留财富和地位。 陆天明思索片刻,再次问道,“为何换血计划搞得中枢人尽皆知?” 宋裕本更加无奈了,“因为先帝插手了,皇帝既然知道,可不臣子就都知道了。” “那先帝为何驾崩了呢?” “我好像告诉过你,皇帝真的控制了武事,这就是他死的原因,皇帝可以成功,但不能握刀子,朝臣害怕他报复,东虏一旦被灭,武勋、东林、包括替皇帝背骂名的阉党都得死,绝不会例外。 当今陛下是与所有人谋划同一件事,先帝是与不同人谋划不同事,前者同生同死,后者欺骗所有人,所以他死了。” “谁杀了他?” “不下一百人,你听来有什么用?御医、内医院全是刽子手,可以说是明臣集体杀了皇帝。” 陆天明抱胸思考一会,抬头无奈说道,“说来说去,我只是把自己身上的谜团解开了,如今京城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 宋裕本摇摇头,“其实也很清楚,东虏密探用表哥控制别人,也用别人控制表哥,李箴言只是一条线。 京城的人想摆脱这种利用,必须从权争中跳出来,可惜南臣会落井下石,何况他们也在通过海贸联系走私,大家都不允许揭开这堆破事。” 陆天明被气笑了,“儒家价值观下,所有人都被面子问题卡住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不是单纯的面子问题,是传承问题。” “那不还是一回事。我们某一天能灭虏了怎么办?” “天明你怎么也掉进去了,某一天我们真能灭虏,所有人都会抬我们,让我们斩尽杀绝,大家互相不承认曾经的糗事,死人怎么狡辩。” 陆天明抬头长出一口气,“荒唐的大明啊,制衡之道下的奇景,这还真的是互相勒脖子勒死了。” 韩爌、张辇、李腾芳来了,进门安静站着。 宋裕本扭头看一眼,指指他们道,“他们知道的消息合起来就是整件事,你可以听他们说说原委。” 陆天明皱眉看他们一眼,不想重复,给李开先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沟通一下。 又对宋裕本道,“公爷中风后,为何张之极如此着急执行计划?” “不是表哥着急,是姑父万事俱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商号囤积了太多物资,已经进入草原了。 走私是为了控制东虏民生,让他们依赖商号,同时消除戒备,让他们敢靠近大明定居。 这个计划若由姑父来执行,那绝不会失控,由表哥来执行,下面个个有想法,瞬间崩了,所以他残杀了抚宁侯和宁阳侯,这两人最坏。” “嘿嘿嘿,人家不过是想进一步,怎么就坏了。” “说什么都没意义,事已至此,朝廷必须另起炉灶,你是皇帝和姑父同意的人,但你生在夹缝中,还不能抛弃南臣,否则他们又要弑君了,大明朝就是这么操蛋,的确是制衡把自己制衡死了。” 陆天明如同听了一场儿戏,除了皇帝的腹黑有点意外,其他事还真不新鲜。 贵人想当然的行为,没啥特别。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开夏在公桌前摆了三个椅子,张辇先来到身边落座,“东主,属下就说过,京城一定有别的势力,绝对不是权争的因素。” 陆天明点点头,“张先生,我不会再去权争了,没什么意思,胜败都是一堆狗屎,咱们还是经营自己的实力为重。” “东主英明,属下不知道他们在照搬俺答封贡旧智,也想不到他们如此自大。俺答封贡首先是双方互送叛臣建立信任,其次俺答汗和三娘子有强烈的经营漠南愿意,你情我愿,双方往一处使劲,这才成功。 京城却想着欺骗东虏送人口进入大明定居,说句不好听的话,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 李腾芳到身边落座插嘴,“其实就是自大,老夫不清楚具体经过,但老夫大概明白起因,就是丁绍轼那个疯子的计划,放弃辽东,划北直隶为战区分守,全面放开互市,引东虏进入辽西、进入永平顺天两府,汉血换奴血,以此消匿建奴。” 陆天明拍拍手,“今天反正没什么事,说来听听,大家一起长长脑子。” 韩爌一脸死灰坐到旁边,幸灾乐祸笑笑,“这其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丁绍轼并非无中生有,万历先帝、杨镐、熊廷弼、奴酋弟弟舒尔哈齐,曾经都听过这个想法,但那时候的奴酋还在山里。 英国公、天启先帝,都是主事人,他们狂妄自大,下面的人完全不按照计划执行。 舒尔哈齐才是他们幻想的接头人,可舒尔哈齐万历三十九年就死了,他的儿子阿敏根本无法影响东虏大势,换血就是个梦。” 陆天明摆摆手打断他发牢骚,朝张辇点点头,示意他先来,“按时间顺序讲讲,大明朝贵人救国的狗血行为。” 张辇轻咳一声,郎朗说道,“俺答封贡,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阳谋,大明朝因此惠利六十年,晋陕七边,六十年未见战事。 汉血换奴血,隐匿建奴,其实就是俺答封贡的变种。 最先有这个想法的,应该是万历皇帝接见舒尔哈齐的时候,万历二十九年,当时奴酋弟弟到京城朝贡。 万历皇帝随口与内廷闲聊,认为成化犁庭失败的根源是山高林密,女真无法绝其种类,不如封贡有效,朝廷为此开始令锦衣卫暗中统计俺答封贡后的实际效果。” 陆天明再次摆摆手,“别跳着说,我想听一听,以此长长教训。” 第362章 贵人救国:画虎不成反类犬3 张辇再次轻咳一声,干脆往上捋了捋。 “大明立国之初,河套属于大同府治地,整个地区都由代王麾下的参军司和王相府节制。 但大同府面积太大,当时人口不足三十万,无力防御偌大的地盘,成祖靖难后,为彻底解决草原之患,六进草原,大军直达漠北,封狼居胥。 永乐朝期间,整个草原空空荡荡,鞑靼人听到大军就跑到极北之地的深山中,人口少,塞外经营属实难以为继,成祖由此回撤大宁与河套,延山脉修建长城。 几十年后,西域瓦剌挥师东进,占据空荡、又富庶的河套,土木堡之变发生,宣大边军孱弱,无法出击赶走河套的鞑靼人。 他们越来越多,但这时候大明依旧处于优势,无需担心他们扣关,直到达延汗的出现,重新一统北元,黄金大帐从漠北迁徙占据漠南。 复苏的鞑靼人不停扰边,不停进入宣大,连内长城也经常被袭扰,大明朝变成了弱势方。 正德朝武宗挥师西进,与达延汗在内长城大打出手一次,达延汗狂妄进入中原的美梦被打断。 武宗驾崩,世宗继位,河套达延汗部落也开始了分裂,作为黄金大帐的察哈尔本部先是被赶到张家口外的林地,后继续东迁去往辽北。 达延汗之孙、土默特酋长孛儿只斤·格根,自封阿勒坦汗,北元开始出现两个大汗。 土默特势力日强,控制鄂尔多斯、喀喇沁等整个右翼地区,嘉靖二十九年,阿勒坦汗兵临京城,十万铁骑围京,胁求通贡。 嘉靖迫于威势,开马市于宣府、大同等地,但这是缓兵之计,勋贵外镇后,边镇军务恢复,互为奥援,双方处于均势。 边军与河套开始二十年的互击,互相之间没占到任何便宜,互市只作为兵事附属手段偶尔用用。 双方谁都拿谁没办法。嘉靖帝驾崩,隆庆帝继位,边镇已经逐年安静,互相之间不再大战。 大明朝逐渐无力支持七边庞大的军务开支,君臣都在考虑结束这种疲态。 中枢高拱、张居正提议,由宣大总督王崇古主导,大同巡抚方逢时、山西参政郑洛协助,勋贵定国公徐文壁、成国公朱希忠监督,正式与阿勒坦汗接触。 虽然阿勒坦汗也有意结束这种无聊的对峙,但双方都没什么信任基础,就算外镇勋贵陆续回京,隆庆元年到隆庆四年,依旧是口水仗。 隆庆四年,河套黄金家族发生了一件狗血之事,王崇古抓住了这次机会,一举建立了信任。 阿勒坦汗的孙儿把汉那吉成年,娶了他姑母的女儿三娘子,结果阿勒坦汗也看上了他的外孙女。 呵呵,鞑靼人崇拜英雄,不讲伦理,三娘子转投到外祖的怀抱。把汉那吉不满,便与黄金家族十余人等,到长城边界求见。 王崇古大喜,不顾其他人反对,也不怕双方脆弱的信任,坚持受降厚待,阿勒坦汗随后追至,得知那吉已变为明人,不得不着手谈判。 大明可以放归那吉,但阿勒坦汗必须提供对等的信任。 这时候一个民族败类进入谈判桌,赵全,大同地区白莲匪首,此人反叛被通缉后投靠河套,给鞑靼人引路烧杀抢掠。 赵全逐渐成为阿勒坦汗倚重的帮手,土默特有了很强的组织。锦衣卫密探言,此人多略善谋,教虏计谍,校人畜,益习兵事,令诸镇疲于奔命 。 大明让阿勒坦汗拿赵全来换那吉,一时间谈判陷入僵持,这时候阁臣张居正上奏:大明有两患,东患在属夷,西患在板升,既如今的归化。二患不除,我朝终无安枕之日! 然西事稍易,宜先图也。 在朝臣集体上奏附议下,隆庆帝要求阿勒坦汗当卑词效款,或斩吾叛逆赵全等之首,盟誓于天。 阿勒坦汗苦思无反对之理,遣使乞和,求讨锅布之恳。许以市易,以有易无,则和好可久,而华夷兼利。 至此,谈判终成,大明封阿勒坦汗为俺答汗、顺义王,意为兄弟王,史称隆庆议和、俺答封贡。 此后俺答汗绑缚赵全等汉贼十多人献给朝廷,赵全等人在京城被诛杀,大明也放归那吉。 但这只是初步成功,俺答封贡后,大明与河套玩了二十年的心眼。 山西参政郑洛作为谈判副使,获得所有人支持,负责封贡诸事执行,隆庆、万历把全部套务交给他。 郑洛先是做宣大总督,后又做陕西总督,与王崇古一样,总督七边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郑洛查探河套各部落态势,针对性开启互市,与王妃三娘子配合,但凡存在劫掠可能的部落全部停止互市,逐渐使整个右翼地区归心。 万历十八年的洮河兵变,万历二十年的宁夏之役,皆有西土默特、鄂尔多斯等俺答汗侄孙参与。 朝廷惩罚了这些部落,他们送牛马赔罪,此后大明七边再未与河套发生任何战事,双方百姓频繁来往,互市再不需要大军监督。 换血计划,听起来有点惊悚,其实就在学习俺答封贡。 大明重臣有个不可明言的背后目标。即控制互市,暗中放出去大量失地汉民,明面上再吸纳全部牧民内迁。 因酋长扣剥严重,很多牧民携带牛羊迁徙到七边落户,汉民到河套开荒种田,建造归化城和大量寺庙。 土默特慢慢定居下来,变为牧场主、地主。 漠南巅峰期三十万众,六十年后变成五十万,但其中三十多万是汉民后代,成功换走一半牧民,万历帝称赞王崇古乃阳谋至上典范。 但这事随之带来一个坏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漠南鞑靼人武力比大明边军垮的还快。 两年前,漠南被林丹汗以寡击众,一战歼灭,黄金大帐重回河套,汉民逃回晋陕,流贼中的假鞑靼就是这些人。 留守河套的本部牧民,完全忘记了骑射,他们也没有地利,被林丹汗捡了个便宜,十万人吞掉二十万,到现在已全部逃亡。 察哈尔并没有吃下土默特、鄂尔多斯的人口,而是把他们赶到了七边,大明也吃不下这么多人,这也是流贼肆虐的另一个原因,土默特还有很大一部分去往青海,投靠俺答汗侄儿开辟的高原牧场。” 第363章 贵人救国:画虎不成反类犬4 张辇说完,公房内一片安静。 大明还没彻底消化河套,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但西北安静六十年是事实。 16世纪的经济制裁手段,这是满朝合力的结果,而且是长时间的国策。 努尔哈赤八大恨起家,他不是俺答汗,黄台吉也不是三娘子,人家将计就计,通过张家口走商获取物资,有屁的可学。 俺答封贡的副作用也不止双方战力垮掉,边贸诞生了强大的资本集团,这才是天启朝开始向东虏走私的因果关系。 陆天明抱胸思索了一会,扭头转向韩爌,“万历先帝与舒尔哈齐是怎么回事?” 韩爌叹气一声,“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一起长大,一起在宁远伯府邸为亲兵。万历二十三年、二十五年、二十九年,舒尔哈齐三次朝贡。 前两次没什么特别,第三次的时候,万历先帝敏锐发觉舒尔哈齐对朝臣和皇帝越来越恭敬,对京城繁华充满向往之意。 皇帝突然想起俺答封贡的效果,下令骆思恭统计套虏实情,锦衣卫的奏报让皇帝十分开心,对舒尔哈齐倍加赏赐。 皇帝希望将他拉拢过来为己所用,朝臣更愿意在建州内部安进一个棋子,分化、削弱努尔哈赤的力量。 这些事由宁远伯李成梁来执行,他越发感恩皇帝,态度上越来越倾向于带族人彻底落户,开始到黑扯木等地方定居。 舒尔哈齐确实差点变为女真的顺义王,可惜这家伙是个急性子,没有一丝隐忍之功,更缺乏对兄长的狠辣。 万历三十七年,努尔哈赤偷袭黑扯木,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阿尔通阿、扎萨克图被努尔哈赤诛杀,部将武尔坤也被处死 舒尔哈齐被关押,两年后病死,万历皇帝的分化蚕食之计失败,还刺激建奴更加团结,一心与大明作对。” 原来万历不是什么也没做,陆天明对舒尔哈齐反而比河套清楚,继续追问道,“杨镐和熊廷弼也是这样?” “不,现在就进入换血计划了,杨镐在辽东多年,与努尔哈赤、林丹汗祖孙、内喀尔喀盟主均熟悉。 万历三十八年杨镐做辽东巡抚后,极力安排李如梅、李如柏等李家将领分守辽东,这时候朝廷若听杨镐的,也许努尔哈赤到死也只能在山里。 可惜杨镐陷入了党争,东林借他抨击浙党擅专,万历皇帝躲后宫依旧不出来,杨镐辞官了。 万历四十六年夏天,努尔哈赤占据抚顺,辽东总兵张承荫、副总兵颇廷相战死,一时间辽东陷入恐慌,万历又启用杨镐。 他刚刚到辽东,又被党争牵连了,浙党为了化解东林的攻势,日日催促杨镐进兵,万历四十七年正月,萨尔浒之战震惊大明,辽东从此一蹶不振。 杨镐被下狱问罪,但杨镐在天牢住了十年,前年才伏法…” 陆天明突然打断,“等会,为什么住了十年?” 韩爌捋捋他稀疏的胡子,一脸悔意,“杨镐虽然有援朝大功,但天启元年已经被判处了死刑,劝先帝不杀他的正是老夫,因为熊廷弼经略辽东,需要他的帮助。 天启初年东林没有众正盈朝,与浙党一起当朝,浙党借此事一直攻讦东林,原本计划让杨镐戴罪立功,也不了了之。 这之后阉党专权,杨镐一直在狱中,到崇祯元年,东林再次回朝,但这时候的杨镐留之无用,需要迅速处决杨镐、王化贞等人,以澄清对杨涟和左光斗结党营私的诬陷言论。前年阉党案结束后,杨镐被缢死狱中。” 陆天明哈哈一笑,“听起来一肚子龌龊,韩阁老不是个讲故事的人。” 宋裕本咳嗽一声,“我来说,韩爌暂缓杨镐行刑,不是熊廷弼需要他,是东林掌权后,尽是些嘴炮伪君子,对实务两眼一抹黑,需要杨镐对辽东形势的判断。 他们还幻想摆脱南方豪主的控制,偷偷把杨镐接出了天牢。 天启元年广宁溃败的时候,东林智囊汪文言被抚宁侯怂恿,由杨镐联系他熟悉的盟主,打通内喀尔喀驻地,开始向内喀尔喀、察哈尔、科尔沁等部落少量走私。 努尔哈赤刚刚占据辽沈,物资奇缺,这就像放开了一道洪水,商号如同闻到腥味的野兽,凶猛冲向辽东走私。 熊廷弼溃败的原因很简单,但他的动机很复杂,主要有两个。 一是被东林骗了,需要一场战事抹平之前的一堆烂账,主要开支是万历皇帝动用内库,五年间支援辽东一千三百万两,这些银子实际到辽东不足四百万两。 二是他相信杨镐的判断,努尔哈赤不会进攻辽西,他以为自己还能轻易返回来,既获得中枢信任,也能重新布置防御。 他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被人家用完随手就扔了。 天启年的走私很混乱,很疯狂,五军都督府放任了这种情况,英国公想借此安插探子掌握辽东的实情,阳武侯这时候奉命下场。 但谁也没想到,仅仅三年后,走私就成了中枢、封疆大吏、边镇将官、天下豪商、藩王等疯狂敛财的生意。 天启四年东林和阉党血拼的时候,走私已经碰不得了,双方都没胆子得罪天下豪强,何况他们也渔利颇丰。 正因为这种情况,天启三年,从起居郎升为侍读学士丁绍轼在给天启皇帝讲学时,把我们现在讲的这些事讲了一遍。 锦衣卫再次调查俺答封贡的效果,皇帝非常满意,可对东虏使用这种计策,成功阻力太大。 英国公被召到禁宫问计,仅仅是第一次谈事,英国公、丁绍轼、先帝,就决定利用走私换取东虏的信任,让辽东高度依赖大明物资供应,以决定下一步安排。 这是从上到下完全的默许,走私更加疯狂,大商号明目张胆与边军合作,禁运物资大量流向东虏。 可这期间大明与东虏还在频繁发生战事,辽西将官几乎都知晓边镇在走私,谁都想借用这个生意与东虏博弈,包括阉党、孙承宗、袁崇焕。 走私进一步加剧,天启五年,丁绍轼正式上奏,划分永平府、顺天府、宣府为战区,勋贵领兵入住,与文官互不打扰。 这是嘉靖朝之后,武勋即将第二次集体外镇,依旧是学习俺答封贡前的边镇形势,先稳固边防。 但这时候的环境根本不同,奏疏虽然被天启夸赞,却遭到凶猛的抨击,阉党也控制不住。 从中枢到地方,几乎人人弹劾,英国公一看丁绍轼有可能落罪,也只好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行为,转而想其他办法。” 第364章 贵人救国:画虎不成反类犬5 宋裕本说到这,看向李腾芳。 后者无奈摊摊手,“天明,没必要再说了,丁绍轼是个急性子,比舒尔哈齐还急。 当时没人同意勋贵控制京城周边,而且皇帝也是个急性子,丁绍轼升官太快,他自己也陷入弹劾中。 天启三年不过是个侍读学士,之前更是个起居郎,天启五年已经是阁臣,次辅了。 天启六年春季一病,他死了,大概率是阉党争宠做掉了他,东林和武勋都不会对大员动手,哪怕他是个孤臣。 次年天启陛下驾崩,这之后的计划,英国公孤掌难鸣,且帝位交替,武勋独自执行更加吃力。 重新入主朝廷的东林借鉴了他的思路,崇祯朝督治兵部其实就是战区奏折的翻版,这是丁绍轼的点子。” 陆天明听了个虎头蛇尾的故事,但确实没必要一直讲细节。 走私时间太长,太蠢了。 七年都没有真正开始执行计划,被东虏反向利用了。 宋裕本摸摸鼻子,给了他一句收尾的话,“崇祯元年,英国公上书京营整训三万,其中一万骑军,陛下同意了,因为陛下也想知道,吸引东虏百姓入关走商能不能成。 可惜英国公接着中风了,兵没练成,走私更加猖獗,连袁崇焕都利用走私博弈,英国公瘫痪的两年内,下面的人早忘了走私原本的目标,纯粹为了银子而动。” 陆天明挠挠头,问了个细节,“英国公计划把东虏迁向哪里定居?” “初步计划是哈喇河套,蓟镇外百里的山中,就是喀喇沁大部之前所在的滦河上游,允许他们定居后,借用鞑靼人名义开始互市。” “所以崇祯二年冬,东虏从滦河东边的喜峰口入关了?东虏到底是怎么反向控制了这个生意?” “贪婪!”韩爌突然说了两个字,“他们没有具体控制任何人,但黄台吉聪明,养肥了商号的胃口,撑大了贵人的贪婪,以至于他们百无禁忌,什么都出售,边军甚至把火炮都卖了,这种情况下执行什么计划都是做梦。 汉血换奴血,自此沦为笑柄。东林被迫集体辞官,虽然我们不看好英国公的行为,但佩服他的胆量。” 陆天明再次问道,“太粗糙了,英国公不可能执行如此粗糙的计划,这中间还有其他安排?” 他问的是宋裕本,后者摸摸鼻子,不情愿说道,“袁崇焕!” 啪~ 陆天明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我就知道,一定有奥援配合。袁崇焕突然那么狂妄,中枢一定有支持他的人,若非英国公中风,这计划也不是不可行啊,英国公真是点背。” “狗屁!”韩爌再次嘲讽,“老夫是袁崇焕的座师,还算了解他,与皇帝一样刚愎自用之人,他是在利用英国公,根本不可能真合作。 这其中还搅和了皇帝,咱们这位皇帝,靠他做事是做梦,他搅和事倒是非常精通,不愧是清流的学生。与袁崇焕两个刚愎自用的人碰到一起,能成事就见鬼了。” 陆天明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事,煌煌天朝的一群贵人自大狂妄,目中无人,内心完全看不起东虏,如同儿戏一般,夹杂私欲做事,自然会因人性问题失控,照着一只猫咪画老虎,直接画成了一只猪。”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众人齐齐低头。 李腾芳长长叹气一声,“需要老夫去做吗?” “嗯?!”陆天明一愣,“做什么?” 李腾芳惨然一笑,“把这件事戳破啊,用他们的脸面送天明上去。咱们出京不是说好了,只要你有明确的未来,老夫就死在最该死的地方。” 陆天明想都不想就摇头拒绝,“挑破没用,他们的脸皮厚着呢,现在权争已经没用了,你们都该换换脑子。 从流贼出现那一刻起,从东虏入关劫掠那一刻起,一切都变成了武力争夺,中枢的二杆子和皇帝那个二傻子还在玩权争的泥巴呢。” 这话把几人说的一愣,李腾芳更是急道,“你要造反?” 陆天明轻哼一声,“让您换脑子,不是让您换屁股。” “何意?” “每个人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这就是救国正道,空想救不了国,只有勤劳的双手可以。” 李腾芳点点头,“国本大宫出巡如何解决?” 陆天明突然向李开夏招招手,“去把孙传庭、冯铨、程启南、董成虎、秦大成都叫过来。” 众人都等着他决定,他却不说话了。 张辇左右看看,咳嗽一声准备做他的幕僚,陆天明突然伸手指摇一摇,“行了,我对京城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再也不和他们玩心眼了,多考虑一息都是侮辱爹娘给的脑子。 送给诸位一句话: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几人齐齐深吸一口气,这话说的没毛病,但你不能真这么做,会吃亏的。 孙传庭等人这几天都在楼下,很快来到公房。 他们一上来,陆天明立刻吩咐道,“秦大成,国本大宫即将到山西,你带一千人到潞安府,与京营骑军一起到太行山下迎接。董成虎安排一队信使去陕西,令他们五天后到平阳府恭候皇家出巡。” 两人立刻领命,陆天明从椅中站起来,对略显纠结的孙传庭、冯铨、程启南道,“天下无本生意买卖,无外乎抢劫销赃。 其实有一条更适合我们的路子,不仅能赚钱,还能积攒偌大的声望。 你们也要记住一句生意经:向朝廷要拨款,向士绅要捐款,向豪商要赞助,商号还要自力更生。 这是我独家生意经,一旦成功,算所有人的功绩,上到皇帝、下到走卒,大伙全都开心,也会把商号当自己人。 你们好好领悟一下,至于是否真正的自己人,那得我们辨认良心。” 孙传庭还在琢磨什么意思,冯铨马上躬身,“东主微言大义!” 陆天明呵呵冷笑两声,“大伙看看,我们就算斗脑子也不落下风,伯雅若不理解就算了,休息一天,我们出发去往潞安府,本官得看看被烧焦的太岳山,听说驿道建设很快,这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 第365章 那嘘的一声 驿道建设的确很快。 可以用非常快来形容。 火势旺盛突然一场雨,冷热交替,加上是初冬,万年不变的土质突然松动,连山石都裂开了。 车道不易修建,行人小路却非常方便,至少通了六条小道。 十月十四,陆天明与孙传庭来到沁河河谷。 西侧的驿道在麻衣寺原先的山脚小路扩建,三万人顺带就完成了,可以单向通过一辆马车。 东侧的驿道现在还有两万人在啃最不好走的分水岭。 但也就差三十里左右,半个月不可能修建一条通行马车的驿道,这是个长久活,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打通最难的一部分,顺利通行马车可能需要一年。 孙传庭在身侧看着拿望远镜的陆天明,心情略微复杂。 前日大家二楼在谈论大势,虽然没有参与,也能猜到内容,但陆天明突然结束了,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 宋裕本说他心情不错,孙传庭大概理解,这是对朝廷彻底失望了,没什么牵挂。 不去管他,也就那么回事。 山西巡抚、按察使、布政使都绕道泽州去迎接,陆天明却非要走这里到潞安府,一副巡视地盘的态度。 视线里的山体黑乎乎的,连河床都变成了黑色。 陆天明从西侧山顶下来,过河时候看着河水哗哗的河床,突然入定了。 孙传庭在旁边等了一会,踌躇向前,低声询问,“大人忧心何事?” 陆天明回头怔怔瞧他一眼,“伯雅,你有没有觉得天下大势就如同这河水一样,时间哗哗向前,生命却一片死寂,人生再如何挣扎,不过这河道里的一点淤泥。” 孙传庭眨眨眼,看看他,再扭头看看河床,脑袋飞速旋转如何回应。 陆天明只带他一人而来,孙传庭避无可避,犹豫说道, “大人多虑了,朝廷不可能破坏大好形势,为良心做事,我们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陆天明一愣,呵呵呵直笑,看起来很轻松,伸手拍拍孙传庭,“伯雅才多虑了,我是在和你说现状,不是在跟你诉烦恼。” “现状?大人说笑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陆天明突然下马,向他招招手,两人到河边,低头翻了两块石头,黑乎乎的淤泥下面,全是小鱼小虾的残留尸体,没一丝活物。 “伯雅看到这景象,想到了什么?” 孙传庭大概明白了,内心长出一口气,“大人观察细微,属下是代州人,滹沱河在山西境内兜了个大圈子转向真定府。 河流就在家门前,属下小时候也见过几次山火,火势被灭后,一场雨把黑灰冲到河里,鱼虾必被呛死。 太岳山也一样,这场火把五百里内的鱼虾都杀死了,下游的沁水、阳城百姓捡到海量的大鱼,山里突然晒鱼干,冬季有了吃食。 此处的死寂,换来下游百姓的新生,天地万物,一阴一阳,莫不如是。” 陆天明起身拍拍手,“说的不错,可惜想歪了,你是做实务的人,不是出家的道士和尚。” 孙传庭拱手道,“大人请赐教。” 陆天明指指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天地,语气有点凝重, “五百里的山火,山上的黑灰一年都冲不完,下游百姓现在捡鱼,三年内只会面对一条毫无生命的大河。别说沁水、阳城等就近的县城,明年河南的怀庆府、开封府也会被波及。 若天地间突然来一场暴雨,洪水如同黑龙入河,会把黄河里大量鱼虾憋死,裹挟大量泥沙沉入河道,一场雨可能是以前十年、二十年的破坏力,这是现实的事情。” 孙传庭怔怔点头,“是…是啊,属下疏忽了,明年河南百姓遭殃了。” “不是明年,是未来很多年,我们点了一把火,当下收获了好处,未来全是问题,这就是世间万事的关系,凡事必有因果,可你想想,当下朝廷谁会在乎未来? 没有啊,这就是大明朝事的艰难原因,中枢朝臣不看不想、不思不做,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老爷幻想掳夺万世福,我们与他们无话可说,更不能学他们,我们要做自己。”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躬身,“大人微言大义,是,我们要做自己。” 陆天明又突然哈哈一笑,“伯雅啊,你不能说我们,你要做你自己。” 孙传庭被闪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陆天明阴森森的指指河道,“这是什么?破坏生存环境,真正的灭世手段,恶毒、卑鄙、狠辣…你可以用一切贬斥的词语来形容它。 人要举一反三,你说若我把辽东千里大山点了,东虏会死多少人?他们多少年才能缓过来?一次不成就点十次,年年春秋放火,东虏又能怎么办呢?” 哗啦~ 孙传庭脚下一软,差点掉河里,脸色明显有点不适应,嘴唇微微发抖,“大…大人,东虏会拼死进攻报复。” “这是必然的事,我们做好防御,可以考虑一下,伯雅为何如此紧张?” 是啊,紧张什么,孙传庭下意识摸摸额头冷汗,“大人,若点燃辽东万年大山,可能大雨都无法浇灭。” 陆天明摇摇头,“你的思维又被事情带着走了,我在跟你说世间万事的因果关系,跟你说文明的传承秩序。我们要想明白,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才会知道我们到底该做什么。” 孙传庭忽然明白了,松了一口气,“大人还是在说生命的意义啊,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属实浅薄,属下认为人活一世,至少要留下经验。” 啪啪啪~ 陆天明鼓掌,“没错,我们要实践,我们要给后人经验,这是文明传承的底气,可我们的底线是什么呢?” “还是经验,哪怕失败的经验。”孙传庭郑重回答。 陆天明微笑,“世间万事必有因果,若东虏趁大明内耗虚弱到极致的时候突然入关,如同永平府一样,一片一片的屠城,脊梁和思想被斩断,一个与中原毫无传承关系的外族凭借杀戮坐天下。 稍微想想都知道,他们会建立刀子奴役的权力架构,会编撰虚假的历史传承。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我们又该做什么?” 孙传庭脸色凝沉,盯着哗哗的河水看了一会,扭头认真道,“哪怕明知必死,我们也要留下一口气,不甘、悔恨、愤怒之气,给后人一个反思的经验,以期重挺脊梁,让我族重新傲立于世。” “说得好!”陆天明大吼一声,“死亡不要嘭的一声灰飞烟灭,毫无意义,而要嘘的一声留下思考。 这就是我们底线,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应该自己选择死亡的时间,选择死亡的地点,选择死亡的方式。 人可以死,要死的有意义,要死的留下唏嘘,死的留下因果,死的留下经验,让后人从这一声嘘中汲取力量,继续寻找治世大道。” 第366章 送到嘴里的肉 换血计划在人心深处到底执行到什么程度,陆天明不得而知。 以这年头的价值观,一件夭折的、丢人的国事,当然不会出现在史册中。 但从政事关系上讲,有清晰的脉络,有清晰的事件痕迹。 无论是从皇帝、还是中枢的文武大臣身上,均有国策延续传承关系,并非凭空出现。 陆天明把听来的感悟全送给了孙传庭,不知他能不能领会其中含义。 河套与东虏的计划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区别,那就是河套乃文臣主导,东虏乃武臣主导。 张居正、王崇古、郑洛,他们是先考虑国事,后考虑能不能顺带安排点人事。 英国公、魏国公、中枢武勋,他们是先考虑有没有好处,再考虑能不能做成国事。 若没有好处,英国公根本不可能捏合武勋做事。 贵人吹的天花乱坠,狡辩自己有多无辜,都掩盖不了私欲主导他们。 对待真正的国事,没有被控制的、不参与党争的文臣,永远比武勋更有公德心。 这是人性问题。 一朝臣子会考虑将来的名声,做事有所顾忌;世袭罔替的贵人完全不考虑脸面和人身安全,做事毫无底线。 这些家伙,将来必须让他们学学宋裕本。 十月十六。 宋裕本正式收到了山西镇总兵的圣旨和都督府给予的总兵印信。 大明二百年下来,中枢高度制衡的架构,到地方都会被放大,且均有自己的独特现象。 山西镇在正式公文中,有时候会被称为太原镇。 不管叫山西镇、还是太原镇,均属于九边之一,说的都是位于宁武关的山西都指挥使司衙门。 可大同府也是九边之一,大同镇的总兵衙门叫山西行都司。 山西巡抚管不了大同府的军务,山西布政司、按察司在大同却有分守道、分巡道,有参政、副使常驻。 再加上宣大两镇又同时处于内外长城之间,经常有同一个军务总督或军务巡抚。 导致宣府和大同分属不同省份,却又因一体防御有一个共同领导,两省的地方三司在每一件事务中均高度制衡,互相监督。 若鞑靼人扣关大同,这时候大同总兵乃前线将军。 大同巡抚乃前线指挥官,宣大总督乃战区总指挥。 山西总兵乃总预备队,宣府总兵乃侧翼。 山西巡抚、顺天巡抚全部负监督责任,布政使、按察使都得协防。 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哪个人也别想置身事外。 所以这时候的官职称呼,就代表权力范围,山西很多时候会有两个总兵。 宋裕本的山西镇总兵,代表他可以监督大同总兵衙门的钱粮供应、监督边关轮值,若发生战事,无需汇报中枢,得出关支援。 若给他的圣旨叫太原镇总兵,那就是单纯的内长城轮值,大同生与死都与他没关系。 村堡的客房,宋裕本抛着手里的印信,脸上一股阴沉的味道,丝毫没有为突然到来的大权开心。 副总兵麻杰跟随传旨的信使从宁武关而来,生怕他把印信掉地上,起身接住放回盒子中。 “表哥情绪不高,这不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官职吗?有山西镇总兵,不仅能监督大同,还能安心练兵。” 宋裕本斜眼瞥了他一下,冷哼一声,“皇帝想空手套山西的钱粮支援大同,还想让我们养活内长城十万边军。” 麻杰呵呵笑了,“表哥此言差矣,大同本就是山西布政司治地,内长城边军也必须养活,我们可以利用朝廷给总兵衙门的盐引、粮引走商。” 宋裕本再次冷哼一声,“姑父打的好盘算,放弃零零碎碎的东西,换来完全控制山西,用陆天明的说法,这招叫以零换整,成则成矣,不成则伤筋动骨。表哥让你做什么呢?” 麻杰一撇嘴,“公爷让我一切听你吩咐。” 宋裕本一个字也不信,麻杰看他不开口,再次解释道,“真的是这样,我们麻家是边镇将门,太多的事参与不了,也不敢参与,又不是京城的武勋,不会参与权争。” “哦,那倒也是,李述孔带五千人流放三万人,下个月估计还有三万,那些流放之人在河曲怎么样?” 他突然跳到这事,麻杰挠挠头,“他们刚到河曲,每天抠窟窿打窑洞,挖石炭弄燃料,今年冬天也就那样,虽然流放的时候把工具也带着,但还是太少了,开春先放一把火才能开荒。” 宋裕本指指东面,“你觉得咱们这个妹夫兼侄女婿怎么样?” 麻杰再次挠挠头,“算了,我没资格评价人家。” “为什么?” “那小子做事路子太野了,边军将军经不起他折腾。” “哈哈哈~”宋裕本莫名开心,“国本大宫出巡,你怎么看?” “麻家除了弯腰看,还能怎么看?” 宋裕本眯眼看着他,“是吗?” 麻杰急眼了,“表哥怎么不信我,你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们边军将门无所谓,反正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听话就行,没那么复杂。” 宋裕本食指抠抠下巴,嘿嘿一笑,“告诉你个秘密,陆天明派校尉去归化了,让林丹汗派黄金家族的人到山西谈事。” 麻杰眨眨眼,“这不很正常吗?的确该联系出货了。” 宋裕本再次嘿嘿一笑,“正常?哪里正常了?姑父是让他去河套,不是让察哈尔到山西,国本大宫在山西啊。” 麻杰脸色一顿,没明白什么意思,但他明显有点紧张。 宋裕本起身拍拍屁股,伸手啪啪拍他肩膀,“学着点,这事落我们身上肯定没招,落那家伙身上,却想着如何利益最大化,这是他的词,但遇事首先想想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能如何利用,这才是应对。” “不!”麻杰连连摇手,“这是胡闹,剿匪钦差怎么能做外事,公爷让他去河套也是私下联系。” “你怎么还没转过弯来,国本大宫在山西啊。察哈尔的使者在京城见不到皇帝,在山西可以直接见到太子。 懿安皇后是女人,太子三岁,陆天明有尚方剑,那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姑父和皇帝让太子来收商号,完全没想到给陆天明送来一块更大的肉,你吃你的,他吃他的。” 麻杰膝盖一软,差点吓瘫,双手抓住桌子激动大骂,“你们这是乱来,想下诏狱嘛?!” 第367章 三个臭裨将 宋裕本没有解释任何话,把大印扔给亲卫,负手出了院子。 他得等这里结束才上任,反正边军都在混日子,就算大同打起来也不着急,继续混着,抽空得想想人事安排。 抬头眯眼看看天空的太阳,不错,暖洋洋的。 麻杰应该会与张之极联系,最好一开始就踢出去,否则早晚躲不过陆天明一刀,那家伙憋着一肚子火,你没必要触霉头。 脸前光线一暗,魁梧威风的曹文诏站在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老曹拱拱手,“能不能请教,为何曹某的任命没有到?” “曹将军急着回乡?” “是啊,陆大人给了笔银子,到大同招募边军余丁训练三月,可以出战了。” “想当然了?” “宋将军常年在京城,不懂边军,只要吃饱肚子给他们饷银,划到营兵体系转为民籍,大明边军战力从来不差。” “呵呵呵,你这简单的要求很不简单。” “没错,但陆大人可以做到。” 宋裕本点点头,思索片刻,斟酌着道,“按说皇帝一直准备调将军防御大同,如今停滞,只有一个原因,陛下在等陆天明举荐,在等他主动承担大同防务,等英国公拿东西换。” 曹文诏当然听懂了,但他不敢信,“这…这是皇帝的想法,还是中枢的想法?” 宋裕本冷哼一声,“中枢对总兵人事安排没兴趣,尤其蓟辽、宣大作战的地方,咱们的皇帝就是这种顺杆爬的贱性子,曹将军习惯一下。” 曹文诏低头想想,有点落寞,拱拱手想离开,宋裕本又叫住他,“等等,宋某也想请教曹总兵一个问题。” “客气了,宋将军请说。” 宋裕本轻咳一声,“你是大同人,与河套鞑靼人打过交道,参军在辽西驻守,与内喀尔喀、察哈尔也打过交道,按你的判断,林丹汗在什么情况下,愿意向大明称臣?” “不可能!”曹文诏直接反对,“林丹汗极其自负,一心恢复大蒙古疆域,归治所有部落,放弃蒙古历代酋长自治的策略,竟然想做集权大汗,这可是成吉思汗都无法实现的事。 以前驻守辽北白城、西拉木伦河、阿鲁特等地,就与科尔沁摩擦不断,科尔沁是成吉思汗弟弟的部落,他竟然在五百年后想着吞掉,完全是脑子有问题。 而且察哈尔西迁,与喀喇沁、土默特、鄂尔多斯本来可以和平相处,他非要让三部归附,虽然三部战败,但他除了牲口,什么都没得到,鞑靼实力完全被他自己耗光了。 本就脆弱的北元各部被他打没了,比努尔哈赤做的还彻底,自负到极致的蠢货,内喀尔喀、阿苏特、科尔沁等部落,宁肯投降女真都不愿伺候他。 林丹汗整天维持他大蒙古皇帝的虚架子,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丧家之犬,竟然带着黄金大帐的行宫跑路,好色又奢靡,让他称臣,杀了他都不可能。” 宋裕本笑着点点头,“曹将军的确了解林丹汗。” “那为何还想着察哈尔能称臣?” “宋某前两天也是这么问陆天明,他的回答是:这不巧了嘛,咱们皇帝也是这样刚愎自用、猜忌多疑的自负性格。” 曹文诏眉毛一跳,眼神躲闪,“好像…的确是。” “那当然,东虏真是运气好啊,名义上此刻天下有三个皇帝,大明与北元还是盟友,双方合力,在塞外竟然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就因为明蒙当家人全是二杆子。” 曹文诏可没他随口辱骂皇帝的底气,挠挠下巴的胡子,非常好奇,“陆大人如何让极其好面子的人称臣?大明朝三百年都没做到。” “咱们探讨一下嘛,宋某也没思路。” 两人面对面抱胸站了一会,曹文诏一头雾水,摇摇头道,“抱歉,曹某脑子不好使,就不班门弄斧了。” 宋裕本淡淡一笑,“咱们不是脑子差,用他的话说,咱们是规矩差,被规矩困住了,再想想。” “宋将军若知道,请指教。” “宋某不知!” “那咱们就是浪费口水!” 宋裕本轻咳一声,摆正态度,认真说道,“曹将军,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你我必然会主持山西、大同军务,现在这个态度不行。” 曹文诏正要接茬,看到麻杰从屋里出来了,只好闭嘴。 麻杰来到两人身边,瞅了曹文诏一眼,也没有忌讳,直接说道, “表哥刚才在试探我?你这是不懂边镇将门,若到宁武关还这么玩,直接就玩崩了,将门很小心的,不能做错,所以很多事不做。 我已经汇报过岳父大人,以后所有事都通过你来上奏,不会与英国公和小公爷联系。 岳父非常了解将门,他同意了,麻家也不是我做主,我是张家的女婿,不是张家的儿子,你有必要跟我这么玩吗?” 宋裕本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信你,现在考虑一下如何让林丹汗称臣。” 麻杰差点闪脱下巴,一声惊呼,“啊?!” 宋裕本又不耐烦说了一遍,麻杰嘴巴越来越大,最后眨眨眼道,“我认为不可能,但他可以换个思路做到。” 曹文诏和宋裕本眼神齐齐一亮,“说来听听。” “林丹汗的独子额哲八岁,听说身体不太好,察哈尔大多时候处于来回奔波中,林丹汗早就想请个大夫,前年还到大同府请人,若天明骗额哲到山西养病,这不就是质子嘛!理由随便他胡扯。” “这么儿戏嘛?!”曹文诏直接问道。 宋裕本摇摇头,“不太像他的手段。” 麻杰翻了个白眼,“若额哲意外,北元黄金家族直系就绝嗣了,这是林丹汗最大的软肋,天明恰恰是个大夫,他一定会动这个念头。” 宋裕本这才说道,“哦,有可能,也只有传承问题能让林丹汗低下他草原皇帝的高傲头颅。那咱们就等等,反正马上就到了。” 第368章 国本大宫到山西 十月十八。 潞安府的地形四面环山,河水流向很有意思。 南溪向北、北河向南、西泉向东、东瀑向西。 四面之水对冲汇聚盆地,形成一个长二十里、宽十里的水泽湖,然后从东北方向切割太行山,经大峡谷向东出山。 上次看到这片水鸟漫天的地方,陆天明没有顾上来看看。 执役在西岸建了两个村子,有大片属于他们的地,这次绕着转了两圈,发现了点好东西。 这里土地异常肥沃,几百年后都是一个湿地保护区。 水草一岁一枯,岸边枯草一人高,好多采集芦苇的篾匠在编席子。 路不熟的人乱跑,稍不注意就陷入泥沼中,湖中除了遍地的鸟窝,鱼虾鳖多的可怕,偶尔到枯水处,浅滩里密密麻麻的鱼看得瘆人。 但百姓无法靠水吃水,他们根本不敢下丘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干泥,棍子也扎不动,人一旦踩上去,稍不留神下陷,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这里世代成了禁地,划船不成、捕鱼不成、水田不成,夏天一片汪洋,春秋缩小一倍,变为一片干泽,治理成本太高。 早上孙传庭从房里出来,听闻陆天明又去了湖边,连忙追上去。 他实在不明白治理这地方做什么,朝廷都没想过,太行山的盆地看着平坦,那是相对大山而言,实际还是沟沟岔岔的丘陵遍地,建造堤坝费用实在超乎想象。 岸边有篾匠采集芦苇,用木板竹板敷设了一条小路,到泥沼后四通八达,然后继续向湖中心。 孙传庭通过木板小路进入泥地两里,才看到在干草蹲着,用刀子扒拉鸟粪的陆天明。 堂堂钦差,臭烘烘的,贴身亲卫也不懂他在做什么,还以为大夫的毛病犯了,在找什么稀罕药材。 味道刺鼻,孙传庭到身边不由打了个喷嚏,“大人,四十里堤坝,需要五十里外运送石料,至少需要五万百姓施工三年,花销不会低于四十万两。” 陆天明拿着长刀刨一刨脚下厚厚的鸟粪,抓起一把白惨惨的土,对孙传庭咧嘴笑笑,“伯雅知道这是什么吗?” “硝土。” “没错,百姓说湖中很多地方夏季也不会淹没,可见有很多孤岛,鸟类也不可能在水里打窝。” “大人,我们不缺硝石啊,解州盐池里的芒硝天下之最。” “硭硝、苦硝、焰硝、火硝、地霜、生硝、玄珠都是硝石,差异还是很大的,威力也不同。中条山的铜矿附近有硫磺矿,这里的硝石也得全部搞出来,我得给边军弄个大炮仗。” 孙传庭咕咚咽口唾沫,低声道,“大人,烟花作坊官府必须驻人,未经朝廷允许制火药,类同欺君谋反,十恶不赦,夷三族。” “烟花作坊?哈哈哈~的确是庆祝天下太平的烟花。” 陆天明起身拍拍手,看着一望无际的水泽,微风吹过,依旧看不到水面,但解决问题,找到原料,就是心情好。 “既然筑坝没收益,那就算了。记住了,春秋冬季,全力采集这里的硝土硝石,有多少采集多少,不要与土混合,雇佣百姓或组织人来采都行,采集完后在原来的地方堆土,以免鸟儿来了没落脚的地方。” 孙传庭拱拱手,“属下记住了,但…这会连累巡抚、三司、知府等地方官落罪,他们冒着很大的风险。” “没关系,我还是南镇抚主官呢,复刻一个匠作所、军器局的大印不就行了,至于真假他们就别操心了。” 孙传庭闭嘴了,复刻大印这种‘奇招’,他这几天已经听过很多次,麻木了,陆天明的确百无禁忌,他想做事就要做,阻力都是屁。 也许山西一年后能集齐朝廷附属衙门大印。 大罪吗? 不是! 因为是商号刻的。 商号东主是谁? 皇帝! 律法无解! 就算有人告发,也只能皇帝亲自处理,那就跑到亲军的职责范畴了,结局闭着眼都能猜到。 陆天明又在这个百步大小的孤岛转了一圈,鸟粪非常刺鼻,孙传庭一路打喷嚏,陆天明则心情越来越好。 几万年积累的候鸟粪便,能直接得到高纯火硝,虽然量不大,但足够起步用了,以后能占据更好的地方。 外面跑进来一个校尉,找到两人拱手,“大人,昨日国本大宫进入太行山,今日午时前到黎城县,大约天黑能抵达府城。” 来得够快,朝廷说太子可以在山西停留十天,实则放屁,就算来溜一圈,时间很紧。 十天时间才来到潞安府,以他们的速度,到平阳府还得五天,半个月过去,得返程了。 皇帝和英国公把时间算死了,太子就像一把镰刀,来快速收割人心。 无所谓,咱不仅让你收割,还要喂撑你。 陆天明到水泽里洗洗手,顺着木板路出来,上马直接西行。 孙传庭目瞪口呆,拍马追上去,“大人,您得去迎接娘娘和殿下。” “伯雅想去自己去,本官病了,病在发鸠山,他们要么绕泽州继续晃荡,要么走发鸠山新驿道。” 孙传庭哭笑不得,“大人因何而病?” “五百里焦土,本官心痛山河破碎,泣血虚弱…” 这理由直接把孙传庭雷懵了,稍微一犹豫,陆天明已拍马去往发鸠山的驿道。 孙传庭得去啊,不说商号大掌柜的身份,他还是有功名的人。 还得去解释一下,骗鬼也得去。 扭头拍马赶向黎城县方向,午时刚刚抵达东太行山脚,已经看到一条华丽、威严的长龙在山坡上。 京营还是适合这种活,旌旗招展,铠甲明亮,手持利刃,威风凛凛。 中间一片红袍大员,腰板挺直,高傲睥睨,贵气十足。 其后两顶金色的御辇,外观精美,流苏漂摆,熠熠生辉。周围的宫女和侍卫身着鲜衣,簇拥着御辇缓缓前行。 国本大宫到山西,气势恢宏,无处不展示皇权的赫赫威仪。 孙传庭下马,与一些小吏站在路边,深吸一口气,想起陆天明的话:送到嘴边的肥肉。 再看一眼山坡上长长的队伍,顿时没了威严,处处是孱弱的华丽、中空的富贵。 第369章 一只锦鸡到山西 皇家的御辇在涉县入山时换成了单人轿,一天半跨越太行山,其实已经非常快了。 昨晚在山中驿道休息,巍峨的太行让张嫣感觉十分有力量。 如今豁然开阔,顿时心旷神怡,视线尽头,一片黑漆漆的大山,述说着一丝兵戈之气。 扭头看向山脚的属官,却没有一个红袍。 张嫣扫了两眼,放下轿帘,闭目养神。 此行负责的武勋正是恭顺侯、还有镇远侯小侯爷顾肇迹、定国公妹夫定远侯、陆家姻亲广宁伯刘嗣恩、伏羌伯、彰武伯、宣城伯。 连张世泽算在内,正好八人。 但大队在涉县的时候,有一个人追了上来,是皇帝临时加进来的人,魏国公小公爷徐允爵。 这位小公爷与张之极一样,十六岁一成年就是都督,一身红袍映衬着白皙的脸蛋,丹凤眼笑眯眯,端的是风流倜傥,羡煞一众婢女。 山脚下小吏无声跪拜,没人搭理他们,孙传庭意思了一下,快速寻找张世泽的身影。 队伍也得休息一下,京营正在设警戒,很快找到人,孙传庭小跑到身边解释了一下。 张世泽就知道总得闹点幺蛾子,只好去告诉恭顺侯。 一刻钟后,张嫣召集山西巡抚、恭顺侯、孔贞运、内廷随行总管邓希诏议事。 去平阳府若绕行泽州,还得五天时间。 不能晃悠了,否则一个月根本回不去。 这是个现实问题,这几人都被‘指点’过,必须在平阳府住天,参与商号开业大典,所以很快采取了一致意见。 那就不要在府城休息了,直接向西跨越盆地,到八十里外太岳山下的新驿站休息,明日开始跨越太岳山。 半个时辰后,队伍加快速度,孙传庭想去通知一声,奈何现在无法私自脱离,他反而去了后边。 一个时辰后,府城的沈王、以及朝廷处理沈藩事务的属官都跟了上来,刑部尚书胡应台、钦天监李天经、还有丰城侯李开先,队伍更加庞大。 李开先看着队伍中间的御辇暗讽,那家伙一个字都不用说,果然把你们全引向了西边。 将近四千人的队伍,大半天时间横穿潞安府盆地,真的是快。 天色刚黑,队伍来到太岳山脚下,一大片新平整的空地,这是太行商号为穿越驿道准备的补给站,未来的物资中转站,占地面积很大。 张嫣掀开轿帘,看到绵延十里的篝火,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皇帝和英国公没有把国本大宫的改变与陆天明联系起来,那就犯了大错。 不知道陆天明会做什么,但他一定会借机抬高皇后,也许正如他所言,山西之行就像武曌从寺庙回宫。 一个女人正式参与国事的开始。 想到这,张嫣莫名有种做大事的豪气,面对篝火前一个红袍再次微笑,放下轿帘。 队伍的正主是太子,陆天明对着御辇微微躬身,轿帘掀开,女官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朝他微微躬身,这个礼就完了。 现在开始,陆大爷能做主所有事情,胆敢拒绝,直接砍了。 内廷和京营驮马上带着帐篷等一应物件,开始火速搭建行宫。 恭顺侯把定远侯等人介绍了一下,这都是些泥塑,每个人都说了同一句话,国本大宫由钦差护卫,他们就放心了。 这暗示很明显,英国公没让他们做任何事,听你的就行。 正与一堆红袍打哈哈,张世泽带着一位昂首的公子来到身边。 锦袍上面有山水、绿竹、花朵、云纹、仙鹤、白泽,下白、中绿、上红、肩粉,要多骚包有多骚包。 配上他高昂睥睨的眼神,活脱脱一只锦衣公鸡。 “哇喔,哇喔…”陆天明突然鬼叫,把一众人直接雷在当场。 包括徐允爵也被他轻浮的样子呆住了。某人绕着徐允爵转了一圈,一脸惊奇, “哇喔…小公爷仪态真令人敬佩,这才是真正的天人之姿,姿色如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我说营地的母马怎么有点暴躁,想必小公爷一路行来,北境春发,雌物朦动,恐怕连内廷总管也春心荡漾。 啧啧啧…羡煞陆某,不愧是南都第一公子,徐家小公爷在山里赶路,怎么做到的一尘不染?这可是无上神技,还请不吝赐教啊。” 徐允爵慢慢沉眉盯着他,脸色如猴屁股,两眼在篝火映射下血红,陆天明又看一眼,“哇喔…小公爷这腮红在哪买的?南都胭脂果然天下之最。” 周围一群人眼皮大跳,恨不得捂住耳朵。 李开先暗骂一声卧槽,开眼了啊,传出去绝对震惊大明官场。 “陆天明,你在做什么?!”张世泽低吼一声。 “在羡慕小公爷啊,你看看你自己,胆怯畏缩,京城人加起来都没小公爷的气派,江南豪气,小公爷独占八成,搞得我想投胎姓徐了。” 张世泽跟不上这话,瞬间懵逼。 徐允爵被灌了一肚子气,胸膛鼓胀,差点被憋死,一换气,却是一连串咳嗽。 “哎呀呀~山里灰尘大,小公爷快快歇息,仪态若有恙,下官也心疼啊。如玉般的模样,可不能有瑕疵,您放心,下官一定保护您周全。” 徐允爵听到这话猛得直起腰,双目如电,周围人下意识退了一步。 还没开口,陆天明又拍拍他胸口,“哎哟,小心点,别呛着了,老实说,山西人加起来也没您金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弟我还不悔恨到拔剑自刎。” 刚准备大骂的徐允爵顿时又被呛了一口,手帕捂嘴再次剧烈咳嗽。 陆天明伸手拍拍后背,“你看看,说了小心点,山西空气不好,口气太大肯定会被呛着…” 周围一群人惊悚看着陆天明,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猛啊! 好在这时候有人解围,“陆大人,娘娘召见!” 陆天明再次拍拍徐允爵肩膀,“小公爷先歇着,一会儿咱们好好亲近一下,潘安在世也比不得小公爷,小弟还要请教你如何保养皮肤呢,说不准以后咱也能到立早阁白嫖。” 第370章 禁宫的恶心事很简单就能实现 徐允爵见到陆天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望着远去背影,很快调整情绪,对张世泽冷冷说道, “你的妹婿果然有点道道,胡言乱语,以势压人,他想多了。” 张世泽还能说什么,朝徐允爵一摊手,表示他也没办法。 徐允爵再次冷哼一声,“咱们晚上喝一杯,愚兄先回帐篷歇会。” 他这称呼没问题,根据年龄长幼叫就行了。 勋贵没有一家比张家辈份高,英国公才七代,别的人家都十代开外了,论辈份那会低好几辈,处于弱势地位。 另一边,内廷已经搭建好了两个帐篷,周围站着两圈净军。 四周竖柱子,绳子围起来,外面铺皮子,里面是锦缎,地下是毯子,干净体面。 帐篷门口看到慈庆宫总管大陈公公,陆天明拱拱手,“哟,陈总管面色不错,好久不见。” 老头呵呵笑着躬身,“咱家恭贺陆大人剿灭山西流贼,您是崇祯朝首屈一指的能臣。” “惭愧,惭愧,娘娘身体怎么样?” “还好,陆大人的药方一直在用,出门坐轿也不累,您可以进去,娘娘说陛下带了口谕。” 陆天明拍拍他的肩膀,“好,改天请公公喝一杯。” 陈总管为他掀开厚厚的门帘,里面是个廊道,还有一道门呢。 陆天明掀开第二道门帘,里面点着几根大蜡烛,中间用布一分为二,前面会客,后面寝宫。 张嫣坐在一把小椅子中,身上正装都没有换,对他微笑。 陆天明走到身边拱拱手,“娘娘,微臣在禁宫一直有个疑惑,陛下每次都害怕面对娘娘,堂堂皇帝,能躲就躲,他在害怕什么?” 朋友见面,张嫣显然没想到被问这么个问题,还没反应过来,陆天明再次说道, “我已经知道是谁在京城使坏了,但也是身不由己,他只是影响比较大而已,坏人很多,微臣来不及去查探。 宋裕本一直认为娘娘会跟微臣出宫,同时也一直认为微臣会睡娘娘,他们为何这么笃定?微臣的好色写在脸上?还是娘娘的放荡写在脸上?” 张嫣缓缓起身,盯着他有点发抖,陆天明到身边咧嘴一笑, “我想到了答案,皇帝一直害怕见到娘娘,那就是皇帝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宋裕本又说禁宫很恶心,还说若见到穿睡衣的张嫣,那就是我的人。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在胡说,前两天才突然想明白,先帝重病的时候,信王应该见过穿睡衣的嫂嫂。 所以他退无可退,必须做皇帝,帮助那些人灭口遗腹子,娘娘也不得不劝先帝立信王,否则您就得死。” 帐篷一时沉默,张嫣美目扫了他一眼,没什么喜怒神色,淡淡说道,“没错,就是这样,简单,恶心,有效的手段,我们瞬间就被拿捏死了。” “皇帝是个极其爱护羽毛之人,当时他只有十六岁,闯到嫂嫂寝宫,的确是恐惧,不进则死。” “他不是闯进寝宫,是闯到床上,那时候本宫还在坤宁宫,先帝在乾清殿病重,信王原本是看望先帝,突然被净军迷晕扔到坤宁宫的床上,本宫也被女官迷晕了,醒来看到脸色惨白的信王在旁边浑身发抖,出汗出到虚脱。本宫知道是永康侯动的手,你不是把他杀了嘛。” 陆天明挠挠头,对皇帝惊弓之鸟的行为表示理解。 “寝宫而已,娘娘为何想逃离禁宫,拥有自己的孩子?” “本宫不屑自欺欺人,反正无法从一而终,不如离开,一个女人,没有任何亲人,没有子嗣,生不如死。” “这就算失节了?您不是穿着睡衣吗?” 张嫣皱眉看着他,“陆天明,你这是人话吗?” 陆天明也皱眉看着他,两人安静几息,陆天明摇摇手揭过这茬,“陛下有何口谕?” 张嫣冷哼一声,“随行的内廷护卫总管邓希诏乃蓟辽总监,刚回到京城半年,陛下说他懂兵事,不会随本宫回京,即将到宣大做监军总监,监督一切军务。” 陆天明差点被逗笑,“没了?” “这就是大事,内廷安排到山西的人,邓希诏名为监军,实则监督山西。” “一个太监监督山西?也只有陛下能做出这种梦来,不用管他。娘娘,咱们的计划得改变一下,您无需帮助武勋了,不用搭理他们。” “本宫也做不了什么事呀。” “还是可以的,比如,国本大宫与北元会盟,国本大宫号令太行商号。陛下既然让太子来收人心,那我就全部塞给他,被撑死别怪我。” 张嫣短暂思索片刻,淡淡一笑,“你就不怕本宫不听话?” 陆天明回应了一个淡淡微笑,“名义之主并非实控,您是否听话不重要,若想真正号令商号,必须亲临山西,皇帝玩不起这种把戏。” 张嫣深吸一口气,“你胆子很大。” “这就叫胆子?还有更大的胆子呢,娘娘敢不敢河套走一趟?” 张嫣两眼一瞪,“胡说八道,太子连大同都不会去。” “也不是不可能,河套面积很大,并非只与大同府接壤。东虏一旦西行,林丹汗必然南下进入山区逃避,我们也可以从太原府过河,到黄金大帐坐坐。” “什…什么理由?” “若不出所料,天内,林丹汗会派他的弟弟、妹妹、后妃等黄金家族的人到山西求见太子,微臣在河曲流放了六万人,商号将来的练兵之地,兵权之地,娘娘应该去看看。” “本宫说了不算。” “您可以说了算,只要您告诉他们,没人会阻止,那些随行人员个个心有沟壑,大不了留太子在宁武关,您西行天就行,这是国朝大事,娘娘爱民如子,关心边镇安危,没道理不去看看。” 张嫣怔怔点头,“好…好。本宫记得你说过,凡遇事先想想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出京前就猜到你会利用这次出巡,陛下和朝臣也是当局者迷,英国公则是自大,他竟然认为山西已经结束了。” 陆天明满意拍手,“好,娘娘领悟了大道,赶快用膳,一会到商号刚修建的货栈大厅坐坐。” 第371章 世间祸乱之源: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 陆天明从帐篷出来,又与陈总管寒暄两句,大步回到货栈。 这里虽然够大,木头还未刷漆,全是白皮,窗户也是临时遮挡,屋里四周全是暖墙,比帐篷里透气多了。 平时执役使用的长条桌椅,随行属官全部在里面坐着,孙传庭在招呼商号伙计上饭,只有粥。 刚才与张嫣说话,陆天明想起一件大事,交代过骆养性,但他被皇帝过渡的手段欺骗了,没引起重视。 崇祯开始安排内廷全面节制朝事,大明要加速坠落了。 内廷当然无法一下节制朝事,皇帝有大义,采取的办法也挺简单。 边镇将官人事调动的时候,让内廷同时跟随,这就完成了监军布置。 对于六部,皇帝更操蛋,竟然派内廷到户部、兵部、工部,与属衙一起核算钱粮,名为帮助,周延儒也无法阻挡。 两年后,这群家伙突然变成镇守中官、部堂中官。 皇帝创造性的把内廷权力延伸到六部,可他不知道,内廷只有眼睛嘴巴,太监放出去了,朝廷却没有任何执行力。 除了拖后腿,没有任何正向作用。 本就内耗到极致的大明,进一步加重,中枢彻底变成一堆狗屎。 亡国之君的昏招,魏忠贤都不敢这么玩,皇帝不是架空了朝臣,是架空了他自己。 刚愎自用的脑袋不会想通这个逻辑。 皇帝由此超越林丹汗,成为17世纪全球皇帝界首屈一指的二杆子。 陆天明冷冷扫了一眼大厅,对眯眼看着他的徐允爵视而不见,视线落到一个蓝色蟒袍太监身上。 邓希诏面色黝黑,看起来如同一个农夫,看到陆天明的眼神,起身到面前笑呵呵拱手,“陆大人有礼了,您有事吩咐?!” 陆天明打量他一眼,蹦出两个字,“知兵?” “咱家是御马监主事之一,驻守蓟辽三年。” “本官问你是否知兵。” 邓希诏诧异看他一眼,淡淡一笑,“陆大人以为呢?” 李开先位置不远,听到这里,嘴唇顿时发出一个淡淡的声音:啪! 啪~ 陆天明这巴掌扇的干脆又响亮,上去狠狠跺了两脚,“老子问你呢,还敢质问老子,狗东西。” 邓希诏两脚被踹到脑袋,直接踹晕了。 “秦大成,扔出去甩十棍子,让这狗东西先感受一下本官火辣的热情。” 校尉刚进门,门口呛啷一声,十多名净军抽了一半刀子阻止他们。 陆天明回头看一眼,“凡是亮刀的全剁碎!” 校尉人多,顿时门口一片扑哧声,血腥味传来,瞬间把尸体拖走。 大厅一堆人精,官场对付内廷爪牙的时候,立场出奇一致,没有一个插嘴! 陆天明左右拱拱手,“赶紧吃,两刻钟后,国本大宫到此议事。” 说罢自顾自到主位旁边的椅子落座,大厅顿时一片呼噜喝粥声,没有一个人过来。 陆天明没什么胃口,托腮等他们吃完,秦大成进来到耳边低语,“净军三百人,其中二百人跟随邓希诏。” “剁了!” 秦大成立刻低头退出去。 内廷妄图染指前线兵事,这个口子不能开,一千人也得砍,邓希诏不想死就得装死,皇帝面子算狗屁。 面前出现一个红袍,陆天明抬头看到孔贞运,“孔大人别来无恙,感觉山西如何?” 孔贞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拱手道,“老夫来收集流贼肆虐的罪证和大军灭匪的壮举。” “哦,孔大人可以随便问兄弟们。” “战场下来的将军都会有一股戾气,陆大人也许该养养性子,等回京就好了。” “感谢您提点,请坐,娘娘和殿下一会就来,公事陆某一定配合。” 孔贞运点点头,到对面的椅子落座。 他是詹事府官员,不论品阶,出行都会在皇嗣身边,没人能争。 众人开始慢慢落座,文臣坐到孔贞运那边,刑部尚书胡应台和山西巡抚许鼎臣打头。 武臣坐到陆天明这边,自然而然的,身边是那只锦鸡。 陆天明托腮歪头看着徐允爵,嘿嘿一笑,“小公爷,人人皆知江南汇集天下荟萃,徐家乃江南首贵,不知小公爷到山西有何指教?” 徐允爵歪头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帮助山西百姓温饱,带动山西商号富裕。” “哇喔,小公爷胸怀天下,博爱万民,有什么具体措施呢?” “那得看山西百姓有什么具体想法。” “好极了,山西表里河山,山高林密,百姓靠山吃山,打猎为生即可。若给山西提供十万套弓箭,百姓一定对江南感激涕零。 陆某想了一下,咱们可以做这个买卖,太行商号每年购买一万套,一弓二十箭,逐年增加,十年后一弓二百箭,江南匠作所送到山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耍赖谁孙子。” 大厅鸦雀无声,突然谈事了,徐允爵疑惑看着陆天明,“你开玩笑?” “这怎么能是玩笑呢,听说江南生产高效,一年两万套弓也可以,再多我们也吃不下,要赊账了。” 徐允爵短暂思索片刻,“钦差要这么多弓箭做什么?” 陆天明坐直拍拍手,“想必诸位大人也有疑惑,咱们探讨一个简单的问题。百姓常说,富不过三代,小公爷以为什么原因?” 徐允爵两眼一眯,很快答道,“因为三代出生富裕,不知父祖经营之苦,往往会败家。” “好极了,富不过三代后面还有一句,穷不过五服,小公爷认为是什么原因?” “再穷下去就要饿死了,当然会穷生奸计,不择手段设法聚拢财富。” 陆天明摇摇头,“不对,小公爷是贵人,不懂百姓疾苦啊,穷五代就绝嗣了,当然穷不过五服。” 徐允爵一愣,转瞬呵呵笑了,“可能是。” 陆天明打了个响指,打断他的笑容,“小公爷,大明朝的士绅豪商代代富裕,越来越富,百姓代代面朝黄土,越来越穷,怎么与常理说的不一样呢?” 徐允爵无声冷笑,“富裕人家读书,会教育子嗣。” “没错,小公爷说到本质了,知识垄断才是财富垄断、权力垄断。太祖开国之际,满朝文武父祖都是叫花子,令祖中山郡王也是,可小公爷再看看如今的大明朝,上到阁臣,下到胥吏,个个是官宦之后。 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这句话在大明朝行不通啊,财富无法流动,逆反人性规则,朝事当然越来越艰难。” 轰~ 大厅众人一阵躁动,个个想开口反驳,又不好打断徐允爵,只好全部看着徐允爵驳斥。 徐允爵没有驳斥,笑容和煦,缓缓追问,“所以呢?” 啪~ 陆天明一拍手,“所以陆某要采购弓箭呀,因为陆某思来想去,百姓缺乏力量,帮助他们富裕不是给他们银子,而是给他们公平。 太原府剿匪的时候,陆某说过一句话,现在可以再说一次:我陆天明到山西,只有一件事,公平,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弓箭不是弓箭,是力量,陆某更愿意称呼为众生平等器,小公爷意下如何?要不要给百姓一个公平?” 众人反驳的欲望被一句话拍回肚子里,徐允爵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仰头哈哈大笑, “好一个众生平等器,既然钦差有如此宏愿,徐某没道理阻止,就这么说定了,市价七成,五年内提供山西百姓十万套弓箭。” “小公爷敞亮,徐家南都第一贵,靠的果然是眼光和智慧。” 徐允爵低头,眼中充满睥睨,伸手欲击掌,“咱们一言为定?” 陆天明毫不迟疑,啪~与他重重拍掌,“一言为定,太行商号开业,第一单是小公爷捧场,这是我们莫大的荣幸,礼尚往来,我们预付五十万两货款。” “好!”徐允爵大赞一声,“果然穷不过五服,贤弟必定飞黄腾达。” 第372章 正义照耀河山 两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妥了一笔交易。 虽然每个人都觉得不妥,但也说不出不妥在哪里,更无法阻止。 民间不准持械是一句废话,何况山西在练兵,数量多了一点而已。 徐允爵认为他摸准了陆天明的脾气,不想说纯粹的废话,顿时觉得陆天明上道。 “天明贤弟还未大婚,英国公说就在冬季或正月,愚兄给你送件礼物,想要什么?” 两人开始像朋友了,陆天明笑着道,“小公爷大气魄,江南富裕,金银、美女、粮布,方方面面是天下之最,小弟是个俗人,要不就送银子,一千万两不嫌少,万万两不嫌多,小公爷放心,小弟家里放得下。” 徐允爵愣神片刻,再次仰头哈哈大笑,“贤弟啊,送礼是礼尚往来,就算徐某送了,贤弟准备回什么呢?” “小弟一片痴心,唯有真情回送,忻城伯到陕西想做什么,小弟就能回什么。” 大厅突然针落可闻,徐允爵笑脸忽收,“忻城伯不过是想找朋友。” 陆天明淡淡摇头,“私刻大印就是找朋友?” 徐允爵脸不红心不跳淡淡回应,“假印在身边不代表就是他私刻,也许是他缉拿盗匪所获。” 陆天明丝毫不惧他这厚脸皮的虚架子,“哦,小公爷也许还认为是陆某私刻塞给他的,反正他自刎死了。” “徐某说了,忻城伯不过是想找朋友。” “小弟也说了,忻城伯想做什么,小弟就能回什么。” 这就唠不下去了,徐允爵啪啪拍手,“贤弟有成大事的潜质,愚兄看过太行商号再说。” “一言为定!” 大厅内众人这时候心态变了,两人当面交换利益,根本不怕任何弹劾,也不怕任何人坏事,妥妥的上位者气魄。 徐家可以理解,陆天明不过闻名官场一年,如此胆色,难怪英国公十分看好,顿时引来一片羡慕。 “太子殿下、懿安皇后到!” 门口陈总管一声大叫,众人哗啦躬身,“微臣拜见殿下,拜见娘娘。” 张嫣在华盖下正色迈步,一手抱着白嫩嫩的黄袍孩子,太子很是安静,听闻这位四岁才说话,而且性格非常胆怯,完全被他爹养坏了。 张嫣到主位落座,把太子放到身边坐好,轻轻挥手,“诸位卿家请坐,国本出巡,只为布施皇恩,无需多礼,咱们均为了同一件事。” “谢娘娘,谢殿下。” 沈王也在营地,但沈王是纯粹的陪客,太子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时若露头就犯国法了。 张嫣对陆天明点点头,“陆卿家,你说山西遍地义士,正义照耀河山,介绍大伙认识一下。” 陆天明拱手回应,“娘娘英明,山西剿匪能快速结束,除了兵事原因,更应该感谢两人,他们是大明臣子榜样。” 扭头朝对面招招手,山西按察使唐斋山和翰林庶吉士李建泰立刻出列,恭敬弯腰。 陆天明继续介绍,“娘娘,这是山西按察使唐斋山,明察秋毫,铁面无私,清查所有田产,逆贼闻之丧胆,百姓皆言,大明唐公远超宋代包公,实乃地方为官楷模。” 唐斋山立刻匍匐下跪,“微臣拜见娘娘,拜见殿下,微臣只是做了本职事务,不敢妄言,唯有精忠报国。” “好!”张嫣大赞一声,“山西百姓还需卿家继续守护,本宫无法升你的官,赐锦缎百匹,封令堂和夫人一品诰命。” “皇恩浩荡,微臣唯有万死报效。” 陆天明迈步到李建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娘娘,这位是庶吉士李建泰,山西义士,百姓英雄,正义的化身,现世的良心,身为蒲商姻亲,心存大义,出淤泥而不染,一己之力揭露平阳府四百士绅勾连欺压百姓,李大人就是大明的良心。” 李建泰都脸红了,“微臣拜见娘娘,拜见殿下,微臣只是…只是做了本份,不敢当如此夸赞。” 张嫣连连点头微笑,“本宫出巡,当然要见英雄,到平阳府有时间,应该去贵府拜会,李大人是哪里人?” “啊?!”李建泰一愣,赶紧回话,“回娘娘,下官曲沃人。” “曲沃?!春秋晋国古都之地,是不是晋文公墓就在曲沃?” “回娘娘,文公墓在曲沃与绛县之间的南山。” 张嫣点点头,看向孔贞运,“孔师傅,太子既然出巡到山西,应该瞻仰晋文公,山西有如此义士,我大明之福,平阳府应在曲沃建造大明良心牌坊,以彰义士公德,昭示天下为榜。” 孔贞运稍微思索片刻同意了,“若有时间,殿下瞻仰文公墓无妨。” “好!”张嫣立刻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先到曲沃,再到平阳府城。” 李建泰立刻学着唐斋山匍匐,“皇恩浩荡,微臣唯有万死报效。” 陆天明请两人回去,左右摆摆手,再次说道, “娘娘,山西诸官皆为忠义之臣,巡抚许鼎臣、布政司孙谷亲临前线,河东都盐转运司陈辉集盐丁抗匪,潞安知府、平阳知府、包括各知县、县丞,无不倾尽所有,万众一心,这才是三月剿灭二十万匪患的根由,单靠微臣一人,万万不可能。” “卿家说的好,山西有如此辉煌,全赖众卿家尽心,个个为柱国之臣,正义照耀河山,大明盛世可期,众卿家皆为当世名臣。 孔师傅,劳烦属官收录此时山西所有臣民录,记录每个人的功绩,上到巡抚、下到百姓义士,不可遗漏一人,太行商号拨詹事府十万两汇编,一年后刊印天下,让天下人都学学山西臣子的千秋伟业。” 众人大喜,起身齐齐下跪,“皇恩浩荡,微臣唯有效死。” 第373章 朝臣很好玩 孔贞运自然不会拒绝,大明朝也的确需要辉煌来提振人心。 徐允爵扭头看一眼张世泽,再看看陆天明,知道这家伙收拢了一省,这手段一出,山西固若金汤、水泼不进。 果然大患呐。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再次向张嫣道,“国本大宫出巡,既是为了布施皇恩,也是为了将来惠及百姓。 太行商号当然有山西士绅参与,但也有晋藩、沈藩参与,更有内库参与,微臣截留了一部分内库罚赃银,以此为太行商号起步资本。 商号所有东主都会派掌柜驻守,大家做一个生意,也都为了百姓,那商号大印就不能平平无奇,必须显露皇家威仪。 微臣思来想去,设定大印为四字,左国本、右太行,但这还不够,应该有独特的印迹。 若印面有太行山、太岳山、吕梁山,再加上殿下掌纹,此为山河印,太行商号总印,宣示皇家为民之心,想必无人不服。 殿下出巡时间紧张,还请娘娘做主留掌纹,开业时间一拖再拖,我们要快速制印。” 张嫣笑着点头,“山河印,这名字听起来不错,卿家有心了。” 陆天明招招手,孙传庭立刻端着一个木盘到主位请印,里面有印泥,还有一张白纸。 张嫣抱起太子,拿小手正要按印泥,孔贞运突然大吼一声,“等等!” 张嫣立刻停下来,扭头疑惑看着他,“孔师傅有何说法?” 孔贞运一时语塞,此刻随行的朝官内心与他一样,明知不妥也说不出来,总感觉事情滑向不可预料的深渊。 徐允爵起身拱手,“娘娘!出巡不急于一时,还有十天时间内,应该到平阳府听听士绅的意见,山西士绅豪商在平阳府等候许久。” 张嫣歪头想想,“有理,那就到平阳府再说,陆卿家是个急性子,就算留印,也要在众人面前,以堵悠悠之口。” 孔贞运也顺势道,“是啊,殿下刚刚开始巡视,不急于一时。” 陆天明招手示意孙传庭退下,无所谓道,“那就到平阳府看看再说,殿下与娘娘一定能感受到山西臣民万众一心的力量。” 张嫣笑着起身,“好了,今日算初见,大伙歇息,明日还要翻越太岳山,山西表里河山,巍峨壮阔,本宫好好开开眼。” “臣等恭送殿下,恭送娘娘!” 张嫣抱着太子起身,离开大厅,陆天明是此间主人,他得送回去。 众人等他们一走,徐允爵立刻对随行朝臣道,“陆天明是钦差,你们为何不发一言,陛下不是让诸位来当泥塑?!” 许鼎臣笑着拱手,“小公爷,下官不认为有何不妥,钦差在山西声望隆重,我们信得过。” 徐允爵鼻音哼一声,没有搭理他,恭顺侯吴惟英这时候道,“我等只是护卫,一切由孔大人主持,公事不宜干涉。” 孔贞运连连摇手,“好了,大家都是为了国事,老夫刚到山西,过两天再说,总之不能仓促行事,以免预料不及,留下隐祸。” 众人无所谓,顿时散去休息。 陆天明一路跟着张嫣,送太子进入帐篷,交给女官。 又出来送张嫣回帐篷,张嫣挥退女官,对陈总管摆摆手,“本宫与钦差商议点事。” 陈总管立刻退走,张嫣摘下头上硕大的凤冠,一脸轻松道,“你果然了解他们,反着做事,他们就会帮助我们达到目标,就算不知原因,他们也要拖一拖,这一拖本宫就有时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身后的帘子,把凤袍褪掉,陆天明皱眉看着她,这个状态的皇后有点魔怔。 张嫣一身轻松,扭头看他似乎不悦,淡淡一笑,“本宫还是这样与你说话放松,穿着凤袍,总感觉是在说别人的事。” 陆天明缓缓向前,张嫣顺势退两步,两人面对面沉默。 双手突然被抓住,张嫣闭目,心跳加快… 过一会疑惑睁眼,某人在号脉。 陆天明号一会放手,“我明白娘娘为何执意要做母亲,曾经有孩子,被人害死了,怀死胎落下严重的心魔,仇恨、不甘、无奈等复杂情绪下的宣泄,更是对人性的报复,但娘娘暂时做不了母亲,何况就算有孕,也无处可生。” 张嫣看着他,“你有办法,本宫才二十六。” 没想到自己某一天会被借种,这精神状态领先人类四百年。 陆天明哭笑不得,“就算我有办法开荒种田,也不可能遮蔽阳光让庄稼发芽成熟啊。” 张嫣思索一下他的话,一咬牙道,“我帮你,你也要帮我。” 陆天明摇摇头,“我不会与女人交易,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很简单,开心最重要,其他都不重要。娘娘还是想想如何能光明正大离开禁宫,着急没用。” 他说完就要走,张嫣一把拽住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天明不想废话,低头拦腰抱起她,放在简易的床榻,直接伸手解开衣襟,张嫣静静看着他… 陆天明却突然停了,“娘娘,这关系很简单,但这关系有什么意思呢?您只想着做母亲,却连具体过程都没计划过,表现出来像是急切偷人。 前两天我才跟人说过,我们需要明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做。 当下就算你我放纵,这也不叫偷欢,娘娘是在借微臣报复先帝、报复陛下、报复贵人,这是病,还病的不轻。 就算怀孕,您也会害死孩子,等您想好具体计划,如何怀胎,如何生育,如何照顾孩子,如何让孩子长大,咱们再谈谈你我的兴趣问题。” 他说完就走了,张嫣在床上怔怔躺了一会,低头看看衣襟,轻轻裹一裹,扭头抱着被子黯然休息。 第374章 三个臭裨将加一个老六 十月二十。 平阳府迎来一队五百人的鞑靼骑士。 大明朝对藩国的管理有严格制度,海外藩国朝贡上岸,必须走浙江定海,若从其他地方上岸,地方官不仅不需要接待,还可以直接斩杀。 朝鲜有一条独立的朝贡路,必须经辽东,哪怕山东更近,哪怕辽东陷落,他们也得乘船先到辽西,与封疆大吏接触,才能送信入京。 鞑靼人联系也是这样,林丹汗在辽北的时候,辽东主官同时兼职外事联络,河套顺义王则由宣大总督联络,其他人联络即为欺君大罪。 但林丹汗此刻很特殊,北元是盟国,四年前西迁后,曾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劫掠大同,与当时的宣大军务总理满桂打了个平手。 盟国之间干了一架,双方却碍于形势,没有取消盟约,林丹汗开始派人到京城要求全面开放互市。 皇帝又不是傻子,一眼看穿林丹汗是想白嫖,互市开不开就是句屁话,大明自己都穷,哪有物资给你,皇帝从未接见北元使者,他们在京城一住就是两年。 河套此刻很是心慌,察哈尔根本没有准备守归化城,在宁夏镇外的贺兰山西侧囤积了大量草料。 只要等到大同做生意的货,立刻就到西边山里过冬。 收到陆天明的信,林丹汗思虑再三,让嫡亲弟弟粆图、大妹兀良哈公主、二妹泰松公主、皇妃乌云娜四人带黄金大帐五百铁甲军,走偏关过河,从太原府入境。 山西三司主官都在南边,就算有校尉带路,边军也不敢随便放他们入关,快马请示自己的上司宋裕本。 有钦差印信,边军这才把他们放了进来。 几人来的时间刚刚好,宋裕本收到消息,勉为其难草草见了一面,安排随行骑士与曹文诏骑军住到一起,让四人稍微休息一下,等候国本大宫召见。 午时刚过,太岳山西侧热闹非凡。 山西士绅和功名之家几乎全到,三千多人啊。 他们在平阳府一等再等,越来越不安,生怕钦差变卦清算。 原本十五准备开业,好不容易快到了,又被国本大宫出巡打断。 昨日收到钦差快信,让他们全部到东山脚迎接,陪同太子拜谒晋文公墓。 众人突然松了口气,这才是天朝中枢的做事气派,陪同走一遭,应该是自己人,不用再担心被清算。 驿道边人头攒动,三千锦衣老爷,属实壮观。 骑军和步卒隔离出一片方圆五里的空地,国本大宫今晚在这里立营,明日才会到曲沃。 路边临时指挥棚里坐着四个人,麻杰、曹文诏、董成虎、还有刚刚走太原扑空的山西参政韩智文。 宋裕本拍马赶回来,拿起桌上的水咕噜噜喝了一壶,马鞭抽抽战袍下端的尘土,从怀里拿出一本羊皮信扔到桌上。 “鞑靼人用羊皮写字,汉字倒是写的不错,黄金家族竟然全会汉话。” 董成虎一副局外人的态度,曹文诏和麻杰扭头看着韩智文,想听听‘新人’的意见。 韩智文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得展示能力,否则一开始被挤出核心圈,那就永远被挤了出去。 轻咳一声,韩智文拱拱手,“宋将军,信使的国书都没意思,无非互相拍拍马屁,来人是谁?” 宋裕本一边落座,一边说道,“林丹汗弟弟粆图、大妹兀良哈公主、二妹泰松公主、还有皇妃乌云娜。” 韩智文歪头想想,“宋将军,你有没有觉得,林丹汗做事的手法很熟悉?” “没觉得,老子不熟。” “不,宋将军很熟,您再想想。” 宋裕本短暂思索过后摇头,“我知道你敏锐又阴险,京城把你的真面目盖住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韩智文淡淡微笑,“林丹汗把他家里人都派了出来,唯独没有派儿子额哲,这就很明显了。” 宋裕本眼神一亮,连连点头,“这是咱们皇帝的手段啊,着急又怕别人看出来,又不敢完全信任,色厉内荏的高傲,小心翼翼的试探,一戳就破的虚架子。” 啪~ 韩智文一拍手,“看来天明给林丹汗的条件难以拒绝。” “行啊老韩,京城果然屈才了,衙门没什么意思,做幕僚。” “这话就见外了,韩某混口饭吃,朋友帮忙,不就是幕僚嘛,没必要辞官。” “那倒也是,他们在营地休息,天明估计没时间与他们扯淡。” 韩智文摇摇头,“宋将军此言差矣,钦差不急着谈国事,但一定急切与他们处处私人关系。” 麻杰突然附和道,“没错,剑走偏锋,必须获取信任,时间很紧迫啊,宴会喝酒吃菜,天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韩智文突然阴恻恻一笑,“其实很简单,非常简单,崇祯元年,林丹汗扣边大同,韩某刚中进士,在行人司观政,莫名其妙到大同传了一道呵斥林丹汗的圣旨,了解到一些鞑靼人习俗。” 场面一静,其余四人对视一眼,齐齐捧腹大笑。 哈哈哈~ 京城绝不会提的糗事,此刻说出来,关系瞬间拉近不少。 韩智文脸色略有羞赧,一咬牙道,“没错,韩某被强行拖入大帐借种,男子汉大丈夫,夜御三女不含糊,虽然有点羊膻味,身段不错。” 四人齐齐竖起一个拇指,韩智文又道,“鞑靼人部落之间血缘太近,幼儿畸形太多,远来之客常被借种。且他们把女人当财产,怀孕后都会当做自己的孩子,从不嫌弃。黄金家族也不例外,既然来了三个女人,那就与她们谈谈风花雪月。” 宋裕本拱拱手,“老韩霸气,一开始就亲热,的确容易建立信任,明天就不好使了,越拖越没用,这任务交给你,今晚最好全睡了。” 韩智文立刻摇手,“胡说八道,我们睡有什么用,得让钦差献身,还得给粆图找几个青楼女子,最好缠得他床都下不了。” 曹文诏和麻杰一副见鬼的神情,连连摇头,那位浑身都是心眼,他怎么可能做这事。 宋裕本摸摸下巴,嘴角露出一丝阴险,“也不是不行,她们都是二十来岁,陆天明喜欢成熟的女人,兀良哈大公主资本傲人,黄金家族相貌也不错。老韩负责二公主,宋某来会会那个皇妃。” 啪~ 韩智文再一拍手,“就这么说定了,天明脑子里的事多,这种小事就不用他考虑了,今晚在营地大宴,咱们猎艳玩玩。” 说罢他一扭头,“老董,咱们是老朋友,知道你手里有好东西,拿点烈性药出来,今晚明蒙大员被窝里联谊。” 曹文诏、麻杰、董成虎,齐齐搬着屁股下的小凳子后退了一步。 他妈的,读书人阴险起来果然没别人什么事。 国事用药,炸裂啊。 第375章 下三滥集合 下午申时,鞑靼四人被带到营地。 他们了解大明的规矩,随行只有二十个护卫。 但他们本人也不宜出现在迎接的队伍中。 宋裕本打发韩智文解释一下,安排他们在营地外围的军营等待召见。 西边是上风侧,为了避风,队伍出山后会南拐三里,到一个大丘陵后落营,也方便随行骑军落脚警戒。 太阳落山之际,京营前锋出现在视线中,山中两天,国本大宫总算跨越了太岳山来到最终目的地。 洪承畴、陈奇瑜、以及陕西三司主官也来了,他们不与宋裕本、曹文诏等武将一起,而是站在一堆知县前面,后面乌压压一片锦衣老爷。 “恭迎娘娘千岁,恭迎太子殿下!” 跪拜声乱七八糟,但够高。 张嫣掀开轿帘,一眼望不到头,这才是出巡啊。 三里眨眼就到,护军散开设立三层警戒,热火朝天落营。 队伍有点疲惫,若众人眼细一点,就能看到所有人下摆全是黑灰,连御辇下边也是黑黢黢。 陆天明下马,到洪承畴、陈奇瑜身边打了个招呼。 顿时到处是官员互相介绍,见礼的声音。 扭头来到宋裕本和曹文诏身前,诧异韩智文怎么与这两人站一起,但他没时间叙旧,对宋裕本快速问道,“徐允爵熟悉吗?什么性格?” “公子哥能有什么性格。” “看来你没有打过交道,大家都很疲惫,我决定今晚设个小宴会,让侯伯参加,招待鞑靼黄金家族。” “为什么是个小宴会?” “文臣太啰嗦,赶快去找点药,今晚把徐允爵和黄金家族的女人扔一个被窝,他妈的,整天一副高傲的公鸡样子,非得来点狠东西。” 宋裕本和曹文诏瞪眼看着他,一时语塞。 韩智文啪一拍手,“英雄所见略同,睡一起什么事都好谈,有魏国公小公爷更好。” “等会!”宋裕本大吼一声,看别人都看着他,连忙对陆天明低语道,“不可,你就是睡了林丹汗所有的女人,也不能让徐允爵丢这个脸,这比杀了忻城伯更严重。” 陆天明拍拍他肩膀,“放心,所以我才用烈药,他吃了自然不好说什么,若是只栽赃,那就用迷药了,你看韩兄都认为无伤大雅。” 韩智文无声笑笑,“我不是认为无伤大雅,是让小公爷与大家做朋友,山西是天明的地盘,朋友来了有美女,小公爷会笑纳。” “呵呵呵~”陆天明转而拍拍韩智文肩膀,“够阴险,我喜欢。韩兄不适合做实务,搞公关绝对错不了。” “愚兄恐慌,能帮贤弟,自然倾尽所有。” “嘿嘿嘿,徐允爵可是温体仁的东主,你去套套话,他还有什么目标。” 韩智文立刻笑着拱手离开,陆天明又问宋裕本,“晋王还有几天到?” “大概明天,这位大王没出过太原府,新鲜着呢,故意在路上磨蹭。” 陆天明点点头离开,这里有骑军预先搭设的木桩,所以搭了几个非常大的帐篷。 煤饼点燃,到处都是大锅烧水,老爷们和贵人都需要洗漱。 陆天明从红袍里转了一圈,拽着巡抚许鼎臣、尚书胡应台,找到与洪承畴扯淡的孔贞运, “孔大人,有个意外,也不知林丹汗如何得到的消息,黄金家族全员登门,弟弟、妹妹和皇妃进入山西,求见国本大宫,您怎么看?” “不见,太子也没有外事权,容易被人诋毁,节外生枝不可做。” “人家就在军营里,国书啊孔大人。” “那也不…” “咳!”陈奇瑜轻咳一声,“孔大人,见见无妨,储君也是君,今冬河套必有战事,不见会生不必要的麻烦,听听他们想做什么,打太极拖着就行了。” 陆天明立刻道,“陈大人谋国之言,国本大宫出巡,这里不是京城,山西乃边镇,遇到外事,就算处理不了也不能躲,但我们也不能给全套礼仪,既然是黄金家族来了,那就让娘娘和武勋接待一下,只要大臣没参与,那就是纯粹扯淡,面子上过去就行了。” 许鼎臣也附和道,“没错,陆大人法子巧妙,文臣不要露面,随便他们扯淡。” 胡应台哭笑不得,“虽然不合礼制,但国事确实不能躲,实质性的东西也没人能做主。” 孔贞运思索片刻点点头,“那好,不能让殿下出面,喝顿酒打发算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陆天明拱拱手,“我去找娘娘交代一下。” 他在这边转个弯骗了文臣,韩智文跟徐允爵说话则是另一个方式。 其实两人是一起离开的京城,徐允爵继续南下追大队,韩智文则从真定府进入了太原府。 徐允爵爱干净谁都知道,他正与李开先扯淡,韩智文对丰城侯也熟悉,一脸歉意拱手,示意他有事。 李开先立刻躲了,韩智文化作魏国公门人的语气,“小公爷,黄金家族派了四人到山西求见太子,一定有什么大事,他们上午就来了,陆天明今晚会让娘娘接待应付。” 徐允爵思索片刻,冷哼一声,“徐某是来看太行商号,外事乃空谈,无需在意。” “不,您得在意,小公爷与陆天明有什么间隙吗?” 徐允爵回头打量他一眼,“此言何意?” 韩智文轻咳一声,附耳低语道,“娘娘美艳,天下无人可及,小公爷风流,天下同样无人可及。” 徐允爵眼珠子都定住了,胸膛急剧起伏,恶狠狠低吼,“这混蛋敢嚼这种舌头?非得逼老子弄死他吗?” “小公爷既然到山西,今晚躲不了宴会,要处处小心陆天明让娘娘与您搭话,这种事百口莫辩,属下给您个建议,不妨主动一点,坐到鞑靼人身边,化解一切麻烦。” 徐允爵眼神一亮,呵呵笑了,“好,如此就简单了,智文巧妙。” 第376章 一切都是个布置 陆天明一点不担心韩智文,东林书院十年,失败的经验让他反思,温体仁又点拨了他的眼力,对形势判断还算敏锐。 身处核心圈边缘,仰望中枢权力,眼里看到的全是逆规则,官瘾不小,却不是贪图银子的士大夫,极其渴望智慧被认可的成就感。 以前的平台不够他展示,到山西绝对忍不住。 说好听点,就是渴望实现抱负,说难听点,就是卖弄智慧。 非常典型的幕僚式谋臣,陈平、贾诩、姚广孝之流。 玩人心的人。 张嫣的寝宫这次更大,外面看起来有四间大。 陆天明在外间等了一会,两个女官才出来请他到中间喝茶,她们又退到门口廊道守着。 四周有篝火,帐篷里不冷,张嫣穿着一件常服,披头发从卧室出来,对他笑笑, “总算冲了个凉,山里太呛人了,漫山遍野的黑灰,也不知有多少冤魂。昨晚没看到你,今天想说什么。” 陆天明轻咳一声,“娘娘恐怕得重新穿戴,一会我们有个小宴会,您坚持坚持。” 说完给她解释了一遍,张嫣一脸惊奇,“你做事太快了,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我为何要后悔?是别人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林丹汗为何如此急切?” “我答应他们,依托河曲、延绥,明蒙共同防御,我还给他们许诺,承认察哈尔对科尔沁、漠北、西域瓦剌的宗主国身份。” 张嫣眉头一皱,“前半句本宫大概明白,后半句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但大明从不承认,林丹汗喜欢听,我还答应林丹汗,若到河曲共同防御,每年给他们十万石粮食,用茶叶、瓷器、药材、盐铁更换价值百万两的马匹和奶球。” “奶球?什么东西?” “成吉思汗制作的军粮,他们多的到处扔,牛奶、羊奶无数,大明百姓缺乏奶制品,新军就可以消化掉。” 张嫣一时间没明白他这布局有什么意思,犹豫问道,“你是给他们设了个套?意欲何为?” 陆天明咧嘴一笑,“让他们富裕起来,习惯安逸,迷恋安逸,变为后勤供应,吞掉他们。” “听起来不错,林丹汗会给你战马?” “只要让他们靠近边墙,有的是人偷卖,察哈尔内部也分八个部落,林丹汗的皇妃就来自这八个部落,有三个部落跑女真人那里去了。” 张嫣实在跟不上他这‘大局观’,犹豫说道,“本宫可以让女官招待粆图,她们无所谓。你坑徐允爵有点大胆,韩智文也不可信。” 陆天明哈哈一笑,“坑徐允爵无伤大雅,完全是为了玩玩公子哥。韩智文可以信,有抱负的人不会给谋臣当谋臣,温体仁是他的老师,是他的引路人,是他的梯子,若选东主,我比温体仁可能性更大。” 张嫣再次皱眉,“你决定,没想到山里还是有如此多的龌龊。” “娘娘这是心善,我以前也认为,贵人是体面人,是极其爱惜羽毛的一群人,去年才知道,贵人只讲利益,羽毛对他们来说是软肋,从小就被教育了一颗狠心。” 张嫣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点头,“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 “哦,那喝完这杯茶再准备,时间充裕。” 陆天明清楚她的意思,直接起身到她身边,拦腰抱到怀中,“很香,娘娘有感觉吗?” 张嫣怔怔摇头,随后搂着脖子抱身上。 她展示了极其软弱的一面,陆天明搂着拍拍后背,幽幽说道,“既然他们不同意太子留掌纹,那就试试由你来留,掌太行商号,若我死了,皇帝和英国公绝对会求你到山西驻守一两年稳定人心,到时候就可以跳出来了,回京也许会掌太后印。” 张嫣慢慢离开肩膀,“你…你死了?那本宫也死了。” “不一定,我随时可能死。” “是你没听明白,你死了,我注定不会有结果,这人生毫无盼头,不如去死。” 陆天明一愣,莫名觉得喜气,“娘娘这是示爱吗?” 张嫣脸色一暗,“不…不是,这是事实。” “娘娘果然认死理,见面就勾我,却不知道为何。”陆天明在她脖子闻闻,顺手解开衣襟。 张嫣呆呆看着他,“想…要吗?” “不方便,没有想不想的问题,娘娘得回京,得考虑将来。” “太…太远了,时间还早,要不…试试…” 陆天明摇摇头,“试试?哈哈,这有什么可试,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 张嫣很失落,下一刻猛得抬头,“你骗我,我没病。” “我没骗你,你的确有病,现阶段怀孕可能性微乎其微。” 张嫣心一狠,突然啃了上来,一手还去解他的腰带,抓住她的手制止,张嫣力气扭不过,略微挣扎后放弃。 陆天明起身把她放椅子上,拍脸认真说道,“这块地是我的,天下只有我敢种,记住,等你再次来山西,那时候才是我给你争取的机会。 不要期待我每天来跟你说话,我要经营这表里山河,很费脑子,想做一方势力,阻力太大,时间太紧,我必须不择手段争取三年时间。 我们是朋友,不要认为偷欢是在权争,这是侮辱自己。三年后的陆天明,必将凌威朝堂,其他事自然水到渠成。” 陆天明临走捧着脸轻吻,“给我好好养着。” 说完走了,张嫣怔怔看着他离开,入定良久,低头把衣衫整理好,摸摸嘴唇,露出一丝得意。 陆天明并没有走远,就在帐篷三十步远,这里正在围一个露天营地,里面有篝火,铺着毯子,显然是宴会所在。 望一眼金色的帐篷,陆天明摸摸嘴唇,没什么意思,这年头男人天生优势太大,做大事不能靠女人,尤其是一个内心脆弱、迷茫的女人。 林丹汗没几年好活了,他死之前,必须从物质上、精神上控制黄金大帐,要什么给什么,反正三年后全是自己的,没必要分彼此。 宴会场的另一边是连着的几个帐篷,今晚就让徐允爵站在耀眼的舞台中央。 第377章 自古马屁乃最佳共情手段 宴会现场很快搭建完毕。 皇家宴会都是周礼的样子,上面一个主位,两侧分列,每两人共用一条长桌,脚下全是地毯,跪坐吃喝,面对面并不远。 身后还有六个炭火,露天却非常热。 陆天明施施然到主位下侧第一个桌子,盘膝坐在垫子上,内侍立刻给他上了一盘卤肉,一壶热酒。 捏着吃了两片肉,喝了一口酒,刚刚有点意思,眼前一亮,张嫣对他笑笑,在两个女官帮忙下坐到主位。 “陆卿家为何借酒消愁?你错过了什么吗?” 陆天明扭头看看她,再仰头看看天色,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呢。 对女官摆摆手,“去叫宋裕本和丰城侯过来。” 两人离开后,陆天明干脆脱掉官靴,拉过跪坐专用的人字背靠,一副疲惫的样子躺坐。 这才缓缓说道,“娘娘,每个人都有心病,微臣的心病就是不得不参与大争,顿时失去人生大半乐趣,喜怒哀乐,简单的情绪都消失了。” 张嫣抿嘴看了他一眼,“喜怒哀乐不会消失,只是被藏了起来。” 陆天明点点头,“娘娘说的有理,您简单了解一下察哈尔的形势,林丹汗是从曾祖手里继承的汗位。 十三岁做大汗前,父祖就都过世了,如同当今陛下一样,小小年纪做皇帝,养了一副多疑猜忌、刚愎自用的性格。 这种性格只信任家里人,且只信任家里的弱者,林丹汗对弟弟很警惕,自始至终都只让他做一千人的头领,对妹妹却极尽宠爱。 大公主兀良哈的丈夫贵英恰,是黄金大帐第一大将,两年前死了,大公主守寡,麾下却有两万人的部落。 二公主泰松的夫君是奈曼部酋长衮楚克,林丹汗对他不错,可惜他背叛林丹汗,四年前归顺了努尔哈赤,这位公主麾下同样是两万人。 性格决定命运,林丹汗与陛下的结局一致,臣子越来越远,人心越来越散,导致他越来越焦躁。 这次来的皇妃乌云娜是贵英恰的妹妹,大公主的小姑子,林丹汗可能都没有发觉,两个妹妹现在领着察哈尔一半牧民,她们是女人啊。” 张嫣听他慢慢说完,冷哼一声蹦出两个字,“龌龊!本宫不会久留,三杯酒后马上走。” “这是为国为民的献身精神,非公侯不可为之。三娘子嫁给自己的外祖父封为王妃,俺答汗死后,他又嫁给俺答汗儿子、孙子,外孙女连续嫁给祖孙三代,依旧无法否认她是英雄。 大明也说她是英雄,史册也说她是英雄,三娘子比大明朝权争漩涡里的贵人高贵无数倍,他们应该学学其中的道理,龌龊之人眼里看到的才是龌龊。” 张嫣脸色如同吃了苦胆一样难受,什么和什么嘛。 宋裕本和李开先从门口绕过来,看一眼场景,无声拱拱手,到陆天明身侧落座。 陆天明一指对面,“滚那边去。” 宋裕本没有动,李开先却麻溜起身到对面落座。 陆天明啪啪一拍手,“咱们现在统一思想,宴会的主题只有一个,拍马,拍马,使劲拍马,自古以来,拍马为共情最佳手段,谁都不准跑题,胡言乱语掌嘴。” 宋裕本活动活动下巴,拱手道,“娘娘仙人之姿,陆大人豪气冲天,实乃金风玉露,人间佳事。” 陆天明慢慢扭头,一脸愕然。 主位的张嫣却仰头畅快哈哈大笑,“西宁侯,你也被带坏了。” 李开先为难挠挠下巴,接着道,“娘娘美貌天下无人能及,任何形容都不过分,天明也是千年一遇的人物,天作之合。” 张嫣摇摇头,“拍的不好,重来。” 陆天明却一伸手,“等会,李开先,你他妈什么时候知道小公爷是幕后人物?上次和我在别院演戏?” 李开先脸色一红,“放屁,我并不比你知道的早多久,猜测怎么会跟你说,还是姐夫告诉我的。” 陆天明拿起一个垫子直接扔过去,“混蛋,让你拍马,一点不走心,罚你今晚勾搭一个,若不成功,就把你扒光扔徐允爵床上。” 卧槽,李开先顿时和刚才的张嫣一样,苦涩难忍。 陆天明这时候也抱胸沉默了。 外面内侍引进来三人,徐允爵、张世泽、恭顺侯,朝张嫣见礼后,徐允爵坐到了对面,另外两人坐到宋裕本下首。 陆天明左右瞧瞧,“恭顺侯,其他人呢?” 宋裕本摇摇手代为回答,“既然是小宴会,咱们这些人足够了,畅饮两杯解散休息,大伙都累了。” 陆天明对他的擅自做主有点气恼,张世泽接着道,“他们要来了。” 话音一落,陈总管的声音已从外面高声传来,“察哈尔使者觐见。” 几人起身,四个明亮的身影出现。 鞑靼人身形不错,漠南黄金家族脸蛋不错,四人齐齐弯腰,“拜见大明皇后。” 张嫣左右摆手,“明蒙同气连枝,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请坐。” 婢女带着几人落座,李开先突然从对面起身换了个位置,粆图被带到第一个桌位,旁边跪坐两个女官。 皇妃乌云娜被带到徐允爵身边,两位公主转头来了这边。 陆天明怔怔看一眼流苏明亮的大公主,衬托的整个人十分高贵,再看看宋裕本身边的二公主,同样也是如此。 李开先与恭顺侯则是孤坐。 在鞑靼人眼里,靠近主位才是尊贵,对安排很满意。 陆天明看到徐允爵向皇妃拱手致意,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暗骂你高兴个嘚儿啊。 转瞬又警惕看一眼身边的大公主,正好迎上一个微笑,“听闻钦差三月剿灭二十万流贼,明朝英雄当面,敬你一杯。” 陆天明强行露出一个笑脸,“敬公主,敬客人,粆图台吉魁梧、大公主明艳、二公主俊俏、皇妃贤淑,陆某有幸,共饮。” 众人互相举杯,齐齐蒙了一大口。 婢女过来给倒酒,张嫣趁机说道,“陆卿家抢了本宫的词,本宫带太子出巡,乃皇家之事,无法做主国事,四位若有要务,可与陆卿家商议,本宫听了也没用,今晚只是畅饮,请。” 大公主立刻举杯,“明朝皇后真漂亮,敬皇后,我们也不会麻烦您。” 陆天明扭头看着兀良哈,完全没想到,此行竟然是大公主做主,被惯性思维误导了。 第378章 心往一处使的龌龊 两杯酒下肚,刚刚斟满,张嫣又举杯。 “本宫旅途劳顿,精力不济,也不胜酒力,陆卿家代本宫招待,改日我们再畅饮,满饮此杯,诸位自便。” 说罢仰脖饮尽,众人只好跟着喝了。 张嫣起身,微笑离开。 陆天明不习惯跪坐,立刻换作盘膝,“粆图台吉,两位公主殿下,诸位谁做主啊?” 身旁大公主立刻答道,“你没看信吗?我们都可以做主,陆大人可以跟我说。” 徐允爵突然插嘴,“国事还说悄悄话,陆大人,你会被弹劾的。” 陆天明哈哈一笑,“小公爷说的有理,来来来,喝酒,本官第一次见流苏装扮,黄金家族三位朋友高贵美艳,如同仙子下凡,幸会幸会。” 众人再次饮尽,空腹喝了四杯,还没有吃一口菜。 徐允爵又道,“陆天明,咱们好歹得进入主题,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陆天明嘴角一抽,让你喝酒就是主题,没别的目标。 宋裕本轻咳一声,“朋友来了就得上好酒,宋某以后在山西,与察哈尔是邻居,来来来,敬诸位一杯,二公主贤淑美艳,看一眼明目醒脑,宋某恨不能做裙下臣,早知察哈尔有如此佳人,宋某也许会逃出大明。” 几人顿时哈哈大笑。 泰松笑着举杯,“宋将军会说话,听闻将军武艺超群,打遍京城无敌手,泰松也很荣幸,请!” 众人又陪了一杯,陆天明趁热对大公主举杯,“大公主国色天香,雍容华贵,能与大公主同饮,实乃陆某三生有幸。” 大公主微微一笑:“陆大人谬赞,我们也很荣幸。” 此时,二公主插话道:“姐姐何必谦虚,我看陆大人倒是眼光独到,所言不虚。” 众人附和一声,“痛饮痛饮!” 齐齐仰头一饮而尽。 李开先这时候起身,“粆图台吉,察哈尔本部铁甲军纵横草原五百年,黄金家族的勇士威武雄壮,大明骑军还请您抽空指导。” 陆天明举杯附和,“对对对,这是正事,还请台吉费心。” 粆图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明蒙一家,只要陆大人同意,一切好说。” 众人再次饮尽,然后眼神略带调侃,齐齐看向徐允爵。 徐允爵哭笑不得,但也只能转头看向乌云娜,举起酒杯道:“皇妃婀娜妙曼,性格爽朗,草原女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徐某钦佩不已,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乌云娜豪爽地回应道:“好!今日不醉不归!” 又一次饮尽,陆天明摆摆手,“怎么拼酒了,大家酒量都不错,既然已喝六杯,不如再来三杯,以示大明对黄金家族的敬意。” 大公主想都不想,十分配合举杯,“好,不醉不归,各自畅饮三杯。” 说罢与陆天明相视一笑,又是一饮而尽。 场面逐渐热闹起来,气氛融洽。 陆天明拽拽领口,扭头看一眼身后的篝火,拱拱手道,“有点热,大伙吃好喝好,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我们再谈诸事。” 徐允爵立刻摇手,“哎,的确是热,但客人还没吃,怎么能结束,使者前来,无非是贸易往来,共同抵御东虏,大家应该畅所欲言,徐某建议太原府也开始互市,方便商人交流,尤其是太行商号,是不是啊?哈哈哈~” 陆天明还未接茬,粆图突然对大公主道,“姐姐谈,小弟休息一会。” 大公主点点头,粆图立刻跟着两个女官从旁边的通道离开,并没有走入门的路。 李开先朝张世泽和吴惟英招招手,两人早就待不下去了,口都没开,从门口直接退了出去。 徐允爵看他们离开,眯眯眼什么都没说,泰松公主这时候道,“小公爷说的有理,察哈尔认为除了互市,双方也可以互相驻守掌柜,朋友之间就应该多多交流。” 陆天明暗叹这二公主口齿伶俐,宋裕本却直接抓住泰松的手,“二公主,宋某也想过河交流交流,不知有没有机会?” “好啊,察哈尔一定热情款待将军。” “好,满饮此杯!”宋裕本大吼一声。 众人又跟着喝了,徐允爵砸砸嘴,“十杯下肚,应该十全十美,天明贤弟为何突然沉默?看来你不善饮酒啊,脸色都红了。” 陆天明伸手摸摸脸,不置可否,他只是觉得热。 宋裕本啪啪拍手,“我看这样,核心圈这里也没有外人,一人一句什么都说不成,小公爷既然有兴趣听听,咱们到旁边帐篷坐坐,反正时候还早,聊聊天,再聚就好谈了。” 陆天明马上附和,“裕本说的有理,散散酒气喝口茶,一会咱们到帐篷中再聊。” 宋裕本立刻牵着泰松起身,乌云娜也跟着起身,两人对大公主微微行礼,徐允爵稀里糊涂,不得不跟着离开。 陆天明看徐允爵现在唇红齿白的样子,暗笑好玩,摆摆手示意他们自便。 宋裕本出宴会场所,门口推一把徐允爵,“小公爷到隔壁招待皇妃,宋某与泰松公主聊聊草原。” 徐允爵皱眉看着对他微笑离去的泰松,两人好似勾搭上了? 稍微一思索,身边乌云娜立刻抱住胳膊,“小公爷真乃南朝第一人,风姿卓越,咱们到里面说说话。” 被皇妃夸赞,徐允爵猛然觉得这位好漂亮,鬼使神差在脸上弹了一下,乌云娜媚眼如丝。 徐允爵咕咚咽口水,突然弯腰,“徐某还没见过如此美艳的皇妃,咱们的确要聊聊。” 宴会场,留下的两人突然安静,婢女给身后放了个屏风,陆天明这才摸摸额头,“这些家伙点这么多篝火,太热了,大汗带了什么话,大公主可以跟陆某说说。” “明天再说,听说钦差以寡击众,三月灭二十万流贼,我们实在想不到这是何等英雄人物,大人能说给我听听嘛?”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小腹燥热无比,大骂宋裕本有病,让你给徐允爵下药,你他妈捎带老子。 空腹十杯酒,药效一旦发作很猛,陆天明脑袋嗡嗡响,大公主这时候突然脸对脸,“我对大人仰慕不已,陆大人说说嘛。” 陆天明心念电转,不行,得忍一忍。 扭头一看,不知大公主何时摘掉流苏,脸色滴血,媚眼如丝。 靠,原来咱们一开始就是同一个目标。 互睡啊! 第379章 国家大事,心诚则灵 陆天明伸手勾着下巴,对兀良哈吹了口气,“说有什么好说,我想展示给公主看,可以嘛?” 大公主立刻点头,“好啊,草原女子就喜欢雄壮的男人,我也想看看陆大人的雄壮。” 陆天明小腹要炸了,忍个屁,一把推倒,附身爬了上去。 两人瞬间扯掉彼此的衣衫,就地讲述故事。 核心圈外围,张世泽和恭顺侯一出来就到各自营地休息,李开先却站在外面,扭头对着远处的帐篷嘿嘿直笑。 “丰城侯怎么出来了?” 身后一声炸响,李开先扭头拍拍韩智文,“他妈的,根本不用药,对方比我们还急,这药完全药给了天明和小公爷,他若生气,你自己承认啊。” 韩智文眼珠子转两圈,一脸冷峻,“胡说八道,韩某堂堂正正,不知侯爷在说什么。” 李开先愕然,韩智文却冷哼一声甩手离开,临走还不忘嘲讽,“勋贵果然对国事一窍不通,钦差与使者在探讨未来,你却认为是风流。” …… 陆天明节欲十多天,大公主应该也很久了。 药效加持,两人战斗力十足,大公主还很主动,云端飞翔良久,终于大汗淋漓,倒下喘气。 呼哧呼哧~ 大公主喘息片刻,附身到胸口不忘勾引,“陆大人威猛,果然是杀敌二十万的猛将,人家以后忘不了此刻的美妙。” 她都会撒娇了,陆天明拍一把胸口,“休息一下,我们走心好好聊聊。” “好啊,人家也想在威猛的胸怀中休息,想必能睡个好觉。” 陆天明不想说话,起身穿衣,大公主立刻跟着穿衣,两人从侧门离开,隐约还能听到帐篷里有说话声。 扭头一转,带着大公主来到靠边的一个小帐篷。 里面啥都没有,除了一根蜡烛,只有被褥。 脱靴爬到被褥上,大公主已经把她自己变为赤条条的样子,立刻坐到腰间,“大汗说了,要满足陆大人一切要求,您看满意?” 陆天明精虫上脑后被撵出去,一时间真空,脑子有点僵。 大公主立刻帮他扔掉衣衫,竭力展示身段。 陆天明瞥了一眼她的小腹,“你没生过孩子?” “有啊,可惜夭折了,还是两个呢,人家给你生个好不好,以后在草原上也有你的孩子。” “察哈尔到底人心散到什么地步了?林丹汗又惶恐到什么地步,才让你如此急切?” 大公主一愣,“黄金大帐怎么会人心散,人家只是迷恋大人的气概。” 陆天明在胸口啪啪拍了几下,“好好说话。” 大公主哈哈一笑,“勇士应该享受女人,说话做什么。” 陆天明看她又来了,咧嘴一笑,“我能让你有孩子,健康的孩子。” 大公主一顿,陆天明又道,“我还能治好额哲的病,别的郎中一定不会想到,白白胖胖的额哲有严重的肠胃病,他们治不好的。” 大公主面露吃惊,陆天明再道,“给我两万匹马,我每年给你十万石粮,给咱们英俊的孩子养一个部落。” 大公主迟疑片刻回神了,妩媚一笑,“那您现在就努力呀。” “现在没用,草原人吃的太好,缺乏菜蔬,黄金家族吃的更好,喝茶没用,你怀多少孩子都会夭折,何况也是畸形儿。” 大公主这次惊讶道,“你真的知道,真能治好?” “对呀,我是大夫,刚才给你号过脉了,你这叫多囊症,宫寒难以怀孕,年纪越大越难,年轻时候怀孕也是死胎或畸形儿。” 大公主咯咯一笑,“你想吃掉我?” “对呀,吃掉你两万人,让你做母亲。” “想得美!” “心想事成,当然美,你可以还价嘛。” “人家想吃掉你!” “让你吃也消化不了啊。” 大公主沉默了,陆天明双手托着后脑,微笑看着她。 老子底气厚着呢,察哈尔黄金家族到处是死穴,部落式政体败亡时候的必然结局,说垮就垮了,挣扎有什么用。 大公主半天没开口,陆天明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兀良哈!” “这不是个部落名?” “是,我的部族有不少兀良哈族人,爷爷希望黄金大帐恢复兀良哈部,我小时候就叫兀良哈。” “哦,原来是个愿望,你若给我两万马,我就能帮你恢复兀良哈部。” “你?现在的你算什么?” “算你孩子的爹,他这个爹可以给你盐粮布等一切物资,不需要你打打杀杀去抢,草原上都是穷鬼,你也抢不到,咱们躲到山里生孩子,年就能成为大部。” “那孩子他爹,先付点东西买人家的心。” 陆天明淡淡一笑,“说来听听。” “三十万石粮,三千斤盐,一千茶叶,万斤铁。” “小意思!” 兀良哈大喜,立刻附身,“真是大方,我再伺候你。” 陆天明撑住胸口把她推开,“的确是小意思,但这些东西我可以换上万汉族女子,你有什么本事争的过她们?” “我是黄金家族的女子。” “看出来了,也品尝过了,然后呢?” “尝过就得付东西。” “给你了呀,是你浪费了。” 兀良哈眼珠子眨眨,过一会才明白什么意思,脸色突兀变黑,陆天明哈哈大笑,“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我答应大汗的事都是小事,轻而易举,明天让你看看陆某的底气。” “底气?你有什么底气?有你这身子底气厚吗?” “哈哈哈,兀良哈,天地万事,心诚则灵,国家大事也一样,明天我会把你的心留在此地,一个任何人都抵挡不住的诱惑。” 第380章 全是对手戏 兀良哈睡着了,挺放的开。 她打呼,陆天明穿衣起身,深更半夜到旁边洗了个澡。 刚洗完,宋裕本也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陆天明先开口,“什么情况?” “什么也没有,这二公主就像个青楼女,她怀过死胎,无法怀孕了。” “哎,有些时候,你不得不信命,察哈尔处处是一副灭亡的样子,他们比大明虚弱无数倍,就是一群丧家之犬,若非他们还能跑路,早死干净了。” “你到底让校尉给林丹汗传了什么话?他如此急切,我们根本无需用药,这三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急。” 陆天明咧嘴一笑,“我说会让他进入山西,一起经营势力,日后共分天下。” 宋裕本思索片刻,一头雾水,“他是如何信你这屁话的?” “很简单啊,跟你们学的,告诉他我偷了张嫣,回京必死。” 宋裕本嘴巴大张,哭笑不得,“你是不是还得展示给他们看?” “没错,其实根本不需要谈判,我只要带着兀良哈进入张嫣帐篷,适当亲热一下就行,以后就可以抛开大明做盟友。 我们做事的重点在勾引林丹汗麾下的部落做生意,其他都是狗屁,买空他们的马,让他们给我们放牛放羊,跟女人谈事谈到床上,早晚都一样。” 宋裕本沉默一会点点头,“合理,徐允爵去的帐篷里有迷药,他与乌云娜估计会睡懒觉。” “好极了,一切看起来很乱,但全在计划中。” “老子却头疼了,你这到处设局,乱七八糟,很难全部掌控啊。” “放屁,老子设的局都是针对人的,哪像你们做事,下个药都全给下…”陆天明说到这突然一顿,“张嫣也中药了?” “没有,你们若想搂一起,不需要下药。我对张嫣还算了解,她非常痛恨先帝杀自己的儿子,一个恨天恨地却没有任何实力的女人,搂一个男人就是对皇家最大的报复。” 陆天明盯着他眼睛一会,吭哧笑了,“老子早看出来,不用你提醒。张世泽对他爹的事了解多少?” “一点也不知道。” “嗯?你信吗?” “你咋绕回来了,世泽一直被扔在军营中,不是他出不来,是姑父和表哥不让他出来,喜欢战阵都是借口,表哥越无法脱身,世泽越不会接触府事,事情就这么简单。” 陆天明点点头,不再说话,到旁边躺下呼呼大睡。 宋裕本还不好意思制造噪音了,躺另一边休息。 寅时,营地外围开始造饭。 卯时一到,宋裕本回到大营,临走吩咐净军,不准粆图唤他们起床。 陆天明在天色发亮后才从帐篷出来,回到帐篷中,兀良哈与泰松都恢复了贵气的样子。 向她俩招招手,扭头带她们来到张嫣的帐篷外。 张嫣刚洗漱吃完饭,扫他们一眼,脸色搵怒,“说了陆卿家做主,不用来找本宫。” 陆天明朝她眨眨眼,突然上前,捧着脸亲吻,“我的美人,别生气嘛,过两天好好疼你,为了咱们的将来,你忍一忍。” 张嫣一脸呆滞,陆天明挡着两人视线,再次亲吻,“这小嘴就是甜,馋死人了,我一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张嫣总算意会到重点了,骄哼一声,“花了人家的妆,还得去祭拜晋文公,来去三天时间,郎君陪人家嘛。” “我也想陪美人,但有客人,美人忍一忍好不好?!” “哼,等人家回来,你不能歇着。” “好好好,我怎么舍得美人独守空房。” 演完了,张嫣笑着坐到主位,“两位公主,我的男人可以谈一切事,都是朋友,不需要遮遮掩掩,我也不介意他有鞑靼女人。” 兀良哈与泰松对视一眼,就算她们有所准备,真的看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陆天明又拍拍张嫣的脸,“美人,我得回村堡,你得找个理由,就说我是钦差,得处理使者之事,带所有大员和士绅去。” 张嫣扫了一眼两位公主,“哼,不就是想偷吃嘛,滚出去。” 兀良哈和泰松弯腰行礼,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陆天明朝张嫣竖起一个拇指,随后跟着出去。 短短一会,外面一片红袍大员。 兀良哈和泰松有点发愣,稍微站了一会,张嫣也出来了,对众人摆摆手,“诸位卿家,陆卿家招待盟国使者,咱们准备走。” 众人没有意外,齐齐躬身,内侍和校尉过来火速收拾帐篷,张嫣和隔壁太子已进入御辇。 “啊~” 一声尖利的叫声响彻营地。 接着一声大骂,“混蛋,有人。” 众人扭头望去,四十步外,徐允爵与一个女人双双赤身,校尉把他们头顶的帐篷收拾了。 轰~ 人群齐声惊呼。 徐允爵听到声音,猛得扭头,看到一地红袍,脸色刷白,好在校尉马上给两人遮住了。 张嫣的声音从御辇冷冷传来,“出发,无需等辎重!” 御辇离开,大员还是怔怔看着帐篷,陆天明哈哈一笑,“诸位,皇妃国色天香,小公爷天人之姿,互相吸引乃人之常情,小公爷能让察哈尔皇妃倾心,也是一桩美谈。” 众人这才干笑两声,拱手离开,去追御辇。 两刻钟后,所有人都去了,身边只有董成虎,执役在火速收拾残留物资。 校尉给他们牵马过来,徐允爵和乌云娜还是没出来,过一会,鞑靼护卫和徐家护卫也骑马来到身边。 兀良哈看一眼泰松,后者迈步到孤零零的帐篷前,“乌云娜,小公爷,别人都走了。” 帐篷被两人直接掀翻,原来校尉给重新挡的时候,把口子给盖住了,他们不知外面情形,只能掀翻出来。 徐允爵怒气冲冲而来,还未到身边,陆天明啪啪鼓掌,“小公爷一夜风流,草原要有徐家的种了,明蒙美谈。” 徐允爵的怒气顿时被一巴掌拍回肚子里,陆天明再一挥手,“小公爷自己去追,陆某还有事,佳人当面,没功夫谈事。” 第381章 实力面前,一切算计都是渣渣 几人全部上马,等陆天明带他们回城。 陆天明嘿嘿一笑,靠近兀良哈,跳到她的马背,“还是大公主让人愉悦,舍不得分开。” 兀良哈无所谓,生硬说道,“我也舍不得陆大人,咱们走。” 陆天明立刻抱住腰肢,“出发!” 徐允爵看着拍马离去的众人,恶狠狠咬牙,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犹豫是否追队伍,却见南边返回来一骑。 韩智文到身边下马,一脸纠结,“小公爷,您怎么上当了呢?” “闭嘴,根本不是药的问题,鞑靼人就是派女人来勾引男人了。公主皇妃亲自下场,所谋甚大。” “小公爷,所谋何事,您都卷进去了啊,陆天明会以您的名义送货,您做山西的生意就免不了被利用,可您能不做吗?” 徐允爵羞怒的脑子此刻才清醒了,稍微思索过后,哈哈一笑,“设套啊,徐某跟他们到河曲转转,见见林丹汗,把这个女人讨过来送教坊司。” 韩智文脸颊一跳,就知道您还会上当。 公子哥的脑袋一旦被带着走,惯性很大,越不认输越输,越不甘心越被牵着鼻子走。 您还记得您来做什么不? 一个时辰后。 校尉和鞑靼骑军来到村堡东门。 陆天明在马背后,一副轻浮痞子的样子,“大公主,带你去见见我的实力,你们都可以进去,但护卫一个也不行。” 兀良哈这时候更干脆了,朝粆图甩甩头,“带护卫到军营,三天后我们再出来。” 陆天明听后,双腿一踢马腹,贴身亲卫护着他们进入库区。 村堡里的情形戒备森严,又干净整洁。 马匹直接来到南边一处库房,百步长的砖房让鞑靼三个女人抬头仰望。 库房下一排校尉,三面都是悬崖,且上面布满尖刺。 陆天明带着她们从门洞台阶进入地下,墙壁上点满灯,李开夏已经在门前等候多时。 她一个人拿着五把钥匙,以后集齐这些钥匙才能进来。 当库房的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鞑靼女人们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陆天明则得意地看着她们,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看到这里的东西,无需浪费任何口水。 林丹汗一切算计都是渣渣。 明蒙合作是屁。 陆蒙合作也是障眼法。 就是为了吃掉他们,让他们别再跑了,让他们认为这些金银迟早是他们的。 贪婪,是一切原罪。 这么多金银,不可能放到架子上,就在库里堆着,实实在在的金山银山。 兀良哈艰难迈步,颤抖伸手摸摸金银,好像是她的东西,拿起一块金条咬了一下,竟然把脸贴了上去。 他妈的,万两、十万两能抵抗得住诱惑,百万两就非常挑战人性了。 千万两金银,瞬间撕开面具,抽空一切虚伪的架子。 泰松和乌云娜也缓缓到面前,拿起金条银砖,恨不得吞肚子里。 李开夏看一眼陆天明,发现他一脸戏谑。 哎! 之前让他分开存放,陆天明坚决反对。 这么多金银放在一起,再不是金银,它的属性已经变了,这是童话里的照妖镜,一切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程启南来看一眼,浑身发抖。 冯铨看一眼都扑通下跪。 胡三春也是,在这里疯疯癫癫大笑,出去缓了好几天。 大掌柜孙传庭倒是没什么出格举动,但他双腿被钉在地下两刻钟,才缓缓退了出来。 表现最好的是师兄,董成虎看着金山银山,双臂抖动片刻,去摸了摸就退了出去。 还有李开夏,她有点发愁,太多了,转不起来一年后就发黑了。 至于陆天明和宋裕本,没一丝波动。 以后的核心人物,带他们来这里看看就行,谁都别幻想隐藏内心的欲望,一切鬼心思都无法抵抗照妖镜。 兀良哈突然大吼,“归化得到三百万银子,汗兄已经癫狂,明朝之前一年互市不过五万两,走私不过二十万两,酋长依旧头破血流争抢,长生天啊,我还怎么回家。” 她说完突然回头,大步跑到陆天明身边,“我的勇士,快点要我,就在这里,就在金银上,我们的孩子将会含着金银降世。” 陆天明看她不像是演戏,拽着拖出库房,李开夏也把另外不情愿的两人拉出来,铁门哐当关闭。 地下入库的石阶,三人艰难迈步,好半天才来到地面。 冷风一吹,回头怔怔望着库房,六只眼快变成元宝样子了。 哈,可怜的穷鬼。 校尉把入口的铁门关闭,李开夏一路上锁,五道门,五把锁。 陆天明负手慢慢向办公楼走去,三人距离他百步才反应过来,拎起下摆狂追,哪有一点贵人的样子。 “我的男人,你昨晚说什么来?我都答应你,宝库里的金银,给我的孩子一半就行。” 陆天明脚下一停,扳住兀良哈的脑袋向西边,“大公主,好好数数有多少库,我收集了大明北边的金银,我的儿子若真有兀良哈部落,一半太少了。” 兀良哈两眼慢慢大瞪,一、二、三、四、五、六、七… 要命了,到底十几个,远处也看不到。 一回头,陆天明又在百步外,连忙继续追。 办公楼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让她吓了一跳,转瞬反应过来,那么多金银,当然有无数账房,他们日夜忙碌也算不过来。 追着陆天明蹬蹬上楼,一直追到公房。 陆天明刚坐到椅子上,她就到身边喘气,“我嫁给你,马上就嫁,带着两万族人,两万战马,我先要…先要一半。” “哈哈哈~” 陆天明畅快大笑,啪啪拍脸,“我的公主,你需要冷静一下,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还有,你得让人回河套报信,我时间很紧,希望十天后,察哈尔到边墙求见皇后,我要见到大汗足够的诚意。” 第382章 男人养个女人能有多难 李开夏追上来,把鞑靼三女关到西边的客房。 等她回来,陆天明嬉笑的脸色一片平静,眼神如渊,似吞噬一切。 李开夏也没见过这样的眼神,给他倒了杯水,过了一会,陆天明才喝茶恢复常态。 “郎君有心事?” 陆天明摇摇头,“我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人,得适应一下。” “北元二百年也没见过二百万两白银,你会把她们弄成疯子。” 陆天明托腮看着她,“你说懿安皇后看到那一堆黄白之物会怎么样?” 李开夏连连摇手,“人心不可试探,郎君着相了。” 陆天明点点头,闭目躺在椅中,“是啊,天下有几人心静,每个人都在追求彼岸,可他们不知道,彼岸的彼岸还有彼岸,彼岸是个无止境的东西。” “皇后会来这里吗?” “开夏认为呢?” “妾身认为不能,既然姐夫和开先都能看出她想什么,那她就被人看透了,郎君没必要暴露一个软肋。” “哈哈,恰恰相反,我不想京城的事,也不管京城发生什么事,但我得故意混淆局面,得让他们放心,只要张嫣对我经营山西有用,我不惧怕她在这里过几天正常人生活,哪怕别人都知道,让他们以为我很蠢,到时候反而更有利。” 李开夏稍微思索过后点头,“这么说她还不得不来,得您自己衡量。” 陆天明起身拍拍屁股,“我得休息一下,以后我就是这片天地暗中的主人,东虏还没出现,人生还真是无趣啊。” 李开夏看着施施然去卧室休息的陆天明,一时间也糊涂了,有时候觉得天下无人比他英明,有时候觉得他比天下人都孤独,做事狠辣干脆果决,事后却老是反思自己。 三省吾身当然对,但也没必要时刻反思,总让人觉得性格不稳,突然就会冒出大事。 杨彩儿还是怀孕了,对他表示了一点亲昵,被陆天明大庭广众骂了两句,直接流放河曲。 吓得刘文弱和王宝都不敢到公房了。 西侧厢房,兀良哈让泰松传信,校尉放出去,暂时别想回来了。 夜深了,两人怎么也睡不着。 兀良哈躺在床上,不停捂眼,捂得自己都烦躁不已,对乌云娜哀嚎,“长生天啊,老娘睡不着,闭上眼全是金子,真想骑着那个男人榨干他。” 乌云娜对嫂嫂的行为深有感受,“公主,您说,我们把银子告诉那位小公爷怎么样,他们很明显不睦。” “放屁,我们得想办法把银子拿到手里,然后把银子变成族人、变成勇士、变成战马、变成军械,灭掉女真,让南朝在草原勇士胯下瑟瑟发抖。” 兀良哈说完又不耐烦道,“哎呀,说到底还是明人根本不信咱们,老娘得找族人里的美女,堆满他的床,生下的孩子都算我的。” “那…那我们会靠近河曲吗?” “我们没法拒绝啊,汗兄肯定会来,只要我们能过河,就不惧女真人。” “可牛羊无法过河啊,过河都饿死了。” “是啊,得转移草料,今冬大概无法到河曲与山西一体防御,汗兄出了个昏招,关键是谁能想到,陆天明会造反,汗兄必须认下这个人,他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只要与他合作,察哈尔根本用不着作战,休养生息五年,马上就能恢复元气,女真打不过我们。” 两人絮絮叨叨一夜,早上才疲惫入睡。 这一下,陆天明突然无人打扰了,在公房伏案,把商号大体架构又看了一遍。 感觉啥也没做,突然就过去两天。 十月二十三,下午。 浩浩荡荡的队伍返回,士绅到府城,大员到西侧村子,士兵全部到北边军营,皇后和太子从东边进入库区。 陆天明在二楼看着御辇到楼下,此刻起,这里不允许任何人上来,净军和校尉都在楼下。 至于楼上什么情况,家眷很多,宋裕本也住在这里,从另一边楼梯上下,他们不会多想,也不敢多想。 大员们顾不上这里,他们每个人都很忙,孔贞运在与属官收集一手资料,准备汇编剿匪录。 至于其他人,自古以来官员聚会就是一场联谊活动,每个人都有数不清的宴会、座谈会、茶话会… 因为三天后,太行商号正式开业,这次不会拖了。 陆天明在二楼负手等了一会,李开夏推开门,张嫣身穿凤袍进门,女官当他不存在,帮忙摘掉凤冠凤袍,退了出去。 张嫣到身边对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睡觉很轻,十年没睡过一个好觉,我一直想着有个人在身边,能让我睡到自然醒。” “我白天会从另一边离开,晚上来陪你。” “不准跑,你说我有心病,那你是大夫,先给我治病。” 陆天明点点头,张嫣满意微笑。 这状态有点像去年的张之桐,陆天明朝李开夏摆摆手,她也退了出去。 “天明,我知道你不想把国家大事变成儿女情长,但你换个思路想想,处理好家国大事,最后还不是为了儿女情长。” “咦?你都会这么考虑问题了?” “当然,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馋我身子。” “哈哈哈~这要求也太简单了。” “管他呢,我做梦都想离开禁宫,既然现在离开了,那就不能犹豫,我也要陪你,这样我们以后才能做成事。” 两人说话间,李开夏又进来,还带着兀良哈。 大公主看张嫣身着单衣,与男人靠一起亲昵聊天,这次接受起来很快了。 陆天明到床边落座,张嫣与他坐一起,很是自然。 “大公主,这两天想好了没有?” 兀良哈快速点头,“咱们说点实际的东西,察哈尔本部今冬无法到河曲,缺少草料,但我可以带族人先到河曲对面的山中,我有五千勇士,我们依托山区建立防线,东虏远道而来,不可能入山进攻,你要给我足够的物资。” “足够是多少?” “十万石粮,一万匹布,三千斤盐,一千口锅。” “好啊,没问题。” 兀良哈大喜,“你同意了?” 陆天明朝张嫣笑笑,后者立刻道,“是啊,我们同意了,大公主也是他的女人,男人养女人都是月薪,这些东西分十二个月给你,一次交接十天的粮食,用两万战马和奶球来换。” 陆天明补充说道,“听懂了吗?或做我的女人,或亡命天涯,没有第三条路。你的部落就像是我的女人,但你现在可以确定,我有足够的实力养活十万人。” 兀良哈不是很高兴,“这是生意!” “对啊,就是生意,我还能治好你的病,还能让整个察哈尔休养生息,你们不过十多万人,我陆天明现在可是养活将近千万人,整个山西军民都是我的人。” 第383章 我的朋友 兀良哈没什么筹码,又去重新琢磨计划。 她没发觉自己处于亢奋中,实际也谈不成事,陆天明就是在逗她、勾引她,与林丹汗见面才能决定一切。 反正林丹汗与崇祯一样的性格,拿捏起来很顺手。 北元又比大明虚弱无数倍,灭族危机当前,选择余地不多,一定会抓住这根稻草。 解决北元问题,远比朝臣想象的简单。只要不让黄台吉吃掉察哈尔,就是战略性的胜利。 天黑了,厨房送来四个小菜,三碗粥,一盘烙饼。 陆天明坐在主位,李开夏和张嫣一左一右,就像家里人在就餐。 张嫣给他夹了一块饼,抿嘴微笑,好像很喜欢这种气氛。 安静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对李开夏道,“我很早就见过你,知道你是个优秀的账房,太行商号有多少资产?我是说所有所有的资产。” “九千万两。” 缓缓咀嚼的张嫣啊一声,差点被噎住。 李开夏微笑解释道,“田产、别院、矿场、店铺等等加起来就有六千万两,但这是估值,若真去换银子,可能也就一千万两,现银不过两千万两。” 张嫣琢磨了一下,“剩下的一千万呢?” “士绅入股啊,他们还没交银子呢。” “那商号转起来需要多少?” “六百万左右,以后每年能盈利一千万左右。” “那银子越来越多,怎么办?” “不会,银子得分红,会变成物资,会变成一支强军,单靠山西银子不可能越来越多,保持一千万就行了,太多不仅没用,反而是个问题,所以我们得尽快花出去,让百姓卖粮、卖药材、做工修水利、修建驿道、挖矿。” 张嫣不懂其中的经济道理,怔怔想了一会,赞叹一声道,“大明一年税赋六百万,天明富可敌国,不能回京啊。” 李开夏和陆天明诧异看了她一眼,张嫣再次叹息道,“大明的财富都被士绅拿走了,天明加英国公,足可与魏国公为主的南臣平衡,就怕皇帝觉得皇权势弱乱搞事,而且天明是张家的女婿,不是张家的儿子,山西新军真正练成的那一刻,天明会变成别人的眼中钉。” 陆天明拍拍她的手,“吃饭,这等小事无需你操心。” 张嫣眨眨眼,淡淡一笑,也不再说了。 三人很快吃完,陆天明到隔壁冲了个凉,出来张嫣立刻靠在怀中。 熟悉的味道,孤独的依靠,自己就是他救命的稻草。 抱起来到床上,身上的衣服褪下来,自己也褪掉躺身边,大被同眠。 张嫣缓缓抱身上,耳边低语, “我喜欢你自信、稳重、狡猾、又能看得见的胆大,前两天以为你嫌弃我,到曲沃拜墓,突然想起来,那天你闯到寝宫曾说过,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也许那时候就注定我是你的人,我记得你在寝宫一言一行,陆天明很孤独,张嫣同样独孤,我们那时候一点信任都没有,但都被彼此的孤独吸引,我们都很轻松,交谈自然。” 这就是交心了,陆天明终于让她走心了,单纯借种老子可不甘。 回应很简单,褪掉内衣,搂在怀中,“我…要…你!” 张嫣身子一颤,连连点头,“我要做你的女人,等你把我接出禁宫,永远等你。” …… 一夜过去,早上辰时,张嫣可能睡了成年以来第一个懒觉。 睁眼看看窗外的阳光,慵懒伸了个懒腰,对旁边静静等她的男人微笑,“我会女红,这两天给你缝一个袖袋,不要什么东西都往怀里揣。” 陆天明也该做正事了,笑着起身摇头,“不用,身上除了弯刀什么都没有,揣怀里方便。” “那…那我给你缝个袖铠。” 陆天明感受到她的心意,只好答应,“好,无需着急,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带你北返,朝廷催也没用。” 听闻还有一月时间,张嫣乐得挥手,咯咯直笑。 陆天明敲了敲桌子,李开夏和女官立刻进门。 下地洗漱完毕,李开夏到身边低语提醒,“姐夫等了很久。” 陆天明立刻出门,张嫣稍微犹豫一下,穿常服跟着出去。 公房的宋裕本看到他有点急,刚想嘲讽两句,又看到张嫣,打量一眼后换了个表情, “恭喜娘娘,看到娘娘心情愉悦,宋某多少也能轻松一点,宋家的恩怨债实在太多了,良心难安。” “西宁侯客气了,你能有什么恩怨,都是身不由己。” “娘娘神态愉悦,与昨日天壤之别,外出还是小心点好,再次恭贺娘娘。” 张嫣哦一声,但她还是拽着陆天明的胳膊。 陆天明等他们说完,才淡淡问道,“何事?” “村里有人见你,冯铨也回来了,我说你与兀良哈在聊天,顺带把那两女人敲晕了。” “谁求见?” “晋王!都来三天了,你为何不见见?” 陆天明没有回答,拍拍张嫣的手,“这里很自由,夫人自便,太子在西边独立的房间,一会可能得到西边的村子坐坐。” “嗯,好!” 陆天明负手出门,宋裕本立刻跟上。 两人从西侧楼梯下来到院中,何止是冯铨,孙传庭、程启南、董成虎都在楼前,被陈总管拦了下来。 宋裕本一把拽住他,靠近低声问道,“迷恋美人吗?” 陆天明疑惑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迷恋吗?” “老子若迷恋女人,那也太费腰子了。” “张嫣看起来不一样。” “宋兄,情绪调节,懂吗?若没有她们调节情绪,早晚疯掉,家国大事成功的男人身边,总会有几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这是人性啊,我为何要拒绝?!” “你别跟我扯淡,把所有人关在村里,不会是想砍一茬?” “放屁,这时候砍什么人,唐斋山和李建泰都被我抬起来做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该死之人不会多活一息,没必要浪费脑子。” “我还是觉得太快了,这两天突然发现你安静了,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陆天明被气笑了,“你他妈不做自己的事,盯着我干什么,北面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你的人事安排好了?” “总兵麾下的副将不过是我们一句话,我害怕你突然搞大事,现在你若发难,谁也兜不住啊。” 陆天明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的朋友,陆某心态好着呢,无论发生什么事,人死如灯灭,了结一切恩怨。我只不过顺带轻松一下,挽救一个陷入心魔的女人,这点小事不会差错,一切在掌控中。” 第384章 主事人的威势 宋裕本眉头紧皱,老子又不是瞎子,与张嫣故意睡一起,一定是为了给特定之人看,至少京城会觉得一切处于掌控中。 陆天明缓缓向前,到四人面前,神色冷淡,“何事急切?” 四人同时发现,这位身上有一股不可抵抗的威严,如同随时出鞘的利剑。 冯铨轻咳一声回道,“商号架构公布,士绅倒是嚷嚷着加大入资,初步统计有一千八百万两现银。” “不准,已经确定的事,没有反复的必要。” 语气不容置疑,冯铨讪讪无语,孙传庭拱手道,“大人是不是见见藩王?晋北的代王让人跑到晋藩传了句话,也不知是何事。” 陆天明点点头,对他们淡淡说道,“我们今天开始做事,先确定总号人事,在这之前,你们先得统一思想。 诸位知道我为何能掌控太行商号吗?名份、权力、声望、武力、规矩,缺一不可,最关键的是,我在百姓心中有不可替代的信用,这就是公信力,最伟大的力量。 商号成立之后,全省的巡检司、执役都会逐步拆撤,商号已经掳夺了朝廷在乡野的治世权力,名为商号,实则是个官府,你们是拥有绝对权力的封疆大吏,少给我弯腰谄媚。 这商号谁都抢不走,就算我不在,谁碰都会被浩浩大势反击,拥有这种力量,反哺这种力量来源,就是治世。 这道理不复杂,那就挺直腰板,我们光明正大,走的是煌煌天道,又不是造反,不可迟疑,不可怯弱,正气无敌。” 几人齐齐束身行礼,“是,属下明白了。” 包括宋裕本和程启南都在弯腰,陆天明没有再废话,迈步上马,向西而去,他们连忙跟上。 二楼窗口的张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思索片刻,回头问李开夏,“不远不近,不亲不疏,掌控一切,天启朝和崇祯朝都没有这样的臣子,这本事什么时候有的?” “一直有,只是我们没看出来,也许英国公早就看出来了,因为郎君从不受任何人影响。” “哦,不回京无敌,一旦回京,就走进了别人的规矩里,天明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你得劝他留下,哪怕辞官。” “娘娘不应该期待他回京吗?” “他不回京,以后我就有可能出京,他若回京,我们永远难获自由。” “呵呵,娘娘睿智,我们是女人。” “哦,那倒也是。” 西边村里,每个房间都是热闹的讨论声。 藩王、部堂、勋贵、六部属官、省府大员、知县,集齐大明官场所有层级,像个菜市场一样。 校尉护送陆天明骑马轰隆而来。 宋裕本、董成虎、孙传庭、冯铨、程启南,这就是太行商号的核心圈。 陆天明在大院前下马,左右扫了一眼,大袖一收,负手迈步进入院内。 张望的人看到这气派,都不自觉收声,渐渐安静下来。 后院正厅,坐着两个藩王、刑部尚书和晋陕两省大员,勋贵也有几个在这里陪着,算是高层圈。 陆天明一来,官员们立刻站了起来,除了两位藩王,还有徐允爵一人淡淡微笑,一副故意找茬的贱样子。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朝主位并坐的两位藩王躬身,“见过两位大王。” 沈王点点头,好像很瞌睡,没有特别的欲望。 晋王则指指身边的椅子,“天明快坐,孤想找你说点事,外面吵翻天,你躲在商号库区不行啊。” 陆天明一边坐,一边问道,“大王有事可以明言。” “呃~咱们私下说,大伙都想说说太行商号的事。” “大伙是谁?!”陆天明语气很硬。 晋王诧异看他一眼,“就是屋里的这些人。” 陆天明扫视一圈,“谁有话说?说来听听。” 众人互相瞅瞅,胡应台可能觉得他屁股最高,轻咳一声,“陆大人…” “胡尚书,太行商号干你屁事,你是客人,那就好好做个客人。谁还有话?!” 胡应台本是个老好人,被噎得满脸通红,确实…不关他的事。 徐允爵嘿嘿一笑起身,还没开口,陆天明又冷冷道,“干你徐家屁事!” “你……!” 徐允爵狠狠瞪着他,手指发抖。 陆天明理都不理,斜眼看着众人,“不是有话说吗?是谁?我看谁有资格,站出来让陆某见识一下。” 大厅安静了十息,陆天明冷哼一声,“大明朝政艰难,就是官员在闲言碎语,如同村头嚼舌的泼妇,纯粹的犯贱。 谁若找不到自己的屁股该坐哪里,陆某可以把你脑袋挪过去,给你一世英名,早登极乐,不用感谢。” 屋内又安静几息,陆天明扭头看向晋王,“大王要说什么?!” “啊?!”朱审烜犹豫一下,“代王派了一个信使,入股商号二百万两。” “拒绝!”陆天明生硬说了两个字,“我们若做晋北生意,也是太行商号下属分号,代藩若想合作,他就该直接送银子,而不是送信。大王还有何事?” “没…没有了!”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一脸悲伤,把众人看得一愣。 “哎,有件悲伤的事要告诉大家,陆某在太原的时候,遇到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那是真漂亮啊,与懿安皇后相比也不落下风。 陆某当时剿匪凯旋,意气奋发,难免贪杯,与她一见钟情,互相心属,金风玉露相逢,彼此十分满意。 我以为她是某家未出阁的女子,她以为我是某家赶考的士子,互诉衷肠之后,才知道彼此的身份。 没错,她是郡主朱审焰,陆某已向陛下请罪,陛下狠狠训斥过了,大王宽宏大量,没有追究。 郡主已有孕,我们这辈子无法成婚,事已至此,造化弄人,那就由郡主代替陆某主持太原府商号之事。” 他说的无比悲伤、又恬不知耻,活生生一副专横跋扈、以势欺人的样子。 众人忍得难受,若非害怕脑袋落地,绝对吐了。 陆天明对众人的表现很满意,回头对晋王躬身一请,“大王,我们去见见晋中车马行的朋友,他们是东主会成员,提前认识一下的好。” 朱审烜立刻起身,“哦哦哦,好好好,走走走…” 第385章 一言堂下的东主会表决(上) 陆天明和朱审烜出门。 众人扭头目送,前者挺胸迈步,后者嬉笑跟随,堂堂亲藩,看起来更像个跟班。 陆天明为何会有如此威势呢? 众人下意识齐齐扪心自问。 答案很简单,一是外面驻守着十万兵,二是府城三千士绅的心向他,三是掌握太行商号的财富和物资。 一个可以自我养活大军的人,一个不惧制衡的人。 无敌啊! “哈哈哈~”徐允爵突然大笑,脸上充满嘲讽之色,伸手指着众人转了一圈,“徐某真是大开眼界,陆天明没来的时候,你们个个纵横捭阖、指点江山,徐某差点以为这里全是诸葛武侯,陆天明一来,不过是一群噤若寒蝉的小鸡仔,可怜可怜!” 众人看他一眼,一点不觉得丢人,暗骂你也是个笑话,堂堂魏国公,丢人现眼。 门口突然来了一个校尉,对主位拱手,“大王,午时隔壁开会,所有东主会成员参加,太子殿下也到,山西巡抚许鼎臣、按察使唐斋山、布政使孙谷、参政韩智文、以及刚转为山西按察副使的史可法,全部以监督身份参与,今日午时,太行商号将会诞生核心掌柜,以及第一位终生名誉盟主。” 众人齐齐惊呼一声,沈王立刻起身,“那孤得去,诸位大人先聊。” 被点名的几人走后,大厅再次安静。 众人还没消化这个消息,又来了一个校尉,对躲在武勋里的张世泽拱手,“张指挥使,您是单独的身份,也得参加,您请。” 张世泽一愣,“我?我什么身份?” “镖局监督!” “啥?!这是什么身份?!” 校尉不再解释,“您请!” 张世泽看一眼武勋,犹豫迈步,最后跟着走了。 小小公爷犹豫是对的,他担心某人明升暗降,把他扣在山西,这相当于把京营扣下,五军都督府又不能说什么,最后便宜了商号。 众人这次看着张世泽离开,反而放松了,说到底陆天明还是张家女婿,没有完全脱离大明核心圈。 第一位终生名誉盟主,这一听就是陆天明,出头的椽子先烂,他开始给自己找敌人了。 他们想多了,陆天明从不要虚名。 隔壁院子,中院厢房被打通,中间摆了一长串八仙桌,拼凑成一长溜,两侧坐了二十多人,他们身后是刚被叫来的地方大员。 陆天明刚刚认识太原府八位车马行的东主,他们没什么现金,但他们有资产,有这年头的战略物资:大车。 八家共有三万辆板车,可别小看这东西,民间全是独轮车,真正走大宗货物,官府都得求他们,三万板车意味着三万牲口、六万伙计。 认路,熟路,能跨方言区交流,这年头也是个社会精英,大商号急需这种能跑商的基层伙计。 之前山西商路断绝,很多商号歇息,导致他们破落了,但时间很短,东西还在、牲口还在、人还在。 太行商号一成立,他们算资产入股,以后都是运输大队。 车马行对他们能进入传说中的东主会跟激动,这是钦差设立的‘最高决断机构’,每年都要审核一次账目和项目,这就是…当官了。 众人刚刚就位,孔贞运大步跑了过来。 看一眼现场的情况,陆天明一人坐在主位,藩王竟然坐在左右,所有人都一个水平,虽然陆天明身后还有一个单独的桌子,他还是有点看不懂。 陆天明正在翻看最后的机构图,抬头看着他,“孔大人,您有何指教?” 孔贞运一个激灵,“天明,太子殿下马上到,但你不能留殿下的掌纹。” 陆天明无所谓道,“哦,那就留娘娘的,都一样。” “不可以!”孔贞运激动反驳,但为什么不可以,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站在众人面前一时很难受。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催促,继续翻阅手中的小册子。 不到一炷香时间,张嫣抱着太子来了,她刚想做点针线,就被抬了过来,朝陆天明眯眼瞥了一下,埋怨他想一出是一出,坐在最后的椅中。 “孔大人,这是太行商号内部会议,您可以出去了。” 孔贞运虽然没座位,但他没想到自己会是被赶的人,惊讶道,“本官是詹事府属官。” “是啊,但与太行商号有什么关系?” 孔贞运看着众人的眼神,难为情到张嫣身前,“娘娘,殿下不能留掌纹,闻所未闻啊。” 张嫣面色冷淡,“孔师傅,知道自己为何反对吗?本宫猜你根本不知道,你只是下意识觉得御史清流无法节制太行商号,就认为皇权不能拥有商号,其心可诛。” 孔贞运脸色瞬间黑红,大声辩解,“娘娘,此言诛心,微臣忠心…” “好了!”张嫣冷冷打断他,“孔师傅忠心天地可鉴,本宫对你还算熟悉,你不仅忠于大明、忠于陛下,更忠于士大夫。 既然太子不能留,本宫尊重你的意见,那就由本宫来留。 一再阻拦太行商号制印,难道你让本宫和太子一直留在山西吗?还去不去陕西?还回不回京? 商号没有大印,那本宫和太子到山西做什么?你是清流,向来只有一张嘴,从不做实事,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孔师傅跟本宫到山西做什么?又凭什么掌詹事府?凭你说话声音大吗?” 这话比刚才还诛心,众人第一次见如此犀利的皇后,顿时有点佩服。 孔贞运呆立当场,过一会匍匐下跪,“微臣请娘娘恕罪,太子是储君,万万不可留,若被有心人利用,大明危在旦夕。” 张嫣轻哼一声,“孔师傅有点担当,但也不多,出去,本宫知道皇家该做什么。” 孔贞运无奈磕头,起身又对众人行礼,退了出去。 陆天明一摆手,校尉把各门窗关闭,清空这个院子。 “咱们开个短会,也举行一个简单的宴会,商号下发的册子大家想必都看过了,此地以后即为太行商号总部,下辖太原、平阳、潞安以及镖局四个分号。 东主既为商号最高机构,一切事务必须由东主会决议执行,东主会一切决议任何人不得掣肘。 开会前先明确一件事,有人贪腐、有人吃里扒外怎么办,本官原本很苦恼,前几天突然发现,根本没人担心这件事。 转瞬恍然大悟,太行商号就是一个大宗族,我们执行自己的宗法就可以,朝廷也不能干涉,所以本官在册子里说,贪墨百两以上,流放千里,贪墨千两,格杀勿论,贪墨万两,抄家族灭。 大家都同意这件事的基础上,咱们再来说说商号总体架构。” 第386章 一言堂下的东主会表决(中) 陆天明举起手中的册子,展开其中首页,上面是太行商号机构图。 “诸位,东主会即为最高决议机构,每位东主都算一个决策人,任何事务取得七成以上东主同意,即刻执行,就算商号大掌柜不同意也不行,拒绝执行,可就地免除大掌柜。 但诸位东主除二百万两以上之人,其余人可不是一成不变,两年一换,分号东主先推举人,最后来总号东主会轮值,具体条陈大家都看过了,陆某也不再重复。 也就是说,你们之所以成为东主会成员,不是你们拥有的分红多,是你们代表各自的地区。 东主会下辖三个分号,一个镖局外,还有财库、武库、粮布库、监察处、运输处、工程处、矿业处、药材处、保障处等十六个细分部门,这些部门负责人由在坐的东主分别担任负责人。 但太行商号毕竟是生意,覆盖山西所有地域,将会代替各县的巡检司和胥吏只能,我们为东主谋取利益的同时,必须保证当地官府的运转。 也就是说,我们要负责官府的徭役和行粮,还要负责执役之事,山西所有驿道,每隔五十里至少要有一处中转站,保证山西驿站通信功能畅通。” “这些具体条陈大家若有不妥,我们可以在执行中改正,现在咱们说说人事,既然是皇家为主的商号,陛下当然会派人,但不是内廷,我们不与太监打交道,大家认识一下:胡三春,本官的兄弟,皇史监督千户,陛下亲任之人。” 胡三春起身四处拱手,众人回礼,算是认识。 “现在本官提议,太行商号第一任大掌柜孙传庭、二掌柜兼外事联络冯铨、三掌柜兼工程矿业程启南、镖局总管宋裕本、财库总管胡三春、监察总管董成虎,董成虎乃锦衣卫佥事,监察所有事务,负责山西境内长期剿匪,以保护商道平安,诸位有何异议?” 没人开口,陆天明环视一圈,看向最年长的沈藩。 沈王看看众人,淡淡摇头,“天明很公平,没啥可说。” 再看向晋藩,朱审烜立刻道,“同意,全部同意!” 陆天明点点头,“咱们事务很多,那就表决,举手即为同意。” 说罢,他举起自己的右手,众人看了他一眼,齐齐跟着举手。 “很好,现在决议太原分号掌柜,晋藩乃不二人选,但大王是宗室,不合适做事,委托郡主代替主持,郡主有身孕,委托张辇负责,诸位有何异议?” 众人又是全部举手! “潞安府商号负责泽州、沁州地域,沈藩提议魏光绪主持,诸位有何异议?” 再次全部举手! “平阳府分号算是附廓,本官原本计划李建泰,后来觉得不妥,李大人毕竟是名臣,想起王官谷一位监生,崔勤伍,他走南闯北,也是本地人,做事公平,百姓颇为敬重,那就由他来主持,大伙怎么看?” 好,还是同意。 总体人事议定,陆天明再次举起小册子,“大伙想必疑惑,为何东主会下辖有一个名叫总裁的格子。这既是个机构,也是个岗位。 总裁不管理任何具体事务,下辖只有监察处,所以这个总裁是个瞪大眼睛的职位,必须常驻。 违法裁决、人事裁决、财务裁决、决议裁决,监督一切事务,又不干涉商号运行,一句话,裁决公平。 陆某在这里再说一次,这就是陆某到山西的目的…” “同意,必须同意,原来总裁是陆大人啊,我们肯定同意!” “对,同意,陆大人怎么能没有岗位。” “同意,同意…” 陆天明还没说完,就被激动的东主齐齐举手打断,前面的几人也只好跟着举手,且生怕落后。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总裁是我,但也不是我,陆某不会留在商号总部,我只会遥领这个职位,实际它就是个监督做事的宗法机构。 为保证总裁的公平,下属三人,监察处总管、财库总管、以及陆某的私人委托,她叫李开夏,是我的妾室,任何裁决令,必须有三人同时同意,这才是需要大家决议的事情。” “同意,只要是陆大人遥领,我们全部同意!” “对,同意,没说的!” 陆天明看他们都举手,点点头道,“好,那就不矫情了,现在由我们决议出来的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提议其他机构负责人。” 孙传庭起身拱拱手,“诸位,孙某只是个掌柜,不是东主,没有分红,只有俸禄,冯铨、程启南、胡三春、董成虎全是如此,我们只为东主会负责,只为东主负责,不效忠任何人。 我们议定十六位负责人,大伙一起看看,有何异议现在就明言,不要怕说错,人事三年一定,三年内若无大错,不会更换。” 他一边说,一边分发了一沓纸。 其实就是东主会的分工,不一会就看完了,照例没有异议。 孙传庭拍拍手,“好,下来各县、各中转站需要海量的掌柜,这些人由负责人提议认定,无需东主会决议,争取在一个月内完善,今冬除了运输和矿业,其他没什么大事,所有伙计都需要演练武艺。现在公布各东主入股资本。” 孙传庭对主位的人躬身,站到太子身边大声道,“皇家内库一千万两,晋藩、沈藩、陆天明各五百万两,宋裕本二百万两,士绅一千万两,车马行八百万两…田产、房产、矿产、店铺、工具、工坊等共计九千万两,预计十年翻番。” 他还没说完,两侧一直作为监督的地方大员齐齐起身,个个嘴巴大张,等他说完,又齐齐落座。 就是嘛,哪来的九千万两,几百万两已经很可怕了,固定资产就是句唬人的话,吓死个人。 他们竟然潜意识就接受了陆天明入股五百万,至于哪来的,从来没考虑过,也不会考虑。 第387章 一言堂下的东主会表决(下) 孙传庭最后合上册子,束身大吼一声,“现在请国本大印!” 众人起立躬身,冯铨端着印泥的纸,恭敬到张嫣面前,她深吸一口气,按了一个掌纹。 孙传庭再吼一声,“现在请裁决大印!” 陆天明也按了一个掌纹,依旧无人觉得不妥。 “诸位,商号大印将会在五日内制备,包括下来分号的大印,总号大印为:国本太行,裁决大印为:太行裁决。 商号凡涉及十万两以上事务,必须用总号大印,由东主会保管;凡涉及武事、法事,必须用裁决印,由总裁委托之人保管。 若遇重大分歧,东主会无法决断,必须请国本和裁决印掌纹所属之人,亲临总号决断,此乃太行商号总号运营方式。” 陆天明看看后面领头坐着的许鼎臣,微笑问道,“许巡抚认为如何?” 许鼎臣立刻点头,“公平!” 唐斋山接着道,“非常公平!” 陆天明啪啪鼓掌三下,门口校尉推开门,给他们摆下一溜酒杯,斟满酒。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张嫣,她起身到桌边拿酒高举,“满饮三杯,敬诸位、敬太行、敬公平!干!” “敬娘娘、敬太行、敬公平!干!” 众人齐齐大吼附和,仰脖喝尽,连喝三杯。 张嫣回身抱起太子,“好了,诸位慢慢…” 陆天明摇摇手,“娘娘不能走,还有点官府的事。” 张嫣又坐了回去,陆天明轻咳一声,“镖局全部是将官,商号将会派掌柜入驻,监察处也会去。 但这属于商号内部事务,为了方便对镖局钱粮的监督,太行商号决定请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驻守镖局,既代商号监督、也代五军都督府监督、更代替皇帝监督。 第二件事,总号不会接受本地官府任何查账行为,但所有分号由官府节制,驻守府城、县城的商号同时受总号领导和地方节制。 这是为了税务方便,所以分号的账官府可以看,这时候会产生一个很严重的隐患,掌柜与地方官联合贪墨很方便。 还好,监察处也是官身,而且是亲军官身,既然地方官节制分号,太行商号的监察处同样可以监察地方官。 董成虎同时负责全省治安剿匪,也负责贪墨查处。 也就是说,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官府同时也得遵守裁决大印的裁决,还请诸位向知县等地方官解释清楚,太行商号给官场政绩,就不会给官场财富。 若有人想赚钱,那就辞官,若有人敢伸手,山西没有诏狱,只有地府,监察处会以最快的速度送贪墨之人转生。 第三件事,本官原计划太子殿下任太行商号名誉盟主,既然朝臣不同意,那就由娘娘来做。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为了对外宣传,太行商号的盟主是国本大宫,我们必须有大义名份。” 陆天明话音刚落,张嫣立刻道,“非常好!有来有去,方为制衡,互相监督,方可光明,陆卿家深谙管理之道,可为大吏。” 许鼎臣接着道,“娘娘英明,微臣也认为非常好,只要形成规矩,无论是官府,还是商号,都是为了万世太平,都是为了大明江山,没有本质的分歧,也不该有分歧。” 陆天明啪得一拍手,“好,散会,记住,你们是东主会的人,背靠商号,即背靠皇帝,行得正,坐得直,无需向任何人谄媚,也无需卑微,否则就是丢自己的脸,丢皇帝的脸。山西百姓将会铭记我们千秋功业。” 众人齐齐躬身,“是,谨遵裁决大人令。” 陆天明向门口一伸手,“诸位自便,皇家还得坐一会。” 众人屁股向后退走,院内立刻忍不住高呼。 有时候事情也很简单,大家价值观一致,背靠权力,从来都没怀疑过商号的赚钱能力。 屋内只剩下两个藩王和张嫣,陆天明起身把凳子向晋王挪一挪,张嫣顺势来到桌边,陆天明又把凳子给她搬过来。 “陆卿家想说什么?” 陆天明朝晋王一指,“这得看大王想说什么。” 晋王轻咳一声,“代藩说他必须入主太行商号,否则晋北不会允许商号走商。” 张嫣歪头想想,直接起身,“本宫不管这事,陆卿家看着处置。” 陆天明直接伸手去拽她,闪电般缩回来,“抱歉,娘娘还得等等。您应该意会一下这里面的危险。” 张嫣一愣,“什么危险?” “吃里扒外!” 她还是没听懂,“你能不能直白点?!” “咳~”沈王轻咳一声,“代藩与塞外有勾结,不是什么秘密,代王毕竟守边二百五十年了,没人比他与塞外联系更紧密。” 张嫣怔怔落座,“本宫该做什么?” 沈王又道,“除藩!” 除藩这事从一个藩王嘴里说出来,张嫣听着好搞笑,强迫自己想了一下,扭头问陆天明,“必须这么做吗?” 陆天明点点头,“理论上代藩不除,太行商号无法在晋北生存。毕竟代藩很多宗室女嫁给了边军基层将官。这是太祖遗留下的一部分历史因素,娘娘应该听说过,代藩宗室常年在大同府打劫勒索过往商号,一来是为了他们走商,二来说明代藩与边军高度一体。” 张嫣再次思考片刻,“本宫可无法说服陛下,为何不让他参与商号呢?” “因为不能啊,代藩不是听话的人,他实力太大,对晋北的影响太深,会夺取商号的权威。” 张嫣又转向沈王,“您是宗室前辈,为何对代藩如此敌视?” 沈王桀桀一笑,“很简单,代藩有藩王的把柄,沈藩、晋藩要正经做生意,他就不能搞破坏,否则太行商号的隐患非常大,他会被别人利用,掀翻我们拥有的正统大义,从这方面说,代藩是太行商号唯一的威胁。” 张嫣总算听懂了,吭哧一笑,“你们啊,想利用国本大宫做事就直说,那就让孔贞运给代王写一封正式文书,让他到宁武关拜见太子,就说本宫不忍宗室吵闹,与他商议太行商号之事。” 沈王这个老阴货大喜,“娘娘深明大义,老夫一定陪娘娘走一遭,安然送出山西后,方可返回潞安府。” 第388章 给读者的话:历史这个东西 作者三本书都会在长篇中给读者讲一些正经话。 不会放在前面,以免浪费彼此时间。 早就给读者写了一个解释背景的话,计划主角‘死亡’后发,今天一看字数,咦,一不小心都八十多万了,那发这儿。 这一章挺长的,一章顶四章。 说说野史来源,明朝权力架构变化过程,以及明史为何是现代史。 ………… 书评区有位学弟点到黑手是哪部分人,简单说说这个野史。 来源是天启朝司礼监太监刘若愚《酌中志》的记录。 这本书二十四卷,原本不知所踪,清初文字狱删删减减,到现在都无法统计有多少版本。 抄本卷名都不一样,内容更是千奇百怪,每个人都夹带私货,抄来抄去完全走样,清代又抹黑明宫,助长了野史泛滥。 (只要有这书的图书馆,不会少于四版,彼此内容都不一样,很多内容倒像是清朝的小说) 当下互联网中,明末官场一半野史,都是各种版本的酌中志演变而来,涉及明宫的野史更是九成来自酌中志(大家从别地方看到的都是)。 比如有一段记录杨镐串联东林与女真走私。锦衣卫绣春刀的电影设定也是借鉴的这个桥段。 很多网文作者借鉴了人家的记录,不知道出处,还以为是正史呢。 包括很多读者跟我嚷嚷,争议东林、袁崇焕、晋商等,作者实在不知道该跟您聊点啥。 您看了别人的小说,可能故事情节印象深刻,下意识当做了真事,自己欺骗自己,再多看一点,积累下去就明白了。 刘若愚和丁绍轼(天启朝阁臣)做起居郎时很熟,他是个太监,比起文人的史册,酌中志写了很多内宫诸事,对后戚、武勋、皇帝之间的关系用了大量篇幅。 其中一段说:党争烈烈,边关屡败,阁武孤立,胜局无望。套虏为鉴,封贡平和,汉奴换血,以期灭虏。逆潮凶煞,阁武崩逝,帝位交替,诡计夭折。 上面是我的记忆啊,大体应该是这样,有兴趣去图书馆找找,网上娱乐化的历史不可能搜到来源(学弟每天在捧场,看到请在书评区留个照片)。 这里的‘阁’就是被魏忠贤孤立的丁绍轼;‘武’就是都督府武勋、英国公为首的核心公侯;套虏就是漠南河套的鞑靼人。 这个记录演变出很多野史阴谋,最典型的两个:武勋在接应东虏劫掠;豪商通过张家口走商求保全性命。 丁绍轼天启六年患病,御史诊治,第二天治死了,这段子熟悉不? 英国公、定国公、镇远侯、西宁侯在崇祯登基前后接连去世,本就被文臣排挤的五军都督府瞬间垮掉。 崇祯朝比天启朝最弱的一环,就是京营残留的兵力不再协防蓟镇和北直隶段的内长城,朝廷靠孙承宗的督治兵部守着千里防线,纯属痴人说梦。 英国公的生死,就是明朝五军都督府的生死。崇祯二年后,五军都督府彻底散架,张维贤算是武勋在权力场的最后声音。 别看五军都督府没有调兵权,失去武勋,兵事失去执行力,一切都完犊子了(这个道理前面说过),连皇庄佃户、顺天府屯田卫都散了。 明朝在万历后期,已经癌症晚期,没救了。 崇祯二年,皇太极登门,第一次送来‘病危通知书’。 涉及兵事的一切基础消失,调兵权就是个笑话,内阁六部和皇帝玩的再花也玩不下去了。 也就是说,崇祯刚登基的时候,他救国的一丝丝可能还在,可惜一顿骚操作,自己玩崩了。 就算他再勤快,吊树上殉国,也逃不掉亡国大责,而且封建王朝,皇帝是永远的第一责任人。 作者反正对崇祯挺讨厌的,哪怕强迫自己中立,也找不到什么事件支撑起好印象。 他16登基,放纵东林清算天启的宠臣,自己砍自己的手,在18岁的时候就注定是亡国之君,能活到34岁完全是靠他老祖坐江山的惯性。 瘦死的骆驼,最终还是让他折腾没了。 …… 小说中武勋聪明,因为那批人还活着呢,不仅京城活着,江南的魏国公也活着呢。 这‘最后一批’武勋,从党争一路血杀出来的人物,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的锤炼,一个比一个谋的深。 可惜谋的不在正路,但不能否认他们是聪明人。 一直没出现的魏国公徐弘基是个老阴货,投降东虏的徐允爵,纯粹是个奢靡无度的公子哥,跟他老祖徐鹏举一样的纨绔。 徐弘基是能遥控东林、昆党、浙党、复社的谋主,远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阴险,比如崇祯放弃商税,就是徐弘基的谋划,他根本没出现,通过一系列拐弯抹角的安排就达到了目标(小说中后面给您说这个布置,看过的人不得不夸一句:天秀)。 这样的人物在博弈很正常,不知道的读者总要说我瞎扯,哎~ 徐弘基死于崇祯十七年,这么一看,南明也是倒霉,留这位在,也许真能像南宋一样存在很多年。 ………… 大多数人看到的历史,包括互联网,展示的都是士大夫的记录,《酌中志》这种内宫记录都被逼着成为了史。 正史是经过考证,人物、事件、实物、地方志、当事人笔迹原本等,互相佐证的历史。 若没看过佐证过的专业史,对武勋的力量很难形成整体概念。 野史是根据正史事件倒推出来的当事人动机,永远不会得到证实,这就是小说。 小说里讨论历史真假,那就跑偏了。 带着残缺的史观,带着别的野史背景看小说,既不是解压,也不是图乐,完全是瞎看,自己糊弄自己。 既然写小说,就要有目的。 接下来咱们聊点干东西。 ………… 捋捋明朝的权力变化过程(以下内容可能过几天会被掐掉,您看到就看到了,看不到俺也没办法了) 前面说过,借来的权力不是权力。 咱们先明确一个概念,皇权就是正统大义、民心显现,相权就是官府施政权、治世权。 明朝的架构是皇帝、内阁、内廷,名义上三者互相制衡。 武勋呢? 别急,您听我说。 明朝的架构本质:皇帝在往出借权力。 内阁、内廷都是这么诞生的。 朱元璋出身贫民,驱除鞑虏、恢复华夏,是史册中真正的大义英雄,他有这个民心基础。 朱明皇帝在史册中被称为绝对皇权时期,远比唐宋皇帝集权。 就是因为所有的权力来源是皇帝,主次完全不同,朱明不需要士绅支持就拥有大义,稳坐天下。 朱元璋、朱棣、朱高炽、朱瞻基,四代皇帝完善了这个架构。 朝臣提议内阁人选,皇帝来认命。 至于内廷,干脆是皇帝的奴婢,明朝时期的权阉可不少,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控制皇帝。 所以这个架构一开始就很虚,内阁是皇帝的秘书,内廷是皇帝的奴婢,武勋是皇帝的亲戚。 武勋就是皇权的一部分。 朱元璋杀掉大部淮西勋贵,把朱家女全嫁给武勋,朱棣再来一代,无论是开国勋贵、还是靖难勋贵,留下的武勋已经成为皇家人。 但朱家父子聪明着呢,这时候如何避免后戚干政呢。 从老朱控制朱允炆妃子出身就能看出来,拒绝所有武勋出身的女子,家族有三品大员以上都不行。 他自己说朱家乃百姓,要娶百姓女。 老朱这心眼通透啊,朱棣更是完全领会了这个内涵,皇子就算娶罪民女,也不会娶权贵人家的女子。 这个祖训成为定制后,明朝彻底杜绝了后戚干政。 但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无论多集权的皇帝,他也是人,独裁必完蛋,王朝想长久,首先得分权。 明朝架构是皇帝一手制定,这就导致权力随时可以收回去。 太假了,而且有很恶劣的开始。 老朱和朱小四这样的皇帝太危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有威胁杀谁,若接下来的皇帝都这样,明朝根本不可能延续276年。 怎么办呢? 皇权与士大夫博弈三千年,在明朝当然有特色。 开国时候的文武制衡,其实就是皇权与相权博弈的开始,这与别的朝代不一样,皇帝一开始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关键是集权皇帝的权力不受制约,很容易让身边的大员产生危机心理。 这就倒霉了。 人性世界,最先有危机感的不是属下士大夫,而是亲人武勋。 朱元璋杀开国之臣的后患很快就出现了,武勋有意让文臣涉及武权,来制衡这个强势的族长。 天下连年大战,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这时候需要士大夫来治世,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都在完善六部架构,逐步放权给士大夫。 那边退,这边进,皇帝再假惺惺和稀泥,一味让权,士大夫的胃口急剧膨胀,权力调整很快就失控了。 无论土木堡是不是个阴谋,它都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人的贪欲不受控制,士大夫索取大部武权后,还不知足,想吞下全部武权。 现实事件就是朱祁钰当皇帝时,于谦作为首辅,不领礼部、吏部,却一直兼职兵部尚书,进一步蚕食五军都督府和皇城宿卫之权,京卫的五城兵马司归于兵部,皇城守卫由兵部下令轮值,禁宫守卫由兵部来任命。 那…这就是逼武勋提刀子了。 若武权全部落入文臣手中,皇帝谁来当,完全由士大夫说了算,那就要改朝换代了。 你不能让武勋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否则谁来跟皇帝制衡士大夫? 文臣遇到了权力悖论,夺权路走到了尽头,无法进一步向上,必然会被反噬。 武勋失去自保能力,就是皇帝失去自保能力,皇帝很快与武勋站一起,人家要反击了。 夺门之变,英宗复辟,于谦承担了夺权后果,倒霉的很符合逻辑。 英宗很贼的,中枢不能回到土木堡之前的情况,那样会与士大夫彻底对立,依旧会天下大乱。 于是他默认了文臣的优势,同时也问罪夺门之臣,让武勋彻底与皇权捆一起。 明朝这就以文御武了? 不,相权只是占据舆论主导,远远没有达到御武的阶段。 宪宗时期基本保证了平衡,白痴孝宗皇帝又让文臣进一步了,臣子的最高谥号——文正,被滥用了,内阁声望完全压制了内廷和武勋。 这等于压制皇帝啊,于是孝宗的孩子正德又通过内廷抢武权,这是个急性子,没有获得武勋的整体支持,就大开大合搞事情,很快倒霉了。 嘉靖是个头脑清醒的皇帝,不玩权争,玩‘名义’,利用你的规则玩你的脑子,大礼议之争,等于相权被皇帝逗弄,一直在玩左右互搏。 加上嘉靖朝南倭北虏,哪顾得上与皇权博弈,明朝这个架构虽然大家吵吵吵,此时并没有出现尖锐矛盾。 隆庆是个好皇帝,除了好色没其他毛病,他知道好赖,知道改变,不会倾向于某一方,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惜才当了六年皇帝,怎么死的不知道,明朝又要倒霉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时候应验了。 嘉靖死了,隆庆死了,文臣换届了,武勋却保持嘉靖朝的声望。 隆庆朝是武勋最英明、最安静的时期,但也是明朝延续二百年,武勋最有实力的时候。 士大夫头顶悬剑。 万一遇到强势的皇帝,哪有活路啊。 他奶奶的,太危险了。 得搞事… 还是文臣玩得溜,徐阶、高拱、张居正,与不同的武勋交好,制造矛盾,分割他们的向心力。 嘉靖朝有声望的武勋,如同中了诅咒一样,接二连三赶着去地府,若是老死也算了,可惜很多人不是,有发疯的、有溺死的、有上吊的、有抹脖子的、有自我圈禁读书的…千奇百怪的结局,总之是结伴走了。 就算没有记载,我们也能通过大部分事件推断出来。 谁是胜利者,谁就是主谋者。 张居正? 不,士大夫不可能单独做出来这种事。 合理的推断,应该是内廷和武勋自己。 内廷,不是说冯保,是垂帘听政的慈圣皇太后李彩凤,他的儿子太小了,对她来说,若想保证皇帝的权威,可以接受文臣(外人)掌权,不可以让武勋(家奴)掌权。 武权宁可消失,也不能被亲人捏着。 这是女人(家主势弱)时期的下意识行为,也可能是隆庆临死的遗言,因为隆庆的正宫皇后也参与了武勋交替。 小说中提到过英国公张溶的动机,他是武勋旗帜,是抵御俺答汗的后勤总管,却被好几个外镇勋贵骑头上。 这也就算了,科道言官也不停找他的麻烦,屁大的事情,逮住他一直喷,好像他很好欺负似的。 成国公朱希忠、定国公徐文壁、镇远侯顾寰、西宁侯宋公度…不仅他们死的蹊跷,儿孙也死的蹊跷。 冯保与张居正的关系天下皆知,那英国公与张居正的关系也无需多言。 当然,上面这段是猜测。 不管怎么说,明朝最强大的武力集团京营被拆撤了,随着京营的消失,武权势弱,皇权也势弱了。 张居正太强势了,给小孩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造就了一个叛逆的皇帝。 这皇帝为何能当很久,不是他英明,而是他看谁都不顺眼,干脆眼不见为净。 武勋、文臣、内廷,一视同仁,万历眼里全是王八蛋,一律冷处理。 咦?! 皇帝不权争了,莫名其妙的,没有生死拼杀了。 权争的悖论这时候又出现了,大争不是好事,不争更不是好事。 朱明架构的执行力全部在枯萎,万历惰政太久了,久到整个明朝都生锈了。 而且皇帝性格原因,总是简单的一刀切处理国事。 惰政加上一刀切,以文御武正式成为国策。 万历二十六年,杨镐在援朝之役吃了败仗,不是他的问题,是明朝派了太多的总兵。 水陆一共十几个总兵,谁都有独立作战的权限,本来是碾压局,被倭寇逮住他们之间不配合的漏洞打了一场胜仗。 厚黑且急躁的万历恼火了,不耐烦了,圣旨御笔,凡大明将官,必须听从钦差及钦差属官指挥。 此刻起,以文御武成为正式国策。 援朝之役胜利了,接下来该万历的儿孙享受以文御武的后果。 为何说将官必须听钦差指挥,就是以文御武的国策? 您得清楚什么是钦差,明朝的钦差可不只中枢派出去溜达的人,是巡按、巡抚、经略、总督、督师。 宣宗朱瞻基时期,督抚成为定制,这些人是中枢官,不属于地方官。 用现在的说法,他们的人事关系全在都察院,官职首先是都御史、其次是兼职六部侍郎或尚书,巡按、巡抚、经略、总督、督师是他们的工作内容。 从英宗到神宗,文臣占据主导博弈,到万历中期,文臣开始成为凌辱姿态,七品文官可以叉腰呵斥一品武都督了。 噢耶,三千年了,相权终于战胜皇权。 取得自杀式、决定性胜利,一刀砍向自己生存依附的根基:正统大义。 朱明权力架构基础垮了,正式开启改朝换代序幕。 前面说了,武权就是皇权,武勋和皇帝在权力场高度一体。 以文御武,就是以文御君。 御武等于御君。 啧啧啧…与万历皇帝的名字朱翊钧还有点谐音。 认命。 朱明皇帝终于玩崩了,他不再是往出借权力,而是把权力卖了,收不回来了。 万历末期,党争如同烈火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武权和皇权一体沦为党争的工具,国本之争就是皇权被当做玩物的直白显现。 权力核心架构主次彻底易位。 朱元璋和朱棣估计永远不会想到,子孙有一天会卖自己,朱明永远失去自我调整、治愈能力。 天启学习前辈的经验,放出内廷,试着调整了一下。 哎,有效! 京营外镇,宁远大捷,东江立镇,武事支棱了一下。 可惜回光返照。 没有钱粮支配权,一切都是空。 啪~ 一巴掌被拍死了。 到崇祯手里,完全放飞自我了。 利用仅有的人事权不停换大员,杀来杀去连敌人是谁都不清楚,到死都不明白失去权力的本质。 嘭~ 朱明亡国了。 …… 朱由检自救唯一的正道,或者说命运留给他的唯一生机,就是他登基的时候,有一个文臣无法撼动的英国公。 张维贤护佑泰昌、天启、崇祯登基,三朝顾命大臣啊。 天启刚刚登基,还未亲政的时候,浙党和东林为主的内阁做重大决定,都得经过英国公,虽然他不参与,但他是法理,不能不知道。 浙党首辅方从哲当时用兵辽东,取得张维贤的同意;广宁溃败,东林首辅叶向高安排人事,也是张维贤同意;魏忠贤论罪杨涟,同样得取得张维贤的同意。 (身在局中,其实他也不聪明,默许了权力崩溃) 朱由检登基,直接放弃了张维贤这个武权法理,放弃了皇兄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内廷,与那些党争漩涡中的文臣玩起了唾沫。 武勋想争也争不动了,命运也没给张维贤动手的机会,中风了,死了。 概括一下明末权力的崩溃过程。 万历皇帝卖了皇权,天启想靠内廷抢回来,失败了,崇祯则做起了春秋大梦,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皇帝,竟然化身士大夫,去抢不属于他的相权(治世施政)。 祖孙三代皇帝,两头是棒槌。 活该亡国。 ………… 为什么说明史是永恒的现代史? 社会学、心理学、管理学、政治学都在研究明史,d校更是在传授明朝的权力改变过程(这就是为何明史专业容易…的答案) 作者总想告诉读者为什么。 一两句很难说明白。 今天有个读者给了我一个思路。 咱们先看他说了啥。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清,我给他回了两条,第二条被吃了,app看不到  咱们忽略其他话,重点说说——似曾相识。 大多数人看明史,都觉得明史似曾相识。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当下的世界就是这么传承来的,从小就接触与明末类似的史册。 大多数读者写明末,一直盯着满清,事实上满清从来不是明亡的主导因素,大伙自己也知道啊。 气候减产、财政崩溃、党争严重、土地兼并、义军四起。 所有的学术,研究明史都不是研究满清为何能得天下,没有多大意义。 抱着结果看待过程,永远得不到真相。 满清自己都说了,他们是“幸而得之”,坐天下的人都不敢说自己是争来的。 说满清所向披靡,就像之前有位朋友说崇祯元年流贼遍地一样。 这是我们史书记载习惯造成的假象:放大失败,隐匿成功。 流贼遍地是个史册中的虚词,明朝到死都没有流贼遍地。 满清所向披靡,更是放大的失败。 他们从未所向披靡,比起秦国一统天下、朱元璋扫清北元,满清用了整整五十年才大体一统,是五千年史册中统一过程耗时最久的王朝,且他们终其一朝,都没有达到朱元璋开国时候的民心聚拢程度。 就像这位读者说:好几次入关都干到山东江苏。 您看,咱们的史册口吻都一样。‘好几次’更是虚词,五次中有两次在京畿、两次到山东、一次是宣大。 至于到江苏,可能是在淮安府溜达了一下,距离江南远的远,但在后来人一看,好像满清都杀到太湖了。 到山东那是最后两次,是十一年和十五年,明朝已经处于咽气的最后时刻,他们依旧不敢停留。 作者看的权力史册太多了,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我最恶心的就是明朝的管理环境,治国不知重点。 但我们得找对恶心对象,满清不是我们讨伐的对象,也不是我们反思的对象。 为何我们似曾相识呢? 不是网上的胡说八道,是我们的基础价值观。 是您学的历史,是您的一切认知在让您反思历史。 百年前,就是明末翻版。 ‘太祖’精通明史,对李自成的失败研究透彻。 一句话所有人都熟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对历史的高度浓缩总结,对三千年皇权相权博弈的总结。 为何看明史,为何明史被反复研究,一句话:它对现代治世理念有指导。 我们当下的大环境,就是从明史中吸取教训,成功而来的。 这就是您似曾相识的真正原因。 ‘太祖’在入京前对李自成的评断,看过初中历史都该知道。 李自成错就错在把做事的顺序搞错了,没有获得民心大义,眼里只有御座,若他先从晋陕出塞灭虏,明朝都不用他去打,绝对雪崩一样归顺。 百年前是我们五千年文明最危险的时候。 与明末一样的情形上演了一遍。 岛子当时的策略就是在复制满清蛇吞象的经验,一直以挑拨削弱为主。 我们借鉴了李自成的失败,民族大义为先,获得百姓支持。 当时江南的士绅豪商、地主阶级上当了(光头就是明朝的士绅和武勋啊,不抵抗,与岛子媾和,被打得七零八落了,才知道对外了)。 攘外必须安内,光头与崇祯、士大夫阶级采取的策略完全相同,不顾百姓死活、不顾天下需要治理,对内一味剥削,对外一味退让,两头挤压脆弱的大义,民心尽丧,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若是…必然…… 自个造句,您总该明白了。 这才是您看明史熟悉的原因,是我们该思考的事,该学到的事。 作者这小说通篇都在说政治因素、说权力变化,而且说流贼的时候,隐晦说过明史为何是现代史。 您不能看到现在,还在怀疑武勋(士绅)的聪明,这不是重点,每个有欲望的人都聪明。 不要一直盯着满清,那是个热闹,作者还不屑拾人牙慧去凑热闹,两本书砍他们都挺干脆。 皇太极那个人值得说说,满清除了奴性,根本没留下值得借鉴的东西。 我们现在回望历史,每个人都知道要先灭虏,凡事有因,那为什么呢? 因为该死,所以该死?这思维太愚了。 为何所有的明史小说都要把东虏当首要目标呢? 不是他们威胁大,是打败他们有声望,能得民心——这个原因在小说中,京城与李腾芳说话的时候,已经很直白说过了。 皇帝、武勋、士大夫,都在争夺这个主导,这是民心之战,他们谁都输不起。 他们的底线是:我可以失败,但你也不能成功。 而明朝又失去了自我调整能力,基础架构先垮了,才是亡国的原因。 每个人都学过基础历史,就算不知道本质,也下意识知道该做什么。 国家、民族、大义。 这就是普世价值观。 作者第一本书中说过姜大师让子弹飞的电影,而且借鉴了很多桥段。 大师很简单的叙述了历史,内核与‘太祖’说的一样。 枪在手,跟我走,杀四郎,抢碉楼。 这顺序一旦错了,就是匪,就是张麻子,就是李自成。 电影中杀了个替身,他们匪变官,匪变军,成了县太爷,这才成功了。 那个‘替身’,就是民心争夺的介质。 看历史,不能迷失大义。 大义所向,才是历史的主流。 争天下,更不能失去良心。 打败外敌,获取大义,获取民心之力,只是一切的开始,重点永远是治世的实践过程。 八十万字了,您还让我说的多直白啊。 灭东虏、灭流贼,坐北朝南,历史小说若写成这,也太二了。 若您越看越觉得纠结,越觉得有逻辑但不舒服,那就接近权力的真相了。 您的理智在告诉您这就是事实,您的心情又不痛快,所以您会觉得纠结。 每个人都一样,看得多,阅历多,您迟早会明白。 接受,学习,思考,理解…开智本就是个不舒服的心路过程。 这才是作者写小说的原因。 认识黑暗,才能感受光明。 我们共勉。 (今天就这了,我想让读者好好看看这章) 第389章 九千万的阳谋 十月二十五。 山西派一队百人信使入京。 朝臣望眼欲穿的正式奏折终于来了,陆天明终于做个人了。 信使入京时间在午时初,刚刚送到通政司,内阁和内廷同时派人来索取。 他们还是来迟了,通政司抄录奏本的属官已经惊呼过好几次,笔帖和左右通政都在大声朗读奏折,同时让十多人一起抄录。 “臣晋陕剿匪监督钦差陆天明,启奏吾皇:二十万流贼自六月底肆虐表里河山,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国有勇将,朝有良臣,历经晋中、晋东、晋南三次大战,剿灭流贼三十六营十六万,斩首匪首王自用,山西现已绥靖。” “流贼通过山川隐匿,围杀钦差,臣侥幸获胜,决意追查流贼渠道,晋南围杀匪首高迎祥是,查获稷山郡王、豪商亢氏暗中卖粮于匪,继续追查,蒲商等晋南士绅四百余家侵吞民田,隐匿税赋…” “臣决意一查到底,还百姓青天,幸有直臣、义士匡扶,臣已把所有罪民问罪,按大明律流放戍边,追查田产四百万亩,归田于民后,大约一千万两资产。” “资产若化为银子,难免十不存一,臣与晋藩、沈藩等山西所有名士商议,决定以资产一千万两成立商号…” “太行商号得到全体山西臣民的支持,共获得九千万两资产…” 听到这,有几位属官大吼,“天呐,真有九千万两,山西真富裕,大明朝能补齐一切亏空。” 大伙齐齐扭头,不悦看了他一眼,顿时噤声。 “…预计十年内资产翻番,预计每年可缓解百万两税赋,同时帮助官府完成驿道、执役等日常事务,节省徭役、行粮开支,供养山西镇练兵…” 左通政把后面的内容翻了翻,“全是些人事安排,好了,赶紧抄录,诸位阁老和陛下还等着呢。” 通政司抄录这么多也是在耍心眼,他们可不想承担奏折被篡改数据的罪名,内阁、内廷、六部、都察院,全部给你们送一份,通政司就做好这份工作了。 他怕谁改?当然是皇帝。 太行商号不管多少资产,其中一千万属于内库,那就是属于朝廷,早晚得拿来用用,得让大家都知道这回事。 半个时辰后。 乾清殿鸦雀无声,崇祯攥着奏本,手臂发抖,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他以为五千万,陆天明敢报九千万。 五千万还有可能拿回来一部分,九千万就彻底没戏了。 而且如何拿分红也是个考脑壳的问题,稍有差池,山西就反了。 朝臣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更害怕另一件事,九千万这个数字的威力会在不久之后蔓延。 山西这么穷都能聚拢九千万,那河南、山东、北直隶、浙江…是不是更多? 想想就恐怖,谁敢复制陆天明的成功? 对付这种情况,简单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户部不要山西的税赋,泯灭太行商号的威力,不要让它的声势蔓延出山西。 所以这份奏折一入京,皇帝会绞尽脑汁搜刮商号的钱财,朝臣会绞尽脑汁阻止皇帝下手。 阳谋啊,无敌阳谋。 九千万,直接让满朝失语了。 陆天明果然是个人物。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个‘势力’了,不能按照一般官员对待。 崇祯在御座足足看了两刻钟,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环视一圈殿内的红袍,呼哧呼哧,深吸两口气,好似有点气短。 内阁六部都在,崇祯看着刚刚上任的兵部尚书张凤翼,“张卿家,孙传庭为何能做大掌柜?” 张凤翼连忙起身,“回陛下,孙传庭精于实务、善于统筹、多谋果断。” 总结非常到位,但不是崇祯要的答案,凝声追问,“朕问你为何能做大掌柜。” 张凤翼犹豫了一下,“回陛下,陆大人只认识孙传庭两个月,没有任何人引荐,陆大人十分欣赏孙传庭的才能。” “卿家是说陆天明发掘人才,爱惜人才,重用人才?” 张凤翼又犹豫了一下,“回陛下,定是如此,孙传庭也没有朋友认识陆大人。” 崇祯不置可否,扭头对曹化淳道,“传英国公觐见。” 曹化淳躬身去传令,周延儒这时候才道,“陛下,无论如何,朝廷得叙功,剿匪大功不酬,山西动不得。” “内阁怎么说?” “山西按察使已经将罪臣流放河曲戍边,刑部、大理寺需要补定罪文书。山西经此一乱,九位知县、县丞出缺,吏部需要赶快任命。 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知县、包括执役在剿匪中均有大功,朝廷应免除山西秋税,由省府抚恤阵亡将士,补发执役钱粮。 至于官职问题,暂时不能动,现有人员需要安抚百姓,朝廷可根据功劳大小荣赐家眷荫恩,赐粮布实家族,这些都可以从秋税中分发,由省府安排。” 崇祯冷笑两声,“周卿家倒是大方,国库空荡荡,还不要山西秋税。” “回陛下,山西军民一心效忠大明,绞杀二十万流贼,震荡史册,朝廷需要尽可能的…大度。” 崇祯眼里闪过一丝厉色,闭目平稳情绪,到现在他都拿不准该如何面对这封奏折,喜怒都不确定。 温体仁这时拱手道,“陛下,无论如何,将官得优先叙功,宋裕本领山西镇,所属将官如奏皆准乃圣谕,他得赶快到宁武关布置。” 崇祯睁眼,诧异看一眼温体仁,顺势点头,“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马上送印。陆卿家如何封赏?” “回陛下,陆大人已经是左都督,他很年轻,加衔宣威将军,荫一子世袭千户。” 这是武将最高的散阶,再往上就是柱国、荣禄大夫,与文臣散阶归一了,的确不能太高。 崇祯短暂思索后点头,“准,内阁拟旨,对山西军民的赏赐按周卿家所言准奏,邸报传天下,让天下臣民以山西军民为榜。” 皇帝还是下意识选择了最简单的应对,众人齐齐躬身,“陛下圣明,臣领旨。” 第390章 攻守易势的人性世界 张维贤来的时候,朝臣已经退走了。 崇祯最终也没高兴起来,以前九万就开心,百万能狂喜,九千万却懵逼了。 大概这时候才明白,山西有点失控了。 只有两人,崇祯回到了偏殿,还让曹化淳给上了一杯茶。 皇帝一直没开口,张维贤不得不说道,“东虏应该快到大同了,这么长时间没出现,他们兵力肯定不多,应该是在等待下雪,采取奔袭的策略。” 崇祯脑子一瞬间被带走了,短暂思索过后,还是拉了回来,“陆天明还在老国公计划内吗?” 张维贤郑重拱手,“陛下,只要是为国为民,都是大明的忠臣良将。” 崇祯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犹豫问道,“老国公认为太子和皇嫂这一趟收获如何?” “至少商号归属皇家,其余不重要。” “好,老国公与徐允爵谈的怎么样?” 张维贤摇摇头道,“微臣与徐允爵什么都没谈,九千万已成定势,我们拥有不败的山西,等三年即可,徐允爵到山西能做什么,那是他的事。” 崇祯也是糊涂了,的确是瞎问,深吸一口气道,“朕如何取得山西税赋呢?” “不用取呀。” “嗯?!” “天明会让商号自己送的,就像王德化带赃银回来一样,如此才能避免朝臣对山西的攻讦和查探,至于六部的想法,那不重要。” 崇祯脸色瞬间多云转晴,笑着一拍手,“没错,木头不可能让朕开口,他不会让朝臣谈及山西,太行商号需要安静经营。” 张维贤这时候轻咳一声,“陛下,娘娘和殿下大概会在山西滞留一段时间。” 崇祯笑脸一收,这话倒是瞬间明白了,既然让陆天明主动北上,他也会拖一拖,国本大宫时间很紧,自然被顺带拖住了。 “只要安全无忧,朕乐见其成。” 张维贤拱拱手,“微臣告退!” 曹化淳把张维贤送走,回来发现皇帝在窗前负手而立。 很少见神色凝重的皇帝,大多时候都在焦躁发怒,突然安静凝思,有点不习惯,躬身低头站旁边。 崇祯沉默了很久,可能站腿麻了,长长出了一口气,无限惆怅,“攻守易势啊,陆天明用各种手段杜绝别人对山西的干涉,连人性问题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自己的安全,朕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看见他。” 曹化淳缓缓抬头,眼里全是震惊之色,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崇祯歪头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木头是朱明的好臣子,朕已经获得山西的好处,英国公也获得山西的兵事,这是内库在江南退缩换来的。 山西现在是所有人的禁脔,朕在想三年后如何才能拾取这些好处,思来想去,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避开木头。他现在是所有人的朋友,那将来就是所有人的拦路虎,曹大伴明白了吗?” 曹化淳肩膀一抖,赶紧躬身,“回陛下,陆大人也许会辞官。” “不会!” 崇祯斩钉截铁说两个字,随后又深吸一口气,“这不是他的脾气,他若辞官,必然是为了经营商号,或者练兵,现在被朕与英国公抽走了,那辞官就不是他的性格,一个散阶宣威将军无法酬功,朕只有这一个臣子啊。” 曹化淳总算听明白了,皇帝是在说武勋不需要陆天明了,他现在不仅没有利用价值,一旦回朝,还会吸引火力,掀起波折,反而成为朝事不稳定的源头。 犹豫片刻,曹化淳拱手,“陛下,九千万两啊,陆大人不能出现意外,一旦…会让天下忠直之臣心灰意冷。” 崇祯点点头,“没错,可朕如何阻止他们呢?” “回陛下,可以明言啊。” 崇祯苦笑摇头,“不能,木头不知很多隐秘,那样他会误朕,会与朕离心。” “啊?!”曹化淳下意识惊呼一声,连忙低头。 崇祯叹气一声,“曹大伴,九千万一出,邓希诏去山西就是个昏招,麻烦大伴到山西走一遭,朕只能做这么多。” “是,可奴婢不…不知说什么。” “直接去宁武关等他们,告诉宋裕本,让宋裕本劝劝,他会懂的,不需要大伴开口,带御马监一千人,” 曹化淳更晕了,“陛…陛下,奴婢劝陆大人什么呢?” 崇祯鼻子哧一声,一瞬间好像胸膛的气都泄尽了,“曹大伴,朕也不知道啊,木头一旦回京,官场没了对手,但暗处全是要他命的人。 若是太行商号只有一两千万,别人会看看经营情况,九千万一出,成功已经不存在任何变数。 但他成功的那一刻,对所有人都是生死威胁。让宋裕本试着劝,朕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 曹化淳终于意会到了,一个单独的、光明的、与任何人没有恩怨制衡的势力进入核心圈,以前被处理的恩怨瞬间都会被翻出来。 面具被撕碎,人设崩塌,这是诛心,自然会要你命了。 包括…皇帝,因为陆天明一定会翻出先帝驾崩前的事。 张维贤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从禁宫一出来,就来到陆家府邸。 张之桐恢复的不错,看到张维贤脸色铁青,还没问出口,张维贤突然对她怒吼, “他疯了吗?老夫早说过家国大事对他支配太大,九千万是阳谋,但阳谋在大明无法生存,让你好好劝劝,你劝了什么?” 张之桐没有接茬,张维贤再次怒吼,“老夫非常了解皇帝,他要做好人了,因为在他心里,天明已经是个死人了,皇帝虚伪寡情的面目要显露了。 这时候一定会对天明百般展示真情,目的依旧是为了获得天明的忠心,获得山西的民心,以此保证皇家获得将来的太行商号。” 张之桐一瞬间紧张起来,“爹…爹爹为何如此笃定?” “笨蛋,你大哥身不由己,他只是被利用的人,根本不是中心人物,天明一旦回京,帝位交替的事都会被翻出来,皇帝正统大义的名份都会被掀翻,更别说其他人,别人又不是傻子,不会等死。” “那就杀了其他人。”张之桐的回答很简单。 张维贤看一眼女儿,深深呼吸一口气,“桐桐啊,人性世界被九千万的雷霆之力击碎了,这时候只有龌龊、卑鄙、不择手段,我们如何战胜人性?没有时间啊,难道老夫去弑君吗?弑君有用老夫早弑了。” 张之桐眉头一皱,“皇帝会一边默许别人行事,一边又与郎君交心?” “没错啊,现在最想天明死的是皇帝,这是他狂妄行为带来的祸事,之前让你给写信,不是老夫犹豫,是他需要时间,你们为何不懂循序渐进呢,权争的跃进就是找死,我们完全没有布置,突然就要摊牌了,老夫怎么收拾。” 第391章 英国公的家传自爆大招 张维贤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陆天明没有和光同尘,没有深度融入官场,突然就有了强大的势力。 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哪怕你明确表达没有敌意,也不会有人相信。 你的存在就是威胁。 一个光明的人出现,会把暗处心虚的烂人全部吓坏,他们在官场无法战胜一个光明的权臣,只能不择手段了。 本来能缓一缓的,九千万数字一入京,完全失去操作空间了。 张之桐一直在低头思考,张维贤这时候又叹气道, “陛下与东虏私下媾和的事也会被翻出来,对一个皇帝来说,这就是弑君。 袁崇焕本来已经把这些事带走了,若天明挟强军与东虏接触,孙承宗、祖大寿也要死了,大明获得强大的右翼,却失去当下的左翼,这混蛋眼里根本不懂真正的大局是什么。” 张之桐歪歪脖子,低声回道,“女儿再去一封信,大不了郎君躲山西…” “没用!”张维贤直接打断,“当下他唯一的路,就是到宣大,一边抵御东虏,一边参与走私,把自己滚一身黑,获得别人认同,他的性格会这样做吗? 何况这样一来,他失去山西百姓的支持,再也无法遥控太行商号,所有的事情回到之前,一切都白折腾了。” “女儿想与大哥谈谈。” “更没用,你大哥之前还有点狠辣,后来一直在犹豫,孩子一出生,彻底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这时候他不敢来见你,何况他主导不了与东虏的联络,更阻拦不了别人。” “那他在做什么?” “买醉!” “他还是个男人嘛?能躲一辈子吗?” 张维贤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这废话,“老夫还有最后一招,让菁菁到山西,既然懿安皇后在,顺带主持一下婚礼,我们得来点狠的,让东虏进入宣大。” 张之桐一愣,“何须生灵涂炭。” “必须这样,撕烂大同府,让天明去焦头烂额,拖一两年,期待形势出现转机,总之他不能入京,更不能留在山西,宣大一片焦土才能活下去。” 张之桐脸色大变,“爹爹何须献祭自己。” 女儿终于听懂了,老头这是让她告诉陆天明张家的选择。 张维贤惨然一笑,“我们得求生啊,老夫最终还是得选择爷爷的路子,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好,那就一起去死。 反正张家现在也是个烂人,那就彻底做个烂人,成全你的男人,让他将来恢复张家。 老夫会让王朴进入大同,放东虏入关,入大同府城,东虏禁不住这样的诱惑,只有大同变成一堆碎片,天明才能留下去。 他这次得做个走私的外围,只要与东虏建立起联系,就算入场了,能拖下去,拖一年就能拖两年,拖两年就能拖三年,到时候…由他来控制一切。” 张之桐一介女人,完全无法面对这样惨烈的终极手段,瞬间雷在原地。 张维贤疲惫摆摆手,“送信,让他准备北上,你大哥现在已经在做了。现在我们彻底是别人的傀儡了。” 崇文门外一处酒楼。 身穿常服的张之极一人自斟自饮,喝得一脸通红。 门嘎吱一声,进来一个身穿锦衣、又箭袖打扮的中年人,看他一眼,皱眉坐在对面。 “张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令婿要把咱们都玩死了。” 张之极看他一眼,呸,朝地下唾了一口,“朱廷臣,你成国公一系躲这么久,一封奏折就炸出来了吗?” 朱廷臣哈哈一笑,“我们与你可不一样,家兄送皇帝上位,若不做点事,就被皇帝联合你家做掉了,永康侯倒是相信皇帝和张家,看看他死的多冤,我们是为了自保才联系东虏。” “是啊,妙招,大明朝就是被京城这些人玩死了,互相掐着自己的脖子。你掐着皇帝,皇帝掐着我,我又掐着你,只能借东虏来保持平衡。” “呵呵呵~不一定,是我们掐着皇帝,别人掐着我们。” 张之极又唾了一口,“东虏在哪里?” “一直在漠南啊,六月就在大沼泽北面,现在喀喇河套也有一部,人不多,具体我也不知道。” “谁?” “德格类!” “报仇?” “不,找朋友。” 张之极舔舔嘴唇,“我这里联系不方便,麻烦带句话,张家送他们入关大同,送他们入大同城。” 朱廷臣一愣,眨眨眼后,啪一拍手,“不要脸啊,够狠啊,你张家又来这一套,这个女婿值得吗?” “反正我是个烂人。” 朱廷臣沉默一会,捏着下巴嘿嘿一笑,“事情到现在,张兄应该明白,我们所有人都失控了,想活命,除非令婿做朋友,必须抛弃太行商号入场。” “入场?” “对,到辽东做客。” “为什么?” “李箴言暴露的太蹊跷,我们中间出现了叛徒,令婿得送这个人出来。” “张某早说过,是他只言片语判断出来的。” “我信你,但没人信我们啊,而且你之前的犹豫加重了这个怀疑,大伙都认为你是在唱双簧,名为刺杀,实乃保全,在我们眼皮子地下把陆天明抬了起来,公爷好谋划。” “哼,你们不过是想要我证明自己。” “是啊,令婿去辽东坐坐,自然解释一切疑惑,大家又能安稳睡觉。” 张之极摇摇头,“带话,送他们入大同,不会有其他条件。” 朱廷臣也摇摇头,“张兄,你这样不行啊,带着大家一起去死,却给自己留一条安稳的后路。” “我不会做其他事,送信!”张之极语气更生硬了。 朱廷臣挠挠头,苦笑一声,“朱某也没让你做其他事啊,令婿就算不去辽东,也得去喀喇河套,人家就是奔他来的。” “嗯?!” “令婿是个变数,有改变大势的能力,大家都需要确定自身安全,皇帝才想弄死他,只要他跟咱们站一起,为何不做个朋友呢。” 张之极盯着他看了一眼,“可以在大同或内长城见见。” 朱廷臣笑容一滞,“张兄确定令婿会老实?” “他不老实又能怎么样呢?京营不会去大同府,曹文诏三千骑军能做什么?” 朱廷臣思考片刻点点头,“好,我明白了,朱某对公爷很敬佩,论谋略果断,张氏果然乃武勋旗帜,祖辈输的不冤。” 第392章 我与小公爷心连心 无论京城发生多么奇葩的事,陆天明都不觉得意外,也不会随他们而动。 陆天明非常清楚,自己把流贼灭干净,对那个多疑的皇帝来说,就没用了。 一个月前朝廷没有立刻封赏,已经暴露了皇帝血液里的寡恩,让太子和张嫣到山西,更是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贪婪。 他会维护山西的经营,会频繁调整人事,继续与士大夫争治权。 这时候一个做事太过于厉害的臣子回京,对他来说就是个麻烦,他也不想看到陆天明回京。 皇帝想要的是一群听话、咬人、看家的狗,而不是一个全能的管家。 当流贼偃旗息鼓的时候,陆天明就没有让曹文诏去追。 流贼的历史任务还没完成,不能就这么消失。 等我‘死了’,你们会想念我、怀念我,等你们倒霉够了,我再出现,皇帝和朝臣会求着做事,到时候可以光明正大掌控兵权了。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毫不犹豫给报了九千万两。 人性的黑暗贪婪,看透了也就那么回事。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黄土地,陆天明站在村堡的了望台,向北张望。 方圆五里的地面被整平,山坡上三层崭新的窑洞整整齐齐,原野里到处是太行商号的旗帜。 红色旗帜,图案乃中间高、两边低的笔架式大山,山间两条大河,一条黄色、一条青色。 山河印当然要配山河旗,他日必定飘扬天下。 还有一天开业,心情愉悦,今天玩个‘小游戏’。 徐允爵被校尉从村子带到山顶,可惜除了库房,什么也看不到。 山顶岗哨之间正在砌墙挡风,中间了望台周围站着两圈校尉,北面是漫山遍野的红旗。 听说这场面陆天明花了三万两,徐允爵内心暗讽,穷鬼当家,只会显摆。 了望台前,校尉掀开门帘,推门示意他进去。 徐允爵负手而入,陆天明在北面的了望口,拿着一个望远镜扫来扫去。 这里有暖炕,方便轮值士兵取暖,炕上铺着干净的毯子,还有一个炕桌,上面四盘菜,两壶酒。 灶火里通红的石炭,暖洋洋的,很有居家的味道。 徐允爵环视一圈,淡淡一笑,“你还有时间请我喝酒啊。” 陆天明头也不回道,“林丹汗会再次遣使求见太子,也许会送两千匹马作为敲门砖,小公爷有没有兴趣到河曲一趟。” 徐允爵一愣,“虎墩兔憨竟然敢到山西境内?” 陆天明缓缓扭头,“为何很多人叫他虎墩兔憨?” 徐允爵哈哈大乐,“他名字叫林丹巴图尔、库图克图汗,连起来不就是虎墩兔憨,他就是虎窝里的一只兔子,很形象啊,大多数人不知道他真名。” 陆天明眉头一皱,“傻子笑话笨蛋,能变聪明吗?” 徐允爵摆摆手,不想扯这无聊的话题,“为何请我吃酒?” “听说小公爷昨晚索要婢女侍寝?” 徐允爵扫了他一眼,“村里有漂亮的女子,你不让侍寝,府城花楼里的女子也不配,大老爷们每晚独睡,你招待不周啊。” “我还真没想到你们有这毛病,贵公子身边没有女子,的确难以表示身份,小弟今天满足你。万一有一天我去南京,小公爷可不能这么对我,听说画舫女子柔软婀娜,早想见识一番。”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坐到炕上伸手,徐允爵顺势坐到对面,嘿嘿一笑,“侍寝是待客之道,不能谈条件。” “小弟也没说条件啊,徐兄到山西是为了什么呢?” “看一看。” “所以啊,小弟让你看个够,没有任何事瞒着你?” “不一定,你这态度前倨后恭,居心不良啊。” “徐兄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军械买卖还不够诚意吗?” “诚意是够了,但买卖不够,忻城伯死了,西边商路完全断了,损失巨大。” “徐兄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太行商号敞开胸怀做生意,欢迎所有商人,为何要走私呢。” 徐允爵不置可否,轻蔑斜眼,“陆天明,问你句话,赵之龙怎么死的?” “背后暗算的小人,看他不爽,兄弟我直接抹脖子。” 徐允爵一愣,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好,你够狂,现在可以说点事了。” 陆天明给他倒满酒举杯,“小弟与徐兄心连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们不需要说,徐兄尽管吩咐,敬心连心。” 徐允爵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喝尽,砸砸嘴道,“好像没什么可说的,生意就是生意,也不需要我来谈,刚才你说虎墩兔憨会进入山西?还会给你两千战马?为什么?” 陆天明一咧嘴,“等小弟回京,小公爷不会做掉我?” 刚吃口菜的徐允爵被呛得咳嗽一声,“要你命的从来不是我们,南京要你的命没用,你不是重点。” 陆天明又给他倒了一杯,“没错,南京要我的命没用,以前心中多有憎恨,抱歉。” 徐允爵跟他又喝了一杯,“陆天明,跟我玩这没用,何必跑山顶扯淡,这里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小公爷别急嘛,说了咱们兄弟心连心。” “可以心连心做生意,心连心做官就算了。” “不,心连心睡女人。” 顺着话头敷衍的徐允爵又被呛了一口,有点恼了,“陆天明,人要自重,京城胡同里这些下九流的话,脏了你的嘴,脏了我的耳。” 陆天明哈哈大笑,“小公爷缺乏幽默,刚才问林丹汗为何给我马匹,因为咱们心连心睡女人啊,察哈尔就是你我的女人,小公爷这么快就忘了,负情薄幸之人不好?” 徐允爵眨眨眼,“你哄鬼呢?” “徐兄,心连心啊,都睡了人家,这么薄情吗?” “放屁,这能是一回事吗?” “就是一回事,察哈尔就是你我兄弟的女人,我们联手,让察哈尔变成我们死心塌地的女人。” 徐允爵总算听懂了,陆天明说的是察哈尔部,而不是皇妃,下意识擦擦嘴,急切问道,“何意?如何做到?” “心诚则灵!” “嗯?” 陆天明向窗外指指,“她们来了。” 第393章 与黄台吉共情的快乐(上) 门口进来两个流苏明亮的女子。 陆天明关住窗子,顺势招招手,“公主快来,想死我了,小公爷想念皇妃,咱们要成人之美。” 兀良哈忽略后半句话,立刻脱鞋到身边,妩媚贴在肩头,“我的男人,您总算要我了。” “那当然,美人的滋味难忘记。”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抱着脑袋给了个深吻,顺势把头饰给摘掉,“拿掉这累赘,还有这袍子也扔了,屋里很热。” 兀良哈旁若无人,立刻笑着脱掉外面贵重的皮袍,穿轻衣抱身上… “等等等等…还有客人呢!” 兀良哈扭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的徐允爵,坐正淡淡说道,“乌云娜,与小公爷喝两杯。” 乌云娜这才到徐允爵身边,陆天明揽着兀良哈的肩膀,“美人,刚才小公爷问察哈尔为何要给我马匹,为何求见太子,来,告诉他。” 兀良哈妩媚一笑,“这有什么可说的,我的男人威猛,兀良哈从未遇到如此强大的男人,心甘情愿侍奉。” 陆天明哈哈一笑,“徐兄,这回你信了?小弟就是这么睡成的。” 徐允爵怔怔扭头看一眼身边的乌云娜,一时间脑子不够用,对面的女人又忍不住送吻,好像迫不及待… “小公爷,我们喝酒!” 乌云娜举杯,徐允爵下意识又喝了一杯,指指兀良哈问道,“什么情况?” “大公主喜欢强壮的男人,陆大人足够强壮,其实…小公爷更让人想念。” 徐允爵听完,感觉肚皮一抽,低头一看,乌云娜手在小腹游走,脸色一副勾魂的样子。 轰隆~ 脑海响起一声霹雳,徐允爵闪电从炕上站起来。 他妈的,国家大事走下三路,这是什么鬼场景。 陆天明抱着兀良哈向后一倒,对两人摆摆手,“皇妃陪徐兄回大院去,大家都是朋友,小弟与徐兄心连心,这次你应该明白了?咱们一起去见见林丹汗。” 徐允爵心里就像有一堆猫爪子挠一样,对所有事都极度好奇,却不知该从何处问起,稍微思索后呵呵一笑,“好,等明日开业过后,咱们再聊聊如何让女人归心。皇妃可人,愚兄先走一步。” 陆天明笑着对他摆摆手,又与兀良哈腻歪。 徐允爵出门被风一吹,脑袋懵懵的,腿有点软。 乌云娜从身后揽住他胳膊,“小公爷,咱们走。” 徐允爵怔怔迈步,脑子里全是浆糊。 来说了个啥?啥也没有啊。 两人远离校尉,乌云娜立刻开口,“陆天明说,天下人都知道徐氏二千万两资财,这是真的吗?” 她问的是资财,不是现银,徐允爵冷笑一声,“二千万很多吗?” 乌云娜顿时充满喜色,“真有啊,徐家果然比陆天明强大,难怪他说,他可以与徐家合作,一起养活察哈尔,这样我们就不需要跑了,一起抵御东虏。” 徐允爵差点栽倒,缓缓扭头,一脸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他与徐氏养活察哈尔呀。” 徐允爵咕咚咽口唾沫,声音发颤,“归顺?” “怎么会呢,是会盟,但陆天明和徐氏就是察哈尔的朋友呀。” “什么样的朋友?” “生死之交!” 徐允爵呆呆看一眼了望台,内心更加乱了,是这样吗? 他不会听错,与鞑靼人说生死之交,一听就是骗人的鬼话,官场的生死之交意味着被拿捏生死。 陆天明可以控制察哈尔? 北元可以被养奴? 若真的如此,父亲也无法拒绝啊。 不能让别人插手,原来这家伙对他的岳父也不信任,看来已经知道某些事,开始养寇了。 徐允爵自认为理顺了陆天明说话的全部内涵,也理顺了乌云娜到到身边的原因,顿时心情愉悦。 伸手弹一下乌云娜俏脸,“徐某迫不及待与美人切磋切磋,哈哈。” 乌云娜嫣然一笑,钓到另一个财主很开心,伸嘴就想亲,徐允爵忍住了,侧脸躲开,抓住屁股一拍,“别急,咱们晚上交心。” 说罢揽着腰肢向西,乌云娜突然道,“告诉小公爷一个秘密,陆天明与皇后有奸情。” 啪~ 徐允爵毫不意外被绊倒,狼狈爬起来,眼里似乎充满…嫉妒?! 乌云娜看他的样子,再次说道,“肯定是,他晚上在皇后的寝室。” 徐允爵脸色阴晴不定,快速思索一遍,毫无所获,拉着乌云娜大步下山。 回到自己的客房,让护卫到门外,抱起乌云娜扔床上,附身粗暴战斗,发泄一场。 但他的脑子还是被堵住了。 没有谋臣,当前情况与计划设想的完全不同,更糟糕的是,没时间应对。 徐允爵思索再三,让护卫把韩智文请了过来。 韩智文中午喝了点酒,满身酒气来到客房,看到衣衫凌乱的徐允爵,轻咳一声,“小公爷,您放纵了,太多人看到鞑靼皇妃被带回来。” 拍马不会获得信任,想人之所想,才是自己人。 老韩深知为人之道,一句话就获得信任,徐允爵指一指卧室,“睡着了,韩智文,徐某需要你的帮忙…” 他把大概情况说了一遍,等着韩智文的反应。 韩智文好像一瞬间酒醒了,搓搓脸道,“是啊,只要陆天明控制山西,他就能用山西的物资控制其他势力,朝臣一直在官场防备,完全没想到他去控制察哈尔,这…好像很容易就能实现,小公爷不能错过。” 啪~ 徐允爵一拍手,“英雄所见略同,陆天明若用山西的钱粮养活察哈尔,也不是太难,他们只有十万出头,就算二十万人也可以,但这样一来,他就成为皇帝和朝臣眼中钉肉中刺了,英国公也不允许他失控,他需要徐家来制衡。” 韩智文点点头,“陆天明经营山西,再与徐氏养奴,年后,塞外就可以被控制了,但公爷如何获得主动呢?好像只有比陆天明更具有诚意,提供更多的钱粮,但还是得通过陆天明和宋裕本来实现。” 徐允爵阴恻恻一笑,“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大同府呢?” 韩智文摇摇头,“小公爷,这里是边镇,江南太远了,大同府会被寇边,府城也会失陷,安排任何人都是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还会被挤出察哈尔养奴的计划中。” 第394章 与黄台吉共情的快乐(中) 徐允爵赞同韩智文的判断。 没错,在边镇这地方,耍心眼是次要的,讲究硬实力。 要么合作,要么破坏,没有第三条路。 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徐允爵突然道,“陆天明回京肯定会被人坑死,我得救他。” 韩智文还没接触过更高的东西,顿时一愣,“啊?!为什么?!” 徐允爵无法拒绝养奴十万人的诱惑,暂时也无法在山西安插人,权衡过后,还是得入场,那就只能利用现成人手。 “智文,嫂夫人还在乌程?北地苦寒,徐某写信,给你送来一个妾室,家里的族妹个个琴棋书画精通,你一个江南人,肯定不习惯北方女子。” 韩智文起身恭敬行礼,“属下何德何能,感谢小公爷垂青。” 好了,这以后是个家臣了,可以谋事了。 徐允爵拍拍他的胳膊,低声说道,“信王被东林和京城某些勋贵坑了,逼着他上位,怀有先帝遗腹子的妃子被暗中处决,不得不让懿安皇后镇守国本大宫。 当今皇帝曾经与东虏私下媾和,京城几乎所有勋贵都与江南合作,大家一起参与走私。 这是张维贤的一个计划,偷鸡不成蚀把米,国公府栽了…那京城就到处是东虏的朋友,包括辽西。 这朋友不想做也不行,权争把所有人都陷进去了,大家什么时候彼此获取信任,消灭隐患危险,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朋友,届时才能对东虏用兵。 靠现在的这个皇帝没戏,他无法得到任何人的信任,得等以后了。 陆天明一旦回京,必定会掌权,无论是锦衣卫、皇城禁卫、还是五军都督府,他都会翻出无数旧事,把所有人都吓坏,那他当然得死了。” 韩智文听完,咕咚咽口唾沫,抹抹额头冷汗,“小公爷,听起来没得救啊。” “是啊,没得救,哪怕他杀了忻城伯,父亲都没对他产生杀意,因为不需要我们出头,英国公若想传爵,迟早会对这个女婿动手,他离开山西的那一刻,就是他彻底失去价值的时候。” 韩智文再次抹抹额头,“小公爷,我们得与陆天明谈谈。” “不行,没有办法,谈有什么用,先想办法。” 两人又沉默了,徐允爵既然来了,就会被陷在山西,韩智文虽然早知道陆天明的打算,这背后的原因还真不清楚。 得假装缓一缓。 他还没缓过来,徐允爵又咬牙道,“这狗东西与懿安皇后有奸情,天下第一美,他忍不住很正常,万万想不到他真敢上。 张嫣怀死胎后再未与皇帝同寝,地位交替时她也被坑了,据说叔嫂之间也曾同寝,所以才让她镇守国本大宫。 早知道这娘们容易勾搭,进入山西前,徐某就该试试,可惜了,到嘴边的肉没吃上。” 扑通~ 韩智文一屁股坐地上,脸色惨白。 徐允爵淡淡一笑,没有去扶他,知道这个秘密,你小子也跑不了啦,尽心做事。 韩智文在地下缓了缓,突然起身,“小公爷,咱们应该光明正大参与会盟,明蒙是盟友,答应什么条件都不过分,我们来满足他的钱粮要求,消化察哈尔的皮货和牛羊,让他们驻守河曲西边的大山。 既为一体防御,也为监督山西,至于以后如何控制,无非收买族人、埋暗子等人事安排,咱们得先合作才有机会。” “好,如何救陆天明呢?” “坦白交代,陆天明既然与皇后有奸情,说明与张家女子的情谊全是假的,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信任张家。” “智文一下就说到了重点。既然与张家离心,那他只能做徐家的朋友。救他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他自己做个烂人,张家口的货以后由他来处理一部分就行了。” “小公爷英明睿智,纵横捭阖,手握乾坤,陆天明跑不出掌心。” “哈哈哈~~那也得做事,智文可为阁臣,去,徐某等你的消息。” 韩智文被闪了一下,“啊?!属下去坦白?!” “对呀,徐某不可能一开始就下场。” 韩智文差点笑场,你他娘都被拿捏死了还装逼,抿嘴掩饰笑意,恭敬行礼,“承蒙小公爷器重,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好,智文多谋善断,天生的要员。” 韩智文走出徐允爵的客房,发愁挠挠头,明天就要开业了,还有心思到处设局,真是累人。 皇后的奸情不重要,知情人若没有实力,那危险的是你,不是当事人。 比陆天明更有实力的人不多了,那种人不会把奸情当一个把柄,容易撕破脸提刀子,这道理徐允爵都知道,别人当然更清楚。 夕阳西下,韩智文请校尉通传求见。 将黑未黑之际,进入库区突然被带到山顶。 还是靠东的了望台,里面不仅有兀良哈,还有皇后。 张嫣更换常服,从办公楼后面上来,没有带任何人。 韩智文一求见,陆天明大乐,张嫣赌输了。 早上两人瞎聊,张嫣说他需要小心徐允爵,陆天明说只要徐氏到山西就是个玩物,由不得他。 有贪欲的人最好控制,一句话就能搞定。 张嫣不信,那陆天明就做个小游戏给她看。 掌握着大势的主动,这其中的三角关系非常好操作。 乌云娜一定会透露他们的关系,因为察哈尔也有贪欲,不需要遮蔽。 韩智文进门看到三人全在炕上,对女人视而不见,拱手道,“陆大人,小公爷传下官来谈两句话,救您性命,交个朋友。” 陆天明突然绷不住了,仰头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扭头对张嫣道, “看到了,人性就是这么有意思,辽东的黄台吉想必非常开心,女真聪明人太少,他能一边对内收拢权力,一边对外玩心眼。 而大明的聪明人又太多,黄台吉根本无需多大的力气,就能用贪欲控制一部分人,大明中枢又处于高度制衡之中,互相掐着脖子,他只要控制一部分,就能控制全部。 好玩,好玩,老子突然与黄台吉共情了,这天下熙熙攘攘,跳出来看一眼,不过是个笑话。” 第395章 与黄台吉共情的快乐(下) 张嫣很难理解他的兴奋点,韩智文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意附和。 陆天明突然收起笑脸,对兀良哈摆摆手,“我们谈点别的事,公主回去,我给察哈尔拉来一位豪客,你们只要不傻,就知道该如何做,咱们五五分账。” 兀良哈笑着起身,“我的勇士,你可是察哈尔的未来,以后咱们还要生娃娃,我给你生一窝呢。” “好好好,公主是个明白人,合作就要毫无保留,豪爽的性格我最喜欢,以后有的是时间欢乐。” 兀良哈一走,陆天明立刻拉张嫣到身边,亲昵拍拍脸,“大势在握,有没有感觉到控局的乐趣?” 张嫣摇摇头,“很危险。” “那是我没有使出终极大招。” “什么招?” “学学英国公张溶,抱着所有人去死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多么简单朴素的道理,一点不复杂。” 张嫣疑惑的眼神慢慢清澈,陆天明唧亲了一口,扭头问韩智文,“韩兄,他告诉你这个情况了吗?” 韩智文低头嗯了一声,“徐允爵没有带任何谋臣,来不及了,愚兄赶鸭子上架。” “恭喜韩兄,我早说过,没人拿刀子逼着你做官,既然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那咱们就得放开思想,与时俱进,不能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否则处处被动,必然沦为附庸。” 韩智文点点头,“徐允爵的话很简单,做个真朋友,以后张家口的货由你来走一部分,但你不能回京,得留在大同府或河套,耍赖也得留下。” “徐家不会被金银迷失双眼,也不会被朝臣牵制,但会稀罕兵权,一支奴仆骑军扔出去,马上像闻到新鲜大便的狗一样扑上来。 可怜啊,堂堂魏国公不过如此,人若有贪欲,处处冒着臭气。大明朝的聪明人都在内耗,黄台吉连个对手都没用,也是寂寞。” 这话说的人一阵恶心,韩智文轻咳一声,“小公爷说信王与懿安皇后有奸情。” 张嫣瞬间大怒,“韩智文,你找死!” 说着她去抓陆天明放在一边的刀,陆天明一把拽回来,“无需生气,老韩在表示忠心。 明天开业之后,商号会很忙碌,咱们也要做咱们的事,不能歇着,把所有窥视的目光带走,商号才能更快步入正轨。 所以这个局迟早得下,也就这几天的事,反正徐允爵来不及与江南联络,他会像张之极一样,一头陷进来,操纵一个心有贪欲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张嫣怔怔看着他,过一会扭头看着韩智文,“你什么时候成了天明的人?这么快吗?没见你们谋划呀?” 韩智文一愣,“夫人反应未免太慢了,您这性子适合静坐。” “哈哈哈~韩兄是朋友,一直都是。”陆天明越发心情好了。 张嫣骄哼一声,干脆坐在陆天明怀中,靠胸口不再说话。 韩智文又道,“徐允爵会给属下送一个族妹,徐家女嫁妆颇丰,一定会有很多随从和侍女,属下一直待在平阳府不合适。” “分守道参政无需一直在平阳驻守,韩兄可以回太原,山西巡抚和三司之人两年内不可能变动,他们需要韩兄,到时候会经常派往河曲。” 韩智文拱手答应后,又轻咳一声,“大人说的终极大招不能用,包括徐允爵说的招也不能用,这是双方牵扯的下下策。 您若经营大同,利用太行商号走私,根本瞒不住人,太行商号掌柜和东主会首先离心,接着失去民心,这一切都白费。” “韩兄说的有理,你有什么建议?” 韩智文这时候抬头,郑重拱手,“任何计谋的终极大招都是绝杀局,咱们反其道行之,自己给自己设个绝杀局,大人先死两年。” 张嫣顿时抬头看着陆天明,后者朝她笑笑,停顿片刻后摆摆手,“听起来有点意思,韩兄说来听听。” “如何操作属下不知道,只是个谋划,操作的事您得与宋裕本商议,最好放东虏小股入关,您被截杀消失。 为国殉节,大人应该被封侯,同时大人在山西有无数生祠,您瞬间会晋神位,跳出英国公掌控和官场的牵绊,届时陛下为了控制山西,不得不派国本大宫坐镇,夫人也能跳出禁宫。 两年后,山西内有钱粮、外有强军,固如金汤,您再出现,就说与东虏作战晕厥被俘,忍辱负重逃回来,东虏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您捡起皇帝册封的侯爵,瞬间成为魏国公、英国公之外的三方势力,不回京可割据地方,单独绥靖天下,回京可借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节制朝政。” 陆天明托着下巴微笑,“韩兄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计策?” “跟随国本大宫到曲沃祭拜晋文公的时候,属下看到太多生祠,这是大祸,必须消除,思来想去,只有死人不怕这样的反噬。” “韩兄果然是堪比卧龙的谋臣,为何要割据呢?这是个恶劣的开始。” “回大人,属下说的不是割据山西,是割据河套,名为割据,实乃开疆拓土。您消失期间,属下可以掌控南边在山西所有事务,咱们利用个干净,借刀杀人,处决林丹汗,吞掉察哈尔。” 陆天明呵呵一笑,“韩兄是个狠人。” “一切为了大明!” “我喜欢韩兄的厚脸皮。” “属下这是眼神清澈,目标专一。” “哈哈哈~”陆天明大乐,“一个好汉三个帮,看来韩兄也很享受控局的快乐。你先回去,在徐允爵的脑子里,我陆天明走投无路、别无选择,那就如他所愿,与徐氏一起养寇自重。” “呃~属下还有一事请求。” “说来听听。” “属下长女年方十四,家里的掌上明珠,模样乖巧,琴棋书画精熟,眼看谈婚论嫁,属下却没时间…” “准了,不就是看上宋裕本那个痴憨的儿子了。” 韩智文顿时撩起下摆大跪,“属下谢东主赐婚,恭贺东主纳美,开业大吉,公侯万代。” 第396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十月二十六。 密云古北口外,五十里的喀喇河套。 营地春季被骑军破坏,但明军不敢随意出长城,一个夏天过后,作战的痕迹全部消失。 大约五千真虏已经到此地半个月了,设警立营后,安静驻了下来。 早上寅时,德格类从帐篷出来,环视一圈灰蒙蒙的营地,抬头看看天色,毫无下雪的痕迹。 无论是鞑靼人还是女真,更愿意冬天作战,坚硬的土地适合战马飞驰,雪地也方便运送补给。 夏季在草原作战,柔软的土地非常消耗马匹体力,就算有牧草,也不方便长途奔袭,稍不留神就会崴断马腿,行军一点也不快,加上下雨必定出现洪水,地形不熟可能全军覆没。 五百里外哈剌温山还有阿济格五千人,不下雪,他们也无法合兵奔袭。 这时候倒不是安全问题,而是不下雪追不上察哈尔。 林丹汗在大山边缘布满斥候,距离河套六百多里,信使可以昼夜报信,大军却无法昼夜奔袭, 察哈尔放弃归化城,双方相距两天行程,完全是遛马腿。 追到宁夏也追不上,那里是终点,再追鞭长莫及,很可能断补给。 等下雪拖慢察哈尔牧民的速度,他们才能追上,有所收获。 女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作战能力,一万人撵十万人,充满自信。 但这是军事任务,黄台吉还有更重要的命令,必须活捉或弄死陆天明,李箴言的暴露只是借口,这人会破坏大金在明朝的布置,绝不能留。 德格类足弓被踩断,现在有点瘸,左手五根手指也是歪歪扭扭,他恨陆天明,却没有私恨。 陆天明从未真正羞辱过他们父子,反而救了自己的儿子,德克里克断腿也被明朝治好了。 输就是输了,没什么不能认的。 当面捉住陆天明,让他做奴才,或者杀死他,棺椁厚葬,了结这段恩怨。 西南方向传来马蹄声,清晨的山谷格外清晰。 德格类扭头看向马蹄声方向,不一会,三位信使来到身边。 “贝勒爷,墙里快马连夜送来的消息。” 德格类拿过蜡丸,扭头回帐篷,点燃很少用的蜡烛,拆开看起来。 九千万?! 德格类手一抖,差点把眼珠子凸出来。 再看下去。 固定资产… 靠,九万万也是一句屁话。 接应…入大同、入府城、与陆天明在内长城会谈… 德格类一脸微笑,劫掠大同当然好,会谈是放屁,但可以顺势抓住他,启动另外的人就行。 陆天明只要进入大同,会被人拖住。 年初让你抽冷子占了个便宜,明朝的贵人很好玩,你注定是个奴才。 德格类伏案快速写了一封信,连同送来的信一起蜡封,他也需要等命令,暂时不能动。 到帐外叫过亲卫去送信,扭头看到山顶刚出现的太阳像个鸡蛋,阴天啊。 顿时心情愉悦,今天是个好日子。 远在平阳府的陆天明也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开业在午时,天色发亮,陆天明迷迷糊糊睁眼。 阿嚏、阿嚏、阿嚏…连着三次,瞬间清醒。 刚准备起床,身边人给他盖好被子,关心问道,“是不是着凉了,这屋里有点热,外面又冷,不能频繁进出。” 陆天明摇摇头,“一声想,二声骂,三声被捣鼓,最近过于顺利,有点不习惯,也不知道哪个混蛋给我捣乱。” 张嫣哭笑不得,“成功近在眼前,难免有些慌乱。” 陆天明笑笑起身,端起暖墙上的脸盆洗漱。 办公楼非常背风,打开窗户看一眼,好似一个多云天气。 张嫣今天是主宾,早饭后打扮穿戴很冗长。 陆天明到公房,李开夏迎上来弯腿屈身行礼,“恭贺郎君,妾身送您一个喜讯。” “哦?!什么喜讯?!” “妾身癸水未到好多天,想着今天告诉您更合适。” 陆天明哈哈一乐,拥入怀中抱抱,“这是真的好消息,双喜临门,也恭喜夫人。” 李开夏微笑点头,“能为陆家开枝散叶,妾身很开心。今天是个阴天,您睡懒觉了,楼下收了四千多份贺帖,有一份您可能得看看,他们来两天了,一直在府城客栈,昨天晚上才送给商号,还给了万两贺礼。” “谁?黄台吉?” 李开夏眼珠一瞪,“您想哪儿去了,是海贸大商一官帮,福建水师参将郑芝龙的弟弟郑芝凤。” 陆天明脸色一暗,“郑家竟然能及时掌控北边的消息,看来朝鲜的走私很畅通,郑家一定有人在专门负责这条线。” 李开夏没想到他一瞬间思考这么远,稍微迟疑一下,“贺帖挺简单,郑芝凤传话期望当面祝贺。郎君好似不清楚这个人,郑芝凤并不在福建,崇祯元年中武举后是南直隶海防官,游弋淮安府外海的守备,就在山东附近。” 陆天明想起来了,这家伙几年后是山东登莱水师副总兵,更加方便控制黄海走私了。 那就是说,郑芝龙与东虏通过海面有勾结? 很有可能啊,如今东江水师形同虚设,龟缩在登莱和旅顺,很少到朝鲜西海岸和鸭绿江,他们也无法控制广阔的大海。 记忆中南明失败后,洪承畴劝降郑芝龙没成,多尔衮说他没找对人,亲自派了一个泉州郭姓商人劝降,郑芝龙果然降了。 身为海匪,竟然信任强盗集团头子多尔衮,甚至不惜父子分道扬镳,可见他们早有勾连。 大明朝,真他妈的热闹,到处是贪婪鬼。 李开夏看他突然陷入沉思,伸手在脸前摇一摇叫魂,“郎君?!” 陆天明被叫回神,轻咳一声道,“大概是催促京城抄书的进度,不用管他,我暂时不会涉及海上,等涉及的那一天,得用火器来说话,海商就是海匪,做生意讲究的不是诚信,需要纯粹的实力说话。” “不是,他说期望郎君指导一下天下大势。” “啥?!” “他是这么和校尉说的,妾身也纳闷,好似徐允爵不知道他的到来,可见南边也不是铁板一块。” “他们当然各怀鬼胎,南边远比京城复杂,我永远不会跟他们扯淡,对待那些家伙只有刀子管用。好了,等我有空…” 陆天明说到这,嘴角突然浮起一丝笑意,“海匪更看重我星象师的身份,开业后抽空见见,给未来留个机会。” 第397章 人生只为登台 公房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山谷中马蹄隆隆,大队来了。 该亮相了。 大步来到西边的客房,太子也准备好了。 下楼梯来到大厅,站着一群人,对他齐齐躬身,“属下拜见总裁!” 这称呼让陆天明不觉挺挺胸膛,他们胸前有一个圆形徽标,拳头大小,与山河旗一模一样,但多了太行两字。 对他们笑着摆摆手,“本官这个徽标怎么样?大伙有没有特别的感受?” 程启南笑着拱手,“总裁好心思,上千女子缝制半月,昨晚发下三万个,大伙感觉非常好,这是身份的象征,以后绝无人敢冒充咱商号的人。” 陆天明啪啪拍手,“没错,这叫归属感,恭喜诸位。” 众人再次齐齐躬身,大吼一声,“恭贺总裁!”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门口校尉拿进来一身威武的铠甲,扔掉蟒袍伸开双手,校尉立刻帮他披甲。 晋藩珍藏的猊铠,价值超过万两,穿山甲鳞片严密整齐,蚕丝串联胶粘,打磨的乌黑黝亮,配上鲜红的底色,铁血之威溢于言表。 铠甲中间的护心镜位置是一个大大的徽标,与他们不同的是中间的山有一柄出鞘利剑。 董成虎的监察校尉都是这个标,执法就要有执法的威严。 肩胛是铜质虎头,利齿明亮,再挂上殷红的披风,头盔一戴,高高红缨飘荡,庄严、凌厉,气场十足。 众人再拜,“恭贺总裁,恭贺太行!”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诸位,煌煌天道,煌煌天朝,煌煌太行,为了天下,为了良心,今日起,我们一起彪炳史册!” 大厅顿时轰然大吼,“跟随总裁,彪炳史册!” “出发!” 众人轰隆分列两侧,陆天明大步而出,身后跟着孙传庭和宋裕本,再后面是冯铨、程启南、董成虎等人。 文武分列,这就是个独立的小朝廷。 门口一队高头大马,前后各有一千铠甲骑军列阵,陆天明翻身跨坐,真正的鲜衣怒马,好不威风。 御轿此刻才被净军抬到大厅接人,张嫣和太子的仪仗还在东边出口,此刻不会大庭广众见人。 一刻钟后,御轿进入队伍中间,两千人轰隆起步,张嫣掀开窗帘看一眼身侧的男人,眼神发光,嘴角带笑… 出口处仪仗加入队伍,骑军亮出旗帜,日月旗、黄龙旗、山河旗顿时在风中猎猎飞舞。 队伍向北一转,不到一炷香时间,视线里人海如林、旗帜招展,六个万人大阵,中间是三千肃穆等候的士绅,外围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姓。 陆天明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人海,心中涌起无限豪情。 这些百姓皆是冲着自己而来,盼着自己能给这浑噩乱世带来新的希望。 人群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大明万岁!陆公威武!太行必胜!” 陆天明抱拳向四方民众示意,欢呼更甚,直冲云霄,声浪如同雷霆在原野里滚滚,阴郁的天气突然晴朗。 御轿中的张嫣看着外面热闹非凡的场景,轻声对身旁的太子说道,“人心汇聚,此乃大吉之象,天地将有英雄降世。” 她忍不住感慨,小太子啥也不懂,只是眼睛好奇看向窗外,跃跃欲试。 队伍缓缓前行,如同一条巨龙穿梭在人海之中,所过之处,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一个太平盛世即将来临。 很快来到中心位置,欢呼声中,张嫣抱着太子出轿。 她的位置还在山坡最高处,但御辇不能上去,登阶是个礼仪,意义非同凡响。 陆天明回头,面对人群双臂前举下压,号令所至,突然安静,只有旗帜飞舞的声音。 台阶下,张嫣朝他淡淡一笑,迈步登台。 陆天明紧跟,落后半个身位。 商号核心管理落后十步远。 咚咚咚~ 鼓乐破阵曲同时响起,声震百里,气壮山河。 金戈铁马入梦,四海皇风飞扬,千年德泽耀世,戎衣常傍身,共享太平人。 数万人被鼓乐和眼前的场景震撼,不自觉流露敬仰,对未来更加充满信心。 远远望去,一个金色的高贵身影向上,如同这太平盛世降临,旁边殷红的身影却更加威严,如同护佑山河的利剑,如同雷霆般耀眼。 台阶直达最高处,第一层窑洞的院子,是商号东主、掌柜、各知县等人,众人对两个身影匍匐下跪,恭送登台。 第二层院子,是地方封疆大吏、将军,同样对两个身影弯腰,恭送登台。 顶层是藩王、盟国皇室、公侯,也在齐齐躬身迎接。 中间一个硕大的金色座位,张嫣缓缓落座,把太子放在一边。 抬头望去,视线所至,全是旗帜和人群,张嫣忽然觉得,气吞万里如虎,开国也不过如此。 陆天明站在台阶下扭头,再次双臂高举下压,乐声突停,宾客落座。 下边看不到上边,张嫣这时候才发现,高台边缘左首位置,有个一人高的锥形圆筒,好像下边有上百个。 她疑惑这东西做什么用,孙传庭已经到旁边大喊,“诸位亲朋、诸位乡亲、诸位兄弟,欢迎参加太行商号开业大典。” 他话音刚落,滚滚声浪从山脚蔓延,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欢迎参加太行商号开业大典…” 张嫣神色一亮,巧妙的东西,果然原野里高呼一声,显然都听到了。 孙传庭继续大吼,“太行商号,山河旗山河印,我们只有一个目标,惠山西万民,铸煌煌江山,让天下人共享太平。” “感谢数万百姓见证,感谢商号全体兄弟,感谢有识之士光临,感谢地方父母支持,感谢盟国恭贺,感谢天地馈赠,感谢君王恩泽。” “大典正式开始,有请大明天官、武职都督、剿匪英雄、百姓恩人、公平化身、世间良心、商号总裁、缔造者…陆!天!明!” 第398章 我有一个梦想 这介绍非常嚣张。 就是故意的。 随着声浪传播,原野里山呼海啸的声音,滚滚不息,“陆公威武…” 顶层之人充满艳羡,中层之人充满敬佩,下层之人充满仰慕。 全部充满热情。 陆天明站到土制喇叭前,再次对原野里举手下压,顿时安静,个个伸长脖子倾听天音。 “我,陆天明!” “与所有人一样,父母恩赐,天生地养长大,我们不是贵人、我们不是高门、我们没有富贵,但我们没有懒惰、我们只想平安!” 陆天明目光坚定,眼神扫过人群,每一个人都感觉他在直视自己内心。 “如今朝事艰难,内忧外患,百姓流离失所,而那些达官显贵却依然纸醉金迷,不顾百姓死活。” “我有一个梦想,那便是天下太平,人人得以温饱,人人得以读书开智。世间再无苛捐杂税,再无战争使得家庭离散。”陆天明握紧拳头,声音越发激昂。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由远及近倒卷,百姓仿佛看到了那样美好的未来。 下面的官老爷诧异扭头看一眼,又赶紧低头恭敬聆听。 “我知道,这条道路布满荆棘,但只要我们分工明确、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够成功。我们可以开垦更多的农田,可以建造更坚固的房屋,可以让孩子们读书识字。” “我的分工是什么,所有商号兄弟都知道,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我发誓,利剑所至,还公平于人世。” 百姓和将士们纷纷点头,高举双臂大吼威武,眼中满是希望之光。 士绅老爷们再次聆听到这个目标,再无人怀疑此话真假。 陆天明振臂高呼,“从今日起,太行商号带领大家一起向着这个目标前行,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绝不退缩!” 刹那间,原野上回荡着人们热血沸腾的呐喊声,像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即将席卷这片大地。 陆天明深呼吸感受片刻,扭头回到台阶下的座位,大马金刀而坐。 孙传庭等了好一会,才示意安静,大吼一声,“下面有请商号东主代表,晋王殿下宣誓。” 朱审烜站起来,最后看一眼掌中的纸条,暗叫一声不能出错,到大喇叭前面对人山人海。 “我,朱审烜起誓,入股太行,既良心入股,不为赚银子,只为山西百姓,为天地良心,愿我三晋大地人人如龙。” 没有欢呼,但有如雷的掌声,朱审烜很满意。 程序多着呢,孙传庭又道,“下面有请商号掌柜崔勤伍,代表商号所有管理宣誓。” 这人在二层,声音依旧清晰,“我,崔勤伍,代表全体同仁起誓,上尊律法,下尊黎民,忠于大明,忠于总裁,奉行公平,兢兢业业,筑基盛世。” 又是一片掌声。 “下面有请百姓青天、山西按察使唐斋山大人发言。” “鄙人唐斋山,有幸见证太行起于民心,鼎立于河山,代山西地方宣誓,为大明江山,为百姓安宁,精诚合作,鞠躬尽瘁,还公平于世。” 唐斋山到底是‘生祠’人物,引来一片欢呼。 “下面有请义士、御赐良心,百姓最爱戴的英雄,李建泰大人发言。” “鄙人李建泰,只想代乡亲们感谢陆公,跟随陆公、共享盛世!” 太短了,但原野里十万人高吼,“跟随陆公、共享盛世!” 声音经久不息,一浪高过一浪。 张嫣看别人都在二十步开外,没人注意她,趁机低头问道,“为何没有我说话的机会?” 陆天明歪头淡淡一笑,“有,孙传庭在卡时间,娘娘只需一句话即可,多了没人信,少了会冷场。” “还是你会玩,这都是你定的词?” 陆天明伸手轻摇,示意她安静。 宋裕本走到大喇叭前,“如今外敌环伺,我等虽身处山西,但心系大明天下。这太行之地,将成为我们抵御外侮的根基所在。 我宋裕本作为镖局负责人、作为山西镇总兵,向百姓起誓,今日开始,训精兵、练杀机、御外敌,敌人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否则永远别想伤害我们的百姓。” 话音刚落,六万新军士兵齐吼,“训精兵、练杀机、御外敌!” 这气势可比欢呼威严多了。 孙传庭看一眼地下的日晷,等士兵们欢呼过后,才大声说道,“有请宾客代表,南京小公爷徐允爵。” 徐允爵起身提气,内心幻想着这里未来也属于徐家一部分,到大喇叭前站定。 低头快速扫一眼,可不敢胡说,否则下面会传错话。 “鄙人徐允爵,被陆大人精忠之心感动,特来祝贺,祝太行商号大吉,祝百姓安宁,祝山河辉煌,有陆大人领导商号,必将彪炳史册。” “我们一定以最诚心与商号合作,与百姓合作,一起创造固若金汤的河山。” 台下鼓掌之际,孙传庭回神对陆天明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他立刻起身到大喇叭前。 “吉时将到,有请国本大宫训示!” 天地间突然安静,张嫣见状,也走上前去,大声说道,“本宫虽女子,亦知忠义。愿与众位一同守护这山河百姓。” “大明皇族只说一句话,我们与陆卿家同一个梦想,一切为了山河百姓。” 她的话简短坚定,人群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陆天明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满是欣慰。 孙传庭趁机大吼,“吉时到,请山河旗,奏乐鸣炮。” 两名将士举着一面迎风飘舞的红旗从山下快速登台。红旗似火,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仿佛汇聚了众人的热血与希望。 此时,乐声奏响,火炮轰鸣,震耳欲聋的声响回荡在这片土地上。 陆天明双手接过山河旗,用力挥舞起来。刹那间,民众高呼万岁,呼声震天动地。六万士兵再次齐声呐喊:“山河永固,百姓长安!” 扭头来到国本大宫身后,那里一根参天树干,真的是升旗所用。 有大滑轮,山河旗很快升起,旗帜飘扬之处,原野里皆弯腰行礼。 六万人依旧呐喊,“山河永固,百姓长安!” 声音如同滚滚春雷,向着远方扩散开去。 张嫣凝视着山河旗,眼中泪光闪烁,她深知这背后承载的重量,不仅是人心汇聚,更是无尽的责任。 徐允爵看着那旗帜,心中暗叹,这陆天明果然手段非凡,是个人物。 官员被声势所迫,惶恐行礼的同时,心中越来越感觉这不是开业,怎么看都像开国,咱们是不是做了件大事? 不管他们怎么想,都是少数,更多人尽情挥舞呐喊。 一边喊一边冲向昨天就准备好的流水席,所有人分发酒碗,一会国本与陆公会喝酒助威,十万人同饮,就是一同起誓。 今日过后,大家都是自己人。 第399章 一切只是开始 “训精兵、练杀技、御外敌!” “山河永固,百姓长安!” “跟随陆公、共享盛世!” 十万人共饮庆功酒,震荡耳膜的呐喊还在脑海回响。 陆天明猛得惊醒,卧室蜡烛暖暖,身旁一副诱人的躯体,如同江山美景。 昨天中午还是喝醉了,大家都醉了。 甩甩脑袋,拿起暖墙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披衣下地,窗口看一眼蛾眉月的位置,大约丑时末。 山谷中旗帜烈烈,轮值的士兵在岗哨烤火,夜里还能听到讨论声。 每个人都很兴奋,每个人都很自信,那就是危险的时候。 该离开了。 此地多留一秒,都是对商号的伤害,不利于基础经营。 必须让商号一开始就脱离皇家和主事人,按照严格的规矩行事,这样以后也能正常运转。 身后伸出两根玉脂般的手臂,赤身盘腰抱身上,热气吹耳,呓语入梦,“郎君就是我的君,我就是郎君的江山,我们要有属于自己的庆祝方式,臣妾请您怜惜。” 还是禁宫的女人敏锐,更懂男人与权力。 陆天明被一句话说的雄姿英发,轻抚江山,肆意驰骋… 几番纵享,郁结消散,心情通透。 天色大亮,陆天明从娇羞无限的江山中起床,张嫣则慵懒躺着,反正她明天才会离开,今天只需侍奉男人。 陆天明快速洗漱,到公房坐定,喝粥准备叫楼下的人来做最后的安排,宋裕本拿着一封信进门。 看他神色如山、举重若轻,点头夸赞道,“情绪调整挺快,昨日你喝得有点疯,胡言乱语唱了好几首怪异的调子。这是京城昨晚送来的信,你烂醉如泥,我拆开看了看,姑父的临场选择太多了,这是他身为英国公的本性。” 陆天明接过看了看,没什么意外。 不对,是很意外,但自己既然放弃入京,什么鬼事都无所谓了。 把信扔回去,示意他烧掉,捧起茶杯喝了两口,才缓缓问道,“新军北迁需要几天?” “他们都是步卒,需要携带辎重,每个人都得负重,明日前队开始出发,没有半个月到不了宁武关,至于到河曲驻地,最快也得一个月。” “孔有德和祖家家丁的家眷来了多少?” “登州放人很快,几乎全回来了,辽西迁徙慢,祖大寿并没有给粮食,他们还得返回京城购买,来去浪费了十天时间,差不多四成回来了。” 陆天明轻哼一声,“这也是个犹豫的,他们都害怕了。” “你这是废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我这不是心急,我们只是定计,如何执行非常考验临场应变,不能给敌人预设招数,张之极既然能抱着所有人去死,说明东虏早就在塞外的大山中,咱们得提前开始另一个计划。” 宋裕本哭笑不得,“你这脑袋跳跃太快了,不是与察哈尔会盟吗?什么计划?” “当匪的计划,让孔有德带骑军脱离大队,马上从西侧大山出境,半个月内沿着杀虎口、丰镇关、阳和口袭扰边军。 河套之前有很多假鞑靼人,就让他们冒充土默特曾经的佃户,匪号座山雕,半个月内,必须让大明官场知晓塞外有一支汉人土匪,必须让东虏和走私商人知晓他们有一个新的威胁。” 宋裕本思索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你什么意思,孔有德可信?” “做匪之后当然可信,比起当将军,他更习惯当匪,东虏开始与河套接触之前,这支土匪必须出现,全部选家眷迁徙过来的人,到边关再收拢一千回来的假鞑靼,只要会长途奔马,都可加入匪军。” “好,但他一人不可信,我们需要另外的人。” “放屁,军营里搞制衡只会形成将门,上传下达,犯错即死,把这个道理跟他讲清楚就行。 令孙传庭、冯铨、程启南、董成虎、曹文诏上来议事,同时传徐允爵、郑芝凤谈话。 宋兄,我们得到了山西的民心,现在它脆弱的很,我们得离开,远远的护着它,等它破壳而出的时候,才是我们的力量,此时此刻,一切只是个开始。” 宋裕本起身郑重拱手,大步离开。 商号核心都在楼下,陆天明喝了两杯茶,商号四人组很快上来。 伸手示意他们落座,轻咳一声,开始谈话, “诸位,娘娘和殿下明日就会离开,我们会北返太原,带走晋陕所有封疆大吏,否则士绅都无法离开。 大伙各司其职,大胆做事,只要动机一致,多沟通即可,千万不要畏手畏脚,做好基层掌柜安排,冬季必须搭起全部架子,要优先开矿、挖硝土,收购粮食、布匹,还得派人到开封常驻,扩建垣曲的黄河渡口,通过黄河与外面走商。 总之一句话,现在才是开始,明年开春要立刻转起来,任何事情都不能落后。” 四人齐齐躬身,“遵令!” 陆天明点点头,“陛下派内廷总管曹化淳领一千人到宁武关,表面是护卫娘娘和殿下,实则在逼我主动请令北去。我已修书朝廷,需要一万匠户到山西,他们应该会在一月内抵达。 程老大人带他们到岢岚州,炼焦、炼铁,咱们要建世界上最大的矿区,两年后钢铁产量要达到大明的总和,用尽一切办法炼铁,不要害怕砸钱粮,砸的越多,咱们赚的越多。” “老夫明白了,有钱粮支持,若还无法大规模开矿,那老夫也太无能了。” 陆天明笑笑,对董成虎道,“师兄下月带校尉去吕梁山转一圈,找机会过河看看,流贼一定在那里,至少杀两千人,全部挂在黄河边的树上,每个渡口都要挂,让他们听到山西就发抖。” 董成虎领命,陆天明指指门外,让他把宋裕本和曹文诏叫进来。 第400章 所谓天下大势 曹文诏其实不是很想来,原本是兵部的将军,三个月就与陆天明捆一起了。 但他不是避讳陆天明,是不想与太行商号捆一起。 将门的规则:可认东主,不可认势主。 前者失败不过是丢官,后者失败会牵连无数人送命。 陆天明这个人没得说,搅和进商号里,不是一个都督佥事该干的事。 曹文诏看他们分列坐在公桌两侧,如同朝议一般,对陆天明拱手,“大人请吩咐。” 陆天明指指宋裕本身边的位置,“老曹,你想过朝廷为何没有封赏你吗?” 曹文诏谢礼而坐,“末将大概明白,朝廷要山西的钱粮支援。” “与山西无关,陛下是让我养活你,你还有多少银子?” “曹文耀和曹变蛟回乡招募士兵,末将不知什么情况,走的时候都带着。” 陆天明伸出两根手指,“老曹,咱们之间不需要废话,两件事,曹鼎蛟此后属山西镇营兵,留下一千步卒跟随大军北返。 本官是山西钦差,可以派兵到大同,你明早带骑军火速回大同,不可到边关,马上停止招募新兵,与代王联系取马,代藩有一千多马,全部接手后原地待命,本官会让你带封信,给他折算百万两做生意。” 曹文诏还未回答,孙传庭一愣,“大人,坏规矩。” 陆天明摇摇手,“与商号无关,就算给他二百万两,也是皇家的事。” 孙传庭顿时置身事外,老曹这才躬身道,“末将领命!” 陆天明这时向宋裕本点点头,“大伙见个有意思的朋友。” 众人已经听到李开夏在门口拦人了,曹文诏留下后,顿时成为三个‘文臣’,三个武将。 董成虎起身在正面放了两个椅子,徐允爵带着一个皮肤黝黑、棱角分明的年轻人进入公房。 徐允爵看一眼屋内的情形,对陆天明拱拱手坐在程启南旁边,郑芝凤则弯腰恭敬行礼, “拜见陆师,陆师开创商业先河,乃古今未有之创举,若有第二个太行商号,商人必定脱离贱籍,朝廷定可增加商税千万两,润物细无声的改革,大人实乃大明第一臣。” 陆天明往椅背中靠靠,呵呵笑了,“坐,郑家不愧是白手起家的强商,眼光到底不一样,会夸人,为何要重礼道贺呢。” “陆师在京城听闻郑氏后,立刻免了一百万两的货款,郑氏与陆师至今还有二百万以上的生意,自然是朋友。” “没错,这朋友陆某肯定认,郑氏龙虎豹彪四兄弟,扬名外海,为何你要改名呢?郑芝彪不是与兄弟们同类吗?” 郑芝凤听不出陆天明的意思,神色微冷,“回大人,没有特别的意思。” “哦,彪子的确不好听,郑芝龙号一官,郑家早已是外海第一大势力,若论海上的力量,英国公、魏国公给郑一官提鞋都不配,三千海船、二十万众,这力量竟然属于一个参将,大明朝还真是有趣。” “陆师言过其实,郑氏如何能与国公相比。” “哈哈哈~郑芝凤,做朋友就要有做朋友的诚意,你这态度可不是个好朋友。 徐家小公爷当面,你们通过黄海走私又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你们不敢大规模走私而已。 最关键的是不安全,若你们大规模走私,就成了天津、辽东、登莱、东江四支水师争抢的肉,得不偿失,这个道理大家很清楚,不需要遮遮掩掩,否则南边也不会通过张家口走货。” 郑芝凤余光扫了一眼在座的人,微微弯腰道,“家兄想请教陆师天下大势。” 陆天明收起笑脸,“大势很简单,陆某是星象师,郑氏起于西,兴于东,壮于南,殁于北,命格已身在大势之中。” 郑芝凤很认真对待这句话,“能否请陆师明言?” “晋书曰: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是以遂于中流,击水而泳,会于泾渭,无不至者。至于颠覆无遗,大者礼节,小者诸侯豪杰,顺之者存,逆之者亡。 此乃真言,历史如同浩浩汤汤的水流,顺应大势的人将会兴盛,而逆着大势的人将会灭亡。 因此智者选择顺应大势,像泅水中的人一样顺流而下,最终会像汾河、渭河入大河相汇,成就伟业。 当大势达到颠覆的时候,无论是大礼正统,还是小小的诸侯和豪杰,只有顺应大势的人才能生存,而逆势而行的人将会失败和消亡。 我们此刻就在泾渭交汇之地,每个人都身处大势之中,历史大势,古往今来只有民心可承载,请问郑氏顺应的什么民心?顺应的什么大义?顺应的又是什么大势?” 这句话让众人不由得挺直倾听,郑芝凤咀嚼片刻,再次行礼,“还请陆师明言。” “明言?这还不够清晰吗?民心大义既大势,郑芝龙与倭国江户幕府交好,海贸繁忙,这不是民心所向。 一官帮与大小佛郎机人、红毛鬼均做海贸,这也不是大义所在。 走私更是可笑至极,郑芝龙受朝廷招安,由海匪变为参将,实际你们变本加厉,不过是在利用这个身份结交豪商,在消耗世间良心。 无论你找多少理由,无论你有多少海船,无论郑氏结交多少豪商,一般来说,惨死是必然的结局,背离民心大义,必殁于北。” 郑芝凤总算听懂了,淡淡一笑,“陆师竟然认为我们会死于朝廷之手,郑氏忠心耿耿,从未劫掠…” “好了!”陆天明冷冷打断他,“忠心耿耿是放屁,从未劫掠更是混淆视听,你们没有拿刀子劫掠,但与豪商合作走私,就是赤裸裸的劫掠百姓财富,连这都不敢认,竟然敢问大势,告诉你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棒槌。” 第401章 装个十三,准备离开 郑芝凤有点生气,鼻息哧哧响,显然在制怒。 陆天明朝徐允爵笑笑,“徐兄认为陆某说的哪里不对?” 徐允爵嘿嘿一笑,“哪里都对,说出来就不对了。” “哈哈哈~小公爷是个敞亮人,郑芝凤,你也观摩了昨日的开业大典,亲身体验民心大义。 如今天下大势,乃人心思安、百姓思治,贵人一味的扣剥,就是在逆势而行,朝廷、勋贵、士大夫、士绅、边商、海商等等,统统都在逆势。” 郑芝凤一愣,原来不止说郑氏,“陆师未免大逆不道。” “这就大逆不道了?自古百姓最好治理,他们不过是要求一个公平的环境。百姓会靠自己的双手生存,不需要嗟来之食。 当今天下,朝廷和贵人对百姓重度扣剥,内忧外患,不思休养生息,反而加剧土地兼并,加剧财富积累,贵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 富裕永远没有尽头,贫穷却有明确底线,当百姓无法生存的时候,还有一条路叫…犯罪,叫造反,这就是流贼。 陆某已经灭匪报效皇恩,若流贼再起,陆某绝不会再理,流贼存在的历史意义,就是告诉贵人,他们做错了,要付出代价。 若贵人不反思,不反哺,大明迟早会亡国,陆某就算再杀二十万、二百万也于事无补。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没什么稀罕,贵人捂住自己的双眼当瞎子,未免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史册中的一堆垃圾,大势下的一堆齑粉。 郑氏是在与垃圾合作?还是在与齑粉合作?” 郑芝凤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拱手,“郑某听懂了,感谢陆大人赐教,请问您有何良策?”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民心散落、大义黯淡,陆某在重聚民心,铸造大势,还天下太平。” “的确看到了,郑某是请教郑氏的出路,家兄代为询问,请陆师赐教。” “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陆某当然不是说郑氏不应该做生意,山西有山西的大势,外海也有外海的大势。 天启四年,红毛鬼占据澎湖,福建总督撤兵,郑氏没有阻止红毛鬼,甚至允许他们在夷州东边筑城,而你们迁民夷州经营西边,这就是大势,郑氏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坑。” “陆师此言差矣,我们是生意人。” “没有国家、民族界限的商人不叫商人,叫走狗。” “陆师未免过于武断,外海并非两京十三省。” 陆天明对着他无声笑笑,掐掐手指,“郑福松已经归于福建?” 郑芝凤一愣,“是,侄儿已回福建两年。” “平户藩学的是大明礼仪,接受的是大明儒学,郑福松回到福建,接受的依然是正统儒学,这就是大势。” 郑芝凤眨眨眼,“这是什么大势?” 陆天明说累了,朝孙传庭甩甩头,拿起茶水润润喉。 孙传庭轻咳一声,“郑先生,忠孝节义即为正统大义,郑氏子孙只要稍有良心,就不耻于父辈抛弃母国、为金银四海做匪,那未来自然很清晰,由内而外,由南向北,由东向西,由上而下,全面崩塌,轻则落罪,重则灭族。” 郑芝凤恍然大悟,两眼大瞪陷入呆滞。 陆天明又掐手指,众人安静等着,过一会陆天明才凝重开口。 “陆某很少给人看命,这东西反噬特别猛,郑氏牵扯数十万性命,反噬更加凶狠,看在数十万百姓的份上,给你们一句破命忠言。 郑氏起于汪洋,逆则无根浮萍、顺则海中真金,当今已到转折点,两年内郑氏必遭大祸,逆势之命出现在顺年顺月顺日,占其二必遭殃,或五年六月初六,或六年六月。 祸起于已,破命不能退,争势更不能退,话已至此,郑先生可以回去了,若某一天听到陆某倒霉的消息,那你们郑氏背负更多债,更加需要争势。” 陆天明神叨叨说完,闭目靠在椅背,看起来很是疲惫,众人神色凝重起身,把郑芝凤也搞得有点毛,但他也不能问了。 郑芝凤弯腰行礼,“小人告退,陆师保重。” 宋裕本伸手把他送出去,众人站在陆天明面前,互相瞅一眼,神色凝重,子不言怪力乱神,谈及命格之事,无论真假都有点瘆人。 陆天明歪歪脖子,睁眼看到他们的神色,连徐允爵都有点慌张。 突然绷不住了,仰头哈哈大笑,畅快至极。 起身向门口的李开夏招招手,示意她倒杯热茶,对众人淡淡微笑,“看命是一件复杂的人事环境推理,郑氏必定会倒霉,不是明年,一定是崇祯六年六月,小公爷猜猜为什么?” 徐允爵对他这话十分好奇,闻言眨眨眼,又想起另一件事,“皇后娘娘呢?” 陆天明指指屏风后,“卧室听不到外面的话,娘娘昨日累了,在休息,徐兄有话可以明言。” “徐某能有什么话,你与郑氏扯淡做什么?江南大族都在做海贸,北地走私全部走张家口,郑芝凤与盐商捎带走点货,正如你所言,不多不少,多了损失不起,少了不值得,他们只是在保留人脉而已。” “徐兄尽说废话,为何崇祯六年六月郑氏会倒霉,你一点推断都没有吗?” “我不信,除非你掐着点让他们倒霉。” 陆天明缓缓起身,脸上的轻蔑一闪而逝,语气凝重, “郑氏来询问大势,首先郑芝龙这个人对陆某的眼光就很敏锐,他是商人的眼光,诸位应该学学。 星象师看命格是虚言,陆某真正表达的内容是天下格局的判断,那如何拥有看破格局的眼光呢? 正德朝时期,小佛郎机人开辟了大明航线,行船十万里做生意,大明朝的瓷器、丝绸到欧罗巴成为昂贵的奢侈品。 海贸迅速扩大,可惜江南没有与海匪做生意的清晰认知,士绅竟然联合起来耍赖,最终在嘉靖朝发生了海匪屠戮浙江士绅,朝廷又把六横岛上小佛郎机人建立的基地摧毁。 自此以后,欧罗巴人知道大明士绅的性格,上岸做生意必吃亏,他们不再追求面对面做生意,而是到近海交货。 海贸的繁荣还引来了倭寇,大明沿海抗倭胜利后,东西方都发生了大变,大佛朗机人吞并了小佛郎机人,到吕宋岛开辟基地,而倭国也开启了江户幕府,禁止倭国海商到大明做生意。 郑芝龙就在这时候前往濠境做生意,前往夷州做海匪,投靠福建的前辈海匪,与大小佛郎机人一边做生意,一边互相劫掠。 倭国对大明始终保持学术恭敬,郑芝龙到倭国后,是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座上宾,与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处朋友。 郑芝龙背靠大明,东西串联,很快有了欧罗巴人不可能具备的优势,那就是在大明闽粤浙三省、夷州、南海、琉球、倭国,全部有基地,而且全是亲人在经营。 优势形成,郑芝龙实力开始急剧膨胀,海船和海员迅速增加,财富和人脉积累非常快。 这时候一个新的敌人出现了,红毛鬼来到东方,他们在大明外海没有基地,但他们是做生意为主,急需一个中转的地方,他们不可能去与大佛朗机人抢夺吕宋,自然看上了澎湖。 万历四十年到天启四年,红毛鬼多次袭扰澎湖,这是对大明的试探,可惜福建水师太烂,虽然有三次胜利,红毛鬼依旧逐渐占据上风。 天启四年,大明撤回澎湖巡检司,红毛鬼占据澎湖,其实郑芝龙轻而易举可以把红毛鬼撵出去,但他的匪性和商人的贪婪占据了上风。 不愿让大小佛郎机人一家独大,竟然纵容红毛鬼建设基地,天启四年后,红毛鬼更是到夷州筑城。 这是郑芝龙的选择,一开始就给自己挖了个天坑。 外海现在的势力是郑氏、大小佛郎机人、红毛鬼,三方互相牵制,互相存在。” 陆天明说到这,对徐允爵咧嘴一笑,“小公爷认为,这时候会发生什么?” 已经领悟点内涵的徐允爵神色凝重,“为扩大生意,占据更多的利润,海匪一定会劫掠大明。” 陆天明微笑摇头,“对,也不对,动机判断对了,没有判断对他们的做事方式。 红毛鬼在夷州的大城快建设完了,他们一定会对郑芝龙动手,因为他们与大小佛郎机人是竞争合作的关系,与郑氏完全是竞争关系。 他们不会劫掠大明,一来有小佛郎机人前车之鉴,劫掠会把海贸断绝,二来他们人数太少,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不会开启国战。 对郑芝龙就不一样了,他们眼里,郑氏就是海匪,必须掐断郑氏东西联系,才能占据海贸主动。 那什么时候动手呢? 其实很好判断,明年建城完毕,红毛鬼有了可靠的基地,一定会与郑氏谈判,两个海匪谈判当然不会有结果。 那他们就会集结天竺海、南海、东海的红毛鬼舰队,这个时间大约需要半年。 所以明年不会有事,那陆某为何判断是崇祯六年六月呢? 为躲避飓风,每年的五六七三个月,是海船靠港修整期,红毛鬼船坚炮利,但他们数量太少,不可能找正在海贸中的船队作战,必定会偷袭靠港修整的船队。 五月份船队在集结,六月份在修缮,七月船员休假回归,八月准备再次出海。 大家听明白了吗?六月是偷袭最佳良机,福建距离夷州很近,几乎可以肯定,红毛鬼五月准备,六月动手。 崇祯六年六月,外海一定会发生大规模战事,一定会蔓延半年之久,他们谁都不让,又谁都拖不起,会互相找主力对决。 作战双方一定是郑氏和红毛鬼,这是郑芝龙八年前的选择,他的选择给自己留下了祸根。 所谓天下大势,就是选择的交汇,每个人都在选择,每个人都在影响别人,皇帝、武勋、士大夫、豪商、百姓,大家的共同选择铸就了今日的大势。认清这些人的选择,就认清了大势。” 众人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 孙传庭郑重躬身,“大人微言大义,属下茅塞顿开,请大人放心,太行商号绝不偏离大势。” “好,这就是我让你们在场的原因,天下大势考验的是人的良心和眼光,良心持正,眼神清晰,我们一定会成功,明日陆某离开,诸位无需送别,他日成功,我们再会。” 几人轰然而拜,“拜别大人!成功之日再会!” 第402章 大明朝高贵的垃圾 崇祯四年十一月初五。 曹文诏带两千人北返回乡,行军到大同不需要走商路宁武关,那样就偏西了。 径直向北就可以,经晋中盆地,过石岭关,进入忻定盆地,继续向北,跨过雁门山,来到家乡雁北地区。谁要明代山西全图来,给您  自秦汉以来,雁门就被称为中华第一关,天下九塞之首,雁北地区与胡人直接相连,三千年兵家必争之地。 朱元璋在江南广积粮十五年,统一北方只用了十个月,开国将领带着士气高昂的步卒,采用兵团作战方式,步兵打骑兵,主动找北元主力决战,一路摧枯拉朽恢复故土。 此后又在草原多次找北元残余,把万里草原打的空空荡荡,鞑靼人跑到他们祖先都不敢轻入的极北之地,冰天雪地里躲藏,不敢轻捋虎须。 中原第一次完整控制河套和塞北草原,可惜北方人口实在太少了,经营广阔的土地难以获得效益。 朱元璋吸取历代教训,册封塞王固守九边,采取积极的防御策略,总体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 东边以燕王为支点,沈王、辽王、宁王前出,中间以晋王为支点,代王前出,西边以秦王为支点,庆王、肃王前出。 九边互为奥援,支撑起大明五千里防线,让中原远离战场,休养生息,以期大明传世万代。 可惜这是老朱一厢情愿,军事力量堆积于九边,此消彼长,很快就与中枢失衡,靖难之役把刚刚恢复一点元气的中原再度打乱。 朱棣吸取父亲的教训,削藩的同时,保证大明国防力量处于身边,拱卫京城。 但他毕竟不是藩王的老子,是藩王的兄弟,下手很不方便,需要循序渐进。 这就导致大明藩王实力天上地下,强藩稀少,富藩巨多。 晋、代、秦、肃、庆均为强藩,到宪宗时期,藩王护卫定制1700人,但实际上,代、晋、秦三藩,正德前都保持四五千人的护卫。 代藩是个特例,他的护卫到灭亡都保持五六千人的规模,成为天下强藩之首,但这问题不是后来皇帝造成的,是朱棣、朱高炽、朱瞻基、朱祁镇、甚至是后来正德、嘉靖一起默许的后果。 代藩在百姓心里、在官场舆论,那是纯粹的烂人,但在皇族里面,有些时候是皇家脸面。 首代藩王朱桂在洪武二十五年才就藩,当时的大同府面积比山西其他地方面积加起来还大。 朱桂母妃是郭子兴的女儿,性格残暴、臭名昭着,朱元璋也算废物利用,把他放对了地方。 大同当时有很多溃兵、溃民,时不时还有北元残余来骚扰。 若是其他藩王,早就焦头烂额了,朱桂反其道行之。 把王府参军司三护卫全部拆散,百人一队,不限时间,不限地点,自由抢掠,以抢对抢,以暴制暴,塞外残留的蒙古人逐渐胆寒,投降的蒙古人也逐渐归心。 于是,明史中有了个特别的记载:代藩自立国之初就出恶棍,宗室个个是劫匪,拦路抢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朱桂得了一个这样的名声,也是实至名归,不管怎么说,靠他一个人守住了偌大的地盘。 朱桂与朱棣都是徐达的女婿,靖难之役支持连襟,除藩的时候,朱棣对代王、宁王犯难了。 宁王内迁江西了事,对代王软硬都没用,兄弟俩开始十六年的怄气。 朱桂反正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光棍的很,根本不管朝廷说什么,有本事你就把我问罪。 朝廷拆撤三护卫后,朱桂把他们当做护院,依旧是王府麾下,十六年来,山西地方官对朱桂弹劾达四百多次,朱棣赐敕列其32条罪状,召朱桂入朝。 朱桂死活不去,有胆你就来问罪,朱棣是皇帝,那就继续问罪,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可能朱棣突然觉得没意思,第三次圣旨还没到,又追回去了,此后朱棣五出草原,代王之前还劫掠的地方,纯粹变成了无人区。 朱棣放弃对河套的控制,这下你还有什么理由保持战力? 嗯,的确没理由了,怄气结束。 但代藩的‘宗族性格’已经养成了,朝廷对藩王的俸禄只要迟发,代藩宗室就会在大同府内拦路抢劫,对外对内一致。 朱棣眼不见为净,朱高炽、朱瞻基气得吐血也只能忍了。 这样就出现了另外一个后果,别的藩王宗室都在外庄集中生活,代藩的宗室却遍布大同府,与边军高度联姻,到处是宗室村庄,到处是代藩田产,他的眼线和势力也遍布大同。 土木堡之变三年前,朱桂终于死了,朱祁镇在大同府的时候,亲眼看到了代藩与别的宗室不同。 什么不同呢?有些宗室骨气尽丧,与瓦剌合作,但代藩大多宗室又偷偷劫掠瓦剌落单的队伍,让朱家皇帝莫名出了口恶气。 英宗复辟后,没有追究代藩的责任,纵容了代藩的胡作非为。 正德曾与达延汗在内长城作战、嘉靖朝俺答汗围京曾经大同,这两位皇帝都与英宗感同身受。 代藩有带路的宗室,甚至有跟鞑靼人出塞生活的宗室,但代藩也有抄刀子与鞑靼人硬干的宗室。 在朱家皇帝眼里,这本家的确生产垃圾,骨气却是真有。 代藩自此在士大夫、皇帝眼里大相径庭。 士大夫奏折里的代藩:拦路抢劫、勾连外族、为敌人带路。 皇帝眼里的代藩:委曲求全、宁折不弯、太祖骨气传世。 这两个描述都对,至少在隆庆朝之前没问题,成国公朱希忠镇守宣大的时候,当世代王朱廷埼帮了很大的忙。 但万历朝期间,天下格局突变,豪商集团崛起,不再是士绅主导天下。 代藩与时俱进,不仅从强藩变为富藩,而且照样是天下之首。 万历九年到天启七年,代藩这期间是兄弟俩当家,朱鼐铉万历二十二年薨,弟弟朱鼐钧继位。 这兄弟俩从小就参与俺答封贡之事,与王崇古、郑洛合作占了先手,不算走私,互市正经生意代藩得到的好处最大。 他们开了另一个先河,藩王纳鞑靼妃,代王的后妃中有土默特各部的女子,也就是说,代藩抛弃朝廷单干,直接开启了和亲。 朱鼐钧活的够久,把他老祖朱桂那一套学了八九不离十,不仅对内劫掠商人,还敢派护卫出塞劫掠牧民,喀喇沁、阿苏特部落在这期间消失,朱鼐钧也立功不少。 直到丰镇关外由俺答汗控制,收拢喀喇沁、阿苏特溃民,再加上土默特本部补充,形成东土默特部,朱鼐钧这才有所收敛。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朱鼐钧过世后,他儿子朱鼎渭更是个老阴货,一边走私,一边勾连土默特劫掠张家口商号,照样里外通吃。 这情况在林丹汗西迁后突然结束,朱鼎渭也死了,目前是他的儿子朱彝梃当家。 这位做世孙的时候,就跟着父祖做事,当然完整继承了代藩人脉和做事性格。 代藩不仅护院多,还保持一点战力,不仅与当地边军高度融合,还出塞与草原人合作,对官府没有一点惧意,妥妥的地头蛇。 互市和走私让代藩越来越富,胃口越来越大,与大明其他贵人一样,超越其祖,不满足于劫掠和互市,开始不分敌友走私。 如果说代藩宗室之前一直是低阶宗室勾连外族的话,天启年后,代藩主支终于背叛祖宗,彻底变为垃圾。 这样的一个垃圾,面对大势会如何选择呢。 第403章 回到家乡的老曹 对待代藩这样的大族势力,陆天明一开始就知道无法深入合作。 代藩太富、太强、太贵,代王也不可能被要挟,与晋藩、沈藩不同,他不在乎名声,你敢要挟他,他就敢提刀子干你。 大同府地界百无禁忌,刺猬一个,无法下嘴。 没有代藩的支持,不缴过路费,太行商号别想通过大同地界走商。 朱彝梃给晋王的信就能看出来,口气强硬,哪在乎你是钦差还是权臣,他有支撑口气的实力。 但他犯了忌讳,留不得。 得想办法利用,把财富全抢过来。 只有代藩消失,大同府才具备经营的人心基础。 桑干河贯通大同盆地,属于海河流域,永定河的上游,曹文诏下山后就是山阴县,但他没有停留,因为老家并不远。 奔马一个半时辰,午时来到锦屏山下、桑干河旁边的一个名为金沙滩的小镇。 这里就是老曹的家乡,距离怀仁县城五十里、距离府城一百二十里。 怀仁是大同府境内最北的一个县,府城虽然更靠近长城,大同府北面却再没有县治,全是边镇兵堡。 两千骑军在大同地界不多不少,靠近老家,远远望去,河边全是人。 老曹看一眼,没什么喜色。 这些人不是村民,是弟弟和侄儿招募的人,他们半个月招募了三千人,刚刚集结起来。 营兵没有定数,只要陆天明养活,老曹能招募十万人。 但陆天明并没有允许他大规模招募,显然不想稀里糊涂养活人,他们得知道谁是上官,知道谁是衣食父母,只忠于自己可不行。 河边锣鼓齐鸣,唢呐高亢,骑军停步,看一眼迎接的人群,就是村里的乡老、保长,连一个秀才都没有。 不是驻守将官,地方不宜交结,可以理解,但也太寒心了。 曹文耀挥手制止得啷得啷的乐曲,迎上来对老曹道,“军户余丁招募很容易,都是穷乡亲,花了一万两购买皮子制冬衣、制作帐篷,五千两购买了二千石粮,暂时只能用木棍训练…” 老曹脚步一停,望一眼有点陌生的老家,略显惆怅,“不用跟我报账,先这么着,你带他们去代州训练,我得去府城。” “嗯?朝廷调令来了?” “没有,钦差让我去找代王,索取代藩护卫一千多马,离开大同多年,我也不太确定代藩有多少马,你回来半月,是不是有两千匹?” “何止两千,满打满算应该有四千,一千属于藩庄护卫,一千属于商号,代藩有十多个马场,加起来应该有两千。” “这家伙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我记得以前没有呀。” “林丹汗两年前卖的,代王大概猜到朝廷练兵需要大量马,朱家眼光一向不差。” 曹文诏看到乡老和保长过来了,只好中断谈话,向前对他们连连拱手,“族老和老保长辛苦了,文诏是剿匪总兵,奉钦差令到大同,不能在村里久留,会被弹劾。” 保长点点头,“文诏无需在意,朝廷那些官德性都一样,踩低捧高,从来看不起军户,连到家乡迎接都不愿意,以后求你的时候,也不要搭理他们。” 曹文诏哈哈一笑,“说的在理,主要是他们不配,一个小小知县,曹某还不放在眼里。” 乡老和保长对视一眼,后者疑惑说道,“文诏,大同总督、知府、按察副使都在怀仁,他们不是迎接你?对了,代王和王世子也在怀仁。” 曹文诏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说着看向曹文耀,后者连忙道,“前天到怀仁,好像杀虎口闹匪,他们停下了脚步,否则今天应该到山阴。” 曹文诏懂了,他们是被国本大宫召唤,去宁武关拜见。 孔有德动手太快了,与自己一起到太原,自己不过停留三天为新军收拢军械,这家伙都从偏关出塞,进入清水河附近的大山了。 再次看一眼河对岸的家乡,曹文诏突然道,“我不回去了,必须与代王取马,钦差的命令是原地等待,若我在家里停留,代王南来,我就被困在了家里,必须去怀仁,然后到府城取马,停留府城等待命令。” 乡老和保长不知缘由,一个劲可惜,曹文耀却听懂了,陆天明需要骑军到大同府城驻守,可能是为了做某些事。 半个时辰后,骑军再次动身,轰隆离开金沙滩,老曹停留的唯一意义,就是乡亲知道他回来了,就算发生匪患,军户也能安心点。 申时来到怀仁县城,河边官驿停留大量人,看到他们后紧急集合,大约五百余名骑士手持长刀,县城也马上关门了。 城墙上执役如临大敌,叮叮叮的示警声不断。 老曹大骂,一堆胆小的老鼠,劫匪若从南边而来,大同早沦陷了。 两刻钟后,老曹明白了,还真不是他们胆小,‘座山雕’竟然破关了。 劫匪前天在杀虎口溜达了一圈,晚上从杀虎口东面的破狐堡入关,边军一哄而散,劫匪也没追,抢空千户所,不仅收拾军械和皮子,锅碗瓢盆都收了个干净,天亮撤走了。 老曹哭笑不得,估计孔有德也没想到,他能进入长城,追不得杀不得,只好做个穷鬼,把物资抢劫一空。 刚刚老保长还说不要搭理他们,莫名其妙的,老曹受到了地方厚待。 怀仁县不仅安排他们到官驿休息,还给他们从县库拿了五百石粮,安排执役为骑军快速造饭。 这是老曹回乡受到最好的待遇,等骑军扎营,缓了一口气的大同知府和怀仁县令才来到官驿。 曹文诏想进城,必须获得他们允许,也只能干等着。 知府杜宝卿天启年曾在袁崇焕麾下做兵备使,管理宁远武库,两人还算熟悉。 杜宝卿见面连连作揖,“哎呀,咱大同的猛将回来了,大同乡亲日盼夜盼,总算有了底气。” 老曹对这口气见怪不怪,“杜大人,曹某是奉钦差令与代王联系,朝廷不是派京营王朴到大同吗?还没有来?” “别提京营了,还在宣府地界呢,国本大宫有招,大王和地方准备到宁武关觐见,没想到前天晚上遭匪了。” “杜大人知晓是什么人吗?官府若不知道,大王肯定知道。” “知道什么呀,五年前河套还有三十万假鞑靼,如今分散逃回,府城就有不少,自然也有人落草,一个叫座山雕的大匪,我们需要总督大人联络林丹汗,当下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第404章 高贵的垃圾在选择(上) 安排骑军轮值后,老曹跟随杜宝卿入城。 县衙寅宾馆戒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内圈站着四十多名婢女,出行仪仗快赶上皇后了。 老曹突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代藩这些婢女一定会被陆天明截留,百户、千户的女人有着落了。 朱彝梃和王世子朱传?【ji】高高在上,代藩亲王五代之后,都有个特点,全是大个胖子,刚刚十岁的王世子也是胖子。 知府把他带到门口,并没有进入屋内。 曹文诏看只有两人,也没有多余想法,“拜见大王,拜见世子殿下!” 朱彝梃低沉的声音传来,“赐座!” 老曹坐了半个屁股,他又阴沉说道,“曹总兵是咱大同的骄傲,大同副总兵麻英该死,竟然被一千人偷袭寇关,总督和总兵原本在怀仁,又返回府城去了,曹总兵带两千骑军回乡,孤给你三千石粮,去灭了他们。” “回大王,末将乃剿匪总兵,三司无权指派,末将也不能出关。” “是吗?那你回来做什么?” 老曹不想废话,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躬身递了上去。 朱彝梃看后微微发笑,“陆天明百万两购买代藩所有马,他不知道代藩马匹的数量?” “回大王,末将大概知道,百万两购买四千匹。” “是吗?” “是!” “只有两千,十天后交接,爱要不要。” 曹文诏眼皮一跳,沉稳答道,“时间半个月,必须四千,大王爱卖不卖。” “哈哈哈~”朱彝梃突然大笑,“每匹马二百五十两,孤当然还有的赚,百万两能买一万两千精壮的战马,看来陆天明十分缺马。” “回大王,钦差永远不缺马,是朝廷缺马。” “哦,有道理,但孤不会全给你,就拿两千匹,十天后到府城交接,该算多少银子,孤见到陆天明会自己谈,你没必要扯淡。” “多谢大王,末将…” “等会!”朱彝梃招手拦住他,“曹总兵,孤在塞外可不是瞎子,这股名为座山雕的劫匪行踪突兀又蹊跷,你既然回雁北,咱们想个办法堵住他们,收编他们,反正他们也是汉人,若事情办妥,孤赏你五万两。” 曹文诏短暂思索片刻,“回大王,末将得取得钦差军令。” “孤说了用银子请你,这是咱们老乡之间的生意,曹将军名震天下,一千多人还不手到擒来。” “大王此言差矣,若为了银子,末将自己可以收编,五万两不行。” 朱彝梃被噎了一下,神色突然变冷,从袖口摸出一封信,直接甩到面前。 曹文诏疑惑看他一眼,捡起地下的信,是林丹汗的信。 老曹内心一颤,好快的速度。 信的内容很简单:劫匪并不在河套阴山落脚,也非宁夏镇而来,必定是陕西延绥或太原府而来。 这意思很明确,要么是流贼,要么是钦差的人。 老曹脸色不变,看后把信恭敬放到桌子上,“大王,您被林丹汗骗了,流贼没有骑军。” “哦?!他们为何不是从太原府而来呢?!” “山西骑军在护卫国本大宫北行,其余人都在末将麾下。” 朱彝梃沉默片刻,冷哼一声,“劫匪身穿羊皮袄,他们却劫掠锅碗瓢盆,此为一假。 劫匪会骑射,军械齐全,河套之前土默特都没几人会骑射,更别说那些开荒的佃户,此为二假。 劫匪行动迅速,不杀边军,此为三假。 不到北边商路劫掠,却劫掠兵堡,此为四假。 以曹总兵的眼光看,还有哪儿蹊跷?” 曹文诏回答很快,“回大王,末将听着更像是察哈尔所扮。” 朱彝梃差点被噎死,双眼闪过一丝厉色,点点头道,“曹总兵说的有理,的确有这个可能。这狗东西在逼迫大明走商,他们要逃了。” “大王又说错了,察哈尔用国书求见国本大宫,请求在太原府河曲地界拜见,这时候他们不会逃,但极有可能让人扮匪争取主动。” 朱彝梃顿时两眼一瞪,“为何求见国本大宫?” “会盟,求归顺。” “胡说八道,绝不可能!”朱彝梃厉声大吼,“国本大宫上当了,绝不能允许他们入境,更不能到河对岸相见。” “大王,这不是猜测,是既定事实,末将在太原府的时候,察哈尔已经回信。兀良哈公主做了陆大人的妾室,泰松公主做了山西总兵宋裕本的妾室,将会有两万鞑靼人到河曲对面常驻,与山西镇一体防御,这些事太过着急,来不及与朝廷商议,必然会求见国本大宫。” 朱彝梃被雷在座位中,一时没想到发生什么事。 沉默中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叫,“禀大王,府城急信,劫匪座山雕午后出现在丰镇关附近,正沿着长城寻找突破口。” 朱彝梃蹭得起身大骂,“十万边军惧怕一千人,一堆草包,传令仪卫司,劫匪若敢到大同府城解决,藩庄藩墓若被袭扰,全部斩首。” 老曹内心暗赞,陆天明安排某些事看似随意而为,总是让人感觉乱七八糟,事后才知布局巧妙。 就像孔有德风风火火出塞,陆天明给的任务是杀虎口、丰镇关、阳和口劫掠,这不是随便胡诌的三个地方,东虏若入关,必然也是这三条路。 杀虎口位于西边,东虏应该不会走山中劫掠,杀虎口完全是个添头,只是为了混淆孔有德的行为。 东虏只会走丰镇关和阳和口,孔有德提前这么一闹,边军还能找理由说没有防备,等东虏一来,这个理由就不能再用了。 军法森严,失土大罪不可逃,无论是什么理由,东虏若入关,这些地方百户以上将官全得死。 陆天明人还未到,轻轻松松一招就让大同上上下下竭力防御,眼前的这位也跑不了。 因为如他所言,边墙下有他的藩庄,有他的姻亲,有代藩的实力,若东虏入关,代藩首先遭殃,就算是演戏,也要扔掉很多实力。 朱彝梃能不生气嘛,陆天明把他演戏的路堵死了,你敢演戏就要做好代藩伤筋动骨的准备,这对高贵的代藩来说,就是羞辱。 第405章 高贵的垃圾在选择(中) 老曹在琢磨陆天明的安排,朱彝梃也在琢磨劫匪在做什么。 过一会,朱彝梃轻蔑一笑,“曹总兵,你是陆天明的人,好手段啊,座山雕这么一闹,大同边军再也不敢跑了。 能如此精准掌控大同的现状,看来曹总兵也提供了不少点子,好,孤承认他很聪明,一百万两,四千马都给你了,让塞外的人回来,都是大明臣子,别闹。” 老曹瞬间汗毛倒竖,他妈的,若非老子跟钦差玩了三个月,绝对上当了。 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面部表情,老曹露出一个微笑,“别人不清楚大王的实力,咱大同人不会不清楚,大王在边墙外有小队人留守,想必他们会有准确的消息,大王与末将开玩笑没什么意义。” “文诏啊!”朱彝梃突然换作悲天悯人、又掏心置腹的样子,“你不清楚现状啊,林丹汗西迁后,孤在塞外的商路接应点全部被摧毁,虽然后来又恢复了联系,却也没人敢出去了。” “末将信!”曹文诏回应真诚又肯定,“末将相信大王,大同人都相信大王,但劫匪与钦差有什么关系呢?大王一意强行联系,谈判手法未免过于拙劣,以末将对钦差的了解,大王这凌威欺诈的手段得改一改,否则必定栽跟头。” 再次试探失败,朱彝梃被逗笑了。 第一次遇到一个将军能跟他玩对手戏,还是一个从小活在代藩威严下的将军,有点被冒犯到,但感觉很有意思。 “好了,文诏回营去,等你取马后,也许我们还会在宁武关见面。” 曹文诏立刻起身,“太行商号不会抛弃大同,大王一定会更加发达,大同百姓期盼大王带领创造繁荣,末将告退。” 朱彝梃皱眉看着大步离去的曹文诏,向门口招招手,知府杜宝卿立刻进门,“大王,曹文诏与之前有点不一样,下官曾在辽东做兵备,一个猛将能接住大王几次试探,绝不是剿匪的经历,显然他是陆天明麾下的核心人物。” “有点不一样,还是完全不一样?” “呃~总之应对过于平淡,以前是个急性子,现在显然不是。” “看来他知晓劫匪的底细。”朱彝梃立刻下了一个论断,阴恻恻一笑,“有点意思,陆天明用这样的方法与孤博弈,那倒是好玩了。” 杜宝卿拱拱手,“陆天明还是不知大王的底细,大王也许应该缓一缓再去宁武,晾一晾他。” 朱彝梃点点头,“好,休息去,若劫匪在丰镇关劫掠,咱们也返回大同。” 代王想的不错,因为他收到外面的一封信,需要陆天明到大同,如今这样遥控博弈可不行。 一百万两买马就是狗屁,你敢拿银子糊弄我,我就拿你的脑袋糊弄你。 但想法到底是想法,陆天明可没给孔有德固定套路,让他完全自由发挥,尽快打出座山雕的威风。 所以仅仅睡了一觉,朱彝梃就破防了,扔下仪仗,与护卫骑马狼狈回府城。 曹文诏跟在后面也向府城赶,路上故意放慢脚步,让府城处理一下烂摊子。 不得不夸赞毛文龙麾下这些骑军,东江身处敌后,培养出来的人都是游击高手,天生的劫匪。 孔有德并没有劫掠丰镇关,边军好似算到他会在大同主商道出现,增加班军严防死守。 大同总兵也就这点道行了,他以为孔有德劫掠一夜会找地方休息,没想到正因为他们严防死守,孔有德立刻判断东边出现了漏洞。 机会难得,战机稍纵即逝,干! 一个劫匪两天两夜没有休息,直接奔马向阳和口,这时候又耍了个聪明,没有袭扰阳和口,而是直奔东边三十里外虎峪口。 果然试探都不需要,立刻找到了最薄弱的地方,稍微一接触,边军守备就放弃关口、缩回了兵堡。 一千多人黑夜入关,突然出现在大同盆地,孔有德没有劫掠,而是躲到西边树林里休息一个时辰,等边军信使报警后,猛得向西奔袭。 那些指挥使、副总兵等将官以为带兵赶到虎峪口,能收复失地、驱赶劫匪、将功赎罪。 结果打着火把找死,与奔袭的骑军打了个照面,平原地区,边军毫无遮挡,吓得落荒而逃,一千人撵着一万五千人,倒卷回阳和口。 死多少人不知道,反正丢弃一半军械。 孔有德玩爽了,继续向西,直接来到白登山。 山下马铺庄就是代藩的藩庄、藩墓,山坡放了两把火,绕着大同城耀武扬威转了一圈,天亮奔向最近的方山堡。 边军被捅了菊花,这时候更方便,大大咧咧过关,消失在边军视线里。 两天两夜,一千人,撕掉大同十万边军的遮羞布,劫匪创造的战果竟然比林丹汗当初还大。 林丹汗当时只是破关要挟互市,劫匪却直接杀入守备空虚的腹地,在代藩和大同将官脸上啪啪甩了两耳光。 曹文诏骑马赶到马铺庄,距离府城三十里,藩庄后面就是白登山,山坡上还有余火冒烟,藩庄大门前一地脑袋,显然暴怒的代王砍了不少护卫。 老曹下令骑军到西边休息,马背上抹嘴唇掩饰笑意。 啧啧啧,一招都没接住啊。 还不如高迎祥呢。 杜宝卿从藩庄出来,神色凝重来到曹文诏面前,“文诏,咱们是熟人,明人不说暗话,大王悬赏五十万两,半个月内截杀座山雕。” 曹文诏一愣,朱彝梃终于撕掉虚伪,玩起了无赖,破防了啊。 老曹应对很简单,拱拱手道,“大王先给银子。” 杜宝卿点点头,“拿银子可以,半个月内提座山雕的人头来见,或者文诏你拿自己的人头赎罪。” “大伙都不知座山雕的长相,我砍人头回来,你们不认,岂不冤枉。” “不会,我们有他的画像。” 杜宝卿递给他一张纸,曹文诏诧异接过,展开看一眼,上面是陆天明的画像,下面撕了一条,显然把之前的姓名拽掉,刚加上座山雕三字。 曹文诏放下画像对杜宝卿咧嘴一笑,“恭喜杜兄,喜获尚方剑斩首待遇,这可是难得福份。” 杜宝卿轻蔑回应,“杜某离开辽西就在大同,这地界谁来了也不好使,想活滋润点,必须与大王合作,满桂当时也不行。” “那是以前,现在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代藩玩砸了,之前演的挺好,栽在一个小小的怄气环节,人果然得信命啊。朱桂怄气立藩,成为天下强藩之首,最后也会因子孙怄气而亡,天道好轮回。” 第406章 高贵的垃圾在选择(下) 曹文诏说了大白话,杜宝卿看着他微笑,收起画像,又回藩庄去了。 这里后面就是藩墓,占地广阔,山脚下全是巨大的碑亭、享殿,曹文诏望着叹气一声,向后招招手。 护卫到身边,曹文诏从布套里抽出尚方剑,挂在腰间。 哎,人生果然没有回头路。 另一边的杜宝卿还得意呢,回到藩庄后院大殿,对朱彝梃笑着拱手,“大王,他没有否认,反而直接威胁下官、威胁大王。” “哈哈哈~”朱彝梃大笑,哪有藩墓被袭扰的怒火,“陆天明啊陆天明,不好好做你的官,惹孤做什么,你不知道代藩都是劫匪嘛。 班门弄斧,跟老子玩这种手段,过几天让那一千人去死。孤不会入股太行商号,只要他们经大同府走商,必须抽三成。” 杜宝卿谄媚一笑,“大王说的是,我们不去宁武关也有理由了,陆天明迟早会进入大同,这里是大王当家。” 朱彝梃点点头,正想让杜宝卿回府城,总管在门口汇报,“禀大王,山西剿匪总兵、剿匪钦差特使曹文诏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疑惑曹文诏还有临机决断权,挥手下令,“带进来。” 老曹脱掉赶路的皮袄,一身铠甲跨剑而来,十分威风。 进门没有行礼,瞥一眼杜宝卿,“杜知府,画像还在吗?你还确定那是座山雕?” 杜宝卿一脸不屑,再次掏出画像,“没错,这就是座山雕,曹总兵想明白了?” “曹某不需要想,你玩砸了,尚方剑送你上路,放心,你的家人都会去陪你,下辈子不要这么自以为是。” “曹文…” 杜宝卿刚骂了两个字,呛啷一声,眼前闪过一道匹练~ 曹文诏抽剑很快,朱彝梃被吓的一哆嗦,杜宝卿捂着脖子仰头跌倒,一个血窟窿汩汩直冒… 临死前的抽搐和不甘让杜宝卿眼里全是恐惧,惨白的眼珠子盯着代王,想叫救命却喊不出来。 曹文诏把尚方剑回鞘,捡起掉落的画像,对代王冷哼一声,“大王,您也玩砸了,戏耍手握十几万兵马的权臣,您脑子想什么呢? 您以为自己敢杀钦差就了不得了?他的胆子你做梦都想不到,画像一出,事情变简单了,代藩要消失了,末将替大同百姓感谢大王,您选择了最快的死法。” 他说完扭头出门,朱彝梃才反应过来,怒发喷张大吼,“来人,给孤杀了曹文诏。” 门口哗啦一下涌过来十几个护卫,曹文诏再次抽剑,把伸向他的胳膊削开,左右一挥,六个人捂着脖子跌倒,其余人大吼一声退开,这才抽刀拿武器。 曹文诏扭头向朱彝梃咧嘴一笑,“大王这么着急吗?曹某只要死在这里,藩庄一刻钟后陷落,大同府也逃不了,代藩绝嗣更快了,哈哈哈~” 朱彝梃的理智突然回归,想起外面还有两千精锐骑军,大声阻止,“住手,放他出去!” 护卫闪电离开,曹文诏把尚方剑回鞘,对朱彝梃拱拱手,“时间不多了,大王好好享受余生时光,大同百姓不会供奉一个恶霸,下地府不用期待香火,哈哈哈~” 老曹被迫选择了他不想做的选择,看起来一身豪迈。 想通了,爱谁谁。 朱彝梃被气得浑身发抖,嫌弃瞧一眼地下两眼大瞪的尸体,暗骂一声无能,扭头去往客房。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正在客房独自喝酒,脑袋两侧发亮,头顶一根猪尾巴,看起来很放松。 嘭~ 正门突然打开,年轻人立刻抓起身边的裘帽扣头上,却见代王气冲冲而入。 “哟,大王生哪门子气,不是跟您说过了嘛,昨晚的骑军我看到了,大概是祖家的家丁。” 代王气呼呼坐在对面,“杀了陆天明,孤给你们十万斤铁。” “您不给我们也杀呀,不需要讲条件。” “不,是现在就出击,入太原府杀了他。”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林丹汗投靠了大明,孤不知道陆天明给了什么条件,察哈尔一旦进入黄河两岸的大山,你们来十万人也进不去,西边沟壑纵横,险关一道挨着一道,山西镇只需要少量步卒就能封关,察哈尔带去无数牛羊,陆天明实力急剧膨胀,他会成为草原新的主人。” 这年轻人是大汉奸李永芳的儿子,努尔哈赤额驸,黄台吉任命的汉军都统李率泰,但他听李永芳指导,很少主动去领兵,在黄台吉身边辅佐政务,是德格类此行的副手。 李率泰思考片刻摇摇头,“说不通啊,林丹汗与崇祯皇帝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不可能投靠,就算他剩下孤身一人,也会期待别人对他拜伏称臣。” “孤不是在给你未确定的消息,这是事实,最快本月,国本大宫与察哈尔黄金大帐就要会盟了,鞑靼兀良哈部已经作为前锋靠近河曲。未会盟先行动,说明事先已经谈妥了。” “什么条件呢?” “孤不知道啊。察哈尔一旦进入高原大山,背靠山西镇防御,你们永远不可能绥靖草原。” 李率泰挠挠头,打量一眼代王,“听起来像个故事,李某就算回去告诉贝勒爷,也会被责骂呀,我们需要证据。” 朱彝梃气极反笑,“大局当前,犹豫后悔终生,现在必须奔袭归化,哪怕让林丹汗逃到甘肃,也不允许他们会盟,咱们再杀了陆天明…” “等等等等~”李率泰连连摆手,“大王,陆天明有什么资格会盟?别说三岁太子,三十岁太子也不行?只有持旌节的九卿才有外事权,与北元会盟至少需要尚书,您让我怎么信?” 朱彝梃被说懵了,是啊,难道曹文诏在吹牛?眨眨眼道,“是林丹汗投靠,察哈尔归顺。” 李率泰摇摇头,“就算是林丹汗认陆天明当爹,他也不能收,需要朝廷的圣旨。” 朱彝梃被说气消了,李率泰拍拍手,“好了,大王无需生气,大汗不可能只接收张家口的货,大王控制大同府,我们以后有大把合作机会,先杀了钦差再说。” “哼,孤是杀陆天明,不是杀钦差,孤是做生意,不是请求你们。” “是是是,大王说的对,李某失言了,咱们稍等几天,看看形势再说,也许天气下大雪,我们很快就会西进。” 第407章 高贵的齑粉在选择 十一月初八,归化的兀良哈和泰松族人已经有一万人渡过黄河,径直向南穿越滩涂进入黄土高原,缓缓向河曲方向靠近。 察哈尔这时候男女老少共有十二万人,牲口那是真的多,数不胜数。 黄金大帐处于矛盾期,极度虚弱、又极其富裕。 四万铁甲军是个虚数,几乎是所有成年精壮,战力可想而知。 林丹汗消耗不起,做什么都畏手畏脚,当然会一路退。 十月初的时候,一万铁甲军和四万人去往贺兰山过冬,包括兀良哈和泰松的一部分族人,她们也不可能真的把所有人都迁徙到河曲,牲口必须养活,与人一样宝贵。 察哈尔有牲口,有族人,有成吉思汗战神矛的正统,只要能找个地方发育五年,小崽子们长大后能骑射,照样有争天下的底气。 所以林丹汗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两字,时间,时间,还是时间。 归化城乃俺答汗与三娘子所建,本就不大,是个寺庙与王宫结合的产物,林丹汗把里面的佛像融掉换物资,显得更加萧条。 林丹汗相貌不错,身形笔挺,棱角分明,留着精致的八字胡,带着尖顶立檐帽,如同雕塑一般的男子。 就是眼神不停闪烁,有失威严,暴露他内心的慌乱。 手里捏着一封信,负手站在王宫大殿,看着远处的佛塔,更加犹豫了。 林丹汗也是倒霉,13岁登基的时候,察哈尔的‘朝廷’虚架子还在,左右丞相、平章政事、大将军、万户府、总管府等全部在运作。 虽然这些人就是黄金大帐的管家,好歹有个商量的人,西逃以来,大将军贵英恰战死,左右丞相病死,万户府有人投降,导致其余万户紧守本部人马,哪有时间到黄金大帐做官。 察哈尔现在由一家人说了算,皇妃代替管理各部落,两位公主管理直属部落,大汗和皇后管理大帐直属兵马。 所以每个皇妃都是某某某万户斡耳朵,典型的亡国征兆。 林丹汗手里的信是代王送来的,再次询问他劫匪是什么人。 能是什么人呢,他们还在下水海附近休息呢,虽然远离归化,更靠近长城,但也是察哈尔的地盘,兀良哈带回来的‘彩礼’。 前几天已经隐晦出卖了一次,他们毫不在意,你爱卖就卖,看谁能卖过谁。 小心思一拳挥在空中,对林丹汗自负的性格是个羞辱,可惜没任何办法,如今更是靠那个人获取稳定的物资。 投靠式的合作,陆天明实在太大方了,必定有鬼啊。 毫无头绪的林丹汗余光看到大妹兀良哈一脸喜色而来,连忙把信塞回怀里。 兀良哈进门看到林丹汗在窗口,笑着到身边,“汗兄,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林丹汗打量他一眼,回到御座,懒洋洋道,“说,陆天明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兀良哈不以为意,直接坐在大哥身边,“汗兄,他能治愈天花。” 林丹汗一愣,又蹭的起身,“谁说的?怎么证明?能治愈几人?” 不怪林丹汗着急,鞑靼人的牲口很多时候就在帐篷里,牧民与牛羊同住,天花是限制鞑靼人口最大的罪魁祸首,当然着急。 兀良哈笑着拉他坐下,“他说能让所有人避免患上天花,还能让得病的人痊愈,但族人以后再也不能与牲口住一起了,需要改一改牛羊同住的习惯。” 林丹汗眉头一皱,“他说?他在哪里?不是还在太原吗?” “皇后在太原,他在宁武。治愈天花有个交换条件。” “哼,朕就知道没有白来的好处,他先证明,咱们再谈条件。” “汗兄想多了,他可以证明,我们却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您给皇后和太子上个尊号,圣母、圣子称呼即可。” 林丹汗懵逼了,圣母?圣子?听起来也不像称臣啊,皇后和太子本来就是圣母圣子,上个尊号有什么意义? 想一会没什么头绪,林丹汗无聊笑笑,“只要能治愈天花,上个尊号简单,又不是给皇帝上尊号。” 啪~ 兀良哈一拍手,“我会派五千人去跟孔有德,他们两天内再入大同。” 林丹汗两眼一瞪,“做什么?” 兀良哈很兴奋,附耳低声道,“抢劫,都是我的。” 林丹汗彻底懵逼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明朝官员之间争权,只是这家伙有点野,我喜欢。” 林丹汗看大妹一脸喜色,不由得问道,“你真喜欢?” “对呀,我真喜欢,我现在吃药了,等身体好了,还要给他生儿子呢,族人生的儿子都太笨了,没有汉人的孩子聪明。” 林丹汗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大妹说给‘他’生儿子,不是给自己生儿子,陆天明竟然想通过儿子控制察哈尔。 谋得挺远啊,有个屁用,朕只需要五年。 “哈哈哈~”林丹汗突然大笑。 有点悲凉,大妹终究还是女人。 有点畅快,想通关键就简单了,男人还是为了权力。 兀良哈拽拽他,“汗兄笑什么?” “没什么,我也希望大妹做母亲啊,二妹也是。你的人出发了?” “没有啊,这不是得汗兄同意嘛,还得您告诉代王,就说座山雕的落脚地在西套,有万余人,察哈尔准备收编他们。” 林丹汗有很欣慰,拍拍大妹的胳膊,“好了,朕知道了,你的勇士一旦跟随他们,就很难回来了,让他们在大同外面玩,咱们也该南去了,三万人去往贺兰山,本部去河曲转转,会盟后再去贺兰山。” “汗兄不担心东虏吗?他说东虏一定在塞外大山里有兵马。” “担心他们做什么?难不成他们敢追到贺兰山?还是敢追到河曲?” “不是,他说若不打一架,东虏有可能常驻河套。” 林丹汗低头想了想,点点头道,“有可能,但也只是有可能,明年再说,我们现在无法大规模接触。” “这可不行,座山雕存在不是单纯为了争权,是为了让东虏远离河套,让他们得不偿失,我们得配合大同作战,至少需要打一架。” 林丹汗突然脸色一冷,“不可能,要打他们自己打,你的勇士也不行。” “那您不要粮食了?” “嗯?!”林丹汗差点咬到舌头。 兀良哈继续说道,“一个勇士一个月一石粮啊。” 林丹汗脑皮突突突直跳,一咬牙道,“大妹亲自去,我再给你五千人,一共万人,不能再多了,游弋为主,避免正面对决,先抢劫一次试试诚意再说。” 第408章 西套大匪座山雕(上) 林丹汗最终还是给代王回了一封信,西套出了大匪,全员大概万余人,蒙汉混杂,都是土默特曾经的佃户。 座山雕表示不会与察哈尔接触,所以黄金大帐也不会与他们为难,有三娘子的后人,他们有可能跨越戈壁到瓦剌,陆天明也可能通过流贼里的假鞑靼人有接触。 总之,说谎话不打草稿,西套出了大匪,代王你自己看着办。 信不信由你。 十一月初九,兀良哈带万人从归化东进,下午来到距离丰镇关百里的下水海。 南边山上有岗哨,山谷中全是骑军的战马,沿着河边一圈帐篷,劫匪们在晒太阳,兀良哈一来,湖边瞬间挤满取水的人。 这个湖泊处于两山之间,南边的山上有永乐朝遗留的长城和一座土城,西南方向可以到杀虎口,顺着兔毛河到黄河,进入河套地区。 但黄河东边山路异常难走,马匹根本过不去,山体陡峭,在分水岭修筑简单的石头墙就可以实现防御。 山区没有经营价值,二百年来,鞑靼人和大明朝都没有经营那片方圆百里左右的大山。 黄河如同刀一样切割山体向南,西边也一样,方圆百里的大山,但西边有两条河谷直通河套。 一条季节性河流叫兔儿沟,春秋干旱,夏季洪涝,一条叫黄甫川,河水不大,但常年有水。 只要堵死这两个山谷,大军就不可能从河套抵达河曲、偏关,西南方向还是大山,若想绕过这片山区,就到了鄂尔多斯,南边这年头不是沙漠,是沼泽和盐碱地,那就到延绥了。 防守这边山区,两万人足够了,沿着山顶布防,若有敌人来犯,都不需要接触,层次防御,滚石阻止,他们只能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去啃,等啃下来粮草也用完了。 陆天明正在帐篷里研究他自己刚刚绘制的地图,门帘一开,兀良哈一下扑在怀中,“我就知道,你说自己在宁武是骗人,胆子太大了,我喜欢。” 帐篷不大,还有地火,陆天明顺势收起地图,“大汗怎么说?” “汗兄忍不住,给了我五千人。” “一万人?” “是啊。” “我以为你们鞑靼人多厉害呢,一万人顶多一半能做劫匪,其余人就是打秋风的看客,牧民就是牧民,士兵就是士兵,四万铁甲军若能挑出一万精兵也不得了,绝对比现在强,何必装腔作势,自欺欺人。” “说的这么难听,那你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公主挑一半人出来,他们不准说话,到大同府溜达一圈,做点私活就出来。” 兀良哈摘掉帽子挠挠头,“你为何这么着急?这是计划内的事吗?” “不是,大同发生了点事,我得震慑他们一下,论恶毒,论卑鄙,论阴险,我怎么可能比他们差。” “不怕失控吗?” “无所谓呀,关键是我想钓一钓东边五百里大山中的东虏,逼着他们进攻河曲,吃个亏两三年内就老实了。” “哦,聪明的家伙,以后一定要教给我的儿子。” 其实陆天明一直没有跟张嫣同行,他们太慢了,借着开道打前站,早溜了。 连宁武关都没去,走山中小路到河曲,比孔有德提前两天,这几天一直在附近观察地形,所以对孔有德和曹文诏的信息反馈非常快。 兀良哈看他又拿出地图,上前收起来拍拍自己的小腹,豪爽说道,“抢劫没意思,你勤快点把我肚子搞大。” 这话把陆天明给逗笑了,兀良哈绝对与别的女人不一样,她目的性非常强,但她做事又十分投入,决定合作后,就专心合作。 表面上看起来诚意十足、真心投靠,实则是专注眼前,非常典型的枭雄潜质。 可惜是个女人,不懂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无上大道。 蒙汉一体防御,千万人吃掉十万人,连两年都用不了。 一日做妾,一生为妾。 兀良哈看他不说话只是笑,恶狠狠压在身下,“笑什么,这里是塞外,没人跟我抢,都是我的。” 陆天明屁股甩了两巴掌,“想不想做夫人?” “夫人?什么意思?” “皇帝赐你诰命啊。” “呸,我是公主,是酋长,我的儿子将来既姓陆,也姓孛儿只斤。” 这话已经暴露了她的潜意识,陆天明笑着额头弹一下,“随你,不当夫人儿子只能继承你的部落,当夫人却可以分到陆家的资产。” 兀良哈大概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瞬间愣了。 帐篷外传来孔有德声音,“头领,这些鞑靼人只有四千人能劫掠,万一有人落单,我们就暴露了。” 陆天明大声回道,“那就挑四千人,我在这里等你们,黄昏出发,一人双马,从正南方向拒门堡入关,劫掠藩庄,能带多少粮食带多少,别抢女人,不准杀戮放火,明早我要看到代王父子,曹文诏会追你们,不用管他,直接回来就行。有落单掉队的也不用管,他会帮你收拾干净。” “是,属下明白了,头领静等一晚即可。” 兀良哈想开口,被陆天明一下捂嘴,“不可能一万人入关,那样大同府将官都得送命,抢的东西归你,怎么分也随你,我对公主还行?” 兀良哈嘿嘿一笑,“你不去我也不去,只想抢你的种。” 这话太豪放了,陆天明伸了个懒腰,“以后若都是这种日子,三年时间怎么熬啊。” 兀良哈眼神一亮,“三年?你要在大同三年?” 陆天明没有接这茬,“公主,三娘子钟金哈屯乃瓦剌土尔扈特部女子,河套距离土尔扈特部有四千里,距离大蒙古的国都、漠北哈拉和林不过千里。 西边穿越四百里戈壁沙漠后,一路都有水源,听说哈拉和林四百年前是世界的中心,东西南北万里疆域都属于成吉思汗,有没有兴趣回国都转转?” 兀良哈头摇的像拨浪鼓,“哈拉和林是漠北唯一的大城,目前由外喀尔喀控制,虽然他们也尊黄金大帐为主,但汗兄无法号令他们,不里牙惕部、巴尔虎部等小部虽然与外喀尔喀结盟,也从不到哈拉和林。” “不里牙惕部?是布里亚特?” “反正就是这个名,不知道你们汉人叫什么,他们在北海,太远了,而且非常冷。瓦剌更不能去,带多少人都被拖死了。” “你看看你们,都是同族,大蒙古一家亲,干嘛老想着打打杀杀,几百年了,兄弟之间不停杀戮,这毛病得改改。我是说做生意,成吉思汗的规矩,谁敢劫掠商队,谁就是大蒙古敌人,所有部落都得惩罚他们为商号报仇,追回损失。” “道理是这个道理,草原也从不劫掠商队,哪怕是罗刹人的商队都没人劫,但我不感兴趣,漠北苦寒、西域穷困,祖先达延汗好不容易占据漠南,绝不回去。我还要生儿子,我儿子就在漠南这片肥沃的草原,哪里都不去。” 死脑筋,陆天明无语了。 蒙古人保护商队的规矩是真的好,罗刹一边劫掠,一边与他们走商,一百年时间,竟然就这样从西到东,全部变成了他们的地盘。 这个时间点,老子根本不用打啊,瓦剌四部本来就是明朝册封的王爵,捡起来做生意就行。 这么简单的事情,打打杀杀过于煞风景。 第409章 西套大匪座山雕(中) 兀良哈不需要出去交代铁甲军,他们与大明士兵不同,是黄金家族的‘资产’。 说好听点叫族人,说实在点就是奴隶。 兀良哈早就交代过,要听他男人麾下将军吩咐做事。 黄昏时分,孔有德留下五百人与新来的贴身校尉保护陆天明,带一千骑军和四千鞑靼人出发,一人双马,天黑就能到边墙。 同一时间,大同总督张宗衡在衙门议事。 严格说起来,大同这时候并没有真正的总兵,两年前满桂调集宣大营兵勤王,战死在京城,从那时起,大同总兵就是个‘兼职’。 副总兵麻英做了半年,但他不到府城,不管北面长城,形同虚设,张宗衡很快免职,由另外一位副总兵来担任总兵,与麻英一样,只管东边,不管西边,将门的劣势非常明显。 半年后再撤,张宗衡请示朝廷后,提拔都指挥同知郑方勤为总兵,佐贰官突然变为正印总兵,这位除了大同当面的丰镇关,哪里都没去过,完全是个透明人。 张宗衡知道曹文诏是皇帝内定的大同总兵人选,自然也把他叫了过来,至于杀知府的事,他无权处理,上奏等结果就行,现在该干啥得干啥。 曹文诏在府城南边的官驿住了三天,没什么不适,总督相召,很放松就入城到总督衙门。 议事厅只有总兵和按察副使,曹文诏刚准备躬身,张宗衡抢先开口,“文诏免礼,给你看一样东西。” 曹文诏上前接过手里的信,是林丹汗给代王的回答。 内容没什么意外,老曹看后还回去,“张大人有何吩咐?土默特溃民组成万余人的大匪,看来河套并非察哈尔完全控制。” 张宗衡点点头,“本官相信林丹汗的话,俺答汗王妃三娘子本就是西土默特的酋长,王妃连嫁四代顺义王,西土默特很是安静,他们可能没有完全崩溃。 但西套距离大同八百里,沼泽湖泊遍地,山区苦寒,可能无法过冬,不得不出来劫掠,若首领是三娘子的孙辈,应该会与大同联系,现在看明显不是,我们需要一边防御,一边试着联系一下。” 老曹没有接茬,张宗衡顺着林丹汗的谎话扯淡,不过是官场惯例,在给大同将官的失责找理由,何必附和。 张宗衡看他没反应,略微尴尬,轻咳一声,“文诏,你知道京营为何到宣府地界后不动了吗?王朴竟然说班军久疏战阵,需要操练一段时间。” 老曹一愣,“行军还可以停下来整训?” “别人不可以,他可以,文诏明白了吗?” 老曹眨眨眼,“不明白!” 张宗衡无奈,只能直白说道,“你得捋捋陆天明的亲朋关系,王朴是英国公的人,是陆天明的妾父。” 老曹瞠目结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张宗衡以为他懂了,没想到老曹表情突兀一收,“末将还是没明白!” 被老实人戏耍,张宗衡有点恼火,放弃说情,收起亲近的态度,板着脸凝声道,“京营不会到边墙轮值,他们不过是在等待战事,以免布防起来疲于奔命。 陆天明是剿匪钦差,曹总兵是剿匪总兵,大同是山西地界,闹匪当然该剿匪,若劫匪再次出现,骑军必须协防。” 老曹沉默片刻起身拱手,“大人说的有理,只要有钱粮供应,末将当然会守土护家,保境安民。” “好!”张宗衡拍掌起身,“府库为曹总兵提供一千石粮,若劫匪寇边,骑军需要立马驰援。” 老曹再次拱手,“末将只是驰援,不是代替大同边军御敌,以后大人直接说事就可以,末将告退。” 张宗衡咬咬牙,第一次面对一个总兵落了下风,不管怎么说,他把陆天明拖下场了,代王的法子不管用,还得用官场手段。 老曹回到官驿旁边的军营,立刻把副将叫过来,令他们整备军械,随时准备出发。 这是常规命令,张宗衡不一会就知道了,府城立刻送来几车粮。 老曹向东北方向的藩庄望了一眼,内心叹气一声,就说你玩砸了。 撕破脸做事,藩王身份就是个屁。 拒门堡距离丰镇关大约三十里,这一片山不高,双方都容易囤积重兵。 边军人多的时候,当然不怕一千多人的劫匪,但劫匪人多的时候呢? 天色刚黑,边墙上轮值的班军突然听到雷鸣般的马蹄,个个大惊失色,他们很有‘经验’,一听就是上万人在奔袭。 敲响警钟,轮值人员刚刚从箭楼来到城墙,外面埋伏的两千人劈头盖脸给了一顿箭雨,惨嚎声瞬间把军心击垮,随着马蹄声靠近,常年缺饷混日子的班军个个犹豫不前,外面的人已经用甩绳钩爬上边墙。 就算是一个人,边军也有理由了,顿时跑回山下兵堡逃命,劫匪轻松打开关门,大队轰隆入关。 月亮升上天空,刚好可以奔马,边军根据马匹判断,至少一万人。 妥了,他们更不担心落罪了。 拒门堡到府城一百里,途经两个兵堡,边军连信都没收到,一人双马的劫匪已经如同闪电一样南去。 夜半子时,大同守军听到轰隆的马蹄,全城大防,但骑军并没有到大同,他们惴惴不安等了一个半时辰,猛然醒悟过来,劫匪上次是在探路,到藩庄去了。 张宗衡失魂落魄跑到官驿军营,曹文诏已经整装待发,看到他神色平淡,“张大人,上万骑军寇关,您的官场手段还管用吗?” 张宗衡顾不上他的讥讽,向东一指,“出发,我们就算看,也要到身边看。” 有理,曹文诏一挥手,两千人轰隆向藩庄。 等他们到马铺庄,劫匪已经走半个时辰了。 五千人打个藩庄,护卫再多也没用,弓箭射死两百人,他们就崩溃了,代王父子被擒,庄库金银、布匹、军械被洗劫一空,粮食太多,他们拿不走,糟蹋的到处都是。 破庄、俘虏、未抢人、未放火、未屠戮。 张宗衡浑身发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座山雕肯定是大匪,这是想做长久生意,估计长吏司会把代王赎回来,大明朝真是太倒霉了,老子真是太背了。 不行,留下曹文诏,老子要去宁武关拜见国本大宫,求钦差掌控大同镇。 第410章 西套大匪座山雕(下) 座山雕又是去往方山,熟门熟路,视边军为玩物。 张宗衡‘大怒’,下令曹文诏追击,不对,是追谈,追上去谈判,把代王赎回来。 只要代王父子完好无损回来,代藩自己也会否认被劫掠。 边镇的官场诸事如何解决呢? 其实很好解决,越丢脸越容易解决,这是边镇官场特色。 曹文诏去追击的时候,张宗衡召丰镇总兵、大同总兵谈话,天还未亮,两人就抹脖子了,遗书罪孽深重,自裁谢罪。 他们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家族,保住了上官,保住了中下层将官。 就是这么简单,潜规则才是硬规则。 二百年来都是这么做的,总兵使劲扣剥边军钱粮,就得承担这个风险。 老曹第一次出塞,不像孔有德那么收放自如。 太阳升起,两千骑军排着战斗队形,前后两个大阵,沿着马蹄印‘追击’。 老曹不时向南看一眼,山顶上的边墙清晰可见,内心越发烦躁,孔有德都如此戏耍边军,以后这群人有什么用。 大同总兵就是个坑,王朴是不想做战前总兵,狗屁的整训。 自己也不能做,但又躲不了,也不知陆天明如何操作。 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追了八十里,绕过土城北麓,草原突然出现一队身穿皮袄的骑军,大约三百人列队拦住他们。 曹文诏下令停止追击,跃马而出,对方也出来一人,两人在中间一碰头,曹文诏返回下令骑军就地休息,他去去就来。 绕过北山,谷中情形尽收眼底,万余人在下水海旁边露营,马匹上刚刚抢劫到的金银和绸缎闪闪发亮。 鞑靼人不像鞑靼人,劫匪不像劫匪,太别扭。 老曹被一路带到西边一个帐篷,进门看到孔有德束手低头。 主位上厚厚的裘皮,陆天明和兀良哈轻衣薄纱,一个在喝酒,一个极尽妩媚靠身上发骚。 曹文诏立刻低头,还没想到这是哪一出,陆天明已经问道,“老曹,你说我这样像不像个大匪?不能堕了强匪的威风。” 曹文诏,“……” 陆天明玩性不小,看他不开口,手指勾住兀良哈下巴调笑,“美人觉得呢?” “我觉得您就是王,拥有令人倾倒的雄风。” “哈哈哈,会说话,那你就是夏之妺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晋之骊姬。” “听起来不像好人。” “呸!”陆天明脸色一黑,狠狠吐了一口,“傻子才做好人!大明境外,谁敢说老子好人,老子就阉了他。” 兀良哈被他这突兀的杀气整的一愣,某人又嘿嘿一笑,流里流气拍拍胸口,“此行效果不错,那头猪随时可以杀,关键是钓了一条鱼。孔有德,带李公子进来,让老曹开开眼,看看大明藩王的嘴脸,以免他日动手的时候手软。” 孔有德只是在门口转了一圈,两个校尉按着一个猪尾巴年轻人进帐,膝盖踢了两脚,按倒在地。 “李率泰李公子,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座山雕,初出江湖,小小名气,不足挂齿,没有令尊汉贼走狗的名声响亮。身旁这是鞑靼第一美人,雕夫人,逮住你的是本座第一悍将,山鸡。” 帐篷里一时很安静,孔有德和曹文诏努力低头,倒不是恭敬,害怕笑场。 “李公子怎么不说话?夸我的美人两句,给你个座。” 李率泰本来已经躲起来了,结果随从与劫匪杀了起来,黑暗中被乱箭射死,一脱帽子,引来一场大搜,代王护卫也卖了他。 呼哧呼哧喘两口气,李率泰咬牙切齿,“陆天明,老子地府等你。” “陆天明?李公子是说大明第一豪杰,三月剿匪二十万,山西百姓爱戴的陆公,陆钦差吗?老子也听说了他的名声,果然是响当当的好汉,希望日后交交手,看看是我座山雕厉害,还是他浪得虚名。” 李率泰一愣,“装傻充愣有意思吗?” 陆天明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因为爱所以爱。” 李率泰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一个字,草原自古英雄辈出,容得下一个新大汗。” “哪个字?这是一个字?” “一个字,德格类太蠢,没有吃一堑长一智。” 李率泰哧哧吸气,总算明白主位的人在耍他,“贝勒爷说你是个好人,但你不该在明朝当官,若投降…” “放屁,放屁,放屁…”座山雕突然站起来跳脚大骂,如同疯子般怒吼,“一个字,山鸡,给我阉了他。” 李率泰还没从这突兀的情绪变化中回过神来,孔有德拽着后颈拖了出去。 陆天明喘了两口气,又突然倒下,兀良哈被整得一副呆滞的模样,捧住脸狠狠亲一口,“美人,你怎么发呆了,应该发骚啊。” 兀良哈翻了个白眼,“人家还会发春,你会要嘛。” “哈哈哈,当然要,这大明境外聪明人太少,人生寂寞如雪,请美人融化我。” 两人突然黏糊糊亲嘴,曹文诏余光扫一眼,眉头紧皱,他大概听明白了,陆天明在大明过得太压抑,边墙外天王老子都管不着他,有意释放一下,结果还没一个对手,故意在激怒德格类。 大概要送李率泰回去了。 刚想到这,孔有德已经把人拖进来了,一裤裆血,嘴里捆了块布,躺在地下哼哼唧唧。 亲嘴的陆天明又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把咱们抓到的种猪带上来。” 代王父子太胖了,王世子还在晕厥,朱彝梃被扭着胳膊扯进帐篷。 羞愤,极度的羞愤让他幻想了无数报复场景。 看到主位两个轻衣薄纱的人猥琐饮酒,一瞬间他又不确定了,这怎么会是陆天明。 孔有德代替他开口,“朱彝梃,这是大首领座山雕和夫人,鄙人座山雕麾下大将山鸡。大同总督派曹文诏来赎人,咱们谈谈价钱。” 主位上的人突然冷冷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藩王与东虏勾结价值二百万两,三天内交接,否则撕票。” 曹文诏立刻躬身,“好,曹某这就带回去,长吏司和总督一定会赎大王和世子,座山雕不能虐待殿下。” “曹总兵敞亮,就这么定了。二百万两买我们沉默,二百万两买代王的命,一百万两买王世子的命,一共五百万两,现在起三天内交接,超过时间,一天剁一节。” “怎么又成了五百万两?大王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代藩很穷。” “一个字,少一两腰斩,没银子现在就斩。” “等等…等会~”朱彝梃突然醒悟过来,“陆天明,你敢弑王?” “一个字,五百万两。” “嗯?那个字?” “一个字,三天后先剁一条腿。” 第411章 外患不过是干架 朱彝梃感觉自己受到此生最大的侮辱,深吸一口气,准备大骂,话刚到喉咙,被孔有德勒住脖子拖了出去。 咳咳咳~ 差点被一口气憋死。 还没缓过气来,肚子狠狠挨了一拳,疼痛袭来,朱彝梃顿时蜷缩地下。 没有给他缓气的功夫,对方又是狠狠一脚。 砰砰砰~ 痛苦中的朱彝梃被踢清醒了,仰天大吼,“好,五百万!” 孔有德收脚,“呸,犯贱。” 帐篷门口的老曹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孔有德,后者朝他咧嘴一笑,没有说话。 老曹等代王缓了一会,到身边蹲下,“大王,您得给个信物。” 朱彝梃说话顺畅了,“先送一百万两,等他们把我儿送回去,再送二百万两,等他们把孤送回去,孤到时候会送剩下的银子,你跟王府说二四四就可以,不需要信物。” “二四四?三次付款的比例?大王在谈生意?” “代藩就是这么做生意的,二百年如此。” “哦,大王耍赖二百年,尾款克扣也太厉害了,小心把自己的命耍没了。” 朱彝梃瞥一眼曹文诏,没有再说话。 老曹起身向孔有德点点头,返回帐篷内。 李率泰被带走了,陆天明和兀良哈全身穿戴整齐,一副跑路的样子。 陆天明朝他一笑,“老曹,五天后等察哈尔全部渡河,孔有德会放李率泰回去,半个月内河套必定会发生战事,德格类只要有脑子就不会招惹大同,他会追察哈尔破坏会盟,外患其实很简单,诸多布置,终究是为了干一架。 这一架好处多多,我得马上回宁武调兵,不管东虏来多少人,你要保持对东虏的监视,孔有德会带五千人隐藏兔毛河,我们所有的骑军都得动起来,咱们得找个战场,调动所有步卒,打一场大兵团战役。” 曹文诏被说的热血澎湃,最后一句话又泼了一盆冷水,“大兵团战役?大明哪来的大兵团?” “大同镇、山西镇、京营、新军!” “这…能叫兵?” “你脑子有问题,集中起来我给他们发饷啊。人多壮胆,胜一次胆气就回来了,以后就不会一触即溃。” “胜了只是把东虏拒在大山外,目的何在?” “不要用将军的思维思考问题,士气、民心、军心、声望,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才是我的目标。到时候就可以砍了代王,收拢代藩所有资产,经营大同。” 曹文诏挠挠头,“大人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我在和你说大目标,具体办法我们得临场应变,注意监视塞外,孔有德也会派出斥候,别和东虏接触。” 曹文诏还在回味这句话,陆天明又拍拍他的肩膀,“把代王所有马都集中起来,不要挑军户余丁,其实你可以挑轮值的班军,张宗衡和麻英会配合你。 尽快把会骑马的人变为营兵,半个月后,一定是一场以运动对运动的战事,骑马赶路的步卒才有用,我们只有获得机动力,才能争取主动。” 老曹对这话倒是明白的很快,立刻躬身,“是,末将明白了。” 陆天明再次拍拍他,“去,留五百人在土城,给边军壮壮胆,三天后,我会出现在宁武关,以钦差身份强行掌控大同,张宗衡已经等不及了。” 曹文诏躬身点头,刚出去又返了回来,他才反应过来计划不对。 “大人,您怎么提前接手大同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我是晋陕剿匪钦差啊,只能接手大同,朝廷却让我接手宣大,只要没有新的圣旨,我随时可以接手,也随时可以溜啊,明白了吗?” 曹文诏犹豫道,“不担责?” “这说法很文雅,其实就是捞尽好处,东虏一旦在西边没有任何收获,必然会强行劫掠兵堡,这时候就回到我们之前判断的形势了。” 曹文诏明白了,说半天还是为了掌控大同,当下是应对代王和李率泰这个突发事件,顺便把座山雕的存在变成事实。 至于代王所知的真相,一点不重要,都动刀子了,哪会在乎脸面问题,咬死不认就能气死你。 陆天明走了,带贴身护卫绕道兔毛河回河曲。 兀良哈也走了,带走所有缴获回归化,但她把精锐留给了孔有德,以后就算合伙搞事了。 曹文诏在营地吃了顿饭才离开,不为别的,得再次适应一下陆天明这天马行空、不受约束的行事风格。 其实他还没领会到重点,陆天明有意让他参与官场游戏,在大同地界树立威信,老曹脑子里的猛将思维需要一点果决的阴险,这样以后才能掌控大同镇。 不懂阴人,必然会被人算计,‘记忆中’他在大同就是这么倒霉的,面对东虏和商号内应,他一招都没接住,忠于国事、疲于奔命,却一无所获,又被调去剿匪了。 若要学会阴人,就不能被规矩束缚。 两天前听闻他砍了大同知府,陆天明很满意,老曹终于对文臣没了潜意识惧意,今天一看,他还是放不开,也许得运作李建泰到大同府做官,那位现在没脸没皮,适合与老曹‘组队’。 曹文诏申时从丰镇返回,留一千人在关口,只带五百人回府城。 很幸运,张宗衡给他补了一课。 听闻丰镇总兵和大同总兵自刎,老曹内心一声叹息。 又听闻总督已经强令王府长吏司调集战马给自己,令王府参军司和各卫抽调信使、驿卒、家丁充实骑军,老曹终于明白,他在代替陆天明争夺大同镇的兵权。 张宗衡为了自保,已经做出明确选择,现在没必要躲,手中有尚方剑,无需忌讳。 总督衙门,老曹把座山雕的要求说了一遍,张宗衡深信不疑,等候的长吏听闻二四四也深信不疑,约定老曹护卫他们三天后出关,赶紧回王府与王妃准备银子。 张宗衡等长吏走后,立刻对老曹掏心置腹,“文诏啊,本官和按察副使原本去拜见国本大宫,听闻劫匪扣关仓促赶回应对,既然两位总兵已经自裁,还请文诏掌控总兵衙门。 你有钦差尚方剑,谁敢违令直接斩首。三天后会有四千骑军加入,全部编入你原来的队伍,咱们用王府的银子补发三个月饷银,大同以后就靠你了,王朴来了也得靠边站。” 曹文诏把他的话琢磨一遍,疑惑问道,“四千骑军末将信,王府银子发饷银是怎么回事?” “他们需要你护送,难道你不拿十万两辛苦费?” 老曹恍然大悟,“那末将还是要粮食,王府粮库有粮。” “这个由你,代王回来之前,王府一定非常配合,他们劫掠百姓二百年,早该反哺一下。 大同这地界与别的地方不同,既没有民心、也没有军心,里里外外透露一股匪气,我们能号令王府,能让王府听话,就能让官场和边军归心,这才是经营大同的基础。” “末将明白了,感谢大人提点。” 张宗衡心随所愿,更加开心,“本官不会向朝廷奏报代王被劫,这件事不能挑破,哪怕全大同人都知道,皇帝也不能知道。有文诏掌控大同,本官可以放心去参加钦差的婚事,准备一份贺礼。” 突然就成大同镇实际做主的人了,老曹深吸一口气,猛得扭头,“钦差婚事?什么婚事?” “陆大人与英国公孙女的婚事啊,国本大宫大概还有四五天到宁武,皇帝已经让内廷护卫张小姐到宁武,肯定会由懿安皇后主持婚礼,文诏应该知道呀。” 曹文诏挠挠胡子掩饰尴尬,不仅他忘了,可能当事人也忘了。 第412章 内长城下的不同景色 陆天明怎么可能忘记张世菁在宁武。 他是故意跑了,先得安排好正事,才有时间陪朝廷玩无聊的游戏。 回到河曲立刻给宋裕本下令,内长城所有关卡一律禁止通关,非总兵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班军全部轮值,挑选一万人到河曲‘集训’。 河曲现在非常忙碌,李述孔在管理流民,无数人在南坡上卖力气,挖也挖不完的窑洞。 不仅给他们自己挖,还得给镖局即将抵达的士兵挖,更得给家眷挖,凭空创造一个城,需要海量的基础设施。 陆天明给李述孔的办法,十个精壮一班,三十个精壮一排,百个精壮一连,三百个精壮一营。 从里面抽调班长、排长、连长、营长,不管你们一户几口人,一律按照精壮摊分,你就是一户百个精壮,那也是一个连。 每班每月三个窑洞,一个窑洞换一石粮,要么赶快干活攒够冬天吃的,等严寒上冻,没有完成任务就没有粮。 河曲方圆六十里大山中到处是挖窑洞的人,跑是不可能跑的,到处是边军的关卡,要么被砍死,要么饿死,要么完成任务,等明年开春开荒,种田三年入伍改变罪民的身份。 这些平时穿锦衣的老爷受了大罪,李述孔统计,一个月有二百多人跳黄河。 随便你,死了也没人在乎,老婆若年轻就是别人的,强制分配给手下兄弟,若年长,也得去给士兵们洗衣做饭做工。 流民就得这么管理,本就是囚犯,这里没有公平,只有命令、任务、军法,给你们一口饭,已经是无上良心了。 兵堡山顶,陆天明在望远镜里看一片黑漆漆的山脉,山上山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有些缺乏力气的人得去挖煤。 从这里向南百里的岢岚州,光秃秃的褐色石头山连绵不绝,那就是铁矿,朝廷组织开采根本不赚钱,可惜了丰富的矿山。 三年能熟练运转就不错了,炼铁不行,得炼钢,那是个无数次生产试验实践活动,没有时间积累,张口说话什么都解决不了。 什么时候能万炮齐轰呢? 火药工坊也不能落后,一年后至少得具备扔炸药包能力。 也许还能弄点手铳,但无法大规模装备,依旧不如软弓好使。 大明朝缺的从来不是军械,也不是士兵,而是士气,这东西需要方方面面的积累,短时间不现实啊。 陆天明放下望远镜,身后李述孔立刻恭敬低头到身边等待问话。 “那些石炭越多越好,不可能够用,炼铁用的是焦炭,不需要从这里供应,可以适当抽调一点人手,等大队全部到位,石炭消耗很大。” “是,大人放心,流民女人也可以干活。” “有人闹事?” “没有,闹事的都去地府了。” “呵呵呵~李兄弟若能成功管理河曲开荒,就是一个开疆拓土的大吏,你是秀才,就算武艺不错,还是做实务合适。” “感谢大人栽培,属下万死难报。” “彩儿怎么样?” “夫人很好,后勤钱粮统计分发,身旁有几个懂接生的老妈子,没有不适。” 陆天明点点头,“不要告诉她我来过,做你的事去,我要回宁武了,大队应该快抵达了。” “是,听闻周遇吉副总兵带领大队已到忻州,国本大宫还在他前面,三日内应该会全到宁武,属下恭贺大人新婚,恭送大人。” 陆天明仰天吐出一口浊气,什么都没说,拍拍身上的灰尘,下山骑马向东。 来的时候走的是南边,现在去往东边,山中有能行马车的驿道。 方圆百里的大山走势非常混乱,东西南北朝向交替,不停上山下山,或者顺着山腰绕来绕去。 第二天一出这片地区,立刻好走了,虽然还在山里,却是东西走向明确的山谷,顺着山谷走就可以。 十一月十二,陆天明过神池口,来到山西镇总兵衙门驻地,外三关中路的宁武关。此地所辖长城近五十里,北可挡朔州、大同之锐,南可护忻州、太原之安,两侧可策应雁门关、偏头关之急。 宁武关是史册中战事最频繁的关隘,北方诸民族只要南下,必经三关,雁门关在山顶,偏头关依托黄河悬崖,东西都有险可守,只有中路的宁武关处于山谷,横亘阻断南北交通。 虽然战国时期的赵武灵王就开始设立关卡,朱元璋和朱棣都囤积重兵防御,但全是木寨,关城建成时间却不长。 土木堡之变后,景泰帝和于谦才着手巩固第二道防线,英宗复辟后更是深知内长城是大明底线,进一步扩建,东西五十里长城彻底把山谷堵死,在关后建立坚城,屯兵防御。 而且一建就是两城,成化、正德、隆庆三次扩建,分东西两关,中间通过长城相连,互为奥援。 恢河绕城而过,水流哗啦响,头顶的长城却如同拱桥一样坚固,河中间巨大的木头桩可通过铰链开启,水道也不通,关城还有瓮城,真正的铜墙铁壁。 别说从北面进攻,从后方都无法偷袭,必须强攻。 达延汗与正德的战斗就在这里,朱厚照在长城安然面对达延汗大军无功而返,俺答汗当初去京城后也想南下,宁武关让他绝望而退。 陆天明从西而来,山顶看一眼山谷中的关城石墙,如同两只老虎蹲在山谷中,坚若磐石,边关若全部建成这样,累死鞑靼人也进不来。 可惜除了山海关,大明朝支撑不起第三个这样耗费巨大的工程,历经五位皇帝大建而成,也的确不可复制。 关键是这种防御思维太被动,坚关越多,人心越愚。 西边的管涔山是汾河发源地,此地到南边的静乐县沿着河谷更好走,若想经忻定盆地到太原,需要翻越东边的云中山,一条大官道劈山而成,已使用两千年。 再向北望去,一马平川的大同盆地南端,塑州城隐约可见。 想攻破这样的雄关,只有靠攻心了。 陆天明神色复杂下山,向东关的总兵衙门而去,到处是大事等待处理,还要抽空与傻子玩泥巴,无聊透顶。 第413章 只要够强,到处是人帮忙 钦差突然到宁武关,却只有几十骑,关墙上士兵连忙肃立。 宋裕本到此处有十天,他也是先期来布置,以后不会常驻这里,听闻陆天明来了,从总兵衙门出来到城口迎接,顺带交代点事。 “周遇吉带大队还有三天路程,曹化淳带一千御马监士兵,菁菁完全是出嫁的打扮,一路坐花轿而来,姑父大概认为世泽在山西,就没有派家里的长辈,只有随行几个婢女。懿安皇后还在忻口,拖的够久了,联系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咱们应该有点耐心。曹化淳骑马而来?” “都是驮马,载人都跑不快。” “驮马也是马,必要的时候可以留下。” 宋裕本对他这样子习惯了,“留下也可以,你绝对没想到皇帝让曹化淳来做什么,他来告诉你,让你不要去大同,想办法远离战事。” 陆天明脚下一滞,疑惑看着宋裕本,后者一摊手,“皇帝就这样虚伪,早说了,你迟早有一天受不了。” 陆天明撇撇嘴,“随便,京城的匠户没动静?” “有,大约两千人到紫荆关了,到这里还早呢。” “宋兄,咱们得干一架啊,外患很简单,最终不过是战事,外患也很复杂,绝不能战败,我想着是不是让国本大宫卷入战事,八位侯伯,起码恭顺侯吴惟英可以帮点忙。” 宋裕本眼皮一跳,“谎报军情?” “报个屁,我们自己决断,反正京城任何屁话都不用听,我们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你赶快召集人手到河曲,我在宁武跟他们扯淡两天。 还有,我在路上遇到车马行的运粮车,太慢了,长城上全是晒太阳的边军,让他们去运粮,边军不是独轮车多嘛,车马行送到忻州,边军往山里送,这样交替运转会快一点。” “好主意,我来安排,西边的确需要更快一点。” 两人说话间来到总兵衙门,作为镇总兵驻地,不止有武将,文官主要来自三个部门,兵部和巡抚麾下的兵备道、都察院的巡边御史、户部钱粮主事。 零零总总也有十人,官不大,但他们才是‘主事人’,在总兵衙门大院内都有自己独立的院子。 尤其是兵备道,就算七品官也大权在握,如同当初的袁崇焕一样,以七品官身节制总兵。 好在宋裕本不是一般人,至于陆天明,官场同僚和上官更是多次提醒不能得罪。 既然知道得罪这两人死了也白死,很是老实。 衙门议事厅,陆天明被请到上座,高高在上。 包括宋裕本在内的四十多名文武将官纳头而拜,“下官拜见钦差大人。” “国本大宫两日后到宁武,诸位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陆某不是没事找事之人,一切为了大明,没什么特别安排,散了。” 见面短暂又突然,但众人也只能躬身,“下官告退。” 等他们走后,陆天明托腮思索一会,突然问宋裕本,“我是不是需要举行婚礼?” 宋裕本一愣,“由你决定,其实菁菁出京城就算出嫁了。” “按道理来说应该举行婚礼,白喝一顿酒浪费时间,又不可能收到什么礼金。” “放屁,菁菁出京的时候已经收了六万两礼金,就算参加的人无法拿出银子,他们也会交贺帖,上面有礼单,很快会给你补齐,其余人就算以后知道,也会马上补一份。” 陆天明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太行商号东主若个个送贺礼,难不成我还一个个退回去?举行一个婚礼,还把自己架住了。” “那倒也是,我们不能被小事束缚。菁菁就在寅宾馆,只有她一人,你们也用不着虚礼。” “英国公的嫡孙女如此草率,不妥啊。” 宋裕本对他的反复有点生气,“菁菁与表哥的事无关,你不要把她扯进来。” “去你的,我没那么想,就是觉得草率,人生大事稀里糊涂,以后跟我叨叨一辈子。” 宋裕本瞠目结舌,大男人纠结女人叨叨? 他还没想到怎么回答,门口突然一个婢女,门槛外对着陆天明欠身行礼,“姑爷,小姐刚刚化妆,新婚之夜,还请姑爷黄昏到新房。” 婢女说完躬身而走,宋裕本叹气一声,“这下不用纠结了,赶快圆房,等大队来了,菁菁就是夫人,不需要啰嗦。” 陆天明指指婢女的身影,“这是我受伤期间伺候吃喝拉撒的婢女,世代伺候国公府的家生子,核心下人。” 宋裕本点点头,“这不很正常吗?本来就是你的妾室。” 的确正常,陆天明捋捋头发,深吸一口气,刚刚起身,门口出现曹化淳五官挤在一起的笑脸。 陆天明瞬间坐回去,语气不善,“堂堂内廷总管一脸谄媚,你这是坑杀陆某。” 曹化淳立马收起笑容,到身旁落座,“天明,陛下说了,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咱家说是你的奴婢也说得过去。” “我擦,四个月未见,曹公公越发收放自如了啊。” “不敢不敢,天明三月荡涤二十万匪患,让天下将官黯然失色,可惜这是内事,无法封爵,捎带混点外事功劳,应该封爵了。” “这马屁不错,会拍你就多拍两句。” 曹化淳呵呵一笑,“国本大宫巡视宁武后,咱家得护送回京,京营也得护送。” “是吗?没有京营你们走不动?” “国本有国本的体面,一千人不行。” “曹公公良心大善,没想到咱们卡在护卫环节,感谢曹公公,为了报答您的恩情,陆某送你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两人说话不在一个频道,曹化淳眨眨眼,半天没明白什么意思,“天明不是隐晦的人,此言何意?” “京营是钦差随军啊,除非我回京,否则他们就是擅离职守,不想活了?” “胡说八道,他们是京营。” “是啊,我是钦差,要不曹公公赶紧汇报陛下,给陆某换一个身份?” 第414章 夫妻能有多大点事 曹化淳瞬间被噎住了。 还好他知道,对陆天明软硬都没用,得一边上奏,一边劝懿安皇后。 曹化淳讪讪离开后,陆天明给宋裕本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到门口吩咐两句。 还想上奏? 但凡能出宁武关地界,都算你牛皮。 现在是行军法的战争期间,整个内长城地界都不能乱跑,死了白死。 陆天明在椅子中无聊坐了一会,夕阳西下,来到寅宾馆大院,只有外面站着一圈守卫,里面很是安静,宋裕本不准任何人来打扰表侄女。 门上和大厅的喜字把陆天明拉回现实,突然明白自己纠结啥了,只有一个原因,没有安排张世菁的计划。 门后四个婢女,看到他立刻行礼,“见过姑爷,请姑爷沐浴更衣。” 陆天明对她们还算熟悉,直接展开双手,她们分工明确,立刻帮忙解腰带换下官服,带到西边浴室冲了个温水澡。 擦干净又给套了个大红喜袍,头顶也是状元帽,整个过程之前伺候养伤的两位婢女都跟着。 进入卧室,红地毯红窗帘,明亮的大红烛,张世菁身披喜服,头戴盖头端坐在床头。 婢女过去扶起她,到陆天明身边,给两人牵了一条红花布。 “姑爷小姐,一拜天地!” 身边婢女一声吼,把陆天明吓得一抖,连忙与张世菁跪蒲团上,对着天地牌位下跪。 “二拜高堂!” 依旧是灵位,两人再拜。 “夫妻对拜!” 起身互相鞠躬,婢女又把张世菁扶到床头。 另一位婢女给陆天明递过来一根秤杆。 某人挠挠头,到床头挑开盖头。 一张精致的俏脸出现,肤如凝脂,眉如弯月,唇如樱桃,眼神晶晶发亮,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 秀色可餐,陆天明眼神慢慢大瞪,咕咚咽口唾沫,回归男人本色,脱口说道,“菁菁开脸了,真漂亮。” 一边说一边双手捧脸,想亲一口,被身边的婢女伸手制止,大声叫道,“姑爷夸小姐国色天香,人间美景,新人新妇彼此心仪。” 这也是礼仪啊。 另一个婢女端着木盘跪到面前,“请老爷夫人行合卺礼!” 盘子里是两个玉器,一个葫芦被一切两半,就是两个瓢,两头用红线相连,里面是酒。 这才是‘交杯酒’,陆天明拿起一个递给她,自己拿起另一个,互相一笑饮尽。 “新人同饮一卺,合卺礼成,合二为一,同心美满。” 又有婢女端着木盘,里面一把红布缠绕的剪刀,“请老爷夫人行绾发礼。” 这是张世菁的活,她拿剪刀剪下自己一缕头发,然后摘下陆天明的帽子,剪了他的一缕,两缕头发放一起红线打结。 “礼成!夫妻之道,始于绾发,迄于白首。鱼水之礼,如花美眷,祝老爷夫人多子多福。” 四个婢女挨个退出卧室,关好门。 陆天明把张世菁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来,金子做的也太重了。 “菁菁开脸画眉了,真漂亮。” 张世菁甜甜一笑,掀开被子,缓缓上床躺下。 “菁菁,咱们说说话,这婚礼实在太寒酸了,不是我怕麻烦,是我没时间与海量的人浪费唾沫,大家都挺忙的。” 张世菁没有说话,拉住他的手指指腰带和身上的披霞。 还有这礼节? 陆天明只好帮他褪衣,张世菁又指指他身上的衣服,陆天明照做,两人躺到了一起。 张世菁放下床帘,摘掉发簪,褪掉内衣,直接爬身上。 “拜堂前我是张小姐,拜堂后我是陆夫人,小姐不听别家事,夫人不管府外天。今晚只有夫妻乐事,请夫君用心,明天我们再说家里事。” 这正印夫人的确是底气不同,陆天明抚摸光滑的后背,略微感慨,张世菁却抓住他的手放到胸前,“夫君既对妾身满意,那就行全套礼,早晚耕耘不辍,开枝散叶,壮大陆门。” “有理,其实我对菁菁垂涎三尺。” “别想骗我,夫君要拿出实际行动。” 陆天明哈哈一乐,附身抱在身下,“花开堪折直须折,老公要带老婆飞。” 张世菁眉眼顿时乐开花,搂住脖子送吻。 一夜无话… 这两天赶路有点累,陆天明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再次睁眼,窗户阳光大亮,屋内的红烛还没有熄灭。 张世菁还是猫咪一样缩在怀中,眼角挂着泪痕,嘴角带着满足。 屋内人间美景,屋外世间混乱。 过一会张世菁醒了,抬头看他一眼,又趴在身上,迷迷糊糊道,“夫君,早晚不辍。” “胡说八道,你得休息。” 张世菁一下清醒了,坐腰上一脸搵怒,“你才胡说八道,别想扯谎话骗我,姑姑都说了,你经常与她日夜寻欢,欲罢不能才怀上双胎,我也要可爱健康的儿子。” “桐桐和你说这种话?” “那当然,我要做母亲,姑姑当然倾囊相授。” “这还真是毫无保留。那你感受到了吗?” “疼是有点疼,但我乐意,少招惹外面的媚狐子,陪嫁的侍妾身材也挺好,都是你喜欢的二十岁女子,人家不方便的时候,她们伺候。谁敢不经允许钻夫君被窝,我要把她屁股打八瓣。” “我的妾室遍布大明,菁菁想留在哪里?” “侍妾终究是侍妾,没我的同意,滕妾也别想当,我要跟着夫君,挨个掌掌眼,别以为肚子大就了不起,都是我的孩子,她们若教育坏儿女,轻饶不了她们。” “哈哈哈~” 陆天明开怀大乐,他从张世菁的话里听到浓浓的醋意和爱意。 夫妻之间,这就行了,再多都是累赘。 起身抱着给了个吻,刚想下地,张世菁盘腿上让他别动,扭头大叫,“进来。” 这床上还有些枣子桂圆,婢女毫不介意拉开床帘收拾,把落红锦帕收起来,“恭喜老爷夫人新婚如意。” 陆天明还光着呢,“我饿了。” “是,奴婢侍奉您更衣用膳。” 没完了你,陆天明火速自己穿衣,她们只好去伺候张世菁。 等候期间,好像听到院门口有人呼喊,张世菁和婢女也听到了,其中一人立刻去询问。 她很快回来了,“老爷,大同总督和按察副使在关墙外求见,好似有紧急军情。” 这家伙来得太快,不等曹文诏第一次交接银子,有鬼啊。 张世菁推了他一把,“夫君快去,妾身还真能赖着不成,不许喝醉,晚上得回来。否则我就挑了表叔的总兵衙门。” 硬气,这才是国公家的气魄,陆天明上前亲吻后,扭头离开。 第415章 会当官的人在做官(上) 陆天明来到衙门议事厅,宋裕本却没有把张宗衡放进来,而是带着陆天明从兵道上长城,让张宗衡到长城上见面。 这么啰嗦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节外生枝。 张宗衡是左佥都御史,兵部侍郎。 这时候宣府只有巡抚,大同总督兵事上可以节制宣府。 私人身份就放你进来,公开身份拜见太子也可以,但张宗衡以总督身份求见钦差,等于是脱离治地、抛弃守土大责。 这时候宋裕本放他进来就要担责了,衙门里的文官碍于责任,也不得不弹劾,一步之遥也不行,大明朝官场的规矩就是这么复杂。 有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没得谈。 为免麻烦,还是在‘边界’见一面算了。 宁武关的长城高达五丈,墙顶比大官道还宽,东西两城相距十五里,中间三十多个藏兵洞和箭楼,被动防御的战术极致。 亲身登上长城,更能感受到此地的…浪费。 这么多石头,能修一条宁武关到保定的石头路,确保大军的机动力,还能带动一省经济繁荣。 大基建没有任何社会效益回报,愚蠢的治国思维。 陆天明没有走远,进入最近的一个箭楼,登上二楼到轮值守备的公房。 这里粗糙,却是很干净,地下一个炭盆也不冷。 实在饿了,烤着火,喝着粥,啃着饼,就着咸菜,张宗衡被宋裕本带到屋内。 “下官大同总督张宗衡,拜见陆大人!” “噗~咳咳咳~” 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大员进门,双膝下跪,伏地大拜,差点把陆天明噎死,拜皇帝都没这么恭敬。 大同主官因为对河套有外事权,一般不会轻易动,这家伙天启年在隔壁宣府做知府,后升巡抚、再升总督,分属两省,实际是同一个地区。 虽然能力不怎么样,陆天明却知道,东虏劫掠宣大,张宗衡罢官后起复京畿兵备使,依旧在抵抗东虏,最终在河间战死城头了。 这样一个人,文人的气节呢? 陆天明顺顺气,冷冷问道,“张大人为何行如此大礼,一句话解释清楚,否则你就一直跪着,敢站起来老子砍了你双腿。” 旁边的宋裕本眉毛一跳,得,咱就知道会坏事,说了他不吃这一套。 张宗衡没有抬头,再次伏地,“回大人,下官求大人救命。” 陆天明一愣,“救命?东虏破关不过是丢官,守住大同府城,还要不了你的命。” “大人此言差矣,无论东虏是否破关,下官都死定了,不是掉脑袋的死法,是诛心的死法,下官永远背负无能之名,再也无法光明做人。” 陆天明疑惑看向宋裕本,他一摊手,表示毫不知情。 看来的确是官场的事,未涉及中枢,陆天明轻咳一声,“起来,你可以适当阐述一下,给你一炷香时间。” 张宗衡再次拜伏,“门下谢过东主。” “哈哈哈,一个总督为一个亲军当门客,张大人,你最好嘴皮子溜一点,否则本官把你从城关直接扔下去。” 陆天明的杀意越来越重,张宗衡却放心了,道谢一声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 “下官是山东临清人,万历四十一年高中,行人司观政,户部主事佐贰官,天启元年任繁华的松江府知府,三年后评优,后到河南归德府再任知府,边事艰难,一年后,先帝又调下官到宣府任知府。 这期间走私突然猖狂,魏忠贤掌控朝事,下官被松江任职的朋友拖下水,不得不寻求自保。 先帝驾崩,陛下登基,先前落荒而逃的朋友又返回官场,下官从知府升巡抚,想跑都跑不了,谁都不愿提及下官升迁。 下官被困死在宣府,原以为是个挡箭牌,那些朋友突然集体辞官了,下官莫名其妙调任大同总督,还升官了。 下官这才明白,宣大这个坑会由下官来填,下官赚了银子,知道很多事,虽然不会用命填,但当祸事出现的时候,下官得用脸面、前途、家业来填。” 张宗衡停顿了一下,陆天明缓缓喝粥,没有插嘴的欲望。但他听懂了,这家伙竟然是浙党、东林、阉党、武勋共同的朋友。 那就是共同的…替死鬼。 张宗衡继续说道,“宣大于蓟辽不同,这里靠近京畿,势力固定,宣府就是武勋的后院,大同很特殊,被代藩二百年经营成了宗室自留地。 但宣大始终是边镇,官场本质一样,有人抬就能来做官,有功绩就能升迁,没功绩就得落罪。 想保命,大家都得抱团,都得在一艘船上。 尤其是这个特殊时候,下官早就知道代王底细,调任大同后主动到王府拜见,恬不知耻为他遮蔽某些事。 但下官也没想到,代藩竟然敢与东虏有直接联系,他不是卖国,就是单纯的看不起东虏,把东虏当做强盗利用。 王朴到宣府裹足不前,代藩用大人画像栽赃,察哈尔入关,这些违反常理、不讲究规则的行为同时出现,只能证明中枢、塞外、藩王、武勋、商号等明处暗处的势力一致认定宣大马上会面临战事。 下官明白,这时候就是下官被抛弃的时候,大人在山西所作所为,下官在雁北敬佩不已,曹总兵持尚方剑进入大同,他没明白大人的心意,下官倒是看明白了,大人既忠于国事,也在避免陷入泥沼被暗算。 所以察哈尔化身座山雕劫掠后,下官立刻把大同府交给曹文诏,前来求大人庇护,下官有自知之明,实务稀松,做官勉强,大人若想经营大同,必须做掉代藩,为了良心,为了祖宗,下官愿除藩为投名状。” 陆天明放下碗,擦擦嘴,淡淡说道,“张大人眼光敏锐,凭借三方行为就能判断出大同即将迎来战事,大明朝会当官的都在当官,会做事的都被排挤,根子上出了问题。但你说错了,劫匪就是劫匪,不是察哈尔所扮。” “不,劫匪就是劫匪,也是察哈尔所扮,他们必须有一层伪装,至于劫匪是什么劫匪,不重要。” 陆天明一愣,哈哈笑了,“真他妈的有理啊,佩服佩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朝廷永远别想摸到劫匪真正的身份。” 张宗衡再次拱手,“大人杀掉代王经营大同,这是为了边镇军民,没必要冒险,下官愿为前驱,也不需要您冒险截杀新的总督,下官愿为门人,只为留一个干净的名声老死。” “干净的名声?你这是在做梦。” “不,门下是说对得起良心即可,不会追求做什么良臣,门下早已身处黑暗,大人是唯一的曙光。” 陆天明点点头,“好,我信了,返回之前的判断,你再说说如何破局。” 张宗衡突然起身,“门下举荐山西阳和道分巡、按察副使马士英,他与下官任职经历相反,下官在宣府多年,调任大同做总督,他在大同多年,马上就会被迫调往宣府做巡抚,我们都是深陷泥潭的人,彼此相扶,愿一起拜大人门下。” 第416章 会当官的人在做官(中) 突然冒出一个耳熟的名字,陆天明呆住了。 从未关注宣大的官场,与阉党有牵连的马士英还没有被罢官呢? 这是个极度矛盾的人物,他很勤快,一生在做事,他很垃圾,一生未做正事。 还是那句话,大明朝会当官的人都在做官,专注实务、不会权争、不会算计的人做不了官。 虽然马士英与张宗衡一样都战死了,但殉节改变不了为官的恶劣。 有人说:为相者,奸至马士英而极。 也有人说:马士英乃南明最后奋战之人。 一个被称为救时之相的人,也是列入《奸臣传》的人。 史册中的孤例。 马士英此时出现,让陆天明对大明地方官场的险恶突然有了清晰的认识。 中枢的权争合纵连横,有明确的对立方。 地方的权争却是多维度,更加复杂,更加不务正业。 因为他们自保能力不足,最可靠的自保方式,就是不要产生明确的敌人,与所有人处朋友,把自己高度染黑,让中枢‘舍不得’丢弃。 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呢? 张宗衡、马士英,比韩智文高明吗? 陆天明低头沉思片刻,摆摆手道,“叫进来看看,谋臣对我没用,两位最好有自己独特的用处。” 张宗衡很自信,躬身退了出去,旁边听半天的宋裕本道,“边镇这些文官,一个个削尖脑袋钻营,认主算他们有魄力。” “魄力?!”陆天明讥讽一句,“不过是走投无路。” “没有走投无路啊,没脸没皮就能丢官回家,还是富家翁。”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有银子算根鸡毛,不仅保不住,还会引祸,大明朝还真是一堆狗屎。” “那你要不要他们?马士英应该会被调宣府做巡抚,这样我们能控制宣大两府。” “你做梦呢,除非提刀子与所有人对着干,当今天下没人能控制宣府。” 宋裕本也是说说罢了,陆天明起身坐到炭盆前的简易床榻中,懒洋洋的半躺着等这位殉节的奸相。 外面两人可能在交流细节,陆天明打盹了一炷香时间,张宗衡才带人回来。 马士英长的就很纠结,浓眉大眼,却配上大鼻子大嘴,整张脸扁平化,一股贪婪的虚伪样子。 进门如同张宗衡一样,纳头便拜,“下官山西按察副使、阳和道分巡使马士英,拜见大人,求大人救命。” 咦?!比张宗衡更直白点。 陆天明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马大人有什么新鲜的说法,不要重复张宗衡的话,本官刚刚与娇妻圆房,没功夫听你们扯淡。” “下官和张大人愿奉二百万两白银,求大人救命。” 陆天明被气笑了,“你他妈找死,敢诈老子,宋裕本,给我扔恢河…” “等等~”马士英大叫一声,“大人误会了,下官的银子就在附近,三天内就能给您送过来,不在下官老家贵阳。” 陆天明和宋裕本猛得瞪眼,“哪来的银子?东虏?” “是下官和张大人一起攒的银子。” “攒银子?你们走私?” “不,是分成,来自大同边关走私和张家口供货的分成。大同巡抚或总督每年二十万两,按察使、知府、总兵每年十万两,每年有六十万两进入官府,其余人分剩下的十万两。” 陆天明震惊了,这他妈谁能忍得住,只蹦出来一个字,“靠!” 马士英赶快趁热打铁解释,“张大人在宣府多年调任大同,下官在大同多年,马上会调任宣府,我们已经被困死在宣大,必然会替别人背锅。 这二百万两银子有杜宝卿的,我们为了彼此信任,藏在同一个地方。 宣大这地方不分文武,其实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包括代藩也是,大家互相提防对方,谁都不敢动。” “你们竟然把银子藏在府城,这不是缺根筋吗?代王给你们多少都是哄鬼,他迟早能全拿回去。” 马士英脸色一红,“不在府城,银子得藏内长城里边,分批分次南运,为避免有心人暗中劫掠,半路调包藏了起来,就在宁武关南边忻口的一个商号,是我们家里人偷偷开的小客栈。” 陆天明与宋裕本对视一眼,只剩下呵呵了,“有点意思,灯下黑啊,但银子对我更没用,天下物资有限,又不会马上买到需要的东西。” 张宗衡现在完全由马士英来表现,后者深吸一口气,“大人,张兄对您的用处是他有外事权,我们可以跨过朝廷,火速确定某些事,比如您与察哈尔的联系。 下官对您的用处在别的地方,说出来您不信,但下官以后能证明,下官研究东虏十几年了,对黄台吉十分熟悉。 努尔哈赤是个强人,他没有治国思维,把李成梁分化利诱的兵法学了个十成十,黄台吉却是个枭雄,他阴险、奸诈,更关键的是他伪善、隐忍,这是真正能争天下的人。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东虏撑死不过一个蛮夷之国,大明迟早能收回辽东,与东虏对峙两代,说不准他自己就把自己玩死了。 但下官认为,黄台吉的伪善和隐忍改变了格局,他在利用大明的规则控制大明的官场。 崇祯二年东虏扣关,劫掠京畿,占领永平、遵化、迁安、滦州四座城池,黄台吉明知勤王兵马就位后,东虏绝对无法长期作战,可他在春季把留守沈阳的二贝勒阿敏调来镇守四城,自己却班师回家了。 阿敏愚蠢的以为自己能控制五万大军,很快寡不敌众,被迫弃城撤退,临走前大开杀戒,屠戮永平三万百姓。 这本是努尔哈赤常做的事,黄台吉却说阿敏严重违背抚恤汉族官民的国策,不准他回沈阳,开朝会历数阿敏罪状十六条,轻轻松松把权争对手囚禁,收拢辽东汉民的民心,进一步巩固汗位。 黄台吉在利用战事权争,利用走私迷惑大明,利用间谍激发官场权争,他把努尔哈赤从李成梁那里学来的兵法用在了官场,非常聪明。 但他又很能忍,为了让大明这个巨人陷入内耗,他接受商号从辽东获取几十倍的大利,与商号东主以兄弟相称,甚至对贵人用敬称,以致大明境内的贵人对他充满鄙夷。 这样的一个人,大人千万不能以蛮夷视之,黄台吉远比陛下高明,比武勋、内阁也高明,因为他身为大汗,懂得伪装自己,大明的贵人却维持一副虚架子。 不出十年,他就把大明官场掏空了,我们最终会像南宋一样偏安一隅,后金最终会像辽国一样占据北方。” 第417章 会当官的人在做官(下) 马士英说完了,陆天明还是那个状态,手枕脑后,翘着二郎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马大人见识不错,说的挺有理,但你有什么用呢?” “只要大人保住下官性命和名声,下官就能与宣府合作,反向用计,将计就计,如同万历先帝刺激舒尔哈齐一样,咱们也在辽东埋钉子。” 陆天明毫不犹豫拒绝,“狗屁的将计就计,太远、太虚、太空,重新想。” 马士英沉默片刻拱手,“下官虽然想做实务,但自家事自家知,也许到一个无人节制的地方可以做点事,宣大地界实在超出下官能力。” “这倒是实话,你会做官,其实也就会做事,把能做事的人安排到做事的位置就可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学学严嵩。” 马士英苦笑摇头,“不行,因为下官的属下也都是些有想法的人,胥吏都逃不过,何况是有品阶的进士。” “那你就准备向本官卖嘴皮子?现在本官明确告诉你,可以回去准备棺材板了。” 马士英顿时着急了,“大人,权争归权争,流贼归流贼,绝不能让东虏做大。” “这话你应该跟皇帝说,大明是朱家的天下,又不是我家的天下。” 谈话一下卡死了,张宗衡和马士英大概没想到,他们付出二百万两,付出骄傲和脸面,对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两人面如死灰对视一眼,看陆天明闭目养神,犹豫是不是该离开了。 “咳~” 宋裕本轻咳一声,“我说两位,代王的事如何处理,有头绪吗?” 张宗衡随意拱拱手,“不过计杀而已。” “是啊,杀了之后呢?杀了代藩,两位还能保住官位吗?谁都保不住你们。” 两人眼神一亮,马士英很快接茬,“代王得死在劫匪或东虏手里,这样才能离间贵人的走私行为,他们至少会观望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布置点事。” 宋裕本点点头,“没错,杀代王是为了震慑走私,他必须死在东虏手里,让走私双方离心,那你们又如何保住官位呢?” 张宗衡与马士英对视一眼,不确定说道,“我们得打胜仗?!” 啪~ 宋裕本一拍手,“通透,一切都是为了打胜仗。” 两人恍然大悟,没错,一切的一切,必须打一场胜仗。 权争把他们困在官场思维里,一时忘了根本。 只要打胜了,谁都无法弹劾他们,打败了,谁都保不住他们。 事情很简单,这时候玩脑子、玩嘴皮都不行。 能挽救他们的唯一途径是:陆天明带他们打胜仗。 张宗衡很快明白了关键,对陆天明躬身道,“国本大宫必须与察哈尔会盟,下官既然有外事权,可以帮大人说服属官,至少要有打擂台的人出现,国本大宫才能选择,否则无法实现会盟。 我们要放出会盟的消息,让东虏转移视线,去进攻河套,明蒙此时需要联军作战,我们调集山西、大同、河套二十万兵力,隐蔽集结,与东虏打一场二十万人的会战。 无所谓杀敌多少,人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尽量抽调最多的人参与,以展示我们对山西的控制。 这场战斗一定要快速结束,然后快速会盟,把一切变为既定事实,朝廷就不得让下官主持宣大,而且谁都换不了。 这时候我们再让东虏劫掠一处泄愤,伺机坑杀代王,让耍心眼的黄台吉哑巴吃黄连,吞下这个后果。 宣府结局不好说,但大同从此与山西镇、察哈尔互为犄角,东虏绝对不会来劫掠,我们就争取到了需要的时间。” 陆天明睁眼瞥了他一下,没什么表情,老子一个月前就想到的计划,你得意个毛啊,一点具体执行套路都没有。 马士英看到陆天明眼神,内心一颤,立刻补充道,“大人,曹总兵今日护送王府护卫交接百万两,以换回王世子,咱们少操作了一步,应该让察哈尔做中人啊,这样才能做实西套大匪的存在。 而且银子在塞外极不安全,那我们就得利用这个情况,若五天后完成三百万两交接,这就是个诱饵。 代王一定会与东虏联系通报这个消息,这诱饵不能跑向西套,应该跟着察哈尔向南进入山区,不管东虏来多少人,咱们把他们引入山里,就算是二十万头猪,也能啃他万余人。 事前我们用代王的银子补饷,事后我们用代王的银子抚恤,不在大明境内作战,前后不会超过十天,我们就可以完成与东虏最大规模的战事,名扬天下。” 陆天明终于坐直,斜眼看着他俩,“你们能调动大同边军吗?能组织五万人的军事行动吗?能保证他们正常作战吗?” “可以!”马士英立刻道,“只要我们发饷、发粮,别说五万人,十万人也能在十天内从偏关隐蔽渡河,进入西侧山区。” “说的很有道理,为何我要发饷,为何我要供粮呢?” 张宗衡和马士英扑通下跪,“一定要用大人的名义,大人体恤大同边军,用商号银子发饷,大同边军得用东虏人头还,大人是大同军民的再生父母。” 陆天明起身拍拍屁股,淡淡说道,“让曹文诏的骑军动起来,遮蔽大同北边所有关卡通讯,包括与宣府的通讯。 给边军补两个月的饷银,班军全部进入轮值,未经允许走动,不论身份,直接斩杀,不得让代王的人活动,发现有宗室串联,直接灭族。 调集大同左卫、云川卫、大同右卫、玉林卫、威远卫、平虏卫以及西侧轮值班军共五万人,补发三月饷银,带齐军械,日夜兼程奔赴偏关,由副总兵麻英带领,十一月二十五日前未到,一律斩首。 明白了吗?” 两人大喜,砰砰磕头,“大人手握乾坤,塞外请君入瓮、北部隔山打牛、西侧唱空城计,最终在大山里布下十面埋伏。 如此精巧连环计,非大人胸怀不可为之,东虏必定上当,他们就算怀疑也不得不追,下官有幸拜门,甘为驱使,随大人定鼎江山。” 陆天明撇撇嘴,负手而走,门口飘来一句话,“做完再吹牛,都是成年人,记得承担后果。”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两人依旧激动对着门口磕头,“恭送大人,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418章 人尽其才方为正道 张宗衡、马士英竭尽全力保命的时候,曹文诏刚刚出关。 十辆大车,上面全是银子。 他没做过这种事,脑子里完全没有赎人的概念。 出关了,突然觉得不对劲。 劫匪太随意了,有点假。 代藩给银子也太痛快了,好似笃定他们能拿回来。 可这是陆天明亲自确定的事,故意为之? 老曹想了一会,有点心烦,打仗前这么多小心思,也就陆天明能玩,换个人来根本玩不起来。 这两天派斥候出塞,到东边山脚边缘游弋,才知道那里到处是察哈尔的斥候,东虏根本没有派斥候进入漠南,还在蓟镇北面的山里呢。 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证明他们快动手了。 双方在互相隔绝消息,保持进攻的突然性,一旦接触就是大战。 山雨欲来啊。 老曹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斥候突然返回,“将军,对方在土城山下,大约三千人列队交易。” 曹文诏思考片刻,带二百人前出。 奔马一炷香时间,看到三千人在草原中安静列阵,孔有德戴着一顶高高的裘皮帽子,与二十几人在大阵前面。 曹文诏挥手制止亲卫,带三人奔马到身边。 “怎么突然出来了?” 开口一句话把孔有德问懵了,过一会才发现他真不懂,哭笑不得道,“老曹,劫匪会让人质到贼窝交易吗?” 曹文诏一愣,自嘲笑笑,指指身后的列阵,“你在操演骑军配合?” “是啊,都是鞑靼人,平时对他们好一点,不缺他们吃喝,慢慢就是咱的人了,你也在辽西镇守,关外营兵里的鞑靼人不就是这么来的。” “这能一样?他们是黄金大帐的士兵。” “狗屁的黄金大帐,一群丧家之犬,这是大人的安排,尽量让他们舒服一点。” 哦,那就不用问了。 曹文诏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三百万两白银啊,会让他们变成劫匪里的劫匪。” “不会!” “为什么?!” “没时间,银子马上会到兔毛河,晚上麻家兄弟和千户秦大成就会偷偷接应返回大同,你不是需要银子发饷吗?” 曹文诏眨眨眼,“大人的安排?” 孔有德顿时一脸懵逼,“你不知道?那你如何节制大同边军?” “尚方剑啊。” 孔有德被逗笑了,“尚方剑可以节制将官,怎么能节制边军?除了银子粮食,皇帝来了也不好使。” 曹文诏还没有说话,孔有德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大人还没有控制大同文官,也许你回去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若总督没有出面,那就是副总兵麻英与你共事,秦大成在暗中做联络。 反正三天后还会交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三百万两银子会全部返回大同,但银箱我们会留下,作为钓饵,用来吸引东虏,把他们引向河套。” 曹文诏思索片刻,疑惑问道,“什么时候的计划?大人何时安排?” “这不需要安排呀,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引导大势,银子一来,自然该知道如何做。” 曹文诏挠挠额头,懊恼自己的迟钝。 孔有德看他样子嘿嘿一笑,“老曹是做大将之人,走的是正道,不需要考虑太多旁枝末节,孔某身处塞外,得多生几个心眼。 大人睡公主,骗会盟,都是为了吃掉察哈尔,这话又不能时刻挂在嘴边,咱总不能事事等命令。” 曹文诏叹气一声,“感觉你在打我脸。” “你这就想多了,用大人的话说,你是正面对决之人,孔某是两翼游动的副阵,大军作战,永远是正面为主,你的骑军、周遇吉的步卒,那才是大人想象中的大军,我是玩心眼的人,顶多算后勤。” 曹文诏再次眨眨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孔有德再次笑笑,“平阳府的时候,大人让你操演骑军、周遇吉操演步卒,这就是未来,宋将军都不是,但宋将军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会与大人闹别扭。” 曹文诏歪头想想,拱手道,“以前多有失敬,老孔是个明白人。” “快拉倒,在东江吃不上饭、天天忧心生死,你去了你也变得胡思乱想,咱也就是能当当劫匪了,我挺喜欢,你看大人做劫匪的时候,玩的也挺开心。说不准过段时间令侄也会出塞做劫匪,这些人总得有人带,以后才能配合作战。” 曹文诏郑重拱手表示感谢,这次什么都没说。 骑军来了,走神的老曹突然想起‘正事’,王世子呢? 孔有德从后面招招手,一个脸色惨白的小胖子被带出来,还给了他一匹马。 老曹看着王世子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孔有德不得不咳嗽一声叫魂。 老曹哆嗦一下,对小孩拱手,“殿下,末将带您回家,别害怕!” 说完扭头对孔有德换了一副嘴脸,“山鸡,你最好善待大王,否则本官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孔有德适当给了一个轻蔑的表情,连清点都没有,出来二百匹马,一边挂两个箱子,瞬间把银子带走。 老曹在他们搬银子的时候,牵起王世子的马回到阵中,立刻被王府的人接过去。 他想客气两句,可惜小孩被告诉过某些事,对他闭口不言。 老曹总算发现自己才是‘中人’,突然失去演戏的心态,冷冷吩咐王府准备五万石粮,挥手带骑军轰隆入关去了。 他为何心态不好? 因为他被弃用了啊,再实心眼也知道,骑军不会参加大战,他是偏师,演戏的偏师,这对老曹的心态是个打击。 一路郁闷回到府城,天色已黑,听闻总督也是刚回来,想起孔有德所言,到总督府看看张宗衡变成了什么样子。 第419章 磕磕绊绊的文武合作 老曹与张宗衡想一块了,他也在等着曹文诏。 门子通报后,张宗衡立刻清空议事厅。 曹文诏一进门,张宗衡就向他举起自己的双手。 掌心两个山河印,左裁决,右镖局。 曹文诏看着发愣很久,张宗衡举得手都麻了,“文诏,知道什么意思吗?” 老曹怔怔点头,“张大人是太行商号的人,可以接触钱粮和兵事。” 张宗衡立刻放松下来,到旁边用胰子把掌心的大印反复搓洗,擦干手扭头到主位咕咚咕咚喝水。 看曹文诏还愣在原地,连忙过去拽他一把,两人到屏风后的餐桌谈话。 “文诏,明日宁武关将会给大同送来百万两,大同十万将官补饷两月,西边六个卫将会多补一个月,这是陆大人借商号的银子,我们必须保证银子发到士兵手中,所以骑军需要与总督府属官到每个卫发放。 …同时要下达强制命令,边军只要执行军令,我们就实现了完全控制,这些事必须在五天内做完,五天后,文诏必须完全控制大同,不服者格杀勿论。” 张宗衡快速把安排和计划说了一遍,曹文诏经孔有德‘点拨’,理解起来很快,稍微一思索,立刻问道,“大同边军得换防,京营来守阳和口?” 啪~ 张宗衡一拍手,“陆大人没这么说,但宋将军决定这样做,我们不能事事让大人来决断,必须临机应变,麻英带走西部班军,我们不能真的摆空城,调阳和口边军去往西边,勒令京营王朴进入大同,负责阳和口防御,这样就可以同时行军,实现短期部署。” “边军有饷银自然有战斗力,粮食用代王的粮?” 张宗衡点点头,“这个无需你来操心,本官会强行接手王府粮库,先用了再说,交易的事你拖一拖,三天就可以,本官来搬空粮库,把粮食放到府库,代藩有三十万石粮,足够我们做大事。” 曹文诏摸摸额头,这口气好熟悉啊,突然又觉得不对,“本就是三天后赎回代王,你还需要拖?” “啊?是吗?那我们看形势,最好拖一拖。” “不能拖!”曹文诏摇摇头,“大人把时间都掐好了,座山雕放回代王的同时,会释放东虏密谍,您这边想着时间宽裕,塞外遇敌就仓促了。 而且三天后察哈尔也开始南迁,他们的大帐快不了,估计需要十天才能进入山区,关键是他们也不能快,必须把东虏斥候从大山逼出来,让东虏大军看到吃不到,不得不尾随进入山区。” 张宗衡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这是一个整体布局,老夫差点坏事,兵事还得靠文诏,这两天行军法强硬一点,一切就靠你了。” “大人这是什么话,末将何德何能…” 张宗衡摇手打断他,“文诏,战事结束,老夫会在大同很长时间,你也会在大同很长时间,咱们不需要扯淡,你需要什么直接开口,老夫来配合,咱们固守几年,等太行商号大军练成,咱们具备主动进攻能力,届时乃新的势力,跟着陆大人名扬天下,不需要靠任何人。” 曹文诏深吸一口气,“是啊,跟着陆大人才能做成事。马副使呢?” 张宗衡笑着挤挤眼,“文诏猜猜?” 曹文诏一皱眉,张宗衡立刻笑着道,“算了,你也猜不到,马士英去拿银子了,明天才能回来。” “银子?为何不用代王的银子?” “代王的银子?这是什么话,银子必须从宁武关而来,必须让大同军民都看到是陆大人的恩典。” 曹文诏敲敲自己的脑袋,看来孔有德猜的也不全对,陆天明做事虚虚实实,到处有备用手段,想想都脑壳疼,咱还是老实做骑军的事。 张宗衡看他不说话,摆摆手道,“咱们也不用隐晦,有事直说就可以。文诏若没有其他事,还是以控制骑军为主,后天我们开始分发饷银,直接发到千户,谁敢克扣一点饷银,直接军法行事。” 曹文诏听他这口气,疑惑问道,“您就蹲在府城哪里都不去?” “老夫有更重要的事,明日副总兵麻英会到府城,西边的饷银可以直接给他,麻英知道银子碰不得,北面的就不一定了,需要你亲自去。老夫得从杀虎口出关,与林丹汗见一面,还得去宁武关打擂台,大同的事由马士英配合你。” 曹文诏总算明白了,“跳过朝廷会盟,大人气魄非凡,宣大从此由大人主持,皇帝都换不了大人。” “哈哈哈~”张宗衡大乐,总算有人能分享他的开心了。 这破地方低三下四好多年,终于直起腰了。 曹文诏给他泼了个冷水,“宣府巡抚病休,马士英要去宣府了?若圣谕突然到,我们猝不及防,需要防备宣府方向的刺探。” “不是让你遮蔽通讯吗?怎么,手里的人不合适?” 曹文诏难为点点头,“行军法可以,末将没有做那种事的人。” 张宗衡理解,总督也没有啊,杀杀边军无所谓,一旦涉及朝廷,这可不是随便能安排的事情。 起身在地下踱步两圈,张宗衡犹豫问道,“王朴怎么样?你知道大人与他的关系吗?” 曹文诏摇头,“末将不敢随便说,还是明确问问的好。” “陆大人既然让我们来控制,那就是相信我们,也证明他可以兜底,老夫认为让王朴提前派一队精锐驻守宣大边界没什么不妥,他是英国公的人,做事应该不会畏手畏脚。” “末将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判断,就算安排,也得向大人通报。” 张宗衡点点头,“好了,文诏忙去,老夫来安排,左右不过是动动嘴,兵事还请文诏费心。” 第420章 一切为了打赢 陆天明不知道张宗衡与曹文诏怎样合作。 但他从未想过靠张宗衡独自来控制,在塞外见过曹文诏后,更加觉得靠老曹做不了真正的暗事。 既然性格不合适,还是让老曹做个纯粹的将军好。 有其他安排,不需要他们畏畏缩缩。 十一月十四,早就‘超时’的国本大宫终于跨越云中山,来到此行最后一站。 宋裕本已经到河曲了,周遇吉在国本大宫后面,等京营进入东关后,六万多人才通过关卡去往西边。 这时候随行都是大员,刑部尚书胡应台还跟着,两位藩王也来了。 他们都在衙门前院落脚,陆天明没有跟属官叨叨。把韩智文和丰城侯李开先叫到议事厅,给他们说了一下大同的事。 让韩智文与张宗衡操作察哈尔的事,李开先与王朴联系,京营提前补充防线,隔断宣大通讯。 李开先听了一句,激动拒绝,“我不去,不是让我做卧底吗?这样会把我提前卖掉,我是查沈藩案的使者,在南边扯淡这么久很不妥了,怎么还得我去大同?” 韩智文是谋臣,看他很抗拒,闻言笑着替陆天明解释,“你去大同才能做卧底啊,不需要带人,带着信任去见见王朴就行,让他赶紧带京营到宣大边界,他肯定会给京城传消息。” 一起做暗事当然会获得信任,李开先当然懂二层逻辑,是他真不想去,挠挠头对陆天明道,“老子迟早被你坑啊。” 陆天明呵呵一笑,“开夏有了我的孩子,你不高兴吗?” 李开先顿时泄气,“那我借口去西边,隐蔽过关,先到大同与曹文诏汇合,借点骑军护卫到宣府,不能以侯爵身份进入宣大地界。” 陆天明点点头,“朝廷除了曹化淳,竟然没有派人催促国本大宫,陛下真是好一副无情心肠,算死了我会主动扛起大同,一点游戏体验感都没有。” “你要屁的体验感,皇帝已经把你当死人了,曹化淳就是来送别了。” “哈哈哈,那倒也是,半个月后,京城和皇帝会在水深火热中度过,玩了老子一年,真想看看他们茫然失措的嘴脸。” “咳~”韩智文轻咳一声,“东主这心态不对,关键时候不能放松,属下还是在身边看着点好,小公爷徐允爵与南京联络后,一路无聊的很,也需要属下哄着点。” 李开先瞠目结舌,“老韩,你也不想去大同,说谎脸不红心不跳,这理由真是无耻啊。” “哈哈哈~”陆天明再次大笑,“韩兄话里一股浓浓的醋味,好似老子抛弃他与张宗衡勾连了。” 李开先点点头,“确实是,一股青楼里的骚味,文人的贱习惯。” 韩智文翻个白眼,懒得解释。 陆天明拍拍他的肩膀,“老韩,你得去察哈尔一趟,张宗衡不太明白我们的具体手段,靠他自由发挥我也没底,你去三天就能返回,正好让徐允爵放心。” 韩智文这才拱手,“东主放心,张宗衡这种人一旦投靠,越是用他、呵斥他,越会卖力。徐允爵好似被魏国公骂了一通,还派来一个幕僚,他既然答应了,魏国公也不会不认,你还是得哄哄。” 陆天明摇头,“这里的事很简单,说任何话都是浪费唾沫,至少五天内会很安静,等你和张宗衡回来,这里才会开始。 大战一起,一切都是我说的算,谁敢反对就斩了谁,所以我们重点都是围绕战事在开展,一切为了打赢。” 两人齐齐躬身,“是,明白了。” 陆天明安排好他们出发的事,终于放松下来,此刻起安静等时间就可以。 从议事厅出来,听到前院属官热情聊天,懒得去凑热闹,扭头回寅宾馆。 拱门拐角处,徐允爵靠在廊柱,一副忧郁的样子。 陆天明迈步到身边,“小公爷竟然会堵人,想念美貌的皇妃?” 徐允爵恢复公子哥样子,指一指寅宾馆方向轻笑道,“里面两位美人,贤弟好日子啊,到哪里都有美人陪伴。” 陆天明抠抠鼻子,“有屁就放。” “父亲已经开始安排商号向山西送军械,但察哈尔之事,还需别人看看,愚兄之前说了不算。” “不算?徐兄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 “你不用和我这样说话,若你能过了这关,父亲自然会合作,过不了这关,一切谋划都是放屁,愚兄还是着急了。” “我也不想和你这样说话,这关是哪关?” 徐允爵皱眉看他一眼,“当然是你的生死大关。” 陆天明呵呵笑了,百无聊赖道,“徐兄啊,小弟的生死在令尊眼里是个屁,令尊真正需要看的是商号对察哈尔的控制,就算我死了,只要商号能控制察哈尔,令尊依旧会大方投资。 这是南北武勋的合作,不是陆天明与徐允爵的合作。所以令尊派幕僚前来,真正要看的是商号控制察哈尔,看你们有没有机会插手。” 徐允爵眼里的狐疑一闪而逝,咧嘴笑笑,“也许是,我们得参与你们的联络。” “小弟与徐兄心连心,已经让韩智文去联络察哈尔了。” 徐允爵莫名松口气,啪啪拍了陆天明两下,“好,那就等等察哈尔的消息,他们应该有新的国书。” 陆天明目送徐允爵离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公子哥面对自家老子有点叛逆的味道,看来平时被管的很严,好不容易主动做点事,徐弘基还不信他的判断,让他有点羞愤。 有点意思,还可以深度挖掘一下利用价值。 第421章 禁宫蔓延出来的恶心味道 寅宾馆是前后五个小院子,前面两个住藩王,中间两个住女眷,太子在最后的院子里。 这两天真没什么特别的事需要时刻关注,作为一方势力主事人,离开平阳后,陆天明同样失去演戏的心态。 听闻曹化淳拜见皇后走了,陆天明扭头来到东边。 毕竟内廷总管来了,净军在门口放了一队护卫。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们,净军也没有阻拦,大白天的,国本还在外巡,没禁宫那么多规矩。 大冬天不会敞开门,陆天明绕过照壁,推门而入,两位女官站在地下,给他掀开里间的门帘。 张嫣的头饰和凤袍都很重,每到一处都会马上褪掉,在里屋坐着烤火喝茶,看到他进来,立刻搂着表达热情,“晚上留下。” “不可能。” “那我去西边找你。” “说点有用的。”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坐到炭火边,扔掉帽子,自己倒了一杯茶。 张嫣对他嘻嘻一笑,“晚上陪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天明摇摇头,“秘密对我没用,我现在是个百无禁忌的死人,谁拦我谁死,英国公、魏国公、内阁、皇帝,所有人只能看着事态发展。” 张嫣又坐在怀中撒娇,“不是官场的秘密,有了新媳妇也不能忘了我,日思夜想在身边。” 陆天明不为所动,张嫣这才嘟嘴哼一声,幽幽说道,“驸马都尉巩永固和小侯爷刘文炳在路上抽空说了几句话,他们向我告密,说你至少扣留了三百万两现银,这话若传到皇帝耳朵里,他要气疯了。” “他们哪来的判断?” “我也很纳闷,他们不是一直没有接触核心事务吗?问他们为何确定,可他们不说,只说你和宋裕本截留了足够多的银子。” 陆天明仰头怔怔想了一会,冷冷说道,“他们在试探你我的关系。” 张嫣瞬间惊悚,“啊?!哪里暴露了?!” “你害怕?!” “我不害怕,是你会被人拿捏。” “那你就不该勾引我,早说了不是合适的机会。” “呸,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吃完抹嘴赖账吗。” “嘿嘿嘿,那倒不会,娘娘身段妙,舍不得。” 两人流里流气沟通几句,张嫣翻个白眼,胸口拍了一巴掌,“看起来你不是很在乎他们,北地的事怎么样?” “一切尽在掌控中,也许陛下会知道我们的奸情,他一定很开心,因为他把自己摘出去了。” 张嫣美目忽闪两下,冷冷说道,“商号核心竟然有人吃里扒外?你明知如此,为何起步还要留一个隐患?” “为了安全啊,让别人觉得有机可乘,才能避免被打扰。我是为了壮大实力,又不是为了自己赚银子,小人眼里看到的才是龌龊。” “我的男人真霸气,可我还在禁宫,你的孩子还在京城。” 陆天明起身呵呵一笑,搂着她肩膀拍一拍,“解决这事很简单,穿衣服,我们到西边坐坐。” 张嫣虽然一脸疑惑,也只好快速穿衣,收拾整齐,穿了一件常服,带着两个女官到西边的院子做客。 陆天明没有直接回去,先到门口吩咐校尉两句,回来后两个女人在榻上笑着聊天,像姐妹一样。 张世菁穿着大红袍,但不是喜服,而是诰命服,还没结婚就是御赐一品诰命。 张世菁气质完全可以撑起诰命服,有外人的时候雍容华贵,艳丽清冷,突然就没有以前的调皮了。 陆天明刚进门,张世菁立刻迎上来抱着他的胳膊,“夫君,娘娘说您在平阳的威武,妾身早该来陪您。” 看一眼张嫣笑呵呵的样子,再看一眼张世菁,陆天明亲昵拍拍脸,“能娶菁菁是我的福气,越看越美,咱们孩子一定和菁菁一样聪明。” 张世菁笑颜如花,“夫君就是对女人好,我们要生三个…不,要生五个健康的孩子。” 陆天明笑了,余光瞥见张嫣脸色暗淡,搂着娇妻对她说道,“娘娘如果觉得没人说话,菁菁可以过去坐坐。” 张嫣还没说话,张世菁惊讶问道,“娘娘不回宫?不是超过出巡时间了吗?” “京城没人催,可能认为娘娘多待一段时间更容易稳定民心,太原府、潞安府、辽州等地还未完成土地清查,娘娘是山河印的主人,时间越久越好。” 张嫣这时候道,“还是得陆卿家配合,有陆卿家在身边,本宫就高兴。” 三人之间丝毫没有臣礼,张嫣好似很享受当着张世菁的面偷偷说情话,玩性很高。 陆天明皱眉看她一眼,再次拍拍张世菁的脸,“时间充裕,我们还是努力生孩子,早晚不辍。” 张世菁立刻开心起来,甜甜一笑,“好,夫君就是好。” 陆天明点点头,回头看一眼,正襟坐在左首,两人也到榻边坐端正,因为外面来人了。 巩永固和刘文炳进门,躬身对张嫣见礼,又对陆天明和张世菁行了一礼。 这是正规拜见行为,陆天明却没有正规的回应,踱步到两人身边,冷冷开口,“一开始让你们参与军士操演,后来又让你们涉及军情查探,接着观摩大案,监督土地清查,四个月了,两位有何收获?” 巩永固躬身先开口,“大人功绩盖世,学生眼花缭乱,能力欠缺,颇为惭愧。” 刘文炳拱手接着道,“属下认为大人有点急切,太行商号一出,也许会有别的权臣效仿,地域性争斗不可避免。”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 啪~ 突然狠狠给了一巴掌,屋内的人齐齐猛得一抖。 陆天明跨步向前,对跌跌撞撞的刘文炳左右开弓,啪啪,又是两巴掌… 刘文炳扑通跌倒,头晕目眩,撑着胳膊甩头努力保持清醒。 巩永固刚到身边,陆天明一脚踹开,蹲在刘文炳眼前,“知道为什么吗?” 刘文炳抬头看他一眼,吭哧蔑笑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人可以做贪官、庸官、权官,就是不能做逆臣。” “说的很好,这不是我打你的理由!你想做你的忠臣,谁都管不着。” 说到这,陆天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谁敢动我的家人,我就让谁灭族,东虏和权争都不碰这样的底线,你凭什么?” 刘文炳又是吭哧一声蔑笑,陆天明瞬间大怒,又给了一巴掌,贴脸厉声大吼,“皇帝也不行,别逼我杀你!” 这下刘文炳彻底躺着了,陆天明缓缓站了起来。 屋内针落可闻,只有两人呼呼的喘气声。 过一会陆天明冷冷摆手,“回京去,没人阻拦你做忠臣,但你最好不要为了某个人做事,文弱很可怜,与你不过是姐弟告别,你却想着骗她、利用她。 三百万两?这个数估计的太小了,一听就是你胡诌的,还想声东击西,故意混淆我的判断。 回去告诉皇帝和新乐侯,她是我的女人,不是你们的探子,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饶你一次,再有下次,别人也饶不了你,新乐侯躲不过满门灭族。” “呵呵呵~”刘文炳在地下笑了,一边笑一边唾了两口血沫,“陆天明,你走上了不归路,姐姐真是太倒霉了,又要守寡了。山西一堆逆臣,不得好死。” 陆天明不想搭理他,冷冷看一眼巩永固,驸马都尉连忙把刘文炳扶起来,对陆天明拱手道,“大人好自为之,我们会如实禀告…” “老子说他能回京,没有说你能回。刘文炳,一会校尉会把你扔云中山的官道,没有护卫,没有银子,没有身份证明,自己乞讨走回去,我倒要看看你离开别人,有什么生存本事。 放心,文弱不会知道,她还要做母亲相夫教子,若你能侥幸回京,那就把这段经历刻进骨子里。人生在世,不管做什么臣子,你得先是个人,滚。” 巩永固还想争两句,刘文炳扭头跌跌撞撞离开,他连忙跟上去。 陆天明负手站门口,看校尉把两人分开拖走,脸色越发阴冷。 张嫣诧异到身边,“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文弱也没说真话。” 陆天明扭头冷哼一声,“根本不是文弱出卖我,他们姐弟临别非要见面,只是一个障眼法,为的就是让我怀疑文弱。 坑杀自己的亲姐姐,遮蔽别的探子,自以为是的精忠,不过是狠辣、绝情、毫无人性,人都不做,忠臣就是个笑话。 陛下真是好手段,不想着光明正大运用权力,却利用后戚埋这样龌龊的后手,真他妈恶心。” 张嫣闻言冷哼一声,“禁宫的事就是这样恶心、肮脏,皇家只会利用亲近的人,早晚让天下离心,没必要生气。” “我没心思与皇帝玩这样的人性手段,但文弱是无辜的,谁都不能碰我的家人,得给他明确的警告,否则桐桐和妞妞在京城还会遇到鬼事。半个月内娘娘必定名扬天下,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谁都无法阻挡我们。” 第422章 小公爷与小小公爷 寅宾馆出衙门会走前门。 前院客房互相见礼的属官突然听到几声大叫,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不能这样做,文炳会被冻死的…文炳,文炳…” 巩永固的叫声又急又怒,听起来被人捂嘴了。 韩智文刚跟徐允爵说了几句话,准备离开,闻言与大多数人一样,驻足看着堂门。 巩永固果然被勒住嘴拽了出来,校尉一脚踹回他留宿的客房。 接着小侯爷刘文炳鼻青脸肿,被校尉拖了出来,扒了他的官服和靴子,内衬也给划破了。 径直拖到门口,陆天明贴身护卫对门口的校尉大喊,“大人有令,把刘文炳扔到云中山官道,不准留任何东西,内长城戒严,让他绕道省府乞讨回京。” 校尉牵马把刘文炳扔上去,十几人轰隆离去。 前院众人互相看看,个个充满疑惑,刘文炳不只是南镇抚使、还是陆天明的妾弟,新乐侯唯一的继承人,为何如此恶毒惩罚? 徐允爵靠门槛单手托腮看了一场戏,对韩智文嘿嘿一笑,“智文可以走了,快去快回,陆天明对皇帝没有丝毫忍耐,连演戏的耐心都没有,察哈尔的事八九不离十。” 韩智文回头一个躬身,“小公爷言之有理,陛下定是利用后戚做事,这位小侯爷若非有姐姐,可能会死在山西。” “乞讨也死不了,刘文炳不是傻子,官道一路有客栈,耍嘴皮子也能到太原,只是这惩罚有点羞辱人,陆天明的确恼了。” 韩智文还未回答,旁边一个脸色平淡的中年人对他挥挥手,“这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智文辛苦了,快去快回。” 这是国公府的生意管家钱易坤,韩智文对他拱拱手,从正门离开去往大同。 钱易坤拽拽徐允爵的袖子,示意他回屋说话。 “小公爷,您没怀疑过韩智文吗?他刚来就能见到陆天明,您却得蹲守才能见到。” “这有什么怀疑的?陆天明做事很快,何况他也说过让韩智文去河套。” “他们在京城就是朋友,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嗯?钱先生信吗?” 钱易坤歪头想想,一时没什么头绪,“那就等他从察哈尔回来再说,小公爷,陆天明惩罚刘文炳,显然是为了警告京城,这是真正的演戏,而不是没有耐心。换句话说,他可能在谋划别的事。” 陆天明若听到这话,保准心脏一颤,徐允爵却深深皱眉,“你的判断很矛盾。” “是啊,很矛盾,那他为何要明着演呢?” “因为他在回应皇帝的手段,皇帝一定利用了他的妾室。” “有这个可能,但陆天明这么傻吗?” “他不是傻,是自傲,是他对局势掌控的信心。” 钱易坤被徐允爵带偏了,再次想想后点头,“有可能,只要韩智文能抛开陆天明为我们单独联系林丹汗,那一切就能说得通,完全靠陆天明,就算前途再也有利,我们也要谨慎。” 徐允爵不耐烦甩头,回里屋休息去了。 隔壁的曹化淳和几位侯伯却非常不安,刘文炳一定犯了大错,不能让他真的出现意外,但他们又不适合去劝人。 思来想去,曹化淳和吴惟英去叫巡视京营驻地的张世泽,请大舅哥劝劝总不会有危险。 张世泽不想去,他又不是傻,现在不能卷进陆天明与京城的博弈行为中。英国公也不允许他乱插手。 但得看看妹妹,故意磨蹭到黄昏才回来,与曹化淳不咸不淡扯了两句,才来到寅宾馆。 院内就听到张世菁咯咯傻笑,听起来还挺畅快,婢女请他直接进门,带了卧室。 屋内充满喜气,陆天明在暖墙边的榻上,妹妹坐在怀中,两人都只穿着内衬,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 看到张世泽进门,张世菁才坐起来,但也还在怀中,“哥哥吃过了吗?” 张世泽突然懵住了,做什么来? 陆天明看他呆滞的样子,搂着张世菁呵呵一笑,“我们刚吃过,你来迟了。我很喜欢菁菁,越看越喜欢,如果你想说家里的事,那就闭嘴,如果来祝福我们,也不用浪费口舌了,以后对你的外甥好一点。” 张世泽甩甩头,令自己清醒,凝声说道,“神机营骑军在我麾下,神枢营骑兵却跟着曹鼎蛟,我要拿回来。” “咦?!大舅哥开窍了。曹鼎蛟现在是山西镇麾下,是宋裕本的人,他们到西边去了。” “我说我要拿回来。” “拿什么?战马?军械?还是人?” “所有的一切,完整拿回来。” “那不可能!” 张世泽脸颊一跳,“陆天明,神枢营骑军是勋贵私兵。” “我知道啊,你担心他们三心二意?还是担心他们敷衍军令?” “我…我不担心,但我得拿回来。” “哈哈哈~”陆天明拍拍张世菁的俏脸,“夫人,大舅哥非常关心我,却不会说话,表现的这么生硬。” 张世菁点点头,“哥哥是疼我,当然会关心夫君。” 张世泽不耐烦了,“陆天明,我不管你为何惩罚刘文炳,赶紧把神枢营骑军还给我。”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扭头对张世菁道,“夫人,咱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叫太北,意寓认清人生方向。” “好啊,这名字好听,夫君有才。” “那咱们现在就努力。” 张世菁立刻腻在身上,“好,夫君最疼人家了。” 张世泽看妹妹被抱着去往喜床,顿时恼了,“陆天明,你太过分了。” 陆天明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滚蛋,神枢营又不是你的亲军,有本事叫恭顺侯一起去河曲,他能叫回来你就带着,叫不回来就闭嘴。” 张世泽大怒,胸膛快气炸了。 妹妹却咯咯一笑,“就是,大哥为何要抢夫君和表叔的东西,有本事叫恭顺侯去抢,他们现在是我陆家的人马,大哥不准抢。” 张世泽一瞬间泄气,看两人放下床帘,扭头气鼓鼓离开。 床上的张世菁从缝隙看到哥哥离开,有点委屈,嘟嘴很是不悦,陆天明被她的可爱逗乐了,刮刮鼻子道,“原来菁菁喜欢演戏,大舅哥不傻,他听懂了。” “哥哥就是傻,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夫君喜欢姑姑,他也生气,夫君是我的夫君,他还生气。” “男人要强,他只是关心菁菁。” “可他不关心嫂嫂,也不关心侄儿,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夫君这么明显的暗示他都听不懂,明明他自己都被扣住了,还想着回京,等我生孩子了,让他给咱们看孩子。” “好,菁菁越来越聪明,真让人喜欢。” 张世菁在他胳膊咬了一下,“喜欢就努力,不准背着我偷吃。” “当然不会,我一定听夫人的话,日夜陪你,哪里都不去。” 张世菁顿时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人家又不比媚狐子差,冒着危险偷人,亏你做的出来。” 夫妻两人交流很好,陆天明早明白了,张之桐告诉过张世菁大部分事。 但小娇妻从认识开始就不会表达意见,一如既往的,用实际行动来支持,白白担心好几天。 小小公爷不傻,他是临场反应慢一拍,需要时间思考,门口冷风一吹,张世泽顿时就明白了,心情莫名好起来。 陆天明非得拉妹妹演戏,不过是在告诉他夫妻感情很好,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但得做大事,带恭顺侯去指挥骑军、维持战场秩序。 寅宾馆门口调整一下情绪,张世泽脸色铁青返回勋贵所在的大厅,曹化淳和吴惟英还在等他,看神色就知道没结果,齐齐叹气一声。 张世泽咬咬牙道,“刘文炳是亲军内部的事情,张某不想多问。侯爷,神枢营骑军被表叔带去了河曲,我们去把骑军要回来。” 吴惟英一愣,“本侯不能离开国本大宫。” “娘娘和殿下哪里都不会去,我们三天就能回来,再让他们溜达下去,我们永远失去那一千多骑军。” 曹化淳立刻插嘴道,“没错,侯爷需要去接应骑军,否则他们一直处于军令调动中,京营应该护送娘娘和殿下回京。” 吴惟英左右瞧瞧,不情愿点头,“好,那我到河曲看看,国本大宫有劳曹公公护佑。” 第423章 两个骚人的河套行(上) 陆天明处理细枝末节的时候,韩智文从关卡向北,策马狂奔,李开先也从西边关卡离开。 月亮不错,两人在丑时抵达大同府城。 休息两个时辰,李开先与曹文诏要二百人,向东去往宣府。 韩智文则与张宗衡卯时秘密出发,通过麻英和校尉安排,从杀虎口出关。 路过兔毛河,孔有德又给了五百护卫,带着他们过云川古城,月亮升起之际,来到归化城。 入城之前,张宗衡在五里外下马,让随从拿出旌节,打着一面日月旗、一面黄龙旗,昂首挺胸,保持威仪来到城门口。 今天是十五,察哈尔一多半人都走了,附近都是军营,林丹汗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城门两侧列队千人,几位黄金家族的人都在。 韩智文下马跟在张宗衡身后,看他罗圈腿明显,忍着剧痛向前撇腿迈步,摸摸鼻子掩饰笑意。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韩智文崇祯元年到大同宣旨的时候,见过做巡抚的张宗衡。 半路上张宗衡就发现,韩智文身为江南人,竟然能长途奔马,一问才知道,韩智文上次受了大罪,他认为以后在北方做官,不会奔马不行,做县丞时经常骑马巡视京郊,。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老韩锻炼三年,效果明显。 兀良哈、泰松、粆图,姐弟三人在城门前抚胸弯腰,“欢迎尊贵的朋友,汗兄已备好丰盛的晚宴,王宫有请。” 两人弯腰回礼,“见过尊贵的朋友,明蒙一家亲,奉陆大人、魏国公和皇后娘娘之命,外臣持国礼拜见黄金大帐的主人。” “快快有请!”兀良哈侧身虚请。 张宗衡连连摇手,“不敢,不敢,夫人身份不同,您先请。” 兀良哈很满意他的态度,提前迈步带着两人向王宫,泰松和粆图则跟在后面。 王宫大厅灯火辉煌,林丹汗站在大厅中央,周围一圈漂亮的侍女,身后两位华丽衣裙的皇妃带着一个白嫩小胖子。 张宗衡进门立刻抚胸弯腰,“外臣拜见草原皇帝陛下。” 微笑的林丹汗一愣,转瞬哈哈大笑,“明臣第一次叫朕皇帝,这是谁的安排?” “回陛下,陆大人说,黄金家族雄霸草原五百年,这是不争的事实,装作看不见是自欺欺人。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天下二皇,唯陛下与吾皇。” “哈哈哈~”林丹汗红光满面,说不出的舒畅,“张先生、韩先生请坐,今日只有黄金家族与两位先生,一家人,不要客气。” 张宗衡再次抚胸弯腰,“感谢陛下款待。” 两人到座位后面,林丹汗也回到主位落座,他们却对兀良哈躬身,“夫人先请!” 兄妹俩对他们的表现更加满意了,做自己人的时候,明人这嘴脸就是比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顺眼多了。 桌子上是羊肉、牛肉、鱼肉,还有奶食、茶食,一壶酒,真是丰盛的招待。 侍女给倒满酒,林丹汗高举,“来,欢迎朕的朋友。黄金大帐就是朋友的家,不要客气,请!” 张宗衡和韩智文一饮而尽,内心呵呵,陆天明果然说的对,夸两句林丹汗比给物资更让他欢喜。 国体这东西,只要放下架子,瞬间和善多了。 张宗衡抹抹嘴,对林丹汗拱手道,“陛下,咱们是自家人,外臣奔马两日而来,属实疲惫,您有任何吩咐,但请直言,外臣一定尽最大诚意满足。” “朕没什么特别吩咐,五日前大妹带回十万两白银、两万匹布、绸缎千匹、粮食二千石,这些诚意足够了,明日黄金大帐即将南去,月底我们在山里会盟。” “陛下说笑了,这是陆大人送给夫人的东西,不是给您的诚意。” 林丹汗双眼大亮,“哦?还有什么诚意?!” 张宗衡笑了笑,“大人说,草原皇帝一定高风亮节,但他不能小气,送您价值五万两的药材,再送您五万石粮,并预定百万两皮子和马匹,这些银子陛下可指定物资来换,一律按照大明的物价,您也可以派人到商号取货,任何物资都不限。” 林丹汗蹭的起身,哈哈大笑,“陆天明是朕的好妹夫,朕很高兴有这样的妹夫。” 韩智文立刻跟着附和,“还有我家小公爷的诚意,徐家送陛下一千斤茶叶,一千套瓷器、一千匹绸缎,与陛下交个朋友。” “哈哈哈~”林丹汗越发畅快,旁边兀良哈趁机说道,“汗兄,我们需要尽快南去。” 张宗衡摇手,“夫人,在这之前,大人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林丹汗收起笑脸,“说来听听。” “陛下明日向大同送一份国书,内容有三,一是告知大明,流贼万余人到河套与座山雕配合劫掠;二是明蒙会盟,商议清剿大匪座山雕,三是夸夸太行商号,为懿安皇后、太子殿下上尊号圣母圣子。” 林丹汗眨眨眼,“就这?!朕当然明白会盟对外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可以吗?” 张宗衡起身郑重弯腰,“请陛下恩准,大人需要名义,黄金大帐十日后抵达河曲对面的大山即可,太早了…大人不太方便,陛下恕罪。” 林丹汗抿嘴笑笑,“朕明白了,明日派一千人到大同送国书,但陆天明还猜对了,有人拿二十万两到贺兰山买我们两千匹马,你们应该知道这个人,以前与鄂尔多斯部有生意来往的马贩子高迎祥。” 张宗衡与韩智文对视一眼,齐齐眨眼暗示对方不要管,前者扭头再次对林丹汗微笑,“高迎祥做什么都是陛下的生意,这个您自己决定,我们不会干涉,也不会提出其他看法,反正他不敢进入山西。” “哈哈哈~”林丹汗四十年没这么畅快过,内心暗笑陆天明愚蠢的大方,朕五年后吞掉你所有财富。 对面兀良哈举杯,“汗兄,还是请朋友喝酒吃肉。” “对对对,来来来,吃好喝好,咱们一家人,什么都好说。” 两人举杯饮尽,如同鞑靼人一样大口吃肉,林丹汗内心在笑,大明朝的反贼真可爱,山西的一切都是朕的。 第424章 两个骚人的河套行(下) 张宗衡很快吃得一嘴油,吞掉一大块肉后,主动举杯。 “敬陛下,外臣奔马两日,腰腿实在难受,明日还得返回大同,希望早点歇息,陛下恕罪。” 林丹汗举杯一饮而尽,“好,朕也没有别的安排,十日后会盟,希望一个月内见到他们的诚意。” “陛下放心,诚意不会迟于半个月,兀良哈夫人和粆图台吉都可以到平阳府取物资,至于南京的诚意,韩贤弟可与大汗再谈。” “好好好,张先生好好休息!”说罢林丹汗对粆图摆摆手,“二弟代我送送张先生,安排四个美人侍奉,务必让张先生舒心。” 张宗衡起身行礼,与粆图退出了殿外。 林丹汗对韩智文笑笑,“其实也没什么谈的,诚意朕早就看到了,韩先生想早点休息吗?” 韩智文扭头看看身后的侍女,还没开口,林丹汗就道,“她们都是黄金大帐的人,不会走漏消息。” “陛下误会了,外臣崇祯元年到过黄金大帐…” “朕记得你,兀良哈回来说过了。” 韩智文腼腆一笑,“有两个女人,十分漂亮,她们还在吗?有没有外臣的孩子?” 黄金家族几人一愣,同时哈哈大笑,前俯后仰,好似从未听过如此可笑的事。 兀良哈怕韩智文下不来台,忍住笑意道,“有没有孩子与韩先生都没有关系,你不记得她们,她们也不会记得你,她们的男人更不会认你。” 韩智文哦一声,扭头再看一眼,咕咚咽口唾沫,兀良哈大手一挥,“韩先生喜欢尽管挑,但你不能带走。” “谢谢夫人,下官与陛下单独说两句话。” 兀良哈看一眼林丹汗,后者微不可察点点头,兀良哈与泰松立刻起身,两个皇妃和小孩也随他们一起离开。 韩智文从怀中套出一封信,到主位递给林丹汗,“请陛下过目。” 林丹汗展开信,里面当然是徐允爵所写,乱七八糟虚夸一堆,最后的意思是单独合作。 南方需要在黄金大帐单独驻守商号掌柜,通过山西镇走货,每年百万两的物资由他们来供,但皮子和牛马也得由他们来处理,条件只有一个,他们会在黄金大帐安排一千人作为伙计,需要铁甲兵帮忙训练骑术。 林丹汗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好,非常好,若陆天明与魏国公穿一条裤子,那还得防备你们,现在好了,朕可以利用你们互相牵制对方。 察哈尔根本没你们想象的实力,去哪给你们偷每年二百万两的皮子和马,反正就那么多,你们分去,咱们可以每年吵一吵。 林丹汗收起信看向韩智文,眼前的场景差点让他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韩智文不知何时跑到窗前的侍女边,一脸淫荡,又是摸屁股,又是摸胸口,一副迫不及待的鬼样子,侍女也被他弄得面红耳赤。 林丹汗的诧异一闪而逝,差点笑出猪叫。 韩智文是双方联络的重要人物,竟然是个色鬼,朕给你在黄金大帐安排两个,轻而易举就能控制,若再有子嗣,一切简单。 长生天都在帮察哈尔啊,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天予弗取,必受其累。 林丹汗想到这,忍不住笑意,干脆哈哈哈大笑,“韩先生喜欢可以带走。” 韩智文一点不客气,拽着侍女到他的座位,“感谢陛下赏赐,外臣真喜欢,希望能遇到那两位姑娘,一夜春风,外臣思念四年,那身段、那滋味,柔情似水,热情似火,放纵奔马的美妙,回味无穷。” 文人骚起来没别人的事,林丹汗接不住这话,甩甩手中的信问道,“你做主?” “当然,陛下请吩咐。” “没什么吩咐,黄金大帐南去,应该可以见到徐允爵。” 韩智文轻咳一声,到御座前低声道,“见是可以见,但当面谈与私下谈可能不一致。” “哦?为何?” “小公爷需要一点点成功,陛下若能给这个面子,小公爷抽空再给您送二百斤茶叶。” 林丹汗眼里全是笑意,越来越开心,越来越放松了,强忍笑意问道,“孩子与父亲不和?” “不,父子怎么会不和呢,但小公爷需要威信,他年纪不小了,本来是单独与陛下联系,府里的家臣却来抢功。” “朕明白了,朋友之间,只要互相信任,一点小事,朕当然乐见其成。” “感谢陛下,徐氏会让陛下看到实力,我们比陆天明富裕多了,他只是占据地利而已。” 林丹汗呵呵呵笑了,“朕毫不怀疑魏国公的实力,若非陕西有流贼,其实我们可以绕陕西单独走商。” “陛下此言差矣,绕陕西送货,三方生意就崩了,我们彼此都需要对方。” “哈哈哈~韩先生真乃治世良臣,没错,我们彼此都需要对方。” 韩智文暗笑你很嫩,现今得到的好处都是给兀良哈的,抢妹妹的好处还恬不知耻,察哈尔已被种下分裂的种子,再来一次,该发芽了。 从林丹汗手中拿过信,放蜡烛直接点了,“请陛下恕罪,此件留不得,小公爷不能留下通讯的证据。” 林丹汗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忍不住了,拍拍韩智文的肩膀,指指他看中的侍女,“两个,她们独属于你,韩先生以后出关也能住舒服点,草原若有韩氏子孙,也是一桩美谈。” 韩智文‘大喜’,连连躬身,“感谢陛下,外臣就喜欢她们身上令人陶醉的奶香味道。” 林丹汗感觉自己也雄风大振,点点头起身,得到后宫乐呵乐呵。 韩智文张开双臂拦住他,贼兮兮的挤挤眼,再次靠近低声道,“陛下,座山雕有很多银子您知道?” 林丹汗眼皮一跳,微笑点点头,韩智文语气充满诱惑,继续说道,“黄金大帐离开归化,最好留下一万勇士配合他们,大公主或粆图台吉都可以去。 但要记得表达诚意,一切行动令座山雕指挥,这样银子就会由铁甲军保护。 等三日后察哈尔在大山附近的斥候一撤,东虏必定出现,到时候座山雕也会撤,银子还在勇士们的保护中,这不就…怎么也能拿一半。” 林丹汗的眼神此刻比蜡烛还亮,猛得伸出一个巴掌,豪爽说道,“五个,朕送韩先生五个美人。” 韩智文纳头便拜,“感谢陛下,从今天起,陛下也是外臣的东主。” “哈哈哈~韩先生是性情中人,好好享受你的美妙,朕今天很开心,会盟之后,我们有更多的时间详谈,韩先生这个朋友朕交定了。” “外臣惶恐,陛下胸怀如同草原一样宽广,外臣十分荣幸。” “好好好,去,好好休息,他日我们再痛饮。” 韩智文连连躬身,迫不及待拉着侍女离开。 两人一个对着背影得意的笑,一个对着侍女满足的笑。 一个笑对方贪得无厌,给的越多,谋划越远,釜底抽薪之日,必定是痛哭流涕之事。 一个笑对方刚愎自用,活在梦中。诚意都是空话,兑现需要时间,更需要条件,上当一次,就会上当无数次。 就这样,韩智文到归化一趟,吃了顿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番表演,不仅获得林丹汗信任,莫名其妙成为三方联系人,还骗走了察哈尔本部大军。 兀良哈和孔有德有了一万骑军的指挥权,能不能还回来,鬼才知道。 第425章 逃跑,也是种本事 十一月十六,察哈尔本部开始南巡。 卯时准备,辰时开始南去。 说走就走,五万男女老少天蒙蒙亮就出发,这速度把张宗衡和韩智文惊呆了。 难怪北元亡国二百多年了,黄金大帐却还一直在。 二百年前躲避成祖追击苟活,百年前土蛮汗躲避俺答汗,五十年前布延汗躲避李成梁,十年前林丹汗躲避努尔哈赤。 逃跑,也是种本事啊。 无数牛车拉着辎重,牧民骑马随行,浩浩荡荡绵延到视线外。 冬季黄河水很少,且河套的河床十里宽,河水没有深度,滩涂上冻,牛车能直接通过。 所以林丹汗才敢把察哈尔十二万人东西分开,反正他们随时可以合拢。 张宗衡和韩智文在墙头看了一会,前者扭头问道,“昨晚谈的怎么样?” “还行,顺毛捋的皇帝都好谈。” 这话大逆不道,两人却相视一笑,十分惬意。 “老夫跟随兀良哈从北关入大同,贤弟自便,我是跑不动了。” “我们都得去宁武关,韩某也从北关入境好了。” “嗯?你不陪着林丹汗走走?” 韩智文挠挠下巴,指一指他身后。 张宗衡扭头看向城内的王宫,刚才一直没注意,王宫也在收拾,这里的牛车更大,如同一个个移动的帐篷,丝绸把帐篷装扮的鲜艳华丽,侍女们抱着被子和裘皮在里面搭床。 刚刚被察哈尔的整体速度震惊,张宗衡现在又被林丹汗‘王帐’的速度震惊了。 这些牛车能跑快就见鬼了,林丹汗身为主将,竟然是速度最慢的一环。 若是被迫降速也就算了,这明显是…猪啊。 张宗衡哭笑不得,“难怪需要十天才能进入山区,归化到黄河二百里,估计他们三天后才能过河。” 韩智文点点头,“大汗毕竟身份不同嘛,不急不躁慢一点,族人才不会慌乱。” 归化城外万余骑军等待,其中五千人随兀良哈到下水海,张宗衡指指大军,疑惑问道,“贤弟知晓林丹汗为何每次都派兀良哈公主吗?他不会认为大人真的钟情于兀良哈?” 韩智文嗤笑一声,“张兄想多了,大人在利用兀良哈,林丹汗也在利用兀良哈,道理都一样,因为她是女人,没别的原因。 只不过大人利用的同时,让她做一个正常人,可能兀良哈从未接触心胸广阔的男子,不停给好处,当然会倾心,但本质上依旧是利用关系。” 张宗衡点点头,不是沉溺就行。 太阳神升起来,他们被叫下城头,与林丹汗一顿寒暄告别,黄金大帐在五千人护卫下缓缓南行。 归化,俺答汗和三娘子耗时十五年修建的国都,说扔就扔了,没有一丝犹豫。 张宗衡在城门口扫视城池,强烈的占有欲让他心痒痒,这里本来就是大同府地界,若能经营归化,绝对是一代名臣。 他想远了,直到韩智文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远处兀良哈已经在马背等着他们一起行军。 韩智文轻咳一声,“张兄,哪怕大人想占这里,这次也不能,挡在东虏的必经之路,相当于主动引战。以后会是孔有德的城池,西套大匪的出现,就是为了画一块地盘,林丹汗南去之后再不可能北返,他们顶多会到鄂尔多斯的草场。” 张宗衡点点头表示他明白,催马来到兀良哈面前,马背连连作揖,“夫人巾帼不让须眉,鞑靼继皇后满都海、王妃三娘子之后,又要出一位巾帼大英雄。” 兀良哈本是客套,闻言双目闪亮,“张总督竟然知晓满都海皇后?” “满都海大名读书人耳熟能详,背着四岁丈夫征战四方,重新聚拢一盘散沙的鞑靼各部,丈夫达延汗长大后,满都海七年连生八子,无论国事、还是作为女人,满都海均是大英雄,大明官场认为满都海功绩不输成吉思汗。” 韩智文在身后揉揉鼻子,暗骂张宗衡有点飘,兀良哈可以利用,但不能让她身败名裂,你这话有点出格,很容易惹恼那个男人。 兀良哈却更加开心了,连连点头道,“张总督果然了解满都海皇后,先祖达延汗一统鞑靼各部,中兴北元,这是满都海皇后的功劳,她是我们的英雄。” “公主,我们该走了,最迟明天上午我们得回到大同。”韩智文赶紧提醒。 兀良哈点点头,“走,明天我也去府城,给张总督送国书。” 张宗衡再次躬身,“有劳夫人!” 韩智文嫌他啰嗦,先一步踢马腹,兀良哈对五千骑军挥挥手,大军轰隆一声,纵马向下水海而去。 骑军非常配合,没有旗帜,全员羊皮袄,弯刀弓箭。 上次的收获让这些抽调的察哈尔士兵充满动力,幻想着跟兀良哈美滋滋捞一把,个个匪气十足,行军速度很快。 奔马一个时辰,休息一会,倒替三次后,下午申时距离下水海四十里,孔有德派人拦住了大军。 今天是交易日,曹文诏很忙,没有到下水海,本来不影响,但代王朱彝梃死活不回去,非得等曹文诏和大同府属官拿大轿来抬。 孔有德哪会受你这气,咣咣给了两拳,朱彝梃干脆躺尸了,堂堂藩王在草地打滚撒泼,王府的属官也无法完成交易。 张宗衡和韩智文暗赞代王聪明,孔有德完全把他当死人看待,却又放他回去,敏锐察觉到大同有杀机。 但他缺少信息,大概想撒泼一下,根据劫匪与大同官府的互动,来判断陆天明对大同的掌控。 聪明,但没用。 河套一切就绪,明日察哈尔斥候就会离开大山,东虏可以出山了。 第426章 方向判断错误,脱裤子放屁(上) 张宗衡见见代王也不影响大事,那就见见。 黄昏故意绕到南边,路上设想了无数说辞,见到代王的那一刻,瞬间明白不需要浪费口舌。 因为朱彝梃看到他,神色冷漠,瞳深如渊,掩饰不住的杀意。 彼此都是聪明人,代王悟了,现在是提刀子时间。 双方顺利交接,朱彝梃一个字都没说,在王府护卫的保护下,先一步离开。 二百万两银子需要四百匹马,趁着夜色当空,兀良哈还未到下水海,孔有德安排人替换掉箱子里的银子,令五百人与韩智文悄悄从东南角离开。 突然相聚,突然分别。 张宗衡回大同而去,韩智文回宁武关,兀良哈和孔有德则留守下水海。 大戏开始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事要做。 清晨太阳升起后,东边的察哈尔斥候一队一队返回,他们都是林丹汗的精锐,兀良哈带走五千人后,他们就不负责断后了,要拱卫黄金大帐。 孔有德顺势派出去五百斥候,正式负责这一片的信息传递,押着腿脚不太方便的李率泰,扔到了大山边缘,让他自己回去报信。 同时兀良哈把林丹汗的国书正式递给大同总督。 从现在起,塞外只做一件事,等! 边军也只做一件事,赶路! 宁武关同样只做一件事,吵! 十一月十七黄昏,宁武关文武将官突然被钦差召集议事。 内廷总管曹化淳、刑部尚书胡应台、山西巡抚许鼎臣、延绥巡抚陈奇瑜、詹事府孔贞运、布政使、按察使以及所有属官、随行侯伯全部到场。 陈奇瑜一路跟着国本大宫北行,陆天明到河曲的时候,他才会西去,现在突然被召集议事,应该是发生了突发事件。 没人认为自己能提供什么建议,议事不过是陆天明的态度,他要借着国本在身边,开始行使皇权了。 皇权的表现就是兵权、法权,陆天明早就夺走了山西兵权,那就是…要战了。 议事厅人满为患,众人忐忑不安等了一会,张嫣才抱着太子出现,坐到主位高高在上的黄布椅子中,有点疲惫挥挥手, “诸位卿家,朝事艰难,大敌当头,我们来不及与京城沟通了,宣大和山西即将开启大战…” “娘娘,此时此刻,我们应该马上绕道太原回京。” 张嫣不悦瞧一眼打断她说话的曹化淳,轻咳一声继续道,“事情远比诸位想象的复杂,本宫回京无所谓,反正是个女人,太子是储君,危险远在八百里之外,闻敌而逃,将来如何做大明的君主,诸位好好思量一下。” 众人互相瞅一眼,好大一顶帽子,但让太子上战场,他们还不如原地自刎呢,果然是死局。 孔贞运拱拱手,“娘娘,此地就是内长城重关,正德皇帝御驾亲征之地,没有闻敌而逃一说。” “孔师傅说的有理,但还有别的事,一会诸位听听大同总督怎么说,他刚刚快马报信,钦差去迎接了。” 大同的消息还被封锁,他们自然不知道实情,只好惴惴不安等待。 一刻钟后,陆天明扶着张宗衡来到议事厅,后者现在不用装了,确实是累到站不住,大腿内侧的剧痛让他腿也合不住。 陆天明示意校尉给搬了个凳子,拿国书递给张嫣,坐在旁边的位置。 张宗衡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悲痛叙事,“娘娘,殿下,几日前塞外突然出现一股强匪,劫掠大同两次,连藩王都遭殃。 微臣斩杀了总兵和一位副总兵,请剿匪总兵曹文诏节制边关,火速与归化黄金大帐取得联系。 经林丹汗证实,劫匪名座山雕,是被陆大人打散的一万流贼,他们会奔马,投奔西套土默特残部,共约一万五千人左右。 这些劫匪不仅劫掠兵堡,还劫掠察哈尔,行踪不定,流窜起来非常快,察哈尔对他们也束手无策,不得不聚拢牧民抵抗。 原本明蒙合力,对付劫匪只需要时间,可前日探知,塞外大山有两万东虏西来,他们若与劫匪、流贼合兵,宣大百姓必遭屠戮。 微臣一面上奏朝廷,一面与宣府联系布防,但边关太长了,根本不可能守住四万精锐骑军的袭扰。 还好,林丹汗这时候非常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既然钦差陆大人手里有兵,国本在宁武,林丹汗立刻命察哈尔本部南行,祈求大明庇护,同时为娘娘和太子上尊号圣母圣子。 如今大战一触即发,我们不仅要救察哈尔,还要严防死守,同时需要山西镇强援,否则就算我们惨胜,东虏也会占据塞外,大明与东虏的主战场从辽西转移到宣大,离京城更近。 为江山社稷,微臣请国本同意庇护察哈尔,山西镇与察哈尔骑军一起完成宣大防御,共渡难关。” 参会的众人怔怔看着他,等他说完,立刻扭头与身边人确认是不是听错了。 大厅顿时嗡嗡一片,脸上个个充满惊讶。 孔贞运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对张宗衡道,“张军门,你是兵事主管,事涉盟国,不可夸大虚词,察哈尔早就到平阳府求见过钦差,但他们是为了互市,怎么突然…称臣了?” 张宗衡点点头,“生死攸关,面对劫匪和东虏的夹击,林丹汗来不及想其余事,他们没有称臣,但为娘娘和殿下上尊号了,就在国书之中。 他也向张某解释尊号之意,单纯是为了求得庇护,察哈尔十二万人,若没有大明接应,他们今冬必死,塞外从此属于东虏。” 孔贞运扭头看向张嫣,后者把手中的国书递给他,轻轻一笑,“孔师傅,鞑靼人玩一手捧杀,他们给太子上尊号无所谓,为何要给本宫上尊号?其心可诛啊。” 第427章 方向判断错误,脱裤子放屁(下) 议事厅突然安静,陆天明以为的吵闹并没有出现。 孔贞运看完国书,递给了许鼎臣和陈奇瑜,其他人也传看起来。 一个似像非像的称臣行为,击中了大明官场价值观的软肋,谁都不敢说拒绝。 皇帝被鞑靼称为圣君,这可是媲美唐宗汉武的大事,拒绝这次宣扬国威的机会,一定会被皇帝问罪。 等了一会还是没人说话,陆天明内心暗骂,早知如此简单,咱也不用脱裤子放屁了。 咳~ 事不关己的陈奇瑜突然轻咳一声,对张宗衡拱拱手,“张大人,察哈尔已经开始南迁?哪天哪日之事?他们准备到哪里?” 张宗衡点点头,“陈大人问到了重点,两日前察哈尔黄金大帐已扔掉归化,五万人南迁,大约十天左右到河曲西边的大山里,与之前两位公主的部落汇合。 他们的粮草可能够一个月之需,一个月后若没有物资补充,就算他们不投降东虏,也会继续西迁,大明永远失去这个盟国。归化如今被劫匪所占,迟早是东虏的口中食。” 陈奇瑜再次追问,“您能否判断大同会在几天内开战?” “这如何确定?若论斥候战,现在已经开打了,曹文诏和京营在塞外与东虏斥候已有接触,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劫掠大同,也许现在、也许两三天后。” “陈某认为不会。” “哦?陈大人是延绥巡抚,当然不关心大同军民的死活。” “张大人别生气,大同边关就在那里,不会动,也不会跑,但察哈尔有可能跑掉,东虏绝对不会接触劫匪,他们会全力追杀察哈尔,最好在察哈尔入山前追上,以期完成灭国之战。” 张宗衡诧异看一眼陈奇瑜,不需要自己引导,他们就转移到了察哈尔身上,这位有点道行啊。 “陈大人言之有理,会盟决定察哈尔生死,决定宣大生死,决定大明京城右翼的安全。” 两人三言两语就把关键捋清楚了,许鼎臣这时候拱手,“娘娘,微臣先到河曲一趟…” “许巡抚!”张宗衡厉声打断他,“您这不是个好主意,我们没时间犹豫,您去见林丹汗来回七八天,一切都来不及了。” “想都别想!”曹化淳这时插嘴道,“娘娘和殿下不会西行,你们这是绑架国本大宫。” 咦?还是得吵两句。 众人看向陆天明,发现他没什么表情,坐椅中托腮沉思,对他们的吵闹不闻不问。 咳~ 孔贞运轻咳一声,“曹公公未免言过其实,此乃国事,比朝事更重要,关乎大明安危,国本大宫绝不能逃避,但也不能稀里糊涂会盟。” 曹化淳没有接茬,一副随便你们,他绝不同意的样子。 张嫣看陆天明不开口,张世泽和恭顺侯又没回来,武勋现在是徐允爵和镇远侯嫡子负责,只好向他们伸伸手,“武勋怎么看?” 韩智文回来之后,徐允爵很是兴奋,家臣钱易坤也无法阻止他了。 张嫣突然发问,且是代表武勋说话,徐允爵顿时觉得参与了天下大事,弯腰躬身行礼,“娘娘,正如孔大人所言,绝对不能躲,面对外患,大明没有逃避的君主,曹公公的话无异于废太子…” 曹化淳一愣,“小公爷,你胡说八道。” 徐允爵一撇嘴,“怎么?不是吗?娘娘没想躲,大伙都没想躲,就你一个奴婢想着逃,微臣没什么建议,但国事当头,唯死而已。” 我靠,这话把所有人的话头堵死了。 花花公子都能有如此见识,谁都不好说什么了。 胡应台适时开口,“娘娘,微臣恰逢其会,若陆大人有妥当的安排,大伙陪娘娘走这一遭,最差不过以身殉国而已,难道我们为国事奋勇还能落罪不成。” 这算统一思想了,孔贞运对陆天明拱手,“钦差大人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否则不能轻动。” 张嫣抢先冷哼一声,“孔师傅说话总是这样滴水不漏,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天下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吗?若非本宫乃女子,过河会盟又何妨,何须太子冒险。” 孔贞运顿时脸色涨红,“娘娘诛心之言,微臣可以死,殿下不行,就算遇到突发大事,怎么能让殿下涉险。” “那你死在太子前面就行了!”陆天明突然开口,议事厅顿时安静。 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不仅是孔大人,我们都死在殿下前面就行了。圣母圣子,此乃称臣信号,无异于唐太宗天可汗之称。国体不能堕,大明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太子为何要逃,谁言逃跑谁先去死。”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站在张嫣身边,这是正式接替国本大宫发令的态度,“从此刻起,所有人行军法,任何人敢违令,格杀勿论。陈奇瑜何在?!” 陈奇瑜一愣,出列躬身,“大人请吩咐。” “马上到河曲渡河回延绥,本官给你从镖局取银五万两,抽调你部精锐一万,日夜奔赴河曲拱卫国本大宫,十一月二十五日前未到,本官斩你项上首级。” “下官遵令,延绥边军有六万人剿匪,大人若能提供两千石粮,下官二十五日前可带两万人护佑国本。” “准了!”陆天明干脆答应,再次大声道,“张宗衡,立刻回大同巩固北关,曹文诏负责兵事安排,你负责钱粮供应,京营为预备。” “下官遵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尚书、许巡抚,以及所有属官、侯伯,随国本大宫一体行动,擅离或逃避视为叛逆,格杀无论,三日后国本向西,山西镇抽调两万人护卫。 诸位,国事当头,我们或留下一声唏嘘,或抛头颅洒热血,本官绝不会退一步,同时也会帮助诸位成就名节。各自准备去。” 第428章 老对手的‘默契\’ 陆天明下令后,张嫣率先起身,郎朗说道,“能看到诸位众志成城,本宫十分开心,大明有诸位良臣,何愁国事艰难,一切拜托诸卿。” 说罢抱着太子先一步离开,陆天明也没有跟任何人废话,跟在后面回到寅宾馆。 张嫣把太子递给女官,陆天明示意她回里屋说话。 一关门就快速说道,“我得先离开,若有人拖后腿,立刻下令杀了他,无论是谁。” 张嫣一愣,“这时候你去哪里?” “塞外,我们估计错了官场对称臣的诱惑,那就低估了官场在北面的拖后腿行为,李开先没有回来,虽然发信说王朴已经开始向宣大边界行军,但我依旧忽视了宣府的事情。” 张嫣还是不懂,“宣府?他们能有什么作为?” 陆天明拍拍额头,“代王、宣府、边军、京营、张家口商号、东虏,他单独一个好对付,但他们合起来可能会坏事。在大战之前,他们有五六天的时间合流,也许我会提前杀人。” “东虏不是追察哈尔吗?” “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啊,万一他们分兵呢?总之得到北面应对,大战之前不可能会盟,你到河曲会听到大战的消息,届时我肯定在山里。” 张嫣突然笑了,拍拍他的胸口道,“既然一切就绪,如同买定离手,你去看看又怎么样呢,郎君为国事烦恼,有点担心是必然的,无需太过焦急。” 也许是,但陆天明还是决定亲自带领骑军作战。 大明境内的事再多也是龌龊,只有亲眼看到德格类,才会放心。 他想的没错,代藩经营边镇二百年,人家都要死了,当然会抓住一切机会反击。 昨天晚上代王看到张宗衡后,立刻带王府护卫独自离开,孔有德忽视了对代王的监视。 朱彝梃听闻大同境内禁止人员走动后,立刻明白回去只有等死,于是他做了个大胆决定,月光下与护卫更换蟒袍,带着一百多人去往东边。 其后跟随的张宗衡也没有想到朱彝梃这么果断,听闻‘代王’回藩庄后,禁止任何人拜见,他就放心南去了。 朱彝梃带护卫顺着边墙走了一夜,早上看到察哈尔斥候返回,立刻佯装曹文诏的骑军大大方方向宣府外的大山而去。 路上遇到两队人,互相都没有搭理彼此,就这么让他一路东去了。 护卫中有出塞的联系人,代王在马背上咬牙坚持一天一夜,陆天明还未出关的时候,他已经与德格类的斥候接头,被带到了喀喇河套。 这时候是夜里丑时,李率泰还没回来呢,他倒是先到了。 德格类早就等烦了,他的斥候不能与察哈尔接触,以免吓跑林丹汗;宣府的暗子又不能强闯边界,还以为李率泰被困在大同了。 一边是焦急无音讯,一边是京城告诉他一切正常,德格类每天都在说服自己安静等待。 代王说察哈尔与陆天明扮做劫匪,且察哈尔的斥候全部撤了,德格类瞬间猜到林丹汗与陆天明合作了。 顿时气得大骂,“明朝京城的那些狗东西太蠢,他们被隔绝消息耍了,陆天明暗度陈仓与察哈尔结盟,他还掌控了大同,大汗果然说的对,此人不得不死。来人,快马通知阿济格汇合,全军追击察哈尔,所有人整备…” “等等!”朱彝梃虽然听不懂德格类与护卫的话,但看到护卫躬身听令,就知道是在下达命令,缓一口气道, “德格类,孤不知道你准备做什么,但你去追察哈尔就上当了,河套南边全是大山,与边墙一样易守难攻,察哈尔一旦进入山里,骑军只能望洋兴叹,这时候你会被劫匪一万五千人、曹文诏的六千人,共两万骑军堵住后路,陆天明死得起人,他可以让两万人全去死,你死不起。” 德格类眉头一皱,“不追察哈尔我们更上当了。” “不,劫匪有代藩全部的银子,三百万两,杀了他们,杀了大同府城所有官员,不仅这些银子是你的,孤以后还可以每年给你盐铁,否则你们永远别想大同走货。” 牛逼,朱彝梃竟然在以匪制匪。 站在他的角度,上上策啊。 可惜德格类思索过后,依旧摇头,“我得到的军令只有两个,追杀察哈尔,杀掉陆天明,我不能一个都没完成,别说三百万两,就是三千万两,我也得完成军令。” 朱彝梃差点被噎死,激动挥拳大吼,“那就杀陆天明,杀劫匪就是杀陆天明,届时他一定会进入大同地界,孤回到大同接应你们入关,咱们把他千刀万剐。” 德格类对他的怒吼一点反应都没有,对护卫继续下达命令,“快马通知阿济格到漠南汇合,全军整备,天亮后出发,我们先去探路。” 朱彝梃实在疲惫,弱势方无力与德格类争执,迷迷糊糊睡着了,只能期待阿济格聪明一点。 寅时,营地在做饭准备行军,德格类听着代王的呼噜一直没有休息,不时看一眼肥如猪的人,嘴角浮现一丝残忍。 能把藩王逼得找女真求救,陆天明果然天赋异禀,老子在你面前杀了皇族这头猪,你会不会恼羞成怒呢?会不会被朝臣逼反呢? 好主意啊,坑死藩王,回京就得死,吓死你也不敢回。 德格类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骑军准备出发之际,李率泰回来了。 陆天明就算没有明说,李率泰也知道他的任务是把话带回来,这是敌我双方大头领的交锋,不能隐瞒。 李率泰带回来什么呢? 因为爱所以爱;草原自古英雄辈出,容得下一个新大汗;德格类太蠢,没有吃一堑长一智。 还有劝降时候立刻恼了,更有当面对代王的羞辱。 听过李率泰的话后,德格类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惊讶、兴奋、鄙夷、嘲讽…一瞬间安然自若,又带着幸灾乐祸。 对新鲜出炉的阉臣李率泰笑问道,“他反了?” 李率泰强忍屈辱回应道,“看起来好似被逼反了,或者说他正准备反。” 德格类哈哈大笑,“因为爱所以爱,这是说他在京城查奸细很无奈,只是为了让国公府抽身。草原自古英雄辈出,容得下一个新大汗,这是说他与察哈尔结盟,要到草原流浪了,需要我们的支持,一起对付明朝。说我太蠢,没有吃一堑长一智,这是暗示我不应该联系京城,而应该联系他。” 李率泰点点头,“属下也是这样的判断,陆天明都当面劫藩王了,怎么可能回京,他不回京,那就不怕暗算,背靠山西做个劫匪,朝臣能把他怎么样。” “哈哈哈~朱明一副亡国之相,我这老朋友有意思,咱们去接触一下,顺便等待大军集结,他和察哈尔对我们一样重要,得其一即可班师回朝。” 第429章 专业的事果然得专业的人来做 德格类既然已得知西边的大概情况,就不需要分散斥候去招惹对手,隐蔽突袭才是正路。 十一月十八,是非常安静的一天,所有人都在赶路。 无论选择哪条路,双方最快也得两天才能碰面,靠近边墙的山路虽然近,沟面狭窄,只能小股通过,大队骑兵反而无法长途奔袭。 德格类带的全是女真人,有一千人可以骑射,但没有阿济格的兵马灵活,阿济格带的人马一半是鞑靼降卒,更善于骑射追杀。 所以他们的运动方向整体偏向西北,先出大山到草原集结,列阵奔袭以保证战斗效果。 陆天明既然到大同,就没想着隐蔽,直接动用军令,把两千神机营骑军带走了,一天奔马,深夜才来到阳和口。 曹文诏在此处训练四千新兵列阵,典型的临阵磨枪。 陆天明忧心战事,心里没谱,没兴趣听他说新兵训练效果,反正这些人只能在境内作战,顶多算跑得快而已,壮胆大于拼杀。 一路大步登上阳和口最高处的山顶,借着明亮的月光扫了一遍塞外的景色。 天地间一片白惨惨的景象,塞外毫无人烟气息,阳和口东面二十里,有一处相对更高的地方叫晾马台,曹文诏安排了一队斥候。 陆天明在关墙上没什么灵感,又下山奔马来到晾马台。 视线更开阔,但依旧没什么特别,只是北面更白了,那里是圪扎海,几百年后都是一个方圆四十里的大湖。 月光撒在冰面上,夜晚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月亮掉落在北方。 曹文诏看他的神色,大概理解他在担心什么,指一指东边道,“东虏就算再快,两天后才能接敌,大山边缘到此地正好二百里,这是骑军奔袭的极限,若到孔有德驻守的下水海,那就超出行程了,疲惫不堪行军等于送肉上门。” 陆天明扭头看他一眼,“你认为东虏会来多少人?” “东虏大军全数大约二十万,八万人在各处驻守,可出动大军不会超过十二万,其中五万步卒,骑军大约六七万人,真虏与蒙古人一半一半。 东虏每次骑军出动,都是这个比例,辽西一直有万余真虏在遮蔽前线,黄台吉身边还有万余真虏,西来顶多一万真虏,随行蒙古人不会超过数,所以顶多两万人。” 陆天明眼神一亮,“老曹脑子清楚,我在宁武关就得不到这样的判断。” “以末将的判断,东虏人数在一万两千人左右,他们在塞外躲藏太久了,黄台吉绝不会允许他的兄弟带数量对等的蒙古人长时间外出。 德格类不是单纯的军事大将,那东虏至少是两个头领,这次奔袭政治因素为主,军事因素为次。 所以德格类的人马在六千左右合适,另外一人应该也是这个数,两个头领,两个目标,一支善于骑射奔袭,一支善于下马攻坚。” 老曹在教育他兵事判断,陆天明越听脑子越清晰,“可我们无法确定辽西骑军会不会长途奔袭。” “不,大人的担心不在那里,末将与您感同身受,咱们没有底气。剿匪的时候有绝对的战力,现在面对东虏,我们处处是弱点,唯一可以与他们匹配的只有速度,您缺少一支能面对面作战的骑军。没有这样的一支骑军,我们到处被动应对。” “有道理,听起来你有办法?” “末将两千骑军使用的是枪矛,面对攻坚的重甲弯刀骑兵,我们比辽西关宁铁骑更占据优势。” “可他们有一半人能骑射,我们会被拖死。” “大人忘了吗?咱们有一万人能骑射,咱们不能分开作战,只要有一支骑军能挡住东虏兵锋,察哈尔骑军就能在两翼跑起来,骑射功夫他们不比东虏差,黄金大帐的士兵缺少勇气,不缺少战技。” 陆天明盯着他看一眼,咧嘴一笑,“我只是保证诱敌时候大军不会被击溃,并非想与他们正面作战。你也别想跑到外面,这次大战必须守着大同,传令京营与你两千骑军换防,把他们打乱去带新兵,正好把京营留在山西。明天我要带你的骑军离开,其余副将无需跟着,我只需要曹变蛟。” 老曹退后一步躬身,“末将领命!” 陆天明等他对身后的人传令,挥手让贴身校尉去给神机营骑兵传令,这才问道,“谁让你跟我玩心眼?你想让变蛟去带领鞑靼人?” 老曹再次躬身,“不敢隐瞒大人,孔有德带的人太多了,兀良哈夫人不可能一直跟随他作战,真让他一直带万余人作战,他估计也不敢,末将这些骑军四海为家,对大人十分敬佩,不会有二心。” “呵呵,老曹开窍了!”陆天明夸一句揭过这个话题,“王朴还有几天到阳和口?他来的太慢了,你们联系过了吗?” “大约后天到,卡着点而来,宣府一定有贵人在暗中传递消息控局。”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京城的人事他一句话都不想听,等东虏走后,座山雕一定会劫掠宣府,先杀一茬再说。 突然想起代王,开口问道,“代王的人怎么样?他与哪里的边军联系?” “回大人,边军发饷后绝对听令,大明边镇都是如此,代藩的宗室并没有走动,末将这几天让骑军控制了各处,没有一人到关城联络。” 陆天明一愣,“你觉得正常吗?” 曹文诏被反问,也是瞬间一愣,“大人觉得哪里不正常?” “代王不可能是老实人。” “咱们收走他所有战马,代藩没有行动能力,估计想着以后报复大人,这时候大军在大同府地界,他也不敢乱动。” 说到战事,陆天明完全相信他的判断,这时候说‘内政’,陆天明顿时皱眉, “你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代王一定在做坏事,既然没有联系边军,那就是与宣府的商号在联系,快马去通知王朴,让他午时前来见我,不到百里的路程磨蹭什么。另外去给孔有德传令,加派斥候到东边游弋,全军随时保持整备。” 第430章 权争在边镇的无底线显现 陆天明到阳和口转一圈,不太紧张塞外战事了,越发担心宣府方面出事。 若大军从那边攻过来,整个大同被捅菊花,再多的布置都是一场空。 王朴到宣大边界的永加堡两天了,京营目前还没有全集结,一半人在永加堡,一半人在万全左卫的地界。 京营本来是一万人,英国公又塞了五千,连皇帝都不知道,实际上有近两万京营班军进入宣大,远超计划。 张宗衡给王朴的军令就是狗屁,根本叫不动王朴,他真正动身的原因还是李开先。 隔绝了宣大通讯,这个军令也是被李开先逼着执行的,因为他的大帐有另一个人。 大军主将是王朴,副将和中军官是谁,大多人没注意,也没关心过。 这人叫张之相,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中军官、京营钱粮都督,张之极的庶弟,张之桐的庶兄。 虽然是张维贤的亲儿子,但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中,实际他还没陆天明在国公府的地位高。 陆天明在国公府是姑爷,算是半个主人,他见到陆天明得主动行礼,张之极靠这个庶弟掌控京营钱粮。 这样的人在军营,可以想象王朴有多难受。 这边得听老爷的,那边得听姑爷的,所以李开先也走不开,他不知道张之相此行有什么目标,但王朴告诉他,成国公的庶弟朱廷臣也在宣府。 李开先一听就知道武勋又在乱七八糟搞事,他得用自己的身份压一下张之相和朱廷臣。 因为武勋的通病十分明显,他们可以执行军令,却喜欢‘做生意’。 这时候与陆天明讲条件就是找死。 李开先生怕陆天明对张之相动杀意,就没有告诉他实情。利用随行骑军带着王朴的京营做事。 一旦陆天明对张之相动手,哪怕是囚禁,也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他们这一家子都完了。 不仅英国公张家完了,定国公、西宁侯、丰城侯、镇远侯、定远侯,核心公侯几家都完了。 大伙都得被迫选择站队,而陆天明又要隐藏身份,这是逼着大家互相敌对,张维贤也压不住了,勋贵瞬间完犊子。 为了出现不可挽回的亲人厮杀,李开先必须在这里,一边阻止他们进入大同,一边还得防备他们丢掉性命。 做卧底果然难。 一大清早,李开先从大帐出来,上关墙瞅瞅东西方向,没感觉到什么特别。 塞外大概快开搞了,边墙内还在混日子。 回到帐篷喝一口热粥,准备到王朴大帐,门帘掀开,进来两个人,张之相带着朱廷臣。 后者一脸伪笑,对李开先躬身一礼,“丰城侯亲临,失敬失敬,朱某刚从张家口而来,想与侯爷打听点事。” 李开先的身份对他们来说高一阶,挠挠头坐直,说话很不客气,“有屁就放。” “呵呵,侯爷风趣,朱某想打听一下山西的事。” 李开先没有接茬,朱廷臣等不到回应,讪讪发笑,继续说道,“陆天明下令京营协防阳和口,而不是协防丰镇关,侯爷知晓为什么吗?” “不是天明的命令,是大同总督和曹文诏的命令,曹文诏自己会守丰镇。” “那为何要隔绝宣大的消息呢?” “因为不想看到垃圾出现。” 朱廷臣脸色一黑,“丰城侯,你我都是一个圈子的人,都是英国公领导的勋贵,吃里扒外显然不会有好结果。” “是吗?那倒想请教,李某吃哪个里,又扒哪个外了?” 朱廷臣明显着急,没心思与他拌嘴,再次说道,“我们需要到大同府城一趟。” “你说的我们是谁?” “在下与张兄。” “不同意!” “为什么?” “不想你们死得不明不白。”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交流几句,朱廷臣越发不耐烦,“李开先,你是京城查沈藩案的使者,是小公爷的安排,我们也是小公爷的安排,别不识好歹。” “随你怎么想,这里是宣大,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朱廷臣没怀疑李开先的身份,越是如此,他反而越相信李开先不知具体情况,完全是为了他李家涉足山西。 张之相看他没什么效果,插嘴说道,“开先,去一日就返回,应该不难?” 李开先看着他轻蔑一笑,“难肯定不难,杀个人能有多难,这里到大同府城二百多里,中间经过阳和口等无数关卡,你怎么保证能活着到呢?” “这不用你操心,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李开先一愣,起身来到他身边,语气充满惊诧和疑虑,“你们竟然能在戒严的时候到府城?” 两人距离太近,唾沫都喷到脸上了,张之相皱眉后退一步,“这是我们的事,家里若在宣大没有人手,你自己相信吗?” 李开先瞬间浑身鸡皮疙瘩,双手抱着脑袋苦恼挠头,他妈的,你们一旦去大同,外面还没开打,陆天明就把大同杀的人头滚滚了。 既然阻止不了,不如让他们早点死心,李开先深吸一口气,冷冷看着两人,正准备开口,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报,侯爷,陆大人令,午时之前带王朴和京营将官到阳和口,迟一刻钟格杀勿论。” 李开先大步来到帐篷外,看着四个风尘仆仆的校尉。 “天明在阳和口?” “是,请侯爷马上到阳和口,王朴不认识我们,大人也没有给令牌,他迟疑下去会被骑军碾杀。” 李开先莫名哈哈一笑,回头对两人招招手,“走,我带你们去见见人。” 他大步在前面走,两人落后几步跟上,互相对视一眼,全是疑惑,朱廷臣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说京营骑军不会进入大同吗?世泽被他抢权了?” 张之相隐晦摇摇头,“抢权不是问题,他来的太早了,且带着骑军,会把小事变成大事,我们无法控局,大同会发生一场真正的战事。” “本来就是一场战事,试试看能不能把他骗到宣府,这样更简单。” “也只能如此了,得让他脱离大军,东虏可以入关,但双方不能大战。” 陆天明若听到此话,必定笑死,京城的那些人总是一堆奇形怪状的想法,放东虏入关,却避免双方作战。 听起来互相矛盾,不可理喻,但这就是权争的思维逻辑。 没有道德,没有底线,先自保再想好处,至于别人的死活,哪怕血流漂杵也无所谓。 第431章 杀人能有多难 几人全部配双马,午时赶到了阳和口。 原野里六千骑军在演练战阵,士气高昂,远远超过京畿混日子的军队。 张之相和朱廷臣均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陆天明好手段啊,竟然能无中生有创造大队骑军。 东虏和武勋都无法接受一场惨烈的厮杀,两人齐齐做出决定,必须把陆天明骗到宣府。 他们被带到守备衙门正厅,钦差还在休息,校尉去通报的时候,李开先跟了上去。 陆天明刚睁眼就看到手足无措的李开先,但他犹犹豫豫什么都没说。 洗把脸过后,李开先还是犹豫不定的样子,陆天明不由得屁股踹一脚,“让你通知王朴,怎么还把自己陷在宣府?发生了什么事?” 李开先咕咚咽一口唾沫,越发紧张,“张之相知道吗?” “废话!见过几次,对我挺客气。” “那是家里的事,你是姑爷,他是庶子,当然客气,如今面对的是公事,他是王朴的中军官。” “哦,然后呢?” “朱廷臣认识吗?” “不认识,这是哪根葱?” “成国公的庶弟,贵人的生意管家之一,私下里做事的人物。” 陆天明一头雾水,“你想说什么?” “张之相,朱廷臣,他们都来了,都在宣府做事。” 陆天明歪头想想,懒得搭理他,扭头朝议事厅走去。 “等等~”李开先追上来拦住他,“天明,演戏就有点耐心,咱们不要理会他们。” 陆天明大概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冷哼一声道,“桐桐告诉过我,宣大但凡指挥使以上,都是张家的人,小公爷这是派张之相来节制大同边军,但他没想到我提前控制了边军,那他们有任何想法都是做梦。” “可他们依旧能在大同境内行走,若非被我堵在宣大边界,你派的那些骑军根本拦不住他们。” “是吗?他们想做什么?放东虏入关?” “大概是这样。” 陆天明推算了一下李率泰回营的时间,张之相和朱廷臣应该来不及与德格类联系,否则现在他们应该出现在张家口。 如今却跑到阳和口,那就是在执行之前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应变。 之前什么计划呢?除了让东虏入关劫掠,还有其他安排? 陆天明有点好奇,大步向议事厅而去。 王朴身穿铠甲,外表很威风,看到陆天明立刻躬身,“末将拜见钦差大人。” 张之相和朱廷臣跟着见礼,陆天明大步到主位落座,眉毛一沉,“王总兵,大同总督的军令是放屁?是不是觉得自己脖子很硬?” “不敢,钦差大人有吩咐,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日黄昏之前,京营全部到阳和口布防,违令格杀勿论。” “是,末将领命!” 陆天明对他这样子真没什么脾气,王朴总是能平衡各方关系,连军令都可以执行一半、拖沓一半,两头交代。 “那就去执行,本官尚方剑不认人。” 这就完了?! 王朴有点意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陆天明冷冷挥手,“滚蛋,做好你的事,既然无兵不欢,那就完成军令,本官这里没你拖沓的机会。” 王朴只好躬身,“是,末将立刻…” “等等~”张之相插嘴打断。 陆天明刚才下令太快,太绝对,他一时没想好,这时候才开口,“天明,王朴协防宣大,不能全到大同。” 陆天明冷冷瞥他一眼,“堂下何人说话?!” 张之相一愣,不得不弯腰行礼,“末将张之相,京营中军官。” “张中军,这是哪里,你自己不知道吗?” “回大人,末将当然知道此处乃节堂,末将身负监督大任,必须阻止不合适的军令。” “是吗?说来听听,你有什么理由反驳钦差。” 张之相一时语塞,陆天明却从主位下来,到他身边嗤笑一声,挪步来到朱廷臣面前,“你是何人?” “末将都督佥事朱廷臣,都督府佐贰官。” “都督佥事身穿儒袍?” “回大人,末将并非京营将官。” 陆天明一愣,“嗯?是吗?那你来做什么?” “末将有别的事情与大人相谈。” “别的事?!”陆天明突然笑了,神色轻松,充满不屑,“朱廷臣,你擅闯节堂。这是多大的罪名你不知道吗?送上门的死罪,本官睡一觉还能遇到这种好事,吉兆啊。” “大人说笑了,末将有官身。” “谁他妈和你说笑,有官身就可以闯节堂?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本官送你句忠告,下辈子做人记得谨守本分。” 朱廷臣脸上伪善的笑容逐渐消失,抬头冷冷看着陆天明,后者对他咧嘴一笑,“不用客气!” “住手!”一直在旁边的李开先看到陆天明的动作,顿时亡魂大冒,只来得及喊了一声。 扑哧~ 一柄短剑从下颚直接插入脑袋,力气之大,直接从头顶颅缝穿了出来。 这是张嫣给缝制的袖剑,陆天明原本觉得无用,戴了一次觉得穿蟒袍时候防护完美,出塞的时候就带着了。 鲜血喷涌,朱廷臣仰头跌倒,一个字没发出来,浑身抽搐奔赴地狱。 陆天明用力过猛,虎口生疼,甩甩短剑血迹,掏出手帕擦擦血,再次到王朴身边,“记住,明天黄昏之前,滚!” 王朴一个激灵,连忙躬身,“末将领命!” 说罢屁股向后退出正厅,陆天明这才对呆若木鸡的张之相道, “二哥,二叔,你们在谋划什么?把宣大所有的事交代清楚,我不想威胁你,但你若不交代,那就为国捐躯。” 回过神来的李开先一下挡在张之相面前,对陆天明大吼,“天明,不能对武勋动手,你疯了吗?” 陆天明更恼火,咬牙切齿道,“李开先,勋贵一体让你良心黑了,若因为两头猪让宣大生灵涂炭,老子连你都杀。” “混蛋,他是你的亲人,你要毁了京城。” 这句话让陆天明积累许久的郁闷瞬间爆发,猛得抓住他的头发,怼脸大吼,“去你妈的,老子在与东虏作战,大明士兵在抵抗外敌,这时候还有人想着利用军民的血权争,哪怕他是皇帝,老子也杀定了。” 两人各自吼了一句,李开先看着他眼里怒火喷发,顿时嘴唇发抖,吭哧吭哧喘气,说不出一个字。 陆天明冷冷盯着他,片刻之后伸脚踹到一边。 刚准备与身后的张之相说话,他却突然扭头哇哇呕吐。 竟然晕血。 朱廷臣血流一地,黑乎乎的冒热气,大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流到他脚下,下摆沾满血甩的到处都是。 第432章 英国公的自爆没那么简单 校尉进门把尸体拖出去,血迹擦干,陆天明在主位托腮看着张之相。 李开先在旁边很紧张,他生怕张之相说出最不想听的一个名字,若大同的事由麻家来接应,陆天明会毫不犹豫杀掉麻家兄弟以及六卫所有将官。 宁肯杀掉张维贤的儿子和女婿,也决不允许战场出现任何意外。 这他妈想想就恐怖。 你‘死’了,一了百了,京城怎么办呢。 张之相脸色惨白,眼神惊疑不定,端着茶杯不时喝一口压惊。 陆天明等的不耐烦了,冷冷问道,“既然晕血,春季杀四侯一伯的时候你在干嘛?” 张之相呆滞扭头看他一眼,沙哑答道,“我只住京营,府里的事不需要我管。” “不需要你管,你他妈来这里放东虏入关?一个晕血的人做中军官,这支军队还怎么作战?大明朝的人死绝了,非得让你来?” 张之相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发抖几下,落寞说道,“天明,大哥不是要杀你,他只不过是想让德格类见见你,我们暗中保护,以后你就能留在宣大。” 陆天明皱眉想了想,“听起来有可能,如何操作呢?” “宁武关或雁门关下见面,德格类时间很短,我们暗中埋伏人手,一旦他动手,我们也动手。” “你们是谁?” “这事得临时决定,我带着大哥的名章,你截断了宣大关卡,截断了桑干河河谷,但你不可能截断内长城,别忘了,大同东南方向的紫荆关属于京营北直隶驻地,我们可以从内长城抽调人马。” 陆天明点点头,“哦,虽然远了一点,但更可靠。我这岳父在做梦啊。这么说你所谓的大同境内行走,也是从南边行动了?” “没错,大同北面只有兵堡和关城,大同县城全在南边的内长城一线。” 陆天明思索片刻,对神色放松的李开先道,“开先,你记不记得我在京城和你说过,贵人家把粮食放在粮仓,府里反而没老鼠,百姓把不多的粮食到处藏,反而引得家里到处是老鼠。” 李开先眨眨眼,不明白他想说什么,摇摇手道,“朱廷臣杀了就杀了,我们想办法处理,你好好说话。” 陆天明不想搭理他们了,拍拍屁股起身,“只要不影响我的大事,我懒得管你们奇形怪状的想法,我自己会见德格类,不要想着控制我。 在京城的时候,贵人掌控力强大,可以隔绝老鼠,这里是边镇,贵人的力量撒的到处都是,那就到处是老鼠。 不要逼我动手,如果你们不傻,就应该知道,阳武侯是我杀的,我已经杀过张家的女婿,不介意杀庶子庶女婿,军法如山,灭门太容易了,你们最好对力量有点清晰的认知。 此时此刻此地,我陆天明有绝对的力量,玩心眼都是狗屎。” 陆天明说完迈步向外走,张之相突然回神大叫,“天明留步,你不能出塞,会把攻击吸引到自己身上,他和阿济格带着两队人,大约万余精锐,” 陆天明回头看着他,“你如何得知?” “朱廷臣去过喀喇河套。” “东虏奔我而来?我有这么重要吗?” “有,这是黄台吉的军令,查李箴言暴露只是幌子,一个从中枢突兀崛起的人,是经过大事考验的人,他认为你是千百年少见的奇才,与官场没什么牵连,做事果决,有改变大势的能力。” 陆天明还在诧异黄台吉对他的评价,张之相又道,“我出京时父亲大人说过,我们可以死,你不能,我只不过是在与朱廷臣玩游戏,并不是要杀你,他们在张家口有别的人控场。” 陆天明皱眉返回他身前,“你他妈的到底在做什么?” 张之相扭头看一眼李开先,后者撇撇嘴出门,他才低声说道,“坑杀张家口,灭了他们,由你来掌控与东虏的走私通道。” 陆天明一愣,转瞬哈哈大笑,“公爷风一阵,雨一阵,堂堂国公,做事没有长性,我真是开眼了。” “不,父亲大人一直看好你破局,他是不赞成你的做事方式,如今山西既然已经定势,养寇自重是唯一的生存方式,离开山西,控制宣大,做宣大的祖大寿,只要你有兵,大明就离不开你,我们以后再商议你如何封爵。” “坑杀张家口?谁做这些事?” “王朴的京营有三千家里人,世代镇守宣府的黑家也是家里人,黑云龙前年勤王被擒,东虏九月把他放了回来,这是为了取得家里的信任。 黑云龙目前已回到宣府,虽然不是总兵,但他比总兵更好使,张家口还有我们一家商号,探知藏银位置,等战事发生,他们集结人手,立刻连根挖起,格杀勿论。”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这才符合英国公的脾气,没道理只带着大同‘自爆’。 这也是自己一直觉得宣大会发生点事的忧心来源。 黑云龙啊,世代镇守宣府的老回回,与麻家一样,是宣府最大的将门,黑家兄弟好几个实职指挥使,实际能力超过总兵。 陆天明想到这,又想起了另一个人,“不对,与黑云龙一起被俘的还有大同副总兵麻登云,这位哪去了?” 张之相一愣,“父亲大人没告诉过你吗?麻登云早去世了。” “是…是吗?我忘记了,那你明天回宣府去,只要他们不影响我作战,等我打完再收拾张家口。” “不行,我不能回去,昨天才接到京城的信,说你与魏国公牵线了,那我们更应该杀绝张家口商号,重新组建势力,魏国公可以接受你控制张家口。 最关键的是我们必须杀了代王,你不知代王的特殊,他对大同的控制与家里不相上下,若想经营大同,代王留不得。” 陆天明呵呵乐了,英国公的自爆大功一发动,整个宣大地区都得跟着‘飞升’,这还真是实力的体现,可惜老子用不着。 大爷我现在拿刀子说话,这些曾经复杂无比的算计此刻听起来多少有点幼稚。 张之相看他没什么兴趣,焦急说道,“朱廷臣昨晚从张家口连夜到永加堡,代王应该派人到喀喇河套了,他在张家口有商号,你是不是没有准备好就对代王动手了? 这老东西一点底线都没有,他会跳开我们联系东虏,德格类现在有两拨人接应,你很难抵挡,这才是我焦急到大同的原因。” 陆天明两眼慢慢发亮,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越笑越乐,难怪代王如此安静,他妈的,好玩极了。 第433章 让子弹飞一会(上) 哪里好玩呢? 代王肯定出关了呀,去喀喇河套的人绝对是朱彝梃,其余人不可能取得德格类信任。 不管他如何离开,这人够狠,老朱家桀骜不驯的性格刻在基因里,不愧是天下第一强藩。 但…他还是太蠢了,自作孽不可活。 这剧本老子熟啊。 瞌睡给了个枕头,看我如何一夜控制大同军心民心。 陆天明立刻下达了几个命令。 令曹文诏紧守东关阳和口,非军令不得出击。 令曹变蛟带两千骑军到丰镇关外待命。 令府城的大同总督张宗衡马上戒严,通告宣大所有边军和大城,东虏大军在塞外,所有人整备作战。 一定要包含宣府,同时他和马士英得亲自去藩庄请代王入城避祸。 令张之相到丰镇,联系守关指挥使,带家丁守关,让他们放‘东虏’入关后,随‘东虏’出关做劫匪。 陆天明下达完一系列命令,张之相和李开先已经懂他要做什么了,眼里有点崇拜。 果决的人就是厉害,抓住一点漏洞破局,处处占据优势。 传令的校尉和骑军离开,陆天明回味一遍剧本要点,休息一个半时辰之后,才奔马赶向府城。 今天晚上一定很忙碌,很热闹。 阳和口到府城两条路,被藩庄所在的白登山南北分开,北面是边军通道,走南边更快。 戌时初,天色刚黑,陆天明带五百校尉正好来到藩庄所在的南麓。 张宗衡和马士英已经等他很久了,见面立刻汇报,“大人说的对,代王果然不见我们,王庄传话,代藩誓死守藩墓,他相信大同边军不会让东虏扣关。” 陆天明玩性越发高涨,哈哈一笑,“我们回府城,全城戒严,骑军来守城墙,其余人到衙门准备城内作战,誓与城池共存亡。” 这两人立刻领会了要点,尤其是张宗衡,代王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那就别回来了,去地府报到。 之前计划的执行顺序颠倒,结果更加有利。 戌时三刻,陆天明身披铠甲,手持尚方剑,校尉打着黄龙旗、日月旗进入府城,百姓立刻知晓钦差与他们‘同生共死’。 敌人来的突然,援兵来的更突然,百姓对骑军不停欢呼。 街上到处是敲锣吼叫的士兵。 “钦差有令,誓与城池共存亡,大军誓死不退,所有百姓不得走动,不得点火,听到战斗不准出门。” 亥时初,全城安静,一点火光都没有。 陆天明在北门城楼对着王府不停冷笑,朱桂有十一个儿子、七个女儿,全部是实封郡王。 但朱桂与朱棣怄气的时候,把实封大同府外的郡王迁回了大同,目前只有怀仁、广灵、山阴、灵丘四个郡王在县城中,代藩其余二十九位郡王全部在王府东边的院子里。 郡王很多啊,院子也很多,与王府一起占据大同城近四分之一的地盘,东边是城墙,北面是总兵衙门,西边是总督、分巡道、知府衙门,南边是民居。 月亮慢慢升起,李开先看到陆天明脸上有一丝戏谑的冷酷,不由得提醒道,“天明,王府有很多本地人做帮衬。” 张宗衡适时插话,“没有,护卫都拆撤了不少,属下已令长吏司放本地良家子女回家,里面都是代藩的家生子、以及皇帝赐的三百阉人。” 好极了,大伙挺有默契。 陆天明缓缓点头,抬头看一眼月亮,应该快来了。 这就是场戏,杀点人不至于纠结什么,那些郡王也得嘎,宗室镇国将军以上都会‘报国’,其余人必须全部放弃爵位,大同境内以后不准有宗室。 只要大宗消失,官府对付宗室多的是办法,保准以后没人敢说自己是宗室。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北方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全城立刻警钟大响,城墙上士兵大吼,“丰镇关边军殉国成仁,东虏入关了,所有人不得跑动。” 陆天明望远镜看了一眼东边的藩庄,黑暗中无数战马绕着藩庄奔驰,不一会,三千人到城墙下,绕着大同府城转圈。 “东虏上来了,杀啊!” 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很热闹,但都在北城。 城门楼里几人安静看着‘战斗’,大约两刻钟后,北城门轰隆一声被打开,城内到处是喊杀声和马蹄声。 街道成为双方骑军奔马道,绕着王府磕碰刀剑,躲到各衙的边军守着衙门大院瑟瑟发抖。 两千人杀入王府,他们只负责灭口,杀戮非常快,惨叫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好像有万余人在城内拼杀。 依旧没有火光,陆天明等了一会,扭头对马士英道,“王府一定有人逃过一劫,给你留下二百人,清空他们,把金银全部搬到府库。” “大人放心,属下晓得关键。” 这是个好答案,片刻功夫,两千人已经从南杀到北,屠了一遍。 二十九个郡王院子也没放过,他们开始奔马出城,陆天明一招手,带张宗衡和李开先下城墙。 城内的骑军立刻大吼,“万胜,万胜,钦差大人威武!” 只能‘听戏’的百姓顿时跟着大吼,“钦差威武!” 他们‘亲眼所见’,钦差带骑军在城内杀退东虏,这件事谁都骗不了他们。 陆天明从城墙下来,带着几百人杀向藩庄,那里火光冲天,孔有德已经把活做完了。 一个穿金纹蟒袍的胖子替身被带到身边。 除了体型,丝毫没有朱彝梃的威严,浑身颤抖,看向陆天明眼神不停躲闪。 陆天明绕着他转了一圈,一边搓手跃跃欲试,一边哈哈大乐,“大王勇气可嘉,为国死节,天亮后大同为大王举行国葬,宣大军民誓为大王复仇。” 替身扑通下跪,“陆大人,大王跑到喀喇河套去了,小人不…不是啊…” 陆天明没有理会,抽出尚方剑像杀赵之龙一样,脖子上瞬间刺了一道。 深吸一口气,对众人悲痛大吼,“东虏劫掠成性,大王为国捐躯,我们只抢回了尸体,马上收殓,向宣府、太原、京城奏报大王的英勇。 大王临终有遗言,代藩所有宗室放弃爵位,田产和房产送给大同官府,回馈大同百姓二百年供养,宗室化身为民戍边,永世护佑大明百姓。” 张宗衡立刻仰头‘大哭’,“苍天无颜,大王薨了,代藩英勇杀敌,誓死不愿被俘,身中数刀而亡,实乃天地豪杰。” 无数人跟着大喊,“大王薨了,为国捐躯,天地豪杰!” 第434章 让子弹飞一会(中) 今晚这一场戏,参与者稀里糊涂。 百姓反而‘眼见为实’,目睹了代藩的‘英勇’。 张宗衡火速写了一份奏折: 东虏大军突至,丰镇关守军集体殉国,代王朱彝梃带两千护卫硬撼东虏万余人,为保卫府城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朱彝梃身中数刀殉节,代藩无一人退却,东虏为泄愤纵火藩庄,钦差带骑军抢回尸体,全军同仇敌忾把东虏撵杀出境,大同上下一心,誓杀东虏,报仇雪恨。 陆天明给盖了个钦差印信,算是联名上奏。 盖棺定论。 一切顺利搞定。 太阳升起,‘追敌’的两千骑军从丰镇关返回。 士兵拆藩庄大门,数十人抬着遗体入城,万人拱卫,肃穆而行。 上面躺着一个金纹蟒袍的大英雄,覆盖日月旗,全军素镐,为代王送行。 百姓没有受损,他们有心情感受这个过程,城门口人山人海,既感谢钦差的英勇,也观摩代藩的惨烈。 听说代藩的家生子也誓死抵抗东虏,满府殉国,临终又把田产送给官府,边军和百姓要和南边一样分地了,妥妥的皇族英雄,尽快入土为安才对。 哈哈,人性都一样,但凡能得到好处的人,都在期待死人马上入土。 遗体被抬回王府,钦差一句话又让全城沸腾。 “为了大明,为了百姓,大王遗言,倾尽家资杀东虏护佑军民,本官来执行大王遗言,边军补饷一月,退后者格杀勿论,每个东虏首级赏50两,实银足额兑现,所有军民作证,少发一两本官自刎谢罪,我们万众一心,杀绝东虏,为大王报仇。” “为大王报仇!为大王报仇!” 全城都在怒吼,兴奋的怒吼。 太燃了,士气可用。 陆天明简简单单一招,把大同变成了铜墙铁壁。 现在倒是期望东虏强攻,来尝尝满饷满赏的边军战力。 五十两啊,多少人会忘掉恐惧,杀红眼。 代藩将会接受百姓一日供奉,黄昏入土,反正藩王的墓地只要做世子就开始修建了,方便的很。 陆天明抱胸在王府大殿,感受银子刺激下军民爆发出来的勇气,连连点头,十分受用。 午时刚到,塞外派回来六名斥候送信,东虏出山了,预计黄昏抵达圪扎海,最快明日进攻。 陆天明立刻命令王朴全面接手阳和口,曹文诏带骑军转守丰镇,孔有德和兀良哈带人退守西边的兔毛河。 李开先对他的命令一头雾水,不禁问道,“怎么提前跑了?” 陆天明掩饰不住的笑意,“别急,让子弹飞一会,我现在胃口变大了。” 十一月二十凌晨,德格类与北面的阿济格汇合。 两支骑军一东一西,相距五十里,万马奔腾,杀气十足。 大山边缘的斥候立刻发现他们,撤的非常快,一人双马,扭头跑向东南方向。 阿济格是努尔哈赤十二子,多尔衮胞兄,四小贝勒之一,原本领正黄旗,黄台吉上位后改领镶白旗,战功赫赫,四年前因为藐视大汗,擅自主持胞弟多铎的婚礼,被削去旗主贝勒。 两年前作为先锋,一人单挑袁崇焕和祖大寿的松锦防线,把明军打的不敢出城,又带前锋从喜峰口入关,攻城掠地,不可阻挡。 阿济格性格粗暴,为人剽悍,与真虏大军脾性契合,作战十年来,攻城陷阵,无往不胜。 不做旗主后依旧能专心军务,再次获得黄台吉信任,逐渐变为后金少有的专职作战贝勒,完全不过问旗务、政务。 阿济格不是第一次追林丹汗,十分清楚突袭的重要性,不赞成哥哥德格类耍心眼的计策,奈何这次是德格类为主,黄台吉为了预防他提前行动,扔到哈剌温山让他等待。 大军快速奔袭之中,阿济格听到察哈尔斥候不停撤退的消息,越发着急,不禁往西南方向偏离,妄图率先接敌。 下午申时抵达圪扎海西北六十里,饮马吃干粮,准备连夜进攻河套东麓的大通道,被德格类紧急叫停,强令他放弃追击察哈尔,立刻到圪扎海汇合。 阿济格还是第一次收到德格类语气如此生硬的命令,以为德格类遇险,连忙率领大军赶到圪扎海汇合。 德格类当然没有遇险,但他一路都能收到宣府暗探的消息,短短一日时间,急得嘴角都起泡了。 圪扎海隐约能瞧见明朝的边墙,阿济格烦躁观望片刻,怒气冲冲来到德格类帐篷,进门就看到十哥在地下急得团团转,旁边的李率泰大气不敢出。 “发生何事?作战最忌讳犹豫不决,奔袭之中为何突然停下?” 德格类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如何说,摆摆手让李率泰解释一下。 后者连忙躬身,“贝勒爷,察哈尔已经跑五天了,下水海的劫匪也逃回山里,我们现在也追不上他们,关键是今天宣府快马的消息,有人冒充我们昨夜进入大同,杀丰镇守军,攻入府城,把代藩劫掠一空,杀光宗室。” 阿济格短暂思索过后,还算有脑子,对德格类怒吼,“我们不应该到圪扎海,这下不是我们也是我们了。那就杀入大同,片甲不留。” 李率泰再次躬身,“贝勒爷,大同现在铜墙铁壁,十万边军、两万京营、万余骑军守关,毫无破绽可言,就算入关也可能被包围。” 阿济格想了想,的确如此,恼怒推一把德格类,“这就是你的计谋?明朝那些狗东西呢?代王呢?” 德格类无奈道,“代王还在后面,一会就到,我们现在必须确定陆天明的位置,不能乱跑,十二弟,再不济我们可以劫掠宣府,为这次出征兜底,耐心等一等。” “耐心个屁,战事就是战事,朝事就是朝事,作战想着耍心眼,明朝就是这么败的,你没学好,被俘后变傻了嘛。” 德格类顿时恼羞成怒,“放屁,战事很简单,我们是为了长远目标,达不到目标,一捅胡搞是棒槌!” 兄弟俩脸对脸,气鼓鼓生闷气,帐篷外一声汇报,朱彝梃来了。 大胖子进帐,兄弟俩看到他齐齐反胃,这个废物已经死了,任何渠道都放不回去了。 朱彝梃看到两人冷冷的目光,疑惑接过李率泰手里的探子奏报,脸色瞬间惨白,扑通跌倒,哆哆嗦嗦道,“坏了,我成替身了!” 第435章 让子弹飞一会(下) 阿济格现在着急也没用,只能与德格类一起应对,气呼呼坐在一边等结果。 德格类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代王,逼迫他想办法。 他现在是‘英雄’,就算回去也没人认,想活着就得体现价值。 家人都死了,朱彝梃此时内心恨意滔天,强迫自己冷静,想办法脱身复仇。 一时间哪有什么办法,额头大滴汗珠掉落,眼神僵直,大帐针落可闻。 咳~ 李率泰轻咳一声,“贝勒爷,属下出面去联系一下陆天明,既然他将来需要我们,现在就不会拒绝联系,哪怕处于战事之中。” 德格类歪头想想,“有点道理,你去哪里联系?” “他们杀了丰镇守军,那丰镇关现在一定是陆天明的人。” 德格类赞赏点头,“这个判断很可靠…” “不对!”朱彝梃突然插嘴,“丰镇关指挥使乃麻氏姻亲,同属英国公麾下,且丰镇关乃通商要道,指挥使位低权重,一直在后军都督府的控制中,孤和麻家都无法插手,怎么会被斩杀殆尽。” 德格类没有反驳,凝神想了一会道,“朱廷臣和张之相在控局,他们去往大同后失去了消息,应该被陆天明软禁了,得与他们联系。” 朱彝梃摇摇头,“不是软禁,是被杀了。陆天明把孤都杀了,那大同现在就是铁板一块。地方有守土大责,藩王也有守土大责,地方与藩王乃互相监视关系,他们把孤塑造成英雄,是笃定你们无法破关,这样朝廷才不会因为孤的死追究他们。” 德格类一愣,“你想说什么?” “若想逼陆天明现身,必须利用孤的身份,想办法让朝廷知道,孤是被俘虏了,而不是被杀了,那大同官府就是集体逆臣,利用替身掩饰失败大罪。” 德格类、阿济格、李率泰齐齐撇嘴,前者更是到身边直接给了一耳光, “你他妈还想利用我们?大同至少上万人知道实情,京城迟早也会知道,但你依旧是死人,因为你的死让所有人都有好处,连皇帝都有声望,那所有人都会闭嘴。你一个烂藩王的名头,还真以为自己姓朱,大同官府得陪葬啊?” 朱彝梃眼里的屈辱一闪而逝,“贝勒爷,孤是说埋钉子,不是为了战事,只要有人知道孤活着,他们就会利用…” “来人!”德格类大吼一声,进来两个护卫,对朱彝梃一指,“把这狗东西拖出去关起来,把他的护卫全杀了。火烧屁股了,还想着布局算计人心,废物。” 朱彝梃大惊失色,被护卫拖了出去,门口还大叫,“贝勒爷,孤真的有用,孤真的有用啊…” 帐篷内只留三人,德格类捏捏眉心,对李率泰道,“代王死定了,不死也得死,现在他唯一的价值就是可以表达诚意,你去丰镇联系一下,就说我可以把代王还给他,好好谈谈以后的合作,先摸准他在哪里再说。” 李率泰觉得不妥,“贝勒爷,这是私下的谈判,无法摆到明面上。属下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联系一下,表达有谈判的意愿就成,他会主动谈。”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做法也更稳妥,但我们现在需要争取时间,不能被动等待,察哈尔若与陆天明达成盟约关系,漠南就完全失控了。” 李率泰咬咬牙,“那我们只能让宣府的暗探去联系,不能通过丰镇关,或许得动用高一点的棋子。” 是啊,德格类顿时苦恼起来,陆天明反应太快了,比女真还快,他第一次遇到这种被动情形,很是纠结。 啪~ 阿济格一拍大腿,“十哥,这是战事,犹豫不得,得用刀箭说话,我们佯攻一次丰镇,至少能争取点时间,马上派大队斥候过河,探探察哈尔的虚实。” 德格类更加犹豫了,思虑半天点点头,“十二弟说的有理,明天佯攻一下,我们只等一天。” 阿济格起身正要说话,大帐内突然有护卫禀告,“贝勒爷,三十里外的明朝斥候射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 德格类面色一冷,“进来!” 斥候头领拿着一支箭,上面裹着一张羊皮,“贝勒爷,他们没有回到关墙里面,一直在外面等待回信,大约百余人。” 德格类拿过来拆开,里面是一张纸。 内容用炭笔而写,很是潦草:寅时下水海南山土城相见,我们朋友之间很久未见,登门记得带礼品。 德格类对这种事反应很快,朝阿济格呵呵一笑,“那些斥候在等我,他们会带我去土城,我得去见见他,不需要带多少人,十二弟放心,他不会扣留我,聪明人都很强势,不屑利用这样的机会。” 黄台吉放两个头领,就是为了方便德格类抽身‘做事’,阿济格不想管他耍心眼的事,指指信提醒道,“代王只能利用一次,杀了就没了。” “留着也没用啊,难不成我们带回沈阳?那就是给陆天明擦屁股了。” 阿济格摆摆手,“十哥决定,这不是战事,我不懂,也不想动脑子。感觉这人做事没底线,你还是小心点。” 德格类点点头,“李率泰跟我一起去,十二弟总领大军,我带一百人就行,黑夜里到处是斥候,无法偷偷去人,不如坦荡一点。” 阿济格同样没觉得不妥,陆天明之前都把德格类送回辽东了,怎么会在谈判的时候劫持,不是明人的作风。 一刻钟后,德格类带一百人趁着月色向南,丰镇关外果然有一队百余人的明骑,看到他们立刻向西而去。 德格类抬头看看月亮,寒风冷滋滋的,所有人都在缩头赶路。 跑了大半夜,前面慢了下来,德格类看到了一座低矮山脉,这里是从杀虎口延伸出来的长城,被明朝遗弃了,山上的背风处有个遗弃二百年的土城。 德格类之前探路来过这里,正是陆天明信中所言之地。 残垣断壁之间有一座大帐篷,门口点着篝火,月色昏暗,也不可能看到后面有藏兵。 带路的骑军并没有到大帐前,而是在南边百步外下马,大声吼叫他们最多只能去两人,然后张弓搭箭对着护卫。 德格类略微笑笑,吩咐护卫在三百步外等候,他和李率泰到篝火前,对着帐篷大吼,“陆天明,好久不见。” 第436章 让战斗回归战斗(上) “德格类,进来!” 帐篷里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德格类与李率泰迈步,掀开门帘后一愣,竟然是两道门,德格类笑了,这个小细节能看出来,陆天明没有与他们生死拼杀的心思。 掀开第二道门帘,里面的场景让他第二次发愣,空间不大,左右两个炭盆,开了两个烟道,中间铺着厚厚的毛皮,上面一个桌子。 这些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陆天明抱着一个女人钻在毛皮被中,两人显然刚睡醒穿衣。 陆天明没有起身,半躺在裘皮中,伸手虚请,“坐,旁边炭火上有热酒,自己倒着驱驱寒。” 德格类歪头看着他,对他的态度很不解,“若是别人来,你未免太狂妄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此态度想证明什么呢?” “德兄对我没有愤恨,可喜可贺。” “不一定,我会弄死你厚葬,以此感谢你没有杀人。” 见面交锋两句,陆天明微笑拿起旁边的温水喝了一口,清清喉咙道,“德格类,吃一堑长一智,你还是不开窍啊,我依旧是为了展示实力,可惜你没领会到。” 德格类皱皱眉头,没听懂他的话,对女人拱拱手,“父汗曾想为我们兄弟娶黄金家族的公主为正妻,林丹汗拒绝了,如今作为明人妾室,公主堕落了。” 兀良哈冷哼一声,“我的男人聪明,我的儿子也会聪明,你们一堆野蛮人,还想做春秋大梦。” “哈哈哈~”德格类大笑落座,“公主,聪明不在正经地方就是灾难,明朝就是这么聪明垮了。” 兀良哈没有接他的茬,靠在陆天明身上闭目,好似嫌弃他打扰。 德格类越发对他们的表现满意了,陆天明果然没有动兵的意思,但他很有信心,大同果然变为不可劫之地。 “德克西克怎么样?” 陆天明突然问儿子,德格类点点头,“很好,但这次没有跟着我。” “跟着他的五伯莽古尔泰,在松锦一线?” 德格类眨眨眼,“你知道松锦主将是五哥?那边只是斥候隔绝消息,祖大寿都不知道,你如何判断?” “因为黄台吉在巩固汗位啊,四大贝勒若不能附身听令,那就去干活。” 德格类沉默片刻点点头,“有理,站在大汗的角度思考,其实很容易判断,你果然非常人。” “那是,搂着美人见敌将,你听说过比我还胆大的人吗?” “照你这么说,我孤闯敌营,同样胆大的很。” “没错,咱们是一样的聪明人。” “哈哈哈!”德格类大乐。 李率泰给德格类倒了一杯温酒,恭敬站在身后,他拿起来喝一口暖暖身子,放下酒杯轻咳一声,凝声说道, “既然是老朋友,说点实在的,别扯淡。” 陆天明往前坐了坐,打了个哈欠,“抱歉,收拾代藩一天一夜没睡觉,那头猪竟然敢偷跑,真是笑死人。” 德格类摆摆手,“我要他没用,走的时候给你留下。” “咱们是老朋友,老朋友见面要叙旧,着什么急,我可是有点想念你。” 德格类想不到他比自己还啰嗦,闻言嗤笑一声,“使诈对我没用。” 陆天明向桌边靠近,一脸奸笑,对他摇摇手手指,“不一定哦!” 德格类笑容慢慢消失,陆天明突然坐直,“德兄不懂幽默啊,辽西称呼你为费扬古,你家排行十六的又叫费扬果,你这是为了兄弟改名?” “胡说八道,我叫费扬古,十六叫费扬果,其实都是一样的意思,就是你们汉人父母嘴里的幺儿,都是小名。” “哦,原来如此。令堂生莽古尔泰和你,都是大英雄。但令堂是改嫁,原配丈夫是努尔哈赤的叔祖,你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昂阿拉,怎么没听过这位?” 德格类眯眼盯着他的眼睛,没看出特别的意思,冷冷说道,“早死了。” “那你恨莽古尔泰吗?” “嗯?什么?”德格类下意识问一句,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陆天明,扯淡有意思吗?” “有啊,我们说的这些事关乎未来。” “再说一次,使诈对我没用。” “我没使诈,令堂富察氏虽然改嫁,却是努尔哈赤起兵初期的继妃,莽古尔泰和你都算是嫡子。令兄乃三贝勒,论出身、地位都在黄台吉之上,可惜令堂与大贝勒代善关系暖昧,令尊不忍心将其杀害,仅以私藏财物为名把她休了。 令兄莽古尔泰为取悦于父汗,竟残忍地把亲生母亲杀了,禽兽不如啊,脑子进水了,为了权争如此恶毒,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地位和影响大大下降,以至推举汗位继承人时无人提名,让黄台吉捡了个便宜。” 德格类一动不动看着他说完,冷冷吐出两字,“不恨!” “德兄很虚伪,手指歪了都没开窍,你不恨、他也不恨、黄台吉也不恨,那就是对母亲不孝。令尊八大恨起家,后金是建立在仇恨上的政权,你不恨,那就是对父汗不忠,一个不忠不孝的人,我应该怎么信任你们呢?” 德格类被陆天明一句话绕进去了,两眼发直,半天没开口。 咳~ 身后李率泰轻咳一声,“贝勒爷,自古忠孝难两全,大节为重。” 德格类扭头看他一眼,淡淡吩咐道,“去安抚一下护卫,我谈妥就回去,不会等到天亮。” 李率泰也是回避的意思,闻言躬身退出大帐外。 德格类这才对陆天明道,“五哥内心不服,但也没人支持他,我同样不支持他,我代表大汗说话,你不需要考虑辽东的恩怨,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啪啪啪~ 陆天明双手鼓掌,脸色却充满嘲讽,“后金的确是一家人。德兄,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仇恨可以团结一家人,但仇恨会分离更多人,令尊用杀戮降服辽东,当某一天大明赦免他们的时候,百姓就是你们一家的敌人。 就算黄台吉有办法消除这种隔阂,辽东弹丸之地,争天下太虚了,你们只配与现阶段的陆某谈话,那我们又如何保证将来有信任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这一家能坐天下,也永远无法获得大义,后金灭朝的那一刻,就是还债的时候。 爱新觉罗氏必定消失,子孙后代绝对无人敢自称爱新觉罗氏,以免招至仇恨被灭族,堪称五千年史册最惨的皇族。 这是努尔哈赤用仇恨起家的必然后果,他一开始就把自己定性为侵略者,同样是五千年史册最笨的枭雄。 利用仇恨起家,容易团结身边人,但治国不是治家,这是一杯不可解救的毒药。 后金不仅与大明分敌我,底层百姓也分敌我,女真内部也分敌我,建州、东海、海西、野人,此乃女真四大部,再混合科尔沁和鞑靼人,啧啧啧,一家人都分高低,如何争天下呢?” 第437章 让战斗回归战斗(中) 德格类终于确定陆天明在谈正事,这角度还真是刁钻。 一针见血点中女真死穴。 没办法啊,这就是黄台吉每天苦恼的事,女真各部贵族重度扣剥族人和汉民,必须改变,否则连辽东都治理不下去,谈治理天下是做梦。 “汗兄重用辽东汉臣,开科取士,一同录用汉、蒙之民,等女真巩固地位,会逐渐放松管控。” 陆天明摇摇头,“德兄不用骗我,我没你想的那么好骗,大明朝不知道辽东实情,我还真知道一点。 黄台吉开科取士,录取二百多人,平均水平连大明胥吏都够不到,可能他也觉得丢人,没有让这些人做官,而是为八旗贝勒做钱粮管家。 再看看这二百人的出身,180人是女真人,16人是蒙古人,四人是汉民,想必这196人是女真和蒙民所有识字人数?哈哈哈,迟早让人笑掉大牙。” 德格类冷哼一声,“你还是在使诈,妄图说服我们对汉蒙一视同仁,利用汉人的数量来淡化族人的权威,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标。女真不过十万人,汉民却有二百万,我们永远不可能一视同仁。” 啪啪啪~ 陆天明再次鼓掌,“德兄总算说了句老实话,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但我不是说服你们对汉民一视同仁,还是那句话,后金永远无法获得大义。” 德格类慢慢坐直,拱手道,“好,我知道你的筹码了,说说需要我们做什么。” “善,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陆某能让你们获得大义,那你们也应该付出绝对的诚意。” “说说看!” “既然是合作,都是为了争天下,那就要有匹配的实力,陆某的实力暂时无法抵达辽东,那你们的实力也不能抵达漠南。” 德格类刚提起的郑重又化为疑惑,“你在说什么屁话?” “我说的还不清楚吗?我的实力弱,女真的实力强,那就请贵部变成与我一样的实力。” “你在做梦。” “不一定哦,不要急着拒绝。” “放屁,你自己实力弱关我们何事?老子还是第一次听说弱者要求强者自削实力来合作。” “那是你们没遇到陆某,一方主动一方被动的合作不可能长久,平等才能获得信任。” 德格类大大皱眉,“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造反。” “这个不用怀疑,我都把藩王杀了,你没看到我的诚意吗?” “是啊,老子被你搞糊涂了。” “不能糊涂啊德兄,我告诉你一点破局办法,先表达一下诚意,女真要想获得大义,必须改国号,改族号,必须把女真四部合并为一,不分彼此。 大明乃火德,你们得取水德国号,同时黄台吉得称帝,而不是称汗,正式编造黄册,蒙汉一体,分地收税…” 陆天明突然停了下来,德格类听得一脑子惊悚,又两眼大瞪。 因为这些事黄台吉正在谋划,但他们只是觉得强大必须这样做,陆天明用大义名份来解释,一切豁然开朗。 父汗留了一个很大的隐患,若解决仇恨问题,黄台吉必须坐北朝南,如今贝勒合掌旗务绝对不行。 需要时间啊。 德格类的好奇被成功刺激,心头发痒,挠挠胸口问道,“为何不说了?你果然是个奇才。” “陆某的诚意表达够了,等你回辽东的时候,我会给你完整答案,现在是你付出诚意的时候。” “我们不可能削弱自己的实力,你这是做梦。至于其他,我也给不了你诚意,需要联系汗兄。” “哈哈哈,德兄是个实在人,我们以后会是好朋友。那就回去。” 德格类再次皱眉,“你想拖延时间?” 陆天明伸出食指在他面前轻摇,一副轻浮的样子,“我不会拖延时间,你不给诚意,我会自己拿,黄台吉会感受到我的诚意。” 德格类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处于谈判弱势地位,陆天明太可怕了。 不能一直谈下去,必须离开,德格类蹭的起身,决定结束谈话。 “陆天明,说句大话,就算你杀了我和阿济格这万余人,我们依旧有强大的实力。若你想着控制草原商道,那你会有更多的敌人,天下贵族都要你去死。话已至此,告辞。我会禀告大汗,接下来咱们各凭本事,你吃大亏就老实了。” 陆天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随意摆摆手,“再见!” 德格类扭头出帐篷,陆天明对着他的背影再次露出一丝笑意。 不玩战斗玩心眼,黄台吉,你挑错了对手,我可不是京城那些互相掐脖子的蠢货。 身后的兀良哈从裘皮下拿出一副手弩,早已上弦待发。 甩甩发麻的手,兀良哈问道,“他听懂了?” 陆天明仰头倒在裘皮中,“没错,他听懂了。” “可怜的家伙,这时候他才领悟,你让李率泰传话的不做好人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我这可不是卑鄙,只是为了告诉黄台吉,女真到漠南我可以随手拿捏他们,以后别来了。” “我的男人真聪明,你又怎么肯定莽古尔泰会到漠南呢?” 陆天明笑笑没说话,自己避免了大凌河之战,也打乱了黄台吉夺权的计划,莽古尔泰没有被问罪,他还是实权贝勒,黄台吉比任何人想让莽古尔泰犯错。 德格类出帐,天边已露出鱼肚白。 回头望一眼南方山脊的边墙,隐隐约约,没什么特别。 帐篷后二十步远的地方,有大约五十人,百步外有三百多人。 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人影。 这些人数很正常,气氛却不正常。 德格类听懂了什么呢? 他听懂了陆天明之前不是扯淡,他真正的目标是莽古尔泰。 恐怖的是…陆天明很可能会成功。 因为大汗会配合他,三贝勒必须倒霉,大汗才能独自坐北朝南,如今代善、莽古尔泰与大汗齐坐,女真永远无法集权,自然也无法坐天下。 德格类压下心中的慌张,故意放缓脚步向护卫走去,内心非常后悔来见陆天明,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辽东能劝阻莽古尔泰的只有自己,同样的道理,钓莽古尔泰上钩,必须扣留自己。 这才是他让李率泰传话真正的意思,他早已暗示女真在漠南不占优势,会身不由己陷入被动。 偏偏自己狂妄,没意会到危险。 顺利走到护卫身前,德格类低声吩咐道,“扔下朱彝梃,马上回营,路上不得停,快!” 第438章 让战斗回归战斗(下) 一百人轰隆向东,撒丫子快跑。 刚跑出二十里,还未到丰镇大路,绕过一个土梁,眼前的情形让德格类差点气得从马背栽下来。 两山之间五里的通道,一支两千人的枪矛骑军静静列队,当先一名小将身披铠甲,冷冷看着他们。 德格类悲愤大吼,“别管我,散开跑,告诉十二弟,立刻退回辽东,给大汗发信,不要支援漠南。” 护卫原本准备战斗,被他吓了一跳,德格类又大吼,“快啊,分开跑,必须通知十二弟。” 护卫这才对他躬身,轰隆散开,向北面土梁奔去。 骑军分出五百人,立刻兜了过去,护卫对战长兵器完全处于下风,人数太少,毫无抵抗之力,只能调转马头向西北方向。 哧哧哧~ 枪矛刺穿皮甲,落后的三十多人被瞬间刺落下马。 但他们也没有上山追,护卫很快跃过山脊,消失在视线中。 曹变蛟驱马来到路中间的几人面前,绕着他们转了一圈,一挥矛,身后的骑军向前,把德格类身边的四名贴身护卫挑下马。 德格类闭目,一脸悲哀。 曹变蛟拿枪矛拍了李率泰一下,“你可以滚了,座山雕只留德格类。” 德格类猛得睁眼,对李率泰怒吼,“李率泰,你若敢让十二弟追杀,老子回辽东必灭你李家满门。” 李率泰摇摇头,“贝勒爷,我们狂妄自大败了。您说这话没用啊,十二爷若不追杀,回到辽东永远是罪人,追杀还有可能将功赎罪。奴才就算自戕阻止,也不会改变十二爷的决定。” 德格类胸膛起伏,对西边大吼,“陆天明,你这个恶毒卑鄙的混蛋。” 啪~ 曹变蛟一枪拍在后背,德格类剧痛,伏在马背只剩下抽冷气的声音。 他这才对李率泰道,“德格类在宣大的暗子太多,消息太杂,作为主将,这会让战斗偏离本质,大人是从中枢玩心眼锤炼出来的人,他讨厌玩心眼。大人请你送一句话给阿济格:让战斗回归战斗,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李率泰看一眼德格类,拱手告别,径直从骑军中离开。 曹变蛟挥手让骑军收拢战马和军械,率先奔马向西。 德格类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山上土城的帐篷已经消失不见,一具光溜溜的尸体被扔在山顶,骑军惊起一片秃鹫,尸体已经变成一堆烂肉。 他们继续向西,下水海也空无一人。 再向西北方向奔马百里,午时来到去往漠南的山间大通道。 这地方宽十里、长五十里,处于一片小土山与阴山东麓之间,不存在易守难攻,更适合大兵团作战。 中间万余人并没有列阵,也没有任何旗帜,人马都在休息,静静等待阿济格的到来。 骑军两千人在外围停马,他们全是铠甲,顿时成为前锋。 所有人下马吃干粮,饮马恢复体力。 德格类被带到北山脚下,某人身披重铠,躺在阳坡上晒太阳。 看到德格类嘿嘿一笑,“一个字,阴人者人阴之,等你回去的时候,才会感受本座真正的诚意。” 德格类情绪调整很快,嗤笑一声,指指大阵,“就靠这些杂鱼?十二弟又不是蠢货,他只会与你对峙,不会大规模冲杀。等五哥到漠南,三万骑军汇集,再多的心眼都是狗屎。” “一个字,你太蠢,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德格类一咬牙,“你卑鄙,就算你认为五哥会倒霉,也不会伤到骑军,顶多无功而返。” “一个字,让战斗回归战斗,你是内政之臣,不懂军事,不懂谍战,偏偏什么都想做,注定会失败。” 陆天明的语气太气人,德格类俘虏做的莫名其妙,说不过就不说了,到旁边坐着熬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旁边传来呼呼的声音。 陆天明的确累,两天时间来回奔马六百里,还得装逼演戏,抓紧时间休息才是正道。 阿济格既无法劫掠大同,也无法追击察哈尔,还把主将丢了,劫掠宣府又得黄台吉同意,他也没时间。 大军完整无损回去,别说他没法向女真交代,黄台吉也会骂他愚蠢,以后再也别想领兵了。 所以他必须打一场,没得选,德格类让他回去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但陆天明也没想着此刻留下万余骑军,更不是为了莽古尔泰的骑军。 他的目标就是莽古尔泰本人,怎么可能让黄台吉如愿呢,老子也会阳谋,蒙古尔泰的声望会暴涨,给女真一个英雄,埋一个造反的引子。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一切只需要让阿济格回归他本来的任务,去追杀察哈尔就可以。 申时末,睡觉的陆天明耳边传来轰隆的声音。 远处有斥候返回,大军立刻吹响号角,万余人上马,瞬间摆出三个大阵。 中间三千余人,前面两千枪矛,后面一千骑射。 两侧各五千人,骑射为主,砍杀为辅。 轰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陆天明却躺在原地动都没动。 指挥战斗的是孔有德、曹变蛟、兀良哈,他才不会蠢到去瞎指挥。 东虏先出现的也是斥候,在大军面前五里来回奔马观察,双方都没有主动接触。 太阳落山之际,东虏大军出现,排着整齐的队列轰隆靠近。 双方相距六里左右,孔有德不等对面冲阵,主动吹号发起进攻。 两千人平举枪矛,战马缓缓起步,比东虏更整齐的队列,前后三排,越跑越快,如同一堵墙拍了过去。 两侧的骑射兵也跟着而动,两万人奔马,刹那间脑子里全是马蹄声。 “杀!” 枪矛兵大吼一声,再次加速,双方相距百步,弓箭先发动,嗡得一声,双方头顶乌云劈落。 这边叮叮叮的声音,那边惨嚎声响起。 眼看枪矛杀到阵中,对面突然转向,轰隆跑向南边的土山。 枪矛跟着转向,大阵瞬间处于调整之中,南侧的护翼骑军被迫接敌,双方嗡嗡嗡互射,不停有人栽下马。 等枪矛兵转向,双方又同时处于高低不平的山梁之间,完全失去骑军的机动性。 打了一个平手,相距十里,处于对峙中。 德格类看了整个过程,对陆天明微笑,充满讥讽。 某人依旧是那个样子,“一个字,你笑个毛啊,阿济格到这里冲阵,说明他在南边派了更多的斥候,确定方圆百里没有大军埋伏才来。不容易啊,十二爷终于要做他应该做的事了。” 德格类一时间没听明白,但也没接茬。 两万人很有默契,谁也没动。 天色很快昏暗,南边突然响起马蹄声,听起来越来越远。 过一会,孔有德骑马到身边,“头领,他们的斥候发现了兔毛河的诱饵,全军撤走了。” 陆天明起身点点头,“收兵,连夜到归化休息,河套大的很,阿济格一定觉得很安全,让他们追饵去,顺便给黄金大帐提提速,骑军保持体力,无需跟着凑热闹。” 孔有德扭头离开去传令,陆天明伸了个懒腰,无聊啊,这场战斗结局已定,双方都不会真正拼杀。 也不知半个月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杀了’自己,他们能产生多大的胆子。 身边的德格类听到两人对话,神色有点呆滞,陆天明啪啪在肩膀拍了两下,“德兄不用猜了,一千人护送八百驮马,上面是三百万两银子,希望阿济格能追得上,他们与察哈尔黄金大帐同路,一举两得,好大一口肥肉。” 德格类‘悟了’,咬咬牙道,“卑鄙,原来你是借刀杀人,利用我们削弱察哈尔,让他们归顺。” “切~察哈尔虚弱的很,用不着借刀杀人。德兄啊,小弟在京城被贵人恶心了一年,给你一句忠告,格局打开,争天下靠阴谋不行。” 第439章 同人不同命(上) 骑军天亮回到察哈尔弃守的归化。 这时候阿济格也进入了河套,但双方至少相距三百里,暂时没接触的可能。 阿济格到开阔地带,一定会追察哈尔,毕竟这是他的任务。 先撵杀林丹汗,再回头狙杀座山雕,理论上阿济格有这样的实力。 人数对等的情况下,陆天明也没办法与他在开阔地战斗,双方进入默契状态。 下令大军休息,派出三千骑射的骑军,由祖三海率领,每个首级重赏50两,玩去。 阿济格吊在‘运银队’后面,距离黄金大帐四百里,山势地形会慢慢变化,他会逐渐进入滩涂、盐碱地、丘陵、土梁、深沟… 河谷北高南低,会有严重的视觉误差,骑军奔马非常快,大概三天后,阿济格会不知不觉进入大山深处。 想跑也来不及了,失去机动力,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硬啃你。 十一月二十二日,京城。 张维贤已经请病假半个月了,就像内阁何如宠一样。 年纪大的臣子患病,他不主动回来,皇帝就没法召他上班,阁臣还有可能致仕,英国公没有致仕选项,基本宣告五军都督府突然停摆。 且国公府闭门谢客,皇帝急得不知发了多少脾气,中枢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山西的事态发展。 曹化淳的奏报无法入京,许鼎臣和张嫣的却可以。 两天前朝臣已经知道了,东虏突然进入漠南,察哈尔缺少物资求庇护,主动到河曲求见国本大宫。 时间紧迫,大同总督持外事权请国本大宫会盟,‘朝臣’一致同意太子会盟。 察哈尔也上了尊号,听起来有点僭越,但没‘违规’,中枢的手伸不过去,廷议只能浪费唾沫,连使者也没有派。 昨天早上又来了一封奏报,察哈尔已到大山边缘,国本大宫在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十万边军护送下西行,先见见林丹汗再说。 这个消息时间卡的非常妙,东虏在京城的探子就算知道,也无法及时通过宣府给塞外的大军报信。 那陆天明呢?他跑哪里去了? 到晚上的时候,大同奏折入京,朝臣知道了陆天明行踪。 东虏扣关,钦差带随行骑军火速支援。 这件事本就在大家意料之中,陆天明肯定不会不管大同,强行接手大同防务很符合他的脾气。 代王殉国了,这也算…正常。 不正常的是,代王遗言,田产给了官府,金银给了钦差,宗室弃爵。 只要长脑子的就知道,这是陆天明捏造的遗言。 单独一件事大伙都能接受,但时间点不对,陆天明瞬间成为大同的主人,这里是边镇,只要有兵权,控制比山西还稳妥。 皇帝和贵人脑瓜子嗡嗡响,万万没想到,陆天明破局如此简单粗暴。 国本大宫处于会盟中,钦差和边镇处于作战中,中枢完整失去山西,朝廷除了看,除了等,现在竟然连吵都不会吵了。 不知道朝臣昨晚如何过的,崇祯是一宿没睡,早朝不咸不淡扯了两句日常事务,没人提一句辽西和宣大的战事。 下朝之后,崇祯就在御座中一动不动。 曹化淳不在,王德化随身侍奉,能看到皇帝双唇干涩裂开,血丝一道一道,两眼通红。 除了生气,只有生气,莫名其妙的气。 门口出现一个懦弱的年轻人,郭石头进门恭敬低头,“微臣拜见陛下。” 崇祯被叫回神,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沙哑说道,“平身,石头去看过你的两个小表弟吗?” “回陛下,母亲一直在舅舅府里,小孩很健康。” “哦,那就好,今年冬天寒冷干燥,注意保护孩子。木头在大同打败东虏,把敌寇驱逐出境,功勋卓着,应该考虑封爵了。到内库拿十匹锦缎,赏赐给孩子的母亲,她为陆家开枝散叶立功了。” “谢陛下赏赐。” “抄书怎么样?” “回陛下,大约不到四成。” “太慢了,到内阁问问周延儒,有没有快一点的办法,去。” 郭石头被莫名其妙召来,又被莫名其妙撵走,他是个老实人,出门自然到内阁询问周延儒,有什么办法加快速度。 周延儒来的非常快,皇帝没有召他,却通过郭石头暗示内阁得掌控陆天明的家眷、同时询问南边的情况。 他躲不过去,只能自己找个理由到乾清殿拜见。 首辅进门,乾清殿一个内侍都没有,王德化也被清退了,顿时直入话题,“禀陛下,代王忠心耿耿,血气如昭昭日月,气节震荡山河,无愧亲藩大宗,臣等建议封谥号勇,宗人府应派人到大同大祭代勇王。” 崇祯没有说话,缓缓喝茶。 周延儒躬身等了一会,有点腰酸,又讪讪说道,“陛下,如今天下默许山西自我经营,那就代表各处势力在山西获得恰当位置,宋裕本、徐允爵跟随国本大宫,那就代表武勋主导了会盟,这是大明朝南北武勋第一次合作,朝堂安静很正常。” 崇祯这才放下茶杯,凝声说道,“大明十五位皇帝、武勋二百年没做到的事,陆天明是如何在短短三月做到的?这算是什么能力呢?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封爵不过分?” “回陛下,封爵是不过分,但此时不可议封爵,一旦封爵,武勋外镇,天下大乱的开始。” “朕相信你的判断,士绅与山西合作有底线,不可能让山西完全失控。等东虏退走后,宣大不仅强过辽西,以后还不需要中枢物资供养,那朱明皇帝还是朱明皇帝吗?” “陛下忧心国事,难免操心过重…” “周延儒!”皇帝突然大呵打断他,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冷冷问道,“朕调拨一万人都需要准备半年,他调拨十万人却只需要一句话,朕本指望你们有所作为,没成想你们一个个被挤出山西地界,如今只剩下生意联系。朕不是薄赏之君,东虏若退走,陆天明必封爵,你和温体仁想过这种情况吗?” 第440章 同人不同命(中) 周延儒沉默片刻,躬身回道,“回陛下,我们确实没想到,武勋不可能节制朝事,如何处理陆天明,一切得等他结束战事。” “呵,呵呵~”崇祯被气笑了,“木头太能了,朕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了,把皇嫂和太子高高捧起,这就是你们的应对,朕算明白了,你们再怎么应对,他都能变成实力的一部分。 可惜啊,截留太多的钱粮,不是个纯粹的臣子,朕完全没想到,木头仅仅用一年时间就走到了权臣的路上。 一个亲军,一个武勋姻亲,一个钦差,本没有地方势力,他却能把贵人延伸出去的势力化为己用,他是如何做到的?你们还不反思吗? 他在中枢与所有人做朋友,家国大义再重,对朕而言也是个逆臣。 周卿家,告诉你个实情,武勋在宣大对他的算计失败了,他突然扣留了控局之人,生死不知,你们等待武勋动手不会有结果。 朕再告诉你个秘密,皇嫂孤独太久,对皇家有怨恨,两人竟然有奸情,朕不会让他们的事败露,必须死一个。 朕还可以告诉你,若你们无所作为,朕会在东虏撤走的第一时间,立刻封爵,召陆天明回京,提督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 既然你们无法制衡,朕就把他捧高,高高在上的那种高,让他来代朕行使皇权,那样至少不需要担心外患。 这些事都会在周卿家和温卿家任内完成,你们也不准辞官,天下读书人如何看待你们,史册如何描述你们,那是你们的事。 这就是朕的应对,周卿家转述温卿家,两位好自为之,做一个给武勋当狗的士大夫,必定能彪炳史册。” 皇帝说了一大串,无奈、隐忍、卑鄙、鼠目寸光,这是皇帝被逼无奈的终极办法,也是文臣的死穴,内阁六部决不允许武勋欺到头上。 压制二百年的武勋,怎么能做主大明中枢呢。 否则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出现在奸臣、佞臣传中,家族会瞬间破败。 周延儒脚步沉重回到内阁,把温体仁叫到公房,复述一遍皇帝的话。 温体仁代表的是南京那一部分,是纯粹的豪商,所以他眉头紧皱,充满不屑,“周兄,你觉得皇帝有这样的魄力?真能做出来,温某要刮目相看了。” 周延儒冷哼一声,“周某也不信,但皇帝会放风,对别人来说会谨守本分,但你别忘了陆天明是什么人。 皇帝敢封爵让他提督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和皇城守卫,他用不了三个月就能完全控制京城,进而控制兵部,通过兵部控制六部。 那也就控制了中枢,控制了皇帝,控制了内阁,控制了正统大义,他要灭虏了。 这之后就不得不封国公,周某可以肯定,到时候山西模式会转移到辽东、陕西、山东、河南、北直隶,十年之后,他就是赵匡胤,我们呢?做从龙之臣吗?” 周延儒一句话,竟然判断出未来。 温体仁托腮想了一会,才沉重点头,“有道理,陆天明是个破局高手,按照如今情势发展下去,结果必然如此。但我们如今在山西有布置,双方合作不错,不会有灭族危险。” 周延儒呵呵一笑,“那温兄是选择做明臣,还是选择做陆臣?” 温体仁一愣,是啊,权争可以,改朝换代不行。 死局! 起身在地下踱步两圈,温体仁冷冷说道,“武勋怎么会失败呢?当前这情况远比我们预想的恶劣,陆天明就算不封爵,也会变成与英国公、魏国公平起平坐之人。” 周延儒点点头,“温兄又说对了,我们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不搭理皇帝,抬陆天明做一方势力,让他们三方互相牵制,另一条就是皇帝的办法用一半,把他捧得高高的,让他陷在天下政务中,用天下泥潭拖住他,消耗他的边镇声望,直到他筋疲力竭,自然会变成普通武勋。” 温体仁想了想摇头,“我们这两条路都太被动了,现在玩心眼没任何用处,一切都得陆天明上当,他不上当就是个笑话。” 啪~ 周延儒一拍手,“没错,别人不了解陆天明,我们很了解他。那家伙脑子清楚的很,对付他得另辟蹊径从情义入手,抛开生意联系,获得他在官场的信任,去见见他孩子的母亲。” “嗯?为什么?”温体仁反问一句后,突然笑了,“有点意思,虽然很龌龊,但这是最好的办法,既然他的正妻在山西,那就把京城的妻儿也扔过去,坐实贰臣之名,让他活在天下百姓的怀疑中。” 周延儒无奈叹气一声,“是啊,既然他与所有人合作,那就不能有好名声,我们需要时间,现在绝不能用刺杀的烂招,那样大明会突然分崩离析,四个月经营这样的实力,老夫也不得不佩服,英国公大概也没想到。” 两人商量了个啥呢? 皇帝既然用陆天明威胁士大夫,文臣的应对很简单,把家眷全部送到山西,让陆天明打败东虏前就陷入造反的贰臣舆论中。 这是文臣对付武勋的常用招式,二百年来无往不利,虽然手段各不相同,结局却一样,一旦武勋陷入贰臣的舆论中,处处被掣肘,他什么都做不成。 可惜他们想多了,若把陆天明的血抽出来看看,他们就会发现,那位一开始就是个贰臣。 领先天下一个位面的贰臣,这些卑鄙的伎俩对他造成的实际伤害,还不如喝顿酒,至少能让他头疼一会。 现在是上值时间,首辅与次辅更换常服,出了东华门,到陆府做客。 这两人说起来还是朝事的权争对手,现在又一起谋划未来。 大明中枢就是这么搞笑,每一个层级都有不同矛盾、不同对手,分分合合,时而真诚时而虚伪,若不了解他们的根本利益,很容易被算计。 陆天明一开始也不清楚,但他的目标一直是东虏,重点是外患,与中枢没有本质冲突,朝臣没把他当敌人,天然容易获得信任。 但事实证明,灭虏靠朝臣不行,得自己上阵。 可能朝臣这时候才发觉,陆天明也有极重的权欲,这…就有冲突了。 第441章 同人不同命(下) 两人通报后,很快被带到后院正厅。 大明朝富贵人家很少庆祝满月,百日宴才会大庆,因为三个月后才能大体确定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除了诞生之日,这中间不会有人傻不愣恭贺。 所以两人也没带任何礼品,反而皇帝那种时不时的赏赐,此刻有别的意味。 正厅很安静,但有点热,下人带他们进来就关门走了,没有奉茶,也没有留话。 女人还是有点小心眼,两人没有在意,一炷香都没见里屋的人出来。 周延儒不禁到门帘前低声问道,“夫人?!我们谈谈?!” “闭嘴!” 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喝。 周延儒一愣,掀开门帘,原来下人是让他们自己进门。 这里是个书房,张维贤背对门口,伸手拍着两个在小床里熟睡的婴儿。 “公爷不看自家曾孙,竟然在呵护外孙,下官还凑了个好时间。” 张维贤慢慢歪头,冷冷瞧了他一眼,杀意如刀,周延儒瞬间如同被利刃刺眼,浑身一颤,呆立当场。 温体仁在他身后,也看到了那个眼神,噬人心魄,英国公终究是失去权争的兴趣了。 难道这就要摊牌了?又要弑君了? 两人低头沉思之际,外面门一开,张之桐进门,叫婢女把孩子抱回卧室,这才对两人道,“两位阁老请坐,夫君外室孕吐严重,她住外城,我去看了看,刚才并不在府内。” 两人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张维贤,刚才没看清,这时候才发现张维贤突然苍老了很多,神色之间掩饰不住的沧桑。 张之桐看他们不坐也不说话,没有陪他们玩嘴皮子的心思,“两位阁老来意妾身大概猜得到,夫君来信说过好几次,冬天不准孩子出门,两位不用对我们母子动心思,夫君若真觉得危险,我们早就离开了,用不着你们来胡扯。” 他一边说,一边把张维贤推到书桌前,然后离开了书房。 两人对视一眼,坐在张维贤对面,周延儒又把皇帝的话说了一遍。 文武权争是明牌,周延儒这是在表达双方的底线,没别的意思。 张维贤当然听得懂,过一会,伸出一根手指,沙哑说道,“一个好消息,他做的非常好,一个坏消息,他完全不是按老夫的安排做事。” 这回答也挺直白,他失控了。 周延儒没有马上接茬,温体仁却凝声道,“公爷,咱们都是为了大明的长久,天明这么做不对,不能打败东虏,他又成为大明的威胁。” 张维贤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老夫的庶子失联好几天了,还有朱纯臣的庶弟,皇帝的消息来自成国公,他们去见天明后再无音讯,王朴心惊胆颤立刻带着京营奔赴大同,可见被天明的狠辣吓坏了。” 周延儒与温体仁再次对视一眼,四眼震惊,陆天明竟然动手杀核心勋贵、杀自己岳家,可见他有多愤怒,这时候还算计个狗屎。 他不会接招,只会暴力回应,文臣玩不起刀子。 张维贤等了他们一会,淡淡说道,“皇帝知道天明与懿安的事,看来陛下在平阳府安插了人手。天明的性格很简单,不动亲人,他什么都可以接受,皇帝利用他身边人,这是逼他弑君。朱明皇帝个个逼着臣子弑君,当今陛下的手法实在愚蠢,老夫都懒得说了。” 周延儒一愣,“国本大宫出巡是公爷的建议,难道不是您安排?” “老夫说过了,他没按计划做事。” 周延儒沉默一会,凝声说道,“原来代藩也死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劫匪,公爷知道他们是谁吗?是不是天明俘虏的流贼?” “哈哈哈~”张维贤突然大乐,“流贼怎么可能做骑军,大概是察哈尔所扮。代藩桀骜不驯,泼皮耍赖二百年,总算遇到了他的宿命,说实话,老夫对处理代藩的手段很满意。” 温体仁轻咳一声,“公爷,天明是您的女婿,如今与南京也合作上了,短期内应该没什么危险,但他与皇帝闹掰了,察哈尔一旦会盟,山西肯定会脱离中枢,宋裕本和令孙也在山西,他们会跟着陆天明吗?” 张维贤叹气一声,“不知道啊,一切都失控了,老夫反而轻松了,一个敢杀老夫儿子的女婿,老夫也不用担心他,结果如何,我们只能等待命运。” “公爷,东虏灭亡之日,就是天下大乱之日,您做这一切有何意义呢?” “不会,你想多了,也想的太美了!” 温体仁一愣,“请公爷解惑,哪里有转机?” “流贼!” 张维贤只说了两个字,周延儒和温体仁齐齐深呼吸,对呀,皇帝天天想着算计山西,都是闲出来的毛病,就是因为流贼被灭了。 为了大明中枢的稳定,这时候需要流贼出来溜达一下。 大明有别的问题,才能缓和君臣矛盾。 随便是哪个人养寇,以后只要别人剿匪成功,自然会匹配陆天明的边镇声望,不至于让他变为权臣。 张维贤看他们明白了关键,又轻声笑道,“流贼的头领高迎祥,并不是定国公养的商号,高氏父子是成国公祖辈在万历朝初期的一个暗子,朱家在本府面前战战兢兢,只能做些遥远的勾当。 这个暗子很快被利用了,与其说高迎祥是成国公家的商号,不如说他是南北勋贵和藩王的玩物。 高迎祥的主子很多,南北都能暗中指使他,就是通过定国公的家章来联系的,高迎祥的父亲被折腾的疲于奔命,养个儿子自然一身反骨,高迎祥谋划了二十年造反,一报还一报,也许他就是朱明的宿命。” 周延儒轻咳一声,“公爷可以保证流贼会再次肆虐?” “老夫为何要保证?张家不削联系流贼,只要他不去撩拨天明,天下到处是流贼,高迎祥过年后必定会再次现世,朝廷别想着与天明博弈,山西需要安静,你们最好也安静,皇帝更要安静,否则就是逼他提刀子。” 两人没说服张之桐,却知晓有意外的‘破局’办法,顿时松了口气。 流贼再次肆虐,那陆天明的剿匪大功就不算,他就是单纯镇守山西的钦差,还是个擅自做主的钦差,没有绝对的声望,对中枢暂时就没有威胁。 周延儒突然吭哧一声笑了,“下官记得韩爌说过,流贼可以剿,不可以灭,当时没明白,现在听来真是刺耳。流贼的存在可以缓和大明君臣之间的争斗,他们还真不能被灭,这天下到处是同人不同命啊。” 第442章 早说过,他就是聚沙成塔之人 周延儒的感慨很真实,但从权争的首辅嘴里说出来,一股王朝末日的味道。 张维贤摆摆手,“回去,天明现在满脑子灭虏,谁敢坏他事,谁就得死,老夫已经用儿子的性命求证过了。 皇帝也不行,你们若强行插手,老夫敢保证,皇帝活不过一个月,太子也许在山西就登基了,他才不会管你们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只要与徐家合作,狭天子以令诸侯,这又不是个贬义词。” 周延儒再次叹息一声,“如此弱势的中枢,大明朝还是第一次出现。” “这就是命,你们文臣从嘉靖朝就天天鬼叫着朝事艰难,把屎盆子扣皇帝和武勋头上,到如今艰难一百年了,那就接受现实,一切都是中枢自作孽。 反正两位在山西都有人,不用搭理皇帝,让他自己生闷气好了,老夫就是猜到他会乱插手才病休回避。 天明本是他潜邸的信臣,是他儿时玩伴,可惜他的愚蠢让臣子离心,让朋友生隙,把天明扔在斋宫囚禁五天五夜的时候,一切就注定了。 自作孽不可活,我们安静等结果,过了这个冬天,中枢一半的精力会被流贼牵扯,忘掉山西。” 两人无奈,只能点头,现在确实不宜大动干戈,只会招致猛烈的反噬。 周延儒临走拱拱手,“公爷,南边与天明的合作我们管不着,您能不能给个底,察哈尔可控吗?” 张维贤哼哼冷笑,“周延儒,你想的还是自保啊,天明若有吞并察哈尔的功劳,的确算开疆拓土,与大明纠缠近三百年的北元亡于本朝,大伙都是彪炳史册的名臣,可以掩盖很多事。” 周延儒点点头,“这个自然,北元若灭,天下人可以接受天明做点出格事,比如与懿安的奸情。” “放屁,别想利用一介女人处理国事,你们都没想到一个大患,迟早会后悔,不过你们也做不了几年阁臣,回家做富家翁,让后来人处理。” “大患?什么大患?” “蠢货,皇帝还想杀人,殊不知他一个都杀不了,懿安就是站到面前让他杀,他也杀不了,天明是敢作敢当之人,可不是你们以为的小人。”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突然想起张嫣与陆天明才是法理上掌控商号的人,当初让太子掌控,是朝臣‘拒绝’了。 皇帝抢了个寂寞。 确实一切都已注定。 山西果然碰不得,方方面面都碰不得。 两人走了,怎么应付皇帝是他们的事,张维贤呆呆的看着窗子,过一会伸手到暖墙拿水杯,突然摸到一只胳膊,回头看到女儿在给他倒水。 张维贤接过来喝了一口,砸砸嘴,脸色换为轻松道,“桐桐认为你二哥死了没有?” “若大哥想控制夫君,那就死了,若大哥只是安排一场戏,二哥只是挨揍了,结果并不由夫君确定,是他们自找的。” 张维贤仰头呵呵笑了,“老夫早说过,他是聚沙成塔之人,你大哥一直不信,现在应该明白了。” 张之桐坐在老头身边,一脸好奇,“女儿也不相信,您为何如此笃定。” “眼神!” “嗯?眼神如何?” “天明的眼神是平的,无论是对你、对菁菁、对老夫、对孙承宗、对皇帝、对阁臣、对内侍、对婢女、对校尉,对所有人都是平的。 这是娘胎里的强大天赋,他不惧权力,不欺贫苦,明明过的寒酸,却没有抱怨,一个对世间万物没有仇恨的人,天生就控制了爱恨。 去年的他只是缺少见识而已,看过贵人的龌龊,很快明白不能陷进来,果断跳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他天生是个破局的人物,但他们忘了,一直破局下去,那就是开天辟地。” 张之桐回味片刻,笑着摇头,“真是如此吗?女儿不信。” “为何不信,想想你与他如何生情。” “是…是他主动,女儿沦陷。” “是啊,他为何主动?” 张之桐眨眨眼道,“孝顺?” “没错,就是如此,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冷漠,只有他看到了你的善良,这眼力不足以说明一切吗?人若赤之心,就会看到光明,进而战胜黑暗,一切都会变简单,世间万物不过如此。” 张之桐深吸一口气,“原来爹爹内心早幻想这一天,大哥在做什么呢?” “跑到内长城装死去了,做什么都不重要。” “他在想着进入大同?” “不会,男人之间没那么多事,你大哥曾刺杀天明,但他犹犹豫豫,没一次成功,反而折损了不少人,张家要倒霉了,也不知谁敢掌后军都督府。” 张之桐一愣,“皇帝这么蠢吗?爹爹刚刚平账,别人若掌后军,五军都督府又搁置了。” “他不会管这么多,天明把东虏撵出漠南,辽西暂时无忧,皇帝就会觉得不需要武勋,他登基的时候已经抛弃张家一次了,再来一次很正常。 等流贼再次肆虐,他又会求我们了,老夫是不会管了,看着孙辈长大很有意思,等皇帝什么时候明白只有天明能救大明,他稀奇古怪的心思才会停下来,考虑如何让天明回朝。” 张之桐呵呵一笑,“不对,女儿认为到时候皇帝对夫君更加忌惮了。” “忌惮也不会表达出来,他只会表达伪善,暗地里搞制衡,可惜啊,他即将面对一个真正光明的人,这样的人是无敌的,就像现在这样,没有利用的破绽。 若逼着天明也弑君,那朱明也该亡国了,二百六十年,够长了。西汉东汉不过四百年,朱明若没有光武之君,那光武的就是别人。” “爹爹为何如此绝对?夫君不是权欲旺盛之人。” “因为你是女人,男人眼里,治世功绩永为第一,他一开始就奔着这个目标去的国公府,治世没有尽头,注定会忙碌一生。想想此刻他在做什么,你就明白了。” 张之桐两眼闪烁光彩,“爹爹是说他不屑权争,在专心经营实力灭虏?” “没错,等天,我们一定会听到大胜的消息,大明中枢一直在防备武勋掌权,重度扣剥军户,导致他们忘掉边军真正的战斗力。 军户生下来就是兵,一生都活在军营,满饷满赏的边军发狠的时候,远比营兵强大,这样的力量本属于朱家皇帝,他们却时刻防备武勋,自断双手削弱兵权,还卖给了士大夫,活该内忧外患啊。” 第443章 满饷满赏的边军 十一月二十四日。 阿济格进入河套追杀察哈尔第二天。 若此刻河套的天空有一双眼睛,它能看到方圆二百里内,无数人在对向行军。 麻英、陈奇瑜,都是前日抵达的河曲,商号立刻发饷。 加上之前的补饷,这算是钦差额外给他们的行粮。 大明边军第一次享受满饷待遇,有行粮可拿,那就是双倍饷银,士气顿时高涨,到处是欢呼声。 卫所将官去大帐议事后,带回来一个更加疯狂的消息。 一万真虏即将进入山区,十万人围攻一万人,临阵逃脱格杀勿论,每个首级五十两,战马完好每匹五十两,钦差现银足额实发,不会经过本部将官。 他妈的,这山里快挤得落脚地都没有了,十万人怎么会怕一万人,到处是嚷嚷进攻的声音。 东虏怎么能是虏呢,是银子啊。 五两银子就能雇佣死士的年代,封赏瞬间刺激出十万疯子。 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抢银子咯。 昨日中午大同边军渡河,与延绥边军汇合,东西各四万人,分列黄甫川两侧三十里,翻山越岭向北狂奔。 中间约三万人,把兀良哈的族人放进河曲,顺着黄甫川河谷缓缓向北。 边军出发后,国本大宫来到河曲,保护他们人更多,五万镖局新兵。 山里尘土飞扬,到处是挖窑洞的人。 滔滔黄河之畔,荒凉的黄土高原热火朝天,西边在打仗,东边丝毫没有紧张的气氛,人和物资把土地占满了。 国本大宫在主关兵堡休息,山坡上的了望台可以看到滚滚黄河,属官们突然觉得他们好像是来赶庙会。 边镇屡战屡败,就是因为这么狂妄的原因吗? 为何他们一丝惧意都没有呢? 众人胡思乱想等了一天,恭顺侯吴惟英带着一千骑军轰隆返回。 林丹汗离开归化八天了,最快后天才能抵达黄河,钦差在西侧山中大营,请皇后和属官进入河套迎接察哈尔,太子就算了。 众人一想,来都来了,矫情什么,前后十五万大军,在山里的安全感属实有点膨胀,那就过河表示一下诚意。 中军大帐不在黄甫川,在东边兔儿沟一个背风的山坳中。 众人在黄昏才来到大营,附近大约两千多骑军,不停有斥候来来去去奔跑,山坡上约五千人,西边十里外就是黄甫川。 陆天明其实不想回来,他得抬一下宋裕本,让他来指挥这场战斗,没必要事事得自己做主。 奈何张宗衡和陈奇瑜都告诉他,跨镇合作的联军,宋裕本以镇总兵身份做主将,会产生严重的层级混乱,三方边军会因主官高低下意识对抗。 钦差可以不用亲自下令,但不能不在中军,这是兵权的特色,陆天明只好日夜奔马,绕道大同返回,从偏关过黄河来到兔儿沟。 此刻正在山顶了望战场形势。 张嫣与张世菁都穿了一套小号铠甲,铁血映衬之下,越发娇俏,带着几位红袍来到山顶的指挥台。 陆天明回头看他们一眼,对张嫣躬身行礼,众目睽睽之下,与张世菁来了个拥抱,对众人摆摆手道。 “胡尚书、许大人、孔大人、以及诸位,明日全部更换战甲,军中摆谱无所谓,但诸位这一身太鲜艳了,挤在一起很容易被远远发现,这里是伏击战,需要隐蔽。” 众人拱手答应,张嫣扫了一眼荒凉的大地,疑惑问道,“为何战场在这里?” “不一定在这里,得看阿济格的反应速度。” “来的时候,诸位卿家一直疑惑,为何女真会紧追察哈尔不放?就算阿济格鲁莽,也不会贸然进入大山百里?” 陆天明呵呵一笑,“这是个生存环境造成的认知问题,在我们看来是疑惑,站在女真和鞑靼人角度,其实很好解释。” “此言何意?” “娘娘和诸位大人回头看看南边,再顺着河谷看看北面,两相一对比就明白了,阿济格是骑军,他来不及反应。” 众人闻言,这才仔细观察地形。 站在山顶眺望,北侧大地像是被巨斧肆意劈砍过一般,一道道沟壑纵横交错,如同大地裸露在外的青筋脉络。 南侧大山虽然也是如此,但放眼望去,远处山顶齐平,好似塞外的丘陵地。 众人不停来回张望,对比之下,总算发现了不同。 千百万年来,黄沙沉积、雨水冲刷、阳光暴晒,让山体两面的地形截然不同。 河套内这一片大山北坡平缓,南坡陡急,由南向北望去,沟壑纵横,由北向南望去,丘陵连绵不绝。 加上河谷北高南低,从北而来,会越走越快。 孔贞运鼓掌赞叹,“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未身临其境,一切都是空谈。河套大山常年无人,连晋陕百姓都没总结出地理特点,那女真从没到过河套的高原地,他们会下意识杀进来,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必将取得耀眼战绩。” 陆天明对众人笑笑,“娘娘和殿下亲至,国本大宫会盟,有晋陕两省巡抚,有武勋公侯,有部堂大员,我们当然需要一场胜利来捧场,既要灭杀东虏,也要震慑林丹汗,如此才是煌煌天朝威严。” 这句话挠到了众人的兴奋点,连连躬身,“我等有幸,恭贺娘娘,恭贺大明,也恭贺大明勇士。” 张嫣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随便观景,她则拿陆天明的望远镜向北扫视。 等众人慢慢散开,她才疑惑问道,“战事怎么会如此简单?你埋伏别人就上钩?北面的安排可靠吗?”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神色充满感慨,“其实我布置了很多,但看到边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做了无用功,满饷满赏的边军信心有点恐怖,我都被吓着了,本是让他们提前埋伏休息,没想到他们一天跑了一百里,东西方向都到大山边缘了,只要阿济格进入大山,他们就会封口,接下来我也控制不了,自由杀戮。” 张嫣一愣,“那他们不是从北面较为平缓的山沟里跑了?” 陆天明再次笑笑,“不会,恭顺侯、张世泽、曹鼎蛟手底下现在有一万骑军。” “嗯?北面的劫匪你带回来了?” “没有,林丹汗也想赚银子,既然知道山里到处是人,他就把拱卫黄金大帐的骑军派了出来,呵呵呵,果然财帛动人心。” 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这片千沟万壑之上,远处黄河奔腾而过,浊浪滚滚,风呼啸而过,卷起阵阵尘土,给原本单调的黄色增添了一抹浓烈的色彩。 张嫣闻言扭头看看男人,恬淡一笑,“战争原本就是英雄的画卷,是力量的展示,恭喜你掌握了真正的力量。” 第444章 战争向来不择手段 山坳中的大帐绝对大。 中间一个木头支起来三间房大小的议事厅,里外两层羊皮。 议事厅后面是土堎,搭建了一大四小,五个寝室帐篷,全部用通道连起来,像个章鱼一样。 宋裕本搭建的时候一是为了皇后,二是为了陆天明。 除了这两个原因,最关键的是为了陈奇瑜、许鼎臣、张宗衡,作为法理上的主将,他们三个必须与钦差同吃同住,这才能让下面的边军精诚合作。 议事厅中间是个拼凑起来的大桌子,上面放着地图和标示大军位置的旗子,算是个简易沙盘。 除非与战事直接相关,其他属官就不能到这里了。 张嫣从山顶下来,迈步向大帐而去,陆天明自然跟在身后,入帐前被韩智文一下拽住,快速说道,“徐允爵想去前线。” “他有这胆子?想见林丹汗在这里等着就行。” “不是,钱良坤是想跟随张世泽,看看察哈尔的骑军,判断一下他们的实力。” 陆天明摆摆手,“无所谓,他能看个狗屎,你也去,别干扰大军作战就行。” 韩智文点头离开,陆天明进入大帐,只有宋裕本和几名‘主将’在桌子前,这里只有主位一个椅子,张嫣自然在坐。 众人见礼过后,宋裕本指着陆天明探路的地图道,“目前大军已经就位,察哈尔在山地边缘休息,三万多族人,明天最多能入山百里。 我们的假护银队已经与黄金大帐汇合,阿济格距离大山百里,他为了保持战力,也没有全速追击,但明日进入河谷,他一定会加速,有可能在午后接敌。” 陆天明点点头,“说说将领的安排,他们能不能节制麾下。” “东路主将乃大同副总兵麻英,这个无需担心;西路主将乃延绥总兵杜文焕、山西副总兵麻杰,各带两万人,以杜文焕为主,他官职高,作战经验更丰富,南路主将乃周遇吉,曹鼎蛟负责堵路、恭顺侯策应东路、张世泽策应西路,他们各自有四千骑军,察哈尔台吉粆图、泰松、皇妃分别跟随。” 陆天明思索片刻,问陈奇瑜,“杜文焕什么时候回到延绥?不是在西安吗?” 陈奇瑜知晓在场很多人不清楚杜文焕的能力,连忙解释道,“杜家乃延绥将门,世袭指挥使,无法做延绥正印总兵,杜文焕父亲杜桐镇守固原,叔父杜松镇守宁夏、辽东,萨尔浒之战殉国。 万历四十三年前,杜文焕只是副总兵,后镇守宁夏,天启元年四川奢崇明之乱,朝廷调杜文焕入川,此后一直与秦夫人作战,总理四川、贵州、湖广大军。 天启七年再镇宁夏,前年陕西流贼肆虐,杨鹤晋杜文焕为五镇总兵,总理剿匪大军,多斩首,被流贼报复榆林的家眷,杜文焕一怒之下杀俘泄愤,被总督褫职。 洪承畴大人总督陕西后起复,因剿匪官军指挥混乱,再次令杜文焕总理延绥、宁夏军马,他一直是都督职,挂总督中军官印,陕西剿匪总兵。 下官巡抚延绥时,与洪大人商议,为快速剿匪,调杜文焕镇守延绥,半年内安抚军心,肃清流贼,但他依旧没有延绥总兵大印,官印在下官手里,杜文焕还是陕西剿匪总兵的身份。 此人出身将门,心思缜密,善统筹,三边声望隆重,四十五岁,正是壮年,边军慑其胆而服之,大人可以放心。” 陆天明抠抠下巴,放心个毛,陕西的将门匪性比宣大凶猛,出名的杀良冒功,扭头再问宋裕本,“杀敌悬赏之事如何安排的?” “按大明军律,除非全军共认的战绩,否则首级一律按卫计算,并不会单独奖赏,勘验军功之事由中军负责,到时候我会带人去逐个核实。” 陈奇瑜在陆天明问的时候,就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此刻插嘴道,“大人之前的赏银由下官带巡抚属官下发,未克扣一两,下官出发前召集千户以上三令五申,冒功、抢功者格杀勿论,首级封赏一律全军平分。” 陆天明眉头一皱,“嗯?本官是这么安排的吗?” “大人恕罪,延绥边军与大同镇、山西镇不同,他们刚刚剿匪回来,两万人有一万两千人是弓手,五千刀盾兵,只有三千长矛兵,必须有山西镇的兄弟护卫,他们才能作战,若他们单独作战,无法大规模接敌。” 陆天明哈哈一笑,“陈大人说的全军是西路军啊,本官以为你说的是延绥边军。” “下官不敢糊涂,若真这么安排,未接敌就打起来了。” “好,只有精诚合作,才能取得胜利。陈奇瑜督西路、张宗衡督东路、许鼎臣督南路、诸位侯伯督骑军,只要阿济格明日入山,无需等待号令,立刻合围北路,不分主次,无需佯攻,要多快有多快,全军同时发动,立刻接战。” 这是给他们功劳呢,军功谁不想要,几人轰然而拜,“是,遵大人令。” “好,休息过后就出发,打完咱们再回来互相吹嘘。” 众人默契笑笑,对张嫣行礼后,躬身离开,陆天明并没有留下他们同吃同住,军功在向他们招手,捞虚名不如捞实在。 他们走后,张嫣也扭头回后帐去了,议事厅只有两人,陆天明看一眼宋裕本,“暗令通知下去了?” 宋裕本点点头,“嗯,我的亲兵告诉了麻英、麻杰、杜文焕、曹鼎蛟、张世泽、恭顺侯。” 陆天明淡淡一笑,“阿济格是猛将,不是呆将,屁股后面还有归化的一万骑军,他得保证后路不会被断,必须预留撤退时间,怎么可能安步当车追击。 这两天他一直保持战力行军,就是在争取与河套骑军的距离,以空间换时间,所以我也没让孔有德和兀良哈南下,若我所料不差,东虏一定会在子时行军,天亮就会接敌,一路追杀察哈尔进入河谷。 咱们得让林丹汗吃点亏,让察哈尔亡命奔逃百里,灰头土脸来会盟,这样才能削掉他草原皇帝的虚架子,黄金大帐才会放低姿态,认清自己的地位。 一只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做胜利者,察哈尔得清楚一点,我陆天明才是他们的恩人。” 宋裕本舔舔嘴唇,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陆天明一愣,“怎么?我很卑鄙?” “有点,但这是应该的。我是觉得你有点野,满饷养这么多兵,我们养不起。” “哈哈哈~”陆天明大笑,“宋裕本啊,你懂个狗屎,代藩又搞了六百万两现银,我得把银子尽快散出去,这样民间才有购买力,商号才能尽快转起来,没人能买得起盐布药材等物资,商号转个屁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一场战斗下来,一百万都花不了,我发愁的头疼,南京的徐弘基也发愁存银子,你知道这种感受吗?” 宋裕本瞠目结舌,“有道理,光想着赏银太多,忘了他们都是穷鬼,我果然做不了势主。” 第445章 朦朦胧胧的战斗 陆天明跑了两天的马,贴身校尉都去休息了,他也累的很。 微笑回到后帐,中间一个石块砌起来的地火,帐篷头顶有个筒口散烟,围着火堆是木板上的毛皮床铺,另一边洗漱。 脱掉铠甲,张世菁给他倒了一盆温水,擦身子洗脚,倒在床铺睡一觉再说。 娇妻淅淅索索钻到怀中,陆天明拍拍后背,“累了,安心休息。” “我不累。” 声音不对,陆天明睁眼,看到张嫣的笑脸,她咧嘴一笑,“菁菁不方便,去我的帐篷了,气呼呼的让我来伺候你。这妻子很大方啊,我还知道她看过你在河曲被流放的那个妾室,给了很多吃食。” “我要睡了。” “天还没黑呢。” 陆天明闭目没有说话,张嫣又摇摇他,“孔贞运告诉我,大明朝的军功赏银虽然一直是五十两,但从未实发,顶多给十两,主官还要过一遍手,很多时候也就两,你这五十两发下去,边军都成富家翁了,以后怎么养活他们?大明其余边镇又怎么办?” 陆天明翻身仰天躺直,淡淡说道,“因为现在兵太多了,我以后不需要这么多人,先建立信任,以后才能筛选兵源。 军户不能做富家翁,但也必须衣食无忧,五十两既然是个规定,那就说明不多,是朝廷穷,不是规矩不对。” 张嫣还要说,陆天明突然指一指胸口,“不该你管的事别过问。” “我才懒得管,还不是担心你!” 陆天明真累了,闭眼一会就入睡。 人睡在地下的木板上,大地传来的声音会被无限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陆天明迷迷糊糊听到万马奔腾,猛得坐起身。 离开木板顿时什么都听不到了,身边人在熟睡,地火小了,帐篷里有点黑。 甩甩头躺下,张嫣突然睁眼,这下她也听到了。 陆天明实在不想动,对她摆摆手道,“去问问什么时辰,告诉宋裕本我很瞌睡。” 张嫣刚刚穿好衣服,张世菁就进来了,“夫君,子时刚过,表叔说阿济格在夜袭,察哈尔在仓皇南逃,估计一个时辰后就被追上了。他上山去了,北面河谷除了星星点点的篝火,什么都看不到,还未收到具体奏报。” 还远着呢,陆天明的生物钟很顽固,闻言拿过一个毛皮垫子放到头下隔绝声音,“我得睡会,先打着。” 这态度把两个女人唬得一愣一愣,大战开启,你要睡觉? 他的呼吸声很快平缓,张嫣稍微思索,很快明白察哈尔得先倒霉。 “菁菁别慌,的确还早,咱们再休息一会。” 山顶了望台,宋裕本拿望远镜看向远方。 太远了,他甚至找不到篝火和星星的界限,着急有个毛用。 这里是下风侧,隐约能听到奔马的声音。 阿济格做出最有利于他的选择,夜袭才是王道,不可能任由察哈尔轻松跑路。 北面两侧的人距离黄甫川都是三十里,察哈尔都不知道伏兵的具体位置,东虏也不可能查探清楚。 边军确定东虏全部进入河谷才会合围,最快也在天亮。 至于察哈尔,看林丹汗自己的决断。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来到寅时,启明星出现,北面依旧是隐隐约约的声音,偶尔冒出一处篝火,也就那样了。 寅时三刻,宋裕本终于看到一条火龙在河谷向南,黑夜之中也无法判断距离,看起来很远。 好在恭顺侯的奏报来了。 “报!东虏黄昏开始奔马南下,亥时进入山区,子时与察哈尔留守的后队接触,黄金大帐扎营时在河谷布置下车阵,双方再次接敌,丑时初东虏冲过防线。 鞑靼人在三十里外还有第二道防线,目前黄金大帐和三万牧民丢弃物资向南奔跑,距离中军六十里,第二道防线正在接敌,预计天亮后会东虏才会全速追击。” 宋裕本对信使摆摆手,“骑军保持联络,告诉恭顺侯,钦差下令各路主将遇敌可以临机决断,无需等候军令。” 信使走后半个时辰,天蒙蒙亮,宋裕本终于分辨清楚了。 河谷前面全是牛羊,后面的骑军轰隆隆追赶,中间是无数骑马的牧民,最后面还是骑军。 察哈尔果然牲口太多了。 林丹汗也不是完全没脑子,至少知道用大车阻敌,至少舍得抛弃物资,至少知道牲口在前。 宋裕本看不到东虏的情况,察哈尔前队距离此地也就三十里左右,跑的还挺快。 “达到他的谋划了吗?” 而后一声冷漠的询问,宋裕本回身对张嫣行礼,“回娘娘,效果一般,察哈尔还是跑的快。” 张嫣从他手中接过望远镜看看,“别玩大了,这是战争,中军附近有多少人?能保证不被东虏冲垮吗?” “娘娘放心,有三万多人,我们的防线远比察哈尔可靠,两侧山顶全是滚石。” 张嫣点点头,扭头返回大帐去了。 宋裕本又站了一会,察哈尔前队已经来了,这速度远超平时,明军让开河谷,全部到山坡上,无数牲口和牧民冲出河谷与之前的族人在黄河滩涂汇合。 黄甫川与黄河交汇处顿时人满为患。 察哈尔的队伍太长了,有近三十里,宋裕本总算看到东虏前锋。 阿济格追击的人马很分散,大约两千人一队,彼此相距五里,前面的骑军在追杀察哈尔,后面的骑军也没有着急。 这战法既能保持战力,又能保留退路。 世上果然没傻子。 宋裕本找不到林丹汗在哪,也找不到东虏主将在哪。 但这不重要,队伍越长,边军越好打,反正人多。 第446章 战争不是想当然 太阳跃出地平线。 金色的光芒之下,人类在争斗残杀。 宋裕本双拳紧握,看都不看河谷里的战斗,等待北面合围的狼烟信号。 陆天明喝了两碗粥,吃了两块饼,这时候才来到了望台。 扫了一遍河谷三十里外的战斗,疑惑问道,“察哈尔死了多少人?” “不好说,他们跑的太快,大概也就不到两千人,粮草和帐篷等辎重全丢了。” “太少了,让他们继续杀着,林丹汗这是想着打完返回去拿。” “顶多三十里我们就会接敌,察哈尔伤亡不会超过三千人。” 陆天明点点头,那也得让他们消耗一下。 扭头看向护佑中军的步卒,他们坐在山坡上躲风,神色颇为无聊。 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皱眉问道,“你儿子能带五千人?这么能?” 宋裕本摇摇头,“护佑中军的是新兵,但也不是胆怯之人,是交山军、流贼降卒、执役中的佼佼者,周遇吉抽调,主将是刘让,他在前面山顶观敌,我儿只是个守备。” 陆天明回忆一遍,才想起刘让是李述孔的二当家,但他伸脚踹了宋裕本一下, “让五千人到兔儿沟北面五里列阵,阿济格分兵了,那就说明他也保持最大的谨慎,很可能不会原路返回,兔儿沟与黄甫川只有三十里左右,边军不一定能拦住,双方都需要空间,列阵把阿济格吓回去。” 宋裕本暗骂自己欠缺大局观,刚要去下令,又跑回一队信使。 “报,东虏并未全部入河谷,大约三千人还在山外,麻总兵请示中军令。” 陆天明两眼一瞪,厉声下令,“马上点狼烟下中军令全面围杀,自由接敌,快马传令曹鼎蛟,堵路由边军执行,令他们点四道狼烟,主动与三千骑军接敌,拖住他们,只需要半天,北面游弋的骑军会南下支援。” 随着他的命令,中军步卒撒丫子向北到兔儿沟列阵,山顶上横向点燃三道狼烟。 狼烟一起,漫山遍野都是杀声。 由近及远,东西两侧无数边军顺着山脊线向黄甫川扑过去。 东虏前锋突然停下,迅速后退集结,他们反应不慢,大约千余人在向两侧山顶运动。 陆天明继续下令,“南路周遇吉全军前出三十里,以占山为主,不得主动进攻。” 身后传令兵去下令,陆天明扭头对宋裕本道,“你留在这里,保持狼烟效果,我去前面看看,这里还是太模糊了。” 宋裕本没有阻止,干等的确无法掌握主动。 陆天明快速下山,到校尉集结处翻身上马,带着五百人走兔儿沟向北,看到刘让,又让他北进十里列阵。 半个时辰奔马三十里后,陆天明调转马头从一处北坡上山。 望远镜里看一眼,松了口气。 乱七八糟,到处都在接敌。 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就怕东虏集结起来硬闯。 山坡上无数弓箭手向河谷攒射,刀盾兵和长矛兵呐喊助威。 东虏这两千前锋死定了,陆天明下山,继续向北。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震耳欲聋,又从北坡上山,十里外的情形让他顿时紧张起来。 东虏大约两千人在山顶,撵杀六千人的边军,虽然他们没有掉头跑,附近的边军也在集结支援,但明显挡不住,边杀边退。 身后的弓箭手慌张支援,射术却不怎么样。 殷红的鲜血撒满山梁,一刻钟后,大约万余边军集结,总算站住了脚跟,可死亡已超过千人。 陆天明看一眼边军后面督阵的指挥使,此人倒也狠辣,只要有人后退,督战队毫不犹豫枭首。 万余人和两千人的鏖战,只要胆子还在,此处大概是惨胜。 陆天明看得太久,身后突然跑来一队信使,“大人速撤,东虏后队集结三千人冲过了东路军的第一道防线,他们即将进入兔儿沟,恭顺侯带的三千骑军也无法阻敌。第二道防线只有五千人,我们的主力在北面扑空了,正在全速南返。” “混账,令吴惟英拖住他们,不得后撤。” “大人,侯爷麾下都是鞑靼人,他们忧心族人,此刻无心恋战,且战且退。” 陆天明看一眼当前的战况,这里还需要半个时辰以上。 不能让东虏把这些人接应回去,一咬牙带校尉向北。 明军现在的情况是两头的重兵被放空,中间处处接敌。 东虏只要反应快,很可能集结闯关,绕道逃出去。 总之阿济格这战法太鸡贼了,分散的恰到好处,明军虽然人数占优,战力却远远达不到快速围歼的效果。 战争果真不是想当然。 刚跑出十里,就看到大约三百余人的鞑靼骑兵在顺着兔儿沟仓皇南逃。 陆天明顿时大怒,呛啷抽出长刀,对校尉下令,“杀了他们!” 校尉跃马而出,个个是铠甲长刀,与鞑靼骑兵交叉,三百人眨眼被全部斩杀。 陆天明看都不看尸体,长刀入鞘,带人继续向北。 转过一个山口,杀声震耳欲聋。 山坡上明军滚石射箭,杀伤效果不好,山谷中大约两千东虏,撵着同样数量的鞑靼兵南逃。 他妈的,五百校尉反而成了最可靠的战力。 “吹号,列阵,后退者格杀勿论!” 呜呜的号角响起,战场突然一静,鞑靼人趁机加速跑向校尉的大阵。 吴惟英一身是血,“大人快走,阿济格根本没有进入山谷,北面的大队还需要一个时辰才能返回来,第一道防线的士兵也需要两刻钟。” 陆天明沉默抽出长刀,突然架在他身后鞑靼‘将领’泰松的脖子上,冷冷说道,“杀回去,察哈尔族人安全的很,南逃回去必死,赚银子要有赚银子的觉悟。” “陆天明,你们明军太笨了,只会在山坡接敌,挡住他们需要长矛兵下山列阵。” “杀回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泰松看一眼长刀上的血迹,略微挣扎后,扭头对退回来的骑军大喊,“列阵,大蒙古没有逃跑的勇士。” 陆天明收回长刀,对吴惟英道,“不管山坡上主将是谁,令他们滚下来列阵,挡住东虏等北面的兄弟返回。” 校尉挡在他们前面,给慌乱的骑军争取时间,东虏看到有援兵,也开始靠向东边重新列阵,这样西边山坡上的明军就威胁不到他们了。 混乱之中,此地突然成了决斗局。 第447章 战争一向残酷 陆天明跃马而出,对泰松等几位鞑靼头领大吼。 “我们冲杀,你们跟上,给山坡的明军争取时间,谁敢退后,格杀勿论。” 泰松把他的话用蒙语说了一遍,鞑靼骑军的慌乱顿时缓了下来,吴惟英趁机向山坡上明军下令,让他们到身后列阵。 这一队士兵是大同平虏卫人马,撒丫子从山坡下来,指挥使到陆天明身前刚想说话,被挥刀制止, “我知道东虏也在等你们列阵,他们想一次杀穿我们去接应南边的人,你们必须挡住冲击,骑军对穿之后会杀回来,只要一个来回,援兵就到了。” 指挥使抱拳行礼,“末将领命!” 陆天明等了一会,突然嗤笑一声,对两侧的泰松和吴惟英道,“对面一定有努尔哈赤的儿孙,也许是阿济格的副将,狂妄的家伙。” 泰松没有他的轻松,黯然说道,“真虏只有一半,大多是科尔沁部的族人,他们已经被第一道防线消耗了一千人。” 陆天明管不着,看步卒已经火速列阵,战斗欲旺盛,大刀向前一指,“杀!” 两千人轰隆起步,对面也冲杀过来。 男人就该策马杀敌,突然而来的兴奋,让他到了突出位置。 虽然在保护之中,还是接敌了。 长刀对撞,双方手臂齐齐一颤,没机会补刀,对冲而过。 第二个敌人是个猛汉,战马空隙大,弯刀够不着他,陆天明头一低,快速在对方战马脖子捅了一刀,顿时栽倒。 第三个敌人近在咫尺,陆天明看他力气不大,袖甲硬接一刀,直接枭首。 片刻功夫,四千人对插而过。 勒马掉头,陆天明长刀向天一指,哈哈大笑,“东虏骑军不过如此,兄弟们,杀!” 骑军跟着喊一声,又杀了回来。 这才看到刚才的战果,换人头的打法,铠甲优势明显,校尉没什么伤亡,鞑靼人却有点惨。 阵中上百人受伤惨叫,失去战力,河谷留下五百具尸体,大约三百鞑靼人,这边仅仅杀了他们一百多人。 战力高下立见! 对面东虏已冲向步卒。 陆天明实在想的美,边军现在只有胆子,没有战术。 稀松的长矛阵根本挡不住骑军,东虏付出几十人的代价,长矛兵被撞飞,后面刀盾兵也是待宰羔羊。 弓箭手趁机杀伤,但他们没有空间,慌张退向山坡。 所谓的大阵,东虏一次就杀穿了。 眼看他们要提速奔马,血箭飙射之际,骑军返回,马速降低,瞬间混战到一起。 陆天明看一眼战场情况,敏锐发觉自己战法不对,对校尉大吼,“下马杀敌!” 步卒就是步卒,不擅长劈杀就不要装逼。 下马结阵才是正确的打法。 陆天明捡起一柄长刀,一个东虏突然出现,左臂拿长刀反手防御,右手直接插入骑士的胸膛,鲜血淋头,人也死透了。 真虏不过如此,抹掉眉眼的鲜血,越发兴奋。 乱战之中走神了,背后大力传来,差点跌倒,还未站稳,又来一刀,反手顺势横劈,顿时砍断一条马腿,骑士掉落之际,被校尉一刀枭首。 刚站起来,胸口嘭的一箭,仰天跌倒,差点被战马踩死,打滚躲避,一刀横劈马肚子,又被喷了一身血。 贴身校尉火速围了过来,其余人也在列阵,百人一队,围成一圈,四面杀敌,鞑靼骑军也不得不给他们腾出空间。 弓箭射到身上被弹开,五百人突然爆发出神挡杀神的气势,砍马、砍人,竟然扩大了杀戮范围。 东虏需要调整,在后退结阵。 校尉越杀越快,跑出去二百步,陆天明大吼,“停,停,停,退回来。” 步卒一旦散开就成了活靶子,结阵互相支援才有优势。 这时候也需要他们硬接,援兵来了。 奔跑的边军直接从山顶滑下来,土堎上顿时有两千多人的弓手,瞬间掩护封锁河谷,东虏完全没机会冲杀。 就这么一会,校尉体力透支,已经杀不动了。 个个围着陆天明拄刀喘气,这战线算守住了。 更多的边军从山上滑下来列阵,东虏剩余骑军看失去机会,一千多人扭头向北而去。 陆天明向北一指,“吴惟英,泰松,吊在他们身后,伺机射杀。” 两人领命向北追去,陆天明这才发现,校尉也死了五十人左右。 战场生死一线间,精神高度集中,完全没察觉什么时候死的。 “你疯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让他们去接应啊,为何要强硬阻拦。” 陆天明抬头看着焦急出现的麻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西路什么情况?” “西路没情况,过去一千人被两万人生吞活剥了,阿济格应该把兔儿沟作为撤退方向,他们前后四拨人都一起向东,西边只是垫后。” “南边打完了?” “嗯,西路过去一万人,前后夹击很快结束,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陆天明环视一圈山顶,密密麻麻的边军,都在弯腰喘气。 果然该放这一队人南去,那里人更多,他们会死在南边。 平虏卫在收拢战马,全部与校尉的战马放一起,枭首挂在马鞍上。 陆天明看得喉咙一阵发痒,脑子却在飞速旋转,推演战场的情势。 麻杰看他脸色,黯然说道,“北面才是真正的杀戮,伤亡会很大,曹鼎蛟的骑军不可能挡住阿济格接应,大哥和杜文焕会面对五千骑军双向夹击。” 陆天明露出一个血腥的微笑,“我已经完成了作战目标,此战凝结胆魄,筑造士气,只要边军不逃,以后都是精锐。 马上点四道狼烟,令步卒围杀山里的东虏,阿济格留给北面的骑军应对,既然不是原路绞杀,曹鼎蛟不会单独迎接,他哥哥要从北面南下了。东虏不过如此,我们去看一下真正的骑军对决。” 第448章 披甲人与旗丁 战斗总体还算顺利。 顺利的不太正常,校尉重新上马,麻杰也带了五百人,骑着缴获的战马跟随。 路上不时出现零散的无头尸体。 陆天明忧心北面的战事,不停驱马,但吭哧吭哧的声音越来越刺耳。 低头看一眼战马,让他心头一颤。 从来没有参与激烈的战斗,忽视了战马的体力问题。 战马身上全是汗,鼻孔两道粗粗的白气,嘴角一直流哈喇子,跑起来前后一颠一颠,越跑越慢。 回头看一眼骑军,包括麻杰所骑的战马也是吭哧吭哧有气无力的样子。 更倒霉的是,马背上的人也在强撑着,丝毫没有精气神。 全军在奔跑,但没任何锐气可言。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太阳,都到午后了,人马一直在出力,没休息没饮水,再跑下去全废了。 “全军休息!” 陆天明大吼一声,勒马到山脚,从马背跳下来,铠甲沉重的质量惯性让他膝盖一软,踉踉跄跄才站稳。 太兴奋了,完全没察觉校尉早已脱力,一个个躺在山脚喘气。 人马全是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麻杰跑到他身边,“大人,我们没体力,去了也是累赘。” 陆天明点点头,调息中望一眼北面,语气沉重,“北面太安静了,这不太对,你想想出现了什么情况。” “的确是不太对,属下才想明白,进入山谷的骑军大多是鞑靼降卒,骑射为主,他们晚上追杀察哈尔消耗了大部分体力,边军与他们接触后,很快筋疲力竭了,连射箭也有气无力。 难怪他们看起来并不强,我们占了大便宜。 阿济格带真虏核心全在河谷外面,河谷不能发挥真虏的优势,骑马也不能保证步兵的战力,那他不会深入河谷救援了,可能在山口列阵等待边军送上门。” 陆天明叹息一声,“是啊,十万人围攻筋疲力尽的七千人,刚才实在太简单了,当然没什么特别的危险。 校尉的铠甲是从两镇武库收集而来,只有五百套,他们就是重步兵,你看看他们和战马,跑了一上午,此刻有心无力,全废了。 阿济格所带的真虏全是重步兵,强大的战力不在马背,而在下马结阵,就像我们刚才一样,重步兵结阵完全可以硬抗轻骑冲击。 我们要吃一堑长一智啊,那三千人碰不得,打败他们只能到草原放风筝消耗。无论是在平地还是山地,没有火器,我们现在没有吃下他们的实力。” 麻杰连连点头,“大人眼光敏锐,言之有理,那北面对逃兵的绞杀就结束了,他们应该在与阿济格对峙。” 对峙? 陆天明不太信,一切要看北面几人的临场判断,他们有四万人,很可能狂妄围杀阿济格。 战力悬殊之下,数量没有任何意义,十万流贼被曹文诏两千人撵杀,那阿济格完全有能力反杀,阻挡他们的只有体力。 陆天明喘了一会,越发焦急,站起来凝声道,“记住了,以后不要设立这么大的战场,战力若没有质量,只靠数量永远无法取得最后的胜利。挑几匹体力好的马,我们轻装去阻止,披甲完全跑不动,会自己把自己累死。” 麻杰去挑马,山谷中突然传来轰隆声,校尉马上挣扎起来结阵,让陆天明向山坡上退去。 一队骑军从前面拐弯处出现,陆天明一眼看到张世泽。 小小公爷有点着急,看到陆天明松了口气,跳下马到身边快速汇报战况。 “逃回北面的骑军被边军两万弓箭手射死了,恭顺侯的骑军也跑不动了。 阿济格堵死了兔儿沟出口,曹鼎蛟带三千人去冲阵,一个照面就死了一千多人,察哈尔骑军吓得败退二十里才站住脚。 麻英带两个卫去接触了一下,东虏皮甲里面有铁甲,弓箭对他们无用,边军同样一个照面死了两千人。 现在仓皇退回山顶,麻英、杜文焕、张宗衡、陈奇瑜各带一万人守着四座孤山,但不是我们包围他们,是他们把边军困在山上了,若下山必定会被撵杀。” 陆天明差点喷一口血,还真的是对峙。 只是这对峙太丢人了。 “曹变蛟呢?为何还没有出现?” “他们已经到一个时辰了,在山谷外二十里,曹家兄弟现在合兵了,但也无法冲阵,强行冲阵无异自戕,曹变蛟没法决定,在等钦差的军令。”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我们一直在与披甲人作战,真正的旗丁并不多,你带的这些马有没有体力?本官得去战场。” “西侧没有大规模接触,战马休息过了,可以带你到北面,但我们也不能靠近,没必要把对方逼入绝地。” 陆天明点点头,下令校尉挑一百人,其余人跟着麻杰原地休息饮马,赶快恢复体力。 张世泽带的这一千京营和鞑靼人混合队伍体力都在,他们可以保证各部之间的通讯。 两刻钟后,骑军经过一处战场,上千骑军和战马身上插满弓箭,地下的箭矢如同草丛一样密密麻麻。 这是延绥边军箭阵的效果,需要绝对的地利。 再次奔马半个时辰,张世泽带他从一处沟壑绕到西侧,登上一座山头。 向北望去,方圆十里山顶全是边军。 距离他们大约五里,阿济格靠的很近,一千人静静站在河谷,另外两千人分开占据两个小山头。 旗丁果然与众不同,他们个个雄壮粗犷,野人一般,丝毫没有胆怯,拎着长刀,露出胸前明亮的铠甲,对山顶的边军充满讥讽。 巴牙喇,女真最精锐的士兵。 抛开立场,这才是战士。 三个小阵与四个大阵对峙,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他们没有去进攻边军,也不想去进攻。 一是人少,二是延绥边军弓箭实在太多了,占据地利之后,遮天蔽日的弓箭不需要讲究准头,阿济格也死不起人了。 四面进攻,等于四面防御。 非常强势,又极度被动的阵型,战场上很少看到的景象。 望远镜里看到丘陵边缘结阵的曹家兄弟,陆天明衡量了一下距离,一眼看出战斗脱离了拼杀本身。 扭头对张世泽道,“你看出阿济格想做什么了吗?” 张世泽怔怔摇头,一脸纳闷道,“刚才不是这样子,阿济格现在看起来也不想打,倒像他劫持了边军,在等待我们回应,他想得到别的东西,目的是…在等你?” 第449章 战争,政治的延续 陆天明看到阿济格的样子,一瞬间想大笑。 一场战事,竟然看到了历史的人性。 女真入关是历史的巧合,女真坐天下却有别的原因。 皇权相权斗争三千年,在大明朝达到巅峰,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强盗出现了,女真人太少了,他们特有的权争方式完全克制了皇相之争。 他们更烂,更垃圾,更腐朽,但他们是真正的家天下,架构顶层天然克制内耗。 这是奴隶社会对萌芽民主的绝杀。 是野蛮对文明的刨坑。 历史证明,文明还是不够文明,物质基础还是不够先进。 想笑,也能笑,更多的是唏嘘。 拍拍张世泽的肩膀,“世泽,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谈谈,后来又觉得大家都是男人,用不着婆婆妈妈。 现在你应该知道家里的事了,你不想回京,又不想留在山西,和你爹一样,若一直这样,大男人犹犹豫豫什么都做不成,你相信我么?” 张世泽不明白他身处战场为何说这屁话,眼神躲闪了一下,点点头道, “我从未相信你会对张家好,也从未怀疑你会对张家使诈,但我知道你喜欢姑姑,喜欢菁菁,她们高兴就行,人活那么复杂做什么。” “好!这才是真男人,我们现在来解决黄台吉拿捏张氏的把柄。绕道去曹变蛟阵中,德格类和你二叔都在那里,带着他们冲阵,相信我,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就是英雄,不止是你张家的英雄,是天下的英雄。” 张世泽一抖,“你疯了?!想送回德格类有别的办法,为何要拿我和二叔做梯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是羞辱我。” “不,我是让你去辽东。就算他们放你,也不准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自己判断。 我们需要时间,他们需要诚意,你家需要跳出来。若想自救,只能靠自己,你不自救,我就算做皇帝,也救不了你家。” 张世泽一愣,呆滞当场,两眼湿润,嘴唇发抖, “为…为什么?” “你已经明白了,不要问我,你问问自己的心,恨不恨公爷?恨不恨你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就是介质。 若你被杀,我发誓,整个女真会为你陪葬。人活一世,总得明白为什么,当你明白如何选择的时候,那就是英雄。 就算你跟我一辈子,永远活在纠结之中,我救不了你的脑子,那你就是个废人,想做天下的英雄,先做你张家的英雄。” 张世泽咬咬嘴唇,突然吭哧笑了, “你果然眼神犀利,能从冷漠中发现姑姑的善良,也能从行为中发现我的彷徨,可我还是得知道你是如何判断的。” 陆天明拍拍手,“很简单,你得跳出当下看待天下事。女真治国的基础是皇族、旗丁、披甲人、阿哈(奴隶),阶层固定,下层永远不会成为上层。 大明朝的皇相之争,斗来斗去,此消彼长,寒门通过科举有机会成为豪族、军户通过军功有机会成为武勋,若上升通道一直保持畅通,任何朝代都万世无敌。 可惜的是,人性贪婪,通道被垄断,上层为资源斗得头破血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帝绞尽脑汁让臣子倒霉,臣子不择手段让皇帝吃亏,消耗的都是百姓,是国力。 女真的天性把权争控制在他们皇族之中,他们斗来斗去,都是一家人,都是努尔哈赤的儿孙,不影响国本,下面的人投靠这个、投靠那个,永世改变不了奴才的身份,反而更加死心塌地做奴才。 大明朝若灭国,一定是亡于自己,女真若灭国,一定是亡于外敌。 这个外敌包括武力威压,和脑子里的思想改造。我们的武力暂时无法抵达辽东,那就人过去用脑子改造一下他们,你明白了吗?” 张世泽两眼大瞪,只说了两个字,“通透!” 陆天明欣慰笑笑,没有再说。 女真的权争是兄弟之争,家族之争,旗务之争,非常血腥、但不会蔓延,九龙夺嫡,利用儿子控制了天下各方势力,麻子估计笑掉大牙。 小小公爷想了片刻,深吸一口气, “陆天明,人生没今天这么清楚,阿济格丢了主将,咬了假诱饵,昨天晚上他收拢那些假银箱,才知道中了简单的诱敌计谋,披甲人在笑话他,那他回到辽东必定会倒霉。 想自救,他就必须追杀察哈尔,必须让披甲人去死,必须救回德格类,必须将功赎罪,我把自己给他,让他脱罪。 黄台吉一定会派更多的军队前来报复,若是有一万重步兵,我们封赏再多也挡不住,战力差距太大,不是银子的问题,下次怎么办呢?” 陆天明笑了,“没错,山谷里的战斗太简单了,他们各自为战,每个人都想逃,却又不知逃向何处,明显是阿济格放弃了他们。天下没有傻子,此人不愧是女真猛将,决断令人钦佩。下次更简单,我送自己就行了。” 张世泽嘴巴大张,“座山雕?!” “没错!” 小小公爷恼怒踢一脚土坷垃,“这么简单的办法就能跳出来,我爹为何想不到,他还是格局不够,私欲太重。” “送你一句话,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此战我已达到目标,真的付出重大伤亡留下阿济格,我也消化不了。 世泽要做一个帅才,不要做将军,这世界猛人太多了,只会一个一个走进宿命的死胡同,没任何意义。” 张世泽抿嘴微笑,一脸洒脱,“孙传庭告诉过我你在太岳山说的话,留下一个唏嘘,对吗?” “善,世泽果然悟了。比宋裕本强,他太聪明了,反而禁锢了自己的脑子。” 张世泽突然抱了他一下,捶捶胸口,什么都没说,对京营内属于他家的私兵招招手,“弟兄们,是男人就去北面,咱们找骑军与他们对决,大明的男人不是软蛋。” 陆天明看着他带着一百人绕道向北,背影坚定又坦然,略微笑笑,突然有一种明悟力量,掌握力量的感觉。 战争就要从高处看,时刻想着胜败,永远处于下风。 争天下,如果看明白了,其实也很简单。 用现在说法,不过六个字:广积粮、缓称王。 用未来的说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势力,实践治世方法,各自积蓄实力,最终找个地方一较高下。 黄台吉,你能接住这一招嘛?! 第450章 双方都不能输,政治战争更残酷 陆天明在望远镜里看到张世泽与曹氏兄弟会合,立刻带人下山。 他没有去看骑军,而是驱马与边军汇合,距离女真三里的地方调转马头,上了北侧的山坡,与延绥边军站到了一起。 这四万边军现在胆子有点差劲,他们需要士气,需要榜样。 胆魄需要鲜血铸造。 有人会死,有人会立功,有人会震撼。 政治斗争很冷酷,战场上的加减法不能纠结。 陆天明骑马通过缓坡上的防线,边军看到他的到来,都在行注目礼,不敢相信传说高高在上、无比大方的尊贵钦差此刻来到阵中。 陈奇瑜推开挡路的护卫,焦急拉住马头,“大人,君子坐不垂堂…” “闭嘴!”陆天明冷冷呵斥一句,翻身下马。 对刚围过来的几名将官摆摆手,“回自己的位置去,本官与兄弟们同生共死,一会若时机合适,准备冲阵。” 他是晋陕钦差,这些人随时可以节制,顿时对他单膝下跪,“末将赴汤蹈火,誓死不退。” 陆天明点点头,束身看向北方的战场,骑军渐渐分出一千人,五百人一排,平举枪矛,缓缓向女真人而来。 “大人,他们为何怄气?” 陈奇瑜疑惑问一声,陆天明扭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可能你身为文臣不太懂,看看边军的眼神。” 陈奇瑜很听劝,立刻看向边军,果然,他们很惊讶,个个伸长脖子,但更多的是佩服和赞叹。 陆天明头也不回问道,“我们可以战胜他们,但我们又被困在山上,陈大人想过原因吗?” “杀掉他们至少需要两万人列阵,用血肉之躯挡住进攻,后面需要同样的弓箭手覆盖,就算是全部宁死不退,消耗万余人才能杀死他们。” “我在问你原因,不是让你对比战力。” 陈奇瑜黯然,“边军也死不起,谁也不愿用命给别人换功劳。” “没错,一支害怕死亡、用生命衡量得失的军队,是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为何而战,是一支军队永恒的核心。 银子可以激发战力,但上限很低,面对真虏,边军依旧会胆怯,虽然他们没有崩溃,内心却已经认定真虏不可战胜。 这是现实,很可悲的现实,满饷不可敌是一句幼稚的梦话。 不知为何而战,不知献身,永远不能称为士兵。此战过后,我拥有了建军的基础,但献身的勇气却需要诸多因素来造就。 比如精良的铠甲,比如锐利的军械,比如固定的饷银,比如家庭的安稳,比如没有后顾之忧,比如身后名,比如军功荣誉等等…这一切,都需要一个榜样。 我已建立了信任,现在是塑造榜样的时候,公爵的嫡孙来做这个榜样。 军队,就要保家卫国,军人,要的是血性。” 陆天明最后一句突然大吼,陈奇瑜猛得吓了一跳,边军却高举武器大吼,“保家卫国,骑军威武,大明万胜。” 陈奇瑜扭头看去,原来东虏放弃困山,一千人快速北进。 他们与骑军一样,也是前后两排。 双方突然展开比拼血性的一战。 陆天明要过程,阿济格要结果,双方谁都输不起,必须来一次头铁对撞。 骑军当先两名小将,一人曹变蛟,一人张世泽。 这些铠甲都是搜刮补充的,夕阳西下,漫天光辉撒在大地上,骑兵们整齐划一,铁血之气盈天,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向敌推进。 手中枪矛笔直伸出,闪烁着凛冽寒光,马蹄扬起阵阵尘土,大地仿佛都在这汹涌的铁蹄下震颤。 女真这边巴牙喇的战力着实令人佩服,个个身形魁梧,肌肉贲张似铁铸,那股子剽悍气仿若实质化的风暴。 血与血的对撞,让数万人屏住呼吸,凝神张望。 随着一声令下,骑兵加快速度,呐喊声震天动地,枪矛如同密集的尖刺丛林,直指向对面的敌人。 巴牙喇们毫无惧色,个个长刀拍胸大吼,每一次呐喊,都好似增长一分力气,如浑身长满獠牙的猛兽。 嘭~ 汹涌海浪拍打礁石,力量刚强的对抗。 骑兵的冲击力太过强大,枪矛直插胸膛,鲜血飞溅在冰冷的枪杆之上,有的敌人直接被枪矛挑起,惨叫着在空中挣扎。 但巴牙喇丝毫没有变色,手中长刀挥舞起来,寒光闪烁间血花飞溅,战马和骑士血色飘飞。 双方瞬间穿梭而过。 世界一片安静之后,数万边军激动大吼,“骑军威武,大明万胜!” 每个人都仰脖使出最大的力气怒吼,一吐胸中血气,山岳间雷鸣滚滚,铁血震荡山河。 两千人的战斗如同数十万人的气势,双方各自有三百人死于第一次接触。 惨烈如斯,但双方的战斗欲更加猛烈。 骑军很快掉头,再次提速杀了回去。 仿若怒龙卷席大地,战场上弥漫起浓烈的血腥气息。 巴牙喇依然凭借着自身超强的战斗力和勇气,稳稳压住阵脚。 嘭~ 双方第二次对撞。 纯粹的以血换血,让每个人血脉喷张。 边军的呐喊再次高涨,怒吼着追敌,因为真虏其余两千人在上马,他们若加入战斗,骑军要吃亏了,得去帮忙。 陈奇瑜听着身边猛烈燃烧的战意,看向陆天明的目光只剩下敬仰。 在他的价值观里,如何说服国公嫡长孙冲阵,如何让千余士兵甘愿赴死,这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卑鄙,杀了他们,五马分尸…” “冲下去,谁退后谁没卵子…” “畜生,杀了这群野人…” 边军突然乱七八糟大声辱骂,前面的防线快被后边的人挤垮了。 陈奇瑜看一眼战场,大惊失色,真虏把掉落马背的骑军斩首,把自己受伤的同伴也补刀。 这也就算了,明军有名小将受伤落马了,十几个人压住他,在竭力阻止他自杀殉国。 呜呜~ 号角声突然震天。 陈奇瑜回头,陆天明已上马,长刀出鞘,“兄弟们,都是男人,拿出你们的勇气,为了大明,全军冲锋,杀!” 话音刚落,跃马而出,长刀指天,一人之势,带着劈天的威严。 校尉紧跟而后,边军一愣,转瞬爆发出一声惊天怒吼,无需将官下令,轰隆迈步,如同下山的猛兽,携带无敌的气势向敌人卷了过去。 真虏好似慑于边军的勇猛,如同丧家之犬上马,急速东北方向而逃。 士兵们越跑越快,恨不得生出双翼,生吞活剥了这群混蛋,胆怯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第451章 明金双方的装备和战法(注) 说一下双方军事装备的现状(了解的读者直接跳过本章)。 小说第一次与女真接触,有些读者对女真的军事水平过于模糊。下意识以为女真是骑军为主、以为他们的装备水平与明军一样。 其实他们与明朝的军械、战法差异非常大,每个时期的女真是不一样的。 这时候女真经营辽东十年了,不是天启初,他们的装备早已完成制式更换,不是来自缴获,作战的总体战略战术与以后的满清也不一样。 ………… 关于右翼七边的情况,作者前面交代过,可能读者看着看着忘了,下意识以为每个镇都有营兵、都有火器。 这印象可不对。 此刻是崇祯四年,明朝右翼边镇这时候没有火器。 不仅没有火器,连营兵也没有,一个都没有!!! (朝臣之前不是一直发愁如何防御宣大吗?看忘了?宣大面临战事,中枢和皇帝要抽调别的兵马支援,这与万历朝之前的明朝完全相反)。 宣大一直在支援明朝各处战争,崇祯朝的时候,宣大连自保都不行了。 火器是镇国杀器,明朝的火器一多半在京营手里,巅峰时期每个镇大约也就两千正规火器。 戚继光驻守蓟镇时候装备火器最多,也没超过这个数。 边镇六十年未更换过装备,只有锈迹斑斑的大炮,火铳早就尘归尘了。 萨尔浒大战后,万历调集京营武库,给辽东一次性补了两万火铳,但这东西质量堪忧,明军宁可用弓,也不用火器(这事大部分读者应该都知道,那就能反推出其余边镇的情况)。 后来辽沈大战,万历调集军器局、匠作所又补充了一次。 到天启年,明朝除了向辽东支援营兵,大约给过五万支火铳,大大小小上千门火炮,辽沈大战,努尔哈赤就收拢了三万火铳。 到袁崇焕时,辽西实际的火器兵只有一万人。 火器对后勤要求实在太大,辽东需要全天下的火药供应,实在供应不起,袁崇焕与祖大寿训练营兵的时候,都没有重视这一万人。 当然,努尔哈赤也玩不起。 但后金与现在的‘朝鲜’有点像,他们的一切物资都在打造军械,一切以军事为先。 天启六年,努尔哈赤进攻宁远的时候,女真的装备就超过了明朝,车、马、盾、刀、弓、铠、铳均已超越(明军这时候唯一的优势是炮,这个优势在崇祯三年也被超越了)。 他们占据抚顺后,收拢矿工,收拢匠户,在本溪、抚顺炼铁铸甲十年了,这就是大家熟悉的女真重步兵军械来源,旗丁的铠甲远远比明军棉甲防护好。 双方的铠甲样式、水平、防护力完全不同。 没有骑军的女真一点不弱,甚至可以说,下马的女真更强。 这是天生的,女真是山里人,不是草原人,他们本身就更擅长步战。 很多人下意识认为女真骑兵更强,这是努尔哈赤和后来的清朝给我们的错觉,这个时期的后金还处于过渡期。 别忘了,努尔哈赤是李成梁的亲兵出身。 李成梁只玩骑兵,女真战术的总体思路,就是在学习李成梁(无论有没有史册支撑,表现出来就是这样子)。 山里实在太远了,他们进入辽东需要骑马赶路,于是女真各部长期养马,加上建州女真与科尔沁来往,出山就是平原,他们获取战马容易。 有马,有人,会骑射,就是精锐骑军? 不是,努尔哈赤聪明,他懂得发挥女真优势,并没有完全照搬李成梁的所有战法,他学习了李成梁骑军机动行军的特点,分进合击的思路。 但真正面对面作战的时候,他们与李成梁直插中心的战术完全不同。 李成梁的骑军作战时,就像明军的长箭,没有宽度,厚度足够,无论多少人对阵,他们就是为了凿穿大阵,反复来回凿穿。 努尔哈赤没这么多人啊,这种打法没得学,而且辽东大山里也不存在骑军对阵的地理条件。 天时地利局限,骑军无法大规模冲杀,他只学了骑军的机动和战场布置。 女真精锐一直骑马作战,渐渐让人误以为他们玩的是大规模骑军。 努尔哈赤初期的战斗,女真骑马更多时候为了赶路,他们人少,必须保证机动,保证快速进退,每到一处攻寨,都是四面合击,断后路,一口一口撕扯,最终获胜。 萨尔浒就是这样,努尔哈赤集中优势兵力,骑马快速机动,分进合击布置战场,在大山里逐路合围,他们打仗的时候,大部分女真是下马战斗的。 山地战,才是女真作为大山猎人的老本行。 一句话,这时期的女真,与十年后入关的满清不一样,等他们占据草原,蒙古全部归心,才出现很多人印象中的大规模骑军。 历史中黄台吉崇祯九年占据漠南,与西域固始汗结盟,降服察哈尔,降服哈剌温山北麓的林中百姓,后金的军事策略才发生变化,到入关前才拥有十万骑军。 注意时间线啊,各时期的女真军械、战法是不同的。 ………… 那对付现在的女真,可不可以让边军骑马围杀他们? 不行! 边军的弓与骑射的弓是两种东西,会骑马已经很牛了,会骑射得练习三年。 边军的兵种在娘胎里就固定了,他们的手艺不是上官训练来的,是‘子承父业’。 骑兵、车兵、弓手、刀手、长矛兵、火器兵,未经训练,永远别想‘跨行’。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就算给边军战马和硬弓,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兵,得训练,得作战经验,没有人拎起来就是精锐。 这个局限对双方都是公平的。 女真玩火器、玩跑、玩车营的技术只能靠汉军,骑射靠的是蒙八旗和披甲人,虽然他们射术更好、更精,弓箭更强,但骑射是另外一门功夫。 天启元年起,努尔哈赤、黄台吉父子俩就把缴获的火铳修缮,把明朝粗制的各种火铳、火炮重新熔铸,统一规格,历经五年,打造了三万火器兵,这就是初期的汉八旗精锐,由李永芳训练的人马。 他们为何没有出现在小说中,因为火器兵机动能力有限,他们到不了漠南(历史中也没明确记载他们曾入关劫掠,每次都是旗丁和鞑靼降卒组成的披甲人,以保证机动力)。 努尔哈赤和黄台吉父子当政期间,后金的军事大战略,都是步卒、汉军、火器兵防御,旗丁、披甲人进攻劫掠。 这些火器兵不出动,还是那个原因,对后勤要求太高,辽东制作火药一年,只能维持一次大战(这是满文老档的记载,缺硫、更缺硝,天下都缺啊)。 ………… 至于蓟辽以外的边镇为何没有营兵,原因就更简单了,时间更远了。 两个字:没用。 三个字:养不起。 晋、陕、延、宁、甘,这五个镇在万历时期就没有营兵了(记得万历二十年的宁夏之役吗?那时候西北就没有任何营兵,是李如松抽调的京营和宣府人马)。 西北没有外患,用不着,也没必要保留一支高饷银军队。 宁夏之役时,西北成立了一支营兵,直接去援朝了,后来又去参加万历二十七年的杨应龙之役,此后散伙再未训练。 营兵是民籍,没有饷银他们立刻就散了,将官留不住人。边军是军籍,没用饷银他们还是兵,还是将官的佃户。 宣、大、蓟,这三个镇在天启朝,依旧能保持千的营兵。 蓟辽一体,蓟镇属于战区,营兵自然都在辽东(马世龙就是带蓟镇营兵驻守的辽西)。 天启元年,宣大最后一次支援辽东,这时候就把右翼营兵完全抽空了。 右翼处于真空状态,导致七年之后的崇祯元年,林丹汗轻而易举进入大同。 满桂这时候做宣大军务总理,两个镇加起来,又拼凑训练了五千营兵。 这是宣大最后的营兵。 一年后,崇祯二年冬,满桂带所有营兵勤王时,大多阵亡,剩下一部分归曹文诏,一部分归马世龙。 这之后,宣大未训练过一个营兵。 勤王的时候,晋陕还挤出来五千人,这些人也是内长城边军。 想想崇祯朝的税赋情况,朝廷连防御京畿的兵都没有,其余边镇怎么会有闲兵呢? 若七边这时候还有营兵,崇祯做梦都能笑醒,他登基后没有给过七边一两银子,天上不会给他掉营兵。 边军能保养好祖传的军械就不错了。 孙承宗都被迫用屯田卫、皇陵卫守卫京畿了,督治兵部所属的新兵,对外从未起到过真正的作用,倒是剿匪有用,左良玉麾下就是这些新兵。 崇祯九年,后金骑军开始驻守漠南,卢象升任宣大总督,孙传庭巡抚陕西,他们各自训练了一部分兵,但那不是营兵,也与小说无关。 作者若胡诌,崇祯四年右翼边镇突然冒出营兵来,还拿着火器杀敌,痛快是痛快了,脱离真实背景,被读者笑死。 明朝边军剿匪十七年都没有火器,这时候也不可能冒出来。 这个时间点,延绥、宁夏边军是西北最强的兵,他们有两万五千人跟着杜文焕到四川剿过匪(他们剿匪的身份还是边军,朝廷就是为了省银子,首次一万二,第二次轮调一万三)。 杜文焕与秦良玉作战的兵力和军械,有明确的记载,他手下的弓箭手比白杆兵总数还多,这些弓箭是四川巡抚给配备的军械,在后来陕西剿匪中,弓箭手都起到决定性作用。 ………… 那女真的战斗意志为何更强呢? 他们不是强在军魂,封建王朝没这玩意。 他们也不是专职的兵,女真人是专职的“老爷”,从努尔哈赤建立后金起,女真就是老爷。 如何做“老爷”呢? 当兵,立军功,做勇士,这是上升的唯一通道。 部落式政体,强盗的治国方法,分赃的治理方式,对于军功奖赏,就是比明朝更公平。 这个要认,装鸵鸟不行。 投降的汉臣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知道,脑子再好没军功也不能当官,必须先参军立军功。 黄台吉为了让范文程处理政务,只要出征就让他跟着分润军功,一步一步升上去的。 可见大汗也不能随便安排人事,除旗主之外,后金六部的主官,德格类、济尔哈朗、多尔衮、萨哈廉、硕托、阿巴泰,都是论军功,旗主共举成为‘尚书’,放到明朝的官场简直不可想象。 这就是他们战斗意志为何更强的底气。 明朝士兵会溃逃,女真不会,死也不会,没这个选项。 旗丁作为一个人的基础,一切建立在军功上。 立功就是老爷,犯军法就是奴隶,只有这一条惩罚。 这惩罚非常严格,不仅是本人会被斩首,你的房子、你的田产,一切资产全部会收回去,包括你的妻女,会立刻沦为奴隶。 满、蒙、汉兵都是一样的后果。 连顶层贝勒都逃不了,阿敏、莽古尔泰的后果都是被剥夺资产,妻妾沦为别人的玩物,子女想翻身,必须以奴才身份跟着主子再次立功。 这就足够了,这一条执行下去,战斗意志当然强。 第452章 紫薇将星堕奴仆宫? 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战斗,注定是个标志性事件。 明军出境,以步对骑,与东虏展开野战。 明蒙联军多年,第一次合力作战,取得决定性大捷。 更重要的意义是,天下人看到边军不止能守,更能进攻。 压力给到了皇帝和中枢。 河套的战果表明,内忧外患是中枢决策出了问题,不是地方治理问题。 否则人家陆天明为何就能取胜?他也没创造什么特别的军种,就是靠着破落户边军,更没有装备特别的军械。 辽西每年耗费四百万石税赋,是不是被上下贪墨了? 这些长远的影响暂时不可能看到,兔儿沟的中军大营热闹非凡。 到周遇吉大军里观战的属官回来了,他们没看到北面的战斗,只看到最近的一场虐杀,边军在坡上站着就杀了东虏前锋。 以为其余地方也是如此围杀态势。 徐允爵和韩智文也回来了,他们跟随张世泽,看到西路军支援,与东路军在山顶围攻第二股敌人后返回,也是顺利结束。 麻杰也送回了消息,钦差带校尉冲阵,撵杀逃出来的东虏,最终被边军箭阵轻易射杀。 现在只剩下三千东虏,估计成不了任何气候,只能逃跑。 察哈尔返回河谷去收拾他们的牛车和辎重,否则这几万人没有帐篷可住,牲口也会饿死,等他们安定下来,可以会盟了。 大帐里其乐融融,张嫣坐在主位,笑盈盈的看着他们恭维,都在等北面的消息。 除了角落里的曹化淳,大伙都是一脸笑意,个个军功傍身,以后都是资历。 互相恭维之际,孔贞运拱手环视一圈,“诸位,诸位,老夫是詹事府和翰林院官员,此次大战,一定据实记录传世。 钦差运筹帷幄,诸位勠力同心,边军勇猛作战,更有娘娘皇恩坐镇,大明上下一心取得如此大捷,光耀史册。 更重要的是,察哈尔骑军完全在大明指挥之下,还未会盟,最难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娘娘之功,同样彪炳千秋。” 众人笑呵呵躬身附和,“恭贺娘娘!” 张嫣摆摆手,“这是陆卿家和众卿家的功劳,靠的是大明勇士,本宫一个女人,只是见证。” 后排的韩智文捅一捅发呆的徐允爵,示意他‘抢头彩’。 家臣钱良坤白天与林丹汗凑空见了一面,效果非常好,徐允爵在思考以后河套的安排,回神后立刻出列,“娘娘,陆钦差之功无需多言,各位饱读诗书更知其能,若奏报请议封爵,微臣一定附议。” 其余人立刻附和,“没错,陆大人有资格封爵,至少是伯爵。” 张嫣笑盈盈点头,“好,本宫也得写奏折,大明久未取得如此干脆的大胜,属实扬眉吐气。” 众人又是一顿恭维。 他们热闹他们的,宋裕本挠挠头有点焦急,这都戌时末了,北面的人还没回来,那就明天才能回来。 边军只带了五天的粮食,拖一天就会饿肚子。 张嫣看到了他的纠结,起身笑道,“众卿家休息,等察哈尔安静下来,我们应该会盟了,诸位得想想会盟大事。” 众人躬身离开,张嫣得意回后帐而去。 外面热闹的声音不小,宋裕本一人坐在椅中扶额,明日他要去验功,要叙功,要分发粮草,清点缴获,琐事不少,好像不适合自己啊。 “宋将军?!” 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宋裕本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钦天监李天经。 他再次躬身,“抱歉,打扰将军,天象不佳,不宜会盟,还是等到闰月好。” 宋裕本眉头一皱,“会盟需要看天象?” “这两个月天象一直不佳,紫薇将星过财帛宫、堕奴仆宫,兵事不祥之兆。” “你放屁。” 李天经脸色尴尬,拱拱手准备离开,“抱歉,大胜之际的确不宜谈,下官妄言了。” 宋裕本皱眉看着他,“等会,闰月有什么说法?” “呃~短期内没有第二个闰月,避免陷入周易定数。” “什么乱七八糟,能不能说清楚?” “尽量让会盟大事脱离定数之外。” “哈哈哈~”宋裕本被逗乐了,“好了,我明白了,李监司也是关心国事,休息。” 李天经走后,宋裕本搓搓脸,到地火前抓起一张羊皮盖身上眯会。 外面一直有轮值士兵聊天的声音,宋裕本一脑子事,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他猛得起身,准备出帐。 恭顺侯掀起门帘焦急闯进来,两人瞬间撞到一起,吴惟英看到是他,警惕看一眼大帐,声音发颤。 “裕本,世泽冲阵受伤落马,被阿济格俘虏了。” 宋裕本两眼一瞪,吴惟英倒了一口气,这才快速解释, “天明带四万边军、两千大同骑军、六千鞑靼骑兵在追击,钦差印信在中军,他让你立刻上奏,言明边军的英勇和世泽的勇猛,北面边军被困在山上的时候,世泽亲自带军冲阵,阵斩一千真虏,血气震荡山河,无愧武勋子弟… 同时决定闰月初八明蒙会盟,请朝廷马上派礼部尚书前来主持,宣大即将迎接更大规模的战事。” 宋裕本是什么人,心眼八百个,吴惟英说完,他立刻问道,“他亲口告诉你的?” “是,天亮后还会有信使回来,天明说必须马上组织驮马向北送粮、送箭矢,暂时不要告诉察哈尔,令娘娘和菁菁北去归化,我们要借战事为由占领归化,截留边军、截留察哈尔骑军。” 宋裕本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鬼事,这家伙临机决断一向快。 明军不惧守城,东虏会来大军,但不可能长期围困归化,只要占一次,以后也不会撤了,河套可是有土默特开辟的六百万亩良田。 他一瞬间想远了,吴惟英在他面前挥挥手,“裕本,娘娘和菁菁得借口追敌救世泽,带属官去归化转一圈,这是个态度。” 宋裕本回神,叹息说道,“世泽在军营没有白熬时间,表哥若有世泽的决心,事情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李天经也许说的有理。” 第453章 把女真拉扯到与中枢一个水平 明军此战杀了七千东虏,只缴获了四千战马。 军械倒是齐全,士兵们这几天能吃马肉了,天蒙蒙亮,中军营地就飘来肉香。 三位信使从河谷急速奔马而来。 不一会,中军大帐乱做一团。 张嫣怒吼的声音传来,“混账,英国公嫡长孙为大明作战,亲自披甲上阵冲杀,彰显大明武勋血气,本宫怎么能视而不见,无论如何,要去北面看看,将士们需要支持。” “娘娘三思啊!您怎么能去前线呢…” “文官全部留下,安抚察哈尔盟友,武将全部到前线,随本宫监督大军追杀东虏,国公嫡孙受伤,自戕不成被俘,大明必须拿出血性,诸卿家怎可堕士气,怯战者该死。” 门帘一开,张嫣大步而出,与张世菁上马,恭顺侯护卫北行,后面跟着所有公侯和能出动的骑军。 孔贞运、胡应台、许鼎臣为首的文臣在大帐门口急得拍掌… 阿济格跑路的时候,所带走的马不止三千,拉帐篷和干粮的马都带着。 一人双马跑了一夜,找到一个水泡子饮马休息。 亲兵给搭了一个简单的议事帐篷,德格类落后十里,与五百人作为后队,此时怒气冲冲进帐,推倒阿济格,抓住衣襟大吼,“该死的,说了放他们叔侄回去,怎么还在营地。” 阿济格冷冷推开他,“十哥,我们落到这地步,都是因为你玩弄该死的计谋…” “放屁,是你愚蠢的追银子、追杀察哈尔,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这么明显的陷阱你看不出来嘛。” 阿济格也恼火,“你才放屁,是你愚蠢的见陆天明,把战事变得如此儿戏,你被抓之后就不是战事了。” 两人脸对脸吭哧吭哧喘气,眼里全是愤怒。 过一会德格类再次说道,“放他们回去,我不想再说一次。” “他们是我的俘虏,必须带回去,我也不想再说一次。” 德格类大怒,“你会坏了大汗大事!” 阿济格顿时贴脸反吼,“不要逼我!我必须用他们将功赎罪。索哈木死了,你不知道吗?!” 德格类一愣,“嗯?不是在中军吗?他不会骑射,为何去追杀?” “因为他是台吉,是大汗的舅兄,是科尔沁未来的酋长,他自己找死,我不会去救他。” “找死?怎么找死?” “他找到了明军抛弃的银箱,要求带所有人追杀察哈尔,明知中计会遇险,他还是狂妄的以为可以全身而退,这是故意羞辱我,为的是让老八高兴。” 德格类顿时气消了,理解阿济格的无奈,他也忠于大汗,但不赞成黄台吉借用科尔沁打压兄弟。 原地转一圈,对外大吼让亲卫把俘虏带过来。 索哈木是皇妃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的堂兄,是科尔沁已故酋长巴腾的嫡子,哲哲皇后的堂侄。 宠妃海兰珠的身份十分特殊,因为巴腾没有女儿,作为布木布泰的亲姐姐,却是科尔沁真正的公主。 海兰珠很受巴腾的宠爱,从小就在管理族人,所以海兰珠的出嫁,代表着科尔沁整体投向黄台吉,自然受到黄台吉万般宠爱。 索哈木也可以说是海兰珠的亲兄长,科尔沁权力交替现在处于过渡期,由黄台吉岳父兼舅兄宰桑(丞相)布和暂时带领。 蒙古所有部落都一样,大部落下面有小部落,科尔沁也分四部,巴腾、布和这只是一半人,还有一半人属于明安台吉两兄弟。 他们往上五代才是一个祖宗,达延汗时期从捕鱼儿海跨越哈剌温山,迁徙到嫩江流域。 建州女真多妻多妾的原因,科尔沁各部台吉都是努尔哈赤的亲家,核心贝勒与各部台吉高度联姻,两族完全在互嫁女儿。 作为建州女真的后族,管理他们与女真各旗之间的亲疏关系十分伤脑子。 既不能让他们铁板一块,也不能让他们彼此敌对。 既要维持表面的一体,也要维持权力的制衡。 巴腾死之前,明知儿子不是什么聪明人物,遗言布和的儿子吴克善接替酋长,这是明知选择,吴克善是皇妃的哥哥、皇后的内侄,常年带着科尔沁骑军在辽东,与黄台吉穿一条裤子。 好事是好事,黄台吉却不能接受。 因为时机不对。 他正在极力争取做集权大汗,不能在政务、旗务、军务上打压兄弟,又在科尔沁那边打压兄弟们的岳家。 太急了,会让人离心,得缓一缓。 索哈木是代善、莽古尔泰的女婿,这身份很特殊,黄台吉既表达对科尔沁的尊重,又得表达公平。 思虑再三,让索哈木带科尔沁三千人作为阿济格的副将,去混点军功,还是做个名义上的酋长。 这平衡不好掌控啊,黄台吉与崇祯头疼的事表面上虽然不一样,核心都是权力的分配问题。 现在索哈木死了,阿济格‘大大方方’让他死在战事中,不仅能推脱中计的过失,对所有人都能交代过去。 黄台吉不会生气,肯定会就坡下驴,吴克善可以做酋长了,完美。 加上有明朝第一公爵张世泽做俘虏,阿济格不仅无罪,还有收拾残局的大功。 总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后金的权争完全是在处理亲疏关系。 张世泽被带到帐篷,手和脸全是擦痕。 张之相完好,他和德格类跟在张世泽后面,避免被真虏误伤,靠近后德格类趁机大叫落马,顺利回到阵中。 德格类看到他们,立刻凝声道,“张之相,与李率泰去联系一下陆天明,他就在南边,不会超过五十里。” 张之相还未说话,张世泽冷哼一声,“二叔不回去,有胆就杀了我们。” 德格类没有搭理他,继续对张之相道,“晚上我们过河,到兔毛河沟里驻扎,陆天明一定会出现,你作为联系人,带着李率泰,去告诉他,我们兄弟相信他的诚意了,但依旧不够,大汗一定会报复明朝,让他给我们留足够的物资。” 第454章 胃口都变大了啊 十一月二十七下午。 察哈尔跑了十天的路,阿济格跑了三天。 往回返的时候,明蒙双方都只用了两天。 边军还在路上,骑军已经过河了。 张之相在南边没见到陆天明,他还得去归化。 孔有德带人去接应边军,监视德格类、阿济格兄弟俩。 再次回到归化,陆天明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察哈尔抛弃归化,是他们害怕死人,死不起。 东虏不以占领归化为目标,同样是害怕死人,也死不起。 黄台吉若对付漠南,太远了,只能来骑兵。 反正女真本部就三万骑兵,蒙古兵不会超过这个数,倾巢而出不可能,最多只会来一半,咱现在也能凑个两万骑军啊。 塞外兜圈圈玩呗。 所以守归化的战场不在河套,而在阴山东麓和燕山西麓的六百里草原丘陵之间。 只要有银子,就能经营河套。 只要经营河套,一年后就能自给自足。 大片肥沃的土地只荒废了三年,再迁三十万人过来,也可以养活。 退一万步,就算黄台吉倾巢而出攻归化,咱还可以后退,向西进入西土默特的地盘,三娘子的封地美岱召。 就是包头嘛,不去也知道,那里现在更好守,丰镇关的三千边军‘阵亡’后,被孔有德送到了那里隐藏。 小城坐落在阴山和黄河之间,城墙与山体相连,易守难攻,边军只要有一个月的粮草,东虏照样只能灰溜溜无功而返。 总之,林丹汗这一撤,还未会盟已经取得巨大的好处。 怪不好意思! 夕阳西下,陆天明带陈奇瑜和张宗衡登上归化城墙。 城里的房子林丹汗没有破坏,窗户的缎布却扯了个干净,孔有德和兀良哈又拿羊皮钉住,看起来很是破落。 外城被两度破坏,到处是倒塌的土房子。 破败,但看着就是舒心。 陆天明指指内外城对两人道,“谁能想到,辽西疲于抵抗的时候,本官能出塞占据河套呢?哈哈哈,两位说朝廷敢不敢派人来治理?” 陈奇瑜和张宗衡有严重的信息差,陆天明带陈奇瑜前来只是见证,所以他很是纠结,“陆大人,此时占领归化,一来与察哈尔闹不和,二来防守成本太高,得不偿失啊。” “闹屁的不和,你们文臣就怕担责,老子才不怕,这里又不是察哈尔的地盘,我占了就是我的,察哈尔既然已经南去,他们短时间就不会北返,鄂尔多斯和贺兰山草场足够他们放牧了。” 陈奇瑜看张宗衡不开口,郑重躬身,“陆大人,解救英国公嫡孙为先,若没有解救成功,占据归化巨大的声望就是一把刀,会反向砍到自己身上。” “不急,将军不过马革裹尸…” “不可以!”陈奇瑜焦急打断他,“趁朝廷不知,大人得与女真联系,用咱们俘虏的那个蒙古王子更换,不能让朝廷因为国公嫡孙被俘陷入混乱。” “他们一定退到宣府外的大山边才会停下来,到时候还得看看形势,本官问你朝廷会不会派人治理河套。” 陈奇瑜无奈,简单说了两字,“不会!” “哦?为什么?” “这不是治理收益的问题,也不是能不能治理的问题,一旦朝廷派官治理归化,那就证明认可大人开疆拓土之功,认可国本大宫定鼎漠南之威,朝廷无法接受一个超品实权侯爷,更无法接受一个声望压过正宫的皇后。” 陆天明切一声,“卑鄙之人看到的都是龌龊。” “大人说的在理,但对中枢而言,宁肯接受山西势力膨胀,接受大人胆大妄为,也不会接受中枢权力失衡,更不会允许懿安皇后出现在大势中。” 说到底,官场还是自私自利,不为大明着想,下意识全在守着自己的基本盘。 陆天明内心对士大夫的价值观充满嘲讽,嘴上也懒得较真了。 边军箭阵之下,兔儿沟里与自己对阵的东虏连人带马死绝了,但收拾首级的时候,麻英亲兵从几名尸体下面搜出一个胳膊中箭的蒙古王子。 索哈木,海兰珠的哥哥、巴腾的儿子,科尔沁未来的王爷之一,难怪当时敢与自己冲杀,也只有他能收拢住人马,有意愿去救人了。 没什么卵用,陆天明不想交换,倒是想把索哈木无条件扔回去。 诚意嘛,一般都有毒,索哈木与女真贝勒生隙,科尔沁本部与女真离心,那才好玩呢。 思索之间,城外来了一队骑士,贴身校尉收到奏报,快步登上城墙,对陆天明低语几句。 陆天明回头对两人摆摆手,“边军还有两天才能过来,两位看看地势,谋划一下如何布置守城,本官去看看王宫。” 两人躬身送别,陆天明从城墙下来,大步来到王宫,兀良哈把这里变成了寝宫,窗户上都是羊皮,中间还有隔断,生生把个大厅弄的充满羊膻味。 张之相已经等着了,看到他快速说道,“德格类相信你会造反,相信会与东虏合作,但他还是需要诚意,价值三百万的物资,半个月内准备好。” “去张家口呗,我不会阻拦他们。” “不行,他们不会劫掠张家口,那里的物资迟早会到辽东。” “哦?那他想劫掠哪里?” “京畿!” 陆天明一愣,哈哈大笑,“他还是不信我会造反,干脆逼我直接造反。事情偏离了之前的安排,我们的胃口都变大了,德格类啊德格类,你咋还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呢。” 张之相懂他的意思,摇摇头道,“德格类不是胃口变大了,是倒霉了,需要更多的好处来弥补。” 陆天明淡淡一笑,迈步坐在中间的椅子上,一字一句道,“把争天下变为阴谋的时候,无论是谁,都落了下风。 努尔哈赤、黄台吉父子分化利诱,纵横辽东三十年,如今他们的实力正处于质变期,既然他们把触角伸入大明,我就能把他们带到权力博弈的混乱中。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与大明贵人打道要互利,我也是这么做的,他们自然会习惯这种表面冲杀,暗中联系的斗争方式。 双方把战事变成了玩心眼,他为了积蓄实力,我也为了争取时间。大家心知肚明,最终都是为了以后的倾巢一战。” 张之相一时没听明白他想说什么,但陆天明大马金刀跨坐,腰杆挺直,透露出来的自信和威严远超皇帝。 恍惚片刻,张之相犹豫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他们现在没有实力进入京畿,莽古尔泰来了也不够,倾巢大战不是说发动就能发动的,所以只是一句屁话,德格类和阿济格需要时间,他们在等候黄台吉的命令。我比他们更有耐心,那就告诉他们,劫,有胆就去。” 第455章 大胜有时候也是照妖镜 德格类和陆天明都在故意磨蹭时间,张之相就倒霉了,他需要来回跑,哪怕是为了传一句废话。 陆天明说了半天,没表达任何意思,相当于一句:哦! 其实他很兴奋的,恢复旧土,一片可以任由他作为的地盘。 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可惜这年头的人理解不了。 张世泽不会有危险,一点都不会。 以黄台吉的尿性,他会把张世泽高高挂起,吃喝用度也许比大汗还好。 让他先在辽东玩着,他在辽东,东虏就无法威胁张之极做事。 权力场的要挟,与绑架人质不一样,用刀子逼不出任何后果,张世泽以他自己为代价,把黄台吉掌握的把柄抵消了。 这时候东虏如何威胁英国公,天下人都能接受,反而皇帝会倒霉,崇祯无形中被扣了一顶寡恩的帽子。 老子得一边经营地盘,一边防备中枢的小人暗算。 一边应对战事,一边还得动脑子与东虏玩心眼布置未来。 一边欺骗察哈尔,一边还得忽悠魏国公。 一边处理家事,一边还得开拓生存空间。 三头六臂啊,也就是咱了。 张维贤,我可没白偷你的女儿。 没人陪陆天明说话,拿了壶酒,坐在大厅的炉火前吃肉喝酒,自我奖励一下。 迷迷糊糊中眼前人影一闪,出现一个精致的笑脸。 张嫣脸色冻得红彤彤的,但双眼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她好似明白陆天明在高兴什么。 炉火前烤了一会,恢复体温,张嫣快速扔掉铠甲,坐在怀中。 这时候才开口,“你一直想当王对不对?占据归化,占据王宫,这里你就是王,我知道你一定很开心,菁菁很累,我让她与边军一起走,我提前来看看,看我的男人,看我的王。” 陆天明下意识向后躲避她突兀的热情,一下跌倒在厚厚的裘皮中。 张嫣贴脸妩媚一笑,“我就知道,你与他们无法分享,这里是你的王宫,我来了,你拥有了王后。” 陆天明酒醒了,“你咋比我还兴奋?” “我当然兴奋,在这里,属于我们的王宫,可以纵情欢愉。” “你一个人?” “别提他们,我给你跳支舞?!” “啊?!” 张嫣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一脸妩媚起身,竭力展示身段。 衣袖如流云滑落,露出白皙似雪的肌肤,张嫣莲步轻移,身姿摇曳,没有音乐,脚步却有节奏。 韵律无形,腰肢如水,姿态曼妙,眼神迷离而勾人,像藏着无尽情思,随着舞步流转间,向陆天明抛来一个个魅惑的眼波。 我擦,陆天明彻底酒醒了。 这不就是‘方格子’里的妲己、褒姒嘛。 陆天明不是没想过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但他想象的画面不是这样子,而是与张之桐那娘们在热炕头睡到自然醒。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他幻想的极致了。 贵人们的靡靡之音、美人傍身、酒池肉林,对他来说,不仅浪费时间,还是个体力活。 哈哈哈~ 张嫣对着一个‘土包子’思维的人,卖弄摇曳没用。 她想刺激男人的斗志,更想男人对她迷恋,想有别人不可企及的精神交流。 这… 对牛弹琴! 鸡同鸭讲! 你还不如跟男人说说火药的配方呢。 张嫣如同盛开的花朵,散发出迷人的气息,展现出优美的线条,整个舞蹈充满了一种雌性之美。 一曲舞罢,再次扑入怀中,带着妩媚伸手解腰带。 看,果然是体力活。 “你在哪里学的舞蹈?” “入宫之前,只有你看过,好看吗?” “好看。谁带你来的?” “管他们呢,咱们的事肯定瞒不住,用心一点,下次我穿皇后仪仗,咱们在王宫里欢愉,真是美啊。” “啥?!” “你别骗我了,你就是喜欢我穿宫装,我是皇后,你拥有皇后了。” 陆天明,“……” 发呆片刻,看她来劲了,陆天明一把抓住手,“你咋这么兴奋,不会以为你以后能常驻这里?” “不会呀,我常驻你心里。” 噗~ 这娘们活在幻想里,比起做母亲的执念,她内心深处的恨意被大胜激发。 掌握兵权的武职权臣出现了,若陆天明以后能推翻朱明,她大概能笑疯。 哎,看你这么主动,勉强配合一下。 同一时间,黄甫川与黄河交汇处。 帐篷一座挨着一座,牲口被撵到山坳中,鞑靼人用河对面的石炭取暖,顿时没了他们习惯的牛粪味。 黄金大帐依旧威严华丽,逃跑也没有丢掉,其实在林丹汗心里,他认为自己‘不慌不忙’南行,才是明朝能胜利的根本原因,他才是大功。 大帐前的战神矛威严铁血,可惜四周有点乱,在黄金大帐后面不远的地方,韩智文舒舒服服躺着,帐篷内地火烤的人出汗。 五个鞑靼女人在身边,两个给他按摩,两个熬粥,一个拿着毛巾不时给擦脸。 这家伙竟然在这里享受桑拿,这五人都是林丹汗送给他的黄金大帐侍女,两个出身内喀尔喀,两个出身是土默特,只有一个察哈尔女子。 现在属于他的‘财产’,这五人很高兴,因为做老爷的女人不用喂牲口,也不用劳作,从奴隶直接变为贵妇,还有米饭可吃,妾室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 她们个个穿着一缕布遮盖身体,看得韩智文一阵腰疼。 钱良坤和徐允爵今晚来拜访林丹汗,还在大帐喝酒呢,他为了表达忠诚,也为了让林丹汗信任,迫不及待来享受属于他的奖赏。 徐允爵同样不担心张世泽,南边更明白,张世泽这种人被俘虏,黄台吉只会小心翼翼的伺候,找个合适的时机会送回来,他无法接受英国公斩断走私的后果。 至于陆天明为何突然要求朝廷派礼部尚书来主持会盟,原因很简单,事涉兵权,隐瞒不住了,反正让你们来了,爱来不来,不来他就自己会盟。 韩智文哼哼唧唧享受按摩,脑海里却在计算陆天明的胃口。 太大了啊,战事不为战事,天生的雄主之姿。 会吓着中枢的那些人,阁臣会不会来呢。 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传来一声禀告,“韩先生,大汗和小公爷有请。” 第456章 新的大势,必然有新鬼 韩智文披着厚厚的裘皮大衣,露出两只眼来到黄金大帐。 这里更热,林丹汗第一次享受石炭的温度,明显喜欢上了这种温暖。 徐允爵和钱良坤在御座旁盘膝而坐,身边各有美女。 前者干脆是皇妃,林丹汗真是大气啊。 他们看起来谈的不错,林丹汗对韩智文摆摆手示意他落座,“韩先生,朕问你件事,宋裕本在赏功,也在抚恤战死的边军,为何非要把银子当面发给他们,阵亡的边军还给他们在河对岸分地。” 韩智文内心暗笑,当然是为了让你从勇士手里抢,脸上却充满不解。 “陛下觉得哪里不妥?大明朝一直是如此奖赏啊!” “哪里都不妥,朕至少有十万两银子,发给勇士们,他们也会交给黄金大帐,多此一举。” “陛下,军法如山啊,这好像没得商量,宋裕本不可能做主,陆大人也不会改变,粆图台吉不是要去平阳府挑选物资嘛,顺带让他把银子收起来就行。” “勇士们还在北面,来去十天没了。” “呃~外臣真没办法,这是规矩,没得劝啊。” 林丹汗只是单纯的苦恼,南朝公爵对他挺客气,私下合作也完全按照设想而行,甚至好处还多,让他对这次会盟充满信心。 就是明朝的各种执行方式太别扭,他们太‘死板’了。 勇士必须听他们的军令,这样才能获得一月一石粮,发银子也会直接发到勇士们手里。 黄金大帐比之前多了一道程序,得先收集起来再分配,明朝将官人人都说没得谈,但又给足丰厚的物资,没有经手贪墨,让他越发觉得啰嗦又放心。 钱良坤等他与林丹汗说完后,笑着拱拱手,“陛下,无论会盟说什么,我们一切按照计划执行即可,年底前江南派一千人到这里,他们会长期落脚,会到贺兰山大营,物资优先,还请大汗帮我们训练他们的骑术。” 林丹汗立刻化作微笑,“好说好说,朋友之间如此有诚意,朕当然也有诚意,之前在辽东没做对啊,若朕早到河套,绝对比土默特强大十倍,东虏也不会做大。” 钱良坤笑笑起身,“韩大人是山西参政,布政使的佐贰官,他大概会一直在河曲,是我们南边的人,一切由他来联系就可以,外臣告退。” 林丹汗起身送别,看起来对会谈相当满意。 他们这种会谈也不能有第二次,信任一开始就得建立,一次没谈成,以后也难谈成。 等陆天明回来,更不能随便联系。 钱良坤抛下徐允爵离开,是与小公爷商量好的,他让徐允爵表现的贪恋美色。 反正处处充满无聊的算计。 徐允爵没什么心思一直喝酒,等林丹汗回头,他立刻起身,“感谢陛下给外臣的面子,年前给您送来二百斤茶叶,聊表心意。” 林丹汗笑着拍拍他肩膀,“别人难以理解徐兄弟,朕当然明白,家里长辈总是既希望后辈做成大事,又害怕后辈被利用,难免有点犹豫,并非不信任。” 徐允爵点点头,“不知道陆天明为何定在初八会盟,这还有十天,别又打起来。” 林丹汗确定徐允爵不知陆天明‘造反’,更开心了,“徐兄弟无需担心,东虏来多少人,大山里也安全的很,他们永远失去控制漠南的机会,等我们恢复元气,草原还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天下。” “那当然,陛下晚安。” 林丹汗微笑点头,韩智文也朝他挤挤眼离开,林丹汗又朝乌云娜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待客’。 等人全部离开,大帐只剩下他一人,回到御座敲敲桌子,后面立刻闪出一个人影。 陆天明若看到,一定把眼珠子瞪出来。 高迎祥是他贩马老朋友介绍来的,鄂尔多斯一个千人部落的小酋长速图儿,此人没有跟随溃败的土默特到青海高原,主动归顺了察哈尔,是贺兰山大营皇后麾下信任的管事。 高迎祥找到他买马,速图儿立刻汇报给皇后,林丹汗自然也就知道了,之前试探过韩智文和张宗衡,他们不在乎。 林丹汗干脆让人带过来,刚才又试过徐允爵和钱良坤,他们更不在乎。 高迎祥也是胆大,在陆天明眼皮子下藏在察哈尔大营。 林丹汗看到他,拿起了草原皇帝的威严,“高先生请坐,他们果然如你所言,对朕卖马不感兴趣,那他们也希望你搅和一下,所谋甚大啊。” 高迎祥躬身行礼后才慢慢落座,“陛下圣明,陆天明才是朝廷的掘墓人,抛开可笑的皇后奸情,他本人非常聪慧,做事大开大合,又我行我素,一个有本事,又是一个不受约束的人,天然的枭雄。 明知我们买马没有反对,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与两京贵人一样,把我们当做棋子,让我们搅乱天下。” 林丹汗轻蔑一笑,“被利用了,你好似不生气?” “当然不生气,我们是弱者,没有生气的资格。” “高先生也是个人物,汉人聪明人很多,你认为他们所图是什么呢?” 以高迎祥的智慧,他还跳不出价值观桎梏,自然也看不出陆天明给鞑靼士兵发银子的威力。 听林丹汗询问,略微思索过后摇摇头,“两位公主是陆天明和宋裕本的妾室,大概还是从内部瓦解。” “以你看来,他们能成吗?” “这…人心难测,事在人为。” 林丹汗也没指望他能给什么结果,跳过这个话题,直接说道,“你不能一直在大营,陆天明回来前必须离开,朕可以卖你二千匹马,我们以后如何继续做生意呢?” “陛下若久驻此地或鄂尔多斯草原,我们都无法安全联系,还是宁夏的贺兰山更安全。陛下明年一定能从他们嘴里听到小人的消息,日常生意无法联系,每年冬季一次机会,希望陛下到时候能准备更多的战马。” “好说,朕还是很难相信,你能在陆天明手下存活,他可是把东虏都算计的栽了个跟头。” “陛下,还是刚才那句话,小人现在是棋子,贵人不会对棋子动手,小人的大军越热闹,他们越满意,等小人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的时候,他们想动手也来不及,到时候小人才有资格做陛下的朋友。” 林丹汗也仰头畅快大笑,汉人算计他,他也支持反贼算计汉人,第一次玩这种反向埋子计策,非常好玩。 第457章 他才入仕一年啊 十一月二十八。 京城南郊来了一队百人军情信使。 他们在京郊巡检司就大吼:国本大宫亲征,河套大捷,阵斩一万真虏。东虏主将只身而逃。 京城顿时当当当响起大捷的钟声。 萧条的京城为之一振,随着马蹄声从城门直入内城正阳门、大明门,欢呼声骤然响起。 城墙上的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也按照规制敲钟相应。 沉默的京城突然爆发欢呼,娘娘千岁,大明万岁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奏报直入内阁,四人大惊,立刻一起到乾清殿。 周延儒和温体仁之前刚刚哄骗完皇帝,他们的鬼话很简单,而且很遥远,让内库明年私下到山西押解二百五十万两税赋。 不论缴不缴,陆天明都是自断根基。 到时候咱再拉扯。 皇帝当然知道自己被内阁扯到遥远的事情上,但他看出内阁的无奈,只能先忍一忍,伺机应对。 这两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待会盟的消息。 没想到,等来的是…大捷。 绝不可接受! 哗啦~ 崇祯把奏折直接扔到地下,起身愤怒大叫,“公爵嫡孙被俘虏,奇耻大辱,如何称之为大捷,恬不知耻。立刻收缴陆天明钦差大印,下诏狱问罪。” 周延儒与温体仁对视一眼,对皇帝的‘梦想’很无奈,问罪这种事都能随口说出来,皇帝急眼了。 周延儒捡起地下的奏折,躬身放到御桌, “回陛下,晋陕将官上下一心,这是继宁远大捷之后,大明最大的胜利,闰月初八会盟,臣请与礼部尚书徐光启一起到河曲主持会盟,这是圣君在世的标志,大明从此为北元之主,察哈尔骑军从此归大明指挥,恭贺陛下,大明威严泽被天下。” 另外三人立刻躬身附和,“恭贺陛下!” 崇祯牙齿嘎嘎响,牙根都快咬断了,声音从胸腔一字一字发出,“朕是不是还得封爵呀?” “回陛下,暂时不可能,宣大即将有更大的战事。” “张世泽怎么办?” “不办,不公开,英国公嫡孙若为大明尽忠,该追封。如今只能效仿德格类被俘旧事,让张家自己处理。” 崇祯一愣,他没想到内阁如此‘无耻’。 转瞬一想也明白了,朝臣更害怕英国公借此大闹朝堂。 别忘了,张维贤是三皇顾命大臣,他若强行干涉内阁,皇帝和文臣都无法口头阻止。 崇祯想到这,又把奏折哗啦扔了,一点不掩饰愤怒,“下旨,成国公朱纯臣出使宣大,与山西剿匪钦差共同监督兵事,抵御东虏报复。” 周延儒不可置信抬头,他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大捷’,皇帝竟然敢撕破武勋的脸。 英国公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不用他动手,那边有个更猛的,陆天明很可能把朱纯臣像赵之龙一样处决。 这时候你去激怒他干嘛,他在为大明作战,又不是造反。 崇祯看他不开口,两眼杀意汹涌,“怎么?周卿家想抗旨?” 周延儒立刻低头,“回陛下,闻河套大捷,微臣心神激荡,此刻头疼不已,臣请病休。” 崇祯的杀意猛得变为震惊,厉声大吼,“周延儒,你敢欺君。” 温体仁突然站到周延儒前面,暗骂他眼瞎,皇帝真正的怒气来自张嫣,根本不是陆天明。 皇帝无法接受君主的声势被一个女人压制,这时候你提毛的病休,得顺毛捋。 “回陛下,周大人也是忧心国事,国本大宫出境,属实逾制,属官应问责。 娘娘在外太久了,应立刻召回,后宫不得干政,国本大宫不得出现在奏本中。 明蒙会盟事关重大,阁臣和礼部尚书都得去,这是真正的朝事,陆天明就算大捷,也知道皇帝威严不可冒犯,还算没狂妄,知道底线。” 崇祯果然缓下来,一瞬间想起陆天明对他说过的话,那家伙敢说自己愚笨,敢说自己善良,但也就这了,态度都在明面上。 陆天明与皇帝较劲,却是为了国事,这是他与别人的不同,这时候勉强能接受。 退一万步讲,张嫣绝不能出现在大势中。 皇帝坐回御座,歪头想想,没什么头绪,先解决当下,无奈道, “温卿家言之有理,划掉国本大宫之事,隐掉张世泽之事,陆天明一笔带过,邸报传天下。 大同总督张宗衡、山西巡抚许鼎臣、延绥巡抚陈奇瑜率军有功,圣谕晋封为太子太傅,大同副总兵麻英、山西镇总兵宋裕本、陕西总兵杜文焕,圣谕晋封一品武都督,太子太保。 阁臣就不要去凑热闹了,礼部尚书徐光启为国使,立刻赶赴河曲会盟,赐大同总督、山西巡抚、延绥巡抚副使身份,山西、大同、延绥三镇总兵共护会盟,钦差和詹事府属官不得插手。” 皇帝一句话掳掉很多人的军功,包括随行的公侯。 现在真的不能怄气,四人立刻躬身领命。 皇帝又冷冷说道,“周卿家既然头疼,那就让温卿家处理奏折之事,麻烦周卿家去找英国公,朕允许他用所有办法救孙儿。” 周延儒抢在温体仁前头大声道,“微臣领旨。” 皇帝和内阁第一次以奇快的速度,应对了一件突发的国事。 乾清殿门口,温体仁疑惑看着周延儒,“周兄这时候火上浇油做什么?” 周延儒一瞬间好似很疲惫,仰头深深叹气一声,“长卿啊,大明以后靠你了,老夫做不下去了,实不相瞒,冯铨给我来了一封信来,只有一句话,他感觉一切要摊牌了。 战事收尾的时候,就是摊牌的时候,这时候大明不能有首辅,谁做谁倒大霉。老夫这也是人之将死,换别人来跟你玩,若想做事,只能等以后了。” 温体仁一惊,“韩智文在河曲,他并没有发回来特别的信息。” “你那学生才经历了多少事,还嫩着呢,陆天明越来越我行我素的时候,就是他在收尾的时候。 皇帝这时候若顶着干,当然会摊牌,问题是中枢有什么底气摊牌呢? 这时候不是与陆天明摊牌,是与英国公、与魏国公、与武勋、与南边所有在山西有生意的豪商摊牌。 长卿,他才入仕一年时间啊,所有人都在利用他,他也甘愿被利用,不知不觉,他把自己化身进了大势中,那我们所有人就会身不由己随他而动。 这时候摊牌,朝廷不是在压制陆天明,而是拿一张脸去与天下大势摊牌,必然一地鸡毛,皇帝要丢大脸了,首辅回避,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458章 迁都,从不为迁都 温体仁觉得周延儒说的有理,一个想跑的首辅,当然得信。 但他还是得处理这封奏折。 还好没有经过通政司,也没有人抄录,重新编一份就行了。 周延儒进内阁转了一圈,立刻从东华门离开。 张维贤一直在陆家的别院,他拿着奏报原本,来到后院书房。 老头看都没看,直接递给他一封信。 周延儒展开看一眼,哭笑不得,“公爷一直在这里,原来是等天明暗中的消息。他为何要把世泽撵到辽东呢?” 张维贤把信扔进炭盆里,淡淡说道,“一步妙棋,以后就知道了。” “好,原来叫徐光启去会盟,是为了教徒和王徵,山西挖矿炼铁周某知道,他这是一边想铸造火器,一边种植南边的番薯。” “那玩意太遥远了,要铸造火器京城更方便,你该让朱纯臣去宣大。” “嗯?为什么?” 张维贤语气更冷漠了,“清清场子。” 周延儒眨眨眼,“公爷能赏个脸,告诉周某什么时候滚蛋合适吗?” “你舍不得?!” “当然舍不得,但也得认输,现在不是内阁存在的时机。大势傍身,如同走私一样,山西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财富源,我们碰不得走私,当然碰不得山西。公爷收了个好女婿,我们一直身在局中,等最后快结束了,才突然发现自己也是大势的一部分,人不能自己掐死自己。” 张维贤昨天就收到信了,他静坐了一天,不是悲哀,而是极度的兴奋。 可惜没人能分享,别人意会不到他的兴奋点。 这时候周延儒突然说出来,老头顿时仰头哈哈大乐。 哪有孙子做俘虏的焦急意味,说不出的畅快。 笑够了,笑美了。 张维贤拍拍自己的腿,“现在有人笑话老夫把姑侄送给一个人吗?” “公爷说笑了,从未有人如此肤浅。” “还是有的,皇帝在后宫笑了一整晚。” 这就没法聊了,周延儒轻咳一声,“无论下边什么想法,文官做到部堂内阁,武臣做到公爵,咱们想法是一样的,斗可以,不能乱,争可以,不能破。能否请教公爷,时间如何把握呢?” 张维贤对他倒也坦诚,缓缓说道,“大明朝260年,治世能臣无数,他们都没有什么好结局,人人都陷在局中,到现在,终于有个人不屑入局了,他也能用不入局的办法带动大势,不出一个月,一切都尘埃落定,天下求右翼安静,他当然也会安静。” 周延儒起身拱拱手,“感谢公爷相告,下官这就上书辞官,把世泽被俘的罪名揽自己身上好了,结个善缘。” “你做梦呢,若不出意外,天明会占据漠南,朝廷敢派人治理吗?” 周延儒眼神一瞪,下意识大叫,“什么?” 张维贤眉头一皱,“你鬼叫什么。” “公爷,这…列土封疆啊。朝廷不可能承认如此大功,难道他要自立?” “放屁,占据归化的是三镇之兵,没看到他带边军去追敌吗?” 周延儒顿时脸色惨白,“坏了坏了,辞官也辞不了,大伙无法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镇武勋,更无法接受一个孀居的皇后开疆拓土。” 张维贤被逗笑了,“玉绳啊玉绳,要那个虚名做什么呢,说了他会安静,何必自己吓唬自己。” “中枢和皇帝装瞎子,装聋子,还不被天下人笑死?” “你不是要辞官吗?干你屁事?” 周延儒实在不知该说啥了,双臂抖了抖,扭头准备离开,门口差点与温体仁撞一起。 次辅很紧张,对两人甩甩手中的急报,“周兄,公爷,辽西八百里急奏,松锦一线骑军大约两万人,突然绕道广宁奔向西边,最迟十天后,右翼将迎来最大规模的战事。” 周延儒连忙接过信件,张维贤却一脸不屑,“紧张什么,大不了宣大被劫掠,京畿都被劫掠过了,宣大就不能被攻破吗?” 温体仁摇摇头,“公爷,若宣大战败,东虏很可能常驻漠南,大明从此以后两头受敌。” 周延儒突然大笑,“哈哈哈~长卿说错了,这次与以往不同,宣大有骑军,东虏劫掠物资和人口带不走,他们只能破坏。 老夫知道如何辞官了,这就上书皇帝,北境危急,皇帝马上避祸南巡,韩爌因迁都之议被迫致仕,老夫也可以,这理由真好用啊。” 他说完兴高采烈走了。 真走了,温体仁只好向张维贤拱手,跟着离开。 迁都之议,大明朝喋喋不休的话题。 每次都有不同身份、不同立场的人提出来,每次都被更多人讨伐。 这次迁都与以往略有差别,北臣和武勋不反对、不赞成,肯定会沉默。 南臣一定毫不犹豫竭力拒绝,他们在北边什么布置都没有,一旦南巡或迁都,兵权突然落在武勋手里。 若是以前,他们还能控制钱粮要挟,这次人家自己可以控制北方两省,有兵、有粮、有银子,东虏肯定会死,挟大胜之威迎回皇帝,中枢全是北臣。 接下来必然是丈量土地、清收商税、治理海贸。 这结局想想都恐怖,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难不成南北还能来一次大战? 没有名义,没有精兵,只有钱粮,结局谁都知道,大战一起,南边是以身饲虎。 所以,南臣要一个皇帝有蛋用,来恶心人吗?老实待着你。 内阁二人走后,张维贤风轻云淡坐着喝茶,第一次享受坐看风云的恬淡,这感觉美极了。 一个时辰后,朝堂果然炸了。 首辅被东虏两万骑军吓疯了,河套刚刚大捷,竟然奏请皇帝南巡避祸,浑身软骨怎可做官。 朱明败类,必须弹劾! 第459章 天下终究还是变了(上) 莽古尔泰这个时间离开松锦,说明黄台吉十分敏锐。 他在收到德格类被俘的消息后,立刻判断阿济格不得不寻找明军作战。 只有一万人,且一多半是披甲人和蒙古人,阿济格肯定会吃亏。 抢权归抢权,大金的士兵不能战败,莽古尔泰提前出发很符合黄台吉的立场。 德格类是莽古尔泰唯一的胞弟,他是个勇猛到鲁莽的人,平时完全靠德格类转圜,不能失去这个胞弟,上次被俘是意外,不属于战事,这次丢不起这个人,一定会全力救援。 河套大捷,明蒙会盟,右翼即将迎来女真最猛将军报复的时候,大明朝廷却在弹劾首辅。 声势非常凶猛,崇祯猝不及防,通政司一下午就收到二千多封奏折,竟然比周温科举搏斗的时候还多。 看来周延儒也在发动所有力量弹劾他自己。 这是铁了心要走。 内阁突然就失控了,皇帝在乾清殿把周延儒骂的狗血淋头,奈何老周咬定,为朱明安危,皇帝至少应该南巡。 当今朝事艰难,大量税赋浪费,皇帝何尝不想到南京监督税赋上缴,但…南北之争这种烂梗连提都不能提。 夜深了,崇祯在偏殿还没睡,地下一堆奏折,没有一个特别。 王德化看皇帝嘴唇发白,短短半日双唇开裂,有点心惊胆颤,自己这时候若在山西多好啊,有银子拿,也不怕惹恼皇帝。 咳咳咳~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几声,伸手摸摸鼻子,王德化两眼大瞪,皇帝急得流鼻血,抹了一嘴。 王德化连忙拿毛巾递过去,连话都不敢说。 崇祯擦干净脸,撸了两下鼻子,突然开口,“传西宁侯过来,天黑前朕看到他在乾清门,应该没有出去。” 王德化连忙去传令,凑机会在乾清殿门口伸伸脖子,站时间太久,骨头都僵了。 皇帝对山西软硬兼施,明暗各种招轮番上阵,结果都是一厢情愿,最后都会被陆天明轻松化解变为助力,想想都生气,这时候还是不要搭话的好。 宋裕德来的不慢,王德化在门口低声交代了两句皇帝的在做什么,宋裕德无所谓,你若瞎安排,我就瞎答应,最后不过是浪费唾沫。 两人到偏殿,皇帝到榻上去了,一脸疲惫,鼻孔和嘴唇上一丝丝血迹,看起来格外阴森。 “拜见陛下!”宋裕德行礼。 崇祯睁眼淡淡瞄了一眼,“骆养性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啊?!”宋裕德下意识惊呼一声,很是尴尬,犹豫说道,“回陛下,微臣不知啊。” “你怎么能不知呢?禁卫提督是皇家私卫,是朕的眼睛,没让你去监督朝臣,怎么锦衣卫都不知道?” 宋裕德呆滞片刻,“回陛下,微臣明白了。” “你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回陛下,禁卫提督需要监视锦衣卫。” “呵嘿~呵嘿~”崇祯发出一串难听的笑声,“裕德啊,咱们在内书堂读书的时候,朕回到十王府还能与木头到街上溜达,你是墙里的朋友,他是墙外的朋友。” 宋裕德脑皮抽搐,一瞬间肠子都扭到一起了,听起来又虚又假又难受。 “君臣有别,微臣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的呢,朕五岁的时候,母亲被父皇活活打死,如同婢女一样扔到京郊随意安葬,若非你宋家,朕连母亲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陛下思念亲人,不妨到家庙上香。” “上什么香,朕都不知母亲长什么样子,宫人给的画像都不一样,你哥哥对母亲有记忆,可他说母亲很可怜,不如不留。” 宋裕德实在不知道该给个什么反应,轻咳一声,“陛下若有吩咐,微臣万死不辞。” “没什么吩咐,坐下,咱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朕只是想说说话。” 宋裕德没有推辞,坐到一旁的锦墩上拱手,“陛下是大明的皇帝,凡事有臣子去做,惩戒即可,陛下无需忧心。” 崇祯点点头,“裕德说的在理,朕是皇帝啊,木头眼里的朕还是少爷,不能说他不对,只是有点死心眼。” “死心眼的人可信!” “没错,是这个理。裕德知道武清侯、新城侯、永宁伯、博平伯,这些后戚在做什么吗?” 武清侯是万历皇帝的舅家,新城侯是天启皇帝的舅家,永宁伯是泰昌皇帝的舅家,博平伯是泰昌皇帝正宫皇后一家。 宋裕德瞬间坐直,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人在忙什么,但他知道皇帝为何说他们,斟酌回答道,“陛下舅家无人,若封爵旁系,也无人可说什么。” 崇祯笑着摇摇头,“朕不是这意思,父皇有正宫孝元皇后,有皇兄生母孝和皇后,有朕的生母孝纯皇后,后戚封爵足够多了。 知道朕为何不用武清侯、新城侯、永宁伯、博平伯吗?皇兄也不用他们,不是他们不能用,他们是皇家的亲戚,血脉亲戚。 朕不想把血脉亲戚卷入朝事,让他们安静做个富家翁好了,宁肯用嘉定伯、太康伯、新乐侯外戚,他们果然倒霉了,你看,朕知道该如何对待亲人。” 宋裕德深吸一口气,“陛下难受,微臣感同身受。” “呵呵,你能感受到什么,宋家祖母是公主,西宁侯世系乃禁卫提督,按照成祖三代一尚的遗训,希望你有个好儿子。” 宋裕德脑皮再次一抽,敢情您在这儿等着我呢,压下心中的纠结,躬身行礼,“微臣领旨。” 第460章 天下终究还是变了(下) 崇祯看他这样子,突然坐起来,摇摇头一脸沉痛道, “裕德啊,你不明白朕在说什么,你和朕都是一样的人,守规矩,尊重规矩,不是木头和你哥哥那样挑战规则之人。 万历四十三年,皇爷爷被朝臣从后宫逼着上朝两年,虏患肆虐,党争烈烈,他还想着改立太子。 那一年朕五岁,父皇在东宫活得战战兢兢,詹事府君子为保护太子,故意弹劾各类朝事,转移皇爷爷的目光,别盯着东宫。 这就是君王参与的权争,可惜母妃不懂,她几次三番劝父皇做好太子本分,约束詹事府臣子别干涉朝事。 母亲不过是个淑女,上面有太子妃,有侧妃,有诸多封号妃子,哪轮得到她叨叨,可惜她是个民女,没什么见识,还以为自己在做相夫教子的本分,父皇每次来看我,母亲都要劝他一次。 朕的养母庄妃劝过母亲很多次,她依旧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母亲最终被父皇活活打死了,朕思念母亲,但从未觉得她冤枉,因为朕生在皇家。 皇兄喜欢木工,登基后依旧痴迷木工,英年早逝,子嗣断绝,遗腹子惨死,庙号熹宗,朕依旧未觉得他冤枉,因为他是皇帝。 朕也是皇帝,朕吸取父皇和皇兄的教训,严禁后宫干政,勤于朝事不敢懈怠。 权争嘛,朕懂,朕的父皇、母亲、皇兄都死在权争,朕不能不懂。 可是…裕德啊,天下突然就变了,权争的那些家伙现在变了,他们害怕别的东西,甚过害怕皇帝。 木头的确是个死心眼的人,朕知道他家国大义过重,他虐杀流贼、他坑杀士绅大员、他毒杀藩王宗室、他暴杀武勋伯爵,桩桩件件,放以前必定会灭族。 可他屡立大功,现在活得很好,还是很多人的朋友,是英国公护着他吗?朕看未必,英国公若能护住他,皇兄和父皇现在也活得很好。 木头聪明啊,一手掐着他们的脖子,一手给他们银子,这些家伙害怕丢掉财富,甚过害怕丢命。 朕现在懂了,权争不过是个可笑的障眼法,熙熙攘攘,不过是为了银子,斗来斗去,不过是为了银子,呵呵呵~可笑,可悲,朕早该懂。” 崇祯说的言真意切,宋裕德起身低头站在身旁,等他说完,郑重躬身道,“陛下,宋裕本和陆天明都是朱明的臣子。” 皇帝叹气一声,点点头道,“他们当然是臣子,他们不会造反,但他们忤逆,明日早朝,朕会让周延儒滚蛋,大明可能暂时不会有首辅,他们害怕了。 朕是皇帝,避无可避,但朕不会求他们。 明日早朝后,礼部尚书徐光启会到河曲会盟,裕德带禁卫护佑,会盟完后,国本大宫和朝官应该很快就能回朝,他们被人利用完了,继续停留碍眼。 朕不恨木头,他是为了大明,但朕恨奸夫淫妇,见到陆天明和皇嫂,替朕甩两耳光,见到曹化淳和大陈总管,甩十耳光。 朕也恨那些小看朕的逆臣,孔贞运、许鼎臣、张宗衡、胡应台、晋王、沈王、以及护佑太子的侯伯,每人赏两耳光,你可以吗?” 宋裕德歪头想想,“回陛下,以族长命令惩戒陆天明和懿安皇后,惩戒家奴。以皇命惩戒属官,应该都不难,微臣有这个身份。” “很好,裕德听明白了。天下终究是变了,那朕也变变,告诉陆天明,一切结果以大战结局为准,权臣没的做,逆臣和佞臣他也不屑做,那就做个直臣,打完仗回来给朕掌锦衣卫,别留在山西扯淡了。” 宋裕德压下心中的难受,躬身行礼,“是,微臣明白了。” “回去,还能休息两个时辰,带多少人你自己决定,朕什么都没有,不能耽误了会盟,也无需过于着急。” “是,微臣告退!” 崇祯看着宋裕德恭敬退出偏殿,缓缓回到锦榻,闭目躺下,好似所有的精力都在这场戏中用完了,一丝力气都没了。 还有两个时辰早朝,稍微眯会,还得与那些贱人吵嘴。 宋裕德踱步出乾清门,一路过门禁回到武英殿的轮值公房。 吩咐亲卫倒了一壶热茶,刚喝了一口,立刻到痰盂前干呕起来,越呕越恶心,干脆到院中吹吹风。 陛下啊,这就是您的应对? 这不是您刚登基的时候,别人早知道您是什么性格了,徒增笑料。 您不反思一下为何没有可信之人吗? 对一个禁卫提督打感情牌,费尽心机哄骗我,有什么意义呢? 武清侯、新城侯、永年伯、博平伯,不是他们不能用,是你不能用,我又不是不懂,您除了利用身边人,利用你自己封的后戚,还能做什么呢? 非得把人一个一个逼出京城吗? 宋裕德站了一会,越发没有睡意,脑皮一跳一跳的,得找个活做啊,这禁卫提督以后也不能做了。 禁宫非常安静,东面文华殿很亮,宋裕德还以为走火了,但城墙上的禁卫又无动于衷,好奇之下,来到文华殿院内。 院内的情形令他吃惊,内阁四人都在。 他们在后院中间点了把火,没有一个属官,纸张一沓一沓扔到火堆里。 “四位阁老,没有皇命焚烧文档,形同谋逆!” 四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下手一点不慢,周延儒淡淡说道,“这天下终究是变了,老夫要回乡了,在烧自己的私人信件。” 温体仁接着道,“世间是有点不同,老夫也在烧个人手本。” 钱象坤,“都是老夫自己写的诗词,眼光不清,不如烧掉。” 吴宗达,“有点冷,烧旺烤烤火。” 宋裕德踱步到火堆前,从温体仁手里抢过一沓纸,果然是个人手书,直接给扔到火堆里,“温大人,不过是一场战事罢了,您也吓成这样?大明不会败。” 温体仁摇摇头,“胜了才可怕,败了不过是被天下人不痛不痒骂两句。” “听您这意思,不想做首辅?去年您还上蹿下跳联络,现在首辅唾手可得。” “老夫当然想做,但现在身体欠佳,需要精力充沛之人。” “呵呵,您可够无耻的。” “有令兄无耻吗?” “兄长哪里无耻?” “辞爵做将门啊,为捞实在,脸面都不要了。” 宋裕德脸色一黑,“您可真是小人之心。” “这年头伪君子和真小人都是可怜人,读书人那一套过时了,武勋没脸没皮才能成功,令兄大智慧。” “这就是您说的天下变了?” “对呀,手中有刀,心中不慌,这就是山西。” 宋裕德一愣,随后点点头,“有理,受教了。” 第461章 ‘布道者\’初行动(上) 天下事,靠嘴不行。 陆天明入仕一年,一己之力改变了朝堂高层的认知。 几乎所有的大佬都看到形势变了,南边的大佬转移了重点,他们开始在山西和塞外布局,涉足了生意之外的事。 内阁作为南臣代表,与皇帝玩得再花,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东西,成了一堆消遣的棋子。 大佬们得重新布置自己的势力,得重视地方势力经营。 早朝开的很快,周延儒果然被削职了,这种后果不会有荣恩,皇帝没给你削籍就不错了,限期半月内离京。 不用温体仁表演,皇帝主动表态暂时不需要首辅,年后再说。 迁都风暴突兀而起,突兀而灭,史册中顶多也就一句话。 只要皇帝安静,大伙也安静。 天亮后,吏部火速安排了几个底层官员的任免,内阁用印,底层不需要经过皇帝,登莱兵备使王徵和工部几个低阶官员突然变成了会盟使属官。 等到辰时,禁卫提督宋裕德带三百人,护佑礼部尚书和一堆属官快速向山西而去,估计闰月初五才能到河曲。 塞外的阿济格和德格类撤到大山边的天鹅湖才停下来。 这里距离张家口一百五十里,骑军一日可完成奔袭。 距离归化就远了,足足六百里,信使急速奔马一天一夜,骑军急速奔马两天,若保持战力奔袭,那至少得三天。 东虏非常胆大,根本不怕明军偷袭,沿着上游的哈流河扎营,战马全在湖边,摆了个一字长蛇阵。 宣府的边军和京营不敢出来,大同镇和归化的斥候距离他们五十里,与外围轮值的斥候对峙。 闰月初一。 张之相已经来回跑两次了,陆天明第一次表达:随你的便。 德格类又威胁了两句,要求他提供一千石粮,陆天明第二次回答更简单:梦里啥都有。 德格类没有生气,他准备过两天再去,但他不知道,陆天明现在很闲,有心思与东虏玩人性游戏。 嘱托张之相给张世泽带回来几段冗长的话,让他进入‘布道者’身份。 今日天气不错,张世泽从他的帐篷出来,活动活动腰肢,到河边看看厚厚的冰层,四周了望一圈,干枯的野草十分荒凉,今年冬天很干。 瞄了两眼德格类的帐篷,准备过去‘谈心’,东面却突然传来马蹄声。 大约三百真虏,一人双马,跨越塞外山脉,风尘仆仆而来。 张世泽不知辽西骑军已经离开松锦六天,一千多里说来就来了,不由赞叹东虏远距离奔袭能力。 大冷的天,士兵们都在帐篷睡觉,来的头领是个魁梧络腮胡大汉,其余人到湖边休息,他跟着斥候直接到德格类帐篷。 张世泽看到德格类和阿济格都出现在门口,猜测大概是某个台吉。 稍微等了一刻钟,张世泽让看守他的士兵去通报,与德格类说说话。 河边又等了一会才得到同意,负手慢慢来到帐篷。 德格类很忙,帐篷里简易石桌上一堆信件,显然是宣府暗探来的消息。 帐篷里的柴火前,阿济格与那名络腮胡大汉在盘膝吃肉,喝热汤、暖身子。 德格类随意指一指石头墩子,示意他落座,“找我什么事?又想回去了?营地没你国公府奢华,讲条件就免了,给自己留点体面。” “我不想回去,只是好奇,你们死了七千人,为何看起来不怕落罪?就因为他们是披甲人吗?若披甲人可以随便死,女真早散伙了。” “我们当然怕落罪,所以把你带回去将功赎罪。” “这可是黄台吉登基后最大的失败,没这么简单?” 德格类把信件收起来,放弃随意聊天,抱胸认真看着他,“张家未来公爵,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世泽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略微笑笑,没有再说,指着络腮胡问道,“他听不懂汉话?这是你们佟家什么人?” 德格类刚被吊起胃口,他突然不说了,尤其是那个表情,一副汉人贱兮兮的样子,看得让人牙痒痒。 “别管他是谁,你刚才向我挤眼什么意思?” “天知地知,你懂我懂。” “啊?这句话是这么用的?” “道理一样。” “什么道理?” “天知地知,你懂我懂。” 德格类差点喷一口血,不耐烦连连摆手,“滚滚滚,实在闲的发慌,去砍点柴火。” 小小公爷一直以来都很聪明,只是他没发挥机会,加上他的临场应变速度不及宋裕本,在陆天明看来,相对有点呆板。 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张世泽向来心眼不错,想想也是,能与孙传庭、冯铨玩对手戏的人,肯定不是普通货色。 这时候就充分发挥了他的鸡贼,朝三人笑着连连摇头,一副幸灾乐祸的贱样子。 这表情比刚才还贱,刚迈了一步,络腮胡大汉立刻伸手,“等等,听说汉人能看相识人,猜猜我是什么地位。” 张世泽瞟他一眼,一脸不屑,“地位?这用猜吗?你不是莽古尔泰嘛。” 三个人六只眼齐齐大瞪,阿济格惊讶问道,“你如何看出来?五哥长相特别?还是你们有画像?” 张世泽哈哈一笑,“大明没有东虏任何画像,但这位盘膝坐着吃肉,腰杆却挺直,能在两位面前神态自若的人物,必定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且是你们的兄长。 老大褚英早逝,老二代善是个胖子,老三塔拜只是个牛录,老四汤古代与阿敏一起落罪,还在蹲监牢,老五莽古尔泰是女真第一猛将,老六塔拜好像也只是个牛录,老七阿巴泰是工部尚书,老八是黄台吉,老九巴布泰与老四汤古代一样的后果…” 张世泽说到这里,突然啊呀一声,“黄台吉真是聪明啊,前年入关,故意让阿敏留守不可能守住的地盘,啧啧啧,一场大战下来,好多兄弟都倒霉了,借战事处理人事,果然事半功倍。” 第462章 ‘布道者\’初行动(中) “滚出去!” 德格类突然大吼一声,脸色非常愤怒。 张世泽再次笑着摇摇头,一脸惋惜的样子。 还未动脚,莽古尔泰已经向他伸手虚请示意落座,嘴上却在责骂德格类,“十弟不是与明人打道很多吗,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我好像知道你为何上当了,一定是中了如此简单的激将法。” 德格类顿时无语,张世泽落座点头致意,顺着莽古尔泰的话道,“德格类,你该学学阿济格啊,这位才是真会做人。” 突然转到阿济格身上,他顿时恼了,“张世泽,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你们汉人就是一张破嘴。” 张世泽越发有恃无恐,“是吗?那请十二爷杀了我。” 阿济格瞬间起身,一脚踹了过来,“你他妈找死。” 大脚丫子距离张世泽一尺,阿济格被莽古尔泰拽着后襟跌倒,“十二弟,我刚来,与公爵说说话,不要打断。” 莽古尔泰语气郑重,他是大金的三贝勒,如今三个当家人之一,阿济格也不得不听令,与德格类一样,齐齐无语。 莽古尔泰这才对张世泽道,“我得到十弟被陆天明扣押的消息就赶过来了,大军还在后面,你刚才疑惑他们为何不担心落罪,其实道理很简单,大汗说了,十弟和十二弟兄弟情深,难免上当,此乃非战之罪。我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张世泽恍然大悟,“哦,兄弟情深,很适用。” “聊聊刚才的话题,为何一眼看出我是谁,不应该这么明显?” 张世泽指指他的脚,再指一指阿济格和德格类的脚,“看腿啊。” 帐篷不大,很热,三人都是宽袍,莽古尔泰还是赤脚,疑惑看看脚,“这能说明什么呢?” “哈哈哈~”张世泽突然大乐,“五爷,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有福之人两腿毛,无福之人毛两腿?” 莽古尔泰一脸懵逼,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腿,再次看看兄弟俩脚腕露出来的小腿,三人这次都纳闷了。 “没听过,什么屁话?” “这句话是说观察一个人的腿毛判断生活状态和命运。有福之人两腿毛,指的是生活条件优越、不需要过度劳累,腿毛较为浓密。无福之人毛两腿中的毛字实际上是个忙的意思,指的是那些生活贫困、整日奔波劳碌的人,他们的双腿因为不停地走动而显得非常忙碌,当然也就无腿毛了。” 莽古尔泰了然,自己的腿黑干,阿济格的腿也一样,德格类却是内侧无毛,这是长期骑马的后果。 张世泽这时又说道,“五爷可是个猛人,十五岁第一次出征,英勇善战,连克六城,萨尔浒大战一己之力,全胜杜松、刘綎部众,一年后追袭朝廷大军直至浑河,浑河之战是双方最惨烈的大战,大明朝最精锐的浙兵和白杆兵死伤殆尽,后金立国五爷占功一半。 五年前努尔哈赤带大贝勒、三贝勒亲征内喀尔喀,大军分三路,另外两路刚刚前出二百里,五爷已经打穿了内喀尔喀六部,完整俘虏了巴林部,吓得林丹汗连夜溃逃,当时袁崇焕也目瞪口呆,身为女真第一猛将,张某佩服。” 莽古尔泰对他的夸赞淡淡一笑,“浑河之战大金也死了近一万人,是父亲起兵后最大的伤亡,老子佩服戚家军和白杆兵,但浑河之战打出了大金的血性,腰斩了明朝的精气,你们迟早得亡国。” 张世泽连连拱手,“这是事实,佩服佩服。” “怎么?这就是你的激将法?太幼稚了。” 张世泽一愣,“激将?张某干嘛激将?五千年历史谁能逃过天道?用得着我激将吗?身为四小贝勒之首的阿济格最懂这个道理。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位胞兄弟个个是聪明人,阿济格放弃旗主之位,甘愿低头,这才能保留弟弟的旗主位和尚书位,以退为进,反而掌握了兵权,多简单的道理,长脑子的都懂,干嘛激将。” 阿济格的眼神快把张世泽撕碎了,若非莽古尔泰一直盯着他仔细看,能暴起掐死他。 莽古尔泰通过他的神情得到肯定答案,过一会点点头,“十二弟果然聪明。” 阿济格顿时垂头丧气,“五哥,你还是中了人家激将法。” “中就中了呗,反正大军一来,明朝不堪一击,他们逃不了一死,回辽东才是个麻烦,老八要做皇帝,咱们兄弟都知道,大金想强大,也必须有皇帝,咱们兄弟也不傻,我们可以不争,但得让儿孙无忧啊。” 德格类立刻道,“五哥,大家都是一家人,说这话做什么。” 莽古尔泰起身甩甩手,百无聊赖道,“是啊,都是一家人,阿敏、汤古代、巴布泰也是一家人。” 阿济格和德格类再次无语,莽古尔泰如同看稀罕一样,满脸好奇绕着张世泽转了一圈, “张世泽,我们是一家人,不会送命,朱元璋一统天下,开国功臣杀的人头滚滚,这就是你说的宿命?” 张世泽点点头,“是啊,古往今来,皇帝杀开国功臣是必然结局,只有宋太祖是个偶然,宋朝武备稀松,能做稳天下还是因为仁道,但武道沉沦,一退再退,被蒙古人灭国,后人再不会学习赵匡胤。” 莽古尔泰站在他面前嘿嘿一笑,“还好老子不傻,在辽东十年听了不少历史故事,秦始皇、唐太宗就没有杀功臣。” 张世泽哈哈大笑,起身连连鼓掌,“五爷学了一半啊,这是人家故意告诉你的故事,若这么说,本朝成祖也没有杀功臣。” 莽古尔泰一愣,“什么一半?” “嬴政是周臣,唐太宗、明成祖,都是造反当的皇帝啊,五爷不该学他们不杀功臣,而应该学学他们隐忍造反,唐太宗、明成祖均有开国大功,但他们也免不了被太子威胁落罪的命运。 五爷应该学他们隐忍低头,让别人先死,等他们死的差不多了,知道躲不过去了,剩余的人才会聚拢到身边,十二爷阿济格就是这样的打算,天下没有新鲜事。” “找死!”阿济格与德格类齐齐大怒。 嘭~ 莽古尔泰对着张世泽腹部大力一拳,一脸愤恨,“的确找死,汉人就是他妈的一张破嘴,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与他们不一样。” 捂着肚子痛苦倒地的张世泽心中暗笑,果然被陆天明说中了,你自己也知道,你现在是出头的椽子,是最该倒霉的人。 大凌河没有发生大战,让你躲过一劫,这次大战必倒霉,你快急死了? 第463章 ‘布道者\’初行动(下) 张世泽被亲卫抬回他的帐篷,莽古尔泰扫了两位兄弟一眼,坐下继续喝热汤吃肉。 砸砸的声音很大。 德格类听得直挠头,“五哥,父汗和四大贝勒齐坐,如今您和二哥与大汗齐坐,这样的做法不利于女真强大,大汗孤坐才是未来。” 莽古尔泰没有立刻回答,吃完手边的肉,喝了一大口酒,随意擦擦嘴,直接躺在羊皮中伸了个懒腰。 这时候才开口,“十弟,老八是赵匡胤吗?五千年只出了一个,他是第二个吗?” “大汗不是赵匡胤,大汗会做嬴政。” 莽古尔泰枕着双手想了一会,闭目淡淡说道,“也许是,大军到这里还得五天,来了也得休整一下,我们只有一个月粮草。陆天明会盟是赶不上了,我们不能败,甚至不能有错,你两个好好想想,别想遥远的事。” 阿济格轻咳一声,“明朝京畿是个泥潭,我们进去无法攻城等于白搭,宣府不能随便进攻,只有大同。” “是这个道理,但进去能得到什么呢?” “杀五万大同边军。” 莽古尔泰对他眨眨眼,“完了?” “斩首五万乃大功。” “我也到过京畿,明朝境内杀人,五十万也简单,咱们这次痛快了,下次再来他们会坚壁清野殊死敌对,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不是大功,这是大罪。” 阿济格也就说说罢了,闻言拱手道,“五哥如何打算?” “擒陆天明。” “嗯?他活着对大金更有利。” “胡说八道,你们两个都吃亏了,还有利个屁。玩心眼的一切前提是咱们有绝对的优势,他能反击、能防御,这时候玩心眼是自作孽。” 德格类双眼一亮,“五哥说的在理,这是大汗的话?”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蠢吗?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懂?” 德格类讪讪无语,蒙古尔泰又冷哼一声,“擒杀陆天明,让这个张世泽做陆天明答应你的事,才是真正的布局。” 德格类歪头想想,连连点头,“的确更合适,可我们如何擒杀陆天明?” 阿济格突然阴恻恻一笑,“利用张世泽啊,他明显在故意挑拨咱们。” 莽古尔泰啪啪鼓掌,“还是十二弟脑子快。” 德格类眉头一皱,“如何利用?” 阿济格立刻道,“简单,给陆天明传达我们上当的假象,然后佯攻大同,陆天明一定会到大同,再然后去劫掠宣府任意一个兵堡,大同一定会去救援,他们防御战线太长,兵力空虚,接下来就简单了。” 德格类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稍微思索过后点点头,“也行,我们必须达到一个军事目的,擒住陆天明带回辽东最好。” 阿济格朝莽古尔泰拱拱手,“五哥歇着,我去南边探探路。” 莽古尔泰点点头,抓过一块羊皮盖身上,好似真的累了。 阿济格一走,德格类立刻道,“五哥,十二弟也是有心眼的人,不能被他骗了。” 莽古尔泰睁眼怔怔看着他,突然向他招招手。 德格类以为要说悄悄话,连忙到身边把耳朵支过去。 啪~ 一巴掌下去,德格类头晕眼花,直接栽倒。 “愚蠢,十二弟当然有心眼,因为他的胞弟多尔衮和多铎还年轻,可以等着、看着,我们却逃无可逃。 你上次栽了大跟头,已经丢脸了,族内声望堕落,这次又栽了跟头,以后再无领兵的机会,你自己没发觉吗? 户部尚书不过是个管家,你是不是还以为老八在重用你?三千战马把你换回来,你就感恩戴德了? 莽古济,我的妹妹,你的姐姐,三十年前,她被父汗强行嫁给哈达部,这么多年,为女真吞并哈达部立下功劳。 妹妹与妹夫感情不错,可惜妹夫死了,妹妹守寡日子过得好好的,两年前被老八强行嫁给归顺的察哈尔敖汉部酋长。 你想过为什么吗?莽古济告诉我,老八要她监视敖汉部,伺机把敖汉部的博尔济吉特氏全部问罪。 这是什么行为?莽古济若成功了,他作为敖汉部后妃就是罪人,莽古济若失败了,她就是大金的罪人。 堂堂哈达公主,为大金立下汗马功劳的女子,被老八一个心眼就算死了,妹妹怎么做就是死。 你倒霉了,莽古济倒霉了,那就轮到我倒霉了,这个不用怀疑。我在辽西小心翼翼,是因为来的人马里面就有敖汉部的人,莽古济一直在提醒我。 但你被抓了,我不能不来,所以咱们这次不是攻明,是得保证不犯错的同时,完成军事任务。 来的人马里还有济尔哈朗,我们得让他看到我们的成功,明白了吗?” 德格类听着慢慢冷静下来,脑子飞速旋转,还是不太信,“五哥所言属实?算计你很正常,为何又开始逼姐姐做事?” “他不仅逼迫,还会栽赃,你等着,莽古济一定会被冠以奸淫的罪名处死。” “为什么?!” “因为我们兄弟不服,因为你是与他合作,不是像阿济格那样臣服,蠢货。” 这些话越来越不像莽古尔泰平时鲁莽冲动的样子,这世界只有一个人能让莽古尔泰动脑子。 德格类挠挠头,“姐姐一直在军中?” 蒙古尔泰冷哼一声,“你他娘的就是不信我,说了敖汉部也在辽西,她也待了一段时间。” 德格类顿时懊恼道,“五哥,姐姐是女人啊,她只不过是嫉恨大汗逼她改嫁。” “放屁。她是大金声望隆重的公主,若她没有声望,若八旗里的老哈达人不尊重她,老八吃屎了才算计她。” 德格类落寞低头,踌躇说道,“那…那好,就擒杀陆天明。” 第464章 对症下药,一针见效 闰月初三,归化城到处都在修缮加固。 边军一下涌过来,人满为患。 孔有德驻守阴山东端的官山、曹变蛟驻守下水海,南北守住关口。 这样就把河套隔绝在战场之外,也把杀虎口变成了内关,张宗衡则火速通过兔毛河向归化运粮。 归化城里不可能驻守四万人,云川、镇虏、云内、东胜、连城、美岱召,分别派出去一部分,就是要占这块地。 明年春季边军家眷来开垦种地,一切搞定。 至于军事问题,孔有德不可能挡住莽古尔泰,但他也不会进攻归化。 因为进攻归化必然会被骑军断后路,两万多人到河套,除了互相残杀死人,不会抢到任何物资。 对莽古尔泰来说,进攻河套是军事胜局,政治死局。 明摆着的自戕,他应该没这么傻。 再过半个月,物资粮草到位,东虏就是来攻也无所谓,明军据城而守,咱们硬耗呗。 陆天明巡视了一天防务,黄昏回到王宫。 窗户上的羊皮被换成缎布,顿时顺眼多了。 张世菁在大殿,手托着窗户,撇开腿慢慢挪步。 小娇妻不会快速奔马,太紧张了,只跑了一天,大腿内侧被磨得血淋淋,遭了大罪。 陆天明到身边拦腰抱起,到壁火前放到地下的裘皮中,轻轻拍拍后背,“别乱动,七八天就好了,越动好的越慢。” 张世菁这时候都疼得流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二叔又回来了,看起来很是着急。” 陆天明给他擦擦眼泪,“别担心,世泽安全的很。” “他是男人,人家不担心他,你也是男人,人家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菁菁以后就常驻这里,这是咱们的家。过几天我到河曲会盟后,很快赶回来。” “呸,说了你是男人,后院的那个骚狐狸真不要脸。” 陆天明讪讪一笑,这就没法说了,张嫣彻底放飞自我,一天到晚连衣服都不穿,就穿着一个薄纱。 如同一只发情狐狸,若隐若现的魅惑,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当个乐子呗。 陆天明笑着拍拍脸,“你知道二叔为何急着回来吗?他又把那个东虏王子带回来了,这家伙竟然想跟我玩反间计,嘿嘿嘿~玩心眼的女真贝勒很可爱啊。” 张世菁一愣,“夫君的安排不管用?” “当然有用,这世界每个人都是好几个立场,集合起来会让人看得迷糊,其实内核很简单,那就是他们不能接受失败。正合我意,我没准备好打仗,玩心眼咱怕谁。” 小娇妻顿时一脸崇拜,“夫君就是厉害。” 陆天明笑笑,对外大喊,让亲卫把张之相和德格类带过来。 张世菁闻言起身回避,被陆天明拉住拒绝,就在这里安心坐着。 后金的权争,就像是努尔哈赤子侄争家产。 老大褚英死后,大贝勒代善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加上几个儿子与黄台吉交好,让他的威胁大大降低。 二贝勒阿敏势力固定,但脑子令人捉急,第一个倒霉。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三兄弟是忍着反,忍着忍着黄台吉嘎了,他们也就不需要忍了,摄政王与大汗也没什么区别。 莽古尔泰、莽古济、德格类,这三兄妹是被逼着反,他们真准备起事了,还联络了归顺的敖汉部,可惜被莽古济的仆人冷僧机出卖了。 别人不知道这三兄妹的实情,陆天明当然知道,莽古济才是他们的‘脑袋’,满清初期声势最隆、实力最大的公主,也是满清唯一被活剐的公主。 这个女人不比他们兄弟差,没有她,努尔哈赤不可能降服哈达部,不可能让海西女真快速归心。 也许她没什么野心,也许有一点,但不论如何,她拒绝女真夫死改嫁的传统,决定为丈夫守寡,努尔哈赤同意了,结果黄台吉继位后,又逼她出嫁,这之后莽古济就出现了各种奇葩绯闻。 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这是黄台吉故意抹黑,兄弟之间的权争,比皇相之争更血腥。 对付一个以女人为首的势力,咱有经验啊,一边给诚意,一边给信心。 张之相带着德格类进门,看到陆天明与小娇妻端坐,两人齐齐愣了一下,汉人可很少如此待客。 陆天明随意摆摆手,“坐,这是夫人张世菁,她以后会驻守这里,敲诈对我没用,不会有任何结果。” 张世菁朝他们点点头致意,“抱歉,妾身行动不便,麻烦二叔给客人倒茶。” 张之相当然不会对嫡女有什么不满,连连摆手示意她别动,到旁边拎着茶壶倒水。 德格类弯腰行礼后,直接坐在他们对面的羊皮上,“陆天明,五哥已经到漠南了。你让张世泽说杀功臣这屁事做什么?” 陆天明一惊,“哦?这么快?真是兄弟情深啊。” “少废话,我们大概明白了,你是既想与大汗合作,也想与五哥合作,拿出你的诚意。” “诚意?可以啊,但诚意只是句话,小心女人。” 德格类嗤笑一声,“我们兄弟可不像你管不住自己的裤裆。” “老子说的是小心女人坏事,不是让你小心被女人勾引。” “何意?诋毁姐姐?” “德格类啊德格类,你总是不吃一堑长一智,陆某是什么出身你不知道吗?老子的祖传手艺是玩间计,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李箴言为何会死。 你的姐姐哈达公主莽古济,她是海西女真名义上的主子,麾下有很多披甲人为奴,别人若承诺他们立功可以做旗丁,你说会不会有人暗中告密出卖她? 按道理来说,哪个人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我若是黄台吉,根本不需要盯着你们兄弟,盯着莽古济就把你们全盯死了,三个傻帽,尤其是你,自己骗自己好玩吗?” 德格类被陆天明一句话说的当场呆滞,过一会抹抹额头冷汗,转移了话题,沙哑问道,“为何开国皇帝都会杀功臣呢?” 陆天明保持智力凌辱的姿态,轻蔑一笑,“消灭特权,维持王朝长久啊,这么简单的事也是个问题?” 德格类明显不是太懂,眨眨眼道,“能赐教一下吗?” 哈哈哈~ 陆天明大乐,“你们女真的智力真让人捉急。 我制定律法,你们来执行,这就叫独裁,周朝以前奴制就是这样子。我制定律法,大家一起来执行,这叫法为先,秦朝就是这样子。 这以后的皇朝名义上都是这样子,除了皇帝,别人不允许有抗拒律法的实力,这是威胁皇帝的传承,威胁国家安稳,潜在的反贼当然得死,再亲的人也不行。 法治的治乃治理,依旧有主从关系,陆某的梦想,是建立一个法制天下,这里的制乃架构制度。 意为大家一起制定律法,大家一起遵守。现在连依法治理都达不到,距离依法立国就更遥远了。” 不知德格类听懂了没有,反正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天下有法制?制度的制。” “没有啊,说了法治都没有达到,但法治是皇权正统的一部分,皇帝为了正统,必须保证名义上的法治,必须掐死特权里的特权,能抵抗律法的人必须死,没得商量,所以开国功臣都没什么好结局。 杯酒释兵权也可以,黄台吉相信你们兄弟会老实吗?你们相信黄台吉会善待你们的后代吗?我是不知道,你也不要问我,你们自己判断。 总之小心莽古济的披甲奴坏事,这是你们兄妹最大的软肋,也是做到一击必杀的最简单方法,既可以让你们获罪,也能避免牵连披甲人,震慑其他人不敢造次,一石多鸟的皇族权争办法。” 第465章 明蒙河套联合声明 德格类气鼓鼓而来,被陆天明三言两句降维打击,老老实实回去了。 京城被迫玩了一年心眼,好处非常大,眼力暴涨。 知道德格类来了,陆天明马上判断他们竟然对自己使出反间计。 现在见到德格类,一眼看出莽古尔泰决定擒杀自己。 换位思考嘛,这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益选择。 但你准备如何执行呢? 老子得配合你们啊。 闰月初五,河曲。 朝廷会盟使者来了,真正的国使。 西岸三万余人站在两侧迎接,北边是朝廷属官,南边是林丹汗派来的黄金家族。 黄河结冰后,天堑成为坦途,冰面上洒着黄土,徐光启保持身形挺直,天朝煌煌威仪布施天下。 宋裕本昨日派两千骑军过河迎接,这时候全部打着黄龙旗,让迎接的人不由得躬身,确实比国本大宫更具威严。 黄龙旗在风中烈烈作响,旗帜舒展飘扬,宛如金龙在高原舞动,人群远远望去,只觉一片耀眼的明黄之色铺天盖地而来。 “臣等恭迎国使!” “大汗欢迎国使!” 司仪亮声高叫,宋裕德在队伍前面大吼回应,“明蒙会盟,有劳诸位迎接,天使有令,营地会谈。” 徐光启这是保守的做法,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候不能贸然打招呼,以免留下口舌把柄,得与属官商谈后,才能见林丹汗。 队伍转向会盟营地,黄甫川与兔儿沟入河处有长约十里,宽约五里的一条山谷,这里被平整安营,双方各有一个巨大的帐篷,中间一个祭天高台。 因为战事的原因,察哈尔去了南边,大明反而在北面。 帐篷就是议事厅,属官把仪仗和印信放在桌子后面的架子上,徐光启才扶着老腰缓缓落座。 “拜见国使!” 老头缓缓摆手,“免礼免礼,本官昨日才知晓,太子在东岸,娘娘在河套,陆师在前线,距离会盟只有三日,不能稀里糊涂啊,劳烦快马催促一下。” 众人听他称呼钦差为陆师,莫名觉得有点喜感。 张宗衡作为第一副使还在河套,许鼎臣拿出一张纸递上去,“徐大人,其实已经商量好了,钦差送回来的信,林丹汗全部允之。” 徐光启展开看一眼,当先几个大字让他眼神一亮:明蒙河套联合声明。 崇祯四年十一月,明蒙联军河套大胜伪金,奔着共同防御、共同发展的原则,延续明蒙一家亲传统,为天下大同,特此联合声明昭告天下: 伪金乃明蒙共同敌人,双方致力于消灭伪金,还太平于世。 河套乃右翼防御重点,为保证牧民安全,明蒙依托大同边墙共同防御。 为富裕明蒙百姓,双方全面开放互市,不再通过关卡限制物资。 大明在河套、鄂尔多斯、贺兰山驻守商号,市价收购牲口、皮子、羊毛、奶球等一切物资,由太行商号执行,察哈尔保证商号安全。 察哈尔在河曲、太原、平阳驻守商使,自由收购任意物资,大明保证察哈尔商号安全。 为抵御东虏进攻,明蒙成立联军,人数根据战事要求扩展,察哈尔不得少于一万人,大明不得少于五万人,联军总指挥由山西镇总兵宋裕本担任,副将由草原皇帝指派。 察哈尔骑军归属大明指挥作战时,饷银由大明发放给察哈尔士兵,以大明营兵军饷为准,联军总指挥负责实施。 为建设和谐、长久、繁荣的明蒙大家庭,大明承诺在察哈尔黄金大帐本部驻守大儒、郎中、匠工,每年轮值,常驻不少于百人秀才教化、不少于百人郎中济世、不少于千名匠工建设,薪俸由明蒙共同承担。 察哈尔承诺,与大明永世为亲,每年提供至少三千壮马、万斤奶球、五万只羊、一千头牛、以及所有皮货羊毛。 大明帮助察哈尔建设完善的医疗、药材供应体系,帮助察哈尔战胜天花等灾疫,为感谢大明慷慨,察哈尔尊懿安皇后圣母、东宫为圣子。 双方重申尊重彼此治权,不干涉彼此政务。 察哈尔重申辽东为大明治地,伪金为叛逆,尽一切之力帮大明恢复辽东治权。 大明重申察哈尔为大蒙古正统,科尔沁、林中百姓、喀尔喀、不里牙惕、和硕特、准噶尔、土尔扈特等均为成吉思汗战神矛下不可分割的族人。 双方一致同意,坚持建设和谐、共富、公平的明蒙关系,鼓励明蒙百姓互相通婚,鼓励百姓到彼此驻地生存。 双方同意保持高层交往,每季开展联合议事,推动实现更加紧密的明蒙未来。 徐光启看完了。 很特别的国书,好,非常好! 察哈尔一切为大明考虑,大明一切为察哈尔考虑。 这哪是外事国书,明明是婚约。 “许大人,陆师是如何说服林丹汗,由大明教化察哈尔百姓的?” 许鼎臣深吸一口气,咱就知道,所有人下意识都会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回天使,钦差曾言,明蒙自古就没什么本质冲突,中原竭力避免与草原打交道,草原竭力获得中原的物资,长期以往,形成一种习惯的对峙关系。 中原认为草原是蛮夷,草原认为中原是小气,我们若想教化草原,只提教化不行,给他们物资又怎么样呢,毕竟他们就那么点人。 大明境内如今有百万蒙古人,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蛮子,大明也从不认为他们是外族,敞开心怀拥抱对方,都能得到对方最大的信任。” 徐光启不是傻,听完抠抠耳朵,呵呵笑了,“那林丹汗又是怎么想的?察哈尔百姓又是如何想的?” 负责带回陆天明信件的陈奇瑜轻咳一声回话,“徐大人,他们如何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用跑了,可以安心休养生息了。这是陆大人原话。” 啪~ 徐光启大力一拍手,“善,外事只靠德性换不来尊重,畏威而不畏德是藩国本性,我们心里有防备即可。给对方传话,本官今晚宴请…” “咳~”许鼎臣打断他,“徐大人,林丹汗今晚宴请大明国使,会盟之前,明蒙河套联合声明需要用印,需要双文副本,会盟当日歃血祭天即可。” “好好好,陆师果为当世英雄,本官有幸主持会盟,真是讨巧了。” 第466章 权争的战斗特点很明显 河曲在大宴的时候,张嫣带着随行侯伯和张宗衡往回返。 陆天明令麻英防御归化,杜文焕调去防御下水海到兔毛河的山口。 那里紧靠杀虎口,地势险要,长矛大刀没什么用,骑军更施展不开,弓箭手据山而守,更容易发挥火力,实在无法抵挡,从杀虎口撤回去就行了。 这个布置不仅可以降低河套的粮食供应压力,还可以增加边军互相信任。 更重要的是…制造一个既定事实。 等自己消失,他们就成了‘弃兵’,自然会留在有军饷的地方。 总之,杜文焕和延绥边军得留在这里,回去除了被流贼裹挟,没有第二个结果。 陆天明这时候奔马一天,带着曹变蛟到阳和口。 战斗要有战斗的收获,别人算军功,算赏银,陆天明得算军械和战力分配,更得考虑将来大军的建设。 枪矛骑军死了四百人,抽五百人到孔有德阵前,补充了一千人,又从孔有德那里把祖四海一千骑军调来做骑射护翼。 还是三千人,但阵容更加合理,远近交叉进攻,比老曹之前的战力凶猛多了。 本来想进阳和口看看京营的防御,口外就碰到了老曹。 他带着一千骑军在口外转了一天,女真斥候白天大量出现在阳和口一线兵堡外,晚上又撤了回去。 斥候出现,说明莽古尔泰的大军来了。 黑夜无法做事,休息三个时辰,陆天明决定亲自看看女真大军。 宣大交界正北方向三十里,是附近方圆二百里的最高峰,大青山。 陆天明和老曹带骑军沿着城墙向东,寅时出发,辰时来到这里,他们得给女真强势回应,准备埋伏前来的斥候。 几人从南坡吭哧吭哧登山,看一眼北面的草原,顿时脏话出口。 他妈的,昨日的斥候是为了遮蔽大军向南移动,并非为进攻准备。 哈流河本来就不远,山顶隐约还能看到草原上玉盘一样的天鹅湖。 结果他们又向南,这时候距离宣府万全右卫突出的一段边墙顶多二十里,距离张家口六十里、阳和口不到百里。 北面十里外就是女真大军的前哨。 远处连绵不绝的羊皮帐篷如同草丛一样,一眼望不到头。 士兵展开羊皮,躺在地下晒太阳,看起来十分疲惫。 陆天明扫视的时候,老曹指一指北方的天鹅湖,“战马全部在湖边,看起来他们需要休整一两天。这群混蛋十分狂妄,竟然跑到南边山下扎营。” 陆天明放下望远镜挤挤发胀的双眼,凝声说道,“生气没任何用处,你有没有觉得不正常?他们现在向东可以进攻张家口,向西可以进攻阳和口,向南轻易可以占据宣府万全右卫的千户所,莽古尔泰想干嘛?” 曹文诏没懂他在说什么意思,疑惑道,“宣大没有前出能力,莽古尔泰伺机而动的态势很明显,宣府总兵和北镇副将左良玉现在都在张家口。” “没有前出能力,就可以这么狂吗?胃口就可以这么大吗?” 老曹眨眨眼,“大人判断哪里不妥?” “不知道啊,骑军骑军,玩的是机动,玩的是锐利,不是玩胃口。” 两人安静思索片刻,没任何结果。 曹文诏犹豫问道,“大人为何带着被俘虏的科尔沁台吉索哈木,没有告诉女真他被俘的消息?” “索哈木有别的用,你想想晋文公重耳当初流亡七国,晋国当时一直有人希望他继位,但他拒绝了,直到时机合适,有士兵帮忙的时候才回去。” 曹文诏恍然大悟,“科尔沁小酋长脑子不傻啊。” “人都一样,他不知道晋文公重耳,但他知道丢失身边的勇士,回去就没用了,就算做了族长,也会害死不多几个支持他的人,逃不过一死。” 曹文诏了然,转回战事问题,“战事不明,派骑军去佯攻一下?” 陆天明直接拒绝,“拉倒,人太少了,过了前哨他们也回不来了。” 老曹眼神一亮,“既然是玩机动,他们这是多路出击,说明目标已经确定了,会佯攻,会强攻,那就是佯攻阳和口,强攻劫掠宣府。” 陆天明一愣,对呀,困扰他两天的问题突然解开,嘿嘿直乐。 “他们不会强攻张家口,除非黄台吉亲自来,莽古尔泰是在擒杀我。有点意思啊,偏离军事本身,权争之下的战斗特点很明显。” 老曹一时间没明白他叨叨个啥。 陆天明对比的三年后宣大战事,不为劫掠的劫掠,不为战争的战争,才是真的危险。 黄台吉为了走私通道的畅通,亲自带五万骑军西征,把察哈尔撵到甘肃后,回头就开始分兵,把宣大边军的将门杀的干干净净,明朝以后调来的总兵,一个一个全是棒槌,连手下都控制不了,更别说固守防御。 从国战角度看,撵杀察哈尔是收拢草原,劫掠宣大是顺手而为。 从权争角度看,撵杀察哈尔就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调动宣大边军,让他们从不同距离的兵堡进入边墙集合。 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废掉宣大防御,大汗本部也因此获得更多的物资分配权。 如今态势不同了,就算莽古尔泰‘擒杀’自己,黄台吉也会在大宁方向驻守一支精锐的骑军,人数不会太多,但得保持对大同的军事威慑。 东虏什么时候在辽西占据绝对优势,什么时候才会进攻漠南。 想到这,陆天明愤恨吐了一口唾沫,他妈的,老子怎么还得协防辽西。 “老曹,你说我有没有做大帅的能力?” 这么狂的话第一次听到,曹文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低头掩饰尴尬,“大人本就为帅。” “我也这么认为,一个晋陕剿匪钦差,一个皇帝忌惮的钦差,此刻竟然想的是如何协防辽西,皇帝都没老子有公德心。” 曹文诏考虑战事的时候,一下就懂了,扭头看看宣大边墙,疑惑说道,“大规模佯攻宣府,调动我们的骑军去协防?伺机进入大同截杀?” 陆天明挠挠额头,“大概是,不过我若是莽古尔泰,会先佯攻阳和口,让我们对京营的防御放心,这样更容易混淆视线。” “大人英明!” “一般一般,他们会联系内应确定消息,到时候就知道了。” “啊?”老曹又差点咬到舌头。 “啊什么啊,我在大同,为了擒杀我,他得确定我的具体位置啊。” 老曹回头再看一眼边墙,冷冷说道,“阳和卫、高山卫边将都去了杀虎口,天成卫在宣大边界,那就是镇虏卫了,他们负责宣大边界两个兵堡,尤其是新平堡,那里也是互市关口。” 陆天明抿嘴忍住发笑,怕老曹尴尬,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老曹啊,玩心眼太难为你了,我说的是王朴,你这么想下去,会害死人的。” “王朴怎么会…”曹文诏大惊,说了半句,讪讪住嘴了。 莽古尔泰不需要王朴出卖陆天明,只要派张之相联系王朴,随便谈点只能陆天明回答的事,从时间上就能判断出陆天明在不在阳和。 第467章 天下皆兄弟 曹文诏在这里留了一队斥候,两人开始带骑军返回阳和口。 莽古尔泰没有在山里驻守斥候,说明这家伙根本不怕宣大。 女真面对大明习惯了强势,忘了他们这时候面对一个中枢黑暗锤炼出来的奇葩,陆天明不会基础战术,那就扬长避短,不要被战事表象束缚,反而一眼看穿东虏底裤。 你们先玩,老子还得回河曲。 两人回到阳和口,巡视一遍长城上密集防御的京营。 王朴对陆天明杀朱廷臣有心理阴影,没有半点长辈的样子,时刻鞠着身子,生怕惹恼他,看着难受。 安排曹变蛟先在这里驻扎,又交代老曹佯攻的时候如何玩心眼,带着五百校尉向南。 从阳和口到白登山,径直南下只有五十里。 陆天明黄昏来到马铺庄,藩庄前院和大殿被烧得干干净净,库区和下人住所却完好。 因为那些东西违制,现在刚刚好,借着保护藩墓的理由,张宗衡把大同边军的后勤中转建在这里。 陆天明骑马绕到南边,李开先在这里住好多天了。 下马后直奔马铺庄后的山顶,李开先哼哧哼哧撵上来,陆天明还在山顶拿望远镜环视地形。 连续扫了两遍也没有说话,李开先埋怨道,“你是真能跑啊,来来去去也不嫌累。” 陆天明放下望远镜揉揉眼,“准备好了?” “当然,万无一失,想去看看吗?” “算了,我信你,你也别到河曲了,就在这里待着。” “我是给你准备好了,你怎么肯定这里能行呢?” “我出现在阳和口可以,但我守在阳和口不正常,这里不远不近,还有藩庄,他们再来一次,代王的死会被人彻底忘记。” “来多少人呢?” “我哪知道,你不是万无一失吗?” 李开先眨眨眼,“我陪你!” 陆天明笑了,揽着他的肩膀拍一拍,“回河曲也是转一圈,到现在还不认识林丹汗,咱们兄弟以后阴阳相隔,今晚喝一杯。” 李开先哈哈一笑,“是得喝一杯,东虏若跟你斗心眼,累死他们。” “那当然,咱好歹在京城被耍了一年,吃一堑长一智,眼光没问题。” “哇,你这是骂人,我被耍了二十年,还是不如你。” “不一样,你是小舅子,一般来说,小舅子都是纨绔。” “啊呸,大姐夫都不敢这么说。” “他是棒槌,夸你就是骂你。” “哈哈哈~” 兄弟俩勾肩搭背下山,十分潇洒。 二百里外的德格类就不潇洒了,寒风中等半天,才见到一位联络人。宣府很小哦  张家口位于边墙两角之间,内外联系从不会经过本部兵堡,走私也不是,而是东边龙门卫驻地,凸出塞外四十里的一个角形地盘。 德格类所处的地方正是松树堡西北二十里,来人大腹便便,一脸和气,看着就是个商人。 到德格类身边连连作揖,“贝勒爷恕罪恕罪,京营巡查有点严。” “小心点好,腊月走商的物资准备齐全了吗?” “差不多了,分散在六个兵堡内,张家口依旧是幌子。” “范永斗,若你们觉得不安全,我们走的时候可以顺便带走一部分。” “贝勒爷客气,骑军无法携带物资,小人可不敢拖累大军。” “随便你,供货的人没有异常?” “要说有,还真的有,商号更多了,但小人没发觉什么危险,京城的贵人到大同后未返回,我们暂时也没有到京城询问。” “别等了,他死了,被陆天明杀了。” 范永斗顿时失声,德格类看他的样子,冷哼一声,“怎么?害怕?” “不不不,与害怕无关,那还是需要大军帮忙转一部分,小人回去商量一下。” “其他没什么异常?” “宣镇巡抚依旧称病,一副等死的样子。宣镇总兵在张家口,一副怕死的样子。其实宣镇现在的防务在黑云龙手里,北镇副将左良玉也是听他的军令。” “张之相到西边后,黑云龙与京城有没有联系?” “没有,看起来英国公没指望他做什么事,宣镇目前的行为,都是将门在擅自做主,他们又想赚银子,又想立功,小人也懒得劝。巡抚没有营兵,战时就是个泥塑,宣大这样子很久了。” 这些事其余探子也能收集到,德格类此行为战事做最后的确定,没得到什么新鲜消息,抱胸托腮想了一会,摆摆手道,“回去,以后多带点护院,” “感谢贝勒爷关心,您觉得哪里不妥吗?” 德格类深吸一口气,“陆天明对宣府不闻不问,不是他的性格。” “这…他是晋陕钦差,干涉宣府类同造反。” “也许。好了,我们就此别过,若需要我们赶车,半个月内准备好。” “是,小人告辞。” 德格类点点头,先一步上马走了。 范永斗望着他们消失在山坳拐角,苦笑摇摇头,返身往回赶。 这些走私商号远比京城灵敏,但他们也想多了,以为是莽古尔泰想得到更多的物资配额,根本不知道德格类关心的重点在哪里。 回到哈流河的中军大帐,已经是晚上戌时末。 德格类扔掉厚厚的羊皮袄,脱掉靴子,到地火前取暖。 火堆前几人齐齐皱眉,莽古尔泰、阿济格、济尔哈朗,扭头往外坐一坐。 德格类烤了一会,才对他们呸一声,“都是一双臭脚,装什么干净。” 济尔哈朗比阿济格年龄大,比德格类小,闻言笑着道,“兄长的脚气和气势一样凶猛,令人生畏。” 德格类马上回击,“你的脚气和语气一样酸,令人反胃。” “哈哈哈~” 莽古尔泰和阿济格大乐,好一幅兄弟和睦的画卷。 德格类趁机拱手道,“宣府没什么特别,陆天明好像真不关心宣府的防御,明人个个觉得正常,我怎么看都不正常,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莽古尔泰嗤笑一声,“试试不就知道了,这是战争,光看当然不行,明日我先攻阳和口,后天占据万全右卫的虞台岭,给他们会盟送一份礼,勇士们在宣府地界奔马,抢足够的好处就返回。” 第468章 一如既往的战斗? 济尔哈朗这时郑重说道,“怎么能让三贝勒出击,小弟来,虽然大军都需要休息,带两千人足够佯攻。” “不行!”莽古尔泰和德格类齐齐否定。 莽古尔泰又补充说道,“至少要出动五千人,要给他们压迫,人数少了太假,十二弟的人马也得出动,还是我来。” 济尔哈朗依旧抢着道,“三贝勒是中军,还是小弟来。” 阿济格看他们‘争执’不下,插嘴说道,“三贝勒,还是镶蓝旗,他们更渴望军功,佯攻阳和口后,可以直接转到宣府的虞台岭。” 他这么说,莽古尔泰真不好说什么,阿济格一句话无形中‘帮’济尔哈朗连宣府的事也揽了下来,明显想让济尔哈朗与明军那支人数不多的铁甲军碰碰头。 “那好,十二弟和济尔哈朗一起进攻,要有气势,不需要真的攻上去,让他们以为咱们害怕伤亡。” 两人顿时拱手,“遵令。” “好了,休息去,十弟也滚出去,味太大了。” 德格类不悦穿袜子,济尔哈朗与阿济格则笑着先一步离开。 济尔哈朗虽然是舒尔哈齐的儿子,父亲被关押后,从小就在努尔哈赤身边长大。 当时四大贝勒中,代善总是留守,阿敏、莽古尔泰经常是偏师,三人均疏于兄弟关系,济尔哈朗在中军见到最多的就是黄台吉。 慢慢的相处,黄台吉在堂弟年幼的心中成了最亲近的人。 虽然与阿敏是亲兄弟,但他与黄台吉才是穿一条裤子,黄台吉对他的信任也远远超过亲兄弟。 阿敏获罪后,原属于二贝勒的镶蓝旗全部转给济尔哈朗,现在不仅是镶蓝旗旗主,还是刑部尚书。 此次来刷军功,也是兄弟们三方互相监督。 莽古尔泰等德格类穿好靴子,瞪了他一眼,“明天你也去,济尔哈朗出力可以,不能让他吃亏,阳和口里面一定有骑军,别脑子一热冲进去。” 德格类点点头,“五哥,十二弟在向咱们表达善意,看似让济尔哈朗攻占虞台岭立功,实则是让他轻敌进入宣府。” “听出来了!”莽古尔泰说一句,转而换为叹息,“十弟啊,看看老八的脑子,十几年前就知道哄骗济尔哈朗,竟然帮着他算计阿敏,我们不得不小心啊。” 莽古尔泰这是点他呢,德格类明知大金强大需要集权大汗,也明知黄台吉早晚对胞兄动手,内心十分纠结,从未真正下定决心选择。 黄台吉也知道他的性格,平时对他很不错,以达到分裂兄弟的目标,让他更纠结了。 莽古尔泰看他不开口,冷哼一声,“优柔寡断的蠢货,身为户部尚书,常年在明朝边墙联系暗探,你连钱袋子都看不住,空有一个名声有什么用。” 德格类顿时颓废坐到一边,“五哥对陆天明的话怎么看?” “若他死了,怎么看都不重要。若他活着,替咱们出谋划策,将来送他回家。” “就这样?” “那还想怎么样?” “姐姐的披甲奴啊。” 莽古尔泰挠挠胡子,好似很纠结,“十弟,老实说,莽古济认为你身边的人更值得怀疑,德克西克被莽古济留下了,就怕他身边的人也不可信。” 德格类深深皱眉,“姐姐不怀疑她的披甲奴,怀疑我身边的人做什么,都是一起长大的建州族人。” “正因为他们是族人才怀疑,莽古济的披甲奴都是海西女真。” 德格类顿时跺脚大骂,“这种事你不信陆天明判断,也得相信我的判断,盯着我身边的人浪费时间,咱们会被海西的披甲奴害死。” 莽古尔泰也恼了,“老子在漠南,现在能做什么。” 德格类的怒气瞬间被憋回去,无奈甩甩头,“五哥早点休息,回去得想办法让姐姐离开沈阳,不能在我们身边。” 闰月初七,天气晴朗。 女真大营寅时造饭,卯时出发,巳时来到阳和口。 作为大同镇大三口之一,济尔哈朗看一眼地形,深深皱眉。 山顶、山脊边墙上明军严阵以待,山坡上光溜溜的,滚石就可以防御,仰攻是找死。 山谷中一条河流,河中有木桩,冬季结冰路途平坦,边墙并没有跨河连接,两岸边墙有两道狭窄的门,这就是所谓的‘口’。 但顺着河面望去,两侧的边墙顺着河谷延伸二里,十二个箭楼,如同一个个门神似的,上面密密麻麻的弓手,这两里地就是血路,还是得先占据边墙。 济尔哈朗看了半天也没决定战术,阿济格和德格类也保持安静等他,佯攻也要攻啊,毕竟是战斗。 二百名女真人下马,在几千人注视下,左右分开,试探明军的防御。 张弓搭箭,缓缓前进,一直到靠近边墙下,明军都没什么反应,反而蜷缩在垛口后面,弓箭手连目标都找不到。 女真人拿出绳钩准备攀墙,济尔哈朗突然道,“鸣金收兵!” 当当当锣声响彻山谷,二百人立刻撒丫子退了回来。 济尔哈朗挥挥手,对传令兵大声说道,“全军上马,奔袭东侧三十里虎峪口。” 这是稳妥的思路,京营占据了绝对地利,敢战的时候就有战力,死几十人可以,死几百人没必要,阳和口显然会死上千人,没有佯攻的意义。 大军半个时辰来到虎峪口,这里与阳和口地形一样,但山谷狭窄,关墙自然也没什么特别,上面的明军显然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为目标,慌张奔来奔去。 济尔哈朗大笑一声,“镶蓝旗进攻,弓箭手覆盖掩护,占据边墙后的兵堡。” 两千人下马,黑压压涌向关墙,边跑边攒射,边墙上顿时惨叫连连,边军连滚带爬跑回烽火台躲避,同时点燃烽火。 这是求援的信号,女真士气大涨,无数绳钩甩上边墙,开始攀爬。 第469章 三心二意会连连吃亏 攀爬上边墙的士兵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招呼大军继续上墙。 他们则靠近各烽火台,准备强杀里面的边军。 济尔哈朗看的嘿嘿一笑,“明军守边,永远是顾头不顾腚,一会骑军入关,绕回阳和口踢他们的腚。” 阿济格和德格类都没有接话,济尔哈朗是按以前的印象看待明军,他们则感觉到一丝不妥。 曹文诏不可能把阳和口打造成铜墙铁壁,又把这弄的无比空虚,那阳和口也没意义,这里肯定不会太弱。 大概边墙后面有那支骑军在协防。 眨眼之间,边墙上已经上去五百多人,立刻进攻四个烽火台,前面持刀持斧,后面弓箭掩护,唾手可得。 轰~ 轰轰轰~ 突然而来的轰鸣把三人吓了一跳。 只见两侧四个烽火台烟雾喷发,边墙上‘排队’进攻的女真如同挨了一道天斩。 残肢断臂横飞,鲜血瞬间把垛口抹成红色。 济尔哈朗大怒,连连挥手,“强攻,强攻,夺了他们的炮。” 烽火台内的老曹从了望孔看到马背上三人愤怒的表情,撇撇嘴嘲讽一声,你娘的,作战不作战,跟老子耍心眼,边军在这里放了二十门虎蹲炮,射击外面没什么效果,那就学学陆天明,炮轰自己。 效果不错,女真人排队站在墙顶领死。 想攻烽火台?来,炮口只有碗口大,人不可能钻进来。 走门?试试。 虎蹲炮在快速装填,女真人用身体撞的门砰砰响。 厉害,人肉撞木。 门板轰隆一声拍下,里面的情形让后面的女真士兵一愣,难怪没感觉到阻力,竟然是个瓮城,屁大的地方有一堵墙。 发愣的功夫,墙上的小孔和两侧猛然伸出十几根长矛,进入烽火台的女真人瞬间被串了起来。 如此暴虐的场景,不仅堵死门口,身后的士兵惊叫不已,下意识连连后退。 轰轰轰~ 女真人更密集,血渣漫天飞射,天地间盛开几朵摇曳的血花。 烽火台里传来边军嘶吼的欢呼。 爽,原来还可以这样作战。 “擂鼓,不杀他们誓不罢休!” 墙外山坡上观战的济尔哈朗大怒下令。 德格类这时叹气一声,“下令,全军撤退。” 他的地位更高,传令兵顿时为难,旁边阿济格也道,“收兵!” 这下可以了。 济尔哈朗当然没有反对,他就是吼吼罢了,德格类和阿济格在给他台阶。 他们站的高,能看到边墙里面有骑军在列阵,就算占据烽火台,也无法进一步。 当当当的锣声再次响起,女真潮水般从边墙退下来,他们把同伴的尸体和武器也扔下来,明军并没有出来,因为下面全是准备攒射报复的弓手。 一个浑身是血的牛录到三人面前,“贝勒爷,死伤二百兄弟。明军在烽火台里埋伏长矛手,兄弟们尸体把口子堵死了。” 济尔哈朗觉得气短,德格类摆摆手继续下令,“全军向万全右卫虞台岭。” 佯攻打成这样,很符合德格类对陆天明的判断,大同现在防御没有弱点,边军处处占据地利,死点人很正常,但无法扩大战果。 必须把边墙后那些游弋的七千骑军带走,强攻关墙才有意义。 这时候已经午后了,大军转向虞台岭方向,德格类却兜了个圈子,又返回来,在山顶观察起战场。 明军刚才的战法很简单,但一般将官绝对不敢采取这样的方式。 放敌上墙,未战先退,未战先怯,这罪名他们扛不起。 只有陆天明可以。 炮轰自家边墙,这种打法不知不觉已经有了陆天明的性格,不在乎面子,只要里子,以杀伤敌人为目标。 若大同边军以后都有这想法,大金以后还会吃亏。 大汗判断准确啊,陆天明一人威胁超过辽西一堆将门。 明军在打扫战场,烽火台顶部出现一位魁梧的将军,他看不到山顶躲藏的德格类,拿着一个望远镜四下扫视。 德格类眼神很好,眯眼看了一会,原来曹文诏跑了过来。 我就说嘛,边军不敢采取这样的战法,吩咐亲卫潜行靠近,冷箭射杀。 六名女真神箭手从土堎后趴着缓缓靠近,曹文诏在对身后几名将官说着什么。 德格类有点焦急,曹文诏不可能长时间露面,一会没机会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约两刻钟,山外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 六人齐齐现身,向烽火台上几名将官呼啸射出六支破甲箭。 咻咻咻~ 破甲箭的啸声比哨音更刺耳。 然并卵,德格类在山顶可以看到全身,弓箭手靠近只能看到脑袋,神箭手这时候也是蒙,再靠近连脑袋都看不到。 老曹听到啸声,猛得按住两名指挥使,破甲箭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凭感觉判断,他们就算不动,刚才也没射中。 老曹从垛口看到六名女真人向东北方向而逃,拿出望远镜扫了一遍山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好玩啊,一会得去新平堡等客人。 陆大人这脑子就是好使,女真佯攻结束后,不能被动等候,要立刻思索反击,游而击之,必定会有大鱼。 山顶德格类还不知道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懊恼吐一口唾沫,下山带亲卫向东追赶济尔哈朗和阿济格。 山谷中沿着大军痕迹沉默奔马,咻咻咻~ 突然的尖啸让他亡魂大冒,立刻伏在马背,身后亲卫有的鸡贼,有的惨叫落马。 德格类大吼,“到土堎下躲避。” 活着的二十人瞬间侧向骑马,跑到最近的土堎下防御,这才看到前方山脊线冒出二百名弓手,居高临下指着他们。 上面可以仰射,下面却不能仰射,够不到啊。 德格类大怒,这里刚刚通过大军,明军马上就能组织埋伏,陆天明那王八蛋不去会盟,竟然在这里玩游戏。 “陆天明,是我,老子认输了,回去。” 山顶的曹变蛟嗤笑一声,嘲讽回应,“德格类,大人不在大同,我们从新平堡绕道出关,还有时间,曹总兵邀请你去新平堡坐坐。” 第470章 明蒙新联盟的软肋 德格类郁闷不已,大意了,没有闪。 一刻钟后,令亲卫放下弓箭,骑马跟随曹变蛟向新平堡。 属实不远,也就十里。 曹文诏在守备衙门议事厅看到德格类,掩饰不住的笑意。 “贝勒爷的亲随可靠吗?” 德格类翻了个白眼,他没有丝毫慌张的意思,明金之间的奇葩习惯,被俘将官越来越不会被斩杀。 “可靠,都是我身边的巴牙喇。陆天明有什么话?” “大人不在大同,曹某只是想告诉贝勒爷,这也算一次。” 德格类一头雾水,“嗯?什么算一次?” “这次啊,三次了啊。” 德格类更懵了,“你在说什么?” “孟获,七擒七纵,你不知道吗?” 德格类瞬间脸色通红,胸膛要气炸了。 晦气! 吗的! 曹文诏心情舒畅,这种感觉就是比冲杀更爽! 顺心! 安逸! “贝勒爷回去,你的亲随都在关墙外,下次狙杀曹某的时候瞄准点。” 德格类扭头就走,天一黑,那边就知道他被俘虏了。 曹文诏没有收走亲随的武器,德格类一路骂骂咧咧到虞台岭。 嗯?打完了? 天色昏暗中,女真大军已经从边墙进入大明境内,围在兵堡附近扎营。 德格类脑子轰隆轰隆响了几声,总感觉他们又要倒大霉了。 虞台岭的地形比虎峪口更险要,这里是张家口右翼支点,万全右卫防御重点。 没看到边墙上的血迹,战斗痕迹也不太明显。 没道理啊。 在兵堡了望片刻,没发现什么异常。 万全右卫的主堡并不远,也就三十里,难道那里的人也跑了? 士兵们都在造饭,一天奔马作战,暂时没力气扩大战果。 疑惑来到守备衙门,阿济格指指桌上的一碗粥,“十哥快来,赶紧填饱肚子。” 德格类落座,看一眼狼吞虎咽的济尔哈朗,“怎么进来的?” 济尔哈朗打了个饱嗝,“三千人攒射覆盖,掩护五百人上边墙,没有去进攻烽火台,直接翻越边墙从送兵通道堵死他们,就崩溃了。” 德格类思索片刻点点头,“聪明!” 济尔哈朗摇摇头,“不聪明,宣府的边军没有饷银,与大同完全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没多少人,六百人都没有,跑的非常快,眨眼就不见了,我们只杀了二十几人。” 德格类顿时大惊,“虞台岭没有六百人?不对?” 济尔哈朗被他的神色懵住了,“哪里不对?明守暗逃,这不是边军常见的套路吗,估计万全右卫主堡也没几个人,明天过去捡个空城,三贝勒可以移兵进驻,咱们在宣府奔马劫掠。” 德格类捏捏眉心,“此处距离大同新平堡只有五十里啊,宣大边界全是大同边军。” “是就是呗,有胆他们出来。” 德格类越来越感觉不对劲。 宣府的确空虚,但也太虚了。 心思重重扒拉粥,阿济格吃完了,抹抹嘴道,“十哥,大军出击必须实现军事目的。我们的目标一直是察哈尔和陆天明,现在明蒙会盟,漠南形势比以前更恶劣,我们必须摧毁他们会盟。 目前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撵杀察哈尔,现在完全不现实,他们躲到山里、躲到宁夏,大金六万骑军全到也是一场疲劳的追击战。 那我们只有一条路,擒杀陆天明,这是三贝勒的战略,也是我们必须达到的目标,只有擒杀他我们才能班师,回去才能交代,我和济尔哈朗必定全力配合三贝勒。 陆天明当下在内长城,这里的消息传给他需要两天,来回四天,也就是说,我们最快也在五天后才能看到他的反应。 咱们可以在宣府从容劫掠五天,就算兵堡物资不多,多少也能收拢一点,还可以远一点劫掠人口,若能掳夺五千壮丁回去,也是大功。” 阿济格这是跟他认真谈‘公事’,既然为了擒杀陆天明,那就全力擒杀,现在不是耍心眼的时候,破坏明蒙联盟,阻止明朝经营漠南。 德格类点点头,“宣府不大,张家口囤积重兵多少他们都不敢出来,府城的人也不会,东面龙门卫防区全是崇山峻岭,也是商号囤积物资所在,咱们不用去那里。 南边万全左卫、怀安卫不远,可能他们逃向了府城,我们先去南边看看,然后去府城,若两处都没有收获,从怀安卫防区南下,到蔚州、浑源劫掠,那里是大同镇治地,骑军必定会被调动。” 济尔哈朗附和道,“还是十哥了解明朝,就这么定了。” 三人这算是定计,莽古尔泰是大将军,到这里也只能坐镇,不可能出去劫掠,大家需要佯动好几天,必须有完整的计划。 但他们这次一定不会随意屠杀,并非他们心善,而是不能。 两年前阿敏屠城永平后,下狱的罪名就是违背大汗优待汉民策略。 真真假假不论,总之他们不能像以前一样无差别屠杀。 莽古尔泰此刻进入宣府,正处于黄台吉‘新政’实施阶段,为瓦解明朝边镇的抵抗意志,天聪汗需要伪善的人设,大金需要名声。 关键是莽古尔泰需要自保,四人就算想屠杀也必须忍住。 若与阿敏一样的罪名下狱,那也太蠢了。 第二天,明蒙会盟的时候,莽古尔泰中军进入宣府,女真立刻分路出击南下。 万全左右两卫的边军果然跑到了府城,女真连占五个兵堡,把里面的物资搜刮一空,遇到村堡抵抗也会进攻,进去一顿搜刮,壮丁和年轻女子被带走,确确实实没有屠杀老弱。 他们对大汗是有交代了,但仇恨更深、传播更快。 死人没有爱恨,活人有,百姓拖家带口逃向宣大边界,央求边军报复。 出乎四人的意料,大同骑军很快进入宣府,在洋河上游最近的柴沟堡立足,掩护百姓西进,一下堵死他们南下的通道。 骑军正是那支铁甲军,仅仅一天,双方就变成了对峙状态。 接着大同边军顺着边墙快速跟进防御。 好嘛,劫掠计划完全不可行,明军没有前出能力,女真也不会冒死进攻,只有东边可去。 陆天明好像在嘲讽他们,去去,杀了那些遍地走私的商号村堡,随便杀。 第471章 当自己变成他们 闰月初八,陆天明刚到西边内长城。 山里不太好走,顺路去看了一眼平虏卫驻地。 平鲁,山西最大的露天矿,现在还是一片煤山,变成大坑还有四百年。 边军常年用石炭取暖,到处刨得坑坑洼洼,雨水把煤渣冲入河道,整个山谷都是黑色。 暴殄天物,以后顺着河谷把路扩建一下,向河套和河曲供应,这片煤山足够采几百年,矿区至少能养活三千矿工,加上运输的人,能解决两万人生计。 看过煤山的规模,陆天明才从偏关进入河曲,顺便看看山中驿道。 这些事以后关系到自己方方面面的成功,该操心。 下午申时来到河曲,对面会盟已经完成祭天地的大礼了。 善,来的正是时候。 吃顿饭解散,山西这场戏该落幕了。 陆天明并没有马上去营地,夕阳西下,他骑马来到河曲大营,顺着山道直接来到山顶。 河曲的景色很特殊,山顶从北向南看,天地一片荒芜,从南向北看,人间热闹非凡。 还是那个原因,北坡是迎风面,坡缓风大,几千年来,老祖宗就在南坡生活,窑洞全在南坡的土堎上。 眼前的一切都在证明,自己改变了太多人的生命进程,大概是‘要死’了,突然有一种跳出去俯视历史的感觉。 死了,也就带走一切恩怨。 那些怨恨自己的人,全部会假惺惺缅怀,甚至是吹捧 那些靠自己生存的人,又能有多大的意志呢。 百姓无需担心,太行商号也不需要,边军这些人…难免会嘎一部分。 “大人!” 李述孔突然出现在身后。 “大人,高迎祥前几天在河对岸的鞑靼营地,他很胆大,属下没看到,但属下的兄弟给鞑靼人送石炭和粮食时候看到了,没有走漏消息,现在应该离开了。” 陆天明慢慢扭头,下意识看一眼西边。 下一刻,突然在马背上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从马背跌下来… 李述孔连忙扶住他,陆天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啪啪拍拍李述孔肩膀,“李兄,你知道我五个月前为什么进入山西吗?” “大人是天地豪杰,为的是人间大同。” “哈哈哈~”陆天明更乐了,但他又突兀收起笑脸,浑身冰冷,“这屁话我自己来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 五个月前,我在晋南面对黄河,面对千年滔滔大河,面对历史滚滚潮流,满怀激烈,妄图一己之力、快速破除这片黑暗,迎光明于人世。 当初信誓旦旦,消灭流贼背后驱动大势的力量,现在,五个月后,我变成了他们,不仅没有消灭流贼,不仅没有守护天地,不仅没有找到流贼肆虐背后的黑手,我还要给人间一片黑暗。 其实也不用找,驱动大势的黑手就是贪欲,是一群人的贪欲,骑驴找驴,我也是一部分,经营山西就是我的贪欲,与他们一样,期望流贼来缓和权力争斗,期望流贼来整肃秩序。 我口口声声要灭掉人世间的黑手,到头来却是我自己,从此以后,流贼肆虐的原因,是我,是我陆天明。” 李述孔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轰然拜倒,“大人心向光明,我们现在实力只能保住山西,贪多嚼不烂,反而会拖后腿,等我们经营妥当,以后自然可以保住天下,这是一个过程,大人从未违背良心。”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越发冷漠了,“我若不来,流贼就是一群撕咬的野狗,我来了,他们变成有骑军的流寇,滔滔大势不变,过程却多了别的曲折。 人在世间走,从来不是想当然,有正面作用,必然有反面影响,我陆天明没有杀几个人,却用一张嘴杀了几十万人,明年将会更多,希望他们的血,能浇灌出一个光明的人世。” 这哪是后悔,分别是计算舍得,李述孔更加畏惧,匍匐大跪,“属下追随大人,赴汤蹈火,为光明的人世。” 陆天明摆摆手,“起来,我要死了,突然明白了,良心也可以交换,当你把自己看成一个死人的时候,人间的一切纠葛都清晰了。” 这种状态的陆天明威势太强,李述孔一个字也没听懂,起身低头站在身后。 陆天明再次环视一眼天地,扭头迈步下山,“你为何没有去会盟营地?” “回大人,属下留守大营。” “李兄弟做的不做,一开始把秩序理顺,以后就好做了,交给别人按部就班就可以,过年我给你找点驮马,明年去西域帮我联系一下瓦剌各部,还得去漠北联系内喀尔喀,以后你就是以商道开疆拓土的大将,别人做不来,你很合适。” “谢大人栽培,属下万死不辞。” 说话间来到大营驻地,李述孔向二层土堎上四个窑洞指一指,示意杨彩儿在上面。 陆天明点点头,“去换一身,一会我们去大营。规矩就是规矩,我可以玩流贼,两京也可以玩,我迟早会惩罚他们。但内外勾结干涉大明内政这个口子不能开,会给我们的人留下一个恶劣的历史遗产,林丹汗踩我底线了,我现在就要他众叛亲离,让他看看谁才是河套的话事人。” 李述孔顿时全身一紧,“属下遵令!” 陆天明扭头去往窑洞,门窗外面挂着羊皮,头顶烟囱冒烟,这里应该不冷。 掀开门帘进门,还是个套间,外面是个公房,全是账本。 里面传来笑声,掀开隔间的门帘,杨彩儿半躺在炕上,身边坐着一个做女红的夫人,地下站着两个女人在说笑。 她们的脸蛋都很干净,哪怕穿着粗布衣裙,也不像是村里的妇人。 陆天明出现的太突然,四人被吓了一跳,杨彩儿惊呼一声夫君,她们又齐齐下跪。 还不到大肚子的时候,显怀不明显,陆天明到身边,附耳在肚子听了听,“彩儿做的很好,以后你就主持这里的钱粮。” 杨彩儿嘴唇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陆天明知道屋内这三人是她的婶婶和姐妹,没有打招呼,继续说道,“夫人要有夫人的体面,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参加会盟,他们得知道这里谁主事。” 第472章 强势的服从性测试(上) 会盟的营地本身就在背风处,此刻堆满篝火,又挡了几道羊皮墙,山谷内很热。 双方大厅对立,中间的高台摆满祭祀品。 高台下正在举行宴会,双方有二百多人。 张嫣和太子带着属官在东边,林丹汗带着黄金家族在西边,徐光启没有带舞乐前来,黄金大帐的女子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现场频频举杯,其乐融融,真的就像婚宴。 东面山谷突然响起轰隆的马蹄声,宴会为之一静。 他们马上明白谁来了。 果然,羊皮墙外传来侍卫集体大吼,“大明左都督,宣威将军,钦差陆天明到!” 哗啦啦,双方属官齐齐起身。 张嫣扭头看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一个左都督有如此威势,让部堂和封疆大吏恭迎,多么奇幻的场景。 拐角出现一个蟒袍身影,双脚踏地,如卷风云,神色睥睨,不怒自威。 文武大员齐齐躬身,“恭迎大人凯旋。” 察哈尔被气势所迫,不由躬身,“恭迎天官。” 陆天明点点头,声音平淡,“诸位免礼!” 带着两人大步向前面的位置,一个俊俏艳丽的妇人,一个孔武有力的将军。 大多数人没发觉不妥,宋裕本却看到陆天明挂着尚方剑,还带着李述孔,脑子顿时从宴会跳了出去。 这家伙每次挂剑的时候,都是为了…用! 到前方位置,陆天明朝林丹汗微微躬身,“陛下雄姿英发,陆某钦佩许久。” 林丹汗哈哈一笑,“快快落座,就等你了,你这钦差也太操心了,天下事哪能一次处理完。” 陆天明微笑回应,扭头再次行礼,“拜见娘娘,拜见殿下。” 张嫣指指左首空座,“陆卿家快坐,若你没赶回来,大伙一定很失望。” 陆天明点点头,虚扶一下杨彩儿,她朝众人道了个万福,缓缓到张嫣身边落座,李述孔则去往武将一边,坐到宋裕本身旁。 “娘娘,这是微臣夫人杨彩儿,她伺候您用膳。”说罢他又朝众人拱拱手,“徐大人,咱们随后再叙,诸位大人请坐,陆某身份特殊,今天既是国宴,也是家宴,没这么多礼节。” 众人拱手回礼,陆天明却大步来到林丹汗身侧的位置,与兀良哈坐到一起。 林丹汗再次大笑,“好好好,没错,今天是家宴,朕虽然是第一次见陆兄弟,但你我兄弟相交许久。” “错,陛下怎么能如此糊涂呢。” 林丹汗脸色一暗,生平第一次被人当面怼,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天明却揽着兀良哈道,“诸位,这也是我的夫人兀良哈,明蒙一家亲,从我做起,我与公主情投意合,我是草原的女婿,大汗的妹夫。” 明朝属官笑着鼓掌,林丹汗大喜,原来是这样啊,“对对对,这是朕的妹夫,草原的女婿。” 陆天明笑着点头,“没错,我是黄金家族的女婿,诸位大人不恭贺吗?我的夫人很好,我们真心对待彼此。” 张宗衡立刻抢先起身,“下官为陆大人高兴,贺喜大人,贺喜公主,贺喜大汗,贺喜我们明蒙一家亲。” 明官跟着行礼,“贺喜大人,贺喜公主,贺喜大汗。” “好!”陆天明大吼一声,端起一碗酒,“公主,今日大汗和娘娘为证,黄金家族和诸位大儒为证,明蒙二十万勇士为证,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男人。” 兀良哈美目涟涟,恨不得倾倒,连忙端起酒,两人对碰,“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干!” 两人一饮而尽,满堂喝彩。 陆天明把酒一放,豪爽挥手,“来,我的女人,告诉他们,我给了你多少嫁妆。” 场面一静,兀良哈眨眨眼,“我的男人自然给了足够的嫁妆。” “足够是多少呢?咱们是光明正大的一家人,怕什么,夫人告诉他们。” 兀良哈朝明官笑笑,“我的男人给了我足够的布、足够的盐巴、足够的粮食,足够我兀良哈部落吃十年,大约价值二百万两。” 嘶~ 对面一阵倒吸声,暗骂陆天明败家。 兀良哈得意笑笑,大声说道,“他得到了我的心,我的一切,我的男人就是我部落的主人,汗兄为证。” 林丹汗略有不悦,但也笑着点头,“没错,朕喜欢真诚的妹夫,天作之合才有如今明蒙一家亲,来,贺一家亲。” 几百人齐齐举杯,“贺一家亲!” 酒宴气氛热烈,陆天明端着一杯酒缓缓起身,来到双方中间。 “承蒙大汗厚爱,仰仗陛下信任,我是会盟的发起人。 今日今时,诸位都将进入史册,能与诸位一同位列史册,是陆某的荣幸,但陆某不想感谢你们,更不想感谢皇帝。 陆某代天下良心,感谢战死的六千兄弟,是他们的血浇灌出了一家亲,他们是英雄,值得立碑铭记,值得活着的人感恩。 山西镇开春要在战斗的地方立碑建庙,刻录明蒙所有兄弟的名字,他们是我们共同的英雄,是我们共同的恩人。敬英烈。” 明官轰隆起身,齐齐大吼,“敬英烈!” 鞑靼人也跟着行礼,陆天明仰头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倒在高台下。 张嫣的声音响起,“陆卿家是性情中人,确为天地豪杰,家国大义傍身,必将成就无上功绩。”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娘娘谬赞,刚才大汗说他喜欢真诚的妹夫,作为会盟发起人,作为一个男人,微臣深有感触。” 林丹汗适时捧哏,“哦?妹夫想忆往昔?那大伙就听听,你的确是明蒙的英雄。” 徐光启也道,“陆师知天文晓地理,通古博今,稀世奇才,下官若能听听,也算朝闻道。” “哈哈哈,徐大人这马屁拍的有点猛。” 众人跟着哄得一声大笑,气氛更好了,但徐光启还是拱手,“请陆师赐教。” 第473章 强势的服从性测试(中) 陆天明缓缓点头,场面慢慢安静下来。 “前些天,钦天监李监司大人说,紫薇将星过财帛宫、堕奴仆宫,这是国运大将不屑财帛,被迫低头的征兆…” 突然说这事,众人顿时侧耳倾听,更加安静。 “其实不然,张世泽是大将吗?不是。张世泽是大帅吗?更不是。一个未来的公爵,为国而战,马革裹尸,这是军人的荣耀,不会由天象来示警。 陆某出京的时候,陛下临别告诫说:天下猛人何其多,大明不缺将军,缺帅才,一个就够了。 什么是帅才呢?大明的标准,以文御武,督抚既为大帅。大明很多,这里就有许鼎臣、张宗衡、陈奇瑜三位大帅。 可陛下为何还说缺大帅,诸位知道吗?” 几位红袍互相看一眼,这种场合不适合他们出头,张嫣立刻接茬,“想必陆卿家有所得,说出来听听。” 陆天明点点头,“娘娘明鉴,半年来,微臣总算意会到一点,什么是大将,什么是大帅。 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明言,大将是:跟我冲。大帅是:放心,跟我冲。 将帅的区别,不过放心二字,这后面是饷银、是土地、是亲人、是荣誉、是保障、是无忧。 所以微臣发饷、分地、抚恤、立碑,还要荣养他们的儿女,荣养他们的父母,我的明蒙兄弟战死了,那他们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我就是他们儿子、丈夫、父亲,他们就是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的儿女,谁敢挑战我的身份,必让招至陆某最猛烈的惩戒。” “好!”张嫣大赞一声,起立啪啪鼓掌,“好一个放心跟我冲,陆卿家果真治世奇才,文武双柱国。” 林丹汗也起身鼓掌,“妹夫顶天立地,必将彪炳史册。” 大明文官不会称呼大帅,他们有另一个称呼,二百多人齐齐躬身,“大都督光耀史册,我等有幸。” 陆天明冷哼一声,突然怒吼,“可我陆天明还在归化的时候,就有人挑衅我的身份,我很痛心,他也是我的兄弟、是我的家人。” 众人齐齐一惊。 属官身后的李述孔眉毛一跳,旁边的宋裕本不知何时从人群中溜出去了。 场面针落可闻,明朝无一人敢接这话,陆天明的亲人就是英国公啊,怎么突然搞成这了? 林丹汗趁机问道,“妹夫是不是误会了?兄弟和家人怎么会背叛你。” 陆天明痛心疾首点点头,“是啊,汗兄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所以我一时不想回来,北面与东虏对峙两天,还是觉得会盟乃天下大事,涉及万万人的生命,不能不回来,不能不处理家事,不能带着逆贼会盟。” 林丹汗内心快乐疯了,敢情你是个自负强势之人,“妹夫别担心,朕肯定支持你,察哈尔支持你,战神矛支持你。” “好!”陆天明大吼一声,突然站到祭祀的高台。 “一个男人,立世之身,无外乎儿子、丈夫、父亲,三个身份,除此之外,文臣武将、亲朋至爱,都建立在这三个身份之上。 陆某成年之时,老天剥夺了我的儿子身份,我的父母去世,如今只有丈夫和父亲的身份。 为了做一个大丈夫,为了做一个父亲,陆某告诫自己,不能违背良心。 好多人说我家国大义太重,这东西只会少,怎么会重呢?说这话的是多么虚伪,可惜偏偏是我的至亲所言。 世间天昏地暗,良心泯灭,陆某痛心疾首,但我绝不退缩,哪怕斗天斗地。” 说到这里,陆天明突然大吼,“徐光启,你来告诉我,祭天祭地,祭的什么天,祭的什么地?” 老头身子一抖,大声回应,“回大都督,祭的是天道,祭的是恩赐。” 陆天明又扭头转向林丹汗,“汗兄,会盟祭天祭地,祭的什么天,祭的什么地?” 林丹汗眉头一皱,“祭的是天神,祭的是祖宗。” 陆天明仰天哈哈大笑,“不错,祭天祭地,明蒙不会有差别,这就是文明,这就是大义,这就是民族,这就是国家。 明蒙不属一个官府,所以我们在会盟,在宣言。 明蒙是两个民族。但我们早已不分彼此,大明有百万蒙人、草原有数万明人。 明蒙有一样的文明,一样的思想价值,比如这祭天祭地,比如忠君爱国。 国家、民族、大义、歃血,既为会盟,战神矛见证,双方百姓见证,天地见证,历史见证。 我们有一样的文明,我们有一样的天地,我们只是两家人,都是我陆某的亲人,对待亲人,我向来不分彼此。 可我的亲人却在害我,在害明蒙一家亲,在背叛我,在背叛明蒙一家亲,这会盟有异己,你们会的什么盟?!” 陆天明大吼一声,在场众人齐齐一抖,内心震惊不已。 林丹汗愤恨摔杯,“妹夫,谁是异己,杀了这狗东西。” 张嫣也愤恨跺脚,“陆卿家,谁是异己,杀了这混蛋。” 陆天明跳下高台,“没错,背叛明蒙一家亲,就是背叛会盟,背叛天地,背叛良心,背叛人世,不杀他,陆某誓不为人。” 伸手向属官群招一招,李述孔大步而出,纳头便拜,“属下山西镇副总兵、河曲大营总管,禀告大人,流贼匪首高迎祥出现在河曲,出现在黄金大帐。” 轰隆~ 明朝属官大惊,不知道的吃惊,知道的更吃惊,愕然看着林丹汗。 林丹汗一瞬间成为全场焦点,猝不及防,差点跌倒,不可置信看着陆天明,你扯淡半天说的是这事? 场面再度针落可闻,会盟要变杀戮场吗? 第474章 强势的服从性测试(下) 林丹汗余光扫到族人不解的目光,显然对他的行为充满不解。 猛然醒悟过来,指着李述孔大骂,“混蛋,他栽赃陷害。” 李述孔对他拱手,“大汗,外臣与高迎祥结伴走商十年,决不会认错,他何时来、何时去、到过哪个帐篷,外臣均知道,绝不敢隐瞒大都督。” 张嫣顿时怒吼,“林丹汗,原来是你资助流贼祸害大明。” “胡说八道!”林丹汗着急了,额头冒出冷汗,不知道怎么解释。 陆天明悲痛摇头,回头一脚踹倒祭祀的高台,哗啦一声,供品掉落一地,双方人马突然泾渭分明,羊皮墙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冷冷的声音传来,“徐光启,汗兄,你们歃的什么血,被别人蒙在鼓里,奇耻大辱。” 老头叹息一声,“下官惭愧。” 林丹汗依旧没有说话,脑子完全短路了,陆天明回头慢慢走向他,到身边突然扭头看着兀良哈,“夫人心痛吗?” 兀良哈看一眼汗兄,“夫君,这是小事。” “夫人心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肆意践踏我的底线不一样,这样的会盟没有任何意义,一开始就在算计我的真诚。” 陆天明说着站到林丹汗面前,“汗兄,你说喜欢真诚,你说一家亲,你说要杀了他,否则我们就是在羞辱天地,羞辱祖宗,羞辱百姓。” 林丹汗脸皮不受控制的抽搐,极度的愤怒,“你坑朕?!” 陆天明两眼一瞪,“汗兄说的哪里话,我陆天明真诚对待夫人,真诚对待每一位鞑靼兄弟,我们一起并肩战斗,我们一起驰骋草原,为了我的家人过好日子,我制定了简直白送的盟约,一片痴心被戏弄的是我。” “高迎祥已经被朕赶走了。” “不行啊汗兄,人不能自欺欺人,您是长兄,您心善,但他背叛的不止我们,背叛的是天地,是良心,就算是我们的亲人,也决不能饶过他,否则察哈尔十万百姓蒙羞,汗兄蒙羞,天地蒙羞。” 陆天明一句赶一句,林丹汗才反应过来,一脸懵逼,“你在说谁?” 听到的众人齐齐一愣,是啊,你半天在说谁? “汗兄是兄长,是草原皇帝,是战神矛的拥有者,成吉思汗的子孙,您太善良了,这不是庇佑他,是毁了我们啊。” 陆天明就是不点名,林丹汗眯眼看着他,不一会慢慢放大,刚意会到含义。 回头看一眼族人,他们个个疑惑中带着愤恨,小心中带着期盼。 他们舍不得好处,不解决这件事,大汗就是笑话。 “汗兄!”陆天明不给他时间纠结,猛得大吼,“你是皇帝,不是兄长。再问你一遍,你祭的什么天,祭的什么地,歃的什么血,会的什么盟。” 林丹汗懂了,一指粆图,悲痛万分,“二弟,你羞辱天地,万万不该啊,这是坑杀族人。” 粆图本愤恨陆天明的强势,突然被汗兄出卖,大惊失色,“汗兄,我不知道啊。” 林丹汗痛心疾首闭目,李述孔顿时大吼,“没错,勾结高迎祥的就是粆图台吉,他们竟然借着黄金大帐掩护,故意暴露给我们,这是坑害大汗,他想做大汗,坑杀至亲兄长。” “你他妈胡说八道!”粆图急了,但他不知该说什么,浑身发抖,一时破防,大步冲向李述孔。 他一生都被兄长猜忌,堂堂亲王却是个千夫长,连女人都不如,本就活得小心翼翼,内心虽然期待暗中做点什么,还没开始就被戳破了。 一切都完了,粆图一脑子杀意,眼里只有李述孔,杀了这个栽赃的混蛋。 呛啷~ 一道匹练寒光闪过,粆图身子一滞,剧痛袭来,低头看着心口冒出来的长剑,上面一道殷红。 叮~ 叮~叮~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所有人都被震慑无声。 这是死神的脚步声,粆图想回头,却没有一丝力气。 扑通下跪。 身后传来林丹汗悲哀,“二弟啊!” 呛啷回鞘,鲜血喷射,李述孔抓过祭天地的酒坛子接血。 陆天明躲开装腔作势的林丹汗,来到双目含泪的兀良哈面前,“夫人知道为什么吗?” 兀良哈看他一眼,滚下两行泪,“也许死亡才是粆图最好的去处。” 陆天明点点头,“规矩,就是规矩,卖马无所谓,干涉不行,谁也不行。” 兀良哈无语,陆天明看察哈尔其他人并没有因为杀台吉产生敌意,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 完美的服从性测试。 慢慢踱步回高台,面对明蒙双方几百人,陆天明一字一句道, “做事,要有底线,做人,更要有底线,国书说的非常明确,不干涉对方治权,不干涉对方政务,有些事可以饶过,有些事碰不得,以后谁敢违背盟约,为明蒙百姓,双方必杀之,来人,送粆图天葬。” 过来几个校尉,抬起粆图向北侧山顶而去,察哈尔也没人阻止。 李述孔捧着一坛血,到每个人身前倒一点,浓郁的血腥味让他们沉默。 场面安静至极,李述孔一个人不慌不忙分血,陆天明负手站在高台震慑全场。 此时此刻,皇族威仪完全被碾压。 李述孔用了两刻钟才分完,察哈尔也没有一人躲过,最后到高台给陆天明酒杯象征性点了一下。 陆天明高举酒杯,“祭天祭地,祭人心,敬国敬民,敬英烈。歃血为盟,歃的什么血,违约之血,天地良心为证,今日明蒙一家,忤逆誓言者,天诛地灭,干!” 千人大吼,“忤逆誓言者,天诛地灭!” 嘭~ 众人跟着陆天明齐齐摔杯,誓成,盟约成。 陆天明对刚喝下血酒的张嫣和林丹汗道,“今晚明蒙皇族互相住对方大帐,以证誓言诚意。本官护娘娘和太子到黄金大帐,额哲和泰松到议事厅。” 林丹汗接着道,“朕到议事厅,与明官聊聊,大明皇后也可以与朕的家人聊聊,今日过后都是一家人,粆图该死,不应该有任何芥蒂。” 陆天明没有犹豫,“好,汗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天色不早了,大伙又不会立刻分别,以后也可以好好畅谈。” 林丹汗挺光棍,铁甲军一半在宁夏,一半在河套作战,还是叫不回来的那种,山上天葬的明军两三千人,羊皮墙后更是万余弓手。 黄金大帐完全处于大明保护中,会持续很久… 第475章 做人难,做男人更难 会盟结束了。 其乐融融的时候,大家还真没底。 冷场了,见血了,大家都对未来有信心了。 陆天明携带的铁血之气过于强大,众人躬身,目送他护卫皇后到黄金大帐。 林丹汗也带皇子和皇妃到议事厅,黄金大帐勇士一千人护卫。 朝臣无所谓,现在无人敢有敌意,捣乱都没用。 大伙即将进入史册,众人内心对陆天明充满赞叹,互相拱手祝贺,选出几人到议事厅陪陪林丹汗。 黄金大帐很大,后面有好几个卧室,陆天明进门把尚方剑扔给校尉,又拿起一旁的马奶酒灌了一口,彻底掩盖血腥味。 还好老子知道粆图没什么病,否则不成了笑话。 张嫣与两名女官带太子到东边的卧室,杨彩儿也到后面去了,陆天明牵着黯然的兀良哈落座。 “夫人不要恨我,我们起步不能各怀鬼胎。” 兀良哈摇摇头,“你给的好处太多,我们早该知道,你有不能碰的底线,可你很多事都无所谓,汗兄还是…过分了。反正粆图没有给黄金家族诞生子嗣,活着也是难受。” “我不想和夫人说大话,但我的规矩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诚意是用来回报的,不是用来挑衅的。当前明蒙都是一堆狗屎,不想着赶紧处理内政,积蓄实力,还想着节外生枝,愚蠢不可原谅。” “可你削了汗兄的脸,黄金大帐勇士知道的不少,他栽赃粆图,早晚被族人知晓。” 好极了,要的就是这效果。 陆天明脸对脸一笑,“我的女人,你想做满都海,那你也可以拥有战神矛。” 兀良哈两眼一瞪,胸膛起伏,急促呼吸。 什么都没有说,但她双手发颤,一副慌张的样子。 肢体语言说明她很心动。 陆天明笑笑,到锦榻落座等她自己消化,兀良哈其实也没看明白,今日真正的效果是:老子成了河套的王。 察哈尔百姓跟着黄金大帐疲于逃命六十年了,躲避俺答汗、躲避李成梁、躲避努尔哈赤… 战神矛一直在逃,连稳定的牧场都没有,四代人,他们受够了,突然感受到无比真诚的热情,立刻沦陷了。 好处太多,归心很快,大汗也拦不住。 接下来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林丹汗与陆天明玩民心之战,思维与实力的差距,如同萤火挑战日月。 接下来他们会接连不断尝到降维打击。 陆天明美滋滋畅想的时候,张嫣出来了,到锦榻的另一边落座,面带妩媚,伸开双臂朝陆天明展示宫装的华丽。 孔雀开屏,某人没兴趣,瞥一眼后闭目养神。 张嫣翻了个白眼,并排坐着等候。 宋裕本很快来了,看一眼主位的场景,兀良哈也到了身边,一男两女并排落座。 他不关心私事,快速说道,“察哈尔既已扎营,冬季不会离开,牲口和草料都在西边的山谷里,这里没危险,你可以放心。大同来了一封急报,东虏佯攻阳和口、虎峪口,受挫后转攻宣府。” 陆天明没有直接回答,“我留下麻英守归化,菁菁留驻,杜文焕守杀虎口,孔有德守阴山通道,曹文诏联系黑云龙执行宣府攻防计划。 女真战力的确很强,但他们的弱点也很明显,努尔哈赤当初设立八旗,那就是八个势力。 黄台吉若不亲征,只要是其他人,我们就能把女真拖到战事以外,但我们总体处于弱势地位,女真退走之后,我们也不能惹事。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种自家地。宋兄,照目前的速度,我们只需要两年时间,你还是关注一下山西外边,尽力囤积粮食。” 宋裕本眉头一皱,“听你这意思,不在河套主持大局?” “短时间肯定在。但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 “天地大灾越来越严重,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人间从不缺破坏的力量,我想找找别的东西,不仅是物质上的,还得看看这年头的人心,找到最适合的改变。” “你这是浪费时间。” “不是,中枢永远无法代表大众,作为主事人,很难有自由行走的机会,现在不出去看看,你永远在想象中治世。” 宋裕本低头想想,疑惑问道,“你不担心黄台吉明年来攻漠南?” “愚蠢,战争永远是由政治推动的,黄台吉若没有改制做皇帝,绝不会对漠南大动干戈,他做皇帝的那一刻,就是我们全面迎接战争的时候。权争会拖住战争,不是他不能胜利,是他无法消化胜利,灭国大功只能属于皇帝。” “好,反正你一半年哪里都不会去,这是些废话。” “这怎么是废话了?老子让你关注大局,具体事务不需要你。” “我关注大局做什么?反正没你做的好,万一有些人认不清势主怎么办?” 陆天明不想说了,拿出一张纸扔给他,“这是火药配方和制作工序,我们需要威力强大的火药,硫硝运到河曲后,你亲自来办,组织可靠的人找个地方秘密制作,最好是那些战死边军的家眷,把他们全家好吃好喝供着,三年内不允许知道配方和工序的人现世。” 宋裕本拿到手里看看,再次疑惑问道,“不是说炼铁技术需要很久才能制作新火器吗?单纯的火药能做什么呢?” “你这头猪,烟花知道吗?咚~叭,二脚踢,这就是火炮。咻咻~叭,这就是火箭溜。小孩子扔爆竹玩,士兵也可以扔大爆竹。” 陆天明拟声用的不错,旁边的张嫣实在没忍住吭哧笑了。 宋裕本没有尴尬,再次挥挥手中的纸,“一年顶多万斤,能做什么呢?” “你不做,万斤都没有,今年万斤,明年就是五万斤,后年就是二十万斤。先得培养工匠,这么简单的问题也需要老子教你吗?做人难,做男人更难,难不成你们都等我喂奶呢?” 宋裕本明白了,收起纸换了一个话题,“王徵和那些传教士被我送去岢岚州了,程启南在那里,他们炼不出合适的铸炮钢材,那就不能离开,有那么复杂吗?” 陆天明差点抓桌上的碗扔过去,“混蛋,人的创造性不是威胁来的,给他们开年俸一万两,明年我就要见到初步效果,一年一个台阶,没进步那就没用,这才是对待杂科人才的办法。” 宋裕本停顿片刻,拱拱手道,“若没什么特别的事,明天再说,你先休息。” 他说完潇洒走了,一肚子话交代的陆天明被放了个空。 张嫣倒是看出来两人在做什么,一个在交代,一个拒绝挑大梁。 对他轻笑道,“宋裕本不想建立自身威信,这对将来不利,你应该明白。”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我不需要他的这种心眼,一个人十根手指,如何调动万里疆土内的万万人,他们这种想法要不得。” 张嫣立刻驳斥,“你的这种想法才要不得,等势主地位上升,属臣才能顺着攀高,现在你要避世,让他们建立威信,这不是逼他们去死吗?” 陆天明瞬间无语,果然着急吃不了热豆腐,难道真靠几个女人? 第476章 治国的重点 闰月初九。 陆天明跑两天累了,睡懒觉。 他一点不担心莽古尔泰,着急接触就上当了。 东虏的兵力不多不少,大事做不成,小事不屑做,先耗两天再说。 察哈尔的百姓现在也开始挖窑洞了,这地方以后是牧民冬季集合点,平时是个物资中转站,也是后勤基地。 所以外面有明显的敲石头声。 陆天明睁眼后,躺被窝把混乱的思路捋了捋。 发觉自己还是被流贼的消息搞得心乱了。 眼看天地沉沦不作为,就算符合自己的利益,与良心还是不符。 若高李张三人能搞出点正经东西,那就让他们随便跑,可惜除了匪性,流贼没酝酿出任何正面治世经验。 纯粹的历史工具,利用起来简单,收场却需要技巧。 自己好像也需要埋暗子啊。 他这一思考,又过去很长时间。 都上午巳时了,起床洗漱,看到张嫣在大帐门口,对着巨大的九斿白纛出神。 陆天明负手出门,抬头望一眼山坡,果然在施工,一边整地,一边挖窑洞。 这地方是干土,上冻影响不大,林丹汗这是不想让牧民闲着,顺便与太行商号抢占地盘。 哼,幼稚。 来到张嫣身边,与她一起看着九斿白纛。 “你在想什么?” 张嫣回神微笑,“成吉思汗的战神矛,当年麾下有万里疆土,哈拉和林是世界的中心,大蒙古国如今却成为丧家之犬,世事沧桑啊。” “这说法不对。”陆天明直接否定。 “哦?说起历史,总是这么较真,哪里不对?” “是察哈尔变成了丧家之犬,不是大蒙古国,蒙古各部百姓如今依旧有万里疆域,他们依旧有鞑靼、瓦剌、叶尔羌、哈萨克、布哈拉五国,还有亦力把里、帖木儿、喀尔喀、准噶尔、和硕特等自治地,他们在莫卧儿、萨菲、罗刹、奥斯曼、波兰等国都有大量族人。” 张嫣撇撇嘴,“有什么区别,那察哈尔如何丢掉的大蒙古?” “察哈尔从未拥有过,何来丢掉一说,大蒙古是部落联盟,一开始就属于各部,成吉思汗是名义的共主,从未有上下一体的治权。非要说属于谁,那大蒙古属于成吉思汗本人,成吉思汗故去,大蒙古国就消失了。” 张嫣不服,“你这说法不对,九斿白纛属于成吉思汗,那大蒙古不就属于察哈尔?”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大明有148个属国,可他们属于朱家皇帝吗?大明治理过他们吗?” “难不成你能治理?” “当然想,这就是成吉思汗做的事,他把草原上互相攻伐的上百个部落变成了一个大民族,哪怕是分裂,也是民族事务,再没有种族性、文明性惨事,你看他们打来打去,也是互相吞并,各部永远不会像五百年前一样,有灭族屠杀大患。 这道理放到大明也一样,若一百多个藩国境内都是明人,那他们随便自治,反正是三皇五帝的子孙,是华夏文明的传承。” 张嫣好像一下懂了,扭头盯着他上下扫了两眼,缓缓点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说你怎么跟史册中的英雄行为不一样。浓重的家国大义情怀,却没有忠君爱国的思维。” 陆天明切一声,“为民族拓展生存空间,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有什么稀奇。” “不稀奇吗?别人都盯着金银,盯着御座,使劲往家里捞好处,你倒是好,使劲想着如何花银子。” “那是他们蠢,我的家人是天下拥有良心的百姓。” 张嫣感受到男人雄浑的气势,差点扑上来,迈了半步生生止住,眼神略有落寞,“归化的日子太短暂了,一个女人,没别的追求,唯有慕英雄、傍英雄。” 陆天明没接她的茬,打了个哈欠,又说起眼前的事, “九斿白纛是正统叫法,很多时候叫查干苏鲁锭,蒙古各部均有自己的战神矛,颜色不一样罢了,土默特和鄂尔多斯就是黑色,我要创造这样的一个东西,团结文明治国。” 张嫣突然双目放光,失声大叫,“山河印?”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某一天山河旗飘荡世界,每一人都知道自己是长江黄河的子孙,那我就成功了,其他都是小事。” 张嫣失神望着远处太行商号的旗帜,喃喃说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不知道,没有一个团队配合,肆意扩大治地是害人。我在山西就是做试验,顺带培养一批人,时间啊,谁都跨不过去。” 张嫣突然靠近,对他狡黠眨眨眼,“只有皇帝可以培养帅才。” 陆天明笑笑,什么都没说。 他们说的时间够长,张嫣深呼吸放松,换了一个平淡的表情,“我相信你,咱们回去。” 陆天明摇摇头,“治国,要永远抓住重点,我们去鞑靼人营地转转。” “啊?早上宋裕本来过,好像有紧急军情。” 陆天明依旧摇头,“东虏暂时无忧,我在京城只是厌恶贵人的行为,而不是害怕他们的力量,当我们拥有人心的时候,就拥有了一切,这才是重点。” 张嫣又懂了,犹豫问道,“你不怕有危险?” “怕啊,所以昨晚试过了。” 张嫣恍然大悟,一摆手潇洒说道,“走,明天我就回京了,今天陪着你。” 陆天明朝黄金大帐里面招招手,兀良哈和杨彩儿立刻迈步来到身边。 抱一抱兀良哈的肩膀,指着大帐问道,“夫人们,你们认为黄金大帐奢靡吗?” 兀良哈摇摇头,“没有啊,还有点小。” 杨彩儿眉头一皱,“非常奢靡。” 张嫣笑笑,“差不多,毕竟是黄金大帐。” 陆天明向前虚请,示意他们一起走。 边走边说道,“彩儿是以务实的态度看,当然奢靡。娘娘是以皇族的角度看,还算正常。 兀良哈是对比黄金家族的历史,五百年前的黄金大帐可以同时容纳二百人,后妃十几名,作战的时候在牛车上一体行动,现却只能容纳五十议事。” 张嫣吃惊了,“那该有多大?拖累后勤。” “错,思考的方向不对。我若是成吉思汗,黄金大帐还小了,布施威严,那就是在团结人心,没有黄金大帐到处巡视,蒙古各部也许早散伙了,以历史的角度看,凡是黄金大帐驻留的地方,民心相对都很稳固,这就是治国的重点。” 兀良哈连连点头,“我的男人真是聪明,你一说我什么都懂了。” 张嫣淡淡一笑,“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做三年后的自己,强迫说服自己等待民心成长。” “哈哈,这本来就是永恒的重点,力量之源。” 第477章 终于做起了老本行 一堆国家大事的陆天明,突然开始了亲民活动。 以前总认为贵人很虚伪,落到自己头上才明白,这活动比战争更有意义。 鞑靼人的帐篷很密集,如同街道一样分散在两侧山脚,宋裕本显然派人来说过卫生要求,他们在山坳里有不少厕所,没有臭烘烘到处扔。 等他们习惯了文明,就再也不会回到以前的野蛮了。 两侧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男女老幼对皇族和‘大王’抚胸行礼。 三个女人第一次做这种事,显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校尉把她们与人群隔开,缓缓向前。 陆天明却跟个小孩一样,不停到两侧帐篷中看一眼。 一个悲哀的事实,鞑靼人四十岁的人很少,以为他们老了,一问才三十多岁,都是爷爷辈了。 陆天明在看鞑靼牧民的物质基础,语言不通,需要兀良哈来问,连续转了几个帐篷,人越来越多。 走了大约两刻钟,兀良哈看他又进一个帐篷,一把拽住,“没什么好看的,族人的财产都在牛车上,营地没有牛粪味,得病的人也少了,咱们转一圈回去。” 陆天明没有接茬,营地现在也很呛,一股煤烟味。 得找个地方坐一坐,因为视线里很多人有病,这让他‘有点手痒’。 对呀,有这么简单的笼络民心办法不用,想毛的盘外招。 京城无法行医,济世良医的梦想夭折,在这里随手就可以实现啊。 忘本了,忘本了。 陆天明连连念叨自己有手艺不会用,看到一个精壮的男子脸色惨白,额头冒汗,强忍着难受行礼,扒拉开校尉来到身边。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下跪,“小人拜见天官。” “咦?你会说汉话?” “是,小人巴图,黄金大帐联络互市的信使。” “哦,经常到大明境内啊。起来,把手伸出来。” 巴图听话起身,犹豫伸出手,陆天明摸了一会,又换了一只手。 咦? 打脸了。 第一个病人,这是什么怪病。 弦、滑、细、促,四脉齐全。 张维贤、宋裕本、张之极、杨彩儿脉象的集合。 淤血、气热、精虚、有孕… 我尼玛… 拖着他到帐篷前的石头上,两人坐下,双手一起号脉。 刚找到点感觉,巴图突然抽手,起身低头。 陆天明回头,原来是兀良哈脸色不悦站在身后。 她也没有训斥巴图,对陆天明道,“黄金家族的驸马、明朝大都督,怎么还给人看病,忍一忍就好了,察哈尔没有药。” “胡说八道,牧民若因为一点小毛病送命,察哈尔永远别想旺盛。” “这点小病,吃点草木灰就行。” 陆天明一愣,恍然大悟又尴尬万分。 扭头向巴图问道,“你有虫啊?” “回天官,小人的确有虫,肚痛拉肚子,没别的问题。” 陆天明挠挠额头,这点小毛病还击中自己死穴了,这年头大人也常见蛔虫,自己却从未见过,但也不该如此复杂的脉象啊。 “来来来,过来,别怕公主,你的虫病很严重,不是单纯的虫。” 巴图很犹豫,陆天明板着脸吼一声,“快点。” 兀良哈也摆摆手,“那就快点,不要浪费我男人时间。” 巴图再次到石桌前,陆天明依旧是双手号脉。 的确是四脉齐全,有点意思。 蛔虫在体内活动,导致气血运行不畅,出现弦脉;消化不良、腹胀,出现滑脉;气血亏虚,出现细脉;热毒、腹痛,出现促脉。 不止如此,蛔虫应该是进入胆管了。 “巴图,这是胆道虫病,不出三个月你会死啊,一旦开始腹痛,只会越来越痛,直到胆囊坏死,剧烈的腹痛会让你生不如死,筋疲力竭,骨瘦如柴送命。” 巴图惊疑不定,“小人吃了草木灰。” “不顶用,虽然也是药,更是种地的肥料,再吃下去先把自己毒死了。” 陆天明说完向杨彩儿招招手,她立刻到身边,“夫君,河曲大营的确有药材,但数量有限。若是小孩子的毛病,吃点乌梅或南瓜子就行。” “有药就行,让商号抓紧送,他很严重,不是乌梅和南瓜子能治好的。” 陆天明拿出随身炭笔,在巴图胸前的羊皮写下安蛔汤药方,乌梅、细辛、干姜、大黄、槟榔各三钱,一天三次,需要服用五天,好转后还得一天一服十天。 倒是不贵,杨彩儿疑惑看着巴图,“我们不能坏规矩,你有银子抓药吗?” “有,有,有…”巴图连连点头,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颗银子。 陆天明顿时皱眉,这尼玛是银豆子,顶多两钱。 杨彩儿也皱眉,“夫君,不能坏了规矩,他需要至少十副药,大概五两银子。” 巴图没有吃惊,黯然低头。 陆天明却震惊了,难怪走私的大项是药材,南药到草原是天大的暴利啊。 歪头思索片刻,再次问道,“巴图,你没有参加战斗?” “有,宋将军给了一大块银子,缴银官拿走了,这是属于小人的。” 他口齿清晰,陆天明扭头看着兀良哈,“缴银官?这是什么天才的创意?” 兀良哈脸色尴尬,“汗兄设立的新职位,百夫长副将,发饷后负责收起来。” 陆天明差点笑出猪叫,林丹汗太配合了,收服察哈尔用不着阴谋。 佯装托腮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巴图,我们不能坏了规矩,药材是别人的生计,但咱们可以简单点,反正察哈尔勇士的饷银是太行商号来发,你可以先过河抓药,等你发饷银的时候直接扣掉好了,本官给你作保。” 巴图大喜,立刻匍匐,“感谢天官,感谢大都督,小人做牛做马报答您。” 陆天明看围过来的人不少,对他笑笑,“闲来无事,兄弟们家眷若有人生病,都可以叫来看看,你们鞑靼人连四十岁都活不到,太可怜了,郎中一时无法到这里,我先给你们看看,咱们是一家人。” 巴图不可置信看着他,“赊…赊账?” “可以啊,反正药材也是我们供应,不能因为一点小病,让兄弟们的家眷撒手人寰,去,告诉他们,无论男女,今天我给大家瞧病,太行商号给药。” 巴图激动的挥挥手,扭头对鞑靼百姓大声吼起来。 不一会,激动的挤过来,乌压压一片下跪。 第478章 看病医人,如辫子入关 东边议事厅的属官与林丹汗尬聊一上午了。 他们除了吹捧黄金家族,也没别的话题。 客套话有个尺度,一直吹捧,那就是互相恶心,都有点不耐烦了。 隔壁的宋裕本在地下踱步,大同骑军已经进入宣府,一切完全按照陆天明的设想进行。 可见他了解东虏顶层的权力纠葛。 宋裕本不担心战事,而是有种熟悉的感觉,隐隐有一丝不安。 陆天明是从中枢出来的人,他摸准了大明的利益交织,自然会很快摸准东虏的权争交锋。 但陆天明不明白,权争一方处于优势的时候,就是弱势方被迫动手的时候,很容易发生意外。 大明的意外就是弑君,帝位交替。 东虏的大汗权争处于智慧上风,他不会给别人机会。 二贝勒已经倒霉,那这个三贝勒也快了,万一有人阵前问罪,临阵换将,东虏从内长城劫掠京畿,一切就玩砸了。 宣府不能拖啊。 麻杰陪着他无聊等待,动这种脑子,也只有这个表妹夫可以,其他人还是专职于军事的好。 可惜两人也没什么头绪。 隐隐约约传来嘈杂声,麻杰到门口看一眼,面前是一堵羊皮墙,当然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不一会后,欢呼声也传来,文武全部从帐篷出来,疑惑看着南边。 陆天明没有来请林丹汗,他还真不好意思主动回去,顿时焦急起来。 众人虽惊疑不定,也只能等待,过去打探消息的亲卫用了两刻钟才回来。 “大汗,诸位大人,兀良哈公主请大人给牧民看病,本来也就大帐守卫一个人,听说可以吃药,牧民一下把大人围起来,男女老幼连孕妇也去了,大人不好拒绝,只好给牧民们瞧病。” 众人的第一反应是,对呀,陆某人是个医师,官场的另类。 第二反应是荒谬,堂堂天官,诊治贱民,有堕威仪。 林丹汗根本意会不到其中的危机,哈哈一笑,“妹夫真是大善人,朕去瞧一眼,别累着了。” 众人也没道理阻拦,亲卫这时候又道,“大人说了,不能引起混乱,大明可以过去人,不用凑热闹,就是在看病而已。” 林丹汗淡淡微笑,带着额哲和皇妃离开,众人连忙躬身相送。 亲卫又到宋裕本耳边交代了两句,他立刻带着徐允爵、韩智文、李述孔过去,其他人继续喝茶吹牛。 宋裕本和林丹汗来到鞑靼营地,陆天明已经退回来了。 牧民营地实在太呛了,煤烟、羊皮膻味、混合着酸臭味,人一多气都喘不上来,张嫣和杨彩儿忍着干呕难受,只好到黄金大帐后面的小酋长营地。 五百校尉有一半人在维持秩序,官威之下的排队效果很好。 宋裕本看到眼前的场景,越发觉得荒诞。 只见兀良哈和张嫣坐在身后台子上,胯下是貂皮,她们两个如同菩萨似的微笑喝茶。 前方一步远,陆天明搭了个桌子,如同京城那些招摇撞骗的卜算师一样,脸上的笑容比太阳还温暖。 宋裕本怎么看,都是偷东西得手的贱笑。 对面的牧民却对他无比恭敬,这恭敬是骨子里的敬重,不是畏惧,看完病起身匍匐大跪,恨不得把头磕地里。 校尉排着一条通道,等待看病的牧民翘首期盼,孕妇或行动不便的人则由校尉筛选直接到身边,杨彩儿还在旁边拿炭笔登记什么。 几人看了大约一刻钟,的确是看病,单纯的看病。 林丹汗派人去问了一下牧民,顿时放松下来,药材当然得掏钱,太行商号也是买来的,就算是扣饷银,也是小钱,正好施恩。 陆天明真是又善、又闲。 “徐兄弟,咱们去大帐坐坐?妹夫是个郎中,能看得出来,治病救人他很开心,咱们没必要打扰他。” 徐允爵更没兴趣,连连点头,“是啊,打扰他看病,这家伙的脾气又炸了。” “哈哈哈,这叫赤子心,徐兄弟请!宋将军呢?” 宋裕本摇摇头,“外臣还得回去,大汗随意,改日我们畅谈。” “好,黄金大帐随时欢迎朋友。” “陛下请!” 望着两人虚伪离去的背影,宋裕本和韩智文对视一眼,感慨万千。 韩智文直接道,“若非天明提醒,韩某也想不到如此简单,林丹汗就没发现他在抛弃民心吗?我们轻而易举就捡起来了,根本不用阴谋。荒谬啊,世上还有如此昏聩的皇帝,亏老子还耍心眼。” 宋裕本叹气一声,“咱们的陛下何尝不是如此,民心遗落,大义混沌,正统消失,你看看这些牧民,看向天明的眼神热烈无比。 林丹汗以为是治病救人,其实是直接掏空黄金大帐的物资分配权。衣食住行,这就是权力啊,林丹汗却随手扔了。” 韩智文笑着点头,“赊账赊账,能赊药材,就能赊盐、赊布、赊粮、赊锅碗瓢盆、赊姜醋茶。 啧啧啧,银子都不用出库,比治理大军还方便,察哈尔以后就是陆家的家丁,魏国公一个劲与林丹汗交易,必定是一场空。” 宋裕本认真看着他,“老韩你估计一下,林丹汗若向缴银一样,强收牧民物资,发生几次就崩了?或者需要多长时间?” 韩智文认真想想,不确定道,“两次?” 身后李述孔插嘴,“不可能,韩大人是以大明的民风估计,而且在大明也需要读书人带头,鞑靼人全是奴隶,他们内心认为一切属于黄金大帐。 我们还需要别的操作,这中间还得故意刁难几回,栽给缴银官,让黄金大帐的这些官变的人人喊打,进而与黄金家族离心。 里外拉扯几次,才能积累怨气,以下官估计,一年后陆大人是察哈尔实实在在的主人。” 两人回头打量他一眼,韩智文呵呵一笑,“天明真是会找人,李将军,看不出来啊,失敬失敬。” 李述孔一愣,猛然醒悟过来,这两人在试探他。 刚才的话就是说给他听的,想想也是,这种事需要‘微操’,不能走漏消息,但也没必要立刻激发叛乱,控制在手里就行了,随时可以发动。 李述孔躬身行礼,“韩大人谬赞,末将熟悉鞑靼人,用生意物资操控人心,需要完善的细节控制,末将可不会,还得您来。” 韩智文笑笑,也没有谦虚,他们得露面,让鞑靼人记住他们的相貌,便于以后操作。 这些事不需要陆天明交代,他们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大业筑基如从龙之功。 捡民心,聚民心,驱民心,兴奋啊,果然比战争有趣。 第479章 三人行,心连心(上) 陆天明这一天看的病人比他上辈子加起来都多。 因为人人有病。 归根结底是不卫生造成的,晚上睡觉铺羊皮,白天穿身上。 得亏他们带着帽子,否则能看到虱子。 其实汉人百姓也不干净,也有很多虱子,但他们知道热水烧衣服,知道定期晒被褥,知道礼仪,最起码外面保持干净。 鞑靼人的羊皮不能洗啊,他们也不像汉人穿羊皮袄时缝一层布,穿烂直接扔掉,每个人都在‘掉毛’,上面的汗味把羊膻味都熏没了。 有病很正常。 再加上营养严重失衡,几乎所有人都有肠胃病。 最后不得不挑选病重的人诊断。 就这样也没看完,陆天明手指都摸麻木了,明天继续。 黄金大帐内,林丹汗和徐允爵在小酌。 御座前的地毯上放一个炕桌,看起来相当居家温馨。 林丹汗好似忘了亲弟弟惨死,两人脸色红彤彤的,均一脸贱笑,也不知道讨论什么。 陆天明突然进帐,身后还有三个女人,两人连忙起身。 兀良哈躬身道,“汗兄,她们今晚住我的帐篷。” 林丹汗很是热情,“哪里都可以,快快坐下,小酌一杯。” 陆天明自顾自到炭盆前的温水洗手,才来到桌子边,脱鞋直接走到林丹汗身边。 不仅林丹汗愣住了,其余人也愣住了。 没想到他面对皇帝竟如此随意。 陆天明伸手揽林丹汗的肩膀,遭到条件反射的躲避。 林丹汗马上又反应过来,这动作不合适,干笑一声,“妹夫要做什么,看你这样子没好事。” 陆天明猛得向前,强行揽住肩膀用力撞了一下,“我与大明皇帝是朋友,与草原皇帝是一家人,汗兄无需拘着,咱们谁跟谁,自在一点就好。” 林丹汗眼珠子都直了,朕不自在? 身体不受控制的抗拒,不仅没有推开,反而被陆天明顺势一下按着坐下,两人成了‘共坐’。 陆天明一脸亲热劲,“汗兄别客气,侄儿额哲的病有没有好转?” 林丹汗知道他与崇祯是发小,可能他真的这样习惯了,深吸一口气道,“还是那样子,胃口不见好转。” “不该呀,这是打我脸,叫出来,这小子一定是被你惯坏了,我来教育教育。” 其他人看着他这样子,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林丹汗脑子也不好使了,哪有这样不知礼节的明人。 陆天明不等他说话,微笑对众人招招手,好似他才是主人。 “坐啊,都饿坏了。小公爷,你也坐,我听听你俩在商量什么好事,看你笑着的这么得意,一定是美事,给大家分享一下。” 张嫣想了想,干脆坐在陆天明身边。 好嘛,三人共坐。 兀良哈和杨彩儿坐在侧面,徐允爵笑笑,坐在对面。 林丹汗这时才回过神来,“徐兄弟在说粆图的后妃,他想带走一个,朕作价十万两。” 徐允爵立刻笑道,“是啊,很美的鞑靼女子,愚兄要回南京了,草原溜达一趟,不能空手回去。” 陆天明顿时觉得反胃,眉头一沉,冷冷说道,“徐允爵,你不知道宣大正在面临战事吗?” 徐允爵满不在乎道,“知道啊,有贤弟在山西,愚兄放心的很,没必要一直看热闹,反正东虏又进不了内长城,咱们就此别过,等你去南京,愚兄带你逛遍秦淮河,江南名伎少一个都算我招待不周。” 卧槽,脑子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果然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难怪十年后北方打成一堆废墟,南方还在歌舞升平。 林丹汗趁机向门口招招手,示意婢女上菜。 陆天明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 “汗兄,我刚才在认真说额哲的事,他就是奶制品吃太多了,不喜欢吃肉,你也不能一直给吃加糖的奶制品,肠胃不好是小事,更大的问题让你悔恨终身。” “妹夫说笑了,以后喝点茶,吃点麦饼,知道你累,吃饱早点休息。” “汗兄!” 陆天明愤恨一声大吼,把桌边几人吓得一抖。 “汗兄你糊涂啊,额哲会绝嗣的,十岁前治不好,一辈子完蛋了,我在归化心急如焚,你怎么还不当回事。” 林丹汗眼皮一瞪,“你当真?” “其他的事小弟会扯淡,医道一途,你找一个比小弟更在行的出来。” 林丹汗顿时懵逼。 兀良哈焦急起身到后帐,“我去叫额哲出来。” 徐允爵看他们进入‘家事’状态,有点尴尬,陆天明连连摇头,“我会看点星象,别人就不管了,自家人不能不管,汗兄想听点事吗?” 林丹汗慢慢扭头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才点头,“说来听听。” “按面相而言,汗兄不该只有一个儿子,子嗣不旺,也不至断绝,眉心一横未贯穿,断而不绝,额哲十岁前应该还有一个弟弟降世。 如今额哲已经八岁,那汗兄明年还会有一个儿子,但几位嫂嫂我都见过,她们旺夫不旺子,可能另一位皇妃在贺兰山,只有一年时间了,明年必定有皇妃怀孕。” 林丹汗神色全是惊喜,哪还顾得上是否失礼,拉着他的手激动问道,“当真?你能如此预测时间?” “汗兄毕竟是草原皇帝,不管是星象还是命格,都能对应得上。” 林丹汗大力一拍他肩膀,“承你吉言,我们好好喝一杯。” “那当然,我与汗兄心连心。” “好好好,心连心。” 对面的徐允爵眼皮直跳,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兀良哈带额哲出来了,小孩白白胖胖,皮肤又白又嫩,完全不像个鞑靼人。 兀良哈把他带到身边,“伸手,让你姑父给瞧瞧。” 额哲期期艾艾看着林丹汗,后者突然暴喝,“看什么看,让你姑父瞧瞧,敢不听医嘱,朕敲断你的腿。” 陆天明被林丹汗震得耳朵嗡嗡响,伸手给小孩号脉。 第480章 三人行,心连心(中) 陆天明手指敏锐度下降,小孩又太胖了,搞得他摸了好半天。 “额哲,你小子太虚了,以后不准喝奶,不准吃奶糖,一口都不行,也不能吃牛羊肉,饿了吃米粥,多吃萝卜通肠道,黄瓜、豆角、白菜多吃,听到没有。” 小孩没有说话,兀良哈替他解释道,“还是写下来,他听不懂你说的菜名。” 林丹汗也点点头,朝额哲道,“给你姑父行礼感谢,回去。” 这是听闻自己还有儿子,林丹汗又不着急了,额哲躬身行礼,说话像女孩,“感谢姑父,小侄一定听话。” 陆天明礼节性点点头回应,暗骂林丹汗把儿子养成了呆呆,不愧是史册中的胆小阿斗。 徐允爵拍拍手插话,“贤弟卜算如此厉害,可以指导战事吗?” 陆天明顿时一脸惆怅,“小公爷,卜者不算已,你没听说吗?” 徐允爵一愣,“这就是你不急着去大同的原因?可以算到别人,你一插手就算不到了?” 去你娘的。 两人脑子完全不在一个位面。 陆天明不想跟他废话,不耐烦道,“管那么多干嘛,我只知道身边有天下至美。” 徐允爵爷没有追问,婢女趁机摆了几个盘子,全是肉,各种切好的肉。 陆天明立刻举起酒杯,“汗兄,小公爷,咱们心连心,是彼此最亲密的人,谁也离不开谁,敬心连心。” 两人了然,这话很实际,陪他一饮而尽。 徐允爵咂咂嘴又道,“弓箭应该走到河南地界了,家里给韩智文送来一房妾室,是愚兄的族妹,还请贤弟照顾一下。” “这点小事不需要你开口,山西缺粮啊,小公爷的面子,每年能提供三十万石吗?” 突然进入‘肉戏’了,徐允爵皱皱眉头,“你要这么多粮做啥?” “这不是废话嘛?缺粮当然买粮了。” “你不缺。” “缺,加上宣大和察哈尔,非常缺。” 涉及切身利益,林丹汗立刻道,“真的缺,没有粮食总是心慌。” 徐允爵暗骂你能得到狗屎,沉默片刻依旧摇头,“太多了,愚兄做不了主,这不是棉布和绸缎,你要多少我能给你联系多少。” “棉布有周延儒联系,大家都得分润,韩智文没什么用,留在河曲不好看,要不还是回平阳府。” 这就开始讨价还价了,韩智文是南边联系人,当然不能离开,徐允爵顿时哭笑不得,“十万石,最多了。” “哇,你这抠抠搜搜的样子,一点不敞亮,枉费咱们兄弟心连心。徐家每年就有二百万石,粮食都哪去了?” “胡说八道,谁说徐家二百万石。” “那你说有多少?” 徐允爵一噎,又退了一步,“十五万,不能再多了。” “小弟买弓箭都是预付款,一片痴心对小公爷,得到的就是如此回报吗?一点一点挤出来,是对你我心连心的羞辱,当初我可是全部同意你的…” 徐允爵连连挥手打断他,“好了,明年可以给你三十万石,后年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小公爷敞亮,明年春季三十万石,后年再说,来,喝一杯,你我兄弟到底是心连心。” 徐允爵瞠目结舌,“你咋还得寸进尺了,谁说春季有三十万石?” “没人说,但你是堂堂魏国公啊,答应的事肯定第一时间兑现,我掏银子买,又不是偷你的,超出春季,打的是你徐家的脸,是你未来魏国公的脸,又不是我的脸,我这是为你着想。” 徐允爵深吸一口气,有点气短,摸摸胸口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既然向山西提供三十万石,京城也可以,秋季送京城三十万石,我一起吃下。” 徐允爵被气笑了,挠挠下巴,“还有呢?” “每年六十万石,差不多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与小公爷只谈一件事。” “你这一会蹭蹭蹭涨到六十万石,也不怕闪了舌头,太看得起我了。” 陆天明拱拱手,“小公爷当然值得敬重,小弟这是给魏国公考虑,运送足够多的粮食,才能来足够多的商队,顺便能实现更多的目标。 否则小公爷让商队的人来做什么?难不成小公爷派一队商号来,与我和汗兄玩间计吗? 小弟在京城已经恶心够了,肯定不会常驻山西,那咱们丑话说前头,山西到处是锦衣卫,到处是镖局的护卫,人死了别找我啊,这些事我可控制不了。” 这威胁很实际,徐允爵更加气短了,“平时不商量,我要走了,你突然来这么一出,难为人嘛。” 陆天明一脸无辜,“小公爷,小弟只有一件事,你堂堂魏国公,还需要商量?我们心连心啊。” 徐允爵差点被心连心三个字给说吐了,歪头想了想,捏捏眉心道,“好,就六十万石,我回去还得找商号给你送,你们自己结算。” 陆天明大喜,啪得一摆手,对杨彩儿挥挥手,“看到了,这就是小公爷的气魄,来来来,留字用印,名章即可。” 杨彩儿笑着从袖口拿出一张纸放到徐允爵面前。 小公爷看一眼大叫,“怎么又是每年六十万石?还是货到付银子。” “哎呀,看你说的,明年既然做生意了,后年还需要商量吗?你我兄弟不需要如此麻烦?汗兄见证。” 徐允爵脸皮一跳,从怀中拿出名章,嘭盖了一个印,扔给杨彩儿直接起身,“大汗,徐某告辞,以后书信联系,徐某怕了这位。” “哈哈哈~”林丹汗大乐。 他也算长见识了,别人谈生意是讨价还价,陆天明这讨价涨价,开口三十万石,最后竟然还翻番了。 “徐兄弟慢走,朕期望与兄弟重逢。” 徐允爵朝张嫣和兀良哈无声躬身,扭头离开黄金大帐。 陆天明望着背影,内心冷哼,你家一百万也送的起,演什么戏。 故意跟我玩以退为进的游戏,看来你与林丹汗谈的很顺利,没有我的参与,你们就是心连心找死的二人转。 第481章 三人行,心连心(下) 徐允爵一走,陆天明示意张嫣向旁边坐坐,与林丹汗保持距离。 靠的太近,一直扭头,不适合谈话。 两人举杯碰了一下,林丹汗才笑问道,“看来妹夫有事,你还是要去宣大?” “不去,我还没有给牧民看完病,至少明天不会走。” 林丹汗眨眨眼,夸不出口,只能一笑而过。 陆天明一边吃肉一边问道,“天花试验怎么样?” 林丹汗神色一亮,一拍手道,“忘了跟你说,昨日贺兰山大营来的消息,牛痘果然有效,一共六个天花病人,扔到山沟里快死了,又活了两个,现在快正常了。” 陆天明一愣,“两个?” 林丹汗脸色尴尬,“他们不是病死的,是冻死饿死的,种痘后的确有段时间虚弱。” “哦,勇士们可以抽空轮流种,河套的汉军也会种,可能会死几个人,这没办法避免,汗兄自己取舍,有些人天生受不住药效。” “妹夫已经是无上功德了,不怕天花传染,族人很快就能兴旺。” 陆天明伸出两根手指,“察哈尔治好天花也需要干净,现在远远不行,让牧民穿衣,勤打扫,帐篷里当然会有羊皮,但现在这样子不行,最好让他们与黄金大帐一样。 还有一件事,小弟接下来很长时间不在河曲,汗兄可以与宋裕本直接说话,他也是妹夫,泰松还在对面呢。” 林丹汗点点头答应,“妹夫说的在理,这就完了?” “完了啊,我与汗兄心连心,您发愁就是打我脸,您有什么交代吗?我离开以后,下面的人在各行其是,做好自己职责内的事就行了,我也不会干涉他们。” “朕…好像也没什么事。” 陆天明大口吃两块肉,起身拱手,“汗兄早点休息。” 林丹汗起身挽留,“着什么急,吃饱啊!” “吃饱了,总之我们有事直接说。” “明白,朕当然明白,朕与妹夫心连心。” “好,就这样,汗兄早点休息。” 两人这虚伪的客套很顺畅。 林丹汗送他们到门口,几人迈步到大帐后面兀良哈的帐篷。 这里也不小,但除了门口生火的地方,榻上、床上、墙上,全是绸缎,一股暴发户的感觉,若非有两个婢女看着,迟早自焚。 陆天明不是要在这里休息,感觉温度还行,让杨彩儿与兀良哈休息,扭头与张嫣一起返回。 皇后明天都要回京了,不能带着在外面留宿。 议事厅人很多,他们干坐一天,很是无聊。 张嫣一回来,马上精神了,齐齐躬身见礼。 张嫣却没什么话,直接去往后帐,“本宫乏了,诸位卿家聊,咱们明日启程,该回家了。” “娘娘留步!”孔贞运大叫一声。 张嫣回头疑惑看着他,“孔师傅想说什么?” “娘娘,宣大处于战时,国本大宫不能从内长城返回,那样会进入大同地界,至少有两天行程处于危险中。” 张嫣神色一亮,“还得留多久?” “不不不!”孔贞运连连摆手,“我们得绕太原,经真定府回京,沈藩、晋藩两位亲王还在宁武关,他们也会派护卫护送,与禁卫和御马监一起护佑娘娘回京。” 张嫣顿时黯然,扫了一眼屋内红袍,“曹化淳呢?” 宋裕德出列搭话,“请娘娘落座议事,等商议完后,微臣还有口谕给几位大人,曹公公脸疼休息了,回程由微臣来主持护卫。” 张嫣点点头,到主位落座,看向一直不开口的陆天明和徐光启,“两位卿家是主事人,议什么呢?” 徐光启立刻答道,“娘娘,微臣虽是国使,但明蒙信任却是您与太子殿下亲临所建,微臣也得护送您回京。” 张嫣点点头,“这是应有之意,老大人辛苦了。” 宋裕本又出列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有属官明日回京,许巡抚回太原、陈巡抚回延绥、张总督回大同、藩王回藩地,河曲从今以后为太行商号镖局大营,这里有非常多的杂务,人太多影响做事,大家明日一同离开。” 张嫣再次点头,“诸卿家早点休息,明日辰时过河回京。” 陆天明这时候才开口,但他是对徐光启说话, “老大人,王徵精于杂科器械,之前在登莱是铸炮,到山西也是炼铁,诸位传教的先生都精于器械,太行商号雇佣他们建炼铁工坊,行善于民,大利于国,山西需要他们的帮忙,暂时先留下。” 徐光启躬身回应,“每个人有不同的专务,陆师因材制地,下官当然赞同,他们可以自己决定离开时间。” “很好,本来想与老大人深谈,每次时机都不合适,也许这就是我们注定的交集,陆某是年轻人,老大人是前辈,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有点刺耳,但我们相交一场,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临别之际,送老大人一句话,人世间能流传下去的只有知识、经验,后人敬重前人的永远是学识和思想。 教化之功,乃圣人大道,三省吾身,也是圣人大道。 但强令别人三省自身,这就是传教士。 说好听点,是见解不同。 说难听点,就是牛不喝水强按头。 说实际点,不过是愚民御民的另一种形式。 人性本恶,天性有罪,天堂地狱,永远无法证实的一堆废话,愚民一道,孰高孰低,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界有民族、有国家、有大义,你自己信教无所谓,但老大人催眠自己,竭力让别人信教的那一刻,这一切都模糊了。 农务乃三皇五帝中神农氏大道,本该煌煌传世,如今你却自我浑噩,削弱自己的史册功绩。 南方海贸猖獗,豪商与海匪勾连,赚银子没错,但只知道赚银子就是大错,所有参与之人都将被历史鞭笞。 人世间谁都躲不过正义的清算,这句话送给老大人,也送给诸位,爱听则听,爱信则信,咱们就此别过,下次再见,陆某肯定不会只动嘴。” 第482章 不同皇帝争斗的表现 徐光启一时很难受,一肚子话,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几年了,陆天明没时间与他搞深度交流,挥挥手让众人散去。 徐光启神色更加纠结,却也不得不与众人一起行礼,“下官拜别大都督,盼大都督再立新功。” 众人刚转身,宋裕德突然站在大厅中间,“徐大人和属官自便,孔贞运、许鼎臣、张宗衡、胡应台、以及护卫国本大宫的侯伯留下。” 他们立刻明白有口谕,无关人加速离开,留下的人躬身等待口谕,宋裕德却从孔贞运开始,左右开弓甩耳光。 不轻不重,不快不慢。 孔贞运下意识躲了一下,后来又老实挨了耳光。 国本大宫在山西一拖再拖,他们名扬史册了,皇帝却很尴尬,崇祯这是认了他们的功,恕了他们的罪,但也要出口气,私下惩戒。 许鼎臣、张宗衡,对耳光很坦然,表面上是惩戒,实则透露出皇帝的无奈,以后稳了。 侯伯们则是另一个想法,他们回去得探视英国公。 皇帝承认了英国公和陆天明的势力,除了无能咆哮,什么都做不了。 宋裕德打得都出汗了,最后来到陆天明面前。 “陆大人,你和懿安皇后也有。” 陆天明还没说什么,孔贞运大叫,“荒唐,惩戒长嫂,陛下这是不孝。” 大多数人齐齐低头,孔大人,您可真是…可爱啊。 宋裕德看陆天明不回答,只是淡淡看着他,甩甩手扬臂… 嘭~ 陆天明迅猛一脚,宋裕德被踹了个倒栽葱。 众人猛得被吓了一跳,吃惊看着陆天明。 宋裕德穿着铠甲,起身拍拍胸口,冷冷说道,“陆大人,这是圣谕。” 陆天明嗤笑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太好了,那反过来说,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诸位,我没理解错?” 议事厅一时安静,宋裕德被卡住了。 陆天明又冷哼一声,“陛下想打我,那请他亲自打,你还不够格。回去代陆某上奏,煌煌天朝,堂堂皇帝,不想着打开胸怀格局,尽是些色厉内荏行为,迟早会让天下臣子厌恶,身为朋友,陆某忠言逆耳。滚!” 宋裕本扭头就走,接着恭顺侯等侯伯也离开,许鼎臣、张宗衡等大步跟上。 落最后的孔贞运不赞成皇帝的行为,也没必要看笑话,微微躬身离开。 只留下宋裕德一人,陆天明皱眉看着他,“没别的话?” 宋裕德翻了个白眼,“有没有话,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陆天明点点头,“的确没有区别,现在谁都别想控制我。那就帮我带句话,天象不佳,三年内有新皇频繁降世,朱明将遭遇民心最猛烈的反噬,亡国之象、亡国之君现世,陛下时间不多了,一次犯错的机会都没有。” 宋裕德两眼大瞪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他妈想哪里去了,是别人称帝。” 宋裕德这才大口喘气,转瞬又吃惊问道,“频繁降世?何意?反贼遍地?” “东虏,中原,西域。加上现在的两个,天下将出现五个皇帝,陛下好好想想如何靠别人守住朱明江山,权争是他的绝路,怄气就是上吊。” 陆天明说完回身一下拦腰抱起张嫣,“昨晚冷落美人,我们好好告别。” 张嫣立刻埋头在怀,任君采撷的样子。 宋裕德看他抱皇后去往后帐,挠挠头出了议事厅。 这里前后都有羊皮墙,别的帐篷互相之间均有隔断,校尉站岗隔绝走动,谁知道他去了哪个帐篷休息。 宋裕本和麻杰在兵事大帐等候,宋裕德一副魂不守舍的呆滞样进门。 麻杰突然绷不住了,哈哈大笑,“可怜的孩子,又被上了一课。” 宋裕本莞尔,笑着摆摆手,“他没心思与京城玩权争,谁都不行,姑父都不插手了,陛下还想用虚弱的名义制衡他,只会招致厌恶。别说他恶心,山西所有属官都觉得皇帝恶心,继续这样做,天下臣民离心越来越快了。” 宋裕德深吸一口气,老子果然不能做禁卫提督,回京就去内库走商。 闰月初十,国本大宫返回山西。 明蒙近二十万军民送别,浩浩荡荡的虚假皇恩离开,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因为那位还在,河曲和黄甫川大营立刻进入大施工状态。 陆天明不急不躁,又到鞑靼大营看病去了。 就在他布施声望的时候,宣府突然迎来一场始料未及的战斗。 闰月十二,莽古尔泰、阿济格、德格类、济尔哈朗全神贯注等候陆天明反击,塞外却猛得冒出来四千‘援兵’。 这些人铠甲泛红,是两红旗大军来了。 代善、岳托、硕托,父子三人一起来到宣府。 这三人关系很特殊,代善是大贝勒,是正红旗旗主,但与两个儿子水火不容,父子三人间仇恨不小。 岳托是镶红旗旗主,差点被父亲听信后母谗言打死,努尔哈赤强夺代善两红旗之一的镶红旗给他,从此靠向黄台吉。 硕托与大哥岳托同样差点被父亲打死,一直在努尔哈赤身边长大,但他与黄台吉关系也不怎么样,以前经常在阿敏、莽古尔泰麾下。 硕托没一个靠谱的后盾,又与所有贝勒有点关系,在辽东的位置很尴尬,现在还是正红旗统领,黄台吉大概故意为之,期待他削弱大贝勒的部众。 父子三人到宣府也无法完全节制莽古尔泰,他们是来训斥、催促、监督,更是逼迫莽古尔泰做事。 只要做事,就能找到错误。 这就是黄台吉与崇祯的区别,大汗从不会虚说,只会做,通过人事关系安排,让你自己犯错,自己降罪。 非常高明的御人手段。 蒙古尔泰在中军等着代善,望着关口出现的大军,一脸冷意。 在他眼里,代善就是一只疯狗,自己倒霉还不算,非要逼迫其他人与他一样倒霉,每日正事不做,专做搅屎棍。 马蹄轰隆中,大胖子代善一身红铠出现,殷红的披风十分有气势,中军大帐前下马,看一眼莽古尔泰,直接粗声开骂。 “五弟,收起你的敌意,老子也不想来,千里之遥很辛苦,你走后大汗又得到京城暗探的消息,判断你们会陷在宣大,这才让我来告诉你们,若难以选择,那就让战事回归战事,灭杀明军主力。” 第483章 努尔哈赤与陆天明的意境之战(上) 代善进帐后,主位两个座椅。 大贝勒、三贝勒落座,其余人左右交替就位。 座次一下显出众人高低。 最近的是岳托和济尔哈朗两位旗主,接着是德格类、阿济格,硕托垫底。 一脸闷气的莽古尔泰看到德格类神色屈辱,莫名开心起来。 十弟你总算开窍了,这下知道老八有多恶心了。 他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你气得七窍生烟,忍无可忍…然后犯错了。 代善正经端坐,语气又冷又硬,“都是一家人,都在做一件事,说说。” 几人同时看向德格类,他才是第一主将,是引子,得他来说。 德格类无奈,只好起身叙述,刚说到张世泽,代善连连挥手,“停停停,你们俘虏了张维贤的嫡长孙?陆天明的嫡亲舅兄?” 几人比他还吃惊,“大贝勒不知道?” 代善顿时摇头,“我们路上不可能拦截信使,也可能走了岔路,大汗是根据京城的消息判断你们会陷在这里,而不是因为你们战败了。” 哦,敢情你还有消息差。 德格类继续说完,把当下的对峙也说了一遍,他们就是在设局捉陆天明。 代善杀气腾腾而来,现在不好说什么了,截杀明军主力没错,可当下明军到处是主力。 济尔哈朗和阿济格已经用事实证明,强攻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阿济格,明人那支骑军有多强?比辽西那些三眼铳骑军还强?” 阿济格摇摇头,“他们没有火器。” 代善一点不信,“哦?没有火器还强?” 阿济格犹豫一下,凝重说道,“他们与辽西那支三千人的三眼铳骑军没法比,祖大寿的家丁很强,但家丁作为骑军列阵并不强,这支骑军不一样,他们列阵很强,个体武力并不突出。” 代善明白了,“看来战力来自主将的严格军令。大金兵锋到漠南,可以受阻于地形,不可受阻于敌将,士气不能落,明日我们去会会这支骑军,伺机围杀,斩绝宣大的游弋之兵。” 没人接茬。 代善左右扫了两眼,“怎么?害怕勇士伤亡?” 莽古尔泰是不可能去的,代善一张嘴,刺激不动他。 德格类脸都丢没了,无所谓再丢,绝不会去逞能。 阿济格吃了败仗,将功补过刚刚好,承担不起任何风险。 济尔哈朗挨了一板砖,又攻占虞台岭,与阿济格立场类似。 在他们看来,代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去试试,咱们再谈计划。 岳托突然起身,“大贝勒,镶红旗会会曹文诏的骑军,漠南不能留他们,若这支骑军一直在宣大,会慢慢延伸成与辽西一样难啃。” “说的好,不用你去,明日正红旗去试试深浅,岳托、济尔哈朗护翼,全军观战,伺机掩杀。” 其余人轰的起身,“遵令!” 代善看他们急切想让自己出手,并没有生气,他现在地位不一样,争无可争,不堕即可,并没有莽古尔泰‘争’的想法。 正红旗的胜利可以变为自己的声望,黄台吉不会在意,岳托是旗主,硕托是统领,老三萨哈廉是礼部尚书,自己这一脉足够了。 闰月十三,女真两万大军轰隆向南。 三十里后渐渐压缩阵型变窄,很快来到柴沟堡。 这里的地形很特殊,两山与三河之间的平地,建立一个大兵堡。 北侧与边墙相连,南侧与苏木山相连,东洋河、西洋河、南洋河三河交汇,女真若进攻,必须跨过冬季宽大的三河冰面。 这个季节,结冰将近五里宽,十分不利于骑军作战。 代善没想到柴沟堡是这么一个地形,怎么看都有点难受,北侧边墙上明军严阵以待,南侧的山体是石头山,壁立千仞,上不去,下不来,没有攻防意义。 没得选,必须攻正面。 身后三里外的莽古尔泰双手抱胸,看着两红旗四千骑军来回观察地形,脸上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代善是努尔哈赤亲封的古英巴图鲁,意为钢铁般的勇士,这称号独属于代善一人,其余人不得跟封。 可以笑话代善胖,笑话代善色,不可以笑话他蠢。 代善的用兵思维完全继承了努尔哈赤的思路,正红旗的性格也深受他影响。 分化利诱,分进合击,尖兵突进,重赏重罚。 敞开说很啰嗦,中心只有两个字:诛心。 努尔哈赤一切战法都是奔着精气神去的,核心不是杀人,而是杀心,杀军心。 战前各种盘外招,战斗的时候,人少游击中军,人多削皮缓杀,人数对等时候又硬怼主将。 萨尔浒、抚顺、沈阳,三次大战表现的淋漓尽致,单纯论军事,努尔哈赤当然有傲视当代的能力。 浑河之战,明朝精锐以步对骑,其余明军因为河流与战法原因无法配合,女真也没有用所有骑军围杀。 而是派出人数对等的骑军硬怼戚家军和白杆军,然后让刚刚投降的汉军加入战斗。 站在明军角度,是叛军反杀导致失败。 站在努尔哈赤的角度,虽然死人不少,但一战灭掉明军的精气神,还让降兵建立的信心,辽东从此对后金充满恐惧。 战场直接达到政治目的,努尔哈赤深谙战争精髓。 代善也是这样,面对柴沟堡,并没有强杀,更没有佯攻。 直接放弃正红旗单独作战的想法,到冰面踩路后,确定不是太滑,命令两红旗合兵,下马列阵推进,交给济尔哈朗游弋两翼。 前面一千人近战,后面三千强弓推进,以绝对火力覆盖兵堡,直接奔着灭杀明军士气而来。 四千人黑压压一片,浓郁的杀气笼罩天地,一步一步推进,如同一头肆无忌惮的野猪,杀气腾腾冲向单薄的柴沟堡。 靠近一百二十步,达到最大射程,列队的头领齐齐大吼一声,三千弓箭手瞬间指天。 嗡的一声,一片乌云罩向柴沟堡。 堡后传来惨叫,弓箭手嗡嗡嗡连续覆盖三次,全部攒射在城堡墙头和墙后二十步内。 垛口露出几颗脑袋张望,代善一挥手,继续推进。 第484章 努尔哈赤与陆天明的意境之战(中) 又进三十步,再次大吼一声。 射程远中近分布,后队覆盖墙头,前队延伸,堡内传来明军凄厉的惨叫。 代善在大军后面等了一会,兵堡依旧没什么反应,对明军主将的定力存在一丝疑惑,挥手继续推进。 再次靠近三十步,攒射延伸,惨叫声此起彼伏。 连续三次过后,声音稀疏下来,代善明白了,明军全躲到了墙后,得靠近抬高弓箭,用落箭来杀敌。 扭头吩咐传令兵去传达进攻命令。 大军跑步前进,一下靠近墙头二十步,齐齐朝天自由攒射。 兵堡刹那间响起啪啪的瓦片碎裂声,但叫声却更少了。 代善笑了,以多打少,能有多难,明军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挥手让步卒攀墙。 绳钩哗啦啦扔到墙头,女真猎手敏捷上墙。 兵堡守备厅墙头,曹文诏没有去了望台,从墙缝看到女真人出现在墙头欢呼。 在他身后,是靠近院墙下密密麻麻的弓手,其余院子也是这个情况。 惨叫声全是假的,女真人不可能越过城墙射六十步。 前来支援的杜文焕从石缝看一眼,差点把哈喇子流下来,“曹总兵,女真弓箭手至少攒射十二箭,他们在蓄力,墙头这些兵没有弓箭,天赐良机啊。” 曹文诏摇摇头,“杜兄,按陆大人的说法,游而击之,核心是什么呢?” 杜文焕一愣,“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没错,一切战法建立在精气神的基础上,大军必须有敢战之心,有能战之术,心的问题陆大人帮我们解决了,术的问题总不能还靠大人。” 杜文焕点点头,“出击要有出击的效果,要为下一次打击做好准备,大人说过这话呀。” “没错,我们必须保证打击效果,但无法刺激女真,没有为下一次做好准备。” 杜文焕瞧瞧墙头集结的女真人,疑惑说道,“是不是胃口有点大?我们无需过大的胜利,容易让女真死缠烂打。” “我们要胜,要胜的漂亮,但要放弃柴沟堡,激怒女真主将,到西边追杀我们。” 你是主将,你说了算。 杜文焕没有再说什么,他接触的是‘强硬’状态下的陆天明,虽然陆天明告诉他如何配合,一时也没领会要点。 曹文诏不一样,自始至终接触的就是鸡贼的陆天明,不关注具体战斗,脑子始终在玩心眼,一串一串的‘馊主意’。 老曹接触多了,一听陆天明的游击总结,瞬间恍然大悟。 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老曹现在不讲勇,不讲猛,主玩一个贱字,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问题,对方恶心什么,他玩什么。 代善恶心什么呢? 不知道,但女真肯定死不起人,丢不起脸。 那就让他们丢脸,不仅要杀人,还要刺激他们。 兵堡东面没有门,且只有这一面墙头能并排站三个人,其他三面就是一堵墙。 墙头的女真人观察兵堡内部一会,认为明军藏在房子里,挥手让弓箭手上墙,掩护他们去攻取南北两门。 越来越多的弓箭手上墙。 嘟~ 兵堡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号角声。 女真瞬间呈防御状态。 但下一瞬间,他们个个瞪大眼,只见兵堡内各院子升起片片黑云,明军特有的长箭尾羽急速摆动,如同成千上万蜜蜂嗡嗡嗡飞来。 长箭射程只有硬弓一半,穿透力却远比骑射的硬弓强,柴沟堡是个狭长的兵堡,墙头正好处于整个兵堡火力覆盖下。 哧哧哧~ 中箭的女真人直接被贯穿,野兽嘶吼声格外振奋人心。 软弓又比硬弓射速快了一倍多,嗡嗡嗡~天地间只有一个声音。 女真铠甲好, 胸口能挡一箭。 脑袋呢?脖子呢?小腹呢?大腿呢? 代善跟明军玩弓箭覆盖,实在是忘了祖宗如何逃命的,实在是如今的明军拉胯。 论火力覆盖,明军才是全世界祖宗。 城墙外的弓箭手焦急还手,可惜没有目标,他们力气也差不多用尽了,还击稀松,望着墙头身上插满箭矢的同伴,更加慌乱了。 当当当~ 锣声响起,女真人拿同伴尸体挡箭,慌不择路下墙,又摔伤无数。 冰层上的代善目眦欲裂,双拳紧握。 兵堡传来明军的欢呼,听起来人非常非常多,哪是几千人。 代善愤怒扭头,莽古尔泰、德格类、阿济格、济尔哈朗也骑马来到身边,他们也很吃惊。 德格类快速说道,“大贝勒,他们遮蔽了斥候,大军悄然而来,我们全军进攻,不能放跑他们。” “该死的,你们在这里干等三天,竟然不知道人家布下重兵,失责失察大罪。” 莽古尔泰冷哼一声,“大贝勒,我们本来就是在坑陆天明,明军有布置很正常,要么全军进攻,要么两红旗继续。” 代善被憋了回去,正好硕托来到众人身边汇报, “大贝勒,兄弟们死了八百人,伤了四百人,大概三百人也活不了。” 靠,一次试探,带来的正红旗一半人没了,奇耻大辱。 代善强迫自己冷静,站冰面冷冷说道,“必须强攻,不能让明军建立信心,我们要打掉他们的军心,若大同攻防之战移到此处,我们也可以接受。” “曹文诏!”德格类突然指着柴沟堡了望台大叫。 众人扭头,果然看到一个魁梧的大将在朝他们摇手微笑。 太气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代善正要下令,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硕托道,“骑军呢?都躲了?” “大贝勒,我们没看到骑军,兵堡根本不可能藏七千骑军,一千都不行,兵堡后面的关卡空空荡荡,他们不知游弋到何处。” 莽古尔泰突然大声下令,“传令,全军强攻关墙,我们留下兵堡里面这将近两万步卒,他们来不及逃跑了,杀绝他们。” 第485章 努尔哈赤与陆天明的意境之战(下) 莽古尔泰反应是对的,不能让明军士气占上风。 两万骑军一半人下马开始列阵,弓箭手掩护,这次必须占据边墙,顺着边墙打开关门,骑军可肆意撵杀步卒。 想法不错,女真有这实力,明军也不可能挡住,就是忘了时间差。 明军可以提前跑啊。 了望台上的曹文诏摸摸胡子,越发感受到陆天明玩心眼的快乐。 莽古尔泰不去进攻河套,杜文焕在西边防御就没意义,陆天明给了曹文诏临机决断权。 他在这待了一天,确认女真玩心眼,立刻把杜文焕调了过来。 效果非常好。 两千人去城墙上收拾战利品,故意嘲讽女真,混淆他们的判断。 一万多弓箭手此刻从两门出关,正顺着河谷向西飞奔,根本没计划与女真接触第二次。 打了你就跑,气死你。 女真人用两刻钟完成列阵,城墙上的明军把战死的女真扒干净,斩首后从墙上扔了下来,气得他们暴跳如雷,个个杀气腾腾。 一声令下,一万人多人向着兵堡和边墙冲了过来。 进入射程,无需下令,立刻自由攒射覆盖。 河谷西边到山口有七八里,两刻钟刚刚好,曹文诏看弓箭手消失在山坳后,挥手带两千人撤出兵堡,大步向北侧边墙而去,给留了一个空荡荡的兵堡。 女真人上边墙,打开关门,骑军跃马而入,冲入后边的空地。 边墙上的女真人此刻放弃向北,目送明军离去。 不是他们不想追杀,是根本不存在顺着边墙一直攻的条件。 这里到主长城有七八里呢,中间十几个烽火台,全被明军挨个堵死了,等你去到山脚,完全是直立的台阶仰攻。 比守山还方便,明军撒泡尿也能尿你头上,从下往上,不可能攻上去。 莽古尔泰听到前锋的回报,与代善骑马绕着兵堡跑了一圈,来到西边看着冰面上无数脚印,气得鼻孔呼哧响。 他也怒了。 因为北侧边墙上的明军在嘲讽他们,远远的还能看到曹文诏的身影。 代善环视一圈这个方圆七八里的盆地,扭头问德格类,“西边多远是宣大边界?地形如何?” “大概二十里左右就是永加堡,三条路,一条去往边墙,一条去往永加堡,一条去往南边,到永加堡的驿道挺宽,全在半山腰,骑军可以进攻,南北的山路非常狭窄。” “追!” 代善只说了一个字,三千人一队,前后开始追击。 后队还没有启动,前面刚到山口的骑军已经吹号,开始列阵接敌。 几名主将立刻驱马赶过去。 绕过第一个山坳,还是一块空地,明军骑军在山脚安静列阵,正是曹变蛟带的枪矛铠甲骑军。 二百人一排,前后三队,把追击的路完全堵死了,远远的还能看到明军步卒在翻山越岭快速西撤。 这地形无法围杀,人多也没用,谁去硬怼这三千人呢? 代善没有为难别人,叫岳托和硕托冲阵。 两红旗的脸必须找回来,哪怕再死一千人,也得吞下这队骑军,击垮明军士气,有了缴获,可以组建更多的铁甲军。 三千对三千,铁甲对铁甲,枪矛对大刀,骑射对骑射。 一声号响,三千女真轰隆起步,挥舞手中的大刀,杀气腾腾冲向明军。 曹变蛟一挥手,枪矛平放。 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决斗。 三里,两里,五百步,三百步,二百步,眼看进入双方骑射范围,明军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个二百步的空挡。 远处观战的代善、莽古尔泰、德格类、阿济格、济尔哈朗,瞬间亡魂大冒,齐齐高呼下令收兵。 因为明军后面的二百步空地,至少摆了一百多门火炮,这地形完全是屠宰场。 冲阵的岳托和硕托当然也看见了,女真前锋更看见了,无需主将下令,三千人齐齐勒马,瞬间挤成一团。 轰~ 一道血线出现在骑军中。 轰轰轰~ 后队变前队,三千人亡命而逃。 后面明军炮声不止。 虎蹲炮,明军装备最多的炮,守城是它,守边是它,车营是它,攻城掠地还是它。 大小不一,有的抱着就能发射,有的放到墙头搬不动,更多的是由车营运输,随时可以在车上发射。 曹文诏大概把山西两镇的虎蹲炮都拿到了山谷中,设立了一个绝杀炮阵。 女真人失魂落魄跑到山谷口才勒马,上万人挤在一起,乱哄哄的一片,山谷中传来明军放肆的大笑。 骑军又恢复了之前的阵型,也不出来,依托火炮,等着他们继续冲阵。 女真几位台吉心有余悸,庆幸骑军跑的快,山谷中只留下十来具尸体。 代善连连张望两侧山顶,快速朝莽古尔泰吼道,“立刻占领两侧山头,我们俘虏明军的炮阵。” 莽古尔泰也在观察地形,东侧坡陡,不好登山,但山上也没有明军,到炮阵需要爬三座山,大概得一个多时辰。 浪费时间又不得不做,短暂思索后,还是下令攻山。 依旧是那一万多人,披着铠甲开始吭哧吭哧爬坡。 几名主将安静等候大军前进,今天追击明军步卒是没戏了,就算追到永加堡,山中也施展不开,再死几千人完全没必要。 俘虏炮阵,击杀骑军,成为女真今天必须达到的目标。 过了半个时辰,山谷中的明军依旧一动不动。 女真大军刚到第二座山头,认为炮阵附近一定有步卒在山脊线后埋伏,全部在山顶恢复体力。 战场安静无声,不时响起战马的嘶鸣声。 德格类突然被一声声马叫唤醒,扭头看看大军的战马,再看看山谷中的尸体。 一百多门虎蹲炮,竟然没有射杀一匹马,人也才死了十几个。 明军的炮术如此不堪吗? 德格类扫视刚才骑军的路线,地面上没有一处炮坑。 十爷猛得两眼大瞪,指着骑军怒吼,“杀了他们,我们被骗了,根本没有炮阵,顶多是几门小炮。” 几人被他提醒,来回扫视几遍,总算明白了,莽古尔泰大怒,抽刀怒吼,“全军掩杀。” 女真人再次轰隆起步,远处的明军大笑,齐齐调转马头,顺着驿道上山,快速奔马离去。 有胆你就去追。 两刻钟后,一名亲卫扛着巨大的虎蹲炮来到几人面前,嘭一声扔地下,还弹跳了两下。 “贝勒爷,大概只有七门小炮是真的,他们扛走了,剩下全是这玩意。” 连实木都不是,灌木扎起来,用羊皮包住刷黑漆,远远的看着十分吓人。 明军在里面放了几个大炮仗,山谷的回音把他们全误导了。 是啊,宣大怎么可能一次性出动上百门炮阵。 两万多人,杀气腾腾而来,死了一千多人,连明军一根毛都没伤着。 丢人现眼,奇耻大辱,休整后必杀曹文诏。 第486章 进击的大舅哥 大军累了,无法继续进攻。 莽古尔泰布置斥候和防御后,回到柴沟堡。 后勤还在虞台岭,士兵们到军营挤一挤就可以。 回到守备衙门,桌椅板凳都完好,明军撤的很干脆,并没有破坏东西,女真人也没必要破坏。 破坏太跌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莽古尔泰看他们一个个很沉默,到代善身边落座,也不想扯淡。 “大贝勒,刚才想了想,我们一旦追击明军就上当了,从这里进攻虽然更容易进入大同,但我们的辎重绕了一大圈,依旧处于明军的包围中。没有足够的兵力去挨个啃兵堡,一旦分兵,会死更多人,曹文诏死得起,我们不行。” 代善缓缓点头,“柴沟堡谁来都是个陷阱,明军就是在激怒我们,曹文诏之前在辽西只是一个游击,剿匪还炼出脑子了,不得不重视。” 后金两大贝勒反应不慢,并没有布置更大的报复行为。 但还是那个问题,出兵要有出兵的收获。 他们时间不多了。 阿济格轻咳一声,“大贝勒,可能是陆天明来了,曹文诏这种打法需要绝对的兵权控制,明军将领无法做到随意放弃兵堡,哪怕他是剿匪总兵也不行。” 代善一愣,左右扫了一下,“十弟呢?” “到虞台岭押张家叔侄前来,张之相该去试探一下了。” 代善点点头,那就等一等。 他们几人很累,铺着羊皮,烤着火,靠在一起打盹的时候,德格类带着张世泽来了。 德格类冻得脸色通红,众人看到后面的张世泽,嘴巴齐齐大张,一下就全清醒了。 只见公爵嫡孙拿着一个转经筒不停摇,眉宇无比平淡,一副得道高僧的摸样,他身后的张之相则神色尴尬。 代善扭头看着莽古尔泰,这就是公爵嫡孙? 莽古尔泰也纳闷呢,皱皱眉问道,“张世泽,你想做戏子吗?” 张世泽淡淡一笑,“三贝勒言重了,人生不过是一场修行,世间修与空门修没什么区别,张某深陷囹囵,此生只愿追寻大道。” 莽古尔泰一瞬间想拿刀子给捅个窟窿,疑惑看着德格类,怎么天不见,变成这个鬼样子。 德格类哭笑不得,“大贝勒,三贝勒,大营有两位喇嘛大师,张世泽前几天一直在与两位大师论道,颇有所得,两位大师也说他颇有慧根。” 众人再次大张嘴,你娘咧,这样的张世泽直接废了,很特别的废物。 为安抚披甲奴,女真大营一直带有喇嘛,与大师有毛关系。 德格类到两位贝勒耳边低语,表达了他的看法:估计张世泽突然做俘虏,贵公子的心理落差一时无法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代善对这个判断很赞成,对张之相招招手,“张先生,大军不能这么玩下去,陆天明若不能给我们足够的诚意,大军不得不进攻内长城,麻烦你到对面告诉他,我们只有三天时间,生死搏杀,他不行。” 张之相还没有说话,落座后一脸神圣之态的张世泽淡淡说道,“大贝勒无需玩奸计,德格类刚才说过白天的战斗,张某可以告诉诸位,陆天明不在大同,使诈是自甘堕落。” 代善觉得他很有趣,裹裹披风站起来坐到椅中,认真问道,“为什么如此判断?能赐教吗?” “张某之前接触过大乘佛教,佛曰,生命虚空而无形,有形之物均虚幻,一切依缘而生。张某听的稀里糊涂,几日前接触大师,喇嘛教则曰,生命乃觉醒,世间一切为开发心灵和意识。微言大义,黄钟大吕,醍醐灌顶。” 代善差点咬舌头,挠挠胡子掩饰尴尬,过一会还是一脸懵,“何意?!” 张世泽还是那一副淡淡的神色,语气莫名的空灵,“大贝勒,佛教的圣人是释迦牟尼,佛教的信徒以修行为重,实现解脱和涅盘为最高境界。喇嘛教的中心是堪布,具有高度智慧和卓越学识的宗师。” 代善恼了,“能不能说人话。” “大贝勒心脑焦急,迷失心智,张某说了,别修佛,要修己,要觉醒,当大贝勒静心冥想,能看到自己心脑世界的时候,人世间一切都很清晰。” 代善不想搭理他了,扭头看向德格类,后者给了他一个无辜的眼神,没听懂啊。 莽古尔泰府上有喇嘛,他比其他人知道一点,突然开口,“笨蛋,他是说有前车之鉴,干嘛还要自欺欺人。” 代善顿时恼怒看着蒙古尔泰,三贝勒哈哈一笑,指一指阿济格,“大贝勒,不妨让十二弟说说,你看他神色,明显听懂了。” 张世泽这时候又道,“三贝勒颇具慧根,说法有误,但路途没错,闻思修、讲辩着,真乃世间真理大道。” 莽古尔泰再次哈哈大笑,“大贝勒,就是汉人的以人为镜,三省吾身,他骂你。” 代善一愣,“骂我什么?” “骂你明明有教训不吸取,自以为是。” 代善眉头一皱,他当然不会被莽古尔泰激怒,但这时候终于明白张世泽在点什么,朝阿济格问道,“十二弟,今日的战斗与你在河套的战斗有何不同?” 阿济格轻咳一声,“陆天明不怕死人,只要买卖合适,他会立刻兑子,今天曹文诏明显害怕死人,他只能承担放弃兵堡的罪过,无法承担士兵的伤亡。 我也是才反应过来,曹文诏的这种玩心眼计策,比陆天明更谨慎,显然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没有陆天明手脚放的开。” 代善恍然大悟,今天明军的确小心,非常小心。 张之相适时插嘴,“诸位贝勒,枪矛骑军是天明的核心人马,曹文诏可以调动,但不会随便参与绞杀,诸位不可能抓住骑军,若想得到诚意,还是等等,也就天的功夫。” 代善立刻回怼,“混蛋,这是战事,不是游戏。” 张世泽这时候又道,“大贝勒着相了,人要觉醒,傻子眼里才有傻子,若诸位真正尊重天明,就不会在这里玩心眼。 你们犹犹豫豫玩心眼的时候,就是在告诉别人你们居心叵测,张某能看出来,曹文诏自然也能看出来,他不过是不知道你们具体目标罢了。 二叔一旦去联系天明,曹文诏想都不用想,立刻看出来你们妄图袭杀中军,这道理很复杂吗?为何你们一个个自认为很高明的样子?” 第487章 终于长了一智 女真核心高层被张世泽三言两语羞辱智商。 张家叔侄走后,议事厅安静了很久。 是啊,你以为的一定不是以为你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全部着相了。 代善痛苦捏捏眉心,低头沉重说道,“不管陆天明是真反还是假反,既然一直在联络,就不能断了联系,张家叔侄会暴露咱们的目标,暂时不能用来联络,十弟敢去大同吗?回到辽东我给你担保。” 德格类一瞬间想哭,换了三批人,脑子转了无数次,到头来还是在同一件事中折腾,越折腾越被动了。 “怎么?十弟害怕了?” “不是,但我去联系他说什么呢?没有可靠的理由,玩心眼我们显然不是汉人的对手。” “继续索要诚意,不能脱离了这个本质。明日我们去奔袭张家口和宣府,这到底是战事,不去攻掠富庶的兵堡和府城,却进攻柴沟堡,的确痕迹太明显了。” “大贝勒,那我就不能去,大军佯攻张家口和宣府,很可能误伤。” “误伤在所难免,我们不会入城,等你确定陆天明的位置,我们立刻从虞台岭出塞,连夜袭杀大同,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切用军事手段来解决,这才是我们的优势。” 莽古尔泰也附和道,“是这个道理,我们还是得佯攻宣府,不能傻呆呆的在这里等着,声东击西必须通过战事,要让他认为我们失去耐心,必须劫掠足够的物资和人口班师回家。” 德格类只好点头,“那我明早就去联系,这几天刚好适合夜袭,若超过二十以后,夜袭也可能无效,我们真成了笑话。” 代善双手虚抬,对众人大声说道,“这是大金的国事,我们同进退,没人会笑话我们,但我们也不能自甘堕落,兄弟们都会为你解释,一切就靠十弟了。” 阿济格、济尔哈朗、岳托、硕托,闻言立刻朝他齐齐躬身,表示与他共进退。 笑死,代善父子三人昨日还是高调的监督者,今日就共进退了。 闰月十四。 德格类带着十名巴牙喇向西,女真大军则退出了柴沟堡,曹文诏诱敌深入的计划无疾而终。 女真失败不起,导致他们十分小心,表现在战事中的优势就是进退果断。 这是天性,并非什么兵事思维。 也就是传说中的‘客观因素’、‘必然结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曹文诏也只能放弃后续的手段。 德格类在山中行进很快,一个时辰后就被骑军截住了。 曹变蛟对他没兴趣,派出队人押着他们向永加堡。 一路上看到靠近驿道的山顶有不少滚石和了望哨,庆幸没有追杀。 永加堡很快就到,兵堡关门后全是躺着晒太阳休息的士兵,粗略看去,大概一万多人,全是弓箭手。 德格类眼皮直跳,京营在这里?阳和口随时可入? 可惜这个消息传不回去,明军现在随时可以两头支援,依托边墙的优势明显。 忐忑不安来到守备衙门议事厅。 曹文诏大大咧咧躺坐在椅中,双腿很不雅的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看起来刚睡了一觉。 旁边还有一个红袍,互相打量一眼,德格类立刻知道是谁了,大同只有两个红袍,一个总督张宗衡,一个按察副使马士英。 “马大人,久仰久仰,想必马大人快到宣府做巡抚了。” 马士英坐着拱拱手,“十爷是个妙人,不知贵部有没有断粮?” 德格类摇摇头,没有回答他这没营养的激将法,对曹文诏拱手,“曹将军玩的好一手以退为进,我要见陆天明,还请转告。” 老曹打了个哈欠,“马大人就是来等你的,两位随便,这次不算,不用紧张。” “第一次我认输,后来两次完全是卑鄙。” 老曹再打一个哈欠,“卑鄙挺好,感谢十爷夸奖。” 德格类恶狠狠咬咬牙,这才对马士英拱手,“陆天明在大同?马大人别骗我,若他在大同,昨日的打法就不是这样子。” 马士英还未回答,曹文诏猛得从椅中站起来,吃惊走到德格类身边,“哪里看出来的破绽?” 德格类淡淡一笑,“生命乃觉醒,闻思修、讲辩着,真乃世间真理大道。” 曹文诏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德格类内心大乐,抿抿嘴再次道,“生命乃觉醒。” 这表情太贱了,曹文诏想给他一刀。 身后传来马士英嗤笑的声音,“曹总兵,这是喇嘛教的话,他在说你的行事手段与陆大人完全不同,不可能装作是陆大人混淆视线,女真大军有高人啊。” 曹文诏眉头大皱,完全不信,“有那么明显吗?” “有!”德格类点点头,“陆天明不会像你这样小心翼翼。” 曹文诏不说话了,好像在反思他为何小心翼翼。 马士英向前一挥手,“十爷请,本官在这里停留三天了,挺无聊的,十爷一来,咱们可以回府城了。” “马大人,我要见陆天明。” “是啊,回府城马某才能通报,我们快一点,晚上就能到府城。” 德格类无奈,那就走。 马士英的护卫还没德格类的巴牙喇多,他也不可能伤人做什么事,十几人很有默契向西奔马。 午后来到阳和口兵堡,他们需要吃饭饮马,马士英没有进去,就在兵堡外的官驿里。 德格类吃惊看着兵堡和边墙上的士兵,我尼玛,这里为何还是这么多人? 疑惑扫了一圈,总算找到点不同,阳和口的将旗是‘王’,那王朴就还在这里。 脑袋里回忆一下永加堡的将旗,没有,曹文诏的也没有。 大同西边防御空虚,还是归化防御空虚?陆天明把哪里的兵调进大同了?不该是山西镇的兵马? 袭杀陆天明的计划完全行不通啊,难怪张世泽根本不怕挑破,他对陆天明很有信心。 第488章 自己才能欺骗自己 德格类的确长了一智,可惜不够。 他还不知道掉入自我怀疑、自我佐证的逻辑陷阱。 一个二层逻辑永远无法证明另一个二层逻辑的真假,这是人性的悖论,够他玩一辈子了。 张世泽通过简单的几句话,彻底隐藏了真实目标,在女真高层混了一个大彻大悟、得道大仙的人设。 大同又给德格类一种处处无法下嘴的现实,佐证了张世泽的聪明,也佐证了陆天明的谨慎。 反过来说,越不可能被袭杀,敌人越能成功。 德格类很聪明的,他只要认真观察沿路的兵堡,寻找突破点,一个就行了。 明军在边墙的防御严密,陆天明处于前线才不正常,他一定会居中调度,府城是唯一的选择。 那就得攻城,还得看看府城的防御。 休息过后,心有定计的德格类跟着马士英继续奔马,顺着边堡通道向西。 这是正常的直通驿道,虽然走白登山南边也行,会绕一段路。 夕阳西下,一群人来到方山堡,德格类一路都没找到防御薄弱点。 方山堡看起来也不弱,但南边突然出现山坳拐角的藩庄,德格类脑袋一亮,座山雕袭击代王就是从这里出塞。 这地方除了山谷狭窄,大军需要跨越一道山梁,没别的劣势。 兵堡独立于边墙外,顶多两千人,同样有跨越山沟的水门和半山腰的关门。 天赐良机啊,陆天明不会对这里过于关注。 方山堡不是军事上的弱点,但绝对是心理上的死穴,这才是真的破绽。 因为这里只是‘出口’,座山雕不是从这里进来的,陆天明自己欺骗了自己两次,会下意识忽视这里会被从外面攻破。 黄昏来到府城,德格类差点笑出声。 判断没错,大同边墙既然是铜墙铁壁,那内部必定无比空虚。 府城没有任何兵力,陆天明和总督都放心的很。 马士英带德格类直接来到总督府,让他在客房稍等,扭头到后院。 张宗衡神色轻松,一边喝茶一边左右互搏下棋,看到马士英回来,连连招手,“冲然辛苦了,一切被东主算准了?” 马士英笑着点点头,“果然是德格类来联系,而不是张之相,下官带他沿着兵堡到府城,他都没发觉这是个坑。” 张宗衡哈哈大笑,“自己骗自己才是高明的间计,德格类想观察兵堡,下意识认为走兵堡驿道很正常,一路都在自我欺骗。我们只会让他路过府城东边的兵堡,西边什么情况他们不会去试,方山、藩庄不过三十里,他会给自己找一条金光大道。” 马士英点点头,但脸色凝重,“驱敌围杀自己,艺高人胆大,下官这几天依旧没回味过来。” “置死地而后生,东主勇气非凡,只有隐藏自己,才能躲过朝臣的算计,躲过天下势力的关注,你我才能在宣大长久驻守,山西才能安静经营,恭喜马兄弟即将上任宣镇巡抚。” “道理是这个道理,下官心慌啊。” “不用心慌,我们带德格类去藩庄。” “嗯?东主已经来了?” “是啊,昨晚就到了,有点疲惫,休息一天了,现在可以招待客人。” “一个人?” “不,鞑靼公主也来了。” 马士英顿时放心了,“看来河曲一切妥当,下官这些天时刻在学习东主的计谋,惊为天人啊,好久没有这种仰望的感觉了。” “哈哈哈,老夫可不会给你转达马屁,走。” 客房,德格类听闻陆天明在藩庄,顿时佯装恼怒,“马大人,太阳落山前我们与藩庄擦肩而过,来回六十里,好玩吗?” “十爷想多了,马某也是刚知晓,十爷来的很巧,大人午时刚到藩庄。” 德格类吭哧吭哧出气两声,无奈跟着他们去往藩庄。 张宗衡和马士英内心微笑,德格类一副吃定中军的模样,好像陆天明已经变成了阶下囚。 几人戌时才来到藩庄。 德格类一眼判断这里没有大军,校尉越多,大军越少。 陆天明钦差坐镇藩庄,兼顾东西防线,山顶又能了望方圆形势,理想的中军驻留地。 三人被校尉带着过重重拱门,最后来到一处空旷的大院,廊道中全是校尉,正屋光亮。 屋里有暖墙,温暖如春,陆天明和兀良哈身穿便服,都在锦榻中躺坐,脸色…病了? 张宗衡和马士英行礼后,陆天明不咸不淡说了句客套话,挥手让他们去休息。 德格类左右瞅瞅,坐在面对面的椅子上,开口还关心起来,“你病了?” 陆天明冷哼一声,“病不病有什么关系,又不需要老子上阵。” 德格类点点头,“大贝勒也来了,大伙还是需要你的诚意。” 陆天明顿时不耐烦了,“爱信不信,随便你们袭杀。” “我们的确会劫掠宣府,有机会可能还会到内长城,延庆州过去就是明朝皇陵,既然无法得到更多的物资,那就毁了皇陵,让皇帝自己杀文武官员。” 陆天明哈哈一笑,“大贝勒果然智慧非凡,随便,你们吓唬不住我,陆某也管不了那么远的事。” 德格类皱皱眉头,“以后如何联系呢?” “嗯?!”陆天明一愣,“什么联系?” “张之相一到辽东,就会变成大汗的联系人,五哥如何与你联系呢?” 陆天明抱胸托腮低头沉思起来,德格类等半天不见有任何反应,轻咳一声道,“我给你个思路,让张家在辽东开一个药材铺子,派十名坐堂郎中,张家有这个实力。” 陆天明摸摸肚子,露出一丝痛苦神色,仰头躺下,淡淡说道,“这个梦不错。” 德格类眼神一亮,是肚子疼啊,“你生病脑子不清楚,咱们改天再谈。” 陆天明顺嘴道,“嗯,那你先去休息,我想想再说。” 德格类瞬间懵逼,本来是谈判的一种话术,自己把自己架住了,起身拱拱手,“你得了什么病?明天能谈吗?我不能超过两天。” “不劳你关心,死不了,明天再说,我不想说话。” 德格类双手无意识抖了抖,怎么还遇到这么一个特殊情况,陆天明睡懒觉天下皆知,若明日中午才能离开,那就浪费了一天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旁边的兀良哈这时候冷冷开口,“贝勒爷,夫君让你去休息,他累了。” 德格类一愣,兀良哈如此冷漠,病得不轻?再看一眼陆天明,只好先离开。 第489章 艰难何破,功成谁伴 德格类走后不一会,张宗衡和马士英进门。 还有一个丰城侯李开先。 陆天明躺在榻上闭目沉思,哪有生病的样子。 马士英把路上的情况交代了一遍,陆天明没有立刻开口,李开先犹豫问道,“你这装病挺像,是不是多此一举?” 陆天明活动了一下脖子,好像是有点累,淡淡说道,“单纯装病当然不行,明天早上再玩玩他。德格类说的对,我们需要在辽东搞一个联络点,张家可以正大光明派人去,但没什么可信的人。” “不是有现成的人吗?御医张映宿。” “太显眼了。” 李开先双手一摆,“什么美事都占,太贪心了,让世泽自己发挥。” 陆天明打了个哈欠,“那倒也是,休息去,推敲一下有没有漏洞,明晚又是一场大战。” 三人走后,兀良哈到暖墙的铜盆里沾湿毛巾,递给陆天明。 “夫君为何这么嗜睡?是不是真病了?” 陆天明拿毛巾擦擦脸,摇摇头道,“你脑子里若有几十万人事关系也嗜睡。” 兀良哈呵呵笑了,“东虏真是傻呀,他们光想着袭杀你,完全没想过袭杀你带来的后果。” “不是没想过,是他们认为贵人不在乎一个死人,根本没想过彻底翻脸后,张家口会出现报复性的灭族问题。 我一直没去动张家口,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跟那群没有良心,没有道德,没有大义的商人无话可说,他们能听懂的唯一道理是刀子。 可在东虏看来,在天下贵人看来,均认为我不敢动那群人,认为我不敢触碰天下禁忌,不敢与天下贵人为敌。 他妈的,老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但我也发愁,杀了张家口那些混蛋,以后可以完全控制走私了,但要几千万两银子做什么呢,树大招风,不妥啊。” “我要啊,咱们儿子要。” “就算我想给,你也接不住,两万族人不行,十万骑军差不多。” 兀良哈眼珠子转一圈,上榻跪坐到身边,满怀期盼道,“等我生个儿子,我就帮儿子抢战神矛。” “会有的,明年肯定有。但你这想法不对,抢战神矛做什么,只要族人的敬重就可以了。” “哎呀,太复杂了,反正我只想跟着你。” 陆天明拍拍她没有说话,前两天给鞑靼人治病,突然发现鞑靼人的价值观简单的令人发指。 兀良哈一直是个英武要强的公主,否则也不会带兵。 这么一个人,见到自己就‘搔首弄姿’,原以为她多少有点演戏成分,逐渐发现越来越严重,现在都会发嗲了。 身体是无法撒谎的。 鞑靼人崇拜强者,自己是她所见到最强大的人,那就是她的最爱。 这道理无敌,看个病,差点收成千上万鞑靼女人,无论是女子本人还是她们的男人,都期待到身边侍奉,所以兀良哈一直说生孩子,其实就是在说‘我爱你’。 本来是个合作者,突然发展到篡位的地步了。 这事情可以想,可以意会,不能说出来,更不能提刀子。 留她在河曲大营会打乱收拢民心的节奏,顺理成章的事会变成叛变,落了下乘,不得不先带到身边。 另一边的德格类被带到客房,辗转反侧难眠。 心里不停念叨两个字,时间,时间啊。 只要黄昏回到大营,万事顺意。 若推迟半天,一切都处于被动中,大军很可能无功而返,那样带来的后果太严重了。 翻来覆去,不知不觉到寅时了。 门口突然响起巴牙喇的敲门声,“贝勒爷,陆天明亲卫传信,请您面谈。” 德格类猛得起身,来不及思索为什么,快速穿衣出门,月亮还没落下呢。 今天是闰月十五,今明两晚,最佳的夜袭时间。 正屋灯光明亮,德格类跟亲卫来到门口,自己推门进去,屋内浓郁的中药味,眼前的场景让他一愣。 陆天明依旧穿着便服,在书桌后面挥墨写字,兀良哈在给他磨墨,看起来很…精神?什么病啊,风一阵雨一阵。 “德兄,我刚刚收到军情奏报,代善和莽古尔泰进攻宣府了,战事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与山西、大同、河套均已脱节,咱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你我之间的交情,信则灵,不信则废。” 德格类快速思索一下他的立场,反驳说道,“诚意不是这样的,你说过,等我回去的时候会给完整的诚意。” 陆天明抬头看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丝鬼魅的笑意,“山西已脱离中枢,这就是我给你的完整诚意,黄台吉可以不信,那就准备更多的军队来攻打,看你们能攻占漠南,还是我能耗死女真。” 这才对嘛,德格类提着的心放下来。 “你怎么病了?突好突坏?” “赶路的一点风寒罢了,出点汗就好多了,刚刚喝药,你看我现在精神就不错,发汗会助眠,我怕一会睡着,叫你过来聊聊,今天再睡一天,明天就能出门了。” 德格类脑皮突突突直跳,合理,难怪跟个老母鸡似得,那就是明天会去前线。 只有一天一夜啊,一天一夜啊。 德格类背手握拳很紧张,陆天明放下毛笔,郎朗说道,“与德兄相交一场,送你一副字。这是我自己写的话,艰难何破,且凭浩气冲霄汉;功成谁伴,独抱狂歌对月吟。” 德格类懂点四书五经,眉毛一沉,“你果然不会造反。” “傻帽,我这是给黄台吉的对联,跟你打道多次,我才明白,你一个小喽啰不懂,我跟你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 “原来你等着大汗的回音。” “废话,现在一直是咱们在浪费口水,黄台吉什么意思还不知道呢,你们想打,那咱们就打一场,回去。” 德格类咬咬牙,没有反驳,靠近书桌一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用力揉揉眼,我的妈呀,我看到了什么?! 手指与嘴唇一起发抖,一脸不可置信,“这…这…这是你的字?!” 陆天明得意点头,“没错,我一直用炭笔,很少用毛笔,书法无所谓漂亮,自成一体最重要,德兄觉得怎么样?” 德格类瞬间难受无比,狗都比你写的好,的确自成一体,搜尽词汇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旁边兀良哈妩媚靠到身上,开始狂吹,“我的男人做什么都是万中无一,这字笔画分明,无论上端何种走势,下端都无比齐整,雪中傲梅,风中傲竹,挺直如松,雄浑如山,顶天立地,兀良哈能侍奉夫君,真的欣喜。” 咦,你可真是不要脸,这话差点把德格类说吐了。 陆天明却哈哈一笑,“还是公主懂我,有公主陪伴,不枉此生。” “是人家更高兴,夫君的雄浑之气让人迷醉。” 德格类看两人当着他亲吻,猛得回神大赞,“果然好字,如山扎根于大地,坚不可摇,我会带给大汗。” 陆天明再次哈哈大笑,违心吹捧,你有点急哦。 “德兄自便,美人陪伴,陆某迫不及待驰骋如画江山,好好睡一觉,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第490章 跑,与时间赛跑 德格类担心了一整晚,突然就提前了。 比他自己想象的还早。 立刻带巴牙喇出门,还是马士英的亲随带路,向东狂奔。 这些亲随也想今天返回去,德格类不用催促,他们就一直拍马赶路。 马累了稍微歇歇,饮水后继续。 午时已经来到永加堡,曹文诏没有见他,德格类也没兴趣,告别带路的人,沿着驿道继续狂奔。 德格类还不知道,他竟然成为陆天明的令旗。 离开藩庄的那一刻,兀良哈与二百名校尉立刻骑马到丰镇关出塞。 等他路过阳和口,兵堡里面吃饱等候的一万多名弓箭手立刻蜂拥出关,向方山堡的大山里狂奔。 等他路过永加堡,杜文焕立刻带属下沿着边墙向东北方向运动,他们要在晚上前埋伏到大青山与长城之间。 等他路过曹变蛟的防线,骑军立刻集结返回新平堡。 总之,墙内墙外到处在行军。 跑,与时间赛跑。 这是双方所有人的共同心愿。 陆天明敢保证,来袭杀自己的一定是德格类带路,代善父子、阿济格、济尔哈朗为主。 莽古尔泰不会来,他是大军主将,必须坐镇中军。 关键是别人参与进来,才是他们兄弟真正的共进退。 女真三次支援,现在满打满算两万六千人,大约五千人是后队辎重,两万人能奔袭,抽一半就行。 万全右卫兵堡,昨日佯攻后的众贝勒百无聊赖。 张家口和宣府的守军实在太多了,整个宣府右翼的边军全在两个城里。 没有大同边军的士气,但他们无处可逃,人一多,互相壮胆,反而不害怕了。 佯攻变成毫无意义的互射。 东虏箭矢消耗不起,真正去进攻又伤亡不起。 这形势更加被动了,仗打到这地步,属实超出他们预料。 代善和莽古尔泰计划明天去内长城与京营班军、北镇尤世威练练手。 下午刚到申时,他们在探讨走哪条路的时候。 德格类嘭得推开议事厅的门,太累了,坐地下呼呼喘气,不给他们询问的机会,语速超快解释。 “马上…马上集结人马,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宣大边界的永加堡有一万多名弓箭手,不知从哪里调来的,绝不是大同本地边军,此路不通。 阳和口守备严密,兵堡后面是严阵以待的两万京营。 大同七千骑军,三千在永加堡的驿道中,四千在宣大边界游弋,这些人去西边至少需要半天。 陆天明昨天才到大同,他赶路有风寒,在代王藩庄落脚,身边只有几百校尉,以他的脾气,这些校尉白天也会全部派出去做信使,今晚藩庄顶多二百人。 大同府城没有任何兵力,就是些执役在维持治安。 整个大同边墙铜墙铁壁,内部无比空虚,之前走虎峪口、阳和口的计划不行。 只有方山堡合适,那地方虽然也有人守,地形也不利于我们奔袭,却是陆天明的心理死穴,座山雕两次从方山堡出关,易出不易进,正好适合我们偷袭。 方山堡距离藩庄只有三十里,藩庄距离府城也是三十里,只要我们偷袭进去,陆天明想跑也跑不了,离开藩庄的白登山,全是平地,他跑哪儿我们都能追上。” 德格类解释的非常清楚。 几人对视一眼,莽古尔泰大手一挥,“我再抽调三千人给十弟,你们全部去,我带中军明早撤出宣府,咱们哈流河汇合,班师回家。” 德格类实在太累了,过一会他还得奔马,到一边拿水咕咕灌,狼吞虎咽吃干粮。 代善来到中军的地图前,丈量一下各处距离,很快得出结论,“塞外得绕个大圈,我们到方山堡也在寅时,只有三个时辰左右的空档。” 济尔哈朗指着藩庄道,“大贝勒,正因为难以实现,才有可能实现,陆天明处处防备,自身空虚,这才是我们能成功的前提,若边墙虚虚实实,有明显的漏洞,我们得怀疑是不是个陷阱了。” 代善点点头,“没错,马上集合,岳托带三千人为前锋,到方山堡五里下马,隐蔽靠近,攒射覆盖边墙,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关门,阿济格、济尔哈朗、硕托跟进,我与德格类在中军,不要与边军纠缠,袭杀藩庄为重,等我们抓住陆天明,到处可以出关。” “诺!” 几人齐齐躬身,大步到外面去集合士兵。 德格类顺了一会气,从怀中拿出一卷纸放到桌上,“陆天明给大汗的对联,字迹能笑死人,奇才果然有令人诟病的弱点。” 代善疑惑展开,顿时撇嘴,一笔一划没有丝毫过度,更谈不上什么美感,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全部散架了。 “艰难何破,且凭浩气冲霄汉;功成谁伴,独抱狂歌对月吟。够狂,十足的匪性带着一丝书生气,这是成大事者必备性格,内心坚定,又不择手段,果然是当世大敌。” 莽古尔泰看一眼,哼哼两声,“比我写字还难看的明官,稀罕货。” 代善笑着收起来递给德格类,“也可能是他故意为之,故意挑衅大汗,让大金放弃辽西,千里迢迢主动来攻漠南,把我们消耗在这空荡荡的塞外,不论如何,字迹说明不了他的本事,笑就没必要了,绝对是个斗心高手。” 莽古尔泰点点头,“大贝勒自己小心,来回四百里,我得到哈流河先扎营,希望明天能见到这个奇葩,或者他的首级。” “好,我们就此别过,今晚我在在与时间赛跑,若五弟看到大同全线烽火,那我们也就成功了。” 代善和德格类来到兵堡外,岳托和硕托已经走了,阿济格接着跟上,济尔哈朗正在出发。 中军抽调的三千人在列阵等他俩,德格类撑着疲惫的身子前后张望一眼大军,再看一眼西边,忍不住发笑。 陆天明,计谋再高,最后也得讲究实力,你他娘虚虚实实,一边靠着明朝,一边靠着河套,天下便宜都让你占了,若再让你挡住大金,天下人还玩不玩了。 活着,咱们到辽东好酒好肉,死了,老子给你一副好棺材。 第491章 明月普照大地 陆天明这次到大同不是一人而来,带着他一开始出京时候的属官。 董成虎驻守平阳、秦大成驻守太原、刘文炳被撵回去了,实际也就只有一人,驸马都尉巩永固。 他是皇帝的人,死心塌地那种。 他也是个正统的人,知道陆天明欺君,更知道陆天明功绩无双。 知道陆天明需要制衡,更知道大明离不开陆天明。 见证了流贼被灭,见证了蒲商坍塌,见证了太行商号崛起,见证了明蒙大捷,接下来大概还会见证宣大的胜利。 单纯的见证人。 桩桩件件,与皇帝无关。 茫然了,逐渐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今天是十五,藩庄原来的边军都去运粮,带来的五百校尉白天离开三百多人,满打满算也就二百人在藩庄。 剩下就是不多几个下人,格外冷清。 巩永固吃了睡,睡了吃,也不想出门乱窜遭人烦,实在无聊,黄昏拿起翻烂的话本打发时间。 刚到蜡烛前坐下,校尉突然来告诉他陆天明有请。 巩永固很光棍,反正自己是盘菜,有什么可怕的。 跟着校尉来到陆天明所在的院子,里面的场景让他一愣,原来是宴请啊。 陆天明不在,主位空着,两侧坐着三个人。 “下官拜见张总督,拜见马副使。” 张宗衡一脸和善摆摆手,“驸马都尉这是以亲军官身见礼吗?你可是后戚,超品驸马,皇帝的妹夫,不要局促,坐。” 巩永固再次躬身还礼,到马士英旁边落座。 他以为对面是那个将军呢,刚才扫了一眼看都没看,现在突然弹起来,“下官拜见侯爷。” 李开先切一声,“巩永固,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丰城侯在这里,当然坐错了,巩永固也没有狡辩,赶快绕到李开先下首,“侯爷见谅,您不是与国本大宫同行吗?” “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我在大同玩半个月,照样能追上国本大宫,回京前入队就行了。” 巩永固哦一声坐在他身边,四人两两相对,他们在沉默喝茶,巩永固也没觉得尴尬,直挺挺干等。 陆天明很快从屋里出来,好似有点疲惫。 丰城侯没动,巩永固起身表示尊重,对面两人却无比恭敬。 “坐,不用客气。”陆天明淡淡说一句,在主位落座。 张宗衡落座后谄媚道,“大人无需担心,如今大同铜墙铁壁,宣府也坚壁清野,东虏没有粮草,半个月内必定退兵。” 李开先切一声,“退兵就是胜利?!张大人你可真是堕落。” 张宗衡呵呵一笑,“侯爷骂的是,下官的确没什么本事,一切仰仗大人。” 陆天明举杯凌空转一圈,他们连忙跟着举杯,但陆天明什么都没说,一饮而尽后,直接把杯子倒扣,显然不想饮酒。 四人跟着一饮而尽,马士英主动替他解释,“大人偶感风寒,的确不宜饮酒,您可得保重。” 陆天明点点头,拿起筷子吃菜,示意他们也动筷子。 边吃边说道,“与两位大人共事一场,咱们为国尽忠,落到别人眼里却是另一个模样,天下事纷纷扰,让人浑噩,出京前陆某想做荡涤天下的英雄,现在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巩永固眼皮一跳,低头慢慢吃菜,马士英再次拍马道,“大人是顶天立地的能臣,堂堂正正的百姓英雄,这世界总有烂人,大人无需在意。” “说是这么说,陆某混到现在,连孩子都看不上一眼,妻子还替我镇守归化,他妈的,明明老子恢复故土,那些小人却不敢认。” 马士英这次也不敢随便插嘴了,陆天明愤恨说两句,又自言自语道, “明日我会去宣大边界,等东虏退兵,我得回京了。与两位大人就此别过,共事一场,不会让朝中抢了你们的功劳。 皇帝怨我不敬,我还讨厌他愚蠢,早就当面说过他太笨,他还是不长教训,总是自以为是。 作为皇帝,经常被人耍,枉费庄妃娘娘教导,我得回京当面骂两句,再让我不痛快,老子辞官不做了。” 张宗衡和马士英深深低头,不敢接茬,李开先也很沉默。 巩永固这时候抬头,“陆大人,此言对君王不敬。” 陆天明切一声,“是啊,我就不敬了,我还在乾清殿骂过皇帝呢,怎么,你想咬我啊?” 巩永固无奈,他才反应过来前一句话,疑惑问道,“大人战后回京?” “废话,我妻儿还在京城,你什么意思?” 巩永固蹭的起身,面带喜气躬身,“大人果然坦荡,的确该回京,大人也该封伯了。” 陆天明一脸不屑,“哎哟,巩永固,看不出来你还会拍马屁呢,知道陛下的养母庄妃娘娘吗? 我母亲去世的早,姐姐也教导不了我深刻的道理,庄妃娘娘说过的话时刻谨记心中。 哎,其实不是我高攀,庄妃娘娘就是我的养母,我与皇帝算是义兄弟。 皇帝恼我、恨我、骂我,其实都是真情,我们是兄弟嘛,用不着虚情假意。 天下人拍马、赞美、歌颂,其实都是礼貌,是恭敬,是害怕。 这是我们养母庄妃娘娘的道理,陛下没有领悟透啊,他总是上当。” 陆天明絮絮叨叨几句,巩永固嘴巴大张,养母、义兄弟这话能胡扯?敢情你把皇帝看成是兄弟怄气?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茬,对面张宗衡再次谄媚道,“大人说的有理,君父不得不忠,大节不能亏,兄弟不得不义,良心不能亏,陛下也是难啊,通过敲打自己人立威,也是不得不为之,自家人忍忍就好,没必要记心里。” 陆天明惆怅点头,“张大人说的是,皇帝就是这性格,谁是自家人谁倒霉,可别人不懂啊,总以为皇帝有别的原因,天下事就是这么误会来的。” 巩永固正要说皇帝的难处,陆天明突然哈哈一笑,充满爽朗,神色变化之快,把巩永固吓了一跳。 只见陆天明指指院中的月色,“诸位看,月亮出来了。 元代《琵琶记》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流传甚广,渐渐成为人们怨恨天道不公的一句怨言。 有时候,人得保持乐观、善于发现美好,不是明月照沟渠,而是明月普照大地,从不忘记沟渠。 明月从来是公平的,说明月照沟渠的人太贪心了,忘记自己身上的月光,反而去愤恨沟渠的明月。 人之狭隘不过如此,若明月偏爱照沟渠,这天下又哪来的万里明月。煌煌天道,煌煌大义,从未衰弱。” 巩永固深吸一口气,感觉陆天明一句话把他说的七窍通畅,眼界无比清澈,刚想赞叹一句,张宗衡已大叫, “大人微言大义,醍醐灌顶,煌煌大义必有光正大英雄现世,必将肃清魑魅魍魉,明月普照大地。” 第492章 总得安排好身后事 巩永固被人接连打断,赶紧接着说了一句,“大人心窍通透,大明不能没您这样的良臣。” 陆天明点点头,对他们摆摆手,脸色突然阴暗, “哎,说不来你们不信,看过太多天象,破过太多命格,我可能要被反噬了。 天象大吉,我却感觉死气临头,这是典型的术师命格,我不信危险来自于朝中,就算要死,我也要拉几个鬼魅垫背,否则这天下又要乱了。” 几人对视一眼,惊讶放下筷子,李开先骂道,“你说的什么屁话,山西繁荣、流贼被灭、东虏无法造次,老婆孩子一堆,大吉大利。” 陆天明对几人沉重摇头,“我用不可言之事压制了流贼和东虏的命格,我若出现意外,东虏和流贼必然凶猛反扑,可我自己太单薄了,无力抵抗天势。万一我不幸,希望山西能团结,希望陛下能做一个煌煌天朝圣人。” 话题如此沉重,李开先惊讶问道,“你认真的?” 陆天明沉重点头,“人生在世,短短一瞬,当前这一切,都是我从命格中破局得来。 我就不该入仕,本来是局外人,现在也身在局中,那我就成了天命本身,此刻一切星象消失,对星象师来说,就是大难临头的时候,也许我要归于天道了。 我不想做英雄,更不想违背良心做事,我从不对君王愚忠,但我对兄弟尽义,对良心尽责。我没有太多的追求,从不想照亮世人,也从不想轰轰烈烈。 若生命不得不中止,只愿留下一声唏嘘,希望我的兄弟,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能从唏嘘中汲取力量,挺直腰杆做人。 这就是我请诸位吃席的原因,人生聚散随缘,我们亲疏有别,但我们一起在正道的良心中,那我们就是最亲的人,今日一别,天涯海角,各自珍重。” 哗啦~ 张宗衡和马士英突然推开椅子,匍匐大跪,“大人言重了,大明不能没有您,陛下不能没有您,北境不能没有您。” 两人带着哭音,陆天明哈哈一笑,“好了,也许是我胡说,总之最近几天心绪不宁,浑身乏力,相识一场,我们交心交神,有缘再见,诸位回去,我又瞌睡了。” 他说完突然起身,巩永固猛得探身抓了一把,“大人,一切都在向好,您怎么能成仁,无需去战场,就在这里待着。” 陆天明摇摇头,“这不是战场不战场的事,我既天道,安全无忧才可以回京,若身带死气,边镇归天才对,那带走的就是逆臣。” 这句话把巩永固整不会了,双手乱抓,不希望陆天明就此结束。 可陆天明挥挥手,一脸决然,到卧室去了。 巩永固呆呆的站着,怎么突然就要死了,还如此肯定,星象师这么厉害吗? 他站了很久,余光扫到对面两人泪如雨下,猛得吓了一跳。 “两位…两位大人为何如此悲伤?哪里有危险?” 张宗衡摇摇头,“哪里都没有危险,正因为大人做的太好,百姓没有危险,大人才危险,他把一切危险都扛到了身上。周易一道,玄之又玄,只要不傻就知道,太多人在算计大人,处处防备,总有遗漏。” 巩永固还想再说,李开先一把推了个趔趄,“休息,能有什么危险,他是英国公的女婿、千万百姓的恩人、陛下的义兄弟、鞑靼人的恩主,集大义于一身,死了那不是笑话,顶多有点坎坷。” 张宗衡破涕为笑,“对对对,还是侯爷看得清。” 李开先切一声,又推了一把巩永固,“走走走,咱们去前院喝两杯。” 四人来到门外,张宗衡笑着道,“感谢侯爷盛情,下官不能离开府城过夜,要不咱们到府城喝一杯?下官珍藏的好酒。” 李开先好似有点意动,扭头看一眼,好似又有点担心陆天明。 马士英出声道,“还是算了,等东虏退兵,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大人明显心绪不佳,咱们有点忤逆。” 李开先抬头望着天空,明月高悬,缓缓说道,“那就算了,这天道不很好吗?你们能看出点什么吗?” 马士英再次道,“侯爷说笑了,我等若能看出点什么,一定是假的。” “哈哈哈,马大人风趣,好了,那就回去,我还要看热闹呢,暂时哪里也不去。” 张宗衡和马士英笑着躬身拜别离去。 李开先推一把呆滞的巩永固,“驸马都尉怎么一副痴儿样子,滚去休息。” 巩永固没有动,指指正屋道,“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李开先指指天空,“玄之又玄的东西,谁他妈知道,但他的确说过,他是镇压流贼的命格,他出了意外,那天下又要流贼肆虐了。” “侯爷…” 巩永固刚说了两个字,李开先不耐烦了,“行了,刚才的话记住没有?” “记…记住了!” “那就够了,没听他说自己是命格本身吗?也许会丢官,那求之不得,桃源隐世,能生一堆小崽子,羡慕死你。” 巩永固被说的心情一松,他对皇帝有莫名的信心,自然认为皇帝会保住陆天明,拱手说道,“侯爷说的是,大不了隐世几年,封爵轻松,以后也是贵人。” 李开先点点头,摆手示意他走。 两人到院中廊道,李开先去往他的客房,巩永固也回到自己客房,可惜心绪不宁,不停在地下转圈,皇帝对陆天明的误会很大啊。 这是一个赤之心的人物,所以一切看起来有点忤逆。 想想也是,若他是混蛋,怎么可能取得这么多成就,这可是别人一辈子达不到的高度,他半年就搞定了。 陛下不能对义兄弟有误会啊,失去陆天明,完全失去对中枢的节制了,陛下您不出三天就后悔了,好不容易收拢实权,难道继续玩唾沫嘛。 自己得回京啊,写信说不明白,至少要赶在陆天明回京之前回京。 第493章 设局既入局,入局既死局 闰月十六寅时。 奔马一晚的东虏大军前锋下马,三千人撒丫子快速靠近方山堡边墙。 代善和德格类已经带中军赶到了前锋身后,与岳托、硕托一起观察地形。 确实不利于进攻,就算进去,当面也是个一圈小山。 明月大亮,把两侧山上的边墙看得清清楚楚。 长城在这里直上直下,关门附近士兵很少,因为空间狭窄,放不下太多人,但两侧山顶的人很多,能看到边墙上有帐篷,烽火台里面有火光。 山坡上的长城一阶一阶,这地形顺着边墙进攻简直是送人头,就算边军战力不强,也没必要去占据山头。 那只有强攻关门,快速通过了。 这时候正是一天最冷,最疲劳的时候。 三千人弯腰安静靠近,很顺利就到边墙下一队人,其余人张弓搭箭准备攒射覆盖。 扔到墙顶几个绳钩,女真精锐顺着绳索快速上墙。 响起几声轻微的惨叫,关门绞索嘎嘎开了。 太顺利了。 这时候攻城的人才回来汇报,上面只有八人轮值,其余人在烽火台里,暂时没有惊动他们,兵堡与关门不相连,兵堡里面士兵也在休息。 岳托下令前锋快速从关门进入,代善立刻决定奔袭,没必要管两侧的边军,就算他们射箭,也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大家看命,等咱们回来的时候,从里面就容易进攻了。 嘟~ 一声突兀的号角。 女真大军从山谷轰隆而来,边墙上的人也与烽火台的边军互射起来。 代善与德格类带着中军在前锋掩护下,快速通过关门。 一过兵堡,眼前豁然开阔,明月普照大地,大同镇一马平川,西南方向的府城和正南方向的藩庄火把隐约可见。 “哈哈,十弟,成败在此一举,别管府城,让前锋去兜圈子,济尔哈朗向东,阿济格殿后,我们直管冲。” 德格类比他还激动,抽刀挥舞大吼,“前面三十里的火把就是藩庄,杀,活捉陆天明。” 大军轰隆下山,边墙上此刻才响起锣鼓示警声。 德格类奔跑中回头望一眼,大军一字长蛇阵,陆续从山上冲下来,明军烽火燃起,什么都迟了。 美得他仰天哈哈大笑,天空划过几道流星,德格类更加开心,陆天明,你不是星象师嘛,你的命星陨落了。 边墙烽火一起,府城接着联动,当当当的钟声在雁北盆地异常响亮。 藩庄此刻紧急应对,到处是吼声,大院门口停了一队战马。 巩永固一夜都没休息好,穿着衣服刚刚打盹,在示警声中慌张跑出门,被校尉一把拽住向外。 “别管我,救大人。” 他还挺义气,校尉大叫,“大人早出去了,就您反应太慢,是大人叫我们回来护卫。” 巩永固瞬间闭嘴,跟着校尉跑步来到藩庄门口。 二百多校尉全部在这里,陆天明持望远镜观察北方,回身冷冷吩咐道,“李开先,巩永固,马上到府城通报,令张宗衡启用西部边军守城,信使通知河套外骑军,我们围杀这一万人。” “大人,不可啊,您赶紧走啊,我们去…” “闭嘴,东虏欺我无人,他们能偷袭,我们就要反杀。既然是奔我而来,那我就做个好诱饵,带他们去东面,只要拖两个时辰,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大人,不可啊,君子坐不垂堂…” 李开先一把打断他,“这是军令,不是你讲义气的时候,别叽叽喳喳乱叫。” 陆天明再次摆手,“快滚,迟一会进不了府城。” 巩永固双手挥舞,也不知该说什么,被校尉拖到马背,与李开先带着大约一半校尉快速向府城而去。 陆天明望远镜再次看了一眼,东虏还有十五里,回头看一眼好久不见的贴身护卫百户。 他升千户后消失很久了,对陆天明点点头,表示一切稳妥。 陆天明有个‘坏’习惯,平时一直穿蟒袍保持天官威严。 这时候他上马,更加显眼了,苍茫大地一点红。 与百名校尉在藩庄门前做好准备,等东虏前锋靠近三里,才催马绕着白登山南麓向东。 东虏里面的德格类已经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用吃奶的力气嘶吼,“追,追上去,红袍就是陆天明,别让他跑了。” 代善死死盯着那个红袍,东虏骑军个个发足力气催马。 大军轰隆通过藩庄,前锋对里面看都不看,吊在那一百人身后继续追。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山脊,红袍消失在视线中,德格类急得大吼,“快,快啊,不能让他们跑掉。” 大军轰隆绕过山脊,德格类一愣,哈哈大笑。 他没走过南边,原来这里更宽阔,那一百人还在向东。 双方开始不停催马,一时间也追不上。 前面的校尉奔跑中突然下马,大约六十多人地下滚一圈,失足向白登山而去。 德格类疑惑看一眼,正想陆天明是不是金蝉脱壳跑了,留下的校尉却在马背上换马继续东行。 该死的,原来是一人双马,这下大军更追不上了。 代善追了十里后大吼,“披甲奴把马让给巴牙喇,不能让他们跑掉。” 身后亲卫一顿大叫传令。 有人直接跳下去,有人勒马,好乱啊,气得代善大骂蠢货,一瞬间他也落后了。 追击的大军只有一千人了,他们不能停。 轰隆隆~ 轰隆隆~ 德格类心中祈祷,济尔哈朗,你可一定要快。 南北驿道在靠近阳和口就汇合了,北面显然很近,南边却绕了一倍,希望济尔哈朗别耽搁,本来是阻挡东面支援的,还成了堵路的希望。 奔跑之际,德格类觉得胯下马太慢了,示意亲卫把空马送过来,马背上换马继续追。 双方距离始终无法靠近,德格类内心越来越急切。 跑着跑着月亮落山,东边泛青了。 双方竟然跑了一个时辰,战马就算在方山堡休息过,跑一夜也不行了,渐渐慢下来,眼看距离越来越大,前面的人都在十里外了。 德格类气得在马背啊啊大吼。 女真骑军也气得拍胸。 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东边二十里外的驿道,出现了镶蓝旗。 德格类挤挤眼,看清是济尔哈朗,瞬间仰头哈哈大笑,老天待我不薄。 陆天明被前后围杀,不出意料,调转马头上了北面的小山。 第494章 自废武功遂心愿,强弩之末死神来 德格类带着一千筋疲力竭的人马与济尔哈朗汇合,校尉已经登上了山顶,半山腰还有三十几人与他们对峙。 东虏战马喘着粗气,一个个废掉的样子,士兵们快速下马准备冲山。 “等等,劝降!” 德格类大声阻止,但他吼了一声,也没力气了,扶腰在原地喘气。 藩庄后面的山叫马铺山,藩庄也叫马铺庄,也就是白登山,具体白登山是哪个山头不可追。 这一片山脉是个锥形,东尖西宽,长约七十里,西侧山脉相连,东侧却是一片丘陵地上几座孤峰。 陆天明跑的太快了,自己把自己逼到孤峰上。 德格类抬头看着大约四五十丈高的小山,朝山顶那个红袍露出一丝嘲讽。 正在考虑如何劝降,旁边传来济尔哈朗的声音,“全军冲山,死活不论。” “住手,得活捉他!”德格类大声阻止。 济尔哈朗到身边没有说一个字,而是扶他起身,扳着脑袋转了个方向。 德格类眼里只有陆天明,这时候看向东边和北边,眼里出现震惊之色。 只见无边无际的边墙上全是狼烟,整个宣大都在动,估计有将近十万大军围杀过来。 “十哥,我们面临一场惨烈的战斗,会全线接敌。阳和口的京营已经出兵堡列阵,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来救援陆天明,我们战马都跑不动了,大同边军反应太快了,东西骑军不到两个时辰就来了。” 德格类抖抖双唇,“尽量活捉。” 济尔哈朗一挥手,两蓝旗大约两千人嗷嗷冲向小山。 这时候代善才追上来,看一眼山顶的人,扭头问德格类,“是他吗?” 德格类点点头,“是,他那一头短发很容易辨认。” 代善看骑军与山腰的校尉战斗,出了一口粗气,“我们忘了个问题,围杀陆天明,会被边军不要命的报复,大伙都没力气了,得找个地方蓄力等待战斗。” “该死的,不要,不要啊,不能死啊,我要杀了你…” 德格类突然跳脚大骂,又急又笑。 代善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山腰的校尉已经死绝了,山顶上的红袍面对东方下跪,抽出腰间长剑,手臂轻轻擦拭,狠狠刺向自己的脖子。 动作太快,太狠,太干脆,血箭飙射,代善猛得一抖,红袍栽倒在灌木丛。 身边的亲卫上去把尸体放到荒草堆中,瞬间点了把火。 然后…他们围成一圈下跪,齐齐抹脖子。 山顶、山腰、山下的东虏瞬间安静,呆呆看着火势借助风力突兀燃烧。 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 小山独立,火势很快席卷山顶,东虏大军一窝蜂退了下来。 德格类牙齿咯咯响,颤抖指着山顶,“我…我要给他一副好棺材的,这样的人物,就被我们这么逼死了。” 济尔哈朗没他的感慨,朝代善拱拱手,“大贝勒,大军得集结,我们必定被明军撕咬,根本伤亡不起,勇士们也太累了。” 代善看一眼满头大汗的士兵和哧哧喘气的战马,摇摇头道,“把你的人从北面全部撤到南边,休息两刻钟,跑不动了,现在说什么都是扯淡。” 济尔哈朗去传令,德格类依旧呆呆的望着山顶大火蔓延,代善看着东北方向的烽火,深深皱眉。 围杀大军? 可以,我们会占府城,有胆就来。 这是计划中的后路,代善一点不急。 攻山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一个牛录拿着尚方剑和一块黄布来到德格类身前,“贝勒爷,这东西他们没有烧掉,兄弟们抢回来了。” “尸…尸体怎么样?” “火海包围,瞬间燃烧,已看不清了。” 德格类点点头,接过剑穗被烧掉的尚方剑,呛啷抽出来,上面还带着血迹。 呆呆看了一眼,叹气一声,“陆天明啊陆天明,你说你费这么大劲干嘛,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抛弃送死。” 说完把尚方剑挂在自己腰间,钦差印信也揣怀里。 惹得旁边代善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怎么跟死了娘一样。 北面突然传来无数士兵的喊杀声,放哨的士兵很快回来报告,“大贝勒,阳和口明军大约两万人,漫山遍野扑了过来。” 代善一招手,“别管他们,咱们回藩庄与大军汇合,得保留体力围杀骑军。” 士兵们全部上马,但没有跑,一边走一边恢复体力。 德格类不停回头望向小山的大火,依旧不敢相信陆天明这么决绝,内心空落落的,努尔哈赤死了都没这么难受。 缓行半个时辰,战马慢慢小跑起来。 西边突然来了上百骑,硕托来到三人身边,马背上急得大叫,“大贝勒,我们被包围了,府城至少有两万边军,丰镇关、杀虎口的边军全部在向藩庄运动,再迟一个时辰,河套的那支骑军也要围杀过来了。” 代善大惊,“哪来的边军?” “府城不是没有守卫,只不过参加河套大战后,在西边山中休整,一旦确定陆天明死了,那是逼他们送死,马上是全面围杀。” 代善怒瞪一眼德格类,看看你带来的好消息,挥手让大军提速。 午时刚回到藩庄,阿济格与岳托已经合兵,放弃对府城的幻想。 因为东边的骑军来了,他们走北面更快,阿济格与岳托必须保证方山的通道,至少那里现在还有一千女真士兵守着两个烽火台与边军绞杀。 精疲力竭的大军又向北而来,回到方山脚下。 代善与德格类到山坡环视一圈,顿时大骂一声混蛋。 大同边军雷声大,雨点小,除了骑军,其余人都没动,吓死他们了。 那支明军铁甲兵也没动,他们跑的太累,就在方山东边的驿道列阵,也是全军在喘气。 代善作出他身为大贝勒最应该做的决定,也是找死的一个决定。 “两红旗、阿济格先退,中军和济尔哈朗掩护,不能让这支骑军跟着我们。” 边墙上在战斗,兵堡下在换防,看起来有点乱,但又没什么致命危险。 众贝勒稍微放松一点,人马累了,完全失去战力,先出边墙再说。 “掉头,掉头,列阵,列阵~”济尔哈朗突然大吼。 代善一扭头,那支骑军竟然在冲阵,该死的,他们接到了陆天明的死讯。 大贝勒想多了,曹变蛟接到的命令是留下东边回来的人,谁知道你们这些混蛋在南边绕了一个时辰。 东虏大军整体上一直在绕着马铺山行动,山顶的探子不用动,就把东虏大军所有行踪看得清清楚楚。 能精准控制曹变蛟的出击对象,他来早了,只好带着骑军在这里假装喘气。 骑军对冲讲究速度,讲究力量,东虏现在哪头都不占。 枪矛的冲锋很猛,后面还有攒射的士兵,代善三人此生没打过如此弱势的战斗,刚列阵的两千人与明军一个对冲就被杀穿了。 枪矛直奔中军而来,吓得三人和其余骑军连忙上小山。 刚才是太顺,现在该尝尝什么叫太背了。 两侧边墙突然来了很多弓箭手,边墙上的女真人明显顶不住了,也无人可顶,明军很快会关门打狗。 代善与德格类一着急,哪还记得什么掩护,让大军尾随阿济格快速出关。 就这片刻犹豫的功夫,枪矛骑军已调转马头,又朝着小山下的骑军杀了过来。 他们实在没什么精力对冲厮杀,下马又没必要,全军立刻后撤。 这一下,将近四千人挤在方山堡前等着过关。 德格类之前探路,觉得方山堡被一个小山挡路是劣势,那是他没有去过山顶。 这里易出不易进,只有一个原因,方山堡是天然瓮城。 二百年前,明军建边墙的时候,就完美利用了这片地形。 边墙在北面一堵,四面合围,天然大陷阱,屠宰场。 攻占方山堡的正确战法,唯一战法,是从山顶进攻,代善不仅放弃了山顶,入关后连东西两侧都没有管,只是占据了瓮城里不大的兵堡。 这就是块肉,两侧埋伏的弓箭手在山沟里都蹲麻了。 就是现在。 嘟~ 边墙上号角大响。 挤在一起着急出关的骑军亡魂大冒,只见方山堡东西两侧小山后冒出无数弓箭手,快速到山顶,眨眼冲到山梁。 无需下令,无需瞄准,居高临下,箭矢不要命的落在大军中。 由外向内,一层一层射杀。 士兵和战马惨嚎声响彻天地,完全是一场屠杀。 身边士兵一个个中箭落地,德格类突然懵了,到底是谁在袭杀谁。 第495章 疯了,开窍了 里面的人惨嚎,外面的人在跳脚。 关门就那么大,骑军挤不出来,外面的人想支援也挤不进。 关键是他们都没力气了。 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 想法再多也没有力气支撑。 眼睁睁的看着边军射杀关门附近士兵,战马尸体一倒,里面的人更加出不来了。 号角嘟嘟响不停。 东西两侧边墙上的明军越来越多,如同蚂蚁一般拥挤着下山,守关门的女真士兵再凶悍,也被人潮吞噬了。 嘭~ 巨大的关门轰隆落闸,彻底隔绝内外。 阿济格、岳托、硕托,在外面看得目眦欲裂。 他们站的地方太低,与边军弓手处于同一射程内,劣势不言而喻。 士兵与墙顶边军互射几次,很快失去牵制能力。 除了啊啊大叫,帮不上任何忙。 岳托急得大吼几句,阿济格快速冷静下来,吩咐传令兵吹号,让里面的人到西边丰镇关,两头夹击接应。 他想的美。 轰隆隆~ 大地在震动,阿济格、岳托惊悚扭头,西边草原万马奔腾。 座山雕来了。 阿济格、岳托,齐齐下令骑军向东,先找一个有利地形休息,同时吹号让里面的人脱离战斗,伺机再接应出关。 听到号声的墙内三个贝勒大骂,伺机你个头啊。 你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乱指挥。 弓箭手越来越多,不只是临时赶过来的,一定有埋伏的人马。 三人再蠢也知道,陆天明死之前,在大同附近设了无数死局,这些弓箭手布置在各关卡,可以随时互相支援。 陆天明没算到济尔哈朗堵路,干脆自戕死了,因为他知道,袭杀他的人会到地府开路。 这时候退回大同盆地也不行了,明军骑兵居高临下在南山顶。 坡缓,很好走。 那是偷袭的时候,现在就是找死。 明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压下来。 女真被射杀一半,终于反应过来,放弃出关,下马到小兵堡里躲箭矢。 想恢复体力再战? 春秋大梦。 弓箭手缓缓下山,‘瓮城’里如同草丛一样的箭矢,四面围住兵堡,拿起地下的箭矢自由抛射。 女真很强,一千多名旗丁和披甲奴,会骑马、会射箭、会劈杀,就是没力气。 边军很弱,但他们此刻全是弓箭手,迎客热情,轮流覆盖兵堡,不要命的往里面送箭矢。 边墙外的马蹄声非常响,但那是另一场战斗。 兵堡内的三位贝勒很快放弃了,这里平时只能容纳一千人,现在两千人挤进来,完全是待宰的命。 三人躲在一个房间,看着院里和堡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一时茫然了,箭如下雨,不停坠落收割,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代善拿袖口擦拭长刀,想起陆天明自戕时的决绝,轮到他的时候,却没有那种勇气,双手发颤,一时下不了手,只是不停擦…不停擦… 济尔哈朗在门口急得四处张望,妄图垂死挣扎。 看了一会,彻底放弃,寻思如何死。 一扭头,德格类的神情把他吓了一跳。 这时候的德格类双臂颤抖,双眼血红,兴奋、惊喜、愤怒、仇恨交织,完全是个疯子,激动嘶吼。 “陆天明没死,陆天明没死,对不对?一定没死,这才是他。” 济尔哈朗被雷住了,转瞬叹气一声,“十哥,需要帮忙就说话,胜败乃兵家常事,死就死了,别跌份。” “不对!”德格类认真的神色,此刻怎么看都疯了,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若是边军围杀我们,骑军一开始就会进攻十二弟,那样能留下我们所有人。” “留下我们所有人,那就是骑军的死期,我们会带着他们去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在想什么?” “哈哈哈~”德格类又突然大笑,把济尔哈朗惊得心脏一跳一跳,十分想给一刀。 德格类狂笑一会,对外大吼,“陆天明,降了,老子降了,别杀兄弟们。” 济尔哈朗一脚踹倒,刀鞘直接砍晕。 妈的,就是你这破计害死五千人。 啊啊啊~ 外面一阵惨嚎声。 济尔哈朗探头看一眼,原来是骑军的硬弓到边墙上去了,他们下马拉弓射程远,可以居高临下抛射到兵堡内,躲在院墙下的士兵接连送命。 轰,轰,轰~ 兵堡大门被撞的大响,有远程掩护,边军开始攻城了。 济尔哈朗回到代善身边,低头沉闷说道,“大贝勒,只有三百兄弟了,他们连还手机会都没有。” 代善本来准备动手抹脖子了,他这一开口,勇气一泄而空,长刀垂地,期期艾艾道,“我不信明皇敢杀我们。” 好嘛,济尔哈朗也下不了手啦。 两人齐齐低头,外面喊杀声和惨嚎声交织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突然安静下来。 两人面前的光线一暗,抬头看到那名威风凛凛的骑军将领,院子里密密麻麻的边军。 明军没有欢呼,因为他们此刻头戴白条,全是杀气。 陆天明果然死了,墙外的大军也不知道能不能脱身,稍微慢一点,就会尝到宣大最凶猛的报复。 曹变蛟附身从德格类怀中拿走尚方剑,摸摸胸口,拿走印信。 他缺乏演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与两人一句交流都没有,一挥手进来几个如狼似虎的骑军。 收缴三人的武器,毫不留情扇了几个巴掌,押着胳膊,拽着辫子拖到院中下跪。 曹变蛟对乌压压的大军举起手中的尚方剑,边军齐齐下跪。 “杀了他们,祭奠大人。” 有人大吼一声,立刻是漫天吼声,“屠了,祭奠大人。” 曹变蛟点点头,抽出尚方剑,边军瞬间安静。 代善被吓尿了,自己可是大贝勒,怎么会被斩首,太窝囊了。 “等等,等等,你们不能杀我,明皇都不敢…” 哧~ 曹变蛟用力一捅,代善被扎了个透心凉,临死之际嘴巴大张,有出气无进气,好似十分后悔。 为什么非得杀代善,曹变蛟不知道,反正这是军令。 抽回尚方剑用力一挥,代善头颅落地。 曹变蛟抓起来展示一圈,愤怒大吼,“东虏大贝勒已死,带剩下两人到大人面前斩杀。” 第496章 死局,心局,不过一个势字 墙内的战斗优势明显,解决很快。 墙外的战斗是另一番场景。 阿济格和岳托兄弟俩带人到东边二十里,占据了一片山。 士兵下马建立防线,赶快到山中小河砸冰饮马喂草料。 阿济格在山顶能看到地形,环视一圈,南边的长城不说,反正烽火遍地,墙上到处是明军。 座山雕并没有追杀女真,而是兜圈到北面,把阿济格堵在了山里,一股吃定他们的味道。 凭什么?! 单纯论军事智慧,阿济格在后金相当高,皱眉看着座山雕身后密密麻麻的鞑靼骑军,曾经的丧家之犬,能有多大的战力。 竟然敢等着士兵恢复体力。 疑惑看了半天,总算找到了‘答案’,鞑靼骑军前面有一个红色身影的女人。 鞑靼公主,陆天明的相好,死男人的女人没脑子,惹不得。 那就耗着。 岳托吭哧吭哧到阿济格身边,“十二叔,我们有五千五百人,四千人被截留在边墙里了,得想办法接应他们。” “明日与三贝勒合兵接应,座山雕和鞑靼人就是一群野狗,不敢来强攻,但一定会落井下石,我们兵力太少了。” “墙里没有任何声音,不正常啊,明军怎么可能瞬间吃下几千人,他们以前十年都吃不下,何况这里没有营兵。” 阿济格回头看一眼岳托,“现在明白大汗为何非要陆天明的命了?我们人太少了,根本经不起明军的消耗,哪怕他是个权臣,哪怕他只有一个省的力量,一旦他开始与我们全面作战,在他倒台之前,我们已经被消耗光了。” 他这句话的潜意思是墙里的人没得救。 岳托扭头看一眼长城,偌大的边墙比辽东边墙高宽都不止一倍,此刻看起来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铜墙铁壁。 进去不易,出来更不易,这才是边镇。 努尔哈赤进辽东用了二十多年,若想经营这里,必须摧毁这该死的一堵墙。 阿济格好似看懂岳托眼里的思维,凝重说道, “这不是一堵墙,是一道人心栅栏,他们关住了财富,也关住了智慧,看似对草原处于防御状态,实则他们高傲的不屑对草原开智,蛮夷之别,全因这堵墙,大金若能统治北方,必须拆了这堵墙,从人心开始。” 阿济格的这句话已经是在悼念大贝勒、德格类、济尔哈朗了。 是啊,大同本就是铜墙铁壁,哪怕陆天明死了,也会吞噬一部分人。 下午申时,大军休息一个时辰,看起来精神抖擞。 去硬撼边军不现实,岳托兄弟想去救他爹也得考虑能力。 阿济格扭头看一眼草原边列阵的一万多骑军,对兄弟俩挥挥手,“我们顺着边墙外面的山谷东进,从大青山进入草原与大军汇合,明军有胆就出来。” 五千人上马,分三队轰隆起步,沿着山谷快速向东。 阿济格应该想想另一个问题:莽古尔泰为何没派人来联系,他们与中军联系的信使为何没有返回来。 半个多时辰后,女真路过阳和口外的山谷,继续顺着边墙的通道向东。 明军给了他答案。 出来就出来。 山谷中突然响起号角,天地间一声怒吼,两侧山顶轰隆轰隆滚下无数山石。 一字长蛇阵,很牛逼。 瞬间全面迎接战斗。 明军至少有三万人。 阿济格又明白了,阳和口那些边军根本没去进攻济尔哈朗,他们得知陆天明的死讯,害怕被牵连,立刻出关拦截。 本来是尽人事听天命,偏偏自己上当了。 阿济格没有骂边军,反而大骂一声:狗日的座山雕。 “不要停留,不要反击,快走!” 岳托兄弟也明白,他们一反击就被拖住了,更多的边军马上会出现。 大军冒着滚石疯狂逃命,有人惨叫也来不及救援。 逃出这一片,阿济格回头看一眼。 他们又留下大约一千人。 夕阳下山,边军没有追,甚至连欢呼都没有,因为他们全部头缠白布。 哀者胜矣! 大同现在碰不得,莽古尔泰也不行。 东虏气势一降再降,他们得赶紧出山与莽古尔泰汇合,天黑后这里就是绝地。 大青山。 曹文诏拿着望远镜看向狼狈而逃的东虏,嘴角一丝笑意。 这表情不合适,马上收回。 身边的杜文焕和山坡后的弓箭手全部戴着白布,空气中全是凝结的杀气。 什么是将,什么是帅。 老曹现在感慨万千。 自己只会动手杀杀杀,陆天明动动脑子,东虏完全在接受他的指挥。 这行军路线被陆天明两天前就安排的一清二楚。 孱弱的边军和京营突然变成了嗜血的虎豹,处处占尽优势。 莽古尔泰会来加入战斗吗? 不会。 因为孔有德和兀良哈确定他们沿着山谷跑,已经从草原提前向东。 女真哈流河大营正在与一万多骑军对峙,明天早上大同七千骑军也会加入追击,莽古尔泰准备跑。 到处是死局。 曹文诏不会杀阿济格,按命令,尽量消灭士兵,别脑子一热杀将。 他们主将越多,越会有分歧,不能让莽古尔泰一人决定所有事。 就是要让他们犹豫之间回辽东,千里草原追击战,锻炼一下座山雕和大同的骑军。 杜文焕现在也拿着一个望远镜,看骑军即将进入大青山脚,与曹文诏退回山脊线后面。 摸摸头顶的白布,再看看满脸杀气的士兵,杜文焕心情复杂。 士兵恩主阵亡,他们当然悲愤,以后如何解释呢。 自己还要带他们去杀戮张家口,命令是:格杀勿论。 这是那位亲自下达的命令,不是来自曹文诏。 宣府即将面临大规模清洗,多少人会人头落地,血流漂杵,不可想象,谁能收尾呢。 曹文诏好像看出他的愁绪,淡淡说了一个名字,“宋裕本!” 杜文焕点点头,宋裕本得快速兑现这次杀敌军功,还得让陆天明妻子出面安抚。 国公府的孙小姐还真是被困在归化了。 这些边军的信任全部建立在个人身上,她肯定不能回京。 你说说,这脑子是怎么就这么聪明呢,到处是埋伏,到处是心局。 他一瞬间想远了,身边的号角把他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边军已漫山遍野冲上山梁,个个充满杀气,拉弓射击进入埋伏的东虏骑军。 箭密如云,咻咻咻,奔跑的骑军被上下贯穿,栽倒后又被钉在地下。 比方山更简单的屠杀。 第497章 突然降临的大清洗 黄昏之际。 边墙外还在战斗,大同府城的众人驱马来到烧成黑灰的孤峰。 阳和口大概留下三千人,王朴亲自带队,全军素镐。 张宗衡和马士英下马悲恸大嚎,巩永固也对着山顶不停流泪。 天塌了。 星象师果然恐怖。 咒骂声、嚎哭声、呼喊声响彻原野。 李开先没他们这么丰富的情绪,他带着校尉守住山脚,把半山腰的尸体抬了下来,山顶暂时没人敢上去收尸。 戌时初,西边来了一队骑军。 山西镇总兵带着援兵来了,宋裕本下马一脸愤怒,大步向山顶而去。 巩永固还存在一丝幻想,但仅仅一刻钟后,校尉在山脚开始堆积柴火。 “送天官!” “送大都督!” “送宣威大将军!” 山顶突然传来校尉大吼,山脚下一静,接着是更大的哭声。 校尉抬着一具包裹日月旗和黄龙旗的尸体,从山顶缓缓而下。 哭声更亮了。 巩永固想靠近看看,被宋裕本带来的人阻止。 堆积的柴禾越来越大,阵亡的校尉尸体被放到后面。 东边轰隆又来了一队骑军,曹变蛟提溜着代善的人头放在火堆前,与宋裕本交流几句,带骑军跪在东边。 裹旗的尸体被放到独立的柴禾上。 全军下跪,宋裕本大吼一声,“送大都督,我等必为大都督复仇。” “复仇,复仇,复仇!” 边军连喊三声,宋裕本把一个火把扔到柴禾中,瞬间火焰冲天。 巩永固悲痛欲绝,不止哭陆天明,更哭朱明天下。 大好形势啊,随一人而亡…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脚,抬头看宋裕本来到面前。 宋裕本此刻一身杀气,直接下令,“张宗衡到宣府节制属官,本官将会带山西、河套、大同、宣府所有兵马追杀东虏,他们跑不远。丰城侯、驸马都尉、马士英,即刻回京报信,告诉陛下,既然朝廷不认我们收复河套的功绩,宣大和山西以后都没有将官奏折。” 张宗衡和马士英立刻领命,因为宋裕本提溜着尚方剑,他已成为大都督,不用朝廷承认,山西和宣大会认。 巩永固还想问问什么,宋裕本把一个日月旗包裹的东西扔给他,“立刻回京,大都督只留下这个,把代善人头也带回去。” 巩永固展开一看,是一把刀鞘烧焦的弯刀,陆天明的随身武器。 李开先和马士英没有给他忧伤的时间,包起代善的人头,拖着巩永固来到人群外,一百骑军护送他们起步。 绕路南边的涞源,从紫荆关走保定地界。 月光下巩永固回头望一眼,昨晚陆天明的话还在耳边,如今阴阳相隔,天地大变不过如此。 闰月十六的晚上是如何度过的,宣大边军集体失忆了。 反正上官在忙碌,他们满腔怒火,只记得宋裕本收殓骨灰送到府城,等候归化的夫人来处理。 他们已经跟宋裕本走上了复仇之路。 山西总兵节制宣府,绝对是越权,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正常。 宣府边军不知大同的战斗,也不知塞外的战斗,他们只知道很热闹,轻松等着结局。 直到热闹裹挟了他们。 突然之间,漫山遍野全部是头缠白布的大军。 不仅从西边而来,顺着边墙、顺着大山,全是人,骑军也不在少数。 宣府总兵刚迎上去,就被一刀枭首,接下来宣府百户以上将官,如同猫狗一样,被愤怒的大军剁碎。 张家口、龙门卫、府城、延庆、怀来、永宁,一日之间,到处是杀戮。 凡是有官身的,一律斩首,比流贼还狠。 边商不在兵堡内,家家都有石头砌筑的堡垒,上千护院。 如同一个个小城,依山而建。 又如同京城一样有内外、贵贱之别。 外围是护院、商号,匪气十足。 内圈是奢靡的房子,雕梁画栋,享受荣华富贵。 从张家口到龙门卫三十里的山脚下,都是这样的村堡。 曾经有那么一天,轮椅上的老头自以为是,希望村堡能成为长城防线的支持者。 现在已变成瓦解大明的毒药。 毒烂了边镇,毒坏了心脏,毒僵了脑子,蔓延到全身。 此刻是闰月十八子时。 大军已经在宣府杀戮一日了。 范永斗在范家村堡的了望台上瑟瑟发抖。 东西视线所及之处,全部是杀戮,大同边军挨个进攻兵堡,责骂他们害死大都督,不听任何理由狡辩,要么自己死,要么他们杀。 宣府边军被吓坏了,到处是杀自己主将的人。 听说北镇来支援宣府的副将左良玉也被宋裕本一刀杀了。 躲在府城装病的巡抚、知府等属官更是被直接撕碎,分段挂在城头。 这群人疯了,大同人全疯了。 范永斗心在滴血。 不过死了一个钦差,你们在造反呐。 范家现在连找个门路都不知道在哪,祈祷他们能饶过商号,或者…幻想东边的朋友能进攻宣府。 他想多了,先杀边军,不过是为了让商号的人回家。 莽古尔泰一天前经历过的恐怖,他一会就要经历,漫山遍野、无边无际、两眼喷火、头缠白布的边军,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抖。 哪还有战斗的士气。 三贝勒接触一次,狼狈逃回大山去了,哪顾得上这群狗。 丑时初。 村堡南边密密麻麻的人影,头上的白布在月色中异常恐怖,如同无数嗜血的魔鬼从地狱而来。 范永斗如坠冰窖,强忍害怕,让掌柜去联系,一百万两,商号以后孝敬大同,咱们一起发财。 给他的答复是分段扔进村堡的尸体。 他们连话都没有,直接弓箭覆盖,外围的护院惨叫送命,逃跑中被撵杀。 往哪逃呢,所有村堡在同时遭受杀戮。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范东主在后院下跪,嚎啕大哭,第一次后悔了,害怕了。 苍天呐,怎么会有如此魔鬼。 如狼似虎的黑影见人就杀。 惊慌失措的护院和下人四散奔逃,被追上的黑影一刀扎透,再一刀劈开。 他们一言不发,只为杀而杀。 鲜血染红了院墙,村堡变成诡异的红色,断肢残骸四处散落。 范永斗回望一眼家眷所在,绝望地闭上双眼。 小小蝼蚁,等待死亡降临。 嘭~ 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第498章 人死后的精彩演技 同一时间,绕道奔马两天两夜的信使入京了。 这三人组的身份十分特殊,李开先、巩永固、马士英,可以同一时间、不受限制的把消息送给皇帝,以及文臣、武勋的核心。 直达中枢大脑。 这个时间点,河套的会盟朝廷已知结果,无论如何,这是本朝大功绩,皇帝让成国公祭太庙告慰祖宗。 天下臣子上贺表虚夸几句,大家很默契,隆重而又快速的走完程序。 宣大的战事朝廷当然也知道,但他们所有人只能:看、等、盼。 但是,看什么、等什么、盼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皇帝也不知道。 胜,要胜的恰到好处,不能大胜,以免冒出一堆骄兵悍将。 败,要败的留下面子,不能落罪,更不能刺激任何人提刀子。 盼,要盼陆天明识趣,少强势一点,互利互惠,大家好好合作,做强做大边贸生意。 但这些目标明显不可能同时实现。 复杂、忐忑、纠结。 人人如此,中枢反而安静了。 崇祯这几天总是迷迷糊糊做噩梦。 梦中会同馆的那个小孩变成怒目金刚,抢了他的养母,让他彻底变成没人要的孩子。 还梦到那个小孩张牙舞爪,扔给他一堆金银,却当着他的面,狞笑着把皇嫂抢走了。 那是皇家的脸面,就算朕退一步,你们也要…在宫里啊,只要你听话,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天胡思乱想,崇祯又梦到会同馆那个地方了,空旷的场地,三个小孩在一辆大板车上玩。 两个人在扳手腕,另一个人似乎不屑,又似乎不敢。 旁边一个笑吟吟的夫人,还有一个低头躬身的下人。 轰隆一声,突然下雨了,四人瞬间跑到屋檐下。 天地间电闪雷鸣,那个小孩却在收拾玩闹导致侧翻的馆车。 妇人大叫躲雨,他却不管不顾,用吃奶的力气把车子推到棚子下避雨。 一个人根本推不动,旁边的小孩想去帮忙,崇祯一把拉住,示意小孩别管,死脑筋,推不动就回来了。 轰隆~ 天地间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 崇祯猛得惊醒,惊坐而起,龙床上大口喘气。 天雷太强、太亮,如末日降临,如开天辟地… 那小孩大概被天雷带走了。 崇祯甩甩头,摸摸额头冷汗,耳朵嗡嗡嗡直响。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好似那一道天雷余音还在脑海,再次甩甩头,变成隆隆隆的声音。 干脆使劲拍拍耳朵。 当当当… 崇祯侧耳一听,不对,是京卫在示警。 门口有内侍奔跑的声音,崇祯瞬间下地,“大胆,出了什么事。” 内侍立刻进门下跪,“回陛下,是外城来的示警,内城、皇城、禁宫在回应,暂时不得而知。” 声音越发响亮,深更半夜,整个京城被唤醒。 崇祯快速穿鞋,内侍给套上龙袍,随意扎住头发,急切到乾清殿。 崇祯猜测,大概是东虏无法劫掠宣大,从蓟镇进入京畿了,内心顿时大骂陆天明忤逆欺君。 你又大捷了,朕又丢脸了… 偏殿门口差点与王德化撞一起。 老头扑通大跪,哇的一声大嚎,把崇祯吓了一跳。 “陛下节哀,宣威将军殉国了。” 嗯?谁? 大明朝一堆散阶宣威将军,京城常见。 崇祯急切之间刚要呵斥,看到另一个人。 王德化抢了别人的戏,身后驸马都尉巩永固双手高举日月旗和遗物,悲痛下跪,“陛下,钦差陆大人殉国了。” 崇祯不可置信后退两步,转瞬又激动上前,朱廷臣竟然成了,脱口而出,“当真?!” 啊?! 巩永固和王德化的哭声一滞,看着眼神发亮的皇帝,巩永固认为皇帝悲伤过度,再次大拜, “陛下,为大明江山,为尽忠吾皇,为朱明骨气,大都督陆天明只身诱敌,自刎于白登山殉国尽忠。” 崇祯双拳一握,脸颊止不住的跳动,嘴唇发抖,没有说出一个字。 巩永固又哭着解释,“陆大人一直想回京,奈何天象示警,他镇压流贼、收复河套,自身具有大势命格,回京会带着天道反噬,陷君王于不义,只有在边镇,才能借用天道灭亡东虏。 大都督本可轻松脱身,甘愿以身为饵,引诱东虏筋疲力竭进入死地,又用鲜血激发边军战意。 臣回来的时候,到处是为大都督复仇的边军,愤怒的士兵剁碎敌军,东虏仓皇而逃,现已经逃向塞外大山。 大都督深感自己将归于天道,遗言明月普照大地,为君王尽忠,为兄弟尽义,为大义献身。 大都督视庄妃为恩母,视陛下为兄弟,遗言从不怨恨,若生命不得不中止,只愿留下一声唏嘘,只愿陛下做煌煌天朝圣人。” 巩永固还在‘阐述’陆天明的遗言,阐述星象师对命运的预言,阐述大都督无畏赴死… 崇祯听进去了,也没听进去。 双手扶着偏殿窗格,止不住的浑身发抖,搞得窗子也在抖。 所有内侍下跪,呜咽附和。 无比愤怒,无比悲伤,无比心痛。 崇祯眼神闪过惊诧、恐惧、释然、焦急… 一切都不会脱离大势啊,山西必须尽快布置。 皇帝安静一会,突然扶着胸口急速喘气,一口气没倒过来,仰头悲恸大吼,“痛煞朕也!” 内侍一惊,慌张扶住倒下的皇帝。 崇祯啊呀哭出声,怒发冲冠,两眼通红流泪,一把推开他们,“朕的兄弟呀,你怎么能弃朕而去…” 王德化和巩永固一时手足无措,伸手又不知该怎么扶,只能跪拜劝慰,“陛下节哀,保重龙体啊,宣大、山西、河套千万臣民等待陛下皇恩。” “朕的兄弟呀,老天对朕太狠了,痛煞朕也!” 王德化劝慰不了,巩永固来,他大吼一声,“陛下,大都督希望您做天道圣人,大同十多万愤怒的边军在复仇,他们若无人节制,会闯下大祸,陛下乃万民之主,此刻不宜悲伤,为万民做主啊。” 崇祯的哭声一停,猛得弹起来,“对,朕得为万民做主,朕的兄弟不能白死,他是朱明的英雄,必须封爵,谁也不能抢朕义兄弟留下的遗泽,口谕,马上传内阁、六部九卿、掌印都督议事。” 第499章 人死后的真实世界 皇帝在听巩永固说话,中间掺杂了情绪,浪费了时间。 周延儒刚走,内阁三人这几天全在文华殿轮值。 马士英在内阁已经给阁臣说完了。 不仅说完了,还隐晦提醒,宣大现在若没有宋裕本节制,马上会出现二十万叛军。 河套若没有陆天明的夫人坐镇,会全部沦为匪。 作为阁臣,听话听意是本能。 处理不好右翼的问题,那比左翼更恐怖,会立刻反噬京城。 温体仁一瞬间就判断,宣府必定成为大军的发泄对象。 将官死定了,文臣也死定了。 他们该死。 商号…不一定,全看英国公和宋裕本保不保他们。 或者说,宋裕本能不能在愤怒的军心下保住他们。 对内阁或南边来说,不需要关心边商,保住或保不住都无所谓。 陆天明死了,张家口不会有本质改变,没人像他那样对走私充满敌意,换一群人照样走商。 区别不过是英国公控制更厉害了,这是魏国公的事,不存在障碍,只需要时间沟通一下。 因为…山西、宣大、河套,都变成了英国公的势力。 张维贤一定会竭力保住既得利益,那他就会在其他地方妥协让步。 唯一的让步也就是边贸了。 不用担心。 内阁也挡不住英国公,但不能退,必须在山西留眼线,留渠道。 所以,马士英说完,三人也就明白了,现在是朝臣代表南边与英国公博弈时间,皇帝就是个工具、是个介质。 朝臣处于弱势,此刻必须借皇帝的名份用一用。 三人对视一眼,心念电转,火速思考应对。 等朝会一过,一切都来不及了,陆天明用自己的性命,给张家换了一片天… 咦?!不对,张世泽还在东虏手里。 还是僵局。 那就不能让皇帝乱伸手。 必须先商量好再开朝会。 为了大明朝,人家死了孙女婿,丢了嫡孙,朝廷必须给人家补偿,皇帝乱伸手索取好处,只会引来刀子。 三人在椅中托腮沉思,均有点急切,距离上朝不到一个时辰了。 陆天明的遗泽是大家的,山西太行商号也是大家的,你张家可以占大部分,不能吞所有啊。 谁去与英国公谈呢? 当下谁也代表不了谁,都得去。 这三人真是尽心尽责的好阁臣,‘朋友’死了,没有一点情绪,都在绞尽脑汁帮朋友处理家产。 “三位大人,陛下口谕,内阁、六部九卿、掌印都督乾清殿觐见。” 门口来了个内侍,温体仁看一眼,躬身行礼,“微臣遵旨。” 内侍走了,温体仁起身继续思考。 觐见个毛,这时候谁会去觐见。 谁觐见,谁就是孤臣,与文武为敌。 除了巩永固那个二傻子。 吴宗达有思路了,率先开口,“温大人,山西任何人都不能动,许鼎臣、唐斋山、孙谷、韩智文等等,从县令到巡抚,一个都不行,他们功绩再大也不能动,老夫觉得他们也不愿动。” 这是快速达成共识的意思,许鼎臣是周延儒的人,韩智文是温体仁的人,其余人大家各自争取,保持平衡即可,不能调动人事制造波折。 温体仁点点头,“可以,张宗衡任宣大总督,马士英原本是宣府巡抚的不二人选,现在看,他更适合去归化,哪怕没有属官,朝廷也需要这个名份。” 吴宗达不同意,“不,马士英是南臣,必须做宣镇巡抚,我们现在万万不能用新人去掺和宣大官场,必须快速稳定,归化可以用另一个办法,让张家小姐做秦夫人。” 温体仁眼神一亮,与钱象坤对视一眼后,拍手大赞,“妙,反正归化是境外,张家要一个宣慰使身份没用,但陆天明的儿子求之不得。这个宣慰使可不是西南的土司,他可以制衡察哈尔,陛下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吴宗达再次点头,“宣府知府、大同知府,让徐光启举荐一位,另一位从山西抽调知州,由宋裕本来举荐,但他们必须保证太行商号高层三年不变,孙传庭、冯铨、程启南等,一个都不能动,而且他们要说服董成虎和陆天明的遗孀支持。” “好,这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安排。陆天明必须封爵,但与塞外的宣慰使不能同府,赐别院张氏平妻分府,京城陆家只能继承爵位,这个条件英国公应该也会接受,我们一起去别院坐坐,慰问一下遗孀。” “武事呢?” “这不需要商量,朝廷不会给宋裕本正式的三镇军务总理身份,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但也只能默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吴宗达深吸一口气,“好,就这样,咱们现在必须同进退,与英国公一起面对皇帝,陛下现在不能插手,一插手全是乱子,觐见之前,文武必须保持一致。” 内阁两派以奇快的速度达成共识,钱象坤留下,温体仁与吴宗达去与英国公商量。 他们出文华殿,抛弃皇帝召集的口谕,快速到东华门。 然后… 李开先从门外进来,负手看着他们,“两位去哪里?” 温体仁皱眉看着这个头戴白条的年轻侯爷,“有话就说,没时间摆谱。” “小公爷在内长城,需要立刻到宣府安抚军心,公爷悲痛欲绝,家眷更是悲伤。公爷把后军都督府大印托我代掌,老子现在代表五军都督府,代表武勋,代表太行商号,代表河套,代表宣大边军。” “啥?你?”温体仁大叫一声,“你能决定什么?” “温大人,你没看到本侯是从东华门走进来的吗?本侯能决定你想到的一切,包括皇城守卫,禁宫禁卫都得听令。” 这口气够拽。 吴宗达快速问道,“英国公委托?还是宋裕本、张之极委托?” “你们没见过马士英吗?老子是受陆天明委托,英国公、宋裕本、张之极全部按照遗言执行,后军都督府大印就是英国公的态度。”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亮出一块金虎大印,小伙子更拽了。 第500章 人死后的世界很精彩 温体仁和吴宗达看着后军都督府大印,有点震惊。 不是震惊李开先拿着大印,张维贤让哪个勋贵代表他上朝都行。 他们震惊的是张维贤的态度,拒绝商量。 李开先看他们不开口,冷哼一声,另一只手也拿出来,两位阁臣眼珠子一瞪,又是两块大印。 温体仁安静了几息,深吸一口气,“定国公、镇远侯本就是英国公麾下,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侯现在代表五军都督府上朝,你们不开口,本侯就去乾清殿。” 温体仁无奈,侧身一摆手,“丰城侯请。” 李开先把大印揣怀里,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发觉不妥,赶紧收回。 还好天色未亮,两人也没有察觉。 文华殿正堂,李开先直接坐在首辅的位置,感觉不错。 温体仁没有阻止,现在不是较面子的时候。 他与吴宗达把马士英叫回来,又问了几句。 六部之臣已经来了。 胡应台刑部、徐光启礼部缺席,前者是官场黏合剂、缓冲区,后者是另一股人数少、又富裕的海商势力。 但内阁紧急情况下可以代表海商,所以来这么多人,依旧是两派半。 周派,温派,以及兵部尚书张凤翼为首的北臣。 这时候文臣利益一致。 温体仁示意众人安静,快速把宣大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又把他与吴宗达商议的结果介绍一遍。 最后问他们有什么意见。 众人也不傻,这时候问意见不是让你说话,而是对内阁代表文臣与李开先谈话行不行。 无人开口,那就是同意了。 温体仁坐到李开先身侧,一抬手道,“丰城侯,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快点结束。” 李开先双手正正官帽,大马金刀开口,“本侯不是来跟你们商量屁事的,在山西的时候,陆天明曾说过,一旦他出现意外,山西就是一块肉,贪婪的人都会想着撕咬一口。 这是大明的悲哀,是良心的悲哀,这种事不能发生,否则千万百姓离心,所有人都是罪人。 宣慰使这种烂招不能用,这是堕落,是制造分裂,逼着未来陆家的孩子变成草原人,一开始就把他排挤在外,朝廷自己给自己挖坑。 咱们抛弃门户之见,说说大明的事,太行商号本就是皇家与山西士绅共同经营,抛开皇帝谈事乃痴人说梦,别忘了山西还有六千锦衣卫。 第一件事,孙传庭大掌柜的任期必须与明年春季结束,然后诸位举荐他做顺天府尹,三年内不得弹劾他,太行商号此后没有大掌柜。 第二件事,冯铨依旧是太行商号二掌柜,但给他一个督治明蒙关系的职位,随便起个名字,官职与部堂同为正二品。 第三件事,启用李腾芳为教化使,这老头在山西太久了,闲得慌,让他带流放的罪官到归化教导人去。 第四,黑云龙大同总兵,王朴为宣府总兵,麻英为河套总兵,杜文焕为塞上总兵,曹文诏为右翼军务总理,此乃宣大到塞外驻军之意。 宋裕本依旧为山西总兵,同时掌印后军都督府镇抚使,行后军麾下各镇军法,再兼职后军督造使,行后军麾下边镇饷银分派。 至于宣大两位知府,那里是朝廷治地,不是张家、陆家、宋家的地盘,当然由诸位安排,抢这种事没意义。 诸位有没有意见?”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全部看向温体仁,他先与吴宗达眼神交流了一下,才犹豫问道,“宋裕本掌军法、掌钱粮,这与三镇军务总理有何区别?” “有,他真发饷,你们发唾沫。” 温体仁一滞,呵呵笑了,猛然看到李开先吃人的眼光,连忙收起笑脸,“抱歉,温某失礼了,皇帝不会同意,我们就算同意,有什么意义呢?” “有,大明右翼固若金汤。” 温体仁依旧摇头,“那更糟糕,门户养军乃大忌,类同造反,我们如何同意?” 张凤翼突然轻咳一声,“温大人,丰城侯不是说勋贵掏钱,而是用商号养军,太行商号是皇家商号,不是门户养军。” 温体仁一瞬间大张嘴,与众人交流一下眼神,疑惑问道,“没有山河印和裁决印,哪来的大额银子发饷?若勋贵私下做假账,用京城的银子养军,太行商号瞬间垮了。” 李开先点点头,“好问题,裁决印的主人暂时不会出现,山河印的主人却是…国本大宫,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温体仁蹭的起身,又好几人跟着起身,“荒唐,一个女人想造反嘛。懿安皇后驻守山西,还不是由你们控制。” “等等!”吴宗达一伸手,“丰城侯,裁决印的主人暂时不会出现是什么意思?” 李开先歪头看着他,“吴大人认为是什么意思?很难理解吗?” 吴宗达深吸一口气,与温体仁眼神交流后,齐齐问道,“陆天明妻妾全部驻守山西?” “无所谓,你们他妈的就不能有点公心吗?”李开先恼了,“陆天明必封爵,他现在有两个儿子,还有遗腹子,裁决印迟早是未来的袭爵者掌印,你们能争?还是我能争?皇帝也不能争,这是山西百姓的选择,谁碰谁死,你们在这里叨叨两句能动摇裁决大印的继承关系,做梦呢?” 温体仁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别躁动,对李开先点点头道,“好,国本大宫不去山西,太行商号自然由陆府说了算,我们不是争,是讲清楚。” 李开先更加不耐烦了,“贪婪,有什么可讲的,人家的东西为何要向你讲清楚?现在可以动裁决印是陆天明的兄弟、遗孀,那与他的孩子掌印有什么区别? 你们应该想的是太行商号与外部的生意,太行商号谁来掌控,你们说的一切都是废话,皇家能制衡裁决印的只有山河印。 懿安皇后去不去山西,皇帝自己会选择,用不着你们操心,或者让懿安去,等待陆家孩子长大,或者放弃太行商号,没有第三条路。” 众人深吸一口气,好像…的确是如此。 他们在这问题上与英国公保持一致,不能让皇帝破坏山西的生意,那就得让太行商号养军三镇。 这么一看,朝臣变成见证人了,讨论什么?我们为何要支持你们? 第501章 只有神,能破解大明朝的利害死局 “丰城侯,转来转去,山西变成了私事,朝臣为何要支持你们?” 温体仁干脆问出来,李开先大骂,“放屁,怎么就变成了私事?山西官员负有监督职责,他们能赖在山西一辈子吗? 人家立功了,为何不让人家动一动?许鼎臣、唐斋山、孙谷、李建泰大功于朝,为何不调回京城?谁去还不是由你们安排?” 众人懵逼了,吴宗达摇摇手,“山西不能动,会出乱子。” 李开先起身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挨个嘲讽一声,最后站到众人面前,挺直腰杆大声说道。 “本侯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担心百姓会撵走新官,担心新官到山西会死,实在小人之心,想多了。 公爷给你们一个建议,用个简单的办法破信任僵局。 山西有很多陆天明的生祠,道录司给一个辛未太岁的神位、僧录司给一个护法神位、武庙放一个武君神位,圣旨昭告天下。 做几场法事,就可以把你们担心的事抬到空中,百姓与边军不担心田产被收回,不用担心商号崩塌,自然不会闹事。 新臣到山西拜拜神,也不用担心被山西士绅算计,顺带给诸位经营生意,大家还是像以前一样。 山西是百姓的山西,是大明的山西,不是陆天明的山西,更不是张家、宋家的山西,勋贵又不会造反,捏死山西官场做什么?我们有这么贪婪吗? 这么简单的事,你们怎么会搞成僵局,稍微有点公心,山西都乱不起来。” 在众人眼里完全是死结的利害关系,李开先一句话豁然开朗。 温体仁啪一拍手,“妙,公爷为国为民,当世翘楚。” 众人齐齐拱手,“公爷英明!” 李开先一甩袖子,“废话少说,陆天明追封侯爵,陆氏伯爵传世就可以,若封侯爵,追封就是公爵,我们这是给自己找难堪。” 他这一句话更加表明英国公只想恰到好处,不会得寸进尺。 “善!本官立刻写条陈!”温体仁大叫一声,精神抖擞。 他的学生能瞬间抬到布政使的位置,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这不就是徐阶安排张居正嘛,三代富贵有保障,大便宜啊。 冯铨恢复二品官身,是商号掌柜,周延儒一派也是大便宜,南边布商、粮商都有大利,周延儒依旧保持影响力。 好友孙传庭入朝,太行商号本就是张凤翼天然的盟友,他也是大便宜啊。 徐光启回来,给他一个按察副使的职位好了。 朝廷开始教化河套、驻兵塞上,这就是开疆拓土,中枢每个人都有一个光宗耀祖的史册大功绩,还是大便宜。 山西官场正常流动,下属学生、同乡、子弟就可以去刷功绩了,又是大便宜。 南京勋贵的生意已经开始了,南边可以进一步控制察哈尔,由此涉及北境武权,更是大便宜。 宣府商号若被杀,所有人还可以参与边贸重新整合,啧啧啧,更是大利。 山西官场流动,不是一言堂,大家就还在同一个体系内,始终保持平衡。 那就是中枢平稳,一切顺意。 总之,陆天明太强势,虽然是朋友,但合作起来没有张维贤的胸襟。 看看,这么多便宜全被一个人挡着,不死不行。 等你打败东虏的那一刻,就是无数人暗处算计的开始,想安静经营是做梦。 死了好,死了才是造福天下。 咱们给你儿子世袭罔替的爵位,也算良心交换了。 一场瓜分蛋糕游戏,就被李开先这么谈妥了。 抱胸看着温体仁飞快下笔,丰城侯真想笑两声。 陆天明说的对,他活着,路很窄,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停下来就有危险,暂时又不具备改天换地的实力,他死了,才是天下‘大同’。 大明朝这互相掐脖子的死局,最后还是得‘神’来拯救。 神是无法被节制的,现世那一刻,瞬间就能收回所有权力。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李开先走神了,温体仁来到身边唤醒,“请侯爷过目!” 拿过条陈随意扫了一眼,“忠勇伯?” 温体仁点点头,“是,一等推诚忠勇伯,毕竟是开疆拓土,陆天明是大兴县人,但大兴是京县,不合适取号,陆炳乃忠诚伯,陆家两伯,忠诚、忠勇皆为一等伯,稀世荣光,追封忠勇侯。” “我不是对封号有什么问题,其实朝臣想表达诚意很简单,封两个伯夫人、几个一品诰命就行,别忘了,郡主也怀孕了。” 温体仁再次点头,“诰命之事简单,平妻也简单,诞生子嗣随补随赏就可以,没什么名额限制,无需出现在昭告天下的圣旨中。” “好,你们记住这个条件,一切面圣。” 众人齐齐拱手,一起迈步出门。 朝会一般就在乾清殿,小官没机会来参加,实际也就是这些人。 今天有点特殊,西侧只有李开先,东侧一串。 李开先负手大步向前,刚找到一点‘主事人’的乐趣,猛然看到乾清殿有一位白泽服大员。 成国公朱纯臣,皇帝的盟友。 没脸色啊。 看来今天是老子闪亮登场的好日子。 李开先活动活动手指,与温体仁等一起进入大殿,猛然又看到皇帝双眼通红,泪流满面,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卧槽! 文武内心齐齐大叫,就知道皇帝会来这一套。 不等他们行礼,崇祯悲痛开口,“诸卿家,朕的义弟殉国,柱国殉节,边镇大悲,此乃国殇,天明连战连捷,镇压流贼,只身诱敌,东虏从此不敢进攻右翼,忠勇无双,配享太庙,实应封爵。” 这话还能接受,朝臣躬身听了。 皇帝继续说道,“主将殉国,山西、宣大人心慌乱,河套新归,必须有人主持,嘉靖朝成国公曾镇守宣大…” “陛下节哀!” 温体仁大吼一声,趴地下大哭,打断皇帝的话。 其余人一惊,轰隆大哭拜倒。 哭声无比真诚,个个悲痛欲绝,一点不比皇帝逊色。 越哭越大声,温体仁开始呼喊念悼词,崇祯无法打断,只能等着。 哭是个过程,不是目的。 他们在给李开先争取时间。 让他趁机与成国公达成共识,一起面对皇帝。 丰城侯捋捋袖子,搓搓手,共识个毛,老子马上就能搞定。 来到成国公面前,啪啪~ 左右开弓,结结实实给了两巴掌。 大伙忍你很久了,真以为能与皇帝做什么事嘛。 陆天明都给英国公解套了,你还在这找死呢。 御座的崇祯一心无法二用,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看着他。 朱纯臣恼羞成怒,刚想还手,猛然看到李开先从怀中掏出两个都督府大印,瞬间呆滞。 丰城侯才不管他,左右夹击,双峰贯耳,嘭得一声,天旋地转仰头跌倒。 李开先抖抖肩,爽! 第502章 皇帝面前,自古文武一家亲 崇祯站起来大吼,“住手,丰城侯,君前放肆。大胆!!” 李开先无动于衷,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因为温体仁和朝臣还在悲恸大呼,“呜呼哀哉…忠勇仙逝…” 皇帝急得双手发抖,却什么都做不了。 哭是他自己带起来的,没法打断。 其实皇帝就不该开口,刚才的话完全是内廷的词。 中枢都是权力场血杀上来的人精,崇祯就是通过类似的话出卖了自己。 作为皇帝,时刻想着掌控每件事的过程。 这种皇帝是朝臣天生的敌人。 加上刚愎多疑、刻薄寡恩,两三年就把朝臣的信任败光了。 乾清殿,朝会啊。 活脱脱变成了一幅大明政治写真画。 作为实权武勋代表的李开先背对皇帝,肆意妄为。 作为豪强代表的朝臣专心做他们自己的事,目标明确,不讲场合,不惧打扰,一心想着撕咬利益。 作为内廷的总管,王德化被皇帝一句话架空,左右为难,说不得朝臣,动不得武勋,劝不得皇帝,干脆想着能不能捞点属于自己的好处。 作为正统大义的皇帝,一切主观能动性全被关在脑子里,任你千思万虑,失去执行力,不过是个吵闹的泥塑。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成国公,朱纯臣两颊盖着红戳戳的印面,从地下甩甩头起身,盯着李开先看了两息。 确定他没有任何硬怼的实力,英国公没心思与他玩耍,稍微逆动,保准送死,躬身向大印行礼,认输了,站到了下首。 李开先也没有继续逼迫,陆天明‘死’之前特意交代过,不要动成国公,否则会给皇帝满朝忤逆的感觉,给他们一个发泄口,让他们觉得始终有机会,才能安静。 朱纯臣这时候甘拜下风,是个信号,朝臣的余光看到了,哭声一收,变为抽泣,不用人劝,很快安静下来。 乾清殿陷入诡异的安静,成国公在李开先身后,对皇帝的目光没有任何回应。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李开先,不用问,这是代表勋贵集体而来。 李开先也不主动说话,耗着。 若有人认为这时候该温体仁出面,那绝对做不了朝臣。 温派当下已经占据上风,温体仁即将任首辅,这时候首辅出面,就是明明晃晃的文武逼宫。 崇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能闹到那地步。 出面的人必须让皇帝觉得有用,能制衡温体仁。 中枢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 当下只有三个人选,吴宗达、张凤翼、徐光启。 后者不在,吴宗达是周延儒一派的话事人,牵扯有点大,那这时候最合适说话的就是张凤翼。 山西是他的后盾,孙传庭是他的好友,你不能干说两句就收好处。 格局、眼界、默契、时机把握、应变能力,缺一不可,这就是大员。 张凤翼不是钻营的人物,但他不是傻子,三次起复足以证明他看朝局的眼光。 缓缓从列队中出来,弯腰躬身,“启奏陛下,微臣乃山西人,陆大人功绩无双,灭流贼、建商号、会盟友、治河套、败东虏,桩桩件件,足可封爵,如今陆公殉国,满朝悲痛,但微臣深知太行商号乃皇家和士绅根本,别人不得插手。” 咦? 崇祯一愣,还有个‘忠臣’呢,等着他说下文。 “太行商号有两位头领,既国本大宫和陆大人,此事天下皆知,陆大人封爵,子嗣继承爵位,即可继承大印,国本大宫亲掌商号,如今也有人制衡用印,商号任何人都不能碰。 然商号既为皇家和士绅所有,半公半私,也有节制、监督河套塞外之责,微臣建议起复商号掌柜冯铨监督明蒙外事,经营商号。 陆大人开疆拓土,不得不赏,归化应设立教化使,此人必须声望隆重,以期今后归治,微臣建议起复李腾芳大人。 晋、大、宣三镇同气连枝,不可设军务总理,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任由他们自我行事,必须有人监督执行军法,微臣建议山西总兵宋裕本任后军镇抚使、督饷使。 同时建议张宗衡任宣大总督、马士英任宣镇巡抚、曹文诏任宣大军务总理、王朴任宣镇总兵、黑云龙大同总兵、麻英河套总兵、杜文焕驻守塞外总兵。 陆公英灵在上,忠勇报国,封一等伯,追一等侯,赐号忠勇,昭告天下。 微臣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陆公忠勇之名深得人心,陛下圣旨封太岁、护法、武君等神位,必定天下安定,臣民归心。” 张凤翼跟一个复读机的似得,把‘安排’说了一遍,朝臣立刻齐齐迈步到大殿中央,“臣等附议,陛下节哀,为忠勇侯举行国葬。” 老实说,这是崇祯登基以来,第一次没反应。 他不知从何处反应。 皇帝不是说义弟嘛,不是悲痛嘛,咱给您义弟封神,封伯,居高临下,把所有名义上的突破口堵得死死滴。 封神了,您还有什么借口插手? 温体仁这时候又道,“陛下,太行商号乃天下经营楷模,山西臣民剿灭二十万流贼,两败东虏精锐大军,本朝从未有过的大喜事,臣建议祭太庙,论功行赏,参照太行商号的例子,山西官员应到中枢或别地为大明尽忠,宣扬吾皇圣明恩德。” “臣等附议,祭太庙,论功赏,扬圣德。” 崇祯这时候又没看明白自己失去什么,疑惑看着一起躬身的丰城侯和成国公。 心念电转…还是没明白。 在皇帝的心中,太行商号不只是名义上的,他实实际际驻守了人,董成虎、胡三春,掐着钱袋子呢,可以裁决一切… 不对! 崇祯猛得起身,陆天明的遗孀不同意,大印就没用,那个妾室是丰城侯的姐姐,换人的选择只有张家姑侄,类同拱手送人。 “大胆!”皇帝脱口而出,“丰城侯,你是代宋裕本来要挟朕嘛?” 李开先不慌不忙道,“回陛下,微臣代五军都督府而来,不代表宋裕本,更不代表陆天明,只是奉命代都督府。” 皇帝完全失去悲伤的心思,进入了抢东西节奏,嘭得一拍御座,“你们好胆,竟然敢抢太行商号。” 李开先瞠目结舌,“陛下何出此言,太行商号的主人是国本大宫啊。” 皇帝差点咬着舌头,这句话又掐断了他所有话头。 转瞬醒悟过来,原来你们拿捏一个女人。 深吸一口气,快气炸了,“混蛋,你们竟然想着要挟皇嫂。” “陛下!”温体仁凝声开口,“山河印在裁决印之上,皇族在士绅之上,不存在要挟,无人可以要挟皇家。 山河印的主人驻守山西,裁决印就没用,是否驻守由陛下决定,太行商号是皇家商号,臣等无话可说,您说谁管理就是谁管理,当下需要议封号,赏功臣,尽快安定秩序。” 崇祯的气势顿时一泄,没错,不能把朝臣搅进商号的争夺中。 那就得在人事安排上妥协。 崇祯瞥了一眼成国公,闪过一丝愧疚,又有一丝嫌弃。 皇帝激动一个多时辰,设想无数可能,满怀期盼,最后还是回归现实,被文武罕见的一致态度压的无话可说。 至于兵事安排,他甚至不能提一句,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边镇的事但凡提一句,都会被下面的人撂挑子,不如顺势安排,以后再说。 “准,赐一等伯爵,追侯爵,停朝三日,国葬祭庙,昭告天下复土,告慰祖宗大捷,论功行赏。” 众人齐齐躬身,完成了崇祯朝最‘团结’的一次朝会,“吾皇圣明!” 第503章 人,要善于创造条件 京城的热闹很无聊,宣府这边,杀戮已经结束。 范永斗心在滴血。 七代人的努力啊,一朝化为泡影。 范氏贾于边城,以信义着。 风云跌宕中屹立二百年,从未站错队,如此大名,怎么会被一群疯子摧毁。 二百多口绝嗣,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哗啦~ 范永斗还没有从地狱中找到他的祖宗,被一头冷水浇醒。 懵逼抬头,环视一圈。 咦? 张家的村堡。 十七家之一,张家在边镇也好多年了,走商的人不多,却一直是京城贵人的联络人。 范永斗后来才知道,张家就是那个张家的旁系,最贵的张家。 呸,不要脸,太贪了。 范永斗骂一声,马上醒悟过来,对着正屋砰砰磕头,痛哭流涕, “张兄弟,相交一场,救命,救命啊,范某愿献家资,做牛做马报答您。” “用得着你献嘛,杀了你,得到的更多。” 旁边一个冷漠的声音,范永斗被吓得一哆嗦,三魂六魄齐抖。 扭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德格类。 范永斗心念电转,哦,原来被俘了。 “张兄弟,杀了他,这是东虏伪王子,不能让他跑了。” 德格类一脸不屑。 他现在有点张世泽的风范,但张世泽是装逼,德格类除了得道高僧的样子,还有一股莫名的自信。 正屋门口过来四人,两个左右架起范永斗,德格类摇摇手,示意他自己来,负手跟着后面。 正厅还算透亮,中间一排弧形椅子,上面坐满人。 范永斗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德格类全部认识,宣府都指挥佥事黑云龙,实际上的宣镇总兵,这时候都靠得边坐。 曹文诏、张宗衡、兀良哈,宋裕本全部在。 小公爷张之极也来了,两眼低垂,如同僵尸。 六个人中间坐着一个年轻人,黑袍白脸,慵懒躺坐,看起来没丝毫危险,实则危险至极。 因为他是…座山雕。 范永斗扫一圈,看到张家商号东主在一旁恭敬低头,砰砰磕头,“张兄弟、黑将军、张总督、曹总兵、公主、侯爷、小公爷,小人做牛做马,只为家眷活着,哪怕…哪怕一个,求…求…呜呜呜~” 咦? 德格类一愣,这狗东西竟然都认识。 也是,他当然见过京城的贵人。 没有人开口,范永斗哭着嘭嘭磕头,对面无动于衷。 德格类嫌他太吵,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好好说话,你有利用的价值,但你如何让人家相信呢。” 范永斗抬头看椅子上的人,脸色均没有变化,扭头看着德格类,希望他指点一下。 德格类哈哈一笑,“起来,你应该给我磕头,只有老子能保你。” 十贝勒说完,负手迈步,在黑袍面前站着对视。 很安静,黑袍神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德格类突然张开双臂,神色癫狂,语调如魔音。 “我懂,我都懂了,破势先破人,破人先破心,漠南的一切都在破心。 杀大贝勒,因为他拥有单独的势力,大汗不仅会接受,内心还会窃喜,有这个消息打底,再听到不利的消息,就不会引起太多警惕。 不杀济尔哈朗,也是同样的原因,他是大汗的人,能抵消怀疑,见证陆天明的死亡,见证小公爷对新宣府的掌控。 不杀我,更简单了,因为某人没有大金高层消息。 内应是个复杂的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派几个探子,某人不屑为之,他不仅要高层内应,这个人某一天必须有收尾的能力。 张家口的商号全没了,小公爷念及儿子的安全,必须继续走私。 但是,只有张家的商号不行,极易被怀疑,宣府必须有见证人,除了济尔哈朗之外,还需要一个商号老朋友,范永斗作为商号最大的一家,非常合适。 所以,我、济尔哈朗、范永斗是小公爷所救,我是内应、济尔哈朗是见证人、范永斗是联络人。 漂亮,玩的真漂亮,一环套一环,从战事看,一切漫无目的,从人心看,处处奔着大汗而去。 济尔哈朗活了,又不知生死真相,带回去的都是好消息。 某人死了,宣大还在宋裕本的控制下,短时间没有威胁,又不至于会垮掉,刚好能经营生意。 山西威胁不到别人,自然招不来敌意。 至于我,不得不做内应,张之极之前如何被拿捏,我现在就被如何拿捏,某人若放出消息,说我与五哥联手坑杀其余兄弟,无论真假,我们都死定了。 但在我看来,某人还不至于如此下作,他的智慧更高,从他告诉我女真应该统一名字,成为一个族群,大金应改国号,大汗应称帝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他让我做一个大公无私的贝勒。 就像此刻坐在这里的兀良哈公主一样,她有什么资格做这里呢?因为她是未来察哈尔的主人。 做内应,不是与五哥反大汗,这是小人,我必须做有用的能臣,做大金堂堂正正的柱国,做族人内心深处的能臣。 那这个内应就不是破坏,而是建设,是团结女真。 我也不是被拿捏的属下,而是朋友,是合作者。 为了家人,为了族人,为了大金,我不得不做朋友,也必须做朋友,这诚意根本无法拒绝,多考虑一息都是侮辱朋友的诚意。 从大汗的左膀右臂做起,让大汗一统女真族号,登基称帝,做一个声望隆隆的权臣,之后的一切自然顺理成章。” 德格类脸上闪着智慧的光芒,在地下来回踱步侃侃而谈,语气特别有感染力。 六人看向他的眼神,一副见鬼的样子。 不是他复盘了战事,而是这语气和内容严格按照某人的‘剧本’走。 范永斗震惊了,陷入呆滞。 德格类又向中间的黑袍躬身,“佩服佩服,所谓全部的诚意,原来是开智,原来是让我觉醒,掌握自己的人生。 用不着七擒七纵,那样我也太蠢了,你反而会扔掉。 现在四次了,刚刚好。 从你给德克西克治疗腿伤的时候,我们关系就命中注定,女真没你这样胸襟的人,大明也没有,偏偏我遇到了。” 黑袍缓缓坐直,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德格类一愣,哈哈大笑,朝范永斗摆摆手,“范东主,过来见见你的主子,漠南草原的新主人,座山雕。” 范永斗好像听到恐怖之事,手脚并用向后退了两步,又猛得醒悟过来,匍匐下跪,连连磕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黑袍从椅中起身,拍拍德格类的肩膀,“莽古尔泰、阿济格、岳托都被箭阵吓坏了,忘了弓箭手的攻击力建立在你们大军精疲力竭的基础上,女真若人马体力充沛,战争完全是另一个结果。 人生就是这样,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地下必定有陷阱。袭杀我、追杀我,先不说能不能实现,本质上是自废武功来换取这个机会,那结果很符合逻辑。 我们互相学习,互相进步,感谢德兄设立医馆的点子,之前没合适的人,现在有了。一个字,人,要善于创造条件。” 第504章 我思,故我在 德格类一边微笑,一边盯着他的眼睛。 “我想知道,你为何能完整控制一个人的心态变化。” “一个字,缘。” 这次真是一个字。 德格类一愣,“能把握任何机会,进而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座山雕不愧是座山雕,一开始用这个身份的时候,我就该想到原因。” “一个字,过奖了。” “我想知道你何时脱身的,单纯的好奇。” “一个字,山坳挡住视线的时候。” 德格类歪头想想,的确是那时候更容易,本人拐到山里,另一个替身加入就行。 校尉跳马应该是一道保险,就算济尔哈朗没堵路,他们也会自己上山。 德格类在反思,座山雕绕着范永斗转了一圈,再次回到德格类身边,面带淡淡的笑意。 “山上看到德兄一步三回头,真是感动,你我兄弟心连心,范永斗是我挑出来的,他们都说此人太贼,我比较喜欢用贼人,家眷二百多口都会被迁到河套,你觉得可信吗?” 德格类不知道心连心的后果,缓缓点头,对他的真诚很满意。 “一般来说,爱财的人自私,没有任何情义可言,范永斗也是这样的人,但二百多口被带走,那就是重新做人的机会,每年去看看就行了,范永斗是宣府最聪明的人,虽然聪明有限,也的确比其他人强。” “德兄还忘了一个人,十七家商号中有一家是本地张氏的姻亲。” “梁家宾?!” “没错。” “杀了,没用。” “好,听你的。” 某人痛快打了个响指,门口进来两个校尉,扔到地下几颗人头,正是十七家之一的梁家父子。 德格类哈哈大笑,“你咋还试探我?张家没死很正常,若梁家也没死,在大汗眼里,那就是小公爷故意在杀掉其他人。他们死了,范永斗留下,才能证明你们的控局能力很弱,能让大汗相信,能让明朝其他贵人相信。” “一个字,德兄把握人心,真聪明。” “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说一个字。” “一个字,这是你的前途。” 德格类一愣,他现在开窍了,立刻猜到这是联络暗号。 那就不要扯淡了,德格类直接问道,“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说?” “一个字,我思,故我在。我只要思念德兄,你就活在我心中。你只要思念我,我也能从地府回来。世界一切皆虚幻,当我不思的时候,一切都不存在。当我思考的时候,自然掌控一切。” 德格类被逗乐了,“这不是张世泽的那一套嘛,还能变幻着玩?不就是想说我们谁都离不开谁嘛,不就想说你暂时会隐世嘛,不就是想说你不会主动联络,让我与张世泽看着办嘛。” “哈哈哈~”某人大笑。 德格类的思维已经自成一体,主动走进‘我思我在’的闭环中。 换句话说,他已自我催眠了。 陆天明制造了一个‘奇才’,很有成就感。 畅快笑完,招招手叫兀良哈起身,两人离开房间。 正面抽走两个椅子,张之极坐到中间。 德格类笑笑,肉戏来了。 嘭~ 后脖子一痛,天旋地转跌倒。 失去意识之前,德格类大骂宋裕本,日你娘咧,用不着啊。 其实德格类的见识还是不高,他‘开窍’时候对标的是陆天明,三番五次被俘,一切都绕着结果反推陆天明的行为、以及说过的话。 这就是典型的自我催眠。 念头通的很快,但很顽固,以后很难进化。 思维的拔苗助长比知识的灌顶更可怕。 德格类来之前,在座的也问过陆天明,如何保证德格类可信呢。 某人淡淡一笑,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的野心种子。 什么是野心呢? 不是给德格类灌输大汗有多高贵,更不是告诉他男人就该做大汗,这野心太低级了。 高级的玩法,要让他主动思考,让他觉得自己很聪明。 只要他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那就是野心茁壮成长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陆天明对德格类耍的是一套组合拳,从头到尾就是在给他种‘智慧’。 也只有野心,才能让他扩散思维,认真做事。 这比拿捏把柄好用多了。 毕竟威胁张之极太简单,让张之极造反太难,让张之极相信他自己是真命天子更难。 陆天明偏偏做到了。 在德格类心里,他开窍了,会对兄弟们产生智商上的睥睨,会主动给自己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位置。 这个位置又会支配他当下的行为,会把陆天明当做完美的交心盟友。 至于将来,他大概幻想着站到那个位置,与陆天明争天下,那是另一个时间段的故事。 啧啧啧,这就是当下的德格类,定向生长的智力。 济尔哈朗五花大绑,被带进房内。 正面五人,他一眼认出曹文诏和黑云龙,后者毕竟在辽东做过俘虏。 短暂思索后,刚想开口,又看到另一边五花大绑晕倒的德格类,以及吓得匍匐的范永斗,顿时有点生气。 “黑将军,你也在过辽东,没必要如此待客?跌份。” 黑云龙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只好按剧本起身,“济尔哈朗,德格类实在太吵了,让他冷静一下。” 说罢挥手示意亲卫给两人松绑。 济尔哈朗活动一下手臂,伸手一抬,他看过画像,指着张之极道, “小公爷,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英国公反应真是快啊,两天时间就能来到宣府。十哥只是被陆天明算计坏了心智,人死了,他反而魔怔了,过几天就好,没必要如此虐待。” 张之极点点头,“张某可以放两位回去,但我也来迟了,十七家商号只留下躲在地窖的范永斗,用两位的命,用宣府继续通商的条件,换我儿子五年富贵,他若在辽东没有五个侍妾,算你们招待不周。” 济尔哈朗很谨慎,并没有答应,指指德格类道,“这话得跟十哥说。” 张之极给亲卫使了个眼色,一盆冷水浇头。 德格类连打两个哆嗦,睁眼抹一把脸上的水,看看屋内的情况,仰头哈哈大笑,“我就知道陆天明没死。” “十哥!”济尔哈朗大吼一声,随后把张之极的话说了一遍。 德格类眨眨眼,“真死了?” “十哥没看到全军素镐吗?他再聪明也死了,凡事向前看。” 德格类很‘失落’,半天没有说话。 宋裕本没耐心演戏了,起身冷冷说道,“德格类,济尔哈朗,这是大同总督张宗衡,马上会是宣大总督,宋某会节制三镇军务,漠南没变,一切在英国公的控制中,走私现在由我们说了算,我们都需要彼此这个朋友。” 德格类回头打量他一眼,“你能控制察哈尔,控制太行商号吗?” “可以,因为我的侄女有遗腹子,我的表妹是陆家两个儿子的母亲,天明必定会封爵,勋贵的事,只要没有绝嗣,一起都可以传承,长辈帮忙经营罢了。” “好,我们要回辽东,马上,等我们在辽东见到商队,一切诚意无需多言。” “可以,现在天还没亮,两位可以回去了,去看看三贝勒和阿济格,他们被吓坏了,座山雕的人马我控制不了,你们逃回去。” 第505章 成功失败一张嘴 德格类和济尔哈朗穿了一套明军的铠甲。 没有走张家口,更没有走龙门卫。 百余名骑军押着他们,天亮就来到延庆州。 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头缠白布的边军,不是大同边军,是归顺的宣府边军。 所有兵堡墙上都挂着几具尸体,宣府现在相当于被张家‘占据’了,明皇大概永远无法了解实情。 德格类在学习陆天明的做法,济尔哈朗在赞叹张家够卑鄙。 抢了女婿的遗泽,还能控制到如此境地,真的是大明第一公爵。 午时,骑军从延庆州边墙把他们送出去,又扔了两套弓箭让他们自卫,扭头走了。 德格类对这一片相当熟悉,两人换上自己的铠甲,避免被暗哨误杀,骑马向喀喇河套赶去。 大军此刻就在喀喇河套,莽古尔泰两天退了之前三天的路程,正在与座山雕的人马玩射击游戏。 他们的身体和脑子都需要休息一下。 黄昏时分,莽古尔泰、阿济格中军大帐落寞坐着。 岳托吊着胳膊,看着双腿中箭的二弟,一脸悲哀。 大青山的战斗没法提,也没必要提。 因为过程很短。 遮天蔽日的箭矢从天而降。 嘭嘭嘭,如同老天在发怒,连续拍地三次,他们就冲出去了。 当然,只有活着的人冲出去,不到一千人。 阿济格连反应都来不及,三千人马奔跑中送命,被直接钉在地下。 等他们反应过来,也只剩下逃了。 然后是跟着莽古尔泰逃。 那些边军敢下山是有原因的,座山雕的骑军在山脚护翼。 他们也没有深入草原,依托大山列阵,女真与他们对射没有地利,冲阵没有人数。 就像一个人拿着火炮,与一百个拿着掣电铳的人对冲。 可以杀几个,但会被射成筛子。 莽古尔泰令中军接触,仅仅一个照面,一千人瞬间被天幕般的箭矢拍死。 他的脑子也被那一瞬间拍懵了。 辽东的明军是车兵、火铳缓缓推进,哪里有纯弓箭手的密集战法。 以多打少,纯粹的输出型战阵。 女真老兵也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火力。 明军优势太大,无法下嘴,他们不离开大山边缘,期望拉开空间来战斗。 可惜边军没上当。 破无可破,只能连夜后退。 这一退就停不下来了,座山雕的骑军脱离大阵,撵着他们不放。 鞑靼人对人头的固执令女真后队胆寒,一旦有人中箭落马,立刻如野兽一拥而上,剁碎抢首级。 退到山里组织了一次箭阵反击,才让头脑发热的追兵冷静下来,双方进入对峙状态。 这场战事从志在必得,到落荒而逃,转折太快。 就像一棍子捅了马蜂窝,对方宁肯送命也要蜇你一下。 除了逃,什么都做不了。 要命的是粮草也不足了,没时间与明军周旋,显然结局已定。 回到辽东如何交代呢?一次战死三个贝勒,上万大军。 这是大金最惨重的失败,莽古尔泰和阿济格发愁啊。 四人幽怨想着心事,门外突然传来喧哗,亲卫头领兴奋入帐,“三贝勒,十二爷,十爷和济尔哈朗回来了。” 莽古尔泰噌的起身,刚走一步,德格类和济尔哈朗已入帐。 几只眼对视一眼,均不知如何开口。 德格类到地火前狼吞虎咽喝粥,大口吃干粮,好像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济尔哈朗没办法,只能把情况交代了一遍,最后对岳托和硕托摇摇头, “大贝勒战死了,陆天明在大同的布置非常巧妙,除了轮值的边军,每隔五十里万余弓箭手,这种布置不怕我们入关,反而能围杀我们。 狼烟四起的那一刻,东面的边军就知道救援无用,提前一步出关截杀,他们能反应这么快,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战术。 边墙外三十里左右的山区就是绝地,座山雕的骑军就是逼迫我们走山路。还好只有一万人入关,就算两万多人全部进去,也会被消耗殆尽。” 哎,四人闻言,齐齐低头无语。 德格类这时候打了个饱嗝,两眼放光,大声说道,“陆天明死了,大金前所未有的大捷,死一万人很合算,从此不再担心漠南袭杀辽东,大功于朝。” 几人齐齐大瞪眼,又疑惑看着济尔哈朗,后者觉得牙疼,十哥的确入魔了。 德格类没有管他们,神色诡异的亢奋,继续说道,“大汗乃圣明英主,我终于明白为何要把陆天明当首要目标了。 明朝原本一堆散沙,陆天明出现后,捏合边军,聚拢察哈尔,漠南变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宣大没有新兵,如今却到处是强军,完全是他一人之功。 他能令整个边镇联动,不仅是大同,山西、宣府、河套都能联动,这能力太恐怖了。 还有战法,放弃车营炮营,集中使用弓箭手。 我们一直认为弓箭手需要大量训练,大错特错,人多到一定数量,根本不需要精锐弓手,准头就是个笑话,拉开弓,能把箭矢射出去就行。 明朝人多弓多,不能让其余边镇把这种战法学会,给陆天明五年时间,他就能建立一支骑军,护佑弓箭手脱离边墙战斗。 一己之力灭杀一切势力,何况他还有山西、还有河套。 现在我们用一万人弄死他,实在太划算了,甚至该庆幸。 若他活着,宣大十万箭阵五年后到辽东,什么车营炮营,什么骑军火铳,全部会被碾成齑粉。 这阵法的关键是什么呢?其实也不是人,不是弓,而是饷银,是抚恤,是封赏,是信任,陆天明全做到了极致。 明朝别的官绝对做不到,他们弄不来钱财,一切都是空。 我们杀了陆天明,英国公控制了山西,张家权威加重,一定会陷入权争,陷入围攻,且张之极、宋裕本等没他的脑子。 任何人都代替不了陆天明。 明朝还会变成以前的样子,互相制衡,互相掣肘,不需要我们动手,只要给他们年时间就行,他们还是会互相掐脖子。 你们说,值不值? 太值了。 大贝勒是阵亡了,不是丢脸了,死就死了,他是女真的英雄,我们要向大汗献上敬佩,献上陆天明的兵事战法,大金应该学习他的优点,我们凯旋了,立刻向大汗报捷。” 德格类演讲不错,有理有据,一字一句充满感染力。 几人对视一眼,卧槽,十贝勒不是入魔,是入道了。 第506章 天聪汗在虎视天下(上) 闰月二十,京城在举行国祭,女真则班师回家。 国祭只有牌位,骨灰葬在白登山,这是山西百姓的要求,皇帝就坡下驴给了太岁封号。 天子可以册封神位,几乎做皇帝都干过这事,以此显示正统,万历还册封了关羽伏魔大帝和岳飞帝君之号,没什么特别。 国祭挺隆重,皇帝亲自去太庙。 但悲伤不是国祭的主题,无人真正悲伤。 无数信使日夜奔马,穿梭在山西和京城之间。 到忠勇伯头七之日,大势已定。 山西官员联名上奏,奉圣谕建太岁庙安抚百姓。 太行商号安稳,士绅一致认为陆公留下完善的经营监督程序,期待忠勇伯继承爵位有朝一日到山西。 各总兵也上奏宣誓效忠,守护右翼地区。 陆天明正妻张世菁决定留守归化,既是为了守夫君功业,也是为了安定人心。 崇祯听闻她有遗腹子,反正以后会被追封,干脆好事做到底,直接册封为侯夫人,京城张氏为伯夫人,其余妾身一律为一品诰命。 这皇恩非常大气,人毕竟死了,夫人和遗腹子的地位,直接决定商号的安稳,皇帝这是想通了,才反应过来。 京城张氏、平阳李氏、太原郡主、河曲杨氏、归化张氏,这一连串下来,商号完全是女人做主钱粮。 皇帝也准备绕开朝臣,绕开武勋,以雌制雌,让女人管女人。 大概一过年,国本大宫的皇后就会驻留山西督缴税额,否则朝廷别想得到山西的银子。 南京勋贵和六部随后上贺表,庆祝本朝大捷,收复故土。 总之,死了一个钦差,大冬天的,中枢竟然其乐融融。 大明朝的一切都逆反人间正常规律,处处透露出下行势力的腐朽之气。 作为上行势力,辽东的大金国也与历史中的新势力也不同。 朱明治理辽东二百多年,作为一个边镇,一直是个税赋补贴的地方。 哪怕巅峰期有将近四百万百姓,都没有大规模开垦土地。 十五万驻军,加上家眷,就占辽东两成人口。 辽西走廊人多,且是盐课提举司所在,人口占两成。 辽阳是辽东的中心,人口大概占到四成。 但这地方一直是商业为主,本溪、抚顺等是以矿产为主。 万历朝之前,大明商人到辽东,把草原的皮货、牲口和山里的药材、东珠等销往全国各地。 大多数百姓依附于商业和矿产而活。 三岔河、大小凌河、辽河等河流又没有河堤,辽河西边是无边无际的沼泽和水泡子,夏季一片汪洋,冬季一片冰凌。 二百年来,辽北小规模冲突不断,辽南人烟稀少,只有小兵堡内几百名边军顺带开垦了一点田产。 这样一个地方,离开大明朝输血,完全活不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大明的士大夫从未把女真当成一个灭国隐患,哪怕努尔哈赤占据辽东,几次朝议,都认为女真迟早会自己崩溃。 儒家迂腐的道理符合士大夫一贯的伪善认知,根本没想过女真的杀性。 努尔哈赤不仅养活不了辽东百姓,女真人少,他还管理不了。 一杀了之。 女真进入辽东后,所有百姓变为奴才,不服从就杀。 巅峰期的四百万人,赶到朝鲜约四十万,辽西约五十万,留下一百万。 种族和文明性的惨案,比战争本身更残酷,不到五年时间,将近二百万人无声无息消散在史册中。 之后辽东再没有百姓,只有奴才。 辽阳的记忆只有惨案,也不再适合作为统治中心。 不论努尔哈赤找什么理由迁都,不论后代怎么花样吹捧,都无法掩盖数字变化带来的历史大罪。 六年前,女真从辽阳迁都沈阳,直接推平之前的卫所,命令奴隶修建皇城。 大政殿和十王亭修建完毕后,作为大金国议政之所,女真核心族人住周边,奴隶全在城外住草棚、土坑。 黄台吉继位后,大兴土木,强行塑造女真的皇族权威,围着大政殿和十王亭开始修建皇城。 大清门、崇政殿、凤凰楼、清宁宫、麟趾宫、关雎宫、衍庆宫、永福宫等都在修建中。 这些名字一听,所有人都能意会到,就是对标大明禁宫各殿而建。 天聪汗野心不小呐。 无论有没有那个实力,黄台吉已经‘心怀天下’了。 崇祯四年十二月,沈阳不仅城墙没建设完,禁宫也在大规模建设中,绕着禁宫居住的是女真贵族,在他们心里,这叫‘皇城’。 就是以后满城的由来,奴隶是没资格住城里的。 大金国残酷镇压奴役百姓、大兴土木、高额养军… 这样一个严酷的政权,放中原历史中,完全是皇朝末日的残暴治国之象,偏偏它就是一个上行势力。 农业不上行、经济不上行、人口不上行、文化更不上行… 只有军事上行。 一白遮百丑。 在大金国,女真才是人,贵族只参军不事生产,分食奴隶,全部去给他们种地养牲口,所有财富都属于女真,管你冻死饿死,没有奴隶就继续去抢。 这样是不行的。 万万不行。 作为一个心怀天下的野心家,黄台吉有女真人欠缺的宝贵统治智慧:伪善。 上台之后,立刻下令女真贵族不得随意残杀奴隶。 被奴役十年奴隶感恩戴德,忘记他们本来是民,本来是自由身。 简简单单一句话,大汗权威日渐加重。 黄台吉又‘开科取士’,从奴隶中挑出几个更听话的聪明人,用奴隶管理奴隶,奴隶更加卖命了。 17世纪,太平洋两岸的百姓,用同样的方式诠释了一个愚字。 不过这边的愚,比那边的愚更加根深蒂固。 黄台吉精读汉学,去其精华、取其糟粕,把读书人要面子的劣根性摸了个十成十,叫一声先生,身边的汉奴比女真人还忠心。 冬月初一,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愚人代表,贱人代表,听闻大汗相召,慌忙从轮值的文馆一路小跑到大政殿,跪舔主子的恩宠。 第507章 天聪汗在虎视天下(中) 大政殿与朱明的乾清殿布局完全不同。 共议国事,全部有座位。 正面有三个,两侧二十多个。 如今没有上朝,黄台吉在后殿。 三人恭敬来到后殿,进门匍匐大跪,“奴才叩见大汗。” 黄台吉比他爹胖,眉宇之间比他爹还冷峻,两撇细长的胡子如同两根锥子带着锐利直插人心,但嘴角又总带着笑容。 阴鸷与和善共存,冷峻与温润结合,就是天聪汗。 看到三个奴才,黄台吉略微笑笑,伸手虚请了一下,“三位先生请坐,朕有事相问,先看看十四弟手里的东西。” 三人领命,恭敬起身,这才看到多尔衮和豪格都在一旁。 范文程弯腰接过多尔衮手里厚厚的一封信,原来是漠南战事的详细奏报。 战事惨败,很惨,但豪格与多尔衮在这里,那黄台吉就不是问他们军事问题。 三人一边看,一边火速思考应对。 无论是女真人、还是中原汉人,都很难理解黄台吉与多尔衮的关系。 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作为投降的儒家汉奴,集士大夫虚伪、女真狠辣、官场厚黑于一体,十分明白天聪汗利用兄弟关系巩固权威的伪善之道。 黄台吉继位亲手逼死了多尔衮生母阿巴亥,所有人都认为阿巴亥的三个孩子以后只是个富家翁,即将彻底失去大政权力。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就算阿济格有点闹心,黄台吉也没有把他怎么样,依旧重用作战。 多尔衮、多铎与黄台吉的关系,更是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黄台吉继位后,为了‘疼爱’两位幼弟,避免其他人‘欺负’,把八旗中最强大的两黄旗与幼弟手里的两百旗进行交换。 两黄旗到两位幼弟手里后,黄台吉每次出征,多尔衮都是中军,小小年纪就参与大议。 多尔衮也很有才干,深谙威德之道,在降服辽东、辽北、辽西的蒙古人中屡立大功,成立六部时又一马当先,为吏部尚书。 黄台吉竭力抬高十四弟的地位,好像多尔衮是他手把手教导的继承人。 女真其余贝勒一开始没看明白,没有多想。 现在大概明白了,黄台吉无声无息,用幼弟的两白旗来制衡三大贝勒。 效果非常好。 两黄旗毕竟是大汗直属,多尔衮和多铎领了两年,又送了回来,这一来一去,两黄、两白都成了大汗坚定的支持者。 那多尔衮岂非成了另一个‘大贝勒’? 想多了,鲍承先在这里面扮演了一点角色,两黄旗换回来后,旗主是豪格,这位‘太子’是努尔哈赤亲封的贝勒,按继承关系而言,他是先汗指定的黄台吉继承人。 豪格与济尔哈朗、岳托兄弟关系好,又有两旗的实力帮衬,年龄又比多尔衮大三岁,军功也比多尔衮多。 这样黄台吉既能避免直领四旗刺激兄弟,又能用豪格来制衡两位幼弟,无形中收拢了六旗。 没有诞生什么矛盾,却在有条不紊实现集权。 这手段非常高明,就是没想过多尔衮政治智慧远超他想象,没想过他的长子关键时候是个莽撞的二杆子。 没人能算准身后事,除了‘那位’。 陆天明为了完全控制钱粮支配权和大军军心,提前设定了好几道程序,多睡了四个女人。 分封妾室,也就他的脑子能想出来。 抛开私情,单纯看权力分配,其实他比黄台吉更阴险,连皇帝的后手也提前‘睡了’。 用女人来掌财、稳心,用兄弟来练军、领军,他不仅拥有基础民心,又在暗处亲自带领最精锐的骑军威慑、节制。 ‘造反’三大要素,信任、钱粮、死忠,没有任何人能拥有其中两项,这才敢‘死’。 黄台吉没他那心眼,也不需要被迫装死,自然敏锐察觉到一丝危险。 奏报很详细,其实三天前就收到了。 大败能说成大胜,黄台吉就算认同,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若没有外人掺和,这是有兄弟‘开窍’了,第一次有人能真正威胁汗位。 他等了三天,等到把所有人私下奏报集齐,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又拿不准人心,需要心腹一起来应对。 三个‘秘书’看完奏报,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们也摸不准出现了什么情况。 不同情况需要不同应对,需要不同语气,不能随便扯淡。 一时间把他们难住了。 公房沉默了两刻钟,黄台吉喝了两杯茶,对他们的谨慎很满意,这才缓缓开口,“说说,时间很紧,中午就能见到人了。” 范文程先来,躬身行礼,“大汗,听起来不太对,把漠南之战比作十年前的浑河之战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如何令族人信服是另一个问题,奴才愚钝,一时无法准确判断。” 宁完我接着道,“大汗,浑河之战灭杀明军的精气神,漠南之战灭杀明军的反击之心,均实现了诛心,但浑河之战的胜利有先汗收取,漠南之战的胜利却需要通过别人、耗费时间收取,这里的差别就是大金很被动,很容易出现意外失控。” 鲍承先最后补充,“大汗,奴才认为三贝勒军中有高人指点,混淆视听,偷换概念,就算此刻不追究,也得留下罪名。” 他们没看过私报,能有这样的判断很了不起,其实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在提醒黄台吉不要追究大军责任,精准打击对方‘脑袋’。 黄台吉什么都没说,看向多尔衮和豪格。 前者摇摇头,“汗兄,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军事上不能稀里糊涂,大贝勒殉国,安稳两红旗为重。” 豪格则说道,“父汗,漠南之战给明军一种右翼安稳的假象,过年后我们应考虑报复,尤其是察哈尔,必须得死。” 黄台吉叹气一声,没有接他们任何话,反而说起另一个问题,“索哈木死了,如何交代科尔沁更重要,十弟马上就回来了,我们听听他的想法。” 第508章 天聪汗在虎视天下(下) 五人一时没明白,把人叫过来,却是应对一个贝勒? 黄台吉喝了口茶,没等他们回应,又换了一个话题。 “鲍先生对张世泽怎么看?” 这是问间计呢,鲍承先更擅长,他连忙躬身,“大汗,张家身为明朝勋贵旗帜二百年,无论真假,弃车保帅,挣脱捆缚,都说的过去,张世泽不放、不审、不问、不关、不欺、不禁,给女人给物资,荣华富贵傍身,沈阳城自由行走,生崽为重,越多越好。” “呵呵呵~”黄台吉被逗笑了,“是不是隐晦一点较好?” “奴才觉得大张旗鼓反而好,张世泽过上种马的日子,才能保证商道的通畅,人的关系均为相互,间计无所谓用不用,关键看实效。” 黄台吉点点头,“朕的女儿太小了,朕想给个家里人,但女真都是续嫁,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不合适!”鲍承先很恭敬,开口却是直接否定,“大汗可以给家里人,但更要给汉臣的女儿、妹妹,想必统领李如梧,额驸李永芳,以及诸位总兵非常乐意。” 黄台吉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用降臣的家眷强行联姻明朝第一公爵,够恶心。 再用一个家里人做‘正妻’统领就行,十个八个都少,朕二十个都给你,人都被俘虏了,由不得你张家,这是对付明朝官场人心的利器。 “十四弟来办这件事,看看妹妹们有没有合适的,没有就找找侄女外甥女,不能太远了。” 这才是真的难为人,多尔衮没有一丝不适,躬身领命,且直接给了答案,“汗兄,莽古济姐姐嫁给敖汉酋长,两人从不睡一屋,干脆嫁张世泽好了,姐姐爱干净,贵公子正合适。” 范文程等三人诧异瞄了一眼多尔衮,太显眼了?!太过分了?! 哈达公主四十岁暂且不说,得罪莽古尔泰与德格类也不说,豪格的正妻是莽古济的女儿,张世泽岂非成了豪格的岳父?! 黄台吉却一拍手道,“十四弟处理就行,朕信得过你,不要逼迫家里人,问问她们的意思。” 难度陡然加重,多尔衮依旧自信躬身,“是,臣弟一定妥善安排。” 黄台吉点点头,拿起一封信递给范文程,“三位看看这个,再说说。” 范文程恭敬拿到手中,三人凑一起观看。 是济尔哈朗的视角,说的是德格类,十贝勒被陆天明玩了三次,最终决定完成大汗定计,深入虎穴,又亲自带兵追杀。 战败过程忽略而过,陆天明自刎后,十贝勒疯疯癫癫,祭旗之际,两人被赶到的张之极所救,十贝勒又突然亢奋了… 三人看完了,惊讶对视一眼,朝黄台吉齐齐躬身,“奴才恭喜大汗,十贝勒被刺激明悟了,原来奏报出自十贝勒之手。” 黄台吉不置可否,淡淡问道,“明悟是明悟了,如何保证可信呢?” “回大汗,十爷回到中军大帐,第一件事乃狼吞虎咽,足以证明他在宣大没心思吃饭,完全沉浸在国事中,换而言之,也没人与他交流。” 黄台吉一愣,伸手拿回奏报,又仔细看了一遍。 的确,济尔哈朗没漏过任何细节,自己因为想着制衡,下意识忽视了,三人却从一个小动作,精准判断德格类的遭遇。 思索之际,范文程躬身道,“大汗,您什么都不用做,我们也什么都不能说,现在他才是聪明人,接下来看看十爷的所作所为,一切就明白了。” 黄台吉了然,没错,德格类现在处于开窍的亢奋状态,他的一切话语和行为都来自潜意识。 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将来就是什么样的人。 黄台吉看一眼外面的阳光,稍微轻松了一点,摆摆手道,“德格类和济尔哈朗大概半个时辰后到沈阳,他们押着张世泽脱离大军先行,豪格去城外迎接一下,直接带到大政殿。” “慢!”三人齐齐阻止,“大汗,您应该去迎接张世泽。” “荒唐,这是个俘虏!”多尔衮直接反对。 范文程却再次道,“大汗还得迎接三贝勒,庆祝大军凯旋。” 有理! 黄台吉反应很快,起身直接下令,“传后宫诸妃,随朕到大清门迎接十弟和济尔哈朗,迎接明朝尊贵的客人。” 大清门并不远,就在城内,与京城的大明门是一个道理,类似于一个大牌坊,八旗衙门南边就是。 也就是说,黄台吉做这一切不是给奴才看的,专门给高层、给家里人看。 女真后宫是多妻多妾的传统,有元妃侧妃,实则地位没什么区别,子嗣都是嫡子,黄台吉没有称帝,也没有贵妃庶妃之别。 原配早亡,当今后宫是三人做主,哲哲、布木布泰、哈日珠拉(海兰珠),既是姑侄,也是姐妹。 哲哲和布木布泰是科尔沁与努尔哈赤联姻而来,海兰珠却是黄台吉‘追求’而来,极尽宠爱。 疼一个女人,就能收拢科尔沁人心,何况这个女人漂亮体贴,何乐而不为呢。 这方面,倒是与假死的某人一致,虽然他的理由是:调节情绪。 男人嘛,都一个鸟样。 黄台吉又不知后人能跳过权力动机,编出各种缠绵悱恻的男女故事。 海兰珠明面上还是个妃,顶多地位尊贵,但众人皆知,她实际就是黄台吉心中的大妃,元妃,也就是皇后了。 后宫一出动,八旗衙门里面的人也都来了,一群人站在大清门下迎接,简单又隆重。 当着众人的面,黄台吉一脸黯然牵起海兰珠的手轻抚,深情劝慰,“哈日珠拉,你的弟弟战死了,为了大金,为了科尔沁,他死的很壮烈,是咱们的英雄。” 娇艳动人的海兰珠一愣,“索哈木战死了?” “是啊,他孤军追击察哈尔十万人二百里,一不小心陷入明朝十万大军中,带五千人杀进杀出,杀敌无数,生生累倒了。 十二弟竭尽全力也没救回来,不过,正因为索哈木的英勇,十二弟俘虏了明朝英国公的嫡孙,如此英雄,最后竟亡于力竭,朕很悲痛,也很敬重,我们应该到科尔沁祭奠索哈木。” 海兰珠看一眼姑姑和妹妹,两人均不知如何回应。 她才是科尔沁的正牌公主,稍微思索后黯然点点头,“索哈木是勇士,臣妾不会悲伤,大汗也无需悲痛,更不用去科尔沁,咱们在沈阳祭奠就可以,族人永远记得他英勇。” 黄台吉真情流露,愤怒吼道,“不行,明朝杀了朕的爱将,必须用张世泽的命祭奠索哈木,朕要剐了他。” 海兰珠连忙劝慰,“大汗,国事为重,索哈木死于战场,没有私仇,大金若为索哈木报仇,应消灭朱明,一统天下。” 身后多尔衮趁机躬身,“嫂嫂说的对,为索哈木报仇,大金定诛杀伪明,一统天下。” 更多人跟着附议,“为索哈木报仇,诛杀伪明,一统天下。” 黄台吉情绪这才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环视一圈,再次拍拍海兰珠的手,“朕有诸位爱卿,有通情达理的后宫,大金团结一致,假以时日,定灭朱明。” 第509章 辽东回来两奇葩 三百多骑从南门进入沈阳,大清门百步下马。 德格类当先一人,如同孩童一般,小跑来到众人面前。 黄台吉刚要伸手表示亲热,德格类突然扑通下跪。 “大汗,臣弟回来了,臣弟悔恨没有听大汗的教导,以至于失了先手,大金虽然杀了大敌,臣弟自认罪孽深重,愿承担一切罪责。” 语气悲恸凝重,关键是…贝勒从来不用下跪,黄台吉也被他的态度搞得措不及手,弯腰去扶他, “十弟多虑了,我们打断明朝改革,不再需要担心来自草原的威胁,十弟是大功。” 德格类又砰砰磕头,“臣弟不敢当大汗如此称赞,臣弟愿自削贝勒,求大汗恩准,否则臣弟宁肯去死。” 以退为进?! 黄台吉有点厌恶,定是莽古济那个女人教导如此恶心的招。 济尔哈朗也回来了,弯腰行礼过后,代替德格类解释道,“大汗,十哥一路自责不已,每天都在说大金的国事,您就如他愿,以后立功,自然可以恢复。” 黄台吉并没有同意,“十弟起来,你我兄弟,无需如此,只要你觉得合适,怎么都行,朕还需要你壮大女真。” 德格类再次砰砰磕头,接下来一串话,把众人雷得里嫩外焦。 “感谢大汗,臣弟漠南一行,半个月前才领会大汗的智慧,大汗就是女真祖先赐给族人的恩泽,如同星辰降临凡间。 大汗每一个布置都高瞻远瞩,优雅从容,仿若神只,带着闪烁星芒,智慧与威严傍身,举手投足间决定着万千命运。 大金一切皆因大汗而增辉,实乃女真独一无二、绝世无双的英明君主,注定要书写最辉煌的篇章。” 这马屁汉奴都拍不出来,非佩服到极致不可,黄台吉莫名欣喜,但随后是尴尬,非常尴尬,都不知该如何接茬。 多尔衮从后来出来,伸手到德格类腋下,用力一把托起来,“十哥,自家人,只要大伙团结,女真必定兴旺。” “好,十四弟说的好,自家人更要团结,只要我们跟随智慧威严的天聪汗,女真必定一统天下,谁敢不服,就是女真的罪人。” 这劲头有点冲,众人都需要缓一缓。 好在张世泽来到身边,给了黄台吉一个台阶。 黄台吉自然知晓张世泽正在学‘佛法’,虽然有心理准备,真正见到以后,还是让他有点吃惊。 只见张世泽身披僧裙,面上平静如水,双眉舒展似闲云,双眸清澈深邃,犹如古井无波,却又透着洞悉尘世的睿智。 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超脱了世间的纷争与喧嚣,既有着慈悲万物的宽宏,又有着置身事外的清冷。 人不可能装出如此自然的表情,必定是大彻大悟的表现。 这不是装的,黄台吉瞬间判断。 面前的人没有傻子,当然都看出来,惊讶打量着公爵嫡孙。 黄台吉眯眯眼,淡淡问道:“大金欢迎张先生,佛法学得如何了?” 张世泽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声音平和沉稳:“大汗是信主,张某于佛法之中感悟颇深。世间诸事,犹如梦幻泡影,争名逐利终成空。张某观今日之事,虽众人各怀心思,但皆逃不过因果循环。” “哦?!各怀心思?!世泽出身高贵,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做俘虏呢?!” “修行是点滴的工夫,在顺境中修行,永远不可能成佛。” 此乃喇嘛教名言,张世泽说出来,凝重透着洒脱,淡然中带着自信,黄台吉面子上落了下风,改口气讥讽,“看来世泽想通了。” “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 若在佛法里打转,黄台吉永远不可能占到嘴上的便宜,他仰头哈哈大笑掩饰情绪,放弃了。 “今日朕乃迎接凯旋的前锋,大金勇士虽然伤亡不少,但诛杀了明朝的反击之心,他们死的人更多,每一位兄弟都是大金的英雄。 十弟和十四弟去安排一下张先生,不可怠慢贵客,就住到城内。 八旗大臣到大政殿,咱们听听大战的过程,感受一下大金勇士的勇猛,明日大军回朝,沈阳大宴庆祝。” “奴才恭贺大汗,贺喜大金!”范文程等人的声音格外高调,黄台吉已经扭头率先离开。 接着后宫和诸大臣也跟着离开,德格类看一眼多尔衮,面色有点焦急,“十四弟自己看着安排,我要去大政殿。” 说罢,他也迈步,刚走两步,被多尔衮从身后拽个趔趄,“十哥别急,小弟跟你有话说。” “那快点!” “站大街如何说,还是到十哥府里说。” “哎呀,啰嗦,你自己去。” 德格类一脸不耐烦,扭头再走,被多尔衮二次拽住,“十哥,大汗需要济尔哈朗的汇报,你赶过去做什么?” “嗯?!”德格类顿时面带屈辱,“我没有说谎。” “当然没有,别人需要,咱们回家。” 多尔衮边说,边拽着他前行,身后的亲卫自然也接手了张世泽。 德格类刚走十几步就不耐烦了,大步向家里而去,多尔衮苦笑一声跟上。 这时候贝勒家里也没有修建完,且很多女真贵族不习惯住汉人的套间和木床,根据各自爱好安排卧室,成了后金一道奇景。 高门大院内有很多巨大的帐篷,内部比汉人豪宅更华丽。 但没有山水画,没有家具书柜,却有土炕。 而且是南北并排的两个炕,丝绸裱墙,地火从外面燃烧,大帐里热腾腾的,地下和炕上都铺着厚厚的皮子。 南炕有炕桌,有一个采光的缎布双层床,平时就在炕上说话待客,北炕则用来睡觉。 双炕是建州女真独特的生活习惯,寒冷大山里世代流传下来的过冬方式。 德格类勉强与妻妾打了个招呼,指一指西边院子,示意亲卫带张世泽去那里休息,进屋直接脱鞋上炕,让妻妾弄点吃的过来,多尔衮自然紧跟着他上炕。 第510章 女真的三年计划 多尔衮刚坐好,德格类就给他放了个雷。 “十四弟想说什么,最好快点,我在路上制定了一个三年计划,大汗必须在三年内称帝,大金不能一直这么松松散散下去。” 多尔衮也很干脆,直接说道,“莽古济姐姐不愿嫁给敖汉酋长,那就嫁给张世泽好了。” 德格类一愣,“去问姐姐呀,问我做什么,敖汉部又没有做错。” “错当然没错,可以换别人,反正莽古济也不愿意,张世泽既然是明朝最尊贵的公爵嫡孙…” 德格类摆手打断他,“不用跟我说,爱嫁谁嫁谁。” 多尔衮被呛了一口,直接顶了回去,“大汗的意思。” “那就直接赐婚。” “赐婚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大汗是大汗,当然得听圣旨。” 多尔衮,“……” 麻蛋,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啥。 多尔衮聊不下去了,看着德格类狼吞虎咽,等他吃完一起去大政殿。 屋内只有砸嘴的声音,门口进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莽古济本是山里人,却是个另类,从小爱干净,加上努尔哈赤很宠爱,导致她养了一个娇贵的性格,嫁到哈达部后,逐渐又变得倔强起来。 在女真部将里面,哈达公主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愿意奉公主的统领和牛录一大把。 敖汉部酋长虽然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两人却从没什么实质情感。 酋长没有按黄台吉想象把公主压制,莽古济反而把丈夫驯服了,这才是多尔衮和黄台吉让她再次改嫁的原因。 其实她与德格类问题一样,那就是:确实比家里人都聪明。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原本无欲无求,被黄台吉羞辱,激发了要强的性格,撺掇兄弟做大汗。 多尔衮托腮看着德格类狼吞虎咽,没注意到德格类刚才就知道姐姐在门口,所以多尔衮的话,莽古济都听到了。 余光瞥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多尔衮猛不防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看到莽古济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心念电转,下地行了一礼。 “姐姐,敖汉部酋长粗鲁,常年在外…” 他才说了半句,莽古济就冷冷问道,“你的意思,大汗的意思?” 多尔衮犹豫片刻,认真说道,“姐姐,大金需要你,是大伙的意思,也是最好的安排。” 莽古济点点头,“我一个半老徐娘,谁做侍妾?” “李如梧孙女、李永芳女儿、其余汉臣统领的女儿、妹妹,不会少于十人。” 莽古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们不怕我捣乱,那就是莽古尔泰要倒霉了?” 这敏锐可以,多尔衮还未回答,德格类擦擦嘴说道,“坐北面南有什么好,对大金不利,五哥反正不会施政,不如好好休息,读读兵法,等我们三年后大征,才是五哥大显身手的时候。” 莽古济没想到德格类能说出这话,顿时圆目怒睁,一副被刺激的老母鸡样。 多尔衮不着痕迹挪了一步,让姐弟俩说话。 “德格类,你这个混蛋!”莽古济脱口而出。 “错,鲁莽活不长,大金需要一个集权的大汗,再也不需要四大贝勒共议朝臣,四小贝勒也不需要,以后朝臣理政,除了出征,贝勒享受荣华富贵就行了。”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莽古济气得发抖,女人的声调特别尖锐,多尔衮干脆退到门口,到院里等候。 德格类下地,大声说道,“我不是个什么东西,但大金以后就是不能用部落的方式,谁让大汗为难,谁就是忤逆,谁就是不孝,谁就该死。” “造反了你,欠收拾的逆贼。” “姐姐自己待着,既然大汗有圣谕,今晚就到张世泽的帐篷里,他是年轻人,也许姐姐还可以有孩子,你没有儿子,抓紧机会。” “你这个狗东西…” 姐弟俩嘴上吵的很凶,面上却是互相点点头,德格类推门离去。 多尔衮在院中看着他,刚想却两句,德格类对他的巴牙喇大吼道,“不准姐姐离开,今晚关到张世泽的帐篷,一个月不准出来,好吃好喝供应,谁也不能少了他的用度,给我生个外甥才能行动。” 多尔衮眨眨眼,没看出来十哥到底是聪明了,还是变疯魔了。 大政殿,济尔哈朗已经说完了。 黄台吉觉得有点可惜,该把陆天明抓回来当谋臣,这种人爱做不爱说,不讲规矩又信念坚定,天性驱动大势,可惜了啊。 当下更应该做的事,是如何与明朝索要代善的尸体。 要不回来,祭奠都是个问题,祭一个牌位是自欺欺人,女真没那习惯。 八旗大臣在议论右翼的情况,德格类大步进殿,纳头便拜,“臣弟拜见大汗!” 黄台吉正要起身扶他,德格类这次自己起来了,“大汗,您是不是在发愁大贝勒的遗体?” “是啊,我们得派人要回来。” “不需要,大贝勒的遗体一定会被带回来,过年前后就会有商队来辽东,张之极不会大张旗鼓,我们也没必要到大山里迎接。” 黄台吉思索片刻点点头,“那朕就放心了,大战死了很多披甲奴,济尔哈朗说十弟一路都在绞尽脑汁给大金制定国策,今日大伙都在,不妨说来听听。” 德格类现在表现欲强烈,这话正合心意,回头朝众人环视一圈,没有落座,摆摆手示意八旗大臣安静。 “诸位,我第一次感受到明朝人口的恐怖,大金未破辽西之前,去漠南只会消耗士兵,我们消耗不起。 入关劫掠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倾巢而出,这与大汗发展辽东的策略相悖,也就是说,我们暂时无法继续进攻明朝。 陆天明给明朝做了一个很不好的示范,我们必须等他们再次回到相互掣肘的状态,这个时间大概需要五年。 因为那时候他们有士兵,为缓解权争的压力,必定会挑起战事,那我们就必须在三年内完成一切准备,相信我,只要在未来大战中胜利,明朝必定雪崩,大金必定入主中原。” 德格类很‘贼’,认为陆天明五年后一定无法战胜,那大金就在三年后先下手为强。 大政殿没有人接茬,黄台吉轻咳一声,“朕听明白了,十弟说说,三年内我们做什么?” 第511章 十爷太顶了 “改名字,修内政,收朝鲜,收蒙古,建蒙汉八旗。” 德格类简单说了几个字,大殿顿时一阵交头接耳,济尔哈朗无动于衷,多尔衮略有惊诧,黄台吉则无法掩饰的喜色。 “安静,十弟继续。” “大汗,陆天明把一盘撒沙的右翼短时间内变成铜墙铁壁,并非他钦差的身份,更非边军人多,而是他战胜了人心,支配了钱粮。我们一切国事都得围绕这两件事展开,谁阻止大金强大,谁就是女真的敌人。” 黄台吉大喜,“好,十弟果然悟了,详细说说。” “臣弟之前说的五件事,都是为了团结人心。 说先说改名字,大汗的名字就得改,黄台吉、洪太主、红歹是,汉人给大汗记录的这些名字充满鄙视。 这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写,臣弟建议大汗改名皇太极。 皇天后土之皇,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衍万物。意寓大汗乃天地万物之主。” “好,十爷大才!”范文程大赞。 德格类继续说道,“接下来要改女真的族号,按照汉人的历史,我们在周朝时称肃慎氏,汉晋称挹娄,南北朝时称勿吉,隋唐时称黑水靺鞨,五代时始称女真。 宋时曾建立金国,这也是父汗建号的由来。 但这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女真这个词,在汉人眼里为山里人,是一种蔑称。 而且咱们都明白,完颜部建立的金国,与我们没多大关系,当时女真部落极多,有几十个部落,只有三个部落南下,既完颜部、耶懒部、曷苏馆。 其余女真祖先世代都在辽东,金国时建州女真属于五国部,与金国完颜部根本没血缘和文化关系。 当今女真分建州、东海、海西、野人四大部,下面又各有十多个部落,如此多的酋长,完全是瞎搞。 就算我们称为金国,也得吸取教训,大家都是一个族人,为何要有各部区别,除了制造人心分裂,大大损害团结。 女真必须改号,统为一族,不分彼此,不分高低,明朝是火德,我们取水德族号,旗丁、披甲奴、有功之臣,都应该是族人。 臣弟建议建号满,意寓圆满、团结,统绪绵远,相传奕世。从今以后,大金内一切人等,称为满人,不得妄称。” “好,十弟高瞻远瞩,说的好!”这次夸赞的是黄台吉。 德格类朝黄台吉躬身,继续说道,“大汗还得改汗号,但不能再称大汗,而要称帝,进而改国号。 这件事分好多步,臣弟先说为什么要称帝改国号。 因为族人太傻了,大家别生气,就是傻,这个傻不是别人说的,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大金、大汗,这称呼一出来,就知道是北方偏安一隅之国,人人都没什么追求,自然会傻。 族人的格局被明朝的长城挡住了,没有心怀天下的格局,那就是傻,想跨过长城,我们必须跨过自己的人心,拥有观天下的格局,否则一切都是废话。” “十爷大才,一针见血,奴才醍醐灌顶。”宁完我大赞。 黄台吉也笑着点点头,“这是件大事,不可一蹴而就,但确如十弟所言,我们自己把自己困在关外,没有心怀天下的格局,永远做不成大事。” 称帝挠到了黄台吉的痒痒处,十分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来。 德格类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战胜人心是最难的,但战胜人心不是为了奴役谁,更不是为了寡恩谁,而是让满族登天,我们每个人都是皇族。” 德格类一边说,一边到黄台吉身边,一脚一个,把两侧的椅子踹到,对众人大吼, “皇族,就是天子做主的一家人,共议绝不可行,否则我们改族号,改国号,都是一句空话。 贝勒就是亲王,荣华富贵傍身,还要怎么样? 谁都不能痴心妄想,这是与全体满族为敌,贝勒就应该作战,就应该在家读书,就应该支持天子,这才是贝勒。” 黄台吉深吸一口气,不仅心情愉悦,感觉脑袋都在冒清气,瞥了众人一眼,当然没人立刻赞成,但也没人…反对啊。 妙,德格类踹倒椅子的那一刻,黄台吉认定十弟可为柱国。 德格类等众人消化了一下,语气轻松下来,“称帝还需要时机,臣弟认为,我们不能先称帝,得让别人先来。” 众人齐齐瞪眼,德格类哈哈大笑,“是别人,明朝境内有很多反贼被陆天明压制了,他一死,那些反贼必定肆虐,我跟你们打赌,明年春季一定会听到流贼再次肆虐的消息。 让他们乱去,山西和宣大的兵不去剿匪,流贼只会越闹越大,崇祯狗皇帝若调辽西的兵去剿匪,那我们就进攻辽西,说不准困扰我们十多年的松锦防线会一击而垮。 当然,这还不够称帝的声望,二贝勒阿敏曾进攻朝鲜一次,但李氏花花肠子太多,一边对我们恭敬,一边与明朝媾和。 称帝,就要有属国,所以我们必须进攻朝鲜,彻底降服朝鲜,把李氏王族的人全迁到沈阳为质。 如此满族声势冲天,可为称帝最佳时机,之后尽起大军伐明,必定会无往不利。” 多尔衮看黄台吉手指发颤,很激动,但又在压制开口的欲望,起身代为询问道,“十哥,外部的事大伙听明白,称帝就如此简单吗?内部什么都不用做?” “当然不是,父汗建立八旗,这是军队,我刚才说了,要收服蒙古。 科尔沁从哈剌温山北面而来,我们要收服林中百姓,以科尔沁和臣服的蒙古各部为主,建立蒙八旗。 我们还要以李永芳额驸训练的火器兵和披甲奴为主,建立汉八旗。 满蒙汉八旗统统由大汗领导,归属兵部调配,方可完成兵权称帝基础。” 德格类说道这,对着众人扫一圈,伸手指地,一字一句大吼,“至于内政,非常简单,满族既然有朝廷,那就一切由朝廷说了,否则六部要来做什么,这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有人想找理由,那只能证明他居心叵测,证明他在背叛族人,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这话实在太顶了,黄台吉胸中充满豪气,噌的起身,“十弟乃柱国之材,非三公不可赏,朕赐太傅之号,独属于十弟,以后任何人不得加封。” 众人连忙跟着起身,“大汗圣明!” 第512章 时间流淌,世间加速 众人这时候为何连个反对的都没有? 因为代善嘎了啊,天聪汗此刻有七旗之力。 德格类如此表现,证明大汗即将集齐八旗之力,谁会在这时候触霉头。 黄台吉适可而止,结束此次朝会,让众人年底前各自上一道国策条陈。 战败了,突然开始大踏步前进了。 既然政治上取得胜利,胜败不再是大事。 贝勒们不喜不悲,统领们心有戚戚,从此他们就失去朝权了,但处理旗务的八旗大臣乐了。 政治向来是团结一部分对付一部分,德格类这些话不是虚说,他对照陆天明攻心、纳心的手段,能延伸出很多点子。 众人走后,黄台吉掩饰不住笑意,拉着德格类的手让他落座,“十弟,这些话说着简单,坐起来复杂,且需要严格控制进度…” “大汗放心,明日大军回朝,臣弟定说服五哥做将军,他又不会治理地方,不开垦农田,不经营生意,八旗就是无根浮萍,五哥不是傻子,他是父汗麾下第一猛将,那就做新朝第一猛将,朝政交给文官来打理才对。” 黄台吉无话可说了,略微笑笑,深情拍肩,“十弟心有乾坤,有十弟这样的帮手,朕很开心。” “臣弟惭愧,以前不懂事,让大汗费心了。” “你我兄弟,没有那么多事,好好休息,咱们兄弟改天聊聊细节。” 德格类点点头,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忘了件事,大汗,您真的需要改汗号。这里没有外人,臣弟大胆说两句,父汗称号乃覆育列国英明汗,以前还不觉得什么,再次听来,太…太差了。 覆育列国,无形中自我否定女真的一统,列国一称,充满井底之见,女真二十多个部落若真是列国,后人只会埋怨咱们无知。 英明汗,以及大汗的天聪汗,太直白了,自己听着顺口,对天下而言,一股自娱自乐的味道,臣弟建议大汗像汉人皇帝一样取年号。 女真既然要一统天下,就得在方方面面表现出来,让天下人一听年号,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扬德、济世之类更佳。” “哈哈哈~”黄台吉开怀大笑,用力拍拍德格类肩膀,“好一个十弟,彻底明白治国之道了,好,就听你的,称帝立刻改年号。” 德格类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不吐不快的样子,黄台吉又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了好了,奔波半年,十弟累了,咱们有大把时间,你的妻妾要怨朕拖着兄弟,不能好好休息了。” 济尔哈朗趁机向前,“十哥是得休息,每晚跟小弟说大事,我这脑袋都被你说大了,需要消化很久。” 德格类精神很亢奋的样子,“哼,一切为了族人,咱们兄弟要做彪炳史册的大英雄,就不能有私心,更不能懒惰。” 多尔衮看德格类此刻过于专注,没有一点眼色,笑着揽住胳膊,“走走走,小弟想听听十哥的奇谋,咱们再去坐坐,大汗也需要休息。” 德格类这次走了,黄台吉返回御座,脸上笑容慢慢消失,化为凝重。 济尔哈朗向前,低声道,“大汗,十哥非常亢奋,就这样一路叨叨,臣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不像是有密谋啊。” 黄台吉点点头,“他变聪明了,不需要跟别人密谋,老实说,朕也看不出异心。但十弟变化太大了,越看不出异常,越需要提防,大金在明朝的很多探子都由他联系,不论是否有二心,一切都需要通过实力来实施,你与李永芳商量一下,买通十弟府里的下人监视着,时间会证明一切。” “是,臣弟明白了!” 济尔哈朗走后,黄台吉又独坐了很长时间。 突然感觉人世间少了一位对手,仰天怔怔看着殿顶,内心深处的潜意识在警示他,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 第二天,德格类给了黄台吉答案。 有时候天上也会掉馅饼。 黄台吉在城门迎接大军的时候,莽古尔泰直接被胞弟一句话废了。 作为出征的主将,莽古尔泰见大汗时,当然挎着刀,只不过甩动了一下,德格类立刻大骂他君前亮刃,恃娇而宠。 把莽古尔泰气的七窍生烟,奈何胞弟一句顶一句,让他回府读书自省。 好嘛,黄台吉最后一个大患被德格类轻易废掉,更加重视这位手足太傅。 德格类也每日与崇文馆汉臣在商议国策,从早到晚不停歇,半个月就传遍女真地界。 能臣人设做实。 女真人承认,他们出了一个优秀的宰相人才。 崇祯五年正月,后金天聪六年。 张家口商号由范永斗带着来到辽东,哭诉了一遍大军的残暴,又向大汗保证,以后货会更多。 商号都是些新伙计,一看就是边军,黄台吉不以为意,他们还回代善的尸体,暂时保持通商即可。 到开春的时候,天聪汗下旨改族号为满族,以后任何人不得妄称。 除了女真各部,部分蒙古人和汉人直接成为核心族人,瞬间加剧向心力。 黄台吉见效果很好,正式开始议定称帝时间顺序,安排逐步改制。 三月份,明朝传来流贼再次四起的消息,满族各大臣更佩服德格类了,能预言未来的奇才。 不仅如此,流贼用实际战果证明,除了陆天明,他们谁都不怕。 夏季流贼进入河南,朝廷大惊,这时候才知道流贼竟然有一队骑军,河南伏牛山贫困许久的矿工大规模加入流贼,瞬间成为十万众。 山西动不得,崇祯也不愿让天下人数落他只能靠一人,下令各地督抚剿匪。 六月份,一场瓢泼大雨光临太岳山,沁河如同黑龙怒吼一般,柴灰裹挟泥沙,一股脑冲出山。 孟津决堤,开封决堤,淮河也跟着决堤,哪还能顾得上流贼,各地都在救灾。 陆天明镇国运的传言愈演愈烈,崇祯大怒,连着问罪斩首五个地方大员。 这如同火上浇油,形势越发严重,流贼秋季到豫鲁边界转了一圈,裹挟更多失地百姓杀向英霍山,如蝗虫过境一般,冬季又杀回秦岭。 一年时间,竟然让他们在中原肆虐了一圈。 天下以为流贼隔年会在山中当坐寇,没想到他们又开始倒转,一瞬间,湖广也被波及,流贼头领马守应竟然在英霍山开始治理百姓了。 这大明朝,江南和山西安稳,其余地方就像活在两个世界,彻底乱成一团。 夏季明荷一场海战之后,太岁庙竟然出现在福建,海匪都开始供奉北方的神了… 就在大明焦头烂额之际,满族大军进攻朝鲜,半个月即下全国,李氏王族被大量迁入沈阳,大明朝一切都在加速滑向深渊… 第513章 闲聊时间,封建财富 有好几个铁汁询问大明朝的财富分配问题。 这其中两个观点。 一个是:知道勋贵富裕,但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何富裕,明朝到底有多少金银。 另一个持怀疑态度:文臣从来不说勋贵有钱,也不见有文臣说他们贪墨,可见他们没权,也没钱。 可能对很多朋友来说,这的确是个疑惑。 但对了解的人来说,这就跟草原人会骑马、平原人会种地一样,是个常识。 不只是明朝,历朝历代的财富分配原则都一样。 的确,我们看到的地方志,或历史,都在说某个文臣身家丰厚,说士大夫大兴土木,留下大型庄园。 好像封建社会,有权就有钱,有多大权就有多少钱。 倒也没明确的贬义,就是下意识。 这样的观点,不是对‘财富’有误会,而是对‘权力’有误会。 对史册本身的阅读理解有误会。 史册,记录的是‘名’,不是富豪榜。 文官有权就有钱,武勋没权就没钱? 历史从未有这种定义。 严肃一点,您说的‘权’,那不叫权,那叫‘官’。 士大夫不是有权,是有‘职务’,是暂时的,换个人,照样拥有那个官职的权力。 武勋不是没权,是不能有治权,人家是超品地位,世袭的,与士大夫不在一个层级。 权力场的事,映射在百姓身上,从百姓视角看,自古有两种人:一种靠扬名而活,一种靠隐名而活。 您意会一下这两种人。 封建文臣呢(治世之臣),就是靠名声活,没有名声什么都没有。 封建武勋呢(社稷之臣),天生特权,就是靠里子活,他们不仅不需要名声,还会下意识隐匿自己。 文臣若想展示自己的富贵,必须有对应的地位,必须有对应的名声,这才能保住财富,否则亮出来就是祸害儿孙。 那些‘光明正大’搞工程的士大夫,大吹特吹,是为了塑造财富的正当性,是在帮儿孙保住财富。 他不想招摇,但也不得不招摇。 封建武勋呢,无论哪一朝,都是天生特权,《明律》之类管不着他们。 已经是特权了,人不能给自己招黑啊,不需要招摇。 在他们生活的当代,天下每个人都习以为常。 没必要在史册中记载常识。 史册中若说:勋贵有钱,就像我们现在说:富豪有钱。 这种事需要记录吗? 百姓对他们的称呼,已经说明一切,身份地位就在那里,富贵才正常,不富贵就不正常了。 人家祖上开国的时候生生死死拼杀,国家都是人家的,寒门读两本书就想骑人家儿孙头上? 想啥呢? 哪朝哪代也没这美事啊。 真出现就乱套了,皇帝一定换人,谁跟你混啊。 再一个,文臣没事找事,说武勋富贵,这不是夸人,这是找抽,好好的活着不行吗,去惹他干嘛。 武勋弄死文臣,他都不会有大罪(真的弄死,不是放空话),你能把他怎么样?就算他丢爵了,他儿子还是爵爷,你儿孙不活了? 您还指望皇帝是正义的化身?指望皇帝主持公道? 人家与武勋才是一体的好不好。 这就是您对权力的误会。 文臣的权力,来自他的官身,丢了官,屁都不是,必须用名声来保官身。 武勋的权力,是天生的,名声对他是累赘。 法理上,武勋家里的孩子落地,就比进士地位高。 这…这怎么比? 武勋的圈子,天生就不需要嚷嚷,沉默才是本能。 百姓的世界,能管士大夫的是律法,能管武勋的却只有道德。 特权阶级啊。 (用我们现代人的思维看,士大夫也是特权阶级,但道理一样,封建社会,武勋就是特权上的特权,相对特权永远比士大夫高) 无奈,残酷,现实。 士大夫靠名声传承财富,武勋靠沉默传承财富。 武勋的富贵,只能从别的方面印证,比如多尔衮从南京武勋家里搜刮了江南一半财富。 再比如,京城的武勋管理皇帝八百万亩皇田,皇帝却在穿补丁,李自成可是从武勋后戚家里搜刮了将近一亿白银啊,皇帝却连一万都没有。 这是明朝,您再看看宋朝,士大夫够富了?他们依旧没有将门富,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杯酒释兵权,用什么释?真用酒释?不会有人信? 田产、房产、金银,以及地位保障啊,说到底还是特权,家传免死金牌,人家不怕律法。 累财钜万,这个成语独属于宋代武勋,钜万本是万万、极多之意,宋人用来形容石守信、王申琦、高怀德等武勋后代的财富。 隋唐没法说,门阀世家,又文又武。 秦汉更不用说,贵族治世,文武一家亲。 武勋贪墨,史册需要说吗?不需要啊。 一来他们贪一点才正常,二来武勋不造反就是皇帝的好孩子。 你搞倒武勋,其他人会抱团反击,离心离德,发愁的是皇帝,发愁的是朝廷。 大伙仔细找找,那些头铁的士大夫,对武勋开炮的文臣,最后都免不了倒霉。 因为他们官职拥有的权力无法收尾,动摇武勋,就是动摇兵事,动摇国防,就是动摇皇权,进而朝臣集体补窟窿。 这种文武点对点厮杀的波折,根本不应该出现。 你痛快了,所有人跟着倒霉,必然会被惩戒、清算反噬。 哪朝哪代都一样,不止明朝。 换张皮而已。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社会规则、社会常识。 治世之臣与社稷之臣。 士大夫掌握舆论、拥有面子,武勋掌握财富、拥有里子, 封建王朝啊,不是白叫的。 命于下国,封建厥福。 能保住财富的,永远是特权。 您不能用当下的法治社会思维,去理解封建社会的权力财富分配逻辑。 就这么简单,没有太多为什么。 第514章 六月不雨,赤地千里 崇祯七年,五月。 草原本应如绿毯般铺满大地的牧草,如今只剩下稀疏枯黄的几簇,在热风之中瑟瑟发抖。 地面干裂出一道道大口子,大地干渴到极致张嘴,欲吞噬万物。 自去年冬季,北地竟然没有下一点雨雪,北直隶、晋陕、河套、草原齐齐大旱。 赤地千里,民大饥,人相食,而乱兴。 大明朝焦头烂额,五省总督和郧阳抚治卢象升正在围剿流贼。 中枢对灾情无能为力,干脆当做看不到。 流贼如今已逾五十万,若非他们春季去惹秦良玉,可能又壮大一倍。 北地大旱,高迎祥也知道回到北面无法生存,今年一直在南阳、湖广、四川、英霍山等地,借河流大山躲避朝廷大军。 本来玩的挺好,张献忠和罗汝才有更大的想法,欲合兵经营天府之国,十多万人向西进入夔州府。 继陆天明、洪承畴、卢象升之后,流贼见到了自己的第四个克星,居家的秦良玉被迫披甲,起一万白杆军,劈头盖脸一顿揍。 十万人落荒而逃,半月狂退六百里,进入湖广水泽地区,再也不敢去西边了。 流贼陷入卢象升、洪承畴的剿杀中,但英霍山隔着南阳府与秦岭相连,明军无法围杀,流贼也没有灭顶之灾,暂时很难看到结局。 皇帝不是没想过调辽西、山西、以及京城白杆军剿匪,可惜所有人都要开拔银,朝臣拉拉扯扯一年都没结果。 流贼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骑军,辽西骑军若入关,那辽西就危险。 至于山西骑军,皇帝和朝臣谁都不愿提,若因饷银问题闹僵,反而连最后的保障也没了。 北方闹灾,中原闹贼,江南和山西却在大兴商贸。 海贸越来越大,边贸更是越来越‘猖獗’。 但如今的边贸与之前区别很大,商号只要愿意就能出塞。 杜文焕驻守塞外哈套儿后,张家口商号在距离边墙三百里的沽源水泽、以及距离五百里的多伦湖紧靠大山立寨。 其中多伦寨还是座山雕的驻地,与东边的红崖子山相隔四百里,中间就是燕山与哈剌温山连接处的御道口。 东虏在红崖子山常驻一支两千人的骑军,双方如同守门一样,这边守着漠南草原,那边守着辽北草原,谁都没有惹谁,护佑商贸扩大了十倍不止。 从前年开始,李述孔大掌柜带千余驮马打通了外喀尔喀和瓦剌的商路。 不管鞑靼人与瓦剌人有多少龌龊,也不管他们各部之间有什么仇恨,蒙古人对商号的态度一致。 他们把商号当朋友、当客人,没有奸商的概念。 春秋两次走商,他们都主动护卫,对各种物资需求量越来越大,受归化侯夫人的邀请,主动来走商。 中断六百年的丝绸之路,一下子就恢复了,沽源集中关内的货,多伦与漠北交易,归化与西域交易,处处是热闹,处处是繁华。 天空中烈日高悬,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漠南草原一支二十人的骑军小队,正在由西向东而来。 他们全部背弓挎刀,穿着整齐的劲装,胸前一个拳头大的徽章。 山河印所到之处,北地均可畅通无阻。 但这个山河印与镖局印、裁决印不同,中间竟然是一个三叉战神矛。 漠南百姓一看,就知道属于归化侯夫人与兀良哈公主麾下。 辛未太岁升仙后,侯夫人与公主均有遗腹子,两人怀胎十二个月产子,民间百姓称为神子。 降生后就受万千宠爱,归化有专门的乐宫玩耍,兀良哈公主更是把一万族人调回归化拱卫小王子和小伯爷。 察哈尔在河套越发分散了,但族人的日子也越好了,太行商号通过周藩调来很多郎中,家家都有小孩,一片兴旺之象。 两位夫人麾下有独立于太行商号之外的忠勇商号,战神矛徽章,其实就是忠勇伯商号,属于一家之产。 李述孔也属于两位夫人麾下,行商范围比太行商号更广,京城、开封、保定、宣大、江南,甚至西域、漠北都有分号。 陆氏商号麾下自然也有自己的护卫队,这二十就是其中一队,如今奉侯夫人之命,到多伦城寨,找巡弋到此的兀良哈公主。 一路上碰到不少零零散散从宣大出关的商队,有的人雇佣边军带路或护卫,有些多次出塞的熟人只需要插个山河旗。 这种旗稍小,上面均有编号,从哪到哪均有严格线路,是缴税换来的,回去得还给驻地商号。 五税一,很高的税额,一开始没人来,后来才知道,这是唯一的税,太合算了,出现矛盾,找任何一处山河印驻所均能调解。 若被劫掠,那恭喜你,要发财了,佩戴镖局徽章、裁决徽章的人会来给你讨公道,一旦查清,立刻追杀斩首,跑到漠北都能给你追回来,劫匪的财产都属于你。 一年时间,胆大妄为之人消失,再无人敢碰插旗的商队,落单的都不敢。 现在宣大每个关口都可以自由出入,信使一路碰到的商号都热情向他们打招呼,休息的时候,还能顺带问两句有什么稀罕物, 午后太阳偏西,二十人来到多伦寨。 四处山上有兵营,但牧民和边民都可以自由出入。 十里长的多伦湖边到处是帐篷,南边的山脚下还有牲口圐圙。 帐篷外面摆着各种商品,汉人掌柜与牧民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队沿着湖边向东奔马,引起人群一阵观望,扫一眼又做自己的事。 以前只有贵人能出塞,现在只要你想来就能来,贵人只走长途,大伙其实也是太行商号的外围渠道商。 戴徽章的都是自家人。 二十人来到东边一处山谷口,中间拒马挡路,后面还有木栅栏,两侧山崖有轮值的士兵。 看起来毫无危险,硬闯只有一个后果,万箭穿心。 当先一人下马,高举手中令牌,对拒马后的士兵大吼,“忠勇侯麾下,归化护卫营,亲卫队百夫长巴图,奉侯夫人令,送信兀良哈公主。” 木栅栏开了一个口子,巴图连忙过去把令牌递进去。 过一会,木栅栏嘎吱打开一半,出来两人把拒马挪开,巴图带人鱼贯而入,守门的头领与他没什么交流,把令牌还给他,指一指山坳后,示意他自便。 第515章 真假信差 巴图深吸一口气,对守卫拱拱手,上马带二十人继续向东。 绕过一个山坳,里面豁然开阔。 帐篷更多,但…全是士兵,五里大的地方,有人列队,有人射箭,有人在练习骑术。 他们的旗号与外面的也不一样,是一个叼着闪电的雄鹰。 这徽章很复杂,只有大旗,士兵没有,他们统一行动,不能私自外出。 巴图手下不能继续向东了,到军营前面的接待站落脚,他则持令牌跟着两名侍卫继续向东。 这个山谷有二十里长,四面都有出口,均有驻军,属于商号的人必须走西边,中间方圆十里,反而非常安静。 巴图很快来到这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大旱没有影响这里,河流小了,但没有断,两侧大帐一片一片。 这里的守卫也很特别,他们背着一个木托很长的火铳,胸前的徽章全是裁决印。 巴图对他们背后的掣电铳羡慕很久了,这玩意是铜铁合金,非常难制,程大掌柜带领万余工匠费劲心思也没制多少,成品率不及一成,还容易损坏。 听说上面嫌浪费时间,暂时放弃了。 也就这里可以看到新火铳,价值几千两的大杀器,总共二百支,独属于核心守卫,归化、平阳府、河曲大营的夫人们都没有。 可以连发四下,中者必亡。 可惜自己只有双眼手铳,还是夫人恩赐。 到这里就没人带路了,巴图靠的是脸,守卫认识他才能进来。 每片帐篷前都有八个守卫在三十步外站岗,巴图直接向中间一片大帐篷而去。 还未靠近,就听到小孩子的哭声。 巴图连忙低头,“归化亲卫队巴图,奉命求见公主。” 里面传来一个女音,“到后面靶场去了,自己去。” “是,巴图告退!” 巴图后退几步,低头从帐篷东边的小路向北。 一个小山谷,两侧每隔二十步一个岗哨,很快来到山崖下一个训练场。 场边一个威武的男人,脸上带着风霜,络腮胡整齐,拿掣电铳瞄着远处的一个木板射击。 这相貌一般人很难辨别,自己当时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来了,从此走上金光大道。 嘭的一声,烟雾喷发,远处的木板碎屑四溅。 过一会,又是嘭的一声。 其实这铳就是放大的手铳,弹轮更大,枪管更长,射程更远。 铅子提前压到弹轮里,射击时还需要装火帽,一轮四发,射击完毕后,可以直接更换弹轮。 只要弹轮够多,理论上可以不停击发。 装弹可麻烦了,先得用刷子清理弹仓,一个弹轮至少得一刻钟。 手铳先出来的,因为从左侧换弹轮,一开始叫左轮,后来又叫回掣电铳了,与京城的掣电铳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嘭~ 射击的人每打一下,都要仔细观察弹轮与枪管密封的变化。 巴图把视线转移到靶场五十步之外的遮阳棚,里面人很少,但他都认识,宣镇巡抚马士英、宣镇总兵王朴、兀良哈公主,还有王夫人。 嘭~ 男人打完了,好似对改造后的火铳依旧很失望,摇摇头扔给身后的亲卫,棚子里的夫人立刻迎上去擦汗。 他们到遮阳棚说了几句话,巴图才看到招手叫他。 其实他根本没有信,是奉命而来。 低头到棚前躬身听令。 巴图患病之前,本就在与汉人联络,作为太岁大将军救治过的鞑靼人,他在蒙汉百姓心中有莫名的好感。 病好之后,奉大汗命,归于兀良哈麾下,常驻归化,公主可不收饷银,巴图娶了三个婆娘,也成老爷了,一堆儿子也不发愁养活。 本痛心大将军升仙,在归化请了个神位日夜供奉,直到在人群中看见太岁真身… 林丹汗的暗探,从此成为专门的信使,既与黄金大帐联系‘告密’,也奉命送信,每年都要在大明境内转两圈。 有时候能见到太岁,有时候见不到,但他确确实实属于太岁麾下,其余身份全是掩饰。 是太岁亲自招募的人,听过‘神谕’,他才明白大汗是个吸血鬼,族人想过好日子,只能依靠太岁大将军。 连麾下兄弟都不知道,他名为信使,实为‘神差’。 ‘地位’很高,某一天世人会知道的。 棚子里的人谈笑风生,马士英和王朴说几句话后下跪,“门下告退,明日与巴图一起回宣府,请东主放心,外人不会探到军营,门下定擦亮眼,盯死每个人。” 两人退到棚外,朝巴图笑笑,指一指西边,示意明天一早从西门离开。 巴图等他们离开,这才下跪,“拜见神主。” 某人咧咧嘴,好似对他这称呼十分牙疼,“巴图,夫人说你在贺兰山大营发觉一点异常,说来听听。” “回神主,不是流贼又到贺兰山买马,属下在皇后大帐看到一个女人,是布政使韩智文大人的家里人,属下不知她的身份,但给韩大人送信时,一定在河曲大营见过,那女人故意扮丑,鬼鬼祟祟与皇后商议事情。” “哈哈哈,夫人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做神差,现在知道了,巴图虽然不识字,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在明蒙之间跑,看相识人是个天赋,记忆力惊人。” 兀良哈莞尔一笑,“贼人才能找到贼人。” “夫人可是贼人儿子的母亲,不必妄自菲薄。” 旁边的美人立刻坐到怀中撒娇,“公主都有儿子了,人家只有女儿,夫君这次回来要好好疼人家。” “好好好,宝宝最让人心疼,就是得照顾好孩子,不能总让菁菁给你看。” “反正归化有好几个孩子,一事不烦二主。” “淘气!” 巴图听着他们说话,低头不敢起身。 某人轻咳一声,化为认真,“巴图,那个女人的事不用你管,给我照例收集消息去。同时传一句话,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该实习了。去,所有地方都看一遍,不得超过三个月,八月初必须回来。” “是,属下记住了,恭送神主!” 就这么一句话,他领了一个五千里长差。 等三人背影消失在靶场口,巴图才起身,刚准备迈步,发觉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看清相貌连忙行礼,却被对方拦住了,倒拎着一把手铳,连皮套递给他,“巴图,旧手铳给我,东主给你一把新的。” 巴图大喜,“感谢神主,感谢孙千户。” “说多少次,老子叫孙二,叫二哥就行,不要叫老子的官职。” “千户大人见谅,必须叫,万一在外碰到,难免出现口误。” “哦,有道理。旧的呢?给我快滚,这里可没有酒菜。” 巴图连忙把手绕回后腰,拔出短手铳,是个两眼铳,且铜色明显,美滋滋把新手铳别到后腰,感觉硬气不少。 虽然只有两个弹轮,一把等于之前四把。 孙二拽拽他胳膊,“走,我还得去喂狗呢。” 巴图点点头,与他一起离开,“千户大人,现在有多少狗?四百条?” “更多,想不想知道养狗子做什么?!” “不想,那狗又不咬人。” “没关系,等你回来就知道做什么了,万马奔腾你见过,漫天犬吠的疾驰才是大乐事。” 第516章 三年后的宣大 巴图第二日从军营招待站起床。 他们的马已经被马官更换了,连续出差两个多月,至少要跑五千里,不能骑劣马。 二十人整理军备和行囊,门口等一会客人。 马士英一人骑马从东边而来,巴图吃惊看看他身后,“马军门只有一人?” 军门是将官对督抚上官的尊称,马士英拱拱手,“巴图兄弟无需如此称呼,老马即可。” “大伙都太客气了,巴图不能犯错。” 马士英一拍手,“巴图兄弟真是聪明人,王朴从南边到哈套儿驻地了,老夫当然只有一人,沾个光。” “哦,军门先请,巴图一定护送您安全入关。” 马士英点点头,虚请了一下,“一起走,咱们两天才能入关,无需一直客套。” 他们也经常做护卫之事,巴图笑了笑,没有听他的话。 挥挥手,十名兄弟先行,中间五人,后面五人,相距两里,彼此都在视线中。 马士英暗赞巴图的认真,没有再废话,出门后策马向南。 太阳落山前就到沽源寨了,这里占地更大,几个水泡子中间均有帐篷,很多边军家眷和鞑靼牧民靠商号生活。 卖力气,帮忙喂养牲口,虽然吃苦,但不会缺吃食。 草原上布匹越来越便宜了,布商一车一车的布运来很快就能卖光,尤其是漠北的部落,总是整车整车的换。 忠勇商号木栅栏内,兄弟们在喂马饮水,巴图进帐与掌柜要了个旗号。 他们可以控制时间,目的地不能乱串。 行踪必须留给商号,以免出现意外。 今晚不能在沽源休息,要到南边五十里的兵站,否则明天无法做完宣府的事。 巴图扫了一眼四周,看到马士英站在栅栏口盯着三辆马车。 很特别的商队,二十个护卫相貌很突出。 他也觉得疑惑,到身边问道,“看起来不是海商,瘦小精壮,皮肤如铜,额眉较高,头发如针。马军门见多识广,是不是南海的人?” 马士英认真说道,“是郑家的人,其中还有两个昆仑奴,郑芝凤每年都派人来看看山西和草原,从不遮掩,无需紧张。” 巴图闻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号望远镜,仔细盯着看了一会,把他们的相貌特点记在心里。 过一会放下道,“与以前的不一样,以前那些人是山东朝鲜船员,这些人是南海的,看来其中有郑氏家里人。” 马士英一愣,巴图已招手叫过四名兄弟,伸手指一指远处三辆马车,安排他们上去盘问一下。 三辆都是大板车,车辕很长的双马车,一看就是宣府雇佣,上面坐着四个人歇脚。 骑士追上去,两人上前盘问,两人在身后百步持弓游弋,配合默契。 他们很快回来了。 “头,是京城伯夫人给的令牌,在宣府换了令旗,他们不是卖货,宣府打听到兀良哈公主在多伦寨,车上的东西是给公主的礼物,归化也去了一队人。” 巴图哦一声,没有再问,马士英也没对他的谨慎发表意见,一行人继续向南。 这一路遇到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商队。 天下还是聪明人多,都知道塞外赚银子,一传十,十传百,小商贩越来越多了。 大多数是宣大军户,南边的商号送到宣大,他们仗着自己路熟,过一道手,赚个辛苦费而已,西边到归化的人更多。 次日中午,一行人就拐入山中小道,脱离商路,从独石堡入关,顺着独石河南下。 没什么特别,但必须来,他一旦进入大明境内,就是神主的眼睛,这是他的职责。 山坳有一个守卫严密的军营,大约六千人在训练。 战马嘶吼,骑士雄壮,枪矛如林,战阵演练很有气势,身后配合的骑射也很默契。 巴图别的也不懂,他只判断骑术, 这些人训练快三年了,身子钉死马背,枪矛能随战马起伏保持一个高度,甩开缰绳也能控马掉头,能像草原汉子一样自如了。 马士英与他的目标一样,作为宣府监督官,巡抚每个月都得来一次,询问了一下四周的暗哨情况,两人很快离开军营南下。 一个时辰后,从龙门卫出山,官道上顿时人声鼎沸,空气的味道很特别,金银味夹杂马粪味。 牛车太慢,在这地方无法生存,来去的骡马车太多,导致官道上到处都是粪便,百姓十天来收拾一次,没法避免。 巴图此刻与马士英向西,得先去张家口留下痕迹,交换令旗。 张家口之前是一个大集市,现在变成了十三个,就是以前的那些村堡,还有四个是巡抚属官、总兵属官、太行商号、以及忠勇商号。 每个集市的主营项目都不一样,无论是送货还是收货,都得缴税,要么就别来。 三年前,贵人们等着组建商号的时候,马士英宣布任何商号都可以来,塞外的事不用你们管,只要来送货,一视同仁。 试行一年后,人数立刻翻番,大明境内的豪商都想分一杯羹,反而把以前送货的商号分裂了。 人多,货多,强人却少了。 太行商号、范氏商号、张氏商号,以及其他商号,只要商品一样,价格也一样,且全部在集市口立牌公示。 谁敢扰乱价格,直接惩戒,不仅关押,处罚更是十倍百倍。 无论是哪里人,到这里都是这个规矩。 交易量猛增,除了盐布,药材、粮食,丝绸也多起来了,如今更是发展到瓷器、铁器,包罗万象。 巴图把马士英送到巡抚属官所在的村堡,掉头来到忠勇商号所在的驻地,就在张家村堡隔壁。 忠勇商号主要是对外经营,大明境内驻地专职联络、管理,内部军士很多,实际就是镖局和裁决麾下。 他们行军法,顺带监督缴税,严格程度远超巡抚属衙,一旦有纠纷闹到这里,就意味着有人会流血。 他们的背后是宣大军务总理、后军镇抚使、平阳府裁决司,随时可以调集几千新军,超越巡抚,成为宣府的定海神针。 马士英反而变成了杂务总管,什么都管,什么都清楚,什么都得做。 但马军门喜欢这种事,属官衙门的幕僚数量是大明之最,光算账的胥吏就有百多人。 本是威严的衙门,变成了大掌柜。 忠勇商号这里,本是铁血的地方,里面却有一个老好人总管。 巴图安排好兄弟们后,从廊道一路到后院,就看到一个中年人在正屋的摇摇椅中打盹。 “郭总管,属下巴图,前来交接令旗,领取令牌和粮票。” 椅子上的人揉揉眼看清是他,伸了个懒腰,“巴图啊,三个月不见,你要去哪里。” “回总管,属下奉命收集消息。” 某人的姐夫眨眨眼,“回京啊,那你稍微等等,我给夫人写封信。” 第517章 有信任,就有一切 巴图当然得等着。 郭总管的名字叫郭聚财,儿子石头是当今皇史监督千户,作为忠勇伯唯一的内亲,地位不言而喻,与平阳府管银库的胡三春均被夫人们称为‘家里人’。 宣府的郭总管从不出去,但外面的人都知道,郭总管对宣府一切物资数量了熟于心。 与大同总管于时煌同出鸿胪寺,外事属官却精通钱粮,天下奇景。 为此皇帝让锦衣卫和内廷从鸿胪寺专门挑了几个人,由西宁侯宋裕德带领,专门走商补贴皇家用度。 巴图想谁,谁到。 束手在一旁等候的时候,门口进来一人,直接对巴图说话,“刚才遇到马士英,说你也要去京城,今晚住这里,还是去怀来卫?” 巴图连忙行礼,“拜见西宁侯,小人得赶路去怀来卫,否则明晚只能在京郊,会浪费一天时间。” “你们信使一向跑的快,咱们一起走,本侯也要回京。” 巴图一愣,“侯爷不会也是一个人?!” “内库每个月都来两次,一路都有商号驻地,带人做什么。” “呵呵,侯爷风趣,小人当然愿意护送侯爷。” 宋裕德点点头,趴到书桌前看一眼,顿时咧嘴,“我说郭总管,要不你也回京转转?写这么长的信,婆婆妈妈的。” 郭聚财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他,继续伏案。 他去年双喜临门,夫人和儿媳都有孕,不仅有孙子,还给儿子生了个兄弟,老郭家开枝散叶太难了。 虽然隔月回京一次,依旧思念儿孙,当然得写长一点。 两人闲聊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管事,拿着一沓票据,巴图连忙过去签押按手印领取。 这是粮票,太行商号每年转运巨量的物资,还要发饷、发薪,根本没精力点对点分发物资。 前年开始,于时煌把京城刻印局的工匠请到大同,印制票据,军户和伙计每月只需要发一张票,然后凭票到仓库领东西。 简简单单一招,大大减轻商号压力太行商号、忠勇商号接着联合刊印粮票,山西、宣大、河套畅通无阻,士兵可以把粮票寄回老家,家里人可以到遍布县乡的商号驻地更换物资。 一年时间就风靡北境,京城有分号也能用,这些粮票是巴图一队人出差的补助,随领随发,十分方便,只会多不会少。 巴图很快签押完毕,管事给他放下粮票就走了。 宋裕德到身边拿起票翻看一下,似乎若有所思,“巴图,你知道为何要先刊印粮票吗?” “减少金银流通,减少物资转运,粮票不会贬值,一斤就是一斤,先建立票据信任。” “咦?!巴图聪明,前年你不是说这玩意会坏事吗?” 巴图脸色一红,“那…那是小人不知出自谁手,也不知道粮票可以换布、换盐、换药材等物资,还以为掌柜们想私吞商号钱财。” 宋裕德哈哈大笑,“大明宝钞二百年前就失信了,粮票建立信任简直是天才手段,太行商号刚刚与其他豪商推出银票,大伙以后都不用揣着银子走商了,你说,为何没人印假的呢?” “印假?”巴图一愣,“谁敢找死?!” 宋裕德摇摇头,“财帛动人心,找死不是问题,只要能换到真金白银。” “那怎么办?” 宋裕德指指粮票,“看到了吗?特制的纸,耐折耐磨,还有欧罗巴人的水印,汉字和大食人数字都有,银票比这更复杂,刊印这玩意的投资至少得五百万两,需要先造密纸,再刻印。” 巴图知道这事,不知道成本,闻言很吃惊,“那也不是无法刻印?如果是坏人想破坏商号呢?” “暂时只会有十两、五十两、百两银票,百姓一般不会用,小商小贩和大商号会作为交易票据,拿着票到分号兑银子,你走南闯北,以后见到有人拿着大量银票,要核对真假,多长几个心眼。” “哦,小人还真没见过,感谢侯爷提醒。” 宋裕德从袖口拿出三张票递给他,“请兄弟们吃顿饭,入京我也没空招待你们。” 巴图眨眨眼,西宁侯说半天是找个理由给他银子,让他做事方便一点。 接过三张大小不等的票据,他除了数字和自己名字,其余都不认识,拿起来也没仔细看,拱手道,“侯爷敞亮,巴图代兄弟们感谢,一定尽心护送。” 宋裕德笑着点点头,一起等郭聚财写信。 一刻钟后,他们再次上路,黄昏时分向东南方向赶往怀来。 次日进入北直隶地界,马上换了个气氛。 内长城附近的军户和皇陵卫家眷被宣大‘吸干’了,所有人都到宣大讨生。 除了入京的大官道依旧有车马、行脚店,乡野里非常冷清,甚至有点荒芜。 谁能想到,顺天府某一天会荒芜,但事实如此,军户吃不饱,开田也吃不饱,何不去宣大做工。 其实走南闯北的商号都知道,宣大的物资单靠鞑靼、瓦剌根本吃不消,这些物资大多消耗在河套了。 那里有近五十万汉民,全是西北四镇迁徙过去的,开荒免税三十年。 一文不取,还借给你工具和种子。 河套短短一年就恢复了土默特原先的景象,现在干脆翻番,忠勇商号完全就是个小朝廷。 真朝廷在做什么呢? 巴图的兄弟到京郊驻地休息,他和宋裕德从北边安定门而入。 看一眼大街,两人齐齐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都被麻木的百姓带僵硬了。 皇城所在,还没有宣府热闹,死气沉沉的一股腐朽味道。 第518章 魑魅魍魉,釜底抽薪 到教忠坊街口,宋裕德一拐回皇城去了。 巴图继续向南,这一片有顺天府学,恰逢下堂,街道上不少学子。 这些人与百姓的气质又不同,走路孤傲,看人轻蔑。 看到巴图也不例外,虽然他们认识胸前的徽章,但在他们心里,陆家与其余四十几家没什么区别。 对读书人来说,忠勇伯府展示徽章的行为,不是威严,而是色厉内荏,是小心翼翼的守护传承。 巴图不以为意,他甚至有点喜欢京城读书人看向他轻蔑的眼神。 因为他知道,这些荫恩子弟的高傲非常虚,一戳就破。 媚上必定辱下。 现在有多高傲,将来就有多谄媚,一堆烂人而已。 与读书人互相小看一会,巴图没有到国公府,而是来到东华门外的国公府别院。 定国公徐希皋、镇远侯顾大理前后去世,英国公张维贤一直在家荣养,小公爷领后军只到匠作所,其他事一概不管。 五军都督府和武勋从朝事中消失三年了,剿匪不参与,军械没有,将官没有,士兵没有,钱粮更没有,朝廷爱找谁找谁。 朝廷当然也没找谁,全部是总督和巡抚自训的执役青壮,三年大概给了二百万两,缺口由督抚自己想办法解决。 五军都督府的当家人现在别说百姓不知道,很多封疆大吏都不知道。 丰城侯,李开先。 这位年轻侯爷热衷于做二道贩子,在江南和山东疯狂采购粮布,贩卖到山西和京城赚钱。 除了内阁偶尔说说话,大概从未有人找他。 巴图每次入京都找丰城侯,做生意嘛,必须第一个见。 过门禁后,来到中院公房。 正厅没看到丰城侯,迈步到里间,李开先在书房的躺椅中开窗摇扇子,一副轻佻的样子。 看到巴图出现,手中的扇子一停,两眼闪过一丝惊诧。 巴图微微躬身,挺直腰板认真说道,“一个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该实习了。” 李开先无奈坐直,“一个字,知道了。” “按规矩,小人在京城停留五天,侯爷有信带吗?” 李开先挠挠额头,“你大概会多停留几天,走的时候再说,你去哪里休息?” “小人先去刘夫人的商号,明天才会去找伯夫人,然后得拜见郭夫人、公爷,到京郊忠诚伯府…” “停停停,我也要去外城,一起。” 巴图侧身等候,李开先起身整理一下蟒袍,踱步出门。 两人路过东英楼,这里是商号在京城的‘办事处’,货栈在京郊,巴图进门报备了一下,又出来快步追上李开先。 崇文门快关门了,进出的人很多,两人拐到西边,巴图突然拉他到胡同,一脸警惕靠墙。 “侯爷,有人跟着咱们。” 李开先差点被他拽倒,两个护卫也被他惊着了,闻言哭笑不得,又迈步继续前行,“没关系,自然一点。” 巴图快步跟上,“侯爷,不是家里人,鬼祟且有敌意,绝对是暗探。” “我知道,京城这种人多着呢,以前你没发觉吗?” “没有跟踪过小人。” “哦,那家伙还真是会找信使。” 两人穿过几个胡同,再次到大街,已来到西街交叉口。 人多,巨多。 牛氏商号没有改名,一楼变成了饭馆,京城这种地方有六个,里面非常热闹,一排一排的椅子上全是大口朵颐吃饭的人。 大多是城内做工的人、衙门附属小吏或胥吏。 天下没有比这里更便宜的饭,早晚各一个时辰开卖,几乎养活了所有做工之人和衙门之人。 商号有独立的粮仓,若牛氏饭馆某一天关门,这京城保准混乱。 衣食住行,刘夫人已经掳夺走京城一半‘食权’。 二楼也有很多人在廊道中吃饭,巴图扫一眼顶层,清楚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观察饭馆情况。 李开先招招手与他一起上楼,巴图轻松跟上。 京城百姓都知道,丰城侯对忠勇侯这妾室‘着迷’,隔几天就来溜达一圈。 但从没有过夜,好似国公府压着,没有得手。 “小豆豆,来,让干爹抱抱。” 李开先一上楼,就换了一副热情的神色,刘妞妞把孩子放下,小女孩张开双臂,咯咯咯走着鹅步到李开先怀中。 小孩子直接伸手抓胡子,疼的李开先哎哟哎哟直叫。 巴图趁机向前躬身,“一个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该实习了。” 刘妞妞明显停顿了一下,转瞬大喜,又觉得不合适。 两息之间变幻了三个神色,强压激动,快速说道,“一个字,万事备妥。” 巴图立刻退在李开先身后,丰城侯就这样逗弄了一会小孩,与刘妞妞说了三两句话。 一刻钟后,他又下楼,带巴图黄昏中来到河渠旁的一个二进小院。 巴图疑惑看着他,“侯爷,小人得回东英楼。” “不急,今晚住这里,咱们喝顿酒。” 巴图歪头想想,好像没关系。 但丰城侯明显没什么谈兴,巴图也不是话痨。 两人就这样在屋里沉默了半个时辰,竟然不觉得尴尬。 护卫给摆了一桌菜,李开先给他倒了一杯,照例没话,举杯一饮而尽,自顾自吃菜。 巴图本想说他有话可以直说,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位面带微笑的红袍大员。 翰林院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李建泰,将来的阁臣。 巴图连忙起身,“小人见过李大人。” 李建泰没什么印象了,疑惑看他两眼,坐到李开先身边,“这是谁?” 李开先随口答道,“归化来的人,想听听朝中的消息,事无巨细,告诉他。” 李建泰还未开口,巴图抢先答道,“侯爷,小人没有这样的任务。” 李开先吭哧一声,“这次不同以往,坐下听着。” 巴图略微思索过后点头,朝李建泰一拱手,“麻烦李大人。” 当今天下事,与陆天明‘记忆’的不一样。 流贼大敌左良玉被一刀斩于宣府。 卢象升麾下没有祖宽带领的关宁铁骑,缺乏破阵精锐,实际打的很吃力。 原本参与剿匪的白杆军没有从京城南下,山东的叛乱也没有发生,东面没有战事。 陈奇瑜经过提醒,没有去做剿匪总督,现在是陕西三边总督,围剿流贼的五省总督是杀神洪承畴。 且高迎祥多了一支骑军,秦岭与英霍山来回跑,官军对这支骑军毫无办法,双方都处于疲态。 这种情况下,塞外的陆天明若出山,必须关注国策,尤其是决断前的朝堂博弈,以免发生突发事件。 第519章 生老病死,老树发枯 李建泰与李开先推杯换盏喝了几口,才交代起事。 内阁如今依旧是温体仁做首辅,正事没做,好处没少捞。 有意思的事,他总能糊弄皇帝。 凡遇朝事,首辅每次在乾清殿大包大揽,拍胸立誓,回到文华殿给六部下一个条子就不管了。 然后下面诉苦,他来拖,各种理由拖。 拖到最后,与皇帝一起在乾清殿大骂朝臣无能,大骂地方无能。 两人一吐胸中恶气,痛快了。 然后…也就没了然后… 温体仁把皇帝的性格摸了个十成十,好似与皇帝同气连枝,实则不做人事。 次辅吴宗达,依旧是南边的人,不出头,不退后,稳的很。 阁臣王应熊、何吾驺、钱士升。 这三人乃皇帝安排,关系十分巧妙。 王应熊,四川巴县人,秦良玉的老乡,清流出身,为人刚狠,大嘴巴,调门高,与温体仁经常批驳朝臣,吼完也就吼完了。 礼部尚书兼阁臣徐光启去年仙逝后,礼部侍郎何吾驺升礼部尚书入阁,广东人,依旧是闽粤海商的人,与温体仁不对付,是皇帝用来监督制衡温体仁的部堂,没指望他做啥大事。 钱士升,浙江嘉善人,不是东林的东林,顾宪成、高攀龙的好友,都致仕十多年了,又被皇帝起复为阁臣。 崇祯非常‘聪明’,内阁人事安排完美平衡了各方势力。 他甚至启用东林外围的老臣,利用东林残存的声望制衡复社。 可惜皇帝不懂,完美的平衡就是无为。 天下朝政艰难的时候,皇帝竟然把内阁众人搞得谁都做不成事,谁都怕别人做成事,成天喝茶熬日子打嘴炮。 李建泰说完内阁安排,脸带揶揄看着巴图,“你听懂了吗?” 巴图在认真记忆,脸上看起来有点呆滞,也没有理会李建泰,过一会才问道,“内阁平衡了各方势力,为何没有山西?” 李建泰一愣,“张凤翼是兵部尚书啊。” 巴图摇摇头,“他是山西人,并不是山西的人。” 这话有点拗口,李建泰却对他的话有点吃惊,这鞑靼人果然是侯夫人的心腹。 许鼎臣致仕后,孙谷任山西巡抚,韩智文是布政使,实际上山西的势力并没有入朝,朝臣在下意识围堵,反而安排了不少副使、参政、参议、知府等中层官。 巴图看他不开口,干脆追问道,“孙传庭在顺天府怎么样?” “很好,有忠诚伯在东郊,屯田效果不错,其余事他也做不了。” “唐斋山大人现在是大理寺卿,他怎么样呢?” “无所事事,核审全国刑案,可流贼肆虐,刑案不能审,否则全是冤案,每日在衙门喝茶熬日子,李某偶尔过去坐坐。” 巴图又把李建泰表达的意思消化了一下,最后问道,“李大人,问一个小人好奇的问题,北镇督治侍郎如今是户部尚书,他是东林,麾下爱将左良玉被宋总兵斩杀于宣府后,对山西是什么态度?” “侯恂是个自视清高之人,他对山西什么态度都不重要,反正户部尚书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一个剿匪粮饷就难死他,派饷闹得民怨沸腾,不会主动惹事。” “以小人看,李大人所言有误,中枢朝臣的恩怨不一定需要直接交锋,可以通过其他安排来实现。他撺掇皇帝把北镇总兵调往东镇,彻底放弃北镇防御,这是赤裸裸的托公报私,把密云古北口一线的防御责任,扣到哈套儿杜文焕总兵头上。” 李建泰摇摇头道,“此乃蓟辽督师孙阁老的意见,不是侯恂。” “不!一定出自侯恂,孙阁老不会主动提及此事,皇帝也不可能有勇气放弃北镇,把皇陵暴露给敌人,那就一定有人给出主意。” 李建泰眨眨眼,“为何这么判断?谁的判断?” “好问题,侯恂是东林,狗改不了吃屎,哪怕中原一堆糟,也不会忘掉给别人使绊子。他们这种清流文臣,表面上是为了大义,实则缺乏后盾,空洞的名声过于虚浮,无法捞好处,做事不擅长,捣乱很专业,如同入魔的疯狗,不咬两口浑身难受,天性犯贱。” 李建泰惊讶看着他,下意识挠挠额头,好熟悉的口气,“这是侯夫人的话吗?真是厉害,非常像陆公啊,将来忠勇伯受此教导,定是英武男儿。” 巴图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连忙低头,他跟着陆天明暗中到过蓟镇一线,下意识把所有话都记住,嘴快了。 好在李建泰也沉浸回忆中,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李开先轻咳一声,“巴图,你记住李大人的话了吗?” “回侯爷,小人记住了。” “很好,他说了些什么?” “小人不需要理解,但李大人话里话外,都在说生老病死、老树发枯之事。” 李开先点点头,“行,就这样,其实也没什么新鲜。” “等等~”李建泰伸手摇一摇,“昨晚与兵部尚书张凤翼喝酒,有件新鲜事,也许山西得准备一下,虽然没有定计,但张凤翼认为差不多了,一旦提出来,如何执行暂且不知,皇帝一定无法拒绝。” 李开先伸手一请,示意他继续。 李建泰苦笑一声,“李某也是听了个大概,若要山西配合,必须国本大宫说服宋总兵,如今懿安皇后还在平阳府监督税额,剿匪的饷银几乎完全靠山西提供,能不能说服商号,同样是个问题。” 李开先感兴趣了,“说来听听。”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嗣昌,转任兵部侍郎三月,一上任就奏请开金、银、铜、锡诸矿,侯爷应该知晓,朝廷卖矿收了百万两,山东等地现在金银矿都在私采。 此人精力充沛,张凤翼说他每日都在研究孔贞运编纂的山西剿匪录,研究陆公的兵事行为,初步形成一套战略战术…” 李开先听到这里呸一声,“他知道狗屎,天下还有人敢学习陆天明,蒜苗装葱,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这话够恶毒,李建泰笑笑道,“侯爷继续听听,也许他说的有理,关键是他起得名字一定会打动皇帝,名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 第520章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这名字的确宏大,符合皇帝天朝圣君的思维。 李开先刚准备认真听,巴图却噌的起身,脱口惊叫,“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李建泰看他一眼,“怎么?巴图兄弟听过?” 巴图舔舔舌头,“没有,听起来十分唬人。” 李建泰哈哈一笑,“是啊,非常唬人,温体仁一定会支持,只要是计策他都支持,成不成是兵部和督抚的问题。 杨嗣昌认为陆公快速灭贼的兵法很简单,既划定地域,分批分次,尖兵突进,精准打击,执役围剿,奇正结合。这战法关键还是执役形成的大网兜底。 朝廷没有尖兵,当下没有突击的能力,杨嗣昌准备调集卢象升的天雄军和洪承畴的西北边军整训一万人。 然后尽起西北四镇、山东、中都留守司、南京京营、湖广宣慰司等十万人补充外围,加饷280万两。 陕西、河南、湖广、凤阳为四正,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四川为六隅,合称十面之网,掐断流窜,随贼动向互为奥援,专主征伐。” 李建泰说完,李开先立刻嘲讽,“文人的嘴,异想天开。” 巴图也跟着道,“此计必败。天下武功,唯坚不摧,唯快不破。十面张网,那就是十面乱麻。” 李开先一愣,低头沉思起来,巴图在告诉他,得控制这个搅屎棍计划。 李建泰再次惊讶看着巴图,“兄弟熟读兵法?” 巴图摇摇头,“李腾芳、杨煊、韩爌等老先生在归化讲学,小人偶尔去听听,其实不识字。” “巴图兄弟记忆力惊人。你是说此策必败?” “对呀,太岁大将军在太岳山,三百里方圆都没有杀尽流贼,杨嗣昌这计划地域达三千里,不是做梦是什么?文臣想当然的计划。” 李建泰沉重点头,“是啊,大明若真有能力执行此计,流贼也不会肆虐了,张凤翼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李某可以想象,杨嗣昌只要提出来,朝臣立刻会把杨嗣昌推上位,管他成不成,能让皇帝安静就行,失败也是杨嗣昌的事。” 巴图抿抿嘴,对李开先拱拱手道,“侯爷,其实高迎祥有一个绝户计,他一直在英霍山流窜,山区到凤阳不过四百里。 若骑军突然出山袭杀凤阳,两天时间即到,中都留守司几万皇陵卫根本来不及防御,无险可守的地界就是一盘菜,大明皇家祖陵和龙兴之地即将被屠戮。” 李开先眉毛一跳,某人不仅预估到有这样的计策,还给了他一个搅局思路,看来得与曹化淳那老头聊聊。 李建泰对巴图越发吃惊,“巴图兄弟厉害,一眼看穿中原死穴。中都若被破,大明朝脸面丢尽,皇帝能气死,这样的结局大伙承受不起。” 巴图没有接茬,神主说了,就算拽着皇帝耳朵大吼,中都也丢定了。 因为百姓日子过的悲惨至极,千万人的怨气凝聚,期盼朱明死在他们前面。 民怨不可逆,信任垮塌,任何计策都是一句梦话。 酒宴结束,李建泰被护卫送走,他的府邸就在正阳门外,不算远。 巴图到客房休息,李开先却琢磨了半夜。 次日天亮,李开先上朝时间就早早起床,他还提督光禄寺,从东安门进入皇城办事去了。 巴图则在巳时动身,去拜见张之桐。 忠勇伯府邸很安静,也很普通,完全没有贵族的牌面。 巴图到这里很轻松,不需要演戏。 后院亭子里,两个小孩在里面用木剑哼哼哈哈打闹,门口椅子上坐着微笑的夫人,并没有其余人。 “拜见伯夫人,拜见两位公子。” “起来,不需要每次行此大礼,我已知你来意,做好你的事就行了,我这里没有别的安排。” 张之桐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两孩子坐她身边,太行太岳习惯了,连忙放下木剑,老老实实落座,小小年纪还挺有样子。 巴图躬身快速说道,“夫人,昨晚不方便对丰城侯明言,神主去年就说过,中都可以破,也必定会破,但不能在他出现之前发生。 中都罹难,必定会逼出十面张网这种招,反过来说,十面张网这种招若提前出现,必定会刺激高迎祥毁中都而破局。 二者乃必然牵连的关系,是高迎祥博弈大势的必然结果。 外患好不容易安静,大明中枢不想着休养生息,皇帝急躁行事,一心剿灭流贼,重度压迫百姓,民心流失,人人期望朱明倒霉。 那倒霉次之后,就会人人盼着朱明赶紧死。” 张之桐沉默思索一会,淡淡说道,“时机很难控制,夫君为何说不能在他出现之前发生?” “回夫人,破中都,毁皇陵,乃高迎祥称帝时刻。” 张之桐噌的起身,“这么大的事,他随口说过,却没有任何安排?” “回夫人,小人不知。” 张之桐一愣,转瞬明白了。 这种事提前说了也没用。 陆天明需要高迎祥与黄台吉‘配合’。 高迎祥破中都,黄台吉进攻大明,得同时发生。 若高迎祥提前破中都,山西也得出兵,打乱塞外安排,否则天下百姓会怨恨山西作壁上观。 只有同时发生,他才能合理合法掌兵权,专心对付东虏,收取大义。 至于中都,那地方什么都没有,每年耗费大笔钱粮,白白便宜了南京勋贵,百姓也需要发泄。 张之桐思索之间婢女进来汇报,丰城侯来了。 李开先摇着扇子进入后院,在两个小孩脑袋各自轻敲了一下,“小屁孩装的挺像,把孩子从小搞这样死板不好,坏孩子才能做大事。” 张之桐皱眉瞧着他,“我宁肯孩子老实点。” “哦,他才二十三啊,我感觉早了一点,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皇帝脾气你也知道,每次应对不仅不会平息事态,反而会加速崩坏,皇帝把绳索一根一根往脖子套,就算他死了,江南还在。 军事上的问题暂且不说,民心大义的拉扯才是大患,他既然是英雄,就只能做英雄,绝不能沾百姓的血,做大事,不能急。” 这种隐晦的话巴图完全没听明白,自然也没有开口,他只能听懂陆天明直白扎心的道理。 张之桐思索后点点头,“有道理,你要做什么?” 李开先淡淡一笑,“我是卧底嘛,卧底当然得做卧底的事,巴图入京,我立刻带他去见刘妞妞,然后又暗会李建泰,今天又急切入皇城,此刻再奔陆府而来。你说,别人会怎么看呢?” 张之桐呵呵乐了,敢情李开先昨天看到巴图,就开始动手布置了。 第521章 明月普照,牛鬼蛇神依旧(上) 巴图不知道李开先在做什么,继续拜访陆天天、国公府、忠诚伯… 五天时间是他老规矩,这次却停留七天,李开先依旧不准他离开。 他也没闲着,被盯上了。 第一次有这待遇,巴图觉得挺有意思。 不能随便联系,又不能轻易动手,干脆装作乡下人进城,在京城四处‘遛狗’。 陆天明没有做锦衣千户之前,京城公开的暗探有两拨,锦衣卫和东厂。 陆天明做南镇抚后,东厂形同虚设,皇帝用皇史千户完成了锦衣卫制衡,京城公开的探子还是两拨。 巴图每天在城里溜达四十里左右,把探子搞得心浮气躁。 找了一个机会杀回马枪,故意把两拨人引到同一个胡同中对向而行。 暗中看一眼,两拨人果然对彼此的存在很默契。 巴图明白了,他被骆养性和东厂盯上了。 另一拨更隐蔽、敌意更强的探子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自己竟然进入皇帝的视线,李开先原来在用自己混淆视听。 今日一大早,李开先又入皇城。 上次进来,他其实哪里都没去,就在光禄寺转一圈,某些人自然会脑补他见了皇城暗子。 今天照例在光禄寺转一圈,好似实在无聊,溜达到了皇史千户所。 崇质殿早变成了复刻中心,南边的一单生意做完后,山西又要两套,用税赋换,没有额外的银子。 皇帝也同意了,等山西的两套复刻完,笔帖们手艺混熟了,崇祯以为大典成了没用的东西,差点拆撤这些人。 归化、开封、南阳、曲阜、南京、苏州、杭州、福州等藩王士绅同时上奏请赐一套大典,愿掏十万两润笔费。 突然有一个稳定收入,皇帝大喜,抄书成了皇史千户主业。 天下聪明人用一点点银子,就消除了皇帝投到身上的怨气。 崇质殿笔帖在安静抄书,有序的忙碌,与皇城衰败的气氛截然不同。 李开先好似在追忆朋友,靠门口看了一会,被赶过来的郭石头打断。 “侯爷见谅,您有什么吩咐?” “你有没有想过,把永乐大典刻印一下。” “侯爷说笑了,排版刻印校对耗时许久,一次刻印百套以上才有意义,可那样京城的纸也不够用,何况刻印出来也卖不了,闹笑话了。” 李开先靠着门板打量他一眼,“呵呵呵,石头你是皇史监督千户啊,年纪轻轻要上进,每日在这里抄书有什么意思?听说你从未去过上林苑监,天明泉下有知,定会气得肚疼。” “上林苑监有各位爵爷,下官自知之明,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太老实了,陛下就没有责骂你荒废要务?” “陛下?!”郭木头歪头想想,“没有啊,陛下从未说过。” “陛下当然不会说,你得自己领会啊,多久未见到陛下了?” 郭石头回忆一会摇头,“下官月初刚拜见过,这刚刚十天,朝事艰难,下官不想生事让陛下为难。” 李开先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傻人有傻福,闲着无聊,把医书拿过来我看看,有的人能从医书领悟兵法,领悟治国大道,我琢磨一下。” 郭石头不以为意,反正经常有朝臣来阅读打发时间,他还给弄了一个安静的阅读室。 “侯爷这边请,阅读室这时候无人,您安心看。” 两人来到阅读室,是个三间高顶房,采光挺好,中间围着一圈书桌和椅子,大概能坐下二十人。 李开先皱眉看一眼,“你弄这么个地方干啥?” “以前经常有人来看书,又不能让他们带走,多的时候四五十人,没想到弄阅读室后,人越来越少,六部属官偶尔来一次,反而六科的清流君子和内书堂的太监经常来。” 李开先苦笑摇摇头,坐到其中一张太师椅中。 郭石头立刻招呼人上茶,上书。 李开先再次皱眉,因为校尉抬进来六个箱子,还给了他一本目录,全是医书。 郭石头一副实诚的样子,让他觉得气短,不想说话了,随手拿起一本放到桌上,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自便。 阅读室安静无比,点点阳光洒进来,香茶袅袅,混合着墨香,好似人间恬淡之最。 李开先就这样翻看枯燥的医书两个时辰,没注意这个幽静的院子门口闪过几次身影。 中午饿了,叫了两块点心,依旧专心致志。 午后闯进来一个人绿袍官,看到他惊疑不定,又手足无措,李开先骂了一句,他才安静坐下翻书。 乾清殿,皇帝在翻看洪承畴和卢象升的奏折。 陆天明交给他的办法用不了一年就丢弃了,因为皇帝看完序表,也会要求看奏折原本,确实勤奋,朝臣何必自讨没趣。 看完奏折,皇帝十分烦躁,在殿内来回踱步。 门口的禁卫一看就知道发愁剿饷,站的笔直,不敢晃动一下。 可惜没有其他人让皇帝发泄,阳光正好把西侧禁卫的影子投在殿内,皇帝烦躁大吼一声,“来人,传西宁侯宋裕德。” 禁卫躬身,皇帝又补了一句,“把皇史监督千户郭石头也叫来。” 两人来的挺快。 进门后,皇帝直接开口,“秋季前朕需要五十万两,内库和千户所能提供多少。” 宋裕德躬身答道,“三十万两。” 郭石头也躬身,“回陛下,只能完成一套,十万两。” 崇祯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商量一下,谁能凑十万两。” 商量有什么用,宋裕德直接答道,“回陛下,微臣已经很努力了,三十万两也危险,没有任何操作余地,转运货物需要时间。” 崇祯等了一会,看郭石头没有丝毫接茬的意思,不由恼怒道,“郭卿家,你为何不说话?” 郭石头一愣,慌忙躬身,“陛下,微臣就算日夜抄录也不可能抄两套出来啊。” “哼,那还是闲,想办法在七月前抄两套,与他们要银子。” 郭石头脸色憋的通红,手指发颤,不知如何拒绝,更不知如何接茬。 崇祯又忍不住了,“郭石头,拍朝臣马屁你挺尽心,在崇质殿给弄一个豪华阅读室,怎么就不能想办法加快?” 郭石头面带屈辱,嘴唇哆嗦,躬身道,“微臣惭愧。” 崇祯被他惹得大怒,“笨蛋,把阅读室拆了,让朝臣看到你很难,去要预付银子,年底给他们大典。” 旁边宋裕德看他为难,躬身替他解围,“陛下,微臣一会就去拆了,郭千户的确难做。” 崇祯冷哼一声,“你帮忙有什么用,朕有时候真是想念木头。石头啊,你有木头一成脑子,也不会变成一个泥塑,现在就去,马上拆了,若有朝臣在那里躲清净,享清福,给朕甩两棍子。” “不行!”郭石头大叫一声,连忙躬身解释,“陛下,微臣马上办,丰城侯今日在崇质殿看医书。” 崇祯一愣,“丰城侯?他还活着呢?看医书想做郎中嘛。” “回陛下,丰城侯说,忠勇侯能从医书中悟得兵法,他也要学学,已经枯坐半天了。” 崇祯突然被激怒了,“混蛋,一群不务正业的混蛋,立刻去给朕拆了,想悟道必须拿十万两换,西宁侯,你也去,立刻给朕拆了那个享清福的地方。” 第522章 明月普照,牛鬼蛇神依旧(中) 郭石头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应对。 完全没想明白皇帝突然叫他来,对一个阅读室发什么火。 宋裕德直接拉他出殿,拽着去往崇质殿。 崇祯看两人的背影离开乾清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郭石头竟然毫不知情,那丰城侯与归化在做什么?! 生意需要见李建泰?!需要四处联络?! 崇质殿,阅读室。 绿袍小官明显无法专心看书,忐忑不安坐了两刻钟,躬身离去。 李开先揉揉干涩的眼睛,仰头躺一会,去净房解决,回来净手,好似再没那种看书的心态了。 想把医书借走,崇质殿百户直接拒绝,没得谈。 争执一会,也不见郭石头回来,李开先气得摔门而去。 现在已经快下值了,他与宋裕德、郭石头在东华门直道相遇。 丰城侯对两人没什么好说的,冷哼一声,直接通过,被宋裕德一下拽住。 “借十万两!” 开口把李开先雷住了,“嗯?啥?” 宋裕德指一指郭石头,“他借,不是我借,年底还你。” 李开先扫一眼难为情的郭石头,“借钱不是不可以,我有什么好处?!” 郭石头更为难了,犹豫说道,“侯爷以后读书,下官保证您不会被打扰。” 李开先两眼一瞪,仰头哈哈哈大笑,把路过直道的太监内侍都吓了一跳,齐齐低头快走。 丰城侯大笑很畅快,轻抚胸口顺气,情绪稳定后,伸手拍拍郭石头的肩膀,轻轻吐了两个字,“不借!” 郭石头被他突兀的态度整得一愣,李开先已扭头大步离开。 宋裕德又去拽,“哎哎哎,别走啊,都是朋友,又不是不还你。” 李开先用力甩开宋裕德手,“西宁侯,你自己给皇帝银子,找老子做什么,滚开。” 宋裕德被他说恼了,直道中大吼,“老子早没银子了,有也用不着你。” 李开先一脸嘲讽,“不愧是禁卫提督,倾家尽忠国事,不好意思,我是个闲人,没那善心。” 宋裕德气得发抖。 李开先再次扭头,差点与一个老头撞一起。 曹化淳扶了他一下,“侯爷小心,两位怎么在东华门外拌嘴,奴婢们听到不好。” 李开先疑惑看一眼内医院,曹化淳刚从里面出来,“怎么?!曹公公也被人扎了一刀,来这里包扎?” 曹化淳哭笑不得,“昭太妃最近抱恙,咱家只是来清点药材,侯爷睹物思人,看到内医院想朋友,既然如此,何不慷慨解囊?!” 李开先眨眨眼,皱眉看着他,突然抬手,啪,恶狠狠给了一耳光。 远处看热闹的禁卫、净军、皇城守卫被齐齐吓了一跳,几百人立刻低头当做眼瞎。 李开先还不解恨,上去对着脑袋连踹,“你他妈屎吃多了,故意来找死。” 曹化淳抱头躺地大叫,被踹了几下,宋裕德好似才反应过来,一下把李开先扑倒大骂。 “李开先,你敢殴打内廷总管。” 李开先一把推开他,伸脚继续踢,“滚开,这畜生找死,还敢提天明,老子让他见识一下天明的手段。” 宋裕德再次把他拉开,“你疯了嘛,他只不过随口一说。” “滚开,你这条狗。” 这话把西宁侯也惹恼了。 于是…三年未见的场景上演了,丰城侯与禁卫提督在直道大打出手。 两人都会点武艺,都是半瓶子水。 半斤八两的对决,没有陆天明与宋裕本的能力,打的相当…惨烈。 拽头发、踢裆、甩肘、扬土、耳光… 鼻青脸肿还分不开。 一群人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拉谁。 温体仁和吴宗达着急忙慌从东华门出来,挤中间硬挨了两下,把他们分开。 两人哧哧喘气,温体仁揉揉被捶了一拳的胸口,指着李开先大骂,“丰城侯,你成何体统,怎么可以在皇城殴打内廷总管和禁卫提督,此乃欺君大罪。” 李开先此刻披头散发,冷冷看了他一眼,杀意汹涌。 温体仁以为他又要动手,下意识退了一步,惹得李开先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双目流下两行泪,悲恸嘶吼,“人死了,一切都完了,留下一群混蛋。” 哎,温体仁顿时把责骂咽了回去,换作凝重,“丰城侯,忠勇侯殉国大家都很悲伤,人总得向前看,再怎么说也不能动手,五军都督府快被你荒废了。” 李开先深吸一口气,没心思与他说话,吴宗达一下站两人中间,一手拉了一个,“咱们去光禄寺坐坐,被奴婢看笑话。” 他一边推,一边回头,“郭千户,麻烦搀扶曹公公,西宁侯也来。” 郭石头才从混乱中回神,连忙去扶曹化淳。 内廷总管脸上红印子和额头的擦破很明显,脸都丢尽了。 曹化淳起身大步进光禄寺,看起来还想理论几句。 郭石头也没去追他,给宋裕德拍拍土,“侯爷,何必呢,若是借钱,我可以去找妗妗啊。” 宋裕德咧嘴看着他,“石头啊,你这脑子会被人玩死的,若你郭家用银子,表姐有多少给多少,但你给皇帝借银子,一钱都没有。” “为什么?!我会还的呀。” 宋裕德不想跟他多说了,摆摆手,两人一起进入光禄寺。 正殿大厅,几名宫人战战兢兢给他们收拾整理。 李开先、宋裕德、温体仁、吴宗达、曹化淳、郭石头… 集齐武勋、内阁、内廷,郭石头算是皇亲。 这场景三年来第一次。 大厅很安静,温体仁和吴宗达最无聊,本来在文华殿喝茶等下值,禁卫突然来求援。 这种斗殴的破事,没英国公收场,必定一团乱麻。 若满朝清流借机生事,他们也躲不过,只好出来把事态稳住。 两人一肚子怨气,埋怨他们这时候没事找事。 没人说话,李开先收拾完,坐在主位怔怔看着院中,仰头长叹一声,“艰难何破,且凭浩气冲霄汉;功成谁伴,独抱狂歌对月吟。” 温体仁与吴宗达对视一眼,随口附和道,“侯爷好气魄。” “好你奶,这是天明所作。” 温体仁差点咬破舌头,气极反笑,“丰城侯,你好歹堂堂侯爷,代掌五军,天天躲着不上朝、不上衙就算了,说话如此粗鲁,有失体统。” 第523章 明月普照,牛鬼蛇神依旧(下) 李开先低头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 这神情与陆天明太像了,温体仁生怕他突然动手,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 这个动作逗得李开先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啊,南北贵人这时候终于有了一样的大患,你们这些门人走狗,与皇帝玩的挺好,老子看到就想吐。” 温体仁眉头一沉,“李开先,此言过分了,你也是个臣子,当初是你代武勋收尾,此刻装什么好人。” “你耳朵进鸡毛了?老子什么时候装好人了?咱们都一样,说好听点叫门人,说难听点,就是一条狗,彼此彼此,谁也不用小看谁。” 这时候宋裕德、曹化淳也落座,郭石头则在门口。 温体仁再次与吴宗达对视,四眼疑惑。 吴宗达追问道,“侯爷想说什么?!” 李开先没有解释的欲望,连连摆手,“滚,老子没银子,什么也不想说。” “等等!”吴宗达伸手拦住众人,“咱们都是能谈事的人,侯爷刚才说南北贵人终于有了一样的大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开先神色躲闪,眼珠转了一圈,“是吗?我说了吗?” “侯爷说了!” “说就说了,关你屁事,周延儒的背后是复社,复社的背后是士绅豪商,你们周党比人家温体仁乌程党低了一阶,啧啧啧,狗中狗。” 郭石头这时候突然弯腰行了一礼,大步走了,也没有人拦他。 吴宗达没有被李开先激怒,摆起认真,冷冷问道,“侯爷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李开先更加没有解释的欲望,看着门口的天空,拍拍大腿,无限惆怅。 “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咄咄逼人有什么意思,你们糊涂,是因为你们天性迂腐,不怪你,回去。” 吴宗达到底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这口气也不像与他们交流,看一眼温体仁,眼神询问他是不是该走了。 温体仁是与南京直接联系的人,比他想的远,一时间没动。 曹化淳这时候插嘴道,“侯爷在崇质殿琢磨了一天医书,竟然想学忠勇侯,从医书中领悟兵法,未免痴心妄想。” 李开先淡淡瞥了他一眼,“傻帽,闭嘴。” 这话给了温体仁一个‘思路’,转瞬恍然大悟,“丰城侯啊丰城侯,勋贵竟然还想着掌军?天下没有第二个陆天明了。” “不一定!” 李开先冷冷说了三个字,温体仁瞬间汗毛倒竖,“什么意思?谁敢做陆天明?” “一个名字就让你这么紧张吗?钦天监说过,紫薇将星一直绕着奴仆宫在打转,偶尔到财帛宫,可见这个人还在被困中。” 温体仁嘴巴大张,恍然大悟,又哭笑不得,吴宗达和曹化淳与他一样的表情。 三人懂了,半天是在说张世泽。 温体仁连连摇头,“侯爷,救张世泽我们帮不了忙。就算张世泽回京,他也不可能掌军,断了这个念头。听你这意思,东虏绕道骚扰漠南,塞外有战事?” 李开先轻蔑瞧着他,又冒出两个字,“傻帽!” 温体仁几次被羞辱,脸色一红,终于失去谈兴,起身准备离开。 吴宗达却伸手拦住他,疑惑看着李开先,“侯爷是说,南京也与京城一样,谋划兵权?” “咦?!吴大人不傻,既然有一样的大患,那就会有一样的手段,本侯就在东安门外的别院,记得求人的时候,多带点好东西,我这人很俗,喜欢金子。”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向曹化淳挥挥拳头,“曹公公有胆就来比比,老子闲得浑身发痒,勋贵私兵与东厂练练,看谁先死。” 李开先说完走了,剩下四人很安静。 温体仁与吴宗达突然四眼惊惧,没有与曹化淳打招呼,齐齐大步离去,看起来有点急。 他们一走,曹化淳立刻啊呀呀喊痛,摸着脸嗡嗡说道,“宋裕德,你们玩得有点复杂了,咱家挨打无所谓,有用吗?” 宋裕德点点头,“公公当然不能白挨打,十万两,半个月内送到您武清县老家。” 曹化淳起身揉揉下颚,“咱家可不是为了银子,哎,朝事艰难,正经说话什么都做不成,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宋裕德拱拱手,“乾清殿还请公公为陛下开智,丰城侯毕竟年轻,面对魏国公处于劣势,朝臣又是南边的狗,他处于上下之间,双方无法对位博弈,自然无法对位达成共识,难免有点急切,您见谅。” 曹化淳点点头,“咱家倒是希望南北贵人都能掌军,可惜皇帝没有一个能节制双方的人,内廷无能,后戚靠不上,真希望陆大人活着,就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呀…” 他一边叨叨,一边摇头,自顾自走了。 宋裕德捏捏眉心,他也得缓缓,李开先三年不动,突然给了他一个计划。 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很难掐点,暗中派了十几人传信。 干脆把提督腰牌给这王八蛋算了,还是做生意简单点。 文华殿。 已经下值了,王应熊、何吾驺、钱士升还在等着首辅和次辅。 内廷总管被打,丰城侯与西宁侯互殴,这消息听着就很难受,若处理不了,又是一顿吵闹。 温体仁和吴宗达负手而入,前者挥挥手,“好了,三位下值,不会有人提皇城的事,这时候不宜节外生枝,今日吴大人轮值,本官坐坐就回。” 他一脸疲惫落座,三人也没多问,阁臣才懒得管谁对谁错,更不想知道温体仁如何稳住的苦主,齐齐拱手告辞,“下官告退!” 温体仁与吴宗达托腮坐在大殿,属官均能看到他们的愁容,不敢出声,躬身下值。 一刻钟后,内阁安静。 两人突然如烫屁股般弹起,快步到东边的书柜,拿出大明舆图展开在桌子上。 温体仁伸手丈量一下英霍山东麓与凤阳的距离,颤抖说道,“该死的,洪承畴、卢象升该死,高迎祥两天就能杀到凤阳。 如同东虏奔袭漠南一样,难怪京城勋贵异常安静,他们在等江南倒霉,中都失陷,南北勋贵必然会联手索要兵权。” 吴宗达点点头,一脸后怕,“漠南的大患是东虏,南京的大患是流贼,现在南边比塞外更危险,我们拦不住。” 温体仁有点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拦不住也得拦,内阁不能留下纵容武勋的名声。” “那就必须保中都,南京京营若抽调到中都,皇帝肯定会下令剿匪,他们早沦为大江水关执役,没有任何战力,反而会暴露江南虚弱。既得调集大军防御中都,又不能出击剿匪,左右为难啊。” 温体仁深吸一口气,“魏国公在河套有一支骑军,必须马上协防中都。中都被破,临淮侯等几名提督中都留守司的南京勋贵必定会被下狱。 魏国公不得不保他们,必然是南北一起索取兵权,北方对付东虏,南方对付流贼,武勋顷刻临国,只要中都无忧,魏国公其实不需要兵权。” 吴宗达点点头,“善,就这么做。” 第524章 旁敲侧击,隔山打牛(上) 乾清殿偏殿。 带伤的曹化淳把过程说了一遍。 崇祯皱眉听完,莫名有点浮躁。 没觉得宋裕德在尽心国事,更没觉得曹化淳尽心尽力,反而觉得他们做事缺乏脑子。 “一个无赖,大伴为何多嘴提及木头?不知道他们关系吗?” 曹化淳就知道皇帝是这德性,既要控制每件事,又嫌麻烦,自己若不来‘倾诉’,明天保准被痛骂一顿。 崇祯没等到回答,语气瞬间阴冷,“曹大伴为何不说话?” 曹化淳期期艾艾道,“陛下,您不觉得异常吗?” 崇祯一愣,“大胆,别遮遮掩掩。” “回陛下,奴婢只是觉得不正常,京城武勋太安静了,李开先年轻,可不是什么善茬,张之极身为小公爷都无法节制其他人,张维贤却把大印给了李开先,那一定是让他做事。 三年来,李开先专注于生意,一直保持安静,奴婢只是用陆大人之名刺激他一下,他的反应很暴烈。 奴婢没觉得丢人,李开先的反应恰恰证明,他不是甘于沉寂之人,而是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马上要来了。” 崇祯的智慧被瞬间打开,起身在偏殿缓缓走动,越走越快。 脚下突然一停,态度已完全不同,“曹大伴受累了,你说的有理,这些混蛋又想着外镇吗?” “应该是,但他们一定与以往不同,有别的计划,陛下圣明,定能提前阻止。” 崇祯点点头,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只能再等等线索。 “归化那个信使与李开先在密谋什么?朕试过石头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跟踪之人有什么结果?” “回陛下,郭千户是个憨忠之人,武勋不会靠他做事。这个信使每年都入京两三次,并非生面孔,东厂与锦衣卫跟踪也没发现异常。” “曹大伴是说,你确定武勋有弄权动机,未发现任何痕迹?” “回陛下,确实如此。” 崇祯停顿片刻,突然冷冷说道,“杀了他。” “啊?!”曹化淳没想到皇帝如此急躁,“陛下,杀了信使张氏一定会报复,京城黑夜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没关系,大不了死几个亲军,木头也是锦衣卫,他的某个孩子将来是亲军世袭指挥使,实职定然在千户以上,国公府和陆家杀锦衣卫,那军户就会离心,山西的董成虎自然会忠心做事。” 曹化淳后脑勺一冷,低头恭敬道,“是,奴婢明白了。” 夏季白昼较长,此刻刚刚黄昏。 巴图在外城溜达了一圈,饭馆凑热闹吃完饭,刚刚回到内城。 跟踪之人杀意越来越明显,万一打起来是个麻烦。 巴图不知道京城地头蛇玩了一连串戏,犹豫去哪落脚。 东英楼全是掌柜和账房伙计,防护能力堪忧,易牵连无辜。 伯府和丰城侯的别院又戒备森严,后面这些尾巴很可能被瞬间抹杀,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得处理他们啊,丰城侯不急,自己很着急,神主有时间限制,山西的路还远着呢,自己需要去很多地方。 巴图眼神好,犹豫之间看到丰城侯的贴身亲卫在东英楼门口,立刻迎上去。 那亲卫看到他后,扭头向东边胡同而去,巴图以为丰城侯回府了,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亲卫路过侯府没有进去,继续向东,消失在明时坊草场口,巴图快走几步,拐角一过,不等后面的人跟上来,快速翻墙进入草场。 亲卫带他七绕八绕,来到柴禾堆最里边。 李开先大大咧咧躺在干草中,身穿蟒袍,十分随意,周围人手不少。 “巴图啊,让你等等,不是让你坏我事,还想着自己动手?” “回侯爷,小人时间很紧。” “紧也不能乱来,坏我事小,坏他事大,跟踪你的人不能动,更不能你来动。” “有区别?” “有,他们是亲军。” 巴图明白了,坐在旁边干草上,陪李开先等着。 不到一炷香时间,四个人被扭胳膊带过来。 沉默跪在李开先面前。 这边没问,那边也没求饶。 双方都知道不会发生杀戮,他们跪着也不紧张。 接下来等了很长时间,李开先轻微的鼾声传来,黑暗中格外诡异,弥漫着丝丝杀意。 大概快到子时,亲卫才抬着三人回来。 月光微弱,一个死了,两个嘴里捆着布条,胳膊脱臼,腿也行动不便。 被扔到地下呜呜挣扎。 “侯爷,就来了三个,他们很有耐心,在外面等了一个半时辰,两个进入草场,一个拿弓弩支援,兄弟们不得不还击。” 李开先哦一声,对巴图摆摆手,“你不是想审吗?请便。” 巴图起身来到两人面前,绕着转了一圈,冷冷问道,“你们是谁,为何跟踪我?” 一群人诧异看着他,连跟踪的人也抬头,不知这二逼问题哪来的。 巴图虽然看不到他们的眼神,却瞬间明白了。 迅猛踢脚,咔咔两声,跟踪之人顷刻被踢断脖子。 李开先在身后嗤笑一声,“怎么又没耐心了?!不是个好探子。” “回侯爷,小人只是想告诉您,杀他们不用这么多兄弟,哪怕他们三拨人。” “亲军暂且不说,杀这些人,若方式不对,你杀了也白杀。” 巴图一头雾水,“方式不对?” 李开先一边说,一边迈步,示意他跟上,“大明朝上上下下互相掐死了,不说臣子间的恩怨,就说君臣关系。臣子想做点事,皇帝总是拉后腿,皇帝想做点事,总是得到臣子的决绝回应。” 巴图跟在身后思索片刻,犹豫回应,“侯爷,小人不需要知道这些事。” “需要,有些人只喜欢听话的手下,有些人却喜欢聪明的手下,人跟人的差距就这么点心胸。清楚自己的位置才不会犯错,而不是靠束缚自己的脑子来表达忠心。” “呃~感谢侯爷教诲,我们去做什么?” “用正确的方式,杀正确的敌人。” 第525章 旁敲侧击,隔山打牛(下) 李开先带巴图并没有走远。 崇文门大街,东英楼与别院之间。 靠近东安门和十王府,有一个小衙门,正是东厂所在地。 李开先带他上了一座临街酒楼,从阁楼来到房顶。 四周房顶陆续上来百多人,个个背弓持刀。 巴图怔怔看一眼二百步外的皇城,上面的守卫看得清清楚楚,疑惑问道, “侯爷,我们不该去震慑成国公吗?” 李开先抱胸等着人就位,轻笑一声,“太急了。” “太急了?什么太急?” “巴图,你要知道一件事,杀皇帝的奴婢,打皇帝的脸,这是个游戏,皇帝恼火归恼火,生气之后也就结束了。杀勋贵、杀大臣,这是做大事,皇帝不生气,会下死手戒备反击,因为他知道局面失控了。” 巴图很快理顺其中的逻辑,“我果然会杀错人,敢情大明皇帝比草原皇帝更势弱。” 李开先扭头看着他,“你这想法不对,打皇帝的脸,杀皇帝的奴婢,只有不多几个人才可以,别人若照做,那就是找死。” “明白,粆图台吉三年前不过卖了两千战马,就被大将军当场斩杀。明人可以闹不和,但外人不能插手,这是底线。” 李开先挠挠下巴,一脸纠结,“你说的是国事,我跟你说的是权争,不要用他的道理来理解权争。” “不一样吗?贵人视百姓为粪土,眼里只有彼此,大将军的眼里是天下万民,比你们更高,比皇帝还高。” 李开先瞬间闭嘴,好像有点道理。 人员就位了,身后的亲卫递给巴图一副硬弓,一壶箭。 李开先这才淡淡说道,“出口气就走,京城的事完了,就是这么点事。” 巴图点点头,他不知道朝事,但丰城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京城在掌控中,只要他想玩,就能玩。 脚下的街道,亲卫在四名俘虏屁股踹了一脚,他们哆哆嗦嗦到东厂叫门。 房顶的人都在房脊后,他们看不到,四人与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扭头离开,到拐角大步跑向锦衣卫正衙。 院中此刻有六个斗牛服,这些人都是净军,御马监和内廷抽调到东厂的精锐。 巴图看六人在院中低声商量,顿时明白杀自己是内廷的命令,他们利用军户栽赃给锦衣卫,让武勋与亲军厮杀。 感觉别人都在等他动手,巴图缓缓起身,把箭囊靠在右腿,张弓搭箭。 咻咻咻~咻咻咻~ 快若闪电,连发六箭。 箭术当然不错,不到百步,个个穿胸而过。 凄厉的惨嚎声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百名亲卫同时现身,对冲出来的净军展开杀戮,惨叫声不绝于耳。 下面的人惊恐乱跑。 上面的人沉默杀戮。 皇城的人视若罔闻。 衙役、巡街校尉此刻统统失职。 杀戮很快,曹化淳安排净军动手,今晚没有校尉轮值,一百多名净军顶不住居高临下的屠戮。 但李开先还是在房顶站了半个时辰。 纯粹的示威。 巴图扫视一圈大明京城,深吸一口气,该走了。 神主说的对,打破大明朝廷的僵局,必须拥有重塑秩序的绝对民心,然后从天而降,绝对武力灭杀一切魑魅魍魉。 山西有,可惜是为东虏准备,不打败他们前,不能随意出现。 当、当、当… 上朝的钟声响起,城门打开,巴图第一时间出城。 东厂院内血腥盈天,东安门出来一队净军,沉默收拾,很快把尸体装车运走。 崇祯起床后,在寝宫喝茶醒神。 曹化淳低头进门,到身边低声汇报,“陛下,那人死了,报复猛烈,东厂死了百余名净军,轮值的锦衣卫也死了。” 崇祯点点头,没有说话。 过一会,骆养性也来了,“陛下,昨晚黄昏明时坊发生一起命案,东厂被强人袭扰,轮值之人死伤殆尽。” 骆养性说谎了,也没说谎,佐证了曹化淳话。 皇帝挑起恩怨,却不会处理恩怨,让臣子感受雷霆,明白皇帝不是瞎子聋子就行。 马上到寅时三刻,出门之际,外面又递回来一张纸条,曹化淳赶紧交给皇帝。 展开一看,只有八个字:士烈贼亡,勋恼妄杀。 死士与目标同归于尽,丰城侯果然非常生气,崇祯递给前方打灯笼的小内侍,纸条顷刻化为烟灰。 这件事在皇帝心里已经结束了。 乾清殿,内阁与六部九卿站列四行。 没有一个武臣,真正的‘众正盈朝’。 曹化淳高呼的上朝声中,众人齐齐躬身,“拜见陛下!” 等皇帝落座,曹化淳又程序性叫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温体仁内心暗数,等十个数,若无人接茬,又是一天。 张凤翼本来两天前就该上奏,结果李建泰说这计谋话里话外借着忠勇侯说事,对星君不敬,对山西百姓不敬,最好与英国公打个招呼。 张凤翼到底是山西人,对太行商号比别人清晰,亲自登门,可惜两次被拒之门外,昨天才传话让他找丰城侯。 李开先看一眼直接扔了,回答简单:关老子屁事。 那今天肯定会启奏,曹化淳话音一落,张凤翼立刻出列,“启奏陛下,兵部有奏,流贼肆虐中原,流窜难阻,兵部侍郎杨嗣昌收集流贼经历,参照山西剿匪经验,苦思良久,献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 崇祯一愣,“说来听听!” 杨嗣昌这才从后面出列,“启奏陛下,观朝廷历年剿匪,只有陆公能快速灭贼,臣专研许久,陆公奇正结合,划定地域,分批分次,尖兵突进,执役围剿,战法关键还是大网兜底… …陕西、河南、湖广、凤阳为四正,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四川为六隅,合称十面之网,掐断流窜,互为奥援,专主征伐,必能分割掐灭流贼。” 杨嗣昌说的热血澎湃,皇帝听得连连点头。 温体仁却汗毛倒竖,与吴宗达隐晦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全是惊悚。 妈的,杨嗣昌这个蠢货,江南不求卢象升协防就不错了,他们一出击暴露虚实,中都和江南就是两块肉。 崇祯伸手接过杨嗣昌手里的条陈,一边看一边夸赞,“杨卿家精于实务,煌煌天朝,自然十面之网。” “不可!”温体仁一声大叫,距离过近,崇祯被他吓了一跳。 温体仁赶紧出列,“陛下,先不说奏本中粮饷问题,增兵12万哪里来?奏本提到山西、中都、江南,那就是说,除了边军,以此三地兵力为主。 出兵必然出将,对付流贼,竟然两京武勋齐上阵,两京京营倾巢而出,京畿不管了吗?祖宗皇陵不管了吗? 十面张网,必然十面虚弱,若需要这么啰嗦,朝廷何不调集辽西、蓟镇、宣大、山西任何一处大军南下,把京畿暴露给东虏,流贼瞬间而灭,这算什么计策。” 温体仁一向支持兵部,张凤翼和杨嗣昌没听懂他为何如此激烈反对,斟酌着如何辩驳。 御座的皇帝却‘恍然大悟’,敢情这些混蛋养寇,又借大义窃权。 把奏本啪扔地下,语气阴冷,“张卿家、杨卿家,你们是兵部主管,专注战事,不要钻营,下不为例,退朝!” 张凤翼和杨嗣昌大惊,他们何时说过让武勋领兵,可惜这情况也不容狡辩,只能低头,等待形势恶劣再上奏。 第526章 天堂与地狱之间,有座‘不乡城\’(上) 巴图在京城带起一个波折,又快速平息。 天亮后,他本人已离开那片腐朽之地。 北直隶河流纵横,水泽密布,一直是北方粮仓。 如今河流干涸,水泽干裂。 一路行来,百姓麻木,把乡野一切能吃的东西都掏空了,槐树、榆树被撸得光秃秃。 凡是能下咽的东西,一概不存在。 至于吃了有什么后果,百姓已来不及考虑。 中原大官道,二十人分三拨,前后照应前行。 不是巴图的身份暴露了,而是大官道失去了皇威笼罩,变成无序之地。 中原此刻比塞外还危险。 年前大掌柜冯铨认为北直隶之地不至于,两次走货没有护卫,五十多名伙计被乱民分食。 就算找到凶手,他们也不在乎,很光棍的等死。 可气,无奈。 大商号全部走东边的运河,那是京城的生命线,有漕运总督的漕兵。 大明朝用最后的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秩序。 西边若走商,必须有镖局护卫。 官道上最多的匪徒,就是以前的那些执役,县乡巡检司的兵丁。 别看他们人畜无害,一副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样子,一旦发现‘肥羊’,立刻凶猛扑上来撕咬。 顺天府还有一点秩序,保定府就陷入了混乱。 真定府有太行商号接应货物入山的人,官道上反而没人放肆。 继续南下到顺德、广平,以及河南漳德府,就完全变成了‘自治地’。 靠近黄河,看谁命硬了。 巴图这一路纯粹是‘商业之旅’,进府城看看,与掌柜聊聊天,停留两天歇歇脚,继续上路。 潞安府不用看,那地方药材生意火爆,百姓农闲时修桥铺路,忙得很。 神主恨不得把银子全扔出去,导致山西百姓活得不真实,越发虔诚供奉太岁庙。 进入山西地界的路口都有人把守,外面地狱,里面天堂。 六月初,他已经过卫辉府、进入河南怀庆府地界。 绕着太行山走了个弧线,来到泽州府南边。 巴图一开始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跟着神主走了一次,才知道让他看‘力量辐射’。 很直白的一个词,却需要通过细节来观察。 比如保定、真定府的治地,知县可以管理县城。 到顺德、漳德府等地,县令治地大概只有县衙。 到怀庆府,就是冰火两重天。 入山官道通过的县城和乡野,还维持着基本秩序。 脱离官道的地方,那是鬼域。 神主说了,世人只有感受过地狱,才知道什么叫天堂。 他不得不狠心,这是个过程。 现在去归治地方,就算杀光贵人,百姓也认为理所应当,短时间就会得寸进尺,索取更多的利益。 没有充分的信任基础,用利益来收买百姓,与大一统价值观背道而驰,以后极易被人蛊惑利用。 人心若从地域上分裂,后果比战乱更严重。 归治的前提是混乱,这就是流贼存在的作用。 山西百姓不一样,他们很幸运,是‘榜样’、是‘一部分’。 巴图如今在怀庆府孟县,隔着黄河凝视南边洛阳府的孟津县。 二十人驻马在身后,静静等候。 黄河没断,但也只有百步宽的泥水,完全失去水运能力,两边的人可以撸起裤腿通过。 河床遍地泥泞,里面有很多饥肠辘辘的百姓,个个一身泥,在找鱼虾鳖蚌。 也有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冒绿光,可惜骑士刀鞘上黑红的鲜血告诉他们,这些人不是善茬。 巴图拿望远镜在河堤张望片刻,中原大地比塞外还黑。 大中午的,能看到人间一股死气。 他不是张望流贼,而是给他自己解惑。 沁河与黄河交汇口在东边二百里外的武陟[zhi ]县,两年前山里的柴灰入河,开封决堤就算了,上游二百里外的孟津也决堤了。 神主说是他的责任,巴图想不通,这里与沁河有什么关系。 神主当时说,时机不合适,就算看到也难明白。 巴图现在知道了,黄河从此处出山,河床深陷大地。 两侧河堤巨大,十多里宽的河堤很容易让人忽视这是河堤。 黄河的水也没有流动,意味着这几百里河床一样高。 柴灰把河水堵回来了,难怪会决堤。 放下望远镜,巴图叹息一声,好似能感受到神主的纠结。 太聪明了果然痛苦。 “头,有人来了。” 身后兄弟提醒一声,两侧各五人离开队列,东西向奔马,把北面过来的十多人围起来。 三个人去询问,巴图拿望远镜看一眼,男女老少都有,穿戴破破烂烂。 其余人以为是流贼,巴图一眼看出这是故意为之,一家富人在逃难。 此处距离王屋山百里,官道地势险要,镖局护卫轮值,只允许走商,其他人一概不准进入,以免控制不住大规模流民。 山西今年没有多余能力消化流民。 但神主三年前,就给富人留了一个机会。 这些人应该是找不到进入山西的路,看到骑军喜出望外,来求生的。 果然,手下兄弟胳膊夹着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回来,马背直接扔到地下。 摔得他七荤八素,连忙站直身子,行礼还不忘整理头发。 “见过头领,小人方厚泽,乃信阳逃难之人,祈求头领庇护。” 巴图皱眉,半天没开口,中年人紧张等了一会,收起矜持,匍匐大跪,“求求头领,求求头领救命啊。” 依旧没开口,巴图这样子很少见,惹得手下兄弟也一脸疑惑。 过一会,巴图挠挠额头,还是没想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张舆图。 兄弟们了然,头领原来没记住地名,他识别真假很快的。 快速扫了一眼,把舆图收回,才淡淡开口,“信阳?汝宁府信阳?英霍山下的信阳?湖广与河南交界的信阳?” “是是是,正是汝宁府信阳,还是当今陛下未就藩的封地。” “你从大官道而来?” “是是是,小人北行两月,逃命八百里,投奔太岁大将军庇佑之地。” 第527章 天堂与地狱之间,有座‘不乡城\’(中) 巴图突然踢一脚马腹,绕着方厚泽转了一圈。 “方厚泽,太岁大将军庇佑之地需要人引路,不是随便可以去的地方。” 中年人连连磕头,“求头领带路,小人到地方后,一定能找到认识的人,如今无法联络,属实难以引路。” “那你是如何得知?” “信阳知州!” “看来是有功名的人,为何自称小人?” “小人没有功名…惭愧,小人祖父曾是嘉靖朝进士,官至山东布政使司参议。” “哦,大员之后,想必家资颇丰,为何不向南,反而逃向北?” “南边乃英霍山,绕行东边庐州府、滁州府到南京,路途更远,一路全是流贼,必定深陷囹圄。” 他们说话之间,那些人已被带到三十步外。 巴图看一眼,马上判断出里面至少有三人是护院。 “方厚泽,就这么几句话,你说了三次谎,如果真是信阳人,你顶多离家半月。如果真是投奔太岁大将军庇佑之地,破破烂烂就是去找死。庐州府西边全是流贼,但庐州府东边绝对没有。你说,你想怎么个死法。” 周围骑士呛啷抽刀,方厚泽大惊,吓得他大吼, “头领饶命,头领饶命…小人真是信阳人,确…确实离家半月。” 巴图朝兄弟们挥挥手,示意他们收起刀,“我暂且相信你这句话,那就是赶着马车向北,胆子不小。” 方厚泽无奈起身,竟然恢复一点气度,微微躬身道,“是,大伙一百多口,自保足够,一路杀了三十名贼人才到怀庆府,托太岁大将军的福,如今大多族人还在东边装作商队休息,可惜我们无法向北。” “好,我信了,现在一句话解释,你为何不向南,而向北。” 方厚泽顿时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他这表情巴图看不明白了,不由得把手伸向马鞍旁的长刀。 身后突然传来大叫,“南京必定沦陷!去南京乃送死,父亲不忍提及大明伤痛,为家人不得不北上。” 巴图回头看一眼,一位满头泥泞的公子神色焦急解释。 招招手示意让他过来,这公子也不胆怯,快步站到方厚泽身边,“父亲,他这么问,一定是忠勇商号的人,假不了,我们不用害怕了。” 呛啷~ 巴图反而抽刀了,指着他冷冷问道,“为何会官话,给你一句话解释。” “父亲曾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五年,学生幼年在京城长大。” “信阳向北,第一个县城是哪里?” “啊?!” “马上回答!”巴图大吼一声。 公子立刻答道,“确山!” “确山向北是哪里,马上回答!” “遂平!” “遂平向北呢?” “西平!” 这公子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不等问,就快速说道,“西平进入开封府,沿官道继续向北,郾城、临颍、许州、长葛、新郑、郑州、荥泽浮桥过黄河,进入怀庆府武陟,沿沁河到府城,得知无法进入山西,又南行五十里到温县找西去的机会,昨日刚到孟县,遇到了诸位。” 巴图呛啷把长刀回鞘,“方先生,你带着多少家资?” “我们足够资格进入不乡城。”还是年轻人嘴快。 巴图摇摇头,“你说了不算,没有引路人担保,那就得我们看到,我没功夫识别真假,要么选择相信我们,要么你们自己找路。” 父子俩对视一眼,方厚泽略微颤抖道,“方家本有十万两田产,如今不过四万两家资。” “哦,令祖会经营,恭喜您,有资格到不乡城。还需要解释一下,你为何判断南京会被流贼攻占,他们有那么强吗?” 方厚泽斟酌了一下,面色悲痛,“今年当然不会被攻占,但流贼如今英霍山以北一个流贼都没有,他们已经四个月没有到过中原,此乃大凶之兆。 闯贼高迎祥恶毒至极,在等百姓聚集怨气,等秋季北返,他们五十万会变成一百万、甚至二百万,这么多人,若无地利阻挡,如同蝗虫过境,江南必遭屠戮。” 巴图听过更惨的预测,对他的说法没什么震惊之色,倒是对他的脑子有点刮目相看。 “如此看来,方先生并非投奔不乡城,而是投奔太行商号,可惜你想多了,进入不乡城,五年不得出山。而且江南有大江阻隔,流贼十年内过不了河。” “就算十年后过河,那也免不了被屠戮,能定鼎天下的希望,唯有山西,方某认为这没什么质疑之处。” 巴图笑了笑,没有再说,扭头对身后兄弟道,“让三匹马出来,五个人跟他们回去集结族人,我们在此处等候半日,明日到不乡城。” 方厚泽交代家人几句,与两个男人带骑士向东,女人和护院全留了下来。 巴图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了,不乡城这种人很多。 前年神主在黄河边,站在王屋山顶,看着流贼肆虐的中原,看着争先恐后跑向山西的士绅,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为了秩序,这些人不能到山西经商。 为了银子,这些人可以收留。 于是…半年后不乡城传遍中原,三万两银子才有资格进入,太行商号、忠勇商号共保安全。 这些人带着祖上的财富避难,一看就天生娇贵,随便你们纸醉金迷,花完银子就在不乡城内做工。 不乡城,有两个。 一个在西边芮城县,中条山南麓的半山腰,乃西不乡。 收留陕西、河南富户。 一个在垣曲与济源之间,刚进入山西地界,在王屋山半山腰,乃东不乡。 收留湖广和冀鲁豫交界几府的富户。 两个地方脚下都是黄河,都可以眺望中原大地,都可以继续奢靡生活,就是五年内出不来。 就算提前告诉他们,依旧有富户络绎不绝来投奔,现在都有信阳的人来了。 不乡城,世人以为是离乡之意,巴图却知道不是那意思。 而是天下唯一的共同点,无人能领会神主大智慧。 巴图想到这笑了,不乡城,还有个别名叫自由城,专为蛊惑富户投奔。 用大自由换取小自由。 只要有银子,里面啥都有,一群猪猡天天赌博玩歌妓,沦为奴仆的不在少数。 “巴图头领,不乡城为何叫不乡城?” 身后又响起询问声,巴图扭头看一眼十步外的公子哥,淡淡回道,“就是字面意思,你们到了就会明白。” “学生听这名字挺有讲究,离乡只是表面意思,更深的含义是说这天下现状,同样是皇权不下乡,山西百姓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中原大地却水深火热,江南歌舞升平,边镇兵戈铁马,河套欣欣向荣,西南浑浑噩噩,西北饿殍遍野,也不知大明朝为何突然变成了这鬼样子。” 第528章 天堂与地狱之间,有座‘不乡城\’(下) 这位书生叫方世玉(注)。 巴图只是问了个名字,就没有继续追问。 太阳快落山前,他们的人来了,赶着十辆窄轨马车,周围的护院看起来很唬人。 不是一家人,也不全是信阳人。 而是师兄弟,方家祖父致仕后教导的学生。 巴图没有管他们,爱去多少去多少,你们迟早会撵人。 沿着黄河向西二百里,王屋山拔地而起,众人远远的就能看到云端的大山。 越靠近压迫感越强,他们也开始慢慢爬山。 王屋山与黄河之间有三十里左右的过渡,垣曲在孟县的西北方向,所以这个过渡越走越窄。 北侧是高耸的大山,南侧是嵌入大地的河床,落差惊人,驿道一路都在半山腰,马车稍不留神就会滚下山去。 方厚泽很清楚,王屋山无法进入泽州府,妄图跨越大山,保准饿死里面。 二百里无人区,到处是峭壁,老祖宗几千年都没找一条路,这时候也不可能有人翻越。 巴图原准备把他们带到边界就不管,现在改主意了。 路过镖局守着的关卡,还主动给他们解释,三天来一直护着他们。 距离垣曲五十里的大山脚,黄河在此处有个拐角,东北流向变为东南流向。 王屋山、白马山、以及南岸的黛眉山,被黄河切割成品字形三块。 峡谷幽深,真正的壁立千仞。 方厚泽父子在山腰,能看到北岸沿着河边山崖有了望台,每条河沟都有人轮值驻守。 南边的人想偷偷进入山西根本不可能,他们扔块石头就能砸死一片。 就在父子俩疑惑山西防御的时候,眼前豁然开阔。 他们从山腰的驿道出来了。 面前是一个开阔的河流交汇区,两条山中河流一东一西在此处同时进入黄河。 天气干旱,河流很小,隐隐约约能看到西北方向大山里有座城池,百多号人顿时欢呼起来,终于不用逃难了。 他们想多了,巴图等他们激动过后,才叫一声方厚泽,向正北方向指一指。 “诸位,那是垣曲城,不乡城在你们的头顶。” 众人齐齐扭头,只见一条弯曲的山路顺着东边小河延伸,一路上升,与垣曲城相距越来越远,山路尽头的山顶有两杆大旗飘荡。 “巴图头领,为何要舍弃垣曲,在王屋山建一个住所?” 巴图切一声,果然如神主所言,有些人就知道得寸进尺,河南地界渴求到不乡城,进入山西地界,马上想着更进一步。 “因为垣曲不欢迎你们,山西不欢迎你们,掳夺家乡财富,找一个桃源仙居,这种美事只有梦中有。奉劝诸位快点,这里不能夜宿。” 众人无奈,离乡之人受这种嘲讽也只能接着。 目光所及之处,两河中间的驿道,有一个村堡完全阻断山路,垣曲确实不远,但他们没机会抵达。 巴图派人到村堡交涉了一下,墙头警戒的士兵放松下来,也没有出来盘查。 众人开始调头向北继续赶路。 看着不远,却走了两个时辰。 方厚泽不停向南望,感觉离人间越来越远了。 总算抵达山顶,眼前又开阔了,但面对不可抗拒之力,他们再也欢呼不起来。 两山之间有一处方圆十里的河谷,两侧峭壁如同门神一样,上面两个血红色的大字,左不、右乡,正是不乡城。 峭壁下是两个烽火台一样的岗哨,后面还有军营,完全堵死山谷。 一条清泉从烽火台中间顺流而下,隐约看到里面全是人影和房子。 他们吃惊的不是这里的守卫,而是北面十里外的大山。 敢情他们爬半天,只是登上一个阶梯,北面大山依旧高耸入云,看一眼就让人绝望。 “巴图兄弟,欢迎欢迎,今晚喝一杯,不醉不归。” 众人愣神之际,巴图驱马到关口,一个人影从烽火台出来,张开双臂迎接。 巴图连忙下马,迎上去与他熊抱一下,“陈兄弟什么时候到此处?” 这是锦衣卫驻山西千户陈继业,配合太岁大将军作战后,归于董成虎麾下,负责南边一半的防务,主要是管理不乡城。 “兄弟刚来两天,若你到西不乡,咱们同路。” “那敢情好!”巴图说一声,附耳低声道,“后面有一个姓方的年轻人很聪明,应该是神主需要的人。他们肯定幻想去太行商号,陈兄弟把他看管起来,带到归化交给侯夫人。” 陈继业没有问原因,不着痕迹点点头,回头招呼楼上的人,“有客人来了,不乡城欢迎贵客。” 烽火台里面顿时出来十几个人,开始与他们接触。 记录每个人的基础信息,清点带来的银子,马车和牲口收走。 不会抢,但必须知道他们带进城多少,扒不光他们,陈继业就是失职。 巴图招呼兄弟们到后面的军营休息,他与陈继业进烽火台,耳朵里已传来惊呼声。 “什么?入城每人百两?” “对,少一两都不行,不论身份,只看人头。” “你们怎么不去抢?” “我们不需要抢,你们这不是送上门来了。不乡城两个人分一间房,你们得六十间房,我们也得收成本。” “房子?!” “对呀,总得让人住,难不成你们想自己建?这里可不能挖窑洞。” “原来如此,那…那行…” 方家竟然没赶人,二楼的巴图和陈继业在窗口看着,也不觉得奇怪。 士绅留下人,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伺候他们,二是面子问题下的一点点善心。 不管哪种原因,进城后保准放弃。 因为…的东西最贵。 房子,那就意味着衣食贵的可怕,神主定的规矩,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每人每年花二千两才能饿不死。 一斤盐399两,一石粮299两,一匹布199两,一筐石炭99两…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给几块大银锭,还会给你一个银锞子。 两人笑着落座,陈继业刚想问巴图吃什么,一个掌柜快步进来,看向巴图的眼神全是疑惑。 “陈千户,里面那个姓方的是宣府郭总管的朋友,太岁大将军的邻居。” “什么?!”两人齐齐大叫,惊悚起身。 ………… 注:方世玉(方时玉),国子监监生。 明朝其实有很多小官小吏,对付流贼很有办法。 可惜大厦将倾,这些人改变一两次战斗,对大局没什么影响。 方世玉是汝宁府人,具体不可查,也有别的记录叫方时玉,咱用更熟悉的名字。 崇祯八年后,在对付漫天流贼中,有两个‘小人物’缺少兵源的情况下,无中生有,创造了保兵、社兵。 保兵,方世玉(可能是个保长或乡老)对付马守应的频繁劫掠时,靠自己声望联合乡亲御敌。 与保甲不同,他的兵是按人口分配,三丁出一兵,不管什么身份,家里人多就必须出多人。 家家当兵,人人护家。 组织起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护乡,英霍山地方志只有三个字说效果:贼避之。 马守应在英霍山五年,到汝宁府劫掠多次,都没有消灭这支民间武装。 后来没法查了,大概是李自成横扫中原的时候,凭人数灭了。 在他之后,比他更出名的是另一个人,王燮,采用了类似性质的办法。 崇祯十四年、十五年,如日中天的流贼三次强攻开封。 李自成在这场化龙之战中完败。 第一次,李自成有点仓促,周王用他的名声悬赏军功,士气高涨,守住了。 第二次,开封只有三千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面对李自成气势汹汹的五十万人,周王再悬赏也不行了。 这时候天降英雄,县令王燮组织了一支新军。 社兵,家资每千两出兵一人(穷人也躲不过,合起来达到千两就必须出一人),越富则出兵越多。 开封有八十四坊(社),这些人因此叫社兵。 一共4200名社兵,大多是识字的人。 富家子、书生、宗室等被强征上阵,但战力却非常惊人。 流贼多次杀上城头,都被守军撵了下去,惨烈厮杀二十天,李自成最后无奈退兵,想登基的梦想被开封军民拒绝。 七千人的总兵力,最后死伤超过一半。 可惜朝廷已经失能,他们来不及享受荣光,就与开封同归于尽。 三个月后,李自成与罗汝才合兵,号称八十万人,第三次攻开封。 几十万人拿几千人没办法,死活攻不进去。 一下围了五个月,城中百姓宁肯饿死,也没人投降。 李自成耐心耗尽了。 竟然不分敌我,夜间掘开黄河大堤。 开封瞬间成为一片泽国,水深超过二丈。城中百姓睡梦中溺亡,就连城外佯攻的闯军,也被洪水淹死超过万人。 这狠心… 战前开封三十七万人,一场洪水过后,最终活下来三万人,不足一成,连零头都没有(真实的历史数据很恐怖,哎)。 化龙之战完败,开封再不可能作为国都登基,也让中原百姓对闯军失去亲近。 北直隶、山东、山西等地的义军纷纷回乡脱离闯军(交山农民军、鲁西榆园军就是这时候放弃与李自成合作了)。 不论是方世玉的保兵、还是王燮的社兵,都是没经过任何训练的百姓,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战斗力却非常惊人。 一个严格按照人丁取兵,一个严格按照财富取兵。 除了护卫家乡、护卫亲人的动机。 他们没有贵贱之别,没有高低之分,保证了公平。 这恰恰是明朝最缺的一项东西。 方世玉、王燮,看到了大明骨髓里的弱点,可惜改变不了大势。 留下一声唏嘘。 第529章 不乡城中思不乡 一百多号人进入不乡城,里面的房子很奇怪,看起来像山石硬凿而成。 一排一排,十分整齐,没有房脊,竟然是平顶。 不乡城果然热闹,酒、茶、盐、粮、布等铺子全在门口。 中间最大的院子门口四个字:天上人间。 里面很吵,乐器声与叫嚷声不断。 一听就知道是青楼赌坊。 这里的人也很热情,就是脸上全部带着揶揄,嘴里说着同样的话。 “欢迎,欢迎,又来新朋友了。” 方厚泽一路客气拱手回应,掌柜带他们来到西边山脚的一处院子。 “方东主,此院正好六十间房。您带着一点锅碗瓢盆和粮,上官照顾,咱不说了,里面的家具也,但用坏东西要照价赔偿,这是给您的价格,您请便。” 掌柜给了他一张纸,方厚泽来不及看,与掌柜互相躬身客气,人家已快速离开。 女眷们在分房子,几个男人四处转了一圈,终于明白这是山西的‘硬土’。 听说是太行商号炼铁的时候,无意中烧制而得,伴水为石,竹筋为墙,颇为神奇。 他们两天前已换作正常服装,一共四家人,带着三十名长工护院。 方厚泽与三名师兄弟坐在正屋,抬头看看房顶,再看看门外的安宁,格外庆幸自己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一人负手站在墙前,靠近识别一下,惊呼出声,“师兄,这里有人住过。” 方厚泽起身,原来是一首诗。 不乡城中思不乡, 岁华空度意彷徨。 旧篱应是花仍绽, 心向桑榆念更长。 这诗用石笔刻在墙上,中间还有几个血指印,强烈的悔恨念乡之情。 四人齐齐叹气,方厚泽摆摆手,“无妨,能有此地安排家眷,方某也可以放心回乡了。”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您想得美,不乡城五年不准出,最早的人也出不去。” 众人扭头看去,一个劲装中年人站在门口,对他们再次躬身,“方东主好,鄙人是不乡城清洁工。” 方厚泽拱拱手,“您好,清洁工是什么职务?” “哈哈哈,不是职务,就是下人,这个院子由我来打扫,垃圾由我来扔,茅厕也由我来挑,这是我争来的,诚惠,您每月给一斗粮。” “不劳烦您,我们自己会打扫。” “方东主,这由不得你,只有清洁工可以清洁,想省粮食不行。” “您多虑了,不过一斗粮,方某交个朋友,不用劳烦您。” 清洁工收起凌威的气势,眨眨眼疑惑道,“方东主是哪里的大户?如此豪爽吗?没见您带多少银子呀。真这么豪爽,为何不去南边?” 这是个大问题,方厚泽深吸一口气想解释,旁边师弟惊呼一声,被惊的一抖,差点让他呛死。 “该死的,这是抢劫,一斤盐巴399两,一个椅子200两,一床被子竟然500两…这群混蛋,我们羊入虎口。” 方厚泽一把抢过师弟手里的纸,看一眼肝胆俱惊,双手发抖。 “师兄,这就是你说的陆家人善?郭家更善?这是明抢,他们还用如此恶心人的手法,故意让人来上当。” “哎哎哎~”门口的清洁工连连摆手,“这话过头了啊,没人让你们来,是你们自己愿意来,某也曾是富户,现在想明白了,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好。” “胡说八道,我们要离开。” 清洁工面色一冷,“不好意思,没人能离开,你们从南边来,那里只准进,他们这里的人可以从北面出,一条路到泽州阳城,物资都从那边来,一条路到垣曲,轮值的人从那边来。 不乡城只有这三个地方可以通外边,想出去的人都在关卡的峭壁挂着,有空您可以去看看,或者您也可以挂上去。 现在请付一斗粮,这是规矩,接下来三十天,某保证让院子干干净净。” 四人气得呼呼喘气,清洁工看他们的样子,吭哧一笑,“某给你们一个准确数字,每人每年至少二千两,保证饿不死。 您带了几万两,可以在这里活着几个人,没有银子,那就只能做工了,想不被饿死,必须像某一样,日夜劳作。” 方厚泽鼻息吭哧一声,气得发抖,“陆天明枉费长辈教导,郭聚财糊涂至极,怎么留下这些混蛋。” 清洁工大惊,本已进屋,又马上跳出去,脸色化为大喜,仰天大吼,“守卫,守卫,这里有人咒骂太岁大将军…” 一边吼,一边手舞足蹈跑出院子,十分兴奋的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哪来的神经病。 清洁工出院刚叫了两声,戛然而止。 屋内的几人看到巴图和那个千户出现在院门口,清洁工正兴奋指着他们解释。 家眷也很快来到身边,方厚泽摆摆手,让其余人去各自屋里,留下自家夫人和儿女。 巴图听完清洁工的解释,与千户负手来到正厅,两人脸色很复杂。 “方先生,咒骂太岁大将军,按例吊死,念你初犯,罚银万两,明日不缴,人头落地。” 方厚泽一时被惊得无法接茬,方世玉却皱眉道,“哪里来的规矩?国公府小姐为何如此强势?若这么论,方某五岁就骂他到十岁,还是当面骂的。” 方世玉身后的姑娘也叫道,“还有我,我还打他了。” 巴图与陈继业对视一眼,对方厚泽道,“方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好友关系?” 方厚泽反应有点慢,这时候才把孩子护在身后,“方某在国子监读书,附近房子太贵,夫人勤俭持家,我们住在北城,顺带靠亲军保证安全,与陆家乃隔墙邻居,不敢说与忠勇侯好友,但与郭聚财确实相交深厚。” “我不信,你家这么富裕,看着陆家贫困?” “陆家贫困?”方厚泽一头雾水,“哪里贫困?陆家祖父母当时瘫卧,又非饥饿。” 巴图拍拍额头,他也糊涂了,方家见到的是十三年前的陆家,正是败家的开始。 “与郭总管联系过吗?” “当然!” “嗯?!我为何没听说过?!” “这有什么说的,两年前郭兄联系我到塞外做生意,方某说难离乡,如今…如今难以启齿。” 巴图大恼,“你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第530章 天堂地狱,就在不乡 这事一戳就破,没必要撒谎。 而且方厚泽一路的表现均是读书人的迂腐做派,已经说明他的性格。 巴图再次苦恼拍拍额头,“方先生,您的朋友身份先不说,您坏规矩了,就要承担破坏规矩的后果,这几位既然都是跟您来的人,您就要负责养着他们。” “路上方某说过暂居,没想困在这里,是你没讲清楚。” “不好意思,那只能证明您缺乏眼光,缺乏判断。路上告诉我没有功名,却是国子监监生,扮做流民下跪,确认我身份后马上自持威严,读书人的贱性子让你显露无疑。 就算您是郭总管的朋友,您也不能坏了规矩,我们会发信给郭总管,他若让您出去,同样得付出银子,每人一万两。” 方厚泽不敢相信,一个鞑靼下人如此威风,顿时冷哼一声,“好大胆的奴婢。” “哈哈哈~”巴图大笑,回头看一眼陈继业,“陈兄认为怎么样?” 陈继业撇撇嘴,“天下到处是这样的人,反正我没觉得特别。” 巴图正要开口,旁边方世玉大叫,“等等,父亲是郭总管的朋友,我和妹妹是忠勇侯的朋友,我们怎么算?” 咦?! 这可不是与家里人切割,而是精准抓住了巴图话里的漏洞,脑子转的很快。 巴图扫了他一眼,“一直没问,方公子多大?” “反正是朋友,不信问郭石头,问郭夫人。” “方公子,北城、外城百姓均可以说是忠勇侯的邻居,若要这么算,忠勇侯有三十万朋友。这些朋友在他落难的时候不伸援手,看他发达了,又都靠上来。” 方世玉脸色闪过一丝羞愧,依旧说道,“那也是朋友。” “最后再问你一次,方公子多大。” “二十有五。” “令夫人呢?” “过世了,方某没有子嗣。” 巴图又转向方厚泽,“方先生,认识董成虎大人吗?” 方厚泽点点头,“方某认识董成虎父亲,北城那一片亲军百户大多都认识,只不过这么多年忘记了很多姓名。” “很好,太岁大将军和郭总管的身份太高,您说多少都是白搭。看在董大人的面子上,我与陈千户给您一个机会,一个赚银子的机会,黄昏见。” 巴图说完就和陈继业走了,把众人搞得一头雾水。 之前那个清洁工进门,一脸贱笑拱手,“罪过罪过,原来是太岁大将军的朋友,可惜没用,规矩就是规矩。陈千户每次来,都会在赌坊坐庄,押多少都随意,这地方绝对没人出老千。” 方世玉顿时惊讶问道,“机会竟然是赌博?我们从不赌。” “方公子随便,错过这个机会,那就得等三个月或半年,鄙人李素,洛阳府人,诸位就算不赌,也不得不去,一会我来带诸位到赌坊。” 李素说完,到墙壁上指一指那首诗,“两年了,这里换了十几位房客,李某也曾住在这里,这些血指印不是一个人的。 不乡城有很多人自杀,十岁以下的孩童被商号带走,十岁以上依旧需要做工,李某提醒诸位,自食其力饿不死,做工不丢人。” 他这话说的很坦荡,方世玉惊讶打量一眼,拱手道,“李兄乃性情中人,为何会败光呢?” “谁说我败光了?我只有三万两啊,一妻三妾,六个娃要养活,不能亏待了孩子,肉食和奶球很贵,不能坐吃山空。” 方厚泽顿时也拱手,“佩服佩服,李兄真乃良父。” 李素拱手回礼,“落魄户很少主动做工,不乡城两年间来了很多人。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富户,而是富户带来的下人,富户败光银子后,沦为奴婢,羞愤自戕。 但守卫从不为难下人,对下人来说,这里做工比伺候主人还好,所以,天堂地狱,其实都在不乡城。” “李兄大智慧,刚才为何告发我们呢?” 李素哈哈一笑,“告发可以多要一份工薪呀,你们以为会有多少奖赏?这山谷后面还有织布纺线、成衣工坊,老实说,有手就饿不死,除非你们找死,或者…等着别人喂。” 方厚泽顿时感慨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李素眼神一亮,“方先生才是大智慧,刚来一个时辰,短短几句话,已经领悟了不乡城内涵,李某可是用了三个月。” 方世玉轻咳一声,“今世士大夫,惟以苟且逐旋挨去为事,挨得时进且过,上下相咻以勿生事,不理会事,且凭鹘突,才理会得分明,便做官不得。” 李素恍然大悟,“原来是汝南书院众夫子,理学圣人之道击中当今弊病,士大夫敷衍了事,得过且过,相互之间竭力避免冲突,对天下事不愿了解,不附身处理,故意模糊应对,因为他们害怕,担心百姓一旦了解真相,士大夫就失去地位。” 方世玉点点头,“做人做事,皆正心、诚意、齐治。民虽众,唯有一心,平均之道,甚易感也。” 李素再次躬身,“汝宁大儒之后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李某要有真朋友了,一会我们出去感受一下不乡城的上损下补。” 这些人一会就聊一起了,巴图和陈继业此刻已来到赌坊。 中间一个大桌子,两人在主位并排而坐,身前放着一个骰子。 所有人都可以投注,大小随意,押注随意,人人参与,哪怕你押一颗米,就这么简单,却是不乡城的大乐事。 因为大小几率一样,五五开的利润很难拒绝,很多人透支自己的薪水来押注,赢了躺平,输了,大不了下个月做两份工。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等待,周围还有歌伎弹奏。 很快进来一个下人,到两人身边耳语几句。 陈继业点点头,对巴图赞叹道,“兄弟果然眼尖,一句话就判断出那个方公子是神主需要的人。也许李素也可以出去了,神主关注他很久了,一个洞察人心,胸襟坦荡,又能附身做事的人,乃稀世之才。” 巴图呵呵一笑,“不乡城两年,就李素一个人悟到点东西,他不会察觉你故意让他们接触?” “不会,这家伙在里面看到有人来,马上到管理处抢工做,李氏一家人还真是勤快啊,男人在外劳作,女人在家裁缝,不乡城这么大,只有他活得滋润无比,活出了人生真谛。” 第531章 天道平均,人道欺弱(上) 方家父子和三名师弟出门,跟着李素认识不乡城。 心境不同,才发觉不乡城干净的过分。 刚才进城处于庆幸中,下意识认为是个繁华大城,忘记这里才建设两年。 路上铺着整齐的砖石,没有泥泞,也没有渣石木屑,比京城大街还整洁。 让人心情舒畅。 路上看到的人,果然与李素一样是劲装,像他们一样儒袍锦衣很少,而且是匆匆一瞥。 方厚泽很奇怪,“李兄,他们为何躲闪?” 李素笑着道,“诸位,不乡城的工薪不是银子,是粮票,李某与妻妾四人都在做工,儿女有时候也能做点杂工,按粮食算,我们一家可以赚三石,可我们实际消耗不过一石半,也就是说,我们实际赚的银子每个月有千两。” 方厚泽与师弟震惊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方世玉一拍手大叫,“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人明知勤劳可以生存,奈何拉不下脸,认定做工下贱。” 李素点点头,“没错,所以他们不是躲诸位,是躲我,大概认为你们与李某一样自甘堕落,呵呵呵~” “这些人很富足?” “富足当然是,但到这里再富足也不行,他们把下人都扔给守卫,守着自己带来的银子,生怕被人惦记,其实这城里什么都有,就是没小偷,因为每个人有多少银子,守卫都十分清楚,有人拿出旁财,那就要倒霉了,偷盗直接吊死。” 方世玉疑惑问道,“他们花不完?刚才路过赌坊,好像里面很热闹。” “贤弟这就有所不知了,你们有三万两,认为自己很富,人家有十几万两,几十万两,当然可以到天上人间逍遥,那地方就是专给那几十户傻子弄的。” “原来如此,不出三年,再富的人也会拮据,一旦败光,只有做工了。” “没错,越富败的越快。” 几人说话间,来到山谷里面。 转过一个山坳,这里的气氛与外面截然不同。 房子紧凑,一格一格好多人住一间,房子前面的空地,大群小孩在玩闹,嬉笑间非常快乐。 远处河边水车哗啦响,十几个工坊,百姓在卖力劳作。 最里面上山一条路,中间分开,一条向东北,一条向西北,照例插着两杆旗。 方厚泽看一会,深吸一口气,“咱们应该搬家,前面那些房子是哄傻子的,这里才是人间。” “哈哈哈~”李素大乐,“不行,至少要住一个月。” “为什么?!” 方世玉代替李素回答,“炼心!不乡城处处在炼心。” 啪啪~ 李素鼓掌,“方公子脑子快,心若清澈,世间万事不过一欲之间,想明白了,五年后出去,财富眨眼可赚。想不明白,那就永世沉沦了。” 父子俩都叫他李兄,这时候方世玉躬身,“感谢前辈提点。” “别别别,李某长女十七了,我也没大你几岁,方公子若在不乡城久住,赶快续弦生子,读书也不会耽搁做工,圣人学说关键在实践印证,不在钻研。” 方世玉再次躬身,“是,感谢先生良言。可学生觉得不乡城不止这么简单啊。” “哦?说说看。” “不乡城,乃天下不乡之意,此处无皇权,但此处又公平至极,有些人看到的是剥削,有些人看到的是奢靡,有些人看到的是良心。 学生可以肯定,五年之后,富户一定会把不乡城形容成吃人之地,可不乡城的真相只有百姓才知道,一万张嘴也顶不住某个大族嚷嚷,山西设立这么一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素看着热闹的工坊‘家属院’,负手微笑。 突然之间,威仪如山,方家众人看的吃惊。 此人从轻浮到不卑不亢用了几句话,从坦荡率真到气势磅礴也不过几句话。 也许百姓很难看懂,众人却见过类同的人物,那就是他们的老师,洞察人性,明悟世事后的超脱。 李素淡淡的话音传来,“方小子,人总是靠勤劳攒家,靠见识败家。欲望若压过见识,无论多少家底,败定了。见识若压过欲望,天下到处是财富。 所谓修身养性,不过是淬炼心性,圣贤书里到处是道理。可惜过于枯燥,读万卷书是基础,行万里路才能实践出真知,知行合一,此乃不乡。” 方世玉神色大亮,三次躬身,“感谢先生!” 旁边的方厚泽却冷哼一声,“太行商号好大的贪欲,他们竟然在蔓延自己的道理,看来山西一直在准备威压朝堂。” 李素一愣,哈哈大笑,“方兄父子很有趣,一个看阳面,一个看阴面,道理都对,商号的确在实践不同的治世办法,但他们非常节制,把权力控制在山西内,并没有蔓延。在李某看来,这是圣人以巨大的念力在控制欲望。” 方厚泽大惊,“谁在总领山西?此人要造反。” 李素扭头看着他,“方兄,什么叫造反?” “窥伺神器!” “神器又是什么呢?” “正统大义!” “大义何在?” 方厚泽脸颊抽动,没有说出来。 李素点点头,“秩序混沌,大义藏在人心,消失很久了,天下人在求生,顾不上大义。若你能出去,到王官谷、平阳、太原、河曲看看,大义就在太岁庙。无人能统领山西,也许太岁大将军的某个孩子可以,那需要很久。” 方厚泽顿时黯然,身旁的师弟道,“忠勇侯夫人智慧不小,赛过秦夫人。” 李素摇摇头,“错,这不是某位夫人能控制的事,是所有夫人,西不乡常驻着一位夫人,平阳、太原、河曲、归化、京城、塞外均有夫人主事,她们很团结,团结的可怕,团结的不正常。” 方世玉眨眨眼,“团结的不正常?李先生何意?”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武勋之后、将门之后、宗室之后、鞑靼之后、罪臣之后,侯夫人若真能控制这么多女人,武曌都得靠边站,李某有时候认为,太岁大将军就在…” “李素!”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呵斥,不乡城管事出现,“你们该去赌坊了。” 第532章 天道平均,人道欺弱(下) 不知不觉,天色黄昏。 身后的管事和守卫是来通知工坊下工,并没有听到李素在说什么。 他在不乡城是个名人,早上寅时就起来干活,午后就干完了,也不休息,到处溜达,几乎与每个人都谈话。 不乡城的奇景:男女老少去赌博。 方家众人疑惑这赌博怎么玩,李素的妻妾已经带孩子出来了。 大家闺秀,却是粗布裹身,一看就是民间可遇不可求的良配。 六个孩子,不论大小,都很矜持率真。 方厚泽可以肯定,李家出去必定兴旺。 众人互相见礼后,随大流向南边的赌坊。 他内心在琢磨,如何让儿子娶李家这个长女,赌坊已经到了。 难怪是个大院子。 人头拥挤,至少有五千人在附近,绕着周围一圈,守卫背弓挎刀,维持着秩序。 不乡城的管事按照大院和路上的标志,把人分成片,五百人一块。 大伙显然都知晓规矩,安静等着赌博开始。 李素把家眷安顿到大院外面的街口,伸手示意里面才是‘家主’的位置。 “李兄,方某才发现,山西到处是强兵,他们个个背弓挎刀,哪来这么多军械?” 李素随意扫了一眼,“不知道,一直是这样子,这些守卫明显不是精锐,陈千户和巴图头领带的人才是核心。” “不是精锐都如此雄壮,精锐岂非无敌?” “这不是方兄来山西的原因吗?现在又觉得不妥?巴图头领说的对,方兄是典型的士大夫,力量在可控范围内就接受,超出自我控制的力量,都会认定为造反。 李某这不是骂人,你我都一样,天下士绅都一样,去年巴图头领一句话揭露人性,他说,人都双性,对自己宽容,对别人严苛。” 方厚泽脚下一顿,没有生气,反而恍然大悟,“透彻!方某的确不该臆测。” “一个鞑靼人,有如此见识,方兄害怕吗?” “为何害怕?听说李腾芳大人在归化讲学。” 李素笑笑,没有再说,李腾芳能有这见识早就是首辅了,这是开智的学问,不在乎年龄大小,达者为师。 赌坊大厅四门敞开,里面坐了三百多人。 李素带他们到门口签押,后排找椅子落座。 大桌子上有一炷香,陈继业和巴图在主位安静等着香燃烧。 外面人越聚越多,但也越来越安静,大厅坐了大约四百人。 一名管事拿着一个大锣,门口当当当敲三下。 “安静!陈总管巡视东不乡,按例布施,赌博伤身,大小随意,多寡随意,落定不改,输赢看运。现在第一局,马上押注!” 外面的人群轰隆一声,把自己携带的一小撮粮食、盐巴、银子等放到两侧守卫脚下。 屋内的‘老爷’同样起身,但他们押注的是纸条,上面写押多少,以及姓名。 方厚泽没有准备,李素已经拿出一沓小额粮票,一两到半斤不等,快速给他们,让他们放到桌上。 众人无奈,随手放到靠近这边的位置,选择押大。 当当当~ 三声锣响。 “谁来开?!有愿意的人吗?!” 没人动。 管事拿起桌上骰子,放到一个瓷瓶中,低头交给巴图,“请巴图头领开。” 方家父子还在疑惑有什么规矩,巴图直接把瓷瓶扔到院中。 啪~ 碎裂一地。 骰子滚到一边,点数很大。 “六点,押大同赔,押小收注。” 这么多人兑现,那得多长时间? 方世玉疑惑的神色中,一队人收押注,一队人拿着粮票,看一眼桌上的押注,等额放票。 外面更简单,二十几组人兑票。 李素低声告诉他们,虽然多少随意,但大伙都是整两,没人真的拿一颗米来押注。 很快开始第二次,这回管事自己扔,还是大,他们又押对了。 方世玉一脑袋疑惑,这赌博有何意义? 组织这么多人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叹气。 就为了摇骰子? 他以为第三次很快开始,没想到外面火速搭了个台子。 当当当~ 管事三次敲锣,“巴图头领请大家看戏,元代杂剧大师关汉卿《单刀会》。” 方世玉目瞪口呆中,出来一队乐师,鼓乐一响,戏子登台。 屋内的人只能看到背影,外面的百姓却大声叫好,非常热闹,非常兴奋,哪有输赢之别。 方家众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他们腐朽,但他们也很聪明。 如此方式消散怨气,坐镇不乡城的那位夫人很可怕。 百姓被掌控了,管你屋内富户怎么想,他们都只给你一个‘屁股’。 屋内鼓乐阵阵,大多数人听不懂昆曲,但他们依旧如痴如醉鼓掌,大声叫好。 方世玉和父亲换了个位置,对摇头晃脑听着入痴的李素道,“先生,您能听懂?” 李素看他一眼,“听不懂唱词,也应该听懂豪迈,听懂欢乐。” “然后呢?” “还有下一曲。” “啊?!” 李素没有搭理他,《单刀会》唱完,外面人人带着笑脸,可见非常喜欢。 院中点起两堆篝火,十分透亮。 第三次押注。 这次是小。 但这不重要,好像所有人都不在乎,嚷嚷着听曲。 管事也很明事,高呼众人安静后拍拍手,“欢迎太行商号麾下,醒世戏曲队诸位大家。” “好!” 上万人高呼一声,把屋里众人震得发抖。 方世玉奇怪等着,却没等到戏子,而是一群百姓服装的人,他们用官话唱着每个人都能听懂的调子,故事内容却很震惊。 震惊到屋里富户个个害怕。 佃农杨白劳与女儿喜儿…除夕夜强迫卖女顶债,杨白劳自杀…喜儿被抢,逃入深山,头发全白。三年后,大春在山河印麾下当差拿着饷银回乡,找到喜儿,靠山河印申冤雪恨… 外面之人看得满脸流泪、义愤填膺,不停有人大骂。 最后齐齐向北下跪高呼,“天道平均,人道欺弱,请山河印救世,请太岁大将军显圣。” 一遍又一遍的高呼,方世玉从震惊到恐惧,再从恐惧到恍然大悟。 怨气被凝聚了。 怨气被打散了。 怨气被转换了。 最终变成一心之力。 这不就是自己追求的光明吗,从天而降的光明,破一切鬼魅,谁能发现?谁能收集?谁能掌控? 方世玉浑身发抖,非常激动,猛然看到李素这时候对他微笑。 脑海轰隆一声,除了太岁大将军,谁都不行。 第533章 做强人,修圣道,做强国,治人道 大厅鸦雀无声,外面咒骂不止。 骂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 几百人坐着,动都不敢动。 之前李素对众人连连使眼色,双手连连下压,他们当然知道屋内还有其他戏。 等百姓散去,屋内点了十几根蜡烛。 巴图轻咳一声,“诸位东主,诸位先生,忠勇商号在世间找朋友,天道平均,人道欺弱,巴图没有新鲜问题,代侯夫人再问一次,如何行天道、治人道,有没有人说说?老规矩,别扯大道理,跟老子拽词直接扣五万两。” 大厅鸦雀无声,方世玉犹豫准备起身,被李素一下按住,隐晦摇摇头,示意他别开口。 开玩笑,别看他是鞑靼人,记忆力惊人,比你聪明着呢。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道德经的话若说出口,你们今天就得被搜刮完,还得欠他们二万两。 方世玉在绞尽脑汁想具体办法,方厚泽相反,认为这是太行商号和忠勇侯夫人故意在操弄人心。 为的就是银子。 答案标准在你们嘴里,开口就会被扣银子。 大厅沉默了大约一刻钟,都没有人开口。 巴图和陈继业很有耐心,就在众人以为结束的时候,陈继业冷哼一声,“李素,刚才戏曲快完的时候,你在笑,有什么可笑之处,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坐在后排的李素马上起身,一脸媚笑。 收放自如的表情,把旁边方世玉看得惊呆了。 “陈千户,李某笑世人浑噩,笑士绅贪婪,笑迎山河印现世。” “哦,很好笑!”陈继业淡淡说一句,突然变脸,“轻浮,对戏曲大家不敬,对山河印不敬,罚你一千两,来人,先搜身。” 方世玉大惊,刚要起身,又被李素撅屁股按住,顺势躬身,“李某认罚!” 两名守卫到身边拿出银票,数了他们赢来的粮票,给扔下一张,竟然够罚款。 大厅又沉默一会,这次轮到巴图开口,“方东主,你说到不乡城,必定有人为你担保,诸位东家都在这里,你们谁与方东主相识。” 所有人都低头,表示不认识。 方厚泽起身,他刚才就看到两个汝宁府旧识,刚想说话,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如同杀人。 心念电转,方厚泽叹息一声,“抱歉,方某认识的人未到。” 巴图嗤笑一声,“方东主,你说你贱不贱呐?从认识开始,就没一句实话,是不是仗着自己认识郭总管,认识忠勇侯,就可以作威作福?白天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认识谁都没用,若忠勇侯的朋友都坏规矩,那不乡城就没了规矩,没了公平,没了平均。” “巴图头领说的有理,方某惭愧,愿在不乡城做工。” “想得美,做工也是本事,你以为工坊要腐儒吗,现在回答侯夫人的问题,没有答案,罚你们一百人做工十年。” 方厚泽脸上一黑,“巴图,这就是你的平均之道吗?” 巴图没有搭理他,抱胸冷笑,没答案就准备好接受后果。 方世玉突然起身,“天道平均,圣人行天道,那就先做圣人。” 李素想拦也来不及,巴图扫了他一眼,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惩罚,“如何做圣人?” “公平公正!” “如何公平公正?” “律法为先,榜样为先。” “说来听听!”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人…” “停!”巴图大吼一声,“来人,逻辑混乱,赏两棍子醒醒脑。” 方世玉一脸错愕,李素急得连连摆手阻止其他人开口。 两个守卫到身边,哨棒对着后背迅猛下手,砰砰两棒子。 方世玉火辣辣疼,痛嚎一声,嘶牙咧嘴。 陈继业这时候开口,“李素和方世玉留下,其余东主休息。” 轰隆一声,众人齐齐躬身,“某告辞!” 如同逃似得离开,李素趁机向方厚泽摆手,示意他快走。 方厚泽倒也不傻了,这时候硬顶肯定吃亏,等联系到郭聚财再说。 大厅门被嘭的关住,李素盘算如何应对。 嘭~ 后背遭受重击,一下扑了出去。 嘭~ 又来结结实实一棍子。 李素还没叫出声,两个守卫一左一右按在桌子上,身后两人如同打桩一样。 嘭嘭嘭~ 快速凶狠的连击八下。 李素跌到地下,疼得连气都出不上来,方世玉扑到身上大叫,“先生,先生,您怎么样…” 嘭嘭嘭~ 他又补了八棍子。 李素毕竟做工,身子强壮,方世玉直接昏了过去。 四名守卫向两人行礼,退出大厅。 巴图和陈继业始终没有动。 李素在地下蠕动一会,让方世玉躺舒服一点,慢慢站了起来,但他也没开口。 巴图这时候才问道,“为何挨打?” 李素答了四个字,“自作聪明!” “如何行天道,治人道?” “整治人心,推倒重来。” “怎么重来?” “太岁大将军在前,聚人心,树榜样,不权不独,不文不武,裁决为公!” 巴图起身,来到他身边,淡淡一笑,“天道削高补低、人道掠弱奉强。天道不包括人道吗?人道不是天道一部分?天与人联系有区别吗?!” “天道自然无为,人道欲望纵横,圣人无为,天人合一。指望人人成圣是做梦,那就暴力惩恶,砌沟筑渠,指导改善人道。” “塞外有两座山,一座山中有一窝老虎,一群狐狸,一群狼,一群野猪,无数兔子、梅花鹿,无数大鸟蛇鼠。另一座山中只有鸟类蛇鼠、兔子梅花鹿。两座山同样野草无数,树木茂密,野果丛丛,他们结果会如何?” 李素眉头一皱,“你能不能把大将军的问题说全?” “我说的很全了。” “肯定不全,大将军无非想问天道与人道的平衡,以及天道如何传承,你说的是无为秩序最后的崩塌。没有强者,世间就没有秩序,弱者会繁衍无数,但会快速消耗尽一切资源,结局自然是变成一片荒芜,生灵涂炭,种族灭绝。” “李先生在说杀戮有理?弱肉强食乃天道?” “不,李某是说对内天道,对外人道。” “内圣外王?” “这是人格,并非治国。志同道合方为内外之别。” “天下有志同道合之辈吗?” “所以说暴力惩恶,砌沟筑渠,指导改善人道。” “如何传承、延续、发扬天道。” “这是大将军考虑的问题,李某不知道。” “那你就没用!” 李素深吸一口气,“山西有民心信任基础,底层凝聚,中层团结,上层默契,顶层空无,这很不正常,若太岁大将军显圣,一切都不是问题,有些时候,杀戮比恩德好使。” 巴图笑着点点头,“你很聪明,眼神清澈,若真给我一个答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个问题有个参考思维:维持秩序,实践求真,与时俱进,实事求是。 规矩并非永恒,思想却可以传承,比起将帅勇士,神主更想看到脑子清醒的人。 治理是永远落后于现实需求的一种行为方式,如何超前计划,如何容纳错误,如何吸收改进,永远没有具体答案。 架构的存在即为了容错、为了改进、为了计划,如何最大容错,如何快速改进,如何准确计划,就是治国。” 李素消化了一会,拱手道,“感谢大将军开智。天道乃无为治圣,搞错了人间治理对象,并非治人治世。人世间乃凡人俗世,如今道理全是空谈,人人忘了实践,人道弱肉强食,那就做强人,修圣道,做强国,治人道。” 啪~ 巴图一拍手,“很好,你理解了关键,天道人道,几千年来,圣人修身,与人世脱节,士大夫治国先后顺序出了问题,先强人强国,再修圣修道,巴图代表神主,欢迎李先生。” 第534章 两个聪明人的相遇 方世玉没有深度昏厥,听着两人的对话,如黄钟大吕,忘记了疼痛,可惜除了赞叹,没有任何想法。 他需要学习很久。 好在大方向是对的。 巴图等着他们消化,缓缓迈步回主位,与陈继业笑笑落座,身后响起一声疑惑。 “太岁大将军为何要假死?” 巴图对这问题很失望,皱眉抬头,方世玉已经自己摇头,“不对,假死成圣乃千古妙计,太岁大将军在何处?” 巴图没有直接回答,继续对李素道,“李先生,千百年来,士大夫先站立场,而后论道,圣人学说指导治世已经走到了尽头。 世人被空大的道理束缚脑子,士大夫也用空大的道理催眠自己,如此下去,很容易被欲望钻空子利用。 百姓期望士大夫做圣人,士大夫逼着皇帝做圣君,无人修身,贪欲横行,百姓未开智,他们是无奈,期望士大夫做圣人是唯一的希望。 但士大夫利用了这种期望,蛊惑了百姓,为官不修身,为儒钻牛角,脑子若想跳出桎梏,比出身跳出桎梏更难。 惊世、醒世,革世、明世,导世、传世,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太岁大将军就算有绝对的武力,跨越过程中任何一步,也是绝对的灾难,而且是更加恐怖的灭世灾难。 不久的将来,就会有无数歪理学说冲击根基不稳的架构,一瞬而垮,文明的崩塌,就是种族性的惨案。 文明要有传承,学说要有根本,思想要有来源,一步都不能断,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真理,我们必须从历朝历代中吸取教训,改进思想,完善架构。 神主说过,比起百万大军,他更需要一个团队,一个治脑子的团队。这个团队的主事人比将帅更高,宣传开智,是他真正的左膀右臂。 李先生需要什么,我代表神主,可以满足您的要求。” 李素深吸一口气,“与天下酸儒为敌,李某不惧,因为李某是先驱者,后人的英雄,求太岁大将军庇佑家人安全。” “这不是个要求,我们当然会庇佑。” 李素摇摇头,“李某这样的人,只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没有利益一致的同僚,李某若做事,夫人们和将军们都是我的拦路虎。” 巴图哈哈一笑,李素非常符合神主的期待。 边笑边摇头,从背后的桌子下拿出一沓票,“李先生,这是三十万石粮票,只有平阳府太行商号总部能兑换。看到李先生怡然做工,看到您一家勤劳、快乐、幸福,神主很羡慕。” 李素大喜,“感谢大将军聘礼,侍奉大将军是小女的福气,也是她最好的未来。” 巴图眉头一皱,他怎么能答应这种事。 可神主说过,当李素决定出山的时候,满足他一切要求。 李家那姑娘没有惊世相貌,放在这地方,干净的过分,人人都能看到。 大多数人见一次就想结亲,门槛踏破,李素咬死不答应,姑娘马上十八,很大的年龄,他也没有婚约。 既然是左膀右臂,注定不能与任何将官结亲,那样就不纯粹了,害人害己。 李素的忌讳比宋裕本等人更大、更多。 巴图思考一会,看向陈继业,后者朝他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思索片刻,巴图决定交给上面处理,轻咳一声,“李先生,明天你可以跟我离开了,方世玉是你的帮手,你们得跟着我转一转,眼见为实,太岁显圣的时候,你们才能做事,家人如何安排,您有计划吗?” “小女自然跟李某出城,家人在此处挺好,劳烦陈千户。” “好,这点小事不难,粮票李先生可以自用,神主一向大方,这是给您的安家费,今生今世只有一次。您有一晚时间,明早我们就得离开。” 李素拱拱手,“李某还想请教一个问题…” 巴图摇摇手打断他,“我记下来的都告诉你了,再问超出我的能力。” “不,这问题很简单,我有多少时间准备。” 巴图一愣,“这问题没有答案,大概时间也没有,我无法与您胡说。” 李素点点头,从粮票中拿出一小沓,“麻烦给兑换小额,剩下的存账上。还有一个问题,方先生是典型的士大夫,他性情开明、见识又顽固,方公子却是块璞玉,还是不要让他回去了。” 方世玉没理解他这是什么逻辑,李素已扭头对他道,“方老弟,李某告发你们咒骂大将军,其实就是在告诉巴图头领,李某该出去了。 我们的世界里,公平需要通过努力来实现,你爹的世界里,天下本来就公平,是人做错了。 虽然听起来、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本质完全是两回事,直接决定你的未来。 不要回去听你爹的道理了,多听一句都是毒,夫子的道理是用来印证的,不是用来执行的。” 方世玉犹豫一下,还是同意了。 管事进门给李素换了一百石粮票,很少,却够他家吃穿用度五年。 巴图向烽火台处的军营一指,方世玉点点头跟上,还真没什么留恋。 陈继业看得眉毛一跳,这小子和宋裕本的儿子有一比,强烈的事业心。 李素出门,微弱的月光下,扭头朝西北方向的山顶扫了一眼,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洛阳距离山西很近,蒲商覆灭,太岁大将军北去的时候,自己就进入山西,一边寻找生意机会,一边看看山西的不同。 三年前亲眼所见,千万百姓在太岁庙痛哭祭奠,官员们全部得祭拜,否则在山西就待不下去。 这种恐怖的人心力量,不会凭空出现,住了一个月才明白,太岁大将军就是百姓的族长、是百姓家财来源、是百姓的衣食父母。 他们当然会哭。 当时认为山西会被流贼利用,成为最大反贼窝… 这种人心力量却突然被控制了,太行商号以违反人性的速度团结一致,从朝廷手里掳夺走治权。 超级反贼要出现了?! 等了三个月,屁都没有,反而春季流贼在陕西肆虐,妄图进入山西,被镖局和监察处在黄河边杀的人头滚滚。 流贼放弃山西进入关中,肆虐中原。 自己仓惶回乡。 洛阳城不可能破,但洛阳城依附的一切都在消失,商路彻底中断,田地无人耕种,富户在吃老本,城中盗匪四起,凶案不断。 官府不仅没有任何压制能力,反而助纣为虐,个个化为大匪。 硕鼠为祸家园,黄鸟作恶他乡。 一切都在昭示着朱明要完蛋了。 士绅不是傻子,只要到过山西,就知道只有山西能保命,只有山西能定鼎乱象。 趁着流贼空档,全家过黄河,既是求庇护,也是尽快‘入伙’。 那时候还没有不乡城,逃难的士绅被隔绝河边,不准进入山西,渡口过了一个月,不乡城突然就出现了。 既然设立了不乡城,那就有设立的目标,不可能是为了搜刮银子。 但不乡城的秘密很简单,就是在实践改造天下的办法。 自己两年前就告诉陈继业了,换来的是一顿棍子。 然后巴图来了,每年都能见一两次,对自己总是一副微微惊讶又失望的表情。 蹉跎了一年才明白,那位不喜欢溜嘴的人,不乡城处处是道,要亲自感受… 也许他早就发现了自己。 也许他到了出现了时间。 那自己也该出去了… 第535章 黄鸟作恶他乡 头顶烈日炎炎,一群人向西奔马。 巴图说走就走,李素带着女儿和方世玉。 他们没有向垣曲城,而是下山从渡口过河。 这一段路两岸都很难走,均在山中。 巴图二十人,陈继业二百人,跑了两个时辰,陈继业带一百人提前走了。 临近黄昏,他们才从山中出来,山坡上能看到渑池县城,没有进去,继续向西,踏上豫陕大官道。 路上没看到多少百姓,崤陵关,交界要冲没有任何人。 巡检司和执役两年前就没了,轮值的地方完全被破坏,巴图不能带他们涉险,下令在关内宿营,派出去六十人设警。 李素和女儿说几句话安慰,与方世玉一起来到山顶的巴图身边。 这里地势相对高,两边均能看很远,可惜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到。 巴图看他疑惑,把望远镜递到手中,指一指陕州方向。 中条山南麓与黄河狭窄的山坡之间,东西四百里内,有三个县城,垣曲、平陆、芮城。 陕州对面就是平陆,两山中间的一块小平地,身后山谷直通晋南盆地。 平陆没什么特别,山西也没故意经营这块地方,但比南岸的陕州好多了,庄稼浇水没有旱死,长势看着还不错… 李素的心在山西,自然下意识看向山西,巴图看他方向不对,推着望远镜往西北转。 陕州城也没什么特别,中原都是这样,白天也紧闭城门… 嗯?! 李素挤挤眼,重新举起望远镜,脖子也快伸出去了。 陕州南边竟然有…一支流贼,他们在丘陵山谷中,这里看到大约一千人。 李素惊呼一声,“此处为何有流贼?” “南边百里之外,女几山、伏牛山的山区一直有流贼,他们是从洛宁翻山越岭,经南关袭击陕州,并没有经过渑池和崤陵关。” 李素眨眨眼,“不对,为何费这么大劲,陕州比豫西三府县城更难攻,万一拖几天,他们会饿死在山里。” 巴图笑笑没有说,明天就知道了。 李素又问道,“有危险吗?能不能送小女过河到平陆?” “没有危险,流贼连斥候都不派,李先生认为平陆安全?” “平陆在北岸,当然安全。” 巴图摇摇头,“一点不安全,茅津渡的河面很窄,轻而易举就过河了,平陆是神主给流贼下的套,非常容易进攻,百姓都在山谷里,或者向北到盆地做工。” 李素思索片刻哦一声,“为了立威?流贼却从未去过?” “没错,高迎祥很懂事,没有去刺激山西,但平陆地域狭窄,失去黄河及中原商道,没什么经营价值,只有五百人驻守。” 方世玉这时候道,“流贼到北面太早了,可能是为了后续劫掠探路。” 巴图突然打了个哈欠,“上面的人总是分分合合,时而合作,时而较劲,一个老套牙的故事,明天我们去会会他们。” “不可!”李素拒绝这个建议,“巴图,山西大军若没有准备出山,那就不要过河,他们无法破城,只是个试探,没必要破坏默契。” 巴图呵呵笑了,“没关系,我们接到了命令,陈千户去召集人手了。” 李素眉毛一跳,“怎么突然对流贼大打出手了?” “流贼不是我们的目标,有别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商号监察大总管亲自处理,明天你也会见到董成虎大人,我只是看热闹。” 原来是暗处的事,李素顿时闭嘴。 这一片山里光秃秃的,遍地石头,连柴禾都没有,李素父女和方世玉第一次经历长途赶路,背风处披着巴图给的毯子,很快睡死了。 巴图走南闯北多了,除了看路识方向,对自然界的认知超越很多人。 天空的颜色由湛蓝变成蓝灰,风增大且越来越凉爽,视野里变得混浊… 李素也被早上丝丝凉风叫醒,抬头看看天色,老天爷终于要下雨了? 云层越来越厚重,且逐渐向北移动。 虽然不是黑云,但一切都在预兆,三天之内,干涸的大地将迎来一场雨。 大雨,连阴雨。 旱灾接着涝灾,人世间真是倒霉。 方世玉睁眼仰望天空,本想感慨多灾多难,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先生,流贼近在咫尺,我们为何一点不慌?” 吃麦饼的李素一愣,扭头看着在收拾毯子的女儿,“小鸾,你害怕吗?” 李家女儿回头眨眨眼,“不怕啊,流贼只会欺负百姓。” 李素乐了,对方世玉道,“高迎祥越不碰山西,他的属下越会害怕山西。时间一长,所有人都知道山西是流贼的坟场,自然人人对山西充满信心。” 方世玉点点头,与他坐一起吃干粮。 关卡里的士兵在整理马具,此刻他们去饮马,周围突然安静,一丝熟悉又混乱的嘈杂传入耳朵。 两人有点吃惊,快步来到山顶关墙。 李素看一眼破口大骂,“这群混蛋,魔鬼!” 流贼没有进攻陕州,向东南而来,进入山脚下的西关镇,抢无可抢,干脆烧掉房子,裹挟百姓加入他们,男女老幼乱作一团。 方世玉大概数了一下,“先生,他们有三千人,大概五百人有刀。” 李素在山顶转了一圈,看到巴图在西边百步远的土堎后,小跑到身边,“为何不下去救人?” 巴图在张望北方,头也不回道,“时机不合适,天下这样的事多了,我们救不了几个人。” 李素无奈,土堎狠狠捶一拳,发泄郁闷。 巴图拿望远镜继续看北面,疑惑董成虎有点慢。 救命,啊啊~ 凄厉的女音从山脚传来,站在这个位置聚音,听的十分清楚。 几名女子被流贼撕扯衣服,惊恐中往山脚下拖。 巴图扭头看一眼,没有多想,举起右臂连续曲指三下,示意出击震慑。 山坳中等待出发的士兵立刻上马,轰隆起步,距离流贼百丈,一字摆开站在山坡上。 流贼看到骑军,忘记劫掠,仓惶结队,向西边低矮的山坡上退。 巴图收起望远镜,对李素淡淡说道,“走,对付这些人,连二十名兄弟也用不了,都不算功劳,董大人来了。” 李素震惊于他们对流贼的威慑,闻言向北望去,只见一支千人的铁骑出现在渡口,正轰隆渡河。 第536章 一场欢迎新朋友的战斗 李素跑回去招呼女儿和方世玉骑马,等他们从后面绕出来。 那一千人的骑军已经分散开,跑的不快,但非常齐整,连身形都保持一致,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明军铠甲为了便于步行,甲胄长而窄,裙甲、肩甲、臂甲均为披挂式,骑马的时候会大幅摆动。 蒙古人的铠甲则是为了便于骑马,肩甲和裙甲短而宽,就像一个个筒子。 这些人的铠甲与明军和蒙古都不同,他们的铠甲像是一段一段粘在身上,看起来好似裹着铁坨子,浑身重甲,却又十分灵活。 流贼被吓坏了,沿着山脊疯狂往西南方向大山跑,骑军依旧不紧不慢靠近,隆隆的马蹄声敲击心脏,十分震撼。 咻咻咻~ 骑军发出三声尖锐的哨声,临时跟随巴图的一百人突然驱马,顺着山脊向南绕了过去。 李素嘴巴大张,一百人竟然敢去堵三千人。 骑军到山脚二百人一队分开,把小镇围了起来,静静等待。 流贼好不容易跑到南边山脊,一百人已经杀到,齐齐张弓搭箭,嗖嗖嗖,几十人从山顶滚落。 连续三箭,已杀到身边,百人呛啷抽刀,鲜血四溅,一个照面就把三千人吓得屁滚尿流下山。 山下人更多,流贼明知陷入绝境,又强行杀上山。 一百人下马,二十人一队,完全散开,沉默射击。 进攻的流贼就像是靶子,一个一个滚落,李素竟然察觉到一丝杀戮的美感。 三千人仰攻太难受,流贼完全无法靠近。 咻咻咻~ 又是三声尖锐的哨声,百人合兵,集中射击持刀的流贼。 两轮过后,流贼放弃上山,一窝蜂退到镇子后边的小山,一百人就把他们堵在半山腰了。 李素和方世玉看得心潮澎湃,不知该说点啥,连连深呼吸。 山上的百人沉默收集箭矢,山下的骑军完全没动。 一刻钟后,山上的骑军竟然主动下山,靠近流贼百步抛射。 尖锐的破空声不绝于耳,流贼惊恐大叫,终于从山腰被逼了下来。 对一圈骑军连连磕头,大声求饶。 没有人搭理他们,身后的杀戮却一直保持节奏,一箭一命,三十人一组,交替射击前进。 绝望之下,哀兵终于爆发血性,掉头朝百人冲了过去。 百人再次变阵,五十人抽刀,五十人退后十步射击掩护。 李素原以为士兵们会有伤亡,没想到杀戮更快了,五十人如同一个人,山坡上迈步都整整齐齐,互相防御、互相劈杀,流贼连一合都挡不住。 两人看得惊喜,巴图却看的无聊,董成虎不冲阵不是为了压迫,而是不能。 兵威是练出来的,兵胆是战出来的。 纯粹的杀戮没有任何意义。 神主禁止千人以上的大军杀贼,出动千骑必须面对万余流贼。 以少击多,时间长了才能养出锐气、杀气、兵气。 一刻钟后,骑军杀到山脚,杀累了,得缓口气。 流贼一半人没了,忘了求饶,忘了杀戮,只剩下啊啊鬼叫。 李素看到骑军里出来一个络腮胡壮汉,挥手让身后十名士兵下马,进入小镇拖出两人审讯。 巴图这时一踢马腹,对李素道,“我们下山,跟着我别乱跑。” 下山时看到那个大汉放两人回去了,然后招呼一百人去骑马,竟然把剩下的流贼都放走了。 流贼恨不得多长两条腿,翻越山坡,头也不回向南落荒而逃。 巴图到骑军面前,三十步外下马,快步到董成虎身前行军礼,“忠勇麾下巴图,拜见监察大总管。” 董成虎三年来养了一身血气,瞥一眼李素点点头,“巴图,他们昼伏夜行,大概天亮才能到南关,让你的人和刚才杀敌的兄弟护送李小姐到西不乡,我们到南关与朋友告别。” “是,马上安排!” 巴图回头立刻安排手下护送李小鸾离开,没有给李素任何发言的机会。 另一边的骑军也分出八百人,驱马上山,顺着山脊南去了。 流贼向正南,骑军向西南,明显不是追杀。 董成虎没有和李素说话,二百人向陕州城而去。 路过城池也没有打招呼,继续向西,午后不紧不慢来到函谷关。 这里刚刚遭匪,关城大门都没了,径直通过,来到灵宝县城。 作为秦岭东麓交界要冲,华山和黄河挤压豫陕通道,变成长百里、宽二十里的长条。 大官道经灵宝、函谷关、陕州、渑池、新安,一路绕开豫西甘山,最后到洛阳。 灵宝处于华山与甘山之间,县城南边有一个山谷,世代有山中栈道,翻山百里就是洛河大峡谷,顺流可直达洛阳。 山上的关城没必要去,董成虎直接到灵宝县城西边的官驿,横亘在官道中,瞬间阻断南北两条通道,下令士兵们宿营。 李素一路观察很久了,骑军身穿铠甲,饮马生火,个个行动自如。 这是什么铁器,看起来坚硬无比,又轻如木屑。 亲卫通知他总管有请,进入官驿正厅,董成虎已卸甲,放在石椅上,看起来还能随风飘摆。 董成虎大马金刀落座,郎朗说道,“上午的战斗是董某给李先生的见面礼,裁决印麾下,欢迎新朋友。” 李素一愣,连忙躬身,“大总管军威森严,铁血无敌,李某十分震撼。” 董成虎笑笑,请他到石椅落座,“李先生,董某调查你可是花费了不少力气,特立独行的李公子,在孟津是个名人啊,连京城的王铎都知道你。” 李素一瞬间浑身僵直,下颚发抖,说不出一个字。 董成虎呵呵一笑,“别紧张,师弟若看好你女儿,他母亲的身份不重要,清倌人是可怜人,不是缺德鬼,无需多想。认识王铎吗?” 李素脖子僵硬,沙哑回道,“当然,孟津才子,翰林院庶吉士,书画双绝。” “身为孟津秀才,李先生二十年前在江南与夫人相识,赎身奉为正妻,被父母赶出家门,你知道父母兄弟的消息吗?” 李素深吸一口气,“李家在洛阳城内有两个院子,应该很好。” 董成虎点点头,“董某很奇怪,你与夫人感情深厚,为何还要纳三名妾室?” “是夫人所纳,都是可怜人,李某被逐出家门,开枝散叶。” “好,旁人也不能说什么。李先生人在登封,却在洛阳置产,这障眼法玩的好,你在害怕什么?又想隐藏什么?” 李素两眼一瞪,大声说道,“李家绝不是在脚踏两条船,李某真的被家里赶出来了。并非害怕,也非隐藏,而是为了取巧赚银子。” “好,李先生曾祖乃抗倭名臣,官至右佥都御史,嘉靖朝浙江巡抚李天宠,你本人年轻时独自游学天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可惜所思所想与别人格格不入,逐渐隐世。听闻你先后三次到南京,与权贵多有交集,魏国公徐家、灵璧侯汤家、临淮侯李家等贵人子弟认识吗?” 李素没想到他叨叨半天问了这么个问题,点点头道,“认识啊,赵之龙到豫西,李某还见过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很好,天亮前可能会见到朋友。” 第537章 争天下的不同方式 接下来董成虎闭目养神,士兵们很快烧水,每个人都在喝热水吃干粮。 巴图带方世玉进门,这里门窗都没有,亲卫点了一小堆篝火,董成虎和巴图吃饭后,很快闭目小憩。 李素实在忍不住了,拿起旁边铠甲看看。 用手摸一摸,纹路很清晰。 不是像竹子,这就是竹子。 “董大人,这是什么手艺?能把竹子变得如同宝石,有石头的坚硬,也有竹子的韧性。” 董成虎抱胸歪头,不想跟他说这种细节。 巴图轻轻说道,“太行商号在炼焦炼铁,炼焦的时候,总会有特别难闻的各种东西,残留的渣滓或烟气收集起来,能得到很多毒物,竹子泡过就是这样子,只有监察士兵装备,这东西砍不动、削不动,但战场上若用长矛扎,保准从连接的缝隙处扎个通心凉。” 李素和方世玉闻一闻,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味。 巴图又解释道,“早洗掉了,神主说过,猛火油可以炼出一切奇物,大明缺猛火油,但我们有各种石炭,猛火油能炼出来的东西,石炭全部可以,量多量少而已,神主称为化工,总之全是毒物(注)。” 李素惊讶道,“六百年前宋代开始炼焦炼铁,李某去过炼焦工坊,没见过炼焦可以化毒啊。” “啊?你还懂炼焦?” 巴图比他还吃惊,董成虎也扭头道,“李先生,这可不是吹牛的东西,他说过,这世上没第二个人会。” 李素连连摇手,“不不不,李某当然不懂,但李某知道如何炼焦啊,河南也炼焦炼铁,没见过毒物。” 切~ 巴图和董成虎齐齐翻白眼,前者懒洋洋解释道,“那是你见的少,炼焦的规模小,当你见到上百个焦炉的时候,就知道那烟有多毒了。 两年前程启南大掌柜在吕梁山划定了一个方圆五十里的焦厂,神主大骂无知找死,再着急也不是这么弄的。 十个焦炉在一起炼焦,做工的百姓就每天有人呕吐,上百个焦炉若聚集到一起,进入中心的人每天都得死。 现在把焦炉划分在南北四百里的山区,每片不能超过十个,然后用硬土建造十丈高烟囱,其内有水幕、有细布,收集焦油烟气,这才把毒物控制起来。 可惜神主也不知焦油如何分开,只能大概利用一下。” 李素大张嘴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只见过一个一个的炼焦土炉,商号炼铁需要这么多吗?” “当然需要,因为有十座炼铁的黏土炉,贺兰山也快建造了。” 李素不知道这炉子有多大,继续问道,“万历朝之前,大明朝每年五千万斤铁,官营矿场产量二千万斤,地方私营在三千万斤,是唐代十倍,宋代五倍,元代三倍,如今大多荒废,铁器价格暴涨,山西一年能炼多少?” 巴图撇撇嘴,“我不知道,大概四十万人壮丁在炼焦炼铁。” 李素内心对比了一下人数,疑惑问道,“万万斤?” “哈哈哈,好了,这是机密,非高层不得而知,如今炼铁的炉子不是以前那种砌起来的火炉,是靠着山体用黏土烧制的大型炉子。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大概,就算是以前,全大明的产量也不过山西一个炉子的产量,铁水时刻在流,看着就高兴。 四十万人炼焦炼铁,还有三万精熟工匠带着十万徒工打造铁器,整个吕梁山都是红的,山里叮叮当当,河曲都能看到烟气。外地商人和官员也能看到,可惜他们不敢想。” 李素震惊到失语。 巴图看着他笑笑,闭目养神。 按神主的说法,万万斤还不够天下家家用铁锅,很多百姓都在用石锅,铁厂以后要到漠北、西域、辽东、朝鲜,不能一直在山西。 且炼焦炼铁的工匠得绞尽脑汁想办法提高技术,现在还没影呢。 方世玉这时候问道,“巴图头领,看来西北三镇的饥民大多在山西劳作,如此大旱,山西不缺粮?” 巴图眼都没睁,淡淡说道,“忘了我们收购了三年粮?粮车日夜到山西,商号为此修了三条路。用神主的说法,山西这地方富不了,但不论何种大灾到山西,都会被表里河山削弱,山里的水很小,但没断过,各县修了三年水渠,百姓勤快点自己浇地。” “高迎祥若回到陕西,再次搅乱西北怎么办?” 李素摇摇头,代替巴图说道,“他回不去。” “先生为何如此判断?” “因为他出去就再回不去了,董总管封锁了豫陕通道,白天的战斗就是告诉流贼,此路不通,南边的秦夫人又封锁了流贼向西入川的通道。郧阳就是他们的终点,洛南、商南、汉中只能在山区边缘打转,绝对进不去。” 方世玉呆滞片刻,两眼慢慢大瞪,刚要说话,李素一下按住他的嘴,“有些人用奸计养寇,有些人却可以用力量驱寇,谁养的谁吃下去。 流贼估计会在中原待很久,英霍山才是他们的地盘,过江就是江西、南直隶,你爹还是很聪明的,就是不愿承认,总要摆架子,休息。” 方世玉哪里能睡着,迷迷糊糊小憩了一会,也不知是篝火热还是天气闷,不停擦额头的汗,咕咚咕咚灌水。 干脆到院中看士兵们轮值。 亲身感受争天下的冷酷,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方世玉一瞬间觉得陆天明就像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又高又远。 ………… 注:就是甲醇。 现代甲醇也是利用高硫煤和焦炉气回收获得(劣质煤也有大用)。 甲醇与银铜氧化就是甲醛(现代工业最重要的原料)。 主角当然没提炼的本事,粗制品也不需要,小说写这东西,一来是用竹甲忽悠人做生意,二是为了以后,用这东西鼓励人……抢石油。 不至于点科技树,化工这学科有点复杂了,比炼铁更需要时间积累,或者说需要其他学科来推进。 (这方面要论历史,每一项都肚疼,十世纪北宋普遍炼焦,八百年也没什么长进,十四世纪炼铁炼钢由蒙古传到欧洲,他们十八世纪才炼焦,与蒸汽机工业革命搅和在一起,很快就开始化工了) 石油和煤都是一种东西,能炼出来的东西自然也都一样,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 很少有人见过焦化厂,但应该见过以前的大锅炉?锅炉房后面烟囱下臭气哄哄的池子就是焦油回收物。 还有以前烧炭的炉子,冬天烧炭多了,铁皮烟筒会滴出刺鼻的焦油,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 凉席子,坐垫等竹制品就是甲醛浸泡,哗啦啦的如同石块。 第538章 谁养寇,谁享受 方世玉在官驿门口站了很长时间。 直到李素也醒了,两人一起抬头望天,不见星光,估计再过一天肯定下雨。 李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方世玉突然接受大道理,突然面对人生选择,有点下意识的恐慌。 “想什么说来听听,我们得做点事,才能得到山西管理层的信任,进入山西后不要胡思乱想。” 方世玉沉重摇头,“学生不知道,也许太突然了。” 李素吭哧一声,“世玉,韩信熟读兵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唯独不懂权力,不懂政治,他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 赵宋从不杀大臣,唯独杀了千古忠臣岳飞,岳武穆也犯了韩信一样的错误,岳家军独立于朝外,他拥有超过将军的权力,声势超过皇帝,北伐失败,竟然公开说皇子才是未来。 他们军事上有多强,对内部的政治伤害就有多大,直接威胁朝廷安稳,古往今来,力量和信任是很难平衡的东西。 太岁大将军不仅聪明,还能控制欲望,专攻信任,专攻民心,这是堂堂正正的大道,将来必定掌控大势,拥有民心,那就拥有了大义,你不会像酸儒一样说大将军造反?!” 方世玉眨眨眼,“先生是说大将军一切都是在平衡政治?” “不,是先创造架构。太行商号就是一种架构试行办法,不乡城就是一种威压天下的试行办法。” “结果如何呢?” “山西就是结果啊。” 方世玉停顿片刻点点头,“威压天下用什么办法?” “软硬兼施,经时济世之道。不乡城的物资价格恐怖,富户快疯了,可下人却过得很滋润,你就算只待了一会,也应该能领会其中的厉害?” “用粮票掳夺银子?” 李素笑着摇摇头,“若想掳夺银子,任何一个过程都能办到,大将军要银子做什么,几十万人做工,他一直在故意扔银子。粮票是规矩,是信任,大将军威压天下的办法是掳夺人心,不是掳夺银子,更不是杀戮,江南富户大概会在五年内感受到民心的流逝,他们绝对无法应对。” “是没有杀戮,可也在借刀杀人,在冷漠旁观。” “这是必要的过程,不破不立。关键看上位者怎么解释,怎么引导。” “怎么解释?” “睡觉前我不是告诉你了嘛,谁养寇,谁吃下去,强硬的惩罚。” “先生为何认定流贼是江南士绅豪商养寇?” “谁都不可能控制每一步,养寇不需要我认定,但各方默契看着流贼肆虐,这就是事实上的养寇,谁也逃不了关系。” “为什么呢?” “政治是个复杂的东西,需要平衡千万人的欲望,流贼一开始就是为了平衡怨气,可惜有东虏这个外患掺和,导致变数增多,后来大将军出现了,抵消了外患,但又需要流贼缓和上层关系,你看,任何事都一体两面,谁在这个博弈过程中积累够人心,谁就是未来。” “可百姓死了。” 李素叹息一声,“是啊,每天都在死人,没有这个过程,将来死的更多。现在不死百万,将来就死千万,改革必定流血,要么流敌人的血,要么流自己的血。” 方世玉向着东边吐出一口浊气,他大概听明白了,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太清晰,不太坚定。 李素是个好老师,准确发觉自己良心有点不安。 西边突然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守卫一点不紧张,不一会,陈继业带着百余号人从黑暗中现身,大步冲进官驿,直奔正厅而去。 李素看着陈继业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扭头问道,“你父亲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你在南京国子监,认识徐家人吗?” “徐允爵认识,这人经常出现,老二老三没什么印象了,不过他们兄弟相貌都差不多。” “好,一会该我们做事了。” “啊?!”方世玉又懵了,“做什么事?” “使者!” 方世玉白天听到过董成虎和巴图说话,总算意会到点什么,惊讶问道,“他们在北面有私军?南边涉足塞外?” “世玉,这就是上面的做事方式,针锋相对的永远是下层,上层不会轻易翻脸,彼此保留退路,随时可以合作,以我猜测,大概是有一支骑军不告而别,董成虎大总管亲自来,既是震慑,也是表明立场。” “什么立场?” “哈哈,不是你我的立场,是大将军的立场,天下皆知,忠勇侯灭虏为先。但我们要传话,就传你那一句,谁养寇,谁享受。” 李素脑子转的太快了,眼观天地,心有沟壑,一点线索痕迹就能判断很多事,这才是真正的谋臣,超越韩智文、冯铨、温体仁等人。 因为他起步就比士大夫高,为改造脑子思考,为改造脑子做事。 自然与陆天明一样,什么都能一眼看穿,又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天色很快泛青,董成虎披甲,带两人从屋内大步出来,看一眼李素和方世玉,凝声问道,“认识徐家老三徐文爵吗?” 李素点点头,“当然!” 董成虎又道,“江南在河套有一支骑军,三年来陆陆续续达到两千六百人,他们平时在贺兰山,此刻正昼伏夜行,快速南下。 三边总督陈奇瑜没法拦截,我们也不想拦截,但要告诉他们山河印、裁决印的共同决定,出去就别回来,自己拉的屎自己吃下去。” 这话与李素想的差不多,那位既然要现世,该断的要断,不出意外,大明朝要同时开启两场大规模战役。 两刻钟后,李素、方世玉骑马向西三里,静静站在官道中。 身后给他们配了二十名护卫,刚才董成虎最后交代,让两人分辨队伍里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尤其是女人。 李素还在思考骑军怎么会出现女人,隆隆的马蹄声已经来了。 他们很快,顺着大官道奔马,派斥候没有多大意义,何况此刻天色泛亮。 一支皮甲骑军出现,枪矛、大刀、弓箭齐全,胸甲是铁,大明常见的平檐头盔,看起来又亮又威猛。 官道中间二十骑静静矗立,一面山河旗随风轻摆,骑军放缓速度,慢慢停留在百步外。 他们没有摆阵,一名年轻小将跃马而出,相貌如同小公爷徐允爵,但神色坚毅,气质完全不是公子哥。 李素与方世玉拍马迎了上去,相距五步对视,“孟津李素,信阳方世玉,见过徐三公子。” 徐文爵没有回答,神色间全是不解,拍马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冷冷说道,“抱歉,我不认识两位。” 李素再次拱手,“徐三公子乃贵人,当然不认识小人,山河印、裁决印共决,出去就别回来,谁养寇,谁享受。” “哼,哼哼~”徐文爵嗤笑一声,“我不会答应任何事,太行商号诸位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南返,事发突然,应对不及,情有可原,派人虚张声势就没必要了。上面的事我管不着,我要过去,两位想阻拦吗?” 徐文爵还没说完,李素就反应过来,董成虎为何派骑军提前入山,为何让自己露面做信使。 若所料不差,徐文爵会被连挡三阵,不是为了挡他们,而是为了迷惑魏国公。 徐弘基若认为太行商号遇突发事情无人决断,一定会做其他事,那就是被清空北边影响的时候。 这是做大事的必然步骤,大将军在为现世做准备。 李素拉方世玉退到路边,扭头下令二十人让路,又对徐文爵拱拱手,“三公子请便,话已传到,去留自便。” 徐文爵没有废话,下雨前必须上山,招手叫骑军轰隆隆通过。 第539章 权争场的阴柔术:旁门左道(上) 李素和方世玉靠边,骑军通过,他俩正好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 没什么特别的人啊! 也没有看到骑军在护着某个人。 骑军后队刚刚经过两人,前面又停了。 李素和方世玉连忙从地垄边骑马往回赶。 灵宝城官驿,巴图一人带着二百骑军拦在路中间。 徐文爵看到巴图,好似十分纠结。 李素赶回来,他都没想好跟巴图说什么。 李素来不及想巴图复杂的身份,到身边快速交代,“我们全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别的头领,也没有发现女人。” 巴图点点头,主动驱马而出,徐文爵只好骑马迎了上去。 “徐三爷,侯夫人想要个答案。” 徐文爵顿时一脸纠结,在他的眼里,巴图是林丹汗的人,被派到兀良哈公主麾下后,又成为忠勇商号的观察使。 外人不知道,徐文爵在河套三年,当然知道这是个正式称呼,太行商号和忠勇商号内比较特别的一类人。 观察使、调研使,就是高层的眼睛和耳朵,他们觉得不正常的事,监察就会跟进调查。 没品阶,更没固定职位,但都是聪明人,绝对的亲信。 耍赖、摆谱、硬闯都不是办法,侮辱别人、侮辱自己。 南京给徐文爵的信,特别交代不要翻脸,巴图代表侯夫人而来,徐文爵当然不能像刚才说话。 “巴图兄弟不是在归化与家人团聚嘛,怎么出现在河南。” “徐三爷消息太慢了,巴图已经从宣府到京城溜达了一圈,刚回到南边,夫人信使南下,令巴图送送朋友。” 徐文爵一愣,“挡路送朋友?” “情深义重舍不得。” 徐文爵哭笑不得,踢马腹与他紧挨,低声说道,“巴图,大汗允许我离开。” “徐三爷,我接到的是夫人的命令啊,要不你杀了这二百人?!” 徐文爵,“……” 巴图吭哧一笑,“就是一句话,有那么难吗?” “什么话?” “我也不知道啊,夫人就想要个答案。” 徐文爵犹豫片刻说道,“会有人专门到归化解释,我没有答案。” “不行,是敌是友也说不清吗?” “徐家是忠勇侯的朋友,这是大哥与忠勇侯的约定,你到底想得到什么话?” “承诺!” 徐文爵再次犹豫,抬头看看天色,他今天得翻越栈道啊。 巴图又问道,“干嘛不走大官道,而选择南关小道?” 徐文爵这次没有骗他,“我得去南阳转转,找流贼骑军打一架,震慑他们不得进攻中都和江南。” “唐王朱聿键?!” “不不不~”徐文爵立刻摇头,“我不管家里的事,就是纯粹的震慑。” “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暴露骑军,意味着山西也会暴露,这是拖太行商号、忠勇商号下场,换句话说,魏国公让天下人心疏离山西。巴图不懂这道理,但夫人说你们居心叵测,准备好了彻底翻脸吗?” 徐文爵摆起认真,拱拱手道,“侯夫人未免多虑了,我们只是担心中都安危,实乃不得已为之,若朝堂对山西心生警惕,绝非我们本意,生意不断,大家还是朋友,一起努力,大明很快会海清河晏。” 巴图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扭头返回,带二百人直接到北面,让出南关通道。 徐文爵深吸一口气,向后一招手,骑军继续上路,绕行灵宝县城南边,向山谷方向而去。 巴图抱胸看着他们轰隆南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神主说了,徐弘基从不玩正面对决,从不像英国公一样施威,徐家玩的是旁敲侧击、隔山打牛、声东击西、暗度陈仓、避实就虚… 全是旁门左道、二层逻辑。 山西的力量若想现世,不能主动出现,得让南边先暴露实力,造成一种山西被迫应对的假象,让他们陷在自娱自乐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就像这次三关挡路一样,若董成虎直接露面,徐弘基马上会判断商号对他早有防备,分三拨应对,他反而会判断商号面对真正的危机无法一致应对。 进而放松对山西的警惕,让山西的暗子动手分裂商号。 听起来好似脱裤子放屁,却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双方甚至面子上能说说笑笑,避免牵连更多人。 骑军全部通过,后面传来李素开导方世玉的声音, “…这是主动与被动的区别,大将军要现世,就不能让徐弘基觉得他自己被动,要从别的地方想办法,让徐弘基主动出手挑起大势。 南京要护卫中都,必定调骑军南下,他们会主动暴露河套的实力给天下人,以避免自己过于扎眼,这时候山西必须下场,否则就会失去人心。 但我们不能剿匪,不能杀戮百姓,而要让东虏主动进攻漠南。 朝臣、皇帝、东虏、士绅、海商,都有各自的立场,只需要酝酿一段时间,官场就会冷眼旁观山西与东虏的战斗,这样山西就顺利跳出了百姓嫉恨的目标,打败东虏,获取民心大义,皇帝需要忠勇侯,大将军可以顺利节制兵权。” 方世玉还是没理清,“可大将军就是为了胜利呀。” “在他们心里,山西与东虏不分伯仲,战事谁都无法预料,若败,他们不会让山西亡,若胜,他们不能让山西凌威朝堂。 胜利是大将军的目标,同样不能一蹴而就,但大将军完全掌握了主动,双方有很大的妥协空间,大将军只要不抢夺治权,南边就会退让,接受他掌握兵权。 流贼会让南边焦头烂额,大将军也无需咄咄逼人,凭借声望坐守京城,吸引目光,接下来该太行商号出山了,北直隶、陕西将会成为下一个山西,一步一步,温水煮青蛙,争天下不能太快,明白了吗?” 方世玉大张嘴点点头,“好复杂的计划,大将军既要胜利,又要控制进度,还要控制人心,太难了。” 巴图这时候回头笑道,“一点不复杂,是人们想的复杂。神主说过,架构稳定,一切都很简单,这不是为了控制进度,而是为了稳步推进架构。架构若完善,神主更愿意快点结束。” “学生明白了,世间人心险恶,人心难测,坏人总是会临死挣扎,大将军在打败他们之前,要先抽走他们挣扎的底牌。” 啪~ 李素一拍手,“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到达终点的路都一样,既然都得做,大将军选择最光明的路。” 第540章 权争场的阴柔术:旁门左道(中) 午时,南关山路。 徐文爵带领骑军入山三十里,绕过一个山坳后,看到了裁决大旗。 避无可避。 徐三爷大骂一声混蛋,与前两次不同,非常干脆下马,一人快步上山。 监察处的校尉如临大敌,布满两侧山坡,董成虎在路边半躺着跷二郎腿。 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徐文爵到身边拱拱手,“董总管,徐某已经向商号掌柜、侯夫人解释过了,您有何吩咐?” 董成虎嘴里叼着根草,歪嘴嗤笑,“董某是亲军,锦衣卫指挥佥事,这条路由我守着,懿安皇后问起来怎么办呢?董某告诉娘娘,山西与徐家翻脸了吗?” “绝对没有!” “好,我信,可陛下问起来呢?” 徐文爵干脆到董成虎身边,坐在石头上,“董总管,虽然我不知道家里什么打算,但京城的事最好处理,二十万两如何?” 董成虎眯眼瞧着他不开口,徐文爵主动抬价,“五十万两,徐某带着家章,现在就画押,一月内京城取银子。” “好,徐三爷痛快,祝您马到成功。” 徐文爵哭笑不得,他没有被董成虎的架势吓倒,跑到山里堵路,那就不会翻脸,尤其是代表朝廷的时候。 私人身份敲诈一点银子,最好处理。 徐文爵很快打了个条子,按手印盖章。 董成虎笑眯眯欣赏片刻,摆摆手让校尉离开驿道。 徐文爵没有马上离开,招呼骑军快速通过,与董成虎坐在一起闲聊。 “董总管,咱们也是老朋友,公事不说,骑军训练托您照顾,他日若到南京,徐某一定尽地主之谊。” “算了,咱是个下人,去南京的时候,那就是没用的时候,你这是诅咒我倒霉。” “您早晚要离开山西,没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哦?听起来你徐三爷能给条路?” “当然,南京欢迎董总管。” “哈哈哈,算了,没人相信上门的野狗。” “看您这话说的,大哥三番五次交代,董总管是堪比忠勇侯的聪明人,徐某对您十分敬重。” “拉倒,你这又咒我去死。” “忠勇侯乃神仙,并非凡人。可他的孩子和夫人是凡人。” 董成虎嘿嘿笑了,“老子哪能管十几年后的事。” “董总管不能不管,张家姑侄均诞生男儿,一个侯夫人,一个伯夫人,爵位只有一个,皇帝一开始就用心险恶,母亲一定会为儿子争夺家产,姑侄翻脸是必然结果,如今多和睦,未来多撕裂,您这个师伯左右为难啊。” 董成虎冷眼一瞥,没有说话。 徐文爵笑笑,两人都沉默了,安静等着大军通过。 大军后队快结束的时候,徐文爵才躬身,“徐某告辞,令郎已十七,在镖局混日子不好,若到南京,定是个富家翁。” 说完大步离去,走出十步,才听到董成虎的声音,“等等!” 徐文爵面带微笑回头,董成虎已来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徐三爷,咱们做个真朋友,我知道山西还有你徐家人,生意的事董某管不着。送你个好消息,昨日董某把翻山劫掠的一股流贼杀了,还送给他们一个好消息,高迎祥大概会跪迎徐三爷大驾。” 徐文爵的微笑突然消失,脸颊抽动几下,扭头离去。 哈哈哈~ 身后传来董成虎畅快的笑声,“徐三爷,追杀流贼的时候小心点,别钻了高迎祥的套子。” 徐文爵听到这话,脚下一绊,走的更快了,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董成虎收起笑脸,摸着脖子歪歪头,自言自语,“可惜了,是个将才。” 身后一个百户躬身,“大人,兄弟们几百双眼睛看着,确实没有女人,也没有别的特殊人物。” 董成虎点点头,“集结,回不乡城。” 他也不想与南边玩这些心眼,每次演戏后都有呕吐的感觉。 大军一个时辰后从山里出来,巴图已经带李素先一步离开。 立刻渡河,过芮城进入中条山。 西不乡,与王官谷直线距离只有二十里。 山谷比东边大,守卫比东边更严苛,全是精锐。 因为这里有秦藩跑出来的宗室、关中大族,每家都是好几十口,比东不乡人口多一倍。 北面十里有一个五千人的军营,陈继业坐镇,再过十里就是王官谷。 除了士兵,不乡城和王官谷都不知道彼此很近。 董成虎过关卡,直接通过不乡城,来到后面的军营。 巴图已经等他一会了,带他去拜见夫人。 刘文弱在夫人里很弱势,驻守平阳,不停被朝廷探子要求提供情报,陆天明干脆让她到不乡城驻守,稳定南边人心。 董成虎到刘文弱住着的大院,正厅李素、方世玉、李小鸾都在。 刘文弱单手抱着一个女婴哄睡,看到董成虎进门,从袖口递给一张纸,“师兄,京城伯夫人要到归化,懿安皇后谋划回京,夫君让我回平阳,这些事全在计划之中,但林丹汗膨胀了,徐文爵一走,他大概想先下手为强。” 董成虎低头拿过纸条仔细看,旁边方世玉一句都没听懂,巴图也没完全听懂。 好像山西一下就乱了。 李素很吃惊,还在思索,董成虎看完纸条直接递给了他。 李素连忙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就是刘文弱说话的内容,只不过上面有个陆字,显然是忠勇侯亲令。 “李先生看懂了吗?” 李素点点头,“大将军现世,伯夫人到归化只是一个开始,只要世人对夫人出塞充满猜测,慢慢就会接受任何结果,李某能听听具体计划吗?” “当今世上,亲眼所见大将军升仙只有两个,全是东虏贝勒,一个德格类,一个济尔哈朗。” 李素眼神一亮,“如何让他们甘愿说谎?” “你只需要知道,大将军能让整个东虏说谎就行了。” “可大将军现世的地方在辽西,非常危险啊。” 董成虎大赞,“李先生真聪明,何时现世,取决于高迎祥何时进攻中都,大将军判断在冬季,那边有别人操作。 我们现在要处理林丹汗,他一直知道大将军活着,徐文爵突然南下,或许是受徐家人挑拨,或许是他感觉到了危险,竟然下令归化的族人与贺兰山秋季轮驻。 我们无所谓,林丹汗一旦折腾就是自戕,可现在有徐家人插手,味道变了,需要尽快结束,不能让他们闹出任何动静。” 第541章 权争场的阴柔术:旁门左道(下) 林丹汗知晓陆天明活着,这是察哈尔听话的基础。 他还知晓陆天明会‘造反’。 但不会把这种‘顶级机密’告诉徐家人。 徐家与忠勇侯在‘养奴’,是商号与南边合作的基础,同样不会告诉林丹汗。 徐家去年派了一位府里人,一直装作韩智文妾室的亲戚在河套走动,她的目标是与林丹汗合作,慢慢吞噬商号,照样不会泄密。 所以,察哈尔、商号、徐家是个三角关系。 两两之间谋划,每一方都在通吃。 李素惊叹于陆天明布局,这关系好啊。 难怪山西可以三年安稳,没有这交叉关系,山西一定被外面窥伺破坏。 董成虎又告诉他,兀良哈公主是自己人,但林丹汗知道妹妹靠不住。 韩智文也是自己人,徐家可不知道,他一直是南边在山西的联络中枢。 李素歪头把所有关系捋了捋,一时没有想到如何控制。 董成虎靠近耳边,低声说了一个秘密。 李素两眼大瞪,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抱歉,李某得思考一下,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建议。” 董成虎笑着点点头,“不急,先休息,明天我们到王官谷祭拜太岁庙,大将军可能会南下转一圈。” 李素带着方世玉和女儿去休息,正厅只留下巴图和董成虎,刘文弱这时候才问道,“师兄在试探他?为何一次见面就告知绝密?还献女儿上位。” “夫人多虑了,李素是大将军看中的人,献女儿反而证明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是不想让身后的方世玉难堪,估计一会就会去找我。” 刘文弱点点头道,“师兄有准备就好,我也是瞎问一句,夫君并不着急。我和皇后要回京了,离开此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山里清爽,还真有点舍不得。” 董成虎笑着拱手,“大将军说过,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京城也有不一样的自由,夫人定能如愿,属下告退。” 只是两句客套话,但这是‘命令’,谁来西不乡也得说几句。 刘文弱的出身让人纠结,丈夫与家里不对付,女人嘛,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陆天明南来,看她快抑郁了,特意嘱咐平阳府众人见到刘文弱必须唠两句家常,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 看起来好似习惯了,有没有用只有她自己知道。 董成虎回到落脚的院子,果然如他所想,陈继业带着李素在等候。 进门后,李素立刻紧张问道,“董总管,别的事李某懂了,懿安皇后回京如何谋划?” 董成虎微笑请三人落座,“李先生真是高明,总能一针见血看到关键,皇后回京很简单,只要让皇帝知道,皇后回京商号缴税不受影响就行。” 李素停顿一下,“两个月后的事?这其中需要一个关键人物啊,如何取得皇帝信任?刘夫人可以吗?” 董成虎摇摇头,“夫人已被隔绝三年,李先生知晓徐弘基是如何让陛下取消商税的吗?” 李素一愣,“李某不知道,但事后可以推断出来,徐弘基是绕着弯弯让皇帝自己决定的,导致皇帝现在无法反悔,永远失去了商税。” “没错,懿安皇后回京也是同样的道理,忠勇侯有一位落难时候的朋友,他叫胡三春,对外人而言,他是商号银库总管,是忠勇侯的家里人,但他却没有单独的开支,所以是个纯粹的守银人。” 李素眨眨眼,“原来如此,陛下的人啊,大将军安排很巧妙。” “是啊,胡三春的叔叔是锦衣卫暗探,是骆养性的人,他出身太低了,自然会被皇帝利用,忠勇侯不想对邻居耍什么心眼,但他却甘心做了皇帝的探子。 他是自己人,也是商号高层唯一不知忠勇侯活着的人,三年来也没做什么坏事,但在平阳府养了二十位妾室,彻底变成废物了,大将军对他很失望,但也很无奈,准备调他回京…” 李素懂了,立刻接着道,“调回去的前提,是让他拥有短暂的权力,先得抬一下。” 董成虎笑着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伯夫人到归化后,平阳府的李夫人秋季也会去短暂团聚,临走前会把裁决印使用权交到胡三春手里,让他完成秋税上缴,有了钱粮支配权,懿安皇后就成了他的绊脚石,自然会通过皇帝撵皇后回京,皇帝也会顺利接受,让胡三春掌握一半钱粮开支。” 李素深吸一口气,“大将军深谙人性,其实胡三春更大的作用是证明现世的圣人真假,大将军需要他来迷惑皇帝。” 这道理巴图和陈继业都没听懂,董成虎却仰头哈哈大笑,“李先生真是让人赞叹,大概所有人会认为大将军让胡三春证明真人亮相。 其实恰恰相反,胡三春对大将军身份存在疑虑,皇帝才会信任大将军,让大将军掌握北地兵权。 大将军只有掌握兵权,才能在北地几省经商,光明正大掳夺朝廷的治权,不需要经过内阁六部。” 李素点点头,同样感慨说道,“大将军玩的是徐弘基的自我互搏术,但比魏国公更高一层,也只有这样,才能出现在朝堂,大概年后,徐弘基和皇帝才能反应过来。” “的确是这样的计划,李先生现在有建议了吗?” “抱歉,现在反而没了,李某需要到河曲、河套、归化转一圈,看看察哈尔的人心和塞外现状才知道。” 李素这是稳妥的做法,他要看看山西的执行力,才能决定用计的程度。 董成虎自然同意,反正大伙都得到河曲。 七年前崇祯取消商税,皇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是东林的‘功劳’,但不是东林来操作,他们只是‘旁观者’。 天启四年,改革商税,魏忠贤十分清楚士绅豪商如何避税。 直接守着‘、终点’来收,管你过程玩的再花,大生意物资最终都得入城,那就缴税入城出城。 通过两京、省府、府城的城门税,魏忠贤能收缴商税大约三百万两。 这个额度恰好补足了辽西的军饷开支,不至于中枢财政崩溃。 豪商很快发现,魏忠贤通过城门税的小把戏,竟然掌握了天下物资流通虚实。 生意被掌控,那就是权力被掌控。 继续下去,无论是谁做皇帝,都非常危险,一定会延伸出其他麻烦。 豪商思考破局之际,天启‘顺利’驾崩,‘君子’再次回朝。 当时的阁臣非常非常多,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来道宗、杨景辰、周道登、钱龙锡、李标、刘鸿训… 有阉党、有大儒、有北臣、有海商、有东林内部各派之人。 但大家的利益一致,均想尽快取消头顶的威胁。 这么多人若同时做一件事,皇帝就算是个傻子,也会感觉到威胁。 反之,若这么多人被皇帝‘说服’,那就是‘圣君临朝’了。 徐弘基这时候通过东林二代领袖钱龙锡,责令他们别嚷嚷,先帮助皇帝清算阉党,取得信任再说。 毕自严,二十岁中进士,一直活在官场的夸赞中,称他年少有大才,善于综理复杂的经济事务。 这就是名声,官场活的就是名声。 毕自严天启元年巡抚天津,与袁可立护卫奥援,连任五年,成为重臣。 但他友人全是东林,也偏向东林党。不是东林的东林。 本来魏忠贤没动他,结果他一生顺风顺水,在东林与阉党血杀的关键时候,自持身份,插足党争,拒绝执行九千岁马政和财税改革。 结果当然是丢官了。 崇祯一上台,查看财政支出,发现中枢竟然每年有130万两的财政赤字。 皇帝还不知道,这是他任期最少的亏空,一心大展拳脚,寻找好官,找精通经济的大员。 徐弘基负责督缴南方税收,他有责任替皇帝解忧,这时候上奏,一口气举荐了七个人,天南地北哪里都有,看起来很公正。 别人夸的天花乱坠,毕自严反而一句话带过。 崇祯非常‘聪明’,其他人都没有实际功绩,只有毕自严做出过成绩。 理学大儒、阉党对头、身正言明、百姓爱戴、精通实务… 一身皇帝喜爱的属性, 召,必须召! 继袁崇焕在兵事上吹牛皮之后,毕自严在财政上吹了一个更大的,入朝既上书12条解决财政的具体措施。 崇祯大喜,这位一看就能做事,力排众议做户部尚书。 这时候,毕自严的朋友们突然反对他的财税改革,对他提出疑问,你这么多新政,若还不如魏忠贤收商税,不仅丢君子的脸,更丢皇帝的脸。 简单的激将法,毕自严中计了,亲自核查官屯地亩,按亩起科,裁减京卫冗兵冗费,打击虚报冒领、贪污侵吞… 半年时间,国家赋税收入增加了……22万两。 皇帝大喜,让毕自严执行改革。 这时候,他的朋友们再次唱‘反调’。 魏忠贤的商税已经令天下难堪,你把皇帝推到暴君行列,与阉党何异。 崇祯比毕自严还气愤,户部改革若全完成,税收可是能增加520万两。 结果还不见影的时候,皇帝圣君上线,大手一挥,取消全国商税。 朝堂顿时一片赞誉声。 财政改革来了,包括增加盐引,令商人运粟实边,裁汰冗兵冗役,检查军饷虚冒,开发京东水田,清查天下隐田,兴办军屯… 不说其他,盐引这东西是随便增发的吗?这就是明朝的货币啊,钱不够用了,财税改革,竟然是直接印钞。 崇祯才不考虑那问题,反正盐引一出,户部有银子了,俸禄饷银能发了。 商人运粟实边,这是老朱的规矩,毕自严捡起淘汰的二百年的办法,边商又弹冠相庆了,走私猖獗。 毕自严是好官,他的经历证明他是,他留下的财税文献也能证明。 但他是个执行层面的好官,主导财政国策仅仅一年,濒临崩溃的财政被一脚踹塌了。 盐课首先崩了,盐户累死也无法完成盐引的出盐量,八大都盐转运使司,官员全部请辞。 辽西率先反击,直接关掉盐课,还是袁崇焕亲自关的。 开玩笑,袁都督是要饷银灭虏,不是自己煮盐灭虏,能煮早煮了,发盐引有什么用,你账本一划拉军费开支了,前线毛都没有。 辽西一开头,全国跟进,增发的盐引废了,无法走账了,瞬间一堆烂账。 恰好黄台吉入关‘救’了毕自严和皇帝的脸面,朝廷开始不停加派、加派、加派,到处补窟窿,毕自严累到吐血。 真吐了。 崇祯也强撑面子忍着,财税改革自然抛到脑后了。 实在是撑不下去,毕自严倒霉了。 御史弹劾青浦知县没有完成缴税,一经查实,崇祯不去问罪知县,竟然因为一县之税,把户部尚书下狱问罪。 与袁崇焕一样,皇帝对毕自严积怨太多,破防了。 但商税也成了崇祯朝不能提的禁忌,明明谁都知道应该收商税,就是没人提,不停派饷搜刮百姓,豪商越发失控。 徐弘基掌握了皇帝的性格,轻飘飘一句话,满朝夸赞圣君,皇帝连反悔的余地也没有。 陆天明现在也是玩的这招,皇帝不会让‘真·陆天明’掌兵权,‘假·陆天明’一定愿意,他还会美滋滋的将计就计。 这就是徐弘基的旁门左道,直击刚愎自负的死穴。 欲做一件事,不是赞成这件事,而是联合反对,崇祯朝中枢的奇景,渐渐成为朝堂默契,针对性非常强。 第542章 一群复仇的女人 晚上就开始下雨了。 众人在雨中赶路,中午才抵达王官谷。 太岁庙已经建成两年,石像高达三丈。 陆天明身穿蟒袍,腰跨尚方剑,左手托着印信,有文官的威严,也有武将的勇猛,做这个石像的工匠属实动了点脑子。 刘文弱雨中来祭拜,正好躲过人潮拥挤,若是平时来,保准人山人海。 王官谷现在是晋南商号驻地,河东都盐转运司驻地,晋南矿业工程处驻地,人非常多。 没有城墙,但比解州城还大。 雨越下越大,一行人被挡住了,这天气不能带着夫人赶路。 李素和方世玉正好能转转,巴图带着他们开始到商号里询问经营情况,回归了他信使的职责。 此时刚进入六月下旬,这场雨看起来会持续很久。 下就下,老天爷对谁都公平,停滞了世间所有魑魅魍魉。 张之桐在巴图离京十天后出塞,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五百人的护卫队,一路所过之处,商号停止营业伺候。 她又走的不快,看起来好像在故意摆谱,浩浩荡荡,如同皇后出巡。 到大同府,已经有千人护卫了。 探子看得清清楚楚,各家主事人齐齐给了相同的论断:山西实力藏不住了,姑侄两直接争夺家产。 张之桐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磁铁,吸引了心怀鬼胎的各种目光。 都在等着看陆家的笑话。 也有着急的人坐不住,到归化看热闹,探虚实。 归化对张之桐的欢迎仪式在雨中进行,晋北雨小,且河套大量使用硬土,街道硬化率是天下之最。 山西特有的四轮铁制马车在雨中出现,忠勇商号核心精锐骑士哒哒哒的马蹄声敲击人心。 各家商号掌柜,驻军大小官员,全部迎接。 归化城原址没有动,现在就是忠勇侯府,外城却扩大了十倍,且有很多硬土建造的二层商户。 街面宽达八丈,整整齐齐分成三十二格,住宿、商业、学堂、军营、工坊全部分开,世界独一份新城。 马车通过的东街二楼,五个女人冷冷看着张之桐马车到城门口,伯夫人华丽的诰命服出现,周围迎接的人哗啦啦泥泞中下跪迎接。 张世菁也弯腰欢迎,稍微说几句话,夫人们回城去了,外面迎接的众人只有几个老官员有资格进去。 五个女人长幼不同,除了一个年轻姑娘眼睛有点灵动,另外四人眼里全是戾气。 “哼!”一位中年女人冷哼一声,“贱人真是好排场,谁都别想得到河套,陆氏必须家破人亡。” “母亲,我们赶巧过河到归化,这连阴天把大家困在归化了,估计张之桐会在归化露面宴请各方几次,还会到西套等城池巡视,下手的好时机。” 一个少妇话音刚落,另一位也跟着道,“是啊,母亲,但我建议弄死张世菁,张之桐逃不了干系,忠勇商号瞬间崩了,她们姑侄争夺,却把陆家绝对的弱点暴露给世人。” 另一边的老年女人摇摇头,阴沉说道,“张世菁很少出城,归化城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听闻她在城内为儿子建造了一个乐宫,也不知多大。 我们不能刺杀张家姑侄,应该杀了兀良哈,这样林丹汗也能接受,让张家姑侄与鞑靼人分裂,而后才能趁乱逐个击破山西各处经营,让陆氏女人生不如死。” 中年女人附和道,“没错,郡主说的对。可兀良哈总是跑到军营,难以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总会出来,等着。” 两名少妇点点头,看起来对老年女人言听计从。 这是唐藩舞阳郡主,老唐王的女儿,如今唐王朱聿键的姑姑,陆天明杀赵之龙的时候,董成虎也杀了她的丈夫,唐藩仪宾胡铭三到现在都没找到尸体。 中年女人是赵之龙的母亲,徐弘基的堂妹。 两个少妇,一个是赵之龙的正妻,灵璧侯汤家的嫡女,一个是赵之龙的嫡妹,舞阳郡主的儿媳。 赵之龙死后,徐弘基和徐允爵对山西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她们非常愤怒,徐弘基干脆严令她们不得出门。 徐家在山西有诸多布置,可以做暗事,但与报复无关,她们更着急了。 赵之龙孝期一过,徐弘基被吵得脑壳疼,恰好韩智文的妾室,徐允爵那个族妹回乡产子探亲三个月。 山西全是女人做主,太行商号和忠勇商号对南边的人严防死守,确实难以做事,徐弘基这时候脑壳一亮,把四个仇恨深厚的女人打包,化作徐家下人,跟韩智文的妾室回到山西。 以雌制雌。 效果非常好,一心报复的人细致,山西对女人也没什么防范,她们借着身份掩护,在河曲与杨夫人混熟了,打听到不少钱粮底细。 察哈尔冬季到河曲对面的新城过冬,逐渐与黄金家族的女人也混熟了,制定了一个庞大宏伟的复仇计划。 不仅要摧毁太行、忠勇商号,还要毁了陆家、英国公。 女人的想法总是这么可爱,徐弘基对计划不置可否,英国公做旗帜二百年,你们若真成功,徐家就是一堆废物。 事情关键不在成败,而在时机把握。 不合适的时机做事,报复成功也只会给人做嫁衣,合适的时间做事,报复失败也能捡起山西的生意,进而控制察哈尔、控制军队。 徐弘基为了传达这个意思,也为了控制这四个女人的属下,避免她们脑子一热胡来,去年把女儿也派来了。 就是这五个人里面唯一像个正常人的年轻姑娘,她的存在是沟通明暗两条线,同时为报复兜底,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碰。 徐文爵一走,就是她来总领调派山西的探子,到归化是做正事来了。 因为她对山西各位夫人公开的身份就是徐家族人,也是徐文爵对董成虎所言,那个到归化解释的负责人。 徐凤爵,徐家三位公子唯一的嫡妹,外人当然不认识。 这时候的徐凤爵看着归化城,脸上满是笑意,在这个房间格外刺眼。 赵母轻咳一声,“凤儿在想什么?” 徐凤爵收起笑脸,“姑姑,张世菁对归化的管理令人佩服,张之桐对京城的管理也令人佩服,侄女明日就会拜见。 我想知道她们这独特的管理办法来自哪里,听闻陆天明死之前,给京城那个牛氏商号妾室制定了一个计划,一个男人死后留下的遗泽都这么厉害,不佩服不行,报复归报复,侄女现在想知道陆天明的手书在哪里。” 第543章 《忠勇遗书》传说 手书,山西流传的一个消息。 忠勇侯通读大典,不仅精通医术、兵法、商道、冶炼,对万事都有记载。 这个消息不知何时出现,反正成为人人口中的事实。 否则无法解释山西层出不穷的各种新鲜事。 连太行商号开东主会,各位夫人和大掌柜也会说是太岁大将军的计划。 加上陆天明星象师的身份,渐渐地,就传成了推背图一样的预言术。 山西百姓人人都知道,诸位夫人手里均有一部分《忠勇遗书》,这也是她们凭一个女人身份掌控各地的底气。 徐家人当然不会信,但刘妞妞手里的那个商业计划很多人都见过,所以他们自然会认为陆天明在山西时,根据山西的情况,写了一份详细的商业经营计划。 拿过来学学总不是坏事。 赵母听侄女现在还对手书感兴趣,咬咬牙什么都没说,她是国公族妹,徐凤爵却是嫡女,出身压死了。 徐凤爵看到姑姑的表情,淡淡一笑,“姑姑、郡主别生气,事情当然要做,林丹汗已经被我们勾起了贪欲,信任已出现裂缝,这种事一开始就不会停下来,但我们不能提前破坏山西,必须让他们与东虏作战,不会超过半年,两位前辈忍忍。” “凤儿,姑姑没那么复杂的算计,只希望有生之年,陆氏倒塌,家毁人亡。” 徐凤爵再次微笑,“当然,姑姑定能如愿,侄女过年就该回去了,无论如何,山西明年肯定不一样,他们不可能一直这么团结。” 归化城内,原先的王宫大院,几个小孩吵闹声一片。 张之桐与几位老先生寒暄过后,借口身体疲惫,改日再谈,抱一抱每个孩子,换了一身衣服,穿蓑衣扮做下人。 从北门离开,跟几人来到北城山脚下的商号别院。 这里是个温泉休闲山庄,轮值的亲卫驻守,附近都是将官家眷。 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院子。 张之桐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微笑,廊道中快跑,直接扔掉蓑衣,欢喜扑到怀中。 两人抱着互相对视一眼,激烈拥吻。 小别胜新婚,久旱逢甘霖。 夜幕低垂,细雨淋淋,张之桐躺在怀中,十分惬意。 摸摸脸上的胡子,眼神都快化了,“不是枕边人,郎君真的难认。” 他们不是三年来第一次见,陆天明偷偷到京郊见过三次。 “夫人越来越馋人了,恨不能日夜陪伴。” “呸,就知道哄人,半老徐娘。” “看你说的,珠圆玉润不知道嘛,夫人就是馋人。” “呸,下流……我喜欢…” “我也喜欢…” 两人如胶似漆梅开二度,夜已经很深了。 卧室后面的房里就有温泉池,陆天明抱着她到温泉中泡一会,才温馨吃饭。 张之桐很快吃完,跑到怀中依偎,两人在床榻上小酌说话。 “不是计划冬季才开始吗?怎么变成了秋季?” “若按计划等到冬季,每个人都会急迫,极易露出破绽,提前发动才能专心做事。” “郎君的人心之道越发精通了,就是不该骗我,鬼才信。” “哈哈哈~桐桐聪明,东虏去年再次攻略朝鲜,把李氏王族大多迁到沈阳做质子,他们今年开始经营辽北草原,在广宁屯兵,这不是为了今年出兵,而是在准备明年攻伐大明,漠南和京畿必定会成为目标,以此作为登基大礼。” “这不很正常吗?” “太正常了,正常的不快不慢,对黄台吉来说刚刚好。对我来说不前不后,我们得一起到辽东,你以公开的身份探望世泽,我要暗中刺激德格类一把,让他们冬季就出兵,不能迟于正月,不能迟于高迎祥进攻中都。” “这么大的局,郎君如何南北同时控制?” “世上没有能完全控制的事,只能引导,师兄刚刚把徐家骑军南下和凤阳虚实告诉流贼。高迎祥很聪明,他一听就知道山西与江南翻脸了,秋季裹挟中原百姓后,他需要更大的声势,凤阳是唯一的目标,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他取中都造势。” “辽东呢?我看看世泽就行了?” “不,其实那边更简单,我只要一露面,德格类保准屁滚尿流,他会以为我完成了军事布置,准备先下手为强,一定催促黄台吉出兵。” 张之桐懂了,“郎君真是把德格类玩惨了。” “我们要在高迎祥破中都之前,黄台吉举兵进攻前,回到京城,获得该有的身份和地位,争大势靠的是实力,这些耍心眼的东西始终都是辅助。” “是啊,郎君一出现,他们更加着急了。但我也不该这么早出塞啊,你又想做什么?巴图刚走,马上让李开先通知我出塞。” 嘿嘿嘿~ 陆天明一脸贱笑,“林丹汗既然有想法,那就该休息了,南边来了一位有意思的人,徐弘基的嫡女,这姑娘是临淮侯未过门的儿媳,侯夫人过世耽搁了婚期,小侯爷又被她抓到孝期淫乐,怒砸侯府正堂。 加上赵之龙过世,南京勋贵女眷之间一片混乱,徐弘基头疼,干脆打发女儿到山西散心,顺带控制一下几个复仇心切的娘们。 她已经来一年了,过年肯定回去,现在就在归化,这娘们没有仇恨,但继承的徐家的志向,胃口不小。” 张之桐眨眨眼,“一个女人,胃口再大也是笑话,郎君想达到什么目标?” “对付暗处的事,在京城很难处理,但在河套不过一句话,娘子明日大宴,直接戳破她的身份,让河套和山西人人都知道徐家居心不良就可以。” “然后清理山西的探子,收拢察哈尔?” “对呀,这地方是我给娘子打下的江山,能有多复杂。” 他说的豪情万丈,张之桐眉头一皱,“你只跟我这么说过,还是跟每个人都说过?” 陆天明还未回答,她又说道,“若每个人都说过,那你是害她们,若只跟我这么说过,那是害菁菁,虽然太行太岳是兄长,但他们双生子的身份天然远离主事人,不要让孩子们小小年纪心生芥蒂,太北挺机灵的,其他孩子平庸最好,平庸就是福气。” 陆天明才不会考虑这种没影子的事,脖子香一口,“辛苦夫人,咱们还得生。” 张之桐顿时被他传染,埋头怀中,“对,都是我的,馋死你。” 第544章 演练一下战术 第二天还是个雨天。 巳时,城内侯夫人发信,邀请归化将官、教化使、大儒、商号掌柜中午赴宴。 包括刚刚送上帖子的徐凤爵。 女眷非内亲看不到,徐凤爵对自己隐蔽身份很自信。 徐弘基还是太自信了,一个妾室的族妹跑到山西常驻,在你的角度看起来很正常,在山西看来处处不正常。 韩智文也无法遮掩,何况他还是反间。 大明朝公事的宴会,若是在京城,就算女眷再尊贵,也不能与男人混一起。 这里是归化,好像所有人都不在乎这个规矩。 原先的王宫大厅,大伙有说有笑,徐凤爵被安排在前排后面,她的前面是教化使李腾芳,以及几个流放的罪官,韩爌、杨煊、王之桢。 他们的夫人也来了,就在身后,徐凤爵笑着寒暄,倒也不尴尬不冷场。 宾客来的太早,管事说兀良哈和王宝正从多伦而来,稍等半个时辰开始。 大家无所谓,平时还没时间凑一起聊天呢。 大厅里都是谈论旱灾水灾、皮子牲口的声音。 侍女给每个人来奉茶,徐凤爵喝了两杯暖身子,可能着凉了,一阵内急。 告罪一声,侍女连忙带着她去净房。 穿过廊道进入一处小房,徐凤爵尴尬入内,一个婢女站着位置。 两人对视一眼,婢女快速说道,“这位小姐,您换个净房,小人吃坏肚子。” 徐凤爵哪里有精力跟她说话,急急出门,让侍女带到另一个院子。 我去,这里有一位赴宴的夫人,让她稍等一下。 哪里能等,侍女看她快急得拉裙子了,连忙带着过一个拱门,指一指背后的净房,告诉她这是夫人们的净房,快点解决出来。 徐凤爵点点头,她也不会多事,进门快速解决。 这净房是个套间,一看就是两个院子的婢女共用,哪里是主人净房。 徐凤爵净手的时候,隐约听到隔壁传来小孩的笑声,和一个女人严厉的训斥声。 “不对…站着也不对…蠢死了…笑的太傻…要自信…非常自信…” 这是教导什么呢?! 徐凤爵心下疑惑,警惕看一眼门外,探头进入里间,果然是共用的净房,两侧布置一模一样。 没人,从门缝往外瞧一眼,面对墙壁,啥也看不到。 那声音从脑后传来,吓了她一跳,“笨蛋…白长了一副好面皮…重新笑…嘴角上扬…不对,扬太多了…别害怕…老娘不吃你…” 徐凤爵扭头来到净桶位置,从后窗缝隙看一眼,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大院廊道下,一位身穿伯夫人诰命的女子,手拿柳条,对着一个络腮胡男子抽着教训,旁边的女子抱孩子沉默看着… 徐凤爵若懂符号的话,她会看到自己脑袋叮叮叮冒出一串问号。 等她看一眼那个男人的相貌,叮叮叮,一连串惊叹号。 ?!?!?!?! 徐凤爵瞬间被钉死在原地,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忠勇侯的石像大大小小遍布河套,画像更是商号必备品… 长得像的人很多,这…除了胡子,一模一样。 “笨蛋,抱着我…用点力…说,想不想睡?” “不…不…不敢!” 男子挤出几个字,伯夫人大怒给了一柳条,“混蛋,夫君最想睡我,重说…不,重做…快点,把手伸衣襟里…感觉怎么样?” “想…想…想…” “想什么?好好说。” “很香,想睡。” “要笑着说。” “现在就想睡。” “好极了,睡给我看。” “啊?” “找打是不是?” 木讷胆小的男子一着急,笨手笨脚按在门上就啃,被伯夫人又抽了一条子。 “混蛋,抱我回房,好好做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徐凤爵猛得回神,快速离开,从原先的房门出来,捂着肚子对拐角等候的侍女道,“还是不舒服,咱们回原先的净房。” 她很聪明,瞬间就知道自己得去净房再转一圈,找个证人,与另一位内急的夫人一起回宴会。 但她接下来两眼发直,脑子在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另一边,张世菁的陪嫁侍女,也是陆天明的妾室,还是带徐凤爵去茅厕的人,回来对三人躬身,“老爷,夫人,她回去了。” 张之桐立刻扭头问张世菁,“菁菁觉得怎么样?” 张世菁撇撇嘴,“放荡急切。” “哈哈哈~”陆天明大乐,“菁菁,桐桐是问我怎么样。” “呆板无神,好像有点过头。” 陆天明眉毛一抬,“无所谓,等她把消息放回去,这个女人给我抓回来。既然戳破她的身份,徐家也不会认为我们杀人,真真假假玩晕她们,哈哈哈~呜呜~” 张之桐伸手捏住他的嘴唇闭音,郑重说道,“很难控制消息到南京的时间和渠道。” 啪~ 陆天明一巴掌拍开,“很好控制,杀两个就行了。只要控制察哈尔,她们的消息回到南边也没用,来不及证实,我们就回京了,反正是个后手,徐家得准备再次与不同的陆天明打交道。” 张之桐刚刚落座,兀良哈和王宝回来了。 兀良哈打量一眼张之桐,点点头道,“夫人比我想的漂亮,汉人就是会保养,这死男人现在不稀罕我了。” 张之桐笑着与她抱一抱,“公主端庄,感谢妹妹照顾夫君。” 兀良哈随意摆摆手,“你们先聊,我去换身衣服,淋湿了,咱们晚上再好好谈。” 她走之后轮到王宝了,对张之桐好似很害怕,拘束欠身行礼,“见过姑…姑…” 张之桐直接拿柳条敲了一下胳膊,“行了,什么姑姑不姑姑,宝宝,你怎么能把孩子放到归化,去追着夫君跑?孩子认生吃不好睡不好,你不担心吗?” 陆天明在身后挪了两步,直接溜了… 第545章 河套风波起 外面依旧在下雨,兀良哈和王宝先到大厅,立刻安静下来。 接着张世菁和张之桐同时穿着诰命服出现,大厅众人齐齐躬身,“拜见侯夫人、伯夫人…” 张世菁摆摆手,“大伙都是熟人,认识一下陆家另一位夫人,就是我的姑姑,反正不是什么秘密,自然点就好。” 这话前面的人听着无所谓,后面的人听着身子一紧,更加恭敬。 张之桐也摆摆手,“大伙坐,就是认识一下,妾身会在归化住一段时间,河曲也会去,没外面传的那么玄乎。 好多小人嚼舌,说我来抢东西,真是烂嘴,我是来给菁菁送夫君的手稿,外面传忠勇遗书,确实有那么回事,但夫君这里扔一点,那里扔一点,我这次就是来收集汇总,没第二件事。” 李腾芳马上躬身,“夫人辛苦了,下官早想拜读。” “老大人也是见证人,韩老、杨老,请不吝赐教,夫君写是写了,却没什么解释,看着费劲,诸位与他同行,想必所思所念不同。” “夫人客气,老夫一定尽力。” 张之桐点点头,到主位与张世菁并排坐在一起,众人一愣,旁边那椅子是谁的?还说不争? 张之桐看到他们的眼色,连忙起身,“抱歉抱歉,一客套忘了,南京魏国公嫡女也在归化,都是自己人,藏着掖着显得我陆家无礼,徐小姐过来坐。” 众人齐齐惊呼一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排后面的徐凤爵。 张之桐又招招手,“徐小姐过来,你化名徐青,没必要,不过是来山西看看生意,大家都是自己人,魏国公也是大意,万一遇到歹人呢,商号得护卫小姐安全。” 徐凤爵一脑子张之桐逼迫那男子与她亲热的场景,此刻脑袋完全僵直了,直勾勾看着张之桐,在众人眼里显得非常傻。 过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搀扶她,徐凤爵机械似的被请到主位旁边。 张世菁附身在张之桐耳边低语一句,后者立刻惊呼一声,“抱歉抱歉,徐小姐是未婚之人。”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拿出一个贵人家女子常用的丝质面巾,亲自上前给徐凤爵挂双耳戴好,顿时只有两只眼外露。 “徐妹妹真漂亮,早上收到你的拜帖,商号掌柜也不知你何时来河套,怠慢了。” “姐姐…张小姐…夫人…伯夫人客气了,小妹只是看看,失礼了。” 徐凤爵称呼连连出错,大厅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放松了。 “妹妹说的哪里话,夫君与徐小公爷是兄弟,你家商号住着局促,今晚就住到城内,想去哪里都随便,派人护着点。” 大厅门口出来一个掌柜,“拜见两位夫人,小人是徐家商号在归化的掌柜,小姐刚到,小人…也不知身份,商号宽敞,不敢劳烦夫人,您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坐,大家都坐,来人,上菜。” 张之桐很客气,嘴也很快,众人如同被她控制意念,缓缓落座。 徐凤爵脑海里那个画面更深刻了,眼神越发呆滞,在众人眼里就是个被突然捉住的贵家女,局促紧张,也不好意思打招呼。 接下来张之桐连连举杯,笑着与每个人认识,互相客套一句辛苦。 程序枯燥,但又不厌其烦。 这才是真正的大妇,众人逐渐佩服起来。 徐凤爵在一句一句的客套声中终于想通了,张家姑侄不是有争执,而是要强行收拢河套的实力。 张家要开启灭虏大战了。 大战、大战、大战… 徐凤爵满脑子都是这两字,那自己解释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对三哥的离开有准备。 林丹汗危险… 姑姑、郡主危险… “妹妹!” 徐凤爵走神了,猛不防看到张之桐的脸在眼前,浑身一抖,差点把三魂六魄抖出来。 “妹妹怎么了?不舒服?到后院我们聊聊。” 徐凤爵眼珠子慢慢转一圈,旁边一个侍女替她解围,“夫人,徐小姐的确不舒服,应该是着凉拉肚子。” “哎哟,那可不能怠慢,快快快,扶到…” “伯夫人!”徐凤爵猛得回神,原来宴会完了,她像喝醉一样不知觉,众人都在退场,“不敢劳烦夫人,小妹实在精力不济,明日再拜访姐姐。” 张之桐看着她,关心问道,“妇人之事?!” 徐凤爵顺着话点点头,“抱歉,真的难受。” “没关系,那就好好休息,姐姐明天到商号看望妹妹。”说完向门口招招手,“来人,轿子送妹妹回去。” 徐家商号掌柜全程紧张,完全不敢插话,生怕节外生枝。 徐凤爵对四位夫人欠身行礼,对李腾芳等几位还在等候的老头行礼,缓缓迈步到门口坐轿子离开。 等轿子消失,李腾芳才说真话,“伯夫人,徐家嫡女藏头露尾到归化做什么?看起来好似做坏事被当场捉住一样。” “呵呵呵~老大人真是不给小姑娘面子,有些事动不动都行,南边认为咱们没有防备,那就没有防备好了,归化可能会有点乱,老大人不必在意,全在控制中。” “那就行,下雨天也不会做什么。” “不一定。”张之桐对归化总兵摆摆手,“设立三道卡,亲卫营会把人带回来,你们别动手。” 麻英躬身领命,“是,属下明白了。” 张之桐毫无阻隔的接手了张世菁对归化的控制,众人都很自然。 另一边,徐凤爵一下轿,立刻飞奔回后院。 面色急切又害怕,“姑姑,郡主,两位表姐,快走,稍微迟疑就走不掉了。” 两人想问原因,徐凤爵倒一口气解释道,“张家姑侄根本不是争斗,他们找了一个与陆天明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在训练那人学习陆天明,我不知道他们准备如何让此人冒充,但他一出现,代表英国公对我们有完整的防备,山西要主动出击了,父亲完全错估形势,我一到宴会就被认出来了,快跑。” 商号掌柜调了三辆马车来催促她们,到底是女人,被这消息一时震惊,下意识都是逃离归化。 她们离开还没一炷香时间,雨中的归化城突然号角长鸣,全城戒备。 驻守大军和亲卫营同时出动,不停有骑士通过,大声通知。 “逆贼隐藏归化,所有人不得上街,驻军马上清理。” 很快就有人被雨中押回来,还有血淋淋的尸体。 徐家商号的人… 大概一个时辰后,一位小姐被马车拉回来押入城中。 徐氏嫡女到归化,果然居心叵测。 何必呢,生意好好的,哪里让你徐家不满意了。 第546章 真假陆天明 归化全城大搜,士兵们冒雨进入每一家商户和住所。 凡是徐家商号的人,直接一刀枭首,尸体拖到城中。 黄昏前已经摆了一排,血水冲刷的城里血腥味浓厚。 对于归化百姓来说,山西与南边翻脸,他们实在无感,不会认为有什么危险,冷眼旁观,咒骂徐家找死。 但黄昏的时候,一个消息如同炸雷响起。 驻军收缴所有鞑靼士兵的武器,令他们回家等待命令。 徐家蛊惑林丹汗抢夺归化,他们已经准备动手了,恰好被赶到的伯夫人认出来,仓惶逃跑,被全抓了回来。 全城瞬间炸锅,刚回家的鞑靼士兵被汉民大骂。 他们无辜站在雨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黑之前,城里夫人的决断结果来了,骑军在城内奔马大叫。 “林丹汗妄图吞并忠勇商号,违反盟约,鞑靼兄弟明日离开归化,从今开始,商号不再发饷,忤逆者、滞留者直接处死,此令山西、河套全部执行,太行商号、忠勇商号,从此与察哈尔陌路。” 骑军一遍一遍大叫,比汉民更愤怒的是鞑靼人,嚷嚷着求见兀良哈,被突然从城外军营进入城内的士兵冷漠阻止。 王宫宴会厅,张之桐、张世菁、兀良哈、王宝坐在主位旁边,后三人怀里还有孩子。 主位陆天明托腮微笑,看着被抓回来的徐凤爵。 她呆呆的站着半天,陆天明等的胳膊都酸了,出口问道,“徐小姐,你很吃惊?!” 徐凤爵一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慢慢歪头看着张之桐。 陆天明招招手,张之桐笑着坐到身边,两人亲了个嘴,“徐小姐,货真价实哦。” 扑通~ 徐凤爵站不住,软倒在地。 “徐小姐,老实说,我对南京只有一个疑惑,魏国公是如何相信公主和菁菁怀胎十二月生子的?” 徐凤爵一点不像个公爵嫡女的气派,好半天才沙哑道,“别人的种,关我们何事。” “看来你不信!” 陆天明说罢起身,与每个人亲吻,最后来到她面前, “信不信?” 徐凤爵盯着他的眼睛,陆天明与她对视,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侧身抱住,伸手入怀,拿出柄一指长的小刀。 看一眼又把她放开,刀子也扔回去,“吓我一跳,这玩意不行。” 徐凤爵慢慢变了个气质,收起心惊胆颤的神色,缓缓起身,冷冷说道,“佩服佩服,英国公好手段,诸位夫人也好胸襟,哪里找的这个赝品。” “哈哈哈~”陆天明大乐,原地蹦了两下,“真假陆天明,这是个千古谜题,啧啧啧,好有意思啊。” 门外贴身亲卫头领出现,“大将军,鞑靼人有点闹,嚷嚷着求见公主。” “抽回去,公主今天不会出去,明日带他们回黄金大帐。” 头领躬身而退,陆天明笑着对徐凤爵道,“徐小姐,感谢你们,其实察哈尔七成以上牧民都把公主当头领,她只要回去,信不信勇士们会逼林丹汗退位?!只需要一个引子,只需要一个带头人,我们不是不能做,是懒得做,公爷玩的不好。” “你的口音不像京城人!”徐凤爵冷冷怼了一句。 陆天明一愣,尴尬扭头,疑惑看着四位夫人。 兀良哈大笑,“我早说你的口音有点杂,菁菁还不信,她听山西话太多,也分不清了。” 张之桐也莞尔,“夫君口音的确跑杂了。” 陆天明尴尬摸摸脑袋,“早知如此,咱也不用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徐小姐,净房看的戏怎么样?鄙人演技怎么样?” 徐凤爵眼睛一瞪,“原来你们发现我了,不得不提前发动,仓促应对。” “哎呀,你还钻牛角了。算了,让你眼见为实。” 陆天明指指门口,示意她自己去看。 徐凤爵来到门口,她们之前出城后,商号立刻安排骑马分开逃避。 赵之龙的夫人和妹妹站在雨中瑟瑟发抖,姑姑和郡主大概跑了。 雨中一道寒光闪过,汤家女扑通跌倒,望着落地的首级手脚并用后退,只剩下啊啊尖利惨叫。 徐凤爵浑身一抖,扭头看着陆天明,一字一句道,“你不得好死。” “谢谢徐小姐祝福,好死不如赖活着,陆某的确活着。” “有胆你杀了我。” “杀你多没意思,魏国公自大了,但我与小公爷心连心,怎么会杀他的妹妹。徐小姐,北面的玩法与南边不一样,塞外的玩法与大明境内还不一样,这里单纯玩刀子,希望公爷吃一堑长一智,咱们玩归玩,不影响我与小公爷兄弟情。” “废话少说,杀了我。” “就不,我也不会关押你,明天跟公主回黄金大帐,信不信公主什么都不用做,她就能监国。徐小姐感受一下真正的玩法,回去告诉魏国公,别来北面找打。” “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啊。主要是闲着无聊玩玩,陆某试验非常成功,真假陆天明,谁看谁糊涂。” 陆天明说完到主位去了,里面的人也看不到外面的场景。 徐凤爵眼睁睁的看着汤家女对她高喊救命,她却完全不知该做什么,竟然瞬间听懂陆天明刚才的话。 的确,自己也不知道他真假了。 姑姑和郡主若把话带回去,天下都不知道他真假。 只要陆家人承认,谁能说个什么。 想现身很简单,从东虏‘逃回来’就行。 “徐小姐,你可以去休息了,别影响我们一家团聚,难不成你还想看我与夫人亲热。” 徐凤爵缓缓扭头,“忠勇侯,你还有什么话带给父亲?” 陆天明一愣,转瞬反应过来,“徐小姐很聪明啊,你是认为我说话做事都得夫人指导吗?好,那就满足你。” 揽着张之桐,流里流气拍拍胸口,“亲爱的桐桐,为夫该说点什么?!” 张之桐拍开他的手,对徐凤爵道,“忠勇商号没想着涉足南京士绅圈,魏国公却想着控制塞外,控制察哈尔,胃口太大,在别人的地盘抢食,这就是在北地被动的原因。 徐小姐冬季前不可能回到南京,传不传都无所谓,我的男人回来了,我们有了主心骨,山西百姓会相信太岁大将军临凡。” “张小姐是说,你们不会涉足南事,南京以后也别涉足北地,是吗?” “随你怎么想。” “那大明还是大明吗?张家欲化家为国吗?” “随你怎么想。” “费这么大的劲,不过是为张家做嫁衣,不愧是张家女,掳夺夫家资财归娘家,其余夫人真是蠢。” “随你怎么想。” 第547章 总得弄点不一样的底气(上) 雨越下越大,老天爷好似要把半年的降水一次补足。 河套的河床本来就宽,现在如同一片汪洋滚滚南下,谁都走不了啦。 归化看不到黄河,汇报说那两个老女人昨晚连夜过河后,浮桥被冲垮了。 其实去年能建造一座大桥的,一说出来,把众人吓的不轻,他们对硬土的能力还是没信心,关键是需要海量的钢材。 建造一座桥,耗费五百万两,当下确实没那个资本。 天地间只有哗哗的雨声,人类在大自然的天威下瑟瑟发抖。 归化完全笼罩在一片迷雾中,所有人都说这场雨会持续半个月。 陆天明三年来养了个好性格,见多了,看多了,耐性更大,感慨也少了。 家里人看到他二十三,年轻雄壮,将官们看到他五十三,不怒而威。 后院炕上与三个孩子玩闹,张之桐进来把他叫出去。 赵之龙的夫人、灵璧侯的嫡亲妹妹快死了。 真麻烦,就算杀了舞阳郡主、杀了赵之龙的母亲,也不能杀汤家女。 决定权不在归化,而在徐弘基,压住赵之龙的事,已经是他的极限,不能让灵璧侯也闹腾,那样就由不得他了。 灵璧侯提督户部太仓,控制江南仓储中心,下辖太仓卫、镇海卫及三府水军,南京京营里的大势力。 督税苏杭,暗中主持江南生意、联络海商,实际上比提督凤阳的临淮侯更重要。 魏国公不能让汤家也寒心,陆天明也没必要刺激与豪商联系更紧密的人。 与怕不怕无关,节外生枝总归不好。 寺庙改建的客房,徐凤爵冷冷看着进门的陆天明,一言不发。 陆天明也没搭理她,炕上的汤家女意识模糊,肌肉却忍不住的抽搐。 昨天雨中那一幕把她吓坏了,回到客房就蜷缩在炕上发抖。 没吃没喝,一直抖。 止不住的抖。 听过吓破胆的,没听过吓破神经的。 这是肌肉痉挛。 她竟然害怕到肌肉过度疲劳,冷热交替下的神经性抽筋。 陆天明摸摸脉搏,按住她的手脚拉伸了几下,果然缓了下来。 但还在抽搐。 招手叫侍女进来,“多叫几个人,灌姜汤、参汤,脱衣服,使劲搓腿胳膊,搓醒为止。” 六个侍女开始按要求执行,陆天明也没走,坐在椅中抱胸观看。 张世菁看一眼走了,好似张之桐一来,她什么都不想管,张之桐坐在陆天明身边,一起看着救治。 姜汤、参汤下肚,汤家女没有吐,侍女给揉搓一会,脸色从苍白慢慢恢复血色。 徐凤爵一直盯着陆天明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陆天明坐的无聊,“徐小姐,眼睛不干吗?瞪瞎我可救不了。” 徐凤爵慢慢歪头恢复,眨了几下眼皮,开口问道,“你从哪里学的医术?陆天明留下很多医书?” “天下都知道我是医师,这娘们多大了,没有孩子?” 徐凤爵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只穿肚兜的人,冷哼一声道,“无耻!” 陆天明吭哧笑一声,懒得搭理你。 侍女又搓了一会,陆天明摇手喊停,又到身边摸摸脉,汤家女没有醒,极度疲惫中睡死了。 这也是好现象,吩咐侍女给灌一碗催眠汤,守着就行了。 陆天明和张之桐走了,廊道中出门,男人在女人屁股流里流气捏了一把,女人掐腰回应… 徐凤爵呆呆的看着背影,怎么看都像是恩爱的两口子打闹。 真活了? 过一会猛得摇头,差点被骗了,故意演戏,不做戏子可惜了。 大概以后的人见到陆天明,都会在是与否之间自我徘徊很久。 徐凤爵哪里都去不了,脑子胡思乱想也没用,午后雨稍微小了点,侍女来告诉他,大将军和夫人在门口马车等候,带她去看看新鲜事。 看就看,谁怕谁。 山西有一种特制的马车,与大多数四轮马车不一样。 传教士所做,马车全身铁框,后面有两排铁轮,轮毂里用竹板接触地面,磨坏很容易就能更换,轮子还是两两贴合在一起,前面可以自由转向,加起来十二个轮子。 长三丈,宽一丈,能坐三十人,站着五十人也放得下,造价非常昂贵,徐家想买一辆,竟然要五万两,很难弄回去,也就算了。 这种马车别的地方去不了,平阳府、太原府各有三十多辆,只能在周围大路跑,专门接送做工的人,至少需要六匹马才能拉动。 林丹汗买了五辆小号马车,徐凤爵还坐过,草原上十分颠簸。 今天这辆不一样,坐着上下悠悠,但不颠,马车轮子好似走在棉花上。 陆天明与张家姑侄都在,马车只有一丈半长,座位是个半圆,她们坐一起很舒服,徐凤爵不想看她们的脸色,掀开帘子冒雨探头,看一眼轮子。 轮轴上面有两沓摞起来的铁板,好似扁担一样挑着车身,上下颠簸很牢固。 好巧妙的东西。 归化城附近有好几个军营,但人都不多,大军营在东边五十里的山口,以及西套的美岱召。 马车此刻向东北山中,明显是去某个军营。 这里的路被垫高,周围哗哗的雨水向南流,马车在路上平稳疾驰。 绕着山脚转一圈,马车进入一个山坳中,徐凤爵在窗口两眼大瞪,一座整齐的石头城出现,了望哨错落有致。 路边站着一排整齐的士兵,风雨中一动不动,十分震撼。 车顶雨声突然消失,门外传来一声大吼,“恭迎大将军!” 陆天明歪歪脖子起身,打开车门而下。 徐凤爵才看到马车在一座楼前面的亭子下,士兵们服装和铠甲都很怪异,衣裤贴身的深蓝,前胸后背和胳膊上挂着几块甲胄。 “禀大将军,亲卫战斗营正在训练,无人离岗。” “继续训练,我带夫人们看看,去观礼台。” “是,大将军请,夫人请!” 陆天明负手上台阶,张家姑侄跟上,没有一个侍女,身后都是亲卫,也没有人寒暄扯淡。 徐凤爵跟着他们进入楼内,向左通过长长的走廊,从窗户中看到全是学堂一样的大房间。 廊道尽头一亮,他们来到一处高台。 视线所及之处,方圆五百步的校场内,大约两千人训练。 看一眼,让人再也离不开。 一千人踩着泥泞,迈着整齐的步伐高喊行进。 大约五百人笔挺站立,一言不发。 还有几百人在很多奇怪的东西上来回跑,有坑、有独木、有高架、有攀登… 口号嘹亮,呐喊刚劲。 空气中全是铁血兵威之气,好似能破开漫天迷雾。 第548章 总得弄点不一样的底气(下) 陆天明和张世菁坐在椅中,不紧不慢喝热茶。 张之桐第一次见,不想错过细节,站在亭子边认真观察,徐凤爵自然也站在她身边。 士兵们上午去山口挖水渠疏通山水,下午也不能错过训练。 临近黄昏,所有人迅速列阵,随着一声哨音,两千人动作整齐划一,出拳虎虎生风。 每一次挥拳,都带着破风之声;每一次踢腿,都充满力量感。 徐凤爵就算不懂,也知道这是天下至强士兵。 渐渐地,雨越下越大,而士兵们的操练愈发勇猛,那一声声喊杀声在雨中回荡,如同奏响一曲激昂的战歌。 一声哨音,两千人突然聚集在观礼台下,对上面大吼。 其志坚,意如磐,心似铁。 其血流,命可弃,荣不失。 其念定,魂不屈,骨不弯。 以身为盾,护家国; 以血为墨,书荣耀; 以命为注,博上尊。 声音震的雨水都在发抖,陆天明起身在观礼台前走了一圈。 没有发一言,但士兵们挺直,眼神随他而动,皆是坚定。 徐凤爵还以为他要训话,没想到就这么来回溜达了一刻钟,两千人如磐石一动不动,最后换来两字,“解散!” 两千人顿时化作十条长龙跑步回远处的兵营。 徐凤爵看向陆天明的眼神再次震惊,她突然明白了,任何戏都不能以假乱真,士兵们对他显然非常熟悉。 那他就是真的。 陆天明扭头招招手,三人回到楼内,顺着楼梯到三楼。 顶层只是几个宽大的房间,一路向东,来到一个公房内。 陆天明示意他们到饭桌旁落座,“兄弟们都去洗澡了,后面就是温泉,桐桐有什么想法?” 张之桐深吸一口气,满脸感慨,出口却问道,“干嘛非要自己训练一营人马?” “他们是奔袭千里的最强战士,三年来奔袭漠北、西域、青海各一次,都是冬季去,我需要专职的士兵,他们是种子。” 张之桐不知该说什么,外面进来四个士兵,放下四个木盘离去,他们全都一样的吃食,一碗米,四块肉,一盘菜,一小碗鸡蛋汤。 张世菁拿勺子喝一口汤,敲敲碗道,“姑姑,这两千人的花销比镖局万人还多。他们吃的和咱们一样,一日三餐,绝对的忠诚,从甘肃、宁夏、固原、延绥、山西、大同、宣府、察哈尔、校尉里选出来的人。” 张之桐点点头,“为何不见武器?” “他们什么武器都有,今天不是操练的时候,多住几天就知道了,他们的刀、弓箭、火铳与别的士兵都不一样。” 徐凤爵听着几人说话,心都在发抖,脑海里都是士兵训练的画面。 雨滴打在他们坚实的臂膀上,混着汗水淌进衣领,却无人分心擦拭,他们目光如炬,穿透雨幕,这才是真正的铁血,必定战无不胜。 几人静静吃饭,外面大吼一声报告,把两个女人惊了一下。 “进!” 推门进来三人,张世菁把蜡烛点燃,徐允爵看到忠勇商号的大掌柜李述孔也在。 “大将军,兄弟们要开始晚课,您下去吗?” “算了,你们安排,女眷不可现身。” 陆天明说完,对身后的年轻人招招手示意他向前,笑着对张之桐道, “这里我才是主官,三个副将李述孔、孙二、董护印,师兄的儿子,他给改的名字,我回来已经登记造册了。护印识字,兵法领悟很快,射击、劈杀、扎营、斥候、隐匿、战阵等科科优秀,凭自己本事做副将。” 十八岁的董护印很强壮,挺直行军礼,“见过夫人!” 张之桐看着他呵呵一笑,“有你爹的样子,原来军营人人识字啊。” “回夫人,识字懂道理,护家安国。” 陆天明点点头,“好了,轮休时再闲谈,去忙,等士兵休息,我们也会离开。” 三人行礼出门,非常干脆。 张之桐这才问道,“为何给他们设计了一个怪异的军礼?” “桐桐觉得怎么样?” “呃~挺好,校场士兵没有丘八的胆怯,只有坚毅。” “没错,要的就是这效果,军人下跪行礼,一次一次骨头都弯了,既然我隐世,总得弄点不一样的底气,就这两千人,若他们军械齐全,正面对决也能战胜东虏一万人。” “你训练了多少?!”对面的徐凤爵突然插嘴,语气急切。 陆天明对她微笑,“徐小姐现在相信陆天明是陆天明了?” “我相信没用,若你从辽西出现,除了三年来一直看到你的人,别人永远不会信。” “有点道理,山西、宣大、河套、塞外共有四十六座军营,商号才有的秘密,告诉徐小姐,省得你们以后查探不停死人。” “不可能!河曲大营有三万人,我看过,那些士兵很强,你岂非养了百万兵,哪来那么多人。” “哈哈哈~徐小姐要这么理解的话,你再好好想想,山西每个县都有太行商号驻地,护卫在县城和关城都有军营,那也算上,有五百多个驻地,河曲大营训练的都是护卫。” 徐凤爵歪头想想,深吸一口气,“为何要把底细告诉我?” “炫耀,就是炫耀。有实力、有底气,不战而屈人之兵,陆某应该向你大哥展示,可惜他来不了,等你冬季回去,你爹应该重新思考一下他面对的陆天明,我与英国公不同,跟我在朝堂玩心眼,我不会接招,一招都不会,拿点诚意出来。” “你做反贼?!” “无所谓忠奸,陆某够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认为我是反贼,那就准备好灭杀反贼,否则你们就是反贼。” “你想摄政?!” 陆天明双手伸直,气势冲天,大声开口。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人间岁月情何在?吾唯吾,心定长。” 第549章 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上) 今天是七月初三。 毛毛细雨,董成虎等不下去了,归化信使绕行大同传来消息,那边已经动手了,但黄河也隔绝了消息,南边得配合。 徐家商号主要在太原、阳曲、宣大、草原,这是运输主干道,南边的平阳府和潞州都是一个店铺驻地。 动手很容易,得把人员控制住,尤其是那两个一脑子仇恨的娘们不能放跑。 调一辆马车过来迎接刘文弱,众人回平阳。 这一路经过支流河岔,均有硬土砌筑的石桥,到府城以后,汾河也能跨越了。 李素和方世玉开眼了,山西很特别,又不特别。 与天下一样,皇权不下乡。 县令胥吏在商号都有薪俸,他们也指挥护卫做事。 用巴图说法:两个牌子,一个班子。 所过之处,各地城门不关,巡检司更是看不到。 仅此就够了,百姓非常自由。 自由环境里的百姓非常乐观,他们还不饿肚子。 没有地方遭水灾,山西本身也不存在大洪涝的地理,百姓农闲砌筑的河堤实在太多了,每条小河都有完整的河堤,汾河拐弯地段还有硬土河堤。 海清河晏无法判断,但雨天都能感受到欣欣向荣。 这就是实力。 太行商号的总号驻地,如今是方圆二十里的中转站,北侧山坡上遍布窑洞,山脚全是硬化过的场地,棚子密密麻麻的一排,里面停满马车和货物。 中间大约十座二层楼,砖石木料斜顶,总算看到熟悉的建筑群。 库区完全变成了监察军营和银库所在,董成虎带他们在北面绕了一圈,并没有去商号,直入村堡。 山坳中原先的二层楼是皇后和夫人驻地,胡三春也只有谈公务的时候,在一楼能看到皇后和夫人,平时根本不来。 听说李夫人生下一个男婴后,刘夫人越发孤寂,经侯夫人同意,收养了两个女孩,每天和皇后陪孩子玩,其余人也不想说人家,商号开大会都在外面,这里越发安静了。 马车停在楼下,护卫用油布撑起一片空间,刘文弱带李小鸾下车,抱着孩子快速进入大堂。 董成虎示意手下等着,带李素和巴图进入大厅。 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毯,周围一圈木栅栏,里面是些孩子的玩具,一看就是孩童玩耍的地方。 侍女示意三人收拾一下,擦擦雨水,才带他们上楼。 大房子里有三个女人,其中一个漂亮的过分,抱着刘文弱的孩子亲昵吻额,“小淘气,有没有想姨娘。” 刚一岁的孩子知道啥,哇的大哭,逗得她哈哈笑,“还好,哭声响亮,咱家的孩子就是健康。” 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抱到墙边一个大框里,里面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三人立刻咯咯咯爬一起玩闹。 巴图不需要董成虎带头,这时躬身行礼,“一个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该实习了。” 三个女人同时收起笑脸,一起到旁边落座,并没有主次高低之别。 张嫣这才摆摆手,“巴图,你迟了,归化已经动手,他的性格我知道,别人但凡有点反应,他的反应只会更快,这世上没人比他脑子快,更没人比他手快。” “夫人见谅,神主的命令是八月初回河套。” 张嫣笑笑没有再说,李开夏接着道,“一两天应该雨停了,我带小鸾到归化,师兄是大能人,麻烦去开导一下胡三春,看着他气人。” 董成虎躬身,“应该的,夫人言重了。这位是李素李先生,大将军等待的人。” 李素赶紧上前,“孟津李素,拜见夫人。” 两人同时打量他一眼,李开夏代为开口,“李先生,你不是山西的人,也不是河套的人,做你的事就行了,我们没有安排。” “是,李素明白,幕僚自然在东主身旁,不敢叨扰夫人。” 这就算见礼完成了,三人躬身退出房内。 门口披蓑衣上马,继续向西。 绕过山坳的关卡,李素一愣,好多的人啊,繁华盛景。 河边木楼上各种店铺均有,后面密密麻麻的民居,但十分整齐。 太行商号核心家眷所在,也对外开放,所以大街上一半酒楼,临近黄昏,丝竹管乐十分清晰,炊烟袅袅,房檐下来来去去的人非常多。 一群小孩在中间的一个大戏台上玩闹,孩童清脆的声音,让人不禁放松,一片人间烟火。 董成虎的身份在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压力,一行人骑马过街,二楼有人招呼他喝一杯,董成虎随意摆手拒绝。 来到西边一个大院门口,下马不用通报,直接入门。 管家到身边谄媚低头,似拦似带,一路半退着带他们到后院。 后院的场景让李素很熟悉,还以为回江南了,小桥流水,竟然有两个池塘,一个假山,一座亭子。 东面房檐下一排屏风,门窗上挂着花花绿绿的丝绸,底端流苏华丽,随风漂摆熠熠生辉,如同…秦淮河画舫一样。 董成虎一把推开管家,到东边屏风前一脚踹倒,后面顿时一阵惊呼声。 几名轻衣薄纱的女子躲向屏风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在床榻上饮酒,看到董成虎讪讪一笑。 “老董你也是,就不能好好走门。” 董成虎看他一眼,让开一个身位,露出后面的巴图。 胡三春看到巴图,脸上的屈辱一闪而逝,双手抖了一下,赶紧站直。 巴图轻咳一声,“胡爷,巴图代侯夫人问您,识字几何?” 胡三春躬身,“回嫂嫂,小弟新识字一百,看不懂道德文章,账本无忧。” “胡爷,您这没什么长进啊。” 胡三春没有狡辩,在李素诧异的目光下,老老实实趴在旁边的长条椅上。 巴图拱拱手,“胡爷,您是家里人,小人这次没有惩罚的命令,侯夫人说了,做大事要有做大事的样子,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这是您最后的机会,做不好,就回京去,长辈也希望您回去。” 胡三春惊讶起身,“做什么?告诉嫂嫂,我不去河套,天哥都没让我去河套,嫂嫂也不行。” 第550章 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下) 巴图没有回答,向后退了两步。 胡三春顿时有点慌,起身想拉住,“哎,什么意思,说清楚啊,天哥让我守着这里,你们谁敢动我。” 啪~ 板刀与背部接触的响亮声。 大夏天的,董成虎突然抽刀,在后背狠狠拍了一下。 胡三春浑身肥肉一颤,疼的他大张嘴啊啊叫,浑身乱扭消痛。 “老董,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声痛嚎。 胡三春顿时靠在廊柱上,眼泪都流出来了,“就知道欺负我,师兄了不起嘛,我比你更亲近,凭什么打我。” 董成虎再次举刀,胡三春立刻大叫,“别别别…我知道错了,一定好好认字。” 呛啷~ 董成虎把佩刀回鞘,冷冷说道,“北面发生了点事,我和夫人得去河套一段时间,大概三个月左右,你掌裁决印,八月把秋税按时上缴,明白了吗?” 胡三春顿时忘记疼痛,两眼发光,“我…我…我掌印?!” “是,除了你谁还有资格,我在冯铨府上等你,收拾好过来喝一杯。等我回来你还是这样子,直接敲断腿,打你不需要夫人命令。” 胡三春立刻挺直身板,“师兄放心,小弟一定好好认字,一定好好查账,决不丢天哥的脸…师兄慢走,小弟马上到。” 董成虎都走了,胡三春还一脸兴奋,等背影消失,他又啊呀呀喊疼。 管家进来低声说道,“大人,徐家商号的人被抓了,南边商号的人也被监察处的人全部抓住询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徐家小姐和赵家女眷。” 胡三春顿时大怒,“什么时候的事?你他妈一条狗也瞒我?!” “大人,是半个时辰前的事,小人刚刚核实。” 胡三春顿时闭嘴,舔了舔嘴唇道,“老董和嫂嫂一走,马上给京城发信,调皇后回京修养,反正她天天说住不惯,没有山河印压着,银库就是老子说了算,那么多银子,都发黑了。” “是是是,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更衣,不,老子和美人玩玩再去。” 冯铨在这里有个独立的二进小院,他一家都在。 上值的地方距离这里直线距离很近,翻山就是,冯铨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亲卫骑马绕路去请,董成虎让人先安排方世玉休息,带李素和巴图到客房等候。 三人喝了一杯茶,胡三春也没过来,李素惊讶问道,“这位爷如此拖沓?” “李先生不必考虑他,府里全是骆养性的探子,银库的校尉家眷都在此处,那是李夫人的人,与他不是一条心,并不会完全听他命令。” 李素点点头沉默了,董成虎呵呵一笑,“李先生为何对冯铨不吃惊,这几天听到别的消息了?” 李素迟疑片刻,斟酌说道,“黑头相公之名李某早有耳闻,这种人在朝廷做公事乃祸害,若效忠强势的东主,绝对是良臣。” “哈哈哈~”董成虎大乐,“李先生真聪明,大将军说过,狐媚成奸,豺狼成性,蠹国祸民,此乃冯大人。运筹策划,经略四方,筦理机要,此乃冯掌柜。” 李素顿时惊叹拍手,“大将军一针见血,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冯铨这种谋臣相反,他们没有敌人,只会跟随强者,只要足够强大,他会甘愿匍匐,尽心效忠。” “没错,冯铨与周延儒是同党,好友,儿女亲家,但冯铨从未把山西真正的消息外传,单纯的联系生意,不仅是个好掌柜,还能清晰判断未来。” 两人谈笑间,亲卫把门推开,冯铨在廊道甩甩头上的雨水,扔掉蓑衣进门。 “老董笑的这么畅快,又在说某的坏话。” 董成虎笑着指指李素,“孟津李素,大将军相识的朋友,到身边做事。” 冯铨立刻笑如春风拱手,“原来是李…”说一半突然停嘴,竟然看着他,“孟津李素?李长鸣?” 李素起身,笑着拱手,“伯衡兄,游学太湖一别,二十年未见。” “是好久不见,得好好喝一杯,长鸣兄是秦淮河士子心中的英雄。” 他很热情,出门对夫人高喊准备酒菜,李素乘机对董成虎解释,“一面之缘,江南汇集天下士子,说起来谁与谁都认识,论起来谁与谁都无关,还以为他忘记了。” 董成虎摇摇手示意他不用解释,没人关心你认识谁。 冯铨笑着再次进门,刚坐到主位,又换了个位置,与李素坐一起,很是热情。 “巴图兄弟,你跑慢了,一会再说。” 巴图起身拱手,“我们无需忌讳李先生,神主的话还是要告诉您,一个字…” 冯铨点点头,“明白了,冯某是该离开了,太行商号需要保持上升通畅。” “恭喜冯先生,前途无量。” 互相客套完,董成虎才告诉冯铨对胡三春的安排。 冯铨虽然有点头大,也只能接着,胡三春三年生了十一个孩子,现在还有四个孕妇,太行商号出名的猪猡。 这小子看银库,却没法子找开支贪墨,每次银库进出银锭,他都仗着无人搜身偷揣一块。 人人都知道,人人都不想搭理他,乐此不疲,胃口越来越大。 你也不想想,就算让你天天去偷,能偷几两,正经做事,那位一高兴给你几十万两去开支。 对付这种人,太次,冯铨觉得没什么劲。 猪猡来了,胡三春白白胖胖的身影出现,穿了一身白亮的袍子,进门一脸堆笑拱手,“大掌柜,师兄,收拾了一下,耽搁了。” 冯铨和董成虎只是点点头,胡三春立刻坐到巴图身边,“今天我请,街上的酒楼马上会来送菜,” 冯铨嗤笑道,“到我家里做客,你来叫菜,真是好客人。” “大掌柜别见外,三春赔个不是,这不是有巴图和李先生嘛,三春代嫂嫂迎接一下是应该的。” 正胡扯之际,廊道突然进来两个浑身湿漉漉的监察校尉,急切到门口躬身, “大总管,太原秦总管急信,兀良哈公主三天前带万人绕经大同回到黄金大帐,侯夫人令您马上到河曲,护送李夫人北上,令巴图头领马上回黄金大帐。” 董成虎蹭得起身,伸手接过信使手里的牛皮蜡封密信。 胡三春低头,眼里的亮光迸射,连连眨眼,一副急切的样子。 第551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上) 董成虎刚回平阳一天。 第二天就护送李开夏出发向北,懿安皇后露面,送出村堡,证明她依旧掌控山河印。 河套急吗? 不急。 急的是兀良哈。 公主跟陆天明时间久了,喜欢用聪明人,巴图是她在族内重要的助手。 除了信使身份,巴图还是族里的管事、黄金大帐千夫长,在北元的系统里,巴图官职不高,却是个关键臣子。 所以巴图带着下属,一人双马提前走了,他得快速经过太原、河曲,回黄金大帐做事。 大地喝饱了,到处是水洼。 视线远了,李素和方世玉才看到吕梁山升腾的白烟。 初五进入晋中,半月不见的太阳终于出现。 官道上到处是人影。 匆匆赶路做工的人,公鸡车向城里送蔬菜的百姓,小孩赶着鸡鸭出来觅食,滞留各地的商号马车络绎不绝。 百姓看到山河旗、裁决印,恭敬弯腰行礼,有些虔诚之人还会下跪。 李素看着盆地里长势不错的庄稼,连连微笑,不缺钱、不缺粮、不缺兵,兵强马壮。 这样的势力,在大灾之后,就像蹲在蚂蚁身后的大象,想藏也藏不住了。 难怪突然提前发动,完全是为了转移视线。 大明朝就像个落魄乞讨的富家子,突然看到穷亲戚比他之前还富,第一反应不是佩服,而是嫉妒。 第二反应就是恨意,接着就会破坏。 不得不防。 藩庄是太原府商号驻地,就在官道旁。 广场非常大,百姓目的地就是这里,商号伙计在收购送来的蔬菜、鸡蛋、手工物件等东西,热闹非凡。 队伍拐入藩庄内,大院站着两排戒备森严的监察校尉。 台阶上站着一位衣着华丽,肌肤如雪的艳丽妇人。 郡主在迎接李开夏,一出马车就迎了上来,没跟其他人说话,两人手挽手带着李小鸾到后院去了。 董成虎安排商号大掌柜张辇接待一下李素和方世玉,跟着秦大成拐了个弯,到西边一个院子。 房间里关着两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 一场雨带来十天的时间差。秦大成到现在也不确定,这两人到底有没有把消息送出去。 消息到哪儿了很关键,陆天明的底线是必须送出去,秦大成偏偏不知道,这两娘们嘴还挺严实。 另一个房间关着一个男人,舞阳郡主的儿子,朱聿键的表哥胡成东。 这群妇仇者联盟的手下,除了徐家的人,其实唐藩更多。 舞阳郡主与朱聿键父亲乃同母兄妹,老唐王儿女众多,只有这么一对亲兄妹,他们本应该是好关系,但偏偏相反,胡铭三吃里扒外,蛊惑郡主,勾结外人,迷惑郡王欺辱王世子。 王世子被活活折磨而死,朱聿键对姑父恨之入骨,亲藩宗室复杂的亲情关系下,还有一个老套的争家产故事。 陆天明溜达的时候,去过南阳,扮作商号的人,把沈藩和唐藩走私、又被拿捏的事告诉朱聿键。 老唐王是被迫用关押儿孙的办法,斩断联系,消除把柄的危害。 没想到朱聿键都知道,老唐王做了一辈子坏事,临死之前醒悟了,详细告知经过,还让孙子故意残害叔王,借此彻底斩断南京拿捏。 朱聿键别的可以做,一袭爵就杖杀了两位叔王,杀姑姑一家实在下不了手,一直拖着。 杀父之仇让舞阳郡主母子俩恨意十足,朱聿键拦不住,也不想拦,既然你们要报仇,就顺水推舟,把唐藩内部属于舞阳郡主的人全部送到山西。 且暗中告知商号在南阳的联络人,其他人随便处置,舞阳郡主送回去就行。 所以陆天明这时候杀人,是在帮朱聿键的忙。 胡成东用刑了,没什么收获,董成虎看一眼,无话可说。 又一个房间,两年轻女人,徐凤爵和汤家女本来送给韩智文,经宁武关到河曲,半路被董成虎下令带到太原。 这两人的表情很奇怪,一个胆怯躲闪,一个微笑和煦。 董成虎拉一把椅子坐在两人面前,“徐小姐,命令是董某带两位到黄金大帐,转到太原是董某的意思,因为…” “送出去了!”徐凤爵直接打断他。 董成虎一愣,“徐小姐为何这么说?” “姑姑和郡主在河曲与胡成东汇合,怎么会没有送出去,快点结束,我要到黄金大帐。” “很好,河曲的确重要,董某也挺急,” 徐凤爵冷笑一声,一脸讥讽,“董大人不用胡扯,他对察哈尔动手,是为了给朝廷看,让朝廷那些傻子幸灾乐祸,其实你们并不着急,我从归化离开的时候,东边冒雨回来一队信使,有张之相和鼠尾真虏,董大人应该对塞外的事感兴趣。” “塞外的事不归董某管,徐小姐怎会知道?” “因为他跟我在一辆马车里。” 董成虎蹭的起身,眼神直直看着她,不一会扭头,疑惑看着秦大成。 秦大成讪讪发笑,摸摸鼻子,啥也没说。 老董你牛啊,大将军在马车里,只有八个护卫,本来是用这两女人钓鱼,看看徐家在山西还有什么暗子,被你手下在宁武关拦住,直接‘挟持’到太原。 护卫不能用强,大将军又不能露面,马车里待了一天一夜,一肚子气。 徐凤爵真的很急,起身不耐烦道,“我去问问,咱们马上到河曲。” 秦大成一下站面前拦住,“抱歉,她们可以看到徐小姐,不能说话。” “那你带我来做什么?” 秦大成没有回答,到董成虎耳边低语一句。 老董捏捏眉心,招呼两个亲卫过来,“押住徐小姐,勒住嘴。” 徐凤爵刚要大骂,被亲卫用一条白布直接勒嘴,双手押在背后,丝毫没有给公爵之女面子。 董成虎拽起汤家女,在她惊呼声中,两人被带到老婆子所在的房间。 秦大成不懂陆天明安排做事的意思,董成虎一瞬间就明白了,以快打快,让他快刀斩乱麻。 胡成东也被带了过来,董成虎呛啷抽刀,对着哆哆嗦嗦的汤家女道,“汤小姐,告诉胡成东,他的妻子哪去了。” 汤家女尖叫一声,快速说道,“母亲,郡主,他们杀了赵妹妹。” 舞阳郡主没开口,赵之龙母亲嘶吼大骂,“不得好死!” 董成虎没有理会她,把刀架在胡成东脖子上,“郡主,我只问一次,消息哪去了,怎么送走的。” 徐凤爵急得呜呜摇头,眼神告诉她不要说,说出来必死。 舞阳郡主没领会意思,看儿子危在旦夕,颤抖说道,“消息从河曲、宁武离开,同时进入真定府、保定府、延绥镇,三路消息都是回南京。” “感谢郡主!” 董成虎淡淡说一句,在胡成东脖子一拉,迅猛向前,一刀扎入赵母的胸口。 房间突然一静,汤家女眼珠子一翻,晕了过去。 董成虎收起刀,慢条斯理说道,“我们与唐藩大王是朋友,而且是好朋友,不会杀他的姑姑,但他的姑父和表哥勾连勋贵,坑害王世子,当然会帮他清理门户。” “儿啊~”舞阳郡主才反应过来,嘶吼一声晕了过去。 董成虎一招手,带徐凤爵离开,亲卫把尸体抬走,留下了汤家女。 第552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亲卫出门把徐凤爵放开,她怒视董成虎一眼,扭头大步到后院。 董成虎皱眉看着秦大成,后者一摊手道, “咱也不知道徐小姐为何这么反常,反正那个汤家女没见到大将军,徐凤爵也没告诉她,大将军让我们试探一下,放汤家女回去,更能把消息做实。” 董成虎无所谓笑笑,“没关系,大将军没那么多事,他愿意到太原才会来,怎么会被校尉挟持。” 后院廊道中有人站岗,背着一个牛皮筒,怀中还挎着一个包,腰上的刀很短,看起来没什么杀气,但个个目不斜视,不怒而威。 董成虎进入正厅,快速扫了一眼,很有意思。 张辇已经把李素带过来了。 徐凤爵没有丝毫生气,变成了风轻云淡的样子。 李夫人和郡主在低声交谈,女儿李小鸾局促站在一边。 郡主刚才宽袍大袖,匆匆一瞥没看不出来,一坐下大肚子,显然快生了,大概又是收养孩子的戏码。 络腮胡男子抱着一个瓷娃娃似得的小女孩,父女俩咯咯玩闹。 这些还正常,不正常的是,另一边还有一位老头,就算低着头,也是一脸奸诈谄媚。 李素其实也是刚来,等着张辇开口,没想到他进门,如同那个老头一样,站着低头,一句话不说。 董成虎和秦大成进来,同样是站在一旁低头。 小女孩被抛高高,咯咯咯的清脆笑声感染众人。 陆天明抛累了,才把小姑娘放到郡主身边,对徐凤爵道,“徐小姐,我家姑娘都随母亲,女人嘛,无所谓漂不漂亮,关键要优雅。” 徐凤爵没有回答,郡主嫃怒,“呸~说人家丑。” “杏儿想哪里去了,你不仅优雅,还美的不讲道理。” “呸~又说人家笨。” 陆天明鼻子刮了一下,“这次是个男孩,儿女双全,独一份哦。” 郡主把孩子递给李开夏,傲娇扬下巴,“那是,夫君若带我出门,为陆家开枝散叶,一年一个没问题。” 陆天明大乐,对两人摆摆手,“夫人休息,晚饭咱们一起吃。” 两人点头,微笑起身,李开夏抱着孩子,拽了一把李小鸾,离开正厅。 陆天明拿起茶水喝了一杯,似乎有点无聊,半躺在主位的榻上。 秦大成这时候低头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又退了回来。 陆天明更无聊了,托腮歪头看着徐凤爵,“徐小姐,你和汤家小姐都患病了,这种病叫应急创伤综合症,只不过你们表现形式完全想反,她是吓得呆滞了,你是吓得亢奋了,进入了幻境。” 徐凤爵抬头看着他,面色平淡,“什么幻境?” “自我催眠,谁知道你幻想了一个什么东西,否则你为何急着去河曲,让你看的东西,迟早会看到,我们是利用关系,不是朋友。” “卑鄙!” “啊?!这从何说起?!” 徐凤爵冷哼一声,没有再说,陆天明笑笑,对老头招招手,“牛先生,来,告诉徐小姐你的身份。” 这家伙是众人遗忘的一个关键人物,牛垧。 老头满脸堆笑,对徐凤爵躬身,“见过小姐,老朽鲁府记善牛垧。” 徐凤爵猛得抬头,眼神不可置信,甚至有点气愤,因为这是她的一条线。 她没见过牛氏父子,但她在山西可以联系牛垧在太原的鲁王商号送信,牛垧是漕商的负责人,非常重要。 “牛垧,你们父子两两为间,不得好死。” “哎,哎,哎~”陆天明连连摆手,“徐小姐,这话过分了,牛先生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我的下属,谈不上两两为间。” “怎么可能,牛金星代表鲁王,做漕商却联系流贼,牛垧专做藩王生意,却联系山西,我们都被牛氏父子耍了。” 陆天明摸摸鼻子,吭哧笑了,“徐小姐,世人还觉得你徐家脚踏六只船呢。你徐家凭什么联系山西、京城、江南、藩王、海商、察哈尔,难不成你徐家三头六臂?牛先生一直在太原,三年来没有出去过,你明白了吗?” 徐凤爵神色一滞,“不明白!” 陆天明一拍大腿,叹息一声,“人与人的关系很微妙,每个人都是自我世界的中心。” 徐凤爵眨眨眼,“能不能说人话?” “你看,你还是有病。出身公爵,自持没有性命安危,让你产生了别的想法。处处被智慧碾压,又不承认自己愚蠢。思维两头挤压之下,你给你自己幻想了一个梦境,我是让你传信,不是求你传信,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徐凤爵脸色一红,伸手指着他,“陆天明,我迟早让你生不如死。” “啧啧啧,这还越发严重了。” 徐凤爵破防了,顿时大怒,起身一脚踹向床榻。 身段不错,陆天明在马车里见识过了,拽住脚踝一拉,徐凤爵整个人栽倒。 陆天明顺势按住她的拳头,掐着下颚让她看向牛垧,“徐小姐,你该问问牛先生,我是不是陆天明。” 徐凤爵满脑子的羞怒突然消失,怔怔看一眼牛垧,挣脱来到老头面前,“你一直看到过陆天明?” 牛垧还是那个脸色,“徐小姐说笑了,老朽怎么能一直见到真神。” “这个陆天明是不是真的陆天明?” “徐小姐又说笑了,太岁大将军在上,心诚则灵。” 徐凤爵差点气死,额头闪过一丝黑线,她才反应过来,牛垧虽然一直在太原,却是第一次见到陆天明。 换句话说,牛垧跟她一样,发出去任何消息都会成为反向助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算他们本人知道是真的,这世界不会有其他人相信。 因为世上都是……聪明人! 徐凤爵牙齿咬得嘎嘎响,扭头恶狠狠道,“卑鄙!” 陆天明嘿嘿笑了两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聪明人是不会败给别人的,只会败给自己,陆某在京城被贵人玩弄,礼尚往来,还贵人一辈子的自我聪明,不用谢。” 第553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下) 天气很热,李素在董成虎身后抹抹额头汗水。 内心对主位之人佩服不已,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却通过人心进行了精妙的控制。 牛垧原来是个后手,虽然不知道牛金星在哪里,山西却可以联系到流贼高层。 高迎祥没有进攻山西,不是害怕,但又怕到骨髓,实实在在的驱寇啊。 正厅沉默一会,陆天明起身踱步,站到牛垧面前,“牛先生可以回去了,三年未见,陆某只是想念老朋友,见到就放心了。” 牛垧连忙弯腰,“能见到星君是小人的福气,若您吩咐,小人刀山火海。” “没别的事,舞阳郡主和汤家小姐会留在太原,牛先生照顾一下,冬季前麻烦送回去。” “是是是,小人明白了,冬季前,九月三十,不会早一天,不会迟一天。” “哈哈哈,牛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太行商号与漕商的生意不会有任何影响,牛先生尽管放心。” “是,小人告退!” 牛垧屁股向外退出去,秦大成也接着躬身退走,去安排陆天明的命令。 “李先生!” 陆天明一开口,李素立刻躬身,“属下在,拜见大将军。” “我们陆家五代单传,没有按辈份论五行,实际上我这辈人是日字旁,我两位堂兄陆晖、陆晔,你说我该不该换名,或者该不该讨个字?” 这问题拐的太远,李素却明白什么意思,“回大将军,字乃师长所起,属下没有建议,若大将军有意,那就重起名,改字天明,以宣示志向。” “岂非脱裤子放屁?!” “回大将军,世人浑噩,不值同情。蹲厕放屁,图个通畅。” “哈哈哈~”陆天明仰头大乐,返回主位,对一旁呆滞的徐凤爵道,“徐小姐,陆某新招的幕僚,怎么样?” 徐凤爵冷哼一声,“你已经用了绝对的障眼法,何必多此一举恶心人。” “不一定哦,有些人就吃这一套,他们总是自以为是,用一个错误的道理,来证明另一个错误的道理,还美滋滋沉醉。” “谁?皇帝?” “除了皇帝,英国公、魏国公都是,不比皇帝高明。” “大言不惭!” “死鸭子嘴硬!” 两人怼了几句,徐凤爵败阵,陆天明向门口招招手。 不一会,张之相带着一个鼠尾巴进门。 陆天明朝董成虎点点头,示意他介绍一下双方。 这个鼠尾巴是德克西克,与硕托驻守红崖子山,也与张之相一样,是双方自由来往的一个联系人。 还是个双面联系人,黄台吉不知道陆天明活着,为他爹德格类做信使,也为女真做国使。 德克西克找陆天明,有好几件事。 公事上说,需要宣大提供更多的铁料、药材、布匹。 这很正常,是德格类和黄台吉的一种试探,每年都会要求更多,只要商号物资增加,他们就能放心。 私事上说,德格类询问京城的丰城侯为何突然动手,询问多少骑军去剿匪,询问徐家与山西的关系。 说白了,就是德格类从成国公那里知晓了京城的动向。 但京城看到的一切都无法判断,他在用这些消息,判断山西与察哈尔的关系,为下一步做准备。 很‘聪明’! 李素听完张之相和德克西克的话,就算他已经从董成虎嘴里听说了大多事,此刻还是头大,低头快速思考陆天明如何应对。 内心还有点感慨,中枢频繁刺杀算计大将军,最终‘教育’出一个奇才,自作自受,到处是心局。 陆天明再次半躺,托腮看着他们,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咳~” 安静中徐凤爵突然轻咳一声,“德克西克,路上我都说了,我父亲是当今魏国公,你这么傻是如何做的信使,看到我还需要答案吗?” 德克西克不傻,德格类告诫过他,不要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一切以陆天明答复为准。 所以他认死理,你们就算明着商量,他也要从陆天明嘴里得到答案。 自然没有搭理徐凤爵。 大小姐很没面子,“说话呀,哑巴了?” 德克西克翻了个白眼,“徐小姐说自己是俘虏,可你又与陆天明同乘,此刻还在大殿议事。我看到了,也听到了,你说的与你做的全相反,能说明什么呢?” 徐凤爵脸色突兀酱紫,差点被憋死,吭哧出了一口气,扭头从偏门走了。 陆天明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徐凤爵也是自作自受。 她想查探山西的虚实,靠探子不行,必须跟在陆天明一家身边。越是着急,越会对别人判断产生混乱。 等了一会,陆天明看李素没什么建议,拍拍腿坐直,“德克西克,玩两天回去,物资可以增加,但价格还要提半成,你们要的越多,物资越贵,你们要的起,我就给的起,老规矩,塞外御道口先付款六成。” “好说,好说,我们从朝鲜搜到大量金银财宝,足够翻倍供货。” “李氏朝鲜真是猪,你们为何不留大军驻守呢?” “父亲说藩国不需要,不听话就再揍一顿。大汗说不能留下大军,吓坏朋友走海货。” “哎哟,你小子都会威胁我了,海贸能走几斤货,让你们敞开走,黄台吉也不敢。” “您过虑了,大金不会抛弃朋友,只有真诚。” “哦哦,的确要真诚,其实,我与徐家闹了点不痛快,你们迟早能从京城得到消息,虽然时间长一点,早晚都会知道。” “闹什么不痛快?” “让流贼恶心他们啊,所以京城才发生了点事,不仅徐家南下一万骑,商号也不得不南去五千骑应对,流贼不能返回来,他们就在中原。” 陆天明说谎眼不眨心不跳,德克西克稍微消化了一下,疑惑问道,“不对,你上次说徐家在河套训练了五千骑军,怎么一万了?” “你这傻孩子,都一年了,当然又来了很多人,不过战力就那样。” “徐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呃~没错,徐家小姐就是新的兀良哈,不管什么出身,也不管有没有婚约,徐小姐对鄙人一见倾心,爱的死去活来,茶饭不思,陆某也稀罕徐小姐,时刻带在身边,强强联合嘛,自然是你情我愿,缠绵悱恻。” “这么说,你们完全控制了察哈尔?” “快了,陆某控制了察哈尔的心,还没得到察哈尔的人,再有三年肯定行。” 德克西克歪头想想,拱手道,“感谢解惑,您有什么话回传吗?” “还真有,世泽在辽东三年了,家里人十分想念,小公爷念子心切,瘦骨嶙峋,老太太想念孙儿,都快哭瞎了双眼,公爷同样…” “停,您可以直接说结果,张公子在辽东非常好,不仅是额驸,还与爱新觉罗氏有了孩子,很轻松。” “说是这么说,家里人不信呐,生怕是下人故意捡好听的说。” “张之相也在辽东,可以回京转转。” “算了,那更没人信,还得嫡系。” “嗯?能直接说吗?” “当然,陆某的夫人张之桐,九月想到辽东看看世泽,你们负责安全,商号冬季接回来。” 德克西克两眼一瞪,“好,好啊,非常好,您放心,我们一定护佑周全。” 第554章 社稷掮客,崩乱的征兆 德克西克被带走了。 大厅留下的四人个个低头思索。 别说董成虎和李素,陆天明真一句假三句,张之相也被说的晕头转向。 李素咽了口唾沫,拱手问道,“大将军,夫人怎么可以随便到辽东,他们一定会扣留索要物资或其他条件。” “其余人悄悄的进村。” 李素还真听懂了,“人多没用,人少更没用。” 陆天明摆摆手,打了个哈欠,“夫人去辽东,护卫才能去,五十人足够翻江倒海,张家口在辽东有个商号,有个医馆,商号单纯计算物资,医馆也是真的医馆,总之,辽东没有暗地里的探子,三年都没有。” 李素惊讶看着张之相,“什么机会?!” 张之相对他的理解力有点吃惊,拱拱手道,“每年冬至,莽古济都会到哈达部过节,世泽为此有了出城的机会。 哈达部北面就是科尔沁,黄台吉有三位科尔沁皇妃,她们也会每年回去一人,远离辽沈,与辽西隔着六百里沼泽无人区,他们非常放心,世泽能外出一个月左右时间。” 李素挠挠额头,对陆天明认真道,“大将军,营救有点复杂啊。” 陆天明点点头,“人复杂,马复杂,狗不复杂。难在接头,不是过程。师兄带李素去河曲转转,察哈尔估计月底会结束,到时候直接去多伦寨,咱们在那里汇合。 以老天爷的尿性,去年冬季大旱,今年一定会雪灾不断,九月草原飘雪常见,十月就行动不便了。” 他说完走了,李素疑惑看着董成虎,“狗是德格类?” 董成虎笑笑,“狗就是狗,朋友送的礼物,大将军明显不想在山西一直玩游戏,我们做事,到时候就知道了。” 藩庄东院不一会出来三辆马车,两辆回城,一辆到东边山脚的田地,柴火和石炭混合,点了两把火。 牛垧亲自火化尸体,老头也不嫌气味呛人,看着两堆火,嘴角带笑,眼里的狡诈比火焰窜的还高,好似他看清了世间一切。 天下大势一锅粥,山西平静的过分,牛垧在暗中观察天下大势三年了。 亲藩长吏司的官员无法升迁,一做就是一生,牛垧年纪轻轻就做了记善,父子俩在鲁王府多年。 到牛金星,已经算家生子了。 作为鲁藩心腹,沟通南北漕商,鸡贼程度超过范永斗,浑身八百个心眼。 牛垧在藩庄关押半年,陆天明‘死后’被释放,主动留守太原联系生意。 这选择聪明啊。 因为关押的经历,牛垧与太行商号有了不一样的交情,张辇成为太原商号掌柜后,两人顺利合作。 牛垧变成了漕商在山西的联系人,转运粮布赚的盆满钵满,身份对南边越发重要,成为韩智文一样的势力联络中枢。 可惜牛金星行踪不定,父子俩明明在联络,张辇和秦大成三年都没摸准。 父子俩做流贼的生意,高迎祥抢劫的银子被集中消化,山东和南直隶的漕商赚大发了。 就这么毫无势力的父子俩,背靠漕商,竟然成了天下唯一沟通山西、江南、漕商、海商、流贼的人物。 正反通吃,典型的社稷掮客。 等待新势力占据主动,大概那时候才是他们投身的时候。 牛垧十分清楚,陆天明把舞阳郡主和汤家女扔给他,是为了让他深度参与博弈。 有贪欲,才有立场,才有利用价值。 老头望着两堆火嗤笑一声,暗笑陆天明愚蠢,烫手山芋也是一个交情,谁利用谁还说不准呢。 火熄了,老头吩咐人去装骨灰,黄昏回到城内。 商号客房,老头在门口活动活动下巴,面带谄媚,弯腰进门。 “使不得,使不得,郡主和汤小姐是贵人,怎么能做这粗活,这些懒散的奴婢,老夫好好收拾一顿。” 一边说,一边抢在舞阳郡主前拿起茶壶倒水,“郡主,小姐放心,咱换两奴婢,在这里安心住着。” 汤家女还是一副呆滞的样子,舞阳郡主神情如同一块冰,大夏天的,这房间都是寒意。 牛垧自顾自说道,“郡主宽心,您还有孙儿,胡少爷的骨灰小人给收起来了,大王一定会来要人,秋季就能回去了。” 舞阳郡主被他说‘活’了,神色略有惊讶,“你在太原有这能力?” “能力?小人哪有什么能力,汝州老家与南阳近在咫尺,小人做唐藩生意,当然也做晋藩沈藩的生意,就是个下人,殿下直接吩咐即可。” “我要回南阳!” “回,当然回!但没有文书,守卫关卡的士兵根本不给狡辩的机会,小人一定尽快办理。”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道,“殿下放心,伙计送信他们不会拦,小人会让伙计带口信给鲁王,一定联系唐藩大王要人。” 舞阳郡主上下打量他一眼,“牛垧,是谁让你去接我们?接了我们却不送走?” “回殿下,当然是太岁大将军。” 郡主两眼一瞪,“你见到他了?真的一模一样?” “是啊,小人也很吃惊,的确见到了。” “张家真是好手段,从哪里找的这个人,还能训练的一模一样。” “呃~殿下,小人说句您不高兴的话,他是真的。” “胡说八道!老身早晚要掀翻张氏。” 牛垧桀桀桀笑了,“殿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那么重要吗?他能施展陆天明的实力,那他就是陆天明,他不能施展,就算是玉帝临凡又怎么样。” 笑声过于刺耳,舞阳郡主伸手啪甩了一耳光,“狗东西,贱种奴婢也翻天了。” 牛垧摸摸脸,神色平淡,啪,恶狠狠一巴掌还了回来, “紫薇帝星出现幻影,三帝并行之兆,紫薇将星半年间游遍十二宫,群雄乱舞之兆。乱世降临,天潢贵胄才是狗东西,给脸不要脸。” 第555章 请天下入局 牛垧出了一口恶气,干脆把两人分开了。 舞阳郡主被关在房内,汤家女则到一个小院子,只关院门,还给弄了两侍女。 谁有价值,谁是废物,老牛门清。 今天所见所闻,对他还是很震撼的。 突然见到‘真神’,作为一个合格的社稷掮客,牛垧不会陷入真假的漩涡。 就当你是真的,而且用心侍奉你,然后再观察你有几分真。 观察的结果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就算他是个野人,睡服山西这一串夫人,那他就拥有了一切。 嫉妒没用,不得不承认啊。 郡主眼看快生了,那人家至少准备了一年。 张家偷了一年的时间,各方都落后了。 敢情老牛也认为不是真的,但他很理智,得当成真的来应对。 卧室展开一张纸,毛笔写着蝇头小楷。 牛氏原为宝丰县乡间富户,祖上出过秀才,算是书香门第之家。 这个书香门第,也就是哄哄乡野百姓,家里有几本书,代代识字,仅此而已。 到牛垧这一代,已经没落很久了,亩田产,日夜劳作,永无出头之日。 他不甘心,得改变。 读书,科举,做官,人人都这样想,但人世间依旧全是贱民。 可见这条路太挤了,方向不对。 父母早逝的牛垧十五岁就开窍了,精准找到一条致富路。 主动找县城占卜的妇人,说爱慕小姐,愿意娶回家。 这年头,愚民经常请爬龟妇驱鬼做法术,但真正接触爬龟妇,人人避之不及,爬龟妇的名声不仅差,还很恐怖、晦气。 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女子纵有千般毒,最毒莫若爬龟妇。 爬龟妇非常赚钱,但几乎无人结亲,往往是找个穷鬼傻子婚嫁。 牛垧‘书香门第’出身,上门讨亲,爬龟妇大喜,给女婿在县城买房,小两口住进去,让牛垧专门读书。 从此摇身一变,牛垧就是县城老爷了。 他有出身,岳家有钱。 一个想张扬没底气,一个有底气不能张扬,完美的互补型婚姻。 牛垧就靠着这么一个念头,顺利跳出祖祖辈辈的桎梏,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婚后的确刻苦钻研,不到二十成为宝丰秀才,年纪轻轻就成了举人。 就在家人等他中进士、做官老爷的时候,他不干了,自认才疏学浅,扔掉书本,决定入仕。 举人做官,都很低,长吏司无法升迁,更是下下等。 人人对亲藩长吏司避之不及,牛垧要的就是这机会。 异地举官的原则下,无法在河南出仕。 天下藩王何其多,去哪儿呢? 牛垧目标明确,给宗人府送了五十两银子,顺利去了南北漕运关键节点的济宁,成了鲁王府记善。 长吏司属下的官,都是混日子的穷书生,只有牛垧不是,他做事认真,热情和善,在一堆浑浑噩噩的酸儒里非常耀眼。 鲁王发现天上掉宝贝,跳过左右长吏,让牛垧打点一部分漕运转货的生意。 效果非常好,牛垧热情,思维敏捷,很快成为亲信,专做亲藩之间的生意。 这期间牛垧并没有嫌弃妻子,鲁王给的赏赐和生意‘赚’到的银子均送回家,牛氏很快成为宝丰富户,县城北坡全是他的田。 一家人扬眉吐气很得意,长子金星也在慢慢长大,从小就被爬龟妇惯宠,灌输了一脑子周易杂学。 牛垧深知不进则退的道理,三代积累才有资格称为一声士绅,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赚再多的银子,没有守护的力量也是祸害,得给儿子开辟人脉。 花大价钱,在宝丰给儿子弄了个贡士,后又转为博士,就此打住,全家到济宁,让儿子伴读王世子。 牛金星被教育的很好,比他爹更会来事,中秀才后放弃科举,一直陪伴世子,王府越发重视父子俩。 兢兢业业十几年,鲁王也觉得不好意思,让牛金星中个举人他安排做官,为此还到泰山给请了字:聚明。 这关系妥妥的家里人,牛金星也争气,还真中举了,但同样放弃入京会试。 因为此刻已天启七年,做官是条绝路。 牛垧做为藩商,全国各地跑,了解财富流向,老朱家的人自己就在挖坟,深知大明走到了生命尽头。 枯树无可救,也是他老牛家崛起的时候。 老牛眼界一向清晰,英雄枭雄他们父子都做不了,从龙之功一定不能落后。 这就需要很高、很远、很深、很清晰的眼界了。 牛垧暂时不知未来在何处,但他需要准备,不能失去任何机会。 藩王亲信几十年不是白做的,他不仅是鲁王的亲信,凭借热情认真,几乎成为藩王集体亲信,自然接触了暗中生意。 大明豪商分布在沿海、江南、长江和运河沿线,他们对流贼肆虐西北、中原、湖广没兴趣,只对赚钱有兴趣。 销赃就是最赚钱的生意,牛垧利用一丝丝机会,撕开一个口子,拉着更多漕商下水,父子俩生生组了个团。 大明朝的国蛀军团。 作为联系人,牛垧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有明确的立场和偏好。 儿子必须藏起来,只能接触有可能成为大王的人,成为从龙之首。 谁是英雄,牛垧依旧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不在老朱家,也不是南边那些流油的贵人。 银子只对枭雄有用,真正的英雄面前,银子就是粪土。 流贼不成气候,大浪淘沙,也不知谁走到最后,他们就算有陈友谅、朱元璋之能,也需要很长时间。 这个世间可能没多少时间给他们。 牛垧一直觉得山西不正常,财富分散,好似人人有机会,但又十分团结,把锐气完全藏了起来。 ‘陆天明’现世,瞬间证明英国公才是深藏不露的人间大虫。 可张维贤以下,谁是主事人呢? 看起来不是小公爷,更不是丰城侯,宋裕本有一丝可能,但也不明确。 牛垧认为不重要,越不知道,越证明英国公智慧凌驾众生,越可能走到最后。 因为曹丕、司马懿、杨坚、李渊、赵匡胤天下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全是上一朝的贵人、权臣。 张家什么时候拥有实权,做大明权臣,什么时候就会绥靖天下。 现在…得拱火。 请天下入局! 第556章 阴阳纵横,谋士玩局 牛垧花一个时辰写了一模一样的两封信。 但他并没有立刻发出去,能在秦大成眼皮子底下藏三年,耐心很重要。 他也没搭理舞阳郡主那个老婆子。 竟然在汤家女院里待了三天,凭借他炉火纯青的拍马屁功夫,把一个呆滞的女人生生哄笑了。 鲁藩商号人不多,他们做的是大宗商品,运河联系卖家,山西联系买家。 太原就三个买家,晋藩、忠勇、太行,众所周知,他们就是一家,其他人吃不下他们的大宗粮布。 牛垧可不是保守之人,山西明明什么都要,所以他给太行商号介绍了不少丝商、纱商、裁缝、笔墨纸砚等商人。 这些商人在太原慢慢有了商号店铺,牛垧平时会收集他们的进出货量,也会帮他们运输物资。 发展了一群商业伙伴,又把这群人变为固定客户。 牛垧其实比范永斗更会做生意,掮客就是这么溜。 今日一大早就起床,牛垧饭后叫过十五名掌柜,安排他们准备秋季的货,去与各家统计一下用量。 这十五人分工明确,互不干涉。 全是‘项目经理’,秦大成了解他们做事方式后,陆天明还夸赞过牛垧,有做大事的气度。 商号在太原最热闹的南街,十五人先后出门,四面分开去联系生意。 其中一个掌柜乃果商联系人,这是山西重要的‘外汇’生意。 山里野果非常多,百姓收集起来晒干,太行商号从百姓手里收购,他们内部无法完全消化,外销就很着急。 牛垧自然发现了一个偏门生意,利润微薄,但量很大,江南冬季能吃到北方各类野果干,售卖起来并不难。 干果运输也方便,驮马两日就可以出山,进入真定府就能转漕运。 做这生意的也不是豪商,赚个辛苦钱、捡点汤水喝的地方小门小户。 果商掌柜先到东城两家店铺坐了一会,然后又到西城,下午去了北城,临近黄昏,与其他掌柜在城中鼓楼碰面。 别人都联系完了,他还没结果,大声咒骂两声,急急从南街出门。 城郊也有店铺,而且还不少,尤其是官道两侧。 掌柜连着拜访了两家杂货铺,天黑前与杂货铺掌柜在大道边一顿客套,返回城内商号汇报结果。 玩的挺好,千重障眼法,秦大成若玩跟踪,派多少人也盯不住。 他只知道,牛垧总是一次派多人做事,平时与商号并不私下联系,反而是其余商号上门谈事。 李素听后笑了,谋士对谋士总是容易产生好胜心。 牛垧既然很重要,那就捉住他。 道理其实很简单,牛家父子的信使不在商号内部。 玩个人性小游戏就可以。 不要跟踪他们,每隔百步,临街商铺或城墙安排人,接力盯梢。 掌柜从哪一个铺子出来回商号,就把那个铺子列为怀疑。 必须是直接回商号,路上溜达也算,但他若与其他人交流,吃饭或消费等行为,即可排除。 列为怀疑的商号也不用上门,抓住人没意义,等着发信就行。 有两种方式,一是谁派伙计出远门,谁就是信使,用刑审问不会错。 另一种方式更快,太原现在作为北方商贸中心,信鸽非常多,外地商号几乎都有,看谁家放鸽子就行了。 李素为了证明自己,让董成虎等五天。 现在三天就有了结果,城内晋藩的迎宾馆,秦大成把十五份行动路线交给他。 牛垧肯定不止一个联络渠道,但关于陆天明的消息,一定会找最安全最可靠的那个渠道。 李素看了一遍,想都没想就确定是干果铺子。 因为牛垧出身太低了,驱使比他出身更低的人,才有安全感。 他会利用豪商,绝对不会想着驾驭豪商。 这是人性,不是谁都有陆天明的天赋气魄,军户出身敢驱使勋贵。 既然如此,那些身价丰厚的东主、大利润的商号天然可以排除,干果铺子就很容易理解了。 李素第一次做事,大将军唯一的‘身边智囊’,董成虎得给这个面子。 除了派人盯梢,还得预防飞鸟送信,从监察处挑出五百人,三百人持铳,二百人监视,令旗传信,天不亮就到太原东山各山口守着,一路摆到了杂货铺后院。 正南是藩庄,信鸽起步不会飞越大官道,先翻山进入北直隶才会南下。 监察处的武器非常适合打鸟,他们平时主要是抓匪,不为杀人,火铳里一般不装铅子,大多时候是米粒大的特制铁砂。 这玩意打猎有更大的妙处,持铳悄悄上后山等着,前面的人朝天随意鸣枪,漫山遍野的野鸡呱呱升天,对着天空砰砰开火,保准掉一片。 对付一只鸽子能有多难。 早上辰时刚过,杂货铺掌柜觉得山里凶鸟过了觅食点,同时放飞两只鸽子。 不到一炷香,东山传来砰砰的火铳声。 藩庄护卫经常演练火铳,太原城习以为常。 还好李素交代过,三只以下,只打一只,三只以上全杀,校尉巳时就把密信给带回来了。 聚明: 大虫在京,雄兵在晋。 太岁临凡,强兵在握,半年后定会南下驱寇。 贼首高闯,心高气傲,定攻中都,顺攻山东、淮安等漕转地。 运河乃财富流转通道,流贼若碰,豪商定援,卢象升、洪承畴赏军,明军如虎添翼,流贼必定惨败。 不吃亏,贼首不死心。 北方无望,已是别人盘中餐,流贼触之即死。 我们不能无动于衷,提前告知他利害,湖广水泽遍野,田地肥沃,但开荒太少,若不安稳种地经营,永远没有基础。 到处破坏,固定不下来,无法整合战力,对江南就无能为力,早晚被动挨打,灭亡不过顷刻之间。 高迎祥到了造反的关键,他应该学马守应,经营地盘,练精兵,巩固战力。 英霍山为重,一切行为不可离开英霍山五百里,湖广、江西、中原、南直隶西边五府才是生存空间。 定鼎天下的英雄即将出世,不在宗室,更不在江南。 这是流贼最后的机会,我们不能完全放弃。 我儿暗中联络,为父明面经营,请天下入局。 年后,牛氏定为新朝从龙之首。 第557章 势主看谋士 藩庄,董成虎、秦大成、李素、方世玉一起求见。 陆天明正在后院靶场练习射箭。 闲着无聊,不能丢掉杀人技。 老规矩,他们依旧站在墙边一言不发。 陆天明见过方世玉了,老实说,小时候的事,实在没什么印象。 方世玉比自己大两岁,他十岁的事,自己就是八岁。 这两岁很关键,启蒙的开始,稚童与黄口的区别。 既然与姐夫更熟,那你们还是与姐夫处朋友,跟我处只有压力,对你没任何帮助。 李素看陆天明手里的弓很奇怪,竟然有两个轮子,四股弦,一根铁杆保持平衡,看起来还是钢制的弓身,牛皮编织的弓弦。 射程非常远,但陆天明拉起来很轻松,箭矢也很短。 这玩意若有一万把,女真就是一群羊。 董成虎看他惊疑,附耳低声道,“这东西只有一千多把,全在大将军的亲卫营,箭矢乃特制的穿甲箭,牛角切片压制弓身,轮子和钢片都得千锤百炼,还得保持弹力平衡,又贵又费工夫,还容易损坏,大伙原以为这弓可以大量制作,没想到真打造起来,还不如造火铳快,一弓赛五铳。” 李素点点头,精密的杀器,当然比火铳昂贵。 陆天明连着射了三十支箭,百步靶中了九个,相当于定点射击十中三,到京卫武学勉强毕业。 亲卫营士兵练习三年,拿这弓能十中十,个个是百步穿杨的武进士。 甩甩手返回墙角的亭子里,张之桐其实一直在马车里,太原不方便露面,现在她已带着徐凤爵到河曲了。 传信说察哈尔刚刚发动,怒气还在酝酿之中,陆天明没什么兴趣,留在太原听听各家消息。 郡主和李开夏连连拍手,旁边还坐着新媳妇李小鸾。 陆天明把弓放到桌上,李素立刻拿到手中,对重量没有心理准备,差点砸脚上。 董成虎上前,躬身递上缴获的密信。 陆天明一边看,一边示意他们落座,看完又递给李开夏。 李素和方世玉趁机拿过弓,仔细端详起来。 陆天明喝口水,突然打了个哈欠,“师兄,让你带李素去河曲,你们怎么还在太原玩上游戏了。” 董成虎连忙躬身,“河曲消息说不宜过早涉足,还有二十天时间,属下想搞清楚太原的暗子,大将军见谅。” 他说的是韩智文,陆天明依旧牙疼,“有没有搞清就那回事,密信看了,有什么想法?” “属下也许应该跟大将军回京。” “呵呵呵,想得美。” 李素这时候突然把弓交给方世玉,起身拱手道,“大将军,属下有个疑问,徐小姐把您的消息传回去,南京必然会传给京城,他们马上判断您会从辽西现世,也许会通知给东虏。” 陆天明一脸懒散的样子,缓缓说道,“我们很容易能隔绝东虏三个月消息,这空挡足够了。” 李素再次拱手,“大将军,君子坐不垂堂。” “没那么严重,徐弘基不会走漏消息,一来他要等徐小姐安全返回,二来他会与英国公联络试探,这是他们的做事习惯,就算他想告诉东虏,到时候也来不及了,何况他们传信需要通过海路,那里拦截起来更简单。” “是,属下多嘴了。” “李先生对牛垧请天下入局怎么看?” “回大将军,一个投机的读书人,顶多算有点小聪明,天下入局不需要他请,他也请不动天下人,牛氏父子只能骗骗流贼。” “流贼就是大势的一部分,骗了流贼,那就驱动了大势。” “属下认为不是,他明显误会英国公乃势主,阴阳家、纵横家等学说过时了,如今不是权谋策略的时代,利与权并重,豪商对大势的影响不比士绅小。” 陆天明轻咳一声,抱胸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觉得天下不同?” “回大将军,游学的时候,属下发现江南风气与北方完全不同,奢靡的背后是对财富的理解和运用,时间一长,会影响到脑子对权力的理解。 世上没有傻子,但世上有人性,他们对财富的运用没有转变为武力,迟早是北方的一盘菜。” 陆天明呵呵干笑两声,“李先生对大环境看的很清晰,但你不该跟牛垧玩游戏,他是老鼠,很敏锐,非常敏锐,你要把他吓跑了,我还玩个屁啊。 一会你给我请回来,他联系谁不要紧,就算他联系皇帝又怎么样,但他联系的生意不能断,你们没发现牛垧不知不觉影响几万人的生计吗?” 李素被说的一愣,两息之后懊悔低头,“是,属下不该争强好胜。” 陆天明点点头,“吃一堑长一智,看清楚大势,就得抛弃以前一切做事习惯。 你很敏锐,陆某对谋士的看法、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可能与你们不同,你自己感受一下。 儒学的深厚底蕴,酝酿出大一统思想,这是历朝历代的立国之本。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思想下,也有莫管他人瓦上霜看热闹心思,南北、东西,这种地域性的分别很无聊。 北方若只有北方,就是一堆穷苦百姓,南方若只有南方,就是朝不保夕,北方离不开南方的财富,南方离不开北方的保护。 其实士绅豪商最大的矛盾不是权力争夺,而是路引对物资流通的约束。 地方士绅几千年只会做地主,不会做商人。士绅看似在做生意,其实是搅和生意,阻止豪商集团壮大。 士绅、豪商、士大夫,他们是自我矛盾的一群人。 能让豪商快速做大的是权力,但阻止豪商进一步壮大的也是权力。 豪商什么时候能认识到这一点,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对权力的依附,成为真正的势力。 我们是大一统王朝,三千年的一贯思维,很容易把群体矛盾变为权争,所以豪商酝酿力量太慢了,资产阶级萌芽了,世界却不给他们壮大的时间。 这就是当前的主要矛盾,天下无需谁请谁入局,我们每个人都在局中。你在,我在,牛垧也在,局中人站在局中,是看不清全局的。” 李素思索片刻,深深弯腰,“感谢大将军解惑,茅塞顿开。” “所以你对牛垧怎么看?” “回大将军,萤火之光,不足为惧。” “也不尽然,有句话你听一下。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以身为饵,请天下人入局。” 亭子里众人齐齐一愣,都在思考。 还是李素反应快,拱手道,“牛垧的最终去处只有流贼,南北两京不需要他,一股落后的革新力量,更加腐朽。” 陆天明点点头,“流贼就是一把刀,它负有历史责任,世间的财富秩序需要它来打乱,以便我们建造真正的秩序。 牛垧试着联系,影响流贼决策,现在看也没什么用,就算有,也是老一套的死循环,对我们毫无威胁,你与他博弈,堕入小道。 若非有三千骑兵,高迎祥早被洪承畴和卢象升围死了,但流贼就算弹尽粮绝,世间也无法安抚、稳定他们。 所以他们很容易获得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此反反复复,某一天大概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他们这条路太愚蠢,外患极易钻空子,宣镇巡抚马士英三年前就判断,流贼闹下去也没结果,反而会让东虏如金国一样占据北方。 历史有历史的责任,我们有我们的目标,财富秩序需要彻底打乱,流贼若一直在中原兜圈圈,无法达到这样的目标,天下财富也不在中原。 三年内,高迎祥必须奔向陆某给他的目标,如果没那能力,他活着就没用,何必让他浪费时间,我们该下场重塑秩序了。” 李素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大将军运筹帷幄,来龙去脉清晰,属下多事了。” 陆天明没有责怪他,“去,把牛垧给我请回商号,好好做生意才有用,若他不做生意,那他就没用。” 李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陆天明指指他身后。 众人回头,只见贴身亲卫来到身边,“禀大将军,牛垧听到东山的火铳声,立刻化妆偷跑,没有向东去到真定府,而是隐蔽南下,被兄弟们拦住,就在藩庄外的大官道。” 陆天明没有接茬,笑着看向李素和方世玉。 两人脸色一红,突然明白董成虎是奉命陪他玩游戏,躬身行礼告退,去与牛垧玩嘴皮子。 第558章 流贼的自我修养(上) 李素身轻如燕去往官道,看起来十分开心。 董成虎在藩庄了望台看着,一脸笑意。 身边的秦大成有点不忿,“李素自大,竟然指导锦衣卫玩跟踪刺探的把戏,若非大将军拦着,咱早把牛垧祖宗十八代挖出来了,吃了个下马威还这么开心,文人的贱毛病,他也逃不脱。” 董成虎扭头看他一眼,伸手后脑扇了一巴掌,“难怪你之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消息传出去,没看到他是故意的嘛,大将军当然也如他所愿。” “啊?” “他刚来,刚入伙,就算女儿在大将军身边,他心里也没底,大将军看似在责怪他,其实是在鼓励他。 连牛垧都随便玩,那李素自然可以做更大的事,不必担心做错。 大将军用牛垧告诉他,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用,要看他对民间的影响,对百姓有利,他就是敌人也得暂时留着,对百姓有害,不论身份,下手干脆一点。” 秦大成嘴巴大张,“好一顿弯弯绕,文人还是贱。” “放屁,与文人有什么关系,这是势主与信臣的游戏,大将军在给李素整理脑子,他太聪明了,得用到该用的地方。” “该用的地方?哪里?” 董成虎又扇了一巴掌,“笨蛋,大将军不让我回京,那就是用李素来掌身边的暗卫,当然会在身边。” 秦大成恍然大悟,“老董你也在试探啊,太贼了。” “少给我装傻,咱们都得离开山西。” “嘿嘿嘿~”秦大成乐了,“属下还是跟着董大人舒服。” “你舒服着,下午我到河曲了,注意一下京城的消息,大将军估计会在太原待到八月,看似左一榔头右一棒子,实则在严格掌控时机,一旦动起来,天下会同时陷入热闹中。” 秦大成点点头,看李素已经与牛垧坐马车北返,下楼把董成虎送走。 李素心情确实非常好,美妙极了。 女儿盘头了。 山西不仅稳步积蓄力量,还有清晰的天下大势。 一切无忧,做事就可以。 牛垧是怎么说服的? 不用说服,八百个心眼子哪用你说服。 李素现身,儒袍身份就能说明一切,这是谋士特有的技能。 牛垧刮掉他的八字胡,一人出门,扔掉一切,非常果断。 被校尉拦住也没有紧张,马车内看到笑眯眯而来的李素,顿时下车热情迎接。 旁边的守卫没有拦他,牛垧心眼透亮,张家果然不会放弃自己。 “见过先生,四天前看到先生,没来得及打招呼,见谅见谅。” “牛东主多礼了,咱们是老乡,鄙人孟津李素。” “哦?!老夫听说过李先生,先生在登封置产,与宝丰不过百里,老夫回家路过,听过李长鸣的勇敢。” “往事不可提,世人愚钝,理会作甚。” “那是那是,愚兄岳母乃爬龟妇,照样被世人误解,咱们有一样的遭遇啊。” 李素热情还礼,两人不自觉互相揽着胳膊,“小弟刚到太原,分身乏术,还未拜访朋友,牛兄这是要去哪里?” “如今已开始收秋,愚兄想看看山西今年的收成,出城随便转转。” “原来如此,牛兄亲力亲为,令人钦佩。大将军说过,牛东主养活了山西数万百姓,是我们的恩人,要小弟向牛兄学习,择日不如撞日,小弟请牛兄喝一杯如何?” “哎呀,大将军过誉了,老朽真是惭愧…那咱们找个酒楼,愚兄请客。” “别别别,咱们回城,晋藩迎宾馆聊聊,当然是小弟来请。” 李素热情推他回车上,牛垧半推半就,“长鸣真是客气,那咱们不醉无归。” 马车调了个头,又哒哒哒回城去了,旁边几个便装的监察校尉也没有跟上去自讨无趣。 董成虎骑马从藩庄出来,听校尉说两人喝酒,意料之中,慢慢回城,等下午一起离开。 …… 崇祯七年七月十五。 南阳府东北角,宝丰县东南百里的舞阳县,地处南阳、汝宁、开封、汝州四府交冲。 县城南边五十里的二郎山,山坡上一位长袍儒士手拿羽扇轻摇,放眼雨后葱葱的山林,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智珠在握的底气。 李素说的对,河南也在炼焦炼铁,是中原重要的产区。 高迎祥冲出陕西,在豫西裹挟了十几万矿工。 卢氏、洛宁、宜阳、嵩县、栾川、汝州、伊阳、襄城、叶县、镇平、内乡、淅川、舞阳、裕州… 大量无田无饷的百姓一拥而入,他们比百姓有组织性,破坏力比西北悍民更强,跟着流贼席卷中原。 吃香喝辣、穿衣抱女、发家致富。 仅仅一年时间,中原刷了一遍,到豫东转一圈,返回英霍山。 湖广北部裹挟起来更快,阻挡流贼蔓延的是河流高川。 经历山西灭顶之灾后,高迎祥是当之无愧的盟主,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这种情况下,闯王可以放心安排人散开,以免被一锅端。 张献忠在湖广洞庭湖、长江、汉江之间。 罗汝才在襄阳、郧阳两府。 马守应在德安府、黄州府,安心经营英霍山地区。 高迎祥自己带人在南阳府、汝宁府的山区。 流贼瞬间拥有方圆千里的活动范围,东面依靠英霍山、西边依靠秦岭,中间有南阳盆地、襄阳要冲,东西南北互为奥援。 明军想围住他们是做梦,陆天明也做不到。 五省总督洪承畴调集了五万兵马,卢象升被调任郧阳巡抚堵西线,明军里里外外加起来十万人,不足流贼两成。 高迎祥学乖了,破县城不占据,也不会毫无目的杀戮,抢劫富户,宣扬他们不纳粮,拍拍屁股留给明军一座空城。 这样玩了一年,洪承畴被玩疲了,他兵力太少,实在没什么招,高迎祥没有冲出去再滚一遍,他就阿弥陀佛了。 只能这么耗着,等待形势改变。 第559章 流贼的自我修养(中) 山里郁郁葱葱,却人烟罕见。 就连山外的平原乡村,也很少见炊烟升起。 牛金星看南边轰隆来了百骑,略微笑笑,扭头下山,进入山坳中一个小山洞。 窑洞大小的山洞,门口用竹子遮的严实,洞内石桌、石椅、石床齐全,上面还铺着厚布。 地火上有滚烫的热水,冲茶品香,好一幅潇洒人生。 可惜山坡上潜藏的几十名护卫暴露了色厉内荏。 高迎祥下马,对四周看都不看,跟着一个仆人来到山洞。 牛金星没想到闯王亲到,起身连连拱手,“哎呀呀,大王怎么亲到,学生应下山迎接,失礼了失礼了。” 闯王没有跟他寒暄,直接坐到主位,端起温茶咕咕喝。 毕竟是几十万人的主帅,养气功夫再差,也有王者之气。 李自成与郝摇旗从门外跟着而入,对牛金星拱拱手,“牛先生,大王刚刚与徐家骑军大战一场,正好在南边百里外的大狐山,听闻先生送信与我,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两位将军快快请坐。” 流贼重新出山后,李自成一直跟着高迎祥,他与郝摇旗、拓养坤、刘哲、黄龙,都带着老营的人马,如今大约五万人,占据流贼七成战力。 郝摇旗从不在高迎祥身边落座,站到身后护卫,李自成坐到西边,牛金星坐东边殷勤倒茶。 “大王威仪日重,想必战局顺心。” 高迎祥依旧没理会他的马屁,放下茶杯淡淡问道,“你说陆天明临凡是何意?” “大王,山西有一个陆天明。” “赝品?” 牛金星笑着摇头,“大王,您不能这么想,能动用山西河套的实力,那就是星君临凡,若不能动用任何实力,姓甚名谁不重要。” “有道理,他可以动几分?” “据学生父亲判断,他动几分决定权在朝廷,不在他自己,朝廷能接受几分,他就动用几分。” 高迎祥眉头紧皱,“牛老先生未免过于夸大。” 牛金星再次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张舆图,刚放到桌上,郝摇旗就拿一张更详细的盖在上面。 高迎祥指一指地图,“在这上面说,你的太乱。” 牛金星点点头,“大王,您不能回陕西,无论是从南阳经商南到西安,还是从郧阳到汉中,或者从洛宁到洛南,三条路最短也有七百里。 这七百里东西向山道,进去就没有改变的机会,要么出去,要么回来,没有任何转圜空间…” 高迎祥摇摇手,“牛先生无需说此事,高某不是傻子,吃一堑长一智,山西失败之后,若还会进入直通的山道,那高某该蠢死了。” “是是是,义军占据地利,实乃大王英明,义军当前的困境是缺粮,无法停下来,但学生说句冒犯的话,停不下来,就无法练精兵固人心,我们必须停下来。” 高迎祥抱胸微笑看着他,“牛先生原来是想献策,说来听听。” 牛金星躬身,“学生大言不惭,请大王赐教。 我们现在没有开荒经营的底气,大城还在朱明手中,攻城消耗是愚蠢行为,经营地盘之前,必须有足够的声望。 取一处大城,让天下听到大王的威名,从人心晃动朱明统治。 陕西不能回,四川更不能去,无论是谁去,都会分裂义军,成败与否,他都不会再听大王号令,占据四川是下下策,进去很难出来。 洞庭以南也是同样的道理,大江水泽会分裂人心。 东南方向的江西是好地方,但没有绝对的实力抵御周边的压力,如同自我捆缚,实力壮大之后的首选地,现在不行。 向东是南直隶庐州、滁州,直到富庶的扬州,可以收集大军需要的钱粮,但会捅马蜂窝,且长江与淮河之间,极易被明军挤压,除了原路返回,没多大意义。 学生建议,先向北,继续进入中原,说服更多百姓举义旗,然后向东,直接进攻中都,摧毁朱明皇陵,摧毁朱明人心,乃大王威名之始。” 高迎祥听后看着他,没有说以后如何做,疑惑问道,“完了?” 牛金星瞬间判断高迎祥已有定计,不该自作聪明,内心有点慌,连忙躬身,“大王见谅,学生无法判断您会不会进攻运河,自然也不知该说什么。” “牛先生认为该不该顺势进攻淮安、鲁西等富裕之地?” “大王恕罪,学生认为不能进攻漕运,豪商会支持洪承畴赏军,拿到银子的明军战力翻番,我们没必要触其锋芒,用半年时间就可以耗掉锐气。” 高迎祥捏捏眉心,似乎在思考他的话。 但不一会开口,与牛金星说的话完全不搭,“牛先生,高某认真请教一件事,义军已宣扬不纳粮两年,如何真正执行呢?” 牛金星心念电转,脖子流下一道汗,卡住了。 高迎祥倒也没难为他,淡淡一笑,“看来牛先生也知道是句口号,我们要经营地盘,前提是执行自己的口号,不执行口号,经营地盘是做梦,你这一二三四叭叭一堆,全是废话,高某跑百里来听你喷了顿唾沫。” 牛金星无法狡辩,低头说道,“大王容学生思考几日。” 高迎祥仰脖子喝口茶,叹息一声道,“牛先生,背后的关系不谈,咱们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贵在交心。 说句实在话,流窜是不得已为之,但我们停下来就是找死,如今这种情况,已是高某极限,咱们可以学学陆天明。” “啊?!”牛金星惊呼一声,“大王,山西之外,天下没有更合适关门经营的另一块地盘。” “错,太行商号从未关门经营,” 牛金星眼珠子转了一圈,极度纳闷问道,“走商?” “对呀,难道我们不是在走商?牛先生拿走我们的银子,送来盐粮布,这就是走商啊。” “大王恕罪,这买卖无法公开。” “你脑袋有问题,换个方向,换个思路,不要经过漕商,从南京顺流而上,又快又短。” 第560章 流贼的自我修养(下) 牛金星这次比刚才还紧张。 因为他无法影响南京,那就是……废物。 高迎祥没有催促他,又喝了一口茶,示意郝摇旗到石锅把肉干煮一煮。 开水煮肉干很快,郝摇旗用勺子给盛了一碗肉汤。 高迎祥滋溜滋溜喝汤,李自成则微笑看着牛金星,拿着肉干,就着开水吃。 思考有个屁用,没有就是没有,思考不来影响力。 高迎祥马上吃完,牛金星看着李自成手里的肉干,抽抽鼻子,从桌上拿起一块肉干咬了两口。 哦,马肉。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一战击败南边的底气。” 高迎祥喝完肉汤,端茶漱口,淡淡说道,“说错了,我们败了。” “啊?!”好尴尬啊。 高迎祥打了个嗝,无所谓道,“不奇怪,徐文爵装备齐全,有一千多人可以骑射,高某若真能战胜,早就占据河南了。” 牛金星抿嘴思索片刻后摇头,“大王,若无法战胜这支骑军,北上东去的路都不通。” 高迎祥吭哧笑了一声,似乎对牛金星有点失望,没有立刻说话。 李自成接茬道,“牛先生,战事不是在纸上算战力,我们的确无法与徐文爵骑对骑,但我们可以诱敌深入。 徐文爵气势汹汹而来,十天前雨水刚停,立刻进攻英霍山东麓,闯王大军刚好在桐柏附近。 三千骑军出山,与徐文爵在唐河对峙,一战而败,我们损失五百多人,徐文爵紧追不舍,直接陷入唐河大泥潭。 附近有五千大军埋伏,双方厮杀一天,徐文爵扔下一千尸体撤兵,我们损失了三千步卒,但拥有了一千铠甲和军械,骑军更强了。” 牛金星与流贼打道多次,对战争的描述得选择性来听,忽略数量问题,李自成是说徐文爵被迫进攻,陷入耗人头的打法中了。 “李将军,事有蹊跷,徐文爵为何如此急切?新军不熟地利,单独冒进,似乎与此人传闻不符。” 李自成指一指舆图上的凤阳和南京,“徐文爵没有低估我们,但他高估了南阳城里的洪承畴,明军根本无法出城配合骑军作战,是洪承畴给了他大军跟进的错觉。由此看来,我们过江也许有难度,但我们只要足够快,江北劫掠一圈并不难。” 牛金星顿时向高迎祥拱手,“大王智珠在握,学生佩服。” “佩服什么?”高迎祥淡淡问一句,“佩服进攻凤阳?” “当然,中都若破,大王威名赫赫。” “猪才去进攻凤阳。” 牛金星脸色突兀黑红,“大…大王何意?” “高某的意思你还没听明白吗?凤阳我们唾手可得,但我们不屑去,南京贵人会害怕,那这就是我们的筹码,该你动手了。” 牛金星懂了,两眼一瞪,“大王圣明,学生佩服。可…可这…” “我知道,需要信任的基础,学学陆天明。” 牛金星又卡住了,陆天明有什么可学的,怎么变成你的口头禅了。 高迎祥看他呆滞,伸手指一指滁州、扬州,“我们到此为止,魏国公可以拥有兵权,拥有声望,咱们与南京合作,互不干涉,和气生财。” 牛金星脑子轰隆隆响了一阵天雷,强行忍住嗤笑,认真说道,“大王,陆天明的背后是英国公。” “对呀,高某的背后是牛先生父子,漕商背书。” “这…不行,天下只有英国公和魏国公能对位。” “错,还有藩王!” 牛金星一滞,点点头道,“就算是,也需要很长时间。” “高某不急,等牛先生三个月。” “好…好,可大王需要声望,不进攻中都,依旧无法扬名。” 高迎祥哈哈大笑,“那是你脑子直,其实还有第二个选择,一个南京、京城、山西都会看笑话的选择。” 牛金星皱眉,疑惑问道,“开封?学生觉得不可能。” “哈哈哈~”高迎祥更加乐不可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读书人,不告诉你,你可能永远想不到。” 牛金星似乎被施了定身法,一瞬间呆滞,三息后蹭的起身,大吼一声,“曲阜?!” 高迎祥收起笑脸,“孔家靠下跪获得荣华富贵,谁强跪谁,你说高某把孔氏一家端到英霍山,他们跪不跪?他们跪了,读书人跪不跪?” 牛金星猛得摇头,“大王,您这是给自己招最凶猛的报复。” “放屁,读书人会嚷嚷,会使劲嚷,会喊破天,然后呢?唾沫淹死我?高某不是皇帝,但高某敢肯定,任何一朝的贵人都恶心孔家,若有人替他们清理,他们会暗中大笑,高某要物资,他们要实在,大不了国葬出殡,能有多复杂。” 这事对牛金星震撼太大,一时无法考虑周全,急得挠头。 高迎祥又淡淡说道,“学学陆天明,不纳粮其实很容易实现,分田给百姓,市价三成,五年还清,我们不收税,但收田价,可以用粮食顶价,反正我们最多的就是田产,以后再说。 你看,山西就有现成的办法,换个角度就能得出答案,令尊在山西三年,牛先生对高某藏拙了吗?” 牛金星不能失去流贼的信任,犹豫片刻深深弯腰,“大王智慧高远,父亲的确未发觉分田可以学习,学生这就去南京,凤阳,曲阜,二选一,魏国公应该很好选。” “好,牛先生果然是朋友,你有三个月时间,八月谈,九月还,十月定,黄河上冻之后,一切主动在高某,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二选一,是全部可以实现。” 一切都得用现实战局支撑,牛金星明知道高迎祥说大话,也不得不同意,“大王还有别的交代吗?” 高迎祥上下打量他一眼,“牛先生,能问出这句话,你大概认为我们必败无疑,凭什么呢?” 牛金星一愣,“学生当然没这么认为…” “不!”高迎祥直接打断他,“你就是这么认为的,读书人的贱毛病,总认为自己智慧高人一等。牛金星,认清你自己的位置,高某不用你,你们父子狗屁不是,就凭你百余人的护卫,敢争天下?” 牛金星脸色红如猴腚,李自成突然在膝窝踹了一脚,“跪下!” 扑通~ 一个时辰前还智珠在握的牛先生下跪,没有挣扎起身,认命很快,“大王信任学生,是学生的福气。” 高迎祥负手冷哼一声,“牛金星,临凡是否真假都不重要,若他能像陆天明一样,让高某学习变强,那他就是太岁,若是个草包,就算他当了皇帝也得不到高某一声夸赞。 给你五万两银子做事,你可以选择反悔,可以选择逃跑,高某倒想见识一下牛氏如何脱身,否则就用心做事,高某不会亏待功臣,荣华富贵早晚可期。” 第561章 大明蛀国,魏国公(上) 晚上戌时,高迎祥月色下离开二郎山。 向南奔跑五十里,停在查牙山附近。 面前近在咫尺就是马鞍山。 高迎祥手下的矿工非常多,早就想炼焦炼铁,可惜无法停下来。 他们停下来,洪承畴立刻奔袭。 这一年来,高迎祥越发觉得当初的陆天明厉害,自己若早五年遇到他,就不会反,带着延绥镇兄弟镇压其他人,咱也可以割据陕西,养寇察哈尔。 如今老子竟然成了别人的踏脚石。 虽然早就知道,但一层一层,没完没了,总有人更高一层。 他妈的,自己踏别人,也被别人踏,世上恶人实在太多了。 李自成从身后驱马来到身边,“舅父在想什么?我们该回去了。” 高迎祥仰头歪歪脖子,沉重说道,“自成,永远不要相信靠一张嘴吃饭的家伙,但凡你觉得他有点用,他就会顺杆爬,我们稀缺的是将帅人才,不是那些钻营鼠辈,他们就算再有本事,危急时刻也顶不上兄弟们一根手指。” “是,感谢舅父教诲,晚辈记住了。” “自成觉得陆天明活着吗?” “啊?”李自成一激动,差点从马上栽下来,“这怎么可能?” 高迎祥轻哼一声,“我从未说过陆天明死了。” 李自成一愣,用力摇摇头,“舅父还遥祭过一次。” “这家伙假死脱身,聪明过头了,人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大患呐。” 李自成扭头看看身后的亲卫,靠近低声道,“舅父,我们设想他活着,不能影响兄弟们军心。” 高迎祥叹气一声点点头,“徐文爵已经从汝宁府到凤阳三天了,牛金星还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他的眼线很差。 豪商、藩王的联系人,但藩王把他当奴婢,本身就比两京勋贵低一层,比江南那些大族更低,牛垧能活着,是山西需要他联系生意,不是他有多聪明。 自成觉得,王刚兄弟和他谁先到南京?” 李自成立刻道,“王兄顺流而下,应该快一点。” “哈哈,错,一定是牛金星先到。他们父子在待价而沽,有点聪明,但又不够聪明,他们更害怕失去联系,对我们也就这点用了。” 李自成眼珠转一圈,“舅父,我们与徐文爵各自损失了五百骑军,牛金星不可能查到战事结果。” “没关系,徐文爵杀了我们三千步卒,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徐文爵以为他立威了,其实有个屁用,他一到凤阳就会被钉死,哪里都去不了。这天底下,老子除了怕陆天明突然诈尸,带曹文诏从山西跑出来,其余人都是棒槌。” 李自成眉毛一跳,这就没法说了,自己和郝摇旗一直跟在身边,亲眼所见,高迎祥只要有空,就在对照舆图复盘山西的战事。 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神奇的是,总有收获,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高迎祥对着马鞍山废旧的矿区感慨一会,突然起步,向南而去。 牛金星的确比李自成想象的更快到南京。 这种事不需要跟他爹商量,很多贵人都知道自己能联系到流贼,一开始还是他们的线才勾搭上。 同一片天空下,悲欢离合总不同。 不管辽东如何血腥,不管塞外如何热闹,不管中原如何混乱,也不管京城如何萧条,都不影响南京的奢靡。 百姓不管在哪里都苦,但贵人如同活在两个世界,不管从哪里来,都能在秦淮河找到属于自己的高贵。 七月很热,七月也很潮。 达官贵人在秦淮河听曲消暑,城中的魏国公府异常安静。 今天是七月二十,北地的消息送回来都半个月了。 徐弘基快马入京,快马到山西求证。 信使也回来了。 英国公说他也不知道陆天明能复生,需要等等后辈们的消息。 山西的消息更让人吐血,归化的商号被血洗,平阳和太原府商号伙计被关押,河曲和察哈尔商号连消息都没有。 韩智文回信,一切正常啊,小姐与张之桐在河曲溜达,一切很好。 噗~ 徐弘基吐血了。 山西正常,那就代表察哈尔不正常,河套不正常,没有探子帮忙,韩智文那个蠢货也被隔绝消息了。 自己上当了啊,抽调骑军南下,无形中放弃了察哈尔。 林丹汗怎么能对付一群阴险的妇人。她们动手太快了,连替身这种偏门招都想得出来。 一看就出自女人之手,自以为是。 还有文爵,杀了三千人怎么能达到震慑要求,你该杀一万人。 还有洪承畴,一头猪,步卒与骑军配合都不会,无法扩大战果,骑军若跟你作战,一个月就消耗完了。 桩桩件件,稀里糊涂,又鞭长莫及。 应对太被动了。 徐弘基平时很威严,他是南京的主人,不需要去中军都督府坐镇,这几天在家,急得流鼻血,口舌生疮,连带的下人也战战兢兢。 徐允爵从前院大步来到后院,看一眼托腮沉思的父亲,缩缩脖子进门,放下一张纸。 “父亲,宋裕本的消息,说赵家女眷和舞阳郡主犯错了,归化是针对她们行事,妹妹很安全,与张之桐转转就会护送回南京。” 徐弘基冷眼瞥了一眼儿子,什么都没说。 徐允爵下意识退一步,期期艾艾道,“父亲…三弟想要三千套军械,二千张硬弓。” “哼!”徐弘基开口倒吸一口气,口疮疼,“你就不能满足他吗?” “军械能想办法,南京只有软弓啊,匠作所不会制作硬弓。” “蠢货,去跟山西换,这也用我教你。” “儿子问过了,他们不换。” 恼怒的徐弘基一愣,坐直身子,“你与谁联系?” “儿子去年就联系过,宋裕本、曹文诏、王朴、杜文焕、麻英,山西的将官全联系过。 ” 徐允爵这不是傻,而是在告诉徐弘基,山西没有破绽,胡乱行动没用,不如安心等等消息。 第562章 大明蛀国,魏国公(中) 徐弘基没什么头绪,生闷气也没用。 躺坐回榻上,脸上盖一块毛巾,降降温。 还没一炷香时间,又有人汇报消息。 家臣钱良坤的声音响起,“公爷,京城的消息,皇帝准备召回懿安皇后,朝臣无法插嘴,看起来已成定局。” 徐弘基拿开毛巾,疑惑抬头,“什么理由?” “太妃病重,需要懿安皇后主持禁宫诸事。” 什么狗屁道理,徐弘基又看向儿子,徐允爵立刻道,“父亲,皇帝一定在太行商号安插了暗子,那个胡三春最有可能,一个贪财的家伙,咱们每次送银子都要。” 徐弘基点点头,伸手说道,“把山西回来的消息给我,关于那个替身的事。” 徐凤爵逃跑的时候,快速交代了她看到的事,消息并没有添油加醋。 徐弘基看了两遍,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含义,闭目沉思一会,淡淡说道,“张维贤啊,鱼目混珠,全是障眼法,他们就是奔着察哈尔去的,林丹汗危险了,白白给人做了嫁衣。” 钱良坤轻咳一声,“公爷,属下认为,我们不妨当作是真消息,这个陆天明若现身,必须从辽西出现,只有东虏关押才能解释失踪三年,秋季给黄台吉送个消息,东虏一定不甘心被莫名利用,自然会提前戳破。” 徐弘基摇摇头直接拒绝,“破不破没什么意思,与一个替身较劲,就是与一群女人玩过家家,太幼稚了。 关键是英国公能拾取山西多少力量,山西人经营山西非常用心,这个我们都知道,但张维贤要借用山西的力量权争,那是另一回事。 山西人不会管别人死活,他们的大军不出击,练再多的精兵也是摆设,不去惹就没事。 张维贤若让宋裕本强行调兵,千朝廷当然不会说什么,再多的话,宋裕本也别想回去了。 南京与京城,现在还真的是面对同一种隐患,也许我们该索要一点调兵权,至少要保证南直隶的安全。” 徐弘基说完再次闭目,钱良臣和徐允爵也只能陪着消耗脑细胞。 距离的劣势,让他们反应越发滞后了。 李素说的对,南京对权力的理解,果然与北面不一样。 钱粮让徐弘基有莫名的底气,所以他面对突发事件,反应不仅慢,还显得有点优柔寡断。 只有等他定计之后,天下才能感受到阴险。 他会定什么计呢? 也许他好几年后才能回味过来,这几天消息到南京的顺序,冥冥之中都有种莫名的力量驱使。 管家来了,“公爷,鲁王府在南京的商号掌柜送来一封信,是牛氏父子。” 徐弘基以为是女儿在山西的消息,拿过来撕开。 好厚的一封信。 徐弘基看一眼后,立马弹了起来,低头快速阅读。 牛金星身份还是太低了。 为了直接站到徐弘基前说话,扯淡是没用的,所以他把山西之事和高迎祥的条件详详细细写了一遍。 徐弘基读完,再次读第二遍,一张一张递给身边的儿子和家臣。 牛氏父子也认为真假不重要,很正常的判断。 高迎祥的这想法… “混蛋!”徐允爵大骂出口,“父亲,这不就是黄台吉拿捏张之极那一套嘛,我们不能和流贼有明确的来往,生意是生意,国公府绝不能答应任何事。” 徐弘基一愣,拍拍儿子的肩膀,赞赏他反应敏捷,自己则低头在地下来回踱步,思索起来。 钱良坤看了三遍,等徐弘基脚步慢下来,才皱眉说道,“公爷,高迎祥在要挟我们,虽然从兵事上说,他确实有可能佯攻中都,把洪承畴和骑军困在凤阳府,但他想奔袭六百里劫掠曲阜,单靠骑军可不行,十几万人到山东,没有半个月无法返回,这不是给洪承畴送功劳嘛。” 徐弘基点点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马贩子有点脑子,能做流贼的盟主,当然不是个莽夫。” 已经到午时了,徐弘基招呼上点汤,三人到餐桌一边喝,一边思索。 还没定计,又有消息了。 京城温体仁送来的,饶是徐弘基够阴险,此刻也懵了。 完全碍不着的一件事。 山海关孙承宗上奏,万余白杆兵在京城耗费钱粮近五年,陛下若用,就调他们到蓟镇戍边,若不用,就让他们回乡,帮助洪承畴和卢象升剿匪。 皇帝和内阁还真无话可说,假惺惺询问白杆军是否愿意到山海关。 秦翼明同意了,同意了,同意了… 皇帝和内阁被搞了个措不及防,反正没有多余钱粮,那你们去。 去就去,白杆军已经开拔了。 徐弘基捏捏眉心,苦恼说道,“张维贤给白杆军银子了,孙承宗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可以制衡祖家了。” 徐允爵接着道,“岂非辽西要乱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孙承宗不是这样的人啊?” “不!”钱良坤摇摇头,“张维贤要的就是这效果,辽西继续囤积重兵,京畿再度空虚,若东虏进攻…” 徐允爵接着话头大叫,“宣大营兵会立刻进入京畿!这些兵八成是他在山西的私兵,他完全节制北直隶防务。” 徐弘基点点头,“张维贤虚虚实实搞这么多,敢情是放了个拐弯屁,他不是对付我们,是糊弄皇帝呢。” 钱良坤接着道,“公爷,我们反对与否都不合适,反对他就是反对我们自己,三少爷的骑军迟早会大白天下,但支持他,就是与江南士绅闹不愉快。” “吭哧~”徐弘基嗤笑一声,“闹半天只是为了让我们闭嘴,山西把府里的人控制了,其余商号却没任何影响,这也符合山西的形势。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对付东虏明年即将发起的进攻,我们没必要拆台,也不会帮忙,那就…放流贼进入北直隶。” 第563章 大明蛀国,魏国公(下) 放流贼进入北直隶。 意思是南边不管,隐晦同意高迎祥的想法。 不进攻中都,随便你们去哪里。 老套的一个招数。 本质上,还是在用漕运要挟京城。 漕运若断,走私生意暂且不说,朝廷两个月都撑不住,你张维贤算计再多也得先灭流贼、先保中都。 这样就把京营在内长城的班军调动了,北直隶仅有的军事力量会陷入剿匪的泥潭,不需要南边动手。 京畿空虚,宣大私兵也许会入京,但数量有限,不值一哂。 徐府三人一顿定计,钱良坤到鲁王商号面见牛金星。 小牛同学想见魏国公,没那个资格,现在也不行。 计策如果真成的话,半年后,天下人就会感受到魏国公坐看风云,以钱粮为秤,挑动大势互搏、双向借刀杀人的阴险。 如何通过钱粮控制进度和尺度,根据战局来定,他们很熟练。 徐弘基想的挺好,已经在幻想祖大寿低头认门了。 西边不亮,东边亮,失去察哈尔获得辽西。 白杆军到辽西一定会负责宁远防区,祖大寿被孤立于松锦,就不能与南边若即若离了,否则迟早下狱。 英国公能接受的话,徐弘基也无所谓,只要北方有力量存在就行。 而且察哈尔不可能被一口吞下,定然会混乱一段时间,韩智文还在山西,不是完全失去机会。 徐弘基想着想着,用脑过度,实在太累,在床榻中睡着了。 迷迷糊糊被人叫醒。 睁眼看到天色已经黑了,屋内点着蜡烛,徐允爵在身边呼喊。 上火耳鸣,徐弘基甩甩脑袋,抠抠耳朵,儿子的话这才传入脑海, “父亲,京城传来的消息,林丹汗勾连外人算计忠勇商号,类同毁盟约,察哈尔自己陷入了混乱,牧民都在逼着林丹汗认错道歉。黄昏有一个叫王刚的人,自称高迎祥的兄弟,拿着赵之龙留下的信件作为拜帖,直接登门。” 徐弘基呆了几息,眉头一皱,冷冷说道,“勒死埋了。” 徐允爵没有答应,房里没其他人,附耳低声道,“父亲,高迎祥愿用五百万两,购买一个机会,同时让成国公变成我们的奴婢,再送我们一千万两,以及江北漕运兵权。” 徐弘基听后,眼珠子一动不动,过一会慢慢歪歪脖子。 突然起身,从后院到东边的祠堂。 徐允爵到门房,亲自带着王刚从前院进入一个隐蔽的廊道,转来转去,进入一个烟雾缭绕的房间。 只有两盏祭祀的蜡烛,背光的阴影处,坐着一位白泽服。 袍子在烛光照射下非常刺眼,脸却完全看不清。 阴森,窒息的压迫感。 扑通~ 王刚匍匐下跪,五体投地,恭敬行礼,“小人拜见公爷。” “说来听听,什么机会!”徐弘基声线缥缈,更添了一丝诡异。 王刚从身后放下一个布包,“回公爷,这是两京贵人联系我们的信件,真真假假不论,成国公联系高氏走私的密信全在其中,可追溯三十年,他绝对逃不了掌控,小人在九月份送公爷五百万两,换一条路。” 徐弘基停顿片刻,冷冷蹦出两个字,“继续!” “八月我们北进,拖洪承畴向北,九月伺机佯攻中都,调大军防守中都,十月过黄河进入北直隶、山东。 这样大军就与我们形成了断后路姿态,此刻请公爷放一条路,将有一万精兵从英霍山而出,经安庆、庐州、滁州直达扬州。 公爷放心,路上我们不会劫掠,也不会杀人,抵达扬州后,立刻沿运河北上劫掠富户,一个月内荡清扬州、淮安两府,公爷可派人在身后追。 此行既接应北面的大军,也为了获取物资,更是为了公爷无上军功。 我们不进攻中都,公爷有驱敌大功,小人只要扬州、淮安两府的粮食和盐布,所劫金银无论多少,全部留给公爷。 按大哥的估计,粮盐布只占两府钱财的两成,公爷八,我们二,江北三府若有损失,我们如数奉还。” 王刚说完,很久没听到回应。 房间针落可闻,甚至能听到蚊子挥舞翅膀的声音。 王刚一直五体投地,异常恭敬,安静等候。 嘎叭,嘎叭,嘎叭… 大约一刻钟,响起指关节清脆的声音。 徐弘基一节一节捏手指,听起来更加让人窒息。 王刚爬得腰酸了,才听到徐弘基冷漠的声音,“我八你二,如数奉还,马贩子气魄不错,是个人物。” 王刚咚咚磕头,“感谢公爷夸奖,为婢徐府,是我们兄弟的荣幸。” “想得美,这一万人看似在劫掠运河,却随时可以奔袭空虚的中都。” “公爷见谅,只是为了调动大军,接应兄弟南归。” 徐弘基突然起身,大步离去,王刚只能看到一双脚,匍匐大吼,“小人恭送公爷,感谢公爷手下留情。” 徐允爵拽了他一下,王刚起身弯腰,又被带着从后门离开。 城内兜兜转转一会,王刚汇合与他一起来的四个人,被城门守卫连夜送出城,还给了他们一条乌篷船。 华灯初上,秦淮河热闹着呢。 徐允爵转了一圈,来到一处僻静地,望着莺莺燕燕的秦淮河,莫名觉得烦躁。 扬州、淮安,就算不进府城,至少也有千万两金银,事后可以得到一群忠心的家族。 江南这种玩法,与山西完全相反。 山西是抢银子抢田产散出去,江南是抢银子抢田产,收集起来。 自己是见过山西实际效果的人,有舍才有得,这些银子必须取,但不能送到南京,银库的银子都快烂的发臭了。 应该送给三弟,把中都经营成山西,进可攻,退可守。 争嘛,我也不是不懂。 “小公爷!” 钱良坤来了,徐允爵回头看他一眼,“钱先生,谈的怎么样?” “还行,生意好做,不需要我们露面,物资送到庐州府,牛金星自然会借其他人完成。” “放弃了水运?” “水运不能被污染,哪怕再方便,也不能被他们占据主导,生意就是生意。” 徐允爵吭哧笑一声,“是啊,生意就是生意,我们不想要银子,但我们又不得不收集大量银子,如何花银子,真是令人头疼,好像真的只有大军消化起来快。若想把流贼为我所用,明年必须让高迎祥去死,这家伙太聪明了。” 钱良坤微笑点头,“小公爷从山西回来后,越发充满智慧。” “哈哈,聪明不聪明,最后免不了被算计,免不了堕入命格,若不想被算计,最好一手甜枣,一手大棒,如今我们只有甜枣可不行。” “善,小公爷英明!” 第564章 权力运用的不同表现 徐弘基会有什么反应,陆天明从来没浪费脑细胞推演。 中枢把天下欲望表现的淋漓尽致,京城不会白玩一年, 陆天明只知道,徐弘基折腾千遍万遍,最终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抛开胸膛,挖出心脏看看,英国公永远比魏国公更有公心。 这东西不是地位决定,也不是品德决定,屁股决定了一切。 英国公身在中枢,武勋的旗帜,皇权的一部分,他必须有点公心,维持朱明架构的威严。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自己。 魏国公是皇权与相权的桥梁,不管过程如何玩花活,他最后一定是沉默、冷眼旁观、伺机吸血。 想让徐弘基亲自下场,远的远呢,大军站到江对面也叫不醒,什么时候拥有摧毁江南的武力,他才会下场。 这事由不得他,江南大族血液里鄙视武力,鄙视武夫。 对他们来说,武力永远是工具,是奴仆。 利,永远大于权。 他们有足够的钱粮底气支配权力,内心对权力就不感兴趣。 权力是狗粮,是累赘,是责任。 当然不想要权力。 只有两种人才想要权力。 一种是无能愚昧,一切认知都建立在权力价值观下,失去权力依附没有任何生存能力。 还有一种,‘牛马’才想要权力做大事。 陆天明就是超级牛马。 不怪贵人小看他,因为他做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意义何在,只有成功的时候才能知道。 外人对察哈尔的结果不会感到意外,但一定会对过程惊讶。 兀良哈、张之桐、巴图、董成虎等等,他们说的半个月、二十天,都不是在说造反。 陆天明不需要他们造反,谁敢给老子造反,老子就惩罚谁,以免给其他人不好的榜样。 他们说的这个时间,是察哈尔人心一统的时间。 过程不会流血,否则就落了下乘。 也不是杀林丹汗,让兀良哈当女王。 是控制。 由下而上的控制才能避免血腥,避免以后的隐患。 控制民心,控制武力,控制黄金大帐。 八月初,超级牛马在太原送走回京的张嫣,动身去收拾残局。 河曲大营。 现在已膨胀到极致。 没有高楼大厦,三十万人,占据方圆五十里,不能再多了,凡是想到河曲的人,一律迁徙到河套。 北面是军营,西边是互市,东面是仓储,南边是百姓和匠户。 中间几座山就是河曲的‘权力’中心。 朝廷在这地方完全失去治权,南边的河曲县城被吞并后,县令都成了商号掌柜,这地方的大头领就是杨彩儿。 她与张世菁一样,有‘文武’两套人马。 与李开夏和朱审焰不同,她们只有极致的钱粮支配权。 武班就是监察校尉和镖局执役组成的人,治安、户籍、灾害治理。 文班就是布政使司的幕僚,钱粮集散,开荒种地,教化宣传,工匠调配,医疗分配等等,什么都管。 韩智文作为布政使,跑到河曲立府是朝廷默契,他从不管太原的布政使司,就是一个挂职的名头。 总之,人还是这些人,但每个人都在‘多管闲事’。 韩智文的主业是监督镖局钱粮和察哈尔,获得皇帝、内阁、六部、南边同意,是正儿八经的‘不务正业’。 河曲南北到处是窑洞,一排一排,密密麻麻,很有秩序,被分成九块,均有自己的‘村长’和‘片警’。 中间五个山头,最高处是河曲总管杨夫人,其余四个山坡上布政使、治安校尉、商业、农业、教化、医馆等附属雇员,最东边是个学堂。 东西向必定经过,从东向西走北路,从西向东走南路。 石板路一铺,把中间五座山独立出来,既是治理中心,也是人心中心。 韩智文在西坡有住所,在南边也有,河对岸的察哈尔新城也有。 徐凤爵去年刚到河曲,用了三个月才大概了解河曲是如何运转。 百姓好像完全没人管,但真正发生大事的时候,立刻就能有人来接手。 黄河上有三座浮桥,山崖还有七八座吊桥,西去东来非常方便,对察哈尔完全不设防,河东河西自由穿梭,鞑靼人全家跑过来到饭馆改善一下的事常见。 徐凤爵越感兴趣,越看不出个所以然。 跟着张之桐不用偷看,可以直接到杨彩儿的公房看。 张之桐对河曲表面之事感兴趣,杨彩儿带着他转了十来天,还去南边的石炭场和匠作所转了转,也到镖局军营大概转了一圈。 徐凤爵一路跟着,越发吃惊。 吃惊的中心是:杨彩儿竟然是真的总管。 外面一直以为镖局总管宋裕本才是大头领。 昨天她们刚从西边回来,杨彩儿积攒了不少公务,公房内,张之桐和徐凤爵坐着喝茶,一排人在杨彩儿公桌前汇报工作。 大多是一个月的钱粮开支,有进有出,校尉、农业、商业、匠户…各人管各人的事。 拿着一张纸汇报一遍,杨彩儿看一眼,很快拿炭笔批示。 不同意直接打回去,同意就一个准字,一个签名。 然后他们拿纸到公房侧面,找杨彩儿的族妹,登记后用名章。 杨彩儿风轻云淡中,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权力原来是这么用的,徐凤爵看的羡慕不已。 理智,自信,果断的气质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徐凤爵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当然不是佩服杨彩儿。 河曲总管的权力是无数执行力的集合,她佩服的是那位。 扭头看一眼窗外热闹的人间。 开天辟地啊。 这世间哪里有人配做对手。 第565章 人与人的交集,都在改变 临近中午,杨彩儿终于完成了签字活动,甩甩发麻的手,与张之桐对视微笑,起身到隔壁的休息室。 这里一半是窑洞,一半是房子,从窑洞顶搭了一个高顶棚。 又深又大,又宽又高。 杨彩儿生了个男孩,河曲流民心中的太子。 这孩子在,杨彩儿就在,他们就在。 象征性太大,对安稳民心意义重大,平时并不带在身边,而是在西边家里人的聚集区,让杨母给看着孩子。 好几天未见,今天在休息室安静坐着,看起来比张之桐教育的孩子还规矩。 张之桐到椅子上抱起三岁的孩子,摸摸脑袋,“太和,有没有记住我是谁呀?” 小孩对她眨眨眼,“姨娘!” “真乖,记性不错,比你两个哥哥强,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太和要有伙伴玩耍了。” 杨彩儿看着一脸微笑,儿子比其余孩子大一岁,暂时只有京城的孩子能玩。 徐凤爵在旁边看着无聊,插嘴问道,“杨姐姐,为何给孩子起名太河?” “和气之和,非江河之河。” “陆天明完全是瞎起名,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山川地理,天地方位,京城的孩子叫太行太岳,归化的公子叫太北,太原的女孩叫太南,兀良哈的孩子叫太炎,李开夏的孩子叫太丰,完全不对位。” 杨彩儿笑笑,“包罗万象,挺好的呀。” “好什么,一听就是泥腿子起名。” 哈哈哈,杨彩儿与张之桐一起笑了。 其实除了张家三个,其余孩子都是母亲自己起的,他嫌啰嗦,因为记不住谁大谁小,不如直接叫数字,杨彩儿这个就叫三儿,张世菁的孩子是小五。 徐凤爵看人家逗孩子,自己挺多事,站到窗前了望大山,莫名觉得一股无力抵抗的威压,更难受了。 公房大院的出入口在东侧,不是办公时间,这里很安静。 大白天的,徐凤爵好似看到陆天明微笑进门,不由得回应了一个微笑,猛然醒悟过来,脸色一红低头,原来不是幻觉。 某人已经擦身而过,到里屋抱起孩子,伸手指问数字,连问五个数,屁股挨了一巴掌,“被你姥姥惯坏了,就知道玩。” 杨彩儿一把抢过孩子,责怪说道,“谁家孩子不玩,三岁懂什么。” 陆天明好似有点烦躁,往躺椅中一坐,指一指徐凤爵道,“这教育孩子,还得向人家徐家学习。” 张之桐一愣,“学什么?” “学习能力,领悟能力,关键是一直保持学习态度。” 三人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陆天明再一指徐凤爵,“徐小姐,你有没有觉得,从山西回到江南的小公爷,与之前轻浮的花花公子不同了?” 徐凤爵眨眨眼,思考片刻点点头,“的确不同,父亲说大哥开窍了,他经常挂嘴边一句话,天下大势是不同人选择的交集。” “这是我的话。小公爷出身高贵,经历一些事后,能马上领悟点东西,靠的就是一直保持的学习态度,这可是优秀品德。 徐小姐二哥徐仁爵,一直在文人堆里的混,但人家从未被士子影响脑子。 老三徐文爵,这你们都清楚,原本就是个富家公子,贺兰山练兵三年,会奔袭,会骑射,会劈杀,吃苦耐劳,完全不像个公子哥。 你们看看人家的教育方式,二三十岁,依旧保持学习的态度,奢靡风流都是表象,不得不服。” 张之桐和杨彩儿撇撇嘴,俺们也保持学习态度,你这才是狗眼看人低。 徐凤爵听得美目涟涟,“大哥若听到你的夸赞,想必非常开心。” “拉倒,小公爷只能心连心,不是做朋友的人。” 徐凤爵一愣,“此话何意?” “徐家太高了,高到你们一出生,就认定天下人只配让徐家驱使,能让你们学习的只有我,因为你们驱使不动的时候,才会反思学习,没有我,也就那样。徐小姐不也是嘛,之前听闻你泼辣强势,现在也人模狗样,有礼貌,有涵养了。” 徐凤爵眉头闪过一丝黑线,突然咯咯咯笑了,“好啊好啊,敢情你在父亲和大哥手里吃亏了,活该。” 陆天明冷哼一声,唰得一声展开扇子,意味深长摇摇头,“自作孽,不可活呀。” 刚闭目摇了两下,手中的扇子被夺走,徐凤爵气势汹汹站在面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如此恶毒,迟早被人算计,死了再死。” “徐凤爵,流贼进入开封、洛阳,新一波的流窜劫掠开始了,洪承畴在屁股后面撵,看似驱寇,实则被遛狗。” “关我何事?关我家何事?” 唰~ 陆天明收起扇子,坐直拉住徐凤爵的胳膊,让她坐到身边的椅子上。 “来来来,咱们探讨一个问题,你们徐家如何确定自己有能力养奴察哈尔?如何确定自己有底气驱使士大夫?” “这能有多复杂,父亲是中军都督,督税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大明朝八成的税赋是父亲来督缴。”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钱粮的确是权力,但钱粮有个度,高了低了都不行,超过这个度,人家会掀桌子,陆某可以随时掀翻你家在山西的布置,别人也可以。” “胡说八道,山西钱粮是别人送来的,京城若离开漕运,两个月就乱了,半年就崩了。” “错,财富是创造来的,和平是打来的,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等你徐家感受这个道理的时候,就是灰飞烟灭的时候。京城乱了,京城崩了,对你家百害无一利,徐弘基被财富淹没了脑子,崩乱的力量很快会反弹到江南,后果不言而喻。” 徐凤爵倒也没争辩,低头思考片刻,怔怔问道,“父亲做了什么?” “找死!但也挺符合我对他的判断,徐小姐,原本不想让你看某些事,现在让你看看真正的力量。权力这玩意说不上谁高谁低,只讲究时机,讲究尺度,你徐家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麻烦带一个消息回去,我,随时可以捏死江南那群大族。” 第566章 千万对十万收尾 徐凤爵不知道父兄做了什么,让陆天明这么小看又气愤。 自然无法反驳。 南边的反应是牛垧给的消息,流贼开始与江南做生意,做大生意。 陆天明一听就知道,是为了掩盖某种不为人知的谋划。 围绕中都能谋划什么呢? 一方要物资、要扬名,一方要私利、要更大的私利。 生意永远无法满足宏大的胃口。 具体不得而知,但高迎祥很快北进,证明徐弘基还是在养寇,还是与高迎祥达成了某种共识。 短期看对自己有利,长期看…太磨蹭了。 高迎祥与徐弘基的方向都不对,他们实际上都没有感受到灭顶之患,还在‘玩’呢。 咱们应该堂堂正正‘争天下’,而不是‘谋天下’。 得给他们一点压力。 陆天明在河曲只休息了一个时辰,等董成虎和宋裕本召集兵马,立刻换了一身裁决校尉铠甲,带张之桐、徐凤爵骑马过河。 察哈尔在西边的营地就叫会盟城,平时也有很多牧民,他们既是留守,也是做生意,大部分是女眷在养孩子。 董成虎和宋裕本各召集了一千人,举着山河旗通过会盟城,没有人恐慌,反而有人大声高呼。 骑军亥时来到黄甫川出口,三年前大战的地方,有一座庞大的英烈庙,蒙汉一起供奉,变成了一个物资中转站,慢慢的建设了不少房子,也有很多毡房,河套内部热闹仅次于黄金大帐。 徐凤爵之前来过这里,黑咕隆咚,英烈庙静悄悄的,两千人很快就地扎营,全军休息。 一夜无语,早上被一声悠长的号角叫醒,校尉给她和张之桐也带来一身铠甲。 徐凤爵更换之后,迈步出借宿的商号,看一眼北方,差点跪下。 太阳跃出地平线,北方乌压压一片骑军列阵。 突然就出现了。 他们的旗帜全部不同,有镖局护卫旗、有三叉矛、有老鹰旗、有虎豹旗… 八千人,属于八个不同的将军,胸前的徽章、军械都不一样。 中间两杆大旗,山河旗和裁决旗猎猎飞舞。 英烈庙周围的百姓和伙计也都静悄悄的。 嘟~ 又一声号角响起,百姓和伙计齐齐下跪。 八千人嘭嘭嘭拍胸三次,仰天大吼,“总裁万胜!太行万胜!忠勇万胜!” 什么狗屁称呼,徐凤爵腹诽一句,下一刻她就说不出话来。 英烈庙出来一位威风凛凛的铠甲,胸前硕大的徽章,山河印上面一柄出鞘利剑格外耀眼,直刺人心。 有些庙里的雕像就是这个样子,殷红的披风,头盔红缨飘荡,凌厉威猛。 只不过此刻戴着面罩,他身后几位将官也全部戴着面罩。 徐凤爵听说过他们这做派,铠甲后面是谁,外人从来没打听到,山西人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掌印亲自处理大事。 可能是董成虎、可能是李开夏、也可能是侯夫人,总之他带领所有将军,此刻拥有节制全境的能力。 陆天明大步上马,身后十几名将官也跟在身后,天地都能感受到军阵的威压,起步轰隆隆向西。 英烈庙附近的鞑靼人顿时蹦起来高呼,他们在兴奋迎接裁决印处置黄金大帐的混乱。 鞑靼人不会对徽章产生排斥,因为三叉矛、雄鹰闪电徽章里面的骑军很多就是鞑靼勇士,自家人。 张之桐和徐凤爵被校尉带着跟在军阵后面,马踏草原,向西边百里外的黄金大帐而去。 徐凤爵终于看到归化亲卫营的武器,除了他们那特别的前后背心铠甲,每个人都背着火铳,后腰挂着一排铁疙瘩,右侧挂着一柄长刺,左侧挂着一柄手铳,马鞍两侧挂着弓箭长刀,武装到牙齿。 其余的骑军也是,铠甲齐全,长刀是标配,有的持枪矛,有的背弓箭。 徐凤爵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陆天明的奢侈全花在了武力上。 这八千人的装备,放到别的地方,能装备四万人。 轰隆隆~ 轰隆隆~ 骑军排着整齐的队形,前后距离一致,起复的草地都没有打断阵型。 徐大小姐从后面只能看到奢侈了。 没发现骑军所过之处,草原上完全无人。 巳时末,一片连绵的帐篷出现在视线中。 黄金大帐用了铁杆,帐前战神矛高耸,有两层楼高,十二间房子大,前后三排,中间大圆顶,如同一个移动的金色宫殿。 草原上非常显眼。 物种一心繁衍的力量很恐怖,三年来察哈尔新增四万孩童,牛羊马等牲口在安全丰盛的草场内放牧,数量翻了两倍。 财富急速增长下,任何势力都应该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惜察哈尔各部都借口放牧,离开黄金大帐就不想回来,四散分开,有的牧民宁肯去甘肃草滩放牧。 黄金大帐冬季到会盟城,大多数牧民反而跑到归化和西套过冬。 他们瞒着缴银官,自己截留了一点牲口,想方设法躲避,偷偷卖给商号赚粮票,换物资。 这些事由兀良哈麾下的族人掩护,商号有勇士接应。 察哈尔本部的牲口翻了两倍,林丹汗都没注意,西套、东套兀良哈和泰松麾下的牲口直接翻了四倍。 增长之下的掏空,隐蔽而又致命。 置换走的不仅是财产,还有人心。 归化的消息传来后,河曲还没什么反应,自己整个部落炸锅了。 林丹汗这一个月动怒无数次,勇士们一下回到黄金大帐,他们不是造反,更不是逼宫。 大汗若断盟也行,只要一样的待遇,一样的物资配给。 林丹汗怎么可能答应,吃喝拉撒他也供不起。 徐家商号被停止送货后,其余商号都停了。 没有攒粮攒菜习惯,牧民瞬间又回到吃奶球,啃骨头的日子。 怨气一下蔓延开,贺兰山大营的人也全回来了。 兀良哈在竭力帮助汗兄稳定人心,可惜越稳越闹腾,压不住了,无数牧民要求黄金大帐到会盟城。 干嘛? 道歉,表达诚意。 林丹汗怎么可能同意。 就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察哈尔炸锅了,部落酋长们压力最大,纷纷到黄金大帐,要求他们独自与商号合作。 这是分裂,林丹汗还是不会同意。 这就没得谈了。 陆天明到了亮相的时候,否则他们要开始分裂,进而大规模的厮杀了。 千万对十万,一切都是量级的碾压。 林丹汗纵然有十颗脑袋,也改变不了形势,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今日是最后的谈判,林丹汗在黄金大帐看着轰隆靠近的铁骑,浑身肌肉都在发抖。 他准备了两万人的骑军,勇士们在山河旗下做事习惯了,毫无对峙的念头,随着大旗的靠近,一多半人下马,与大帐周围四万多百姓下跪。 骑军逐渐靠近,开始分散,形成一个长长的通道。 陆天明带着十名将官直接抵达黄金大帐门口,兀良哈躬身行礼,众多小酋长连忙跟着弯腰。 哗啦啦~ 大帐周围的勇士在巴图带领下齐齐拜伏。 “汗兄!你我心连心,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怎么闹到这地步了。” 第567章 不是我厉害,是我钱粮多(上) 陆天明一人骑马站在黄金大帐前,居高临下,十足威势。 林丹汗有两年没见到他了,这身铠甲却每年都会见一次。 抬头强忍一脸怒气,挤出几个字,“妹夫来了,进来。” 陆天明是来当菩萨的,不用他动手。 点点头翻身下马,招手叫身后的人跟着进殿。 察哈尔有八部,起起落落不固定,消失一个,也会诞生一个补齐。 这是个历史问题,北元传承架构的因素。 左右丞相,左右大将军,为了平衡,就会出现八个部落。 后来又分为右翼三、左翼三,本部二。 道理都一样。 八、四、二、一,成吉思汗传下来的金字塔分封治理方式。 土默特、察哈尔、喀尔喀、瓦剌,都是这样,就算一开始团结,逐渐也是一变二,二变四。 八大部再不会出现,一二四,四二一,蒙古人自相残杀三百年了。 哪怕是团结如科尔沁,照样是左右两翼下辖四个小部。 努尔哈赤借鉴浓缩了这种架构,放弃分封自治,改为旗主共政,军事为先。 治理起来比鞑靼人完善一点,依旧比中原的集权落后两千年。 察哈尔三年前是五个部落,现在又是八部,兀良哈和泰松被划为左翼,其余人是右翼,皇妃直接统领两个翰儿朵。 陆天明懒得分辨哪部是哪部,反正都是女人当家,商号早就操作完了。 这个大殿能容纳二百多人,主位很有意思,林丹汗对陆天明‘无礼’的一种忍让。 因为这妹夫一来,总是跟他抢座位,干脆撤掉椅子,换了一个半圆形木榻,正坐、跪坐都可以,反正是一圈。 林丹汗进殿抢着到东边,皇后、太子、公主、皇妃、酋长依次而坐。 陆天明这次很老实,没有跟他抢,他一落座,兀良哈也坐身边,接着张之桐带徐凤爵落座,其余将军们依次而坐。 林丹汗有点生气,憋了一肚子无名火,早等他来了,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妹夫,本来是个误会,你的女人们反应激烈。带这么人也没必要,咱们又不会打打杀杀,但是得谈谈,得计划一下将来。” 陆天明没说话,将军们开始摘面罩,宋裕本、曹文诏、董成虎、麻英、麻杰、李述孔、周遇吉、孔有德,后面还有曹变蛟、曹鼎蛟、董护印等年轻人。 南北主要将官全到,对面的小酋长和黄金大帐管事认出人,连忙起身弯腰见礼。 林丹汗略有吃惊,也没有放心上,而是眼神灼灼的盯着徐凤爵,确定自己是被徐家卖了。 陆天明等众人见礼,这才一拍膝盖,“汗兄,我不在河套,耽搁了几天,诸位夫人有什么不对,让汗兄勾连别人算计商号?” “朕没有算计,只是让牧民冬季换防,有些人三年没到过会盟城,有些人三年没去过贺兰山大营。” “哦,换就换呗,商号有商号的规矩,干活就有钱粮,不干活就没有,汗兄给他们钱粮就可以嘛,闹腾什么。” 林丹汗坐直,凝重说道,“妹夫,会盟说的很好,互不干涉,你忘记了吗?” “没有啊,商号怎么会干涉汗兄,哪个混蛋干涉察哈尔,汗兄说出来,是谁不想活了。” 林丹汗摆手说道,“从今以后,商号雇佣牧民,要经过黄金大帐。” 陆天明也坐直,“汗兄是为了改盟约啊,早说嘛,何必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一家人寒心。” 林丹汗着急了,大声辩驳,“不是改盟约,牧民是黄金大帐的财产,他们赚的钱粮就是朕的钱粮,朕现在不想麻烦,这群混蛋被你惯坏了。” 陆天明敲敲面罩,语重心长道,“汗兄,小弟要批评你了,您一天能吃一斤粮,难道一天能吃十斤,百斤,万斤?察哈尔有四万孩童,一片兴旺之相,您要这么多钱粮,就是杀死这些孩子,想必您不会这样做,那您要钱粮做什么?” “朕要粮食,朕要盐布,朕来分配。” “那您和小弟谈判什么呢?小弟也决定不了您的事啊。” “你胡搅蛮缠!” 啪~ 陆天明突然一拍膝盖起身,“汗兄,今年大旱,草场不好,牲口就这一个月的养膘时间,小弟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很多枯草,再有半个月,草原必定飘雪,冬季的草料准备好了吗? 察哈尔只有这半个月的时间,一旦延误,三年来繁衍的牲口冬季都得饿死,您为了怄气,让察哈尔十多万人去死吗? 当然,我也管不着,这是汗兄的事,反正商号一直是老规矩,干活就有钱粮,不干活就没有…” “你去哪里!?”陆天明一边说话一边踱步,林丹汗看他到门口,急得大叫一声。 “哪里都不去,门口透气。小弟只是告诉您,没有钱粮,察哈尔孩童得死一大片,就像以前一样,风寒着凉就会阴阳相隔。” 林丹汗一脸恼怒,指着徐凤爵道,“朕有其他人供应,是你不允许,这就是干涉,魏国公的女儿你也睡了吗?那就是你给我下套。” 面罩后的陆天明眉头一皱,林丹汗变蠢了啊,失去忧患意识的废物。 徐凤爵气得发抖,指着林丹汗咬牙切齿,“竖子不足与谋!” 陆天明一摆手,“哎呀,麻烦,今天大家都在,都是一家人,兀良哈是我的女人,我当然要养她,泰松是宋裕本的女人,商号当然也会养,额哲是我的侄儿,未来的大汗,本部的族人我也得养活,其余人是嫂嫂,是兄弟,都得养活。 这件事弄来弄去,其实大家都没错,错的是缴银官,这些混蛋不劳而获,贪心不足,是他们糊弄汗兄,把这些混蛋拖出来杀了,大家以后还是一家人。” “对,妹夫说的没错,就是缴银官坏事。”说话的是多罗大福晋,皇后娜木钟。 林丹汗实则是四妻四妾,皇后是尊称,地位上四人齐等。 皇后刚刚诞生次子阿布奈,林丹汗对她话很吃惊,接下来更让他破防,额哲生母、大福晋苏泰也道,“没错,就是那些见钱眼开的家伙坏事,把大汗的仁慈全变成了豺狼。” “胡说八道!”林丹汗气得跳脚大骂,“你们别被陆天明说坏了脑子。” 几名酋长和管事齐齐躬身,“大汗,就是那些缴银官坏事。” 缴银官的主管是黄金大帐的万夫长赤哈,闻言从一侧跳起来大骂,“大汗,这些狗东西反了,按律当斩。” 斩字一出口,林丹汗身后冒出一个侍卫,抽刀直接把他枭首。 众人顿时惊呼一声,齐齐后仰躲闪。 第568章 不是我厉害,是我钱粮多(中) 跳出来的是大帐侍卫头领巴图,林丹汗大怒,“巴图,你这个混蛋。” 巴图一甩刀,躬身道,“大汗,察哈尔所有人都知道赤哈贪墨,他给大汗收多少银子,就贪墨多少,您被骗了,臣在归化都知道。” 兀良哈突然起身,“汗兄别慌,巴图,带人去抄了赤哈的大帐就知道了。” “不止赤哈,所有缴银官都抄来看看。”皇后再次开口。 巴图立刻躬身,“臣领命!” 招呼士兵把尸体拖出去,外面顿时欢声雷动。 林丹汗为啥不吼了,因为陆天明摘掉面罩,做菩萨嘛,就得露脸,赶紧结束。 站门口面对众人,里面的人看到他的相貌很吃惊,然后趴下不敢出声。 大帐门口站了一排士兵,挡住外面的视线,陆天明站到大殿中间。 “汗兄,真没意思,我不想杀你,不想让兀良哈杀哥哥,不想让鞑靼百姓因为黄金家族的贪欲,没完没了自相残杀,我们也不想杀鞑靼兄弟,大家都挺好的,就您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林丹汗怔怔的看着他,突然明白了,扭头指着几位皇后和酋长,手指发抖,还没说出口,陆天明一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按下来, “汗兄,不是我厉害,是我钱粮多,多就是多,聪明与否,阴谋阳谋都没用,察哈尔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万人,山西、河套、宣大加起来将近千万人口,您是怎么想的,竟然幻想能吃下去,小弟什么都不做,您就崩了牙口。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别生气,咱认命,好好过日子。” 林丹汗恼怒看着他,“你钱粮多就厉害?魏国公钱粮更多,还不是你卑鄙,占据地利。” “汗兄,魏国公是你的属下吗?您怎么说起了梦话,小弟没有收过察哈尔一根羊毛的税,却给了你们无数钱粮物资,魏国公给了你什么?哦,给了你贪婪,你看看,这就是自作孽。” 后半句是对着徐凤爵说的,陆天明说完回到主位,对察哈尔众人摆摆手,淡淡说道, “起来,别忘了自己的本性,大家都是为了牧民好,谁不为牧民好,谁就是陆某的敌人,汗兄只是被误导了,我不会杀他,额哲是我的侄儿,谁当大汗都是我的亲人。” 林丹汗猛得扭头,“混蛋,你还是干涉察哈尔。” 陆天明一脸嫌弃,懒得搭理你,我在这里是怕你们打起来,察哈尔早已融入河套,你争个毛啊,我说谁是,谁就是。 皇后再次开口,“大汗,三年来,您不是在黄金大帐睡女人,就是在会盟城睡女人,牧民们在做什么,酋长们在想什么,您都不知道,完全被几个缴银官骗了,可您连个孩子也没有,不仅坏了脑子,也坏了身子,是该好好休养一下。” 察哈尔众人此刻异常一致,齐齐躬身,“请大汗休养!” 林丹汗跌跌撞撞后退,一屁股坐在榻上,脸色惨白。 大汗也不是没有任何武力,刚才的欢呼声太大了,掩盖了一部分杀戮,巴图这时候进门,对皇后和兀良哈大跪, “兄弟们杀了缴银官和大帐五百人,查抄白银二十万两,锦缎千匹。” 兀良哈点点头,扭头问道,“汗兄,黄金大帐有二十万两吗?” 林丹汗呆若木鸡,没有回答,兀良哈又看向几名胆怯的皇妃和酋长,大声说道, “从今天开始,额哲做大汗,汗兄做太上皇,移住美岱召休养,大福晋囊囊、苏泰垂帘,驻守黄金大帐,本宫和妹妹监国,本宫驻守贺兰山大营,妹妹驻守会盟城,等额哲成婚后亲政,大家有什么意见?” 众人立刻向额哲和皇后跪拜,“拜见大汗,拜见太后!” 皇后向陆天明躬身,“妹夫,察哈尔是你的亲人,咱们一切照旧,别生气。” “嫂嫂说的哪里话,族人都是我的兄弟。” “好,妹夫果然是真英雄。” 陆天明点点头,一招手,带人到隔壁兀良哈的帐篷,留给他们自己处理。 这帐篷里才是真正的自己人,陆天明进门扔掉头盔,热死了。 坐主位喝了杯水,才发现他们眼神不善的看着徐凤爵。 陆天明轻笑一声,“对一个小姑娘瞪什么眼,是我故意叫她来的。徐小姐,有没有觉得很儿戏?” 徐凤爵摇摇头,“原来你早就掌控了贺兰山大营,我们还自以为是到那里定计,与我们商议的人就在出卖我们。” “你想多了,我从未控制任何人,除了兀良哈,我从未与察哈尔人谋划什么,完全没必要,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翻脸的时候该选择谁,我来了,就结束了。这就是你看到的真正力量。” 徐凤爵闻言沉思起来,宋裕本挥手让年轻的将军出去,只留下几个核心,外面的士兵和牧民们都在轻松聊天,只有上层很无聊。 陆天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徐小姐,我马上要去辽东,把你送到蓟镇,等他们听到我的消息,你就能回家了。” 徐凤爵眼里闪过一丝凌厉,“陆天明,江南的钱粮比你更多。” “我就知道你会愚蠢的类比钱粮。山西的钱粮养活千万人,察哈尔不是靠施舍生存,他们的皮子牲口就是财富,这就是钱粮。江南的钱粮再多,能养活大明两万万人吗?” 徐凤爵顿时轻蔑道,“但我们足够养活江南四千万。” “好啊,好极了,张士诚就是这么做的,割据天下最富饶之地,向太祖每年送五十万石粮食,向元朝送三十万石粮食。 每年八十万石买了八年的和平,南到绍兴、北过徐州、西占汝宁、东到大海,纵横两千余里,带甲的将士数十万。 人口多,经济繁盛,奢侈骄纵,贪婪敛财,天天唱歌跳舞,赌博、踢球,那过的一个舒服,一次战斗也挡不住。 你说太祖当初为何要打他?有谁说过太祖不道德,不仗义吗?有谁说过张士诚不该死吗? 张士诚也是穷苦出身,他的奢靡与百姓没什么关系,短短八年时间,就用钱粮把自己毒死了。 大明朝的江南富裕二百六十年,同样与百姓没什么关系,你回去之后,麻烦告诉令尊,最好快一点,认真一点,擦亮眼睛,好好认识一下财富与力量的关系。” 徐凤爵蹭的起身,带动身边的桌子哗啦侧翻,眼里看向陆天明全是惊悚。 陆天明摇摇头,“你看你,又没听懂,我这人玩的与你想的不一样,我只会发展多数人打败少数人,不会傻乎乎的抡刀子。 但我抡刀子的时候,一定是最彻底的时候。察哈尔就是如此,二十万人被千万人打败了,接下来千万人会打败辽东二百万,再之后打败北方…拖住我的是时间,不是钱粮。” 第569章 不是我厉害,是我钱粮多(下) 陆天明暂时得在黄金大帐待三天,让他们顺利交接权力。 黄昏的时候,兀良哈带着诸位酋长到帐篷向他磕头,都想单独签订商号合作的盟约。 陆天明一律拒绝。 这些小酋长脑子里也是根深蒂固的奴隶制思维,黄金家族早晚躲不过一次从下向上的清洗。 二十万人的事,放中原不过是县州事务,不值得伤脑筋。 留着黄金大帐,不过是对草原的一个榜样,等时间发酵就行了。 外面在举行宴会,将官们都去了,陆天明怎么想都觉得无聊,他的心思跑到辽东了。 亲卫营已经出发一千人绕行哈剌温山,杜文焕也在清理蓟镇的通道。 白杆军到山海关,但不是徐弘基想的那样制衡祖大寿,白杆军将会防御永平府一段长城,与西边的哈套儿东西辉映,目的是明年的战事。 朝廷就是这么贱,若不提前出发,战事临头,他们只会让白杆兵守城。 张世泽在辽东确实舒服,莽古济四十岁给生了个儿子,他的身份是额驸、哈达部名义上的酋长、觉醒的喇嘛大师。 把一个府邸打造的奢华无比,带动了女真贵族对锦缎的需求。 埋钉子埋的太成功了,别的不说,黄台吉用喇嘛教团结女真和蒙古的计划直接夭折。 张世泽把辽东喇嘛搅的什么都不是,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黄台吉在其他方面突飞猛进,‘文化’上面是无奈了。 哎,就是不知道这家伙变成了啥。 别给我变成神经质。 陆天明抱胸坐在榻上,思绪飘远了,外面宴会的热闹也没打扰他。 觉得脸上刮过一阵阴风,一睁眼,看到徐凤爵直勾勾的站在面前。 “眼神杀不了人,瞪出来也没用,魏国公十分清楚,刺杀这种招任何时候都是下下策。” 徐凤爵好像喝了两杯,盯着他看一会,失神坐在对面,沙哑说道,“父亲不会自立,你想多了。” 陆天明眉头一皱,“猪才自立。敢情我还是白说了,女人就不适合传话,还不如你那个花花公子大哥。” 徐凤爵没有理会他的贬斥,“我们拥有江南海量的财富,若不供应北直隶,江南不仅自给自足,还能养活流贼。” “思路不错,你可以试试。” “我们真的有。” “是啊,你们真的可以试试。” 两人说了几句,徐凤爵明显跟不上他的思路,陆天明也没有强求,挨耳光就醒悟了。 张之桐裹着披风从外面进来,坐身边缩缩脖子,“这才八月初,草原晚上真冷。” 陆天明点点头,“再过半个月必定雨雪交加,九月底十月初大雪纷飞,十一月的雪,人跳进去看不到人影。” “雪下这么大,草原冬季如何走商?” “草原上的雪不一样厚,迎风面薄,背风面厚,小山脚的雪比较薄,天气冷的时候如冰层一样坚硬,爬犁畅通。” 张之桐问了个常识,感觉身子暖了,靠在身上朝对面咧嘴一笑,“徐家妹妹,你不会想抢我的男人?忠勇侯不在乎你的身份,但他知道你是个麻烦,他最怕麻烦,咱们恐怕没什么缘分。” 徐凤爵机械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皱眉头道,“一点不好笑。” 张之桐看她的样子,吭哧一笑,“徐妹妹,夫君说他钱粮多,不是数量多,是他能源源不断生出来,能转起来,财富是创造出来的,这句话你忘记了吗? 夫君能让物资转起来,那就是小溪汇大江,滚滚不息。江南缺的不是钱粮,但执行力空虚,人人为己,无法转换为力量,一潭一潭的死水,再多的钱粮也是粪土。” 徐凤爵凝沉的眉头慢慢舒展,眼神越来越亮,啪,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你想做皇帝,化家为国。” 噗~ 对面公母俩同时喷了。 徐凤爵看陆天明对她一脸不屑,顿时紧张道,“你不为皇帝,为何提醒父亲做好争斗准备?”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伸手做了一个挖地动作。 徐凤爵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笨蛋,为了挖干净,陆某率大军直接威压中原、威压江南,这事很简单,但然后呢?我暂时管理不了如此大的秩序,会让腐朽的人逃避历史惩罚,我现在需要时间,需要更多人来帮我。这就是我说的多数人战胜少数人。” 徐凤爵歪头想想,“为何要把这种事告诉我?” “因为你爹听了也不会信,试试你的三个哥哥哪个能听进去,你们徐家做江南魁首二百年,就得带着江南的一切腐朽去死。” 徐凤爵眉心突跳,双眼如火,看起来很生气,也很不服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陆天明,你太狂妄了,不得好死。” 陆天明笑了,“感谢徐小姐夸奖,记住了,不是我厉害,是我钱粮多,这句话若明白了,够你徐家寻找真正的力量,赶快掌握它,不要在金银里打滚了。” 徐凤爵脸颊都在抽搐,显然处于极度愤怒中,扭头大步走了。 陆天明没有在意,其实很多话是给徐文爵、徐允爵说的,徐弘基那个老阴货思维定型了,比徐凤爵更顽固。 张之桐也没有管她,这时候问道,“不是九月去吗?为何又突然变卦?” 陆天明笑着拍拍她的脸,“与德格类玩玩心理游戏,时间不是问题,商队准备好就可以去了。 你跟第一批车队去,我跟最后一批车队,前后大概差一个半月,范永斗也会去,那家伙十分敏锐,到沈阳听听他的建议。 十一月中旬冬至,世泽大概十月就会启程到辽北,那地方更冷,夫人在路上记得遮严实点,蒙头赶路就好,万一冻着,以后再也恢复不了。” 张之桐点点头,“我在表哥军营看过那些铁炮,郎君真聪明,能把地雷做成拳头大,戚少保都做不到。” “这是火药威力决定的,大小不是问题,更大的咱也有,炼铁不合格就没有炮,扔不出去,只能玩炸药包、窜天猴了。” 第570章 陆天明的妖道(上) 黄金大帐三天。 谁都知道他在这里,谁都把他当一个局外人。 不是排斥,是敬畏。 崇祯就是受不了这种敬畏,总觉得朝臣处处针对皇帝,猜忌这个,猜忌那个,乱七八糟施政。 陆天明却悠然自得,基础物质被剥夺,大义名份被剥夺,让他们去搞,又能搞出个什么名堂。 真搞出来咱还能学习学习。 察哈尔有了两个太后,有了两个监国公主。 对陆天明来说一样,牧民开心了,从此他们就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财富了。 当然,要缴税。 十税一,他们觉得很少。 从奴隶制到封建制,到处是欢声笑语,开开心心回草场准备过冬的草料。 陆天明告别将官,留下兀良哈过渡一下,带着林丹汗和一窝女眷,与曹文诏、孔有德、麻英向北。 五天后把人放到西套,与范家族人一起在美岱召,从此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归化住了一天,继续向东,曹文诏和麻英也归于自己的防区。 到八月十五,孔有德护送张之桐回多伦寨,与商队先遣人员汇合,红崖子山联系德克西克,开始去往辽东。 八月十八,塞外,滦河上游大山。 徐凤爵牵马跟着一队士兵向东,抬头看着冰碴子一般的小雨,神色间略微发愁。 陆天明的嘴开光了,半个月前就能摸准天气。 松树和灌木上裹着一层薄薄的透明冰层,脚下非常滑,战马很容易摔倒,士兵们干脆牵马而行。 陆天明非要把自己送到山海关,她大概猜到了,是一种震慑。 但还是那个问题,别人不会信。 不用陆天明解释,她自己就清楚,就算说服父亲,江南也不会信,最终信与不信也不重要了。 在陆天明的计划里,他会专心对付东虏,让江南与流贼酝酿一个结果。 把那些‘有想法’的人集合起来,等他砍干净。 可笑啊,世上还有这样狂妄的反贼。 自己就算拽着父亲耳朵大吼,他也不会信。 可偏偏活生生的存在。 大明朝啊,到底诞生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路上不停遇到小股士兵,个个重甲强弩,武装到牙齿,在隔绝东虏对蓟镇的探索。 东虏玩不起这种游戏,红崖子驻地把人撤回去了,山里只剩下这些嗜血的士兵。 走了一上午,中午气温回升,脚下不再打滑,三百人上马,匀速向东。 黄昏跨过一条河,突然来到一处山坳中的军营。 一个年轻过分的将军,带着二百步卒在此处。 徐凤爵也不知身处何地,但认识这个小将,豪门公子做斥候。韩智文的女婿,宋裕本的儿子宋子帅。 山坳口向西南方向望去,隐约看到二十里外山峦间的长城。 大帐很小,但很暖和,山里有石炭,土灶烧着热水。 宋子帅指着舆图汇报。 “大将军,我们正北方向百里,就是原大宁都司驻地可苛河套,再向北百里,就是红崖子山,东南方向百里就是山海关。一个月前在可苛河套有东虏的斥候,现在完全看不到了,硕托大概不想与咱们玩狩猎游戏,把人全撤了回去。” “让你小子给我画详细地图,就摸了个大概距离?” “大将军恕罪,兄弟们摸了一半,二百年没人走,山里很容易迷路。” 徐凤爵突然知道这是哪里了,青龙河,三岔口。 喜峰口与山海关之间啊。 陆天明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距离,沉声问道,“见过白杆军主将吗?” “昨天刚见过秦翼明,他来转了一圈,似乎想去可苛河套摸摸路。” “他来找我的,派二十人到关城联系一下,路上带着老头慢一点。” 宋子帅领命离开,陆天明依旧在舆图上比划距离,青龙河向东不远就是大凌河上游,一路从山里到辽东太费劲,还得找地方与商队接头。 徐凤爵才发现地下的土灶没有烟,低头瞅了一会,疑惑到后面简易行军铺摸了摸,果然有温度,烟道竟然在身下,野外盘炕啊,难怪士兵们不冷。 不一会,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出帐篷,很快返回来,对陆天明惊讶说道,“好厉害,为何没有烟?地下挖烟道就能把烟弄掉?” 陆天明头也不抬道,“这是行军灶,无烟灶,你今天就跟秦翼明到白杆兵军营,十月份他们会把你送回京,我要在这里转很久,咱们有缘再见。” “不就是想设套埋伏嘛,看个地形还得转很久?听说喜峰口到可苛河套只有一条路,大军不可能走崎岖山路。” 陆天明惊讶抬头,“变聪明了,你对孙承宗的出现一点不意外?” 大小姐一脸不屑,“你勾连任何藩王,任何文臣都不意外。可能你觉得孙承宗有点本事,但我知道他与周延儒、温体仁没什么区别,资格更老而已。” “有点道理,想不到公爷这种事都告诉你,那你知道孙承宗做过什么事吗?” 徐凤爵淡淡一笑,“请泰昌去死,看天启驾崩。” 陆天明把舆图放到一边,疑惑问道,“你爹为何告诉你这种事?” “我大哥告诉我的。” “小公爷为何告诉你?” 徐凤爵这几天摸着陆天明的谈话套路了,学着他再次微笑,“因为大哥觉得恶心,我是女人,他想考验我以后对府邸的控制。大明官员走的都是妖道,你也是,只不过你这只妖有点特殊,与骆养性一样,喜欢点拨小妖送死。” 陆天明这次震惊了,“我去,徐小姐开窍了啊,你看看,还是我的功劳,你爹应该感谢我对徐家后辈的教导。” 徐凤爵摇摇手认真说道,“父亲对北地官场了如指掌,你不吃惊吗?” “切,我为何要吃惊,你也说了,魏国公对官场了如指掌,老子偏偏不在官场。” “你在,而且你还是妖,躲不开那些魑魅魍魉。你有力量,你狠聪明,为何不做自己,做个英雄?” “世间人、妖、魔、鬼各不相同,但最终都是为了成仙,既然大家殊途同归,也没什么高低之别,做妖做鬼都一样,我与公爷没什么区别,皇帝与高迎祥也没什么区别,大家都在修道而已。” 徐凤爵一愣,“你已经成仙了。” 陆天明嘿嘿笑了,“你知道什么叫成仙吗?仙也分三六九等,仙也有欲望,我要做上仙,我要制定我的规则。” 第571章 陆天明的妖道(中) 陆天明在说世间规矩不对。 若放半年前,徐凤爵肯定听不懂他在叨叨什么。 现在听懂了,有山西作为参照物,理解起来还很快。 对世人来说,山西非常特别,给朝廷缴税,但朝廷和地方官府又不治民。 山西只有商税,且比其他地方高很多倍。 百姓不纳田税,更不缴丁税,但徭役特别多,也不出远门,就在家门口,农闲时间修桥铺路,壮丁谁也别想闲着。 在外地人看来,山西的驿道、水渠、河堤、桥梁多的过分了,太行商号驻地的执役还是在督促不停修。 陆天明抄了蒲商、掀翻全山西劣绅、劫了代藩、掏了晋藩沈藩、抢了张家口,这才用海量的银子展开贸易。 不仅是徐凤爵,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模式完全没有借鉴可能。 太行商号若抢夺别地乡土治权,反对的力量绝对空前,比对付流贼更齐心协力。 就算你武力再强大,商号内部最终也会诞生很多豪商,最后还是老样子,换了一群人而已。 费这么大劲,就为了换一群人当家? 陆天明很直白的说了,这不是他的目标。 他是为了规则,为了秩序。 太远,太虚,太空,徐凤爵想破脑袋也不知如何破茧。 感觉陆天明是白日做梦。 大帐很安静,陆天明在灯下拿尺子画地图。 这东西若差一点,士兵们就差一座山头,要命的事情当然得认真。 徐凤爵在地火旁喝水,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帘一开,进来三个身穿铠甲的人,当先一人还有点佝偻。 七十二的孙承宗到底是老了,但儒士的养气功夫很好,身体不错。 秦翼明哗啦下跪,“末将秦翼明,拜见忠勇侯。” 陆天明示意宋子帅点多点两根蜡烛,揉揉眼道,“秦总兵何必行此大礼。” “回侯爷,姑姑之命,见到忠勇侯要拜门,感谢侯爷养活石柱三十万百姓。” “言重了,不过是一点银子,前年去过石柱,秦夫人身体不错,什么时候到京城?” “回侯爷,姑姑将与卢象升一起进入中原,时间不好说,朝廷还没有下令。” 陆天明点点头,“坐,咱们才是老朋友,不用客气。” 秦翼明起身坐到一旁石头上,宋子帅点了两根蜡烛,老头盯着地火边的徐凤爵看了好半天,“小凤儿?” 徐凤爵身穿士兵轻甲,本不想打招呼让他难堪,闻言只好起身行了个礼,“晚辈失礼了。” 孙承宗点点头,“跟你母亲太像了,老夫见过你,那时还不懂事,令堂身体如何?” “母亲康健,感谢老大人挂念。” 孙承宗笑笑,扭头坐到陆天明身边,伸手指一下徐凤爵解释道,“魏国公也不能一直娶勋贵女,当代国公夫人乃镇江书香之后,年轻时江南最为出名的才女。” 陆天明随意说道,“老大人不知羞,若没估计错,你们至少差着二十岁。” 孙承宗目瞪口呆,“猢狲瞎扯什么,不学无术,文会都没参与过。” 陆天明撇撇嘴,“一年不见,你老的也太快了,也许爱慕能让你焕发青春,别死的太早了,还得做事呢。” 孙承宗哭笑不得,他也没什么急事商量,对徐凤爵摆摆手道,“猢狲就这德性,小凤儿怎么会在这里?” 徐凤爵也是才听出来,陆天明完全没有和孙承宗商量过,就擅自决定把她送过来,闻言把山西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也把她的疑惑说了一遍。 孙承宗捋捋胡子,有点吃惊,“小凤儿想不通他如何扩散自己的道理?” 徐凤爵点点头,“是啊,他明显想用自己的道理战胜五千年的传承,根本不可能嘛,除了山西,外面没有任何人支持他。” “不一定,老夫就支持。” “您是为了名声,官场是官场,治民是治民。” “呵呵呵,小凤儿钻牛角了,老夫冬季就辞官了。” 徐凤爵一愣,“皇帝不会让您离开督治兵部。” “会,因为到时候督治兵部下面没有任何人,将官们都不会听老夫的命令。” 徐凤爵没听懂什么意思,孙承宗叹息一声,“山西不收田税,人人开荒,人人种地,那就会粮食过剩,百姓会兜卖粮食,购买其余物资,吃饱喝足,新生儿童大量出现,进一步催生物资需求。 道路桥梁越多,商贸更加方便,商税增加,然后用税收维持秩序,继续鼓励走商,良性循环,这不就转起来了,财富是创造来的,基础人口多消耗物资,不是靠富户奢靡。” 徐凤爵卡了很久的道理,突然被孙承宗点透了,大张嘴很惊讶。 过一会用力摇摇头,“不可能,这是山西,依旧是少部分,不可能扩散到天下,那样秩序完全崩塌了。” 孙承宗赞赏点头,“银子不可能,山西也吃不掉天下,顶多能吃掉北直隶和陕西,小凤儿在山西见过粮票没有?” “晚辈当然见过,还见过银票,但太行商号绝对无法在北直隶和陕西获得治权。” “不一定,老夫是保定高阳人,明年就回家,说服士绅成立保定商号,与太行商号一兑一更换银子和粮票。北直隶到处是皇庄,只要提督皇庄的勋贵闭嘴,太行商号在北直隶很快就会完成布置,至于陕西,那里相信力量,山西不缺力量。” 徐凤爵总算明白了陆天明所谓的一步一步计划,刀子开道,那反抗的力量更强大。 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前辈抛弃儒学了吗?天下会抛弃圣人学说吗?” 陆天明这时候嗤笑一声,“徐凤爵,再让你开窍下去,你要超越三位哥哥了。很多事反着想一下,不要总自以为是。” 徐凤爵回应了一声嗤笑,“陆天明,你越危险,越没人支持你灭虏,你自己承受这一切。” 陆天明啪得一拍手,“好极了,要的就是这效果。你看,我什么都告诉你们,魏国公也阻止不了天下人性,大明朝的权争就这样,跳出来看一眼,很有意思哦。” 第572章 陆天明的妖道(下) 徐凤爵好不容易让孙承宗理顺的思路,被陆天明一句话击得粉碎。 她能想象得到,反抗太行商号的力量不仅强大,陆天明还会鼓励这种力量,让敌人汇聚更多的敌人。 疯子,果然是妖道。 陆天明摆摆手,让孙承宗不要跟小姑娘多说,她学习能力有限,说太多是反作用,再说下去她都忘了传话。 “前辈十月下旬到松锦巡视,此处大约五百人随行。” 孙承宗略有苦涩,“天明,不宜大动干戈啊,会逼反祖大寿。” “无所谓,我要控制辽西和塞外,要把前线推进到大凌河。” “无所谓?怎么会无所谓?辽西距离山西千里之遥,驻军威力会大大削弱。” “人少一点就行了,这个没法和您说,我只需要一万人就可以,战力不是算人头。” “老夫从没说过战力是算人头,没必要嘛,士兵是大明人,不是祖家人。” “很有必要,因为您自己无法识别。秦夫人入京,皇帝会看到节制辽西的第二个选择,他会抛弃我,毫不犹豫选择秦夫人。” “秦夫人不会陪你玩权争。” “哈哈哈,您这是什么想法,谁说我叫秦夫人权争了,就是灭虏啊。” 孙承宗抹抹额头,再次叹息,“好,朝臣一肚子龌龊,定会支持秦夫人灭虏,剥走你的声望,然后呢?你要驱使白杆兵做事?” “我吃饱了撑的才对白杆兵动手,秦夫人可比您眼光清澈多了,你这老头底子是黑的,一辈子洗不白了。” 孙承宗脸色一黑,“混账,老夫一直是白的。” “拉倒,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无所谓,您也不用狡辩,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放屁,你小子上次就含含糊糊,这次说清楚,老夫哪里黑了?你不会说禁宫的那点破事?” “不是,没有晚辈,就算您殉节,您也会被后人骂大明千古罪人。” “放屁,放屁,放屁…” 孙承宗气得连连跺脚,把一旁的徐凤爵看得一头雾水,秦翼明低头摸摸鼻子,掩饰笑意。 陆天明抓住老头胳膊示意他坐下,“孙承宗,万历四十二年,皇帝起内库金银,为辽东补饷一千二百万两,泰昌登基后又送二百万两,天启登基后,东林和浙党向辽西投入一千四百万两。 这都是朝廷实实际际的开支,熊廷弼若真得到这些银子,他就是头猪,也不会让努尔哈赤占据辽东,银子哪去了?” 孙承宗十指发抖,无力狡辩。 陆天明吭哧笑一声,“您紧张什么,东林为了君子当朝的名声,用银子发官员俸禄,补六部亏空了,这又不是秘密,也不是您的错。 但您天启二年出镇,每年要求朝廷提供四百万两税赋,那时候魏忠贤还未当权,是你东林自己当朝啊,大明税赋不过一年六百万两,您就取走八成,财政崩溃,您是不是罪魁祸首?” 孙承宗仰天出了一口气,“老夫是为了大明,若成功,无人置喙,现在卡在辽西,当然是任由别人戳脊梁骨。” 陆天明摇摇手,“辽西这些将门完全被大明喂奶惯坏了,营兵六万,松锦只有两万,其余四万人在沿线兵堡,这还不包括山海关和边军,三十万兵啊。 养这么多兵有个屁用,完全成了将门家丁。前线守住,那辽西就守住了,松锦若崩,辽西囤积百万也没用,你和袁崇焕共同造成这样的后果,以至辽西成为大明财政的窟窿。 几十万人龟缩辽西,没带来任何好处,也就是皇帝好面子不愿放弃,换晚辈来主持,早扔掉了,拳头缩回去才能打出来。” 孙承宗舔舔舌头,刚想说话,陆天明一下按住他的胳膊,“好了,狡辩没用,咱亡羊补牢,等晚辈成功,您自然会被洗一洗,松锦是谁在联系东虏,若您还没有答案,现在就辞官。” 徐凤爵看老头一脸灰败,不由得出声问道,“老大人,您是被劫持了吗?刚才还是同党,现在被如此批驳,以后怎么合作?” 孙承宗一愣,吭哧笑了,“小凤儿说的对,这混蛋每次都要呛老夫几句,听闻他战死,老夫还在山海关立碑祭拜,哪知这混蛋突然站在面前,把老夫吓的不轻,置死地而后生,大气魄,大智慧,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得不服。” 说罢,他扭头对陆天明道,“老夫是为了天下苍生。” 啪~ 陆天明一拍手,“若您说为了大明,晚辈还不敢信。” 孙承宗脸色一黑,伸手拍给他一张纸条,“这是老夫花一万两收买几个家丁得来的消息,祖大寿两头联系,不是什么秘密,但老夫真没想到他联系这么紧密,难怪会把辽西的家眷迁到锦州。私下还通过水军走私一点货物。” 上面几个名字:义子祖可法、长子祖泽润、参将刘天禄、游击韩栋、副将张存仁。 陆天明看一眼,闭眼深呼吸,全是满虏将来的封疆大吏,世袭罔替的爵爷。 “老大人,你说祖大寿有没有背叛大明?” 孙承宗一愣,“现在当然没有。” 陆天明点点头,沙哑说道,“祖氏一家世代守在辽西,战死者不在少数,一门阻一国,本应该如宋代杨家将、岳家军一样彪炳史册。 可惜他们一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李成梁从根子上就没教导好这些将门,这也是黄台吉格外看重祖大寿的原因。 他们就像一个孔武有力的孩童,父母给点吃的,就听话卖力气,父母没有吃的,他们立刻会翻箱倒柜败家。 晚辈不想说他们对错,看在祖大春的面子上,给祖大寿最后一次机会,醒悟了就让他们辞官活着。 若还为私利,那就去死,晚辈在山西不允许有人做出任何自相残杀之事,出山也不允许。”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大浪淘沙,也许你是对的,战胜东虏后,你更有理,老夫不能说你什么,但你要想明白这种影响,对你将来掌权非常不利,会增添不必要的阻力。” “哈哈哈~”陆天明畅快笑了,“他们也就这点作用了,没错,阻力越大越好,晚辈从不为砍人,只为砍脑子,砍不良。” 徐凤爵替孙承宗顶了一句,“我看你是疯了。” 陆天明闻言更乐了,“老大人,徐小姐,你们都没秦夫人活得清晰,我跟秦夫人见了一面,他老人家告诉我一句话,你们听听。 她说,这个世道不对,处处反着来,人人都说穷疯了,可从未见过百姓因贫穷发疯,有些人作奸犯科,那是犯罪,贫穷是他们的借口。 真正发疯的人,反而是衣食无忧的衣冠禽兽,他们被贪欲淹没了理智,泯灭了良心,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杀了清净。” 第573章 腐朽的沟通,妖道的映射 满都海是所有鞑靼女人的崇拜向往的英雄,秦良玉也是所有大明女子崇拜向往的英雄。 徐凤爵不觉得秦良玉会说这种话,可惜秦翼明一句话就让她闭嘴了:姑姑是将军。 若是边镇的女将,对徐凤爵这种出身的女子不会有影响,宣慰司女子也不会,但秦良玉是书香门第出身,大明朝的贵人就认这个。 宣慰司、书香门第、女人、百战百胜,这几个属性让秦良玉在西南、在民间有绝对的声望。 朝臣不会与她权争,但又带来另一个后果,白杆兵就像是火甲兵,哪里有事去哪里,用完就扔掉。 秦良玉圣旨钦封的头衔有十几个,冠绝史册,全是虚衔,大明朝把能给的荣誉全给了,就是不给一点实在。 因为……女人嘛。 这里帐篷不大,也是中军大帐,陆天明显然与宋子帅要交流很多基础战术,带秦翼明到隔壁帐篷,亲卫营护卫也要参加。 留下孙承宗和徐凤爵,让他们交流一下,好帮忙带走。 老头拍拍行军铺,示意她在外面休息,自己靠里面,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小凤儿,你不该跟他乱跑,他的道理你永远不会懂,三年前老夫就知道,这种人若不死,迟早会主持武事。” “前辈不回关城?” “关城的孙承宗已经睡了。” “哦,晚辈不想跟他跑,是他押着晚辈跑。” “算了,是你愿意跟他跑,你心里想学点东西。这小子去过外海,你知道吗?” 烧水冲茶的徐凤爵一愣,“郑芝龙?!” “老夫不知道,但天下人加起来都没这小子格局大,大明朝中枢斗来斗去二百年,终于逼出一个奇才,他就是武勋新的主事人,丰城侯是替身,英国公三年前就不管事了,哪怕他只有二十三。” “前辈为何要告诉晚辈这些事?” “老夫在江南游学讲学多年,也借着巡视蓟镇的机会,偷偷去过归化和宣大,现在才明白,少数人的繁华不叫繁华,小凤儿还年轻,你想看到自己的父母、兄嫂、儿女,被扣上忤逆的罪名灭杀吗?” 徐凤爵胸膛起伏,没有回答,孙承宗再次悠悠说道,“天明三年前是皇史千户,很多人都下意识忘了他有个非常好的品质,还是张维贤眼尖,发现他不仅是个破局奇才,还有一身光明磊落。” 大小姐一愣,“什么品质?” “天明从不为私利行事,杀人讲究律法,哪怕他是为了银子,也要找道德法理上的依据,你想想,这种人是什么人。” 徐凤爵有点吃惊,“亲军用律法杀人?赤子之心?” “对,他从不妄杀,也从不乱发善心,杀人有明确目标。张维贤、李腾芳对他的行为十分赞赏,这是成大事者气魄,宋裕本、骆养性觉得啰嗦,周延儒、温体仁觉得害怕,老夫有时候也觉得恐惧。 因为这种人若当权,意味着天下全是该死之人,他只要不死,天性阴暗的所有贵人都无法战胜他,你明白了吗? 若他有一天对天下贵人动刀,一定会先诛心,贵人被钉死在耻辱的史册中,永生永世不得翻身,这才叫彻底。” 徐凤爵嘴唇发抖,陆天明‘教导’了一个月没领会关键,孙承宗几句话就说明白了。 贵人的一贯反应当然是不甘心,大小姐一咬牙道,“他不一定能胜。” 孙承宗伸手摇一摇,“他一定能胜,三年了,破局之力已成,出鞘不可阻挡,张维贤、老夫、秦良玉都支持他,你好好想想我们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 “他在收拢拥有公心的人,晚辈看出来了。” “那你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秦良玉的吗?” 徐凤爵真的感兴趣,“前辈赐教。” “三年前,他出京做钦差的时候,瞒着所有人,把他弄来的银子偷偷给了白杆兵五十万两,请求秦良玉只抵御外敌,千万不要参与剿匪。” 徐凤爵嘴巴大张,“这就说服了?为什么?” “因为他当时准备去死啊,既然没死,那自然不可阻挡。” 徐凤爵好半天才绕明白,但她依旧不服气,“晚辈若愿意,也可以做秦良玉。” “哈哈哈~徐家女?永远不可能。” 徐凤爵突然语气坚定,冷冷说道,“临淮侯,中都留守司提督,晚辈是将来的侯夫人。只要流贼进攻中都,就能代夫领兵,谁说没有调兵权就不能剿匪。” 老头本来是想通过她,告诉魏国公不要在官场与陆天明闹腾,没想到面前的人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闻言又坐起来,皱眉说道,“小凤儿,你学歪了。” 徐凤爵坚定摇头,“谁强谁有理。” “歪的有点远,你是女人,怎么还怄气了,枉费你父母教导。” “这本来就是陆天明的道理,他强大,所以他有资格叨叨,他若是个丘八,谁会听他叨叨。” 孙承宗哭笑不得,“既然你要在这里待一个月,老夫慢慢跟你说,先休息,跟老夫在一个帐篷也不会坏你名声。” 徐凤爵依旧摇头,“道理不在唾沫,就是靠力量。” “哎呀,你这小姑娘还倔强。” 徐凤爵指一指东边,神色激动,大声说道,“一个假死脱身的人,奸诈虚伪到极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妄图改变天下的道理,他以为他是谁。” 孙承宗瞠目结舌,好像不愿跟她说了,过一会又叹气一声,语气失望,“小凤儿,他假死的脱身办法来自你爹啊。” 徐凤爵气势正盛,闻言差点咬着舌头,“不可能,父亲怎么不知道。” “举一反三,这才叫学习。” “父亲从未有假死的计谋。” “知道复社张溥吗?” “当然!” “三年前,南北处于僵局的时候,魏国公暗示张溥偷起居录,知道吗?” 徐凤爵点点头,“知道啊。” “这不就得了,你爹就这么教会他了,如此恐怖的学习能力,你不觉得害怕吗?” 徐凤爵眨眨眼,一脸惊悚,“这…这就是假死之源?” “没错,周延儒、李腾芳、丰城侯都是当事人,起居注本来就是假的,你爹只是为了找个突破口,拿个双方信任的筹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没想到刺激了天明,他一天就破案了,还把你爹的这个招废了。 当时谁能想到他能破局?他不仅破了,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山西布了更大的局,让敌人来证明他是假死,让你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人都难辨真假。 你越说是真的,别人越会认为是假的,魏国公没有完善的鱼目混珠,他给完善了,这才叫学习,这才叫能力。” 第574章 遥远的计中计 徐凤爵做了个噩梦。 两军对垒,血流漂杵,她与三哥一身铠甲冲杀。 杀也杀不完的混蛋,精疲力竭之际,被长矛一枪扎穿胸膛。 临死之际,忽觉一生遗憾,抬头看向敌将。 一个总以为自己智慧高高在上的人。 笑起来轻蔑、自信、淡然、揶揄。 道不尽的一脸贱相。 徐凤爵猛得坐起,这地火太热了,和衣而睡,出了一身汗。 旁边的老头还在轻呼,外面好似天亮了。 喝口水润润喉,散散汗水,掀开门帘。 下大了,纷纷洒洒的小颗粒,天地间沙沙的声音。 山坡的树枝上挂着厚厚的冰,不停有树枝被压断的咔嚓声。 山坳中二百人在演武,浑身重甲。 徐凤爵看一眼,双目大瞪,好厚的刀。 没有宽度,只有厚度,长达一丈,如同一根根扁担,加厚的苗刀啊,战马都能劈开?! 他们来来去去只有三招,劈、刺、挡。 完全在演练阵型,二百人如同一人。 陆天明返古了,竟然建陷阵营、陌刀队,骑军和弓箭手的活靶子。 徐凤爵有点内急,环视一圈,找到牛皮围起来的筒子,低头跑过去掀开,从里面挂住。 解决完出来,帐篷前多了一个人,正负手看士兵操演… 陆天明感觉有人,回头看到徐凤爵恶狠狠的目光,脱口而出道,“怎么如此恶毒的眼神,好像我对你用强了。” 徐凤爵一愣,转瞬大怒,陆天明却大步如厕去了… 男人出来的更快,准备进中军大帐,徐凤爵冷冷挡在面前。 陆天明眉头一皱,“干嘛?!想提前回家不可能。” “陆天明,你欲杀我九族,却非要带我在身边叨叨,此生永不会忘记这一个月的羞辱。” 陆天明一愣,“谁说的,我只杀该死之人。” 不等她开口,陆天明又恍然大悟,“哦,也许有道理,你九族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我要杀干净。” 徐凤爵猛得拽住掀门帘的手,“陆天明,这天下没有捡来的财富,你穷,那是你祖宗愚笨,把穷归结于身世,未免无耻,想让你的儿孙富贵,那就好好做人。” “哎呀!”陆天明挠挠头,“还给我讲道理了。” “我说的哪里不对?谁家的财富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说的当然有理,问题是,你家的财富都是规规矩矩来的吗?” “我家都不想要银子,但家产在那里放着,自然会有银子进账,富人就该给穷人施舍银子吗?你穷你有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胡搅蛮缠。” “是你胡搅蛮缠,你也在走私,凭什么你赚银子就应该,我家赚银子就该死。” “我给商号赚银子,商号养活百姓。” “我家给府里赚银子,府里也有十几万佃户,还有匠作所十万匠户,徐家让他们饿死了吗?” 陆天明抱胸托腮看着她,“徐小姐,你学歪了啊。” “天下全是歪理,谁强谁有理。” “老子不收税,有胆你徐家不收佃户的税。” “凭什么?那是我家花银子买来的地,你分的地是你抢来的,是你无耻。” “你才无耻,二百万亩良田,全是买来的吗?强买有理?” “就是买来的,家道中落,变卖祖产,是我家的错吗?” 陆天明放弃了,“起开,没工夫跟你绕嘴,有胆让你爹到京城跟我论论。” “陆天明!”徐凤爵满脸悲愤,对着他的耳朵嘶吼一声。 把某人猛得吓了一跳,“干嘛?没有道理比声调?” 徐凤爵依旧一脸悲愤,“你记住你说过的话,谁强谁有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错了。” “有病!”陆天明轻飘飘说了一句,扭头进帐。 刚刚站直,猛不防身后大力袭来,差点把老头撞倒,他也趴在地下。 徐凤爵如同疯了一样,骑在身上对着耳朵大吼,“混蛋,你都不知道我多大了,我二十了,我二十了…” 陆天明一把推开,揉揉嗡嗡响的耳朵,“你有病,我又没把你当小孩。” 徐凤爵从地上起身,指着他再次恶狠狠道,“陆天明,记住刚才的话,早晚我会把这一个月的羞辱还给你。” 陆天明揉揉耳朵,看着双目通红,扭头出门的徐凤爵,莫名其妙。 “老头,你跟这娘们说了什么?搞得我杀了她全家似的。” 身后的孙承宗哭笑不得,“你不就是准备杀她全家吗?怎么是老夫的不对,杀人家,还想说服人家,的确有点狂妄。” “不一定,徐家也可以向你学习。” “你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事,我哪有工夫去分辨动机。” “摸着痕迹判断一个人,早晚还是会吃点亏。” “无所谓,规矩不能破。”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别说这茬,抓起桌上的舆图看了一眼,阴沉说道,“刚从山西转过来的消息,流贼前进的线路太直,从南阳到汝州,直接进入洛阳府,全部在豫西打转,东面的偏师刚出山到信阳,彼此相距千里。” 孙承宗闻言与他坐一起,拿起舆图看了一会,歪头想想,疑惑说道,“他们奔着山西而去?” “高迎祥没那么傻,晚辈在南边留了两万人,士兵都在山里,数量无法跨越兵与民的区别。” 孙承宗点点头,捋捋胡须道,“流贼不为劫掠?!他想围杀洪承畴吗,调动官军追击,而后南北夹击?” “您为何不说他意图东进,奔袭中都?” “徐家放了两千多骑军,流民在平原奔袭骑军,听起来就是找死。而且时间不对啊,太早了,现在去凤阳什么都得不到,十月凤阳会转存一部分秋税,以及南边运到凤阳给皇陵卫的粮草。” “那这一个月不刚刚好?正好转向东南,带着官军转个圈。” “好个屁,深冬水浅船少,有时候还有薄冰,漕兵在清理河道,转向中都的漕船很少,高迎祥真想劫掠中都,正月之前什么也得不到。” 陆天明眉毛一跳,是啊,那家伙就是正月动的手。 苦恼捏捏眉心道,“高迎祥和南边一定在围绕中都斗法,晚辈去辽东大概两个月,您关注一下魏国公的动向。” “老夫吃撑了关注他,魏国公永远不会让你捉住什么痕迹,大明朝只有四个地方害怕被流贼洗劫,京师、南京、中都、曲阜,两京自不必说,高迎祥没那本事,曲阜距离有点远,中都无险可守,免不得遭殃啊。” 陆天明机械扭头,两眼大瞪,“曲阜?!” “对呀,为何这么吃惊?圣庙所在,曲阜若被洗劫,陛下能被唾沫淹死,该下罪己诏了,中枢大员谁不害怕。” 陆天明猛得夺过舆图,哈哈大笑,“忘了读书人还有个绝对死穴,谁他妈在乎孔氏死活,我是不会去救,中都徐文爵也不会,高迎祥有这脑子?” 孙承宗摇摇头,“有脑子没用,武勋不去救,有的是人救。卢象升在大名府练兵,就是为了防止流贼进入山东,天雄兵全是鲁西冀南人,卢象升就算在屁股后面追,奔袭起来也很快。 而且你别忘了,流贼若进攻山东,不用朝廷下令,老夫也得动手了,登莱巡抚孙元化是老夫麾下,登莱还有一万兵马呢,老夫既然动手了,那就会让三千关宁铁骑南下,高迎祥哪有时间到曲阜放肆。” 陆天明哦一声,忘了老头还有这职责,一老一少齐齐盯着舆图,一时真猜不到流贼玩什么花活。 孙承宗突然砸一下嘴,“流贼若想到曲阜劫掠成功,一是靠人数,二是偏师威胁中都,让大军首尾难顾,三还得拖住老夫。” “前辈,咱们假设一下,高迎祥与徐弘基达成某种共识,流贼不会进攻中都,魏国公如何帮助流贼劫掠曲阜呢?” “胡说八道,流贼只要不进攻中都,徐弘基不管流贼怎么个死法,顶多旁观,怎么会下场帮忙。” “也就是说,南京只要不调兵保护中都,就可以判断高迎祥奔袭曲阜?!” “这是你的臆测,高迎祥人多,趁着深冬黄河结冰,在黄淮地区一通乱战,也可能都去,也可能都是佯攻。” “有道理,这家伙还玩上兵法了,暗度陈仓、隔山打牛、声东击西、浑水摸鱼。不管他玩多少花活,必须劫掠粮食过冬,否则他就停不下来,所以南直隶扬州、淮安、凤阳,河南开封、归德,山东兖州,北直隶大名府,这些地方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中都和曲阜都是佯攻,不得不劫掠才会动手。” 孙承宗点点头,“没错,说的在理,也许他会强攻中都和曲阜扬名,但他先得保证抢到粮食,那真正动手应该在寒冬之后了,与你估计的差不多,这两个月老夫看着点,还是你来应对。” 第575章 觉醒大师张世泽 老头带徐凤爵回关城去了。 临走的时候,这娘们一脸冷意,丝毫没有告别的想法。 也对,注定的破家之仇,我跟小公爷心连心,早晚是第二个林丹汗。 最好有人能觉醒中山王徐达的血脉,咱好好练练,酝酿一下世间血性。 陆天明接下来就是在山里一直转悠了。 找战场是其次,主要为了炼焦炼铁。 这地方四百年后可是钢铁基地,优质铁矿比山西好,一片山脉都是,够挖几辈子了。 水源、空间、道路运输条件都得看看。 前线推进,打败东虏,就得废掉辽西这个所谓的‘战区’,还得废掉孙承宗的督治兵部。 前提是消化几十万人口,采矿搞工程是最简单的方式,工程越大越好。 九月中旬,辽东。 三年了,沈阳城还没建完。 城墙一半一半,城门楼高耸,周围低矮,贵族的房子和禁宫清晰可见。 辽东沼泽地还未完全上冻,张之桐来的时候得绕行广宁、海州、辽阳,直线距离三百里,生生绕了八百里。 商队只有三十多辆马车,一百五十人护卫,且人人挎刀背弓。 完全不像交战双方,张之桐倒像一个国使。 黄台吉也很给面子,哲哲、布木布泰、海兰珠、德格类、多尔衮、济尔哈朗、范文程,全在西门迎接。 这么做是不对的,黄台吉并非想表达强势,是他的下意识‘礼节’。 范永斗在三十里外听到迎接的通报,示意商队慢点走,自己骑马快速到西门。 暗咒德格类愚蠢,没有老夫,你在小事上玩砸了。 看到几位显眼的黄袍人,范永斗下马小跑到身边下跪,“小人拜见三位娘娘,拜见三位贝勒爷,拜见范大人。” 辽东众人一脸和煦,德格类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范永斗,大汗给足张之桐面子,你还来打前站?不懂事。” 范永斗起身谄媚微笑,“贝勒爷,夫人是未亡人,这么多人大张旗鼓迎接,并非诚意,而是羞辱,小人知道,大金贵人无此恶意,特来提醒一句。” 辽东几人齐齐一怔,范文程最先反应过来,“贝勒爷、娘娘恕罪,奴才疏忽了,忘了未亡人身份,男子回避,留一位娘娘即可。” 多尔衮和济尔哈朗骂一声无聊,扭头走了。 德格类心念电转靠近皇妃低声道,“三位嫂嫂,大汗的意思,张之桐就算想走,也要留到明年,这中间得拖时间,让她与张世泽到辽北草原最方便。” 三人早被暗示过了,谁探亲,谁来招待。 哲哲刚生女儿,现在还未出百天,海兰珠冬天经常受风寒,黄台吉一般不让她出远门,探亲也是在凤辇里不下车,无法招待。 布木布泰连生三个女儿,小的刚刚一岁,今年该她回去了。 众人很快撤离,只剩下布木布泰,身后一个女官,其余人离得很远。 并非布木布泰被冷落,而是奴才不配站到主子身边待客。 商队马车去往沈阳驻地,就在西城门靠北的地方,二十人护着张之桐马车来到城门口。 二十步外停车,张之桐身穿伯夫人裙袍,肩披貂绒,黑乎乎的背景下格外显眼,贵气瞬间盖过布木布泰。 范永斗到身边低语两句,恭敬退到一边。 张之桐和布木布泰同时微笑向前,“欢迎伯夫人,一路辛苦,大汗特意下令用心招待。” 场面不适合寒暄,张之桐微微欠身,“福晋客气,未亡人别无他求,探亲自然以探亲为重。” “当然,莽古济姐姐府邸已准备妥当,务必让伯夫人休息好,请!” “您请!福晋真客气,未亡人自己去即可。” “应该的,本宫也想出城透透气,还想请教伯夫人一些经书真理。” “哦?福晋喜欢看四书五经?” “圣人学说浩瀚,消遣时光易于沉溺,每每忘记时辰,辽东没什么合适的人解惑,妹妹讨个巧。” 这都妹妹上了,两人并行,身后的人远远跟着,张之桐微笑点头,“妹妹不像鞑靼人,想不到草原也有妹妹这样淑质性成、恭俭谦让的女子。” “小妹也是瞎捉摸,有个小问题,还请姐姐见谅。” “嗯?什么?” “小妹是科尔沁人,非鞑靼人,鞑靼乃国号。” 张之桐一愣,“哦哦哦,抱歉,习惯了。” “没关系。” 布木布泰纠正原则性错误都这么客气,两人顿时亲近不少。 很快来到一座府邸面前,门口下人看到她们,立刻下跪,却连个称呼都没有。 张之桐抬头看看牌匾,不认识。 布木布泰虚请,“姐姐见谅,下人不配来迎接,莽古济大概在额驸的院子。” 张之桐不懂他们这礼节,也没有多问,进门绕过照壁,里面的情形让她一愣。 石墙为主,门窗刷红,对称分布,飞檐翘角,红柱黄瓦,雄伟壮观,金碧辉煌,哪里有府邸的样子。 这不是个庙嘛,还是个非常豪华的庙。 布木布泰这时候也不说话了,微笑带着她穿过廊道,面前又是经堂,左右墙上全是汉字经书,两侧摆着金色的转经筒。 继续向前,这也就到佛堂了,鎏金的释迦牟尼佛像旁边,一个年轻僧人身披红袍,跪坐诵经,面色格外神圣。 张之桐看清面目,双臂一抖,缓缓靠近。 “世泽,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遥远的乡音,僧人抬头,眼神如水,淡淡一笑,“信主来了,世间万物因缘所生,因缘所灭,一切都是假有、暂有、幻有。” 张之桐一愣,转瞬脸色大怒,啪给了一巴掌,“不孝的东西,对祖宗不敬,谁让你变成这样子。” 张世泽脸色没有一丝改变,依旧淡淡一笑,“信主着相了,事情错了可以改正。心错了,还会继续做错事,贫僧觉醒。” 张之桐再扬手,被身后的布木布泰一把拉住,急切解释道,“姐姐,张公子白日礼佛。” 愤怒的张之桐一愣,“嗯?何意?” 布木布泰眨眨眼,“白日觉醒,晚上额驸,姐姐去看看侄孙,一个可爱健康的孩子。” 第576章 额驸的美好生活(上) 张之桐当然知道情况。 老实说,她没有想象到细节。 张世泽的眼神过于清澈淡然,大明朝没见过这种人,连京城庙里的高僧也没他这样子。 被布木布泰半拉半推出了大殿,从侧面来到后院。 大小姐顿时嘴巴大张,惊讶看着眼前的一切。 后院很大,他们从侧面廊道过来就像进门。 院里铺着木板,廊亭绕了一圈,中间还有个池塘,一汪活水,正中是个一丈见方的石台,一看就是歌伎表演用的。 廊柱上全是漆工山水图,周围放着花瓶瓷盘,精美的屏风一个挨着一个,正屋的窗户也是锦缎画。 这些摆件、屏风、廊柱、山水画、帘布上均有金线银线,有些干脆就是银器,整个后院闪闪发光。 奢侈。 极其奢侈。 庸俗。 极其庸俗。 张之桐看半天扶额,暗骂女真…不对,现在是满族,辽东真是一群土包子,这叫奢华吗? 纯粹的糟蹋东西。 黄台吉当然不会给他提供奢侈品,这些物件都是商队送来的。 正屋门口一位艳丽妇人,四十出头的莽古济竟然有一丝俏丽,带着一群侍女弯腰,“见过姑姑!” 张之桐没有接茬,从她手里抢过一个白胖的小孩子,刮刮鼻子问道,“会说话了没有,知道我是谁吗?” 两岁孩子一点不怯场,“姑奶…姑奶…” “哈哈哈~”张之桐顿时大乐,“好,比你哥哥开窍早。” 她一边说,一边主动抱着孩子进门。 里面更奢华,地毯一路铺着,墙上裹着绒布,桌子也镶嵌金线。 客厅后面是大卧室,女真人的环炕让张之桐愣了一下,好在看到炕桌,直接脱鞋上炕,把小孩抱到怀中。 张之桐坐下以后,布木布泰和莽古济才看到她怀里鼓鼓的,这时候掏出一个牛皮筒。 “姑奶奶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炕桌展开牛皮筒,里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十八种兵器齐全。 亮晶晶的玩具,让小孩两眼冒光,挥舞双手趴到炕桌,抽出来咯咯玩耍。 这是贵人家真正的奢侈品,精钢本就难以锻造,再花工夫打磨成型,京城铁匠铺三年也制作不出来。 布木布泰就算不懂也知道,这玩意肯定极其罕见,脱鞋坐到对面,拿了一个在手里仔细看看。 一体成型,把手处的防滑箍清晰可见,除了没有开刃,精巧到极致。 不由赞叹道,“姐姐这礼品真是用心了,男孩子就不该喜欢金银器件,小时候接触啥,长大就做啥,孩子以后定是将军。” 张之桐突然冷哼一声,“莽古济,你是张家妇,世泽在辽东也三年了,为何只有一个孩子?妒妇乃女子最恶。” 炕沿边笑呵呵的莽古济一愣,双目屈辱一闪而逝,冷冷回应,“姑姑想多了,本宫才不管他,大汗还赐了两个朝鲜翁主,生不出来怪谁。” 布木布泰连连摆手,“莽古济,怎么能与伯夫人如此说话。” 又扭头对张之桐赔笑,“姐姐误会了,世泽嫌弃她们不识字,不懂礼。” 张之桐眨眨眼,“是吗?那倒是我的不对。辽东这炕真舒服,忘了疲惫。” 布木布泰顿时附和,“莽古济,快上菜,让伯夫人尝尝辽东山货,本宫也要陪伯夫人几日,请教以前不懂的学问。” 莽古济向后一招手,一队人进门上菜。 先不说菜的内容,盘碗瓷盆个个精美,单凭这一点,黄台吉也舍不得。 张之桐连连点头,对张世泽的待遇很满意。 不一会就传到了大政殿。 黄台吉让莽古尔泰闲住后,有德格类、多尔衮、济尔哈朗、岳托、阿济格的支持,获得超越计划的权力。 旗主几乎成为全职大将军,旗务归于六部,无形中如同明朝一样,实现了调兵权与领兵权的切割。 这是集权的基本标志,大汗可以平衡治理八旗,统一族号后,立刻在六部之上增加三院。 理藩院、都察院、翰林院。三院各设御史,不设总管三院的长官,直属大汗。 理藩院掌管外交,都察院掌管言官监事,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局,但头上还有个文馆。 文馆扩充为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统称内三院,负责撰拟诏令、编纂史书、掌管和起草对外文书与敕谕、讲经注史、颁布制度等。 这架构可不是德格类想来的,是黄台吉与范文程、鲍承先、宁完我、以及觉醒大师一起确定,大大加快了集权进度。 通过这套内三、外三,六部理政的机构,所有军政事务均绕不开大汗,把权力牢牢集中到大汗手中,只要给他时间,比朱明还集权。 再建立汉八旗、蒙八旗,拿朝鲜试着开刀,上下通畅,无人掣肘,到如今只需要修修补补,开始专心组织奴隶开田补充粮食。 军事和经济实力肉眼可见的飞速增长,明年春暖花开,就是改国号为帝的时候。 也是拿松锦开剐的时候,新朝大军必须抵近长城,劫掠明朝放血,等待流贼把明朝彻底搅乱。 黄台吉在大政殿听说张之桐的反应,轻蔑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张之桐没有说探亲多长时间,这是双方的默契,住一个月,冬季大雪纷飞不方便返回,那就到了二月,再拖一拖到了三月,大战一起,就是筹码。 大政殿还有几位贝勒和信臣,大家听说姑姑打侄儿后,又被奢华折服,全部发出一阵嘲笑。 德格类从外面进来躬身,“汗兄,范永斗有别的事觐见。” 第577章 额驸的美好生活(中) 黄台吉正想与德格类商议这次走商的事情,干脆让他把人带进来。 范永斗满脸堆笑进门,单手杵地,行了一个奴才礼。 “小人拜见大金皇帝。” “范先生无需每次如此多礼,朕本念你舟车劳顿,过几日宴请,既然来了,那就留下用膳。” “小人惶恐,万万不敢。” 黄台吉也就是走个程序,“范先生请坐,何事商议,只管开口。” 范永斗点点头,到椅子坐了半个屁股。 对众人笑笑,突然一顿,好似一时间难以启齿。 黄台吉明白了,“众卿家忙去,德格类、多尔衮、内三院诸卿留下,朕与范先生聊点私事。” 其他人才懒得知道明朝的暗事,等他们走后,范永斗对德格类拱手道,“十爷见谅,不知您听说过孟津王铎没有?” 德格类一愣,暗骂你有病,不告诉老子什么事,直接跑大政殿邀功。 他还没开口,主位的黄台吉插嘴,“书画双绝的才子,朕都知道。” 范永斗点点头,又对鲍承先拱手,“鲍大人,您有没有听说过孟津李素?” 明朝很多人总是下意识把鲍承先与范文程、宁完我归为一类人,其实鲍承先与两人完全不同。 范文程、宁完我是辽东本地人,是读书人。 鲍承先是山西将门,是万历末期调到辽东的参将,辽沈大战时守卫沈阳败逃广宁,天启年广宁溃败时投降。 很多降将只会带兵,宁完我很快发现鲍承先不一样,精通明朝官场的龌龊,举荐给努尔哈赤参赞军事。 后又与李永芳掌密谍,到黄台吉登基,鲍承先的‘阴险’更受重用,如今李永芳故去,他是内秘书院御史,吏部参议,同时代大汗监督德格类的密谍。 鲍承先乍一听孟津李素,有点耳熟,半天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人,犹豫问道,“此人是流贼头领?鲍某好似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范永斗呵呵一笑,“鲍大人是山西应州人,内长城轮值,应该从商人嘴里听说过,嘉靖朝浙江巡抚李天宠的曾孙…” 啪~ 鲍承先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孟津李素,为戏子叛出家门,性情中人,但其人乃理学辩才,很多大儒都夸其是理学未来,弱冠就是秀才,但游学之后,对士绅压榨佃户越发不耻,拒绝乡试后隐世,王铎在其后出名,孟津文萃可见一斑。” 范永斗点点头,“鲍大人记得就好,小人可没资格引荐。” 说罢他对黄台吉拱手,“大汗,您让小人打听有没有能人异士愿到辽东,说实话,小人没法公开打听,流贼把李素从隐居的登封逼出来,到山西又被商号排挤。 不知怎么到了宣府,竟然想通过小人到辽东走商,小人也没有同意,但他今年一直在张家口,钻研太行商号、忠勇商号之事。 月月求见,小人也不忍拒绝,七月降雨的时候,他又来了,无意间谈起,小人才明白,他根本不是为了走商,就是为了到辽东投靠大汗。” 黄台吉听明白了,大明境内名士主动投靠,千金买骨呗,伸手一抬,“范先生无需如此小心,请李先生入殿,大金不会埋没人才。” “大汗见谅,他没有来,还有家眷要安排,而且他不是一个人,前前后后大约二十名读书人,等后面的商队才能混过边军出关,家眷最快也得明年才能送过来。” 黄台吉感兴趣了,“二十名读书人?中原名士?” “是,流贼肆虐之地人物,鲍大人应该知道,还有汝南书院方氏传人,小人不懂周易之术,他们都说天下大乱将起,三帝并行之兆,未来在东方。” 鲍承先蹭的起身,激动大吼,“当真?汝南方氏?” 范永斗起身拱拱手,“方厚泽之子,方世玉。” 鲍承先向黄台吉激动点头,“大汗,这种人绝对无法冒充,理学大儒,中原名士,恭喜大汗。” 黄台吉笑着点点头,隐晦向鲍承先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背着范永斗伸出五根手指。 了然,这么值钱的人物啊。 “范先生辛苦了,朕不能没有表示,赏价值十万两东珠,聊表心意,还请范先生用心护送他们家眷。” 范永斗‘大喜’,“为大汗效劳,小人赴汤蹈火。” “等等!”德格类大吼一声,“什么是三帝并行之兆?是说林丹汗那条丧家犬,还是太行商号要反了?宋裕本?” 范永斗哈哈一笑,“十爷想错了,三帝并行,并非说三帝,这是个虚数,元末天下十帝交错,天象在南,明太祖定鼎天下,如今群雄并起之相再现,只有东方耀眼,当然,这是李素和方世玉的说法。” 德格类冷哼一声,“范永斗,你别告诉我,太行商号不知道他们欲叛出明朝。” “十爷多虑了,忠勇商号的总管只有一句话,生死由命。” “何意?!” “英国公不管他们啊,能否到辽东靠他们自己,忠勇商号不在乎。小人为了躲避塞外的人,不得不让他们混入商队分批前来。” 黄台吉听后转向一言不发的多尔衮,“十四弟怎么看?” 多尔衮连忙起身,“回大汗,这种事对我们无所谓,对明朝内部影响颇大,银子好说,关键是人心的突破口。” 黄台吉点点头,“范先生辛苦了,还请商号用心护送,朕改日宴请。” 范永斗连忙下跪,“感谢大汗,小人告退!” 黄台吉等范永斗退走后,扭头对范文程道,“传觉醒大师,朕有事相问。” 第578章 额驸的美好生活(下) 张世泽成为黄台吉的座上宾。 靠的是实力。 一个偶然的机会,黄台吉问他,元朝军事实力、治理疆域乃史册第一,为何不到百年就被奴隶撵回草原。 张世泽回答很简单。 蒙古贵族只享受,只要地方按时按量上供,他们才不管百姓做什么。 唱歌跳舞随便,信教随便,走南闯北随便。 反正只要你上供。 元朝文化百花齐放,戏曲传扬天下,白莲教短时间内疯狂蔓延,地主成为教徒,读书人成为教徒。 教徒代替官府治理地方百姓。 元朝先被诛心了,等白莲教起义后,星火燎原,很快败退。 大明立国,吸取教训,严格管控术士,蛊惑人心十恶不赦,管控路引,保甲里老治乡,才能稳定传承。 就是这么回事。 张世泽一句话击中黄台吉大脑神经了。 女真贝勒下辈子也没这种见识,汉臣下辈子也不敢说,或者说范文程也想不到,门内门外的学问永远不同。 读书人是治世之臣,与张家社稷之臣的学问差着一道门,开门进去的都是帝王将相,降臣显然还没有积累够见识,世袭罔替代差不多,现在指望不上。 文化问题的确无解,任何人都无法击败儒家,任何民族都没有汉民多。 他们的政权有强有弱,他们的文化无敌于世。 容纳一切,吞噬一切,吸收一切,不停自我重生。 打败他们的军队简单,最终都会面临一个无法战胜的存在。 北魏、五胡、西夏、辽金、蒙古…… 他们文化越发强大。 黄台吉原本想借喇嘛做点事,结果被张世泽一人打败了,黄台吉也没在意,空门若真能打败门内学问,他们早就是世间至尊了。 如此一来,张世泽就成了独特的‘谋臣’。 这位公子哥从未逃跑,当僧人的时候高深莫测,当俘虏的时候洒脱不羁,过的那叫一个自如自在,女真慢慢也就放弃到府邸监视了。 黄台吉经常到府邸坐坐,探讨‘佛法’。 觉醒大师在辽东的身份越发特殊,逐渐受到尊重。 范文程去了很久,张世泽还未到,大政殿几人也没着急。 德格类不停向外张望,手指发颤,证明他内心有事,可惜不能离开。 众人等了半个多时辰,张世泽才来。 一身锦衣,头戴貂绒帽,外面貂皮大衣,方头官靴,哪里有得道高僧的样子,完全换了一个人。 且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大冬天也不怕冻死,进门朝众人笑笑,到黄台吉最近的椅子坐下。 神态流里流气,开口让人气死。 “说来听听,你们这些笨蛋又被什么问题卡住了。” 黄台吉呵呵一笑,“世泽放心,令姑到辽东,朕会尽心招待,不会有礼节上亏待。” 张世泽摇摇手中的折扇,一脸无所谓,“大汗想多了,女人嘛,一个字,烦!” 德格类眼皮一跳,张世泽这是在告诉他,陆天明忍不了张家闹腾,无奈送过来看看侄儿。 黄台吉朝鲍承先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把李素和方世玉投靠的事说了一遍。 侍女端来一杯茶,张世泽拿杯子抿了一口,对他们嗤笑一声,“这有什么问题?让我说什么?” 鲍承先犹豫问道,“不知张公子听说过他们名头没有。” “他们有什么名头?天下读书人多了,每个人都聪明,每个人都有欲望,每个人都想安邦治国,天下有那么多国家让他们治吗?真有能耐,在大明就出头了,哄你们两句,你们还稀罕呢,只要是读书人,永远都一样,与你们没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张公子如何看待三帝并行之兆?” 张世泽眉头一皱,起身到黄台吉旁边,对他呵呵一笑,“法宝中有其四种,一者教法,二者理法,三者行法,四者果法。心错了,永远会做错。认识自己,降伏自己,改变自己,才能改变别人。” 他神叨叨的说了一句,嗤笑一声,摇着扇子走了,潇洒至极。 就是让人气得牙痒痒。 在座的没有傻子,张世泽是骂他们,想成事不靠自己,竟然被虚无缥缈的东西动摇,考虑什么都是错的。 黄台吉歪头想想,自嘲笑一声,摆摆手道,“好了,散了。李素和方世玉若到辽东,鲍卿家代朕先看看,到吏部先做个笔帖。” 众人激动的心情被一句话打散,齐齐躬身,张世泽这时候又返回来了。 “对了,今晚家宴招待姑姑,大汗得参加,莽古尔泰、德格类都得以莽古济家人身份参加,咱一次搞定,省得麻烦。” 他说完就走,黄台吉连忙伸手,“等等……世泽,五哥和十弟当然得去,但朕不合适,还是让豪格和岳托代朕去。” 张世泽想了想,点点头道,“也行,忘了我还有两便宜女婿。” 黄台吉嘴角抽抽,张世泽已经走了。 范文程这时候才汇报,“大汗,奴才请大师的时候,到后院拜见伯夫人,她给格格的孩子送了一套兵器谱,稀罕玩意,每套价格都在五万两,代表意义不凡。” 黄台吉哪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兵器谱?什么兵书?” 范文程连忙把那一排玩具介绍了一下,公侯勋贵之间的贺礼,伯爵都没资格。 也许百年前成国公和定国公也有,现在也就张家徐家有,代表勋贵投靠之意,认主之意。 黄台吉原本一头雾水,最后恍然大悟,仰头哈哈大笑,“张维贤,这是两头下注之意,哈哈哈~” 范文程点点头,“奴才也这么认为,兵器谱一出,证明张家判断明朝将陷入混乱,与范永斗转述的群雄并起之相差不多,可惜我们不会观天象,张世泽也三缄其口,但至少证明天下要乱了。张家和大儒在大明境内,他们更敏锐。” “胡说八道!”身后的德格类不忿说道,“天下观星之最不过陆天明,现在连骨头渣子也没留下。” 黄台吉摇摇手,“十弟也不能这么说,陆天明是自入命格,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自己将会死。人嘛,别说能看十步五步,只要能看清一步,都是奇才。朕还是不能去宴会,范卿、鲍卿两位也代朕去,你们试探一下口风。” 第579章 辽东的智慧层级很明显 沈阳城内只有两种人。 低头走路的奴才,趾气高扬的贵人。 没有店铺,只有衙门和贵人府邸。 张世泽属于独一份,远远的,谁都能看出来一堆银子在蠕动。 没有下人,没有护卫,他一个人溜达一圈,成为沈阳城黄昏时候的一道奇景。 现在也是如此,莽古济府邸在城西,他却在城东。 德格类离开大政殿追上来的时候,张世泽已经到城东的城墙了。 十爷现在声望颇高,奴才和守卫们恭敬远离。 沈阳东郊有不少奴才砌的土房子,大冬天没活做,一天一顿稀粥就不错了,看起来好像有不少人家烧石炭取暖。 这是德格类的‘大恩’,奴才家家烧石炭绝对烧不起。 十爷大发慈悲,令满族老爷把包衣五十人为一队,冬季全部挤在一个屋内,烧一个火灶环炕,既能取暖,也能节省大量石炭,不至于冻死。 包衣们吃一顿,集体躺着大炕过冬,很‘兴旺’。 如今已开始了,十月就全住进去。 张世泽等德格类来到身边,指一指那些土房子,揶揄说道, “他们敢怒不敢言,黄台吉看似在抬举你,实际是在给你挖坑,你积攒了太多的怨气,早晚不得好死。” 德格类切一声,“老子不在乎,陆天明在做什么?只说张之桐来看看,怎么又冒出三帝并行之兆?老子不信山西准备好了,他们生意做的火爆,兵却没练多少,且没有经过任何战事,一堆新兵也敢下场主动进攻?” 张世泽扭头笑盈盈看着他,伸手拿扇子在头顶邦邦敲了两下。 十爷大怒,张世泽一句话就把他按住了,“德格类,如今单就声望而言,你是黄台吉之下第一人,多尔衮兄弟为何一直抬举你?大金换国号之日,黄台吉称帝之日,就是你倒霉之时。” 德格类当然懂,但他没有‘弱点’,有恃无恐。 张世泽又轻蔑一笑,“莽古尔泰被闲住,莽古济给我生儿子,他们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等是等不来机会的。” “老子绝不会上当,我的机会在豪格身上,大汗不能碰。” “愚蠢,黄台吉询问三帝并行之兆,就是在思考动手了,不会等你谋划,什么都让你谋划,他就不是大汗。十爷一切为了大汗,一切为了满族,你现在应该关心三帝并行之兆,而不是用你的聪明排斥它。” 德格类更关心另外的事,“李素和方世玉是他的人?在大金埋钉子?这是他的手段吗?” “我不知道,两个读书人不配让他专门设局,他连探子都懒得派,真要做事,从商号带回去的只言片语中什么都知道了。” “那就是真心来投靠读书人?” “不知道,我又没见过。他们身份不重要,十爷是聪明人,怎么现在糊涂了。” 德格类挠挠胡子,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张之桐来的太早了,她别想回去了。” “别回去?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吗?” “有什么承担不起?” “姑姑是个很强势的人。” “哼,强势有什么用,半个月后,你会启程去辽北,作为哈达部名义上的酋长,姐姐逃不过这种事,这一来一去就过年了,什么计谋都不需要。” 张世泽好像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皱眉想了想,扇子在德格类肩膀一敲,“无所谓,姑姑又不会做什么,注意一下三帝并行之兆,天象乱了,乱象不在西边,也不在东边,而是从中宫乱了,流贼可能要称帝登基了。” 德格类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就…就凭他们?他们算哪根葱。” “哪根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那个命格。” 张世泽说完绕着城墙缓行,到西城去了。 十爷很‘聪明’的,墙头站了一会,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又从城墙下来,直接返回大政殿。 不一会,黄台吉也惊讶问道,“中宫乱了?明朝皇帝皇后出了问题?” 德格类哭笑不得,“汗兄,是天宫的中宫,我也不懂,反正非四方乱象,称帝之兆在流贼身上,或其他反贼。” 黄台吉托腮沉思,德格类却不忿道,“汗兄,张世泽也是傻,他这是暗示咱们进攻明朝不会有结果,居心叵测,对我们还是没有信任。” “哈哈哈~”黄台吉被他说笑了,“很正常,十弟不要急,等咱们兵临长城,让明朝无险可守,张世泽才可能入仕,现在挺好。” 德格类挠挠额头,“汗兄,老实说,总觉得张之桐此行别有目的,但臣弟实在想不到具体事情,难不成她想摸咱们虚实?” 黄台吉摇摇头,“不是,一个女人哪里都去不了,摸不了虚实。范永斗的商号在做什么?” “商号更安静,规规矩矩做事,统计各家的货,马车来了就回不去了,等一下大雪,五天一次的爬犁持续一个月,也快了。” “那就好,张家答应我们出货增加,证明他们没有动手的准备,我们时间宽裕。” 德格类深吸一口气,心事重重,“臣弟还是觉得哪里不妥,担心我们被利用。” 黄台吉轻蔑一笑,“李素和方世玉?两个读书人,来了也是奴才,就算有点名气,十弟不必紧张。” “臣弟不是紧张读书人,名士大儒也就那样,英国公、魏国公之流才是我们的对手。” “没错,去赴宴,热情一点,不要让别人看出咱们有防备,只需要一年,等奴才们攒够半年大战的粮食,等火器军攒足火药,咱们就能扫清辽西。” 德格类心思重重走了,看起来对大金呕心沥血。 黄台吉闭目坐了一会,济尔哈朗进门,到身边低声道,“汗兄,府里的暗子未发现任何异常。” 黄台吉手指敲敲桌子,若有所思点点头,“也许张家的确没什么计划,德格类却有,刚与张世泽在城墙说了两句,不一起去赴宴,竟然马上返回大政殿谈事,仔细一想,他什么也没说,就是到朕面前演戏。 怀疑别人就是掩盖自己,十弟啊,还是有想法,张家不可能指望他做主辽东,大概是莽古尔泰兄妹三人的谋划,盯着张世泽不会有什么结果,盯紧莽古尔泰,不论他们谋划什么,最后都得动手,咱们保证能斩手就可以。” “是,臣弟明白了,十哥玩的还挺花。” 第580章 凡事有痕迹 黄台吉很聪明,考虑的也很周全。 打死他也想不到,某人还活着。 陆天明三年来从未派探子,成功避免探子把黄台吉的目光带出辽东。 现在挺好,满人与明人一样,都在内部玩。 如今外面太冷,晚上的宴会就在张世泽的大卧室。 布木布泰、张之桐、莽古济、张世泽一桌,莽古尔泰、德格类、豪格、岳托一桌,门口还有范文程、鲍承先一桌。 这宴会要多假有多假。 好像什么都说了,但事后一回味,屁都没说。 张世泽又是那样的鬼样子,靠在一个侍女怀中放荡不羁,酒过三巡,人人恭维两句,就都不想待了。 张之桐说她舟车劳顿,话一出口,张世泽立刻宣布结束,休息~ 晚上戌时,黄台吉在寝宫把玩着一把戟。 半尺长的小兵器寒光闪闪,敲击起来坚硬无比,矛尖和半月刃与戟杆一体。 的确是…奢侈。 太奢侈了啊。 弄这么一个小玩意,大概比弄个鎏金菩萨像还费功夫。 叹气一声,黄台吉把武器递给对面的布木布泰,“爱妃明天还给人家,这玩意说明不了什么。” 布木布泰手指弹了一下戟杆,“宴会的确没什么可说的,每个人都不耐烦,大汗没觉得这种钢铁很罕见吗?” “的确很罕见,不代表没有。” “哦,臣妾不是太懂。张之桐虽然不是那种高傲的性格,但她的眼神,她的举止,她的语气,处处显示着高傲。” 黄台吉脸色突变,嘭得一拍桌子,“布木布泰,她是国公嫡女,当然高傲,你是福晋,怎么能觉得他高傲,自甘堕落。” 布木布泰还未说话,黄台吉又平息了怒气,摇手道,“朕不是让你与他犟嘴,高贵是骨子里的东西,有些人就算客气也会让你觉得高傲,平常心对待,一个女人,除了身份特殊,不可能主持任何事,不妨邀请她到科尔沁玩玩。” 布木布泰抿抿嘴,不确定道,“大汗,臣妾一点愚见,张之桐看起来似乎想把孩子带回明朝,那她是不是谋划营救张世泽啊?” 还是女人心细,黄台吉两眼一瞪,当然有可能。 歪头思考片刻,黄台吉问了个细节,“张之桐带到府邸贴身护卫多少人?” “十个,看起来就是死士。” “死士?!” “嗯,眼珠子不动的人,好似抱着送死之心来的。” 黄台吉再次想想,吭哧笑了,“爱妃说的对,张之桐一定有营救之意,但她没法子,在找辽东防御的漏洞。 如此一来就说通了,她有心无门,会留一段时间观察。冬季不可能跑掉,就算让他们先跑三天,也可以轻松追回来,张家还不至于这么傻,让她自己玩着。” 布木布泰躬身领命,“那臣妾每日去陪一陪,半个月后启程。” 黄台吉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无法确定张之桐能不能找到漏洞,但他保证能截回来。 若沿着沼泽、辽北跑向蓟镇,落后五天也能追上。 若想到辽西,经松锦回大明,那更简单,等着就可以。 辽东的黄台吉因距离放松警惕。 辽西的陆天明因距离提高警惕。 九月二十五,塞外已经下了两场小雪。 陆天明还在滦河附近的营地。 高迎祥这一个月进入开封府,汝宁府,少量人渡河到山东、北直隶地界,看起来一点不着急。 流贼四下分散,劫掠乡野,明军很无奈,分兵会被围杀,集中起来又逮不住人,洪承畴越发被动。 中原如同一个泥潭,兵部无奈,催促卢象升北进追剿。 同时请秦良玉观战督战,到京城节制白杆兵,秦良玉是朝臣们的另一个准备,不会对付流贼,她顺便看了一场戏。 卢象升天雄兵满打满算也没五千人,剿匪套路与洪承畴围杀战法完全不同,从郧阳一路北进,半个月杀穿河南,直接回到大名府,把冀南的流贼清空。 太顺利了。 不仅卢象升感觉上当了,观战的秦良玉、中枢朝臣、山西探子、孙承宗等,全都懵逼了。 卢象升突然与洪承畴、中都对流贼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看似流贼被围住了,实则明军被彻底分开了,东西南北相距六百里,处处不占优势。 卢象升五千人,洪承畴北进两万人,中都两千骑军。 就这么点兵力,围住几十万人,完全无法下嘴,一旦进攻,谁都可能被人海围杀。且他们也不敢动,生怕流贼掉头攻击最薄弱的中都。 仗打到这份上,大明臣子说不出的憋屈。 五天一座县城被劫掠。 皇帝快把嘴唇磨破了,喉咙喊哑了。 兵部张凤翼急得脑袋冒烟,腿都跑断了。 下面一潭死水,无兵无械无粮,你喊有个蛋用。 剿匪又成了新的僵局,比英霍山还被动。 哎,陆天明在帐篷摇摇头,对徐弘基和高迎祥还是失望。 大明朝的士绅圈子高而广,读书人圈子大而深,天南地北总有联系,互相影响,习惯算计,沉溺算计,难以‘跳出来’,就无法酝酿真正的开天辟地人物。 高迎祥、李自成,事实证明他们不但没跳出来,反而被精神控制了,哪怕他们对谋臣很强势,也是自我强势,思维上没有任何突破。 张献忠反而跳出去了,可惜只想着杀杀杀,割据做山大王,是另一种极端。 “大将军,秦总兵来了。” 陆天明抬头,秦翼明已急急进帐,“侯爷,姑姑到京城了,皇帝又不急了,让姑姑先休息。” 陆天明嘴角一抽,“意料之中,陛下想利用白杆兵,暂时没什么借口。” “还有一件急事,昨日孙阁老召末将到山海关,他把徐凤爵送回京城。阁老让末将来解释一下,徐凤爵可以守住中都。” 陆天明算算时间,本无所谓,闻言惊呼道,“啥?他老糊涂了?” 秦翼明快速解释道,“徐小姐说,我们距离河南太远,消息滞后,她看过卢象升、洪承畴、高迎祥的行军方向,卢象升是真的在剿匪,洪承畴在挟危索权,高迎祥不紧不慢,有很明确的劫掠计划。 结合起来看,徐小姐认为运河沿线有人与高迎祥通风报信,朝廷有人暗示洪承畴有利可图,且两京勋贵一定有人参与。 可英国公并不知晓勋贵谁做暗事,那只能证明一点,京城核心勋贵脱离了英国公,投靠了魏国公。” 陆天明把他的话在脑子转了一圈,合作的当然是漕商、海商,两京怎么同时参与,疑惑问道,“你听懂了?” “末将不懂,孙阁老直接给了答案,魏国公在借机清理江北大族,以掌控原本属于京城勋贵节制的江北漕运,京城有人糊弄陛下,拖慢朝廷的布置。” 陆天明眉毛一沉,冷冷说道,“无所谓,原来是出卖别人守住中都,富庶之地果然酝酿不出真正有血性的人,全是些卑鄙、龌龊。” “呃~大将军,不是如此,徐小姐说她身份特殊,借鉴大将军在山西掌控边军的办法,到中都快速掌控五万皇陵卫军户,江南有大量软弓,只要徐三爷的骑军护翼,她就能令皇陵卫出击,守住中都并不难。” 陆天明,“……” 秦翼明看他不开口,再次斟酌说道,“大将军,徐小姐若做姑姑一样的人,大概会架空临淮侯,快速获得朝廷和江南认可,只要舍得钱粮,好像真不难。” 陆天明一摆手,不耐烦道,“无所谓,咱也管不着人家的家事,商队后天到可苛河套,我要去辽东了,大概一个月时间,等我回来再与高迎祥玩玩。魏国公若这么玩,咱们干脆都下场算了,各自获得一块地盘更好。” 第581章 天下风云出我辈(上) 崇祯七年十月初五。 塞外上冻,河水结冰后,短时间就会蔓延开。 到处是明亮的冰面。 商号喜欢冬季行商,运输就是最大的原因。 爬犁比马车方便数十倍,御道口顺着西拉木伦河进入辽河,就算不下雪,也是一条‘高速直达’。 战马四脚钉着防滑马掌,小腿裹着牛皮,哒哒哒,在冰面上马蹄印如同猫爪,身后带着一丈长的爬犁,飞速划过。 陆天明好久没体验过坐着风驰电掣的感觉,抢过车夫的马鞭,占了他的位置,甩鞭叭叭响,好一个痛快。 李素和方世玉坐在后面,耳边呼呼响,脸色惨白,第一次体验晕车的感觉,对陆天明大吼。 “东主,太快了,太快了,慢点!” 陆天明仰天大笑,“天下风云出我辈,且握长缨缚苍龙。不快不快~” 嗖嗖嗖~ 冰面上一辆一辆爬犁飞速划过。 哈剌温山南麓,山脊顶端每隔五十里就有一队人,从望远镜看到爬犁,顺着山脚向东运动。 整个队伍都在顺着河道跑,并没有直接向辽东。 这个方向跑下去,五天后就会抵达科尔沁外围。 或者三天后拐向南,穿越结冰的六百里沼泽,无需经过辽西,直接抵达沈阳西边的辽河。 后面监督商队的女真骑兵也无所谓,商队本来就是两条路,近的不快,远的不慢,都一样。 察哈尔原来在辽北的时候,放牧区域就在商号经过的西拉木伦河,他们与科尔沁的直线距离三百里。 沼泽水泡子隔断,天然的屏障,比大山还可靠,春夏秋季绝对安全。 但冬季就麻烦了,林丹汗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下,冬季是最佳执行时间,双方五天能奔袭一个来回。 作为大明的盟友,林丹汗从未得到任何夸赞。 因为有了他这个盟友,多了一圈敌人。 大明君臣被林丹汗气得破防。 天启皇帝曾大骂林丹汗是山彘。 朝臣稍微文雅一点,直接在史书里记录林丹汗是憨兔。 科尔沁听调不听宣五百年,成吉思汗本人都没有让弟弟的部落臣服,林丹汗惹不起西边的土默特,非要劫掠科尔沁人口充实察哈尔。 盟友之间两张皮,大明在南边与努尔哈赤作战,林丹汗趁机在北边与科尔沁拼杀,把当时辽东经略杨镐气得七窍生烟。 那你倒是下手快一点,可惜察哈尔也是废物,人口是科尔沁的两倍,战力与科尔沁不分高低。 没达到目的那就老实点,一起对付努尔哈赤,事后你还不是随意拿捏。 结果林丹汗又脑子进水了,掉头对付本来属于黄金大帐的部落,对辽西草原放牧的内喀尔喀部动手了。 逼着内喀尔喀盟主到黄金大帐做将军,意图直接吞并内喀尔喀四部。 哇,史诗级的猪队友。 黄金大帐本来没有敌人,林丹汗主政十年,察哈尔全是敌人。 大明本来没有腹背受敌,邀请了一个盟友,给努尔哈赤送过去两个属部。 史册都说努尔哈赤与大明在辽东如何作战,其实同时期北面更乱,察哈尔不仅没有吞并两个部落,还把内喀尔喀一半人逼着投降努尔哈赤。 剩下一半人被女真反复劫掠,干脆翻越哈剌温山,回漠北老家去了,重新归于外喀尔喀。 内喀尔喀一百年前被察哈尔布延汗邀请,从国都哈拉和林到漠南繁衍四代人,从此没有内外之别,又归于一部。 科尔沁有点特殊,他们是百年前从捕鱼儿海翻山越岭到‘温暖’的辽东。 外来户,对谁都很客气,对李成梁、察哈尔图们汗、女真各部都很友好。 且科尔沁部落分封繁衍时间不长,酋长都是三代之内的堂兄弟,他们很团结,本来在嫩江上游,被察哈尔打着打着,越来越向南,最后来到松花江畔,与海西女真相邻。 努尔哈赤在辽东时候就与科尔沁多有来往,这下来到身边,与科尔沁下面的明安部联姻,再接着与本部联姻,等占据辽东,努尔哈赤的儿子都有科尔沁的老婆,他们也全部有女儿嫁给科尔沁。 牛叉,不动一刀一枪,把辽东最大的蒙古部落变为女真后族。 上代族长巴腾不愿全力投靠女真,担心大明重新占据辽东后,科尔沁还得返回捕鱼儿海。 但他经不住努尔哈赤对部落的热情,下面都联姻了,就差族长了,巴腾看明朝短期收复辽东无望,天启六年,举族到辽东参拜,正式投靠。 努尔哈赤大喜,让四贝勒娶科尔沁公主海兰珠,把身边亲自抚养的孙女肫哲嫁给巴腾,完成两族联姻最后一关。 可惜巴腾都六十了,还未与小娇妻大婚,就嗝屁了。 谁做族长,这个王妃就是谁的,漂亮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规矩,娶了她,才能继承族长的一切,做主科尔沁。 黄台吉怎么会让他们如愿,又把肫哲召回辽东,让科尔沁几个堂兄弟互相比试军功,族人支持谁,谁就是族长,目的不言而喻。 巴腾儿子索哈木战死在河套后,黄台吉这个计划就多余了,索哈木妻儿也归大舅哥吴克善所有。 这三年索哈木是如何过来的,陆天明还真不知道,他带人到哈拉和林,打通漠北商路后,到捕鱼儿海去了。 靠归化亲卫营训练时候帮忙,在捕鱼儿海抓了三千多林中百姓,巴尔虎、使鹿部、东和硕特、达斡尔、以及逃回捕鱼儿海的喀尔喀散落牧民都有,重新成立大科尔沁部,自认族长。 索哈木今年秋季沿着祖宗迁徙的痕迹翻山,来到平原地区,隐藏在嫩江上游,远离辽东千里。 十月初十,商队来到辽河大拐弯处,沈阳在此地正南方向六百里,北面一连串水泡子,最大的就是查干湖。 一眼望去,冬季的沼泽地带如同一面镜子,对眼睛很不友好。 什么时候给辽河修完整的千里河堤,什么时候才能治理这片肥沃的土地,否则夏季的时候,几百里宽的沼泽就是河道。 几千年的淤泥,一脚踩空瞬间不见人影,连草也是浮萍。 沼泽与水泡子中间原本没有通道,但此处最狭窄,东面大约百里就能到科尔沁本部最北端。 科尔沁为了安全,冬季在辽河拐弯和查干湖会驻守三百人作为前哨,防御西北两个方向。 商队爬犁静静等候在河道中间,护送他们的百名女真骑兵被解决了,反正辽东来不及对口。 亲卫放了一个大号窜天猴,空旷的草原听起来格外遥远,白天也能看到刺亮的红光。 陆天明靠在爬犁上静静等待,李素和方世玉不停四处张望。 轰隆隆~ 北面传来马蹄声,李素看一眼,双目大瞪,惊呼一声,“快跑,好大的山彘群。” 惹得亲卫营士兵哈哈大笑。 对面跑的非常快,比马还快,等李素看清他们的坐骑,脱口而出,“瑞兽神鹿!”驼鹿,比马还大,比马耐力强,还能潜水,使鹿部的坐骑和口粮,通古斯,索伦等林中百姓部落也有 第582章 天下风云出我辈(中) 六百驼鹿轰隆来到商队前面,李素才看到上面一半是汉人。 也就是那些提前出发的亲卫营人马了。 全身铠甲的索哈木快步来到爬犁面前,扑通下跪,“索哈木拜见神主,恭迎神主归治草原。” 董护印在后面行了个军礼,“大将军,科尔沁西北方向前哨已被索哈木拿下,我们没有杀人,他们轮值都带着家眷,自愿归索哈木部落。” 陆天明点点头,“索哈木,起来,这次咱们还是得离开辽东,半年就够了。” “是,一切听神主吩咐。” “前哨与本部每隔多久联系一次?” “半个月,属下可以糊弄过去,头领是父亲麾下的百夫长。” “很好,赶二十辆爬犁去科尔沁,上面都是些药材,记得掐时间,十月十五当日到,让吴克善快马汇报沈阳,就说一队商号迷路闯入科尔沁,路上冻死二十多名伙计,请商号到科尔沁认领。” “是,属下明白了。” 陆天明又对董护印摆摆手道,“十月二十,亲卫营必须带武器和爬犁到辽北海西女真部的沼泽边等候,晚上时刻关注信号。” “是,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他们是主力,也是后路,真正需要动手的人在张之桐和自己身边,陆天明点点头,扭头看向李素,“你有什么补充吗?” “没有,从计划看,属下未发现漏洞,不过索哈木需要及时响应,不能被追击,得手后立刻撤退到山里。” “好,那就这样,此地不宜久留,各自准备。” “等等,大将军,这些壮鹿好似不怕滑,为何不作为接应的大军?”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商队留下二十辆爬犁向南。 路上才向李素解释,不仅驼鹿不好使,索哈木的人也不好使。 驼鹿是群居的物种,胆小敏锐,亲卫营的武器不同,会惊扰坐骑,除了赶路没什么用,无法当战马使,且远离大山,用一次很容易废掉。 索哈木的人,那就更复杂了。 哈剌温山北面有上百个部落,女真人叫他们野人部,蒙古人叫他们林中百姓,汉人称呼他们北山部,都是指方圆三千里原始森林中的同一群人。 北魏叫钵室韦、唐代叫鞠部、辽代叫索伦,后来称通古斯、雅库特。射猎为务,食肉衣皮,桦树皮盖屋,使用滑雪板,饲养驯鹿。 他们世代是山里猎人,完全没有组织性,不具备统治的基础,强行归治只能杀戮,需要索哈木作介质,先成立一个大部。 李素了然,原来他们只是给亲卫营带路。 路上下雪了,草原天一场小雪,这次不一样,十月中旬,如陆天明所言,纷纷洒洒飘起了大雪。 如果京城的雪叫鹅毛,这里的雪就是鹅本体,能听到雪花扑扑的破空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沈阳,十月十三。 商队已经来来去去走了七批人。 老天一下雪,沈阳城外的范永斗立刻按计划求见黄台吉,这最后一队人不仅有那些读书人,全是药材。 从日子上算,已经迟了八天,万一迷路,饿不死也冻死了。 黄台吉也被说着急了,不说那些读书人,药材可是辽东大宝贝,立刻派豪格、岳托,各带一千人到辽河边接应。 若等不到,就深入沼泽百里搜索。 十月十五,豪格接应到了,商队竟然从北面而来,只有一半爬犁。 一半人迷路了,护送的骑军去找人也没返回,他们只能根据方向大概判断。 女真人松了口气,有点异常才叫正常。 不正常的是,本来十月初十离开的张世泽和张之桐还在沈阳。 天气把他们拦住了,准备天晴后立刻出发。 陆天明与亲卫五十多人,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围着皮绒脖,缩脖子露出两只眼,在爬犁上观察沈阳的情况。 在女真士兵眼里,这群人又累又饿,而且被大雪吓坏了,全部是劫后余生的呆滞模样。 陆天明也没什么可看的。 哪怕商号‘完全’开放与辽东走商,辽东的本质问题也没得到解决,他们缺粮,一直缺,非常缺。 商号不可能奔波三千里转运粮食。 黄台吉去年掳夺朝鲜后,从朝鲜开始运粮,半岛也没多少粮食啊,自然没什么直观改变。 辽东本来就没有大规模开荒,二百万辽民变为奴隶后,面临女真各旗之间的争夺,他们先争夺的是山区、矿区,然后才是农场。 组织打猎、采山货,女真人擅长,组织挖矿,女真人可以用刀子,组织种田……这可抓瞎了。 老问题,不会就是不会。 指着一块田对奴隶大吼:去种地,秋季一亩地缴一石粮。 这就是初期的女真老爷,工具、粮种、施肥、除草、耕地、播种收割时间等等,一律茫然。 努尔哈赤占据辽东七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形成农业分配制度,更别说执行。 这玩意不是‘知道’就可以,农业需要政权架构的支持,需要上层秩序的保障。 女真人搜刮一切粮食,不留种子,一切铁器用来造军械,没有工具,一切牲口都是口粮和战斗伙伴,没有‘农机’。 耕种季节,奴隶总被老爷驱使去山里采山货,打猎,或搞工程修房子,或跟着去抢劫,哪有时间种地。 缺粮了,才想起春天没有播种,夏天没有除草施肥。 黄台吉集权,就是在规范上层活动,折腾七年仅仅初见效果。 就算有德格类帮忙,也不会加快多少。 后金本质上就是一个强盗政权,劫掠才是他们的主导策略。 农业基础管理人才缺口太大了,辽东这地方除非大规模移民,靠现在的人,三百年也无法形成完善的农业体系。 沈阳城外大雪中的一个土房子、土坑,百姓在里面瑟瑟发抖,门窗被钉的严严实实,虽然有火炕,也能想象到里面多呛人,生活条件多艰难。 把奴才当牲口养,好一个政权。 不知道是老天瞎眼了,还是百姓丢心了。 第583章 天下风云出我辈(下) 城外商号的大院。 雪停了,沈阳没有北面下的大,积雪没到膝盖。 爬犁一到,等候的女真官员立刻掀开皮子清点。 除了干粮,亲卫武器都随身,大伙挤回商号的大屋内烤火休息。 陆天明带李素和方世玉通过隔断,来到掌柜房间。 范永斗在院中与女真官员谄媚交接,等了半个时辰,他才进门。 看到陆天明快速交代,“太岁爷,护卫每日到府邸轮值,您可以去府邸,明日他们就要出关,少了一半爬犁,小人应该表现的很紧张,得立刻去见黄台吉解释求助,您看如何安排。” 陆天明笑着拍拍他肩膀,“老范辛苦了,兄弟们的武器之前已经陆续带过来,见黄台吉把李素和方世玉带过去,不能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两日后科尔沁就来汇报那些失踪的爬犁了,届时我们借口到科尔沁,全部离开沈阳。” “太岁爷妙计,小人现在就去。” 陆天明点点头,示意李素和方世玉跟上,等他们一离开,负责跟张之桐来打前站的孙二佯装护卫头领,进门汇报。 “大将军,外面有个人盯梢,但他们从未进来,更没有搜身,夫人在府邸有个独立的院子,每日与莽古济、皇妃布木布泰谈天论地消遣,没有人查探过夫人所在的小院。” 陆天明到炭火边坐下,思考一会问道,“没见到德格类?” “只去过府邸一次。” 陆天明顿时笑了,“那只能证明府邸一定有买通的人,说不准就是世泽的那些妾室,黄昏换班的时候算我一个数,要让德格类看到我,这很重要,是我来沈阳唯一目的,一眼就可以。” “是,属下马上安排。” 大政殿,范永斗还真是方便。 黄台吉正好就在门口,午后侍卫们在拿长杆清理房顶的积雪,看到范永斗立刻招手。 “朕都知道了,范先生无需着急,明日天晴,他们识别方向自然能回来,何况还有百余名骑军。” 范永斗行了个礼,面露紧张,“大汗,小人听伙计们描述,应该是跑辽河东面去了,可能到了科尔沁地盘,货物丢了好说,还有十个读书人,万一被劫掠,这可太冤了。” “是吗?朕立刻快马到科尔沁,请他们善待商队,或者外出帮忙搜索一下,” “感谢大汗。李素和方世玉在后队没有跑丢,他们就在宫外,大汗若没时间,小人就带回去。” 黄台吉立刻弹弹身上的龙袍,“那就带进来,朕也想看看中原名士风采。” 安排侍卫去带人,又通知内三院和六部主官到大政殿,黄台吉准备一次性考核到位,省得麻烦。 等范永斗带两人进门,黄台吉已到正殿高高在上,两侧站着十几人。 范永斗低头退走,两人上前,“学生孟津李素\/信阳方世玉,拜见大汗。” 黄台吉没有说话,鲍承先从一侧出来,拱拱手道,“鄙人应州鲍承先,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咱们不用细说,鄙人只想问两位先生一句,为何到大金。” 李素拱手道,“方兄弟路上冻了鼻子,说话言语不清,难免失礼,李某代替方兄弟来回答可以吗?” “李先生客气,请便!” 李素向黄台吉躬身道,“紫薇帝星混沌,紫薇将星闪烁,此乃不可言之事,虚虚实实,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学生愿来辽东,只有一句话,未来在东方。 乱世来临,大金有大明渴求的武力,大明有大金渴求的基础秩序。 失去的再也不会得到,大明再没有重聚武力的人心,大金却可以轻而易举书写基础秩序。 天下风云出我辈,且握长缨缚苍龙。机会在大金,学生当然拜明主。” “好!”一句话就把黄台吉说服了,抢过话头夸赞,“先生果然眼界清澈,大明曾有一切,但它失去了,很难再捡起来,大金冉冉上升,手握长缨,拥有一切。” 李素微微躬身,“大汗谬赞,学生据实而言。” “据实而言已经超越很多人,先生从沼泽进入沈阳,一路行来,有什么感悟吗?” “回大汗,学生一直知晓辽东缺粮,宣大商号向塞外什么都走,但最该走的粮食却没有,不是粮食无利可图,而是送粮危险太大,商号自己也觉得不安全,人之常情,不可避免。” 黄台吉连连点头,“说的没错,朕也不可能要求商号送粮,他们会被别人断货,先生有何良策吗?” “回大汗,说策略,先得找原因,辽东缺粮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过于公平,太公平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民虽众,唯有一心,平均之道,甚易感也。” 众人听明白了,但没听懂,黄台吉也略有疑惑,看向鲍承先。 鲍阴人轻咳一声,“大汗,李先生是说,大金上下齐平,无上无下,无损无补,未治人道,先达圣道。” 他这么一说,黄台吉更懵逼了。 李素突然哈哈一笑,“鲍先生误会了,学生不是在拍马屁,更不是闭眼谄媚,大金就是太公平了,公平到无,自然无上无下,无损无补,这不是抵达圣道,而是……方向不对。” 黄台吉意会到了,“先生是说大金一切以军功为基,过于单一?” “不,大汗也没说对,大金上层是上层,下层是下层,上层永远是上层,下层永远是下层,如此之道,任何治世之法都脱离现实。” 黄台吉两眼一眯,杀意一闪而逝,“先生是说大金应该废除包衣吗?” 李素摇摇头,对两侧目光恶狠狠的一群人侃侃而谈, “包衣不是问题,但士农工商皆为包衣,这才是大问题。 基础秩序若想稳定,首先得各司其职,大金的问题就是包衣不分工。 他们种地,放牧,打猎,砌筑,运输,采矿,制器,作战,这些事不可能同时做,越多越不精,越做越浪费工夫。 农业最基本的要求,需要配备工具牲口,每个人精心守护半年时间,在此基础上,才能谈水利保障,工具改进。 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大金却做不到,因为大金上层活动一切为军功,严重破坏农业秩序。 工匠就是工匠,让他们去种地是糟蹋。士兵就是士兵,让他们去种地是荒废战备。农民就是农民,让他们去做工、作战,不仅是战力底下,更是浪费钱粮。 术业有专攻,人有忙有闲才正常,让一个闲人忙起来,那叫瞎忙,让百个万个闲人忙起来,那叫破坏。 大金内外三院,六部设立,一心组织包衣开荒种地,但忘了最基本的一件事,我们依旧没有农民。 包衣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被主子安排做啥,那他永远不会专心做一件事。 大金分工迫在眉睫,等分工明确,所有人就能看出来,大金缺粮,是因为缺农民,大量的缺,百万千万的缺。 我们必须先创建分工的秩序,才能吸引来农民,才能让农民种田产粮,否则我们就算劫掠百万千万,大金永远没有稳定的农业基础,那还是永远缺粮,自然也无法威仪天下。” 李素说完了,大殿众人一改恶狠狠的态度,面面相觑。 是哦,好像有点意思。 中原从未出现过缺农民的情况,辽东缺啊,不占据中原,那就一直缺,他们知道缺,但他们从未想过改变自己。 唯一的计划是:抢人,大量抢人。 但抢再多也是包衣,什么活都得干,还是南辕北辙了。 黄台吉起身,深吸一口气,走下高台,到李素身边双手扶住胳膊,“果然天下风云出我辈,能看清世间道理才是真智慧,先生大才,朕请先生到内书院,请先生讲学三月如何?!” “呃~学生一切听大汗安排,但丢失的爬犁上有学生二十多年的手稿,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请大汗帮忙。” “找,当然得找!多尔衮、豪格、岳托,你们三旗各出两千人,马上到沼泽帮李先生找手稿,关乎大金未来的手稿。” 第584章 两边走的戏曲 申时初,陆天明与十名士兵提前轮值。 挎刀背弓,跟着府里派来的人进入沈阳城。 换岗后其余人又被带出去。 张之桐的院子在东边,进门一个小照壁,接着就是拱门,这之间夹着一个门房,护卫都在里面。 后边院里只有三间正房,不做饭,火口在外面,里面通红的石炭。 陆天明整个人胖了两圈,推门到卧室放下武器,脱掉皮袄。 从后腰拿出一个腰带,上面挂着两支手铳,八个弹轮,两颗炸弹,理论上可以击杀四十个敌人。 腿上还有两柄短刀,里面有护甲。 张之桐不喜欢侍女来伺候,炕上坐着笑眯眯看男人。 陆天明脱鞋上炕,她立刻到怀中,媚眼如丝。 “听闻商队来了,是我让护卫早点换岗,想死我了。” 既然在沈阳碰面,欢好也是计划的一部分,顿时滚一起。 沉浸局过后。 已临近黄昏。 陆天明坐在炕上思考,张之桐依偎怀中享受宁静,她喜欢这种被拥有的感觉。 公母俩丝毫没有身在敌营的慌张。 外面突然响起邦邦的声音,听起来在报时。 张之桐马上坐起来,“世泽结束礼佛了。” 陆天明摇摇头,“我不需要见他,他要到皇宫去了。” 张之桐立刻吃惊问道,“干什么?” “一点障眼法,黄台吉是极度聪明的人,这点世泽一定深有感触,我们必须让他沉浸在别的事情中,才能忽略商队在时间和行为上的一点点异常。” 李素绝对会在宫里吃饭,陆天明这点判断还是有的,黄台吉就这尿性。 张之桐听明白了,悠悠说道,“明天中午启程,晚上大概在铁岭,后天出关,直接到哈达城。莽古济只有四辆爬犁,布木布泰却有一千护卫,一半蒙古人,一半女真人。” 陆天明拍拍后背,“很正常,这是黄台吉的下意识反应,商队一来,他就不会让你停留,避免范永斗离开前与你见面,但他估计错了,这次咱们要深入虎穴。” 张之桐点点头,语气凝重,“跟你说件事,世泽好像…” “我知道!没关系!”陆天明直接打断。 张之桐在他胸口拍了一下,“不是说世泽神神叨叨,而是他变得冷漠了很多。” “我没有说他神神叨叨啊,他那不叫冷漠,叫恩怨分明,活明白的人都一样。” 张之桐哦一声,其实她想说张世泽回去也很难安排,此刻感觉有点远,只好沉默了。 过一会她又开口,“夫君在想什么?一会我该去吃饭了,那个布木布泰还在呢。” 陆天明挠挠额头,一脸纠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本来在推演辽东的事,突然想起了徐凤爵。” “她?” “她有脑子,很特别的脑子,你没看出来嘛,她其实非常有主见。一个不轻易相信别人,又能时刻听进意见的脑子,严格来说,她那不叫固执,而是坚定,很多男人都做不到。” “夫君竟然担心一个女人?” “她的身份很特殊,就算未大婚,也是临淮侯内府的主人,她若发狠,可以随时掌控中都防御,比他哥哥更方便,总之是个麻烦,不能让她坏了我的计划。” “呵呵呵~女人能有多麻烦。” 张之桐不关心徐凤爵,不舍起身穿衣,“夫君休息一会,等我应付完那个皇妃,再回来陪你。”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张之桐穿戴整齐,到身边亲吻,“夫君觉得怎么样?” “很好,水汪汪的眼睛带钩子,眉宇间春心荡漾,一看就是被滋润的人,快去快回,晚上再战。”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 张之桐嫃怒拍一下,又狠狠亲了一口,老夫老妻,荤素不忌,保持感觉,笑着走了。 玩这种心局,张之桐不用教。 让别人看到,自我判断得出结果,才是一个好的谋划。 张世泽还是那样子,大雪纷飞摇扇子。 任何人看一眼,都能判断出来,不是人疯了,就是心疯了。 大政殿偏殿,黄台吉把阿济格、多铎、莽古尔泰等贝勒都叫来了。 大汗高高在上,台阶下坐着李素和方世玉,接着是各贝勒对坐,面前都有窄桌,有人在默默喝酒,有人在倾听,看起来很恭敬。 张世泽进门,李素上首还有一个座位,留给他的。 但他摇着扇子,一脸讥笑,绕着李素和方世玉转圈。 李素好似受不了他的眼神,主动起身拱手,“孟津李素,见过额驸。” 主位的黄台吉听到这称呼,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 张世泽扇子一下敲在坐着的方世玉头顶,“骗子才会红鼻子,这位兄台骗了多少人,怎么长了一个红鼻子。” 方世玉起身拱手,说话如同堵了喉咙,嗡嗡说道,“信阳方世玉,见过额驸,学生冻了鼻子。” “啧啧啧~”张世泽连连摇头,对德格类一摆手道,“十爷,看到了,我就说读书人没什么区别,他们比范鲍宁三人更阴险吗?” 德格类从自己位置起来,到身边推了一把,“回你位置坐好,大汗在上,不得无礼。” 张世泽坐是坐了,但搬着椅子上侧后方挪了一步,“臭味太重,吃不下,有什么事快点,我要回去睡娘们,明天在爬犁上睡不到。” 德格类看黄台吉不开口,把李素的分工问题说了一遍。 张世泽听后吭哧一声,对黄台吉道,“就这样?有什么特别吗?” 黄台吉摆摆手,示意德格类回位置去,“世泽认为不特别?” “一个月前我就说过,认识自己,降伏自己,改变自己,才能改变别人。只要有脑子,是个人都知道得分工,特别在哪里?” 多尔衮蹭得起身,“姐夫,你少打机锋,空门的话什么时候都能套,装神弄鬼,太跌份。” 给了个家里人的称呼,说话却很不客气,这是让他‘正经’一点,别装傻。 “哈哈哈~”张世泽大乐,“天下读书人千千万,孔孟、朱熹、王阳明,他们都是圣人,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是圣人对别人有用,若圣人没用,圣人就是个读书人,没什么特别。世间真相,圣人不过是个工具,圣人学说更是个工具,大汗缺工具,不是缺读书人,多尔衮,你懂了吗?” 多尔衮眨眨眼,“有点意思,那你的工具呢?” “你这头猪,大汗是使用工具的人,你我都是帮助大汗使用工具的人,别崇拜什么读书人,你才跌份。” 第585章 对工具的思考 张世泽第一次在大庭广众说‘真理’。 多尔衮忽然觉得真他妈有理,顿时觉得李素也没什么特别了。 主位的黄台吉借着喝酒,掩饰一下笑意,这下你们该知道张世泽有多重要了,他说的才是真正的社稷之道。 但读书人也不能不用,他们‘适应性’很强,让他们全部做包衣,他们一定能自圆其说,作为满族的统治工具。 偏殿安静一会,没人替李素说话,李素自己来,“额驸说的好一口大道理,听闻额驸到辽东三年,做了什么大事吗?” “老子为何要做大事,你脑子进马粪了?” “可你享受了大金三年富贵。” “放你娘的屁,老子的花销都是家里送来的。” “所以大明亡定了,就因为你张家这样的人存在。” 偏殿突然一静,张世泽缓缓起身,对李素阴恻恻一笑。 “辩才不错,读书人的嘴向来是上下两张皮,儒学发展两千年,辩才无数,你就算是个圣人又怎么样,做了什么实事大事吗?大金分工出了问题,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李某还未到各地看看,也未了解大金官府做事方式,自然不能信口开河。” 刷~ 张世泽展开扇子扇扇,一脸不屑,“说出口的话是药,闷在心里的事是病。人世间的确病了,真正治病的郎中世间只有一人,可惜他死了,读书人个个都在冒充郎中开药方。 李素,你没什么特别,在我看来,还不如范鲍宁三人,至少他们心诚,你顶多算个药贩子,只为卖药,哪管药效。” 这话很有哲理,李素退一步躬身,“感谢额驸实言,李某的确是个药贩子,但也能看出大明病入膏肓,就算忠勇侯以身化药,不过一省之地,迟早会被吞噬。学的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李某只需提供思路,圣君自然有治世之臣。” 张世泽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合扇,照脸上狠狠一板子。 李素一头栽倒,众人轰隆起身阻拦,张世泽冷冷说道,“你不配提他,更不配与他比,以后小心点。” 说罢对黄台吉拱拱手,大步离开。 李素起身,脸上一道红印,朝门口悲愤大吼, “张世泽,门内之学建立在秩序之上,李某为世间良心,为世间安宁,为世间秩序做事。 没有秩序,门内之学就是笑话,贵人不过一滩烂。你张家就该死,忠勇侯被你张家害死了,被你们这样的贵人害死了,就因为你们,大明完了。” 大明完了~ 一声大吼,张世泽突然双眼通红,咬牙发抖,扭头返了回来。 主位的黄台吉一挥手,门口四个侍卫后发先至,抱住手脚快速抬走。 偏殿针落可闻~ 黄台吉低头捏捏眉心,抬头看到李素脸颊红肿,渗出血了,顿时哎呀一声,“范卿,快带李先生去诊治。” 范文程连忙领命,到身边扶着李素,伸手虚请。 李素对主位躬身,“大汗,此乃小事,学生不会嫉恨,忠勇侯死了,大明最后的机会也没了,讲学不过一家之言,等商号找回手稿,学生想到各处转转,靠一张嘴说话,的确惹人耻笑。” “李先生无需着急,朕信你,先修养,适应一下气候。” “是,学生告退!” 黄台吉点点头,朝鲍承先和宁完我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全部跟上去安抚一下。 偏殿顿时只剩下一家人。 黄台吉再次捏捏眉心,抬头对多尔衮道,“十四弟,让李素到你麾下,先做个参议,到处转转。” 多尔衮一愣,“不该去户部或礼部吗?吏部之事他不擅长,也不能让他插手。” 黄台吉露出一丝微笑,“不插手最好,让他专心研究政事漏洞。” 多尔衮懂了,“是,臣弟明白了,恐怕得过几天。” “嗯,不急,一个月都行。” 说罢又对德格类道,“十弟,张世泽的心结原来是陆天明,你没发现吗?” 德格类不知在想什么,低头怔怔出神,半天没有回答。 旁边阿济格推了他一把,德格类抖了一下,慌张回神,“哦,哦哦…” 黄台吉脸色一沉,“十弟在想什么?” “汗…汗兄,这个李素显然不是商号的人,若是真心投靠,那就功利心不小,不像表面上如此淡然。” 黄台吉一愣,哈哈哈笑了,“十弟原来还在防备张家,好了,张维贤不至于提供如此人才,就算提供,也是来辅助张世泽,明日代朕送送莽古济和布木布泰,让他散散心,等他回来,朕会拥有两位社稷之臣和治世之臣。” “是,臣弟明白了,先不说李素有没有真本事,能让张世泽破戒入仕,也证明他确实有眼力。” “没错,十弟说的有理,我们三年都没看明白,李素从几句话就看能出张世泽有心结。十四弟,用心搜索一下走散的商队,找不到手稿,李素也静不下心来,再给硕托送封信,等范永斗返回的时候,派人到宣府接李素家眷。散了。” “是,臣弟告退!” 侍卫进来很快收拾干净,这大宴就是每人一盘肉,一壶酒。 粮食太珍贵了,酒很稀罕,所以众人把酒都喝光了。 黄台吉到床榻,习惯性闭目思考。 其实他也不信李素能有什么改头换面的办法,或者说他本来有,到辽东看到族人后放弃了,怕触碰禁忌。 满族是老爷,这是不可动摇的基础,自然会带来一点问题。 张世泽说的对,圣人就是个工具,李素既然明白,希望他能改良一下儒家,制造合适满族的工具。 闭目思考的黄台吉额头一热,一双柔荑轻轻按摩。 享受了一会,顿时觉得轻松不少,抓住手拉到怀中,“爱妃辛苦了,朕今天开心,好好陪陪爱妃。” 海兰珠微笑躺在怀中,“大汗英雄之气飞天,臣妾在后宫都感受到了。” “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去。” 海兰珠立刻起身,帮忙披衣,但她随后黯然道,“姑姑生两女孩,布木布泰生了三个,臣妾却连孩子都没有,大汗应该陪陪妹妹。” 黄台吉笑笑,“爱妃别着急,一定会有的。” “布木布泰要回科尔沁了,大汗今晚还是陪妹妹。” 这倒是,虽然海兰珠诞生儿子更符合大金利益,但需要布木布泰盯着张之桐。 女人嘛,还是床上哄一哄更用心。 第586章 一眼,足够了(上) 两人还没出门,侍卫禀报,西宫福晋来了。 黄台吉顿时扔掉披风,拉一把海兰珠,示意她坐下。 布木布泰进门看到姐姐也没有意外,曲腿行了个礼,“大汗,臣妾来告别。” “爱妃快坐,路上不用赶路,回科尔沁替朕多看看家里人。” “是,大汗,张之桐同意到科尔沁,但会去哈达部,臣妾一时拿不准,是等她呢,还是先回科尔沁。” 黄台吉想了想,扭头问海兰珠,“爱妃怎么看?” “张之桐是女人,要么真诚到底,要么礼貌到底,妹妹陪了一个月,突然扔下人家回科尔沁,不白陪了嘛,反正哈达部也是顺路,那就休息几天。” 布木布泰笑着摇摇头,“不一定,她也许盼着妹妹离开,独自过一段时间。” 黄台吉一愣,“爱妃发现了什么?” 布木布泰抿嘴轻笑道,“前段时间白天见面,晚上回院里休息。这几天大雪在屋里休息半天,今日黄昏看到她,眼角带媚,姿态荡漾,眉宇之间掩饰不住的春心,显然刚刚欢好。 护卫里有张之桐的相好,难怪不让姐姐府里的人伺候,张世泽去过一次后再未登门,可见他早已知晓。张之桐从未表露过思乡之情,除了找营救的机会,与情郎缠绵更让她留恋。” 黄台吉两眼一瞪,好似听到不可置信之事,转瞬哈哈笑了,“如狼似虎的年龄,国公之女也是人,那爱妃更得跟着了。” 布木布泰和海兰珠听到如狼似虎,脸上一红,听到得跟着,不解问道,“为何?戳破就没意思了。” “不是戳破,是找到那个护卫,金银动人心,我们需要别的暗子。” 布木布泰明白了,“是,那臣妾就在哈达部停留几天,到科尔沁给他们安排独处的机会。” “好,张之桐毕竟是女人,爱妃还得关注张世泽,适当提一句陆天明,看看他的反应,也许会更生气,但生气过后也就想开了。” “是,臣妾明白了,臣妾告退。” “咱们一起走!”黄台吉公私分明,现在更不能冷落布木布泰,一手牵一个,向后宫而去。 莽古济府邸。 张世泽过来说德格类明天送行。 省得麻烦了,正好一起离开。 张世泽也没什么可说的,拿着手铳翻来覆去看了两刻钟。 张之桐不耐烦了,夺过来放一边,“回去,明天就离开这晦气的地方。” 张世泽叹气一声,“一个新武器,那就是新战法,你果然天生破局破世。” 陆天明眉头一跳,“见识不错,滚。” 张世泽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扭头走了。 公母俩没在意,就要离开了,也许他想斩断某些恩怨,但现在不是时候。 刚钻回被窝搂一起,嘭得一声,这混蛋又开门回来了。 张之桐大羞,抓被子蒙头,张世泽也没有害臊,急切说道,“妈的,忘了正事,还记得李率泰嘛,被孔有德阉掉的李永芳儿子,他现在是内宫宿卫总管之一,明天护送布木布泰。” 陆天明皱眉想了想,摇摇头道,“没事,护卫个个蒙面,他认不出来。” “嗯,那你需要注意。”张世泽说完很是犹豫道,“我还不知道,若你身份败露,准备怎么办?” “杀向皇宫,劫持黄台吉。” 这次走了。 张之桐从被窝露出头,怔怔说道,“他害怕你杀莽古济?” “不是,他担心我杀黄台吉。” 大小姐两眼一瞪,“嗯?啥?” 陆天明呵呵笑了,“夫人不懂男人与男人的恩怨,黄台吉经常到府里谈佛法,这不是消遣,而是在频繁试探,折磨诛心,世泽肯定想亲自还回去,黄台吉若突然死了,他岂不很失望。” “哦,有夫君帮忙,一定能还回去。” …… 天亮以后,莽古济府邸的下人早早就在收拾行囊。 哈达部在小清河与扣河之间,距离萨尔浒也很远,位于广顺关与镇北关之间,最北端安乐州的东北方向。 镇北关外原本是叶赫部与哈达部交界,叶赫部在草原,哈达部在丘陵地,努尔哈赤归治海西女真后,哈达部已名存实亡,距镇北关三十里有一座木寨,族人冬季都在那里过冬,大概四五千人,也就是莽古济目的地。 之所以中午出发,倒不是有什么讲究,而是一天到不了哈达部,但又用不了两天,反正得在中间休息,他们也就不着急了。 陆天明站在小院门口,看到来来去去有不少小太监,开始以为是布木布泰来了,后来护卫一说,才想起来这是努尔哈赤干的好事。 女真占据辽东快十五年了,迁都沈阳后,努尔哈赤为了保持爱新觉罗‘高贵’的血脉,防止家奴和族人私通,规定贝勒府里的私奴幼时必须宫之。 一次性阉割了两万少年,全是十岁左右的孩子,黄台吉延续了这个传统,满虏太监均为少年。 几千年来,中原的太监是自愿,且是‘去本留根’,还算有点人道。 努尔哈赤是强宫少年包衣,本根齐剜。 等成年后,不可避免有了特殊的气味。 尿骚味,独属于满清的腐烂气质。 陆天明靠在小院门口,抱胸看着廊道来来去去的小太监,眼神不觉带了一点冷意。 猛得看到一个蓝袍锦衣进入院内,领口的貂绒证明这是个贵人。 或许是心有灵犀,或许是陆天明的眼神过于特别,德格类扭头瞥了一眼东边的小院,瞬间呆滞。 脚停了,上身的惯性还在,嘭得一声,直接扑面摔倒。 身后的护卫七手八脚把十爷扶起来,嘴都磕破了。 德格类起身呆呆坐在廊道,看向东边那个梦里反复出现的眼神,彻底失去思考能力。 陆天明看没人关注小院,拽下皮绒围脖,朝德格类咧嘴一笑… 十爷突然剧烈咳嗽,吐了好几口血沫,搞得一群人慌乱不已,莽古济从后院出来责骂了几句,德格类依旧神色呆滞,被带到正屋去了。 时间到了,张之桐得先到商号坐爬犁,然后在路边等候并入队伍。 从小院出来,陆天明没有片刻停顿,大步向前,带她离开府邸。 第587章 一眼,足够了(下) 德格类嘴唇肿了,莽古济叨叨,他没听进去一个字。 眼神呆呆的,如同被磕傻了一样。 府里下人准备好行囊,爬犁在门口等候,该走了。 莽古济四辆爬犁,她和孩子一辆,张世泽一辆,其余女人还有两辆。 这是张世泽的要求,所有人都知道,白天不要去打扰大师,他也是一身红袍的僧人装扮。 德格类被叫回神,推开莽古济,小碎步跑向皇宫。 西门一千骑兵静静等候,刚好看到一辆金色大辇爬犁缓缓出宫。 对于皇家排场,朱明是尽量收敛,满虏是尽量摆谱,牲口无法到皇宫,前面五十多名太监低头拉着凤辇前行,周围二百名太监,二百名宫女。 德格类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失魂落魄到凤辇跟前,被李率泰拽到一旁,“十爷,您在做什么?现在不是送别的时候,您应该到城门口。” 德格类双手无意识颤抖,开口沙哑问道,“李总管,路上护卫的人是谁,可靠吗?” “呵呵,十爷怎问如此荒唐的问题,都是大汗身边的巴牙喇和科尔沁勇士,吴克善现在是蒙古贝勒旗主。” 德格类机械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又大步超过凤辇,提前出城去了。 凤辇进入骑军队伍,依旧保持缓行。 西城门有八旗很多老爷,凤辇出来的那一刻,黑压压一片齐齐下跪,“奴才恭送娘娘!” 八匹高头大马被套在凤辇前,太监和宫女到后面的小爬犁,好长的队伍。 李率泰上马跟在凤辇旁边,前后望一眼,给城墙上的人挥手发信号。 号角一响,骑军慢慢起步,凤辇也起步,然后莽古济的四辆爬犁加进来,周围百余骑军是张世泽的‘看守’。 张之桐的爬犁则在最后,百名护卫背弓持刀,排场也不小。 德格类呢? 笑死,这家伙跟着凤辇走了一段,指挥交通呢。 热情,谄媚,胆怯… 心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吼着让莽古济到哈达城后传信报平安,又吼着让骑军打起精神护卫。 陆天明给看乐了。 张之桐的爬犁吊在骑军后面,陆天明就在旁边骑马跟随。 德格类只要不躲,必定会相遇。 陆天明很快靠近,德格类眼神复杂。 疑虑间带着仇恨,杀意下藏着祈求。 诧异,恨意,惧意,快速交替。 好似在质问陆天明,为何不打招呼。 等到陆天明到身边,他双腿又忍不住发抖。 “我的朋友,好久不见!” 耳边一声炸响,德格类差点摔倒,跌跌撞撞站直,嘴唇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果然是真朋友,不用激动,我走了,不送!” 就说了这么两句,爬犁路过,陆天明也走了。 德格类站在路边,依旧没有回神。 他怕。 非常害怕。 陆天明就是他的梦魇。 他还没准备好,至少还需要两年。 一旦提前出现,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截杀? 不可能。 想都不用想。 杀他就是杀自己。 他不一定死,自己一家死定了。 必须挽救如此被动局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德格类在路边低头,凤辇都看不到了,他依旧站着一动不动,浑身冒水,大冷的天,额头叮叮滴汗… “十爷?!” 耳边一声炸响,德格类啊呀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范永斗连忙把他扶起来,远处的护卫也跑过来七手八脚抬起。 “哎呀,十爷这是中了风寒,快快快,送商号的医馆。” 护卫也看出德格类这是病了,背着来到商号东边的医馆。 郎中摸了一会脉,给写了一个药方,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两人,范永斗这才笑呵呵道,“十爷,小人也被吓坏了,东主只是陪夫人转转,不必在意。” 德格类看着他,眼中杀意滔天。 聪明的十爷怎么会信这鬼话,咬牙切齿道,“他如何离开?” “沼泽非常平坦,东主出关到哈达城转转,与格格说点事,大概就会与夫人离开。对了,东主让小人转告十爷,您忘了承诺不要紧,看好自己的后背,您和二贝勒府邸都有暗探,有人被济尔哈朗和多尔衮收买了,鲍承先等人反而不清楚。大汗一直盯着您,您再忠心耿耿也没用。” 张世泽提醒无数次,德格类都没有在乎,这次以奇快的速度听进去了,因为这是陆天明的话。 他还精准抓住了一个漏洞,陆天明大意了,会在哈达城停留一段时间。 来得及啊。 缓了一口气,得回家想对策。 既得让大汗出手,也不能让大汗怀疑自己。 需要十分巧妙的说辞。 德格类初步定计,推开范永斗,大步出门,仰头吐了一口气。 陆天明给的压力太大了,此刻魂魄才回到身体。 鲍承先出现在商号院门口,德格类不等他过来,就大步向外。 鲍承先连忙追上去问候,“听说十爷受伤了,大汗让奴才过来问问。” 德格类一边走,一边说道,“别提了,在姐姐府邸被绊了一下,脑子都磕懵了,真他妈的疼。” “原来如此,十爷还是休息。” “不需要,政事要紧,交易完成,户部需要核算各旗钱粮,都等着物资分配呢。” “十爷辛苦,奴才多嘴了。” “那个李素怎么样?” “大汗安排在文馆住宿,今日拿了些账册,与方世玉研究呢。” “这么快就做事了?” “大汗礼贤下士,他不敢不认真。” “也是,问了句废话。” 两人边说边进入皇宫,德格类再次确认李素不知那混蛋,直接转向户部。 鲍承先在直道中望着他的背影,疑惑今天的德格类有点反常,连回禀都不去吗? 大政殿,黄台吉听闻德格类滑倒受伤,脑袋被磕懵了,倒也没怀疑。 安排鲍承先关注商号搜索的结果,盯着李素做事,又埋头沉浸在政事中。 第588章 不为人知的俘虏生涯 平原,官道,爬犁。 加上大雪恰到好处的厚度。 队伍行进起来很快,爬犁又快又稳。 呼呼的北风中,原野一望无际的白雪,长达五里的队伍如同一条游龙向北。 黄昏来到铁岭,城里驻军被清空,布木布泰并没有出凤辇。 莽古济、张世泽、张之桐也没有。 爬犁的轿子比马车厚多了,外面牛皮,中间羊皮,里面貂皮,至少六层厚,加上有炭盆,轻衣薄纱都行,出来才是遭罪。 凤辇还有隔断,侍女伺候方便。 骑军、护卫、看守、太监、宫女,就倒霉了,在爬犁周围点火,里三层外三层,地位分明,这么冷的天,个个原地跺脚取暖。 陆天明和护卫自由一点,跑到驻军的石头屋里烤火取暖。 今天是十月十六。 到沈阳迟了,但离开沈阳早了。 明天到哈达城,只能停留两天,还得想办法让布木布泰提前离开。 一是等亲卫营到位,二是等范永斗和李素追上来。 这个时间差不好控制了。 陆天明琢磨了一夜,迷迷糊糊天亮了。 第二天,照样一路无语,谁与谁也没有交流。 刚刚午后,队伍已经出镇北关。 大明在辽东修建长达三千里的边墙,但辽东边墙不是长城,如同堡垒一样,兵堡两侧延伸一段,借助地势为墙。 地图上画出来,如同三千里虚线。 镇北关早已失去军事意义,现在只是满虏的一个关卡。 不对外防御,而是对内抓逃奴。 驻军只有二百人,都在路边跪着,爬犁从城门洞快速通过。 陆天明抬头看看头顶的箭楼,烂得只剩下断墙。 非常明显,辽东防御的弱点在北方。 一出镇北关,草原上的风突然变大,不停有碎雪从侧面袭来。 陆天明扭头躲风,东边丘陵的景象让他窒息。 一大堆无头尸体,个个赤条条的,如同修罗地狱。 驻军冬天挖不动土,无法掩埋,大雪都没盖住。 往下拽拽皮帽,闭眼赶路。 很快听到整齐的恭敬声音,睁眼看到狭长的丘陵后,有连绵不绝的一片石头房,城边有长达五里的木头墙。 哈达城在背风处,后队还在吹风,前队已进入木头关墙内。 百姓个个裹着厚厚的羊皮,脏不拉几,牙齿又黑又黄,没一个整齐,个个如同嗜血的野兽。 这就是普通女真老爷。 他们后面的雪地里跪着很多衣衫褴褛的奴才,更脏,个个骨瘦如柴,南山脚下露出地面一尺高的地坑入口,就是他们的窝。 女真所有城池都是中间老爷,外围奴才。 这破地方也是城中城。 而且还不小。 过第二道木头关墙后,骑军分散开,护卫也不能全部跟着了。 老规矩,陆天明与十名护卫护送张之桐爬犁继续向里。 过第三道关墙后,才看到山脚下一个小湖边,有一座面积超大的院子。 建筑不多,彼此间的院墙非常高。 好一个监狱风。 哦,不对,这不是一座院子,是六个院子。 爬犁可以直接抵达院内。 张之桐从爬犁内出来,裹着披风快速进屋。 三尺厚的土墙,门窗都是三层,抬头看房顶,廊柱顶着木板,上面铺着厚厚的干草,还能看到泥水痕迹,大概干草上面是泥土覆盖。 卧室也是如此,多了两个炕,这次生火就在卧室了。 不冷,但很闷。 火早就生好了,卧室墙边摞着高高的劈柴,炕上铺着羊皮和一堆毯子。 很奢侈,就是没有布,白天都黑乎乎的。 灶火既是取暖,也是照明。 陆天明真的累了,让门口的护卫到偏房休息,留下两个人轮值,他则洗脚擦擦身子。 刚泡脚一半,去爬犁拿被子的张之桐进门,神色怪异,“布木布泰把下人全部撵出去了,说是影响世泽礼佛,明天才能进来,过来传话请我赴宴。” “那你去呗!” “传话的人说,我可以带一人去,以免天黑滑倒。” 泡脚的陆天明哈哈一笑,“有趣,在给我们创造机会啊。” “是啊,可外面天色还早呢。” 陆天明示意他穿披风,快速擦脚,重新穿好衣服,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内城寨门紧闭,夕阳西下,整个世界都是冷色调。 不用想也知道,草原比山里冷,建州的赫图阿拉肯定比这里暖和一点,至少能打猎,这地方能做啥呢。 如果不愁吃喝的话,冬天只适合造小人。 如果愁吃喝的话,那只能用造小人来抗饿。 张之桐保持着礼节上的轻脚轻步,陆天明则四下观望地形,琢磨着与布木布泰说什么,才能让她两天离开。 两人不知不觉进入正院,掀开三层门帘站到正屋。 黑乎乎的屋内,造小人的声音让两人脑海响起一声惊雷。 张之桐下意识想出去,被陆天明闪电抓住胳膊,耳语让她保持安静。 这是哪里? 布木布泰的院子啊,不会走错。 里面的人也在说汉话。 “时刻想念佛堂的美妙,终于得偿所愿,郎君晚上也陪我…” “等回科尔沁,人家给郎君跳舞,郎君最喜欢了…” “郎君风流倜傥,儒雅博学,看一眼就醉心,长生天对我不薄。” …… 布木布泰在一直说话,张世泽一言不发。 张之桐暗骂满虏皇妃人模狗样。 陆天明则内心叹气一声。 俘虏嘛,自然有不堪回首的屈辱。 耕耘,对小小公爷来说,就是最大的侮辱。 不论是莽古济,还是布木布泰,或者那些妾室,大概都一样。 外人看他在僧人与额驸身份之间自如转换,只有他知道,到底经历了多少试探。 陆天明突然明白满虏为何‘宫廷情爱’故事不断了。 三观本来就是这样,没有情,没有爱,却有迈开腿的行动。 黄台吉不会在乎布木布泰与别人有染,说不准就是他暗许的。 布木布泰精通汉语和四书五经,在黄台吉心里,本来就是个劝降利器。 若睡个男人就能带来助力,那你天天去睡也没关系。 绿帽子在他们的三观世界里就不存在。 妻子是财产。 只要听话,那就是良妻。 只要有帮助,那就是贤妻。 女真贝勒的妻子,本来就没几个是原配初婚,皇后都不是,更别说其他妃子。 第589章 阴影里的事最精彩 屋里还怪能折腾。 等消停下来,陆天明在张之桐耳边低语两句,示意她配合。 里面传来布木布泰的声音,“姐姐来了吗?进来,这下你该相信我了。” 张之桐进门,看到布木布泰在炕上穿着单衣。 她看到张之桐一愣,“张姐姐啊,都一样,莽古济也知道。” 张之桐看一眼披着僧袍端坐的光头,上去给了一耳光,“你不要命了?” 布木布泰立刻抱住脑袋,心疼揉脸,“姐姐干嘛打人,我们是佛主见证的情人,每次在佛堂欢好,都有佛主护佑。” 张之桐接不住她这种话,又不知该如何演,只能咬牙吭哧吭哧生气。 布木布泰轻笑一声,“姑姑还年轻,新姑父也来了,叫进来一次吃个便饭,男欢女爱,人间纯粹。” 这时候也天黑了,屋里有两盏灯。 陆天明进屋,拉一把张之桐,主动坐到炕桌边,拿起温酒对布木布泰一举,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用小刀割肉大口吃。 布木布泰看他一脸络腮胡,有汉人的英俊,也有勇士的威猛,打量一会,笑问道,“姑姑好眼光,敢问英雄何人。” “陆天明!” 布木布泰一愣,转瞬乐了,“是是是,问了句废话,姑姑快过来吃。咱们在哈达城停留三天就去科尔沁,冬季草原很美,天地一片纯净,姑姑可以尽情玩乐,没人打扰。” 张之桐还没有适应这个状态下的布木布泰,犹豫坐到炕桌边,喝了两口闷酒。 “布木布泰去年生的闺女是我的孩子。” 张世泽突然开口,公母俩齐齐放下酒杯,布木布泰也点头道,“是啊,我的孩子太俊俏,不像我,也不像大汗,与满蒙人都不一样,汉人的额鼻。” “世泽是什么时候跟大玉儿滚一起的?” 陆天明张口问了一句,让布木布泰对他的口气充满疑惑。 张世泽也到炕桌边灌了口酒,嗡嗡说道,“刚到辽东,玉儿是唯一像京城女子的姑娘,善解人意,没有她我很难坚持下来。” 布木布泰眉宇间开心极了,就是没发现张世泽背着她,向对面转了两圈眼珠子。 意思是布木布泰动机复杂,他到现在都摸不准。 张之桐没看懂,陆天明差点笑喷,喝口酒掩饰一下,叹气一声道,“娘娘看来需要商号的支持,但您没有儿子,想做什么呢?” 布木布泰再次看一眼张之桐,十分疑惑这个男人能做主张家的事,“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刚才不是不说了嘛,陆天明,爱信不信。” “好,我与郎君日夜欢好,总会有儿子,大汗不会不认后宫的孩子,那我们就能拥有大金,郎君可以攻伐天下。” “嗯,不错,这个梦可以,娘娘还可以说的更美好一点,多尔衮、阿济格、多铎、岳托、济尔哈朗,挨个睡一遍,睡服他们,母仪天下。” 布木布泰听后并没有生气,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你很强势,想跑肯定跑不了,姑姑在辽东生个孩子再回去,若你无法实现,我可以让你说的这些人帮忙,他们一定非常乐意。” 陆天明也没有生气,抠抠下巴道,“娘娘知晓莽古济、莽古尔泰、德格类有异心,但你不看好他们,应该是看好多尔衮做下一任大汗,毕竟多尔衮比豪格还年轻。 黄台吉让你睡张世泽,你也尽心做好这件事,同时顺手推舟,与多尔衮谋划,期待以后母仪天下?” 布木布泰的笑脸慢慢回收,陆天明没等到她说话,喝了口酒,再次说道, “啊,我知道了,你吃醋,听说你姑姑哲哲皇后招待过李永芳,那娘娘就不是第一次待客。 毕竟睡觉是最简单的无本生意,海兰珠二十六才到辽东,立刻极尽宠爱,谁知道她在科尔沁睡了多少男人,你嫉妒了? 我还听说,多尔衮未成年前,经常到科尔沁,他喜欢一个科尔沁美女,也叫玉儿,大概就是他现在的妻子小玉儿。 你们不在乎女子操守,能给丈夫生下孩子都是好妻妾,管他是哪里的种,话很难听,但这是草原生存的实际情况。 我无意冒犯,也没必要小看,你们也没必要装作没有,一个女人张开腿,拥抱一群男人,她不是女人,而是豪杰。 用做生意的一句话说,就像商号的中转站,这是搞仓储呢。 娘娘作为一个中转站,本身是不可能拥有什么实力的,那您这个中转站承接哪里的货源,又想往哪里送货呢?” 张之桐扭头惊讶看陆天明,暗咒你在胡扯什么,这么难听。 布木布泰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没有生气,但也没了刚才的轻松,“你在展示自己的能力?那你更别想回去了。” “无所谓呀,我就喜欢睡身边的这个女人,只要我能睡夫人,在哪里都行,是夫人好奇,不是我好奇。” 张之桐脸色竟然闪过一丝红晕,因为对面有张世泽,布木布泰恰好看到了,误会了,吭哧笑了一声, “大汗已经知晓你们有染,张家既在京城做国公,世泽也可以在沈阳做巴图鲁,大汗会直接让他成为满族人,领导汉臣。” 啪啪啪~ 陆天明拍拍手,对张之桐点点头道,“我就说很简单的事嘛,他们现在还不到分歧的时候,都在争取世泽,进而争取英国公,争取物资。咱们在沈阳住下来,白头偕老,生死同穴,下辈子我还能睡你。” 张之桐深吸一口气,伸手给了一巴掌,“美得你,老娘看得起你,是你的福份,还想替老娘做主吗。” 陆天明好像受辱了,‘悲愤’大吼,“他不缺女人,你睡进去也很挤,我只有你一个,真心待你,求夫人不要抛弃我,晚上一定听话。” 张之桐气得浑身发抖,啪,又给了一巴掌,下地大步走了。 陆天明连忙追上去,“夫人,夫人,我一定努力…” 说的好好的,布木布泰突然被放空,看样子也只能到科尔沁慢慢谈了,扭头看着张世泽,“这是谁?” 张世泽冷哼一声,“你没看过忠勇侯画像吗?他有点像陆天明,商号的掌柜。” “啊?哪里像了?陆天明白面无须,还算英俊。” 张世泽没好气说道,“眉宇很像,刮了胡子就不像了。” 布木布泰恍然大悟,“姑姑还真是痴心人。既然如此,咱们在哈达城休息两天好了,后天回科尔沁,得说服这个男人帮我们。” 第590章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1 张之桐气呼呼回到小院,进屋立刻关门。 回卧室趴炕上哈哈大笑,捂着肚子乐疯了。 “夫君的嘴也太损了,不是女人,是豪杰…哈哈哈…中转站承接货源,又想往哪里送货…哈哈哈…” 陆天明脱掉皮袄,一下捂住她的嘴闭麦, “夫人不该笑,你该觉得危险,史册中但凡当朝的女人,无论是谁,都没有贞操可言,女子和男子当家都一样,不论雌雄,均有一群后宫,布木布泰年纪轻轻就是一副豪杰之相,和她讲贞操,是侮辱她。” 张之桐收起笑脸,深吸两口气,过一会还是一咧嘴,“有点恶心。” 陆天明摇摇头,认真说道,“努尔哈赤时期,女真贝勒就在明争暗斗,但他们从不忘团结,以保证自己强大,一致对外劫掠。 这是山贼、劫匪、强盗的本性,黄台吉想消除他们这种山头思维,需要很长时间,布木布泰却有不同的办法,她能用眼光和身体合纵连横,这就是枭雄,不要用一般人的眼光看待她,当她是一个男人好了。” 张之桐思考了半天,还是皱眉,“夫君怎么看出来的?” 陆天明瞠目结舌,“你不会相信我刚才的话?” “啊?你在胡说八道?” “就是在胡扯啊,故意混淆布木布泰的判断,让她对我们感兴趣,快点离开哈达城,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与我们真正谈话。” 张之桐爆了个粗口,“我去,还以为你啥都知道,原来是在胡扯。” 陆天明差点晕倒,“布木布泰是科尔沁人,以满蒙的标准看,后妃是否有地位,不在于他们是否受宠,而是由娘家实力决定的。 黄台吉三个大福晋都是科尔沁人,谁地位高,看娘家支持谁,海兰珠是布木布泰的亲姐姐,却是族长巴腾的养女,科尔沁本部唯一的公主,目前受科尔沁四部的共同支持,当然最受宠。 但布木布泰与黄台吉的一体关系照样非常牢固,不论是否守贞操,不论是否夫妻,他们都是一体。 建州女真一共也就万人,酋长也就十户,他们若学习汉人的婚姻秩序,早就绝种了。 努尔哈赤立国后,这种混乱无序的男女关系就得抛弃,但他矫枉过正,为了避免爱新觉罗氏的女人和妻妾与奴才通奸,把包衣全部宫刑。 可你若仔细看一下,范围变小了,他们更乱了,比草原人还乱,不仅同辈乱,长幼之间也乱,祖上几千年的传承方式,没有代人,根本稳定不下来。 没必要笑话他们,某种程度上而言,正是这种方式,才能把科尔沁变为后族,若是汉人联姻,永远没有他们这么彻底。” 张之桐挠挠额头,收起笑脸,“夫君说的有理,接下来做什么?” “睡觉,等人!让布木布泰觉得我们不着急。” “有什么意义呢?” “有啊,我们完美掩盖了时间差。” “德格类如此不堪?” “我早说过了,德格类的智慧是定向的,没有别人给灵感,他一个人闭门十年也不知如何破局 布木布泰明日一定会向沈阳发信,夫人算算时间,等她的信到沈阳,范永斗和李素已经离开沈阳至少一天一夜了。 然后黄台吉会找德格类谈话,这时候他们才能统一思路,黄台吉才能发现上当了,让人拍马追赶,最快也差我们一天行程,而我只需要两个时辰。” 张之桐双手挠头,一脸感慨,“难怪父亲说夫君天生破局,最擅长以乱打乱,计划变了,您依旧能用小巧的手段强行掰回来。” “狗屁,咱们是旁观者清,玩人心而已,能有多复杂。辽东只有德格类知道真相,但这真相会要他命。 黄台吉的信息又断层了,无法联系起来,这时候需要他们互相点拨一下,德格类就能掩盖他自己,至于黄台吉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大概是下辈子。” “啊?夫君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黄台吉聪明,不相信别人,他会从祖大寿、徐弘基那里听到我是替身的消息,德格类就算告诉他真相,他也不会信,何况我们成功之后,真相是什么他也不关心,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张之桐深吸一口气,“德格类说到底还是一个徐凤爵啊。” “没错,每个人都是自我世界的中心,心与心的相连只存在想象中,权力场永远无法彻底相连,德格类就是个渠道,传什么信息不由他决定,别人如何判断,同样不由他决定。” “可世泽明知布木布泰是故意,为何还要与她滚一起?” 陆天明哭笑不得,“夫人啊,刚说了后妃的地位是娘家决定的,世泽睡布木布泰,当下看没用,等他兵临城下的时候,那他就不是在睡人,而是在睡科尔沁啊,这也是一种信任。” 张之桐大张嘴,吃惊不已,最终化为女人心态,恼怒说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陆天明笑笑,没有再说,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说一千道一万,结局由自身价值和实力共同决定。 没有实力,玩的再花也是狗屁。 等到现身的时刻,崇祯、黄台吉、德格类、徐弘基、祖大寿…所有人都会互相印证。 下辈子他们也印证不出一个结果,他们先真后假,或者先假后真,都是在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 有利可图就是真,有威胁就是假。 现在是十月十七黄昏。 陆天明与布木布泰扯淡之时,科尔沁的快马正通过西北方向的边关直线奔来。 两天,是他们最快的通信时间。 侍卫把信使带给轮值的鲍承先,他立刻带信使到大政殿。 黄台吉惊讶看着大舅哥吴克善的信,扭头问信使,“全部找到了?能确认吗?” “回大汗,科尔沁无法确认数量,商号跑到极北前哨的时候,上面只有几具尸体,还有几个汉人冻得奄奄一息,目前依旧在前哨救治,百夫长把爬犁赶回大营,说他们搜索五十里,收拢了二十多具尸体,五十多匹马,其中还有咱们的勇士,他们应该迷路跑到哈剌温山了,千里之遥,无法搜索。” “爬犁上是什么?” “回大汗,满载药材。” “没别的了?” “一点肉干和麦饼。” “还有呢?” 信使愣了,过一会躬身,“回大汗,奴才没看到其他东西。” “吴克善卸货了?” “没有,台吉知晓这是大汗的货。” 黄台吉问的很细,他不会问有没有手稿,而是让信使自己说,目前看没什么怀疑的地方,点点头吩咐信使去休息,让鲍承先去传李素和范永斗。 第591章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2 李素毕竟刚到辽东,黄台吉得顺着点,所以这次得派人跟李素去科尔沁。 至于范永斗,看他选择。 李素来的很快,信件他看不懂,只能听黄台吉口述。 “李先生若想去科尔沁,朕给你派点人,顺便看看辽北的情况。” “大汗恕罪,属下的确得去看看,有志同道合之人,生死有命,但不能曝尸荒野。” 黄台吉就知道他会这么选,扭头吩咐鲍承先,“鲍卿与李先生一起去,朕给你们派百人,辽北没什么危险,但小心遇到狼群。” 李素立刻千恩万谢走了,根本没有等范永斗,黄台吉越发满意。 不一会范永斗出现,表现的很慌张,“大汗见谅,时间越拖越长,小人回去不好交代。科尔沁不得不去,尸体不得不收殓,但小人也没时间返回沈阳了,小人带郎中去看一下药材,能用就拉回来,若损坏也没办法,请大汗派一队骑士,协助医馆送货。” 黄台吉歪头想想,合理! “好,那范先生明早就出发,一切由鲍卿主持,路上到哈达城与福晋一起去科尔沁,把这件事处理好,不要让商号的伙计心生恐惧。” 范永斗也千恩万谢走了。 黄台吉还有其他事务,处理完也就放在一边。 准备休息的时候,济尔哈朗突然来了,汇报一句。 黄台吉立刻动身穿过大清门,来到户部衙门。 正屋公房,德格类嘴唇外翻,如同被马蜂蜇了一样,两眼乌青,脸色灰白,蜷缩在里间的榻上,眼珠子一动不动。 两天不吃不喝,病的很严重。 黄台吉没有说话,站了一会,发呆的德格类猛得看到人,浑身一哆嗦,坐了起来,刚下地,腿一软又栽倒。 济尔哈朗一把扶住他,又放回榻上。 “憨熊肿么来了?!” 说话言语不清,黄台吉皱眉看着他,“十弟哪里不舒服?郎中不是给你开药了吗?” “忽冷忽热,浑身乏力,郎中说没病。” “这些庸医!”黄台吉大骂一声,凑近看看他的嘴唇,里面一道明显的伤口,白惨惨的吓人,再次皱眉道,“这是痉症(破伤风),你这个笨蛋,商号的郎中怎么会知道你如此不小心。” 他语气咒骂,内容却是关心,德格类莫名有了点力气,“忍一忍就好了,臣弟还未分发完物资。” “再分下去把自己分没了,济尔哈朗,送十弟回府,忍着点含住止血药休息,熬点人参汤补血。” 德格类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拒绝,济尔哈朗已叫侍卫进门,背他回家去了。 黄台吉出门,仰头出了口闷气,依旧没发觉这些事彼此有关联,回后宫休息去了。 德格类过于自信了,没有把陆天明的事告诉过莽古济和莽古尔泰,哥哥姐姐都是他的帮手,知道他与英国公有独特的联系,却也没想到死活问题,导致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身为心腹的济尔哈朗也一样,唯二的见证人,更不会想到真假问题。 他们都需要‘消息’来点拨。 十月十八。 屋里没有光线,陆天明和张之桐睡懵了。 起来已经快到中午,布木布泰和莽古济传话,她们中午过来聊聊天。 陆天明无所谓,张之桐更无所谓。 随便试探,给你们破绽,你们也来不及反应。 午时天气不是太冷,窗户外面的牛皮能拆下来,里面的毯子也拆掉,中间两层缎布,总算有了点亮光。 陆天明没有下地,就在炕桌上缓缓吃肉,自斟自饮。 张之桐也没有梳洗,披头散发,身穿单衣,随手往灶火扔了几根柴,迎接两人进门。 布木布泰一来就脱鞋上炕,主动坐到陆天明身边,莽古济则坐到对面,他还带着孩子。 没有臣民之礼,也没有敌我之别,就像是串门的农村亲戚。 布木布泰自己倒了一杯,与陆天明一碰,滋溜喝了。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娘娘豪爽大气,果然是科尔沁的女子。” 找话头聊天嘛,布木布泰立刻接茬道,“你是这么看待科尔沁的?” “当然不是,科尔沁原本是成吉思汗的亲卫营,先祖哈撒儿分封捕鱼儿海,虽然不强大,但也传承了三百年,一百年前,贵部祖先为了族人延续,翻越哈剌温山到嫩江。 外来户,且周围都是强敌,科尔沁立足不容易,送女人是最简单的办法,察哈尔、喀尔喀、辽东、海西女真各部,都是科尔沁的联姻部落,这才站住脚,但也成为科尔沁的一个传统。” 布木布泰拿一个毯子垫在身后,笑嘻嘻看着他,“你还读书呢?想说科尔沁靠女人生存?” “我有那么蠢吗?” “哦?那你想说科尔沁用最简单的办法,变成了草原最大的部落?” “不是,我想说你们科尔沁是做生意的天才,若经营商号,咱们一定能发大财。” “哈哈哈~”布木布泰笑的很畅快,“这说法倒是新鲜,我想请教,哪里能看出科尔沁是做生意的天才?” “女人啊!” 布木布泰眨眨眼,“何解?” “东边科尔沁,西边瓦剌和硕特,你们相距万里,都是哈撒儿的后裔,作为成吉思汗的胞弟,哈撒儿武功位列大蒙古之首,但你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连大明人也知道,科尔沁、和硕特,自古出美女。” 布木布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然后呢?” “然后我并没有看到美女啊,娘娘是个盘子脸,哪里漂亮。” 布木布泰眉毛一沉,眯眼看着他,“有点意思,胆子不小。” 陆天明给她倒了一杯,主动碰一杯,“娘娘,这不是胆子问题,这就是生意,高明的生意技巧。客户没有需求,那就创造需求,说科尔沁出美女的,是你们科尔沁自己,有机会咱们合作。” 布木布泰猛得坐直,眨眨眼道,“汉人个个聪明,真该死。” 陆天明嘴角一撇,“那就送个漂亮的过来,看着开心的话,我不介意帮科尔沁甩甩名声。” 布木布泰看向张之桐,哈哈大笑,“张小姐,你从哪里找的这么个有趣之人?” 张之桐此刻抱着孩子,头也不抬道,“他跑到我的房间,偷了我的心。” 布木布泰摇摇头,“长的像就能偷心?你的心也太好偷了。” 张之桐这时候抬头,“是啊,一次就被偷走了,还捂热了。” “啧啧啧,汉人女子,不可救药。” 第592章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3 陆天明这时候看了一眼莽古济。 说实话,莽古济比布木布泰漂亮,哪怕四十出头。 让布木布泰消化一下,陆天明朝莽古济问道,“格格,世泽去了哪里?” 莽古济看起来没有与他说话的欲望,敷衍说道,“他是大师,每次来都要接受族人拜见,你听不懂,让他应付。” 陆天明满意点头,这是男人该做的事,张世泽在获取信任,张口却问道,“世泽竟然能听懂满语?” “差不多,简单交流。” “哈达城名义上属于格格,但格格又不管理这里,格格知晓世泽与娘娘之事,有什么感触呢?” 莽古济扭头瞧了他一眼,十分生气,“干你屁事,下贱的奴才。” 啪啪啪~ 陆天明拍拍手,“格格有底线,迟早死在底线上,你身边的人没一个有底线,他们不知廉耻,没有道德,不择手段,只为权力。” 莽古济诧异看着他,又看看张之桐,疑惑问道,“像他这样的人明朝很多?为何还会一滩烂泥?” 陆天明打了个响指,叫她看向自己,“我来替夫人回答,因为大明财富一直往上流,从不回流,三百而极是个虚数,财富的逆流速度决定了王朝寿命,看一眼五千年史册,大明朝也算折腾很久,一鲸落,万物生,该死了。” 莽古济眨眨眼,快速回味一下他的话,惊讶问道,“你在商号做什么?” “说出来格格不信,我什么也不做,专哄夫人开心。” “还是下贱。” “看您说的,我可是哄着很多人呢,这是个力气活,也是脑力活。” 莽古济吃惊看着他,又扭头看向布木布泰,后者也十分吃惊,两人瞥了一眼张之桐,再看看陆天明。 来回扫了几次,开窍了~ 布木布泰掩饰不住的吃惊,“陆天明死了,夫人们又找了个陆天明,你是侯府内的玩具啊。” “哈哈哈~”陆天明大乐,“我愿意被玩,夫人们都很用心,人间乐事。” 布木布泰不知该说啥了,莽古济冷哼一声,“真是贱呐。” 陆天明点点头,“我犯贱,我骄傲。” 噗~ 布木布泰刚喝一口酒,瞬间喷了,咳嗽两声,哈哈哈疯狂大笑。 陆天明嫌弃看一眼桌上的酒肉,直接倒扣杯子,从张之桐怀里抱过孩子,“小鬼,以后哄着我,听到没有,我决定你是人是鬼。” 莽古济直接把孩子抢过去,抱在怀里拍拍脑袋,对陆天明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敢动我儿子,弄死你。” 这是后金皇族唯一的正常人,反而显得不正常,陆天明笑笑,挪屁股把张之桐揽在怀中,“宝贝,人家骂我下贱,就是骂你下贱,你要还嘴啊。” 咦~~ 张之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给了他一肘子。 陆天明贱性上来了,扳住脸唧亲了一口,“老子最成功的事,就是睡了这娘们,越看越想睡,英雄枭雄都没有这娘们让人高兴,搂在怀里就是高兴。” 张之桐突然懵了,靠在怀中没有说话。 “哎,哎,哎…”布木布泰连连敲桌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们知道你们的关系了,不用一直给我们看。” “名字不重要,可以叫我陆天明,开心的话,称呼我太岁,星君都可以,神怜世人,降灭世之威,助世人早登极乐。” 流里流气的话,竟然释放出巨大杀意,布木布泰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挤挤眼再看过去,果然眼花了,这混蛋竟然把手伸进怀中人衣襟里。 “你很狂妄,也很有意思,明天我们启程到科尔沁,本宫希望能与你多谈谈。” “要谈现在就谈,去科尔沁谈什么,不怕我灭世吗?” 布木布泰被气得咯咯直笑,“看起来你快忍不住了。” 陆天明立刻抽出手,在张之桐屁股拍了一巴掌,“烦人的妖精,总让我丢人。” 张之桐翻了个身,到一边躺着,她实在接不住这种无边无际的谈话方式。 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与昨日完全不同,布木布泰微笑看着他们打闹,对陆天明的利用价值很满意,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哈达部的过往吗?” “当然了,哈达部先人在更东边的呼兰河,自号扈伦国,永乐年归附大明,属于奴儿干都司塔山卫,族人逐渐繁茂,受大明册封,分出塔山左卫。 景泰年间,北元脱脱不花袭扰辽东,扈伦国主逃亡,扈伦国解体,分为乌拉、辉发、叶赫、哈达,既海西女真四部,彼此攻伐近百年。 嘉靖年间,哈达部酋长靠近辽东广顺关,到小清河定居,朝贡大明归顺,册封为左都督,哈达正式立国。 这期间哈达非常风光,背靠大明,远攻近交,海西女真的霸主,可惜不过两代人,万历二十九年,努尔哈赤将莽古济嫁给哈达酋长吴尔古代。 两人甜蜜,小日子过的还不错,努尔哈赤却撺掇叶赫等部劫掠哈达,掠走所有与大明有关敕书。 法理被灭,再加上辽北出现两年旱情,吴尔古代不愿族人征战,在妻子的保证下,带所有族人投靠建州,哈达自此正式灭亡。 吃掉哈达部的正主就在面前,也许有人会说莽古济蛇蝎心肠,但这种事明知不敌硬撑是棒槌,吴尔古代忍受屈辱,为族人,为妻女,都算一个男人。 娘娘想说什么?让我学吴尔古代,还是让我学努尔哈赤?还是您想做莽古济?” 对面的莽古济这时候看向陆天明的眼神缓和不少,布木布泰却发愁挠挠额头,“你小子还真是软硬不吃。” 陆天明切一声,“娘娘不过是想说我可以借商号、借夫人的力量在草原成立一部,成为满族八旗的一部分,这点好处就想收买人啊?我吃饱了撑得给别人当奴才?辽东能收买我的只有大汗位,娘娘还需努力啊。” 布木布泰被逗得大笑,“你真的很有意思,难怪能把几位夫人哄开心,我身边有位科尔沁美女,她崇拜英雄…” “苏麻喇姑?!”陆天明突然打断她。 布木布泰眼中厉芒一闪而逝,“你怎么知道?” “神无所不知,娘娘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好筹码,让苏麻喇姑从小与您读汉书,写汉字,不过您培养过头了,辽东没有适合她的男人。 若女真兵威天下,您不需要她找助力,若辽东大祸临头,她也不可能有力挽狂澜的婚姻,所以…本神断定,苏麻喇姑砸手里了,你毁了人家一辈子啊。” 布木布泰的额头突突跳了两下,语气阴冷,“谁告诉你的?” “索哈木!” “啊?!” “我是神,当然可以与索哈木灵魂沟通。” 布木布泰生气了,谈话无法继续,起身咬牙指着他的鼻子道,“明天我们回科尔沁,后天我给你一百个女子,忍不住就给我听话。” 第593章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4 布木布泰气腾腾走了。 装的不好,辩不过就生气,果然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莽古济倒是没有立刻就走,抱孩子看着他,神色纠结,“你想留在辽东?否则为何惹怒她?”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换作正常交流,“惹怒他与留辽东有什么关系,格格这么一说,好似她能主导后宫。” “她可以!”莽古济简单说三个字,又强调了一遍,“她真的可以,布木布泰比海兰珠聪明多了,老八认为海兰珠能得到科尔沁更多的帮助,可他忘了女人本身也是助力,海兰珠不善于做事,布木布泰却是得力帮手,她快变成大汗的重臣了。” “格格既然看的这么清,为何还要撺掇德格类造反,你家那两兄弟性格单一,没那个命。” “父汗为了吞掉哈达,毒死了我的丈夫,是老八的主意。” 莽古济简单一句话,解释了她身上的一切迷雾。 陆天明点点头,伸手向外虚请,示意慢走不送。 莽古济下地没有立刻走,犹豫说道,“你才是张家送到辽东帮世泽的人对不对?” “格格眼力不错,可您堕入仇恨漩涡,蒙蔽了心智。” “布木布泰早看出来了,他想留你在科尔沁,是想让你在科尔沁收拢一部分汉民,作为蒙八旗一部分加入满族,成为她的助力。” “嗯?她真谋划的这么远?” “是啊,她很喜欢老八,可老八却用她玩游戏,让她试探众兄弟,前有哲哲压制,后有海兰珠抢宠,若非她还有点用,早被老八冷落了。” “呵呵呵~辽东的权争有意思。” “现在更复杂了,她的三公主一定是世泽的姑娘,世泽也没见过,但我见过,眉宇之间与张小姐简直一模一样。” “格格多虑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莽古济点点头,确认陆天明听懂她在说什么,抱孩子走了。 张之桐立刻坐起来,不悦看着他,“两个满脑子仇恨的女人,聊得这么起劲,有何目的?” “玩啊!” “玩出个什么结果?” “没什么结果,聊天嘛,要么说对方愿意听的,要么说对方能听进去的。” “夫君又说了什么呢?” “我是神嘛,当然是油盐酱醋一起给灌回去。” 张之桐牙疼,有时候她也想问问张维贤,看看您让他在京城滚一圈,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 陆天明这思维不是张维贤教的,也不是京城学来的,是他‘天生’的,凡事要讲道理,讲依据。 到这个位置,宁肯在女人身上瞎玩,也不能在大事上随便。 还是那句话,任何行为都会成为榜样,不教而诛,教而不诛,都是上位者大忌。 十月十九。 队伍再次启程,半天能绕出叶赫部范围,两天可以抵达科尔沁南边部落,布木布泰若到科尔沁本部大营,则需要三天。 莽古济这次从哈达部带了三十多辆爬犁,草原上露宿非常冷,全是给士兵们准备的牛皮帐篷。 她其实只去科尔沁转一圈,依旧能想到下面的披甲奴。 善良人向来活不长。 陆天明这次干脆与张之桐一起坐爬犁。 能躺着何必在外面吹风。 他娘的,想多了,里面不能躺着。 外面看爬犁很平稳,但这东西没有避震,就算垫着厚厚的被褥,躺下依旧筛得脑壳疼。 与张之桐坐在厚厚的羊皮上,随着爬犁晃来晃去。 晕车,瞌睡! 刚走了两个时辰,队伍突然变慢了。 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 接着孙二嗡嗡的声音传来,“大将军,李素和范永斗跟上来了,商号所有兄弟带着三十辆空爬犁,还有鲍承先。” 陆天明立刻道,“今晚扎营在叶赫部北界,明日会走出叶赫部的范围,他们大营在西南方向,我们不会遇到,让兄弟们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干活。” 一天半时间。 陆天明精准掐住了布木布泰传消息的时间。 大队在草原上疾驰的时候,哈达城返回沈阳一个信使,昨日清早出发,刚好一天半抵达。 布木布泰给黄台吉的信很简单:对方乃太行商号掌柜,姓名不得而知,与陆天明眉鼻之间相似,张之桐迷之。 黄台吉讥笑一声,把信扔炭盆,继续埋头政务。 掌刑部的济尔哈朗这几天正事不做,快成辽东锦衣卫了。 德格类在府邸养伤,作为大金唯一的太傅,‘朝廷’威望真的很高。 除了莽古尔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岳托、豪格等贝勒,几乎所有汉奴降臣、八旗大臣都上门看望,济尔哈朗自然也很忙碌。 黄昏来临,济尔哈朗收集完府里的消息,没什么异常。 他得汇报,来到大政殿。 黄台吉算是勤政的大汗,不过他的勤政与崇祯截然不同,从不看具体的事务,而是在‘勤人’。 看各地臣子在做什么,看每个驻地、农场、山区、矿场在做什么。 济尔哈朗过来汇报说未发现任何异常,把黄台吉脑子从一堆繁琐的计划中拽了出来,淡淡一笑,随口说道, “布木布泰来了消息,张之桐有个相好,因长相酷似陆天明而得宠,你斟酌一下如何收买,以后肯定有用。” 黄台吉安排一件常规暗事,半天没听到济尔哈朗的回答,抬头看他一脸凝重,“你在想什么?” 济尔哈朗回神,眨眨眼道,“大汗,为何十哥从未说过?” 黄台吉一愣,把手中的账册嘭得扔下,一脸怒容,“你去问问,若他说不知,让府里的奴婢下点药,一辈子养着。” 原则问题,一次都忍不得,这就是天聪汗。 济尔哈朗立刻动身去德格类府邸,刚到大清门,黄台吉就从后面追上来了,显然他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德格类休息两天,嘴唇消肿了,眼眶不见好,黄台吉到府邸,不等下人通报,带济尔哈朗直接闯到卧室,见面焦急开口。 “十弟,你有没有看到商号护卫里有一个人,长相与陆天明相似。” 过于突然,躺在炕上的德格类脑海轰隆响过一声天雷,嘴巴大张,两眼大瞪,无意识发声,“啊?!啊!?…” 啪~ 黄台吉直接甩了一巴掌,厉声大吼,“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有多像?” 德格类被扇得脸颊生疼,但最后三个字却清晰入耳,多像?有多像? 对呀,他妈的,就是像而已。 十爷差点高兴的蹦起来,快速说道,“汗兄,臣弟十分熟悉陆天明,乍一看有点像,再看根本不是,一个护卫,汗兄为何动怒。” 黄台吉双拳一握,怒吼一声,“你这个蠢货,张之桐不是来探亲,是带人来做内应,商号不是走散了,是故意到科尔沁,李素不是来投靠,是转移视线。几个小小的障眼法,把咱们全耍了,沼泽一定有骑军潜入,他们要接走张世泽,还有那个像陆天明的人。” 德格类蹭的从炕上蹦下来,一脑袋惊悚,“他们要让这个人冒充陆天明?!” 黄台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是故意瞒着,而是他太熟悉陆天明了,根本没当回事。 大汗快气死了,深吸一口气制怒,“陆天明死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看到,留下的只有焦尸。 这个替身与张世泽一起回到关内,明人很容易接受我们隐瞒消息,同时关押了两人,我们被完全利用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张维贤不仅要救张世泽,还要借我们复活陆天明。 济尔哈朗,马上带三千人追杀,德格类,马上叫阿济格、多尔衮、岳托,集齐沈阳所有轮值勇士,进入沼泽抄后路,把接应的人杀绝,把这个混蛋给朕带回来,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594章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5 天黑了。 队伍还在走,倒不是赶路,前面传来消息,人太多了,布木布泰怜悯披甲奴,想找个河道丘陵躲风。 陆天明在爬犁借着炭盆的微光看看地图,估摸了一下方向,这个位置应该是在记忆中的四平,依旧属于辽河流域,距离辽河大拐弯三百多里。 距离接应的人应该不到百里,且队伍是迎着他们而去。 沼泽是东北倾向西南,地图上斜着来,到科尔沁也肯定是斜着去,说东不东,说北不北。 加上百里无人烟,若非路熟,很容易迷路。 这么肥沃的地方,缺把火啊。 刀耕火种都不会,暴殄天物。 爬犁突然慢了下来,外面是满语的高声呼喊,听起来在安排人宿营。 陆天明没有出去,爬犁走走停停,拐了几个弯才停下。 孙二又在敲窗,“大将军,我们与布木布泰、张公子、莽古济都在一起,周围全是太监和宫女,留下三十名护卫。” 陆天明立刻起身,推开厚厚的帘布出爬犁。 忘了戴帽子,真冷! 营地在丘陵土堎下,避风效果不错,但不可能放下所有人,骑军分散在方圆两里的丘陵后。 凤辇就在百步外 ,太监们在生火,爬犁自带柴火,刚刚落营,有点吵闹。 二十步外来了两人,一男一女。 李率泰和一个面容平静的姑娘。 躲不了啦,干脆露出一脸胡子,示意孙二退一边。 “这位头领,娘娘有令,请您和张小姐到凤辇用膳。” 声音清澈温和,动作从容,陆天明强迫自己不看李率泰,扫了宫女两眼,“姑娘如何称呼?” “头领言重了,奴婢苏麻喇姑,这位是大总管李率泰。” 陆天明瞥了一眼李率泰,没搭理他,继续对苏麻喇姑道,“姑娘身姿轻盈而稳重,衣着素净却不失精致,双眸明亮而沉静,行军途中的疲惫喧嚣都无法沾染姑娘半分。怎么会是奴婢呢,可惜了。” 苏麻喇姑诧异瞧着他,依旧平淡说道,“头领,娘娘请您和张小姐用膳。” “哦,马上就去。” 苏麻喇姑屈身行礼,扭头离去。 李率泰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离去前还回头望了两眼,陆天明没有在意,跑南边扒开裤头畅快解决,再次回到爬犁内。 “我突然想把布木布泰的这个侍女带回京城。” 整理妆容的张之桐一愣,“多么惊艳的姑娘,才让夫君惦记?” “气质不错,女人嘛,关键要优雅。苏麻喇姑裁剪技艺冠绝辽东,她是伟大的裁缝,能制定满族各类服装样式,流传几百年。” 张之桐瞠目结舌,“想带就带回去,不同意咱还可以抢,干嘛开口胡扯。” 陆天明叹气一声,我说的是真的啊。 苏麻喇姑忠心是其次,服装裁剪技艺是划时代的能力,建州女真有狗屁的传统服饰,他们只有原始的兽皮服,高档服装是明朝的劲装。 是苏麻喇姑一己之力,借鉴汉蒙服饰,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服装系列,包括各阶层的礼服,主导天下三百年。 一人制定一族服饰,裁缝界没人敢说比她还牛。 这种人有大用,山西的基础生意该转型了。 凤辇真的很大,宽一丈,长丈半,下面八条长腿,前后各四,能在一侧腾空时保持平衡,就是一个房车,只能在草原上用。 里面不止一个隔断,是两个,最前面的车夫只有座位,接着是个侍女间和净房,再接着是个宽大的活动间,最后才是一个床。 苏麻喇姑带李率泰回到凤辇,她自己脱鞋进入活动间,掀住隔断的门帘,让李率泰说话。 “主子,奴才看过了,像,非常像,但不是。” 布木布泰被逗笑了,“蠢笨的家伙,当然不是,说说哪里像,哪里不像。” “回主子,额眉很像,神态举止不像,陆天明是短发无须,这个长发长须。” “长发长须可以掩盖很多细节,神态举止学不来,当然不像,他是不是有点痞子气?” “回主子,陆天明的痞性比他大多了,他好像是故意调戏苏麻姑娘。” 布木布泰愣了一下,又恍然大悟,摆摆手道,“去,准备上膳。” 李率泰离开,布木布泰看向苏麻喇姑,“他调戏你?” 苏麻喇姑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回主子,他咬文嚼字强行夸奴婢,但全是说神态,没有说外貌,可见是别人教的。” 布木布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苏麻喇姑跪着给摆好小桌子,又在四周放锦墩。 张世泽先来了,摘掉帽子和外袍,过去抱起布木布泰,扔回后面的床上,放下布帘。 苏麻喇姑依旧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摆弄好桌子出外间等候。 她都习惯了,除了前天没有给放哨,这两人一开始还挺收敛,夏天很放肆,赤身在佛堂坐一天,见面就要搏杀。 宫女把饭热好了,鸡蛋羹、肉末汤、稀饭粥、还有两盘咸菜、一盘牛肉。 放辽东很奢侈,苏麻喇姑把保温笼放到炭盆上,依旧安静坐着。 莽古济过来传话,要给孩子热奶,不过来了。 里面两人完事,苏麻喇姑给摆好菜,等了一会也不见另外两位客人,这菜很快就凉了,布木布泰让苏麻喇姑再去请。 刚出外面,两人来了。 张之桐跺跺脚把披风放一边,脱鞋落座,陆天明脱鞋后,在炭盆烤烤脚,顿时惹得三人齐齐嫌弃。 陆天明干笑两声,“夫人刚才就想过来,被我拦住了,我们可不想见证世泽的告别礼。” 布木布泰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张世泽安静喝酒,张之桐起身直接把他拽着落座,有稀饭和咸菜,给他盛了一碗,赶紧吃。 陆天明笑着落座,慢慢吃,动手不在今晚,因为时间不对,但也用不着身边的亲卫了,让大部队来动手。 布木布泰很快吃完了,她也没收拾,披头散发穿睡衣,这时候举杯,“饭可以快点吃,酒可以慢慢喝,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陆天明端碗瞥她一眼,“合作什么?” “你不是喜欢苏麻喇姑嘛,她还是处子,现在是你的了。” “咳咳咳~”陆天明被呛了一口,“娘娘,我对你送人不意外,但这么快送人就很意外了。” “早晚是送,你值得这个价,她是我最大的筹码了,很多贝勒都没有得到,本宫诚意如何?” 陆天明点点头,“厉害!娘娘果然是辽东豪杰,但我不需要送。” 布木布泰笑了,“怎么?你以为自己可以偷心?” “娘娘一言而中,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来的才香。” 这话让三人齐齐皱眉,都没有接茬。苏麻喇姑就在旁边跪着呢,闻言依旧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陆天明看她一眼,突然说道,“娘娘,这黑咕隆咚的,草原人又不会观星辨方位,您确定自己没有迷路?” 布木布泰一时没想明白,这么愚蠢的问题是什么意思,疑惑问道,“谁会在家里迷路,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就是好奇,我们商号通过大烟花来召集走散的人,若非下大雪,其实我们不会走散,你们如何保证不会迷路呢?” 布木布泰一辈子也见过烟花,顺口问道,“烟花传信?烟花到底是什么东西?” “烟花啊,过年放的烟花。” “辽东过年从未放过,烟花不是火药吗?太糟蹋了。” 陆天明顿时一脸鄙夷,看土包子的神色很气人,布木布泰脸色一冷,“放一个给我瞧瞧。” 第595章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6 布木布泰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被陆天明那个眼神刺激了。 张之桐差点笑出声,这所谓的豪杰,一招都接不住。 放烟花不能乱放,会惊扰马匹,布木布泰让苏麻喇姑去传令骑军照顾好马,陆天明也豪爽对护卫下令,给娘娘放三个。 这里没有窗户,布木布泰到外间,让苏麻喇姑打开羊皮侧窗。 其余三人没什么兴趣,坐里面没动。 不一会,护卫中到丘陵竖起一个长筒,火折子点燃。 咻~ 一道长长的火花瞬间冲天。 布木布泰连忙伸头到外头看向空中,嘭~ 天空大亮,草原上格外响亮耀眼,火光照亮天地,如同白昼,清晰可见,营地顿时人仰马嘶。 咻~嘭~ 咻~嘭~ 外面的战马越来越吵,布木布泰呆呆看了一会,才回到里间。 坐下好半天,才对张世泽道,“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是这样子。” 张世泽点点头,“娘娘早点休息,以后有机会,能看到更壮观的烟火。” “留下来陪我,奴才们不会说什么。” “我答应了莽古济今晚回去,孩子好像不舒服。” 布木布泰脸颊跳了两下,“以你们的眼光看,莽古济的确漂亮,我若有他的皮相,哈达部是辽北霸主。” 张世泽起身甩甩袖子,“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我这父亲很少陪孩子,难受的时候不能不陪。” 布木布泰不再搭理他,对陆天明冷冷说道,“这就是明朝该死的原因,三个烟花,至少够三十次炮响,大金迟早让京城听到辽东的烟花。” 陆天明点头附和,“娘娘说的有理,有机会的话,陆某给娘娘放一场更壮观的烟火。这东西的美好总是一刹那,看到了,留不住,希望娘娘到时候不要流泪。” “呵呵呵~只有你们汉人才叽叽歪歪,滚,苏麻喇姑是你的了,明早我要见到她成为女人。” 牛叉,陆天明朝她竖起一个拇指,现在还不忘‘正事’,果然天生豪杰。 三人出了凤辇,张世泽很快回莽古济的爬犁而去。 陆天明和张之桐缓缓向前,苏麻喇姑已经跟了上来。 陆天明回头看着她,深吸一口气道,“皇宫是天下最污之地,苏麻姑娘出淤泥而不染,就像荒原中的幽兰,希望你永远保持现在的娴静优雅,回去,太冷了,陆某什么兴趣,还得让夫人高兴呢。” 苏麻喇姑一个字没说,扭头返回凤辇去了。 两人继续向前,回到爬犁前,孙二在身边低语几句,陆天明也钻了回去。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夫人,接下来我们要有自己的窝了。” 张之桐兴奋点点头,“夫君是堂堂正正的男人,天下即将见证我男人耀世。” 百里之外,大约两千人在沼泽中躲风,他们也是今天刚到。 董护印看到东南方向耀眼的三次亮光,哈哈大笑,“兄弟们,大将军把机会留给了我们,全军整备,让满虏尝尝我们亲卫营的武力。” 十月二十。 是个计划中的关键节点。 寅时天色未亮,两千里之外的可苛河套出现一支铁甲骑军,他们披着重甲,背着扁担一样的长刀,不过两千人,气势却可以压塌山河。 宋子帅在马上回头看一眼队伍,伸手向前一指,“弟兄们,今天是我们长城营现世的日子,大将军令,长城护山河,长刀斩敌酋,不留一人,出发!” 两千人轰隆起步向北,去抄截红崖子驻军的后路。 同一时间,御道口西侧,孔有德和曹变蛟抬头看看头顶的雄鹰山河旗,身后上万骑静静列阵。 太阳跃出地平线那一刻,万骑轰隆起步,如同两条战龙,迎着阳光向东拍了过去。 山海关的孙承宗洗漱完毕,上关墙巡视一圈,神色复杂看看东方,又望着西方叹息一声,从墙上下来。 总督衙门有二百精锐骑军等候,他要去松锦前线了,老头回到公房,展开纸快速写奏本。 臣孙承宗启奏:据辽东密谍九月奏报,张世泽关押之处疑似有一人与忠勇侯十分相像,此人被东虏全身铁链关押,日夜折磨未乞降。 消息过于惊悚,未经证实,臣不敢莽报,告知英国公查实,同时再派密谍到辽东,前后阵亡五百勇士。 现已查明,忠勇侯当时未阵亡,力战昏厥,被东虏解押辽东,白登山用焦尸骗世。 此消息无法隐瞒,塞外忠勇侯旧部救主心切,突然炸营,大军混乱奔向辽东,微臣不敢迟疑片刻,即刻起兵接应,战事突起,吾皇保佑,望突袭能救回忠勇侯。 辰时,京城,内阁。 丰城侯李开先摸摸额头,深吸一口气,推开温体仁的公房。 被流贼搞得焦头烂额的首辅看到他一愣,不耐烦道,“老夫没心情跟你扯淡,京营不可能去剿匪,勋贵更不可能去。” 李开先笑呵呵在公桌面前站定,突然把舆图甩开,“温体仁,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从此不用发愁流贼了。” 暴怒的温体仁突然泄气,“何意?” “因为轮不到你,忠勇侯,他回来了!你可以继续与皇帝玩游戏,天下交给别人玩。” 温体仁是谁,徐弘基的人啊,闻言哈哈大笑,“找个替身有什么用,你们说是就是吗?” “哈哈哈~”李开先跟他一起大笑,突然一收,一字一句道,“这是孙承宗查到的消息,忠勇侯被东虏关押,还在沈阳呢,不过…塞外大军救主心切,杀意盈天,黄台吉仓促应战,大概会放人。” 温体仁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咬咬牙道,“卑鄙,世人又不是傻子。” 李开先再次大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辽西几十万军民将会见证忠勇侯回归。” 消息总归太过突兀,温体仁在急速思索,李开先又在他面前挥挥手叫神,“温大人,游戏时间到,你不赶紧去乾清殿,告诉陛下我们准备了个替身吗?再迟就来不及了。” 温体仁两眼一瞪,从公桌后绕出来,急急出门而去,耳边又响起李开先大笑的声音。 第596章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7 一刻钟后。 温体仁想给自己两耳光。 他,成国公朱纯臣,现在是一样的门下走狗。 但这两条狗信息不通,成国公是徐弘基用来操作皇帝的人,不可能让两人坐一起谋划。 崇祯早在三个月前就听说了替身的消息,根本没当回事,温体仁这么一汇报,只能证明他有私心。 英国公行动的时候,瞒不住了才说实话。 塞外情况不得而知,皇帝也不想知道,江北现在乱成一锅粥,中都危在旦夕,没工夫与京城勋贵玩游戏。 随便你们折腾,对付替身,崇祯有两个杀手锏。 陆天明的妾室也回京了啊。国本大宫的懿安皇后不算,新乐侯孙女刘文弱是皇家人。 还有太行商号银库总管,锦衣卫千户胡三春。 于是,温体仁汇报后,皇帝轻飘飘下令曹化淳,今年山西秋税顺利,召胡三春回京封赏。 你们说是东虏关押,朕还说是东虏故意放消息,让你们上当呢。 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竟然玩以假乱真的幼稚游戏。 这个时辰。 辽北的营地才开始活动。 草原太冷了,饮马起营时间都比较迟。 巳时才会起营,张之桐在炭盆用一个小铜缸熬了一点粥,扭头叫睡梦中的人起床。 陆天明这睡觉的本事不是吹的,张之桐早领教过了,接下来至少会有三天的游戏时间,不睡足不行。 没有热水洗脸,用热毛巾擦擦了事,喝完粥出门,太阳好刺眼。 营地正对东边,白色大地反光之下,天上地下两个太阳。 陆天明畅快解决完,大步来到丘陵顶,南边松树林一望无际,其余方向全是白色,明晃晃的白色。 这也是出发时间滞后的另一个原因,需要等太阳稍微向南一点。 孙二快步来到身边,“大将军,我们好像没预料到出发时间。” 陆天明点点头,“有错就要认,反正我们是最后出发,让兄弟们准备抄后路。” 孙二去传令,陆天明把手放到眉骨、眼角,试了好几个角度,都无法解决光线问题,天空湛蓝,空气清新,可见度却不足二十里,漠南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先生!” 身侧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陆天明一抖,差点栽倒。 苏麻喇姑脸色一如既往平静,“娘娘邀请先生和张小姐同乘。” “没兴趣,昨晚吃饱睡足,休养精神,刚刚与夫人约定,我们今天要在爬犁上共度鱼水,追求幸福大道,陆某正焦急等待启程呢。” 苏麻喇姑平静的神色慢慢伸展,瞪大眼吃惊看着他。 陆天明抱胸揶揄回应,你如何接茬? 苏麻喇姑没有任何表示,神色很快回归正常,不紧不慢下坡去了。 切~ 孙二又回来了,“大将军,还有半个时辰才启程,骑军头领说,现在若开拔,战马中午就瞎眼了。” 我靠! 陆天明看看西北方向,又扭头看看太阳,发愁! 草原上没路,无法埋伏,亲卫营肯定在奔袭,他们要来了。 快速思索一圈,最终下令道,“夫人去莽古济爬犁,我去凤辇,你们尽量靠近中心,若亲卫营奔袭而来,以保护夫人为主,下令南边的兄弟,若骑军借地势防御,不能让他们站住脚,马上杀过来,我得劫持布木布泰。” 孙二领会了要点,两人一起下丘陵,陆天明大步向凤辇走去。 李率泰提前迎上来,对他点头哈腰,“娘娘让奴婢再次来邀请先生,转告先生,苏麻姑娘有您想象的一切。”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大步到凤辇跟前,临入门前回头,“你认识我吗?斜眼盯着我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先生说笑了,是先生应该认识奴婢,既然不认识,那就算了。” 陆天明冷哼一声,掀开门帘进凤辇。 外面的李率泰摇摇头,哪里找的莽夫。 凤辇里面情形很正常,没了桌子,宽敞很多,地下厚厚的貂皮,布木布泰坐在床前翻看一本书,苏麻喇姑也是坐姿,安静坐在旁边。 陆天明直接坐在苏麻喇姑身边,“娘娘又想收买我?今天有什么花样?” 布木布泰摇摇头放下书,陆天明不认识上面的字。 “这是喇嘛箴言,听闻你在京城捉住李箴言,靠的就是箴言这两字?” “哦,差不多。” “你不是陆天明吗?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 “大丈夫向前看,小人才戚戚然向后看。” 布木布泰讥笑道,“比你脸皮厚的人我还没见过,适合到官场,前途肯定敞亮。你不该戏耍苏麻喇姑,她父母已经死了,没有亲人,她希望有个家,不图富贵,只求安稳。” “娘娘,您脸皮也挺厚,这话您自己信吗?” “为什么不信?本宫是她唯一的亲人,自然想找个可靠的郎君,你只要同意,回科尔沁立刻大婚,你会有三百披甲奴,这是苏麻喇姑的人。” 陆天明脱帽捋捋头发,靠在旁边的锦墩上,懒洋洋说道,“娘娘,斗嘴之事玩一玩就行了,您还上瘾了,真让人看不起。” 布木布泰脸色瞬间涨红,吭哧吭哧喘了两口气,越喘越气… 喘得凤辇都震动了。 轰隆隆轰隆隆~ 苏麻喇姑和布木布泰同时弹起来,凤辇是木质,又是密闭空间,非常适合传音,草原人更敏感。 苏麻喇姑鞋都没穿,直接冲出凤辇,陆天明正犹豫自己如何发挥,苏麻喇姑又冲回来了,“娘娘,林中百姓竟然在辽北劫掠。” “啊?真的?!”布木布泰眼神放光,不害怕,全是惊喜,看得陆天明一头雾水。 “是啊,勇士们正在结阵,对方六百多人,骑着驼鹿,可能是大雪前在山南打猎,大雪封山回不去了。” 布木布泰哈哈一笑,第一次体现她的豪杰之相,“传令,给本宫捕获这些莽撞的野人,咱们要有新的披甲奴了。” 事情超乎陆天明的意料,不用看也知道,董护印天亮前暗中查探过营地,自己与布木布泰混一起,亲卫营害怕误伤,无法下嘴,干脆让索哈木带族人来骚扰,吸引骑军出击,给自己创造机会。 他奶奶的,想多了,自己看戏就行。 第597章 跨越时间的力量总是让人无语 陆天明跟布木布泰大步来到凤辇后面的丘陵上。 三里之外,大约六百驼鹿在来回奔跑。 丘陵下的骑军正在结队,一半科尔沁人张弓搭箭,一半女真人准备冲锋。 布木布泰看一眼,对身边李率泰大叫,“去传令,不准妄杀,他们驼鹿不可能比我们战马有体力,两翼各五百,兜圈子围起来,抓回来为止。” 李率泰下山去传信,陆天明才看到营地一半太监也有武器,张世泽、莽古济、张之桐,都在爬犁外向上看。 扭头笑了笑,事情简单了,看董护印发挥。 “陆天明,让张之桐的护卫去帮忙,你是头领,给本宫展示一下你的英武。” 陆天明抓抓胡子,用力摇头,“没兴趣!” “你得去!”布木布泰冷冷说一句,“否则骑军会先杀了护卫。” 我靠,这娘们临危不乱,时刻清楚底线在哪里,难怪合纵连横,母仪天下。 “娘娘真狠心,我们只做后队。” “可以,马上去。” 陆天明向张之桐摆摆手,示意他们回爬犁,跑步回到西边商队。 对孙二等人大笑,“上马,真他娘没意思。” 全部护卫一百五十人,他们若杀起来,布木布泰留在身边的那些皇宫护卫还不够打一轮。 等护卫也来到丘陵下,布木布泰一声令下,两翼快速朝索哈木围了过去,驼鹿立刻掉头向北。 护卫也骑马迈步,从中间追了上去,气得丘陵上布木布泰大骂,“明狗不懂骑军,绣花枕头。” 陆天明听不到她在骂啥,心中默默数数。 骑军跑出四里,草原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啸,雪地里猛得跃起一千白披风。 咻咻咻~ 三棱破甲箭尖锐的破空声特别刺耳,奔跑的骑军还未看清人影,被直接射个透心凉。 陆天明看都没看,带护卫调转马头向营地奔来,路上左右分成两队。 亲卫营的白披风隐蔽效果太好,丘陵上的布木布泰还没看清发生什么事,护卫已经兜圈子回来了。 母老虎陆天明一指,对李率泰厉声怒吼,“杀了他们,这群胆小鬼。” 布木布泰如此狂妄,是因为护卫没有拔刀,也没有摘弓,还以为护卫像辽东汉奴一样,是待宰的羔羊。 靠近营地五十步,护卫突然齐齐伸手入后腰,个个双铳。 持刀的太监刚站到营地门口,砰砰砰~ 炒豆子的声音、漫天喷发的烟雾、太监仰天飙射的血箭,让人瞬间失去思考。 二百人,一百步,眨眼被护卫清空。 太监躺了一地,濒死的惨嚎也没让布木布泰回过神来。 陆天明勒马停在爬犁前,挥手出去二十人,把爬犁保护起来。 抬头对丘陵顶的布木布泰大叫,“娘娘,下来,你的人死光了,现在可以谈谈了。” 砰砰砰~ 北面也突然传来密集的火铳声,草原上升起一阵烟雾,结束了。 一千对一千,连塞牙缝都不够。 “大将军!” 身后孙二指一指南边二百瑟瑟发抖的宫女,询问如何处置。 “守着就行了,不需要杀她们,去把布木布泰带下来。” 张世泽这时候从爬犁出来,面对莽古济展开双臂,两个护卫立刻上前,帮他扔掉僧袍,快速挂甲,戴棉盔。 张之桐也是一样的待遇,两人穿戴盔甲后,又披了一件羊皮袄。 莽古济怔怔看着他们,张世泽拍拍胸甲,“夫人,我说了,只要我想回大明,就能回去,为了孩子,你跟我回去。” 莽古济摇摇头,“此地跨越六百里沼泽才能到辽西,回大明千里之遥,你回不去的。” 张世泽黯然看一眼陆天明,示意走。 布木布泰被护卫从山坡上带下来,南边的宫女突然躁动起来,护卫远离几步,张弓搭箭瞬间射杀一半。 陆天明骑在马背,居高临下看着布木布泰,露出一个微笑,向一起押下来的李率泰招招手,“李公子,你连本座都不认识,奴才做的不合格,内宫总管的机会还是本座给你争取来的。” 李率泰正要回答,陆天明一挥手,身后护卫一刀枭首。 布木布泰还是没有从震惊中回神。 大概换任何人都难以接受,陆天明也没有催促,揶揄看着她,营地静悄悄的一股血腥味。 张世泽迈步到布木布泰旁边,对她平静说道,“护着莽古济,护着我的孩子,是你唯一的生机,也是你科尔沁唯一的生机,大军要来了,他再次现身的时候,天下无人是我们的对手。” 布木布泰还是没有回答,谨慎周密的性子显露无疑。 北面轰隆隆来了一队骑军,董护印俘获马匹,与索哈木一起返了回来。 “禀大将军,未逃一人。” 陆天明点点头,向索哈木道,“索哈木,与你的堂妹有什么话吗,不着急,给你时间。” “回神主,属下无话可说!” 没眼色! 布木布泰看到索哈木,总算有了反应,啊呀一声退了一步,跌坐地下。 陆天明在马背大笑,“布木布泰,我说过,我是陆天明,你信了吗?弟兄们,告诉他我是谁。” “太岁大将军!” 一声大吼,附近树木上的积雪扑扑掉落。 “收械,整备,兄弟们,我们回家!” 一千人再次大吼,“大将军威武!” 与三个女人展示威风太跌份,陆天明驱马准备离开,让张世泽告别。 张之桐大叫,“夫君,我要带侄孙回去,张家的种不能留在辽东。” 陆天明没有回答,继续驱马离开营地,后面的商队也赶着三十辆爬犁跟上,只有一百护卫等着姑侄。 张之桐又向张世泽吼道,“把孩子带回去,否则他永远是野种,他们别想靠孩子要挟夫君。” 张世泽不耐烦看着她,“姑姑,去跟你的男人,我自己会处理。” 张之桐顿时羞恼,想骂两句,又不能让侄儿在护卫面前丢脸,到底是自家人,冷哼一声,驱马追陆天明去了。 护卫又走了一半,张世泽进爬犁抱抱孩子,不舍亲吻额头,“爹爹一直没给你起名字,现在爹爹要走了,听你母亲的话,等爹爹回来接你。” 小孩哪能听懂这么复杂的话,抓着肩甲咯咯笑,张世泽把孩子递给莽古济, “不要帮德格类造反,我在府邸至少看到五个暗探,哈达城更多,当你强的时候,天下都是你的人,当你弱的时候,造反需要独立的地盘,莽古尔泰、德格类都没有地盘经营部下,梦想做大汗就是个笑话。我会回来的,相信我,用不了五年,到时候我帮你复仇,好好教育孩子长大。” 这是张世泽第一次如此认真说话,莽古济看着他,“我跟你演了三年戏,原来你不是合作,是利用我。” 张世泽摇摇头,“我不想用他的口气跟你说话,我们谁不是利用谁,孩子都有了,就不要说这种话了,我走了。” 第598章 历史,大势,现在,未来 张世泽刚出爬犁,又被身后的莽古济出来抓住肩膀,大声质问。 “你回来做什么?杀我的兄弟,杀我的家人吗?” 张世泽扭头看着她,再看看孩子,一瞬间想带走孩子。 “哈哈哈~” 营地响起瘆人的笑声,布木布泰仰头癫狂大笑。 “张世泽,你做梦呢,就凭你们一千人能跑哪里,十万铁骑围剿,你想离开,沼泽就是葬身之地。” 张世泽没有搭理她,对莽古济道,“若非怕孩子冻着,应该强行把你带走,我的孩子活着,女真有些人就能活,他是辽东唯一的生机。” 说完大步向一旁上马,拽着缰绳对布木布泰道,“大玉儿,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跟你多说,你马上会感受他的武力,感受到求死不能的恐惧,把你的脑子用在求生上,一个女人,别总想着控制天下男人。” 布木布泰瞬间破防,“张世泽,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装神弄鬼的公子哥,一个靠女人苟活的裙下鬼,一个……张世泽,你不得好死…” 人都走了,布木布泰还对着背影大吼。 营地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甘心的喘气声,吭哧,吭哧… 全是杀意。 仅仅两刻钟后。 轰隆隆~ 轰隆隆~ 苏麻喇姑跑到丘陵看一眼,惊喜大叫,“娘娘,是济尔哈朗,镶蓝旗来了三千骑军。” 布木布泰脸色突然变为冷冽,负手站在原地。 济尔哈朗来得确实快,一天半跑了爬犁三天的路。 骑军轰隆冲进营地,绕着打圈,济尔哈朗看到布木布泰松了一口气。 “大福晋,他们来了多少人?” 布木布泰一指南边百余名宫女,声音冷冽,“处死那些胆小鬼,他们一千人,但带了很多手铳,还有野人部的驼鹿,战马能否奔袭?他们不会超过三十里。” 济尔哈朗一边挥手下令骑军去处决,一边说道,“战马可以奔袭,福晋放心,沼泽西边至少有两万人,天罗地网,他们没得跑。” 布木布泰再一指莽古济,“挑十人出来,护送姐姐回沈阳,本宫亲自去追杀,不能让这个混蛋跑了。” “福晋不必冒险…” “闭嘴!” 布木布泰大吼一声,直接从尸体上披了一件羊皮袄,眼神把济尔哈朗一名亲卫逼下马,翻身上马,颇有大将风范向前一指。 “他们的手铳只能近战,骑射做前锋,马上追击。” 济尔哈朗无奈,立刻大吼骑射的士兵向前。 一千人做前队顺着痕迹追,布木布泰也拍马出发。 四十里外就是沼泽边缘,跑不快的,济尔哈朗和布木布泰在马背上已经看到沼泽冰原中的明军。 骑军放弃奔跑,拽住马头,踢马腹,战马仰头噔噔噔小碎步向前。 不愧是本地人,冰上控马技术一流。 不快,但双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 济尔哈朗向两侧挥手,开始包抄了。 靠近五里,明军放弃逃跑,爬犁全部侧翻当掩体。 济尔哈朗对车营为基的打法太熟悉了,何况也没多少爬犁,下令骑军扩大圈子,中军靠近三里,齐齐下马,慢慢围杀。 亲卫营、索哈木、护卫,加起来快两千人了,女真三千人围攻这两千人很有信心,骑射的士兵也下马,三面兜了过来。 布木布泰看到明军杀马当掩体,乐得哈哈大笑,老娘要抓住这两个混蛋,扔女人堆里榨干,让你们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爬犁后面,陆天明蹲着很无聊。 所有的新鲜杀器都在亲卫营手里,济尔哈朗是来送死。 五千人以下的大军,再如何精锐也不是亲卫营的对手,只有万人以上的精锐,或空间被限制的情况下,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抬头看一眼,女真还在五百步外整队。 低头无聊道,“世泽,我才想起来,黄台吉四十三了啊。” 观察亲卫营战法的张世泽扭头,“什么意思?” “布木布泰才二十二啊。” 无聊,张世泽继续观察战场。 陆天明又对张之桐呵呵笑道,“布木布泰二十二岁生了三个女儿,难怪盘子脸,黄台吉日夜陪伴海兰珠,那位却是个石女,有孩子也不一定能留住,布木布泰底气很足,她一边等待生男儿,一边勾连多尔衮来对付豪格,给她将来的儿子腾位置,这样的女人厉不厉害?” 张之桐很紧张的,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夫君想说什么?” “朱明皇族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女人,布木布泰放中原妥妥的妖后,她若成功,会给满族留下灭国之患,这就是我说的上位者榜样。 满族以后会接受皇后掌权,支持皇后掌权,但后宫掌权的天然劣势过于明显,习惯把身边人区分敌我,忌惮真正有能力的人。 太平盛世无所谓,一旦有点波折,女人就会瞬间恶化形势,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后宫再次当朝的时候,就是满族灭亡之时。” 张之桐惊讶看着他,“夫君在说预言?” “怎么是预言呢,人类见识是循序渐进的,不论是几十年,还是几千年,历史都有严格的因果关系。就像大明贵人走私养寇,这办法不是凭空出现的,布木布泰的成功不可阻挡,那满族因此灭亡的因果也不可避免,这就是历史。” 张之桐点点头,“夫君真厉害,您怎么避免因果呢?” “能打败一个阶级的,永远是另一个阶级,大明朝乃士绅地主的天下,我是神嘛,自然要引领一个新的阶级。” “什么阶级?” “不是和你说过嘛,大明已经酝酿豪商百年了。地主阶级必然诞生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大规模雇工生产,必然会酝酿新的阶级。 当然,这还很遥远,但不论如何,历史就是阶级矛盾,无论是哪个阶级垄断权力,都会导致财富单向集中,越集权,生患越快,隐患越深,损不足奉有余,这就是乱世来源。 若本质没有改变,乱世的结局不过是换一批人来轮回,若想跳出轮回,所有的说辞都是扯淡,人性损不足奉有余,一个良性的政权,应该是损有余补不足,这就是治国。 保证财富回流、阶级流动,就可以跳出轮回。保证回流形成共识,形成思想,就是传承。” 张之桐恍然大悟,张世泽也扭头道,“你他妈真成神了,王侯将相学的就是如何掠夺财富,如何让百姓甘心供养,三百而极,想打破这种轮回,靠武力永远不可能。” 陆天明点点头,“我用还未出现的无产阶级分田的办法,带动萌芽的资产阶级去对付地主阶级,你可以理解为降界打击,是世界不存在的力量。 但它不是万能的,只能在有限的地理范围快速展开,山西和塞外就是榜样,那些小东主、小商号就是催生出来的资产阶级,工坊的长工就是无产阶级,用两个阶级团结的力量,绝杀地主阶级,他们当然没有丝毫抵抗力。 物质的力量毕竟有限,若想归治天下,山西的办法就不能套用,更不能用造神的办法开路。 流血是必然的,没有流血的政权站不住脚。我们需要武力强制推进新秩序,扩大阶级范围,但不仅不能快,还得慢一点,给世界一点时间接受。 所以,我出现之后,不是立刻抢权,而是养寇,超越任何历史时期的养寇。 徐凤爵说我是妖道,她说对了,因为她知道,这世界人妖魔鬼怪横行。 江南在行人道,损不足奉有余,士绅在极致的剥削百姓。 东虏在行魔道,他们是极致的杀戮。 流贼在行鬼道,极致的破坏,纯粹为混乱行事,根本没想过新的秩序。 而中枢官场在行怪道,用法家的话说,力量的集合处,全是逆规则,京城既集中天下力量,也是天下最废。 妖道是什么,儒释道都没给过解释,潜意识的理解,是变化多端,而又人魔鬼齐全,其实是他们不理解新事物,对新事物的恐惧,我们自己清楚就行了。” 张之桐和另一边的李素还在理解这些话,张世泽却立刻问道,“流民、长工就是无产?” 陆天明摇摇头,“表面的无产者不是阶级,任何历史时期,无产者都是大多数,只有具备组织性的群体,才能叫阶级。 地主士绅阶级通过科举集合力量,这就是组织性,豪商的资产阶级通过物资流动,钱粮分配来获取利益和权力,这也是组织性。 无产者不识字、无思想,不会聚拢力量,不会为自己争取利益,永远无法成为阶级,权力可以催生阶级,但权力永远无法消灭阶级,妥协是永恒。” 张之桐才听明白,陆天明突然说如此深奥的话,完全是给张世泽听的,在给他讲大势,讲有限人知晓的未来,考验他领悟力。 内侄兼大舅哥不愧是‘觉醒者’,很快领悟关键,“改良科举,废除特权,让豪商善待无产者,让无产者有机会成为豪商或大员。你的秩序需要更多人支持,说到底还是需要动手见血,需要有人唱白脸,神当然不能是白脸,表叔也不合适,我无所谓,你看着安排。” 啪~ 陆天明一拍手,“善,等你回去,我给你一个营,给你一块地盘,展示我们的力量,英国公嫡孙、忠勇侯的舅哥要有新朝气象,更要有天下至强武气,把贵公子的身份永远扔掉,先去杀了他们。” 第599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陆天明短短几句话,就给张世泽交代了他的大架构。 理解这玩意不在乎年龄大小,必须有跳出去的接受能力,宋裕本都做不到,张之桐大概好几年后才能回味过来。 旁边的李素也没听懂,不过他根据结果反应过来了,陆天明需要一个杀神,一个时刻保持清醒的杀神。 女真人三面保持相同距离,两侧是弓手,正面是准备冲锋的步卒,准备一次灭杀这两千人。 二百步,还未到硬弓的射程,中圈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 亲卫营一千人猛得起身,滑轮弓的三棱破甲箭再次刺破天地,对面一半弓手仰天摔倒。 殷红的鲜血在冰层上瞬间蔓延,如同接天连地的彼岸花。 咻~ 再来一轮,对面活着的弓手已寥寥无几。 射程的碾压让女真人惊恐,但下意识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们,对待远程武器,必须快速靠近。 “杀!” 不用济尔哈朗下令,两千人从正面一窝蜂拥了过来。 他们是重甲,至少上身是,大概认为破甲箭对他们无用。 想多了。 滑轮特有的嘎吱声响起,咻,尖锐的破甲箭噗噗噗插入胸口,的确没有贯穿。 这情形让他们慢了一步,又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后面的济尔哈朗根本来不及下达命令。 咻咻~ 又来了两轮,他们已靠近五十步。 “单轮投掷!扔!” 孙二大吼一声,一直没有动手的护卫扔出去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越过女真冲锋的步兵,掉入后队。 他们无所谓,再次加快。 轰轰轰~ 不高不低的炮声在身后响起,步兵被莫名其妙剐了一层。 前面的回头看一眼,保持冲锋的脚步,来不及恐惧,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护卫突然起身,抓起他们特有的加长左轮,砰砰砰~ 血箭飙射~ 二十步! 成为永恒的距离。 亲卫营五百人大吼一声,一人双铳反杀出去,剩下的五百人重新翻正爬犁,坐爬犁向远处看戏的中军追了过去。 陆天明始终没有抬头,对惊讶的张世泽踹了一脚,“快点结束!既然不想活,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张世泽立刻起身,招呼身边护卫坐爬犁追击。 最北边的索哈木也带族人兜圈子杀残敌。 陆天明对震惊的张之桐和李素咧嘴笑笑,“手铳能杀敌的射程只有二十步,打完弹轮里的铅子,是亲卫营最危险的时候,这个空档还蛮长的,所以他们无法独自面对万余精锐,济尔哈朗三千人,正好处于他们安全火力范围内。” 两人似懂非懂点点头,依旧有点震撼,这战事太快了,快的脑子都跟不上。 济尔哈朗和布木布泰惊慌失措向南,身边只有不到百人。 进来时候有多嚣张,逃跑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他们同样没有反应过来,明朝若有这种武力,大金应该马上往山里逃,争天下是个笑话。 战马依旧无法大步奔跑,不停有马摔倒,布木布泰回头看一眼,商队那些带防滑马掌的爬犁已经近在咫尺了。 咻咻~ 亲卫站爬犁精准狙杀,跑了几十步,布木布泰胯下的马仰天嘶吼一声,嘭得跌倒,她快速滚一边,再看战马,肚子上一个血窟窿汩汩冒血。 亲卫营士兵跳下爬犁,解决受伤的士兵。 张世泽来到布木布泰和济尔哈朗面前,对两人拍拍手,“我都说我们走了,你们为何还要送客,非得挨个耳光。” 济尔哈朗大吼一声,抓起脚下一柄刀冲过来,被护卫从旁边一刀鞘砸肚子上,痛苦下跪。 布木布泰又是一言不发的样子,张世泽到身边看着她,“没关系,不是你不强,是他搞的东西太出人意料,过去告个别,不会杀你。” 身后来了一个护卫,“张公子,另一位姑娘被马压伤腿了。” 张世泽看向苏麻喇姑,正拖着一条腿向这里爬,挥手说道,“把他们到带过去。” 护卫才不管你什么身份,两人过来,抓住布木布泰扔到爬犁上,另一边也把苏麻喇姑和济尔哈朗抬过去,重新返回战斗的地方。 太阳在正南方,这时候向南看去,更加难受了。 四周的爬犁在收拢尸体,索哈木的人在收拢军械、扒铠甲。 赤裸的尸体被枭首,脑袋一堆,尸体一堆。 恐怖的画面让商队里的人呕吐不止。 这不是陆天明的命令,张世泽在以牙还牙,照搬女真人的行为。 陆天明在爬犁上坐着,手里把玩一支手铳,看着面前活着的三人。 等他们缓了一会,才淡淡说道,“苏麻喇姑,跟我回大明,我就放了布木布泰,从此你们恩断义绝。” 苏麻喇姑没有说话,布木布泰嘴唇发抖,“就…就因为她是处子?我不需要你可怜两次。” 陆天明摇摇头,“强扭的瓜不甜,其实我就是单纯看好苏麻喇姑,不愿意去算了,娘娘是世泽的女人,还轮不到我说杀不杀。” 说罢他起身对济尔哈朗扇了一巴掌,“贝勒爷,别发呆了,你与德格类一起被押到张家口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他了,我在他心里埋了个种子。” 济尔哈朗一瞬间就明白了,仰天惨笑,“假死脱身,明朝诞生了一个枭雄,佩服佩服。” 陆天明一拍手,“贝勒爷聪明,若你再说什么真真假假,那我可真要小看你了,不过你也回不去了,因为你会害死我的德格类,我还不想他死呢。” 布木布泰猛得抬头看着他,“你…你是陆天明?!” “是啊,三天前我就说了,是你不信,这世界总是对真诚的人充满恶意。” 布木布泰不再发抖,双目如刀,“看来我眼光不错,苏麻喇姑是你的人了,你敢放我回去吗?” “敢啊,就算我站在黄台吉面前,他也会跟你一样,当个笑话来听。” 布木布泰瞬间呆滞,是啊,这世界没人承认一个替身,除非他被替身打败。 尸体和首级堆得很高,一如镇北关外山脚下的逃奴。 陆天明起身看着地狱场景,神色平静,这是女真唯一能听懂的交流方式,说再多都是扯淡。 尸体处理完了,亲卫过来抓住济尔哈朗拖下爬犁,拽住小辫子拖行,这时候他才惊恐大叫,“陆天明,你不能杀我,我是贝勒…” 刷~ 张世泽亲自枭首,把刀插在冰缝中,抓起脑袋挂了上去,完成京观最后一步。 布木布泰伸长脖子歪歪头,艰难出了一口气,“陆天明,沼泽有两万骑军,德格类、多尔衮、阿济格、岳托、豪格都在,北面有科尔沁本部三万骑射勇士,你还是跑不了。” 陆天明诧异回头,“娘娘眼力不错,能看出我们的软肋是无法大规模对射,更善于杀步卒,这时候您还想着坑杀女真贝勒,厉害厉害,不过没关系,一会给您两匹马,回沈阳去,我只要苏麻喇姑,说不杀就不杀。” “你不能去科尔沁!”布木布泰突然失态大吼。 陆天明嗤笑一声,伸手指天绕了一圈,亲卫营立刻跑向各自的战马,抬起苏麻喇姑放到另一辆爬犁上,一声哨响,全军再次离开。 不仅给布木布泰留下两匹马,还有身下的爬犁。 沼泽重新归于安静,布木布泰面对一片殷红中的京观,双拳紧握,扑通下跪,仰天嘶吼… 第600章 漫天犬吠吾归来 大队向北跑了大约五十里,全军停步。 遇到真正接应的队伍,张世泽吃惊看着雪原里密密麻麻的一片‘狼群’,眼珠子都蹦出来了。 哈士奇。 西伯利亚雪橇犬。 灰色、棕色,夹杂白色外皮。 北海的不里牙惕部很多,如同羊群一样,他们养着打猎、吃肉、用皮子。 陆天明第一次看到哈士奇的皮子,也以为是狼皮呢,直到李述孔带回来几十只活狗。 立刻下令高价收购。 它们拉的雪橇比爬犁窄,身子很低,几乎爬在雪里,四节长两丈,且全是铁掌,滑起来更快。 接应的李述孔只有三百人,带着五十辆雪橇,看到陆天明立刻到身边汇报。 “大将军,我们探过路了,此处西北方向即西辽河拐弯,约二百六十里,东面一百五十里是科尔沁南营,向北百里是本部大营,距离查干湖百余里,向西三百里出沼泽,西南六百里是广宁,正南八百里是沈阳。” 陆天明在舆图上指指他说的位置,“孔有德至少五天才能到辽西,我们若向西,会与东虏大队骑军相遇,他们不可能蠢到在沼泽里搜索我们,一定横跨沼泽到了西边,现在只有南北三百里是开放的出口,我们不惧几千骑军,大不了杀回去,按计划行动。” 李述孔、孙二、董护印,三个亲卫营副将同时领命。 士兵们把缴获的武器和铠甲全扔到爬犁上,马匹全部交给索哈木,五百亲卫依旧由董护印带领,与索哈木一起撤退。 孙二这时候接过战时指挥,李述孔负责行军和保障,全军出发。 索哈木和董护印先一步离开,他们骑驼鹿,牵着战马,拉着满载的爬犁,直接向北。 留下的士兵现在全是白皮,厚厚的连体羊皮,头也带着帽子,只露两只眼。 雪橇奔跑很安静,全军迷彩,很容易从辽西兵堡穿过。 李述孔一声下令,带笼头的哈士奇齐齐迈步,二十名士兵推着雪橇,等速度跑起来,跳雪橇上坐好,冰面上没有一丝痕迹,比战马快多了。 雪橇挨个嗖嗖起步,分左右两列,前后相隔二十步,向西南方向的广宁和沈阳之间而去。 陆天明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计划,不会去科尔沁,现在不是让索哈木掌控科尔沁的时候,会变成部落之间残杀,没必要。 孔有德也不是来接应,是在震慑祖大寿,用来占据辽西前线,索哈木和董护印只需要往哈剌温山跑,十天后就会南返。 因为到那时候,忠勇侯已经在松锦现身。 张世泽站在雪橇后面,看着冰原上急速奔跑的哈士奇,仰头哈哈大笑,“巧计脱身敌阵破,漫天犬吠吾归来。痛快痛快。” 雪橇空间很小,竹竿撑起来的洞口,前低后高,以降低风阻。 后面是敞口,里面仅仅够陆天明和张之桐并坐,此刻正脱掉苏麻喇姑的鞋子,给她检查了腿伤。 伤得还挺严重,脚踝没崴,但小腿肌肉被战马碾伤了,血管形成局部高压,肿的很高,看着就疼,比骨折还难痊愈,没半年好不了。 她一句话都不说,陆天明强行搜身,从她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果然是女红的东西,找了一根粗针,在驱寒的酒里泡一泡,顺着肌肉扎了三个眼。 差点被喷一脸,肿包迅速瘪下来,给上了点止疼药,治疗完毕,忍着。 后面的帘子放下来,里面立刻黑了,就他们三人,抱抱张之桐,示意她休息一会,雪橇就这样跑三天呢。 陆天明估计的没错,德格类他们现在已经到广宁了。 只要脑子正常,就不可能顺着沼泽冰原搜索,战马太滑,不具备作战条件。 唯一的、正确的反应是先堵路,后围杀。 东虏骑军正顺着沼泽边界向北展开队形,以最快的速度堵死北边,同时快马抵达科尔沁,下令科尔沁起大军堵北路,形成千里包围圈后再慢慢搜索。 至于东边,黄台吉一点不担心,随便他们去,更冷的天气还未到呢,寒冬腊月敢在冰天雪地中远行,老天爷会教你做人。 陆天明、张世泽、布木布泰、范永斗、李素,其实都忘记一个人。 鲍承先呢?! 这家伙是真的命好啊,宿营的时候,在骑军队伍里,但他在东边,早上内急,又跑向更东边的一个石头后。 距离大营五里远,狗东西便秘,但他所处的位置视线好,眼睁睁看着驼鹿后面跳下一群白色的身影。 他不认为野人有什么攻击力,还以为是猎犬,就在五里外看着战斗。 结束的太快了,快得他脑子不会失去思考能力。 等到陆天明返回,惊慌失措向东逃,身穿羊皮袄,又是迎着太阳方向,鬼才能发现他。 这一下又跑的太远,等看到济尔哈朗,大声喊叫,没人听到。 济尔哈朗离开又太快,等他回来,营地全是死尸。 看到那些强悍的士兵和火铳,他脑子再傻也知道,人家是来接应张之桐和张世泽的,商队就是内应,那李素也是内应,自己大意了,不该给李素担保啊,好像必死无疑… 去哪儿呢,天大地大,死定了。 鲍承先在营地坐了半天,黄昏马蹄清晰的声音传来,探头看到两匹马拉一辆爬犁,前面赶车的却是一个女人。 愣神之际,爬犁已进入营地,布木布泰当然也看到他了,停下爬犁后冷冷瞥了他一眼,回到里面避风。 商号爬犁嘛,前面载货,后面有个篷子,往前一推就能扩大,里面有羊皮毯子,还有未熄火的炭盆。 布木布泰一顿翻腾,扔炭盆几块木炭,拿一块麦饼啃起来。 鲍承先帮忙把马栓柱,犹豫半响进入爬犁,“娘…娘娘,死了?” 炭盆红光照射在布木布泰的脸上,有点吓人,冷冷瞥了他一眼,“鲍承先,你真是命好,判断力不错,那你想到自己的活路了吗?” 鲍承先连忙匍匐,“奴才一切听娘娘吩咐。” “回明朝去!” “娘娘饶命!” “咱们换个方式告诉大汗,你去联系松锦的暗子,把他们卖给陆天明,他不会杀你的,对他而言,没有价值的人才会死,咱们把大金对明朝的那一套逆用,我们做明朝的官。” 鲍承先惊恐抬头,“如此之强?” “用你能想象的极限,来想象陆天明的武力,他隐藏了三年,听说山西一直在炼焦炼铁,铁甲规模绝非辽东可以抗衡,我们都得求生,为自己留后路。 谁都知道陆天明在造反,但谁都不说陆天明造反,这就是他现在的地位,早已独立与朝堂之外。 拦住陆天明灭金的是朱明皇帝,不是他的武力。拦住他登基的是时间,不是他的实力。 辽东这么大,就算再不济,总归有我们部落一块地,或许我们投靠的早,那我们就是他的部落,将来至少可以分封一地。” 鲍承先不知此话有几分真,但他别无选择,回沈阳得死,回大明得死,面前是唯一的生机,嘭嘭磕头,“奴才愿为娘娘效死。” “很好,等马恢复体力,我们连夜回去,路上找驻军换马。” 第601章 到处是新鲜的旧事 十月二十一,二十二。 两天时间。 天下没什么特别的消息。 孙承宗刚到松锦,孔有德和曹变蛟还在路上。 女真骑军依旧在搜索,科尔沁还未出发追击,他们无法及时与沈阳呼应,也无法联系沼泽西侧关门的骑军,就算追击,也只能顺着痕迹一路向哈剌温山,完全是无用功,被排除在战事之外了。 两天时间,女真大军谁都没碰到谁,连消息也无法互相传达。 黄台吉出城很方便,没有朱明皇帝的限制,从沈阳跑到辽阳,又从辽阳跑到西平堡,这里过双台子河,距离锦州不过一百五十里,处于前线了。 天聪汗认为能在辽河与广宁之间堵住营救的骑军,却把布木布泰和鲍承先害惨了。 两人在沈阳追上了济尔哈朗送莽古济的骑军,两天两夜到辽阳,还得追赶,导致黄台吉依旧处于消息盲区,到现在都不知道济尔哈朗全军覆没。 黄台吉到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 二十二日深夜。 锦州来了一支小队骑军,只有十人,头领能直接到黄台吉所在的守备衙门,且能让刚睡下的黄台吉深夜待客。 来人非常急切,跟着范永斗进门,快速拱手,“大汗,下午孙承宗到锦州,说忠勇侯和张世泽被一起关押在辽东,漠南大军已到辽西营救,让我们三千骑军到大凌河堡游弋接应,事发突然,将军想知晓怎么回事。” 黄台吉快速思索一遍,已明白张维贤耍的是连环计,孙承宗是配角,在给替身回朝做铺垫。 向范文程使了个眼色,后者把沈阳的情况给张存仁交代了一遍。 还真没隐瞒什么环节。 纯粹的打打杀杀向来不是辽东的主旋律,努尔哈赤到黄台吉,父子俩始终与明朝将官保持特殊的联系。 而且父子俩都认为,这种联系比战事更重要。 他们这种联系非常特别,明面上依旧会打打杀杀,暗地里保持默契。 辽东绕开松锦,去其他地方劫掠,祖大寿会保持收缩,内喀尔喀就是这么没的,察哈尔就这么一路西逃到河套。 黄台吉则不时派兵到松锦溜达一圈,让明朝保持对祖大寿的信任,保持对辽西的钱粮支持。 比起文官,祖大寿是武将,还算要点脸、有点忌讳,知道底线。 努尔哈赤进攻朝鲜的时候,袁崇焕令两千人轻装前行二百里,到辽河兵堡转了一圈,努尔哈赤默契没动手,袁崇焕汇报朝廷反攻大捷,夺走东江总兵毛文龙的所有功绩。 天启皇帝为此不得不大赏前线,又给他加封,监军太监知晓实际情况,密报朝廷后,天启又收回加封,袁崇焕因此与魏忠贤结仇,辞官不干了。 这种默契的‘互助’游戏,双方已经玩了十五年,谁主政辽西都躲不了,孙承宗同样如此,否则他没有一兵一卒,怎么可能收复七百里辽西走廊,完全是努尔哈赤默许,让明朝把头伸出来,便于架刀子。 但老头命好,被陆天明编造了一封假信,帮他解套了。 老头清楚实际情形,但老头没兵,朝廷无力,只能保持不死不活。 督师驻地本来是宁远,孙承宗到山海关后不再出关,本身就证明他放弃对关外的主导,紧守山海关底线,钱粮也是极限供应,一月一送吊着祖大寿。 这种情况下,除了皇帝梦想反击,中枢文武都看清楚了,辽西存在的作用就是把战事放到关外,用人头消耗东虏。 祖大寿极其被动,家眷全在辽西,不可避免的,与黄台吉联系越来越紧,哪怕双方均明白,需要打一架才能决定归属,暗地里的联系却非常真诚。 明朝官场奇葩生态下的史册奇景。 所以张存仁听完范文程的叙说,一个十分不解的念头立刻冒出来, “大汗,听范先生这么说,孙承宗准备让我家将军做证人,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为何要做证人。” 黄台吉一愣,脑子快转了两圈,疑惑问道,“没给你们钱粮?” 张存仁摇摇头,“如此颠覆性的事情,三百万石钱粮差不多,英国公怎么可能提供,他也没有啊。” 范文程插嘴,“祖大寿的胞弟祖大春不是在山西?” 张存仁冷笑一声,“祖大春也是张某的亲家,他麾下的斥候早就被山西吞了,祖大春本人在真定府到太原府的官道驻守,纯粹是在做生意,早变成了边缘人,带着执役守护商道,一年到头混日子,俸禄不少,兵权没有,完全被排挤在外。” 消息还是太少了,黄台吉听后也只能低头思索。 过一会,范文程突然一拍腿,“大汗,孙承宗说漠南骑军向东,我们却没收到红崖子驻军的消息,难道硕托被一个不留杀光了?” 黄台吉捏捏眉心,“冬季红崖子与辽东联系一月一次,来回至少十天,我们现在无法指望那边的消息,漠南骑军人数再多,硕托也不可能无人送信。” “那如此一来,孙承宗完全说大话,岂非证明那个替身会直奔辽西而来?但张维贤知晓辽西的实际情况啊,怎么可能冒险,奴才认为英国公做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只有一个准备,我们忽略了什么关键东西。” 黄台吉蹭得起身,捋捋胡子来回踱步两圈,苦恼说道,“吴克善之前被骗了,我们下意识以为是苦肉计,可若是科尔沁有人通敌呢?” 范文程点点头,“不是不可能,科尔沁本部一直不稳,接应的骑军绝不会超过五千人,他们可能冒雪抵达沼泽东边,藏在草原某个营地。” 黄台吉眉毛一沉,语气阴冷,“沼泽太滑,绕来绕去尽是弓背路,相隔三百里却需要四天才能通信,我们不怕他藏,那个替身也不重要,张世泽才重要。 张世泽若回到明朝,漠南的生意就会断,我们损失不起,下令多尔衮过沼泽到科尔沁看看,其余人依旧保持位置。” 范文程去传令,黄台吉与张存仁思考之际,侍卫轰隆推门,“大汗,济尔哈朗全军覆没,大福晋和鲍承先回来了。” 第602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布木布泰隐瞒了陆天明真假的消息,反正黄台吉不会信,省得浪费唾沫。 也隐瞒了索哈木的消息,以免引起科尔沁的恐慌。 她后来也反应过来了,陆天明不可能去科尔沁找事,谎称有五千骑军,其中至少两千野人带路。 这就说通了,接应的骑军是从哈剌温山出现的,至少行动半年了,辽西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还说鲍承先提前发现不对,劝她离开,两人本想挟持张之桐,被他们发觉,苏麻喇姑也战死了。 布木布泰说完,立刻喝热水,吃热菜,狼吞虎咽,很气愤。 鲍承先这时拱手道,“大汗,明军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手铳,如同辽西关宁铁骑的三眼铳一样,但他们是掣电铳击发方式,还带着很多佛郎机火炮,根本不可能走辽西,这里全是个障眼法,科尔沁也不会追,他们一定高价雇佣了野人部落,有两千驼鹿,足够他们翻山,路上甚至可以当口粮宰杀。” 话音一落,黄台吉立刻伸手示意他安静。 天聪汗现在不想听别人的判断,要自己先思考一下。 布木布泰吃饱喝足,毫无大福晋的气质,让侍卫端来一个炭盆,拖鞋烤脚,阴森森说道, “哈剌温山可能是目的地,但辽西更有可能,山里最安全,这边效果最好,你说呢,张副将?!” 听半天故事的张存仁点点头道,“的确,孙承宗不可能无缘无故到松锦,必然有其他动作。” 布木布泰咧嘴一笑,“祖大寿死定了。” 张存仁一怔,“福晋为何如此判断?” “替身有可能回去,也可能回不去,孙承宗如何收尾呢?无论成败,他都要辞官了,辽西要由别人主持了,接替者一定是张维贤的人。 祖大寿若不听话,那他死定了,不需要动手,断粮就把辽西六万营兵饿死了。或者你们自己种地,非明臣,非金奴,一群孤魂野鬼。” 布木布泰一句话就把张存仁从辽东的游戏拖了出去。 闭目沉思的黄台吉眨眨眼,是啊,国事最重要,怄气是大忌,留不住人就得做其他事。 布木布泰又对黄台吉道,“大汗,不妨派人到松锦看看虚实,这个游戏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大军仓促出发,干粮和草料只能支持十日。 这期间张世泽和替身要么在哈剌温山,要么躲在沼泽里,别说两万骑军,二十万也找不到,时间把我们拖死了。 何况骑军过于分散,找到也拦不住,若对方冲阵,就变成了追击游戏,我们出动大军没有任何意义,最好在锦州埋后手,找机会把这两个混蛋抓回来。” 这才是大福晋布木布泰,确实是后金的内宫智囊,黄台吉混乱的脑海有了一丝定计。 两万人大海捞针,可以抓住几只耗子,不可能兜住五千骑军,天罗地网一戳就破,还不如不搜索。 若张世泽到哈剌温山,来回将近三千里,人马全饿死了,堵人彻底变为笑话。 黄台吉仰头长出一口气,准备应对‘后事’。 “张先生,能带几个人回去吗?” 张存仁点点头,“几个人当然问题不大,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黄台吉没有合适的人,一摆手道,“鲍卿辛苦一下,与张先生到锦州看看,我们在大凌河交换信息。” 鲍承先当然领命,黄台吉叫回亲卫巴牙喇,给鲍承先调拨五十人,他们连夜到锦州去了。 房间只剩下夫妻俩,这时候才谈‘正事’。 “爱妃看起来比朕还生气。” “臣妾的玩具跑了,当然生气。一种新的火铳,以及野人的勾连,济尔哈朗阵亡,大汗有许多大事处理。替身回去与否都不重要,我们需要保持友善,保持生意通畅,这也是张维贤的底气。” 黄台吉再次仰头叹气一声,“是啊,落了下风,怄气就没用了,十四弟带着两白旗五千人,本计划让他到科尔沁,既然那边无事,还是让他在广宁留着,爱妃帮朕监督一下,看看孙承宗在锦州玩什么花样,若有机会,帮祖大寿一把。” 布木布泰对他的干脆有点诧异,“臣妾没有说马上撤兵。” “哈哈~”黄台吉干笑一声,“德格类比朕更上心,这已经过去四天了,骑军再留下去,需要沈阳补充粮草,毫无意义的浪费啊。” 布木布泰低头,就是这么回事,不承认不行。 两人沉默中,范文程传令回来,又被黄台吉打发去重新传令。 黄台吉闭目沉思间,布木布泰烤着火在椅中睡着了。 睁眼给她盖了块毯子,黄台吉负手站在门口,眉目之前全是杀意,这场游戏输了,两天前他就猜到了,因为他们一开始反应就迟了两天。 带大军出沈阳,是给莽古尔泰一个机会,那家伙果然去联系多铎。 阿济格、多尔衮、莽古尔泰、德格类,没一个省心的,济尔哈朗一死,得回沈阳重新布置,其他事都得靠后。 装睡的布木布泰斜眼瞥一下站在门口的黄台吉,内心同样复杂,骑军不可能战胜强大的瞬发战力。 那就得为将来着想,让黄台吉赶紧清理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推多尔衮到前台才符合实际。 这期间还不能中断明朝的走私,不能中断科尔沁的联姻,保持与三方的联系,才不会有灭顶之灾。 天亮了。 黄台吉留下德格类和多尔衮,下令班师回朝,布木布泰瞬间成为辽西‘主将’,监督多尔衮和德格类。 十月二十三。 陆天明在沼泽中,站雪橇上拿望远镜看向西边,巍峨的大山轮廓隐约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 医巫闾山。 山下辽西重镇广宁,也是辽东进入草原的通道,军事意义与松锦一样重要。 被熊廷弼和王化贞丢弃后,辽东的战略态势彻底转变,努尔哈赤扩展了千里生存空间,把战争全部延伸到‘境外’,安心经营辽东。 亲卫营此刻处于辽河套,藏在枯烂的芦苇中,人狗一片白,左右两侧距离原辽东边墙不会超过五十里。 辽河很长,每一段都不同的名字,西侧哈剌温山叫西拉木伦河,到辽北叫西辽河,与科尔沁的东辽河就像一东一西两个钩子,汇聚后称呼为辽河。 沈阳来的浑河与辽阳来的太子河与辽河汇合后,入海段百里又叫大辽河,也就是三岔河。 此处是辽东最重要的防御段,算是后金第二道军事防线,三十里一个大堡,沿着河边有三万汉军,火器兵。 亲卫营现在距离三岔河同样不到五十里,完全处于东虏三面夹击之中。 当然不是去碰密集的兵堡,不能向南了,那样会到营口,跑辽南去了。 从这里向正西,过西平堡后,距离锦州不足二百里,需要查探一下对面有多少骑军。 陆天明倒不是为了与黄台吉玩游戏,就是单纯距离近,辽东游戏结束了。 你追我逐是个笑话,现在得处理祖大寿。 沼泽里的风今天更冷,抬头看看天色,又要下雪了。 下雪好,阴天还能眺望一下风景,晴天快把两眼晃瞎了。 爬犁内留了一个炭盆,还弄了根竹管通风,可以煮粥喝口热水。 张之桐拿铜缸扒拉着一盆肉沫粥,怪香的,苏麻喇姑在旁边坐着一言不发,但脸色没有之前的惨白。 两人拿着木勺喝粥,陆天明琢磨着如何快速接手辽西防务,去探路的李述孔心急火燎的爬到雪橇口。 “大将军,黄台吉在西平堡,正在班师,骑军陆续向南,只留下不到两千人,张公子带五十人潜行监视,没有惊扰大军。” 陆天明很快明白,济尔哈朗的消息传到辽西,黄台吉确认拉网不会成功,干脆放弃了,“全军出发,向西平堡靠近。” 第603章 天空一声巨响 下午申时,西平堡。 布木布泰看着一万多人陆续消失在视线里,并没有多少高兴。 黄台吉看似重用多尔衮主持辽西,却把他排除在沈阳变化之外。 等多尔衮回朝,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大汗就是大汗,黄台吉在保基本盘,消除大位隐患,莽古尔泰大概要死了。 可怜的德格类,折腾这么久,摸不着重点,南辕北辙。 布木布泰从城墙下来,洗了个澡,多尔衮从广宁回来了。 禀告后进门,布木布泰披头散发,在里屋闭目静坐,十四爷关门,到身边嗅嗅头发,亲吻脖子,猛得推倒… 刚扒衣襟,被布木布泰一下抓住手,照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 响亮而清脆。 十四爷脸颊肌肉突跳,鼻翼微张,非常愤怒,但也仅此而已,精虫很快退去,抖抖衣襟行了个礼,“臣弟拜见嫂嫂。” 布木布泰重新坐好,闭目淡淡说道,“莽古尔泰要死了,看似留你在这里,却是在坑你。” 多尔衮眉头一沉,“为什么?张世泽会从辽西回明朝?” “没错,你还算不笨,张世泽肯定会从辽西返回,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陆天明,忠勇侯怎么会做丧家之犬,冲破大金围杀才能展示忠勇侯的武力。 不论明军多少人接应,不管他们拿什么武器,既然济尔哈朗三千人全军覆没,围杀就不现实,明军也不在乎围杀,大汗取舍非常快,失去张世泽这个筹码,当然不会留莽古尔泰这个大患。” 这才是真正的判断,布木布泰与黄台吉也没说实话。 多尔衮歪头思考一会,深吸一口气道,“大金不能败,大汗若想保持生意畅通,保持对明朝压力,必须取得一场大胜,我们不能拖后腿。” 布木布泰抬眉,再次淡淡说道,“你忽略了我刚才说话的关键,我说重点在陆天明,不是张世泽。” “替身?一戳就破的替身,张维贤大概是用他来争权,为何关注他?” 布木布泰深呼吸,冷冷说道,“因为他是陆天明,真正的陆天明,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应该问德格类,大同死的那个才是替身,你好好想想,他利用大金假死,能得到什么好处。” 多尔衮眉头紧皱,乍一听完全不信,过一会,两眼越瞪越大,蹭得站起来,激动大吼, “该死,这家伙成神了,躲开了权争,跳出了官场。他真正的目标是坑杀大军,亲自到辽东现身,完全是为了刺激大金出兵。” 十四爷思维很快,布木布泰还是嗤笑一声,“大金就算不出兵,他也会来,因为他是神,不会剿匪杀流民,只会对外,我们不知他的实力,但以我对接应大军的估计,大金必败无疑。 但我们暂时也不会被灭,因为明朝不允许他拥有灭虏大功,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恰当败一场,避其锋芒,与南国魏国公联系,从朝鲜扩大海贸,继续武装蒙八旗汉八旗,如今二十万兵马根本不够,要五十万人,我们才有博弈可能。” 这两人可以说是黄台吉之外,最智慧的人了。 多尔衮抱胸托腮,哪有刚才色痞的样子,在地下来回踱步思索。 布木布泰看了一会,再次闭目,多尔衮也许喜欢过自己,但他也是利用,若非自己清楚,可能被他用情爱控制了。 外面传来一声禀告,“嫂嫂,臣弟求见!” “进来!” 德格类在北面,听闻大汗突然撤兵,焦急返回。 十爷非常激动,看两人在谈事,也没有对布木布泰披头散发的样子多想,“嫂嫂,不能收兵,不能放张世泽回明朝,对大金声望极其不利。” 布木布泰眼都没睁,多尔衮拍拍德格类,等他回头,啪,给一巴掌。 德格类大怒,但他完全不是多尔衮的对手,被绞住胳膊踹腿,凌空甩起来,嘭得一声,结结实实摔地下。 一脚踏在胸口,多尔衮怼脸大吼。 “你这个蠢货,老子三年前就觉得你不正常,大汗更清楚你有异心,拙劣的演戏,济尔哈朗早把你府邸摸透了。 没抓到尾巴,是因为我们没想到陆天明活着,你这猪脑子怎么想的,竟然在幻想以后与豪格争大汗位,你配吗?大汗会信吗?还愚蠢废掉三贝勒,你把自己的兄弟也害死了。” 德格类的怒气一泄而空,面露慌张,“你…你…” 啪~ 多尔衮又给了一巴掌,“现在听话,与陆天明联系一下,我们可以用战事配合他在朝堂立足,以此来争取时间,至于你,继续演戏,莽古尔泰死后,你做什么大汗也不会在乎了。” 布木布泰这时候睁眼看着多尔衮,露出一丝微笑。 这才是她认识的多尔衮,从努尔哈赤那里学了分化利诱,从黄台吉那里学了隐忍取舍,加上他自己的眼界和自信,智慧与勇武结合,女真第一勇士。 可惜生不逢时,努尔哈赤迟五年过世,哪有黄台吉什么事。 陆天明的生死依旧是德格类的死穴,他又不会思考了,在地下躺着,眼神发直。 嘭~ 一声空旷而又嘹亮的响声。 布木布泰如同触电般从榻上弹起来,鞋都没穿,冲到院中。 刚好看好东边天空中消失的红光。 “他来了!” 布木布泰喃喃说一句。 多尔衮正要询问,布木布泰又大吼一声,“他来了,这是他们的信号,集合骑军,千万不要与他们正面对决。” 说完又闪电冲回屋内,快速披甲。 西平堡守备这时候冲到院内,“娘娘,贝勒爷,东面二十里发现明军,他们竟然驱使大批狼群,坐着小爬犁,打着一面山河旗,径直向西平堡而来。” 多尔衮还在皱眉思索,布木布泰已经拽着德格类小辫子出来了,焦急吩咐,“马上结合骑军,保持距离,千万不要动手,没有一万人列阵,完全是送死。” “嫂嫂,我没带骑军啊,只有二百亲卫。” 多尔衮的答复让布木布泰一愣,聪明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带兵到西平堡,就不会有责任。 “十四弟果然聪慧,德格类呢,你在西平堡多少人?” 德格类刚回神,慌忙说道,“一千!还有两千人在北面百里。” 哈哈哈,布木布泰突然笑了,非常痛快,大金高层贝勒个个害怕被当炮灰使,黄台吉能抓到人就见鬼了,直接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关闭堡门,咱们到城外列阵,送送明朝北境新的主人。” 第604章 天聪汗闪亮登场 陆天明在东面看都不看西平堡,而是拿望远镜看着南边。 雪橇间隔百步,分两列纵队,前面是拿长火铳的二百人,其余人都拿着弓。 哈士奇被摘掉笼头,此刻是真正的漫天犬吠。 嘭~ 又一支信号升空。 如同雷声一样响彻原野,炸得头顶乌云散开。 布木布泰带着两位贝勒出城,绕向北面兜了个圈子,距五里列阵,静静看着准备冲阵的明军。 陆天明脸色阴沉,全是疑虑。 辽西这气氛不太对啊。 张之桐拍拍他后背,指一指北边,“夫君,布木布泰又来了。” 陆天明拿望远镜看了一眼,再看看西平堡方向,不可能有伏兵,自己又不会去攻城。 黄台吉拿得起放得下,枭雄啊。 还是哪里不对,慕强,认输,这是女人的性格。 枭雄舍弃这么快,汗位被威胁了? 双方就这么互相看着,站了半个时辰。 天马上要黑了,南边出现四辆爬犁。 张世泽拿着一把弓,跳下雪橇来到身边,“大将军,黄台吉走的不快,他在集合后队骑军,今晚大概在辽河兵堡过夜。” 陆天明凝重点头,指一指北面,“那里有辽东三个聪明人,他们智慧比黄台吉低一阶,咱们不攻,他们死定了,咱们真攻,他们同样死定了。哪里出了问题?” 张世泽懂他什么意思,拿望远镜扫了一眼西平堡西面,同样疑惑道,“这情形的确点反常,辽西空门大开,我们一旦西去,方圆二百里平原,难道辽西围杀我们的主力是祖大寿?” 陆天明摇摇头,“不可能,我若是黄台吉,大军在医巫闾山集结应变,多派探马搜索,根据探马的消息围杀,他傻不拉几摆这么长的战线,西平堡又是空城,对我们过于利好,那此地到锦州二百里,一定有别的东西,或者说,他在借此事达到什么目的。” 张世泽赞同他的判断,“是啊,黄台吉是大汗,不可能被多尔衮和德格类欺骗,我也觉得北面的那三个傻子现在是诱饵。” 陆天明展开舆图看一眼,医巫闾山和辽河距离此地均是一百多里,女真来不及围杀呀,总感觉这方圆二百里进去会发生点什么事。 张世泽突然道,“黄台吉从不靠德格类单独做大事,每次让德格类做事,均有人作帮手或有人监督,现在留下布木布泰和多尔衮,无法实现这样的目标,他们既不会帮德格类,也不可能监督德格类,难不成真的是祖大寿?” 陆天明脑海一亮,“不错,黄台吉只会靠自己,我们忘了个地理问题,辽东海岸全是大河入海口,上冻非常早,且海水含盐,结冰很厚,但表面是松散的雪花状,一点不滑。” 张世泽连忙与他一起靠近舆图,河流入海口全在方圆二百里,大辽河、双台子河、大凌河、小凌河,四条大河之外,还有七条河都在西边五十里的海岸。 辽西与辽东之间,有一个宽三十里,深七十里的豁口,春夏秋需要绕一下,冬季就是一条直达高速啊。 黄台吉看似靠近辽河,其实他与大凌河堡的距离完全没变,甚至更近了,而那里是他们回锦州的必经之路。 且张世泽刚才说了,黄台吉走的不快。 哥俩对视一眼,再看看北面那三个憨憨,聪明人与更聪明的人玩心眼,果然秒变傻叉。 陆天明迅速收起舆图,大吼一声,“全军出击,绕西平堡向北,放弃锦州,先去医巫闾山。” 李述孔吹起尖锐的哨音,士兵推雪橇启动,跳上面半蹲,呈射击姿势,直接向东虏骑军冲了过去。 靠近三里,布木布泰带一千人扭头就跑。 陆天明在后面看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女人还在搅乱后金高层,多尔衮和德格类被留下,足以证明黄台吉的敏锐。 天聪汗不知道具体问题,但天聪汗知道谁出了问题。 既然问题在三人身上,明军也够强,那就一起处理。 多尔衮和德格类聪明,没有带兵守西平堡,这恰恰证明他们有问题,也能让自己放松去大凌河堡,正好落入大队骑军的奔袭范围。 陆天明大骂一声他妈的。 辽东到处是狠人,比大明朝凶险多了。 雪橇在沼泽中比战马快,在草原上就换位了,战马是雪橇的二倍速,前面一千人可以轻松保持安全距离。 那后面就很可能被追上。 陆天明拿望远镜看向南边,天色昏暗看不清,天空也没有月亮。 摸黑打架,武器落后者的选择。 老子不擅长啊。 三十里后,前面奔跑的布木布泰和多尔衮也觉得不对,陆天明脑子进水了,不去锦州,反而去广宁,冲向大军怀里,火器再好也没这么傻的人。 非得逼着北面的大军围杀? 双方就这么一路追追跑跑,临近子时,跑了六十里,明军还在后面,多尔衮猛得想起了什么, “嫂嫂,我们上当了,大汗可能拐去海岸,抄近路封锁了大凌河,陆天明放信号反而暴露了他自己,他们现在是真正的逃命。” 布木布泰也不傻,马背上点头大声说道,“明军不是去广宁,而是要上山固守待援,马上派快马集结大军,我们跟他们后面去医巫闾山南麓,否则要坏事。” 这两人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聪明,偏离去广宁的古道,带骑军向东五里,果然,雪橇没有搭理他们,顺着古道继续向北。 黑夜如何识别方向呢? 嘭~ 烟花升空,雪橇终于知道自己方向太正了,开始偏向西边。 二十里过后,亲卫营又放了一个烟花。 此刻距离广宁很近了,医巫闾山与沼泽方向一致,西南倾向东北的百里长条,亲卫营继续向西拐,差点一头冲进骑军怀里。 轰隆隆~ 轰隆隆~ 漫天犬吠也掩盖不住的雷鸣声。 烟花不仅能让己方看路,也给方圆二百里指明方向,马蹄声从正北、正东、正南方向传来。 轻松的撵杀局,突然变成了死局。 咻咻咻~ 陆天明身上的哨子很少用,此刻急促吹了几声,雪橇立刻放弃长蛇阵,前二十,后三十,两排向西。 正东、正北的毕竟是在追,正南的却是在与他们斜着跑,双方很快靠近,陆天明甚至能听到无数战马的喘息声。 嘭~ 又一朵烟花升空,医巫闾山到了,女真大军也到了。 南边至少十里宽的大军,黑夜中如同一群魔鬼,密密麻麻围过来,看一眼让人头皮发麻。 中间一团黄龙旗下,一个明亮的身影特别显眼。 第605章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陆天明在前面雪橇上对李述孔大吼,下令他带二百人先到山里设立前哨。 咻咻,咻~ 咻咻,咻~ 两短一长的哨音,雪橇上的士兵纷纷丢掉最后一节的皮子,个个拿出放烟火的铁筒子,齐齐点燃一个烟花弹。 砰砰砰~ 烟花带着长长的尾烟砸入两里外的骑军之中。 下一刻,咚咚咚,三十颗大火球从骑军中炸开。 千树万树梨花开。 光明降临魔界。 杀气腾腾的上万铁骑突然乱作一团。 战马受惊,人仰马翻。 嘶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 陆天明在雪橇上大乐。 你当老子这雪橇里全是干粮啊。 砰砰砰~ 再来一波,人太多了,东虏反而无法追击了。 他们得重新整队,医巫闾山也到了。 烟花就是烟花,只不过发射药强劲罢了,但还是烟花,好看是其次,专为惊马而备。 无意中发现,对付骑军的妙招。 亲卫营不稀罕缴获的那些马,就是因为战马未经训练,无法配合他们作战。 与关宁铁骑一样,坐骑都是固定的。 医巫闾山狭长的山势决定了山势陡峭,小山谷很多,但都很窄,山头与山头独立,山脊高耸。 这地形,短期看易守难攻,长期看难攻易守。 勉强能玩玩。 李述孔连续放了三个烟花,借火光继续向里,大队士兵下马,雪橇直接上半山,亲卫营占据一个方圆三里的独立山头,准备放东虏入山谷。 陆天明跳下雪橇,与张世泽拽着灌木上山顶,四周了望一圈。 西边百里外一片明亮。 锦州与松山之间有一个小山,山势同样陡峭,上面就是军营,明军布置二百多门火炮。 松锦防线其实是三个支点,松山堡才扼守辽西走廊,锦州是钱粮后勤中心。 黑夜里这三处篝火连成一片,清晰可见,人就看不到了。 山下的东虏在点火把,方圆十里全是人,多少人完全看不清,也分不清步卒和弓兵。 咚~~ 一声沉闷又遥远的声音。 陆天明立刻转西北方向,天空中的红光一闪而逝。 “哈哈哈~黄台吉,还不知道谁杀谁呢,孙二,带兄弟们到山顶放三个信号,长城营先到了,在医巫闾山北麓。” 不一会,山顶嘭嘭嘭同时升起三个烟花。 不能再糟蹋了,山里突然陷入安静。 山下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哈士奇也跑累了,个个蹲着喘气。 跑了一夜,如今已过寅时,快天亮了。 陆天明到雪橇里喘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否则亲卫营还得返回沼泽。 黄台吉想留下自己不可能,就看他想借自己达到什么目标。 不管辽东高层有什么阴谋,不管孙承宗和祖大寿怎么想,自己与黄台吉从脑力方面玩了个平手。 忽略过程中双方各种虚情假意和障眼法,现在依旧是实力决定结果。 来,那就玩玩。 亲卫营所在的山不大,黄台吉借着烟花把地势看了个七七八八,下令豪格和岳托阻断西边,自己阻断南边,东边由德格类和多尔衮补齐。 北面是断崖,上不去,派一小队人埋伏,防止他们绳坠偷跑就行。 黄台吉在中军等了两刻钟,布木布泰、多尔衮、德格类一起来了。 布木布泰一脸后怕的神色,“大汗圣明,幸好大军没有走远,差点被他们跑了,十弟和十四弟一直咬在身后,派人兜圈子围杀,把他们逼着走了远路,否则还真被他们跑了。” 谎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黄台吉也没说什么,“爱妃说的对,哈剌温山是障眼法,辽西最有可能,朕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若非他们放烟花,若非爱妃拖时间,还真有可能被他们跑了。” “是啊,臣妾也是耍了个巧,若直接堵路,他们肯定会冲阵,西平堡一千骑军挡不住,臣妾被迫学诸葛亮,摆了个空城计,他们反而不敢动了。” 黄台吉哈哈大笑,“好,爱妃与十弟、十四弟都很聪明。” 多尔衮一躬身,“臣弟不敢,汗兄,我们得立刻攻山。” 黄台吉摇摇头,“等天亮,只有一千余人,着什么急,让锦州的孙承宗眼睁睁看着,朕要带这些人回辽东,还要缴获他们的武器。” 布木布泰赶紧解释,“大汗,臣妾说的炮不是烟花,明军的炮真的非常厉害。” 黄台吉沉眉瞥了她一眼,释放大汗的威严,“爱妃不是说五千人吗?就这一千人,再如何厉害又能怎么样?炮再多能有多少?两万人若能让一千人跑了,朕应该屁滚尿流回赫图阿拉。” 布木布泰并没有被气势压制,屈身行了个礼,“大汗,臣妾劝您三思而行,大汗身具满族安危,身具科尔沁安危,不应该怄气。” 周围人眼皮齐齐一跳,黄台吉顿时双目怒睁,“布木布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蛊惑军心,来人,带大福晋到后营休息,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见任何人。” 布木布泰丝毫不惧,现在看似倒霉,黄台吉丢脸后,马上就能挺直腰杆,扭头跟巴牙喇走了。 黄台吉冷冷看着德格类和多尔衮,“天亮后十弟主攻,十四弟压阵,朕不想看山上的人活到午时,拖张世泽和张之桐下山,到锦州城耀武。” “臣弟遵旨!” 山脚下就这样了,黄台吉想用攻山来震慑孙承宗,陆天明无所谓。 但锦州城真的无法出城救援,这是兵种性质决定的,并非祖大寿故意。 除了三千关宁铁骑,松锦前线的营兵都是步卒,车营、炮营和弓营,少量火铳兵。 他们若出动,没三天准备不行,那样就算弃城了。 所以孙承宗逼着祖大寿让关宁铁骑到医巫闾山接应,顶多也是看戏。 不过,祖大寿和老头都亲自来了。 第606章 旧火器,新威力 天亮了。 陆天明在山顶看到自己被团团围住。 虽然都是精锐,但比高迎祥围杀的时候安全多了。 山坡陡峭、狭窄,天然的杀戮场。 顿时感觉豪气冲天。 人多?! 那来! “夫人,此时此刻,想吟诗一首。” 张之桐微笑点头,“夫君气魄非凡,吟来听听。” 陆天明轻咳一声,手一扬,大声说道,“敌军围山密麻麻,咱在山头笑哈哈。一声大吼冲下去,把他打得稀哗啦。” 张之桐哭笑不得,突然不紧张了,向西南方向一指,“关宁铁骑。” 陆天明在望远镜看一眼,他们距离还远呢,无所谓摇摇头,“来了也是观众,这一千人可以驻守三天三夜,黄台吉今天冲不上来,下辈子也别想冲上来。” 黄台吉好像还真不着急,陆天明发现他在五里之外,东虏还在生火吃干粮。 无所谓,玩心理战更不怕。 武器不同,底气不同。 从亲卫营的角度看,黄台吉比三年前的高迎祥还愚蠢。 天聪汗以为能实现他的政治目标,却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找了个错误的对象,发动了一场错误的战事。 尤其是…下雪了。 辽东本来就到处是雪,冬天也不会融化,只会越来越硬,此时此刻,女真人从山坡进攻,如何抵达山腰都是个问题,更别说厮杀。 陆天明从山顶来到半山腰的营地,向前百步,来到南边山坡顶,周围趴着一半亲卫。 黄台吉会见证一个时代的开启,颠覆他对战争的认知。 因为…趴着打仗的人更可怕。 望远镜瞧了一会中军,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不会是劝降,太跌份了。 张世泽此刻也在身后,环视一圈,觉醒大师淡淡说道,“既然把多尔衮和德格类留下,那他们就逃不脱宿命,主攻的一定是两人,黄台吉毕竟亲掌过两白旗,那德格类首当其冲,他手里的兵全是兄弟俩的死忠。” 还是大舅哥脑子清楚,陆天明立刻把目光转向东边,张世泽又补充道,“德格类这傻子要突袭,他总以为自己很聪明。” 陆天明嘿嘿一笑,“不,德格类是对别人耍聪明,他对我会很谨慎。这家伙不知道听了谁的建议,在全军换弓箭,多尔衮也挺支持。” 张世泽举起望远镜看一眼,果然正蓝旗的士兵在与两白旗换弓箭。 陆天明朝身后的孙二招招手,“拿几个宝贝出来,放德格类冲杀,对准正蓝旗身后的两白旗,若人员密集,那就多扔几个。” 孙二领命,招呼营地做预备队二百名士兵打开第二节雪橇,从里面抱出几个大圆筒,又拿了几个烟花架子,到东边山梁补充防御。 雪天无法估计时辰,且雾蒙蒙的,西边的关宁铁骑也看不到了,陆天明与张世泽来到东边,等了大概半个时辰,东虏才进攻。 两人看一眼,齐齐笑了,德格类这是破罐子破摔战术。 能打就打,不能就不怪他了。 三千人手持弓箭,在山坡下挤得密密麻麻,一声号角,齐齐开始登山。 走山坡,不走山谷,选择是对的,就是太陡了,手脚并用,拽着山坡上灌木爬山,跌跌撞撞,站都站不住。 五百步山坡,差不多能放下三千人,让他们爬呗。 远在中军的黄台吉看着正蓝旗士兵密密麻麻上山,没有探路,没有佯攻,没有尖兵,非常愚蠢的战法,但他也没说什么。 大概两刻钟,正蓝旗士兵趴在山坡上,几乎把山坡变成了黑色,两白旗在山下集结,等待一鼓作气上山。 天聪汗内心冷哼一声,满族尽是些棒槌,你们这些蠢货,朕不在沈阳,莽古尔泰死了更容易处理。 嘶嘶嘶~ 黄台吉突然听到几声特别的声音,抬头看向山顶,十几个木头桩子屁股冒火从山腰飞下来,一下砸在两白旗阵中。 天聪汗暗骂明军愚蠢,烟花当火炮惊马可以,这次是步卒。 念头刚落,轰~ 地动山摇的响声,耳朵瞬间失聪,两白旗的阵中飞起无数飞石,个个屁股后面带着血线。 不对,是残肢断臂。 黄台吉两眼惊恐,后退两步,差点跌倒,站定望去,山下士兵凭空消失一片,活着的人噼里啪啦被浇了一身血。 嘶嘶嘶~ 山腰又飞出几十个木桩,山下的士兵失足狂奔,可惜中间的人无论如何跑不了,轰~ 再来一次,如同神灵灭世,直接把东坡变成了红色。 “撤!撤兵!”黄台吉大吼。 迟了,他距离远看不到,山坡上的正蓝旗士兵本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头顶突然噼里啪啦扔下一堆冒火的小石头。 轰轰轰~ 一连串小红花在山坡绽放。 尸体下落后,坡上的士兵完全站不住。 一滚全滚,如同雪崩一样。 第一次进攻,还没看到人影,稀里哗啦全部滚了下来。 山下的碎尸让他们失足离开,跑到五里外才站住脚。 八千人进攻,死了一千人。 不多。 但实在太恐怖了。 德格类和多尔衮在后面,四只眼里全是恐惧。 跑回来的士兵惊恐望着山上,他们完全没看明白什么武器,个个一身血,互相询问到底是哪来的火炮。 “火…火箭溜,石炮!”德格类哆哆嗦嗦跟多尔衮说了一句。 多尔衮明白了,大声下令将官安稳士兵,让德格类留下,他拍马到南边的中军而去。 中军的黄台吉脸色铁青,两眼杀意滚滚,布木布泰又被带了出来,范文程正在解释。 “万历二十五年,中书舍人赵士祯上奏《神器谱》,连造四种武器,即火箭溜、掣电铳、迅雷铳、鹰扬炮。 掣电铳即燧石打火击发,无需火绳,迅雷铳为掣电铳上改造的转轮结构,可以迅发五铳,但非常笨重,大概就是娘娘看到的连发火铳。 鹰扬炮是大火铳,如同城弩一样,射程达五百步,可以远距离瞄准,与欧罗巴人的马上佛郎机威力相差无几。 火箭溜结构类似于短火铳,但他不是火铳,上有溜槽,可定向发射火箭,军中窜天猴。 赵士祯的这几样火器均造价昂贵,打造极其困难,火箭溜虽然如同窜天猴一样简单,但威力非常有限,且呲烟为多数。 万历皇帝令五军都督府试验后,不了了之,赵士祯也未继续改进。 辽东也有《神器谱》,工匠在先汗时期已经试过,属实难以制作,火箭溜威力就是一个大炮仗。明军现在用的迅雷铳和火箭溜明显改进了,迅雷铳更小,火箭溜更大,威力惊人。” 不愧是文馆的汉贼,很快对亲卫营的武器进行了解释。 没错,对世人来说,山西只是对火器进行了改进,远远谈不上发明。 新火器不是凭空想象来的,否则工匠也制作不了,别说火箭溜,开花弹都诞生百年了,因炮弹铸造技艺要求太高,极易炸膛,明军不敢随便用开花弹,导致很少记载。 黄台吉听完,扭头看向布木布泰,“爱妃看过两次战斗,以爱妃估计,多少人可以冲杀这一千人?” 布木布泰摇摇头,“臣妾不知明军火器数量,无法估计,若他们石炮足够,多少人都不行,大金士兵伤不起,大汗应另寻他法。” 黄台吉闭目沉思片刻,睁眼冷冷说道,“火箭溜巨大,就算爬犁上全是,也没多少。朕认为是人太密集的原因,传令,午时三面攻山,每次出发五百人,士兵间隔二十步,让他们扔,朕倒想看看他们能不能活过今日。” 第607章 不要做飞蛾 山腰。 石头后的张世泽观看了整个过程,没有恐惧,咕咚咕咚咽唾沫。 “我的兵也是这种武器?” “做梦,亲卫营这一会把万两银子扔下去了,我倒不是发愁银子,但这东西不能在秩序混乱的时候蔓延,你明白吗?” “两万人足矣。” “不好意思,一万人都供应不起。” “啊?这么难制作?” “是啊,若有一万人拿这种装备进攻,至少需要两万人的后勤。” “混编不就行了?” “说的轻巧,武器威力不足,混编就是自降战力,岂非南辕北辙。” “看来还是工坊太慢,多建几个。” “没错,但工坊扩大会带来一连串的问题,技艺不足,工匠不够,材料不够,运输不够,典型的穷兵黩武。” 张世泽挠挠头,有点感慨,“赵士祯创造掣电铳、迅雷铳、火箭溜快五十年了,他当初想破头也无法改进,想不到你轻而易举就改进了,这才是大典的收获,以前没说老实话。” “就算是,火器的进步首先是火药的进步,赵士祯是火器宗师,但他方向错了,再努力也不对,就像开花弹出现二百年了,铸造技艺不过关,照样无人敢用。” 明白了,张世泽看着亲卫营武器发呆一会,又扭头疑惑道,“不对,姑姑说表叔麾下有一万火铳兵。” “火铳与火铳不一样,宋裕本麾下的一万人,主要用来训练战法,虽然可以作战,但他们远行千里就没必要了。” 张世泽差点把眼珠瞪出来,“我靠,你训练一万人试验火铳?!” “对呀,我还让你爹在神机营训练一万炮兵,就是训练,同样也能作战,但他们的火器不是我心中的样子。” 张世泽越发不可置信,“竟然在神机营放了一万兵?” “不是,都是京营的军户,我不可能让士兵全变成山西人。” “训练什么?佛朗机炮?” “是啊,把武库搜空,全拿去训练炮兵了,开销很大,但训练效果不错。” 张世泽安静消化一会,还不是不可想象,“训练这么多人,不为作战,就为撒银子?真有你的。” “切~这才多少人,若真论起来,山西和塞外训练了三十万人。” “这…这…还需要时间?!” “别激动,作战的只有五万人!” 小小公爷歪头想想,不确定道,“你不会以亲卫营的标准来看待士兵?五万亲卫营?” “放屁,大约十五万执役,这些人完全是驻守治安用的,他们训练半年就结束了,董成虎麾下有两万人,宋裕本麾下三万,曹文诏五万,其余人都在塞外,就是我训练的人。” “董成虎的人不作战我理解,表叔和曹文诏的人也不行?” “十五万人都可以,我是说五万人骑马。作战嘛,速度是基本要求,其余人防御没问题,千里作战就没必要了。” “你一个人训练了五万骑兵?过于相信察哈尔的人了?” 陆天明嘿嘿乐了,“骑马的兵不一定是骑兵,其中有察哈尔八千人,若连他们都算上,那我还有三万备用骑军。” 小小公爷牙疼,他得找个人重新问问,面前的人显然不是个好的谈话对象。 东虏既然不进攻,亲卫营也开始轮流吃饭。 张世泽在路上就知道亲卫营个个有铜盆铜勺,十分奢侈的吃饭家伙,放篝火上能一起煮肉沫粥。 沼泽无法做饭,现在无所谓。 陆天明与张之桐在雪橇上避雪吃饭,张世泽转了一圈,去拉着李述孔询问麾下战力情况。 西边距离战斗二十里的地方,大雪遮蔽了视线,孙承宗和祖大寿从锦州到医巫闾山的山谷中绕出来,原野里黑压压的大军吓了他们一跳,连忙退回山谷防御,派斥候下马潜行打探。 黄台吉在战场十里之外派了一队骑军,东虏不认为锦州有救援的实力,看到他们从山谷中出现,也没有上前追赶,极其鄙视。 孙承宗和祖大寿在小山顶看到战斗过程,他们非常震撼,山上到底有多少人,暂时无法确定。 既然双方陷入对峙,孙承宗就放心了,北面大军很快,拖一天就尘埃落定。 黄台吉玩不起骑军对冲的游戏,肯定会撤兵。 事情很顺利,自己很快会离开辽西,孙承宗突然对战事失去了兴趣,抖抖身上的雪,意味深长对身边的祖大寿道, “复宇,老夫猜南边给你写过信,你我共事多年,老夫送你一个忠告,不要想着玩权争制衡,那样会立刻送命,辽西不再需要你我,回京,也许能捞一个剿匪的差事。” 沉思的祖大寿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头怎么突然‘盖棺定论’了,犹豫说道,“阁老,末将是辽人。” “做辽人就做不了明人,做明人就不要做辽人。辽西夹在两者之间,妄图待价而沽,那就什么都不是。” 老头语气挺干脆,内容很糊涂,祖大寿还是没听明白,“忠勇侯是勋贵,不再是钦差。” 老头突然吭哧一笑,既是自嘲,也是讥讽祖大寿。 “复宇啊,你的上官是谁?” “自然是阁老。” “不,你的直属上官是后军都督府,老夫是钦差,行兵部诸事,不是你的上官。” 祖大寿一愣,“万历先帝御笔以文御武,凡将官必须听从钦差及属官差遣,后军掌印大都督早已无法节制边镇。” “别人不行,他可以,山西、宣、大、蓟都掌控了,就差辽镇,既然无法避免,你愿意奉令吗?” 祖大寿迟疑片刻点点头,“别人听令,末将自然听令。” “那你就不该迟疑,听令就是回京。” 祖大寿顿时一脸冷意,没有接茬。 老头拍拍他的肩膀,语气真诚说道, “复宇,不管你如何想,有些事都得面对,将门必须与国同休,而想要与国同休,就得听令。 不听令的将门,要么降敌,要么被灭,要么化家为国,复宇觉得祖家能走哪条路?老夫知道你这几天联系对面,没关系,他也知道,让你回京是他仅存的善意,一旦回朝,他不屑与任何人玩心眼,你不行,我不行,十个祖家也不行,认命,辽西真的不需要我们了。” 太突然了,祖大寿没有辩驳,惊诧问道,“阁老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三年前就想杀你,他当时就说你:祖大寿这种人,根本不是忠君爱国,也不是忠孝节义,纯粹是为了他祖家。 你听明白了吗?老夫解释没用,将门若需要别人解释,也走到了尽头。” 祖大寿顿时一脸屈辱,激动辩驳,“不愧是京城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令人恶心的语气。兄弟们流血作战,不过是为了口饭,朝廷不仅不给我们,还克扣饷银,克扣赏银,好像我们就活该流血。 身为将官,拼死冲杀,回头还得对七品小吏下跪,本来是我们的饷银,还得谄媚上官,感恩戴德,何其无耻。是朝廷不仁不义,是中枢一肚子龌龊,到头来却成了我们的问题,何其卑鄙。” 孙承宗黯然,叹气一声,“复宇,老夫不想给朝廷解释什么,忠勇侯也说过,祖家一门挡一国,本该同宋代杨家将、岳家军一样彪炳史册,可惜被李成梁从根子上带坏了,被大明喂奶惯坏了。 你以为你受委屈,可想过没有,在别人的印象中,努尔哈赤是辽东将门养出来的大虫,有你父亲祖承训的一份力。 陆天明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但他认定的道理不会反复讲,灭将门即为灭不良,你把妻儿老小都安排在锦州,在他心里,也没有讲道理的资格了,老夫勉为其难跟你讲一次, 他要灭虏,必定控制辽西,老夫都得辞官回避,若你觉得自己有本事抵抗他的力量,那就好好看看他的士兵,或许你该抓紧时间联系一下被你抛弃的胞弟祖大春,他可不是一个单纯的执役头领。” 祖大寿紧紧皱眉,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关宁铁骑,又感觉底气十足。 老头看他的眼神,顿时摇头,“战力不是算人头,何况他的人头比你多,他不会滥杀,但需要杀的时候从不手软,别说三千,就算清空辽西六万营兵,也用不了三天,复宇啊,不要做飞蛾。” 祖大寿还未回话,原野号角大响。 嘟~ 东虏要全面进攻了,那就看看谁是飞蛾。 第608章 仗剑赴狂潮 陆天明看到东虏摆出稀疏的队形,三面同时进攻。 赞一声黄台吉聪明。 但地形很合适,亲卫营打的更舒服了。 二百长火铳,三面各五十人,还有五十人做预备队。 正南坡顶,陆天明指点张世泽如何射击,“这是照门,枪管前面是准星,正对敌人胸口,就可以扣扳机,但要注意稳定。” “知道了,这不就是戚少保抬枪的瞄准办法。” “没错,单眼瞄准,枪托抵肩,放他们到百步,你来试试!” 张世泽毕竟在神机营玩了十多年火器,基础东西不用教,照猫画虎,很快瞄准前面一个东虏慢慢移动。 嘭~ 登山的人被吓了一跳,打歪了。 嘭~ 胸膛冒出一股血,仰头栽倒。 嘭嘭嘭~ 同时开火的只有五人,温水煮青蛙,慢慢玩。 咦?! 不愧是山里猎人,女真人竟然知道绕之字。 战术是对的,可惜没什么鸟用,亲卫营轻轻松松,射击训练,五对五百,打完后面的人接替,东虏一个一个滚下去。 弓箭射不上来,纯粹的被动挨揍,差不多死了二百人,东虏反应很快,中军叮叮叮鸣金,退兵了。 黄台吉靠近三里,骑马绕山脚转了一圈。 没有刚才的动静大,但伤亡比刚才更恐怖。 人都没看到,三面加起来伤亡五百人,有几个人奄奄一息,黄台吉到身边看了一眼,的确是火铳的铅子。 百步远,轻易射穿皮甲… 这怎么打?! 天聪汗在雪地抬头凝视小山很久。 眼神在中间的山谷瞥过很多次,虽然顺着山谷可以一次投入很多人,但理智告诉他,那就是个坟场,比山坡进攻死的更快。 “爱妃,去见见张世泽,过年后物资再涨两成,朕就放他回去。” 周围鸦雀无声,没人看布木布泰,她也没有迟疑,双腿一踢马腹,上万人注视下,大福晋单枪匹马闯敌营。 陆天明看着独自进入山谷的布木布泰,扭头对张世泽道,“这是战场,先不说她来做什么,黄台吉就是想摸清咱们的武器。” 张世泽明白了,放下火铳,跑两步到山坡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山腰滑了下去。 布木布泰看到从山坡上飞速滑下的张世泽,跑马靠近,突兀抽出一柄短刀,附身砍了下去。 装的还挺像。 小小公爷看到短刀,双脚一蹬,伸手向后一撑,借着惯性高高跃起,飞到马背把布木布泰直接扑下马。 两人咕噜噜滚雪中洼地,惹得双方齐齐瞪眼。 不一会,两人再站起来,短刀已放在布木布泰的脖子,小小公爷面对上万东虏,摘掉布木布泰的帽子,挥刀斩了一缕头发,哈哈大笑。 布木布泰受此羞辱,也没有戴帽子,披头散发上马,回中军去了。 山上的陆天明看得一脸嫌弃,生或死,是个简单的选择,这娘们权欲很重。 布木布泰回到中军,神色无喜无悲,对黄台吉大声道,“别说加两成,翻两倍也可以。” 黄台吉冷冷吐出两个字,“何意?” “因为所有的交易在锦州就可以完成,祖大寿即将回京,漠南两万骑军,一万步卒到辽西。大汗要求物资增加两成,那他们就翻两倍,价格也翻两倍,正月交货,若大金拿不出金银,大军会到辽东自己拿。” 黄台吉脸颊突突跳了两下,冷冷说道,“全军攻山,千人一队,前后间隔百步,扔掉铠甲,以最快的速度轻装上山,怯战避战格杀无论。” 嘟嘟嘟~ 顿时号角大作,女真大军三面齐齐向前,脱掉累人的铠甲,有些人竟然是赤膊,一脸杀气等待冲锋。 天聪汗到底是天聪汗,吃一堑长一智,比德格类反应快,反正甲胄无用,不如玩速度冲杀。 陆天明干脆站在山坡边缘,如同对待高迎祥一样,解开腰带,面对两万大军,痛快洒了一泡尿。 气焰嚣张,东虏气得嗷嗷大吼。 黄台吉面色阴沉,刚准备挥手下令。 咚~ 一声巨响打断。 一朵烟花在医巫闾山西侧升天。 接着是低沉密集的隆隆声,山谷好似关了一条雷龙。 西侧虏兵火速列阵防御,全军放弃攻山,齐齐跑向战马。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 山上稀松的几棵松树抖落身上的积雪,突然释放压力,昂首挺胸。 山谷中白雾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却让人感觉有一头嗜血的怪物出世。 咚咚咚~ 出来了。 一片移动的钢铁怪兽,浑身发亮的铠甲,个个戴着面罩,手中武器如矛如刀,又长又厚,如山如林。 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身形一致,马匹起伏间一动不动,手中长刀向前,似天兵突然来到人间。 云潇潇,雾潇潇,铁骑银海飘。 风如刀,雪如刀,仗剑赴狂潮。 长城营到了。 面对如此重甲长刀,东虏没有想到如何破阵,齐齐勒马后退,放弃西边,与中军结阵。 胆怯在蔓延,两千人之威,盖过两万, 黄台吉确认他们只有两千人,却狂妄的摆了一个两里长的队形,前后只有四排,间隔很宽,沉眉大吼,“豪格,杀了他们!” 三千虏兵瞬间整队,一声号响,嗷嗷大喊,挥舞长刀冲了过去。 气势不错,杀气腾腾。 对面依旧保持队形,看起来有点呆。 刀作矛用,东虏第一次见这种打法,接触瞬间劈了一下,根本没劈动,扑哧,轻易就扎穿。 跟进的骑军接着砍,但面对的是二排的长刀,明亮粗壮的铁刀倾斜而下,丝毫没有阻碍,人头连肩膀被削掉。 电光火舌间再来,后面的铁刀已下马,立于战马间隔,长刀横斩,如同神威现世,冲锋的骑军在马背瞬间腰斩。 一个照面,喷了三次血,长城营此刻下马,变成了一堵墙,铁刀如旋风一滚,跟进的骑军马头被斩,脑袋被劈落。 东虏后队忙不迭停马后退,远离这群杀神。 长城营也没有追赶,站到山坡下齐齐列队,铁刀角度一致,刀锋向外,对东虏极致的嘲讽,欢迎冲阵… 黄台吉中军鸦雀无声。 扑通,扑通,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第609章 他从山间来 陆天明站在山坡哈哈大笑,原野里都能听到他的放肆。 黄台吉在火速思考如何对付这两千浑身铁甲的步卒。 思来想去,除了空间,他还需要时间。 当下哪头都不占。 山顶陆天明挥挥手,亲卫营士兵从雪地起身,同样哈哈大笑,一百人去赶雪橇,剩下的人顺着西侧山坡呲溜呲溜滑下。 长城营屁股后面还牵着两千战马,正是亲卫营的坐骑。 三面大旗突然出现。 一面山河旗,一面裁决旗,一面忠勇将旗。 三千人齐齐拍胸大吼,“恭迎大将军回朝!” 声音震荡雪域,威压鬼魅,丝毫不把两万人放眼里。 陆天明负手而出,明明在下山,气势却越来越高,一人傲立,不可阻挡。 孙承宗望着出现的人影,哈哈大笑,“复宇,带所有人去迎接,这才来了两千人,后面多着呢,他们每月饷银实发,一日三餐管饱,日日训练,这才是兵,你的人一合都不敌。” 祖大寿看了战斗过程,双手止不住的发抖,此刻一脸灰败,什么也没说。 他是将军,更知道什么是兵,两千人能在混战中保持动作一致,闻所未闻的强军,家丁算个屁。 三千骑军跟着孙承宗上马,出现在山谷外。 黄台吉彻底失去机会,西边到锦州百里,小山一座挨着一座,大凌河、小凌河从山谷而出,河道近在咫尺,明军随时可以据城而守、据山而守。 硬杀是下下策的下下策,除非他不想做大汗了。 孙承宗身边有二百人也是长城营的步卒,自然带他顺利抵达山脚。 “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蓟辽督师孙承宗,见过忠勇侯,侯爷刚而不屈,魂领漠南,如今侯爷归朝,大明幸事,外患无忧。” 法理上超品侯爵当然比阁臣高多了,陆天明此刻人在马背,勒马冷冷瞥了祖大寿一眼,后者身子一抖,连忙带着十余名将官下跪,“末将征辽将军祖大寿,恭迎侯爷回朝。” 陆天明没有直接与两人说话,对他身后的将官淡淡一笑,“何副将,祖副将,何必低头窥视,老朋友不认识陆某了。” 何可纲和祖大弼向前一步跪拜,“拜见侯爷,太岁大将军之名威治千里疆域,国土欣欣,东虏指日可灭,山河指日可宁。” 这马屁有水平,陆天明向南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黄台吉被长城营远远阻挡,一踢马腹,飘来一句话, “松锦傲立前线十年,辽西兄弟们辛苦了,本侯大军明日即到,到时我们出城会会黄台吉,祖大寿,你去告诉黄台吉,有胆别跑。孙阁老,咱们是老朋友,陆某来到老大人的地盘,想歇息几日再回朝。” “这是老夫的荣幸,锦州城为侯爷接风洗尘!” 陆天明在亲卫营的簇拥下向锦州而去,不经意释放的睥睨之气都让关宁铁骑充满恭敬。 长城营一半人上马跟随,一半人垫后,以便随时建立防线。 骑军走远了,祖大寿等将官长出一口气,互相看一眼,彼此都是询问之色。 忠勇侯的眼神太可怕了,好像神在俯视蝼蚁,哪像是个替身。 何可纲对众人点点头,“看起来是他,就是…过于威严了。” 祖大弼附和道,“何止威严,一身杀气啊,以前的陆天明很和善。” “愚蠢!”祖大寿低吼一声,“到底是不是?!” 两人对视一眼,何可纲再次点头,“是!”祖大弼则慢了一拍,“是…!我们也不熟呀。” 祖大寿强忍震惊,看一眼个个如同天兵的长城营,谁知道山西还偷偷训练了多少人,管他是真是假,这样的士兵面前还耍个毛。 向后面招招手,张存仁躬身向前,祖大寿快速说道,“张兄弟带二十个家丁去传达忠勇侯的话,此刻大军没有奔袭能力,但随时可以固守,有胆明日骑军对阵。” 张存仁领命,带二十名家丁向东虏大阵直接跑过去。 黄台吉早就下马了,对陆天明的示威行为嗤之以鼻,在雪地里慢悠悠来回踱步。 没人知道天聪汗在想什么,后金几位贝勒站在周围,个个低头思索如何破敌。 今天肯定不会打了,骑军全是辽沈两城的核心族人,披甲奴、阿哈很少,蒙八旗、汉八旗更是一个没有。 前后伤亡两千多人,士气低落。 济尔哈朗覆没三千,严格说起来,这次的失败比阿济格、莽古尔泰在漠南的失败还伤筋动骨,死一个核心族人,就意味着一个农场荒废,数百个奴才没人管。 只能赢,不能输,这就是强盗政权的死穴。 军事上的一点点失败,都会放大到所有环节。 张存仁很快来到黄台吉面前,隐晦摇摇头,眼神左右一撇,示意没发现什么异常,拱拱手道,“天聪汗,忠勇侯感谢贵部款待,明日漠南万余骑军到锦州,有胆别跑,骑军对阵过过招。” 他以为自己很有诚意,黄台吉却眉头一沉,“愚蠢的东西,敢随便加词,来人,削掉一根手指扔回去。” 张存仁双目大瞪,被巴牙喇一脚踹倒,短刃在左手小指一绞,顿时惨嚎一声,被直接拖走。 布木布泰看无人说话,踱步而出,凝声开口,“这蠢猪传话叫阵,却虚报骑军人数,陆天明要么没说,要么会给一个准确数字,不会说万余两字,该罚。 大汗,事已至此,我们若怄气就上当了,虽然强攻不会败,但惨胜我们也无法接受,臣妾建议大汗班师,不管明军来多少人,冬季消耗的粮草和柴火都会翻倍,气候会拖住他们,时间优势在大金。 待大汗稳定朝政,开春举十万兵,带齐火器,万炮齐射,荡平松锦。 漠南这是把大军送到我们家门口找死,只要灭杀此处大军,漠南威胁同时消除,距离优势同样在大金。” 布木布泰好一张嘴,范文程立刻道,“奴才附议,娘娘说的对,大金勇士没有带粮草,此刻不宜纠缠,辽西坚壁清野,放空明军锐气,来年一战定乾坤。” 布木布泰接着又说道,“臣妾愿入锦州,与他们谈谈生意,放低姿态,云遮雾罩,为大金灭杀此獠争取时间。” “臣等附议!”倒是没傻子,其余人立刻跟上。 黄台吉神色阴沉,果断下令,“爱妃言之有理,大军未带粮草,强弩之末,怄气是愚蠢行为,撤广宁、镇宁、镇武、西平等辽河西侧所有驻军,大军撤到辽河东固守,爱妃与范卿为使,谈判生意之事,十弟、十四弟接应,我们需要两个月时间,正月灭杀明军。” 第610章 蝴蝶翅膀有点猛 锦州城。 祖大寿追上来,下令士兵出城迎接。 给足这个真真假假侯爷面子。 辽西营兵面对大官,无论文武,都是一样的神态,强权在他们心里没有概念,只有刻在骨子里的恭敬…以及疏远。 陆天明不会对小兵有什么特殊情绪,对祖大寿的选择也不意外,他若看过战斗还犹豫,那他也不配在松锦前线主事十年。 下令长城营到南山军营,亲卫营入城,搜索清空原先的守备衙门,先休息几天再说。 祖大寿有大将军府,城内男男女女的百姓还真不少。 大多是军户家眷,也证明祖大寿内心左右逢源,时刻处于临机选择状态。 此城若破,人心也会破。 谁强臣服谁,没必要跟他浪费唾沫,更没心情跟他玩心眼。 守备衙门后院,卸甲冲了个澡。 天色完全黑了,他这侯爷还没有官服,换一身干净衣服,束发来到前堂正屋。 只有孙承宗在等他,桌上却摆了六个菜。 “祖大寿处理点家事,一会才过来,天明,老夫还有件大事没跟你说,流贼有一支大军从安庆、滁州到扬州劫掠。” 陆天明点点头,“祖大寿意料之中,流贼也意料之中,没什么特别的事?” 孙承宗摇摇手,“事情完全超乎咱们想象,临淮侯父子战死了。” “哦,嗯?啊!?” 陆天明无所谓的神色瞬间懵逼。 孙承宗沉重点头,“徐凤爵当时离开山海关,没有直接回南京,而是去了京城,与你的妾室打了个招呼,把还在北直隶向山西运输的软弓又全拿了回去,直接转送到凤阳。 流贼一直在中都附近活动,徐凤爵原本准备阵前大婚,婚礼前一日,临淮侯父子听闻流贼在凤阳城北三十里出没,带亲卫驱逐,陷入流贼埋伏丧命。” “什么时候的事?” “她九月三十日到京城,十月初十到凤阳,定于十六大婚,十五日父子俩阵亡,她已是李家媳,之后徐凤爵散家财,代侯府节制中都留守司,挑选皇陵卫一万精壮,发誓灭贼报杀夫之仇。 陛下乐见徐凤爵主动担事,也没什么表示,徐弘基派小公爷徐允爵到凤阳后,徐家三个儿女全被困在了凤阳,看起来一心复仇灭贼。” 陆天明惊讶听完,疑惑道,“这是徐凤爵的谋划?突然大婚,突然阵亡,前后不过五天,时间这么短,这娘们也太狠了。” 孙承宗摇摇头,“这事无法追查,与临淮侯父子出击的亲卫死光了。老夫认为女人不可能办到,魏国公也不可能同意,应该是他们兄妹之间私下定计。 换而言之,天明你把徐家女带在身边,说话过头了,反而被激发了争强斗勇之心,她明白自己改变不了魏国公,干脆放弃传话,走了另一条路,徐家从此亲自掌军了。” “临淮侯父子尸体呢?” “留在战场,被枭首。”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有点意思,徐家兄妹开窍了一半,他们只知利用力量,不知如何创造力量。临淮侯李氏乃朱明重臣、皇家内臣,太祖外甥曹国公李文忠之后,靖难功臣李景隆之后,三百年大族,江南会混乱啊。” 孙承宗摇摇头,“你想多了,李家小侯爷只是未大婚,并非绝嗣,徐凤爵把五个妾生儿女全部过继到膝下,能完全掌控侯府,李家姻亲不可能这时候闹事,朝廷也不会多事,待孩子弱冠,勋贵必定帮助袭爵。” “徐凤爵如此简单就能掌控凤阳?这女人真狠毒啊。” 孙承宗一瞬间有点纠结,“天明,这不就是你要的效果吗?” “胡说八道,争天下不是怄气,我也不是让他们兄妹做疯子。经营地盘需要理念,出身高贵没用,徐凤爵在风云动荡的天下算个屁,她不仅陷入轮回,还带着让皇帝也莫名有了底气,陛下又要乱折腾了。” “老夫通过南边的好友写信得知,小公爷徐允爵现在完全不像个贵公子,倾尽人脉,帮助嫡妹转运物资,徐家后代这是在积蓄力量,江南非常震惊,但他们是徐家人,江南大族乐见其成。真是江山代代有人出,不得不服。” 陆天明消化了一会,一摆手道,“我也管不着人家,先让他们玩着。” “你得管,老夫来之前,徐凤爵派人送口信,三百万两银子,换一万套竹甲,三千战马,五千骑射的硬弓。” “哈,有银子就是大方,可惜我不缺银子,这生意不做。” “老夫认为你可以给,天明,你难道没听出来,徐弘基与流贼有某种默契,但徐家兄妹也同时能驱使流贼做事,他们在经营江北,流贼在替他们清理障碍,显然要把扬州、淮安、凤阳三府变为他们的地盘,乱世来临,他们更敏锐。” “敏锐个屁,真敏锐就不会等到现在,我依旧无所谓,暂时也没想去控制江北,流贼在打乱旧秩序,徐家兄妹若经营江北,他们也在打乱旧秩序。 只不过打败流贼要用刀子,打败江北只需要银子,有时候银子带来的血腥不比刀子少。对我来说,最终效果与流贼一样,我去碰他们做什么。” 孙承宗纠结好几天的事,被陆天明一句说开了。 是啊,反正忠勇侯最终收场,何必这时候插足惹一身骚。 老头自嘲一笑,“奏折准备好了没有?京城还有一场戏。” 陆天明摇摇头,“有件事没预料到,后金朝政临近整合完成,黄台吉十分清楚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不愿发动战事,对内也非常隐忍,重心完全在改制上。” “老夫也看出来了,那我们就主动进攻,让他面临生死危机。” 陆天明再次嘿嘿一笑,“这方向是错的,得用另一个办法,努尔哈赤不在乎局部战斗胜败,表面上看起来软硬不吃,但他对计谋的成败非常在意,黄台吉继承了他爹的这个性格,局部战争无法让天聪汗改变想法,得玩间计,得让他感觉到将来的生死威胁。” “间计?岂非需要很长时间。” “不,明天我就能等到人,脑子一旦破防,战事就简单了,他们的消息现在严重缺失,我得给他们一点动力。” 好似在印证陆天明的判断,话音一落,张世泽进门,“大将军,鲍承先在城里,竟然是祖大寿放进来的,代表布木布泰与我们做生意。” 第611章 所谓一方之主(上) 陆天明不想玩心眼,但作为一方势力当家人,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战场上的任何行为,均是双方主将无数次推演的最终选择,一两天的打打杀杀,浓缩好几年的物资准备和智斗。 陆天明与孙承宗一边吃饭,一边小酌,鲍承先被带进门,匍匐大跪。 “拜见忠勇侯,小人不为满族传话,也不为大福晋传话,为科尔沁公主布木布泰传话…” 吃饭的两人惊讶看着鲍承先,布木布泰这娘们有毒,我承认你很能,但你施展的机会建立在一个绝对的前提之下:黄台吉死了。 有黄台吉在,辽东任何人都不会成功。 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地位上的差距,带来见识、眼界、格局、行为上的差距,一方之主不是你们这种思考方式。 黄台吉会掌控力量,不会利用力量,他可以隐忍很多事,同时在原则问题上丝毫不退让。 布木布泰小打小闹他不在乎,一旦碰红线,多尔衮、德格类都得死。 现在就是碰红线了,陆天明捏捏眉心,思考如何让鲍承先滚蛋。 门外一个亲卫大声禀告,“大将军,留守外围的兄弟传来消息,东虏撤兵了,对面来了一队使者,布木布泰和范文程作为国使,送大将军回朝,同时商量生意。” 陆天明一愣,转瞬对孙承宗哈哈大笑,“一切都得实力决定。黄台吉感受到真正的危险了,他需要处理沈阳的事,内心其实比我更着急。布木布泰也许看懂了,在借口回避,也许没看懂,在保留后路。” 孙承宗点点头,“黄台吉不愧是枭雄,处理完家事,春季一定出兵抢占先机,他想把战事放到辽东以外,现在我们反而不能打扰他。”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人物,布木布泰毕竟是个女人,面对国事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一脑子鸡贼主意,用不到正经地方。” 陆天明说完一挥手,“世泽,让鲍承先与布木布泰汇合,就在外面宿营,明日午时请使者入城。” 两人离开之后,孙承宗才皱眉道,“无论你本人是否在松锦,黄台吉都不会在辽西大战,这里的胜败对官场有影响,对大局却没什么深层影响,努尔哈赤枭雄的眼光,也是后金的大战略,我们无法撼动这个底气,可他不知道漠南的实力吗?” 陆天明淡淡一笑,“不,他不会进攻漠南,而是会再次进攻蓟镇,带蒙汉八旗出动,至少十五万人马,东虏一旦再次进入京畿,大明内部的政敌会来对付我,借刀杀人嘛。 倾国大战面前,锦州留一两万人改变不了战局,就算去沈阳劫掠也没用。我本来就不想进入辽东,那样会带来种族性的屠杀,黄台吉必须败,但短时间内东虏必须给我奄奄一息的活着。” 孙承宗托腮思考片刻,“天明想到这种结果了吗?” “我无所谓啊,不管是五万人还是十五万人,我都得打,区别不过是战斗次数,在黄台吉眼里,漠南骑军到松锦就无法退回,被守土大责困在松锦,不得动弹。他想的没错,陆某需要声望,的确不能退,辽西也不能丢,但他没想到,我留下的兵,照样能揍他一顿。” 孙承宗莞尔,“好,你有底气就好,看来我们得一起回京。” “也许,看看陛下的反应速度,就算回京我也得想办法外出,但不能以兵事名义,朝堂那些口舌如何处置,暂时还没想好,屠杀他们会带来恐慌,眼不见为净。” “秦夫人和白杆兵如何做?” “随机应变,这个决定权在陛下手里,皇帝也知道白杆兵无法独自面对东虏,大概想着在恰当的时机釜底抽薪。” 孙承宗嘴角抽抽,不想说皇帝,举杯示意喝酒。 两人不紧不慢喝着酒,祖大寿来了,进门单膝下跪,举着一沓账册,“末将拜见侯爷,松锦有东虏探子,末将来迟,此乃辽西营兵名册,以及钱粮账册,还有末将请奏护送侯爷回京的奏折。” 陆天明拿起最上的奏折翻开看看,无非是说自己如何被商号接应,他们如何接应回来的,过程与李素对口了。 啪~ 陆天明把奏折扔回去,“祖将军,你的胞弟祖大春不是执役头领,那是表面身份,内长城有一支骑兵驻地,对北直隶方向应变,令弟是骑军教头。” 祖大寿一愣,这句话比威胁好使,双膝下跪,“末将叩谢侯爷大恩。” 陆天明摆摆手,“祖将军去忙,你在这里会让下面提心吊胆,陆某会停留几日,等候朝廷的诏书,不能让陛下难堪,咱也不急于处理辽西,回京之前安排妥当即可。” “是,门下告退!” 祖大寿屁股向外退了出去,陆天明扭头问孙承宗,“他在您面前也是这么自称?” “胡扯!”孙承宗立刻否认,“老夫又不是张居正。” “这认主也太快了。” 孙承宗哭笑不得,“天明啊,其实你一直不懂将门,三年前老夫就跟你说过,辽西不是忠诚问题,是人性问题,祖大寿永远不会认皇帝或文臣为主,能让将门匍匐的只有更强的将门,文臣有退路,会考虑舍得,天然不会获得将门效忠,将门必须找世袭罔替的强人。” 陆天明嗤笑一声,“世袭罔替?” “没错,就像英国公,否则他怎么做旗帜。” “哦,那倒也是,我总是忘了背靠英国公。” “是啊,天下人很难理解你的地位,只有咱们自己人才知道真相,套用英国公,天下人就很容易接受了。” “哈哈哈~”陆天明大乐,“还好我一下娶了俩,要不亏大了。” 孙承宗点点头,“张维贤的确命好,娶二十个他也占了大便宜,但也不得不服,不是人人有他挑人的眼光。” 第612章 所谓一方之主(中) 陆天明不需要过问城内低阶将官,副将、参将、游击没资格到面前说话。 自己也有底气让祖大寿处理。 吃饱喝足,踱步回后院。 张之桐在炕上摆弄被褥,挨个地方摸一遍,生怕有东西压着他的男人。 陆天明突然想起两人在别院的愉快时光,身后抱着放倒,附身亲吻。 自然做该做的事。 对彼此身体迷醉,可能就是情情爱爱。 圣贤时间,张之桐依偎怀中享受,喃喃说道,“夫君回朝,妾身就不能出现,等菁菁回京,妾身一心为夫君开枝散叶。” 陆天明屁股给了一巴掌,“相夫教子不做了?” “夫君身份不一样,相夫教子是大妇的事,所有妾室都不能自己带孩子。” “哈哈,夫人这是什么想法…” 张之桐突然起身在他嘴唇咬了一口,嫃怒说道,“家有家规,所有的孩子都得知道谁是家主,生母一直带孩子必定惯坏,这事您必须听我的,太行太岳也要叫菁菁母亲。” “切,孩子还没开蒙呢,你就想着灭人欲。” “夫君此言大谬,灭私欲则天理明,朱子圣言。” “胡说八道,英国公没有这么教导过你们?既然圣人千言万语教人存天理,灭人欲,江南遍地大儒士子,为何士绅大族依旧在极致的扣剥百姓,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下手却一点不含糊, 天道平均,嚷嚷了三千年,还在嚷嚷,距离天道越来越远,可见这句话就是迷幻药,不是用来学的,是用来讲给百姓听,愚民用的,儿子若学这种腐朽的东西,直接敲断腿。” 陆天明第一次对张之桐说如此激烈的话,她皱眉起身,非常认真,“夫君,有些学问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学。” “门内之学有什么特别,早晚有一天我让天下人都看清门内学问的虚伪奸诈。孩子想学什么都行,屁事不懂,为何非得让孩子老实,孩子老实没出息,他爹我若是老实,就睡不到好娘们。” 张之桐再次皱眉,却被陆天明一下拽到怀中,“别想那么远的事,被窝里只有一件事,夫人用心点。” 感觉到胸口的手,张之桐顿时发烫,教育问题讨论无疾而终… 陆天明照例睡了个懒觉,且相当懒,否则他也不会说午时让使者进城。 张之桐昨晚的话是个信号,身份真的不同了,身边人最先能感觉到,方方面面都得考虑。 三年来虽然主事,却一直在暗处,如今大白天下,陆天明还没真正适应做一方之主。 或者说,他理解的一方之主与别人本来就不一样。 这东西得…入乡随俗。 特立独行不适合。 巳时末,陆天明睡醒,吃饱喝足,穿了件便服到正堂聚将厅,里面满满一屋子人,他大大咧咧坐到主位,众人轰隆下跪,“拜见侯爷。” “免礼!坐!” 孙承宗就在身边,他当然不需要下跪,李素低头举着三本奏折,“大将军,此乃征辽将军、孙阁老及松锦将官奏折副本,信使今日寅时出发,八百里加急,两日半入京。” 陆天明接过来直接扔到身旁的茶桌,看都没看,李素又道,“大将军,大军预计黄昏到锦州,东虏信使昨晚在城外军营。” 陆天明点点头,看向祖大寿,“祖将军怎么看?” 祖大寿突然下跪,“禀侯爷,松锦前线靠近东虏,士兵外出常遇真虏斥候,城中常有探子,末将昨夜已查明,副将张存仁、参将刘天禄、游击韩栋、祖可法、祖泽润等十六人与东虏有联系,陷侯爷于不义,末将失职,自请去职,请侯爷行军法。” 陆天明托腮看着他,惊诧于将门的决绝。 这自断双臂的行为,比朝臣彻底,也比朝臣残酷,嫡长子都没放过。 忠勇侯半天没开口,大厅非常压抑,个个紧张低头,手指发抖。 局面十分熬心。 陆天明干脆拿身旁的茶杯缓缓喝起来。 等了一刻钟,确定祖大寿没有安排什么红黑脸戏码,陆天明才缓缓开口,“何副将,你在松锦做什么?” 何可纲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码,连忙出列,“回侯爷,末将乃钱粮主官。”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老鹰有时候会比鸡飞的低,但鸡永远别想比老鹰飞的高,老鹰若一直比鸡飞的低,那就是滚地鼠,比鸡还不如。” 何可纲眼珠子缓缓转了一圈,不知何意,身后祖大寿再次磕头,大声说道,“感谢侯爷教诲。” 几名将官出列下跪,“感谢侯爷教诲!” 陆天明看何可纲依旧没反应过来,不再为难老实人,直接问道,“何副将,征辽将军向本侯请罪,以你看来,本侯凭什么做决定?孙阁老可在旁边坐着呢,你们把督师置于何地。” “回侯爷,您是苦主,大明超品爵爷,五军大都督,宣威大将军,于公于私于理,末将等都应该奉令,您自然可以做主。” “有理!”陆天明大笑一声,“就听何副将所言,本侯做主了。不论通敌者是什么身份,祖大寿作为辽西主将均负主责,夺征辽将军印,杖十,现在起,松锦由何可纲暂领,祖氏所有人员去职,入京待罪。” “末将领罚,谢侯爷责罚。” 祖大寿大吼匍匐,亲卫从门口进来,拿刀鞘在后背嘭嘭嘭打了十下。 其余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陆天明一摆手下令,“何可纲,松锦全军立岗,将官到城门外迎接东虏信使,本侯与张公子多受东虏皇妃招待,客气一点请进来。” 何可纲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命令,陆天明又对自己人一边道,“李素,带兄弟们去迎接,科尔沁公主虽然是东虏皇妃,但钟情于世泽,向往大明,心怀正义,应该给于体面。” 众人一脸怪异的目光,觉醒大师无所谓,躬身领命,与李素等人去迎接布木布泰,何可纲看到孙承宗给他眼色,连忙招呼其余人去迎接。 聚将厅只剩下三人,陆天明才起身,负手在地下跪着的祖大寿身边转了一圈,缓缓开口, “昨天之前,陆某认为松锦免不了得砍一茬,昨晚夫人在被窝里劝我,灭私欲则天理明,力量无所谓好坏,握在手里才有用,人无所谓好坏,听话才有用,祖将军,你认为有没有道理?” “回侯爷,夫人贤达聪慧。” “好,大明联系东虏的人很多,朝中大员比比皆是,陆某没有杀那些大员贵人,却杀前线将官,难免自欺欺人。 活着就活着,但要记住,一旦犯错,比别人更容易死。 带你的家眷到京郊,夫人会安排他们,祖氏男丁全部到保定府跟随孙阁老做生意,为家里打点账册,你家的银子也可以入股,陆某不需要抢属下的银子。” 祖大寿砰砰磕头,“夫人恩同再造,祖氏愿效死。” “别着急,家眷当然包括所有将官姻亲,黄昏骑军到松锦后,你会看到两个熟人,今天是某些人最后的机会,那就是最危险的一天,本侯下令大张旗鼓迎接布木布泰,不是为了羞辱黄台吉,是给你一个机会。 本侯不想听到一个漏网之鱼,那样会对你很失望,你无用,即祖氏无用,无论多少人,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 “是,门下明白,家丁即为侯爷奴婢,一切为老爷,门下会清理干净。” 第613章 所谓一方之主(下) 等祖大寿退去,孙承宗瞬间恢复朝堂大佬的风范,一板一眼道。 “天明不能出门,甚至不能一直待在守备府某个房间,祖大寿就算再恭敬,总得杀一批人震慑。” 陆天明点点头,“是啊,将军做到祖大寿这个地位,他的敏锐性比朝臣高多了,将门更能感受到真正的危险。” “关宁铁骑大约有一千鞑靼人,全是以前喀喇沁、内喀尔喀的牧民,逃难到辽西后被祖大寿招揽作为骑兵,他们与土匪无异,祖氏家丁中的骄横之辈。” 陆天明一愣,嘿嘿笑了,“咱们目的一样,处理过程却完全不同,前辈适合处理朝中事,就算您一直在边镇做实务,还是有巨大的阶层鸿沟。 您认为将官有用,刁民无用。我却是让祖大寿清理中层将官,并非清理家丁,更不是这些曾经做匪的流民,只要他们听令,总有合适的用处,干嘛妄杀。” 孙承宗没有陆天明的轻松,闻言深深皱眉,“合适的用处?这些人只能放到前线,一旦入关,比流贼更流贼,比土匪更土匪,死不足惜。” 陆天明依旧摇头,“这是您文人儒士的看法,强人眼里士兵没有族群分别,只有令行禁止和掉脑袋两种人。” 孙承宗说了他该说的话,劝不动就不管了,闭目靠在椅背沉思。 陆天明也安静坐在椅中等候结果。 城外军营,布木布泰只来了十人,是纯粹的使者,身后跟着鲍承先和范文程。 不知她怎么想,反正张世泽一眼看出来,黄台吉把这个妻子扔了,完全是让布木布泰到锦州拖延时间。 布木布泰在山顶位置高,看到城墙、城门内外、街道全部站满士兵,对陆天明示威的行为给了一个轻蔑的眼神。 等几人来到城门口,才发觉这不是示威,张世泽等人一脸喜色,士兵好似有别的事,个个心不在焉,敷衍又不耐烦。 什么乱七八糟。 布木布泰心思凝重,缓缓向城门而去。 张世泽脸上的喜色更明显,靠近二十步,他突然迎上来,嘭,给了一个熊抱。 布木布泰还没反应过来,被搂住腰狠狠亲吻,皇妃架子瞬间成为笑话。 这是迎接国使?士兵们瞪大眼,齐齐发笑。 声音非常刺耳,范文程惊怒不已,刚想上前阻止,张世泽又抓住布木布泰的右手高举,“这是我的女人,是我们离开辽东的助力,欢迎科尔沁公主布木布泰。” 城门洞将官和士兵大吼,“欢迎公主,感谢公主!” 范文程收起怒色,看布木布泰似乎呆滞,他瞬间恢复冷静,杀意一闪而逝。 张世泽又搂着布木布泰的腰向里走,看起来亲密无间。 布木布泰是真没回过神来,她没想到张世泽能做出这种事,与印象中的明人完全不同。 进入城门就是校场,密密麻麻的士兵,布木布泰急速思索发生什么事。 至于身后的人,若他们不想死的话,只能闭嘴,因为长城营把他们夹在中间,一副随时抽刀的样子。 守备衙门就在大街口,已经到了。 隔壁大将军府有点吵,锦州士兵和身后的将官越发心不在焉,李素对何可纲耳语一句,他带人留步,只有长城营带一行人进入守备衙门。 大门口是个照壁,布木布泰在外面看不到情形,一进院内,发现亲卫营在地下支着十几个铁筒架子,个个持铳,阁楼上全是持弓的士兵。 布木布泰瞬间笑了。 原来陆天明此刻羊入虎口,自己把自己困住了,锦州很可能炸营。 她想多了,跨过仪门,身后护卫没有跟上来,长城营负责正门防御,东虏十名护卫连哼一声都来不及,被瞬间枭首。 聚将厅。 陆天明高高在上,一脸揶揄。 布木布泰恢复一点架子,落座冷哼一声,“忠勇侯,让张世泽大庭广众污蔑羞辱我,不会达到你的目标。” 陆天明闻言笑意更浓,“娘娘与世泽日夜打滚,怎么会是羞辱呢,城里的东虏探子非常多,他们会告诉黄台吉,娘娘不用狡辩。既然来了,你们就好好团聚,争取留个种再回去。” 范文程突然向前一步,大声驳斥,“堂堂侯爵,未免无耻,我们…啊~” 说到一半的范文程惨嚎一声跪在地下。 张世泽拿一柄铁刀,咔嚓敲断小腿。 凌厉的破空声把布木布泰和鲍承先吓得一抖。 张世泽不解恨,踩到范文程后脑,砰砰砰,用力跺脚,边踩边骂, “他妈的,沈阳城变着花样试探恶心人,为舔黄台吉呕心沥血想损招,老子忍你很久了,做狗还做出优越感了,像你这么无耻的人,秦桧也自叹不如。” 一句话的功夫,范文程脸都没了,有出气无进气,地上血淋淋一片。 陆天明嫌弃看一眼李素,他连忙叫亲卫进来收拾。 布木布泰看着义愤填膺的张世泽,淡淡说道,“世泽,你可以杀他,但不应该在锦州泄愤,只会让人小看你。” 张世泽扔掉铁刀,一脸不在乎,“老子想杀就杀,老虎不会在意老鼠的小看。” 噔噔噔~ 陆天明敲敲身边茶桌,打断这个插曲,“布木布泰,索哈木不出十天一定会来,你可以帮助堂兄重掌科尔沁,这是咱们唯一能合作的事情。” 布木布泰心思刹那转了千万遍,突然笑了,“不愧是忠勇侯,能瞬间反击大汗,但本宫只是代表大汗来谈生意。” “是啊,这就是咱们的生意,你们可以穿越沼泽,让科尔沁拥抱光明。” “不,本宫可以…” 陆天明摇摇手,打断她的废话,指一指窗外,“娘娘仔细听,你猜猜锦州发生了什么事?” 布木布泰眨眨眼,侧耳倾听,脸色慢慢冷下来,刚才注意力在张世泽身上,没有听到隐隐传来的火拼声… 大厅安静片刻,外面声音越来越大,没有喊杀声,但墙壁倒塌声,惨嚎声越发清晰… 陆天明露出一个微笑,在布木布泰看来十分可恶。 “娘娘被黄台吉抛弃了,不管东面是谁留下接应,范文程的消息传回去,他们同样会抛弃娘娘,娘娘若想活着,得想办法自救。” 布木布泰双手紧握,指甲掐到肉里,极其愤怒,“好手段,逼着祖大寿杀人,但你会逼死世泽的儿女。” “黄台吉没你想的这么小气,祖大寿是聪明人,不杀人他就得死,选择非常快,等大军前来,他就没用…” 嘭嘭嘭~ 守备府东院突然传来几声爆炸和火铳声,打断陆天明话,但也仅仅如此,很快恢复安静。 陆天明继续说道,“布木布泰,女人只会利用男人,不会做真正的上位者。其实上位者是什么样子,从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出来,你知道什么是将军吗?” 布木布泰张口讥讽道,“将军?听话的将军难以善终,不听话的将军不得好死,没有实力的将军就是头猪,有实力的将军是条狗。” “这是皇室的想法,在陆某看来,大明朝的将军印证了那句俗语:将军的狗死了有人埋,将军死了无人埋。” 布木布泰听后笑了,“没错,还算你明事,世袭罔替不过是句空话,将军在皇族眼里不过是厕筹,拭秽的时候有用,他的命运是随污秽一起被扔到茅厕。忠勇侯,看来我们有合作的基础,可以在辽东成就一番事业。” 陆天明笑着摇头,“你的层级太低了,且动机是嫉妒,还不如陆某教导出来的一个国公女,你只会合纵连横,连聚拢力量都不会,这不是一方之主的思维方式,你知道什么是一方之主吗?” 听着外面越来越乱的声音,布木布泰凝眉,不确定说道,“掌控?!” “哈哈哈~” 陆天明起身大笑,“错,掌控是初始阶段的行为,黄台吉才会做,真正的一方之主只需要引导,进而控制未来。用你能听懂的一句话说:一方之主的狗死了,有更多的狗。这就是现在的锦州。” 第614章 打扫屋子是个技巧活 布木布泰被陆天明一句话说闭嘴后,大厅也没有再开口。 锦州城动静越发大了,好似不少墙壁和重物被推倒。 守备府依旧很安静,刚才那几声巨响震慑效果不错,辽西士兵非常害怕把亲卫营裹进来,根本不敢乱喊。 这就是陆天明要的效果。 其实在锦州这一天,时间很重要。 关宁铁骑和锦州将官目睹了昨日战斗经过,亲卫营和长城营的强大,一晚上就会传遍松锦。 那他们就不敢碰忠勇侯,也惹不起。 苦主来了。 苦主很强。 后面还有大军。 与东虏眉来眼去的事情瞒不住了。 对他们来说,面临生死抉择,非常被动。 苦主受了三年罪,对锦州一定充满杀意。 辽西对京城从未有过信任,顺着一贯的思路猜测,陆天明昨日对祖大寿的善意,在他们看来全是虚情假意,是大面积杀人的征兆。 辽西瞬间陷入自我恐慌中,咬定忠勇侯会在锦州屠杀泄愤。 谁都跑不了。 怎么办? 丘八毕竟是丘八,祖大寿的行为就是他们的选择,磕头认主,以后再说。 上午一起到守备府等候结果。 忠勇侯的回答很简单:放弃一切,入京做家奴。 绝不接受! 祖大寿有胞弟祖大春,其余人可没任何信任基础,不做将门,失去家丁,离开辽西就是认人拿捏的狗,他们不敢冒险。 怎么办? 他们依旧不敢对忠勇侯起杀心,唯一的路,杀祖大寿,把责任推祖大寿身上。 陆天明午时前在聚将厅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其实什么都做了,人性的游戏就是这样残酷,上位者就是这么冷血。 祖大寿再聪明,也需要投名状。 陆天明给了他准确的杀人标准:不愿臣服的人没有价值,连家丁直接杀掉。 所以外面才这么热闹。 祖大寿为获取黄台吉信任,能斩杀何可纲及锦州几百名将官,那此刻让他动手,也会毫不手软,杀的更彻底。 松锦只是开始,到山海关七百里,他得一路杀进关,让漠南大军短时间内掌控辽西,不能给秦良玉留一个人心不稳的辽西。 退一万步来说,辽西可以人心不稳,但他们不能有闹事的条件。 就是这么简单。 陆天明靠在主位的椅背闭目,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孙承宗也看淡了,边镇必须安静,辽西早晚躲不过一刀。 轰隆隆~ 轰隆隆~ 大厅的窗户都在发抖,声音越来越大,把城里嘈杂的声音也掩盖了下去。 嘭嘭嘭~ 城外升起三声信号。 门口亲卫推门而入,大声禀告,“大将军,山上军营令旗传话,孔有德和曹变蛟两位将军到,询问是否入城。” “到山脚驻守,不得对任何人动手。” 亲卫去传令后,马蹄声突然消失,然后…城里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陆天明示意李素去倒杯茶,喝茶又等了两刻钟,祖大寿与何可纲来了。 “禀侯爷,松锦两城有罪臣与东虏串联,顽抗拒不认罪,勾连四千家丁忤逆,末将已全部斩杀,前线节制权已交给何将军。” 陆天明对李素一摆手道,“去传令,让孔有德入城。” 李素出门,陆天明起身把何可纲拉起来,“辽西抵抗东虏多年,将军辛苦了,大明即将反击,何将军会看到东虏覆灭。” “感谢侯爷信任,末将只为灭虏。” “好,这是咱们共同的愿望,本侯可以告诉你,新的主将不是我,也不是狗屁文官,而是太子太保秦良玉,秦夫人兄长战死在辽东,白杆军也有很多兄弟战死在沈阳,他们为辽东流血,咱们一起结束辽东的叛乱。” 何可纲再傻也知道,这是真正作战的前奏,再次下跪,“末将领命,誓灭东虏。” 陆天明点点头,这次把祖大寿也扶起来,“祖将军现在是本侯麾下,朝廷也不能驱使祖家老小一辈子,此处距离山海关七百里,将军先行一步,为本侯回朝开路,咱们安排稳妥辽西,回京一起做事。” 祖大寿的回答就简单了,“是,门下听侯爷吩咐。” 陆天明笑笑,示意他们先坐,负手返回主位。 孔有德很快带着两名将官而来。 见礼过后,陆天明指指孔有德身后两人,“祖将军,认识吗?” 祖大寿早已一脸惊诧,此刻连忙躬身,“是,末将胞弟祖大春麾下,侄儿祖泽淮,以及家丁头领祖四海。” “很好,现在他们是祖氏家丁的头领,张世泽是他们的主将,单独成营,随我们入关。” 三人还没什么反应,一旁无聊的张世泽猛得弹起来,“我的人?我怎么…” 小小公爷很不喜欢领这样的军队,看到陆天明杀人似的眼神,讪讪闭嘴。 陆天明又转向孔有德,“带了多少银子?” “回大将军,还有二百辆爬犁在身后百里,骑军一月粮草,银子二百万两,末将随身带着一半。” “把银子交给何可纲。何将军,松锦前线所有将士实额补饷半年,阵亡士兵补家眷五十两,连夜发饷,本侯累了,你们去执行,无需事事汇报。” 陆天明说完起身直接离开,坐三个时辰,屁股都疼了。 何可纲从震惊中回神,对背影激动下跪,“末将叩谢侯爷,侯爷大恩,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门口进来四个亲卫,把一直看戏的布木布泰和鲍承先强行带走,这女人现在也就是能气气黄台吉,价值大大降低。 祖四海与祖泽淮对张世泽躬身,“末将见过张将军,我们麾下各有一千人,大将军说的是我们两千人以后带三千关宁骑军。” 张世泽哈哈大乐,“原来如此,好好好,有多少火铳?” 祖四海再次拱手,“回将军,三十六支,只有百户以上配备一支手铳。” 张世泽立刻拉下脸来,还是弱啊。 两人又回头对祖大寿躬身,“见过大伯\/将军。” 祖大寿深吸一口气,越发庆幸自己没有迟疑,拍拍两人肩膀,“好好好,回家了,大春把我骗的好惨。” 孔有德看他们打完招呼,挥挥手道,“何将军,我们去接收银子,大将军说了连夜发饷,孔某可不敢迟疑。” 一群人立刻互请着出门,彼此热情又熟络,没有一点隔阂,瞬间成为战友。 大厅最后留下孙承宗,老头自嘲一笑,连连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人呐,不得不信命。” 锦州城还在处理尸体呢,街道上不少血迹。 到底有多少,没人问也没人说。 反正张存仁、韩栋等将官消失了。 孔有德交接银子的方式简单粗暴,骑军一溜奔马入城,马鞍后的皮囊解开,哗啦啦的银子倾倒在校场。 一百万两,不一会就变成了一座银山,管你怎么收,怎么发。 整个锦州城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何可纲带人连喊几遍,下令以千户轮流到校场领饷,士兵们才反应过来。 忠勇侯实额补饷半年,此后也是实发饷银。 士兵们一脸不可置信,确认自己耳朵没出毛病,哪还有什么疏远,万余人兴奋的大吼,又朝着守备衙门齐齐下跪。 叩谢和效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第615章 梦醒时分 后院卧室,陆天明在炕桌边与张之桐听着喊声,碰杯滋溜喝尽。 张之桐笑着给他斟酒,“夫君真是厉害,一句一句,掐着时间点,无需动手,却绞杀了辽西的混乱,收拢了人心。” 陆天明滋溜再次喝尽,直接扣杯子,“夫人是不是认为,我做这一切与公爷所告诉你的没什么差别?” 张之桐眨眨眼,还未说话,屁股挨了一掌,“你这娘们,这还得思考呢?越想越错,大错特错,力量表现相同,但力量来源完全不同,若我们的孩子和后代如你所学一样做事,又把力量固化了,那就又该死了,真正的力量,永远来自底层大多数,比起财富回流,力量回流更重要。” 陆天明说完仰头跌倒,伸个懒腰,长长出了一口气。 张之桐笑眯眯趴在身上,“夫君越来越厉害,山西百姓每年消耗的物资,是江南大族的十倍,本来也没花多少银子,却带来了新的力量,估计外人永远不懂。” “他们不是不懂,是不想懂,人总是幻想自己高高在上、代代做贵人,看别人倒霉,若别人也一样,怎么能展示优越呢。” 张之桐一愣,“是啊,他们不会满足,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个个要求高官厚禄,要求封妻荫子。” “胡说八道,这是贵族对百姓的臆测,百姓会做梦,但百姓很容易满足,从不会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一定,身边总有那么一批人。” 陆天明这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扭头拍拍脸,“我很喜欢夫人,除了善良,夫人有别人没有的优点。” 张之桐眨眨眼,“知足?” “不是!” “本分?” “也不是!” “大方?” “更不是!” “那是什么?” “夫人就是夫人,我很喜欢,我很稀罕,我要抢过来,谁都不能碰。” 张之桐一愣,紧紧抱身上,“夫君嘴甜。” “哎,这就对了,就是这样。” 张之桐很聪明,两眼瞬间放出夺目的光彩,激动说道,“夫君太聪明了,也只有您能破这个死循环。” 陆天明莞尔,“没错,让百姓不再稀罕高官厚禄就行了,以后咱们要把做官变成一份定时定量的活计,谁也别想七老八十做大官,致仕也不准有特别的地位。 掌柜、工匠与做官一样赚钱,大掌柜、精熟工匠要远超大员。 士大夫不是为了理想做官嘛,满足他们,名声抬得高高的。 公开他们的财产,所有人都能监督,同时把贪墨定为叛国重罪,十恶不赦。 想要爵位?给,公候伯子男,统统都给,就是后代不能继承,让所有人都明白,代代都得努力,靠祖宗不行,权力不稀罕了,也就没人会抢了。” 张之桐用力点点头,眼神充满向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妾身很期待。” “这是一个梦!” “啊?!” “哈哈哈,就是一个梦,你以为我真是神啊。人性复杂,哪能轻易实现,需要一代一代人持续努力。好在我至少有明确的目标,为梦醒时分努力,只要让所有人做同一个梦,那我们就做对了。” 张之桐笑了,“只要夫君在身边,都是美梦,梦醒更美。” “没错,让那些腐朽的家伙做噩梦去。” …… 崇祯七年,十月二十八。 禁宫,文华殿。 温体仁猛得从梦中惊醒,看看外面的天色,早着呢。 大冬天,在公房烤着炭盆睡着了。 哎,徐家用女儿的身份控制中都,没有要兵权,却实实在在有了兵权。 皇帝装聋作哑,又想着空手套白狼。 文臣吃人家的嘴短,没法开口。 朝廷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江北形势变天。 士大夫的脸彻底丢尽了,这首辅不能做了。 当今形势,朝廷要么丢中都,要么丢兵权,再做下去除了一身骚,什么都不会得到。 做梦都梦到首辅上阵冲杀了,荒唐。 砰砰砰~ “大人?!大人?!” 有人敲门,温体仁才清醒过来,自己是被人叫醒了,顿时不悦低吼,“慌什么,进来!” 哦,门栓插住了。 起身把门打开,是吴宗达,脸色惊恐,却没说什么事。 温体仁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紧张起来,“出…出了什么事?流贼攻陷中都?” 吴宗达机械摇头,把手中几封奏折递给他。 温体仁疑惑接过来,打开第一封。 臣晋陕剿匪钦差,左都督,宣威将军陆天明启奏: 啪~ 温体仁猛得把奏折合上,大白天的,又做噩梦了。 吴宗达关门,声音发颤,“信使在通政司,通政直接送过来了,时间紧张,我们需要马上面圣。” 温体仁手指都僵了,强忍震惊,颤抖打开奏折。 根本没看内容,这字体…… 常年习惯左书横写,导致右书竖写时,字体齐齐倾斜,夹杂大量简字。 朝臣私下嘲讽,给了一个诨名—草炭体。 老实说,陆天明这一手蹩脚的字迹,就算想冒充也没人会,专门学也学不来,不仅需要特殊的握笔手法,还得经年累月习惯。 英国公找到一个替身,温体仁轻易信了。 替身会写这一手字,温体仁说啥也难信。 忍着惊慌,用了两刻钟才看完三本奏折。 脑子一时懵了,不知该思考啥。 吴宗达急得推了他一把,“温兄,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温体仁机械点点头,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内阁为何害怕呢? 因为‘陆天明’立于不败之地,忠勇侯若回朝,内阁只有两条路,一条接受勋贵掌控边镇,与魏国公徐家一样,士大夫彻底完蛋了。 还有一条更恐怖,皇帝通过忠勇侯掌控边镇。 前一条还能谈谈,后一条回到太祖朝,皇帝一言不合,官场人头滚滚。 士大夫前赴后继二百年争取来的权力,一朝尽丧,他们不仅名声臭不可闻,连家族都跟着倒霉。 完蛋了,遗臭万年。 吴宗达又推了他一把,“温兄,暂时只能说不可信!” 温体仁猛得回神,“不…不行…不,不是,老夫是说,真假我们都不能说,需要时间。” 言语混乱,吴宗达倒是听明白了,“那我们也得去面圣,再拖就惹事了。” 温体仁闭目深吸一口气,“先不说叙事真假,上次翰林院的笔帖说陆天明的字迹没法模仿,是不是?” “是,老夫也被吓着了。有孙承宗和辽西将官集体作证,我们得派人到辽西迎接。他很特殊,是太行商号的主事人,河套的主人,纯粹论实力,远远超过英国公,朝中根本无法安排。” “他还是太岁!”温体仁补充一句,激动挥舞奏折,破口大骂,“丰城侯王八蛋,我们三年前就上当了。” “哈哈哈~” 门口一声大笑,两人心脏差点蹦出来。 李开先推门而入,“两位大人,面圣,公爷在直道,原本以为你们已经去了,若再迟疑,那公爷就先去面圣了。” 温体仁破防了,一把抓住李开先的胸口,脸色涨红,咬牙切齿,“李开先,你们设局坑内阁?!” 李开先掰住他的手指撇开,冷冷说道,“温大人,梦该醒了,真真假假随你说,本侯给你机会了。” 说罢扭头离去,温体仁呆滞片刻,抓起奏本失足追了上去,吴宗达连忙跟上。 金銮殿广场直道,温体仁远远看到好久未见的张维贤。 英国公依旧在轮椅中,好像发福了,没了记忆中的威势,眼里全是温和,一个笑眯眯的和善老头。 温体仁脑海只蹦出一个词,大恶若善。 第616章 皇帝一贯自负认真 温体仁没有与英国公说任何话,身边掠过,直奔乾清殿。 反正此刻谈不成,没必要伸脸让人家踩。 一刻钟后,崇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三本奏折。 陆天明说他当时力战而竭,昏迷后就在马背,被戴脚镣铁链关押三年,他没有服软,直到被忠勇商号设计搭救。 孙承宗说东虏为追杀忠勇侯,出动两万大军,商号伙计拼死保护,等漠南大军一到,东虏见没机会,立刻退去。 老头还说,身为督师三年不知情,愧对大明,愧对忠勇侯,愧对百姓,自请去职,让忠勇侯领大军反击。 祖大寿除了孙承宗的话,也请辞,但把战斗详细说了一遍,还说陆天明和张世泽知晓辽西谁是东虏密谍,他会立刻清理。 崇祯在想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啊,莫名的气愤,感觉英国公把皇帝当傻子玩。 乾清殿沉默了好一会,温体仁给曹化淳使了个眼色,后者无奈,低头到御桌边,指指奏折道,“陛下,忠勇侯这一手字迹,模仿都不会,更别说流畅写出来。” 温体仁绝倒,老子不是让你说这个。 崇祯被叫回神,字迹而已,怎么可能没人会,皇帝不关心字迹,捏捏眉心道,“传锦衣千户胡三春、郭石头觐见。” 曹化淳迟疑了一下,“陛下,若认字迹,翰林院侍读学士李建泰、大理寺卿唐斋山、顺天府尹孙传庭、南镇抚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更熟悉。” “全部传召。” 曹化淳去传令,温体仁出列拱手,“陛下,识别字体没什么意义,传召英国公,自然就明白了。” 崇祯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内阁若能请出来,那就传。” 温体仁没心情玩把戏,皇帝拉不下脸,内阁无所谓,躬身退到门口,令禁卫以他的名义去请英国公。 吴宗达这时候开口道,“陛下,祖大寿在清洗辽西,且他还会辞官,那就是把辽西的防务交给了漠南大军,忠勇商号训练出来的伙计。” 崇祯一下意会到重点,狠狠一拍桌子,“混蛋。” 接下来也没词了,三人各自思索应对。 李开先推着张维贤很快出现在乾清殿大院,崇祯瞄了一眼温体仁,脸色阴沉。 温体仁突然发觉自己太难了,皇帝内心认定陆天明是假的,你们越说真,他越认为假。 完全没有转圜空间,皇帝大概早想好如何应对了,难怪如此平淡。 陛下啊,您又要上当了。 张维贤进门了,神色轻松坦然,“老臣拜见陛下!” 崇祯微微一笑,“老国公看起来休养的不错,朕心甚慰。” “感谢陛下挂念,老臣带来一个好消息,商号去年查探东虏关押天明,女人们担心别人坏事,私下营救,运气不错,孙儿和孙女婿回来了,老臣也就好了。” “老国公如此精神焕发,看来朕能安排五军都督府做点事。” “陛下恕罪,老臣精力不济,难堪大任,大明朝政艰难,陛下正值壮年,也是年轻人扛事的时候。” “年轻人?老国公不会让忠勇侯主持五军都督府?” “陛下说笑了,此乃国柄,怎可私相授受,不过…忠勇侯是陛下义弟,如何安排全凭圣意。” 张维贤的样子像个和善老翁,准备耍对手戏的崇祯感觉自己一拳挥棉花上,不仅没有畅快,还难受。 这话题聊不下去了,刚好传召的人也来了,见礼过后,崇祯示意曹化淳拿奏折给他们看看。 震惊,这是七个人相同的情绪。 但有的惊喜、有的惊诧、有的惊疑、有的惊恐…… 崇祯盯着他们的脸色,把每个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等他们缓了缓,冷冷问道,“熟悉吗?” 几人按官职大小来回答。 唐斋山,“千真万确,天降喜事,大明右翼牢不可破。” 孙传庭,“确为忠勇侯手书,无人可冒充,微臣贺喜陛下。” 李建泰,“陆公手书无人可充,山西幸事,大明幸事,恭贺陛下,忠勇侯定力挽狂澜,诛灭流贼,剿杀东虏。” 巩永固,“回陛下,确实很特别,微臣无法分辨。” 刘文炳,“微臣见过的手书很少,陛下恕罪。” 胡三春,“陛下,微臣…微臣有点熟,不太确认。” 郭石头,“回陛下,小舅不只会炭笔啊,上奏为何要用炭笔写字。” 崇祯、温体仁、吴宗达,齐齐诧异看了他一眼,对呀,谁说陆天明不会写毛笔字,是他懒,不是他不会,干嘛这次非要用如此别扭的字体上奏? 皇帝看了一眼英国公,以超越温体仁想象的速度定计。 “传旨,忠勇侯爵位不变,仍以忠勇伯传爵,赐金袍,驸马都尉巩永固、锦衣卫指挥佥事胡三春、翰林院侍读学士李建泰,马上出发到松锦接忠勇侯。 再传旨,秦良玉挂平辽大将军印,总理蓟辽军务,辽东巡抚方一藻出任经略,即刻上任,接替孙承宗与祖大寿。 忠勇侯算朕半个家里人,剿灭流贼、抵御东虏、大功于朝,身陷敌营不屈,骨气荡山河。五军都督府、内阁六部九卿,出京三十里迎接。” 几人连忙领命,温体仁电光火舌间已明白皇帝在做什么打算,当下确实只能这样,内阁与皇帝现在真的站一起,除了领命,他还加了一句,“陛下圣明!” 崇祯无喜无悲,扭头看向张维贤,“老国公认为如何?” “天明若知晓陛下如此念旧,定然感激涕零。” “朕说了,他是朕的半个家里人,金纹蟒袍没什么不妥,木头为大明做事良多,如今剿匪全靠山西钱粮,虽然不幸陷敌营,骨气不缺,气节不堕,邸报传天下。” “陛下圣明,老臣代天明感谢皇恩浩荡。” 崇祯点点头,没有再说,看起来没有任何谈话的欲望,张维贤露出和善的微笑,“老臣告退!” “善,老国公注意休养,大明离不开您!” 这是明显的送客了,众人齐齐躬身,退出乾清殿。 温体仁本想让皇帝拖拖时间,皇帝却给了直接反应。 大明皇帝一向刚,此刻不想听任何废话。 门口一转身,几人与皇帝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厉色。 在皇帝心里,替身冒充侯爵,类同谋逆,那他的反应也很干脆:大白天下,晒死你! 第617章 新一波的权争只有剧本 巩永固、刘文炳、胡三春、郭石头,四人没资格与别人议论。 虽然他们很吃惊,也只能交头接耳,快速离开,前两个去锦衣卫,后两个则到皇史千户所。 唐斋山和孙传庭互相请了一下,两人施施然回衙去了。 李建泰则需要到内阁拿圣旨,躬身跟在几位大佬后面,嘴快咧到后脖子了,陆公回朝,咱至少能做侍郎,然后尚书、阁臣……美滋滋啊。 温体仁示意吴宗达把李建泰卡在后面远点,等过建极殿,才到英国公身边。 “公爷,这毒计太狠了,下官致仕可以吗?” 英国公面带和煦看着他,“长卿想学周延儒?此刻若辞官,皇帝和徐弘基会生气,文臣会恐慌,天明会很没面子,老夫无法保证你能回乡。” 温体仁就是心存侥幸问问,立刻揭过这茬,问起了过去,“陆天明在大同如何脱身假死?除了丰城侯,巩永固也是见证人啊。” “小手段,不值一提,他又没看到现场。” 温体仁叹气一声,“南京魏国公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兵权即将从朝事彻底消失。下官需要时间,至少三个月,咱们互相给个面子可以吗?” 张维贤笑着摇头,“长卿啊,面子不是别人给的。” “下官就算争脸面,也需要时间。” “你的时间很足,两个月总有。” 温体仁脚下一顿,不可置信道,“他不掌边镇?” 张维贤拍拍李开先的手,示意他停下,扭头笑呵呵道,“长卿没有猜到陛下做什么?” “猜到了,陛下认为他有杀手锏,无论真假,让忠勇侯做后军掌印大都督,不仅可以困在京城,还可以离间陆张两府。” 张维贤点点头,“是啊,那就如他所愿。” 温体仁面色再次一顿,两眼缓缓大瞪,刹那间恍然大悟,“外面已经布局完了?公爷若能接受,内阁也能接受。” “哈哈哈~”张维贤大乐,“天明必做后军大都督,三年前就定了,长卿啊,现在是刀子说话的时候,内阁当然得接受,京官也得接受,不接受就得死,士大夫都是眼神清明之辈,就坡下驴的选择太简单了。” 温体仁又开始皱眉,“公爷,魏国公并没有直接掌握兵权。” “是啊,京城勋贵也没有掌控边镇,圣旨秦良玉到辽西,还有巡抚方一藻呢。” “辽西文有孙阁老,武有祖大寿,两头架空巡抚,方一藻驻宁远整日喝茶饮酒,毫无存在,何况他出身徽商,放辽西本乃南边信使…” 温体仁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吃惊问道,“公爷何时说服秦夫人?下官之前没料想到秦夫人也加入。” 李开先这时候冷哼一声,“温体仁,这很稀罕嘛?跟你们南臣学的,皇帝换来换去,都是别人的喉舌,都是别人的棋子,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主?” 张维贤拍拍他胳膊,示意别如此说话,向后指一指,“长卿,咱们一起去国本大宫坐坐。” 温体仁回头,曹化淳拿着奏折从后面快步追上来,到两人身边拱拱手,“公爷,温大人,陛下请懿安皇后鉴别,麻烦两位移步慈庆宫。” 事情都说开了,温体仁也无所谓了,准备去听听肉戏,示意吴宗达带李建泰到文华殿等候,与张维贤一起进入慈庆宫。 太子早住在慈庆宫,山西回京后,由勋贵守护安全,皇帝绝对相信他们这方面的能力。 但太子没有开蒙,还是个小顽童,詹事府没有储君的观政监督权,这帮清流君子没法参与朝事,也很安静。 懿安皇后依旧住在慈庆宫后殿,等太子八岁行礼,皇帝册封真正的太子三公后,张嫣才会离开。 看起来皇帝似乎在忍受不可能之事,其实还是在利用皇嫂,因为慈宁宫的宣懿太妃薨逝两年了。 张嫣一旦去仁寿宫,就会完全隔绝于朝事之外,皇帝会失去太行商号的钱粮,如今刚刚好,等太子开蒙,詹事府就能行储君权,遥领太行商号,张嫣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皇帝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天赋皇权,占尽优势,一个人自娱自乐,下面早被掏的空空荡荡。 一刻钟后,慈庆宫后殿,张嫣懒洋洋上座,詹事府主官孔贞运看着奏折,眼神惊疑不定,最后还给曹化淳。 对英国公露出一个微笑,“公爷,下官可以轻而易举认出忠勇侯真假,除非他失忆了,但那也没用了。” 张维贤回应一个微笑,“看来孔大人与天明有过特别的交流。” “没错,忠勇侯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包括公爷,甚至是枕边人。” “好极了!”张维贤扭头看向曹化淳,“曹公公,那就带孔大人面圣,让孔大人先一步到辽西,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曹化淳躬身道,“公爷,没什么意义,陛下更熟悉忠勇侯,小时候的事随便挑一件说说就行。” 主位张嫣突然开口,“还是去问问,否则陛下为何到慈庆宫,本宫没看过几次草字,难说真假。” 曹化淳无奈,只能带孔贞运到乾清殿。 剩下几人就好说话了,温体仁拱拱手,“娘娘在山西两年,见过几次忠勇侯?” 张嫣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见过忠勇侯!” 温体仁一愣,这与自己的想象不一样啊,张嫣这时候又道,“本宫倒是与陆天明常在一起,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温大人不用绕弯弯,本宫的养女就是亲女,被妾室刘文弱带在陆府。” 首辅还是接受能力强大,温体仁眉毛突突跳了两下,意味深长看一眼张嫣,对张维贤拱拱手,扭头大步离开。 张嫣看着他的背影,轻蔑笑了一声,对张维贤道,“本来他们就没什么挣扎的机会,如今徐弘基掌控中都,朝廷难受至极,本宫看着清流,也替他们难受,为了生存,朝臣全变哑巴,这也不是好事?” 张维贤点点头,“没关系,现在反而能合作,天下只有皇帝自作聪明,活在自以为是的梦中,曹化淳都明白了,让天明回来处理,大家在皇帝面前演同一场戏,温体仁还能做很久,后来人可没他这能力。” 张嫣懒洋洋哦一声,她现在除了自家男人和儿女,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兴趣。 孔贞运和曹化淳很快回来了,皇帝骂孔贞运多事,竟然怀疑他的义弟,皇帝只不过是为堵悠悠之口,不是怀疑奏折真假,让朝臣不得多事,等待忠勇侯回朝即可。 得,一如判断,开演。 第618章 不同人的不同下场方式 温体仁用一个时辰,接受了一切。 至于官场,非当事人接受更快,等张维贤出皇城,京城到处都在谈论忠勇侯。 已经晋封神位的人复活,历史上没这种事,僧道两司尴尬了,但这是皇帝的圣旨,管他们什么事,又不可能收回去。 官场对陆天明隐隐有一丝恐惧,民间就纯粹是期盼了,也许神才能结束混乱。 张维贤依旧未去都督府,让亲卫抬着来到别院。 宣懿太妃薨逝的时候,刘文弱没有回京,她是妥妥的陆家媳,回京后新乐侯多次派人到府邸,都被管家挡了回去。 未亡人,还是妾室,娘家也不能见。 刘文弱原以为她能安静,结果快把她烦死了,张之桐的两个、自己和张嫣女儿、李开夏儿子、刘妞妞和王宝的女儿,七个孩子在一起,不闹腾的也跟着闹腾,吵得头都大了。 刘妞妞偶尔来转一圈,王宝也在,但王宝怀孕,躲院子睡觉,她一个人不放心,指挥一群侍女守着时刻拉架。 张维贤进入后院正房,一群孩子正在炕上闹腾,炕边四个侍女手忙脚乱。 刘文弱看到张维贤,连忙从炕上下来,张维贤摇摇手,示意她不用招待,“干嘛把孩子们放一起,大门口就能听到吵闹。” “夫君走之前特别嘱托,回京不准把孩子们分开,就算打架也要在一起。” 张维贤苦笑两声,外孙不看也罢,到中院客房去了。 老头是想在这里待客,原以为很吵,但耳里听着孩子的笑声,慢慢发现,也是个乐子。 人多院里放不下了,陆天明回京肯定换地方,原先永康侯的宅邸很合适。 在张维贤看来,陆天明妾室一点不多,不算陪嫁,高门大户三十个才合格,有名有姓没有上百都叫寒酸。 每个地方,每个势力,每个信臣,都该送女子,不需要也得表示。 这是互信的基础,不能拒绝。 耳朵里听着娃娃的闹声,张维贤感觉一切大好,迷迷糊糊之际,听到一个清爽的声音,“老国公雅兴不错。” 睁眼看到一个妇人在面前微笑,很坦率的样子。 六十岁的秦良玉身材不高,满头白发,眼神气质如同四十岁。 张维贤没见过比她还英气的女子,连连摆手,“快坐快坐。哎呀,人老了总是迷糊。” 秦良玉笑着点头坐身边,“能听着娃娃们的声音入睡,国公这定力远超老身。” “哈哈,国公府的娃娃更多,但没这里热闹,院子大了反而疏远了。” 亲卫给放下两杯茶,秦良玉抿一口,放下茶杯认真说道, “陛下刚刚召见,好似对天明的出现很不在乎,老身说求国公支援军械,皇帝随口就同意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的人真是糊涂。” 张维贤摇摇手,“夫人无需在意,皇帝就是那性子,其实算来算去,天下只有皇帝一个糊涂鬼。” “可陛下对老身非常信任,一万白杆兵节制蓟辽三十万大军,也不知哪来的信心,说实话,老身糊涂又感动。” 张维贤知道她什么意思,“你我相识多年,老夫托大叫一声妹子,咱们说心里话,天明就算走到那一步,也与别人不同。” “呵呵呵~”秦良玉爽朗笑了,“国公老哥误会了,我不是担心天明,他在石柱待了一个月,虽然时间不长,我也能看出来,不忠君,却忠于大明,这才是真正的忠臣。也许会黄袍加身,但不是将官的选择,是天下人的选择,我也不可能与天下人逆着来。” 张维贤点点头,“那妹子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单纯感慨,这几天一直在鸿胪寺寅宾馆,想找人聊聊天,也不知皇帝能不能接受大变局。” “不能!”张维贤直接给了答案,“哪个皇帝都不会接受,只有一方之主和利益相关者才能接受。” “可天明的利益相关者是百姓。” “妹子咋又绕回来了?” 秦良玉自嘲一笑,“为何陛下不能有天明的眼界呢。” “听自己想听的话,信自己愿信的事,拒绝改变,拒绝反省,拒绝接受,老夫早调教过了,没用,远差先帝,先帝虽然也很自负,至少知道反省,知道改变。” “尽人事听天命,国公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孙承宗是两代帝师,皇帝变成这样他的责任最大,辞官为何回乡?其实他最应该留京。” 张维贤一脸纠结,长长叹气一声,“老夫不想说稚绳,妹子不妨听听天明怎么说的,他说:孙承宗疲于党争,累于朝事,弃于皇帝,守于名节。 孙承宗愿意与天明做事,不是为了反对皇帝,而是他知道天明做的对,若真有那么一天,孙承宗第一个死,但当下而言,他也第一个弃于皇帝。” 秦良玉听懂了,“算了,不说了,天下尽是困守儒士身份的呆子。有件事求国公,能不能调神机营和真定府的骑军到辽西?哪怕千人。” “不能!”张维贤直接摇头,“老夫没有权力调兵,会害死下面的将官。你到辽西也不能随便调动大军,天明看似不在乎战事,但他眼观天下,会利用战事达到目的。 战争在他心里是种手段,大胜、速胜、缓胜、小胜,甚至是败退,都得对应南边而动。 若他此刻一心灭虏,双方锐气相撞,会带来大量伤亡,何况大捷之后无法快速归治辽东百万人,那灭虏就是莽夫行为,会害死百万人,还会拖累自己,进而拖累整个右翼,失去对中原的震慑,让居心叵测之辈膨胀。” 吭哧~ 秦良玉又自嘲笑了一声,“老身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如此心态出现在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上,依旧有点惊人。改天换地之相,真正面对,总是胡思乱想。” “想想天下冤死的万万人,他们又何苦。” “是啊,百姓何苦。老身瞎感慨,国公见笑了。明日出城直奔松锦,陛下只给了一个大印和一张圣旨,朱明沦落到这种地步,只剩下唏嘘了。” 噔噔噔~ 亲卫敲门而入,到张维贤身边耳语。 老头点点头,亲卫退了出去。 张维贤脸色非常难看,秦良玉不禁问道,“出了什么事?” “两件事,也是一件事,成国公带汤家女求见,忻城伯赵之龙的未亡人。” 秦良玉不在京城也明白怎么回事,忧国忧民的神色大怒,嘭,一拍桌子,“混蛋,大明就毁在他们手里,无论谁做正事,都有人搅和。” 张维贤摇摇头,“他们这次还真不是搅和,是交易。” “交易?那不还是搅和。”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刚才我们说的话,南边在为他们自己争取时间,绕着弯弯撺掇天明专心灭虏,厉不厉害?” 秦良玉怔怔点头,“厉害,中枢果然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成国公这是在表明与魏国公合作?” “是,但他只是带汤家女上门,真正的交易来自汤家女,来自徐家儿女,她代表中都而来,与徐弘基还真没关系,咱们都老了啊,这下一代更猛。” 秦良玉怔怔听完,“有点乱,老身回避一下。” 张维贤摇摇手,“不用,你大大方方而来,大大方方听着。” 成国公朱纯臣并没有进屋,只是在院内站着,汤家女袅袅进门,欠身行了一礼,“公爷,妾身为中都侯夫人和小公爷传口信,请公爷转告忠勇侯,中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以作为朋友之间的诚意。 忠勇侯若十一月到运河做客,侯夫人和小公爷可以让忠勇侯得到满意的结果,我们只要江北,额外把山东送于忠勇侯。” 张维贤眉头一皱,“做客?做什么客?” “妾身不知,忠勇侯应该会明白,是他与小公爷的约定。” 第619章 心连心的交易方式(上) 张维贤打发走汤家女,写了一封信交给亲卫,令快马送辽东,不能等秦良玉和朝廷使者。 总之,这就是京城对陆天明回朝的反应。 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大伙都在跳过皇帝应对结局,对外的表现形式都一样:安静。 时间是个好东西。 陆天明这三年来,总算适应了天下迟缓的响应速度。 在锦州哪里都没去,孙承宗让他去巡视也拒绝了。 大明朝的狗屁规矩,从敌营回朝,如同藩国朝贡,必须等皇帝诏令。 一切水到渠成,这时候着什么急。 南边的松山堡都没去,只是到山顶的军营看了看炮阵。 地势太好了,炮阵让黄台吉无法强攻锦州,只能冒着伤亡先拿军营,否则就是挨揍。 没什么特别的技巧,纯粹的地利。 张世泽和祖大寿先一步向山海关而去,陆天明把李素和方世玉也打发一起行动,此后就在守备府窝着了。 咱有自知之明,地位对前线将士太高,窝在城里他们很踏实,乱跑慰问反而会带来恐慌。 锦州这地方处于山区平地过渡段、草原沼泽边、直隶湾近在咫尺,对流交锋处,雪就没停过,淅淅索索总要下一会。 多尔衮和德格类第二天黄昏就撤兵了,证明松锦依旧有东虏密探,何可纲建议大搜,陆天明也拒绝了,你这是反作用。 探子自首赏银十两,举报一人赏银百两,一天时间就收到百余份检举,瞬间铲除密谍网。 陆天明每日在暖洋洋的卧室研究舆图,对照信息掌控流贼的行为。 他们太慢了,河流对行军影响太大,战略调整以月来计算,真正有实质性的动作应该在黄河彻底上冻后的腊月。 总之没什么急事,倒是闲着画了几张心目中的军服,让苏麻喇姑参谋一下,到底是专业人士,看一眼就能给出判断。 料子齐全,当下的布衣军服一人一天可做一套,陆天明的军服看起来料子少了,但对尺寸和针线要求非常严格,三天一套算快的。 少量人穿无所谓,三十万人普及不切实际。 十一月初二。 陆天明躺炕上,跷着二郎腿,靠着被子闭目养神,轻松自在。 张之桐听到有人敲门,到外间回来递给他一封密信。 陆天明看一眼后惊讶起身,又闭目沉思起来。 是英国公的信,张之桐以为什么内容呢,看后皱眉道,“徐家儿女这是彻底抛弃朱明,一心争霸天下,赤裸裸的背叛。” 陆天明睁眼看着她,“赤裸裸的背叛?哪里能看出来?” “他们这不是让流贼进入中都吗?” “是,但这叫背叛吗?” “早晚而已,至少他们向夫君表明会背叛。” “夫人没理解关键,他们是说,若我灭虏,南边就断了东虏的海贸,让我几年内都被辽东拖住,若我去中原参与游戏,他们就敞开口子与东虏做生意,还是让黄台吉拖住我。” “那这交易做与不做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的,我可以得到山东,做海贸。” “山东又不是他们说了算。” “哈哈哈,夫人还是没听懂关键,他们不仅卖中都,还卖曲阜。” 张之桐的出身已经够‘黑’了,闻言还是震惊,拿起信件看看,怔怔说道,“这一看就是女人的主意,真歹毒。” 陆天明点点头,抓起信直接扔灶火里,“我想起一句话,女人从不知自己的狠,因为女人是依附型思维,善于重新来过。” “您这是什么话?” “雄鸟没了窝会想办法搭窝,雌鸟没了窝只会扭头去找窝,雄鸟指望雌鸟返回是做梦,它已经在别的窝下蛋了。” “什么乱七八糟。” 陆天明拍拍她脸,“夫人,这就是徐凤爵的思维,她在告诉我,他们兄妹与江南是两回事。” “既然是两回事,哪还有交易的机会?” “一起算计利用江南啊。” 张之桐恍然大悟,“狠,真狠,太歹毒了。” 陆天明点点头,又躺下闭目思索。 过了一会,张之桐突然趴到身上,强迫他睁眼,一脸揶揄道,“徐凤爵肯定想过做夫君的女人,可惜她不能改嫁,为了夫君,她杀了自己丈夫。” 陆天明为之绝倒,“你这想法真奇葩。” 张之桐不悦切一声,“那夫君和小公爷的约定是什么?” “逛遍江南画舫,睡尽天下佳人。” 张之桐嘭给了一拳,“无耻!” 陆天明哭笑不得,“你看你,还是女人的思维,察哈尔就是我与小公爷一起睡到手的,现在他邀请我去睡江南大族啊,毕竟我们心连心。” 张之桐一瞬间两眼大瞪,表情蠢萌,陆天明哈哈大笑,“这是南国的思维方式,夫人懂了吗?玩刀子他们处于下风,玩心眼他们从未落败,拿别人的东西败家,他们更干脆。” “满口污言秽语,看来夫君动心了,准备搜刮江南什么?” “无外乎钱粮而已,到时候再说,为夫现在露个面就能得到天大好处,夫人不该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 张之桐感受到后腰移动的手,嫃怒拍了一下,又喜滋滋靠在胸口。 “大将军,辽东巡抚方一藻求见!” 门外亲卫打断两人的嬉笑,陆天明让方一藻自己进来,他才懒得出去。 崇祯朝时期,中枢动荡不安,部堂、侍郎和封疆大吏能做两年都算成功人士。 中枢最成功的是温体仁,八年阁臣五年首辅。 而最成功的封疆大吏,就是方一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崇祯四年上任巡抚,足足做了十年。 尤其是在辽西这个风云跌宕的地方,前面的十个巡抚加起来才七年,更显得方一藻神奇。 有什么特别才能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主打一个清心寡欲。 别说上面有督师孙承宗,就算老头致仕,方一藻也是辽西透明人,祖大寿说啥就是啥。 堂堂巡抚被下官指使,丢尽士大夫的脸,可方一藻就不在乎,处处维护祖大寿,好像是祖大寿的门人。 这人太好了,好到辽西将门都想把他挂墙上供起来。 也许就是因为方一藻的存在,才给了辽西将门一点安全感,不至于辽西从人心深处被两头挤压崩溃。 但这是表面上的事,方一藻的出身就决定了,他在辽西一点不干净,不为做官,只为联络或做生意。 第620章 心连心的交易方式(下) 辽西大规模走私? 没有的,这里是徐弘基和南臣的一条备用路。 而且是备用的备用,徐弘基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宣镇,这条路可以与天下所有势力合作。 第二选择是朝鲜,最后才是辽西。 祖大寿交代过方一藻的背景,陆天明无所谓,辽西没有这样的人反而不正常,中枢必须放个南臣制衡。 能主动表明身份,就代表南边不会涉足武事,单纯合作。 孙承宗、祖大寿、张世泽到宁远四天了,方一藻到锦州也三天了。 但他是等待忠勇侯召见,并没有主动求见,一直在校场的军营值房。 现在来求见,应该是看到京城的信使了。 方一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美髯飘飘,江南歌伎趋之若鹜的相貌。 被带到卧室,也没有吃惊,进门看到陆天明跷二郎腿半躺,张之桐在炕沿边端坐,撩起下摆大跪,“下官辽东巡抚,拜见忠勇侯,侯爷吉祥。” 陆天明没有惊讶他的态度,反而吉祥两字让他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坐直,“方军门,你的儿子方光琛呢?” 方一藻也被问得愣了一下,连忙跪着回答,“小儿之前的确在宁远游学,但他已回乡。” “什么时候?!” “三天前,从觉华岛海路到南直隶。” 陆天明眼皮一跳,“不会还有你的干儿子吴三桂?” 方一藻再次拜伏,“回侯爷,吴襄马官出身,难堪大任,只是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乃祖大寿外甥,他们本就不属于辽西核心将门,驻守宁远混日子,与下官喝酒聊天混熟了,小儿与吴三桂为义兄弟,并非下官干儿子。祖大寿即将跟随侯爷回京,吴襄已去职,带儿子和三十名家丁到南直隶,期望做点小生意。” 胡说八道,陆天明猛得大怒,从炕上跳下来,大脚丫子一脚踹脸上,方一藻顿时被踹了个倒栽葱。 “去你妈的,敢来骗老子,他们是不是去了中都?谁介绍的门路?是他们主动还是你介绍的?说话!” 忠勇侯喷火怒吼,把悲愤的方一藻吓得心惊胆颤,“侯…侯爷饶命,下官绝对无意插手辽西武事,是他们主动询问,下官觉得他们父子在辽西毫无用处,也许可以进入南直隶京营。” 不是提前勾结?! 陆天明把脚从胸口拿开,怒气一下少了很多,地下来回踱步。 吴家父子,史册中典型的时势造枭雄。 吴襄这个养马官可了不得,长袖善舞,迎来送往,不仅能续弦祖大寿的妹妹,内廷大太监高起潜在辽东监军时,靠吴襄站稳脚,吴三桂拜为干爹。 还有更牛的,吴襄能与巡抚方一藻抵足夜谈,吴三桂又与方一藻儿子方光琛结拜,一辈子的好基友,造反又造反的好搭档。 一个养马官,凭一己之力,结交将门、封疆大吏、内廷,现在看没什么用,祖大寿崩塌的时候才能展示出来。 辽西将领集体投敌后,吴三桂被方一藻、高起潜联名举荐,连跨九级,瞬间成为实权总兵,并非他本人有什么战功声望,完全是他爹的人脉。 吴家的确不是辽西将门核心,就算是姻亲,祖大寿也看不起吴襄,这个妹夫贪生怕死,除了养马一无是处,若非身份,早被他砍死了。 吴襄在将门里根本无法抬头,更谈不上立足,辽西边缘人物,否则也不会被祖大寿抛弃。 团练总兵,其实就是宁远的新兵营总管。 吴三桂此刻是一个团练游击,更不算什么,他又不是祖大寿的亲外甥,是吴襄原配的儿子。 但吴三桂精通骑军,剿匪奇缺的人才。 徐文爵、徐凤爵、吴襄、吴三桂,这个组合一旦现世,陆天明闭着眼都知道,中原的血腥会加深一倍。 失策了,就该直接开口,让祖大寿把父子俩送到锦州。 陆天明想远了,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把方一藻吓得肝颤。 “侯…侯爷…下官…” 陆天明猛得扭头,“中都让你带什么话?” 扑通,方一藻再次下跪,快速解释,“回侯爷,下官之前奉魏国公令联系祖大寿…” “跳过这段,本侯知道他在观望。” “是是是,九月底的时候,下官收到小公爷的信,若侯爷从辽西返回,小公爷希望购买三千骑射的硬弓,三十万石粮更换…” “等会!”陆天明打断他,“你起来说话,徐允爵什么时候给你的信?” “小公爷九月初十写信,下官收到的时候九月二十二。” 陆天明惊讶看一眼张之桐,她也很吃惊,原来徐允爵不是听妹妹的话才做事啊。 那就说通了,否则徐凤爵也太歹毒了,徐允爵只是通过妹妹得到某些印证消息,那只锦鸡下场更早。 看来得去南边一趟,形势虽然没什么大变,但后面驱使的力量发生了变化,得摸摸深浅。 想到这,继续问方一藻,“徐允爵如何判断本侯从辽西返回,又如何判断你能见到本侯?” “下官属实不知,下官出身徽商,与灵璧侯汤氏更近,是灵璧侯府内的人来送信。” “那你来说什么?” “小公爷请侯爷到济宁相见,不需要到中都。这是三天前收到的信,小公爷说等您收到京城的消息再求见。” 方一藻边说边掏出一封信,躬身递过来。 这家伙忍耐不错,没有对刚才的行为有特别反应,陆天明瞥了他一眼,拿过信再次上炕。 徐允爵一堆废话叙旧,追念山西的过往,说他认输,可以保证江南到京城的漕运不会断,粮布生意不会停。 济宁相见,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卖曲阜。 陆天明把信扔给张之桐,再次问方一藻,“方军门已升任经略,想辞官?” “不不不,下官只是个传话的人,辞官与否看侯爷吩咐。” “哈哈~”陆天明被逗笑了,“方军门做官有道,贵府做什么生意?” “回侯爷,方氏生意不在北方,家里给浙江海商供货。” “供什么货?生丝?” “不,是成品丝绸。” “哦,那方军门就继续做蓟辽经略,辛苦了。” “不敢不敢,侯爷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第621章 金袍侯爷 方一藻走后,张之桐问陆天明为何对小小团练总兵生气。 这怎么解释。 杀了一个左良玉,放到中原一个更猛的。 闭着眼都能猜到,面对东虏如草包的吴家父子,对流贼有降维打击的实力。 以杀止杀,是大明将门中最普遍的剿匪思维,且他们习惯用血锻炼士兵胆量,流贼是最菜的练兵对象。 陆天明稀里糊涂等了两天,索哈木和传旨钦差一起到了。 李建泰、巩永固非常着急,胡三春太胖了,被他俩扔到后面,自己慢慢追。 陆天明理解李建泰,宠物狗流浪了三年,突然找到了主人,每根毛都在兴奋。 锦州城外,士兵们摆了三里的队形迎接钦差。 跑的太快了,本就不多的队伍人更少,只有五十人,个个一身风雪,举着的黄龙旗和日月旗也冻成了一块。 看起来死气沉沉,李建泰的兴奋非常显眼。 陆天明负手站在城门洞中,微笑看着两人靠近。 刚准备伸手欢迎,李建泰扑通下跪,抱着双腿大哭,“老天开眼啊,下官日夜期盼,百姓日夜供奉,侯爷终于临凡救世,神灵之姿,可怜世人,大明有救,百姓有福了…” 陆天明撑撑腿,“李大人,好久不见,咱们里面聊。” 李建泰还沉浸在自己的戏中,“下官看到侯爷,如拨云见日,云程发轫,侯爷回朝,大明必定高掌远跖,海清河晏,风光霁月,国富民强,福烈中兴,豪跃史册,煌煌大道照耀九州。” 看看人家翰林的马屁,陆天明哭笑不得,方一藻从后面附身拽开李建泰,“李大人,外面冷,侯爷毕竟刚回大明。” 李建泰一个激灵,立刻放开陆天明,抹抹眼泪,又哭又笑,“是是是,下官唐突了,侯爷请!”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拍拍一旁神色复杂的巩永固,“驸马都尉,好久不见,不认识陆某了吗?” 巩永固躬身,“下…下官恍惚了,侯爷逃脱升天,大明之福。” “我死了,我又活了,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命格。” “是,下官佩服!” 巩永固看起来非常凝重,陆天明也没有再说,扭头大步回守备衙门。 不存在下跪领旨这回事,李建泰把圣旨恭敬递给陆天明,没人觉得不妥。 陆天明看完后,在大厅展开双手,跟随钦差的内侍立刻帮他脱外套,披金袍, 金纹蟒袍一上身,陆天明仿佛瞬间被注入一股强大的气场,整个人闪烁光芒,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众人见此情形,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李建泰更是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面前之人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再次躬身而拜,“大明二百年再出金袍,侯爷乃神灵天降,泽润世间。” 马屁越来越过分了,但陆天明也能感受到金纹蟒袍带来的威严,皇族之外的唯一,崇祯玩心眼,也在扔朱明皇家底气。 想到这,陆天明心中涌起豪情,迈步伐走向主位,在众人眼里,蟒袍竟发出轻微的猎猎声响,宛如战鼓擂动,震慑着在场所有人的心魄。 随后,他缓缓开口道:“今日起,本侯定扭转乾坤,剿灭东虏。” 话语一出,犹如洪钟大吕,众人轰然而拜,“侯爷开疆拓土,护佑万千生灵,大明之福,百姓之福。” “孔有德!曹变蛟!” “末将在!” “今日起,向前驻守两千人到大凌河堡,两千人到广宁,两千人到辽河一线游弋,隔绝东虏斥候,令虏不得到辽西一人。” “末将领命!” “索哈木,董护印!” “末将在!” “今日起,亲卫营一千人穿越沼泽,与索哈木活动到科尔沁,分裂满虏人心,为灭虏做准备。” “末将领命!” 陆天明最后起身,“兄弟们去准备,本侯即将离开辽西,新任平辽将军秦良玉,英勇之名天下皆知,我等必灭东虏。” 众人再次大拜,“末将遵令。” 这里是正规场合,陆天明没有与他们废话,扭头离开大厅。 后院正屋,张之桐看着金袍,两眼放光,“夫君穿这身真有气势,大明公侯二百年没有金袍了。” 陆天明点点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我之前还没感觉什么,这金袍一穿,意义就不一样了,陛下如同朝臣一样,都在葬送江山社稷。” 张之桐警惕看一眼门外,嘴角快咧耳根,鬼鬼祟祟到身边,忍不住亲了一口,“夫君千万不要这样说,咱等别人说。” 陆天明哭笑不得,看,不过是个比喻,身边人都等不及了,暂时连山西都不敢回。 让张之桐适应一下,立刻传索哈木、董护印、孔有德、曹变蛟及布木布泰和鲍承先。 布木布泰的反应更过分,看到他金灿灿的一身,没顾上分辨龙蟒,吃惊问道,“你这么快就自立了?”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土包子,没点见识。” 鲍承先在耳边低语一句,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要回京了,可惜可惜,终究是为别人做嫁衣。” 陆天明懒得与他斗嘴,等其余人都到了,才安排做事,“索哈木,你把布木布泰带到科尔沁,怎么说话随便,能说服多少就说服多少,不要乱杀人,腊月把布木布泰放下,不需要带回来,董护印负责穿越沼泽的安全。 东虏这几日在医巫闾山和辽西有不少斥候,孔有德、曹变蛟清空,你们的任务只是隔绝消息,不准大战,伺机接应索哈木,若遇东虏大队,可直接撤回锦州,放他们西去。” 众人领命之后,陆天明揶揄看着布木布泰,她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吃惊问道,“你要放弃辽西?” “这不是黄台吉的计划吗?本侯与天聪汗心有灵犀,咱们在京畿见高下。” 陆天明说完看向鲍承先,“姓鲍的,你是被世人彻底丢弃的狗,希望你找到自己的价值。” “小人愿做娘娘和侯爷的信使。”鲍承先赶紧说一句。 陆天明没有接茬,拍拍手道,“好了,都去准备,长城营会留下,由孔有德节制,全军听令于秦夫人,本侯明早就会离开锦州。” 众人离开之后,陆天明仅仅喝了一杯茶,胡三春就来了,李建泰忘了辽西可以坐爬犁,胡三春在屁股后并没有落后多少。 陆天明看到他顿时一脸纠结,三年前的细狗,现在胖成球了,圆滚滚的看着令人难受,大明朝就不该有这种过度肥胖之人。 看起来很蠢,不属于人间的品种。 胡三春看到陆天明威严又冷冽的眼神,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本来就紧张的心情,更慌了,生怕应对不妥被灭口,“天…天哥…不…不对,下官拜…拜见侯爷。” 第622章 身边的阶级壁垒 “站直说话!” 陆天明一开口,胡三春像触电般挺直,转瞬又觉得不对,使劲低头,但眼睛又使劲往上瞪。 贼眉鼠眼的一头猪。 啪~ 陆天明拿桌上的马鞭在胳膊抽了一鞭子,“抬头说话。” 胡三春衣服很厚,当然没什么疼痛,却把他吓得不轻,抬头后眼里全是惊恐,好似在面对生死威胁。 “夫人和师兄让你完成秋税,完成了?” “哦…哦哦哦,完成了。” “为何跑到京城?” 胡三春一瞬卡住了,看陆天明脸有怒意,下意识退了一步,“陛…陛下相召。” “老子这么吓人吗?” 胡三春又下意识向前一步,“侯爷威猛,下官…下官…” 陆天明苦恼摸摸脖子打断他,“三春啊,你有多少孩子?” “十…十多个。” “可他们全是妾生子,你的夫人呢?喜欢花花绿绿,不喜欢糟糠妻?你生这么多孩子,为何不管他们?这不是造孽吗?你才二十啊,怎么变成这样子?” 胡三春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回答,陆天明不耐烦一摆手, “好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不要去山西了,回京好好过日子,三年都不能读书写信,你可真丢人,别人不嘲笑你吗?给我回家好好读书,否则你的儿女以后也是废物。” 胡三春瞬间着急了,“天哥…不,侯爷,下官是锦衣千户…还是佥事。” 陆天明起身站他面前,“谁让你跟我这么说话?!” 胡三春浑身肥肉一颤,“侯…侯爷,下官没有商号俸禄,无法养家啊。” 陆天明这次真生气了,转身环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东西,一脚踹倒,上去朝腰间大踹, “你这头猪,气死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缴税拿走银库五万两,够你养一百个娘们了,你还想贪吗?非逼我杀你是不是…” 张之桐从里间出来,抱腰拖开,不悦看着他,跟一个混混生什么气,他不懂事没见识,你的话他一句听不懂。 陆天明依旧很愤怒,指着胡三春大吼,“三个月把你这身膘给我减掉,废物,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话如同训儿子似的,张之桐也不知他哪来的火气,陆天明吭哧吭哧喘了两声,扭头回里屋去了。 张之桐无奈,去扶门口的胡三春,却把他吓得手脚并用后退。 大小姐才不会哄他,开门招手叫过两个亲卫,“扶三春去休息,看看有没有伤着,大冷的天,别让伤口溃烂病重。” 亲卫连忙去扶人,侯爷这兄弟大家都知道,个个羡慕,没什么小看的,人家命好呐。 胡三春好似被吓呆了,被两人夹着出门,都没有告别。 张之桐没见过胡三春几次,看着背影摇头,两个世界的人。 回到卧室,陆天明已经把金袍扔掉,又到炕上躺着发呆了。 张之桐叹气一声,“胡三春的情况妾身听过,他没有夫君的天赋,更没有夫君的眼界,三十岁能开窍就不错了,现在还是个孩子。见识与读书无关,读死书的大有人在,夫君无需强求。” 陆天明扭头看她一眼,同样叹气一声,“除了三春,我其实还有一个朋友,可惜公爷不想用。” 张之桐眼珠转了一圈,“骆养性?” “胡扯,骆养性是养不熟的狗。” “夫君是说宁远伯李尊祖啊,他的身份太特殊,容易被人攻讦。” 陆天明再次叹气,“有时候看看大明历代锦衣卫,能得出一个奇妙的结论。军户起起落落才正常,世居高位必定出事。像骆家就是在高位太久了,久到忘了他家是皇家奴婢,自认为是京城的一股力量,畏威而不畏德,人都犯贱。” 张之桐吭哧笑了,上炕坐到身边拍拍他的手,“夫君这想法真奇怪,看别人什么都清楚,放自己身上总是改变。” “我哪里改变了?” “那您为何纠结胡三春,听说您让开夏、董成虎、巴图用竹板教育他识字,不仅没让他专心学,反而越打越不想学,他内心就抵触读书。” “他读书不读书无所谓,是他生了那么多孩子,却一个都不管,只图自己痛快,这不是造孽嘛。偏偏是我给了他造孽资格,等回京你看着点,把他那些妾室给我好好教育教育。” 张之桐瞠目结舌,“妾身去管人家的内府做什么,一群农户流民女,看到妾身还不被吓死?怎么教育?” 陆天明缓缓说道,“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回京后把我的孩子全接到家里,还有姐姐的孩子、石头的孩子、胡三春的孩子,全部放到京郊大院,没有嫡庶之别,三岁启蒙,夫人和文弱负责这件事。以后陆家的孩子成年必须做军士外驻,女孩子也要琴棋书画都学,不能落下一个。” 张之桐一头雾水,“夫君太急了,哪有三岁启蒙的孩子,早也得五岁。” “就这么定了,咱家的就是三岁,就算是玩,也要寓教于乐先玩三年,我再找几个人,文武、天文、农学、机械都得学。” 张之桐看他神色不容置疑,以为担心‘基业’,聪明没有反驳。 其实陆天明一直咬定,环境才教育人,出身从来不是问题,可除了那些领兵之人,身边聪明的家伙个个出身不低。 这对未来不利啊,非常不利。 大患,必须有底层进入核心。 只有两个例外,一个巴图,一个胡三春。 巴图让他多欣慰,胡三春就让他多纠结。 陆天明认为是自己把他变成了妖孽,与皇帝屁关系都没有。 胡三春做探子很正常,毕竟他面对的是皇帝,当初自己也无法拒绝皇帝。 反正他也接触不到正经东西,让皇帝玩着,早晚会醒悟。 隔壁大将军府,胡三春被亲卫扶着进门,关心询问了半天。 驸马都尉巩永固也在屋里,亲卫都走半天了,胡三春还是呆呆的一动不动。 “胡千户,你看到了什么?是陆大人嘛?” 胡三春抬头看他一眼,呆滞摇头,“不是!” “啊?!”巩永固两眼大瞪,“你确定?是替身?!” “不不不…”胡三春连忙摇手,“不是,我是说不是…不是天哥,是侯爷。” “到底是不是?!” “肯…肯定不一样。” 第623章 特别的巡视 十一月初五,陆天明起身离开锦州。 辽东现在没什么担心的,小规模打斗黄台吉玩不起,大规模作战黄台吉需要时间准备。 倾国大战至少需要酝酿两个月,这期间不会有什么战事。 双方彻底断了消息,沈阳什么情况也不得而知。 陆天明也不想知道,一方之主不会在意细枝末节。 现在得关注大明境内,是时候让流贼名扬天下了。 只有高迎祥取得撼动统治基础的战果,黄台吉才会趁人之危,否则他还会拖。 这家伙在记忆中都能隐忍好几年,每次入关均能对应剿匪大战,与流贼‘神交’十几年,多次扣关打乱剿匪,让流贼越坐越大,更别说现在。 亲卫营前后各五百人,中间二十辆爬犁。 本来威严的队伍,被陆天明莫名其妙的行为打破了。 胡三春在马背上浑身发颤,不仅肚子晃悠,脸上的肉都在甩动。 脑子废了,身体也废了。 父母宠了一个好胃口,却没有教导一个好习惯。 就这还日夜笙歌,能不能活到三十都是个问题,早晚猝死,越想越气,一脚踹下马背,给老子减肥去。 忠勇侯在马鞍上栓了根绳子,一头系在他兄弟腰间,不时小跑一段距离,把身后的胡三春跑得浑身淌水,时不时摔倒,在雪地里被拖一段。 他在救人,别人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搞得队伍气氛凝重,谁也不敢乱说话,生怕惹恼他引来祸事。 孙承宗和祖大寿已经把辽西将门处理完了,从山海关运到宁远十万石粮。 实额发饷,让辽西异常平稳,路过兵堡驻地,将官带着士兵和百姓跪送。 打招呼,抖威风,均没有必要。 辽西没有多少地,过年得把这些人迁到蓟镇外开工坊,还是一样的饷银,他们会毫不犹豫听话,现在说什么都是扯淡,让他们安稳过年。 方一藻其实有很多属官,每个兵堡里面都有兵备使,宁远还有巡抚衙门,巡按衙门,但他这个巡抚不出头,属官在辽西这地方也没多大声音,现在由总兵衙门发饷,更没人鸟属官。 皇帝以后只会从方一藻嘴里听到些虚虚实实的词汇。 陆天明就这么不快不慢,走了五天才来到山海关,每个兵堡都路过了,每个兵堡都没停留。 展示了他主人的威严,也展示了他上位者的怜悯,一路洒声望完事。 十月初十。 山海关巍峨的城墙出现在海边。 城头三面大旗,平辽将军将旗之外,还有一个秦字旗和宋字旗。 秦良玉已到山海关,调兵需要时间,她也得熟悉一下山海关的兵马。 宋字旗是山海总兵宋伟,又是个山西人,万历年到辽西,一路从游击熬到总兵,崇祯三年收复遵化立功,调为山海总兵,与蓟镇总兵马世龙平级。 朝廷早把山海关与蓟镇分开了,只不过他们头上有一个共同的督师,让人下意识以为还是从属关系。 山海既是‘关’,也是‘城’,蓟辽督师驻地,战区中心从广宁、锦州、宁远一路后撤,尽显战略颓势。 马世龙、宋伟,属于那种敢战又弱战之人,麾下无强军,他们没有怯战,能规规矩矩轮值驻守,本身也算功绩。 关城东门站着一群人,文武将官全部来了,三百多人。 方一藻以后驻守这里,秦良玉是蓟辽军务总理,比祖大寿位阶高,但也得驻守锦州,需要与方一藻在山海关谈妥后勤事务。 陆天明距离百步下马,大步向前走,后面的人连忙跟上。 孙承宗毕竟致仕了,秦良玉带头迎了上来。 两人刚碰面,陆天明立刻弯腰躬身,“晚辈总算把您等来了。” 后面的方一藻、李建泰等人本是跟着他随意拱手,这腰一弯,把两人闪了一下,动作太快,重心不稳,扑通跪下了,忙不迭起身,尴了个大尬。 秦良玉也没有下官的样子,笑着在他胳膊拍了两下,“天明是老身所见天资之最,就算有所准备,真正见到大军,老身也很吃惊。” “晚辈讨巧命好,只要为了多数人做事,总能得到多数人支持。” “好,此言大善,天明总是让老身开心。” 两人互相朝后面的人点点头,属官躬身,算见过礼了,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蓟辽现在是忠勇侯发饷,那秦良玉才是真正的上官。 私银赏军本为谋逆大罪,朝廷装死,属官若真弹劾忠勇侯和总兵,大概率被前线将官直接剁碎。 他们要么辞官,要么留下听话。 所以,与孙承宗一起辞官的人很多,蓟辽两镇有七十多名下层官员。 督师衙门在后关,并不在关城内,众人从护城河进城,连着穿过四道巨大的关门,两个瓮城,才来到山海关西面的军营。 回头望一眼巨大关墙,陆天明轻微摇摇头,这里不仅阻止物资流通,连人心也分割了。 忠勇侯不是主官,山海关属官无需跟在身边见礼,陆天明勉强到南关转了一圈,算是完成巡视,大伙就散了。 核心几人到总兵衙门商议交接之事。 刚在主位落座,孙承宗就给他递过来一封信,“天明,不能在山海关磨蹭了,立刻回京。” 陆天明疑惑打开,是英国公给他的信,流贼在开封与凤阳之间异常活跃, 南边的偏师在滁州与江南水军碰了一面,跑到扬州府,藏在乡野民间隐匿了,可能会进攻大城。 陆天明看完直接扔旁边的炭盆,高迎祥与徐弘基的合作一定被徐家兄妹拖慢了,自己不能着急,让他们先溜着。 秦良玉不关心孙承宗的事,郑重问道,“天明,老身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张世泽带着五千骑军西去,为何让他们去往京城?辽西更缺兵。” 陆天明摇摇头,“锦州的兵力足够,甚至多了,白杆兵无需去锦州,前辈去看一眼就知道了。至于骑军为何入京,前辈可能不想听,就是您想的那样,全部回京能吓坏朝臣,不回京又会被别人猜忌,恰当回京一点,刚好够利用,哄哄皇帝,也迷惑一下南边。” “果然如此,老身的确不想听京城的烂事,那就专心辽西防务。” 第624章 京城再无一合之敌 秦良玉有女人的细腻,也有男人的理智。 她思维活泛,一点也不死板,更不愚忠,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总能从普遍常见的事情中发现大道理。 这与陆天明凡事讲究因果的思维很契合,奈何这次真没时间交流。 反正用不了两个月就会重聚,帮她和方一藻接手全部事务,也没有再聊,第二天继续西行。 要说快嘛,也不快,每天一百里,不多不少。 跟随孙承宗辞官的属官大多是北直隶、山东、河南人,还有几个南直隶,算是他的人脉圈子,这些人三天后就直接向南了。 崇祯应该对老头很生气,没有给任何虚衔,象征性的赐玉蟒金带,反而把他的坐蟒剥夺了。 哎呀,皇帝越来越一言难尽。 大明朝现在除了一般规制的蟒袍,只有两个特例。 一个坐蟒在英国公身上,一个金袍在忠勇侯身上。 皇帝这时候不想制衡了? 陆天明想多了,他马上会见到坐蟒泛滥。 十月十五。 忠勇侯为了帮他兄弟减肥,磨磨蹭蹭终于入京了。 迎接的排场真不小,京官三千,几乎全部在东郊。 四年前的陆天明可能会感动,现在想大笑,皇帝是真想看到自己出丑啊。 可惜下面无人出头挑衅忠勇侯。 陆天明纵马,一人在前,金纹蟒袍在阳光和雪地映射下越发耀眼。 面前一堆蟒袍和白泽服,官道中间一溜炭火。 陆天明皱眉看着地下的木炭,冷眼扫了一圈一火之隔的朝臣,谁他妈用这小伎俩膈应人。 哪有这么迎接人的。 看起来是祛晦气,其实是警告自己玩火者必自焚。 无聊,找死。 陆天明歪歪脖子,从马背下马,站在炭火前没动,二十步外的朝臣也没动。 安静片刻,李建泰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躬身去踢炭火,被陆天明抓住后领直接甩开。 温体仁和吴宗达只好上前,“下官奉圣谕,恭迎侯爷回朝。” 陆天明指指地下的炭火,“谁的主意?!” “当然是奉令而行,祛祛晦气。” “温大人,你想好了再说,陆某会去乾清殿直接问陛下,若陛下说没有,你准备自己承担后果吗?” 温体仁脸颊一跳,皇帝承认就见鬼了。 不愧是首辅,决断很快,伸脚左右一扒拉,把炭火清理出一个缺口。 温体仁躬身虚请,“侯爷被百姓奉为太岁大将军,正气凛然,正大光明,当然不需要跨火辟邪,请。” 陆天明负手一步跨过,“两位大人穿这身坐蟒,有没有觉得难受?”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陛下抬举,有皇恩撑着,不会难受。” “哈哈哈,温大人越发睿智了。”陆天明大笑一声,突然给了温体仁一个拥抱,“温大人,好久不见,陆某想念啊。” 温体仁还没反应过来,陆天明又转而拥抱吴宗达,“也十分想念吴大人。” 他这打招呼的方式突兀又热情,两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陆天明已看向后面三位阁臣。 接下来只是拱手见礼,然后是尚书、侍郎、九卿,一番客套。 到勋贵面前,陆天明突然撑撑腰,“咱们就算了,陛下还等着陆某觐见,让大家都回衙忙去,随后再聊。” 代表内廷的王德化顿时大吼,“陛下口谕,朝臣迎接英雄凯旋。” 几千人黑压压躬身,“下官恭迎侯爷回朝。”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从朝臣分开的通道中向朝阳门而去。 推开靠过来的李开先,陆天明毫无体统的揽住温体仁,他想挣脱也没力气。 “陆天明,过分了。” “温大人别紧张,后面这些人,多少人笑里藏刀,多少人绵里藏针。” “你又不是刚入京的新人,为何问如此蠢问题。” “果然都该死。” “老夫决不会低头。” “低头做什么,温大人不一样,就算你的主子分裂了,您也要昂首挺胸。咱们聊件正经事,首辅亲自做钦差,节制大军灭虏,有没有兴趣?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温体仁脚下一绊,差点摔倒,被陆天明直接拽住,“太激动了,老朋友这见面礼够不够意思?” 温体仁左右看看,没人靠近,身后估计也听不到,压低声音道,“卑鄙,老夫是南臣,你会害死我。” “温大人举族迁北直隶不就行了,彪炳史册的机会啊,足够把你洗得白白胖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温体仁瞬间呼吸都沉重了,过一会点点头,“你厉害,早知如此,咱也不用脱裤子放屁。” “爽快,晚辈就知道温大人是聪明人,咱们之间用不着提前联系。把韩智文调山东去做巡抚,年后上任。” “怎么可能,智文还年轻。” “那就让他做山西巡抚,调孙谷去山东,正月以后上任。” “这不一样吗?” “不一样,南边要出事了,最好把保定巡抚也搞定,让孙传庭做顺天巡抚,北面这几个巡抚咱都要拿下,陕西有陈奇瑜暂时不用动,你琢磨一下时间,搞定这些事,陆某让你做彪炳史册的首辅,誉满天下致仕。” “出了什么事?” “就是你以为的那事,咱们去塞外避避风头,皇帝免不了下两封罪已诏,这时候的皇帝就是声嘶力竭的疯子。” “陷君王于不义啊。” “看不出来,温大人还是个直臣,那就算了,等我从乾清殿出来揍你,给你一个更好的名声。” “看你说的,咱们之间不需要动手,老夫幼女到出嫁年龄了,天明抬轿入府。” “啊?!你就想了这么一个招对付我?这怎么好意思。” “智者从不走绝路,两手准备,一手五条路,天明诚意大,咱挑最好走的一条。” “呵呵,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天明的胸襟更让老夫佩服,南边永远没你这气魄。” “陆某与世人心连心,若谁说咱们有对手,那是诚意不够。” “没错,天明深知世间三味,果然天人之姿。” “客气客气,咱现在底气足,不仅是神,咱还年轻,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也羡煞人,京城终究再无一合之敌,若还有,那是咱不想要他。” “没错,老温你比周延儒更合适做首辅,他只会和稀泥,而老温你没脸没皮,会无中生有。” “嘿嘿嘿,彼此彼此。” 身后朝臣看着两人交头接耳向前,忠勇侯却压着首辅肩膀,齐齐认定两人在文武交锋,对金袍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咦?!为什么会鄙视呢?! 众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看一眼神色不善的勋贵,连忙低头,与忠勇侯一起到乾清殿觐见,好戏在禁宫呢。 第625章 说别人爱听的话 迎接陆天明的阵势很大,九成九的人是走过场。 等他到承天门,屁股后只有内阁和尚书,侍郎九卿都没凑热闹,勋贵只剩下成国公和丰城侯。 仰头看看巍峨的城门楼,陌生又感慨。 乾清殿,崇祯吃惊看着提前回来报信的两人。 驸马都尉巩永固快速汇报过程,有几个要点,锦州有一万精锐骑军,陆天明好似对东虏非常生气,用商号的银子发饷,激发士兵斗志准备大战。 方一藻、秦良玉对忠勇侯非常客气,但忠勇侯对插手蓟辽也没多大兴趣,把士兵交给秦良玉完事。 至于忠勇侯的真假,他和胡三春都很陌生,与之前性格大不一样,且此人对胡三春非常暴躁,一路戏耍回京。 崇祯点点头,心里明白了几个要点,替身终究是替身,为难胡三春,恰恰是为了不露馅。 忠勇商号练一万骑军,全部投入锦州,这与英国公的目标一致,皇帝从不认为英国公会造反,他就是单纯抢武权。 调五千人入京,大概是准备去剿匪。 方一藻、秦良玉的弱势很正常,为了银子嘛,不寒碜。 皇帝吃惊的是胡三春,单纯对外表吃惊。 圆滚滚的大胖子,第一次看到就让皇帝吃惊了,现在……就像干瘪的尿泡。 肚子突然小了一圈不说,眼角、下巴的皱纹比七十多的新乐侯还严重。 十天时间,这得多大的狠心,才能把胡三春折磨得小了一号。 “胡爱卿,你不难受吗?一千多里路,全程跑回来?” “回陛下,偶尔会坐爬犁,微臣感觉轻便不少,面色狰狞,惊扰陛下。” 崇祯没发现他说话很有逻辑,再次上下扫了一眼,摆摆手道,“既然他回来了,太行商号就没必要守着,谁也没他说话好使,爱卿回家休息休息。” 胡三春和巩永固躬身退走,崇祯看着殿外淡淡微笑,难怪上次英国公说后军都督府乃国柄,不可私授。 这是咬定朕不敢更换掌印都督,英国公是想让替身提督锦衣卫啊。 想得美! 皇帝思索之间,一个金袍身影和一群红袍出现在乾清门。 崇祯从御桌后起身站到殿中,笑眯眯看着靠近的身影。 正想着聊小时候哪件事让他难堪,陆天明进门,学着李建泰,一下抱到皇帝的腿,把伸手微笑的崇祯闪了个空。 “陛下啊,微臣受尽屈辱,日夜做梦回朝,再见陛下,一切都值得,听闻陛下称呼微臣义弟,不敢当啊…东虏当日偷偷把微臣捆走,牢狱三年,此仇不共戴天…请陛下允许,微臣要灭了东虏,一泄心头之恨。” 陆天明没有人家李建泰丰富的情绪,听着都干涩。 朝臣站两侧略有尴尬,再加一点讥讽,皇帝拍拍后背,“木头起来说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曹化淳和王德化一人一只胳膊,把陆天明从地上拉起来,皇帝看他双眼略红,却没有一丝泪珠,笑着拍拍肩膀, “头发长了,胡子更长,朕都不认识了,东虏折磨大明功臣,不得好死。” “是啊,微臣誓灭东虏。” “好,木头有志气,但你现在是勋贵,身份不同了,经营商号更能帮到朕。” 陆天明神色一顿,犹豫问道,“那微臣就给陛下经营内库?” “哈哈哈,内库有什么意思,木头组建了太行商号,塞外又照搬了忠勇商号,为何其他地方不能呢?” 陆天明恍然大悟,“陛下圣明,微臣马上在京城和北直隶组建商号。” 嗯?! 崇祯被噎了一下,温体仁出列,笑着躬身,“陛下,忠勇侯回朝乃大喜事,经营商号是戏言,若不安排正职,难免被人诟病。” 皇帝刹那决定跳过试探真假,没必要嘛,真木头敢抢玉玺,哭啼啼就见鬼了。 “爱卿言之有理,朕很了解木头,你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朕。” 陆天明一咬牙道,“微臣只想灭虏。” “那当然,但你得做事啊,不会窝在府里生崽子?” “陛下,微臣出身锦衣卫啊,除了锦衣卫也不会做其他事。” “你想提督亲军衙门?” “那不敢,微臣本就提督南镇抚。” “哈哈哈~”崇祯再次大乐,“侯爵提督南镇抚司,骆卿家能难受死,朕还是很相信你的兵事才能。” “哦,提督京卫也行,谢陛下。” “不,京卫不过是个总兵衙门,掌管顺天府屯田卫和运河护卫,这是大材小用,木头怎么不想去京营呢?” “京营在内长城啊,微臣恳请提督上林苑监。” 崇祯朝他笑笑,扭头返回御座,轻咳一声道,“忠勇侯回朝,朕十分开心,既然英国公病休,后军都督府由丰城侯节制,不如转由忠勇侯,朕更相信木头的才能。” “臣附议!”温体仁立刻躬身。 其他人也跟着躬身,“臣等附议!” 陆天明瞥了一眼成国公,朱纯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应该接到了南边暗示,不要在无法阻止的事情上出头。 “木头,从今以后,五军都督府就靠你了,勋贵所节制的京营、上林苑监、太仆寺、漕运总督等衙门,由你来节制。” 陆天明立刻躬身,“微臣惶恐,不敢奉召。” “有什么不敢,朕说过,朕信你,丰城侯李卿家认为呢?” 李开先出列躬身,“回陛下,微臣只是代国公府节制,并不掌印。” “哦,对,你是个传话的人。就这么定了,从现在开始,忠勇侯掌后军都督府大印,节制五军,节制武勋。” 朝臣抢在陆天明面前躬身,“微臣领旨。” 崇祯满意点点头,“木头三年未回家,朕也不能不近人情,先回家去,咱们随后再聊。诸位卿家也散了。” 面圣结果每个人都很满意,朝臣等着看忠勇侯和英国公的笑话,低头退出殿外。 陆天明看着皇帝对他笑眯眯又充满揶揄的眼神,适当回应了一个为难之色,躬身离开乾清殿。 第626章 南北问题也是深层根由 崇祯看着消失在乾清门的身影,难得有一股游戏胜利者的姿态。 他不相信有人能忍住权力的诱惑,英国公反正还是那点权力,随便你们折腾。 张维贤也没有让皇帝失望,一刻钟后,崇祯就听说张维贤带忠勇侯去了后军都督府,把皇帝乐得又哈哈大笑了两声。 后军都督府公房,张维贤好久没来了,但他没有坐到主位,只是在旁边坐着。 陆天明一人高高在上,周围坐着七十多人,勋贵本人以及未来袭爵的后代。 面前放着四个都督府大印。 没错,是四个。 成国公一到都督府,就把大印也交了出来。 这是徐弘基的一个态度,但魏国公不是与‘替身’交易,而是英国公的面子。 大厅安静了两刻钟,内阁三个中书舍人才来送圣旨。 陆天明展开看看,放到身后的架子上,门口的亲卫把大门一关,瞬间针落可闻,新任大都督开始训话。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陆某没兴趣点火,人有亲疏远近,事有轻重缓急,陆某也无意更换谁,想做您就做,不想做您就让别人做,与公爷唯一的区别是,陆某不会考虑制衡,有谁愿意休息吗?” 陆天明等了一会也没人开口,他挨个在面前的大印上弹了一下。 叮~叮~叮~叮~ 让人莫名紧张。 陆天明突然嗤笑一声,“大明五军,除了中军大印,剩下的都在面前,二百年前足可颠覆基业的权力,如今皇帝轻易转手他人,朝臣也丝毫不在乎,依靠五军生存的诸位,有没有觉得奇耻大辱?!” 这话不能不接,刚袭爵还在丁忧的定国公徐允祯拱手道,“大都督言之有理,奇耻大辱。” 陆天明轻蔑摇摇手,“不,哪里有奇耻大辱,我是感觉不到,相信诸位也感觉不到,咱也不用自欺欺人,五军已经烂了,兵权已经丢了,就算陆某捡回来,诸位认为是五军的权力吗?” 成国公这时拱手,“大都督不妨明言,大伙都是自己人。” 陆天明笑笑起身,在众人面前踱步转圈,一边走一边说。 “其实所有事情,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不知你们发现没有,京营、九边将官全是北人,而边镇所有文官,都是南臣。 以文御武,除了武备崩坏,还带来一个更严重的地域对立问题。 即南人对北人的凌辱。 勋贵作为北人的头领,为北人做了什么贡献呢?或者说为了消除南北隔阂,勋贵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呢? 我是没看到,别人也没看到,所以五军堕落是活该,文臣用以文御武的策略,不仅掏空了边镇节制权,还把人心也毁了。 勋贵不为军士做主,军士自然堕落尘埃。 你们,以及你们的长辈,还有英国公,都放任了这种现象。 也许百年前这不是个大矛盾,也不值得勋贵动手,反正你们有田有产有生意,但你们现在回头看看,大明立国存在的南北问题,过去二百年了,不仅没有消除,到此时此刻突然变的尖锐起来。 旧的矛盾一旦爆发,那就是灭国大患,你们,以及你们的长辈,共同把朱明推向深渊,共同摧毁自己依附的王朝。 大明如今存在的问题,归根结底是皇相问题,文武问题,土地问题、豪商与士绅的问题,但他们全部建立在南北对立基础之上,消除大明隐忧,解决朝政隐患,首先要解决南北问题。 诸位来说说,怎么办?” 成国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英国公则笑眯眯的,其他人表情很凝重。 徐允祯再次拱手问道,“天明不会对南臣动刀子?” 陆天明摇摇头,“孙承宗之前一直被弹劾,就是他得不到中枢信任,因为他是保定人。如今孙承宗致仕,北方除了陕西陈奇瑜,知府以上大员几乎全部是南臣,就算陆某控制了边镇,在诸位心里,他们是我们的奴婢吗?” 众人齐齐摇头,丰城侯开口道,“天明是说他们天生有后盾,有利用价值?” “没错,南直隶占天下一半税赋,有江南就有大明,这是每个人心中下意识的行为,久而久之形成了规矩,如今山西提供另一半税赋,那是不是说,山西人应该占据一半朝堂?”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腰杆不由得直了直,好像……是应该,五军都督府不是什么都没有。 张维贤这时候开口,“占据一半朝堂没必要,朝堂本身就是一群破烂,占了也没用,但诸位应该想想,太行商号和忠勇商号是如何获得如今大势,我们应该扩大优势,等我们占据绝对优势,自然有人为我们辩经。” 陆天明点点头,“公爷说的在理,陆某没心思在朝堂玩什么,也玩不出花样,勋贵要想得到别人尊重,应该发现本质问题,附身解决问题,武权没什么妥协余地,也无需过多人进来掺和。 但武权依附在税赋之上,那解决南北问题,首先得解决税赋问题,财政一旦缓解,各方面占尽优势。 本侯计划在京城、蓟镇、保定、真定、河间、山东、陕西成立新的商号,吸纳所有本地士绅,他们若想参与商号,必须放弃土地,交给百姓耕种,若不停忠告,免不得动用一点非常规手段。 上林苑监的皇庄皇田在北直隶,咱们说了算,那皇家也要参与商号运作,无需经过陛下同意。所有商号之间的共同规矩都一样,由本侯来监督执行,以此为目的,三年后彻底解决财政问题。 当北方四省税赋超过南方的时候,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这就是本侯的计划,也是五军都督府的重点,勋贵家资丰厚,想必不会退后,分开参与商号运作去。” 大厅沉默片刻,众人齐齐躬身,“大都督英明!” 陆天明返回主位,大声说道,“本侯没想撇开谁,也没想打压谁,勋贵一体二百年,希望大家以后都能挺直腰杆。” “大都督!”成国公大叫一声,“朱某有个疑问,士绅若不配合,有什么非常规手段?锦衣卫?” “可以这么理解,但陆某有更简单的办法。” “请大都督赐教。” “成国公好像忘了,天下如今到处是匪,而陆某还是剿匪监督钦差,有匪的地方本侯就能管,尚方剑还在宋裕本手里呢。” 成国公一愣,“这…这如何使用?大都督既然回朝,就应该立刻上交。” “本侯没有尚方剑,交什么?!” “不是在宋裕本手里吗?” “是啊,那是陆天明尚方剑,又不是本侯的,本侯是太岁,不是钦差。” 成国公看着他,胸膛起伏两下归于平静,其他人恍然大悟,又面带喜色。 哈哈,忘了面前之人是唯一的剿匪监督钦差,就算是晋陕钦差,可流贼是陕西人啊,只要脸皮够厚,随时可以强行插手,洪承畴也只能低头,这玩意还是实力说了算嘛。 皇帝能强行收缴尚方剑吗? 不能啊,都在外三年了,收尚方剑等于废太岁、废忠勇侯、废商号,这是逼千万人造反。 第627章 操纵皇帝的新方式 陆天明第一次集合勋贵开会,给放了个大炮仗。 成立商号势在必行,没必要躲躲藏藏,这中间也许会有点博弈,但不能影响来年春季耕种。 众人明白新掌印准备做什么,就被陆天明撵走了,若每个人都想说两句,现在哪能顾得过来。 但留下了丰城侯和宁远伯。 陆天明指一指李开先,对李尊祖说道,“尊祖,这家伙在京城做生意,你不能在文牍司待着了,把那地方扔给骆养性。” 作为朋友,李尊祖也不可能废话,瞥了一眼张维贤,犹豫说道,“我知晓神机营在西郊练兵,五日前又回来五千骑军。” 陆天明哈哈一笑,“尊祖,你知道皇帝为何不提这五千人吗?” “因为他们属于你节制啊。” “没错,但他很快就会动用这五千人。” 李尊祖脑子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天明刚才故意说给众人听?” “无所谓故意不故意,各方面的主动都在手里,懒得管他们暗中做何事,皇帝的想法更无关紧要。” 李尊祖懂了,“那…那你看着安排,我家里没银子。” “勋贵做事,无外乎皇庄皇田,我堂兄忠诚伯也在屯田,给你一个别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山海关后的永平府有皇田十五万亩,但那地方几乎没什么收入,你先去摸一摸,等过年咱们再说做什么。” “好,听你的!” 陆天明点点头,起身与李开先一起推张维贤离开。 接下来会有很多琐事,但也不会有人打扰,毕竟过于扎眼,众人也得让他与家人团聚。 陆天明对徐允爵的邀请一点也不着急,他还要趁机玩玩呢,让朝臣见识一下咱的手段。 越不急,越有人急。 比如皇帝。 仅仅两个时辰,寝宫的皇帝收到一封密信,内容就是后军都督府的话。 崇祯看到张维贤帮忙撑场子,差点笑出声。 但他随后大怒,拿起茶杯摔地下,怒不可遏大骂,“混蛋,无耻,休想得到任何名义。” 崇祯这想法还没坚持三天就破防了。 他以为别人都像他一样,喜欢掌控,喜欢事必躬亲。 陆天明偏偏是个‘懒人’,嘴快脚快,但从不具体做事,就算是做千户,陆天明也从未想过事必躬亲。 忠勇侯这一回家,哪里都没去,拒绝访客,一心与家人团聚。 勋贵超乎寻常的安静,崇祯心里却越来越发毛,总觉得事情偏离了掌控,让郭石头去侯府看看,结果他进去也没见到人,说忠勇侯一直在睡觉。 皇帝立刻猜测此人暗度陈仓,偷偷去了山西掌控商号。 好奇、生气、焦躁、猜忌…短短三天就失眠了。 且南边依旧是每天有求援奏折入京,流贼越来越靠近中都,大明龙兴之地随时有被掀翻的可能。 皇帝急得冒鼻血。 别人什么都没做,他自己把自己搞到了崩溃的边缘。 十一月二十。 温体仁手里拿着一本‘加工’过的信件,来到乾清殿。 皇帝嘴唇越来越薄,眼眶越来越黑,眼珠越来越红。 人嘛,也越来越好骗了。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说!” 崇祯头也不抬,眼珠子一直盯在舆图之中。 “陛下,京城异常安静,朝臣不再关心天下大事,但天下却越发危险了。” 温体仁一边说,一边把信件放到御桌。 崇祯不耐烦瞧他一眼,拿起来抽出一张纸。 长卿兄,现已查明,流贼同时威胁江北、中都、曲阜。江北必破,税赋重地遭殃,闯贼有称帝野心,江北之外,中都、曲阜,必破其一。 曲阜暂且不提,中都快破了,大明皇陵之地凤阳、祖陵之地盱眙,皇陵卫已经守不住了,凤阳巡抚与一心报夫仇的小姐不和,徐小姐已带新兵去守盱眙,那凤阳就被她放弃了。 徐家小姐要报夫仇,文官干扰她难练兵,那就让文官去死,她只要守住盱眙的祖陵,照样是大功,且能利用凤阳诱敌,诛杀流贼头领。 中都若破,皇帝难免被胁迫下罪己诏,圣君之名沦为笑谈,污浸史册,朱明颜面尽失,长卿考虑尽快辞官,切记,切记。 崇祯看的青筋暴跳,看完撕拉扯掉,一头扔温体仁脸上,“大胆,都反了吗,想知道朕的刀快不快吗。” 皇帝大概也是才想起来,中都两个皇陵很不好守。 太祖父母和兄嫂在凤阳皇陵,太祖的祖父、曾祖、高祖却在洪泽湖边的盱眙县祖陵,两地一东一西距离二百里呢。 温体仁把碎纸捡起来,等皇帝呼哧呼哧喘了一会,才轻声说道,“陛下,密信是微臣好友钱良坤写来的,他是魏国公的家臣,也是徐允爵的随身管家,没有比他消息更灵通的人了,南边真的无法守住凤阳,三十万流贼,他们说什么也不行啊。” 崇祯牙齿咬的嘎吱响,双拳猛捶御桌,用尽胸膛力气大吼,“逆贼,一群逆贼,全是逆贼。” 温体仁聪明没有接茬,皇帝自己喘了一会,冷冷说道,“下令卢象升支援,洪承畴即刻开拔去往中都,凤阳若失,一律斩首。” 温体仁这才摇头道,“陛下,他们兵力单薄,朝廷必须守住凤阳,不是找罪臣,且流贼会掉头劫掠曲阜,这样江北、中都、曲阜都会丢失,以孔家的操守,闯贼真的要称帝了。” 崇祯猛得扭头看着他,眼里的凶光似杀人,“温卿想说什么?你不会想调神机营的五千骑军南下?朕绝不给他们剿匪的名义。” “微臣是这个意思,但不能这么做,需要别的借口拖英国公下场,后军大都督节制漕运啊,黄淮也是漕运的一部分,如今漕运被破坏了……” 温体仁点到为止,崇祯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问道,“为何京城如此安静?” “也许…英国公和忠勇侯都在等陛下求他们。” 崇祯一咬牙,“朕是皇帝,为何要去求他们,传旨,漕运事关大明安危,忠勇侯巡视运河,无需入宫拜别,马上启程,漕运恢复方可回京。” 温体仁立刻躬身,“陛下圣明,能制衡英国公的只有魏国公,他们在淮安应该会商议如何驱赶流贼,朝廷无需发愁。” 崇祯眉头一皱,“温卿去慈庆宫转转,皇嫂入京以来,多次轻装出宫看望养女,但忠勇侯回京后再未去侯府,温卿传旨不妨护卫皇嫂一起转转。” “陛下圣明!” 第628章 纯粹的士大夫更好玩 温体仁离开乾清殿,神色很凝重。 陆天明说他得去南边一趟,最好带骑军去。 首辅亲自办,这还不是小意思。 但这只是陆天明计划的一半,他要正大光明的去,正大光明的回,还得玩玩。 那陆天明为何刻意安静呢? 一来他真不想跟人逼叨叨,更不想毫无意义的打哈哈。 二来他若主动做事,有些人会破坏,皇帝根本招架不住忠勇侯在朝堂玩权争,乱插手会逼人弑君的。 大军也必须在灭虏时才能出现,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着什么急。 半个时辰后,温体仁、吴宗达亲自传旨,首辅‘顺带’把孔贞运也忽悠跟随,带十个禁卫护着张嫣,来到忠勇侯的别院。 三人被带到中院客房等候,张嫣只身去往后院。 娃娃们的哭声、笑声、闹腾声很嘈杂,几人安静喝茶。 陆天明根本不在后院,张嫣在拱门处转了个身,顺着墙角廊道反而来到了前院。 这院子本来就是闲住的别院,富贵人家一般都请神,有单独吃斋念佛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侍卫告诉她没人,张嫣推门进屋,喜滋滋来到卧室,里面很暖和,一下扑到打盹的人怀里。 陆天明还以为是王宝,下意识小心扶住,睁眼才看到是张嫣。 “前天晚上才陪你,说了不要随便出宫。” “呸,是温体仁来了,你的奸计得逞了。” “哦!”陆天明没多大兴致。 张嫣看他懒洋洋的表情,妩媚献吻。 陆天明猛得坐起来,“好了,我得去见见孔贞运。” 张嫣不愿意了,“骗子,你说人家再次怀孕,皇帝肯定让出宫。” “时间不合适,美人应该想想,皇帝为何不用你辨别我的真假,而且他似乎咬定你会说我是真的。” “傻子才跟他玩真假游戏呢。” “是啊!”陆天明穿鞋下地,回头拍拍她的脸,“皇帝其实不在乎我们关系,等过年之后,我们就能在禁宫相聚。” 张嫣眨眨眼,“为什么?!” “皇帝活脸,极其害怕失信于世,这种思维看起来强势,其实在一步一步后退,就算他下罪己诏,也从不会反思。” “那他还有什么用?” “有啊,不去南边就永远有用。” 张嫣明白了,陆天明已扭头出门,她连忙跟上,像个小孩似的抱着胳膊靠身上,“一会看看女儿,妾身就回宫了,郎君是力挽狂澜的英雄,这京城平时看着个个聪明,此刻却一个个瞎眼了。” “人都侥幸,干嘛咄咄逼人,这两天对付我的阴谋还真不少,我都看花眼了,以前会头疼,现在听个乐子。” “阴谋?什么阴谋?” “比如户部尚书侯恂想查京营的账册,阁臣钱士升在酝酿暗中清查勋贵资产,找一个突破口诬陷勋贵贪墨。” 张嫣切一声,“两个东林老骨头,比皇帝还愚蠢,听着都傻气。” 陆天明哈哈一笑,后臀抹一把,“去看女儿。” 老情人很满意他的表现,左右瞅瞅,踮脚亲一口,从拱门向后院而去。 陆天明这两天玩着两场戏,给徐允爵写了一封信,要求很过分,但他知道徐允爵不会拒绝,眼下先玩京城的这部分。 负手来到客房,喝茶三人组连忙起身迎接。 陆天明晃晃悠悠到主位,懒洋洋道,“孔大人,听说你自诩辨别我的真假,是说翰林院找起居注那回事吗?” 孔贞运眨眨眼,“侯爷真的被东虏关押在辽东?” “老大人,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孔贞运脸色一红,拱拱手道,“老夫…下官小人之心,侯爷见谅。” 陆天明摆摆手,一脸无所谓。 温体仁趁机举着圣旨给他,把皇帝意思解释了一下,背着另外两人眨眨眼,示意一切稳妥。 陆天明展开圣旨看看,神色纠结,看得孔贞运一脸疑惑。 好半天合上圣旨,没有说是否奉召,而是对孔贞运道,“老大人,首辅和次辅到家里,是他们小人之心,臆测陆某私自到山西去了,老大人所为何事呢?” “下官只是…单纯陪娘娘转转。” “您可真闲,老大人是池州府建德县人,老家西边百里乃江西九江府,大江对面就是流贼肆虐的安庆府,老大人不关心家乡吗?” “天明此言诛心,老夫不仅关心家乡,更关心江北百姓,恪守本分就是支持朝廷剿贼。” “哦,那问您个家里问题。您是至圣62代孙,乃宋代南宗之后,元朝一统天下后,南宗放弃爵位,逐渐衰落,族人离开浙江衢州的至圣庙,分散各地,当今曲阜的衍圣公孔胤植是您的族孙,您与曲阜关系怎么样?” “老夫不知你想问什么,天明好似忘了,南宗虽然失去爵位,却是世袭的翰林五经博士,主支依旧常驻南京,都分家十多代了,除了族谱能追溯一下,没别的关系。” “好极了,晚辈再问个问题,若曲阜本宗被流贼一锅端,南宗继承衍圣公职位,可以安抚天下读书人吗?” 孔贞运本是探讨的神色,此时惊悚起身,“你说什么?” 陆天明伸手指指温体仁和吴宗达,“这就是陆某巡视运河的真相,事关孔家,您还跟着看热闹呢?真是愚笨。” 孔贞运激动的浑身发抖,“孔家没人抢爵位,流贼若劫掠曲阜,家庙被破坏,至圣被打扰,儒士如何面对圣人教导,士大夫有何颜面与天子共治天下。” “哦,明白了,老大人也知道,京郊有一支陆某的骑军,陛下让我巡视漕运,其实是缺少钱粮耍赖呢,既不给银子,又想让我办事,而且是同时防守中都和曲阜,相隔八百里,五千人毕竟兵力过少,陆某也不是真的神仙,只能防御一处,老大人您说,曲阜重要,还是中都重要?” 这是个要命的问题,孔贞运瞬间憋得两脸通红,“陛下咋可如此,天明既然是后军大都督,为何不调兵剿匪。” “因为我是朱家的臣子啊,又不是你孔家的臣子。” “荒唐,孔家也是朱明的臣子,怎么能这么想。” “那您说说,晚辈该怎么想?又该怎么做?这圣旨是奉召呢,还是不奉召?” 孔贞运急得浑身发抖,一扭头走了,留下一句话,“老夫去面圣。” 第629章 叩阙,昏君或暴君二选一 陆天明瞬间就把崇祯的计划给破了。 且计划也是他授意温体仁点拨皇帝,‘两头堵’的左右互搏,完全不给皇帝选择的余地。 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帝以后安静。 孔贞运一走,温体仁立刻在吴宗达耳边低语一句,后者也朝陆天明拱拱手,跟着面圣去了。 陆天明与温体仁是个人合作,而不是与乌程党或南臣合作,大佬卖起党羽来,那是相当彻底,可见温体仁也对南边寒心了。 两人坐着百无聊赖,陆天明歪歪脖子叹气一声,“其实我只想推广商号,让商号在北直隶快速展开,若陛下知晓我放弃中都和曲阜只为拓展生意,也不知会不会被气死。” 温体仁点头回应,“这斗心局确实有点复杂了,心惊肉跳。” “老温你以为呢?” “老夫不能猜,时间很重要,你别玩崩了。让皇帝同意骑军南下,又不能真的到中都作战,展示你守中都和曲阜的意愿即可,博取士大夫同情,事后还不能承担任何责任,让天下人感激你,嫉恨皇帝,很复杂的一个局。” “人心局不过欺骗两字。胜败无所谓的,施展计策靠的是实力,兜底靠的更是实力,若到时我没有实力兜底,东虏也加入混乱,天下人更害怕。” “有道理,无论中都还是曲阜,都没有京畿重要,明年才是忠勇侯真正现世的时候,我们不屑剿匪。” 陆天明点点头,靠在椅背,等等看吴宗达带回来什么消息。 乾清殿。 崇祯刚刚忍让妥协,挑战了自己忍耐的临界,还未恢复平静,又被孔贞运顶着鼻子大骂不孝,肺都快气炸了,殿内震荡皇帝的怒吼。 “……孔贞运,你居心叵测、扰乱军心、臆测君王、诽谤君父、煽风点火……你想造反吗?!” “陛下空有圣君之名,朝廷明明有大军,为何不用,忠勇侯三千骑军能剿灭二十万流贼,如今有五千人,区区流贼,顷刻荡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的面子毁了曲阜、毁了中都、毁了大明…” “反了,反了…来人,把这老东西拖出去杖毙…” “陛下、陛下…抛弃至圣,如同抛弃大明啊……” 孔贞运被禁卫拖出乾清殿,直接拖到待招房捂嘴,对着凳子上一堆甲胄啪啪甩板子。 孔贞运挣扎了几下,看到面前一脸揶揄的西宁侯宋裕德,突然冷静下来,甩脱禁卫,冷冷问道,“老夫是不是又被耍了?” 宋裕德笑了笑,“老大人,流贼距离曲阜远着呢,他们只是想劫掠曲阜,而不是曲阜有危险,陛下当然更关心中都。” 孔贞运眼皮一瞪,才发觉自己不知剿匪具体形势,气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这一下打醒了,猛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纳闷问道, “忠勇侯想去剿匪?这是好事啊,为何搞的这么复杂?他请缨不就行了?天下求之不得。” “老大人说错了,百姓求之不得,官场却无人想看到忠勇侯剿匪,但他们又知道忠勇侯不去南边,中都和曲阜必失其一,陛下才找了个巡视漕运的借口。” 孔贞运瞬间泄气,“陛下早晚被面子害死。” “这不是面子的问题,是国柄问题。” “忠勇侯怎么会造反。” “扯不到那么远,但皇帝会猜忌啊。” “那你们这么一搞,岂非变成了死局?” “不会,孔大人可是清流领袖。” 孔贞运后知后觉,才发觉他带头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把皇帝逼到悬崖了。 心下焦急,刚想出门,宋裕德使了个眼色,两个禁卫在老头腰间啪啪两棒子… 啊~ 老孔的惨嚎尖锐刺耳,疼得他鼻涕眼泪齐流。 一直以为廷杖可以挨三十下,真打起来才知道,两下都挨不住。 宋裕德到身边摇摇头,“老大人,您忍着点。” 孔贞运刚恢复一点神志,啪啪,后背又是两棒子,瞬间感觉心肝脾肺都被敲了出来,吼都吼不动了,只剩下哼哼。 “住手,住手…” 乾清殿内传来曹化淳惊恐的喊声,宋裕德看孔贞运精神头还不错,示意禁卫再给两棒子,扭头从待招房隔门退走了。 嘭~ 曹化淳推门,焦急推开禁卫,孔贞运看起来已奄奄一息,大总管瞬间觉得大祸临头。 “混蛋,谁让你们打孔大人。” “曹公公,陛下口谕,打死为止。” 曹化淳差点喷一口血,来不及了…… 吴宗达已经带人来了,内阁和詹事府属官最近,一群人涌到待招房门口。 有的气愤,有的慌张,有的急切,有的羡慕… 急切和羡慕是因为老孔求仁得仁,廷杖这么一挨,要扬名天下入阁了。 吴宗达一把推开曹化淳,把孔贞运扶起来,老头刚挨完揍,骨头没什么事,但后腰疼得他站不住。 嘶牙咧嘴,看起来有点惨。 “孔兄,你怎么样?陛下怎么可以随意廷杖大臣。” 孔贞运再实心眼也知道,他这时候不能退,悲愤大吼一声,“京城有骑军,有摧枯拉朽的忠勇侯,陛下却默不作声,中都、曲阜、江北一旦被破,天下士子颜面尽丧,朱明颜面尽丧,老夫愧对列祖列宗,无颜面对天下百姓,但求一死。” 士大夫没人敢在这件事上落后,众人齐齐大吼,“老大人一心为国,咱们与老大人共赴仁义。” “对,共赴仁义。” 孔贞运一挥手,“老夫叩阙,陛下不同意忠勇侯剿匪,不同意消除中都曲阜之危,老夫誓死不退。” “对,叩阙,叩阙。” 事情变化太快,曹化淳目瞪口呆看着一群人到玉阶下跪。 清流为勋贵叩阙,倒反天罡、日月倒悬,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 这种事传播很快,不到一刻钟,乾清门就跪不下了,詹事府、翰林院、六科、礼部、都察院…全是清流。 再等一刻钟,六部也躲不了。 半个时辰,京官全得来,否则就是自绝官场。 他们没得选啊,就算忠勇侯是孔贞运的‘夹带’,还是没得选。 中都和曲阜是底线的底线,谁去支援不重要,忠勇侯就忠勇侯,打败流贼咱再搞这个侯爷。 崇祯还没消气呢,偏殿看着跪了一院的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想不通这群混蛋为何给勋贵请缨。 逼迫君父,一群逆贼,死不足惜。 温体仁惊慌失措从乾清门大步而入,上玉阶都是跑着,到偏殿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片刻迟疑不得,再跪半个时辰,所有人都被裹挟了,既然是孔贞运闹事,那就让这狗东西做钦差,监督大军肃清黄淮匪患。” 第630章 软硬都不行了 刚愎自负,一心把人往坏处想的人,是没脑子的。 崇祯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温体仁又给了他一个巧妙的借口。 没错,孔贞运和忠勇侯当钦差,两京勋贵和孔氏南北两宗全被拖下水了。 朕把祖宗基业交给你们,丢哪里都是你们的问题。 有人给扛雷了。 完美! 皇帝很快对温体仁点点头,沉闷说道,“传忠勇侯觐见,把这些吃闲饭的家伙撵出去。” 温体仁了然,大步来到乾清殿玉阶,“陛下有旨,孔贞运任剿匪监督钦差,与忠勇侯一同南下,督促卢象升、洪承畴等所有剿匪大军,共同剿灭黄淮流贼。” 成功来的太突然了。 清流刚刚跪下,还没进入状态,闻言齐齐给了首辅一个鄙视的眼神。 暗骂首辅毫无战斗力。 孔贞运深吸一口气,强忍后腰刺痛磕头,“微臣领旨,誓灭流贼。” 温体仁扫了众人一圈,“孔大人入殿,其余人散了,大明朝事艰难,起哄解决不了任何事,别以为圣君和善就跋扈。” “微臣告退!” 众人到孔贞运身边打招呼加深友谊,钦差回京肯定入阁,不能忘了叩阙战友。 孔贞运哭笑不得,你们他妈还想着朝中这点破事,真正的实力派只会把这当做戏台。 打发走众人,孔贞运跌跌撞撞回乾清殿。 皇帝在偏殿锦榻闭目端坐,温体仁和曹化淳在身边低头无语。 孔贞运知道皇帝在酝酿情绪等忠勇侯,咬牙坚持站在温体仁下首。 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眼看下值时间,王德化才出现,“陛下,忠勇侯求见,侯爷刚刚送娘娘回慈庆宫。” 崇祯微微点头,陆天明跨门而入,“微臣拜见陛下。” 皇帝伸手一抬,竟是让他坐榻边,“坐,朕近日抱恙,御医吞吞吐吐,木头先给朕瞧瞧,一会咱们再谈。” 陆天明很自然坐在榻对面,“哦,微臣唐突。” 两人齐齐伸手,崇祯盯着他的眼睛,陆天明回应一个淡淡的微笑。 屋内四人却大气不敢出,两个金袍对坐,何曾想过这种场景。 陆天明号脉完成,示意另一只手,皇帝也没有犹豫,立刻换手。 过一会陆天明收手,“陛下血气方刚,没什么病。” 崇祯笑笑,“是吗?木头也和御医一样,吞吞吐吐?” “陛下也许心烦气躁,失眠盗汗,食欲不振,这是心病,无需服药。” “心病?木头是济世良医,难道束手无策?” 陆天明嫌他啰嗦,直接从怀中掏出刚才温体仁给的圣旨,“陛下无需给微臣下新的圣旨,两张大印纸即可。” 崇祯双手猛得一握,差点破防,鼻翼大张,显然在强忍怒意,呼哧,喘了一大口气,“木头要玉玺白印做什么?” “杀人啊,剿匪能有多难,趁东虏大雪被困,调塞外骑军入中原,别说流贼有三十万,三百万也不过是个数字。” 崇祯两眼大瞪,眼皮突突突直跳,温体仁这时候道,“忠勇侯,流贼并非三十万,至少有六十万人,三十万是虚数。” 陆天明嗤笑一声,“六百万也是个数字,陛下一句话而已。” 崇祯捏捏眉心,缓了一会,抬头问道,“卿家需要多少粮草?” “这个说不好,若只需要一个月,三万石管够。” 崇祯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万?!” “没错,大军本来也用不了多少粮草,陛下好似忘了,塞外大军是商号养军,他们只有饷银和草料开支,没有朝臣管理节制,自然也无人贪墨。” 崇祯猛得下地,又吃惊又愤怒,大声吼道,“养活一万骑军,一月只需要三万石粮草?” “咳!”温体仁轻咳一声,“陛下,忠勇侯说的是日常开销,没有三百万两,骑军的战马和军械都配不齐。” “哈哈~”陆天明大乐,“其实更多,但剿匪三万石粮草管够了,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微臣是后军大都督,地方巡抚无法节制,做剿匪钦差会让地方难受,陷陛下于不义,就以巡视运河名义南下即可。” 崇祯脸色顿时冷下来,“非得关外大军才能剿灭?” “京城五千骑军也行,不过,还是需要等几天才能出发。” “需要朕提供粮草?” “不,商号不缺这点粮,微臣懒得听朝臣叽叽歪歪。若五天前圣意南下,骑军立刻就能出发,现在却需要召集整备,五天是最快的。” 崇祯再次两眼一瞪,“你竟然解散了刚到神机营的骑军?!” “是啊,毕竟是京畿重地,五千人在兵营,难免居心叵测之辈借机生事。他们有的回宣镇,有的在京郊各县寻找落户地,非常分散,一时无法聚集。” 崇祯莫名松了口气,神色缓和多了,伸手拍拍他的胳膊,“朕说过,朕信你,那就二十六出发,中都安危,朕就靠你了。” “微臣万死不辞。” 崇祯看一眼曹化淳,大总管愣了一下,才低头到外间御桌上拿回大印,在小桌上盖了两张空白纸,躬身递给皇帝。 崇祯直接递给陆天明,“老规矩,朕只有这了,要杀就杀干净,不要招安。” 陆天明躬身接过,“陛下放心,以杀止杀最简单。” 他一边说一边把大印递给孔贞运。 老孔怔怔接到手里,什么意思? 陆天明淡淡一笑,“孔大人,地方节制不了陆某,空白印也用不着,你是钦差,骑军随你行动,本侯从运河南下,孔大人从大官道到冀南与卢象升汇合,多听听能臣的建议,不要瞎逞能。” 孔贞运一瞬间每个毛孔都在兴奋,感动的一塌糊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崇祯兴奋大吼,“好,木头果然是朕的兄弟,剿匪一切拜托两位卿家,朕能睡个好觉了。孔师傅,温卿家,詹事府设宴,帮朕好好感谢木头大义。” 第631章 天地囚笼局 天色黄昏。 陆天明、温体仁、孔贞运从乾清殿出门。 不管如何,明天朝臣就知道了,中都曲阜的安危,现在由忠勇侯负责。 忠勇侯还把大军交给孔贞运,如此忠诚之辈,于情于理都得先夸两句,打完咱再说。 陆天明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神色很冷淡,腰间又多了一柄尚方剑。 监督漕运的,这玩意理论上可以到杭州。 皇帝啊,真正谈大事的时候,他的脑子完全不在大事上。 否则也不会让温体仁在詹事府招待,就是想把张嫣的事在有限范围内戳破,当做一个拿捏的把柄。 你也不想想,大明皇帝现在连一个小小的祖大寿都拿捏不了,还想拿捏将门的爷爷。 靠一个女人,能拿捏个鸡儿。 詹事府与文华殿一样都是属衙,自然有晚上轮值的地方。 慈庆宫现在内外站着笔直的禁卫,那些净军不见了,这才是国本大宫真正该有的样子。 陆天明到詹事府值房,清流君子立刻过来见礼,包括之前的贺逢圣、张至发等人都没落下。 陆天明靠着椅背,笑不露齿,习惯一下他们的虚伪。 禁宫即将落锁,他们才赶紧离开。 酒宴本来就不是目的,陆天明与温体仁互相碰杯小酌,对激动、兴奋、又慌张的孔贞运有点无奈。 老头一口菜都没吃,半壶下肚,喝懵了,紧紧抱着怀里的两张空白印纸。 这玩意对老孔过于刺激,还没恢复平静,温体仁叫禁卫把他抬去休息。 陆天明也不想喝了,京城说到底,还是没什么事能提起精神。 温体仁送孔贞运休息后,鬼鬼祟祟返回,“天明,你不会想去后殿?” 陆天明无聊看他一眼,“我真不想去,天天滚肉有什么意思,但不去的话,皇帝不放心,你也交不了差。” 温体仁挠挠额头,十分不解道,“陛下认定你是假的,为何又咬定你与懿安皇后有情?岂非自相矛盾。” 陆天明淡淡吐了三个字,“刘文弱。” 温体仁恍然大悟,又哭笑不得,“陛下真是太好骗了。” “其实夫人也没说啥事,只说三年没见过我,陛下就脑补了一切事,认定公爷与皇后商量好了,张嫣对儿女的执着又不是秘密,这就是陛下脑子里的我。” 温体仁点点头,“老夫知道你光明正大南下是为了勾引东虏出动,如何让他们知晓呢?” 陆天明笑着打了个饱嗝,“老温啊,大张旗鼓南下无法引诱黄台吉,得让他们知道我被南边拖住了。” “那又如何让他们知晓?” “山东有水军走私啊,虽然规模不大,一直未断,他们与东虏的交易在辽南海边,距离鸭绿江出口二百里。” 温体仁眨眨眼,“坑孔贞运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陆天明起身拍拍他的后背,“放心,我不会坑他,也不会坑卢象升,但洪承畴不能留,此人权欲极重,第二个袁崇焕。 十二月初一,凤阳将会被攻破,朱明龙兴之地,天下唯一没有城墙的大城,无险可守,人多就能搞定,那时候孔贞运和卢象升还在黄河北岸呢,责任全在开封府的洪承畴。” 温体仁呆呆反应了一会,又出门急急追上来,“徐家如何脱罪?” “大概江北有大城被破,徐文爵救援去了。” “那你与他们交易了什么?” 陆天明没有回答,负手从侧廊离开。 温体仁眼睁睁看着他进入慈庆宫后殿,禁卫开门,女官挑灯迎接。 太监和女官全是跟随张嫣驻守山西的人,本来也没几个,这后殿还是那么冷清。 陆天明负手到东边,他们关门留在外面。 卧室明亮,张嫣穿着睡衣,看到他进门,蹦蹦跳跳抱身,帮他更衣。 张嫣发觉他兴致不是太高,佯怒腰间扭了一把,“好不容易陪人家一晚,给谁脸色看呢。” 陆天明哭笑不得,“皇帝就像一只吐丝的蚕,把自己牢牢捆在茧内,可惜他吐的丝全是糟粕,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不好意思下手了。” 张嫣一愣,“这么快就让太子登基?” “胡说八道,我若诛心,将会更狠。” 张嫣切一声,“那郎君又被皇帝骗了,他软言软语跟你说话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弱势,一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下手。” “比如呢?他敢让美人出事吗?” “不是我,郎君忘了田秀夏吗?” “这种招怎么会使第二次。” “不知道,反正除了后戚,皇帝也使唤不动什么人,曹化淳更是个人精,郎君也许该强势一点。” 有道理,离开前得见见新乐侯和田弘遇。 第二日早朝。 气氛明显比前几天缓和多了。 朝廷有兵了,还是五千骑军,朝臣不管有多少鬼心思,都得让孔贞运去把流贼撵远再说。 很突然的,朝臣又进入了摸鱼模式。 散朝之后,温体仁被皇帝留下了下来。 一声冷冷的询问,“温卿家,昨晚看到了什么?” 温体仁脖子一缩,“忠勇侯很忠心。” 皇帝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等忠勇侯起床,督促他召集骑军,每日到军营看看,让孔贞运守着骑军,二十六必须出发。” 温体仁顿时觉得牙疼,退出乾清殿,又到詹事府与孔贞运打哈哈,一个很兴奋,一个忐忑不安,等到巳时,陆天明还没起床。 孔贞运几次想到值房,都被温体仁拦住了,直到属官告诉他们,忠勇侯早在后殿与皇后下棋了。 是哦,他在慈庆宫与家里没什么区别,属官怎么会发觉异常。 该说不说,一个与孤独作战的人,棋艺都不差。 张嫣在平阳府与李开夏都练了一手好棋艺。 两人来到后殿,陆天明果然在品茶下棋,气氛说不出的温馨。 温体仁不得不把皇帝的话交代了一遍,陆天明一句话都没说,拿出一个腰牌扔给孔贞运,让他自己去。 孔贞运一脑子干大事的兴奋,千恩万谢,拍胸脯保证,拿腰牌走了。 温体仁却搬凳子在旁边观棋,越看越吃惊。 没想到张嫣的棋艺与陆天明不相上下,这可是大本事。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眼看一方快破,又被另一方补齐,劫争打将的棋法用到极致,不时清空填满,又清空… 两人下手还奇快,若不计时或算子,这能下到天荒地老。 好在午后陆天明主动结束了,手一扔,投子认输。 张嫣一边捡棋子,一边笑盈盈看着他,“郎君怎么还心不在焉了,妾身所学可全是您的棋艺。” 陆天明擦擦手,起身笑着摇摇头,“脑子里事太多,我还是适合回家躺着。” “郎君这几天不入宫了吗?” “算了,我总得见人。” “哦,再见郎君,接掌风云。” 张嫣像送丈夫出门一样,一边说一边给他整理衣衫,陆天明当着温体仁的面,与她拥抱吻别。 负手出门,温体仁在慈庆宫门口才跟上来,“天明棋艺之前无人可敌,如今与娘娘对弈,简直骇人听闻,脑力远超世人。” “这是定势,老温你心不静,学不会这种下法。” “此为何种棋艺?环环相扣,彼此牵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稍微不慎,顷刻雪崩,凶险藏于平淡之中,非大毅力不可为之。” 陆天明扭头朝他微微一笑,“天地囚笼局,只有互相不停劫争、打将,才能处于均势,一旦后退,如你所言,顷刻成雪崩之势。” “原来如此,很贴切的名字,关键在囚笼二字,越争越会禁锢于棋局中。” “没错,想跳出去必须牺牲一片,越舍不得越没完,就想这天下一样,上位者无人舍生为大多数,那就会拖着大多数不停流血。” 第632章 标榜清醒是最大的愚蠢 十一月二十五。 洪泽湖西岸,淮河旁皇陵驻地。 河中沙洲,万余皇陵卫在操练。 两千长矛兵,两千刀盾手,六千弓手,每天都有大量训练,个个精疲力竭,但他们近段时间吃饱了,慢慢有了一丝凶猛之气。 徐凤爵身披棉甲,盘头缠白布,在营门口观看一会训练,扭头到身后了望台,拿着一个望远镜向西瞅。 没什么特别,哪怕是中都,冬季也非常荒凉。 西边沿河回来三百骑军,徐凤爵从了望台下来,回到聚将厅。 不管当地官员怎么吼,徐凤爵就是事实上的总兵。 中都留守司的提督被她一刀剁了,皇陵卫总管和监军太监也没躲过一刀。 有些士兵不愿离开凤阳集训,徐凤爵也没强求,拒绝听令,活着也没用。 盱眙更适合做基地,这里运输物资方便,不怕陷入流贼包围中,能安心练兵。 兵,才是一切。 陆天明大概没想到,徐凤爵与两位兄长的战略目标一样,动机和决定原因却完全不同。 女人为了争霸,男人为了交易。 好似乾坤颠倒了。 小公爷徐允爵一腿泥进入聚将厅,扔给小妹一封信,拿起桌上的茶水汩汩灌。 身后还跟着风尘仆仆的钱良坤在刮裤脚和鞋底的泥。 徐凤爵看完信,扔在一旁的炭火里。 冬季的淮河阴冷更难受,小公爷到炭盆前脱鞋烤火,这时才开口, “钦差明天才离京,流贼偏师此刻在攻扬州府泰州城,三弟下午带骑军南下救援,脱离中都防御范围。等北边骑军过河,小妹去凤阳等他。” 徐凤爵点点头,“大哥与陆天明还真是心有灵犀,他写了一封信,什么都没说,您就照做了,他也觉得您会照做。” 徐允爵轻笑一声,“察哈尔的复刻而已。” “察哈尔?这如何比?” “小妹把朱明看做是黄金家族,不就瞬间懂了。” 徐凤爵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大哥,您会上当的。” “没关系,江北必须清理干净,除了靠流贼也没别的人。高迎祥若不在五天后攻凤阳,那他对南北都没用,陆天明渡河会逮着他杀,让流贼换个头领。” “然后呢?” 徐允爵看一眼小妹,淡淡一笑,“然后小妹做什么自己决定,为兄只会在江北,中都属于小妹。” “为何要我们把辽西刚来的吴襄父子交出去?” “骑军将领嘛,不愿我们骑军做大。” “大哥不说真话,他怕骑军做大,为何又答应给您送战马和硬弓。” 徐允爵起身拍拍衣角的土,没有直接回答,“好了,为兄先到淮安,小妹记住时间,三弟会离开此地六七天,流贼初一破中都,初三撤退,陆天明大概初二渡河,他会追着高迎祥到南阳,到时候你可以拽着耳朵问他为什么,反正你们很熟。” 小公爷说完就大步走了,徐凤爵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追到门口,“大哥,他为何去南阳?您肯定又被骗了。” 小公爷头也不回离开院子,转瞬消失在拐角。 门口一直没有开口的钱良坤这时道,“小姐,小公爷事情很多,得保证控制江北,小人留下与牛金星联系。” 徐凤爵扭头看看他,皱眉想了想,“我知道大哥与陆天明的约定,清空黄淮流贼,保持运河通畅又互不干涉,但陆天明为何突然变卦去南阳?” “小姐,互不干涉是关键,这与察哈尔会盟差不多。” 徐凤爵脑子转了一圈,还是没明白,“到底在玩什么布局?” “陆天明的骑军不能回京了,他们肯定会分开,一部分留中都监视中原,一部分去南阳震慑流贼。” “为何非得去南阳?” 钱良坤哭笑不得,“小姐,天下大势要早布局啊,流贼会长期盘踞在英霍山,劫掠湖广、河南、江西、以及南直隶西北两府,陆天明要埋钉子,我们也得准备,但我们在江西,大江方便运输补给,陆天明当然会在南阳。” 徐凤爵很生气,激动挥手,“这哪是争大势,完全是游戏,大哥又上当了。” “不,小公爷在放弃旁枝末节,紧守我们能控制的东西,北方军力远超南方,单论军事,南方永远不占优势,地盘才能拖住陆天明,物资消耗乃北方软肋,让他拥有北方,中原作为缓冲,我们才有时间恢复江防及大兵团步卒,与陆天明玩精兵策略是找死。” 徐凤爵被气笑了,“陆天明会按照大哥的想法做事吗?” “小公爷有小姐帮忙啊,想必小姐会谈妥。” 徐凤爵瞬间收声,脸色憋的通红,要强的脾气让她不甘大吼,“大哥会后悔的。” 钱良坤躬身而退,徐凤爵一个人生闷气,越想越气,女人的劲头上来了,甩手扔掉手边的茶杯,一脚踹翻茶桌… 其实陆天明不知道,徐凤爵只是跟大哥说了个谎,顺带说未来争霸的关键,徐允爵就搞定了一切。 而且他们兄妹计划并非一致,江北与中都虽然近在咫尺,但中都没有士绅豪商,环境完全不同,流贼过境之后,徐凤爵可以随便扒拉。 小公爷打的什么算盘,徐凤爵非常清楚,她不是不明白,是不能这么玩,争天下怎么能用官场的方式。 聚将厅门口出现一个铠甲身影,徐凤爵从沉思中回神,深吸一口气,“三哥,你在北方三年,大哥这样子能争天下吗?” 徐文爵摇摇头,语气冷淡,“争天下太虚,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小妹和大哥都不对。” “啊?三哥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陆天明置死地而后生,大哥却把小妹当后路,而小妹不过是在怄气,你们起步就落了下风。” “胡说八道!”徐凤爵再次激动大吼,“他亲口所言,会杀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你们还有心思玩心眼。” 徐文爵挠挠头,“小妹,你是女人,大家都能看出来你在怄气,就算他当皇帝,也不会杀徐家,永远不会,上位者眼里只看价值。” 徐凤爵差点吐血,从头到脚一股悲凉,无力争执,跌坐椅中,喃喃说道,“一群叫不醒的混蛋啊。” 徐三爷本是随口说说,一听这话认真了,“小妹,我在贺兰山大营的时候,与如今的察哈尔大将军巴图聊过很多次,巴图作为一个小小亲卫,总是能说出一些非常智慧的话,想必全是他所言。 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小妹不妨听听,他说:人对别人的评价,均是自我认知的反馈,评价别人就是评价自己,你眼中的他不是他,而是你认为的他。 标榜自己清醒,乃世间最大愚蠢。小妹认为自己悟了,可这不过是你的自我感觉,大哥与陆天明的判断方式不同,但他们都能看出来,你钻牛角了,与女人身份无关。” 徐三爷这句话堵死她一切狡辩,大小姐脸色突兀涨红,指着屋外大吼,“这是争大势、争天下、争生存,不是男人争女人,更不是女人争男人。” 徐三爷眉头一皱,“小妹,你越说越混乱了,争的本质是做事,不是口舌之快,更不是顾左右而言他。” 徐凤爵瞬间泄气,疲惫挥挥手,“三哥说的对,小妹不该激动,路上小心点,既然他答应给我一部分骑军,以后还得靠三哥领着。” 第633章 乱世中的黑暗人性(上) 十一月二十六,京城骑军和钦差刚刚出发,南边就迎来两场大战。 江北的流贼是马守应和刘哲,六千核心带着一万流民,泰州在扬州东边百多里,歌舞升平的,突然就被攻占了。 高迎祥选人说明一切,马守应与刘哲是流贼里‘温和’的两个人。 流贼烧官府,抢富户,但没有屠戮百姓,泰州又没有大军,竟然没引起混乱,地方除了发急报,只能干瞪眼。 泰州东边百里,是与京杭运河平行的通榆运河,沿线有南通、如皋、海安、富安、西溪、安丰、盐城等富庶之地,密布盐商、海商等大族。 流贼故意在泰州劫掠三天,突然分成三股,向东劫掠所有城镇。 二十八日,形势更加明朗。 流贼三路进入中都地界,北面张献忠、罗汝才从归德府攻宿州,西边高迎祥主力进攻颍州,南路拓养坤、黄龙攻寿州。 三面距离中都全是二百里,正好步卒三天行程。 高迎祥一开始对牛金星能联系到徐家兄妹持怀疑态度,等他拿到中都各城的布防和官员信息,高迎祥更不敢随便动作,他本人甚至从开封退到汝宁。 这不是好事,明显有大虫亲自下场了。 犹豫了四五天,等李自成、牛金星在中都边界与徐允爵碰面,高迎祥才知道陆天明真的没死。 一听这位‘仙爷’即将南下,闯王差点扭头就跑。 等徐允爵给李自成看了陆天明信,高迎祥才放下心来。 陆天明还是反了啊,他与徐允爵一样,需要义军破中都,破曲阜,挖塌朱明秩序基础。 陆天明在北,徐允爵在东,河南作为缓冲,只允许义军在湖广一带。 什么好处都不给,让义军提前进攻中都。 若是别人,高迎祥绝不同意,陆天明下场,他反而相信了。 那家伙若给好处,必定是个陷阱。 如今刚好合作,义军需要声势,陆天明和徐允爵需要权力,做完这一单,咱们以后较高下。 自二十六日义军大队进入中都地界三天来,一路上非常顺利,乡野百姓对义军很欢迎,不仅没有躲避,还给他们带路。 高迎祥在前锋后面慢慢跟随,前面突然传来一个惊诧的消息,颍州冒出一队两千人的武装。 义军前锋被斩杀一千人,闯将李自成大怒,调集老营不多几门火炮去攻城。 高迎祥没有太在意,义军的火炮是小号的虎蹲炮,虽然能发射石弹,没什么杀伤力。 就是明军大营中的号炮。 与烟花没多大区别,里面装填的也是烟花作坊缴获的土火药。 壮胆可以,轰城不可能。 前锋有三万人,数百个攻城梯,足够拿下颍州。 事实上李自成也很快拿下了,但结果却令高迎祥不悦,带骑兵脱离中军,快速来到颍州。 黄昏下的颍州城一片火海,街道上到处是男女老幼的尸体,城里如同蜂窝似得,到处在杀戮、抢劫、奸污民女。 高迎祥怒火中烧,下令士兵把城中那些精虫上脑的混蛋和李自成带过来。 老子攻中都是为了声望,为了自立称王,不是为了杀人。 哪里都能杀,这里不行。 颍州没有大族,却有个声望颇高的人。 张鹤鸣,万历十八年进士,贵州巡抚、右佥都御史,平定苗乱的大员,广宁溃败时是兵部侍郎。阉党当朝后,魏忠贤启用为南京兵部尚书,总督贵州、四川、云南、湖广、广西军务,崇祯登基后致仕。 这是妥妥的封疆大吏,对义军在湖广立足有绝对的帮助。 高迎祥认为张鹤鸣能效忠魏忠贤,那效忠他自己也没问题,一心想着这人给他上表自立,如今全被李自成破坏了。 但传令的骑军回来,高迎祥也傻眼,带骑军来到颍州城东。 刚才隔着颍州城没看到,这时候才发现义军全在城东,他们也吃惊看着城里的场景,眼里全是不解。 高迎祥大步来到李自成面前,地下躺着一溜男女老少的尸体。 李自成指着其中一具枯瘦的尸体,身上全是箭孔。 “大王,这就是张鹤鸣,那些反击的民壮就是他组织的人,全是颍州的读书人和学子,一共七十七户,连带他们的家眷下人,没有一人生还。 知州尹梦鳌和通判赵士宽带他们守城,没什么军械,颇有气节,义军进城后仍然血战,大多战死或重伤投水自尽,无一降者。 知州尹梦鳌、通判赵士宽重伤投河而死,家眷自缢身亡。 张鹤鸣已八十五高龄 ,持刀拒绝投降,被乱箭射杀,他的儿子张大同、弟弟张鹤胜也乱战而死。” 高迎祥放弃追究李自成的责任,再看一眼城里乱糟糟的情形,“什么情况?” “全是颍州城的百姓,他们要抢空富户,与义军一起走,如同疯了一样,对七十七户家眷杀戮奸污,属下没法阻止,只能让兄弟们退出来。” 高迎祥哭笑不得,这种状态的百姓就是他们起始阶段的义军。 欺软怕硬,落井下石,逆风的魔鬼,顺风的野兽。 高迎祥太熟悉了,想骂又不知该骂谁,狠狠踢了一脚张鹤鸣尸体下令,“让他们先抢着,留下三千人把金银带走,告诉所有人,到中都不准乱民杀人奸污,有一个杀一个。” 第634章 乱世中的黑暗人性(下) 高迎祥的想法是好的。 但他的出身和流贼性质早已决定,妄图立刻拥有一支令行禁止的大军,获得民间信任基础完全不现实。 流贼的战斗力就是抢劫,你不让他们抢,就没有战斗力。 高迎祥也很快发现了,他的命令对老营有用,对新入伙的流贼就是个屁。 妄图阻止抢劫是做梦。 二十九,大军继续向东靠近凤阳。 高迎祥亲自来到前锋阵中,才感受到李自成的无奈。 中都百姓居然对‘乡党’朱皇帝完全无认同,更谈不上拥戴,与他们一样,对老爷充满恨意,纷纷向义军通风报信,迫切希望义军能早日攻进凤阳城。 高迎祥一直以为,作为皇帝的老乡,中都附近的百姓肯定过的不错,就算天下再难,朱明也不会亏待老乡。 哪知是这么一个鸟样子,甚至有部分皇陵卫官兵故意将书信丢在路上,表示配合义军共同打破凤阳,共同发财。 流贼杀自家老爷起事,那中都百姓杀自家老爷很合理。 朱明果然该死啊,难怪陆天明下场了,凤阳这地界肯定不能待,但这里的百姓简直是天生的义军。 老乡揍老乡,堂堂正义。 十一月三十日,中军与南路在寿州城北汇合,距离凤阳八十里。 拓养坤和黄龙非常顺利,三万人的大军,变成了八万人,屁股后面嘻嘻哈哈的流民,哪里是去打仗,完全是去发财。 高迎祥隐隐觉得不妥,但这些百姓的神色太熟悉了,不可能阻止流民加入队伍。 十二月初一,距离中都三十里,南北三支大军会师。 打个毛,凤阳本来就没城墙,留守的皇陵卫撤到东边五十里的临淮城。 中都就这么敞开怀迎接闯王。 高迎祥反而发毛了。 气势汹汹而来,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 他本人带中军退后十里,下令三面佯攻。 半日之后,高迎祥发誓,如果上天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将带亲卫入城,潇洒而来,潇洒离开,绝不停留。 凤阳是中都没问题,但凤阳百姓不是百姓,严格来说,他们都是奴婢。 奴婢守家被强盗抢劫,他们没有退路,死定了,只会掉头抢劫主人,且比强盗更狠,比佃户出身的流贼更狠。 世代没有享受皇帝照顾的奴婢饱受侵扰、盘剥,内心巨大的恨意被高迎祥激发。 不仅将城中虚实告知义军,东边皇陵卫官兵也无心守御,纷纷结伴投降,加入抢劫的大军。 初一晚上,高迎祥在西边看着凤阳的大火,没心思去瞧一眼。 内心不断响起徐允爵的那句话:抢劫可以,别制造杀戮,陆天明要这块地有用。 老子现在哪有资格与骑军对垒,攻陷中都获得声望,本来计划回地盘潜心发展,事情却完全不受控制。 比流贼更流贼的几十万人,人性黑暗大爆发。 耳边却不停传来亲卫兴奋的汇报。 “大王,闯将李自成、张献忠所统大军入城,兄弟们源源而至。纵火焚烧了皇陵享殿。” “大王,凤阳留守、宗室镇国将军朱国相,皇陵卫千户陈弘祖仓惶迎战,很快被义军击溃,官兵皆死。” “大王,闯将李自成焚毁了朱元璋出家的皇觉寺,守军全部投降。” “大王,英武卫、飞熊飞全部反正加入义军。” “大王,闯将李自成掘开皇陵,获得大量陪葬宝物,朱氏遗骸丢弃,任人马践踏成齑粉” “大王,张献忠抓住几十个奏乐小太监,为他自己奏乐助酒,闯将李自成向张献忠索要这群小太监迎接大王,张献忠不肯,手下拔刀互殴…” 高迎祥深深皱眉,看着凤阳方向的光烛百里,心里只有三个字:失控了。 的确如他所想,腊月初二,后队义军才全部来到凤阳。 老营、流贼、新贼、降贼…互相裹挟,竟然脱离凤阳,脑子发热,冲向凤阳东面。 若只是抢劫,高迎祥也就接受了,更乱的是野兽般的撕咬。 比颍州更大的杀戮突然上演。 新贼在杀降贼家眷,降贼在杀新贼家眷,老营在搜刮所有财物,流贼又对妇孺下手了,肆意发泄心中的恨意。 他们在比赛,在炫耀,手段一个比一个残忍。 有士卒剖孕妇,枪挑婴儿,朱明在凤阳的几千低阶宗室家眷更惨,男人被碎尸生咽,女人不堪受辱自尽,尸体还被他们拖着糟蹋。 完全没有人性秩序可言。 流贼头领们则兴奋地飘然欲仙,忘乎所以。 他们有资格高兴,因为东面临淮城根本没打,城中士兵开门,流贼如蝗虫过境,没一片完好的建筑,没一个完整的尸体。 高迎祥到凤阳了,流贼三呼万岁,气势盈天。 两面新制作的黄旗迎风招展,一面上书‘古元真龙’,一面上书‘兴武’两字。 闯王自称华族上古皇族,是三皇五帝的化身,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兴武则是他的王号、尊号。 流贼对着两面大旗跪拜后,尽情挥舞手臂大叫,高迎祥下令两日不封刀,再次迎来山呼海啸的声音。 但他只是打着旗帜在凤阳转了一圈,连城里都没回,更没去破坏的皇陵,下令闯将到西侧大营聚将就撤了。 拓养坤、黄龙、李自成、郝摇旗等很快来到大营。 李自成穿着一身抢来的宗室蟒袍,喜滋滋进入大帐,被高迎祥狠狠扇了一巴掌。 闯王用尽胸膛力气对几人怒吼,“混蛋,别管那些流民,今晚叫老营所有人西撤,有多快跑多快。” 李自成被瞬间浇了一盆冷水,“大王,凤阳都如此欢迎咱们,今日之后,天下定望风而降,何须…” “闭嘴!”高迎祥怒吼一声,恨铁不成钢,对几人挨个指指脑袋,“张献忠、罗汝才为何没有来?想过原因吗?心不一致,就留不得,今晚叫老营兄弟西撤,留下那些乱民让明军交差,否则我们会被追着不放。” 几人齐齐一个激灵,李自成焦急道,“大王,缴获来不及拿。” “除了金银粮食,其他的全扔了,估计陆天明也想不到,中都会是这番景象,他要立威,必定会杀人,中都的事情不能让流民传出去,我们已破坏朱明龙脉,获得破国声望,这就够了,得先躲一躲明军锋芒。” 第635章 被牺牲的那部分 凤阳巡抚杨一鹏并不在临淮城,早跑到东北方向百里的五河县。 此人啥都没做,把流贼进攻凤阳的消息发了出去,一面求援,一面哭诉。 把高迎祥十多万人描述成八十万,八百里加急入京。 腊月初三,陆天明刚刚进入山东德州地界。 西边的孔贞运和卢象升还在河边。 黄河说冻不冻,走不得船,踏不得冰,开封附近还有不少流贼,两人与洪承畴商议从哪里过河开始进攻,噩耗传来。 大军立刻强征渡船过河,初四才奔向中都。 这时候,急报入京,刚刚放松半个月的皇帝十分震惊,一身缟素到太庙中哭祭祖宗,匍匐在地,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刚进入摸鱼状态的朝臣被其感染,无不悲上心头,痛哭流涕。 皇帝清醒过来后,立刻下令兵部尚书张凤翼亲自到凤阳传旨,令忠勇侯诛杀逆贼,一个不留。 不管京城什么反应,徐凤爵也是初四才等到从泰州返回的徐三爷,两人带大军一起出发救援中都。 高迎祥的反应快了,显得明军就反应慢了。 徐凤爵带着所有新训的大军,气势看起来不错。 徐三爷两千骑军不停来回奔跑传送消息。 打听到的情况令他不可置信,高迎祥早撤了,凤阳却还有十多万流贼,这些抢劫上头的流贼很猛,前锋都到盱眙地界了。 骑军杀了近万人,才把流贼叫回神,他们又一窝蜂退向中都。 一路所过之处,心惊肉跳。 民房只剩下残垣断壁,尸体被泄愤,个个赤裸,死法奇形怪状。 流贼把不愿跟随他们抢劫的百姓都杀光了。 徐凤爵一路下令大军掩埋尸体,神色越来越气愤。 不是气高迎祥,是气陆天明和徐允爵,男人一个交易,祸害无数百姓。 初五清晨,刚走了一半的大军收到钦差军令,徐文爵立刻奔袭南路,堵住流贼南逃路线。 北面有洪承畴,西边有京城来的骑军。 陆天明看起来在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加起来不过七千人的骑军,妄图堵住二十万流贼。 初七,徐凤爵来到凤阳。 朝廷大军昨日就到,骑军战果令人震惊,还真堵住不少流贼。 撵着流贼在凤阳城北原野聚集。 一片焦土的凤阳,黑压压无边无际的流贼,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每个人身上都裹着不属于自己的布。 像地狱的魔鬼,也像遭受劫掠的难民,眼神有畏惧,但没有恐慌。 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西北方向,五省总督洪承畴带着万余步卒立营,正北是卢象升天雄军五千人,西南方向是浑身滴血的五千骑军,正南方向是徐文爵,正东方向是皇陵卫。 明军围住大约一半流贼,剩下的流贼死的死,藏的藏,跑的跑,中都浮尸遍地。 徐凤爵从三哥那里得到了结果,流贼破凤阳城和临淮城,毁皇陵,焚烧公私邸舍二万三千,杀戮中都留守朱国相、指挥使程永宁等七十名官员,屠杀官民六万人。 这些人本来都投降了,家眷被抢劫,他们突然疯了,也去抢劫别人。 就像狂犬瞬间蔓延,个个都忘了自己是人,疯狗一样撕咬发泄… 孔贞运在皇陵嚎啕大哭,众人没时间哀伤,官员们带领大约幸存的万余人,忙着收殓遗骸,恢复皇陵。 所有人戚戚然都处于恍惚状态,手脚僵硬,眼神呆板,神色发痴。 谁都做不了谁的主,也不知道该说啥。 孔贞运是监督钦差,不是剿匪主官。 洪承畴是五省总督,不包括南直隶和中都。 卢象升是兵部侍郎、左佥都御史,他没有正职,算是洪承畴的帮手,由朝廷兵部直接指挥。 杨一鹏是主官,但他活着就是罪。 徐凤爵还看到一个冷漠的人,光头的小小公爷张世泽,骑军的主将。 但张世泽是‘家将’身份,不属于朝廷内部人员。 很显然,所有人都在等忠勇侯。 杨一鹏毕竟收拾了两天,初七午后重新下葬遗骸,众人对陪葬的事默契没有开口,打扫享殿,摆了点供品,念悼词祭奠完事。 流贼被圈禁两天一夜,饿了,嚷嚷着投降回家。 原野里乱糟糟的,他们还真不敢冲了,明军手中滴血的长刀还算有点震慑。 众人也没有回营,忠勇侯今日必到,肯定会来祭奠,就在皇陵所在的南山,忐忑不安等着。 大约申时初,北边轰隆响。 两杆将旗出现在地平线,一千骑军护着一个金袍身影出现。 陆天明没有直接到皇陵,而是带亲卫绕流贼转了一圈,乱糟糟的声音突然消失。 一圈之后,他又进凤阳城去了,众人无奈,只好入城。 凤阳仅存的建筑是城门楼,没有城墙,却有东南西北四个象征性的城门楼。 众人入城,陆天明已在城里转一圈到北边城门楼,他们又跟着上去。 徐凤爵再次见到陆天明,这家伙刮胡子剃头发了,没了之前的英武之气,浑身上下散发冷冽的气息。 城门楼四门大开,陆天明一人坐在椅中,背对皇陵和凤阳,抱胸托腮,冷漠看着黑压压的流贼。 几人齐齐躬身,“下官拜见侯爷!” 陆天明眼神一动不动,淡淡说道,“本侯真的没有预料到凤阳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又无法气愤,无法可怜,更不会难过。 中都之地,皇恩所在,却拥有最忤逆的一群百姓,谁之过?流贼不害怕被圈禁,是仗着人多,笃定法不责众是吗?” 别人没接茬,杨一鹏躬身,“回侯爷,凤阳还有义民,幸存百姓和家眷不敢露面,城中还剩万余人。” 陆天明看都没看,喉咙吐出一个字,“斩!” 话音一落,寒光骤现,血线喷射,杨一鹏大好头颅掉落,亲卫一脚踢下门楼,尸体也扔了下去。 陆天明瞥了徐家兄妹一眼,再看看神色坚毅的洪承畴和魁梧的卢象升,语气让人如坠冰窖, “抢劫是种病,不劳而获,肆意发泄,是人类绝症,比天花鼠疫还厉害,一旦染病,终生难治愈。 他们看起来手脚完好,脑子已经坏了,大军离开,很快就会犯病,对妇孺老幼下手,神也不会原谅他们。 治疗抢劫唯一的办法,是像治疗鼠疫一样,隔绝灭种,神怜世人,送他们早登极乐。世泽,你是成佛之人,不要忘记超度他人。” 张世泽领命,退出城门楼快速返回骑军大营。 孔贞运难过心坎,犹豫说道,“侯爷,他们本为裹挟,罪不至死。” “他们的命不值一提,聚一起勉强能警示世人,那他们就死的有价值。” 几人震惊于他的杀性,但理智又告诉他们,这才是治疗流贼唯一的正确方式,没人再敢说阻止。 嘟嘟~ 号角响起,明军突然列阵,西边五千骑军分五股,猛得抽刀,直接杀入人群。 无数头颅落地,鲜血飙射,流贼被杀几千人,才回过神来,惊恐退向东北方向。 那里看起来很单薄,只有忠勇侯的一千亲卫。 咻咻咻~ 箭矢破空,成片成片的人倒下,流贼再次惊恐返回,西北方向的明军和正北方向的天雄军也加入。 吼叫声变为骂声,骂声又变为哭声,如同无数厉鬼嘶吼。 流贼冲向皇陵卫,徐文爵的骑军也加入杀戮。 天地瞬间变为漫天殷红。 呕~ 强忍观看的徐凤爵还是没忍住,到墙边呕吐不止。 任她幻想过千万种惩罚,也想不到陆天明会用最简单的方式。 从此以后,无人敢踏足中都。 这就是男人的争天下吗? 自己果然是在怄气啊!根本不会争! 第636章 争,是个过程(上)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杀戮很快,快到众人连感慨都来不及。 中都方圆五百里,原本有百万人,十多万流贼来滚了一圈,膨胀了十倍。 探马汇报,西边全是流贼,多不可数。 世间不可能有这么多流贼,朝廷养活不了流民,流贼更养活不了流贼。 高迎祥没有抛弃他们,但高迎祥要求他们跟上,这跑路就刷掉一大半,剩下的也会被一茬一茬的刷掉。 这就是流贼的‘百战精锐’。 外面被撵回来的不到十万人,他们是各地百姓,是流贼团伙,是抢劫先锋,但也是逃命的懒汉。 个个双手沾满血,却在笃定朝廷会安抚。 妄图摇身一变,恢复百姓身份。 他们仗着人多,真以为放下屠刀能成佛。 可以说,高迎祥把最垃圾的部分流贼扔在了凤阳。 只配当肥料。 杀戮逐渐结束,骑军强令城中仅存的人去收拾尸体。 这其中有很多太监和皇陵卫军户,大约八千余人。 哆哆嗦嗦到屠宰场,突然变为目标,惨叫声再次响起。 别以为见风使舵就能躲过清算。 孔贞运觉得惩戒过头了,不忍出声,“侯爷,他们罪不至死,若不参与抢劫就被流贼杀了,混在其中呐喊,流贼撤走,他们立刻反正。” 陆天明扭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徐凤爵,“夫人以为呢?” 徐凤爵强忍不看外面,黯然回应,“中都全是官田、军田,士人手中并没有多少地,军户认为自己很苦,但外面的百姓更苦,他们只是被流贼裹挟,乱世求生不宜,并没有错。” 陆天明点点头,语气却相当冷冽,“有点道理,但小孩子才论对错。” 徐凤爵突然被点着了,对他猛得大吼,“陆天明,你口口声声为了良心,真正做事,却又不为对错,不为正义,你也太无耻了。” 陆天明依旧冷冽点头,“这就是现实,如今陆某不需要嚷嚷口号,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个人人……永远分人。 败了,不是错了。这句话可以为人类万年历史中所有失败者辩解,但我是成功者,陆天明再不是那个靠别人获取力量的陆天明,我的规矩就是规矩,我说他们该死,那就该死。” 这娘们还来劲了,甩头大骂,“陆天明,你疯了!” 陆天明起身猛得抓住她的下巴,怼脸冷冷说道,“等过两天东边的百姓分地,等中都重新安静,你会发现,谁阻挡我,谁就会被百姓抛弃,哪怕你做中都的主事人,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徐凤爵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凄然,“明明是你错了,是你没有料到结局,为何让别人承受结果。” 陆天明放开她重新落座,但又用力拉了一把,让她坐在身边,这才淡淡说道,“刚说了,他们不是人。” 孔贞运本是劝一句,看两人这样子,聪明没有继续。 洪承畴和卢象升则见多了,他们只是不像陆天明这样说出来,明军杀俘是常事。 陆天明向亲卫挥挥手关门,冷风呼呼的城门楼顿时安静。 “诸位,明日我带夫人去追杀高迎祥,听闻流贼有百万众,我想试试手气。” 孔贞运一愣,刚想说不能冒险,旁边的洪承畴抢着说道,“侯爷,属实过于冒险,流贼老营残暴,与中都被扔下的这些混蛋不一样。” 陆天明向卢象升笑笑,“卢军门以为呢?” 卢象升回答实际多了,“回侯爷,贼首不得不死,流贼却无法绞杀,就算我们杀百万也无法消灭,治理流贼的办法靠军事不行。” “有道理!”陆天明点点头,又转向孔贞运,“老孔,你听懂了吗?洪大人不赞同我去追杀,而卢军门建议擒贼先擒王。” 孔贞运的情绪大概还在惨案中,落寞答道,“两位大人都有理。” 陆天明又转向徐凤爵,“夫人说说,我们该做什么。” 徐凤爵冷冷瞥了一眼洪承畴,丝毫没给他面子,“你若真杀了高迎祥,五省总督的面子往哪里放,卢军门倒是很实在,我们必须追杀贼首,高迎祥竟然敢称王,不得不死。” 洪承畴大惊,怎么还落了一个嫉妒的名头,向前一步拱手,还没说话,膝窝一痛,被旁边的亲卫甩了两棍子。 突然发现自己大祸临头,洪承畴眼里全是惊恐,陆天明却一脸轻蔑,“洪大人,以后别跟本侯说官场的浑话,这是对你的警告。 五省总督追着流贼杀了三年,却没什么实际权力,洪大人心中不忿,妄图染指更大的权力很正常,本侯也理解,但你使劲方向错了。 剿匪就是个泥潭,谁做主官谁不得善终,若不出意外,陛下会令兵部尚书亲自来剿匪,没用,流贼杀不尽,却能治理干净。 办法很简单,杀了外面那些流贼,东边贫苦的百姓到西边分地种田,他们养活了自己,自然就不会去做流贼。 你看,更大的权力其实不是兵权,而是治权,是钱粮支配权,洪大人永远不可能获得。有人求我留你一命,我同意了。 给你一个任务,带你的士兵,把外面的尸体运到西边亳州、颍州、霍丘三县,从南向北,在中都边界筑三个京观,不准掩埋,栅栏围起来,让他们曝尸荒野,就算腐烂到一堆骨头,也得给我摆那里,中都这地界禁绝贼人进入。” 洪承畴内心震惊,脸色强作镇定,“下官立刻办,侯爷认识南边的朋友?” “福建也有太岁庙,受人香火,总有莫名其妙的缘分,本侯梦中也许看过那个地方。” 洪承畴懂了,再次拜伏,“下官领命,下官告退!” 陆天明看着他退出门楼,安静片刻,扭头看向孔贞运和卢象升,“两位大人还有事?” 两人齐齐一愣,卢象升立刻躬身,“侯爷吩咐。” “陆某没任何吩咐,中都是夫人的地界。” 两人又看向徐凤爵,大小姐冷哼一声,“中都没流贼了,任何客军在这里都没有多余的粮草。” 看起来是在撵客,其实是为他们好,让他们赶紧退出这个是非之地。 两人对视一眼,反正你们会追杀流贼,明日再说。 第637章 争,是个过程(下) 城门楼内很大,也很冷。 亲卫进门放下几个炭盆,又在地下搭了一个帐篷,放下酒菜退了出去。 陆天明进帐篷烤火暖暖身子,把酒壶放架子上,盘膝在炭盆前自斟自饮。 徐凤爵看了他半天,没有离开,进帐篷坐到对面,还是一副不服的样子。 “陆天明,你太卑鄙了。” “彼此彼此,其实你也很歹毒。” “放屁,我哪里歹毒。” “你看到了我的卑鄙,我看到了你的歹毒,无论是否承认,世人眼里的徐凤爵就是歹毒的恶妇。” 徐凤爵咬牙呼哧两声,用尽胸膛力气低吼,“他们父子不是我杀的,我还不屑杀人做事。” “但你默认了!外人永远会认为是你杀了临淮侯父子。”陆天明丝毫不给面子。 徐凤爵瞬间气短,不提这茬,又翻老账了,“在塞外的时候,你说你为了良心,屠杀可以带来良心吗?” “可以啊,剩下的百姓会老实,陆某在三年前就杀了十多万人,你以为流贼为何不敢去山西,十万人的性命换来山西平静,这就是价值。” “卑鄙!” “你能不能换个词。” “还是卑鄙!” 陆天明干笑一声,拿酒杯一饮而尽,“徐凤爵啊徐凤爵,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小公爷和我在做什么生意。” “生意如果是杀人比赛,不做也罢。” “说的对。但你心中的争天下,不过是把你徐家的财富散出来一点,笼络一部分民心,然后练兵打败我,保持朱明正统,保持现有秩序,让你徐家永远做江南的主人。” “不错,朱明可以中兴。” “不错个鸡毛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这就是在授人以鱼,一点好处就期望百姓鼎力支持,甚至献出生命,太贪心了?比我更卑鄙。” 徐凤爵又开始她女人生气的样子,呼哧呼哧,一副死鸭子嘴硬的表情。 陆天明吃几口菜,喝完粥,指一指残羹剩菜道,“要么吃了,要么收拾了,明天我们去追高迎祥,你得跟我离开。” 徐凤爵突然对他大吼,“我做什么也不会像你一样,祸世大妖。” 陆天明抠抠耳朵,懒得搭理你,扭头到羊皮中,裹毯子休息。 大小姐饿了,干生气也不行,她怕出门看到看到漫天尸体吃不下饭,炭盆上热了热,学着陆天明一样自斟自饮。 但她是喝闷酒,越喝越闷,突然起身,把裹毯子的陆天明拽起来。 “你跟大哥到底交易了什么?为何给我骑军?” 陆天明懒洋洋嗤笑一声,“徐凤爵啊,争天下呢,是个过程。 弱小的时候争正义,这玩意可以靠别人实现。 有点实力的时候争良心,这玩意可以隐藏自己、迷惑敌人、笼络百姓。 强大的时候呢,争话语权,最终令世人遵守你的规则。 所谓史书乃胜利者书写,就是这个道理。 若高迎祥一统天下,那我陆天明在史书中就是陈友谅、张士诚之流。若我有一天主宰天下,那高迎祥就是永世的反贼,没人会给他翻案。 这就是争天下,争的是规则制定主导,而你的争天下,不过是与我怄气,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对我吼的越厉害越是证明。” 陆天明说完再次跌倒,继续睡觉。 半天没有动静,连呼吸都没听到,陆天明心中一惊,这娘们不会想不开,扭头看到徐凤爵跪在身边,两行眼泪往下滚…… 陆天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像老子强了你似的。 “靠,别给我来这一套,滚出去。” 语气非常狠,徐凤爵却没动,因为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公爷徐允爵的交易是中都这块地,可这块地是她徐凤爵做主。 不能说大哥不对,钱良坤说了,大哥在用最大的努力拖住陆天明,卖地很简单,卖人也不是不行。 临淮侯父子早就被大哥盯上了,只要自己返回,不论做什么,他们父子马上就会死,这也是放任流贼劫掠江北的原因。 自己还傻乎乎的为江南争取主动,大哥却不需要自己,始终把自己当筹码…… 陆天明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被气笑了,又踹了一脚,大声说道。 “徐凤爵,给你讲个你爹永远不知道的道理。 华夏几千年的文明从未中断,带来一个贯穿历史的现象。 但凡乱世争霸,王朝轮替,几千年来都一样,千头万绪,百折千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历史常态,也是文明延续的一部分。 华夏的历史,从未有过一个阶层把另一个阶层彻底消灭的情况,以前不行,以后也不行。 阶层不过是姓名不同的人,此起彼伏而已,不会有永恒的贵族,也不会有永世的贱民。 自三皇五帝起,华夏就是个大一统民族,彻底消灭一部分,就是消灭文明,你看看历史,何曾有人靠杀戮能坐天下。 若把天下人用高低贵贱区别开,那你就不是华夏族人,因为彻底区分开,那文明就断了,再不会传承到完整的文明。 百年皇朝,千年世家,万年姓氏,文明永恒,从传承上说,华夏乃一家,谁都不敢说能杀干净对手,神也做不到,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杀尽天下人?我有那本事吗? 轮回,本身就是强大到无敌的文明生命力。 跳出轮回,是跳出无意义的王朝轮回、权力轮回,跳出无意义的彼此杀戮,不是跳出阶层轮回。 人与人的区别很大,个体能力天差地别,有人就有阶层。这玩意再活一万年也跳不出去。 能者上,庸者下,阶层流动,自然会跳出王朝轮回。 争天下,是制定规则,是给族人换脑子,不是坐北朝南,唯我独尊。 争天下是内斗,我陆天明眼里没有特定的敌人,只有野心家才会把我定为敌人,那他自然就会成为敌人,我为何要可怜他,为何要找留命的借口,谁挡路我也不会犹豫,数量更不是问题。 杀人,不管是一个、十个、百个、万个…我从没为自己杀过,杀少数为多数,杀当下为将来,这生意很划算,爱信不信。 我陆天明不至于因为这点事纠结,你给我滚外面流泪去,哭你的王朝轮回去。” 陆天明叭叭说完,嫌她真正面对选择的时候太懦弱,又踹了她一脚,丝毫没有对一个女人表示可怜。 徐凤爵怔怔听着,忘记流泪,被一脚踹倒,半躺着思索一会,再看陆天明,他早睡着了。 抱膝盖挪到炭盆前,盯着通红的炭火,大小姐一股可怜兮兮的无助样子。 女人,一心为家,却被家里卖了,思绪不知飘哪去了。 第638章 大明朝,真是该死啊 陆天明其实不是对徐凤爵生气。 是生自己的气,一直没看清徐凤爵。 之前一直说徐凤爵歹毒,说女人不知道自己狠。 小公爷徐允爵一封信入京,时间顺序颠倒,徐凤爵瞬间变了。 她被骗了,被耍了,被利用了。 小公爷帮助妹妹,不是为了帮妹妹本身,而是为了加重筹码。 这大小姐天生要强,蠢而不坏,除了脾气,什么都没有,典型的高门大小姐,但又远差张之桐。 抱着膝盖打盹一晚,徐凤爵天亮起身出帐篷,揉揉发麻的腿脚。 一人站在门楼前,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原野,不知道在想什么。 洪承畴带的兵有五千车营,大车很多,运尸体也很快,早上就清空了。 士兵们从城北转到城南皇陵边,靠陵松挡风扎营。 徐凤爵扭头看着东边,太阳出来了,非常刺眼。 中都啊,永远没了。 皇帝若有钱的话,可能会有人修修,没钱就这样了,时间会处理一切。 陆天明不可能修缮这里,自己也没必要修缮。 徐文爵看小妹在门楼站了很久,从城里来到门楼。 兄妹俩在台阶口对视一眼,大小姐顿时冷哼一声,“大哥真狠,打的一手好盘算,自欺欺人,人家根本不屑这样的交易。” 徐三爷深吸一口气,“小妹,大哥跟我说过,陆天明总是凌空俯视天下,若与他交流一段时间,你会发现世上全是蠢人。 开窍是个痛苦的过程,开窍后更痛苦,大哥每日面对父亲操纵官场,他快难受死了,当然了解小妹的痛苦。” “所以大哥就把我卖了?” “小妹性格要强,越与他吵,其实越是喜欢,他接受了,不是吗?” “他接受狗屎了,陆天明的精力完全不在江南,大哥只不过碰巧搞对了时机,却失去了将来。” 徐三爷眉头一皱,看着自家小妹,显然不信。 徐凤爵被这眼神气得发抖,“徐文爵,我是国色天香,还是艳压天下?或者我能给他无数财富?小妹是个未亡人,何德何能换地盘。” “小妹可以给他经营中都的名义。” “徐文爵,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没看到他有节制漕运的尚方剑吗?他若耍赖,还能经营浙江呢。” “我不需要脑子,小妹得到想要的一切,我们彼此能获得信任,大哥能换来时间,这就足够了。” 徐凤爵牙齿嘎嘎响,快把牙根咬断了,“我得到了什么?” 徐三爷聪明没有回答,扭头看一眼黑漆漆的凤阳,伸手环视一圈,“小妹可以试着治理中都,若你是对的,不需要靠别人。” 徐凤爵随他手转了一圈,猛得一惊,“骑军哪去了?” 徐三爷哭笑不得,跟女人说话太累了。 “昨晚就走了,大军行动怎么会等陆天明睡懒觉。” 徐凤爵此刻脑子思考正事了,“卢象升为何不去扬州剿匪?” “因为中都毁了。” “那就眼看江北流贼肆虐?” “就算江北死光了,卢象升没命令也不能去啊,他是个听话的臣子。” “那孔贞运为何不去?” “因为中都毁了啊。” 徐凤爵嘴唇发抖,“权力场果然互相掐着脖子,中枢不为百姓考虑,将官不敢为百姓做事,大明朝,真的是该死啊。” 这话没法接了。 陆天明出来了,到墙角对着空城解决憋胀的小腹。 亲卫开始集合,孔贞运和卢象升赶紧来到门楼。 陆天明起床就是准备出发,环视一圈破烂的地方,没什么意思。 “老孔啊,我觉得你还是去开封,流贼不敢来中都了,咱们也算完成了一半皇命。代我向陛下上奏,本侯去追杀高迎祥,同时提醒朝廷,吸取凤阳教训,小心流贼裹挟山东百姓攻曲阜。” 孔贞运突然变成光杆,也只能点头领命。 陆天明又看一眼卢象升,向孔贞运伸手。 老头还不傻,从怀中掏出玉玺纸递过来。 陆天明拿了一张,直接递给卢象升,“卢军门,杀十方流贼,不如守一方百姓,我若是你,就南下到庐州或安庆,不要听中枢的屁话,他们只为推卸责任做事,累死你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去英霍山东麓,既能守护百姓,也能威胁流贼,拿这张纸让朝臣闭嘴。” 卢象升是个忠直之人,既感动又纠结,刚想开口,陆天明已不耐烦挥手,“好了,我也没心思说服你,不管你去哪,三天内退出中都地界。” 说完大步下楼而去,徐文爵推了小妹一把,徐凤爵马上反应过来,她也得去追杀流贼。 不能让朝廷钦差找到中都的主事人,否则马上会有一堆破事,不如出去躲躲,顺带收点声望。 徐三爷给妹子抽调了一千骑军,跟着亲卫营向西,眨眼消失在中都众人视线中。 这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众人稀里糊涂而来,不能久留,孔贞运和卢象升也怕被朝廷钦差拖住。 令出多门,若钦差让天雄军强攻英霍山流贼,此刻无异于送死。 孔贞运还是有点善,快离开了,才记起南边六百里外还有流贼,“徐三爷,泰州流贼什么情况?” “杀官不杀民,抢财不抢货,水网纵横,骑军到那里寸步难行,极易陷入流贼围杀中,南京京营已调拨三万人,从南向北杀,流贼会被驱赶到淮安,到时候中都一万大军可参与围杀。” 孔贞运想了想,不安追问,“江北有多少流贼?” “不知道,也许一万,也许十万,也许像中都一样瞬间百万。” 孔贞运顿时明白江北碰不得,反正流贼不多,让他们自己撤走,若杀人太多,最终会导致田地无人耕种、盐田无人煮盐、工坊无人做工。 “那中都就有劳徐三爷,本官与卢军门一起离开。” 徐文爵点点头,“鄙人只是代小妹节制大军,这里没有官,小妹才是主人。” 孔贞运和卢象升不会管武勋传承的家事,拱手告别,召集大军离开。 陆天明并没有沿着官道向西到颍州,虽然那里是到南阳最近的路,他却向北偏离五十里,有别的事做。 冬季淮西地界非常适合奔马,亲卫营战马也是优中选优,太阳落山前就进入开封府最南边的界首县。 没有停留,顺着颍水继续向西北方向,来到南顿。 此地属于陈州地界,汉朝是个县,开封府南边的商贸大镇。 陆天明决定到这里落脚,不是赶时间,是他两年前溜达的时候来过这里,古城里有夏商遗址、古墓群、光武台遗址、光武庙等老建筑。 听说被流贼毁了,来看看毁成什么样子,没想到…碰到一群流贼。 挺突然的,双方就碰头了。 流贼打着一杆大旗,上面一个马字,在南顿镇里露营,看到两千骑军竟然没跑,举着木棒、耙子、竹矛,有模有样的依墙而守。 哎呀?!马守应的队伍这么刁吗?! 高迎祥都不敢迎战骑军,这是哪个不怕死的。 挥手让亲卫去绕城查探,徐凤爵拍马靠近,不解问道,“他们不过二千人,你在中都地界没有追杀散落的流贼,为何在这里动手?” “我杀的是有组织的坏蛋,不是胆小如鼠的贼寇。这种打旗的大匪,一个人就能带动几万人作乱,这半个月我需要河南安静一点。” 徐凤爵看一眼天色,再次不解道,“天黑了,你可能捅马蜂窝。” “切~陆某是猛龙过江,牛鬼蛇神都不怕,还在乎一群马蜂。” 他这牛逼吹大了,被打脸了。 不一会亲卫回来汇报,他们进不去,南顿城被流贼守的密不透风,有很多射程十步的竹弓,箭阵互相支援,布置非常巧妙,应该是有懂行军的人。 徐凤爵难得看他出丑,揶揄笑笑,声音有点刺耳,陆天明翻身下马,持弓站到城门百步,对着墙头露脑袋的流贼咻咻咻射了三箭。 亲卫营大喊,“马上出来投降,忠勇侯饶尔等一死,若敢裹挟百姓,大军破城后定斩不饶。” 城内没有人说话。 黑蒙蒙的天空突然出现三个黑影,破风呼啸而来。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扭头就跑。 三个坚硬的黄土块嘭嘭嘭落地,土坷垃四溅,十分威猛。 竟然有投石机。 陆天明被惊出一身冷汗,游戏心态的亲卫营也大惊,团团把他围起来。 忠勇侯恼了,大声下令,“孙二,扔几个炮仗,炸塌土墙,给老子杀了这群混蛋。” 第639章 造反,优良的传统 陆天明撤退三百步,让徐凤爵下令她的骑军到北面堵路。 亲卫营从马背卸下十几个铁皮筒子,杵在地下,倾斜向南顿,十几个圆柱形炮仗塞里面… 嘭嘭嘭~ 大号二脚踢冒着白烟砸到墙后,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里面传来惨嚎声和惊吓声。 再来一轮,土墙塌了十几丈,亲卫营分散开,避免投石机攻击,披甲持弓,举铳靠近。 有人露头直接射杀。 抵近五十步,还有流贼妄图用竹弓还击,又死掉一片,但也没有投石机。 三十人齐齐奔跑十步,甩出三十个竹筒。 这次动静更大,倒了一大片土墙,露出南顿城里的街道。 陆天明拿望远镜看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屁大个地方,修高高的土墙,影响商贸不说,也挡不住匪寇。 街道尽头突然出现二百持刀流贼,视死如归,准备与亲卫营近战。 中间一个女人很特别,手持红缨枪,大红衣裙,大红披风,头顶的帽子十分显眼,珠花、绒球、丝绦、雉尾齐全。 这么骚包?! 陆天明暗骂一声,同样举望远镜的徐凤爵却道,“是个戏班子,竟然穿着戏服作战,流贼真是什么人都有。” 陆天明一愣,再次举望远镜看看,哦,原来是戏帽啊。 这次他看明白了,女人竟然是头领。 拿起胸前的哨子吹了两声长音,靠近土墙的亲卫立刻退了回来。 徐凤爵疑惑看着他,“怎么又退兵了?” “我知道是谁了,信阳鸡公山的反贼,走马卖艺的草台班子,她的手下全是江湖人,目前还不是高迎祥的人。” “绳技马红娘啊!” 陆天明两眼一瞪,“你知道此人?” “是啊,汝宁府与中都相邻,我打听过消息,汝宁流贼却非常多,他们互不隶属,这马红娘走南闯北,一身好武艺,手下一群鸡鸣狗盗之辈,喜欢晚上劫掠,潜行入城偷盗放火。” “哈哈哈~”陆天明仰头大笑,徐凤爵莫名戳中他的笑点。 自己说他们江湖人,徐凤爵说鸡鸣狗盗,史书会记录一群侠义之辈,同样是一群人,立场不同看到的也不同。 现在还叫李信的李岩,被红娘子算计入伙,还被搂到被窝里。 抢男人的事因为戏曲传唱天下,但红娘子真正的本事是造反,是官府头疼的大匪,有一群独立忠诚的属下。 鸡公山流贼十分奸猾,绝不与官军大队碰面,高迎祥大队流贼吸引官府注意的时候,红娘子偷偷摸摸,在官军薄弱的地方干一票。 两千人的规模,不大不小,吃不了亏,丢不了便宜。 那这群流贼应该不穷,他们随时可以扩大队伍,但红娘子却保持两千人,足以证明红娘子的聪明。 陆天明只是给红娘子一个机会,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初始想法。 孙二来到身边,指一指红娘子道,“去传话,若南顿百姓没有被杀,本侯允许他们投降,若百姓死了,让他们做个明白鬼,半个时辰后杀干净。” 徐凤爵又不解看着他,“怎么还招安了?” “给你用啊。” “啊?!我要个女匪做什么?!” “一个会造反的人,自然知道如何避免造反。” “哈,听你这么说,造反还有门道?” “那当然,造反的门道大着呢,几千年文明的优良传统。” 徐凤爵眨眨眼,“这也是文明的一部分?” “对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勇于反抗压迫是华夏优良传统之一。” 徐凤爵被他逗乐了,“陆天明,你是真脸皮厚啊,两天堵的道理反复用,说什么都是你有理。昨日还说不劳而获是疯狗鼠疫,今日又是勇于反抗压迫。” 陆天明笑笑,调转马头向南边的临时营地,边走边说,“一会让你看看,抢劫与反抗的区别。” “你笃定他没有屠杀南顿城?” “我没有笃定啊,你得看看中都周边的地理,想想此处为何会出现流贼,再看看红娘子的行为,这就是造反的本事。” 临时营地是一个村子,里面没人,亲卫找了个还算完整的土房子,土炕没有塌,门窗羊皮盖住,生火后也不是太冷。 陆天明烤火吃干粮,徐凤爵点了根蜡烛,趴在炕沿看舆图。 很快吃完,喝口水润喉,陆天明裹毯子躺下。 刚刚有点迷糊,咚咚咚,一连串响声。 顿时没了睡意,坐起来靠墙边等消息。 徐凤爵有点生气,“她还是杀了百姓,流贼就是流贼。” 陆天明闭眼淡淡回应,“不会的,若杀人她就不会在这里驻守。 此地是浑水摸鱼的绝佳位置,处于亳州和颍州之间,又不在中都地界,马红娘在这里不仅可以监视高迎祥两路大军,还可以监视朝廷大军动向。 南顿四通八达,向东可以到界首、项城、沈丘、太和,向北可以到商水、陈州、西华,向南可以到上蔡、遂平、汝阳,均三日行程,且能轻易躲避大军。 不要忘了,洪承畴是追着流贼进入的中都,明军刚刚路过南顿五天,马红娘就见缝插针找到绝佳的劫掠位置。 不仅玩的一手时间差,更玩的一手空间差,我们也是凑巧碰到她,根本没想过明军刚刚路过的地方又冒出流贼。 她的军事能力也许不怎么样,避险的嗅觉绝对超过很多人,这种人若屠杀,那就白长了一个脑子。” 徐凤爵看看地图,惊讶问道,“你是如何把地理全记在心中的?” 陆天明睁眼看着她,“你的关注点真奇葩。” 徐凤爵脸色一红,又低头看地图,她得学习一下。 门外响起孙二的声音,“大将军,流贼头领马红娘降了,南顿百姓没有被屠杀,但一半人跑没影了,其余人被勒令不准出门,都在各自家里躲着。” “带过来!让他们上交武器,今晚不准出城,天亮再收拾。” 第640章 大势缝隙中的一类人(上) 屋内加了几根蜡烛,两人等了一会,马红娘被带了过来。 三十岁的妇人,卖艺为生,身材自然没的说。 脸上的胭脂是陆天明生平仅见。 这不是戏妆,就是胭脂厚,脸颊红的过分,风一吹,都掉渣了。 陆天明一眼判断,这是个生活在面具下的女人。 平民见到侯爷,马红娘当然恭敬,一直弓着身子,快速扫一眼屋内的场景,下跪大拜,“草民拜见侯爷,感谢侯爷不杀之恩。” “不用感谢我,你要感谢夫人,是夫人看你作为女人可怜。” “草民叩谢侯夫人。” 陆天明挥退亲卫,又向徐凤爵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说话。 大小姐没明白什么意思,但也没拒绝,上炕盘膝坐到身边,淡淡说道,“马红娘,起来说话。” “草民叩谢夫人。” 马红娘站起来顺势退了两步,看起来格外恭敬,陆天明却一下揽住徐凤爵的腰,“马红娘,知道这是哪位夫人吗?” “是,中都侯夫人。” “咦?!你竟然没认错。” “草民认识中都的骑军。” “原来如此,你很有眼力,一介江湖人走南闯北,本侯相信你偷盗有方,但拥有观天下的能力,能游走在势力之间劫掠,那靠的就不是眼力了,你有什么奇遇吗?” “回侯爷,您见笑了,草民乃贱婢。” “是啊,江湖人的聪明无法左右逢源,更不会浑水摸鱼,那你军中有读书人?” “回侯爷,都是走南闯北的兄弟,大家可能见过世面,没有什么聪明人。” 陆天明脸色一冷,“走南闯北是个虚词,你还当真了,北不过开封,南不过信阳,连河南都没出去过,你们能有什么见识。” 马红娘一滞,“是…是,草民没见识。” 陆天明看她神色笑了,手臂却搂紧徐凤爵,开口充满讥讽,“那你是哪家大族豢养的反贼?你又是谁的侍妾?” 马红娘缓缓抬头,眼里早没了恭敬,嘴角一丝狠辣,“忠勇侯果然非同寻常,妾身佩服。不仅能娶国公之女,北元公主,还能与中都夫人卿卿我我,忠勇侯的爵位是睡来的吗?” “是,但我对你没兴趣,太蠢!” 马红娘嫣然一笑,“不一定,奴家相貌不错,洗干净给侯爷瞧瞧…” 徐凤爵刚想大骂,却被陆天明突然抱身后。 惊呼一声,眼角看到地下的马红娘猛得蓄力踏步上炕,顺手解开腰带,一个闪亮的利器飞来,顿时大惊失色,“小心…” 陆天明反应比她快多了,马红娘甩出来一个绳镖,陆天明看都没看,双手撑地,双脚撩天踢… 武堂大师父都接不住这蛤蟆功,一个练巧劲的女子能行吗。 叮~ 绳镖扎到胸口弹落。 陆天明双脚结结实实踹到马红娘肚子上,人还在空中,就被倒踹回去。 嘭的一声落地,看着都疼。 亲卫推门而入,陆天明大吼阻止,“别杀她,先捆起来,告诉城里的人,就说马红娘侍寝,安排二百人轮值,若流贼冲出来,格杀勿论。” 马红娘被捂嘴扭胳膊带出去,陆天明捡起绳镖看一眼,直接扔了,扭头看到徐凤爵一脸惊悚。 她缓了一下,拍拍陆天明胸口,关心问道,“你没事,这女人留着没用。” 大小姐知道关心人了,陆天明笑笑,“没事,我穿着猬甲,枪矛挡不住,江湖人轻巧的武器不用担心。” “哦,你眼力真好,她刚才故意退步你就看出来图谋不轨?” 陆天明再次笑笑,不想说马红娘,拍拍徐凤爵的脸,“跑马一天很累,你得习惯抽空休息,脑子里若一直想事,天就撑不住了。” 徐凤爵这次难得没有怼嘴,看陆天明裹毯子很快入睡,她也裹毯子躺下,就在身边。 陆天明的习惯就是这样,睡觉要睡足,路上跑起来也很快。 亲卫营习惯了他这种行军方式,徐三爷的骑军却没法适应。 徐凤爵早上起床,她的骑军头领说战马昨天没有休息足,今天不能跑远路。 大小姐顿时皱眉,为何别人做什么都比你们强。 到两个营地看看,她顿时无语了,陆天明竟然给战马喂精料。 吃麦秆的战马,无论如何比不过吃麦麸的战马。 徐凤爵突然想起一个大问题,陆天明带她去哪里? 说好了追杀流贼,这方向明显不是。 返回房内,陆天明烤火喝粥,马红娘坐在木墩上,只有一个肚兜,身上触目惊心的旧伤,除了一张惊艳的脸蛋,皮肤没一处完好。 大小姐左右看了一眼,疑惑问陆天明,“什么情况?” “这娘们自己脱的,说她有毒,我不能碰。” 徐凤爵打量一眼马红娘,突然嘿嘿笑了,“说出来你不信,我见这种女人多了。” 陆天明一愣,“你见多了?” “是啊,我见多了,画舫上有很多小娘子,钟情与流连秦淮的士子。可富家之弟把她们当玩物,穷酸只剩下一张嘴。 很多小娘子被骗了心,待客不减,但又紧守身体某一部分。妾身可以肯定,马红娘是绳技卖艺人,也是被送来送去的侍妾,更钟情于一个士子。” 陆天明啪啪鼓掌,“夫人真聪明。” 徐凤爵脸色一红,“风尘场这样的姑娘很多,她们的眼神都一样,有恨有坚定,但也有情。” 陆天明点点头,“一个小姑娘,从小被家里人卖给戏班,班主教她练绳技,却是为了讨贵人欢心,卖个大价钱。 小姑娘也的确不错,卖了个大价钱,在贵人府上饱受摧残,等她年龄稍大,立刻被主人送给别人,她逃了,再次开始卖艺。 她对这个世间充满厌恶,一心想着报复世间,暗中交好江湖人士,行偷盗破坏之事,逐渐拥有了一个侠女的名头。 想报复贵人,靠侠女名头不行,必须造反组队伍,这时候她遇到了一位男子。 这男人风流倜傥,乐善好施,通古达今,文武双全,在家乡声望颇高,简直是姑娘的梦中情人。 可这位公子不仅有恩爱的妻子,还出身显贵,父亲是兵部尚书、山东巡抚致仕,她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年轻的时候,姑娘会放弃,但她漂泊半生,现在绝不放弃,她要带男人去抢劫,再把男人大张旗鼓送回去,那样官府一定认为男人是反贼。 她就可以动身营救了,从此伉俪情深,一起抢劫为乐,等某个反贼做大,他们就带队伍入伙,不仅有从龙之功,还能扬名立万,传承不绝。 一个卖艺人,一个侍妾,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足够在史册中留名了,夫人说她厉不厉害?!” 第641章 大势缝隙中的一类人(中) 徐凤爵听后怔怔点头,“厉害!” 扭头看看红娘子,再看看陆天明,“你如何得知?锦衣卫调查过了?” “没有啊,猜测罢了,诸多条件合到一起,编成一个故事很难,我这故事最合理。” “这男人该死!” “是啊,亲卫已经去甄别…” 陆天明说一半猛得伸手,把徐凤爵护在身后,再次撩腿横踢,红娘子刚冲过来,又被一脚侧踢飞到墙上。 跌跌撞撞站起来,也顾不得春光乍泄,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忠勇侯,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天明哈哈大笑,“鬼算什么东西,马红娘,你这见识有限啊,对力量的理解过于模糊,懦夫才期望鬼怪现世。 枉费我昨日还夸赞你一番,造反技术不怎么样,能立刻来投降,说明队伍里有人知晓我。 原来李信就在队伍中啊,你害了人家,一个大族因你而亡,下地狱也会受尽折磨,绝对比做侍妾更凄惨万分。” 马红娘浑身发抖,可惜她打架只会巧劲,没有武器,面对陆天明的大力甩腿,一招都招架不住。 徐凤爵对她不感兴趣了,一个流贼头领而已。 “你带我去哪里?昨天也没问,稀里糊涂的。” 陆天明对她眨眨眼,“过年啊。” “啊?!现在回山西?!” “也不是,先去关中转转。骑军去南阳会吃败仗,然后留在唐王朱聿键的藩庄,骑军守护安全,唐王提供粮草,这时候我去山西搬救兵。” “然后呢?” “等皇帝求我回京救援京畿。” 徐凤爵没有再问,朝他笑了一下,脸有喜色。 陆天明目瞪口呆,“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的骑军今日不能长跑,他们跟不上亲卫营,咱们慢一点。” “那就让他们回去,我也没多余粮食喂他们。” 徐凤爵眨眨眼,“你认真的?” “是啊,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徐凤爵对他点点头,出门下令去了。 陆天明依旧坐在炕头烤火,马红娘捡起自己扔掉的衣服穿好。 她总算明白,无法欺骗忠勇侯,李信也无法躲藏,昨日刚到南顿,太倒霉了。 李信来的很快,麻布劲装,头顶一块灰布裹发髻,衣着寒酸,但也掩饰不住他读书人的气质。 什么气质? 马红娘眼里是温文尔雅。 陆天明眼里是虚伪隐忍、居心叵测。 谋臣嘛,自古都是一个鸟样子,总喜欢躲暗处操纵事态。 李信改名李岩后,从未做过什么真正的大事,他的人设是一个老好人,为李自成编歌曲,劝李自成行善。 搞‘组织’的朋友都知道,这种人专耍人性,除此之外,没有一技之长,不论是谁到牛金星的位置,李信这种‘只做好人’的形象都是最该死的人。 “学生杞县李信,拜见宣威大将军忠勇侯。” 陆天明冷冷瞥了他一眼,称呼很有讲究,大明朝武将的散阶称号也代表功勋和职责。 宣威,这是个对内的呼号,可以理解为镇压叛乱的武将。 李信这一声称呼,代表他了解忠勇侯,无意冒犯,也是隐晦劝阻忠勇侯不应该为难投降的乱民。 陆天明冷冷问了一句,“你从哪里学的兵事?” “回侯爷,学生父亲任山东巡抚,恰逢白莲作乱,开封距离鲁西不远,学生在大军中游学一年。” 陆天明没有马上接茬,自己倒了一杯茶,在炕上闭目养神。 李信自认他的出身不至于做刀下鬼,眼神询问马红娘,后者戚戚然向他摇摇头,表示抱歉。 屋内还有亲卫,两人也不敢交流,一刻钟后,徐凤爵回来了,大小姐看都不看两人,到炕沿拽了拽陆天明,失落说道,“我…我不能跟你去晋陕。” 陆天明睁眼,一头雾水,徐凤爵又黯然道,“骑军带着父亲的信,适可而止,不能让他老人家难做人。” 陆天明顿时大骂,“这老不羞,又当又立,臭不要脸。” 徐凤爵刚想解释,陆天明已不耐烦摇手,“好了,你自己决定。给你见识一种人,你就明白我在凤阳说过的话了。” 大小姐果然感兴趣,“什么人?” “读书人!” 陆天明拍拍身边的毯子,示意她到身边,徐凤爵这次很自然,上炕与他盘膝坐一起,还向身上靠了靠,共同面对李信和红娘子。 “前天晚上我说过,华夏几千年的王朝乱世,总是千头万绪,千转百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种关系就是靠读书人联系起来的,死读书的人当然有,但脑子聪明的读书人也大有人在,他们出身同样有高有低。 华夏刻在骨子里的家族传承,让聪明的读书人共同思考血脉问题,表现出来就是对从龙之功的渴望。 从龙是个很考验智慧的东西,很多人都知道乱世来了,但谁都不敢说某个人能走到最后。 这时候的读书人,除了分忠奸两种,还有一种夹杂在大势中,他们在等待大势清晰之后选择,同时也在积蓄属于自己的力量。 从龙嘛,聪明人不会像百姓一样,只身一人磕头效忠。 他们的选择千奇百怪,但基本道理都一样,积累力量,带着力量从龙。 比如牛垧牛金星父子,通过联系不同圈子来展示能力。 比如我的那个谋臣李素,看起来是只身一人,其实他代表了同意我理念的一些读书人。 比如你的家臣钱良坤,蛊惑怂恿主子争霸来展示能力。 比如永城有位相士叫宋献策,通过装神弄鬼来展示能力。 还有眼前的这位,杞县李信,通过操纵流贼来直接获得武力。 你别看他温文尔雅,一副和善的面相,其实他这种人最阴险。 一点点钱粮,就在家乡经营了一个善人的名头。利用马红娘对他的感情来获得武力,他还不会冒任何险。 马红娘以为自己得到了真爱,殊不知是一种高超的处事技巧,感情骗子。” 徐凤爵吃惊看着李信,一副反胃恶心的样子。 李信强忍震惊,躬身而拜,“侯爷此言诛心,学生…” 陆天明直接打断,“你不承认?你以为你是谁?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谋划将来不是你的错,不敢承认就没必要活着。 老子从来不信一个巴掌能拍响,马红娘再如何聪明,怎么能轻易算计一个大族的公子。 你爹是个贪财鬼,他的儿子却与他完全相反,你在家乡做善人,不是你想做善人,而是把善人当作一道护身符,事实上也的确有效,流贼几次过杞县,都没有劫掠你家。 红娘子不过是一个江湖女,一个不读书的侍妾,一个对世间充满恨意的可怜人,她再聪明也不可能算计你,除非你心甘情愿。” 李信胸膛起伏,却也只能躬身低头。 徐凤爵这时疑惑问道,“天下聪明的读书人的确很多,他们如何联系?” “宋献策是李信的好友,牛金星也是宋献策的好友。他们联系起来靠的不是友谊,而是读书人的圈子,或者就像我刚才说的从龙愿望。 这些读书人彼此联络,互为奥援,高迎祥就算能立国,也会被他们瞬间掏空权力。 王朝是轮回了,但地方士绅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强势的人弱势了,弱势的人强势了,依旧是一个圈子。 除了皇帝换人,武勋泯灭,士绅不会付出多大代价,这就是你眼里的王朝轮回。 表面上是几个强人争霸,暗地里是无数读书人在串联搞事,无论谁做皇帝,都是被士绅出身的读书人捧起来的出头鸟而已。 这就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实质形式。” 徐凤爵眼里闪光,突然变聪明的样子,脱口赞道,“郎君真聪明。” 陆天明笑笑,“我身边也有读书人,但李素那种读书人非常叛逆,他不是反对儒学,而是认为儒学被固化了。 世间需要新的力量,正好与我的理念一致,创造大量的豪商,来稀释读书人的影响力,进而稀释腐朽的三纲五常,通过豪商让土地脱离士绅控制,让天下物资流动起来,进而让财富回流,阶层流动起来。” 第642章 大势缝隙中的一类人(下) 李信被陆天明几句话抽筋拔髓,揭露的干干净净。 除了低头流汗,不敢做任何狡辩。 形势比人强,陆天明的地位太高,一言生一言死,他很识相。 身后的马红娘两眼含泪,面若死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陆天明突然脱掉外套,解开身上的猬甲,袜子也脱掉,拿毯子盖身上。 反正今天走不了,干脆补觉。 李信扑通下跪,“学生愿为侯爷效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声音太大,把徐凤爵吓了一跳。 陆天明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捏了徐凤爵后腰一把。 大小姐如遭雷击,眼神忽闪忽闪,好在脑子在正事上,深呼吸调整情绪,“马红娘,你的队伍里有很多匠人?你们为何有投石机?” “回夫人,是有不少,为大户人家修缮寺庙,修缮墙屋的匠人,也有卖各种竹具的篾匠,我们没有投石机,有英霍山为江南船厂提供木料的木工,那东西是船上的掷弹机,投不了重石。” “原来如此,水师战船我比你熟悉,你们扛着掷弹机劫掠?” “是…是的,趁黑吓唬人。” “两千人,有没有食人、有没有奸淫之辈?” “夫人明鉴,兄弟们从不做如此恶毒之事。” “很好,收拾一下你的人手,跟我回中都,从此做我麾下女将。” “夫人见谅…” “不要废话,要么听我的命令,要么去死,没有第三条路给你走。” 马红娘犹豫片刻,下跪砰砰磕头,起身离开。 徐凤爵挠挠额头,“李信,九月份的时候我在京城,听忠勇侯夫人说过一件趣事。乡野民间的狗子,平时有一个主人不知道的秘密藏身地,这个地方既可以看住它的狗食,也可以随时听到主人的召唤。南顿是你的狗窝吗?” 躺着的陆天明差点笑场,什么跟什么呀。 李信明显没听明白,他们这种人,不是这么用的。 好在李信聪明,下跪大声说道,“侯爷,确实有人联系学生投奔流贼,或暗中投靠江南而效忠流贼,高迎祥太蠢太着急,流贼需要把那些山头林立的大匪整合掉,锻炼一支三十万人左右的听命令大军,方可成为助力。” 陆天明一心让徐凤爵镇守中都,来控制这些事,又在她后腰捏了捏。 徐凤爵眉头紧皱,“侯爷睡了,我掌握你的生死。” “夫人,学生说暗中投靠江南而效忠流贼。” “如何保证?” “学生无法保证,暂时缺少一支队伍。” “那你就没用。” “队伍属于夫人,学生不敢索取武力。” 徐凤爵脸色一红,“滚出去,过几天到南阳去。” 李信利索走了,这位主母显然不是个合适的谈事人。 徐凤爵立刻扭头,想问陆天明做什么,竟然睡着了。 神奇的入睡方式。 徐凤爵来到营地外,亲卫营正在对两千人登记造册。 空地摆着一堆‘武器’,刀、矛、枪、弓,全是半制品。 接近完工的是弓箭,但这弓箭缺乏最关键、最费时间的定型工艺,完全没有准头。 再有就是五台掷弹机。 大明的投石机有四种,一种是床弩,可发射矛弩,也可放石弹;还有一种是牵引炮或行车炮,守城用的,二百多人才能拉动;再有一种,是回回炮,也叫配重炮,抛射多大石弹取决于自己大小,难以维护,依旧是大城才有。 最后一种,石弩,就是掷弹机,扭杆弹射小石弹。 粗木底座,三脚双架,非常稳定,可以在战船上发射。 徐凤爵在南京水营这东西见多了,绕着掷弹机转了几圈,趴在扭杆处看看,不由感慨匠人聪明。 竟然并排用三个扭绞,难怪可以发射二百步。 其实并排多少都行,关键是一起发力,若无法一起发力,完全没准头不说,很可能把上绞的人拍死。 她低头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如何做到的。 招手叫过马红娘,指一指扭绞让她解释一下。 马红娘想不到国公小姐还对这种事感兴趣,说是说不清楚的,拿亲卫的刀撬开扭绞的链接处,徐凤爵瞬间明白了。 哦,敢情中间木板下有转盘,扭绞先缠转盘,两侧各抽三股,外面看起来是三根,其实通过转盘就能变为一起发力。 徐凤爵低头看了一会,又把亲卫营孙二叫过来。 专业人士马上发现掷弹机的优点,可以实现陆天明心中扔炸药包的‘大炮’,激动问道,“夫人,这玩意很好制作?” 徐凤爵看向马红娘,后者只好挑两个中年匠人过来。 “夫人,这里面是万寿藤,倒是不缺,但浸泡熏蒸反复三次,需要一年以上才能成型,这几个转盘是从木料厂拿来的,山里用转盘放重木,没有了。” 大小姐撇撇嘴,太可惜了。 孙二却道,“没关系,把会制作这玩意的兄弟集合起来,山西没有万寿藤,那就在中都制作,越多越好,本官可以代侯爷做主,先给你们三千两银子,做一个一百两,扣完我们再补。” 两名工匠一点不信,马红娘也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徐凤爵却皱眉道,“荒唐,你如何能代忠勇侯?” “夫人见谅,大将军的规矩,只要认为有用的技艺,无需请示,可直接请工匠制作试验,侯爷只看结果,不在乎过程,有用没用,都要记录交代试验过程,不是糟蹋银子就行。” 马红娘和工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么简单的发财方式,造反岂非有病。 徐凤爵同样神色大亮,每根睫毛都在表达兴奋。 大小姐让他们自己决定,扭头跑向营地,冲回屋内。 激动抱着睡觉的陆天明猛摇,“我懂了,终于懂了,郎君把大势缝隙中的聪明人纳为己用,且让他们心甘情愿发展更多的人。 而别人却被缝隙中的聪明人影响,不仅原地打转,还在向后退。这世界没人能在郎君面前争取到时间,郎君无敌于人间。” 第643章 罪己诏,皇帝最后的影响力 大小姐都叫郎君了,还要人家主动到什么地步。 陆天明把她拽到被窝里,水到渠成…… 两人默契没谈名分问题,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一不可能,二不在乎。 不可能嫁娶,不在乎别人叽歪。 睡个女人,得到一块地,可以在南边插把刀子,避免很多无意义的死亡,这价值足够大,多多益善。 大小姐刚破瓜,要强的人突然可怜兮兮,还挺惹人怜。 “郎君从不夸人,现在夸两句。” “夫人有个好性格。” “呸,重新说。” “钻牛角不怕,只要能想通,万事安逸,这就是最大的优点。” 徐凤爵顿时挺胸,还抓着他的手放在后腰,“你摸摸,都说我好生养,大臀宽胯,给你生个儿子。” 陆天明哈哈一笑,“这还真是女人最自豪的本钱,你要这种夸奖?” “我保证给你生儿子啊。” “无所谓的,强求那个做什么。” “我在乎!” 陆天明低头看看她,仰头翻了个身,对着屋顶发呆。 徐凤爵根本不害羞,直接翻身趴胸口,“想什么?生儿子我自己养。” 陆天明挠挠头道,“如今腊月初十,其实我到晋陕暂时也没什么事,若你不想去,咱们去南京转一圈好了,总之不能停下来,避免被朝廷信使追上叽叽歪歪。” “啊?你这想法也跳跃了。” “如果我没猜错,皇帝会主动下罪己诏。” 徐凤爵一点就透,“用罪己诏给郎君压力?” “这不是关键,令尊会撺掇皇帝迁都。” 徐凤爵眨眨眼,“若黄台吉进攻京畿,皇帝自己就想迁都了。” “是啊,北地丢失全部治权,漕运中断,江北税赋失控,保江南是皇帝最可能的想法。” “陛下不可能成功,父亲也不行,他总是用表面手段达到别的目标,迁都就算说出来,也是为了别的事。” “你看,我得去南京一趟。” “去了也是浪费唾沫,父亲转头就不认,魏国公看似领派江南,其实也身不由己,很多决定父亲无法一言而决。” 徐凤爵这还真是出嫁女儿的心思,陆天明不想扫新妇的脸面,拍拍后背道,“突然没什么事,那咱们到南阳转转?” “郎君不安排中都的事吗?” “用不着我们操心,过年就从山西来人了,交给他们打点就行。” “哦,我是想说……咱们找个地方住几天,人家要做母亲。” 陆天明眨眨眼,自己有时间,但不能停下来呀。 徐凤爵感觉到他的纠结,刚欢好怎么能分别,顿时热烈亲吻。 一个内心被征服的女人,抛弃面子后难以想象的黏人,徐凤爵比当初的张之桐更热情,什么都不做,也不出门,就想时刻搂着亲热。 陆天明当然不能由着她,等了一天,看她身体不受影响,准备起步。 可惜还是跑慢了,两人还在炕上,朝廷信使就来了。 崇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下了一份罪己诏。 陆天明果然猜对了结果,没猜到过程。 中枢情况没变,但天下大势与记忆中不同。 皇帝没有在罪己诏上纠结,不需要臣子提点,更没人逼着他下罪己诏,他自己就痛快下了一道冗长、恳切的罪己诏。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虏猖寇起…… 国帑匮绌而征调不已,闾阎凋攰而加派难停。中夜思惟,业已不胜愧愤。皇陵罹难,祖恫民仇,责实在朕…… 不期诸臣失算,至大军辱于小丑,兵民敢于无上。地方复遭蹂躏,生灵又罹汤火。痛心切齿,其何以堪! 若不大加剿除,宇内何时休息!已再留多饷,今再调劲兵,立救元元,务在此举。惟是行间文武,深切朕念。 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冰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 减膳撤乐,除典礼外,余以青衣从事,以示与我行间文武士卒甘苦相同之意,以寇平之日为止。 文武官也各省察往过,淬励将来,上下交修,用回天意,总督总理,遍告行间,仰体朕心,共救民命。合围大举,直捣中坚,力歼劲寇……。” 陆天明看完捏捏眉心,递给徐凤爵。 她看了更生气,直接扔地下大骂,“堂堂皇帝,不知廉耻,没提一句郎君,句句离不开郎君。 诸臣失算、追加派饷、再调劲兵、吃斋念佛、共救民命、直捣中坚…怎么能把朝政艰难和派饷全扣郎君头上,还让郎君直捣中坚,做梦……” 陆天明眉心一跳,浑身散发巨大的杀意,一瞬间有劈天杀地的冲动。 闭目深呼吸片刻,睁眼又没了那股杀意,开口一股冷冽。 “皇帝在逼我弑君,皇帝也是在自戕,而且不可逆转。现在我受多大的压力,等东虏扣关,皇帝就得全部吞回去,这不是逼我,是把他自己逼到了墙角。” 徐凤爵歪头想想,“是啊,自作孽不可活,皇帝本来一直就是这样。” “这次不一样,皇帝在用实际行动迁都。” 徐凤爵脑子转了一圈,终于想到之前的话,不可置信道,“罪己诏的时间太快了,我爹这时候不可能在京城。” “不需要你爹亲自去,但魏国公知晓儿女的谋划后,并未阻止,而是一贯釜底抽薪,把力气使在了京城。 中都被破之前,你爹就与皇帝沟通过应对办法了,所以罪己诏才会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传天下。 咱与魏国公还真是心有灵犀,我跑到南京勋贵控制的中都闹事,魏国公就跑到窝的地盘京城回应,厉害厉害,有点意思。” 徐凤爵没在意他的嘲讽,歪头想想,“那也不可能成呀?!谁议迁都谁倒霉。” “若魏国公让国本大宫巡视中都,巡视江南呢?咱们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徐凤爵大张嘴点点头,“这是郎君三年前的计谋啊,我爹的确可能使出这种招,太子到南京就不可能北返,若江南再败,皇帝也要南巡了,真是好远的谋划,皇帝不仅动心了,还会马上开始布置。” 第644章 比狠辣,谁能有他狠辣 魏国公没有‘议迁都’,皇帝也没有。 而是直接动手开搞了。 没毛病啊,这绝对是权争以来最有可能实现迁都的合作。 若没有其他人阻止,魏国公和皇帝一定成功了。 可惜啊,陆某人不吃这一套。 看谁先眨眼是?! 来,玩坨大的。 这鸡毛天下又不是我的,你舍得我更舍得。 陆天明本人一直在运动中,各方面的消息都很难追上他。 现在不需要了,忠勇侯亮出大旗,转向汝阳,杀向南阳。 抢夺剿匪大权,下令还在北返的卢象升到安庆府,下令洪承畴到庐州府,堵死流贼东逃路线,五日内到位,地方官府提供粮草,敢有忤逆者,格杀勿论。 然后跳过朝廷,调集松锦前线骑军十日内抵达河南。 同时调集山西驻守的监察处亲军南进。 原本中都被劫掠后平静的河南,突然充满铁血杀戮之气。 在天下人看来,忠勇侯是真的恼了,虽然中都被毁与他无关,但高迎祥打了个时间差,又被皇帝的罪己诏逼到墙角,面子上挂不住,非杀高迎祥不可。 河南官员、剿匪各路大军主将瞬间明白,流贼又死定了。 咦?! 为何说又呢?! 因为忠勇侯同时令骑军穿越南阳抵达襄阳,直接堵死流贼西逃路线,他本人带领两万大军从北向南杀。 明军剿匪最大的弱点是缺械缺饷,忠勇侯的大军恰恰不需要,那流贼被灭就是时间问题了。 高迎祥若想活命,就得像三年前一样,扔掉兄弟,匿名跑路。 腊月十五,从中都一路跑回南阳桐柏山中的高迎祥,在山中营地烤火睡觉的时候,迎来一个使者。 牛金星一直在二郎山,徐允爵联系他,一天就能穿越汝宁府见面。 悠闲当联络人的牛金星,突然就被一千装备奇异的骑军围住了。 牛金星第一次见传说中的太岁,陆天明也是第一次看到早就想见的阴谋家,但打量一眼后,没什么兴趣了。 如今地位不同,老子不需要这种人,天下也不缺这种人,带李信去传令。 桐柏距离信阳百里,不过一山之隔,同在英霍山北麓,一个属于汝宁,一个属于南阳。 高迎祥在这里背靠英霍山,脚踏两边,随时准备跑路。 但兴武帝的气势不能堕,在山中搞了个临时大帐篷。 听闻牛金星带陆天明信使而来,高迎祥准备了一个大场面,把李自成、黄龙、拓养坤等身边闯将召过来,一人身穿锦衣高高在上,两列百名魁梧亲卫持刀,山大王牌面十足。 牛金星带李信入帐,被这情形搞得一愣,很失礼的跑到高迎祥身边,快速耳边低语几句…… 抖威风的高迎祥两眼慢慢大瞪,突然破防,猛得从‘龙椅’上弹起来,激动大吼。 “放屁,休想,比狠辣,这天下谁有他狠辣,三年前汾河坑杀五万,太岳山一把火五万,中都屠十万,霍丘的京观还在,老子不信他任何话。” 周围人个个一头雾水,李信一脸和煦的微笑,拱手说道,“大王,三天内有一万大军到南阳,十天内再来一万,英霍山虽然东西有一千里,南北却不过三百里,一万人从西入山,向东撵老鼠,希望大王在江南发财。” 高迎祥眉头一沉,“拖出去,给老子吊起来晒一天扔下山。” 他这是破防了,李信哈哈大笑,被郝摇旗搂住脖子带出大帐,吩咐亲卫吊胳膊挂营门口。 牛金星对高迎祥的行为有所预料,面对大帐内几双疑惑的眼神,赶快把陆天明的话解释了一下。 不一会后,几人面面相觑,陆天明要他们出动两千骑军,千里奔袭曲阜,当然,他也会派人配合,但高迎祥必须出现。 高迎祥看他们懵逼的眼神,深深叹气,“都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都他妈是狗屎,一个强人不要脸的时候,无敌。 陆天明是个不讲规则的人,京城的傻皇帝和江南的老阴人也不知道做什么,让他抛弃脸面搞大事。” 牛金星这时候怪异看了他一眼,“大王,忠勇侯说他可以带五百人入山,若大王有意,也可以带两千人到二百里外的大狐山,他带着魏国公的嫡女就在那里,学生离开的时候,绝对没有超过一千人。” 高迎祥顿时皱眉瞅着他,“去你奶奶的,你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子不相信。” “大王,大狐山四通八达,想围住骑军不可能呀。” 高迎祥不耐烦道,“你闭嘴,中都看似劫掠成功了,兄弟们还没有全部撤回山里,河南现在到处是兄弟,他的骑军没有杀人,看到人也没杀,直接跑到南阳,然后又到襄阳,这就是本事,他够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老子的命只有一条。” “大王!”牛金星吼一声,看到高迎祥阴狠的目光又弱势下来,“大王,陆天明跑到这里是为了躲皇帝的命令啊,信使逮不住他的人,那就谈不上抗命,等到十天后塞外大军也进入中原……” 牛金星点到为止,高迎祥立刻问道,“江南比我们更害怕?” “是啊,他看起来在绞杀义军,其实一切对着江南而去,中都杀人如同老虎撒尿圈地,告诉义军以后不能去中都,大军进山也不为杀人,而是让义军去江南……现在我们没有到江南的实力啊。” 高迎祥思索片刻,冷哼一声,“魏国公真是蠢,脑子玩的再花有屁用,没有实力,去惹那个疯子做什么,把李信叫进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信再次入帐,依旧是哈哈大笑,“东主说大王是聪明人,善于学习,若醒悟及时,就告诉您真相,东主欢迎大王,咱们这次抛开江南,做一个简单的生意。” 第645章 三皇共饮(上) 高迎祥害怕陆天明是真的,但佩服陆天明更是真的。 毕竟他姓高的一直在摸着陆天明过河。 听闻江南和皇帝在谋划迁都,脑袋转了无数圈也想不明白朱家皇帝为何要扔江山,这不是儿皇帝石敬瑭嘛?! 扭头看李自成、拓养坤、黄龙等人也是一脸懵逼,高迎祥很失落,义军需要军师啊,还是缺少大局观的幕僚。 眼光余角看到牛金星在微笑,高迎祥脸色一冷,“你笑什么?” 牛金星连忙躬身,“大王,魏国公不是真的为了迁都,是在用皇族制衡忠勇侯,皇帝也不是真的迁都,是借一个名义逃离束缚。” 高迎祥眨眨眼,“说人话。” “呃~简单说,就是魏国公需要皇家名义,集中江南的财富为己所用,而皇帝想抛弃边镇无数军户,用他们的性命消耗掉东虏,同时还不用浪费税赋,等北边自相残杀,实力消耗差不多了,江南也争取到了时间,重新训练大兵团,无数车营弓营向北推进,再来一次明太祖北伐,十个月重新归治北方。” 高迎祥嘴巴大张,“听起来是个梦,皇帝逃离京城,岂非落入南臣手中?” “是梦,但也不是,朱明在江南有三百年统治,忠勇侯武力越强,江南越排斥他,所以他只做生意,不会动刀动枪。皇帝就算在京城,中枢也全是南臣,对他来说都一样。” 高迎祥挠挠头,他已经够聪明了,还是想不到‘山顶’是这么玩。 皇帝,魏国公,忠勇侯,天下也就这几个人了。士大夫叫的再响亮,动手的时候也是附庸。 大帐安静一会,高迎祥突然问李信,“忠勇侯带五百人入山?” 李信点点头,“东主是这么说过,若大王怀疑……” “不!”高迎祥直接打断,“老子没那么蠢,三年前在三界岭,他也是五百人,随便找个山头固守,大伙就上当了。 自成,你代我去见见忠勇侯,中都已知晓他的诚意,那再做一次生意也无妨,但我需要安全保证,这次动嘴可不行。” 李自成大概认为这种事需要来回跑好几次,痛快答应了,他也想去看看忠勇侯的真假,与李信、牛金星一起离开。 等他们一走,高迎祥就让骑军到百里外山口守着,随时应变。 他则带着郝摇旗入山,名为巡视军营,实则不知躲哪里去了。 大狐山,在南阳府城正东方向二百里,继续向东百里就到了汝宁府确山县。 南阳盆地与汝宁府交界大约三百里,一溜摆着六个独立山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西不到五十里,南北不过二十里。 这几个山脉中间,就是官道驿站。 大狐山西边百里,乃西南商道大镇,光武帝刘秀赊旗起家的地方,如今全是唐藩田产,藩庄所在。 东边六十里就是马鞍山,以及豫南商道超级驿站,驻马店。 天气晴朗,陆天明在山顶可以大概了望百里远。 若是太平盛世,交界处全是巡检司,如今却空空荡荡。 山里有不少逃难的百姓,茅草屋不少。 陆天明虽然下达了一连串命令,但暂时没有收到任何反馈,河南还算平静。 关键他在等辽东的消息,那边来来去去至少二十天,熬着。 从山顶下来,山坳里的百姓在给亲卫营砍柴。 百姓实在太穷了,穷到流贼都看不上,唐藩给亲卫营补充了一次粮草,陆天明散出去一点,马上引来无数难民。 搞慈善不可能,杯水车薪。 以工代赈,没事找事,那就去砍柴。 茅草屋中,徐凤爵正在扒拉灶火的柴灰。 她只会烧木炭火盆,一直加就行,突然动手烧劈柴,大小姐还真不会,搞得屋里全是柴灰。 陆天明抖抖床铺的落灰,展开羊皮脱掉外套,刚躺下,徐凤爵就笑嘻嘻依偎在怀中。 “郎君啊,周围全是敌军,咱们却在敌阵悠闲穿梭,豪情万丈的您,需要柔情似水的我。” 陆天明咧咧嘴,“半生不熟的酸话,哪里学来的?” “呸,人家有感而发,何必学。” 陆天明哦一声,亲昵揉揉脸,百无聊赖长出一口气,闭目养神。 过一会发觉很呛,起身掀开灶火的石板,把劈柴交叉起来,又重新填了几根,灰口和火口石板均留一条缝隙,顿时不冒烟了,火势很旺。 徐凤爵看的惊奇,“哎呀,烧火需要留缝隙啊,越盖越盖不住。” 陆天明哈哈一笑,“这不和人一样吗,火也需要呼吸,石板盖严实就把它憋死了。” “哦,做人留一线,火也一样的道理。” “夫人会做饭吗?” “不会!” “那就算了,晚上可能有客人。” “高迎祥真敢来呀?” “那不可能,但来的是一个拥有皇帝命格的人。” 大小姐瞬间来了精神,“什么人?” “如今南阳地界,至少四人有皇帝命格,但都是短命鬼。” 徐凤爵下意识仰头看一眼屋顶,更好奇了,“为何肯定是四个?” “高迎祥算一个,但他手下不团结,且他没有子嗣,那以后流贼就会有两个。” 徐凤爵眨眨眼,“这不才三个吗?我也能猜到,郎君不会说自己?” 陆天明大乐,“不是我,但夫人这想法真令人高兴。” 徐凤爵顿时搂住脖子,“哪里高兴?” “夫人没想过最坏的情况,其实你应该想一想,若天下大乱,皇帝会层出不穷,唐藩是太祖亲藩,富藩强藩,也是西南最有影响的大藩,比蜀王影响更大。大明朝除了那些塞王,也就周王、唐王在民间有点声望,所以……也由不得他。” 徐凤爵眨眨眼,吭哧一笑,“郎君套人家话,你直接问好了,妾身当然知晓忻城伯对西边商道的掌控,唐王朱聿键可能被利用,可能是傀儡,但他不具备条件。” “哦?为何?” “上代老唐王为唐藩跳出走私,狠心关押儿孙,朱聿键在笼子里十六年,养了一个桀骜不驯的性格,他若想做点事,或者想合作,得先倒霉,倒大霉,这是南边的规矩,不仅要让他看到真正的力量,还要削削他的脾气,” 陆天明眼神一亮,合理,所以朱聿键倒霉定了。 堂堂亲藩,勤王走了百里,还没出南阳地界,就被崇祯下狱关押,属实惩罚过头了。 刚想点事,外面传来亲卫的声音,“侯爷,南阳大王来了,百骑而来。” 第646章 三皇共饮(中) 朱聿键二十七岁才从笼子里出来,世人以为这是个傻藩王。 其实不然,朱聿键远比世人想象的聪明。 他的祖母是四川有名才女,大文豪黄辉的堂妹。 黄氏对儿子教育非常严格,黄辉也经常在南阳教导这个外甥,从小就养了一个儒士正直的性格。 王世子不仅文墨优越,中原四大书院的卧龙书院就在身边,湖广和四川学子也受他资助到南阳求学,在西南士子中声望颇高。 文人嘛,坐一起必然评价朝事,这与他的出身就不符了,你一个王世子总上书说皇帝惰政,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不管怎么说,王世子的文墨没问题,朱聿键十二岁时,父子俩被祖父关押,学识由父亲教导十六年,再笨也背下来了。 挫折使人成长,朱聿键对书本的理解,就是陆天明曾经说过的话:人在深渊,看到的全是逆规则。 朱聿键没能力改变环境,但他接受能力、理解能力远超世人。 桀骜不驯,是大多人对朱聿键的印象。 他缺少时间和经历融会贯通,对世界充满恨意,又被血脉束缚不得动弹,可以想象他的难受。 陆天明与朱聿键是‘好朋友’,徐凤爵起身迎接,被他拉住了。 朱聿键没有藩王眼高于顶的臭毛病,便服而来,迎接个毛。 亲卫火速在炕上铺了两张毯子,放了一张短腿长桌,又点了四个烛台,朱聿键已经进门了。 胡子拉碴,瘦骨嶙峋,肤色黝黑,就不像个富贵人。 朱聿键看到笑眯眯的陆天明和疑惑的徐凤爵,摘下帽子,扔掉披风,露出里面的蟒袍,自来熟坐到桌边。 “为何朝廷说你从东虏而来?皇帝这么傻吗?” “嘿嘿,小小障眼法,两年前我就告诉过大王,太岁会从辽东而归。” 朱聿键点点头,“是啊,世上全是自欺欺人之辈。孤要谢谢你把姑姑送回来。” “郡主怎么样?” “死了!” “嗯?!自杀了?” “不是,太吵了,孤还是没忍住,去陪父亲。” 陆天明挠挠额头,不想问他家事。 朱聿键的亲卫抱进屋内两大缸酒,对了,这位还是个酒缸子。 “我不喝酒,大王自己喝。” “你不喝多没意思,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值得喝酒。” “我答应大王的骑军会留下,咱们无需宴请。” 朱聿键点点头,扫了徐凤爵一眼,“这是新妇?不值得一顿酒?” “值得,时间不合适。” “孤也刚大婚不久,王妃有孕,值得吗?” 陆天明眉头一跳,“好,说好了,咱不劝酒,能喝多少喝多少。” “喝顿酒,总是娘们唧唧的,怎么做的忠勇侯。” 陆天明无奈苦笑,亲卫展开一包酱牛肉,朱聿键倒了三碗,“来,祝贺你回朝,祝贺两位睡一起,祝贺孤后继有人。” 说完一饮而尽,陆天明咕咚喝了一口,徐凤爵只是小抿了一口,大小姐估计在想朱聿键与忻城伯嘴里的唐王不一样。 朱聿键一边吃牛肉,一边大大咧咧道,“徐氏,不用这么看孤,你徐家勾连流贼,又算计皇族,十恶不赦。 但这世道就是这样,就像陆天明,皇帝若不逼迫,他绝对是朱明彪炳史册的良臣,可惜皇帝是朱家的皇帝,谁坐到那个椅子都就会逼迫权臣,若孤是皇帝,同样会算计忠勇侯。 你看,咱们没那么多事情,哪怕孤是皇族,哪怕你和陆天明是逆贼,此时此刻,也是朋友。” 徐凤爵眼神一亮,由衷赞道,“大王更适合做皇帝,世人诸多误会。” “哈哈哈~”朱聿键大笑,“爷爷薨逝前交代了家里的事,我在笼子里恨了他十六年,没想到他却是为了儿孙好,狠辣恶毒,但不能说没用。一肚子的恨意突然无处发泄,孤越发痛恨人世,幸好这时候有太行商号的朋友上门开导。” 徐凤爵扭头看一眼陆天明,很聪明的意会到什么,“郎君用门内学问使大王走出纠结?”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彼此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朱聿键点点头,“不愧是徐家女,若是别人一定想不到。心之一事,只有抛弃道德方可开导,但陆天明说的不是门内学问,是贵人中经常流传的一句话。” 徐凤爵一拍手道,“喜怒哀乐是卑微的情绪,掌控爱恨情仇方为人上人。” 朱聿键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非常冷血的一句话,但适合我们这种人,陆天明若不能抛弃喜怒哀乐的情绪,他也做不了忠勇侯,英国公一年就把这小子教导成才了,张家不愧是大明二百年武勋旗帜。” 陆天明也笑着点头附和,“是啊,非常符合我们,若无意外,一会还会有流贼头领上门,一起算计大明天下,大王有兴趣听吗?” 朱聿键微微一笑,“孤怕什么,丢掉朱明江山的又不是孤,真到那一步,唯死而已,怕有什么用。” 陆天明摇摇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我在反击,可能有点……恶心。” “能有祖父关押儿孙、十六年与屎尿为伴恶心吗?” “个体仇恨其实很容易解决,家国仇恨更考验良心。” “孤知道你对皇帝没什么敬意,那是他活该,但孤不相信你对天下充满冷血。” 朱聿键这是想听听,对陆天明与流贼的博弈感兴趣,陆天明也没有拒绝,反正听也听不到具体谋划。 “其实对我而言,灭虏是底线,明人内部想怎么玩都行,没心思照顾皇帝的面子,过几天我会快马到南京转一圈,大王有兴趣吗?” 朱聿键一愣,手臂有点发抖,“可…可以吗?孤还没出过南阳,只有你敢带孤到外面转转,别人就算知道也不敢弹劾。” “可以啊,还是那句话,人要掌控爱恨情仇,夫人是魏国公的女儿,但父兄均在与我博弈,她若想不开,那不更难受?” 朱聿键再看一眼徐凤爵,抬手举杯,“核心勋贵与皇族没什么区别,百姓羡慕贵人,却不知贵人面对选择更痛苦。只有咱们知道,这出身有太多牵扯,念头不通达,必定一辈子痛苦,恭喜夫人。” 徐凤爵举杯回应,“人都有追求,谁都代表不了谁。” “此言大善,干!” 第647章 三皇共饮(下) 与唐王喝酒,每次都挺痛快,但唐王是什么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陆天明不相信朱聿键能坦然接受天下人抛弃朱明,血脉出身是抛不开的问题,他是对帝系有恨,不是对祖宗不敬。 陆天明喝了半碗,朱聿键已经喝了五碗,虽然是浅碗,二斤下肚了。 有点热,朱聿键拽拽领口,炫耀似得说道,“你知道我有一个国色天香的侧妃,是南阳本地士族,王妃是长吏司说媒的江西人,也是书香门第之家,性格非常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何你不喜欢书香门第的女子?” 陆天明一愣,“啊?谁说的?” “那你有吗?” “有啊,蒲州杨氏。” “扪心自问,那算是吗?” 陆天明挠挠额头,“可能我与书香门第之女性格不合。” 朱聿键摇摇头,“不是性格不合,用你的话说,是三观不合,你不喜欢规规矩矩的女子,只有勋贵高门出身,才能理解你不守规则的做事方式。” 陆天明扭头看一眼徐凤爵,“可能是,其实我有个新妾室乃书香门第之女,哪怕她的父亲是读书人中的另类,她依旧规规矩矩,老实干净的过分,床事都毕恭毕敬,搞得人无话可说,刚亲近两次怀孕了,在太原陪伴郡主。” 朱聿键抬眉看他们一眼,“你不觉得自己很危险吗?” “啊?此话怎说?” 朱聿键深吸一口气,“天明,我们是朋友,抛开立场不谈,你帮孤走出仇恨,孤也帮你一把。 你的妻妾全是勋贵军户女,有些事无人提醒,这会让读书人远离你,后院也会排斥书香门第之女。 但你忠勇侯的身份不同,读书人若远离你,那就是一群,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会变为成千上万人的对立,会无端增加血腥。 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哪怕是装样子,也要宠爱几个书香之女,平衡身边的文武势力,否则你的儿孙就是……武勋将门的傀儡。” 朱聿键三言两语把陆天明说的毛骨悚然。 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徐凤爵沉重点头附和,“大王睿智,的确是这样,有些话妾身不合适说。 我母亲就是镇江书香之后,南京勋贵彼此联姻又与大族联姻,京城勋贵却只有彼此联姻。 他们现在亲近你,但将来……很可能是率先脑袋落地的那一批,他们死就死了,郎君的后院瞬间充满仇恨,子女互相敌视,这是避不开的问题。 太祖已经试过了,朱家与武勋家家联姻,他们仗着功勋傲视朝堂,不抱团,但集体排斥大员,死得很合理。” 陆天明皱眉,“都这么严重了吗?” 徐凤爵再次点头,“郎君感觉不到,但旁观者清。张维贤是聪明人,不代表张之极是聪明人,就算张世泽很聪明,他的儿子将来与陆氏子弟关系也是个问题。何况陆家后院出生的孩子舅家是一群人,他们会天然排斥读书人,大患呐。” 陆天明舔舔嘴唇,有点发愁,“温体仁想把他女儿送到府里,现在还没动身呢。” 徐凤爵摆摆手,“温体仁那不叫书香门第,温氏乃官宦之家,郎君还不如在秦淮河收个文会名妓得人心。 您可以收孔贞运的孙女,或者到南京后,看看江南大族、大儒之后,咱上门求女,先礼后兵,抢也要抢十来个,一两年后全部有孕,自然就会冲淡正妻勋贵出身带来的隔阂。” 陆天明哈哈干笑了两声,想起张维贤说过,文臣若联姻不要拒绝,多多益善,有多少要多少。 刚回京团聚,自己也没多想,老头当时也不能再多说了。 想到这,陆天明仰头叹息,“愚昧啊。” 门口响起亲卫的声音,“侯爷,南边有使者到,一个姓李,从大营而来,路上碰到一位头领姓张,他也跟着来了。” 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么戏剧性吗? 张献忠估计被吓尿了,他撤的太迟,被骑军在屁股后面撵了二百里,十万人被冲散,心惊胆颤之际,才发现骑军根本不搭理他,直接到南阳去了。 “让他们进来!” 李信和牛金星带两人进门,看到两个金袍对坐,四人齐齐一颤,李信大礼下拜,“拜见大王,拜见侯爷,属下幸不辱命。” 陆天明看着两位‘皇帝’,都算是魁梧之辈,但一人束身而立,一人双腿张开显霸气,前者在演戏,后者却是天性狠辣。 两人眼神均有点弱势,这是身在‘敌营’面对强人的自然表现,没什么特别。 “张献忠,你跑来做什么?不怕死吗?” 张献忠迈步躬身,“草民区区贱命,不值得侯爷动手,听闻大王令李兄弟前来,草民仰望侯爷威名,只为拜见。” 陆天明原本与朱聿键对坐,现在示意徐凤爵动一动,两人来到窄边主位。 伸手一指,“坐,喝一杯。” 李自成躬身,“草民不敢,只是替大王送话。” “老子让你坐!李信,给三位倒酒。” 李信推牛金星一下,提醒他不要忤逆。 牛金星只好哆哆嗦嗦上炕跪坐,李自成也跪坐到身边,张献忠跟着跪一排,李信赶紧倒酒,跪窄边陪坐。 李自成端酒,强忍不安,“敬大王,敬侯爷!” 四人一饮而尽,朱聿键莫名其妙跟着喝了一碗,酒缸子不在乎这点量。 陆天明却动都没动,扭头问朱聿键,“大王不知高迎祥称王立号?” 朱聿键嗤笑一声,“当然知道,一个死人而已,这天下强人多了,高迎祥连下九流都不算,流贼若想成事,还早着呢,起码在孤眼里,他们是两京的玩物。 天下流民遍地,没有高迎祥,也有李迎祥、张迎祥,流民不过是在求生,孤谈不上恨意,要恨也是恨帝系。” 陆天明大乐,“大王睿智,夫人三个月前与我在塞外一顿争吵,现在也想通了,有时候事情很简单,有分歧有仇恨,睡一觉就好了嘛,若是没好,那还是睡的少。” 朱聿键对他这说法大大皱眉,陆天明却扭头看着徐凤爵,“夫人说是不是?” 徐凤爵甜腻腻笑一声,“是,但妾身不代表江南,只代表自己。” 陆天明拍拍脸回应,“夫人说的对,得到一人真心,远比得到一群附庸开心。” 徐凤爵明白他想展示什么,嫃怒胸口拍了一下,靠在怀中。 若谁认为人家是打情骂俏,那就快死了,在坐的没有蠢人,飞速转动脑筋,一时很安静。 其实流贼面对强人,态度一向都是:降了。 面对陆天明他们反而不敢说。 朝臣招降是个过场,流贼投降也是个过场,一方交差,一方保命。 抢劫是最让人上瘾的事情,流贼所有头领都投降过,搞到现在谁都不信了。 高迎祥敢说投降,陆天明就敢把英霍山几十万流贼活埋了。 这就是武勋处理反贼时候的震慑力,文官掣肘太多,名声是个累赘,永远不会让流贼有这种惧意。 陆天明看他们半天不说话,笑着问朱聿键,“大王认为他们来谈什么?” 朱聿键再次嗤笑一声,“勾搭做暗事嘛,小人只会求安全。” “哈哈哈~”陆天明仰头大乐,“高迎祥此人非常聪明,知道高处的纠葛,知道避险,可他是反贼,能成事,又无法成大事,一旦参与博弈就入套了。他学习陆某完全是南辕北辙,陆某是明臣,姓高的难道想做权臣吗?” 四人齐齐一惊,李自成连忙道,“大王不怀疑诚意,只是我们弱小……” 陆天明一摆手打断他,“时间会给你们诚意,不出一月,东虏即将入关,就算天下全反了,陆某也会去灭虏。” 几人齐齐眼神发亮,难怪忠勇侯调塞外大军入关,原来是在与天下博弈,关外勾引东虏上当,关内极限施压江南,流贼根本没入眼,就是个借口。 第648章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上) 李自成和张献忠现在地位太低了,陆天明再也不是做官的心态,不会杀他们。 就像朱聿键说的,没了高迎祥,还有李迎祥、张迎祥。 这两人就是啊,杀了他们,还有后来人,谁知道再上位是什么货色,还不如留他们。 但也无法坐一起聊天了,没必要谈细节,挥手安排李信去招待,还是他与朱聿键喝酒。 唐王也不想喝了,干了最后一碗黯然问道,“给孤留多少骑军?” “三千,守卫南阳盆地管够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既希望流贼能成点事,也不给他们机会,自相矛盾。” 陆天明摇摇头,“大王,凡是能轻易成功的机会,你我都轮不到,怎么会轮到流贼,换句话说,轻易能成功的人也走不远,留之无用。” 朱聿键神色一亮,伸手啪啪拍掌,“好,说的有理,跟你说话总是能清醒,孤走了,晚上不会留这里,三十里外有王府护卫接应。” 陆天明点点头,“大王有两天时间安排府事,大军一来,我就会从汝宁、庐州、滁州到南京应天府过年,魏国公费尽心机权争不容易,我睡了人家女儿,到身边让他算计,看他能算计个什么结果。” 朱聿键豪迈大笑,起身摆摆手先离开了。 只剩下公母俩,他们轻松了,拿起酒杯共饮。 今日让徐凤爵在这里,是一种宣示,也是不得不为之的一种社交方式。 读书人更能看懂。 大约半个时辰,亲卫汇报两人来了。 李信和牛金星再次进门,看到两人亲昵搂着小酌,双双拜伏, “门下幸不辱命,高迎祥常年带着李自成,他痴迷与大明贵人斗智,下面精锐却被李自成安插无数人手。 李自成的人远远超过拓养坤、刘哲、黄龙,且多带着老营,罗汝才、马守应与高迎祥若即若离,人马相对独立。 张献忠同样早有自立之心,但他没什么联系渠道,他总认为高迎祥有敏锐的消息,习惯到身边打听事。” 没错,陆天明动了杀高迎祥的心,让两人去给李自成当幕僚。 就是刚才告诉朱聿键的话,不是高迎祥不行,是那家伙太聪明,太滑了。 竟然用三个渠道、三种态度联系江南,聪明过头了。 不好好做反贼,不专心给老子杀官杀士绅,越聪明越没用。 徐凤爵在这里撒娇腻歪,是因为在天下读书人心中,曲阜永远是个口号,真正的精神寄托在江南。 江南文风乃天下荟萃,江南的风向才是读书人的风向,在二人眼里,江南最贵之女在陆天明怀中撒娇,那就代表江南在妥协,士子读书人在害怕,士绅在畏惧忠勇侯。 落到二人身上,他们自然更恭敬,更害怕了。 非常无聊,但这就是人心,陆天明不可能短时间扭转江南对读书人的影响力,效果不仅是为了现在,需要两人传播给更多人。 两人汇报完,陆天明也没有回答,而是流里流气弹弹下巴,“夫人认为怎么样?” 徐凤爵用他江南的口音妩媚说道,“郎君勇猛,妾身倾倒,请郎君怜惜。” “我也忍不住喜欢夫人,反正夫人以后在中都,你来联系他们。” “好说…哎呀,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妾身想要嘛……” 徐凤爵一副饥渴求欢的样子,地下的两人明白了,不敢抬头,砰砰磕头,手脚并用,跪着出门,轻轻帮忙关门。 跪行二十步,到亲卫站岗的地方,才在亲卫看傻子的眼光下起身,但也是低头保持恭敬,去往百步外的茅草屋。 “恭喜李兄!” “哪里哪里,恭喜牛兄。” “同喜同喜,这是咱们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了。” “是啊,忠勇侯若战胜东虏,天下无人可撼动,强大的军力面前,一切谋划都是笑话。原以为反贼能成事,看到骑军才明白,反贼永远是个过场。东主要的不过是个名声。” 牛金星点点头,伸手请李信落座,两人倒酒微笑举杯饮尽。 李自成和张献忠刚才就走了,但牛金星点拨了李自成,接下来他们就可以代替忠勇侯与高迎祥联系。 一个月后,高迎祥将获得无与伦比的巨大声势,那就是他的死期,流贼以后也就李自成、张献忠、马守应、罗汝才四大头领。 后三人早有自立之心,而李自成……一开始就在等待机会啊。 此人杀自己的恩主起事,投靠盟主又抛弃,招降又反叛,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听令。 若之前李自成存在学习心思的话,高迎祥对陆天明的恐慌早让他失去恭敬。 陆天明跟两人说的很清楚,单论抢劫的破坏力,李自成远比高迎祥更专业,所以也更有用。 这是上位者的选择,是历史大势的选择,无需废话。 腊月十七。 大狐山北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豫南百姓第一次见真正的大军,没有恐慌,没有惊喜,反而全是疑惑。 朱明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怎么会让流贼到处祸害?! 宋裕本来了,他和董成虎、陈继业带着本部监察校尉和中条山军营的人。 陆天明没有太多改军制,军营的基础架构一直是十人为旗、百人为长、千人为营、五千为军。 行军也是千人为单位,十个小阵,东西两列,彼此相距五里,山顶看起来连绵不绝,势不可挡。 朱聿键在山坡上看着满是山河旗的队伍,神色略微复杂。 骑军到大孤山东侧集合,前面的人整齐列队,后面的人慢慢跟上来,从山顶看过去,大地突然出现一堵墙。 陆天明身穿金袍,带亲卫起步,巡视大军。 忠勇侯刚出现,大军砰砰拍胸,大吼三声万胜,万人齐齐下马,“拜见大将军!” 声势震荡山河! 陆天明在大阵前跑了一圈,回到中间一个小丘陵顶,右臂一举,全军再次大吼,“杀!杀!杀!” 这就结束了,骑军在各自千户带领下分开,五千人去往南阳与襄阳交界,补充大军防线,彻底堵死流贼西进的路线。 剩下五千人就复杂了,两千人在百里外确山,名义上等候塞外大军合围,实则监视整个北线,三千人去往庐州府,保护陆天明到南京,以后就是驻守中都了。 总之,看似剿匪,实则毛关系没有。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看谁兜底能力强。 朱聿键和徐凤爵在骑军离开后赶到身边,只剩下宋裕本在身边了。 宋裕本将会在确山驻守,他是大将,来做挡箭牌,朝廷的一切消息都会到他身上,反正习惯了。 徐凤爵在马背对着宋裕本笑笑,“宋将军,跳出去还没有五年,又跳回来了。” 宋裕本翻了个白眼,“跳来挑去更显宋某的本事。” “那倒是,辛苦了!” 宋裕本不耐烦摆摆手,示意他们滚蛋。 陆天明也没让朱聿键和他说话,哈哈一笑,向东挥手,“走,咱们去领略一番天下荟萃之地。” 第649章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中) 陆天明放飞自我,身为漕运钦差去剿匪,强令大军围剿,等大军到位,他又跑向南京。 朱明近三百年,也就出了这么一号强势的臣子。 世人想不到他的行事路线,朝廷的信使自然很难追上。 陆天明不关心京城的皇帝想什么,也不在乎皇帝做什么。 若非徐弘基参与,皇帝做什么都是自娱自乐。 下罪己诏后,皇帝令国本大宫到中都祭祖,张维贤和温体仁拖延了几天,得到陆天明的消息也不管了,想去就去,自己拉的屎自己吃。 腊月十八,辽河、广宁的骑军突然撤退。 孔有德和曹变蛟没有回锦州,集合骑军从松山堡直接进入辽西走廊,快速通过,直接入关去了。 他们这一撤,沼泽内的索哈木也不得不撤,锦州除了原先的人马,只有长城营两千重甲兵。 松锦失去出击能力,但防御力丝毫没有减弱,甚至因为补饷,城里有了过年的气氛。 辽东现在其实也不乱,黄台吉基本盘很稳。 牛录、统领等中低级将官早被搞定了,天聪汗控场能力远超德格类估计,多尔衮有切身体会,完全不敢胡来。 张世泽从辽东‘逃跑’后,天聪汗亲自追击,等他回沈阳,三贝勒莽古尔泰病故了。 死亡的时机非常好,莽古尔泰现在是闲居的旗主,旗务全在朝中,德格类又是户部尚书,是文臣…… 就这么简单,兄妹三人在最虚弱的时候,被黄台吉釜底抽薪,一死一休一押。 多尔衮瞬间装死,一言不发,当做没看到。 德格类把自己忠诚的形象塑造太成功,平时朝臣对他很恭敬,很佩服,真正到选择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只有身边的巴牙喇和包衣。 再不服也没用,老老实实办丧,请病假,唯一的盼头是……黄台吉倒霉后需要他出来收拢人心。 科尔沁人心不稳,老汗经营二十年的后族,武力帮忙绝对不行,天聪汗只能看着,让吴克善自己处理。 但吴克善抓不住索哈木,焦头烂额,让天聪汗鼻衄的老毛病又犯了,脑子昏昏沉沉,动不动就流鼻血,有时候吃饭都能流碗里。 布木布泰被扔回科尔沁后,黄台吉虽然不知道这女人在做什么,但她不回沈阳,本身也是不稳定的源头。 明军突然全线回撤,让黄台吉莫名其妙,他一直谋划开春大军突进,吃掉松锦一万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攻明朝京畿,摧毁京畿各城,让张维贤疲于奔命,陷入权争。 这一撤,把他闪了个空。 斥候打探到明军大举入关,黄台吉更加莫名其妙,缺少推断局势的消息,越发难受。 腊月二十三,代善三子,礼部尚书,封地位于辽南的萨哈廉匆匆回沈阳。 代善生的这些儿子,没有一个与他亲近,萨哈廉最主要的任务是监视控制朝鲜、监视宽甸六堡的两蓝旗农庄,平时并不在沈阳,而在辽南大关:凤凰城。 凤凰城位于大山分水岭之南,扼守辽南唯一的驿道,南距鸭绿江、东距宽甸、西距海岸均为百里。 这个位置自然会顺带管理水路走私,因为量不大,并不属于朝务,天聪汗的小金库。 冬季鸭绿江沿岸上冻,百里外的黄骨堡没有,距离山东也不远,鲁南水师绕个弯,躲过登莱水师,十天就能到。 江北的豪商大族与郑氏走这条路很多年了,一年好几趟,但他们为了安全,每次只有两三条船,且是水师飞翼鸟船。 船上不过二十人,满载也就五辆马车的货,单纯的快,就算遇到海匪和水师,对方也追不上他们。 萨哈廉这次回来,还带着一个老朋友,福建海商郭必昌,一官帮的联络人,常年走朝鲜,郑芝凤从不主动联络女真,也就是他来联系。 大政殿,黄台吉听萨哈廉说有要事汇报,还以为李氏朝鲜那些傻瓜又闹事,裹着披风等候期间,又流鼻血了。 宫女刚刚拿棉布帮忙擦拭,萨哈廉来了。 风尘扑扑的萨哈廉看到黄台吉的样子,没有等待,靠近快速说道, “大汗,好消息,狗皇帝派忠勇侯和孔贞运剿匪,还没有到河南,中都就被流贼破了,皇陵尸骸被毁,高迎祥称王立号。 陆天明大怒,一战绞杀十万人,凤阳血流漂杵,他又调山西和塞外大军,准备绞杀英霍山几十万流贼,目前双方正在南阳、襄阳对峙。” 黄台吉一把推开宫女,眼里精光爆射,激动看着萨哈廉,后者连忙把一卷纸递过来。 这是东虏在山东探子的密信,是个海防指挥使,信中叙述陆天明在中都的屠杀,竟然摆了三个京观,显然被气疯了,骑军逮着流贼一路杀,河南流贼现在噤若寒蝉,被这位侯爷的杀性吓着了。 但几十万流贼跑到山里,陆天明也无能为力,目前只是断了西逃路线,调集大军围困,妄图在正月杀绝流贼。 黄台吉起身到御桌,展开大明舆图,看看英霍山的位置,突然哈哈大笑,“陆天明回京就被派去剿匪,看来张维贤已陷入权争,天助我也。” 霸气外露的天聪汗此刻一副找死的样子,耍再多的计谋也难骗他,但中都被迫、皇陵被毁、流贼称王,这些实实在在的事发生,不用耍任何计策他都会上当。 这就是争天下,大势驱使着大势。 萨哈廉在身边指一指英霍山,“大汗,陆天明这打法也不像是杀贼…” 黄台吉脸色说不出的轻松,摆摆手打断萨哈廉,“朕明白,英霍山南边就是大江,他在逼流贼过江去祸害江南。” “大汗圣明!” “传旨,召集三院六部和所有贝勒、八旗大臣议事。” 第650章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下) 侍卫去召集人手,黄台吉精神焕发,神清气爽,传郭必昌到大政殿。 攻朝鲜时两人在鸭绿江见过,郭必昌却是第一次到沈阳,再次看到黄台吉有点紧张,好在郑芝凤交代,据实说就可以。 “外臣拜见大汗,我家二爷向大汗问好。” 黄台吉笑着点头,“郭先生请坐,中都情形是你亲眼所见?” “不,外臣在黄河入海口北面的海州,南直隶与山东交界。” “花果山?” “没错,正是齐天佛花果山,大汗英明!” “郭先生如何得知中都情况?哦,朕不是怀疑你,但怀疑探子的眼睛。” “大汗多虑了,淮安与中都近在咫尺,洪泽湖一日可到淮安府,不仅中都的皇陵卫吓坏了,漕运船工、漕兵、漕运衙门都被吓得不敢出声,很多人亲眼所见。 流贼初一陷中都,烧杀劫掠三日,大军随后堵住越十万流贼,忠勇侯一到,不由分说全部斩首,于亳州、颍州、霍丘摆下三个京观,中原瞬间胆寒。 流贼落荒而逃,盛怒的忠勇侯亲自追杀,外臣离开海州时,听闻忠勇侯已调集大军东西堵死流贼逃跑之路,但缺少兵力进剿,正调集塞外大军绞杀。” 黄台吉点点头,“有罪己诏文本吗?” “有!”郭必昌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外臣代二爷献给大汗。” 黄台吉展开看一眼,顿时明白了,探子没郑芝凤敏锐,刺激忠勇侯的不是流贼杀戮,而是皇帝的罪己诏,他被逼到墙角,不得不绞杀。 “萨哈廉,带郭先生去休息,东珠二百感谢朋友。” 郭必昌赶紧躬身,“感谢大汗慷慨,外臣告退。” 黄台吉也起身到正殿,内外三院的臣子已经到了,笑着把手中的信件和诏书递给焦急的宁完我。 范文程死在锦州,鲍承先被用刑后扔到科尔沁,与布木布泰一样不可信,智囊就剩宁完我了。 他很快看完,大喜躬身,“恭贺大汗,朱明终失人心,颓势不可逆转,明廷贵人依旧在互相绞杀,只要稍微添一把火,朱明万劫不复。” 黄台吉笑着点点头,闭目靠在御座。 不一会,又来了很多大臣,看到黄台吉闭目养神,从宁完我手中拿过信件和诏书传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语气中全是幸灾乐祸。 德格类也被黄台吉请来了,看完消息后,怔怔坐在椅中,他当然……更相信陆天明,但理智又告诉他,陆天明不是神,再怎么聪明也没用,依旧是大势的傀儡。 “十弟在想什么?” 黄台吉突然开口,大殿瞬间安静,多尔衮伸手拍了一下德格类,他才回过神来,看起来好像真的病不轻。 “汗兄,宣大铜墙铁壁。” “朕当然知道,但边军无法离开防区作战,张维贤就算训练百万也没用。朕不去劫掠宣大,只为摧毁京畿,我们的对手不会超过两万人,连白杆兵不会超过三万,一战而灭,从此大金拥有全面主动优势。” 没错,东虏对宣大的印象就是这样,铜墙铁壁,但无法离开防区作战,想杀他们得调出来。 德格类也这样认为,他不过是对陆天明本人充满忌惮,而不是军事上的害怕,闻言皱眉摇摇头,“臣弟难料结局,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多尔衮轻咳一声,“汗兄,十哥处理暗处的事太久了,失去探子密报后,让他对形势失去判断。当今种种,乃力量的比拼,何种计谋都没用。辽西重甲兵没有多少人,上次大金只有轻骑,这次带火炮火铳,他们依旧是一堆靶子。” 其余朝臣立刻附和,“没错,大势如此,我们不能给陆天明剿匪时间,尽快奔袭京畿,让明朝首尾难顾,民心大崩。” “好!”黄台吉大吼一声,“诸卿有此见识,朕心甚慰。朕决定正旦改国号年号,十弟之前与三院大臣上奏,议定国号为清。 一来符合五行相克之论,二来金朝在关内过于失败,我们得消除人心的隔阂,三来清通青,此乃草原之色,大山之色,天地之色,大清必定一统寰宇。 同时改年号为崇德,彰显大清崇尚德政的理念,归治满汉蒙百姓,朕为天下之皇,非一族之帝。” 众人齐齐下跪大拜,“大汗圣明,攻陷京畿,掳夺龙气,天下归大清。” 黄台吉盯着德格类,直到他也下跪,才微笑点头,“劳烦十弟去科尔沁一趟,接爱妃回沈阳过年。” 德格类还未回答,黄台吉就板着脸大吼,“诸卿听令!” “奴才在!” “内外三院及六部,准备正旦大朝礼仪和赏赐。 满汉蒙各旗主、统领、大臣、各牛录及降将,每官预备车30辆、爬犁30张,每人备靴三双,炒米三斗,肉干五斤。 正旦大朝后,朕出动所有大军,带三百天佑大将军火炮,两万火铳,满蒙十万骑军,所有人骑马乘车,火速奔袭蓟镇,一举荡平明朝京畿,掉头摧毁山海,从此把战事放在关内。” 众人跟着大吼,“臣等领旨,吾皇万岁,大清万岁!” 黄台吉志得意满点头,“好,诸卿去准备,十弟德格类,十五弟多铎一起留守辽河防线,萨哈廉与皇妃留守沈阳,其余人等,皆随朕出征。” 德格类猛得抬头,迎上黄台吉低眉凝视的眼神,又让他一抖,跟随众人大吼,“臣等领旨,大清万岁,一统天下。” 黄台吉此刻豪情万丈,对德格类的臣服很满意,贝勒留守一是年龄小,二是犯错了,多铎是前者,德格类是后者。 等大军凯旋,就是德格类被清算的时候,免不得最后也是圈禁闲居的结局,再把多尔衮兄弟安排去关内作战,大清一切稳妥! 他想的很好,只不过与德格类想的恰恰相反,十爷并非害怕自己被排斥,而是在想法子脱离战事,黄台吉偏偏在这件事上瞌睡给了个枕头。 第651章 高门无德,上位无情(上) 黄台吉处于亢奋中的时候,腊月二十八,忠勇侯从南阳不紧不慢来到应天府北岸的江浦,晚上在水师的江北大营过夜。 这个速度是为了给南京众人反应时间,让不想见他的人有时间离开,免得一堆繁琐。 陆天明是漕运钦差的身份暂且不说,长脑子的都知道他是剿匪总管,后军大都督的身份,南京六部文官必须迎接。 但他来的很‘不巧’,管你江北打成什么样子,老爷们照样休沐过年假。 南京六部的朝官都回家去了,不管真假,反正都不在城里。 那这就简单了,南京有资格迎接的只有魏国公、灵璧侯…… 江北大营军士都在扬州,军营很空旷,陆天明下令亲卫好好休息,避免啰嗦,明日再进金陵。 徐凤爵哭笑不得,让驻守的指挥使调了一艘船,送她先回家打个招呼。 天下都知道大小姐与忠勇侯同行,江南这几天在传侯夫人的英勇,亲自冲阵,杀敌无数,二百年繁华都没有稀释血脉中的勇武。 这马屁就无厘头了,明显有人故意放风。 南京廓(外)城非常大,但多为军营、仓库、水关巡检司,没什么百姓。 内城很不规则,东城乃皇城,南城秦淮河穿过的区域是民居,热闹非凡,中城是达官显贵所在,北城占地一半,是水军军营以及国子监、府学,非常空旷。 没有西城,西边就是秦淮河、长江。没有高清图,黄色的就是民居,秦淮河所在,大红乃紫禁城,明代南京一半是水军军营,包括玄武湖  徐凤爵坐水师战船从外金川门进廓城,直接到护城河,然后换乘小船,过内金川门水关入城。 一路穿过水师军营和军户驻地,进入玄武湖,又从南边进入中城,过国子监、府学,脚不沾地,就来到中城的国公府后门。 当然,也就她能这么走,城内虽然有四横四纵的河渠沟通,百姓却不能到秦淮河以外的地方,但凡在秦淮河外看到游船画舫,必定是富贵人家待客的私人财产。 国公府在城内有私人码头,这种高阶感是京城勋贵无法想象的。 渠河横着进入街道百步,里面停满画舫游船,石阶码头站着一群下人迎接,徐凤爵身穿铠甲上岸,乌压压跪下一片。 管家笑脸迎上来,“小姐巾帼之名传南国,老爷和夫人都在后院,二爷刚回来。小姐要更衣吗?” “算了,让他们散了,我毕竟在行军,晚上还得回军营。” 管家对这回答一头雾水,一时忘了接茬,徐凤爵已大步上台阶,连忙跟上,挥手让婢女和护院从侧门回府。 徐家后门也很大,进去并非后院,是核心下人所在,再过一个院子,是个后花园,一路有人恭迎,穿过廊道,才来到真正的后院。 老朱给徐达的院子本来就不小,二百年下来,徐家扩展了六倍,这后院与京城富贵人家的后院完全不同,不仅没有东西厢房,更没有妻妾所住的小院子。 园林里一栋独立的十间二层木楼,历代国公与夫人的居所,周围全是昂贵的景观,向前继续走百步,绕过照壁才是核心子女住所,客房、下人住所就更远了。 徐凤爵这一路越走越快,到木楼前的石板路,管家也停步了。 冬天很冷的,国公夫人年纪大了,后墙是暖墙,徐凤爵推门,绕过屏风,穿过正堂,才看到父母在书房躺椅上晃悠,徐家二爷低头在旁边恭敬而立。 “母亲,父亲,女儿回来了。” 徐凤爵扑向躺椅中的国公夫人,给了一个熊抱。 国公夫人身穿单衣,热腾腾的身子被冰冷的铠甲一碰,猛不防打了个寒颤,额头弹了一下,“淘气,换一身衣服去。” “哼!”徐弘基在旁边冷哼一声,“她美着呢,不会换。” 徐凤爵在父母眼里受宠程度三位公子加起来也达不到,徐仁爵看小妹吸引了父母注意力,不由得向后退两步,想偷偷溜走。 徐弘基立刻发现儿子的心思,“站住,家里就你一人在,跑什么。” 徐仁爵无奈,没有吱声,依旧低头站着,大小姐摆摆手道,“二哥有事就忙去,郎君不需要你招待,也招待不了他。” 三人齐齐皱眉看着她,国公夫人这时候也冷哼一声,“凤儿,别忘了你的身份。” 大小姐笑笑,自顾自拿起旁边一杯茶,起身拽一把徐仁爵,示意他坐下说话。 “母亲,做临淮侯夫人是家里的安排,女儿没有拒绝,做未亡人是大哥的决定,女儿也没说什么。 但女儿不想如此结束一生,有心人都知道人家爬了陆天明的床,自欺欺人做什么,女儿又没有偷盗李家资财,侯府旁系美着呢,谁都不用管谁。” 国公夫人一声长长叹息,“女儿啊,人就活个名声。” 大小姐没有继续接茬,朝徐弘基笑笑,“父亲还认为他是假冒的吗?” 徐弘基还是那老神在在的样子,淡淡说道,“真假无所谓。” 大小姐放下茶杯,保持微笑,“父亲想做什么,女儿知道,大哥想做什么,女儿也知道,没用,实力在那儿摆着。 他能实现钱粮自给自足的时候,任何谋略都没用,父亲和大哥在争取时间,其实不用那么复杂,您直接说,他可以给,就像他此刻入南京城,父亲万万想不到?” 徐弘基一伸手,制止夫人和老二插嘴,凝眉问道,“凤儿回家做说客?” “没有没有,郎君说他到南京过年,您好歹是长辈,他要对长辈有所敬意,让您猜测算计多不好意思,干脆到身边,您随便算计。” “哈哈哈~”徐弘基大笑,“好狂妄的家伙,老夫当然知道他调集大军不是为了剿匪,流贼敢到江南吗?” “不知道,他不在乎,反正流贼不敢去中都,女儿也不想操那闲心。” “凤儿好像忘了东虏。” 徐凤爵嫣然一笑,“父亲,南北一旦动手,江南必然处于劣势,父亲和大哥的助力不是皇帝,而是东虏,天下人也明白忠勇侯必须灭虏,但您最好不要说,彼此留点脸面。” “哈哈,荒唐,通虏最彻底的是他忠勇侯,张维贤通虏十年加来都没他一年走的物资多?!” “女儿很难解释,大家也不需要解释。郎君说了,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提那些无聊事,他也不是来谈论打打杀杀,京城连成国公都没动,怎么会在乎您的算计,大家开心聚一聚,等过年后您就知道了。” 第652章 高门无德,上位无情(下) 书房稍微沉默片刻,徐弘基捋捋下巴后点头,接受陆天明这种态度。 “不管做什么,凤儿你能说上话就行,你大哥有自己的想法,为父并没有生气,徐家也不能走一条路,挺好。” 大小姐一撇嘴,“好啥呀,郎君说过,财富是创造来的,和平是打来的,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徐弘基两眼一瞪,“好狂妄的年轻人。” 徐凤爵突然拽住二哥的胳膊,“二哥,您是旁观者清,父亲和大哥认为自己必定成功,小妹认定江南偷鸡不成蚀把米,您说问题出在哪里?” 徐仁爵眨眨眼,“小妹认为他拥有绝对的灭虏实力?这可能吗?东虏早不是努尔哈赤时期,倾巢而出有十万骑军,还不算汉军。” “二哥果然看的清,父亲和大哥知道郎君隐藏了实力,东虏同样也知道,但天下人都认为郎君不可能战胜东虏。 父亲和大哥眼里,郎君最好与东虏两败俱伤,谁也灭不了谁,谁也掏不了谁的家,期待郎君哀求江南帮忙。 不过…小妹可以明确说一句,他根本不在乎。 近一个月我们天天在一起,郎君没有为东虏发愁过一瞬,小妹反而看到他在压制自己威压天下的欲望。” 徐弘基立刻道,“狂妄的家伙,吃亏就老实了。” 徐凤爵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结束这个话题,“父亲不用安排他住宿,郎君会住在太行商号,他想宴请秦淮河所有名伎,同时邀约南京士子对弈,他一人对弈所有人,车轮战轮流来,有多少算多少。” 徐二爷同样大骂,“太狂妄了。” 徐凤爵抿嘴微笑,“看,二哥瞬间就上当了,这就是江南。完全不了解别人真正的实力,总认为自己不可战胜,稀里糊涂就进入陷阱,从未想过自己输了会有多难堪,输不起的人,肯定赢不起。” 三人齐齐皱眉,这女儿废了,人没嫁出去,心被偷走了。 徐凤爵就是回来打个招呼,魏国公既然难以安排人迎接,那就不用迎接了,陆天明还嫌麻烦呢,他足够强,脑子里没有丢脸这种概念。 外面响起管家的声音,“老爷,太行商号在城里发布了一个消息,明天午后开始,忠勇侯在秦淮河宴请所有才女士子,自认棋艺高超皆可参加,但输了要放下一千两,忠勇侯若输了,回赠一万两。” 国公夫人也生气了,甩袖冷冷说道,“果然狂妄,太张扬了。” 徐二爷却扭头叫管家进来,“所有才女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有名单,几乎扫尽各楼各舫花魁娘子,凡有才气女子一个不落。” “这不得十万两?” 徐凤爵笑着接茬道,“郎君没带银子,但士子会送银子,二哥也会送,不是吗?” “不给银子就想请娘子到场,秦淮河没这规矩。” 徐凤爵一愣,是哦,她也没想到这个规矩。 徐弘基捏捏眉心道,“笨蛋,后军大都督宴请,谁甩脸不去,就是不给老夫面子,用府里的名义去传句话,老夫兜底了。” 到底是魏国公,十分清楚界线,知道什么时候站什么立场,怎么能让一堆风尘女对着当朝大都督摆谱。 徐仁爵犹豫指指外面,“那孩儿去准备?顺带组织一下?” 徐弘基点点头同意了,等儿子和管家离开,徐弘基立刻问女儿,“谁出的这混蛋主意?他是想收几个名伎?” “父亲高见,女儿建议收几个大儒家里的女子,郎君却说收两个清倌人名伎就可以,不合适也不会强求。” 徐弘基起身缓缓说道,“老夫明日与灵璧侯带武勋迎接,从北门入城到军府招待,毕竟是大都督,老夫怎么可能不出面,羞辱他就是羞辱徐家自己,与你娘说说话回去,为父去准备一下。” “父亲英明!” 徐凤爵喜滋滋答应一声,徐弘基摇头出门而去。 魏国公对女儿的心态有点失望,陆天明怎么可能单纯来玩,他真正的目标一定是豪商。 与徐家商议斩断豪商对中原的影响才符合双方利益,洪承畴太碍事,中原已经有三股势力了,海商的确不该插足。 屋内只有母女俩后,大小姐到母亲身边附耳问话,“请教您,女儿很努力,路上却来葵水了,昨天刚走,是不是哪里错了?” 国公夫人五官都快挤一起了,“凤儿啊,矜持一点。” “人家矜持啥呀,得抓紧时间,女儿虽然也是勋贵,但与京城完全不同,哪怕没名份,将来若真走到那一步,女儿和孩子对他更有利。” 国公夫人一愣,怜爱拍拍女儿的脸,“凤儿受苦了,你大哥其实也要强,男人们的事劝不得,徐家也退不得。老实说,为娘倒希望你假死,跟陆天明回京算了,过你的日子去。” “女儿回京简单,家里彻底没了后路。父亲做什么郎君一点不在乎,一方面是实力带来的底气,一方面何尝不是对江南的绝情。 郎君可能小时候太苦了,天性仇视富贵高门,鄙视江南的繁华奢靡,上位者大忌,但他偏偏是兵权之主,会带来无数血腥,女儿身为江南女,不能回京做夫人。” 国公夫人再次拍拍女儿的脸,“好,为娘给你舅舅写封信,让你表妹跟着他回京,反正他最差也是个伯爷,若凤儿有孕,过继到你表妹名下姓陆,千万不要带到身边。” “女儿也是这么想的,谢谢母亲。女儿说啥父亲都不听不信,只能做事,希望舅舅能给郎君找几个大儒女,对郎君好,对江南好,对天下好,有些时候刀子解决不了的事,女人轻易可以做到。” 国公夫人越发欣慰,“凤儿长大了,外嫁女有情属实丢人,但徐家不同,没人敢说,凤儿忍辱负重,为娘很骄傲。” 第653章 南国的交流方式(上) 陆天明跑了好几天,还是不习惯江南的阴冷。 卧室点了三个炭盆,把被子烤热乎,刚刚迷糊睡着,钻进来一个光溜溜的身子,被撩拨的热辣滚烫。 徐凤爵当然有点小心思,人之常情嘛,何况大小姐对他有真情。 可以容忍很多事,不代表没有底线。 听闻徐凤爵舅舅送女儿,陆天明瞬间兴致不高,甚至有点抵触。 家里已经一堆‘张系’,不可能再收一堆‘徐系’。 其实这算个战场,明面上斗不过,他们剑走偏锋了,徐弘基默认女儿的行为,大概也是奔着‘开辟战场’的心思。 圣贤时间,陆天明抚摸后背轻拍,明显在想事,徐凤爵也喜欢他这个习惯,被珍惜呵护的味道,说了一句话没得到回应,妩媚笑道, “表妹明晚就能到南京,她很漂亮,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家里求亲踏破门槛,舅舅都没有答应,郎君猜为什么?” 陆天明兴致不高,“天下最漂亮的人我早睡了,我是喜欢凤儿的性格,又不是喜欢皮囊。” “呸,人家让你猜。” “怎么?有心仪的人死了?” “看您说的,表妹初次参加文会,说找一个文武全才的公子,把舅舅给架住了,父亲原本想在勋贵中找一个,结果被士子喷的体无完肤。 复社有好几位公子上门求亲,把表妹也架住了,这就拖了下来,表妹的夫君无法承受江南的议论,只能找高门了,郎君正合适,给侯爷做妾也不丢人,有个名份就行。” 陆天明脑袋转了一圈,才理解她这架住了…又架住了…是什么意思,顿时被逗笑了,“酸儒啊,虚伪的脸面害死人。” “郎君不高兴吗?表妹真的很漂亮,似水柔情,回京不可沉溺表妹被窝。” 徐凤爵看似在劝说,其实在挑动陆天明的好奇,屁股拍一巴掌,“我更喜欢凤儿这样放得开的女子。” “呸,房事有什么放不开的,你情我愿的,习惯了谁都放得开,人家听那些姑娘说过。” “咦?!咱们好像哪里没想到一块,江南大儒不是非常鄙视勋贵吗?现在怎么愿意做妾了?” 徐凤爵吃惊看着他,“谁说大儒鄙视勋贵?” “一直以来都是啊。” “胡说八道,勋贵是世袭超品,注定的富贵高门,哪个大儒鄙视过勋贵?” 陆天明眨眨眼,还未说话,徐凤爵就又说道,“哦,我明白了,郎君不会把官场的废话当真了? 大儒抨击朝政,抨击武臣都督,从未抨击勋贵门庭,这是两回事,那些年轻士子才对勋贵叽叽歪歪,但他们只要进入官场,很快会被师长阻止。” “我靠,面子里子,被读书人玩的明明白白啊。” “也不是,郎君乃实权侯爵,与一般侯伯当然不同,不次于五国公。” 陆天明点点头,拍拍脸示意她睡觉。 徐凤爵的舅舅姓杨,镇江大地主、书香门第,永乐朝出过侍郎,之后旁系出了个牛人,杨一清杨文襄。 生母跟随父亲上任,杨一清生于广东化州官衙,历侍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六部尚书做了一遍,两次入阁,官至一品首辅。 杨氏举人进士不断,不可能超越先祖,慢慢也就不入仕了。 但杨氏族学聘请大儒,对外讲学,世代资助寒门学子,各地游学的士子到镇江都去听课,影响力不次于当朝大员,非常标准的士绅大族。 镇江又是河运中枢,李素、冯铨、孙承宗、孙传庭等人游学江南都去过杨家,可以想象这家的影响力。 上代唯一嫡女嫁给徐弘基后,杨家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没有掺和东林、复社等学社,现在回头一看,更显上层大族的传承智慧。 腊月二十九,上午巳时。 金川门水关吊桥前站着一堆红袍,徐弘基其实很少露面,他一动身,南京活着的官都得来。 没有打招呼,但一个不缺,这就是徐家在江南的底气。 南京六部官员躲了,国子监、知府、知县、皇城总管太监、织造太监、六部主事等等满满的五百多人。 魏国公、灵璧侯两大主将打头,还有陆天明‘仇人’隆平侯、常遇春后人怀远侯、刘伯温后人诚意伯、郭亮后人成安伯。 更有一个意外的群体,周延儒和状元陈于泰,带着复社核心成员,张溥、吴伟业、杨廷枢、吴昌时、陈子龙。 周延儒早上乘船刚到,他不是对陆天明有什么特殊感情,而是在谋划起复,但他这么一来,比六部迎接更有面子,有功名的读书人来了一群。 按道理周延儒应该和徐弘基站一起,但他致仕了,打了个招呼,徐弘基明显没什么谈兴,文武分成了两坨,周延儒站在身后,把读书人虚伪又谄媚权贵的贱性子展示的淋漓尽致。 陆天明是武职大都督,剿匪总管,身边一千骑军,徐弘基不想在礼节上出问题,所以水师都把船派过江,忠勇侯在水关下船整队后,才会摆开仪仗,骑马入城。 至少要骑马进入廓城,以彰显当朝大都督在大明境内的通行大权。 江面上二百多艘大船,截断漕运,浩浩荡荡一起过江,停靠外码头,亲卫牵马下船排队,护着陆天明和徐凤爵入城。 南京也是第一次见这奇怪的队伍,日月旗只有一杆,山河旗烈烈,让他们恍然间以为是城内的太行商号造反了。 六百人到城门口分列两侧,露出后面的金袍侯爷和巾帼侯夫人,骑马靠近三十步,双方齐齐靠近。 “老夫代南京文武欢迎忠勇侯,流贼肆虐中都,江南痛恨,有忠勇侯彰武,幸甚幸甚。” 陆天明躬身回礼,“公爷过奖,晚辈愧不敢当,剿匪处于僵局,幸懒侯夫人提供粮草,大军还未到位,晚辈到南京化缘,不请自来,公爷见谅。” “凤儿不堕徐家门风,杀敌报国乃武勋天职,本公绝不袖手旁观,来,入城,接受南京文武欢迎,咱们正旦后再商议如何剿匪。” 两人礼节性客套完毕,身后众人齐齐躬身,“恭迎大都督!” 第654章 南国的交流方式(中) 这时候没人过来抢徐弘基的位置,陆天明与其他人只是点头致意。 周延儒说了句欢迎,陆天明对他笑笑,被徐弘基拉着入金川门。 里面有一个二百骑的马队等候,马背上铺着绯红的锦缎,牌面十足。 距离军府的确很远,陆天明也没有客套,与徐弘基一起上马,对身后拱手,“劳烦诸位远迎,实在过意不去,本侯到军府履职,大家散了,晚上本侯在太行商号宴请,务必赏光。” “恭送侯爷!” 周延儒跟上了,但他在身后与灵璧侯并行,徐凤爵则退在更后面,明显会退出队伍回家。 陆天明望一眼南边的中城,再看看两侧的校场军营,老实说,比京城的校场干净有序多了,但兵气嘛……没有一丝。 身边驱马向前的徐弘基目不斜视,淡淡说道,“天明,你的金袍脏了,应该洗洗。” “嗯?”陆天明低头看看袍子,无所谓笑笑,“感谢公爷提醒。” “天明何时策反韩智文?” “嘿嘿,公爷厉害,大概…晚辈还是千户的时候,那时候韩智文乃大兴县丞,我们是朋友。” “原来如此,允儿一开始就上当了,他很生气,那天明又是何时策反温体仁?” “这话公爷可不能胡说,温体仁不会被策反,人家遵从圣道。” “老夫懂了,这笨蛋经不住名声诱惑。” “啊?这就猜到了?” “是啊,除了身后名和家族传承,没什么东西能打动阁臣,能让他改变立场,只有彪炳史册的功绩,天明对症下药,很聪明。” “惭愧惭愧,向公爷学习。” “太子会在正旦大朝后南巡,成国公护佑,懿安皇后留守,天明不在乎?” “晚辈管不了皇帝,随便,这天下姓朱,又不姓陆,更不姓徐,咱们跟着折腾什么。” 徐弘基这时候侧脸瞄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听说天明书读的不错,若生南国,老夫定培养为首辅,嫁嫡女捧一捧。” “首辅不算什么,来来去去不如刀子实在,凤儿很好,晚辈很喜欢,若有冒犯,公爷见谅。” “老夫很生气,但老夫也乐意见你们传传私情,天明知道为什么吗?” “战场惺惺相惜的佳话?” “放屁,忻城伯死了,老夫好不容易压住,结果妹子一折腾,彻底没了,临淮侯也死了,老夫就压不住了,南京勋贵内部其实暗流汹涌,但天明诛杀十万流贼,凤儿与你同战,这暗流突兀消失了。” 陆天明皱眉思考了一下,疑惑问道,“不会?他们认为咱们是一家人?” “当然不是,但他们认为咱们在合作,魏国公与忠勇侯没有解不开的疙瘩,换句话说,一个新的平衡形成,老夫还有点私人情谊,他们当然认为这买卖划算。” “哈,晚辈自己都不敢说能帮公爷。” “没关系,别人相信就可以。” “有道理,晚辈受教了。” 青砖白墙混合木楼的建筑逐渐增多,陆天明并没有北人刚到南京的好奇,其实他也是南方人,在北边住久了,习惯街道和房屋的整齐朝向。 乍一看南京的街道和建筑,过于凌乱,扭扭捏捏,没有一致性。 但干净是真干净,北方没得比,城里的河渠活水不断,还有人钓鱼。 军府就是京城的戎政衙门,南京京营总衙,周延儒不能进去,只有几个勋贵和武将簇拥两人进入。 聚将厅两侧椅子很多,主位此刻放了两个椅子,唯一的区别是没有台阶,没有公桌,只是个象征。 徐弘基伸手虚请,与陆天明一起落座,众人轰隆行军礼,“拜见后军大都督,拜见中军大都督。” “诸位有礼了,自家人无需多礼,坐!” 徐弘基对陆天明自家人的说法很满意,摆摆手道,“也不用坐了,天明换身衣服,亲卫营留在这里,咱们回府歇息……别说太行商号的事,可以去那里待客,你真住到商号,老夫面子往那里放。” 陆天明点点头,“那晚辈就叨扰了。” 这里就是个礼节,代表勋贵和将门认他这个大都督,给别人看的,到徐府也是给别人看的,这是徐弘基的需求,陆天明给他这个面子。 换了身普通蟒袍,出门看到周延儒还在门口等候,扭头对徐弘基道,“对了,忘了位朋友,他昨天入城了…” 徐弘基示意他边走边说,“天明你是真蠢,朱聿键若是世子,那跑一跑无所谓,如今他是藩王,一旦戳破,无数弹劾…” “公爷会借此生事吗?” “老夫不屑。” “那不就得了。” 徐弘基一愣,干笑两声,“也是,那就别说这破事了。” “晚辈请教一下,公爷为何不让其余人开口?” “他们不想说。” “嗯?!真的吗?!” 徐弘基揶揄点头,“他们不知拿什么态度对你,仇恨吗?这会引发冲突,谄媚吗?没必要,热情吗?过于弱势。” 陆天明想想,还真是难为他们了。 两人边说边来到门口,对周延儒拱拱手,“老周真客气,大老远跑来迎接。” 周延儒跟他熟络多了,拍拍胳膊道,“天明受苦了,大明终于出了一个兵道奇才。” “您这马屁过分了?” “一点不过分,小女与老夫一起到南京,路过镇江,与她的闺友杨家女改乘大船,大概晚上会到。” 陆天明顿时咧嘴,“不至于?晚辈知道您三元及第的书香名气,您也想做晚辈的便宜岳父?” “没那缘分,老夫在家里说过你的聪慧,小女就是来见见本人。” “哦,吓我一跳,还以为自己长了一身三藏肉。” 周延儒和徐弘基同时大乐,一起迈步向国公府,身后的侯伯齐齐仰头出口气,并没有跟上凑热闹。 在这些人眼里,陆天明是武勋、北臣的双重‘讨厌’身份,江南厌恶这样的人,若非实权兵权,可能他们连一个过场都懒得走,你徐弘基是实权大佬,有利益交换,俺们跟着扯什么淡。 第655章 南国的交流方式(下) 国公府的正门在大街,军士们两列拱卫,附近街道墙头和二楼全是看热闹的百姓。 陆天明朝他们遥遥拱手致意,百姓突然散了。 面对上位者,天下百姓一样弱势。 前院全是士子,徐仁爵、陈于泰、张溥领先,对他齐齐躬身,“拜见大都督。” 陆天明扫了他们一眼,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出现的。 “陈状元、张溥、吴伟业、杨廷枢、吴昌时、陈子龙,若本侯没记错,诸位是翰林官?怎么?集体辞官了?” 张溥向前一步代为搭话,“回侯爷,大伙没有辞官,但辞职了,归乡潜心学问,追寻治世大道,等待圣君召唤。” 陆天明被辞职这个词搞得一愣,没有接话的兴致了,徐仁爵趁机接话,“侯爷请到内府歇息,学生已组织好下午的对弈,晚上在商号隔壁宴请。” “哦,好,麻烦徐兄。” 打了个招呼,陆天明向众人点点头,与徐弘基和周延儒继续向里。 走到拱门,脚下一顿,陆天明想起一个贱人,又扭头大步返回来,“张溥,你的朋友也在南京?” 张溥知晓他说谁,连忙躬身,“下官的确告知钱先生侯爷在南京,但未等候同行,先生是否会到南京,下官说不准,可能正旦会有消息。” “没关系,晚上喝一杯,你们也休息去。” 陆天明敷衍说一句,再次返回,跟着徐弘基来到一处独立的院子。 如同京城别院一样大,依旧是二层木楼。 “天明在这里休息,周玉绳到隔壁。” 徐弘基这是给他待客创造机会,用不着,挥手让后面的亲卫安排轮值,躬身道,“晚辈想拜见国公夫人。” 周延儒立刻附和道,“应该拜见,老夫在这里坐坐,公爷自便。” 徐弘基更没有废话,带陆天明返回院中廊道,一道一道拱门向后,绕过四道照壁后,才来到园林似得后院。 国公夫人身披冠服端坐,非常正式,徐凤爵在一旁站着对他微笑。 等徐弘基与夫人坐一起,陆天明突然撩起下摆下跪,“晚辈拜见公爷夫人,感谢两位大恩。” 徐凤爵一愣,转瞬大喜,与他一起下跪,国公夫人被搞了个措不及手,“哎呀,快起,快起来,这……不用,不用这样…” 徐弘基眼里厉芒一闪而逝,男人懂男人,陆天明这一跪,恩怨分明了。 站起来与徐凤爵坐到旁边的椅子,国公夫人摆摆头顶的冠帽,“天明先喝杯茶,老身去换身行头。” “前辈无需麻烦,晚辈坐坐得去待客。” “不麻烦,不麻烦,你先坐着……”国公夫人到底还是给女儿面子,一边摆手一边扭头快步到里屋去了。 徐弘基对他冷哼一声,“此刻才明白,你小子真是个人物。” “公爷过奖,凤儿是我的女人,当然得感谢两位养育大恩。” 徐弘基叹气一声,摆手揭过这茬,“凤儿不能跟你待客,她是未亡人,汤家女可以,你收了,赵之龙死后就回娘家了,勋贵嫡女无后,孝期一过,姻缘了结,改嫁无人说什么,这也是灵璧侯的意思,否则他不会跟老夫去迎接。” 陆天明一头雾水,“这就是南京的交流?” “南北本就处于对立,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做生意不叫交情,只有女人联姻的交情了,你还想怎么样?” “晚辈不感兴趣,来南京打擂台了,这不到半个时辰,变成南京的女婿,以后还怎么玩。” 徐弘基眨眨眼,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看起来非常痛快。 陆天明向徐凤爵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大小姐附耳道,“郎君去招待他们,晚上回家妾身伺候您,正旦晚上府里大宴给您洗尘,顺序反了,郎君无需在意,父亲想看看更多人的反应,毕竟您来的突然。” 什么和什么呀,陆天明直接问道,“汤家女什么情况?” “您救了她的命,塞外对郎君佩服的很,她也算漂亮,灵璧侯的交情,对郎君肯定有用。” 陆天明还没习惯她说话的口气,国公夫人换便服出来了,拍了一下徐弘基,“为老不尊,笑什么。” 徐弘基摇摇头,大吼一声,让婢女上饭。 国公夫人立刻招呼他到书房的小餐桌,“天明在这里吃口便饭,魏国公正旦还得带南京文武到孝陵祭拜,天明你也躲不了,时间很紧,咱们今天就不啰嗦了,正旦再好好宴请。” 陆天明不想这样一句一句说没营养的话,顺势坐到餐桌,四人各坐一边,四碗粥,腌竹笋,炒虾仁。 互相虚请一下,各自端碗吃饭,食不语的规矩这时候没用,徐弘基扒拉几口,淡淡问道,“天明想让洪承畴滚蛋?” 陆天明咔咔咬竹笋摇头,“不一定,允爵兄才期盼洪承畴滚蛋。” “你何时与月港的那些人勾搭上了?” “公爷在说福建泉州海商?” “太岁庙!海匪不会乱拜。” “呵呵,公爷误会了,与海匪的交情公爷应该知晓,但晚辈不是与海商有交情,这是两回事。” “只与郑芝龙联系?” “没错,永乐大典的交情。” “扯淡,不想说实话也不用瞎扯。” “您得相信晚辈,郑芝龙送了好大一笔银子,很多人以为只有150万两,其实人家后来到山西送了十万两,晚辈消失后,郑氏前后给了太行商号和忠勇商号四百万两,没有派任何人监督,让夫人们做生意,也从未要过分红。” 徐家三人闻言很吃惊,徐弘基惊诧问道,“为什么?老夫知道海匪银子非常多,但也没道理?” “晚辈在平阳府的时候,给郑芝龙看过一次天象,预测到去年夏季发生的海战,福建水师能在三个月内打败红毛鬼,可能有晚辈帮忙的原因。” 徐弘基疑惑扫了他两眼,“老夫应该信吗?” 陆天明回了三个字,“太岁庙!” 这个话题瞬间聊死了,徐弘基喝完了,放下碗擦擦嘴,再次淡淡问道,“天明何时回山西起兵灭虏?” “皇帝求晚辈的时候。” 又聊死一个话题,徐弘基笑了,“很好,虽然不能明面上提,老夫有你这样的女婿很高兴,凤儿命运不错。” 第656章 逛秦淮,赏艺伎,一眼吐 陆天明和徐弘基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了。 两人都觉得别扭,但也有清晰的界限。 吃完饭告别,徐弘基没有出来送。 陆天明被婢女带回客房所在的院子,周延儒已喝了一壶茶。 有冯铨在两人中间,再加上以前的交情,两人很熟,但没什么利益牵扯,能痛快说几句话,仅此而已。 周延儒很实在,“天明,老夫想起复,江南支持足够了,京城靠吴宗达却不够,咱们能谈谈吗?” “不用谈。” “嗯?” “明年温体仁必定致仕,若您到时候想起复,不过是一句话,您敢去,晚辈就能帮您回去。” 周延儒立刻来了精神,“是吗?老夫为何不敢回京?” “因为到时京城忤逆陆某的人会死。” 周延儒一滞,眨眨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天明喝了口茶,招手示意他动身去商号。 太行商号在三山门外的莫愁湖边有一个货栈,内城秦淮河有一个店铺,兜售东珠、人参、貂皮、党参、鹿茸等奢侈品,掌柜地位太低,根本不敢来接待,陆天明昨天已打发孙二组织。 周延儒默默起身,与陆天明从侧门乘船,朝着南城秦淮河畔的店铺行去。 不愧是三百年南国中心,一路上,只见秦淮河两岸楼阁林立,雕梁画栋。河中画舫穿梭,船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沿岸酒肆茶楼宾客满座,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吟诗作对。街边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珍奇古玩、绫罗绸缎琳琅满目。 第一印象,繁华过头了! 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都没有秦淮最安静的地段热闹。 陆天明刚从中原而来,以尸骸遍地的眼光看秦淮,与天下完全脱节。 很抽象,不真实。 这不是繁荣,更不是安居乐业。 身穿单衣,瘦骨嶙峋,寒风发抖的船工吃力撑船,载着绫罗绸缎、谈笑风生、闲情逸致的公子美女。 船头,船尾,同一条船,两种人生。 如同这天下大势一样。 愚蠢的贵人在找死! 南国三百年,病态的繁华,再也生不出太祖北伐的武气了。 陆天明身穿蟒袍负手站船头,眼神清冷,哪有逛风尘的心态。 周延儒与他站一起,所过之处,人们好似知晓他的身份,船上和岸边都在躬身行礼。 周延儒对陆天明的‘赤之心’早有领教,早猜到会有这种冷意。 一个化身大势的人,别人是无法影响他的,没有开口废话找不痛快。 当今世道,但凡有点德行公心,到秦淮河看到莺莺燕燕,都会难受。 江南出身的士子很难理解这种情绪,北方游学的士子哪个不是心怀冷漠。 这冷漠不是仇富,而是仇权。 北方百姓用生命阻挡流贼和东虏,守护南方的安宁,得到的却是讥讽嘲笑、落井下石。 秦淮,何尝不是加深南北隔阂的诟病。 太行商号位于河渠交叉口百步远,陆天明迈步上岸,先前抵达的亲卫护着他向店铺大步而去。 店铺是个临街二层楼,店内布置奢华,货品精美。 穿过中堂,后院货物被清空后很宽阔,人头攒动,之前来的士子都在院中谈话,大约摆着二十张桌子,彼此相距十步,上面各放一个棋盘。 孙二到身边汇报,“大将军,这里实在无法宴请,隔壁就是眉楼,属下经徐二爷作保已包场,姑娘们大多在那边准备。” 陆天明点点头,示意他看着办,对围过来的众人浅笑一声,“为何只有二十张桌子?这要下到什么时候,陆某下棋很快,诸位可不一定。” 徐仁爵笑着回应,“别提了,昨晚大伙还兴致满满,准备百人对弈,周大人和张兄早上说大伙自不量力,与侯爷下棋是找虐,商量一下,挑二十名精通棋艺之人,还请侯爷手下留情。” “留情个屁,我要赚银子筹军饷剿匪。” 众人哈哈一声,周延儒一摆手,“天明是痛快人,闲话少说,老夫与众人观战作保,诸位开始,晚上还有宴请呢。” 二十人立刻躬身行礼坐到桌后,其余人围站一圈。 人群散开,这下才看出有将近五百人,百余名小女孩身穿绫罗裹披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大概跟长辈或兄长凑热闹,江南的女娃真漂亮。 可能大伙对陆天明陌生,不知如何与他开玩笑活跃气氛,场面规矩安静。 陆天明也没寒暄废话,来到第一人面前,是复社陈子龙,身后观棋的也是复社,还有两位娇小的姑娘。 拿黑子先行,起手几步双方均很快,下了十余子,陈子龙低头琢磨,陆天明立刻转移到下一桌。 轮战很考验算力,陆天明二十桌转了一圈,大约用了半个时辰,接下来他们又快速接两三子。 第三次轮回来的时候,进度就不同了。 陆天明抓着一把黑子,踱步到桌前随手一放,直接到下一桌再放,没了再抓一把,以众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对弈。 院子里针落可闻,他们好似连赞叹都忘了。 周延儒在正房屋檐下与几名中年人端坐微笑,开玩笑,钱象坤棋艺冠绝官场,依旧溃不成军,这玩意人多没用。 若有人观察一下棋盘,他就能发现陆天明竟然与二十人摆出同一个棋阵,无论你们怎么下,都没影响到黑子的布局。 等于是二十个人用二十种方法破同一种棋术。 他们思考太久了,陆天明也没催,手里抛着棋子玩,观棋的人渐渐挤到院中,每个棋盘前都围满人。 周延儒也与几名中年人来到陆天明身前,连连摇头微笑,“天明还是到隔壁,那边才热闹,他们想破你的定势早着呢,钱兄归乡研究三年都没结果。” 陆天明还未搭话,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音,“忠勇侯棋术高超,众人无论如何走势,都影响不到您分毫,单论棋术定力,侯爷冠绝天下,难怪侯爷武勋赫赫,妾身佩服至极。” 一个娇小的姑娘,眉宇颇有灵气,嘴角一丝浅笑,有超越年龄的成熟。 这是哪家的女子? 陆天明疑惑间,周延儒代为介绍,“天明,这是影怜姑娘杨爱,博览群籍,诗文超绝,白描花卉,秀雅绝伦,江南大家。” 杨爱?柳如是?这么点点? 陆天明脑海轰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环视一圈院内,那些小小的姑娘…… 大方温婉,俏丽俗气。 哪里是富贵人家的家眷,就是传闻中的姑娘啊。 柳如是,这才多大?已经做了两年妾室,诗画乃周道登抱在腿上教导,却是老婆,被赶出府遇到宋征舆,缠绵许久分手,那现在是陈子龙的相好,难怪在陈子龙身边。 这…才十六?两年时间,活妥妥的‘中转站’。 江南有超越人类四百年的‘自由’,比西方更西方的凌乱精神。 杨爱看他眼神张望,惊诧中似乎带着期盼,再次笑道,“侯爷有喜欢的姑娘?顾妹妹精通音律,善能诗词,精于兰画,又添仰慕,秦淮姐妹非常羡慕,侯爷会带顾妹妹回京吗?” 此言说不出的刺耳,陆天明不知如何跟她们这种人打道,杨爱已微笑招手,一个身着红装,桃花满面,弓弯纤小的女子来到身边。 她袅袅行礼,开口声音温软,“奴家顾眉,见过侯爷,侯爷眉楼宴请,奴家欣喜万分,已准备妥当。” 陆天明下意识退了一步,顾横波啊,比杨爱还小。 再看一眼杨爱,一个糟糕的画面突兀出现在脑海。 七旬老翁的致仕大员,颤巍巍抱着十岁出头的娇小女子,一边饮酒画画,一边上下其手…… 这一院子的女娃,原来是…… 真恶心! 好死不死的,周延儒这时附耳嬉笑道,“天明,大伙给你挑了十位瘦马,都是十二岁的极品,天下没人比你到秦淮收获大,艳福不浅,羡煞老夫。” 陆天明脑袋突然出现一个更糟糕的画面,院里这些长胡子的猥琐男,抱着院里这些娇俏女子…… 苍老的色痞,躯体半露的娃娃… 画面无尽的猥琐。 杀伤力太大了。 呕~ 忠勇侯一句话没说,扭头突然吐了。 杨爱和顾眉立刻关心上前,“金陵阴冷,侯爷难免风寒,快快进屋暖暖。” 呕~ 第657章 莺莺燕燕的龌龊杀机 陆天明一把推开身边两人,扭头进入正屋。 这一吐把他吐清醒了,自己是来施压,人家当然会接招,只不过这里的接招方式过于另类。 不正面接招,拐着弯弯恶心人。 灌了一口热茶水,呼哧喘气两声,冷眼一瞥跟进来的周延儒,他连忙对外摆摆手,“别进来,忠勇侯着凉了,喝口水热热身子。” 外面顿时响起一阵关怀声音,周延儒关门,来到陆天明身边,两人对视无语。 气氛有点尴尬,周延儒眼神躲闪,“天明身体不舒服?” 陆天明又喝了口水,冷冷说道,“陆某下围棋消遣,人家却在下心棋诛心。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为何有人会说大明亡于南北矛盾,若我是贫苦百姓,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大概也会期盼东虏替自己杀尽世间贵族泄愤。” 周延儒很难接茬,陆天明闭目深吸一口气,浑身散发冰冷,“陆某很难在秦淮拥有闲情逸致,这地方需要一场历史性的发泄。” 这句话说完,他大概调整好情绪了,推门又出去了。 外面大多人还在琢磨棋盘,少部分人在门口一脸忐忑之色。 忠勇侯突然换了一副笑脸,“劳烦诸位关心,可能吃凉了,顾眉姑娘,咱们到隔壁。” 顾横波欣喜欠身,“侯爷请!” 徐仁爵大叫,“天明等等,大伙想出办法了,先有个结果!” 这家伙还在伪装,徐二爷当然不会在下棋本身上斗什么心眼,你就是棋仙降世,人家不说,无人宣扬,照样是个棒槌。 这就是江南掌握的一种力量——舆论。 陆天明也无所谓,来到陈子龙面前,看他的落子方位,立刻下一子。 陈子龙应对很快,但五子过后,手停在半空,起身行礼,“自陷死局,学生认输。” 众人惊呼一声,陆天明又来到下一桌…… 有七个人挣扎,不出意外,全部是找死,不到一刻钟就搞定了。 众人连连摇头,“大都督棋艺高超,某等认输。” 陆天明没有客套,迈步去隔壁,只不过出门前安排了孙二几句,咱们各自发挥优势。 眉楼不是一座楼,也不是一个大院。 无论文人描写的多么诗情画意有格调,卖肉的地方就是肉铺。 如同一个超级长的大仓库,两侧有房间,前后中有三个二层,类似一个山字形连体建筑。 里面全是绫罗绸缎的公子少女,放眼望去,全是胳膊脑袋。 陆天明说需要烤火暖暖身子,顾眉带他一路向后,来到一个安静的豪华客房。 招呼侍女放炭盆,冲茶温酒,不时偷瞟一眼负手看墙上山水湖的男人。 陆天明没有与她说话的心思,哪怕她很有名,刚才看到一个熟人,让顾眉去把人带上来,又让她把周延儒和徐仁爵请上来。 汤家女当初被吓坏了,再次见到,依旧一脸胆怯。 陆天明招招手,带她回里间坐榻上,招呼她到身边,“你有一个很好记的名字,汤圆是?” 汤元点点头,喏喏说道,“是元气之元。” “哦,我有点好奇啊,凤儿说你会跟我一起宴请,为何刻意往人群后躲?” “我…我…我刚来。” 汤元这神色很奇怪,陆天明大概猜到她不太愿意,又不得不来,“外面是谁的主意?” “啊?!什么…什么主意?” “别紧张,好好说话,我不吃人。外面的清倌人,才女,花魁,瘦马,我至少看到五百人,没有一个成熟女子,谁安排的?” “这…这本来就是啊。” “放屁,怎么可能一个成熟之女都没有。” 汤元两眼大瞪,过一会眨眨眼道,“徐二爷热情待客。” 陆天明冷哼一声,起身抓住她的肩膀,脸对脸冷冷说道, “明知我不喜欢这些小孩子,还给我塞了一堆,除你之外,全是小孩,为的就是显出你。 我杀了你的男人,你却变成了我的女仆,这会招致无数恨意,轻飘飘一招,把公愤变成了私恨。 陆某不过是逛逛秦淮,突然变成了色中饿鬼,明天之后,陆某喜欢未亡人,强抢未亡人的特殊癖好就会传出去, 或者我就不要你,随便要一个花魁,他们定会讹我一大笔银子,但我名义上是来筹集军饷,前线还在战斗,我却花几十万两睡女人。 色鬼和贪腐,二选一。 很恶心,但很有效的手段,毁人先毁名,就算他们因权势不得不低头,但目的也达到了。” 汤元牙齿咯咯响,躯体也跟着发颤,陆天明后退一步,打量她一眼,确认她真的是被迫,更好奇了。 “你在害怕?凤儿上当了对?你父亲和兄长逼你来做事?” 汤元好似突然被他提醒应该做事,不发抖了,伸手解开腰带,衣裙滑落,呈现一片洁白。 但她一句话都没说。 陆天明被逗笑了,上下打量一眼,点点头,“水汪汪的眼睛常见,水汪汪的肉体罕见,你皮肤很好,的确馋人,早见识过了,然后呢?” 汤元犹豫迈步靠近,“你…你要我,就一次,我…我伺候你…” 陆天明弹弹胸口表示赞赏,“成熟而又娇羞,算个尤物,但你不会勾引人,穿好衣服,你在这里已经是死人了。” 汤元没有动,摇晃的身体证明她很挣扎,不知该怎么做。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汤元猛得回神,捡起衣服火速穿好,怕胸口没遮严实,扭头整理系腰带。 陆天明淡淡一笑,这是个有底线的女人,可惜家里的人没底线。 自己若非吐了,也想不到他们这手段。 不能傻乎乎去宴请,得换个态度,换个性情…… 周延儒和徐仁爵进门,对只有背影的汤元视而不见,徐二爷笑呵呵道,“天明好点了吗?天色还早,歇息一个时辰不影响,好好享受一下江南柔情。” “好多了,外面的姑娘让我怦怦心跳,今晚准备留宿眉楼,一网打尽,回京一起带走。” “哈哈哈……天明说笑了,外面姑娘花销不低于三百万两。” “啊?这么值钱?” 徐仁爵笑着点头,“单论眉楼的顾眉,没有二十万两无法赎身,有点才气的都在五万两以上,其余人也没有一个低于万两银子。” 陆天明笑了,这些姑娘也许有点才艺,但与记忆中的一样,完全是资本捧起来的花瓶,肉价虚高,上天了。 “这是市场价,实际赎身远不止,东主不会愿意,是?” “天明知道规矩啊,没错,说是二十万两,真赎身恐怕得三十万,或者等姑娘二十,身价骤跌,三万两可以自赎。” 陆天明看向周延儒,“老周,十个瘦马哪来的?也是这个价?” 周延儒脑子清醒着你,侧身隐晦指一指徐仁爵,嘴上却说道,“当然是秦淮河各楼培养的花魁娘子,学生们筹集而来,大概没人都值五万两。” “哦,那就是五十万两,大手笔啊,折现,给我五十万两,帮你起复。” “啊?!”周延儒和徐仁爵齐齐惊呼一声。 周延儒哭笑不得,“天明,没这规矩。” “那就换个规矩,徐二爷,你出去问问,只要是完璧,陆某都收了,无论多少银子,若非完璧,无论才气多出众,让她立刻、马上滚出眉楼。” “这…这不是胡闹嘛,姑娘们怎么会说自己是否完璧。” “我会验货啊,若非完璧,陆某送她们一份大礼,她的花楼、她的东主,会早登极乐。” 第658章 我不恨自由,恨自我标榜 周延儒和徐仁爵被赶出门,互相对视一眼。 老头摇摇脑袋,“二爷玩砸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徐仁爵这时候没了风流倜傥的士子神态,嘴角全是狡诈,“无所谓,来了就只有两个结果,陆天明不过是底层出身的丘八,不懂真正的权力和贵族。 他以为权臣需要力量,其实权臣更需要声望,一个没有声望的武勋权臣,时间会让他死的很难堪。” 周延儒觉得牙疼,撇撇嘴道,“二爷随便,老夫玩不起,有需要您吩咐,老夫不合适一直待下去。” “徐某不会为难你,留下复社的学子,我会留下太行商号点名要的女子,无关人等全部打发走。先让大伙休息一会,让陆天明与汤元待一个时辰。” “二爷不怕他动怒?” “动怒又怎么样?难不成还提刀子逛秦淮?那他瞬间扬名海内外。” 周延儒挠挠额头,无知者无畏啊,你一口一句规矩,殊不知那位从不讲规矩,还不知道惹出什么祸事呢。 他若现在动怒还好,那就只是动怒,他若今晚随着你玩,接下来秦淮河必定会炸锅,那小子随时会掀桌子,老夫还是避一避。 里面突然传来陆天明呼喊顾眉的声音,两人立刻下楼回避。 顾眉再次回到屋内,陆天明坐锦榻小酌,身边的贵女看起来让人非常别扭。 没错,就是别扭,想勾引男人,又不知如何下手。 陆天明斜眉瞥了她一眼,眼神如刀,顾眉心一颤,才想起这位是杀人无数的大将军,连忙躬身。 “侯爷您吩咐。” “姑娘的东主是谁?” 一句话问的顾眉心发抖,低声回道,“奴家不知,秦淮河姑娘从不打听主人。” “原来如此,秦淮河既然是个招牌,那无论谁是东主,都乐意看到诸位大家与士子情情爱爱的故事,毕竟这种故事越多,士子越喜欢到秦淮,东主用你们的一生做生意,姑娘仇恨人世吗?” 顾眉沉默一会,不解说道,“侯爷有事请吩咐。” “我还是想睡你!” “啊?!” “不要说什么规矩,你还没资格,多少银子一晚。” 顾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粗鲁的要求,但她的地位确实没资格摆谱,深吸一口气,“奴家梳头落红…五万两。” “那就梳头去,杨爱什么价?” “杨姐姐不要银子,她愿意陪谁就陪谁,非要作陪的话,杨姐姐善于作诗,润笔费五千两。” 我靠,陆天明震惊了,被酒呛了一口。 “润笔费?哈哈哈,你们果然横向联络互抬身价。那我想想还有谁,卞玉京、董小宛、李香君、寇白门、陈圆圆…嗯,就这几人,全去给我梳头,陆某身体强壮,今晚一个不留。” 顾眉眨眼看着陆天明,确认这个莽夫不懂规矩,强忍不悦弯腰, “侯爷,奴家没说伺候您,其余姐妹也没有,这几位姑娘有的是苏州大家,有的刚出道,楼下有名气更大的姐妹。 但不论如何,得您自己打动她们,获得东主同意,才会得到梳头机会,至于赎身,恐怕得您先拿来足够多的银子。” “打动她们?拿什么打?” “才名!” “哦~”陆天明恍然大悟,“刀子打不动是?” 顾眉确认他是‘认真’的,继续强忍不悦点头,“当然打不动。” 陆天明没兴趣逗她了,“顾眉,你学的是如何取悦男人,不是如何与人谈生意,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趟刀子,陆某也不忍心,去告诉徐仁爵把这些姑娘给我叫上来,他会明白的,好好梳头打扮。哦,先把杨爱叫上来。” 顾眉痛快离开,大概有点害怕,更不想与莽夫多说一句。 徐仁爵就在楼下,闻言哈哈大笑,“那就让姑娘们梳头,忠勇侯不缺这点银子,伺候好了,都是侯府妾室。” 徐二爷一句话,几位‘大家’突然梳头了。 若放到平时,每一位都会轰动秦淮,无数人来‘缅怀’,可能还有一场‘告别晚会’来收割一波。 如今的眉楼却很安静,士子们在房间喝酒,姑娘们在房间等待命运安排,他们全走不了,因为亲卫封门了,忠勇侯在里面,任何人不准进出。 杨爱莫名其妙上楼,看到的场景让她一愣,汤元赤身跪坐身边,好像在求欢,什么奇葩贵女?没了男人这么饥渴? “奴家拜见侯爷,侯爷您吩咐。” 陆天明头也没抬,“杨姑娘,知道本侯为何看汤元光身子吗?你肯定猜不到,因为她是个女人,不是恶心人的女娃。我得好好感受一番,否则以后面对夫人们怕没了兴致,那可糟糕了。” 杨爱可比顾眉胆色强多了,毕竟她是老手,什么场面没见过,也理解陆天明的话,“侯爷需要奴家帮忙?您刚着凉,这屋内太热了,一会出去又是风寒。” “帮忙?帮什么忙?” “帮您振作。” 陆天明,“……” 沉默片刻,陆天明使劲甩甩头。 他失策了,跟这种人说话,人家的浪词多的多,接不住。 招招手,示意杨爱也坐到身边。 她果然没有拒绝,浅浅一笑,脱鞋上榻坐身边。 黄金年龄,有底气的女人还未经历挫折,她不缺爱慕者,所以很骄傲的样子。 陆天明看着她脸上的骄傲,淡淡一笑,“杨姑娘,跟你说件事,陆某以前非常喜欢一位女子,他非常漂亮,活泼开朗,能歌善舞,才艺超绝,就像白月光、小仙女,直到某一天才发现,她也陪很多人寻欢,老少通吃,荤素不忌,你说她图什么呢?” 杨爱才明白陆天明叫她来说什么,爱慕过自己?露出一丝苦涩,“她什么都不图,身在欢场不由己。” “不对,她明明不缺银子,也不缺名声,更不缺爱慕者,为什么使出浑身解数取悦男人,就为获得几个人夸赞吗?” 杨爱胸膛起伏,无法回答。 陆天明笑了,“没错,她就像杨姑娘一样,一身才气,就算被大妇赶出家门,也是自由身,为何要再次入欢场呢? 我看她也不是受人威胁,是习惯,是浑噩,是犯贱。 找个男人过日子算下贱吗?可又为何口口声声说寻找真爱呢?真爱得通过床事来感受吗?” 杨爱脸色铁青,陆天明还是没等她说,再次喃喃说道,“杨姑娘,告诉你个秘密,我之前非常非常喜欢你,真的。 现在很后悔,我只看你的诗词就好了嘛,为何要犯贱去了解你的生平,白月光脏了,小仙女掉粪坑了。” 安静片刻,杨爱终于开口了,呻吟如泣,“也…也许她害怕入高门,寒门又养活不了她,也许她就是喜欢被捧着的感觉。” 第659章 自我标榜的千年生意 陆天明点点头,拍拍她的胳膊。 “杨姑娘,陆某好歹喜欢过你,跟你说句实话,自古文人最浪,戏子最荡,再过一千年,这种玩法也没有什么花样。 本侯不在乎你想什么,而是在想江南为何会出现大量你这样的人,是谁在不遗余力捧你们?目的又是什么? 身体是最简单的投资,你,或者你们,不是身不由己,而是单纯犯贱,沉溺被人吹捧,也许怨不得你,但你们帮暗处的东主扩大浪荡的影响,就是罪人。 秦淮河无数名楼画舫,谁说起来都是如何人文荟萃,如何艳绝当代,好像从未有人提及,秦淮河这些名楼画舫的东主是谁。 为什么没人提?很简单,因为东主不仅有钱,更有权。 天下哪来这么多绝色?你们也不漂亮,却被吹捧成琴棋书画各不同的花魁,勾引无数年轻人流连秦淮。 有个词形容这种现象,叫……奶头乐,真他妈的形象,贱人要名,士子要声,东主要银。 卖肉是你们的自由,若你们自娱自乐,陆某吃饱了撑得才搭理你们,问题是你们污染了这片天地。 太祖当初经营金陵,十个月驱除鞑虏,恢复华夏,堂堂正正的史册大英雄,如今他若复生,看一眼金陵能被气得魂飞魄散。 当一片土地只有奢靡,没有一丝英武。死亡时间到了,只有血,贵人的血,才能洗涮干净这块土地。” 杨爱被他说的汗毛都站起来了,牙齿咯咯响,“我…奴家只是小女子。” “本侯没有说你,而是说你们,说你们这些被捧起来的花瓶,不是花楼那些可怜女子。” 陆天明说完,拍拍身边陷入呆滞的汤元,示意她披件衣服,白花花的晃眼,你这样勾老子是勾不动的,得勾心。 汤元披了一件薄纱,依旧没有开口,陆天明给杨爱倒了一杯。 两人不说话,那我说好了。 “杨姑娘,抛开出身,汤元依旧比你们高贵数倍,她的灵魂是干净的。女人嘛,无论嫁几次,付出定会获得幸福,一味索取当然什么都得不到。 权力与名声都是毒药,陆某在辽东碰到一个蛮夷女子,她用身体合纵连横权争,其实与你们都一样。 纯洁这方面,你们永远是一堆污泥,但你们聪明啊,不谈纯洁,不谈名节,谈性情,谈契合,谈自由。 陆某不恨自由,人当然该自由,但陆某痛恨自我标榜,借着自由的名义放荡,借着情爱的名义发骚。 一个女人,同时与两个以上的男人交往,那不叫自由,叫中转,叫收割。 如同商号的货栈一样,承接货源,转销物资,你们承接的是男人,转销的是风气,东主好吃好喝供养,让那些勤劳的百姓羡慕,进而收割更多的银子。 全部…十…恶…不…赦!” “啊~” 杨爱浑身一抖,旁边的汤元却一声惊呼,她比任何人都害怕陆天明,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牙齿忍不住发抖,四肢也忍不住发抖。 陆天明拍拍胳膊没用,一下搂在怀中亲吻,治好了。 汤元快吓死了,“侯…侯爷,带我走,快…快走,求您了。” 咦?原来你得这么沟通啊。 “别害怕,只有勋贵才隐匿自己做生意,秦淮河坑害良善,又大把搂银子的生意,江南大族杨氏钱氏都保不住,所以我很早就知道,秦淮河一定是武勋的产业,那些流动的画舫可能是士绅,人家吃肉,他们喝汤。 英国公真是蠢,看看人家魏国公,看看人家南京勋贵,利用一条河,创造了一个招牌,与文臣达到前所未有的和谐共存,还他妈的成了历史人文,这该死的奢靡文化建立在无数家破人亡的百姓身上,还他妈的有人缅怀。 大家一起赚钱,一起愚民,一起收割百姓,此乃无上赚钱之道,换个朝代,武勋高门子弟也会学习,涉足这个金灿灿的产业。 说起对精神的放纵追求,秦淮河领先人类至少五百年,不得不服啊,只有改朝换代,才能换个风气,但时间一长依旧免不了借躯重生,无解的人性。 南京,京城,一样的武勋,不一样的烂法,我还是觉得人家南京武勋烂的高明,起码银子收拢的多。” 陆天明语气轻松,时而愤恨,时而俏皮,说出来话却带着漫天杀意。 汤元和杨爱更加低头,她们哪能接住兵权大都督说这种话。 陆天明好似不吐不快的样子,喝了口酒,喃喃说道,“女人的钱最好赚,也许我应该学习一下,回到北边就换个玩法,提倡砖房、马车、锦衣是家庭必备。 没有这些东西就是懒汉,女人就不嫁,用女人督促男人去开荒种地,用女人鞭策男人学徒做工,东主赚更多的银子,创造更多的财富。 不过…得先改制税收,只要朝廷能收更多的税,也不是不行… 你们看看,其实权力也需要奶头乐。汤元,你说我这生意怎么样?” 汤元被问的一抖,“好…好像这就是江南。” “这可不是江南,得换个名头,会有高额税收,朝廷至少五五分账。” “侯爷英明!” “咦?你听明白了?” “是…是啊,无法禁止,那就掳夺利益。” 陆天明眼神一亮,世间果然没有傻子,还是得比拼力量。 想到这,突然扭头把她按在身下,“汤元,这时候我们得让别人高兴,然后在玩死他们!” 汤元确认陆天明掌控一切,他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化为爱慕,疯狂亲吻回应,伸手去帮他褪衣… 杨爱痴痴的看着两人突然滚一起,忘记了思考。 外面门开了,进来六个姑娘,看到眼前的场景向杨爱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竟然没人回避。 杨爱快速下地关门,示意她们褪掉衣衫,跪在榻上。 几位姑娘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出去肯定无法交代,这银子太好赚了,忠勇侯简直是头大肥猪。 杨爱不知道忠勇侯为啥如此放纵,但他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她们为自保,必须听话在这里。 汤元过于压抑,徐凤爵、徐允爵、灵璧侯的命令她都不敢违背,突然有个男人要她,还是她最害怕的男人,顿时放弃一切矜持,卖力迎合,发泄压抑。 几个姑娘看得咧嘴,有这么开心嘛,还是侯爵之女,跟秦淮姑娘有什么区别。 她愉悦的声音太大,外面也隐隐能听到。 姑娘和士子们见怪不怪,谁到秦淮也忍不住,何况是一群极品姑娘亲侍。 徐二爷一副奸计得逞的微笑。 周延儒本来就心慌慌,此刻更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在楼下房里浑身发抖,内心大骂徐仁爵蠢猪,你他妈真的玩砸了。 小手段耍到当朝大都督身上,陆天明放弃脸面,随便你玩的时候,那他就决定动手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第660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 周延儒不知陆天明想干什么,但他有绝对的经验,南京勋贵底气足,他们的刀子腐蚀了,忘了陆天明这种人被恶心后非常危险。 京城勋贵从未忘记刀子,到陆天明这里,耍刀子干脆又熟练。 流贼和东虏用二十万性命给他正名,你们还在这自欺欺人。 得找个机会溜,不能被困楼里。 周延儒找到张溥,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出头,鬼鬼祟祟靠墙溜达到门口,亲卫冷冷看着他,老头讪讪一笑,顿时放弃偷跑,抬头挺胸从亲卫中穿过,离开值守范围后,立刻小跑,生怕被叫住。 孙二没有搭理他,因为陆天明进楼前下了命令,今天不会动手,明天也不会,董成虎还在滁州呢,后天正旦到南京。 忠勇侯要堂堂正正玩,要掀桌子,不会与他们抠抠搜搜。 楼上的陆天明很尽兴,汤元太兴奋了,体验感不错。 天色还未黑,陆天明抱着香汗淋漓,八爪盘身的汤元到卧室,刚放到床上,她又搂住脖子发抖,“不…不要出去,就在这里…求你…” “不走,美人似水,别有滋味。” 汤元朝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经常梦到忠勇侯在我身子上,不要扔下我,我不姓汤了,带我回京,做奴婢也行。” “他们让你做什么,吓成这样?” “发疯!” “嗯?” “让我赤身发疯,被忠勇侯欺负后发疯,你守着我,我自然没机会发疯。” 陆天明眉头紧皱,徐家二爷这些招数真是……有点毒。 招招要命,还好老子是玩刀子的。 拍拍胸口,示意她安心休息,扭头到外面穿裤子。 外面几人表情一样,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的无聊,何况是几个小姑娘。 “穿上内衣,进来!” 陆天明吩咐一句,再次回卧室。 卧室的床非常大,陆天明与汤元在右边,指指左边,“全部上来,一起盖被子休息。” 几人莫名其妙,却不敢说什么,躺一排盖被子,露出一排脑袋看着他俩。 陆天明也没吱声,汤元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媚骨天成,老百姓常说的:男光女湿,看着摸着都像水,抱着更是温润无比。 难怪他们有底气用这具身体钓鱼。 汤元内心也躺平了,抱身贴脸,享受男子气。 对面几颗小脑袋看着这两神经病入睡,互相投来询问的目光,杨爱摇摇手,示意她们闭嘴,有人会来的。 的确有人会来,楼下的徐仁爵听不到楼上动静,等了好长时间,那些姑娘也无人出来,房间内踱步思索。 徐家二爷斗心,不需要别人帮忙。 这里是南京,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以为与小妹有情了不得嘛。 他就是耍陆天明、削忠勇侯的脸,落个狼狈之名,也能帮大哥争取时间。 徐弘基没表示什么,那就是默认儿子的行为。 没动静,让徐二爷摸不着头脑,耐心等了半个时辰,眼看天色将黑,他忍不住了,让一个侍女去敲门。 侍女敲了半天没人回应,眉楼的人也着急了,捅破门口的缎布,自己拉开门栓进门。 卧室的场景让她呆滞,花楼也没见过这么多人睡…… 侍女扭头就走,又带上门,下去告诉徐仁爵。 二爷哈哈大笑,他脑补了床戏,陆天明连御数女真累了,姑娘当然不敢走,汤元也没机会演戏。 不一会,眉楼全是窃窃私语,不敢相信忠勇侯大白天睡了七位娘子,体力先放一边,这得多少银子? 可能是秦淮河三百年最大的一单生意,震惊大明啊。 楼里顿时开起荤段子,也有小娘子在前面房间里弹琴,气氛热烈起来,等候忠勇侯下来宴请。 他们等啊等,等啊等…… 戌时了。 还宴请个鸡毛啊,陆天明大概早忘了宴请这回事。 侍女上去两次,陆天明都在被窝里抱着女人睡觉,侍女又不能问,又不能掀开被子看情况。 所有人以为小娘子们破瓜难受呢。 徐仁爵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杨爱也不敢离开, 思索良久,干脆亲自上楼进门,穿过客厅,赏舞听曲的隔间果然一地衣服,略微笑笑,到卧室敲门。 “天明,醒醒,你得回府。” 连着叫了三次,才听到陆天明的声音,“进来!” 徐二爷进门,看到的是光膀子的忠勇侯抱着发抖的汤元,其余姑娘埋头在里面。 果然如自己判断,汤元没机会演戏,徐仁爵尽量摆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天明威武,但你得回府,别忘了还有人等候,咱们不急于一时,明后天都能来团聚,走的时候给楼里银子就行。” 陆天明拽被子盖住汤元的肩膀,看起来很享受,“徐兄回去,正旦徐府大宴我再回去,这里挺好。” “天明,小妹和表妹还在府里。”徐仁爵语气有点急躁。 陆天明再次摆手,“今天很开心,让楼下的人都休息,明天咱们再好好谈谈。” “天明…” “你烦不烦,这么多美人,一个都不能走,陆某今晚必须三番战。” 徐仁爵脸颊跳了两下,扭头走了。 陆天明半躺坐起来,吩咐顾眉的侍女拿点吃的进来。 这床和炕一样大,两个侍女在床中间摆了个炕桌,放下几碗粥,八个小菜一壶酒,低头退了出去。 这以后她们就进不来了,亲卫已在外面汇报,接管了这里的轮值。 陆天明招呼她们吃饭,倒也没什么香艳的场景。 一边吃一边盯着她们挨个看了一遍,绝对不是自己叫的那些人,差不多与杨爱和顾眉同龄,个个披发,但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线。 “你们有相好的人?” 吃饭声一滞,齐齐摇头。 “为什么脖子戴红线?” 没人回答,杨爱只好道,“姑娘们待客的规矩,表示并没有一丝不挂。” “陆某知道什么意思,没有相好,戴这玩意不是自欺欺人?” “也…也不是,心…心里总有个盼头。” 陆天明好奇心还上来了,“杨姑娘,你被周府大妇赶出门,与复社宋征舆缠绵悱恻,宋家是松江书香门第,宋征舆因此被禁足分手,你又转投复社陈子龙,他在楼里,会是什么想法呢?” “侯爷想多了,奴家与陈郎谈情,不影响奴家做事。” “厉害厉害,陈子龙也是复社,也是松江府人,夫人张氏乃当地名门之后,性格泼辣能干,掌管陈家所有家业,你认为自己能入府吗?” “奴家不会入府,陈郎也不会赎身。” “看来你从未决定自己的去处,还是爱玩。” “侯爷想说什么?” 陆天明哈哈干笑两声,30岁的你,给70的钱谦益生女儿,看来伉俪情深也是扯淡,从未改过本性。 想到这,陆天明还是好奇,“姑娘们好像都嫁给五六十的人,性情相投,诗词相符是屁话,陆某好奇为什么。” 杨爱看一眼众人,低头淡淡说道,“没什么,厌烦了,不想伺候一个侯爷这样凶猛的男子。” “哦,这倒是实话,陆某的确精神焕发,今晚免不得大战,杨姑娘吃完可以下楼,女人管住腿不一定长寿,但一定得管住自己的嘴。” 杨爱思索片刻摇头,“奴家不会打扰侯爷好事,愿意与妹妹们待一起。” 第661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2 陆天明没有撵她,吃完饭漱口,起身到隔壁净房解决,回来抱着汤元继续入睡。 杨爱若知道四年前韩幼衣的死因,绝不敢与人在这里看戏。 韩幼衣该死,但陆天明杀她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京城那一堆侯伯。 就像现在,扣押一群姑娘不是他的目标。 演戏嘛,你们恶心我,我就恶心你们。 你们诛心,我就杀人。 你们起哄,我就起兵。 杨爱等人不敢说一句话,迷迷糊糊硬熬的睡着了。 早上被汤元的声音吵醒,更加欢愉,几人甚至有点羡慕,腰肢扭动,竭力向男人展示她的身段,好似每一寸肌肤都在兴奋。 杨爱看出来了,陆天明就是汤元的心魔,这女人恨不得让男人吃了她,柔弱无骨的挂身上,好像离开男人她就活不了。 地下一个大浴桶,侍女们进来一桶一桶倒热水,陆天明和汤元去泡了一会,擦干身子回来继续睡觉。 汤元搂着男人贴胸微笑,看起来舒服的要死,哪在乎有人看戏。 几人实在待不下去了,起身去穿衣服。 衣服呢?房间里的衣服全没了,一件都没留下。 杨爱从窗户缝隙看一眼,廊道中站着笔挺的亲卫,楼上楼下都是人,没有士子姑娘敢走动。 她们很可怜,无奈返回卧室,继续盖被子干等。 其实眉楼没有禁止人员走动,下人就在忙着做饭,徐仁爵、张溥等人也可以出去,汤元在乘风破浪的时候,他们就出门了。 徐二爷回家,复社士子哪里都没去,在秦淮河旁边的小吃摊吃饭,顺带谈谈如何应对。 今天是除夕,农历新年有很多叫法,元旦、正旦、新春、新岁、岁旦,还没有被称呼为春节。 百姓的确过年,但正旦更隆重的是官方,江南百姓最热闹的是上元节。 秦淮河的上元节名扬海内外,所以陆天明看到的秦淮河热闹,不仅有本身原因,还有过节的原因。 城里百姓在贴对联挂花灯,热闹洋溢的过节气氛中,忠勇侯在眉楼的所作所为以音速在城内传播。 毕竟是大明第一‘杀神’,百年来第一个武勋侯爵,天然的八卦炉子。 昨日斗棋的消息没人提,百姓在传陆天明拜倒在几位娘子裙下,日夜欢好,如同隆庆、泰昌一样,欢喜过头,脱阳了。 如今还没有从眉楼出来。 秦淮河对脱阳这个词不陌生,经常听老不休逛花楼被抬走。 忠勇侯与脱阳挂钩,百姓对他的恐惧和敬畏瞬间消失,传来传去都是鄙视。 前线士兵在剿匪,大都督来筹集军饷,却脱阳在花楼,什么武勋,就是个色中饿鬼,丢人丢大了。 眉楼吸引不少百姓的目光,想看看忠勇侯变成什么样子,就算你年轻,脱阳又能活几年呢。 可惜等了一上午,眉楼都没出来人,消息越传越走样,还有人说陆天明对忻城伯的未亡人用强,睡了灵璧侯的女儿,脱阳在未亡人身上。 这消息更劲爆,越来越多的人在附近流连,等着看热闹。 国公府的徐凤爵昨晚一直在与表妹谈话,告诉他陆天明的喜好,竭力劝表妹尽快圆房。 甚至都想好了,守岁的时候姐妹共同侍奉,让他回京与表妹欢好的时候就想起自己,想想就得意。 放飞自我畅想了一天,中午管家把秦淮的消息送过来,大小姐立刻炸了。 气腾腾出门上船,又觉得不对,她还在孝期,返回来穿铠甲,这样就不用担心人说了,强行拖着表妹出门,一起去抓男人。 哦,还有杨家女的闺蜜,周延儒的小女儿。 大小姐气腾腾带表妹直杀眉楼,来到二楼踹门而入… 陆天明与汤元穿单衣,与几位穿内衣的姑娘在吃饭。 杨家女和周延儒小女儿惊呼一声,立刻退了出去,徐凤爵气呼呼而来,看到陆天明,突然迷茫了,她来做什么? 倒是把旁边几位姑娘吓得不轻,起身站一排低头,大气不敢出。 陆天明流里流气抛了个媚眼,“凤儿也生气?这不是你安排的吗?汤元身段很好,欲罢不能,等我睡够了就起床。” 徐凤爵深呼吸,一指外面,示意杨爱顾眉等人出去,她们哪敢跟国公嫡女废话,立刻到外间等候。 “等等!”陆天明把她们叫住,“上床去,把床帘放下来。” 几人在公母俩脸上扫了一下,确认陆天明做主,乖乖上床,再次钻回被窝,把床上的纱帘放下。 徐凤爵的性子又犯了,牙齿咯咯响,陆天明起身捧着脸亲一口,拉开铠甲的绳结,顿时把大小姐也变成了单衣。 “刚才那是表妹吗?一起叫进来吃顿饭。” “表…表妹需要个仪式,不拜堂也得穿衣。” “就在这里穿,杨家是大族,但也没有比人高一等,我体力还行,今晚咱们一起热闹过年守岁。” “不行,至少需要个仪式。” 陆天明摆摆手,“随便,那叫进来认识一下,既然决定进我的被子,就不要摆谱,否则就回去,难不成还指望我弯腰求她不成。” 这的确是个问题,大小姐再如何强势,杨氏再如何出众,此刻面对忠勇侯也是妾室,摆架子是侮辱自己。 大小姐出去劝表妹,陆天明慢条斯理吃饭,把床上的几个人吓懵了,昨晚她们认为自己不过是被利用一下,现在才觉得涉足不该知道的事,要死了。 那可是徐凤爵,南国最贵的女人,就算她们起誓闭嘴,魏国公也会毫不留情埋了她们。 她们自己吓唬自己,不知道徐家故意在混淆陆天明与徐凤爵的关系,在床上瑟瑟发抖。 陆天明当然明白她们的处境,一旦牵扯进来,无论多大的名气,面对公侯都是狗屁,会无声无息的死去,扣押她们反而是救命。 第662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3 徐凤爵再次进来,陆天明和汤元都吃完了。 卧室的椅子为了欢乐,有如同沙发的包纱大长椅,陆天明躺坐其中,汤元无骨怪似得腻在怀中。 杨家的闺女叫杨彤,这年头,知道女人名字生辰的时候,也就是家里人把她送出门的时候。 她在打量忠勇侯,陆天明则向徐凤爵招招手,等她到身边,一把拉在身上,与汤元一人一边。 “昨晚冷落了凤儿,今晚一起守岁。” 徐凤爵扫了汤元一眼,疑惑问道,“郎君身体没问题?” “看你说的,保证让凤儿开心还不行吗。” “我知道男人喜欢汤元这样的身子,郎君不可沉迷,这女人一看就吃的太饱了。” “哈哈哈~”陆天明大乐,“想不到有一天我会遇到吃醋这个问题,在北边那么多女人也没遇到。” 徐凤爵嫃怒拍了他一下,指一指表妹,示意他看表妹。 杨彤肯定漂亮,剪水双瞳,粉额俏鼻,尤其是她有明显的卧蚕和唇珠,这可是福气和旺夫的象征,天生的贵人相,一般人有一个就不错了。 这面相就算静静站着,都有一股高贵淑雅的气质。 两人对视,谁都没开口,陆天明笑笑,起身来到杨彤面前。 绕着她转了一圈,她依旧没有开口。 “杨姑娘面不改色,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害怕跟陆某上刀山下油锅?” 杨彤轻轻扭头,耳坠都没有摇晃,抬眉看他一眼,开口淡淡说道,“无媒妁之言,却有父母之命,侯爷一跪欺骗了姑母,殊不知是个浪荡好色之徒,真正的好手段。” “反悔来得及啊,无人知道。” “不反悔,相夫教子乃天职,夫君欠教导,妾身入府会教导你。” “有道理,够辣!” 陆天明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杨彤立刻伸手掰开,陆天明又抓住她的胳膊,搂住脖子强行亲吻。 杨彤推不动,不一会就呼呼喘气,陆天明伸手一拽腰带,直接扯掉外套,揽腰抱着返回椅中,对两人哈哈大笑, “这能有多难,今晚大家一起热闹。” 徐凤爵一头黑线,杨彤还在挣扎,被陆天明按在椅子上,又拽了一件衣服,顿时惊呼一声闭嘴了。 “凤儿,刚才那位高挑的姑娘是周延儒的女儿?叫进来坐一起,咱们与士子们聊聊,周老头让她勾引我呢,跑什么。” 徐凤爵和杨彤同时震惊看着他,转瞬又明白了,应该是这样,周延儒就是又当又立的性子。 “她叫周梅,就在外间!”杨彤淡淡说了一句。 陆天明起身搓搓手,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迈步出门。 周梅没有杨彤好看,气质上落落大方,乌黑的马尾辫带着一丝英气,与杨彤一样,都是太湖圈士绅高门的才女。 她在外面倾听里面的声音,陆天明猛不防出现,吓了一跳。 陆天明懒得装样子,直接抱起来放锦榻,按住双手亲了上去,周梅同样是象征性挣扎,过一会就发烫,笨拙迎合。 这姑娘的体香很诱人,差点让陆天明失控,两人分开,周梅脸色红彤彤的,嗡嗡声传入耳,“妾身愿意。” 这就是温婉的江南女子? 陆天明伸手去解衣,周梅一副任君采劼的样子,刚脱掉外套,没了下文,被抱起来坐锦榻里面。 “三位娘子,都出来!”陆天明叫了一声,又对外大声命令,“孙二,去传徐仁爵和张溥,让复社士子上来说话,侍女拿点干果小吃。” 屋里三人出来,看陆天明已经搞定周梅,没有夸赞,更没必要笑话,一起到锦榻盘膝坐一起。 这次徐凤爵和杨彤一人一边。 放以前这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情,就算陆天明在京城也不敢想。 现在他反而想明白了,这是中都杀人后,江南上层给他的反应。 他们不知道自己多强,但他们知道山西至少有二十万步卒,就算无法出击,陆天明最差也是‘诸侯’。 加上陆天明带唐王逛南京,估计徐弘基误以为陆天明在考察‘后路’,连备用皇帝都有了。 徐弘基是江南权贵旗帜,他选择了一条最稳妥的路,承认忠勇侯的力量,但不会明面上吹捧,只会暗地里勾搭。 士绅还在看风向的时候,顶层已经敏锐下注了。 徐弘基越不出现,越证明他在色厉内荏的控局。 南北主事人明年在朝堂必定激烈斗法,陆天明的优势很明显,不害怕掀桌子。 徐弘基不行,他得保持斗而不破的局面,让东虏消耗忠勇侯,江南用最小的代价恢复力量上的平衡。 这种复杂的心态表现出来就是这样子,对付东虏的时候用财富,对付陆天明只有女人了。 狠狠踩踏名声,暗地里又竭力维持亲近的关系。 一个字:贱。 但这也不是徐弘基的选择,是这片天地的选择。 从三国、东晋、南朝、到唐代、十国、南宋,这片土地就是这么选择的。 无论是不是大一统王朝,富庶的土地就是这么运用力量。 历史有因果,也有注定。 江南的力量就是:钱粮。 钱粮的选择就是这样,有足够的钱粮,就没有动力追求铁血之力。 北方没办法呀,只有铁血之力才能生存。 陆天明当下看起来靡乱,其实是不同人群对大势的应对,力量的不同运用方式。 忠勇侯代表兵权,那接受到就全是‘软实力’,兵对兵的终极碰撞,江南还没准备好呢。 所以……玩玩无妨。 侍女进来在锦榻铺上厚厚的褥子,榻下放炭盆,桌子上干果小吃和酒水。 陆天明顿时像个员外,身边四个发情的母鸡簇拥着他奢靡享受生活。 孙二进来汇报,徐仁爵到南边祖坟祭祖去了。 哈,无所谓。 张溥带着复社几名士子入门,看到锦榻上的四人,齐齐躬身,“见过侯爷,见过四位小姐。”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他们落座,“张溥,这四位姑娘是我的新夫人,你看怎么样?说两句好听的夸一夸。” 张溥如今实在多了,立刻躬身,“侯爷说笑了,花楼里的娘子才是姑娘,四位贵人乃高门大户的小姐,当然是珠联璧合。” 陆天明一愣,转瞬仰头哈哈大笑,姑娘,小姐,此刻还没被这个群体用坏,他们不敢亵渎小姐。 第663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4 忠勇侯的笑点太独特,张溥意会不到,尴尬笑笑落座。 五人面前有小桌子,现在是午后,摆了酒水干果,没有菜。 陆天明举杯,他们立刻举杯附和,“虽然不熟,咱们也认识,陆某与老周那就很熟了,如今周府还送女儿帮陆某开枝散叶,实实在在的联姻,那咱们也是一家人,来,痛饮。” 五人齐齐举杯,“恭贺侯爷!” 陆天明饮尽,旁边周梅立刻给他倒酒。 再次举杯,“这次说句实在话,世上的一家人从未一条心,外面传的消息若诸位没有参与,那陆某表示感谢,若有人参与,最好想想如何收尾,做一家人,那就拿出点诚意。” 张溥代为搭话,“侯爷放心,老师交代过,我们从未嚼舌。” “那就好,来,痛饮。” 连喝两杯,陆天明半靠在榻上,嘿嘿发笑。 “无论你们嘴上认不认,陆某现在是天下少有的强人,若你们醉心学问,陆某也不会跟你们打道,既然想为官做事,有些事咱们就得论论。” “侯爷,老师…” 陆天明摇摇手打断张溥,“老周想做什么,都离不开江南的支持,你们复社想做什么,同样离不开江南的支持,你们只是喉舌,是陆某身边四位夫人家里豢养的读书人,爱不爱听,这都是事实,你同意吗?” 吴伟业突然躬身,“侯爷见谅,学生更醉心学问,奈何师命难违。” 陆天明懂了,未来的文学家入复社身不由己,就像他降清一样,空有一身诗才,花楼姑娘一样的命运。 说到这,陆天明突然想起一个人,吴伟业、钱谦益、龚鼎孳,江左三大家,三大软骨仔,龚鼎孳还是顾横波的男人。 “张溥,龚鼎孳是不是还在蕲水做县令?” 张溥一愣,赶紧说道,“龚兄就在南京,与老师都在国子监五经博士孔府做客。” 陆天明突然起身,冷冷说道,“蕲水县在长江和英霍山之间,不过百里,流贼遍地,他身为县令不守土,跑到南京做什么?学老子筹军饷吗?” 众人不知他哪来的火气,张溥眨眼道,“侯爷,此刻乃休沐,流贼并没有劫掠蕲水,他们在山里。” 陆天明眉头一沉,大声吼道,“孙二,派人去孔府,把周延儒和龚鼎孳请过来。” 几人对视一眼,张溥疑惑问道,“侯爷有吩咐?” “当然有,老子是剿匪总管,龚鼎孳是守土县令,他擅离职守,触犯军法。” 这罪名可不能胡说,几人齐齐一惊,陆天明已跳下榻,在他们面前踱步走了一圈,“咱们说句老实话,张溥、吴昌时,你俩想做官做大官,陈子龙、杨廷枢、吴伟业你们有才气,做官是难为自己,也是难为别人,都是男人,要么出去,要么准备做事。” 张溥拱手道,“侯爷刚才说过,无论我们做什么,都离不开江南的支持。” “没错,这人世间到处是力量,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虎有虎道,士大夫做不了猛虎,猫猫狗狗的道完全不同,一个吃骨头,一个抓老鼠,一个摇尾乞食,一个自我觅食,替主人解决麻烦,你想做哪种?” 张溥可做不了主,躬身道,“侯爷稍等,下官出去商量一下,等等老师。” 陆天明摆手示意他们自便,几人躬身退了出去。 徐凤爵看陆天明刚才的色痞样消失,又变成了笑眯眯杀人的样子,莫名有点紧张,“郎君做什么?” 陆天明被问的一愣,猛然醒悟过来,女人在身边无法商量做事,顿时换了个神色,返回锦榻,把她抱怀中,“什么都不做,过年嘛,我只想抱着美人过。” 大小姐当然不信,但喜欢他这态度,美滋滋搂腰霸占。 杨彤和周梅一直坐着在喝茶,陆天明向后一躺,把汤元也拽过来,一手一个,闭目养神。 这地方的风气好,难怪大明有钱人都想往江南跑,这与记忆中的移民没什么区别,本质上都是寻找更适合花钱的环境。 陆天明突然有一股‘两制’的冲动,归治前先收割一波银子,把中都变成不乡城也许是个思路…… 肉堆里太舒服,想着事一会就迷糊了。 孙二的声音猛得把他叫醒,喝口茶清醒一下,让她们等着,起身来到外面。 周延儒在楼下,只有他一个人。 老头很慌,拉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天明要做什么?” 陆天明笑笑,“为何这么慌张?全南京都知道,我在这里滚肉。” “小小伎俩,天明不该生气。” “没错,的确是小伎俩,毁名诛心其实我不在乎,但我位置不同,影响不好,若不还手,会给世人我被控制的假象,那就是更大的血腥。” “老夫认为这对你更好,毕竟你有太岁之名,还是太扎眼了。” 陆天明重重拍肩,“老周,要么你就选择,要么你就退后,两头占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哪怕我做你的便宜女婿,这种事最后也由不得我。”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那天明准备做什么?” “这取决于徐仁爵想让我丢多大的脸。” “你已经丢大了,外面都在传你脱阳了,对一个男人的极致羞辱。” 陆天明不可置信道,“这就是徐二爷的谋划?太可笑了?” “不,强抢未亡人,到南京不祭拜孝陵,飞扬跋扈,有逆反之兆,名为筹集军饷,实则为抢女人而来。” 陆天明眉头一皱,“谁说我不祭拜孝陵?!” 周延儒哭笑不得,“三百万两的赎身费用肯定是胡扯,几十万两的梳头费躲不过,天明有吗?你会被困在眉楼很长时间。” 陆天明下巴差点甩掉,“就…就…就这样?” “是啊,若你明天强闯出眉楼祭拜孝陵,名声彻底烂了,上到公侯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知晓你忠勇侯是个白嫖的烂人。 糟践姑娘,没有体统,缺乏肚量,不讲规矩,毫无信誉,欺压良善,目无法纪,一个失信于天下的人,你的对手自然会团结天下人。” 陆天明捏捏鼻子,他怕自己笑场,让周延儒难堪。 说到底,徐弘基还是在期望对手遵守他的规则,愚蠢。 “你刚才说什么?目无法纪?我若强闯出去,还有这个罪名?” “眉楼报官,江宁县衙肯定会出面替苦主讨账,闹最后徐弘基当然会给你付梳头银子,魏国公嘴一张,你忠勇侯筹集的军饷全部付嫖资,烂的不能再烂了。” 陆天明嘿嘿乐了两声,“我还真想不到,以为今晚会收尾,有点意思,听起来很好玩,那就继续玩呗。” 第664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5 陆天明现在非常确定,江南害怕自己,非常害怕。 十万十万的砍,史册也找不出几个,还是低估自己的震慑力了。 贵人们在顶层太久了,不甘低头,色厉内荏的算计。 嘿嘿嘿,越来越好玩。 不想跟周延儒扯淡,大马金刀坐主位,让他把张溥、吴昌时、龚鼎孳一起叫过来。 龚鼎孳非常年轻,26就是县令,妥妥的年轻有为。 周延儒与他们均有师徒之名,四人再次进门,就不是私人关系了,是官员面对当朝大都督。 他们很识相,束手躬身见礼后,站一排等吩咐。 陆天明扫了一眼,托腮笑了,“老周,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江南的才子很多啊,数不胜数,前仆后继,东林三代儒士不说,接下来有复社,张溥等人还年轻呢,后面又有无数人。 龚鼎孳,吴伟业、冒襄、方以智、阎尔梅、万寿祺、曹溶、余怀、纪映钟、杜浚、龚贤、陶汝鼐、周亮工、李雯、曾灿、顾与治、邓汉仪、王紫稼、柳敬亭…… 靠,北方和西南加起来都没有江南一府才子多。” 周延儒眼珠转了两圈,一头雾水,“天明记性不错,都是些后起之秀,我们这辈人还活着呢,远远轮不到他们。” 陆天明嗤笑一声,“是啊,这就是问题,当今江南有史册中最密集的文人士子,各种大家层出不穷,却没有一人能真正如同唐朝李杜、宋朝王苏等人一样,拥有彪炳史册的才名,这是什么问题呢?” 周延儒更加懵逼了,“这…这不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江南士子基础数量太大,有点名气的太多了,多的不正常,但又没有百花齐放的学术结果,这能正常吗?” 周延儒捋捋胡子,讪讪一笑,“天明有点难为人。” “老周你没懂我的意思,江南土地肥沃,工坊遍地,读书人非常多,书院儒士有历史沉淀,文风鼎盛,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但是…江南也习惯互相吹捧抬高,你没发现这些所谓的文人士子,个个都与风尘女子有个缠绵的故事吗? 你年轻时候也有过,当下文坛宗室、东林重臣、江南第一大儒刘宗周,同样如此,陈子龙和杨爱也是如此。 以这两人为例,外面都传两人情投意合,但杨爱却在别人床上,她甚至参加一次宴会,必定体验一次不同才子,陈子龙毫不在意,听说他们以群乐为荣,可见他们视彼此为台阶。 如此恶心之事,把风尘女当玩物送来送去,所有所有,每个人都是如此,怎么,没点花边艳遇就不是才子?” 周延儒懂是懂了,没懂重点,“自古才子佳人,江南文会颇多,窈窕淑女,君子…” “你快闭嘴!”陆天明直接打断,“虽然我讨厌自我标榜,此时此刻也不得不说一句,老子用嘴叫不醒你们这群装睡的人,更叫不醒江南。 才子佳人酝酿不出思想家,那学术就没有进步,数量再多也是毒,才子佳人倒是酝酿了一个奢靡的民风,毫无英武之气,这江南啊…陆某一千亲卫可以杀个十进十出,毫无挑战。” 周延儒突然‘懂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天明是说李卓吾李贽啊,李卓吾重商轻礼,尊崇女子,提倡自由,特立独行,竟然赤身讲学,实在过于混乱,三纲五常面前,这种人就是叛道逆贼。” 哈哈哈~ 陆天明仰头大乐,说起儒学问题,社会本质问题,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放弃与周延儒探讨治理问题,起身重重拍他肩膀, “老周啊,力量存在于人世,无外乎权力与财富两种形式,获取权力的方式很多,陆某提刀子,你们靠名声。 既然是活名声,那就有很多方法,给贵人做狗是最懒、最讨巧的一种,刚才我告诉张溥,猫猫狗狗的道不同,他显然没明白。 你是官场大员,不可能不明白,陆某是猛虎,不需要养条狗来咬人,但我不介意养群猫,当然…我的猫必须替我抓老鼠。” 周延儒果然一下就听懂了,“太着急了,需要时间剥离,出身和师承把每个人都困住了。” “没错,这是个现实的问题,陆某不可能轻而易举打断三百年的利益链,但此时此刻,更考验智慧与选择,若没有足够的敏锐,士子留着有什么用呢?难不成给老子讲他们与风尘女的故事?” 周延儒这时候更加清楚了,深吸一口气道,“那也得有所准备啊,至少应该给个方向。” “自己悟,陆某也不知徐仁爵想做到哪一步,我只能告诉你,他敢诛心,我就杀人,士子起哄,我就起兵,你自己找机会。若实在不想参与,回乡过年我也不怪你,我自己也能玩,不需要其他人捧场。” 周延儒的确无法立刻给出答案,陆天明扭头看看安静的三人,缓缓踱步到一直躬身的龚鼎孳身边。 “龚大人,你是庐州府合肥县人,听闻令尊文名颇高,你又是年纪轻轻的进士,庐州府有流贼,蕲水也有流贼,你却在南京流连画舫?” 龚鼎孳躬身,“大都督见谅,蕲水到南京顺流而下,两日水路,下官休沐离开治地前,已安排执役固守…” 啪~ 陆天明突然甩了个重重的耳光,龚鼎孳扑通跌倒,把另外三人吓得齐齐一抖。 “龚鼎孳,我是剿匪总管,你是守土官,违反军法还叽叽歪歪,谁给你的胆子,好好想想如何留住你的脑袋,没想到办法,那就留在秦淮河做风流鬼。” 陆天明说完负手走了,张溥和吴昌时赶紧把龚鼎孳扶起来,任他在江南有偌大的名声,此刻也是官,忠勇侯随时可以砍了他。 三人向周延儒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老周当然明白陆天明的意思,但他还是有点挣扎,犹豫说道, “忠勇侯现在是势主,当前的博弈不再是权争,是对未来的争夺,魏国公没底气掀桌子,只能玩这种小把戏,忠勇侯本人不在乎,但他势主的身份不能不接招。” 三人懂了,他们是夹缝中的小喽啰,可以回避,但会失去未来。 张溥还算有点敏锐,疑惑问道,“老师,忠勇侯明显提醒我们换种活法,什么意思呢?” 周延儒苦笑一声,“不是提醒,是逼迫,龚鼎孳必须自保,否则会被斩首,也就是说,他需要有人唱反调,背叛士子,为百姓发声,汲取新的力量。” 龚鼎孳被吓尿了,“这…这一时间如何能做到?” “老夫也不知,考验智慧和选择的时候到了,他不需要你们冲阵,单纯看看你们有没有价值,这就是他的意思。” 第665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6 确定徐仁爵的小伎俩还在酝酿中,陆天明也不着急了。 大概明晚徐府的正旦大宴才会让自己丢脸。 这楼上有书画、有乐器、有吃有喝,还有卫生间,更有一堆美女,理论上宅男能窝一辈子。 陆天明上楼,四人还在锦榻,里面的那几位估计更不敢动了。 太阳快下山,屋内多了几个炭盆,更热了。 她们轻衣薄纱,在摇骰子、推牌九… 妈的,进英国公府四年了,与张家大小姐也滚肉四年了,与京城权贵也宴请无数次了,从未见过此等香艳的场景。 哦,有一次,周奎在学习江南。 锦榻周围全是厚厚的被褥和貂皮,徐凤爵好似一门心思给男人过一个难忘的年,对他妩媚一笑,“郎君说该下注多少?” 陆天明十分配合扔掉外套,每个人胸口摸了一把,引来一阵娇羞。 麻溜上榻,坐徐凤爵和汤元中间,这才忘了个尴尬问题。 “我…不会玩这东西啊。” 四人的眼神如同看到一个新奇的物种,徐凤爵肩膀一蹭,“郎君说笑了,您来坐庄,反正大伙也是玩你的银子,回京付现。” “不会玩就是不会玩,说笑什么,有些牌面我都不认识,很丢人吗?” 杨彤呵呵一笑,“夫君在京城玩什么?” 陆天明才发现,她们不仅是动作上放得开,心情更放得开啊,令人大跌眼镜,高门女与风尘女竟然一个味道。 到杨彤身边,把她抱在怀中,她亲热显然很生涩,但也没拒绝,陆天明色眯眯在脖子亲一口,耳边轻轻说道,“以前我玩西北风,后来玩刀子。” 杨彤娇羞一声,“夫君真逗。” 另外三人笑笑,完全没忘记翻牌,因为陆天明一边说话,一边把手伸肚兜,杨彤脸红如猴腚,浑身发软,坐都坐不住了。 啪~ 徐凤爵伸手拍他一下,“郎君坐庄,谁赢的多,谁陪郎君。” “说了不会嘛,我看着你们玩。” 徐凤爵无奈,但她们也玩不下去了,杨彤脸红的滴血,鼻音不时发出一声嘤咛,惹得徐凤爵大怒, “汤元,周梅,把桌子抬开,一起钻被窝,今晚就让郎君飞升。” 四人顿时把桌子扔一边,大被一盖,嘻嘻哈哈乱作一团。 江南大城与京城相比,有个地理好处,从不担心贼寇,大节期间不关城门。 太阳落山,华灯初上,南京城灯火辉煌,是天下最亮的城市。 徐家祭祖的车队从皇城右前方的通济门入城,直接绕过秦淮河回到府邸。 徐弘基没有到院里,大概觉得女儿烦人,从前院直接去了东边,到祠堂上香,闭目守岁。 “父亲~” 徐家二爷出现在身边,把眉楼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徐弘基闭目思索片刻,淡淡说道,“无妨,那就让他玩着,明日晚上府里大宴,再宣扬出去。” “是,明早他肯定强闯出门,大祭在即,不能闹事,让他钻了个空子,下午开始发动,让姑娘们身后百余个嬷嬷集体要银子…” 徐弘基挥挥手,示意他不用汇报具体事情,自己控制就好了。 朝廷的正旦活动主要有两个。 正旦大朝,回望上一年,展望下一年,几千年的习惯。 正旦大祭,到太庙、家庙上香告慰祖宗。 南京没有皇帝,自然没有大朝,但他们与京城一起掐点行动。 寅时、卯时京城在大朝,南京休息,辰时同时祭拜太庙,上午巳时,皇帝在京城祭拜家庙的时候,南京才到孝陵祭拜。 陆天明并没有给他们闹腾的时间,天不亮就从眉楼到隔壁商号,从后门与朱聿键到孝陵。 老朱的墓地天下皆知,就在神烈山下。 孝陵既不属于廓城范围,也不属于京县治地,虽然与廓城的城墙连着,但这里属于内廷、宗人府地盘。 配备五千皇陵卫,直属于内廷御马监,徐弘基有权监督。 让守陵太监开门的只有徐弘基,陆天明身穿金纹蟒袍,抽了大太监一个耳光,在徐弘基到来之前,带五十名亲卫入陵园。 作为大明开国皇帝的陵墓,绝对是超越世间任何规制的存在。 山势跌宕起伏,山环水绕,规模宏大,亭阁相接,烟雾缭绕,松涛林海,长生鹿千头,鹿鸣其间,气势非凡,方圆五里的单一陵墓。 陆天明和朱聿键从下马坊开始走神道,一路经过禁约碑、大金门、神功圣德碑碑亭、御桥、石像路、石望柱、武将、文臣、棂星门。 此时才进入陵园的主体部分,金水桥、文武方门、孝陵门、孝陵殿、内红门、方城明楼、宝顶等气势恢宏。 陆天明还有观景的心思,对陵园内的梅花鹿流下一丝口水。 帝王陵墓豢养长生鹿是个祥瑞,但很少真正实现,京城昌平的皇陵卫早把长生鹿宰完了,南京却能一直养着,大概是富庶之地不多的好处。 其实徐弘基带文武百官来祭拜,也是在享殿上炷香,不可能到宝顶墓堆来上香,这是常规祭祀,又不需要‘哭坟’。 朱聿键想去宝顶,只有他们两人到主陵,皇陵卫也没有阻拦。 太阳跃出地平线,陆天明负手站宝顶台阶边,环视四周,身边朱聿键三跪九拜,不知在祷告什么。 站在这里,有一种俯视天地、畅游历史长河的感觉。 天下此刻大概都在大祭。 黄台吉应该是雄姿英发,霸气侧漏,东虏应该气势汹汹发兵了。 京城的崇祯应该是哀嚎祭拜,内心却在贬损天下臣民,痛骂庸臣误君。 南京的徐弘基应该是心不在焉,想着如何戏耍忠勇侯,同时控制更多的士绅大族,最好能把忠勇侯变成江南操纵的一把刀,若后代袭爵者出自徐杨两家,那就更完美了。 第666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7 朱聿键不知道在跟他老祖说什么,跪着爬了两刻钟才起身。 “南京城都在传天明花丛脱阳,孤猜测不是什么好事,今日想退出南京,到江西见见岳父岳母后,返回南阳。” 陆天明从沉思中回神,扭头看看初升的太阳,郎朗晴天,有点冷。 再看看祭拜完的朱聿键,无声微笑,“大王想离开那就离开,塞外、京城、中原、南京,天下的棋局各不相同,但陆某只会一种定势,优势在我。” “南京的传言是真的吗?孤知你年轻力壮,女色还是节制的好。” “前天晚上的确没忍住,昨晚与一堆肉热闹到子时,但我并没有放纵,安静过了一晚,她们还是完璧。” 朱聿键微微皱眉,“听起来没什么好事,孤应该留下,也许到时候能做个中人。” 陆天明摇摇头,指一指南京的皇城,“大王应该在山顶看过皇城?两京皇城前门均是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承天门入城均是太庙,午门后均是紫禁城。 但南京皇城后宫在金銮殿西侧,内廷十二监也在西侧,金銮殿北面乃皇城羽林卫,左卫右卫各有一个大军营。” 朱聿键顺着他的手指看看皇城,点点头道,“京城没有南京皇城这么宽的护城河,没必要强行分割。” “大王没明白我在说什么,京城皇城应该有十三万奴婢,南京皇城却有十万,每年把内库不多的钱粮吃的干干净净,大王想过养这么多人做什么吗?” 朱聿键眉头一皱,“中都同样有十万,这是皇家规制。” “我说的是内侍和宫人,不是皇陵卫。” 朱聿键歪头想想,不明所以,“天明想说什么?” 陆天明扭头看着他,拍拍肩膀,“大王,这世上人人都为自己而活,当一个人竭力向你展示他的道理,一定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 朱聿键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有理,但只有你跟孤讲道理。” “没错,陆某希望天下人都听我的道理,获取更大的利益。只不过我的利益是天下大同,国家强大,人人如龙。” 朱聿键顺着他的目光再次扫了一遍皇城,有点担心,“天明想做什么?” “说话,发声。” “嗯?此乃何意?” “朱明近三百年,有二百年士大夫掌握舆论,他们说啥就是啥,皇帝都是他们说了算,太祖成祖被他们说成暴君,正德嘉靖被他们说成昏君,耳根子软趴趴的弘治被他们说成中兴之君,大王就没发觉这里面包含亡国大患吗?” “朱明帝系没有蠢人,孤认为没必要口舌之争。” “是啊,神宗万历就是这么想的,他不争,只会躲,所以大明朝廷完全生锈了,腐烂了,天启、崇祯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复活一株枯树。” 朱聿键叹气一声,“任何事均非一朝一日之功,你都不屑掩饰自己了吗?” “大王想远了,我从不掩饰自己,四年前我敢抢玉玺,敢拔刀冲张维贤,敢杀致仕大员,敢屠十万流贼,敢一锅端掉朱明亲藩,桩桩件件,谁不知道?陆某假死脱身,天下人接受了一切,那他们就只能一直接受。” 朱聿键无法接茬,陆天明回头,在宝顶边缘的青砖拍一拍,郎朗说道,“朱明太祖,百姓皇帝,驱除鞑虏,史册大英雄,终究是过去。 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此乃文明传承,却被洪武皇帝视为逆道,朱明太祖篡改四书五经,删减先贤君王论述,本质上就是削掉朱明蜕变的生机。 先贤的民本思想消失近三百年,朱明禁止儒学论道君王,推八股禁锢灵魂,朱明贵人忘记真正的国本是百姓,扣剥近三百年,百姓不堪负重,抛弃朱明是唯一的后果。 亡大明三百年者,起于洪武,终于崇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天下万万人弃朱明于当世,你好好看看,什么因什么果。” 陆天明说完大步离去,朱聿键怔怔看一眼宝顶,内心震惊不已。 没错,朱家出身太低,太祖自卑,极其讨厌孟子‘轻视’君王的民本思想,不仅把亚圣移出圣庙,还阉割儒学,大量删减民本论述。 大明的四书五经与历朝历代不同,必须认同君王的绝对权威。 民本思想在大明为叛逆,李贽不过说了一句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就被定为惑世诬民,堂堂大宗师,不堪受辱,割喉自戕。 究极而反啊,二百年后,大明贵人终究是忘了根本,一味剥削百姓不说,还降服、操纵了皇权。 绝对皇权的朱明,皇帝架子散了,可能真的要亡国了…… 朱聿键朝太祖宝顶流下两滴泪,大步向前,追陆天明到享殿。 供奉上香的大殿前站着上千名皇陵卫,内侍、宫人各三千,大殿摆着999碟供品,一眼望不到头。 这只是一次常规祭祀,至少三万两白银没了,徐弘基和南京皇城总管太监还不知道会‘报销’多少呢。 他们是自报自销,报账就可以,徐弘基会自己从太仓扣掉钱粮。 南京皇城也是如此,这十万内侍宫人,其实就是徐弘基的聚宝盆。 南北勋贵都一样,皇家养这么多人,‘管家’都是勋贵。 哎,无解。 朱聿键不可能出现在上香的队伍中,在总管太监哀求的目光中,唐王躲到享殿后的值房。 陆天明身穿金袍很刺眼,一人负手站在享殿门口,眼看徐弘基带着一堆红袍来上香。 魏国公当然知道他来了,生气没用,也不可能杀了总管太监,众人当没看到他,排队到享殿上香,跪在地下等香头掉落,才缓缓起身换下一批。 这过程挺无聊的,徐弘基出门与陆天明站一起,看他一直盯着南京城,没事找话题,“天明发愁什么?” “晚辈不发愁啊,南京真是好地方。” “城里乱传你的消息,中午去处理一下,晚上记得赴宴。” 陆天明回头笑笑,“公爷,可能不出十天,南京就会收到京城的消息,您猜猜是什么?” “当然是护佑太子南巡。” “哈哈,这大明朝的官,心都不在正事上,江北流贼肆虐,塞外东虏倾巢而动,您还想着太子呢?在晚辈看来,皇帝的消息必定是给晚辈,皇帝…会…求…我。” 最后几个字声音有点大,一字一句,享殿内本来就很安静,此刻更是寂静。 徐弘基吭哧笑了一声,“那恭喜天明,大明离不开你,如此豪情,何不作诗一首,天明应该会?” 魏国公找了忠勇侯一个软肋,众人竖起耳朵,嘴角却带着一丝嘲笑。 陆天明歪头想想,大大咧咧道,“作诗就作诗…有了…请公爷指教。” 享殿顿时想起忠勇侯郎朗的声音: 身披红袍居高位, 民生之事皆相违。 尸位素餐心不愧, 满山猴腚我最红。 第667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8 ……满山猴腚我最红。 南京最红的当然是魏国公。 整个孝陵安静无声,陆天明是红袍侯爷,但他身穿金袍。 可以说他自嘲,也可以说他嘲讽别人。 徐弘基眼珠定住几息,慢慢扭头看着陆天明。 对视片刻,徐弘基突然仰头哈哈大笑。 这笑声‘感染力’强大,陆天明一起仰头哈哈大笑。 一老一少对笑,其他人却如坠深渊,有些人双腿都在发抖… 哈哈哈~ 两人越笑越畅快,徐弘基笑累了,拍拍胸脯顺气,又拍拍陆天明肩膀。 “好,好好好,忠勇侯果然文武双全,真正一首好诗,大明就缺少你这样敢说敢当的臣子,人人争权,殊不知自己是只官场的猴子,上蹿下跳惹人嫌。” “公爷过奖,晚辈只是运气好,还得您指点。” “天明谦虚,女儿若非早许他人,本公必定收你这个女婿,哪怕是个平妻。” “徐小姐不堕先祖威武,巾帼上阵,晚辈非常仰慕,南京都在传各种才子佳人的故事,夫妻上阵为国杀敌,应该是个好故事。” “哈哈哈…这可不行,今晚国公府大宴,天明如此才气,好好准备一下,若有江南才女倾倒,本公可以做媒。筹军饷、杀反贼、抱得美人归,必定是一段假话。” “晚辈非常荣幸,非常期待。” “好,天明准备一下,我们离开。” “公爷请!” “请!” 魏国公和忠勇侯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离去,众人齐齐抹一把额头冷汗,一边暗骂忠勇侯粗鲁,一边暗赞魏国公肚量,只有灵璧侯嘴角一丝嘲讽。 两人并没有一起返回国公府,出孝陵大门就分开了,陆天明要等候朋友,徐弘基然由着他,相约申时到国公府。 陆天明抬头看看太阳,还不到午时,带着五十名亲卫向南城而去。 朱聿键不一会从身后追上来,到身边淡淡说道,“中山王府就在秦淮河夫子庙后面,承袭魏国公爵位后,徐家人倒腾到中城别院,在别院基础上扩大建府,原来的王府反而成了别院。” 陆天明扭头对唐王微笑,“大王观察仔细啊,没错,魏国公府邸很大,但人很少,只有私事,徐家掌柜均在中山王府。” “孤不是这意思,中山王府在秦淮河北岸、三山街之南,刚好处于江宁县地界,如今魏国公府邸属于上元县地界,南京两个京县,谁出面很重要,若是江宁县,那就是玩玩,若是上元县,孤也介意你狠一点。” 陆天明脚下一顿,扭头对朱聿键呵呵乐了,“大王是亲藩,不懂官场的想法,就算是上元县地界,徐弘基也会让江宁县出面。” “为什么?” “演戏不仅是给皇帝看,更是给百姓看,官场任何争斗,哪怕到抽刀子的时候,都会保留最后的退路,上元县管辖皇城、军营地段,县衙的执役全是徐弘基的人,他不会一开始就涉足过深。” 朱聿键点点头,“哦,孤还真不懂这些弯弯绕,徐弘基有点啰嗦。” “这不叫啰嗦,叫循序渐进,他真正下场在初三以后。” “啊?”朱聿键震惊了,“不是今晚宴请吗?” “大王又不懂了,宴请是让我丢脸,不是翻脸,丢脸之后需要时间传播,形势需要酝酿,不可能三言两语到急赤白脸的地步。” 朱聿键叹息一声,“还是太啰嗦了,那孤走了,你有人缓和吗?” “有啊!” “周延儒?” “他算狗屁,能缓和我与徐弘基争斗的人,只有我和徐弘基本人啊,我们不妥协,谁说和都是放屁,我们若妥协,也不用谁说和。” “果然很啰嗦,你不一定有时间。” “我若反击,用不了一天,是徐弘基浪费时间,不是我。” “你要做到什么地步?” “不知道,大王回去,我离开南京会到山西调兵,不出半月,天下就会知晓京畿正在大战。” 朱聿键三番五次犹豫,已经很讲情义了,不能真裹进来。 陆天明溜达到聚宝门,朱聿键与他的亲卫走了。 其实陆天明想看看周延儒等人的悟性,不能真的杀绝这片天啊。 若自己真动手,一个时辰都用不了。 但又不能一开始动手,那样就上当了。 太行商号和眉楼门口,一群花枝招展,脸上堆粉的中年女人,她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如同鸡群一般。 眉楼被亲卫封闭了,现在谁都无法进出,这些人在等忠勇侯。 陆天明一出现,场面安静下来。 孙二小跑到身边,“大将军,是各楼的老鸨,前来接花魁娘子,索要梳头费。” 陆天明还未说话,一个老鸨已来到身边,口气竟是质问,“侯爷威猛,这秦淮河到处有人嚼舌头坏侯爷名声,您玩开心没?” “没有!”陆天明直接答道,趁她愣神,又冷冷回了一句,“本侯与姑娘们相谈甚欢,什么时候离开,她们什么时候回楼。” “侯爷,这可不妥,姑娘们是楼里的花魁,还得赚银子呢,一百多人,您分开…” “本侯多的是银子…孙二,带掌柜们到隔壁算银子,别在大街给我吵,谁吵到老子,直接给我剁了。” 后面准备拥挤过来的老鸨闻言,顿时停下脚步,陆天明朝她们冷哼一声,负手进入眉楼。 孙二对老鸨们大吼,“诸位都听到了?别给脸不要脸,杀个奴婢,对爷们来说很简单,不就是银子嘛,总有个数。” “忠勇侯大气,好啊,那就算银子,姐妹们,走,这是秦淮河三百年最大的一单生意,咱们的姑娘要出名了。” 一堆老鸨顿时拥挤着到太行商号,“走走走,不给银子,看他忠勇侯有没有脸做侯爷。” 第668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9 眉楼里面现在更不允许走动。 陆天明隔绝外界对眉楼的查探,就算他们办法多,能隐蔽联系到下人,也要隔绝楼上的消息。 所以姑娘们一直没出屋子,昨晚的欢乐就是单纯欢乐,陆天明还听了一会曲。 通过侍女传出去的消息:忠勇侯与十一位娘子大被同眠听曲,且这些娘子都不穿衣服,相当开心。 她们现在也没穿,陆天明让侍女收走了,包括徐凤爵也是。 刚回屋,身穿薄纱的徐凤爵就靠过来,“郎君干嘛让人收走衣服,那些亲卫不讲理,不允许侍女送衣服进来。” 陆天明淡淡一笑,“凤儿你说为什么。” 徐凤爵到底是动情了,没有深想,顿时不悦嘟嘴,“昨晚是不是偷吃汤元?说好疼人家,说话不算话。” “没有,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被同眠一天,谁都没有害羞之色,陆天明快速扔掉外套,到锦榻钻回被窝,“都不许动,晚上有宴会,咱们补一觉,一起去参加。” 徐凤爵无奈点头,“那就休息一会,晚上宴会的确很重要。” 说完她也钻回被窝,这次她霸占了男人,不允许别人一起靠过来。 这场景,你若觉得尴尬,那你真尴尬,你若放得开,那就没什么。 三女笑笑,也没有抢,半靠在锦榻上闭目熬时间。 陆天明却不老实,捏胸摸臀,徐凤爵不一会浑身发烫,呼吸急促,不时发出一声鼻音。 可他没有下一步,大小姐急眼了,“到底要不要,讨厌。” “嘿嘿,夫人先回去,今晚在国公府留宿,咱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人家无所谓,但李家丢人,父亲会很难堪。” “夫人这就想错了,公爷不在乎,刚才祭拜皇陵的时候,公爷已经说了,他后悔没有把你许给我做平妻。” 说到正事,徐凤爵马上清醒了,“父亲这不是把郎君架火上烤吗?明知人家在这里,还说这种话。” “所以夫人应该先回府,你也知道,师兄会带三千骑军镇守中都,他跟在咱们后面,应该到江北大营了,夫人将来领派他们,必须恩威并施,战马留在江北,让他们到南京修整,逛逛秦淮。” 徐凤爵眨眨眼,大小姐明白了,董成虎得接应过来,江南需要认识一下他的男人,给某些人一个新的选择,否则将来更加血腥。 “我以后称呼夫君,再也不叫郎君了。” 陆天明听她很快选择,非常满意,拍拍脸道,“江南砸女人的习惯不好,夫人要做英雄,可能会孤独,好在我们懂彼此。” 女人就得这么哄,大小姐抱脖子深吻告别,陆天明让侍女把她的铠甲送进来,大小姐很快穿戴整齐离开。 其余人的衣服也被拿进来,全部穿戴。 陆天明准备带她们赴宴,但不允许她们与别人沟通。 徐凤爵不一样,别看大小姐同意帮忙,那是因为在大小姐心中,她的情郎现在处于劣势。 一旦忠勇侯动手,那处于难堪的就是徐弘基,大小姐马上会帮她爹。 这是女人的天性,在亲人之间摇摆,谁弱势帮谁,并非有什么谋划。 大小姐若狠心怂恿男人捣毁娘家,那陆天明还不要她了,一个失去人性的女人要来做什么。 国公府,宾客已经很多了。 但徐弘基在后院没露面,他刚回府里就收到三千骑军到江北大营的消息。 魏国公对骑军没多大震惊,本来就是陆天明给他女儿的人马,以后也可以借用,这是小公爷生意的一部分,一直跟在两人后面很正常,吩咐江北大营按日供应粮草,等女儿去中都,自然会带走。 徐仁爵在府里很生气,因为老鸨们在太行商号算账,竟然与掌柜讨价还价,一百多人啊,一人一刻钟算到上元节了,气得徐二爷在府里大骂,奈何太行商号很认真,老鸨们也闹不起来,总不能真的去拿脑袋碰刀子。 总之,要账有一个过程,可能等到宴会也无法起势。 陆天明一露面,脱阳谣言不攻自破,啥都没做,徐二爷的谋划一堆稀碎。 徐仁爵在房里烦躁踱步等消息,门嘎吱一声开了,大小姐出现,冷冷看着二哥。 徐二爷讪讪一笑,“小妹回来了?如今你是中都实际总管,不用在乎孝期,晚上一起参加宴会。” 大小姐没有接茬,淡淡说道,“我刚和父亲商量,同意三千骑军过河,今晚在军府营地,他们会轮流逛逛秦淮。” 徐仁爵顿时收起笑脸,皱眉说道,“他们是军人,入城无妨,若胡乱行事,免不得被执行军法。” “他们不会乱来,二哥应该看看夫君的亲卫,一千人装备齐全,这南京城能杀个十进十出。” “百进百出又怎么样?这里是南京,又不是战场。” 徐凤爵点点头,“没错,这里是南京,二哥好自为之。” 大小姐说完走了,徐二爷一头雾水,快步追上拉住小妹,“眉楼什么情况?” “二哥在问什么?” 徐二爷还不好意思了,摸摸鼻子掩饰尴尬,“就…就是那事。” “夫君身体强壮,表妹、汤元、周家女,能一起宠幸。” 大小姐说完利索走了,徐二爷眉毛一跳,睡女人不是问题,关键是人数。 徐仁爵不一会就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管家汇报,忠勇侯用船载着一百名花魁娘子到徐府赴宴。 徐二爷震惊了,狂喜了,还有这种美事?! 参加屁的宴会,真让你带风尘女宴会,国公府脸往哪里放,去县衙打官司去。 南京百姓也是活久见,昨天还在传忠勇侯脱阳,今日就看到人家傲然站在船头,身后十条船,上面全是美貌的花魁娘子。 秦淮河两岸的百姓忘了赞叹,忘了起哄,只剩下震惊,眼睁睁看着陆天明携带百名女子赴宴,内心齐齐一声惊叹:好猛的男人… 第669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0 侧门小码头,亲卫把一百姑娘全带进徐府,直接引到陆天明做客的小院子,顿时把所有房间占满了。 好在她们没有吵闹,但不一会,小院就传来琴声和唱曲声…… 赴宴的宾客在隔壁客房,个个一副见鬼的神情。 这里可是国公府,陆天明就算跋扈,起码的脸面还要有?!你这不是羞辱徐弘基,是羞辱你自己。 徐二爷在院里听着隐约的歌声,太阳穴突突直跳,血管快爆炸了。 “二公子…” 门口刚有个声音,徐仁爵如同被刺激的蛮牛,扭头大吼,“什么事?!” 管家被吓得一抖,“二…二公子,小姐到忠勇侯的院子,请府里的客人过去坐坐。” 徐仁爵脑袋哗啦哗啦转了两圈,一头雾水,“他要做什么?” “小人也不知道啊,忠勇侯没有点名,甚至不知那些朋友来了,就说赴宴的人无聊,大家一起聚聚。” “父亲大人怎么说?” “公爷让二公子做主。” 徐仁爵挠挠额头,“谁来了?” “没什么人呀,南京六部一些郎中主事,国子监一堆博士,但孔家也没来,诸位侯伯都未到,复社也未到。” 徐仁爵扭头看看时辰,才发觉这些人来迟了,以往赴宴午后就都来了,如今申时都未到,应该是在等结果。 徐二爷很生气,冷冷说道,“不准其他人去他的院子,派人去别院打个招呼,让那些老鸨马上结束算账,宴会前给个结果,我们来讨账。” 管家当然不能这么回答陆天明,只说这是国公府,不合适在赴宴中赴宴,都在安静等候晚上开席。 陆天明无所谓,躺在长椅中,头枕徐凤爵,双腿放在汤元怀中,偶尔伸手吃杨彤和周梅一把豆腐,一起听杨爱和几名姑娘弹曲。 唱的什么完全不知道,一个音都听不懂,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房内密密麻麻站着两排姑娘,可以一个一个挨着来。 徐仁爵这小伎俩太可笑了,算计别人,还得别人配合,徐家在高处太久了,久到失去了临机应变能力。 陆天明闭目听曲的时候,江北大营开始把骑军送到城北军营,太行商号也与老鸨结束了算账。 掌柜想拖也拖不下去了,老鸨们化零为整,梳头钱五十万两、陪客一天二十万两,这已经两天了,一共九十万两,给钱。 太行商号当然拿不出来,让她们等忠勇侯回来。 老鸨们不干了,顿时在秦淮河畔闹起来。 不到一刻钟,南京就传遍了。 九十万两啊,史册中最大的嫖资,这还不算赎身呢,人人都在看秦淮河能不能讨到这笔银子。 南京孔府,周延儒听闻他们索要九十万两,捏捏眉心,仰头出了一口气,好,现在是选择时间,老夫不可能给你垫资这么多。 南宗孔氏现在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的太老,嫡子去世,小的太小,但南宗有个好习惯,谁出息谁来做博士。 因为南宗孔氏的家传官与衍圣公不一样,是个苦差事,需要真正的上课讲学,并非空名,孔家又舍不得丢掉,就这么世代熬着。 目前名义上做主的其实就是孔贞运,只不过老头在中枢,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名义,南京孔氏又把老头的兄长孔贞时请来,代孔氏到国子监讲学。 孔贞时是南直隶举人,才名也算不错,平日里并不在孔府,遇到礼节大事才来,孔府就是江南士子的公共客栈,应天府每年都给补贴。 如今府里全是复社士子,遇到忠勇侯到南京,胞弟孔贞运还是钦差,孔贞时说什么也躲不过,与周延儒一起挠头。 张溥打探消息回来,对周延儒拱拱手,“老师,的确是九十万两,但忠勇侯已带着所有姑娘去国公府,老鸨又不能闹,今天也就这样了。” 当下无人与周延儒商量,老头捋捋胡须,对众人摇摇头,“陆天明这人非常讨厌大场面,人多的地方他都不想去,如今带着这么多姑娘赴宴,明显与他性格不符,哪有露出尾巴让人踩的笨蛋。” 张溥点点头,“老师,明日若由江宁县衙讨账,太行商号就被查抄了,忠勇侯还害怕丢这点脸吗?” 孔贞时插嘴道,“愚蠢,他什么脸都丢得起,但不能丢给魏国公。” 周延儒附和道,“没错,孔兄一语中的,陆天明不在乎丢脸,但他不能在南京丢脸,很无聊,但这就是官场。” 一群复社士子听得云里雾里的,外面突然跑来一个身影,陈于泰在亲戚家里休息,此刻满头大汗,进门惶恐说道, “老师,孔先生,江北大营送到北城很多军士,全部是忠勇侯的骑军,他们没有骑马,但中都侯夫人请他们到南京逛秦淮河消遣,水军将官都说,骑军威猛有序,是所见最强士兵,甚至比忠勇侯的亲卫更强。” 周延儒猛得起身,“此言当真?” “是啊,学生还去看了一眼,他们的确雄壮,如今还没有全过河呢,魏国公好似不在乎。” 周延儒懂了,原地焦急转一圈,一挥手道,“马上赴宴,忠勇侯这是嫌徐二爷太慢,在催促他快点,我们不能让他们闹僵。” 国公府的陆天明切一声,僵个屁。 要账的已经到国公府了,陆天明把手中的账单直接扔给国公府管家,“这些老鸨子想银子想疯了,这是敲诈,你也好意思拿来。” 管家捡起来抖一抖,“侯爷,小人已经给您核对过了,其实您需要付一百一十万两,这都算少了,您怎么能让这么多花魁娘子陪呢。” 陆天明伸手制止徐凤爵回话,一甩手道,“滚出去,有胆让那些老鸨或身后的东主亲自来找陆某要银子。” 管家要的就是这句话,躬身道,“小人只是代传一声,侯爷自个拿主意,小人告退。” 第670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1 无聊啊! 陆天明伸了个懒腰,外面还没有天黑呢。 挥手把所有姑娘撵去厢房,起身拍拍肚子,“凤儿,饿了,要不咱们先赴宴?” 徐凤爵点点头,“也行,大宴都有固定座位,妾身如今坐李家的位置,带表妹和汤元落座,夫君带周梅。” 陆天明手一挥,一副上战场的神态,“走!” 这四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不是打打杀杀,赴宴有什么了不起。 客房小院门口,陆天明与一队人面对面。 “哎呀,老周,说起来你不应该在隔壁吗?躲哪里去了?” 周延儒苦笑一声,“老夫在孔府,今晚住国公府,天明,这位是五经博士孔贞时。” 老头躬身,陆天明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对孔贞时笑着道,“孔贞运也不说实话,你们南宗看起来能做主的人很多。” 孔贞时摇摇头,“老夫不知二弟说了什么,但南孔本就只有一个姓氏,老夫可以说是南孔的人,也可以说不是,不过是个讲学博士而已。” “有道理!”陆天明很失礼的在周延儒脸上指一指,“老周,看到你,陆某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咱们是无聊碰到犹豫,有趣有趣。” 周延儒与孔贞时对视一眼,疑惑问道,“歌词?是诗歌嘛?” “哈哈哈~没错,是诗歌!”陆天明突然用怪异的强调唱道, “无聊望见了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即使有信心斗志却抑止…问句天几高,心中志比天更高…” 一群人眼神复杂的看着陆天明,他一边唱一边迈步,到宴会厅去了。 客房小院门口全是亲卫,就算在国公府,他们也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来。 人都走好一会了,周延儒挠挠头,一头雾水。 孔贞时开口道,“玉绳,你还记得忠勇侯在山西剿匪的唱词吗?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 周延儒眼神一亮,点点头道,“雨过天晴后,一路花开一路走,意境不错,调子难听。” 身后的张溥急急说道,“老师,先不说调子,忠勇侯很无聊,一眼看穿咱们的犹豫,刚才的唱词是:无聊望见了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即使有信心斗志却抑止。” 周延儒苦笑,“就算不犹豫,咱们又能做什么呢?” “老鸨们去江宁县告状,衙役当然不会来国公府,县令会来呀,江宁县令段书恵是南国有名的清官能吏。” 周延儒与孔贞时再次对视,齐齐挥手,“走,咱也去赴宴。” 国公府的宴会厅,只有一个字,大。 这地方占了国公府十分之一的地盘,宴会厅后面就是核心家眷和后院,前面是客房,东边是祠堂,相当于中院的一半。 这里平时是个廊道,赏景的地方,左右的隔板均为活动,可以组合大小,整体长二百步,前面有个三十步的小台,主位桌子除外,两侧各有四张桌子,台阶下的座位密集,前后四排,大约三百多张小桌子。 地下铺着地毯,两侧窗帘隔断,每隔十步一个高烛台,可以点二十支蜡烛,同时也有一个炭盆。 陆天明在小台阶环视一圈,真正感受到江南三百年大族的底蕴,自己也去过英国公府的宴会厅,哪有人家这气派。 主位两侧就是灵璧侯和临淮侯的位置,接下来隆平侯、怀远侯、忻城伯、诚意伯、成安伯,再加上小公爷,这就是南京八门贵人。 如今临淮侯主支年龄小,徐凤爵代替,忻城伯主支断了,旁系还没操作,腾出来的位置刚好让陆天明坐。 这八张桌子下首,才是南京六部官员,以及国子监大儒,不来也不稀罕,爱来不来,反正是个陪衬,一年一度的过场。 张维贤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永远别想组织这样的宴会,能被朝臣喷死,徐弘基在南京组织,皇帝乐见其成。 徐凤爵让侍女去拿点心,坐在左首第二个桌子后,指一指旁边,示意陆天明坐下说。 长条桌子,地下是厚厚的蒲团,陆天明不习惯跪坐,盘膝落座,拉着周梅到身边,她刚坐下,又红脸站起来。 陆天明扭头,周延儒带着复社一堆士子进门,他们二十多人,周延儒直奔陆天明身边。 “天明,老夫不怀疑你的实力,忘了一个关键问题,你用什么名义做事呢?这可含糊不得,老夫不信你胡来,你不会。” 陆天明眨眨眼,牵起周梅的手,“晚辈与梅儿情投意合…” 周延儒一摆手道,“这是梅儿的福气,说正事。” 陆天明轻咳一声,“打牌嘛,要一张一张出,哪有直接翻底牌的蠢人。” 周延儒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与孔贞时坐到台阶下第一排,低头说着什么。 徐凤爵突然起身,陆天明看她去拉身后的帘幔,顿时抬头。 果然,每个座位都有隔断,不过这个隔断是给家眷用的,前排的桌子遮挡不住,后面却有…我去,就像洗脚的地方,一排床榻,中间有茶几。 徐凤爵指一指床榻,“夫君若怕打扰,可以到这休息,家眷一般会在这里等候,宴会时间很长。” 陆天明很听话,还有一个时辰才宴会呢,立刻躺到床榻,徐凤爵拿一盘点心放在茶几,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帘幔一拉,只有他们几个。 吃了两块点心,喝一杯茶,陆天明拍拍肚子,伸了个懒腰,拿一块毯子盖身上,他又瞌睡了。 另外四人可没他这心态,徐凤爵也很规矩,四人围在茶几前静静喝茶,杨彤偶尔问两句男女之事,徐凤爵耳语一句,几人哧哧低笑。 气氛非常好,外面的帘幔突然拉开,一个白泽服中年人出现,瞥了一眼汤元,她立刻低头起身往外走,期待看了一眼陆天明,睡着了。 灵璧侯放下帘幔,父女俩去往对面的帘幔后。 汤元以为有别人,没想到只有自己的弟弟。 灵璧侯一指床榻,示意她坐下,冷冷问道,“元儿上了陆天明的床?” “女…女儿不敢忤逆父亲大人,忠勇侯亲卫一直守着,女儿出不来。” “上床就行了,老夫也没想到你能出来。” 汤元诧异看一眼父亲,灵璧侯冷哼一声,“徐二爷这小伎俩就像夫妻闹矛盾,可笑至极,无所谓的时候不痛不痒,一旦某一方真的生气,破镜难圆。一会江宁县来讨账,他会怎么做?” 这比喻用的非常好,但汤元不知道啊,摇摇头道,“女儿不知道,女儿喜欢那个男人,愿意入府侍奉,说好了回京。” 灵璧侯打量女儿一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小侯爷摸摸鼻子,“姐姐,你与陆天明同岁,大好人生,家里不会阻止你,赵家死了,李家也死了,若天下大争,你想过咱家吗?做狗可以,但大争之世的狗往往最先死。” 汤元吃惊看着胞弟,小侯爷起身弯腰行了个礼, “姐姐回去,父亲不会帮他,甚至一开始还会与他作对,若他有翻身的本事,父亲大人会恰当出手,我们家工坊在苏州,与海商多有联络,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们与忠勇商号早有联系,并非隔绝关系,姐姐若有子嗣,家里不会不管。” 汤元双手捂嘴,天降喜讯,差点哭出来,小侯爷摇摇手指,汤元立刻抹干净眼泪,笑着点点头,快速离开。 第671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2 汤元回到隔壁,对徐凤爵欠身行了个礼,“夫人,父亲同意妾身跟郎君回京,还请您与徐二爷说一声抱歉。” 徐凤爵点点头,“那要恭喜你,我又不会吃醋。” 汤元笑笑,坐到陆天明身边,实在忍不住,钻到男人怀中亲吻,立刻把某人叫醒了。 看天色还未黑,屁股拍一巴掌,“淘气,憋不住也不能在这里。” 汤元扑哧一笑,“郎君,父亲大人让我告诉你,江宁县一会来讨账。” 陆天明眨眨眼,瞬间从人物和话语中猜了个大概,徐弘基对江南掳夺的行为,还是让别人害怕了。 灵璧侯做海贸,当然与郑氏有联系,可比徐弘基联系频繁多了。 但他这时候若出头,难免成为徐家眼中钉。 汤元像是恋爱了一样,美滋滋靠在怀中,甜腻腻的微笑,眼里有光。 哎,可怜的女人,与杨爱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江宁县段书恵,求见后军大都督,宣威大将军!” 几人安静休息,外面突然一声大吼,汤元猛得起身,徐凤爵眉头一皱,低声说道,“夫君,他是山西人。” “啊?”陆天明很吃惊。 徐凤爵又点点头,“段县令父母去世,游学浙江王圣人余姚书院,客籍余姚中举,南京国子监读书六年。” 靠,还是南方人。 陆天明掀开帘幔到大厅,顿时明白徐凤爵为何说他是山西人。 段书恵一看就不像个文官,魁梧雄壮,官服太小了,倒像个武堂师傅,起了这么秀气的一个名字。 段书恵看到金袍,立刻拱手行礼,“拜见忠勇侯,下官乃大同府浑源人,家中叔伯堂兄书信来往,对侯爷多有夸赞,侯爷乃山西百姓再生父母,下官拜服。” 他妈的,陆天明一瞬间懊恼不已,该问问江宁县的县令为人,这小子一看就不是江南豢养的读书人。 南京放这么个人,才显得江南贵人正派。 陆天明不说话,他一直躬着身子,看起来比武堂的师兄还稳当,陆天明又想起来了,王圣人的余姚书院教授君子六艺,因为新建伯箭术大师的原因,书院士子的箭术是基本功。 “段县令有礼了,找本侯何事?长话短说。” “回侯爷,下官一个时辰前收到一百零六份讼状,侯爷累欠秦淮九十万两银子,下官想问是否属实。” “欠当然欠,但数量还未确定。” “不论多少,请侯爷对质,其中有一成乃江宁税银,下官不得不追账,请侯爷见谅。” 陆天明看一眼台阶下,不知何时来了很多人,撇撇嘴道,“今天没时间,明天。” “侯爷,此刻乃衙门休沐时间,下官本不该接,但所涉银子数量太大,拖到明天,可能就是一百一十万两,侯爷确定吗?” “本侯不想重复。” “侯爷,您若不对质,下官将会扣押太行商号和忠勇商号所有货物和店铺。” “哈哈哈…段县令,太行商号是内库商号。” “抱歉,下官不管是谁的商号,他们替侯爷担保,太行与忠勇商号下官清楚,一起作价不过二十万两,侯爷还欠秦淮七十万两。” “好胆!” “下官职责所在,无所谓胆气,侯爷身为剿匪总管,到南京筹集军饷,却又流连秦淮,奢靡放纵,属实令下官大失所望,百姓之财,请侯爷归还。” 陆天明挠挠额头,原来棘手的环节在段书恵身上啊,徐仁爵大概认为自己会打死这个县令引起民愤。 想到这,陆天明被逗乐了,负手下台阶,对看戏的众人环视一眼,周延儒隐晦朝他摆手,陆天明没看懂。 “孔博士,段县令为官怎么样?” 孔贞时还算老实,“回侯爷,段县令已在南京上任四年,都察院风评每年甲等,原本前年该回京,被南京百姓请命留任,最多不会超过六年,届时段县令必为布政司参政或按察司副使等省府大吏。” 陆天明哦一声,回头问段书恵,“段县令武艺不错?” 段书恵略显疑惑,猛得看到忠勇侯挥拳劈来,下意识撑臂格挡。 陆天明劈挂掌下撑,段书恵顿时右拳上撩,这反应速度,快赶上宋裕本了。 好在陆天明这几年不落练武,他的招式与众不同,收拳直接后仰。 撩天踢,段书恵完全没想到堂堂侯爷打法如此阴险,空门大开,被一脚踹翻。 哗啦,烛台和桌子倒了一片。 段书恵连忙起身,耳边传来一阵惊呼,抬头大惊失色… 只见忠勇侯膝盖前冲,整个人凌空飞来,刚站起来的段书恵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护胸,嘭,再次倒飞。 顺势后滚,刚起身,忠勇侯又来了,凌空挥拳,嘭,胸前重击,三次倒飞。 这次站不起来了。 但陆天明没放过他,到身边一个侧旋踢,段书恵下意识手臂格挡,嘭嘭,连着两脚,昏了过去。 陆天明拍拍手,对门口的亲卫一摆手,“扔出去。” 徐仁爵给陆天明挑了个最难缠的官,却被他用最简单的手段打发了。 虽然是临时处理,但今晚应该结束了。 大厅鸦雀无声,众人觉得很别扭,江南还未见过此种官场冲突呢,忠勇侯的武艺当然天下皆知,但你堂堂侯爷…一言难尽,丢人啊。 陆天明冷哼一声,负手返回,刚到台阶前,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侯爷留步,段县令是为百姓要账,秦淮各楼均为可怜人,侯爷乃当朝大都督,欺辱风尘女,难免遭人诟病。” 陆天明回头,一个瘦弱的老头身穿儒袍,从队伍站出来, “下官钱谦益,刚到南京,见过侯爷。” 钱谦益刚从牢里出来,他与周延儒在江南闹腾,抨击朝政,妄议剿匪国策,温体仁嫌他多事,也为了立威,让常熟县令查证他不守法规数十事,直接关押到县衙大狱。 钱谦益是乡老,当朝首辅弄他,还不是轻而易举,不过也就半年,温体仁达到立威的目标也没有继续。 “钱先生,咱们也曾是老朋友,还真没想到你被关牢里,你到南京做什么?为民请命?东林嘴贱的毛病犯了?” “侯爷此言差矣,下官原本忧心江北剿匪,特来为侯爷筹饷,没想到…” 啪~ 陆天明甩手就是一巴掌,钱谦益跌跌撞撞摔倒,大厅内的人齐齐大惊,周延儒更是大吼,“天明,你做什么!” 陆天明一撇嘴,“贱人,碰瓷碰到老子身上,找死。” 大厅内的人被他的行为震惊了,钱谦益可不是一般人。 一时没反应过来,陆天明已返回台阶,面前站了一位白泽服侯爷。 徐仁爵原来没想好好举办宴会啊,一波接一波的安排。 隆平侯张拱薇应该死在中都,因兄弟偷起居注被禁足,反而躲过一劫,也许临淮侯就替他死了。 陆天明一脸不屑,“怎么?隆平侯有话说?” 张拱薇很有气势,伸手一指,“陆…” 刚说了一个字,陆天明跳步向前,势大力沉一脚踹向胸口,嘭,直接倒飞到主位。 大厅内又一阵惊呼,却没一人敢再吼叫,陆天明朝主位噗得一声,吐了口痰,回头双手一摆。 “还有谁?!还有谁多管闲事?!一起站出来!” 第672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3 原本没人出头,陆天明此言一出,大厅众人齐齐向前。 瞬间成为南臣一起面对北勋的局面。 连周延儒、孔贞时也不得不站前面。 “忠勇侯,你是剿匪总管,知法犯法,仗着侯爵欺压良善,天理何在,南京容不得你放肆。” 陆天明扭头看一眼说话的灵璧侯,哈哈大笑,啪啪鼓掌,“不错,不错,我喜欢挑战,你们不温不火的,看得老子着急。” 孔贞时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站到前列大声道,“忠勇侯,你太放肆了,南京乃太祖所在,岂容你飞扬跋扈,殴打为民请命的南国海刚峰,殴打侯爵,你想造反吗?” 周延儒在身后大骂,让你出去和稀泥,你他妈火上浇油。 果然,陆天明认真了,两眼闪过一丝杀气,“南国海刚峰?段书恵还有这称号?” “那当然,段县令治下,江宁海清河晏,国泰民安,鸡鸣狗盗消失,乃大明当世清官。” 这才是火上浇油呢,陆天明扭头再看一眼说话的灵璧侯,小公爷收拢江南钱粮的行为吓着这位了,有人嫌不够乱。 苦主张拱薇看起来没受伤,站起来没有说话,如同看死人一样盯着陆天明。 陆天明扫了众人一眼,拉一张桌子,不顾徐凤爵一直朝他摇手,大马金刀坐台阶上,“孙二,去看看段县令,咱们今晚就好好审案。” “干什么,干什么,乱糟糟的…”徐仁爵出现在大厅门口,推开人群来到大厅中间,佯装惊诧,“天明,这是为何,发生了什么事?” 徐二爷这一脸贱样很假,陆天明抱胸呵呵一笑, “二哥啊,我是到国公府做客,虽然世人皆知我爱慕凤儿,但她是未亡人,好歹等孝期过后,我才会提亲接人。” 大厅众人听到一个天雷,一个比一个眼睛瞪的大,徐仁爵脸色一黑,“你胡说八道什么,干嘛殴打段书恵。” “说起来二哥不信,小弟与凤儿共同杀敌,彼此有深厚的同袍情谊,互相爱慕,奈何身份使然,让人悲痛。 小弟到江南后,多次听闻江南才子佳人的故事,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让秦淮花魁娘子给小弟和凤儿编个流传千古的唱曲,她们一时没有完成,就被扣下了,哪知外面诸多误会。” 徐仁爵脑袋轰隆大响,任他脑洞大开,也想不到陆天明编如此无耻的理由,顿时暴跳如雷。 “忠勇侯,你太过分了,小妹是临淮侯夫人,李家之主,岂容你亵渎。至于秦淮姑娘,整个南京都知道你夜御数女,你想耍赖不认账,还拉小妹垫背,无耻之尤。” 徐二爷话音一落,大厅立刻无数人附和大叫。 “忠勇侯,太过分…太无耻了…” 陆天明在漫天骂声中抠抠耳朵,眼神满是不屑,这才对嘛,你们得一条心,一起发力,否则多无聊。 天黑了,这件事才开始热闹了。 骂着骂着也挺尴尬,声音渐渐小下来。 陆天明一脸淡然,没还一个字。 一位四品官出列,面带正气,“忠勇侯,老夫乃南京刑部郎中,民不告官不举,人家若没告,官府当然不会说什么,如今你犯众怒,堂堂侯爵欺辱秦淮可怜人,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下贱之事。” 陆天明依旧没搭理他,甚至想拿把扇子悠闲看他们唱戏。 身边又来了几位侯伯,南京贵人都来了,就是没有徐弘基。 徐仁爵迈步来到身边,语重心长道,“天明啊,你这样不行的,做错了要认,又不是没银子。” 陆天明嘿嘿一笑,懒洋洋道,“我没银子。” “没银子咱可以想办法,不能耍赖啊。” “二哥啊,不过几千两银子,耍什么赖。” 徐仁爵一滞,“天明,胡搅蛮缠有失体统。” 陆天明俯身拍拍他胳膊,“你真无能,我十分担心你啊,希望国公府有地缝让你钻。” 徐仁爵脸色一黑,扭头对众人摆手一圈,“诸位大人,这就是当朝侯爷,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徐家庇佑,是他耍赖,周大人,您是做过首辅的人,江南表率,您说怎么办?” 周延儒被点了出来,他是江南人,目前看不到背叛江南的好处,淡淡说道,“既然报官,那就走官,多说无益。” “好!”徐仁爵一拍手,扭头大声道,“天明,不是家里不讲情面,事情闹成这样,徐家也不能与天下良心为敌,你好自为之。” “二哥在撵我出门?” “当然不是,去县衙说清楚,回来继续大宴。” “你想好了?” “不用想,天明会处理好。” “二哥确定?” 徐仁爵忍着耐心道,“天明若再次殴打官员,徐府不得不护佑民心。” 陆天明起身拍拍屁股,“那就到江宁县衙,反正就在秦淮河边,比国公府更近。” “好,天明勇气可嘉。” 陆天明微微一笑,再次拍他的肩膀,“二哥啊,你忘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敢讹我九十万两,记得到时赔我九百万,我就放你一马。” 徐仁爵在想什么关键,陆天明已起身,突然抱着徐凤爵亲了一口,扭头对众人哈哈大笑,“若非夫人在前,杀你们这些傻帽用不了一刻钟。” “陆天明!”徐仁爵炸了,对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嘶吼,“你找死吗?!” 灵璧侯也大怒,“陆天明,侯夫人岂容你亵渎。” 大厅众人连连跺脚附和大骂,钱谦益又冒出来,“忠勇侯,你欺人太甚,竟然欺辱到当朝国公头上,枉费公爷真情待你。” 徐凤爵脸色一黑,“钱谦益,闭上你的臭嘴。” 众人一愣,再次痛心大骂,“侯夫人,您荒唐啊…” 钱谦益更是连连摇头,“夫人身份不同,怎么能包庇如此恶徒。” 大小姐立刻回怼,“你们这群混蛋,忠勇侯是侯爵,江宁县衙能把他怎么着。” “小妹!”徐仁爵大叫一声,“陆天明是侯爵不假,江宁县是讨账,又不是给他定罪,二哥知道你喜欢战场杀敌,别忘记你的身份。” 陆天明连连摆手下压,他不耐烦了,“好了好了,别吵了,我等的人到了,咱们去江宁县衙,开门公审,让南京百姓过年乐呵乐呵。” 众人回头,看到大约百名士兵,董成虎一身飞鱼服,来到众人面前躬身,“属下拜见侯爷。” “师兄,别吓着花魁娘子,护送他们到江宁县衙。” 第673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4 江宁县衙、中山王府、夫子庙,这三个建筑一排,位于花市街两侧。 夫子庙更靠近秦淮河,县衙就在花市街正中,秦淮河在城内绕了个几字,县衙东西距离秦淮河距离相同。 也就是说,这里是最热闹地方中的一片空心地带。 正旦本来就没有宵禁,南京八卦消息还在忠勇侯身上。 打县令、打侯爷,让八卦进一步酝酿,听闻忠勇侯被徐府撵到县衙打官司,秦淮河的人瞬间挤到花市街。 酒楼饭馆全是人,灯火通明的街道,几万百姓,共同见证段书恵向当朝侯爷讨要嫖资。 不错,陆天明对这种情绪很满意。 百姓痛恨侯爷,那接下来反转之后,也会痛恨官府,痛恨公爷。 徐仁爵不止忘了最大的关键,还忘了段书恵本人,陆天明让亲卫请段书恵,不是真的请,而是告诉他真相,你被利用了,打你是为你好。 段书恵如今就在县衙正堂,哭笑不得,那些死老鸨讨账,也不问问忠勇侯到底睡没睡花魁。 一群完璧女子,你要个屁的梳头费啊,忠勇侯不杀你们已经很仁慈了,自己也是蠢。 县衙正门大开,前院站满南京官员和士子,只要有点身份和名气的都得来,这是站队的时候,一定要站在赢家一边。 仪门敞开,南京侯伯陆陆续续来了,他们为‘百姓’站台,赢得百姓一阵赞叹。 县衙堂门都拆了,让街上看清楚,里面站着百余名老鸨,这是原告苦主。 观众全部到位,百姓看戏的心态拉满。 等了一刻钟,街道才来了一队士兵,他们带着百名花魁娘子。 百姓开始七嘴八舌乱叫,有的骂忠勇侯,有的安抚姑娘们别害怕。 杨爱和顾眉听着百姓的声音,有点陌生。 他们一直是被吹捧的对象,突然被人‘可怜’,高高在上的花魁娘子也不屑廉价低贱的情绪,快步跟随士兵进入县衙。 老鸨看到自己的花魁,顿时拥挤上前问候,被士兵和衙役推开,她们是证人,不能接触。 接下来是徐家兄妹和默默跟随的汤元,他们到场与侯伯一样,坐在堂门口为苦主站台。 百姓突然鸦雀无声,陆天明来了。 他的金袍很有压迫感,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身后低头跟着两位佳丽,和一群武装到牙齿的亲卫,十分符合‘坏蛋’的形象。 迈步进入正门,士子和官员齐齐投来一个仇恨的目光,陆天明本已到仪门,突然停脚,又返回到钱谦益身前。 “姓钱的,老子杀了你爹,还是睡了你母亲的骨头?为何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这话太恶毒了,从一个侯爷嘴里说出来,天雷滚滚。 钱谦益差点喷出一口血,脸色瞬间黑红,“陆天明,你不得…” 啪~ 陆天明甩甩手,扭头进院。 身后才传来色厉内荏的骂声,“无耻之徒!”“不得好死!”“老天瞎眼了…” 这一巴掌不重,却是打在嘴巴,钱谦益气得浑身发抖,众人还以为东林领袖会冲出去代民打官司,没想到老头吭哧吭哧两声,指着中堂大骂, “老夫一定弹劾你这个跋扈的侯爷。” 骂完没了下文,周延儒投来一个诧异的目光,没想到钱谦益受此大辱,竟然能忍住不出头,不愧是东林阴人,平时没看出来。 陆天明大大咧咧进入正堂,衙役给摆了一溜椅子,直接坐在县令下首。 段书恵躬身,“下官见过…” 外面突然齐齐一声惊讶,不敢相信他们的清官如此弱势,刚挨打不该报仇吗? 徐仁爵开口打断行礼,“段县令,大伙都看着呢,国公府不会包庇侯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用拍马。” 段书恵扭头朝他躬身,又向陆天明躬身,但他什么都没说,返回公桌后。 “本县下午收到秦淮一百零六份讼状,状告当朝后军大都督,忠勇侯陆天明欠银九十万两,因忠勇侯非南京人士,随时可能离开,本官不得不接状。 如今双方皆在公堂,证人也在院中。原告,忠勇侯是否欠银九十万两?” 众老鸨连连点头,“青天老爷,您都问过了。” “这银子是买卖银,不是借贷,谁说了也不算,本官先得确定买卖是否完成,来人,传一百零六位花魁娘子。” 人就在门口,不可能全进来,顾眉进门躬身,“回老爷,奴家眉楼顾眉,代替姐妹们说话。” “很好,老鸨索要梳头银、陪客银,是否属实?” “嬷嬷们误会了,忠勇侯从未宠幸姐妹们,一个都没有,外面全是谣传,嬷嬷们没有见到众姐妹,着急了。” 段书恵还没问,老鸨炸锅了,“顾眉,你这贱人在说什么,姑娘们失了身子,以后还怎么待客…” 啪~ 段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扰乱公堂掌嘴!” “顾眉,那你们在楼里两天做什么?” “回老爷,侯爷与中都侯夫人一起剿匪,爱慕巾帼英雄,听闻江南有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侯爷让姐妹们讲一个情侣报国杀敌的故事,奈何姐妹们技艺有限,夸了海口却无法完成,没脸回楼,只好跟着侯爷,继续编曲…” 轰隆一声,外面又炸锅了,段书恵抢先一拍惊堂木,“肃静,衙役,去挨个询问各位娘子,是否失身,是否属实。” 徐仁爵早呆滞了,他完全没想到陆天明能控制这些花魁,怎么做到的呢? 就算没有睡,她们都是奴婢,怎么敢不听话,徐仁爵抱着一丝希望,看看有人说陆天明逼供。 段书恵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起身站在门口,对百位花魁娘子大声说道,“谁有冤屈,可直接开口,本官不会让强人得逞,哪怕他是当朝侯爷。” 小姑娘们能说个屁,说破天忠勇侯没碰她们,那是当朝侯爷,不是某个士子或员外,乱说话他当场给你验证怎么办,齐齐摇头表示没有受迫。 外院的士子和官员互相看看,日了狗,说忠勇侯睡花魁的消息是谁传来的?丢人丢大了。 外面街上的百姓也传来一阵嬉笑声,大老爷丢脸百姓就高兴,谁都一样。 第674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5 陆天明坐在椅中微笑看着事态,徐二爷绝对忘了他一开始的本意。 徐家两位公子一样的毛病,自信爆棚、目中无人惯了,一旦受刺激,就会被精神控制,需要教导才能长大。 若是小公爷在这里与自己斗心,绝对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小公爷徐允爵会直接把花魁弄死再栽赃。 无聊啊,该咱反击了。 陆天明起身来到大堂门口,衙役挨个询问完了。 “二哥,结果怎么样?” 徐仁爵失望起身,“梳头费看来是谣传,待客费少不了。” “那当然,昨天是陆某举办宴会,不是让娘子们待客,今天算待客,听说花魁出门二百两,正好二万两,来人,付银子。” 大门口的亲卫进门,抬着几个箱子进来,哗啦啦倒在院里。 火光下亮闪闪的银子,说不出的讽刺,整个大院安静无声。 段书恵不想惹事,躬身道,“讼状实乃误会,下官向侯爷赔罪,侯爷自便。” 大堂内的老鸨贼溜溜出门,一个个躬身,“小人误会侯爷,侯爷海涵。” “嬷嬷,不能拿银子!” 花魁们突然集体大叫,顾眉着急吼道,“姐妹们还没有帮忠勇侯谱曲,自然不能拿银子。” 几个手贱的老鸨顿时扔下银子,“侯爷,我家姑娘才情有限,您原谅,我们回家好好练习。” 陆天明微笑看着她们,边摇头边踱步到仪门,对街上百姓大吼,“乡亲们,本侯扣留花魁是做生意,老鸨子诬告本侯,还想安然离去,本侯乃当朝大都督,岂容风尘老鸨子污蔑。” 没有人接茬,前院的官员和士子更是低头装看不见。 陆天明再次大吼,“当然,本侯懒得跟一群老鸨见识,脏了老子的手,本侯扣留姑娘,还是为了保护她们,诸位乡亲也看到了,从眉楼到国公府,从国公府到县衙,本侯都让亲卫严密护着她们。” 外面终于有了点反应,嗡嗡的声音,显然对原因很感兴趣。 陆天明等士子们也疑惑抬头,才一指几位侯伯,大声说道,“你们谁知道秦淮花楼背后的东主? 二百年来,秦淮河香艳之名传天下,可谁家女子愿自甘风尘,本侯从花魁娘子嘴里得知,她们全部是被迫卖身。 秦淮各楼世代拐卖女人,姑娘们被小小年纪就送到花楼营地集中训练,那地方毫无人性,十个人进去,出来不足一半。 这南京城,有一个世上最大的贩女恶人,二百年拐卖几十万人口,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他们就是秦淮河各楼背后的东主,南京的贵人,本侯既然是当朝大都督,岂容如此逆贼逍遥…” 轰~ 街道彻底炸了。 惊呼声和询问声不绝于耳。 周延儒与孔贞时对视一眼,头发梢到脚底板一股凉气,陆天明这掀桌子又干脆又猛,当朝实权武勋的底气果然不一样。 徐仁爵带着几位侯伯来到身后,冷笑一声,“忠勇侯,既然大家是误会,你也不用无事生非,秦淮河花楼一直就这样,岂容你胡搅蛮缠,段书恵没资格审讯你,同样也没资格审讯我们,这件事到此为止,别闹了,回府大宴。” 陆天明仰天哈哈大笑,把所有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笑够了,突然收声,冷冷说道, “二哥,我说你忘了关键,不是说你忘了与花魁对口,而是你忘了我的身份,忘了兄弟们的身份,谁说老子用江宁县衙审逆案。” 徐仁爵眉头一皱,“陆天明,你差不多得了,这里是南京。” 陆天明后退到县衙大门口,中气十足大吼,“董成虎,来,告诉南京这些混蛋,你是什么人。” 董成虎站在县衙门口大街,举着一块铜质腰牌,“本官锦衣佥事董成虎,南京有逆案,锦衣卫必定诛杀逆贼,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陆天明,你有完没完!”徐仁爵大吼一声,“有个锦衣佥事能怎么样,有圣旨吗?锦衣佥事可以在南京无令行事吗?” “哈哈哈~”陆天明再次大笑,“二哥,上一个跟师兄说这话的人是忻城伯,他都死三年多了,还没长教训呐。” 董成虎站在陆天明身后,对街上大吼一声,“谁说本官是一个人,兄弟们,告诉南京这些混蛋,你们是什么人。” 秦淮河附近突然传来几千人大吼,“锦衣缇骑,百无禁忌,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这一声把每个人都吓呆了,只见街上与忠勇侯一起来的士兵个个举着一块腰牌,亲军特有的龙纹十分刺眼。 陆天明站在门口一挥手,“缇骑查案,谁都不能走,挨个审讯,派两千人去审讯所有秦淮花楼,谁敢逃匿,格杀勿论。” “诺!” 街道一声大吼,接着是无数抽刀声,东西分开。 董成虎一挥手,看戏的官员和士子被全部撵着进仪门。 “陆天明,你想造反吗?”徐仁爵气得大吼,却被身后的灵璧侯拉了一把,“二公子,证据。” 证据?! 对啊,陆天明哪有什么证据。 徐仁爵顿时哈哈大笑,“董成虎,缇骑查案也需要证据,别想着屈打成招,谁说我们是花楼的东主?谁说花楼买卖女子?谁说花楼秘密训练歌伎?一句话就想先斩后奏,你好好想想能不能活着走出南京。” 他刻意跳过陆天明,陆天明也由着他,笑眯眯返回正堂去了。 董成虎腰身挺直,拱手说道,“二公子不打自招,为何如此急切,锦衣卫查案当然会有证据,我们不会栽赃,审一审就知道了。” “好啊,本公子倒要看看锦衣卫手段。” 董成虎一挥手,“来人,贱人诬告侯爷,触犯大明律,衙役下不得手,兄弟们代行,按律诬告勋爵三十板子,打!” 老鸨们顿时哭爹喊娘,侯伯和官员们却没有人再吱声,这的确是律法,锦衣卫不打,段书恵也会打,怎么可能让你们轻飘飘一句话离开。 但缇骑打人…一开始就让所有人闭嘴,街口看戏的百姓更是吓得尖叫。 一棍子敲到膝盖,还没趴下后背遭受重击。 啪啪啪~ 开始还有人惨叫,十棍子下去,有出气无进气,花枝招展的老鸨子个个口吐鲜血。 校尉毫不手软,啪啪继续猛打, 二十板子后,老鸨们个个一堆死尸。 啪啪啪~ 打完之后,前院一片鲜血,一百具烂肉,完全不成人形。 如此恐怖的场景,混合着远处抄楼的声音,瞬间让南京城回忆起缇骑的凶猛。 第675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6 “侯爷饶命,大人饶命啊,奴家不知训练基地在哪里…真不知道…饶命啊…” 一个花魁娘子吓得失态大吼,带动更多人下跪,县衙顿时全是哭嚎求饶声。 校尉没有管她们,挨个审问官员,敢叽歪直接甩一刀鞘。 好在校尉也就是问,前面的人老实回答,后面的人也就知道如何做了。 徐凤爵来到二哥身后,低声问道,“二哥,有没有暴露?” 徐二爷扭头看一眼自家妹子,非常生气,“小妹,看你做的好事,轻易放进来三千缇骑,父亲此刻也不能出面。” “到底有没有暴露?江南大族家家都有歌伎,这生意又不是什么秘密,别被锦衣卫抓住。” “小妹自己不知道在哪吗?说这废话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歌伎在城外训练,谁知道南京城有没有。” 徐仁爵强忍心中的不快,挤出两个字,“没有!” 大小姐扭头返回大堂,才发现陆天明不在了,瞬间有点心慌。 绕到后堂,虚惊一场,陆天明去了寅宾馆。 城里在抄楼,其实也是询问是否拐卖事宜。 侯伯们一点不害怕锦衣卫,是又怎么样呢? 江南歌伎、艺伎、花楼女无数,这是个产业,涉及无数人,敢捅这个窝子,他们反而不担心,皇帝也兜不住。 两刻钟后,灵璧侯靠近徐仁爵,“二爷,不太对啊,我们是不是忽视了什么?” 徐仁爵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对。咱们让他丢人,他就让咱们丢人,但这么下去不像是报复。” “是啊,城内又没什么痕迹,他也没时间在这么大的事上浪费时间,也许该公爷出面了,这破事没必要拖下去。” “胡说,父亲大人此时不能出面,否则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大宴嘛,缇骑查缇骑的事,咱们回府大宴,先脱离这个地方再说。” 灵璧侯这是让徐家与陆天明说和呢,戏也演完了,你厉害,俺们认输,又没损失什么,大家还是姻亲呢。 徐仁爵抬头看看天色,戌时已过,不甘心如此结束,陆天明至少得付出点什么,一时间无法下决定。 他在犹豫,周延儒却犹豫不得。 陆天明已经把桌子掀起来了,虽然老周不知道最终怎么摔,但他了解陆天明的脾气,南京这时候与三年前的蒲州没区别。 忠勇侯三年前没有掀南京的能力,现在绝对有,他又不经营南京,毫无心理压力,摔个粉碎你又能怎么样。 挪步到钱谦益身边,附耳低声道,“受之,你刚才着急了,找忠勇侯道个歉,毕竟以前有交情,陆天明那人做事从不讲规矩,不考虑颜面,韩爌还在流放呢。” 钱谦益扭头看着周延儒,略微思索后点点头,“周大人说的有理,下官也被老鸨们骗了。” 善,这孙子识相,陆天明杀伐果断的性格就是最大的震慑。 周延儒与钱谦益到仪门,亲卫也没阻拦,从花魁们身后绕过一堆侯伯,段书恵无奈指一指后堂的寅宾馆。 两人很快进门,四女坐周围不说话,陆天明一人喝粥吃菜。 “天明,适可而止…” 陆天明突然抬头,“老周,没话说就闭嘴,魏国公不出面,这游戏就得玩下去,看谁先眨眼,你看人家徐二爷和诸位侯伯都能稳稳坐着,你们着什么急。” 周延儒隐晦指一指徐凤爵,“天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来南京之前就得到了凤儿,一女三许,魏国公有这么蠢吗?” 四女齐齐投来一个震惊的目光,陆天明嘿嘿一笑,“我要当着南京的面,收了凤儿和汤元,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我的女人。” 周延儒大大皱眉,“这是何苦?天明钻牛角了。” “你懂个屁,徐家在天上太久了,小公爷徐允爵收拢江北,竟然无人敢开口,陆某得把徐家从天上拉下来,强收凤儿是最快的手段,百姓只要一开口嘲讽徐家,权力场就会变成阻力,别人乐见其成。” “夫君要做什么?”徐凤爵突然插嘴。 陆天明淡淡一笑,“凤儿在塞外就问我做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做,就是让公爷做人,让你做我的娘们,一个天下人都接受的娘们,包括两京公侯和皇帝。” “这不可能!”徐凤爵大大摇头,“公侯不可能受此侮辱,妾身已是您的人,我们没必要收这个名头。” 陆天明放下碗筷,认真说道,“徐家在天上太久了,忘了武勋真正需要的是实力,而不是文人的吹捧,一个被吹上天的国公,若有一天掉下来,毫无实力垫背,瞬间就摔死了,这结果多无聊,我不会让徐家走绝路,但公爷得低头!” 徐凤爵抿嘴思考片刻,喏喏说道,“夫君会搅乱江南?” “是啊,这件事一开始就不是玩笑,徐二爷用玩闹的心态对付一个大都督,本身就是侮辱他自己。 此刻这场闹剧已变为舆论之战,民心之战。 一个时辰之前,南京百姓听信传言,个个认为我是烂人,如今他们个个怀疑南京公侯,我得做实公侯的罪名,让士子与公侯分割,同时获得江南百姓的信任。 信任就是民心,这种东西建立很难,但对我而言很方便,因为我有力量,扯掉南京侯伯和江南大族的遮羞布,百姓自然会信任我。” 徐凤爵还是没听懂他想做什么,周延儒和钱谦益却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掀桌子,这是挖坟。 周延儒刚想开口,门口突然响起董成虎的声音,“侯爷,属下查抄秦淮花楼,获得很多口供,南京侯伯利用皇城训练歌伎,花楼里很多姑娘是父母卖到内廷做宫人的女子,却出现在秦淮河。” “不可!”周延儒和钱谦益同时大吼,把陆天明吓了一跳,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徐凤爵也反应过来,“夫君,不能碰皇城,你要造反吗?” 陆天明冷哼一声,对董成虎说道,“让官员士子和侯伯滚蛋,全力查抄秦淮花楼,不准放过一个,让县衙的那些花魁娘子到后院休息,我们找全证据,给天下人看看。” 第676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7 徐凤爵突然扭头离开,非常焦急。 陆天明很满意她的表现,这是正常的反应,可惜她怎么传话都不对,徐弘基被他儿子给架起来了,现在只能强硬。 周延儒和钱谦益也明白了,陆天明没想让士子们一开始就卷进来,单纯为分割江南的力量,让江南的‘手嘴’分离,实际上是一次‘封口行动’。 现在得离陆天明远点,真的闹到僵局,才是他们出面‘说和’,发出声音的时候。 两人躬身准备离开,陆天明开口冷冷说道,“钱谦益,来了不说话,面子比脑袋重要吗? 作为东林仅存的核心,陆某知道你是根墙头草,但你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你们都是江南大族豢养的口舌,背叛江南必死,与陆某为敌同样得死。 暗中找个合适的靠山,左右逢源是你最可能的路子,今晚会很热闹,人是否聪明,就看面对大势的选择,陆某很忙,没选择之前,不要来找不痛快。” 钱谦益没有他文人的骄傲了,虽然还是没有说话,但深深鞠躬行礼才离开。 县衙外面早炸锅了,董成虎把花楼女来自皇城的消息放出去,官员士子差点晕倒,个个大骂皇城总管欺君。 侯伯大惊失色,想不到陆天明来真的,大步向国公府求应对之策。 暗处的事一旦捅出来,吵没用,哪怕缇骑只找到一个人,勋贵也洗不干净,何况…本来就有很多女子来自皇城。 江南的歌伎、风尘女太多了,单单秦淮河就有万余人,其余地方加起来,十万人只多不少,且歌伎‘服务期’很短,卖身契根本不够。 南京皇城、中都皇陵,是唯一合适转手的地方。 这买卖都二百年了,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哪家都涉及。 因为大族从秦淮花楼购买歌伎,买方与卖方同罪,谁都跑不了。 子时,县衙一下安静,陆天明带三女从寅宾馆出门,段书恵一直在正堂,看到陆天明连忙过来行礼。 “段县令,皇城是上元县地界,你不用给别人揽事。” 段书恵坚持行了一礼,“下官其实也明白,清名没别人说的那么好,奈何下官无法辞官。他们把下官比作海刚峰,就是为了关键时候砍人一刀,还好侯爷宽宏大量,下官已经把执役全部派给董大人帮忙,府尹大人刚刚回南京又跑了,是下官的同门,您见谅。” 陆天明扫了他一眼,“胆气不小,你敢入场?” “人活着不过求个明白,下官从未怀疑侯爷正气,若有吩咐,万死不辞。” 陆天明点点头,“让衙役们卖个消息,就说我和魏国公嫡女、灵璧侯嫡女,两个未亡人在寅宾馆缠绵享乐,整个县衙都能听到。” 段书恵没有答应,也没有问为什么,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陆天明拍拍他的肩膀,“就这么传就行了,记住,我们欢乐到后半夜才离开。” 段书恵眼看陆天明消失在黑暗中,才躬身答道,“感谢侯爷!” 他才反应过来,陆天明并非拒绝他,而是让他先置身事外,传国公嫡女的奸情,当然能与双方同时撇清,关键是双方需要个缓冲。 陆天明出门进入黑暗,向西走了两个街口,来到眉楼后门。 秦淮河没了往日的繁华,校尉和执役在挨个清点,每个人都会审问一遍,然后集中看管。 缇骑出马,背后的人根本来不及逐个安排对口。 陆天明在河边站了一会,听着校尉的呵斥声和姑娘们的惊吓声,扭头问汤元,“我还是很难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楼,她们哪来的生意,客人除了那些士子,都是些什么人?” 汤元眨眨眼,“郎君迷糊了?秦淮河与苏杭的画舫花楼迎接的是整个大明士子,但凡到江南游学的士子,哪个没有在楼里船上住过个把月,他们到这里都会租船叫姑娘外出,一个月都是短的,大多三个月到半年。” 陆天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苦笑摇摇头。 杨彤到身边拽拽袖子,“夫君,咱们回楼里去,今天是妾身和周梅盘头的日子,还请您怜惜呢。” 陆天明搂着她哈哈一笑,“夫人真聪明,但恐怕没时间圆房,先盘头。” 周梅立刻到另一边,陆天明一手搂一位,从后门进入眉楼。 联姻的姑娘就是聪明,她们听了太多的事,什么都不能说,且什么都不能做,除非她们…盘头。 盘头后的女子,才有资格说话或当信使。 国公府,宴会大厅。 众人回来的时候,徐弘基一人躺坐主位闭目养神,面前趴着瑟瑟发抖的皇城总管太监,旁边坐着提前回来的徐凤爵。 魏国公明显已经做出反应了,徐仁爵不敢说话,几位侯伯同样不敢插嘴,一起坐在周围打盹等消息。 消息是挺多的,来来去去就是缇骑到哪座楼了。 那些老鸨和姑娘们还真没跑,没用啊,江宁县有名册,人跑了,楼丢了。 地皮店铺比人贵多了,得不偿失。 到子时末的时候,才传来一个不同的消息,陆天明在县衙与未亡人寻欢。 徐凤爵还在这呢,寻欢个狗屁,这下彻底没法否认了。 丑时三刻,皇城羽林卫指挥使进门,“公爷,两万水军持械秘密进入皇城轮值,同羽林卫一起固守,末将绝不会让任何人进入皇城。” 地下趴着的总管太监砰砰磕头,“感谢公爷,感谢公爷救命之恩。” 徐弘基捏捏眉心睁眼,摆摆手道,“让军士们认真轮值,每人补饷三两,记住,不得与缇骑冲突,但绝不能放他们入城,一步都不行。” “是,末将告退!” 总管太监连忙磕头,跟着这位将军快速离开。 徐弘基大概饿了,这时候才拿起炭盆上的粥喝起来。 徐仁爵忐忑不安到身边,“父亲大人,这么做欲盖弥彰,趁夜让宫人到军营,躲一两天就可以。” 徐弘基没有回答,旁边的大小姐忍不住了,“二哥,跟你说多少遍才能认真对待夫君,你没发现夫君简简单单一招,就把南京皇城与朱明皇家剥离了吗? 百姓心中,皇城现在是南京勋贵的地盘,发生任何事都是徐家的事,缇骑进去那一瞬间,在百姓心里,徐家就输了,逆水行舟,声望的颓势永远别想扭转。” 徐仁爵闻言很震惊,慢腾腾理解了这句话,疑惑问道,“小妹到底站哪一边?” “蠢货!你怎么能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徐弘基突然大怒,但又忍住说教,对几位侯伯摆摆手,“你们到客房休息去,老夫不仅有凤儿,外甥女还在他身边,陆天明不会走绝路,老夫稳着呢。” 几人也累了,躬身到客房去休息。 徐弘基怒气顿时憋不住了,对儿子破口大骂,“办事如此拖沓,连底细都不清楚就与他亮兵刃,愚蠢至极,原本不过是场小小的斗心局,如今被他变成了民心之战,舆论之战,身在士子圈,一点敏锐都没有,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徐二爷低头不敢回话,徐凤爵在旁边淡淡说道,“父亲,这是您的问题,女儿说一万次,您不也是自信满满,现在骂二哥有什么用。” 徐弘基气势一滞,被气得哼哼直笑,“老夫倒想看看,江南大族敢不敢对徐家生出逆反之心,二百年积累,士子不过是群狗。 陆天明竟然妄图踩着老夫给士子解套,一群狗没了主人,嚷嚷叫唤是找死,一点小事就想分裂江南,陆天明想的太美。” 徐凤爵丝毫没给他爹面子,立刻说道,“您怎么还是这个态度,若谁都不服,那您就会倒大霉,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放肆,徐家二百年国公,领派江南十代人,一个小小的军户就想骑老夫头上拉屎撒尿,他以为老夫是皇帝吗?!” 叫不醒,徐凤爵叹气一声。 刚安静下来,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似打雷,似擂鼓,父子三人齐齐侧耳倾听,又没动静了。 现在已经是寅时初,再有半个时辰,天该亮了。 徐弘基实在累了,他听到陆天明翻案的消息,立刻放弃秦淮,调军营人马入皇城连夜准备。 虽然面子上难堪,魏国公依旧底气十足。 缇骑不可能天就有结果,超过五天,陆天明也该滚了。 刚想说休息,外面咚咚咚一连串声音,三人这次听清了,是…火炮?! 竟然有人进攻南京?! 不对,城墙上的火炮没有火药。 三人着急忙慌跑到院中,轰轰轰,声音更清晰了。 徐凤爵明白了,是亲卫营的那种小炮,顿时大骂,“该死的,谁在刺杀夫君,亲卫营在杀人。” 南京城这时候突然满城喧哗,喊叫声远远传来,充满惊恐。 徐弘基双臂发抖,从廊道大步来到前院,这才听清声音来源,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东边。 那里可是皇城。 隐约传来惨嚎声和冲杀声,徐弘基牙齿咯咯发响,仰天怒吼,“忠勇侯,你不得好死。” 管家从府外失魂落魄跑进门,“公爷,缇骑欲进皇城搜查,被守卫拦住,董成虎竟然带着火炮,两千缇骑,五百人一队,同时炮轰皇城四门。” 第677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8 炮轰皇城! 抽象的事情。 偏偏在南京上演了。 确定缇骑在进攻皇城,所有人都疯了。 官员士子疯狂涌向东城,这时候就显出地理的短板了。 通济桥、西安桥、北安桥全部被缇骑封锁,别说皇城,整个东城处于封闭中。 有胆你跳河游泳过去看看。 当然有,而且还不少,上岸就被缇骑一刀枭首,问都不问,管你是谁。 西安门外南北三里的河岸,全是官员士子,一边骂天骂地,又一边下跪痛哭流涕。 不知骂谁,也不知哭谁。 天塌地陷,个个如同灵魂被撕裂一般的痛嚎。 魏国公为何不组织军士反击? 因为他们全在皇城。 缇骑和亲卫营攻城太快了,快到他们刚打听到消息,攻城已经结束了。 江南守土大责,皇城为第一。 现在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躲在廓城、京郊的那些六部官员、大儒,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哭嚎,慢一点全部人头落地。 通济街一处民房内,周延儒急得汗流浃背,对惊慌的复社士子连连压手。 “别慌,别慌,忠勇侯不可能让局势失控,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完全掌握了主动,所有人顺势而为即可。” 陈于泰摸摸额头冷汗,“先生,炮轰皇城,谋逆造反…” “闭嘴!”孔贞时大吼一声,“缇骑在查逆案,别扯忠勇侯。” 周延儒点点头,“没错,孔博士眼界清晰,此乃查逆案,逆贼在皇城,别扯忠勇侯,更别说炮轰皇城。” 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声音,钱谦益叹气一声,“江南若想扳回劣势,必须火速截杀三千缇骑,如今显然不可能做到。 皇城里有不该存在的士兵,有严重缺编的内侍和宫人,有二百年亏空。 南京六部,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匍匐在忠勇侯面前求原谅,江南士绅大儒,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包庇逆贼的帮凶。 想活命,就得站在百姓一边,百姓相信谁,我们就帮谁,准备接受现实,不要无能乱吼了。” 周延儒点点头,“没错,受之此言入心,但老夫猜不止如此,形势还不到顶点。” 众人齐齐一惊,孔贞时急切问道,“他还想做什么?”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啊,陆天明呢…他总是掏你的裆,又让你无话可说。” 众人期期艾艾低头,原来兵权大都督做事如此强势,历代先辈抢夺兵权多么英明,以后…不对,江南也需要练兵。 众人胡思乱想中,天亮了。 门口突然来了一个衙役,“诸位大人,忠勇侯令,所有人排队,从承天门上城墙,绕西安门一圈,到北安门下城墙,任何人不得喧哗,不得吵闹,百姓已经在排队了,诸位大人与六部属官先请。” 众人机械般扭动脖子互视一眼,猛然如同抽风一般,齐齐涌出大街。 通济桥上全是风尘女,缇骑这是把秦淮河姑娘集中到皇城保护。 河渠对面的皇城墙根下,来来去去四百多名骑士,军府的战马也被带来了。 皇城上除了日月旗,插着无数山河旗,十步一名士兵,冷冷注视着河对岸人群。 周延儒突然听到牙齿咯咯咯的打颤声,拍拍钱谦益的肩膀,示意他稳定一下情绪,刚才说的挺好,真看到怎么又害怕了。 不怪钱谦益害怕,江南确实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以周延儒的判断,陆天明不会轻易接受徐弘基的任何选择,他会故意熬时间,一直在皇城待着,威压江南。 只有京城的皇帝能让他出来。 一天、两天、三天…… 呸,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半天都不用,江南大员、士子就会全部倒戈,反咬勋贵,推卸责任才能保命。 因为百姓看一眼皇城,就知道他们被勋贵和大员欺骗了。 群雄激愤之下,士大夫不能失去民心,很好选择。 当当当~ 上元县和江宁县衙役敲锣,“排队,排队,不得拥挤,所有人都有份,随便看,只要不乱跑,缇骑不会为难大家,切忌,不得离开队伍,否则会被射杀。” 衙役不厌其烦叫了一刻钟,那些风尘女已全部到皇城而去。通济桥前出现两队提刀的士兵,中间一条路直通承天门。 官员和士子打头,他们踌躇不敢向前,被缇骑拿刀拍了几下,顿时顺着通道跑向承天门。 从台阶上城墙,南京皇城尽收眼底。 为何说百姓看一眼就知道被骗了呢? 因为朱明皇帝二百年没回家了。 南京皇城很烂、很烂、非常烂。 除了承天门下的太庙和社稷坛还有点样子,其余地方外人和官员也难以看到。 真正的二百年亏空。 皇城烂的很特别,房顶的瓦片完好,外面看起来当然没问题,但石阶、亭台、廊道、砖墙、门窗…一切一切,充满时间的痕迹。 金銮殿广场甚至全是烂的碎石头和杂草。 没有金碧辉煌、没有雕龙画栋,只有黑漆漆掉渣的黑木头,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房顶。 如同遭了火灾、兵灾。 海瑞当初在南京都察院做都御史,皇城是他攻不破的存在,上任就想查宫碟,可惜到死都没有进入皇城。 官员和士子在城墙打头,他们也很惊讶,没想到皇城如此破败,齐齐大骂。 等他们走到西安门,百姓也从承天门上城墙了,全是不可置信的惊呼,接着也是骂声。 西安门两侧是内廷和内宫,一侧院里蹲着近万内侍,一侧站着近万宫人,他们一半人很老。 经过别人提醒,百姓才反应过来。 对呀,十万宫人内侍,怎么才这么点人,贵人到底贪墨了多少钱粮。 等到了北安门,看到羽林卫军营,不止骂声了,还有哭声。 军营外面堆满刀箭,里面密密麻麻趴着三万人,很多人是百姓的亲人啊。 三万人打不过三千人,百姓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们甚至没有疑问,水军本来就是一堆力夫,怎么可能是忠勇侯麾下一堆杀神的对手。 周延儒下城墙前,回头望了一眼城墙上人声鼎沸的百姓。 看,就说不用选择,陆天明不需要别人为他出头。 从今以后,他就是江南百姓心中的另一个海刚峰。 老夫这女儿送的真值啊,太英明了。 第678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19 南京城越来越热闹了,从皇城城墙上下来的百姓痛骂南京勋贵不做人。 反正满城都在骂,也不怕勋贵报复。 幸灾乐祸,最爽的精神情绪,以最快的速度蔓延。 朱明皇家纵容勋贵,皇城如同墓地,活该! 勋贵朱门世代奢靡,终于要倒霉了,活该! 那些谄媚高门,扭头扣剥百姓的官吏要完蛋了,活该! 那些歌唱高门,虚伪至极的士子丢脸了,活该! 今天以后,谁都别想欺骗百姓。 百姓什么都不会听,不会信,他们亲眼所见,‘开智’了。 朝事艰难,还得忠勇侯,人家到底是太岁,江南就缺这么一个敢作敢当的人。 咦?!不对,忠勇侯就是江南人! 祖籍浙江嘉兴平湖,太湖圈的自己人啊。 大年初二,从早上到黄昏,从百姓到官员,全部在骂南京勋贵和江南大族。 低级官员反正接触不到皇城,为了保命,无数人上奏,要求彻查南京皇城开支,彻查南京勋贵和六部大员贪腐。 官员和士子很快站在百姓一边,舆论逆转了。 陆天明简简单单一招,让江南接受了他主导权力。 国公府、侯伯府全部关门,他们没有‘力量’,此情此景,无能为力。 军营士兵回家,江宁、上元两县和应天府尹开始与缇骑一起查案。 有地方官参与,百姓更相信忠勇侯和缇骑。 只要忠勇侯在皇城,百姓都能上城墙看皇城那一堆破烂,痛骂发泄。 徐弘基派徐凤爵找陆天明认输,想快点结案。 不行,舆论刚刚开始,必须发酵蔓延。 必须借着百姓之力,把江南贵人架火上烤个三分熟。 大年初三,江南沸反盈天的时候。 北方形势也突然炸锅了。 锦州城外五十里,大凌河畔的山顶,秦良玉拿望远镜看着东面,神色无比凝重。 昨日松锦前线突然冒出无数斥候,秦良玉派长城营去对攻,好不容易扩展了五十里视线。 但长城营也攻不动了,他们遇到火炮和火铳,伤亡百多人,被迫撤了回来。 秦良玉的视线中,东虏在大凌河东岸建立了一条防线。 骑军不多,但步卒很多,爬犁上黝黑的火炮,几千火铳兵严密监视松锦。 明军出不去,出去也没用。 因为更远的地方,无数骑军和爬犁在向北运动。 八旗军布满辽西平原,前后络绎,首尾莫测,旌旗如潮,剑戟似林,军容强盛,扑向草原。 秦良玉没有参加天启六年的战斗,但她一眼看出,东虏比努尔哈赤期间强大数倍,不仅骑军多了,爬犁上的火炮和火铳也出动了。 骑步炮共同作战,远比明军车炮配合强大。 倾巢而战,却没松锦什么事。 秦良玉攻不出去,东虏显然也不会被松锦拖住脚步。 老夫人甚至有点庆幸,若孔有德一万人还在前线,自己一定会让他们出击,然后被东虏十万骑军包饺子,后悔都来不及。 八百里加急已发回京城,这是比嘉靖朝俺答汗十万骑军围京更大的战事,皇帝大概又要下勤王令了。 秦良玉观察了将近两个时辰,揉揉眼放下望远镜,凝声问身边的何可纲,“奇怪,本官没看到黄台吉,东虏何人做主?” 何可纲也拿着一个望远镜,闻言放下摇摇头,“以末将对东虏的了解,五万人以上必定是奴酋为主,如今至少有十万人奔袭蓟镇,不可能是某个贝勒。” “他们立国了,那个太子有没有可能?” “不会,东虏没有太子,不按嫡庶长幼册封。” 秦良玉再次捏捏眉心,没辙,他们只能看,想去撩拨一下也不可能。 何可纲再次观察一会,喃喃说道,“大将军,也许一开始奴酋就进入草原了,他在前锋大阵中,咱们看到的是后队,当然看不到。” 秦良玉一愣,点点头道,“有理,松锦靠何将军了。” “大将军放心,末将与兄弟们誓死守卫松锦,绝不给您丢人。” “不不不…”秦良玉连连摇手,“若他们来攻,你可以撤退,但不得溃败,依次撤退到宁远固守。” “大将军,松锦若再撤,军心彻底完了,人活一口气…” “好了!”秦良玉打断他,“这是本官的命令,先让百姓撤往塔山堡,怄气送命没意义,本官得到山海关参与大战。” 何可纲无奈,“是,末将遵令!” 远处的东虏大军全部离开了,大凌河的东虏还在坚守,秦良玉原本凝重的神色突然化为轻松,吭哧笑了一声。 “何将军,这人与人啊,还真没法比,本官不止一次问天明,你口口声声灭虏,为何不主动出击,他说,主动出击会削弱自己,进攻十次,不如反击一次。 虽然道理没毛病,老身却认为他有自己的打算。如今一看,老身也佩服他的耐心,奴酋倾巢而出送死,也不知战后他有何面目活下去。” 何可纲眼珠转了一圈,“大将军,右翼到底有多强?” 微笑的秦良玉一愣,“你不知道?” “末将没去过呀。” 秦良玉歪头想想,“老身也没去过,但他有十万人可出击,二十万人可调动,不缺钱粮,不缺军械,军饷充足,日夜操练的二十万人,若奴酋到宣大,他能调动三十万人,山西那些执役不比营兵差。” 何可纲双目一瞪,“那…那为何…” “哎,说来话长,皇帝不接受,他也没名义,强行出击会造成人心分裂,用他的话说,右翼出击之前,先得打一场舆论战,让皇帝和朝臣承认他的地位,让百姓和读书人接受他领派朝政。” 说到这,秦良玉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大明朝的将军真难做,强不得弱不得,进不得退不得,好在天明已不是将军,他是太岁嘛,后军大都督,中枢重臣,武权魁首。” 何可纲舔舔嘴唇,咕咚咽了口唾沫,“末将祝大将军旗开得胜,大军早日反攻辽东。” 秦良玉心态一向乐观,豪迈挥手,“走,胜利必然属于我们,反攻很快来到,但灭虏嘛,谁灭虏谁是大明岳武穆,要么冤死,要么被污蔑为反贼,天明还有一局关键的人心战,咱们帮不了他。” 第679章 炮打皇城,我的舆论战20 人心战。 秦良玉说的对,也说的不对。 她还是没理解陆天明说的舆论战。 现在远远不到夺人心的时候,天下对朱明的失望,对贵人的恨意还是不够。 舆论战的目的是让天下接受忠勇侯主导朝政,人心战则是终极问题了。 大年初五,秦良玉一路快马回到山海关。 一个哭笑不得的消息,方一藻把白杆兵派回京城了,蓟镇马世龙也离开三屯营三天了。 东虏还没影呢,蓟镇已经在坚壁清野。 三屯营、迁安、永平百姓在向山海关撤退,遵化、丰润、玉田、蓟州在向宝坻、香河撤退,蓟镇西边的平谷、密云、怀柔,也在往顺义撤。 蓟镇千里防区,只有大约一万班军。 陆天明给东虏开辟了一个巨大的战场,方圆千里。 秦良玉不需要出击,她的任务是带领辽西和山海营兵,在抚宁建立防线,守住东线,但她意外有个帮手,在永平提督上林苑监皇田的宁远伯李尊祖,有两千骑军保卫中军。 这种命令当然不是方一藻主导,陆天明、温体仁、以及另外三位大都督,在年前腊月二十八给了方一藻密令。 一旦接到东虏出动的消息,无需请示,无需等待,立刻坚壁清野,一切责任由后军大都督和内阁来承担,若敢违令,格杀勿论。 秦良玉的任务非常简单,山海关有三个月粮草,抚宁到山海也就一百里,南北宽五十里,防线在界河后,蓟辽五万营兵,十万边军,可以轻松守住这片防区,带领百姓等待西边反击。 方一藻为了完成这些军令,秦良玉给京城的消息扣了一天,反正皇帝主不了事,朝廷收到消息也是磨蹭。 但他这么一来,东虏大军的消息就滞后南京消息了。 南京大年发生的事,朝臣全是人精,南京六部不等主官,全部发紧急奏折给京城,把通政司的马全派了出去。 一来推卸责任,二来请皇帝下令缇骑彻查贪墨。 主打一个片叶不沾身。 崇祯收到江南的消息,反应很正常。 休沐期间召集内阁六部,唾沫飞天,喷了一个痛快,最后…让魏国公提供十万石粮草给大军剿匪,南京都察院彻查皇城空饷案。 完了? 是啊,完了。 其他事皇帝连提都没提。 江南是大明根本,动魏国公就是动朱明根本,除了忍还能怎么样。 大明朝需要处理的人事多着呢,就算江南群雄激愤,就算皇城烂没了,就算内侍宫人死光了,轮也轮不到魏国公。 哪怕徐弘基让朱明丢了个大脸,他也保住了底线,孝陵维护的很好。 至于忠勇侯,带着粮草赶紧做正事,不得在南京过上元节,开春必须保证漕运畅通。 这是初五下午的事,初六上午,皇帝叫停圣旨草拟,昨日决定不算。 秦良玉初二发出的八百里加急,方一藻拖了一天,信使路过东镇,又被后军都督府拖了一天,初六早上才入京。 皇帝接到消息,罕见没有动怒,跌坐御座呆滞半晌,才传内阁议事,尚书们不用来凑热闹。 温体仁和吴宗达来到乾清殿,崇祯抱胸靠在御座,低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龙袍。 温体仁眉头一跳,刚愎自负的皇帝不争,不生气了,绝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 两人见礼过后,崇祯依旧没动,曹化淳不得不叫魂。 皇帝看了两人一眼,抬头歪歪脖子,开口竟然罕见的轻松,“两位卿家,东虏倾巢而出,奴酋是认定朕不会让忠勇侯担任主将,还是认定右翼无法协防京畿?” 卧槽,皇帝开窍了,竟然问了个‘死问题’。 说皇帝不让忠勇侯担任主将,那天下大乱全是皇帝的原因。 说右翼无法协防京畿,那忠勇侯就是朱明奸臣,大奸若忠。 温体仁快速思索一圈,绕开陷阱,躬身说道,“陛下,大明对东虏处于劣势十多年,奴酋立国称帝,倾巢而出期望获得声势。” 崇祯略微笑笑,“那他为何不去宣大?” 温体仁眨眨眼,“军情没说不去,宣大、河套同样得防御。” 崇祯好像明白温体仁的立场了,朝吴宗达点点头,“吴爱卿怎么看?” “回陛下,微臣认为东虏不知大明虚实,还在用以前的眼光看待京畿。” 吴宗达与温体仁立场一样,崇祯再次笑笑,木头啊,还是不可阻挡了,朕不会让你这么简单窃国。 乾清殿沉默几息,崇祯依旧心平气和,“秦良玉说东虏大概在上元节前后寇关,十多万大军,火炮火铳齐出,绕行塞外千里,跨越大山,这个行军速度很快啊。哎,流贼又逃过一劫!” 温体仁和吴宗达低头没有说话,崇祯感慨一句,突然郎朗说道, “流贼毕竟是芥蒂之患,大明必须先抵御东虏,辽西无能为力,京畿形同虚设,大明只能依靠右翼。 朕不想自欺欺人,但朕绝不同意忠勇侯做兵马大元帅,内阁想个办法,让忠勇侯调右翼支援京畿,合适的话…忠勇侯可以提督锦衣卫,自决南京诸事。” 咦?!皇帝真的开窍了?!妥协的太快了。 温体仁低头想想,暂时没想到皇帝闹什么幺蛾子,扭头与吴宗达对视一眼,很快达成共识。 “回陛下,南京再怎么做,也不能动魏国公,忠勇侯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他应该是想…要魏国公嫡女和灵璧侯嫡女,一个主导中都,一个听说国色天香。” 崇祯眉头一皱,“朕看起来很蠢吗?” 温体仁轻咳一声,“陛下,半途而废不是陆天明的性格,南京的事若想解决,必须有人承担责任,以泄民愤,忠勇侯不处理就无法脱身,临淮侯、隆平侯、忻城伯要丢爵了…” 崇祯两眼一瞪,紧咬牙关,双拳紧握,胳膊发抖… 演戏半天,还是瞬间破防了。 一个新晋侯爵,肆意处决开国侯爵,他是不是兵马大元帅都不重要了。 乾清殿又安静了一会,皇帝吭哧吭哧调息,温体仁十分担心皇帝把自己憋死,好在他又开口了。 “曹大伴,成国公护佑太子南巡走到了哪里?” 曹化淳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回陛下,还在通州呢。” “召回来,圣旨忠勇侯提督锦衣卫南镇抚,全权处置南京皇城空饷和贪腐案,不得放过任何逆贼,哪怕他是公侯。” 温体仁和吴宗达齐齐躬身,“陛下圣明!” “温卿家,朕给了忠勇侯想要的东西,然后呢?该内阁做事了。” “回陛下,崇祯二年东虏寇关,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督师,最终打败东虏,保卫京畿。 臣愿效仿帝师,督师天下勤王大军,举荐后军大都督任军法总监督官、挂威远大将军印,微臣誓杀东虏,不成功便成仁,护佑大明天地。” 崇祯眼神爆射精光,他明白了,陆天明不是要做兵马大元帅,他是要一个名义,需要威远大将军这个对外的将军尊号,他瞬间具备内外用兵、全疆域节制的名份。 皇帝想到这仰头哈哈大笑,“看,大明不是拿东虏没办法,朕只要开口就能打败他们。准了,赐忠勇侯尚方剑、挂威远大将军印、出任军法总监督官,配合内阁督师首辅,诛杀该死的奴酋。” 第680章 开窍的皇帝很猛 监督官,这职位只有内廷存在,就是那些监军太监。 总监督官,太监没任过这样的职位,开国的时候有,且只有国公任过。 五军大都督就是各省总监督官,如今圣旨一下,大明皇帝绕过一切磕磕绊绊,务实恢复武勋一部分领兵权。 明面上内阁首辅还是督师,也没有与文臣冲突,算是最大的妥协了。 温体仁和吴宗达回到内阁,以超快的速度起草圣旨,全部八百里加急发往南京。 如今他们是一根绳上蚂蚱,等打败东虏,获得历史名声就辞官,爱谁谁。 咱也不用自欺欺人,兵权就是一切,让别人去做忠臣。 两人在内阁忐忑不安等到午后,六部轮值的官员没有一个来找事。 两人松了口气,又很黯然,陆天明真的赢了。 大明离不开他,官场离不开他,天下离不开他,朝臣承认了忠勇侯是胜利者,没有人替江南的同僚说一句话。 忠勇侯堂堂正正出现在中枢大权中,打赢了官场舆论战。 沉默,就是武勋胜利的标志。 温体仁让尚膳监弄了四盘菜,与吴宗达你一杯我一杯,没怎么说话,却喝了不少酒。 “嗨!怎么还有心思灌酒。” 门口一声轻巧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李开先迈步进门,“两位是不是把白杆军忘了?一万白杆军回京驻守香河一线,得调拨粮草。” 温体仁强迫自己提起精神,疑惑问道,“白杆军回京做什么?” “忠君爱国啊!” 温体仁可能喝多了,眼珠转了一圈,慢腾腾发出一声疑惑,“啊?!” “你啊个屁呀,天明不想让秦夫人难堪。” 温体仁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禄仓还有十万石,那就先送到香河一万石,应该够用了。” “不够,神机营也会去香河。” 温体仁眉头一皱,“没有!” 李开先哈哈一笑,“你得有,神机营不是三千混混,现在有一万炮兵,是天明安排训练的人马,他们与白杆军是一路,山西大军入京前,他们得先建立防线。” “白杆军为何与神机营守南路?北路怎么办?” 李开先一脸不耐烦,“温大人,你问题太多了,啰嗦!” 温体仁深吸一口气,倒也没生气,他的确喝多了,起身甩甩头,“那就调两万石,不能再多了,京城守军也需要。” 李开先点点头,“明日神机营到禄仓取粮,他们会直接到香河。” 他说完就走,到院中又返回来,“哦,对了,公爷和伯夫人都在慈庆宫,与懿安皇后对弈,李某刚出来,皇帝也去了。” 温体仁和吴宗达反应又慢了半拍,李开先已经走了。 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的命令,张维贤不会在获得大权的情况下,得寸进尺索要钱粮,崇祯这是在为以后的舆论争夺主动。 两人到脸盆洗了把脸,迈步到慈庆宫。 伯夫人就是张之桐,这位夫人好像比年前胖了,坐在张维贤身后,英国公正与懿安皇后对弈,皇帝坐北向南,抱胸看两人下棋。 两人到身边躬身,没有人说话,静静站皇帝身边看着。 温体仁看了一会,慢慢瞪眼,我靠,张维贤什么时候学会了囚笼棋术,虽然下的慢,但的确是陆天明的下法。 首辅看入神了,不由得身子前倾,崇祯扭头看一眼,淡淡问道,“温卿家看起来不同意老国公的走法?” 温体仁一抖,连忙躬身,“回陛下,微臣确实有所得,这是忠勇侯的棋术,他从不为杀子而下棋,单纯的天地囚笼走势,对手若想反击,才会瞬间触动棋局大势被击败。 英国公借鉴了忠勇侯的囚笼棋术,但比起忠勇侯纯粹的天罗地网,英国公暗藏杀机,若对手没耐心,比面对忠勇侯败的更快,若对手耐心足够,公爷浪费子数,最终会自困棋局。 娘娘显然有耐心多了,娘娘与忠勇侯下棋,能下到天荒地老,英国公浪费了三子,看起来均势,甚至带一点杀招,但后路薄弱,时间一长,要败了。” 几人齐齐眼神一亮,张嫣更是对他笑笑,“首辅观棋不过次,竟然很快理解囚笼,厉害厉害。” 张维贤也点点头,“长卿的确厉害,老夫总不能一直在慈庆宫熬时间,天明的这棋术极其考验耐心和算力,用他的话说,这棋术不挑智力,但挑性格,合适的人学起来很快,长卿有观天地心态,可喜可贺。” “娘娘和公爷过奖,下官是旁观者,难免妄言。” 崇祯笑了笑,没有接茬,温体仁话里有话,透露出很多信息。 皇嫂与木头天荒地老?无所谓。 木头没有杀心,只会反击?英国公有杀心,但被木头按住了? 哼,先让你们打败东虏再说。 两人又走了二十几步,张维贤投子认输,“娘娘果然心算大成,老臣狂妄了。” 张嫣笑笑,“本宫好不容易有人对弈,不会谦让,讨巧了。” 崇祯一拍手,吸引他们注意力,开口问道,“皇嫂能下过木头?” 张嫣点点头,“熬时间他肯定不行,但他从未落败,每次皆因有事中断,他那人很坦然,不下就是不下了,不会装模装样故意露破绽认输。” 崇祯干笑一声,不置可否,“皇儿明日会从通州返回,皇嫂镇守国本大宫辛苦,太后印无人主持,皇嫂是念头通达之人,臣弟欲请皇嫂主持慈宁宫。” 这消息很突然,张嫣趁着放棋子,隐晦瞧了一眼张之桐,没得到什么暗示。 皇帝这时又道,“皇嫂一个人可能很闷,禁宫也没什么事,朕给忠勇侯府一块牌子,四门不禁,随时可以进来与皇嫂解闷。” 张维贤和温体仁对皇帝太熟悉了,眼里同时闪过一丝诧异,都认输了,你又要玩什么幺蛾子。 张之桐摇摇头,“感谢陛下,臣妾怀孕了,要牌子没用。” 崇祯起身笑笑,“毕竟皇嫂的义女在侯府,朕是给忠勇侯府牌子,不是给某个人,任何人持牌都可以入宫。” 说完扭头看着温体仁,后者连忙躬身,“微臣遵旨,懿安皇后娘娘大功于朝,主持慈宁宫无人置喙。” “很好!”崇祯神态说不出的自然,长长出了一口气,“老国公,朕突然觉得卸下万斤重担,浑身轻松,囚笼棋术对朕也有所启发,有些时候人就是执拗,顺其自然也许能长久。” 张维贤点点头,“日月照耀大明,陛下是煌煌圣君,麾下自然有能臣猛将,凡事有人做,朱明万世长久。” “是这个道理,大明权争太久了,内阁,内廷,武勋,皇帝,也许不如文华殿,武英殿,乾清殿。” 卧槽,张维贤双眼放光,谁给皇帝开智了? 崇祯这话是文武制衡、皇帝局中掌控的意思,改革大明中枢啊。 若早十年,不,哪怕是早一年呢,现在你玩什么文武制衡,陆天明会直接把内阁六部砍一茬。 但张维贤还是欣慰,皇帝到底‘长大了’,哪怕回光返照,这也是帝王之道。 张维贤千言万语,躬身化作一句话,“陛下圣明!” “哈哈哈~”崇祯笑的非常痛快,“朕能听出来,老国公是真心表露,无论什么改革,都是重重困难,等打败东虏,朕还要依靠木头和温卿家,文武重臣,左膀右臂,再不用担心某人算计皇权。” 第681章 大势已成,天下都得习惯 张维贤入宫是想感谢皇帝,但他知道皇帝的脾气,直接去乾清殿,皇帝以为是胜利者对他的羞辱,转到慈庆宫,既能表达意思,也轻松一点。 皇帝明白了英国公的好意,到慈庆宫看了盘棋,变聪明了,说完话又走了。 但这次皇帝不是聪明过头,是聪明迟了。 众人在慈庆宫稍等了一会,宋裕德才派禁卫来汇报,皇帝昨天黄昏见过巩永固。 驸马都尉近日一直在病重的新乐侯府上,张维贤听完消息,仰天叹气一声, “新乐侯要走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可能语重心长劝皇帝放下执念,重用武勋先灭外患,陛下当然没听,但他从新乐侯的话中领悟到关键,放权也是一种策略,皇帝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是借着放权让文武拼杀。” 张嫣拍拍额头,同样叹气一声,“当下有灭国之危,皇帝低头了,但也在酝酿反击,他这性格是个大患,没完没了,郎君一旦主政,绝不会让既定国策因人发生变化,冲突不可避免。” 张之桐呵呵一笑,“夫君无所谓的,皇帝若只是皇帝,那就只是皇帝。” 几人同时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张维贤笑着对温体仁和吴宗达道,“大敌当前,朝臣竟然很轻松,这就是武勋当国的好处。 天明最快也在上元节才返回京城,天下一盘棋,他去剿匪是为了舆论人心,南京给了他一个更好的借口。 皇帝领悟到一个关键,但也忘了一个关键,武勋领兵不是皇帝的选择,是形势的选择,是朝臣的选择,是天下人的选择,这就是人心,大势已成。” 温体仁和吴宗达齐齐躬身,“恭喜公爷!” 然后又转向张之桐和张嫣,“恭喜夫人!” 张嫣呵呵一笑,“没想到的武勋的胜利是沉默,本宫在慈庆宫都能感受到朝臣的安静,也恭喜两位。” 几人其乐融融从慈庆宫离开,张之桐留下了,这也是一种态度,留宿慈庆宫,展示对皇城的控制,是最简单的方式。 温体仁和吴宗达推张维贤到慈庆宫门口,曹化淳气喘吁吁跑来,“公爷,两位大人,新乐侯一个时辰前薨了,陛下口谕,内阁追爵一代,刘文炳袭爵,任御马监监督官。” 嗯? 三人齐齐瞪眼,曹化淳又无奈点头,“咱家是御马监提督,这监督官来的莫名其妙,也不知有什么用,新乐侯又找不来钱粮,监督也是白搭,陛下令御马监接替皇城守卫,领东安门、北安门宿卫。” 张维贤眉头一皱,摆手道,“让天明处理,老夫去新乐侯府上炷香。” 温体仁和吴宗达想想,的确没多大关系,御马监士兵也是京营军户,又不是凭空出现,皇帝小心思不影响大局。 两人回到内阁,又起草了一封圣旨,吴宗达轮值,温体仁负手回府。 承天门前环视一圈中枢衙门广场,的确安静的过分,就算休沐,你们也太老实了。 温体仁微笑摇头,内心坦然,大家都认命,反正老夫命不错。 回到大时雍坊的首辅别院,进门绕过照壁,眼前的场景把他愣了一下,只见前院廊道全是红袍。 六部的尚书侍郎,郎中主事近百人。 温体仁差点笑出声,哈哈哈,这才对嘛。 众人看到他齐齐躬身,“恭贺大人督师,温大人肩挑大明安危,我等誓死追随,灭杀东虏。” 温体仁顿时满面春风,“诸位多礼了,里边坐,正好休沐,大伙也说说建议,咱们万众一心,总不会吃亏。” “下官聆听大人教诲,您请!” “好好好,一起坐坐。” 温体仁被众星拱月进门,心情像皇帝一样,说不出的轻松。 送忠勇侯向上一步怎么了,以后你们会知道,老夫多英明。 天下悲欢离合总不相同。 温府欢声笑语,新乐侯府哀乐阵阵。 皇城阴风不散,忠勇侯府则收了一堆礼物。 顺天府官员有了确切军令,竭力在完成坚壁清野。 山西和塞外大军立誓出征,从各山沟军营向官道集中。 江南这几天越来越热闹,声音渐渐一致。 在百姓的嘴里,忠勇侯已经代替魏国公镇守南国了。 世家大族心慌,派核心族人到南京,一面联系国公府,一面看风向。 士子群体更热闹,在他们的嘴里,陆天明就是太岁临凡,给江南带来正气。 官场上奏后,就再不开口了,人人躲避装哑巴。 江南没有任何改变,口风却完全逆转了。 陆天明说的很对,这就是个舆论战,让百姓接受忠勇侯的存在,接受后军大都督威压官场,也就达到了目的。 无论京城什么反应,时间一到,自己就得下手了,强行找两个罪人,给徐弘基留一堆麻烦,该离开了。 正月初八,南京百姓依旧能上城墙观看皇城。 缇骑收了两万份供词,把水军士兵踢出军营,宫人和内侍已恢复他们日常工作,但人更少了。 陆天明直接把三十岁以下宫人送走,加上秦淮河的姑娘,送过江四千人,让孔有德到江北大营接应,全部许配给塞外骑军未成婚的士兵。 骑军马鞍后面载着新媳妇回中都,让江北百姓好一顿羡慕,成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奇景。 陆天明住在皇城内宫总管值房,总管太监被砍了,连续住了七天,他谁都没见,那些逃避的大员回来在皇城外磕破头,陆天明都没有搭理,依旧让缇骑和衙役不紧不慢的收集罪证,温水煮青蛙的炖江南贵人。 今天的客人不得不见,杨彤她爹来了,这位很贼,不仅他本人来,还有嘉善吴姓大族、松江徐氏。 他们是吴鹏和徐阶之后,陆炳的亲家,陆家的姻亲,假死期间,堂兄都给他联系上了。 以前觉得没用,现在越来越觉得,以后有大用。 第682章 百姓,亲不得,惯不得,弃不得(上) 身份认同是个麻烦的事情,有些人从娘胎出来就拥有信任,有些人却得努力一辈子,陆天明现在讨巧了。 值房中,陆天明单衫与三人对坐下棋。 盘头的杨彤亲昵靠在身边,不时起身给几人倒茶。 杨谷丰年龄不小,五十七,杨彤也是老来得女。 这老头棋艺了得,在陆天明的囚笼内钻来钻去,左一拳右一拳,不停换子,但他能保持一直的进攻,就像一条游龙,让对手无法完成大网。 且看起来游龙随时能冲破围剿,占据一块地盘,然后扩大优势。 囚笼当然有很多办法可破,陆天明还是第一次遇到顾头不顾腚的冲刺棋术,身在包围之中,一直剑走偏锋,丢掉尾巴的棋子,不停开辟生路。 偏偏老头算力惊人,每次都是差一两子,就是围不住。 两人已经下了一个时辰,杨谷丰弱势了一个时辰,但他绕着棋盘转了三圈。 陆天明不想与他一直磨蹭,思考如何快速结束,下手慢了一点,身边的杨彤这时胸口蹭肋,手指不时滑过后腰… 扭头看一眼新妇,绝不是初尝禁果后的欲望,陆天明嘿嘿一笑,“下棋不为棋,父女一起做说客啊。” 杨彤娇羞着又拍了一下后腰,杨谷丰哈哈大笑,“天明过年才二十四,天纵奇才,彤儿爱慕的紧,也算一门情投意合的婚事。” 吴徐两人年轻的很,还不到二十,明显是个人形拜帖,闻言笑着拱手,“天明兄长的确令人佩服,南京到苏州顺流而下顶多一日半,兄长威名撒遍江南,您是咱江南人,百姓雀跃不止。” 陆天明一撇嘴,伸手下了一子,放弃前面堵截,专杀后路。 杨谷丰愣了一下,很快落子,老头在前面冲,陆天明在后面吞,他顺利占了一角,然后…死了。 形势逆转,又好像一直是原来的形势。 游龙被困在角落一动不动,输的十分彻底。 杀的好好的,突然就没了,杨谷丰摆摆手示意几人别说话,他复盘一下。 陆天明揽着杨彤腰肢抱在怀中,当着三人的面屁股给了一巴掌,“晚上教训你。” 杨彤媚眼如丝,还真没害臊,埋头怀中十分甜蜜。 吴徐两人低头,杨谷丰却笑了,“原来囚笼不只是囚笼,之前没人能让天明出杀招,所以看起来就像个困局,天明若出杀招,随时可以十面围攻。 老夫与钱象坤琢磨棋局半年,只是逼天明使出了杀招,天下无人可破囚笼定势中的杀招,天明胸有天地,佩服佩服。” “您老人家没说对,囚笼对囚笼,只要有耐心,永远处于均势。” 杨谷丰一愣,“有人可以永远保持耐心吗?” “晚辈与家里的夫人能始终保持均势,毕竟我们是两口子,无所谓输,也无所谓赢,自然处于均势。” “哈哈哈~~天明此言颇有哲理,无所谓输赢的两口子才能保持均势,天下再无这样的人。” “囚笼本身非常无聊,改个规则,分胜负,才是棋术存在的意义。” “哦?改什么规则?” “计时,比如每子思考时间不得超过半炷香时间。” “那就失去对弈的大道哲理。” “人不过匆匆百年,追寻大道是贤者的事情,为何要哄骗世人去追求不存在的道理,百姓经常开口骂一个人吃饱了撑得,可天下有几人能吃饱,可见这句话与棋局一样,即渴望不存在的输赢,也渴望不存在的回报,看似骂人,实则骂天。” 陆天明的话太绕了,杨谷丰听完轻轻捋捋胡须,“老夫敢保证,世上没几人能听懂你这话。” “无所谓啊,上位者得均衡欲望,而不是放纵欲望。” 杨谷丰眼神一亮,“如何均衡?天明不会说天道平均之类虚言?” 陆天明拍拍怀中杨彤,示意她去弄点吃的,伸了个懒腰,意兴阑珊说道, “人的见识会被所见所闻固化,所以人要读史,拉长时间线来看待某些事,平均之道在人欲之下很难实现,但王朝交替,大族兴衰,晚辈用一个词形容,您就懂了,即人世间不存在静态的均衡,历史却是永恒的动态均衡。” 杨谷丰身子一抖,大声赞叹,“微言大义,黄钟大吕!” 杨彤趁机放下两盘菜,一壶酒,给几人斟满,“爹爹和夫君好好喝一杯。” 杨谷丰举杯,先干为敬,放下酒杯略有感触, “兴亡百姓苦,老夫当然知晓这样的道理。六十多年前,老夫还未出生,江南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海刚峰上任应天巡抚,他还未到之前,从百姓到士绅大族,大家全部持欢迎态度,但他上任仅仅一个月,形势开始逆转。 他为了收税,不仅强推一条鞭法,还定了很多规矩,谁家大门用朱漆,谁家就得缴大户税,把百姓也逼得刷黑漆,谁家有车船,就得收车船税,而且非常高,逼得大家隐匿车船。 海刚峰嘛,极致清名,官场没人惹他,但他招招掠杀大族,百姓非常高兴,两个月后,大族关门歇业,离开江南避祸,一夜之间,江南从繁华坠落萧条。 百姓迎来他们清官,后果是无数人饿肚子,又把他们的清官泼粪撵走,朝廷也看出来了,海瑞就是一张嘴,县令是他才能的极限。 一县之地行均衡之道,隐匿在大势中不痛不痒,一府之地行均衡之道,必定祸国殃民,一省之地行均衡之道,必定改朝换代。 天明很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 陆天明从不同人、但同一个阶层嘴里听到了一样的海瑞,顿时哈哈大乐,“前辈在说财富可以均衡,欲望永远无法均衡?” 杨谷丰一拍手,“老夫就说天明是天纵奇才,不会不懂世间繁杂。” 第683章 百姓,亲不得,惯不得,弃不得(下) 陆天明淡淡笑了一声,其实他与杨谷丰没多大谈兴,奈何这老头地位不同。 “前辈,五年前晚辈绝不敢幻想自己能有高门小姐做妾室,如今不仅有,还有很多,您为什么会送女儿呢?” “自古美女爱英雄,杨氏并非为了获得忠勇侯庇佑送女儿,我们还真不需要。” “是啊,您不需要,但为什么呢?” “老夫说了,自古美女…” “不,您无需回避,我这人很好伺候,只要夫人高兴,我也高兴,但不影响我明面上做事。 您送女儿,是害怕万一,若您观察一下晚辈行事,您就会发现,晚辈从不无意义杀人,杨家做的再不对,顶多落魄,不会送命,除非您拿刀子找死,但那与私情无关。” 杨谷丰皱皱眉头,“老夫为何要害怕万一?” “传承啊,越是上位者,越害怕坠落,这是人性,您不会否认?” 杨谷丰哼哼笑了,“天明误会了,这与送女儿无关。” 陆天明拍拍身旁杨彤,“夫人听到了,前辈不需要你做事,等夫人有孕,安心教子就可以,人一辈子很短暂,快乐最重要。” 杨谷丰一愣,才发觉他绕来绕去,把女儿绕丢了,顿时苦笑一声,“好,老夫当然看好天明,否则也不会送女,这也是彤儿的福气。” 陆天明点头微笑,“所以说呀,上层不缺的就是美女。” “啊?!” 陆天明再次拍拍杨彤的脸,“美女,百姓渴望渴求的东西,上层却永远不会放手,哪怕泛滥,也只会在内部消化,不会让泥腿子接触。底层若偶然出现美女,也会被很快掠夺,不会让他们得到尤物。” 这话很有哲理,杨谷丰总算明白陆天明在说什么了,郑重点头,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美女就是财富、是权力,美女只会在上层交换,底层无法驾驭,给他们也是糟蹋。” 啪~ 陆天明一拍桌子,“就是如此,晚辈原本准备到山西过年,后来觉得江南更能获得想要的东西。 世人皆知,晚辈在南京睡了四个江南女,他们是勋贵、是士绅大族、是书香门第,晚辈睡了江南,美人在怀中娇羞,总得回报江南。” 杨谷丰深吸一口气,让若认为陆天明在说回报徐杨周三家,那就白活了,语气沉重道,“天明啊,百姓亲不得,惯不得。” “咦?晚辈三年前听李腾芳说百姓奸猾、冷血、贪婪,与前辈的道理差不多。” “是啊,道理都一样。” “可前辈好像忘了,二百年前,大明贵人的先祖全是泥腿子。” 杨谷丰来劲了,坐直认真点头道,“所以改朝换代了,天明想改朝换代吗?就算你改朝换代又怎么样呢?你身边那些将军的后代会甘愿做泥腿子吗? 你的儿女会甘愿平庸吗?他们的欲望建立在出身之上,他们也为了后代,如同你现在为了自己儿女一样。 你看,绕来绕去都一样,贵人的确不贵,贱民的确不贱,但人世间总得有贵有贱,换一家做皇帝,最终也没有改变。 但改朝换代必定经历一段黑暗,世间混沌、血流漂杵,不过是人的欲望不受控制而已,又高明到哪里?世袭罔替的超品爵爷,与世代风暴中心的皇帝,哪个更悠闲呢?” 陆天明起身活动一下,哈哈大笑,迈步向门外,大声说道,“前辈是大儒,可惜见识局限很大。” 杨谷丰起身与他一起来到皇城院中,指一指远处墙上看热闹的身影,“江南群雄激愤,沸反盈天,天明在温水煮青蛙,可你依旧需要一个名份,这个名份,何尝不是你的局限,也是人心的局限。” “不错,不错,可前辈为何害怕?您在害怕什么?” “老夫不是害怕,只是担心,不忍黑暗降临世间。你完全是浪费时间,就算你问罪一部分人,把土地分给百姓,但你无法言出法随,你也不在江南,等你走后,一切照旧,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有仇恨。” “完全正确,晚辈就是让贵人抢,贵人也必须把田产抢回来,否则失去声势、失去对地方的控制,您还是害怕!” 杨谷丰胸膛起伏,“老夫这说客还是失败了吗?” 陆天明回头看着他,又扫了一眼跟着来看戏的吴徐两家后代,轻蔑一笑,“您不用来做说客啊,陆某不需要别人给台阶。因为我本来也没想带走什么,只会留下名,留下一个希望,留下一个规矩。” 杨谷丰再次深呼吸,“天明睡了江南,却毁了江南,换一批人,你再睡了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谁说我会换一批人?” “这话天明自己信吗?换不换人你能说了算?那些跟你出生入死、为你杀人屠地的属下甘心平庸?真以为自己是神?” “前辈别激动,你没理解关键,再说一遍,晚辈只是留下一个规矩,明白了吗?” 杨谷丰沉默片刻,闭目黯然说道,“不过是短暂的均衡罢了,何必让世间血流漂杵。” “这倒是个问题,前辈刚才说百姓亲不得、惯不得,晚辈懂这个道理,欲望是个无底洞,确实很难控制,好在我有力量。” “酷刑治世,死的更快,秦隋开国何其强大,二世而终,有什么用?” “前辈,百姓亲不得、惯不得,那就治理他们,一视同仁,而不是压榨他们,扣剥他们,丢弃百姓,还想做永世大族,还想永世传承,纯属做梦。” 杨谷丰说客失败,闭目沉默片刻,摇摇头,“天明在用自己的德行要求世人与你一样高尚,何其狂妄,何其可悲,老夫无话可说。” 陆天明伸手指指他的胸口,“岳父大人,你想多了,晚辈争的不是利,不是权,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名份。” “老夫当然听懂了,天明是窃国大盗。” “你听懂狗屁了,你的思维局限在皇帝、贵族、平民之间,让贵族与平民一样不就行了。” 杨谷丰两眼一瞪,“你在说什么梦话?” “绝对的平均当然不可能,您以为是梦话,那为何害怕晚辈问罪贵人,给百姓分地呢?百姓为何说晚辈是江南英雄?因为他们在期盼晚辈给他们分地,可见山西的事终究传遍天下,有人动心了。 百姓的确贪婪,的确冷血,的确亲不得,惯不得,晚辈会满足他们的期盼,江南贵人又会把地收回去。 一来一去,这就是仇恨,这就是晚辈要的名份,您以为是轮回,可您为何不看看山西,为何那些大族不再渴求土地呢?北方已经酝酿出新的规则,晚辈只需要顺势制定律法即可。 江南大族送美女,送交情,晚辈收了,百姓眼里,睡美女睡大族是应该,他们已经看到我给了大族机会,若你们再不醒悟,晚辈拥有的就不只是名份了,是民心大义,是天道。” 杨谷丰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使劲掐掐眉心,还是没听懂,陆天明再次指指他的心口, “岳父大人别为难自己了,您是高门,您是贵族,不用强迫自己理解百姓,晚辈穷过,所以晚辈知道穷人想什么。 底层有个很贱的逻辑,他们最想看到的不是自己富裕,而是贵人倒霉与他们一样落魄,这是人性本恶的普遍情绪。 晚辈说让贵族与平民一样,您一听就反对,且咬定无法做到,那是因为您屁股决定脑袋,鄙视平民。 而晚辈说的是让平民做贵族,拥有与贵族一样的权力,就算暂时无法达到,也要建立这样架构。 人无法向下,那就让更多人向上,稀释贵族,自然就没了贵族,您…懂了吗?” 杨谷丰一瞬间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第一个念头,好一个天道圣人,接着第二个念头,好一个春秋大梦。 老头深呼吸,淡淡说道,“老夫懂了,天明有自己的道,要么主宰天下,要么身死道消,天明不需要别人劝,别人也劝不了。” 陆天明点点头,“算是,晚辈暂时不会归治江南,您也不用害怕,您和魏国公还有时间,目前来说,晚辈只是满足百姓让贵人倒霉的情绪。 说难听点,晚辈也是在制造仇恨,分裂江南,您还是考虑眼前的实际,至于未来,等您多活几年,慢慢就明白了,现在空谈大道理是浪费大家时间,接受现实,若你们没准备好,晚辈要动手了,京城还在等我呢。” 第684章 世家大族的阴狠之道 国公府,后院书房。 杨谷丰还在掐自己的眉心,他十分苦恼,大儒控制人心习惯了,无往不利遇到陆天明全部失败。 没法劝,送更多的女子也不行。 这种人天生的‘皇帝’性格,非常自我,利用规则,但又不会被规则左右。 哪怕江南服软了,他依旧没有任何退步,坚定执行他狂妄的均衡之道。 书房很安静,只有徐弘基一家,他们对杨谷丰带回来的话很震惊。 贵人最害怕内部有阶级叛徒,最害怕叛徒给贱民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让贱民生出不该有的欲望。 陆天明不仅是叛徒,还能带动更多的叛徒。 国公夫人深深一声叹息,“这假女婿原来是个惑世大妖,江南二百年格局被打破,他完全不考虑后果,只为分裂臣民,分裂贵贱,江南大族不得不接招,但又会加深分裂。” 徐凤爵也在,徐弘基才明白女儿从塞外写回来的信是真的,陆天明堂堂正正争天下,完全不把徐家放眼里,就是要明着告诉你,然后顶着干。 大小姐听母亲这么说,顿时轻哼一声,“娘,您说的太难听了,若家里胜了,您可以这么说,家里不可能胜,那他就是开天辟地的英雄。” 国公夫人嗤笑一声,“凤儿也是糊涂,他是底层出身,没有解决上层架构,能成功就见鬼了,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大明南北分裂。” 大小姐翻了个白眼,“那您如愿了,徐家在江南为贵,女儿在北方为贵。” 动情的女人不可理喻,没人想接茬大小姐这话。 徐二爷摸摸鼻子,“为何不能刺杀?让别人来做。” 闭眼的徐弘基冷冷瞥了一眼儿子,“仁儿,你应该笼络几个出名的大儒,等他一走,立刻宣扬他的恶事,与皇后偷情、与英国公嫡女杀夫偷情,逮住个人名节攻击,包括你的小妹,他是个强抢别人媳妇的妖人。” 徐弘基如此明目张胆,大小姐顿时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刺杀?!魏国公绝不会采取如此卑劣手段,刺杀很难成功不说,会惹怒陆天明,他的属下更会刺杀。 大小姐一走,徐弘基立刻直起腰,不提刺杀之事,阴沉下令,“销毁临淮侯李氏、忻城伯赵氏、隆平侯张氏所有账册,转移他们所有银子,帮他们转移亲眷,暗中全部处死。” 国公夫人这时候也起身回里屋去了,徐弘基盯着儿子,徐二爷过一会才点点头,“儿子明白了。” 杨谷丰突然插嘴,“老夫不想做如此恶事,但如今必须具备反击之力,我们与他明面上是一家人,暗地里一定要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且速度要快,他一定会在上元节前动手。” 徐仁爵再次躬身,“外甥明白了!” 他准备快步离开,徐弘基又补充道,“谁在南京宣扬忠勇侯的事迹?记住他们,无论是谁,在他们离开南京的时候沉到江里,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让忠勇侯的名气与恐惧联系在一起。” 徐二爷彻底开窍了,他早就等不及了,这几天过的非常难受,信心满满从国公府出来,到中山王府别院安排家里的死士做事。 只留下徐弘基与杨谷丰,两个老阴人才说实话。 徐弘基淡淡一笑,“控制,引导,利用底层情绪,是一个很难意会的手段,张维贤教导陆天明不该懂的道理,他年轻,还处于逆反期,等过十年他就会发现,人与人没区别,折腾别人就是折腾自己。” 杨谷丰捏捏眉心,“士绅、豪商、勋贵、士大夫,只要是上位者,哪个不虚伪,偏偏这小子想做道德君子,越不可能,他越有动力,也是见鬼了,朱明三百年,酝酿了这么一只惑世大妖。” 徐弘基嗤笑一声,“别担心,将来第一个反对他的不是我们,是他的妻妾儿女。” 杨谷丰点点头,“周延儒说的对啊,陆天明是个不讲规矩的人,生在京城天性破局,主政地方完全是破坏,比海瑞破坏力更大,可惜我们没有重视。” “这混蛋假死,我们如何重视一个死人。躲在皇城七天,纵容舆论放肆,温水煮青蛙,恶毒至极,不仅是惑世大妖,还是乱世狂魔。” 杨谷丰再次点头,“一个笑呵呵称呼岳父大人,而又不择手段下黑手的人,确实是惑世大妖,如今落了下风,痛快认输。 江南大族需要一场联谊,大家坐下来谈谈,统一力量,统一声音。公爷注意一下北面,皇帝一定会停止太子南巡,我们得把太子偷过来。” “辛苦谷丰联络大家,我们送女儿送了一场空,他吃干净抹嘴不认,江南大族应该对陆天明死心了。”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沟通好应对,徐弘基把舅子送往后门登船。 杨谷丰如此卖力,是他不能失去舆论主导地位,杨家不仅在士子圈有无与伦比的声望,百年来又是漕商、丝商、海商、布商,里里外外,明明暗暗都是上层,决不允许陆天明撼动江南秩序。 刚到后门,管家突然追上两人,一脸惊慌,“老爷,舅爷,二公子刚联系暗处的人手,缇骑突然冒出来截杀,二公子也被拖到皇城。” 徐弘基大怒,“哪个混蛋吃里扒外出卖我们,找死,去…” 杨谷丰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别上当,陆天明不会让局势失控,也不会动徐家,否则不可能收凤儿和彤儿。你一动怒就上当了,现在得忍着做事,等他走了,我们再把这个人揪出来,以儆效尤。” 徐弘基深吸一口气制怒,“好了,你走,这混蛋还玩心理施压,反正咱们输了,已经丢脸和更丢脸没什么区别。” “没错,丢脸没关系,他现在需要名份嘛,给他就是了,咱们要里子,他定谁的罪,谁家的财富就属于国公府,田产爱分给谁分给谁,有的是手段拿回来,他除了带走虚名,什么都带不走。” 杨谷丰说的没错,但徐弘基想起了女儿之前一句话,陆天明是传播他的规则。 舅子都走远了,徐弘基还在码头站着沉思,人心的战场很难翻盘,得开辟一个新的战场,从中枢捅破忠勇侯的虚伪。 第685章 一起宰个皇帝怎么样 徐仁爵被抓,是董成虎下的令。 师兄以后在中都,需要与南边玩心眼,提前与徐二爷交流一下心得。 京城妖魔鬼怪横行,锦衣卫做恶事习惯了,南京却只有徐家高高在上,完全不习惯做暗事,竟然大白天集合死士,对师兄太不尊重了。 刚刚黄昏,陆天明躺床上琢磨如何制造一个大场面收尾,呲溜进来一条鱼,大小姐抱了一条胳膊,背后一热,又一个光滑的人抱身上。 这姐妹俩如同江南的力量,从不对你生气,无处躲藏的灵魂侵蚀,若四年前先遇到的这两位,也许自己会走经商的路子。 陆天明仰天躺倒,一手抱一个,脑子却在想如何用银子砸死江南。 床头突然出现汤元的身影,“郎君,小公爷来了。” 嗯?! 陆天明立刻起身,卧室灯光昏暗,让汤元点了几根蜡烛,外面冷,出去就算了,徐凤爵和杨彤不需要回避,穿单衣坐床边。 三年没见徐允爵,头戴斗笠,一身黑衣,从一只锦鸡变成了一头豹子。 “堂堂小公爷变成了江湖人,怎么着,换路子了?” 徐允爵放下斗笠,抱着刚沏的热茶暖暖身子,淡淡瞥了姐妹俩一眼,开口直接把陆天明晕倒,“一起宰个皇帝怎么样?” 陆天明脑子转了一圈才问道,“高迎祥?!” “他算狗屎,就是你想的那个皇帝。” “为什么?” “我是暗中回来的,已经回来两天了,父亲和舅舅也不知道,南京撑不住你玩,我不回家都知道父亲准备做什么,他们大概会偷太子。” 陆天明挠挠头,“然后呢?” “你不在乎结果,会杀了太子,皇帝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我还真在乎,正统不能乱。” “我知道。” “那你扯什么淡。” “因为我知道你在乎。” 陆天明,“……” 小公爷看他不说话,喝了半杯茶,淡淡说道,“你已经囚禁了一个草原皇帝,父亲和舅舅还在跟你玩这些阴招,他们不知你这人面对皇族做事无底线。崇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弄个儿皇帝,咱们慢慢争。” “我有病啊,与你弑君。” “我在京城的消息来了,圣旨大概明天上午入南京。你得偿所愿,拥有威远大将军印,这是可以开府的将军尊号,专职开疆拓土,我知道你优先整合北方,对江南暂时没兴趣,塞外和草原太大了,送你百万人口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我为何要弑君?” “皇帝会阻止你灭虏。” “不好意思,我原先也没准备一战灭虏。” 徐允爵点点头,“那你更会弑君,皇帝会逼你弑君。” “用不着你操心,你为何想着换皇帝?” “江南不需要帝系,若是到那一步,藩王最好。” “这我信,但我不信急着弑君有什么好处。” 徐允爵放下茶杯,轻笑一声,“陆天明,你把江南作为最后,徐某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们这种人,不可能甘于人下…” “停!”陆天明伸手打断他,“你我兄弟心连心,屁话免了,说点实在的。” “实在话?!皇帝和那些老家伙会搅和,我们什么都做不成,杀一个皇帝,天下才能有更多的皇帝。” “哦,大概明白了!”陆天明沉思片刻摇摇头,“太快了,不是我的计划,等我攻江南的时候,也不在乎你经营成什么样子。” “不杀皇帝,你连反击都打不成。” 陆天明起身甩甩手,无所谓道,“弑君合作失败,大舅哥还有什么话?” 徐允爵被他这句大舅哥逗笑了,“你这人真是无耻啊,抱着徐家两个女人,与徐家男人说说笑笑,下手却狠辣无情。” “爱情,友情,亲情,与权力是两回事。” 陆天明说的轻巧,徐允爵却瞬间收起笑脸,一脸阴鸷,“是吗?现在拒绝我,你不出两个月会发疯。” 陆天明顿时嘶牙,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眼里全是戏谑。 刚准备开口叫人,徐允爵焦急摆手开口,又带着恼怒,“别别别,我认输,你要点脸,我来看你,你还扣押我,人不能这么无耻。” “那就说点实在话,陆某不仅扣大舅哥,还会带大舅哥去京城参加大战,让你混点名声。” 徐允爵起身站到他面前,认真说道,“陆天明,想必你知晓海瑞的故事,你在南京问罪侯伯,分他们的田给佃户,查封秦淮。 大家都猜到你会这么做。但你想过没有,大族没有多大损伤,分田不出一年我们就能拿回来,查封秦淮,你会让无数人失去生计。 那些靠秦淮生活的力工船夫、小商小贩,现在凑热闹骂我们,不出一个月,他们就会骂你多管闲事,你留下一个名,搅乱了秩序,最后还是更多的仇人。” 陆天明与他脸对脸,再次嘶牙一笑,“大舅哥比你爹敏锐,没错,我就是故意激发与海瑞一样的情形,就是要留下仇恨,老子给你们示范一下如何归治人心。 人人都说海瑞错了,那是他没有兵权,被你们反复羞辱也无可奈何,我不一样,我会给世人证明,海瑞是对的,损有余补不足乃天地至理,你们控制舆论、颠倒黑白的日子到头了。 南臣在京城留下无数烂摊子,老子只来一次,江南就受不了?太脆弱了?江南世家大族的死活关老子屁事?!” 第686章 海瑞未完成的事,我来做(上) 徐允爵不说话了,合作失败,但两人关系特殊,陆天明穿披风,与小公爷一起来到皇城军营。 外面下小雨,难怪小公爷戴着斗笠。 徐二爷常年在士子圈,却是个‘耿直’的家伙,一脑袋报复的心思,刚集合死士就被缇骑捅了菊花,顿时暴跳如雷。 董成虎嫌他太吵,关在房里让他过过嘴瘾,陆天明和小公爷来的时候,徐二爷还精气十足大骂。 “…董成虎,你给老子等着,一条狗也猖狂…去叫陆天明过来,无故扣押本公子,谁给他的胆子…” 吱嘎,门开了~ 徐二爷看着门口进来两个黑影,条件反射退后两步,顿时慌了,“怎…怎么?!陆天明敢私刑杀人?” 校尉随后挑灯进来,徐二爷才看到是老大。 高门大族的老大,那是真的老大,徐二爷顿时换作老实,“大…大哥!” 小公爷负手绕着老二转了一圈,阴沉问道,“谁的馊主意对付天明?抠抠搜搜又后患无穷,执行一个阴谋,竟然连关键过程都不控制?” “大哥恕罪,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咱爹的错。父亲和舅舅一定在谋划临淮侯、隆平侯、忻城伯的银子,也在谋划京城太子南巡,更让你灭杀那些替陆天明说话的读书人,对不对?” 徐二爷看一眼靠着门框微笑的陆天明,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回答… 啪~ 小公爷给老二甩了个结结实实的巴掌,把陆天明也吓了一跳。 “二弟,你我都三十了,三弟在江北领兵,你也该去锻炼锻炼,跟着咱爹学不到什么新鲜思路。人要吃一堑长一智,你平时经常在镇江,舅舅更难有什么好思路,长辈们把你害了。” 徐二爷委屈摸着脸,“大…大哥,你怎么能如此说父亲和舅舅。” “因为他们错了!” 小公爷说一句,又伸手屈指,邦邦敲敲徐二爷的额头,“二弟,我们先得保证自己输得起,然后才能赢得起,父亲和舅舅现在就输不起,所以他们也不会赢,你懂了吗?” 徐二爷眼珠直勾勾的,懂个狗屁。 小公爷叹气一声,“陆天明本来就是到江南玩玩,你不动他,他就是走个过场,你一动他,他立刻反击,皇城、勋贵、秦淮都不是问题所在。 让泥腿子骂两句又掉不了一块肉,贱民之所以贱,是他们畏威而不畏德,等陆天明走了,他们依旧是谄媚高门的贱民,我们现在反击,那是帮陆天明。 忠勇侯什么都不做,他就成了六十多年前的海瑞,海刚峰没做成的事,他做成了,那就会有更多的海刚峰,这叫大势,懂了吗?” 徐二爷嘴巴大张,意会到了,但说不出口。 小公爷又冷哼一声,“大势还会反复,我们还会控制江南,但时间一长,仇恨纷乱,贱民依旧会想念忠勇侯,这就是他的未来,这就是他引导控制下的民意,这还是大势,懂了?” 徐二爷在陆天明和小公爷脸上来回扫了两次,最后咬咬牙对陆天明道,“卑鄙!” 啪~ 小公爷又给了老二一巴掌,“混蛋,你怎么能指望对手做好人,陆天明的声势全部来自反击,你不动他,他就无法找到突破口。 再说一次,不要听父亲和舅舅的话,不要动任何人,听到了吗? 让百姓自己回味,等他们没了生计,自然会骂忠勇侯多管闲事,现在我们下场,只会吸引所有的仇恨,忠勇侯巴不得你杀人,愚蠢。” 徐二爷还算有救,怔怔点头,表示懂了。 徐允爵叹气一声,回头对陆天明道,“好了,你可以结案了,明日公审,我陪你,审完赶紧滚。” 陆天明嘿嘿笑了,“大舅哥这思维不错啊。” “作为一个失败者,身在深渊,看到的都是逆规则,这是你的话。后半句应该是:与正规则一对比,自然会知晓人性。” 陆天明点点头,“那就走,大舅哥再见,二舅哥,你敲诈我九十万两,别忘了给我九百万,我要给凤儿的孩子做生意,希望三个月内送到中都,否则妹夫我会派人来要账,他们拿着刀子。” 徐允爵制止二弟回答,慢腾腾道,“我给你送,银子很简单,若你有一天想弑君,记得联系我。回见!” 陆天明靠在门口,眼看两兄弟消失在沙沙的小雨中,还是没明白徐允爵在提醒什么。 大年初九,南京承天门广场人山人海。 陆天明打开南京六部和五军都督府大门,各衙门二楼也站满人,附近的东城城墙上也是百姓。 公审,很特别的公审,没看到罪人,却有一堆证人和山一样高的供词。 主审官依旧是段书恵。 南京勋贵、六部属官、江南大族,全坐在金水桥前,个个如坐针毡,接受百姓戏谑的目光。 复社士子有官身,所以他们也在官员后面,龚鼎孳为陆天明和徐凤爵作诗两首,赞扬了一下美好的战场爱情,男武女飒,至于身份,无所谓了,保命要紧。 周延儒把和稀泥功夫展示的淋漓尽致,只允许龚鼎孳公开歌颂陆天明,其余人不能抢百姓的风头,百姓才是歌颂忠勇侯的主力。 钱谦益等‘在野’的文人大儒就无所谓了,与百姓一样,一副看戏的心态,不停在街上溜达,既夸陆天明,也骂勋贵,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既不背叛原主,也不投靠新门。 段书恵在金水桥前,陆天明则在桥拱顶点,身穿金袍,大马金刀而坐,他俩头顶有伞,其余人帽子和衣服湿漉漉的,都结冰了,又不敢随便动。 只有代表魏国公的小公爷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嘴角一丝浅笑,淡淡看着众人。 整个承天门广场静悄悄的,南京四十万百姓屏住呼吸,压制内心火热的期盼,等待公审开始。 马蹄声噔噔噔传来,人群直起腰张望,来了。 八名骑士从人群通道到广场,当先一人大吼,“大明皇帝圣谕,东虏寇关,京畿危急,赐忠勇侯尚方剑、挂威远大将军印、出任军法总监督官,诛杀奴酋。 大明皇帝第二道圣谕,忠勇侯提督锦衣卫南镇抚,全权处置南京皇城空饷和贪腐案,不得放过任何逆贼。” 人群安静两息,齐齐跪拜,“吾皇万岁!” 陆天明起身,骑士下马,低头恭敬送上两封圣旨和一把尚方剑,陆天明身后本来就有一人捧着一把剑,现在两把了。 落座后朝段书恵挥手,“开始,百姓苦寒,半个时辰内结束。” 第687章 海瑞未完成的事,我来做(下) 段书恵觉得他用不了半个时辰,甚至一炷香都不需要。 因为罪证都查验过了,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人证物证齐全,官员又无权定罪勋贵。 海瑞是徐阶养的一把刀,段书恵是江南大族养的一把刀,这把刀还是被忠勇侯抡起来了。 “…崇祯八年元月初一,大明漕运钦差巡视南京,从秦淮河花魁中得知皇城宫人被暗中贩卖到秦淮… 皇城总管太监包庇,缇骑开皇城归案,以此引出皇城贪腐空饷案,本官与缇骑询问证人六万,皆能证明,皇城历代提督、总管、监督共同贪腐,每年吞噬大明税赋二百万两… 罪人即历代勋贵提督、历代内廷总管、历代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官员… 涉及上官、勋贵,按皇明祖训,皇亲国戚犯罪,嗣君自决,请全权钦差,忠勇侯,威远大将军…” 广场前站着一千名校尉,大声把段书恵的话传出去,百姓一阵骚动,齐声呐喊,“请大将军主持公道,请太岁主持公道…” 陆天明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红袍大员,又看了一眼最前方的徐允爵。 小公爷一脸笑意,伸手虚请,一副风轻云淡的贱笑。 陆天明起身,缓缓踱步下桥,官员和士子顿时轰隆起身,恭敬低头,百姓声音也慢慢停了下来,给足忠勇侯面子。 陆天明一直踱步到广场五十步附近,与看戏的百姓站一起,才缓缓侧身,一指皇城,大声吼道, “六十年前,海瑞海刚峰费尽九牛之力,都没有进入皇城看一眼,五十年前,他又来了,身为南京都察院都御史,海刚峰照样无法进入皇城。” “是谁在阻止他?!” “是那些世代欺压良善,贪墨税赋的贵人,这南京六部,养了一群不干人事的王八,这南京五军,养了一群专干兽行畜生。” “海刚峰六十年前巡抚应天,敲锣打鼓迎来,又泼粪大骂送走,就是这些王八和畜生干的好事。” “百姓的眼睛雪亮,谁都不能欺骗百姓,更不能欺骗历史。” “陆某四年前钦差晋陕,曾告诉晋陕百姓,陆某只为一件事,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今天,陆某钦差江南,全权承办皇城案,陆某只想说一句话:海瑞未完成的事,我来做!” “我来做!!!” 随着千名校尉的大吼,东城震荡回音,百姓愣了一会,齐齐下跪大吼,有人甚至激动大哭, “拜见海青天…” “太岁化身海青天再现…” “太岁青天现世…” 陆天明双手下压,示意百姓安静,对他们露出一个笑脸,回头再一指红袍群。 “十天前,他们认为陆某没资格管南京的事,他们认为这片天地他们说了算。” 错了,我陆天明为良心做事,不怕魑魅魍魉。 海瑞一心为民,两次在江南都失败了,被他们批驳的体无完肤,大明第一清官,被他们骂做庸官,肆意欺辱忠良。 为什么?!因为海瑞没有兵权。 陆某不仅有兵权,还有圣谕,这片天地黑暗太久了,今日,陆某做海瑞未完成事,用贵人的血,来洗刷这片黑暗,还百姓一片青天。” 陆天明的演讲很热血,百姓再次激动大吼,整齐欢呼,“陆青天、陆青天…” 金水桥前的朝臣低头发抖,勋贵冷冷看着他,只有徐允爵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好似又没估计到陆天明的行为。 陆天明慢慢返回金水桥前,负手轻笑,面对百姓。 董成虎拿着一张纸,站在身边,大声吼道,“今已查明,南京秦淮河花楼画舫老鸨、管事、领班共一千八百人,拐卖人口,欺压良善,十恶不赦,斩!” 百姓正疑惑罪人在那里,城墙上的人率先骚动起来,不一会,下面的人也看到了,缇骑押着男男女女一群人到承天门城墙,不顾他们叫喊,按到垛口,挨个脑袋砍,尸体直接扔下城墙。 鲜血瞬间把城墙刷成了红色,百姓失语又惊叹,忠勇侯还真的用血洗天,这样的官怎么不常驻应天。 行刑大概一炷香时间,墙下一堆尸体。 董成虎又继续道,“皇城宫人内侍领班以上、羽林卫百户以上,身为皇家奴婢,变本加厉欺辱贫女,丧失人性,十恶不赦,腰斩!” 这次人更多,更血腥,缇骑没有堵他们的嘴,嘶吼喊叫的声音让观众失语,但又痛快至极。 半截尸体陆续被扔下来,未死透的人在尸体堆里还惨嚎,官员士子不仅是发抖了,牙齿都止不住的响,无人敢看忠勇侯一眼。 一条血线流入金水河,天地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有人晕倒,有人呕吐,但更多人坚持看行刑。 非常沉默,又非常痛快,这个场景大概能流传很久。 董成虎又展开纸,“应天府、上元县官员和胥吏失察,斩!南京都察院所有官员失察,同流合污,斩!” 官员们大概没想到真的砍到他们头上,有人匍匐大声求饶,有人大声辱骂,校尉验明正身,拖出来脖子上一刀。 广场前顿时一片鲜血,一堆无头红袍在血水中,让百姓十分解气,个个兴奋挥拳,但他们还是没喊出来。 因为到了最不可能被问罪的人。 董成虎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展开纸,大声吼道, “中都提督临淮侯、羽林卫提督忻城伯、南京京营监督隆平侯,世代参与贪腐,辜负皇恩,夺世诰消爵,五服男丁斩立决,女眷流放塞外,夺三府五十万亩田产,均分世代佃户,夺房产店铺充京县县衙,立刻执行。” 校尉从皇城内拖出一群男人,隆平侯张拱薇顿时明白他被抛弃了,对徐允爵大吼,“姓徐的,你不得好死。” 他是唯一活着的白泽贵人,被校尉拖向中间,又朝陆天明大吼,“忠勇侯,你在造反,我家有丹书铁券,有胆杀了徐弘基,放过最大的罪臣,算什么海瑞…” 陆天明挥挥手,示意校尉放开,笑呵呵站他面前,“张都督,我给你机会了啊,七天都没找我,怎么?看不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丹书铁券,皇帝都难自保,丹书铁券有用吗?” “陆天明!”张拱薇大吼一声,“你这该死的…” 呛啷~ 陆天明把刀扔给校尉,张拱薇抱着自己的脖子,血箭喷射,仰头跌倒,身后上千人被押到金水河,手起刀落,顿时变为血河。 场面安静片刻,确认忠勇侯真敢杀勋贵,百姓被点燃,顿时用吃奶的力气大吼,“陆青天…陆太岁…” 陆天明享受片刻欢呼,让百姓发泄一下,双手下压,郎朗说道, “南京六部主官罪不至死,但为官不仁,杖二十;魏国公、怀远侯、诚意伯、成安伯难辞其咎,共罚银九百万两建设中都,各剥五万亩田产充任官田,杖二十,缇骑负责追缴,来啊,先行刑。” 百姓还震惊于罚银数量,校尉已提棒子到官员面前,举棒就打。 广场顿时充满嘭嘭嘭的声音。 官员哭爹喊娘,百姓看一群红袍在地下惨嚎,血水中扭曲躲避,顿时哈哈大笑,痛快,痛快至极,不枉此生。 周延儒躲在后面,看一眼脸色刷白的复社士子,再看一眼双腿发抖的钱谦益,一股尿骚味传来。 周延儒鼻子一呛,脑子清醒了,得赶紧去京城,留在江南肯定会被弄死。 校尉下手还是有节制,若是打老鸨的打法,他们都该死了,现在却个个哼哼呀呀在地上喘气。 徐允爵也没逃过,陆天明抱胸站在他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 小公爷忍痛站直,看一眼陆天明,同样笑了,“感谢天明开智,徐某永世感恩。” 说完他一扭头,对百姓大吼,“魏国公认罚,忠勇侯与小妹共同杀敌,情投意合,李氏即论罪,小妹就是忠勇侯的夫人,徐某三生有幸,罚银送往中都,重建中都。” 广场突然一片死寂,陆天明点点头,小公爷的确变猛了,跟他一样不要脸,跟他一样会玩规则了。 啪~啪~啪~ 安静之中,陆天明一边鼓掌,一边来到看戏的百姓面前。 “徐允爵说的对,我与国公府小姐情投意合,哪个情投意合的男人敢打舅子?哪个情投意合的男人敢论罪岳家?哪个情投意合的男子敢扫国公的脸面? 我陆天明就敢,小公爷徐允爵非常歹毒,他在借着我与国公府小姐的名义,分裂你们,蛊惑你们。 本侯可以想象,我走之后,贵人们故意制造事端,那些因秦淮河关门没有生意的小商贩,船工力夫会被利用,会被煽动起来仇视我,仇视分到田的佃户。 怎么办?海瑞都解决不了事,怎么办?” 陆天明连续吼了两声,百姓鸦雀无声,一息,两息,三息… 突然有人大吼,“请陆青天提督应天。” 又安静片刻,更多人大吼,“请陆青天提督应天。” 陆天明等他们叫了一会,连连摇头摆手,“陆某是威远大将军,刀子用来杀贼寇,不是杀官,除非官找死。 陆某会留下缇骑落实一切判决,中都待建,陆某会留缇骑在中都,头领就是这次办案的董成虎。 今天的一切,大家都看到了,谁还敢怀疑我陆天明做事? 若有人诋毁我,有人诋毁分田的百姓,有人故意闹事,那一定是罪人在指使,到中都去,告诉缇骑,陆某来主持公道。 陆某要告诉天下人,我就是有兵权的海瑞,朝廷不管的事,我来管。皇帝不杀的人,我来杀。朝廷能管的我管,朝廷不能管的我更要管。这就是我替海瑞做的事,为天地良心,斩一切逆贼!” 话音一落,所有百姓轰隆大跪,“陆青天,陆青天…” 陆天明在叫声中回头,缓缓踱步到徐允爵面前, “大舅哥,你知道三年前朝臣为何极度怕我回京吗?就是眼前的场景,我是新的海瑞,拥有刀子的海瑞,你跟我玩软的、硬的、阴的、狠的,统统不行,老子没有软肋,晒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徐允爵闭目,他刚才就不该开口,这些朝臣和勋贵没有一个吭声,他们不是傻子,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闭嘴,否则就像现在,稍微反击,立刻带来更绝的回应。 陆海瑞,算你赢了一局! 第688章 崇德皇帝不崇德(上) 崇祯八年,正月十一。 南京敲锣打鼓分田的时候,新鲜出炉的大清崇德帝,带领大军出现在距离喜峰口二百里的可苛河套。 先秦至汉初,中原朝代没有年号,汉武帝即位后,始创年号为建元,从此形成规矩。 一千八百年来,儒家取年号逐渐完善,遵循历史传承、指导治世的复杂学问。 年号得符合易经天地人三才之道,符合德政瑞兆,符合天下人心期盼,符合皇族政治现象,以此来承上启下,表达正统之义。 崇祯登基时候,礼部推算出四个年号,分别是乾圣、兴福、咸嘉、崇祯。 乾为天,圣则安;中兴甚,福满当;咸含戈,嘉为裕。前三个年号明显与天启有直接的传承关系。 崇祯心气高,自然选择了最后一个,谐音与重整相似,也符合他的治国理念。 朝臣从这一个年号就能看出来,皇帝不仅轻视皇兄治国能力,还有崇高的理想,锐意进取,要做大明中兴之君。 若是天启的儿子做皇帝,必然出自乾圣、兴福两号,按此推算,泰昌的皇孙若登基,必定是‘顺’意年号,以此整合天启、崇祯两朝,顺应天下民心,加固皇权正统。 这就是历史传承,天下读书人千千万,凑一起让他们取,也脱离不了这个寓意,否则就是学术不精的儒家叛逆。 黄台吉也取了个崇字开头的年号,来源肯定是出自辽东读书人,他们也是儒家子弟。 两帝同崇,证明两人既有开天辟地理想,也表达不同治世理念。 祯,寄希望于吉祥瑞兆,略显被动,皇帝锐意进取之下,显露出他的谨慎,实际表现却是手段欠缺。 德,这就简单了,黄台吉言简意赅,说他有包容天地的胸怀和理想,宣示用德行归治天下的手段。 说归说,做归做。 崇德皇帝到底崇不崇德,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六年前第一次入关,跟他爹一个德行,或者说建州女真这一窝都一样,明知阿敏和莽古尔泰只会杀人,还留下他们守城,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如今带十五万大军攻明,气势汹汹而来,崇德帝酝酿了一路杀意,准备血洗蓟镇,在大明脖子狠狠拉一刀,劫掠京畿,吸血补大清。 想法不错。 东虏前锋初八已经来到蓟镇边墙外,若是他们进攻,也许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偏偏斥候犯了习惯性错误,绕着边墙东西跑了五百里,给黄台吉的回馈是班军严阵以待,边墙后可能有重兵。 黄台吉不在意,有大军集结更好,正好一次性解决。 可苛河套与插汉河套中间还有分水岭,大军真正开始进攻,至少需要两天时间,这期间还需要向西摸清楚河套骑军的动向。 黄台吉所处的中军,真正的旌旗如潮,剑戟似林,漫山战马嘶吼声,骑军在休整,后队的火器兵则还需两天才能跟上来。 阿济格如今是前锋大将,中军大帐四十多名满汉蒙八旗将军,黄台吉一人端坐主位,其余人正听多尔衮指着地下巨大的舆图通报军情。 “诸位,现在可以肯定,山海关至少有十五万大军,他们粮草军械充足,是明朝最难攻陷的关卡,我们无法从辽西进入明地,此刻也无需考虑山海关的影响,反正他们多少人都出不来。 蓟镇千里防区,抛开山海附近二百里,西边靠近宣府的二百里,中间六百里区域,喜峰口即我们进攻方向。 无论明军防守多么严密,喜峰口不可能难住我们,但喜峰口后不远,就是蓟镇总兵所在的三屯营,明军就算战力堪忧,人数一定不少。 三屯营乃戚继光砌筑的险城,上次大清占据此城,皆因说服降将,此次难以采取同样的手段,我们时间有限,不能与明军在边墙纠缠。 喜峰口向东南百多里,为迁安、永平、滦州,派一支偏师监视即可,占城无用,明军也攻不出来。 大军入关后,经过遵化、玉田、蓟州、三河、平谷、通州,将直捣明朝京城,全程六百里,骑军三天,步卒五天时间。 这时候我们应该快,但也不能太快,陛下决定占据上述县城,劫掠粮草军械,老弱斩杀,青壮掳回沈阳。 这个时间大约七天,也就是说,正月二十,全军抵达明朝京城,是否攻城,根据对面人数而定。 在这之前,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通州、昌平有约三万大军固守京畿,密云方向约三万杜文焕的弓手,塞外御道口大寨还有一万人,这四万人在固守漠南,剩余兵力大约不到两万骑军。 骑军在哪里我们不确定,所以大清用兵京畿,陛下欲采取分进合击之策,各旗互相间距不得超过五十里,前锋、中军不得超过二百里,一旦发现明朝骑军,十万大军立刻围剿。 斩杀明军机动兵力后,万炮齐鸣攻明京,让他们困守孤城,大军趁机劫掠整个京畿,屠尽老弱,掳尽青壮,搜一切钱粮。 伺机向南攻陷更多大城,破坏西边内长城所有军营,在可能的情况下占京城,这就是我们本次出兵战略。” 多尔衮哒哒哒介绍的很清楚,众人听完齐齐躬身,“臣请陛下军令。” 黄台吉大袖一挥,“前锋阿济格为首两万,右翼岳托两万,左翼豪格两万,修整两日,正月十三,强攻喜峰口,入关立刻分开行动,其余人随中军而动。 朕首战立营于蓟镇,各部众将,不得拖延,不得手软,朕要一战打得明朝发抖,再也不敢窥伺大清。” “臣等遵旨,誓死报效皇恩!” 第689章 崇德皇帝不崇德(中) 新鲜出炉的大清军队士气高昂,从皇帝到士兵都有一股劈天的自信。 长城自出现以来,它的任何一处关隘地名均与战争有关。 哪怕很多关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也是悲中之乐。 喜峰口,古称林兰陉,宋、辽、金时称松亭关,相传元末明初时,家中男童久戍不归,家中长辈四处询问,千里来会,相逢于山下,相抱大笑,喜极而死,因此称喜峰口。 雄踞滦河河谷,左右高山对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喜峰口关有三重,三道关门之间由坚固的砖墙连接成一体。日字型的三道套城,六个接触点均有空心敌楼,与长城主体相连。 三面临山一面靠河,戒备森严,确是金汤之固。 再宏伟的关隘也是靠人守,阿济格对这里很熟悉,若知晓一万班军有一多半在此处,保准不会磨蹭。 正月十三,喜峰口外人比树多,山谷山坡密密麻麻的骑军,崇德皇帝黄龙旗在山顶招展,亲自督战破关。 阿济格摆了三个大阵,左右六千弓手,掩护中间五千重甲兵破关。 大清立国第一战,勇士们三呼万岁,嗷嗷吼叫,幻想撕碎明军的快感,大步冲向关城。 长刀寒光闪闪,杀气刮过古关,箭如雨下,大清兵锋不可阻挡,方圆二十里山头上传来山呼海啸的助威,声浪滚滚,似乎能震塌长城。 攻城的士兵在友军呐喊下如虎添翼,弓箭掩护靠近关城,呼呼甩绳钩,密密麻麻冲上城墙。 观战的士兵哈哈大笑,区区明军,不堪一击。 登上城墙的士兵没看到尸体,快速组织攻击阵型,盾兵上城后,东西两千人,盾牌举头顶,齐齐杀向空心敌楼。 靠近十步,前面盾兵打开一个缺口,露出大阵中粗壮的撞木,上百名士兵齐齐抬着冲锋。 咚~ 敌楼都在晃! 退后,再来! 咚~ 再来! 咚~ 咚~ 厚厚的门板都撞烂了,门却没开,从门板中间掉落几块土坷垃。 进攻的牛录才发觉明军毫无反击,呼叫士兵甩绳钩到射击孔。 四名士兵在同伴掩护下心惊胆颤攀爬上敌楼,从射击孔钻了进去。 “主子,明军跑了,大门被沙土堵死了,上面浇水,冻成一块,挖不动。” 两刻钟后,阿济格进入第一道关城,城墙上的士兵还没打开第二道敌楼。 关门更别想打开,门后是与城墙一样高的黏土浇水,挖门的进度还不如毁墙。 阿济格从绳梯上城墙,又下到瓮城内,再上再下,才来到兵堡。 士兵早跑没影了,一开始上敌楼的士兵能看到明军顺着驿道跑向东面,去山海关防区了。 十二爷在城墙上转了一圈,扭头看一眼拆墙的士兵,对着垛口狠踹,“混蛋,卑鄙,他妈的…” 大清国第一战,士气高昂的士兵无奈搞起了土木工程。 但城墙高五丈,宽三丈,哪能及时挖开…… 战马进不来,想派斥候也不可能,派步卒不仅无法查探消息,很可能是送死。 今天就这样了。 阿济格不想回去见黄台吉,崇德皇帝自己来了。 黄台吉行军不忘穿龙袍戴金冠,虎背熊腰、龙行虎步来到关城南门,望着滦河河谷无声。 喜峰口到三屯营地段全是小山,视线并不远,什么都看不到,派人去查探,也走不出二十里。 黄台吉看了一会,轻蔑一摆手,“小小伎俩,不值一哂,明军用如此大的心血堵门,可见他们毫无胆气正面一战,据城而守的老办法,大清这次让他们尝尝天佑大将军的厉害,明日入关,先屠一城壮威。” 众贝勒躬身大吼,“明狗胆怯,先屠一城。” 正月十四。 山上的城墙刨开也无法走爬犁,大清勇士被迫与三道关门较劲一天一夜,终于开辟了一条通道。 六万骑军从喜峰口一拥而入。 马蹄轰隆声中,变为前左右三军,士兵们挥舞手中长刀,包抄向三屯营。 戚继光当时建造蓟镇总兵府,并非为了屯兵险关,三屯营作为蓟镇总兵衙门所在,拥有天下最全的庙宇。 没错,戚继光为了团结南边士兵,解决士兵思乡之情,也为了降服蓟镇外的喀喇沁部,三屯营的政治意义远远超过军事意义。 这座城处于四面环山之中,有巨大的校场,也有巨大的瓮城,四周护城与主城除了守备府,全是庙。 武庙、文庙、土地庙、佛寺、道观是基本,连海神庙都不缺,上到三清玉帝、下到土地太岁,遍布城内。 阿济格来过这里,当然知道这里危险的地方在哪,三屯营与锦州一样,坚城并不坚,得先攻击东西两侧山上的军营。 只要攻陷军营,脱裤子撒尿都能尿进城,直接攻城,必定会被山顶的军营箭阵火炮压制。 豪格去往东南,阿济格与岳托四万大军中午把三屯营南北围起来,截断守军逃跑路线。 然后…全军一脑袋惊奇。 不至于? 只见三屯营四门大开,宛如鬼域,至少该有三万人驻守的地方空无一人,山顶上的军营更是连一杆旗都没有。 士兵们看到城墙上几个红漆大字,充满好奇,阿济格和岳托气得腮帮子发抖。 黄台吉亡于此。 阿济格和岳托短暂商议,派三千人入城清理,等候中军,岳托向西攻遵化、阿济格向西南攻玉田、丰润,中军今晚在遵化休息。 定计很快,士兵们入城,两人准备离开。 城门口就是校场,广场中间二十个超级大木桶,士兵好奇,持械警惕靠近,其中一人刚觉得自己一脚踩空,人就飞了起来。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飞沙走石,房倒屋塌,脚下的雪地冰层齐齐颤抖。 四万战马惊厥,掀翻骑士,原地乱蹦嘶吼,很多战马飞奔离去。 阿济格差点被坐骑掀翻,赶紧控马安抚,头顶噼里啪啦落下无数小泥点。 原本没在意,鼻子里却传来一阵恶臭。 十二爷疑惑伸手,从肩甲捏下一坨泥点,手指一撮,两眼一瞪,恭桶之物,呕,差点吐了~ 距离三屯营二十里的南山顶,两个年轻人举着望远镜看到四万人一团糟,淋了一场屎尿,乐得哈哈大笑。 第690章 崇德皇帝不崇德(下) 这两人是从锦州撤回来的亲卫营副将董护印、长城营副将宋子帅。 山下一千骑军,五百重骑,五百亲卫营精锐,但他们带着两千驮马,上面都是好家伙。 玩火药的奸诈伎俩,还得亲卫营,宋子帅则属于秦良玉的探马,刚刚来汇合。 两人笑够了,宋子帅一扭头,“真是太损了,这恶毒招也就你们亲卫营有。” 董护印一咧嘴,“这算什么恶毒,大将军说了,奴酋看到京城前,要让他感受我们的热情,要让他怒不可遏,要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们求着大将军出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喜峰口吃瘪,这顶多算衰,还没有竭呢。” 宋子帅顿时收起笑脸,“就你们五百人啊?” “是一千五百人,放心,咱们的地雷比戚少保的好使,保证一踩就响,奴酋想看到京城,要趟不少雷,东虏的战马没有经过火器训练,太容易受惊,骑军越多越是傻缺。” 宋子帅莞尔,向北看了一眼,“奴酋来了。” 董护印视线转向更远的北方,只见骑军护着无数爬犁大车,无边无际,旌旗如潮,天地都被东虏旗帜塞满了。 这季节确实方便运输,董护印面带戏谑,“乖乖,壮观啊,史无前例的送死规模,这片山里玩了三年,咱们闭着眼都知道地形,你该去抄后路了,气死奴酋。” 黄台吉的隐忍功夫出类拔萃,当然不会被气死。 四万大军用了半个时辰才重新整队,战马也累了,暂时无法奔袭。 黄台吉绕着三屯营转了一圈,本来也没准备在三屯营驻留,看到墙上的字更是晦气,留三千人守着就行了,心里还是惦记屠城。 东虏士兵屠城的心气全被调动起来了,明军既然跑了,明人不可能跑,非得杀几万人祭旗不可。 午后重新整队,四万人兵分两路,再次奔袭。 三屯营的南边,东到迁安、西到遵化,是冀东丘陵地区,东西百里,南北五十里,大山没有,一个个孤立的小山不断。 到遵化不足百里,玉田和丰润却在丘陵的南边。 阿济格自然需要跨越这五十里的丘陵地区,好在靠近三屯营,有官道、有驿道,四通八达,今晚肯定能攻陷一城。 想法挺好的,崇德皇帝刚送走前锋,教训又来了。 阿济格的前队已奔袭出三十里,后队刚进入丘陵中的官道,忽然传来打雷声,轰轰轰~ 三十里外再次飞沙走石,丘陵中升起阵阵烟雾。 黄台吉也会玩地雷,不认为地雷能杀多少人,但是…战马又惊厥了。 阿济格作为前锋,战马两次受惊,前队失足向南跑,后队失足向北跑,骑士们拉都拉不住,上万战马乱七八糟从山中跑出来,四散逃跑。 中军帮忙去安抚,原野顿时乱作一团。 崇德帝负手站在一座小山顶,皱眉看着乱七八糟的大军,微微握拳,眉头闪过一丝黑线。 宁完我到身边一躬身,“陛下,火药这么大的威力,明军在三屯营和山里至少埋了几千斤,明军这打法难以为继,但我们也不能万人以上行军,容易发生踩踏,五千一队,前后左右间隔二十里为佳。” 黄台吉扭头看向多尔衮,“十四弟怎么看?” 多尔衮比他更阴沉,“臣弟认为需要让所有人见血,破城三日不封刀,拖明人尸体攻下一座城。” 黄台吉点点头,冷漠下令,“派人追上岳托,分尸遵化,中军今晚到遵化休息。” 这就是努尔哈赤教导出来的八旗,生气屠城、不顺屠城、失败屠城、胜利屠城…只会屠城。 黄台吉就算满嘴虚伪,八旗也没改掉这个毛病,从大金到大清,东虏不屠城就浑身发痒。 嗜血刻在骨髓里。 阿济格和岳托遇到的是惊马,左翼豪格向东南,遇到的是‘空气’。 东面地势很平,一望无际,迁安、永平、滦州,空无一人。 一根毛都没有,别说钱粮,城里的房子连门窗都拆干净了。 豪格没办法,主动兵分两路,继续向东。 夕阳西下,快到抚宁的时候,眼前的场景让他深吸一口气。 抚宁西边有界河、界山,南北两条路,一条兔耳山、一条台头山。 不算易守难攻,但关卡无数日月旗飘扬,山上无数明军,对着他们哈哈大笑,十分欢迎他们进攻。 这里到山海关不足百里,一看就是蓟辽营兵,攻个屁,山顶一杆秦字将旗。 秦良玉亲守,两万人下马也无法强攻密密麻麻的明军。 豪格还算有魄力,摸清东边的情况就行了。 吹号,集合大军原路返回。 月光不错,豪格为了追上中军,连夜向西,迁安留下三千人作为左翼留守,继续向西。 路过三屯营,听说大军白天的遭遇后,豪格有不好的判断,明军显然采取了最合适的战略。 坚壁清野,不需要打,大清两个月也坚持不下来。 遵化向西到平原,才算进入京畿,豪格丑时来到遵化,果然如他所料,遵化依旧是空城。 但他赶上一场热闹。 十万大军绵延三十里,无数战马在河边营地休息。 咻咻咻~ 南边山坡上突然冒出无数火花,不等落地,豪格马上想起医巫闾山陆天明的歪招,立刻拉住战马,对大军高呼,“退后,退后!” 咚咚咚~ 果然,不是火炮,就是大烟花。 巨大的烟花在战马营地炸裂,一眼望不到头,照亮整个军营。 啾啾啾~ 战马三番受惊,没有骑士控制,马群瞬间形成踩踏,轰隆隆四散奔逃。 豪格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带大军选最近的丘陵钻进去躲避马群。 进入山谷立刻下令,兜圈子到南边把山里的那些家伙杀光。 ‘太子爷’反应很快,山区顿时全是战马奔跑声。 寅时,山南传来几处爆炸声,豪格勒住战马,等待回信。 该死的,明军这打法太贱了。 前军回报,大约两千明军骑马跑向西南,战马体力太差,追不上了。 豪格无奈放弃,骂骂咧咧来到遵化中军。 营地一片狼藉,帐篷散落一地,马车和爬犁倾倒不少,爬犁上的火炮也掉落,士兵们还在收拢战马。 来到城内,远远的就听到黄台吉的怒吼,“京畿无法坚壁清野,他们就在香河、宝坻、通州、顺义,探马回报,四城至少五十万,奔袭屠城,全部给朕杀光,尸体拖到京城,踩着明人尸体入京,破城五日不封刀。” 第691章 喷血的攻城,吐血的后路(上) 黄台吉又气得流鼻血了。 崇德帝当然知道不该发怒,关键忍不住啊。 太卑鄙了,只有杀戮能泄愤。 大军白天采取了宁完我的建议,前锋与中军并不在一起,岳托和阿济格依旧保持进攻能力,豪格这一路变成了后军。 上午辰时,黄台吉出动一百门火炮,两路各派去五千火铳兵,坐爬犁快速追赶前锋。 中军没法动了,一来战马没体力,二来人太密集了,必须扩展战场空间,分散进攻劫掠,不能给那些散兵游勇再次惊马的机会,否则战马还没看到京城就废掉了。 直隶湾到京城这一段,因地势低洼,水网密集,西到运河、东到开平、北到宝坻,潮河流域方圆二百里,有七八条河汇聚,浅湖不断,大大小小水淀子十几个。 夏季的时候,小船可以从天津卫到开平,冬季的时候,冰水蔓延,水淀子连成一片一片,小路也被覆盖,与辽东沼泽有的一比,枯黄的芦苇一望无际,脚下却是光滑的冰层。 这是天然隔离区,东虏可以通过,但很难一天走出去,那宝坻与香河就成了扼守京畿西南两个方向的要塞。 两城相距四十里,互为奥援。 岳托距离顺义还有百里的时候,昨天到玉田的阿济格已率先来到宝坻。 真正有人留守的城池,城墙上旗帜反而没多少,守军拿着特有的勾矛,阿济格一眼看出是白杆军。 到香河转了一圈,同样如此。 至少一万守军,有这些白杆军在,佯攻就没有意义,他们手中的武器非常适合砍绳钩,守城墙,身边还有盾兵,箭矢也浪费不起,安心等待火炮。 十二爷准备先拿宝坻开刀,拖着城内明人的尸体去攻香河。 守宝坻的主将是秦翼明、秦祚明两兄弟,眼看东虏在城下转来转去不攻城,他们更有耐心,风轻云淡坐在城门楼看东虏浪费体力。 下午申时,秦翼明起身惊讶看着北方,“妈的,东虏真有大量火炮。” 秦祚明顺着兄长的眼神望去,密密麻麻的爬犁载着火铳兵和火炮快速奔来。 东虏很快在北门外三里设立炮阵,左右两翼五千火铳兵和五千骑军,这是真正的攻城。 秦祚明扭头对城墙大喊,“躲炮,躲炮,留下一哨观察,下城墙去。” 白杆军闻言扭头,从台阶、绳索快速下城墙,躲在墙根下的值房内,城内鼓楼也警钟大作,百姓纷纷回屋或到墙角躲避。 宝坻有瓮城,秦家两兄弟从城门楼快速返回瓮城箭楼,躲在厚厚的砖墙后,看东虏攻城。 十二爷抱着一鼓作气的心思,等炮阵展开,立刻下令开火轰击城门。 砰砰砰~ 天佑大将军炮比佛郎机猛,但又远差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与明朝最强的虎蹲炮差不多。 碗口大的铁坨子呼啸而来,嘭嘭嘭砸到北门。 门楼木屑横飞,瞬间被砸塌。 城墙尘土飞扬,青石碎裂声入耳。 城门…扑扑响,如同砸泥里一样。 阿济格等火炮轰击三轮后,看清城门的布置,十二爷顿时朝宝坻城怒吼一声混蛋,差点气死。 城门早被打烂了,但里面和喜峰口一样,厚厚的黏土浇水,结结实实的一块。 继续轰击城墙? 消耗太大了,炮弹没有带足,关键轰个豁口也没用啊。 秦家兄弟在箭楼看得大乐,这乌龟打法很爽啊。 粮草充足,还有城内还有神机营五千炮兵,守个县城轻而易举,东虏想入城,至少得死三万人。 咦? 东虏还敢攻城? 阿济格还是忍不住要试一下,五千火铳兵和五千东虏弓兵下马朝北门而来。 明军立刻吹号。 城墙下等候的士兵快速返回城头,这次不是白杆兵,而是神机营。 炮兵两人一组,抬着佛郎机炮火速抵达墙头,放到垛口事先准备的沙土炮台,顿时密密麻麻全是炮口。 秦翼明朝冲过来的东虏狞笑一声,等他们到一里,亲自吹响尖锐的哨声。 嘭嘭嘭~ 拳头大的铁坨子没东虏火炮猛,打步卒足够了。 杀气腾腾冲锋的东虏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铁坨子,鲜血横飞,残肢断臂抛洒。 后队的阿济格目眦欲裂,大吼,“退兵,退兵,快退兵…” 迟了,佛郎机是子母炮、速射炮,每门炮至少配备三个装填好的子铳,发射完可以快速更换,十几息时间就能开第二炮。 火铳兵还乱做一团的时候,墙头嘭嘭嘭又来了。 一片血淋淋的场景,嘭嘭嘭,两翼的弓兵也捎带挨了一场铁雨。 三轮过后,神机营士兵抬起佛郎机飞速下城墙,只留下盾兵和长矛兵。 城外的阿济格惊疑不定,不可置信,刚才城头有多少佛郎机? 一个垛口两门,八百门佛郎机? 阿济格被自己的口算惊着了,进攻的副将同样一脸惨白来到身边, “贝勒爷,至少七百大佛郎机,死了四百人,受伤千人,大概一半兄弟活不了。” “撤…撤三十里,到鲍丘河东岸扎营。” 十二爷认栽了,攻个小小宝坻,需要四万弓手同时掩护,大清有这实力,没这魄力。 他打完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北面的岳托才开始进攻顺义。 这里的主将名义上是忠勇侯的堂兄,忠诚伯陆晖带领三千班军,实际上是宣大军务总理曹文诏麾下,副将柳国镇带领的四千步卒。 他们从居庸关而来,刚到两天。 顺义同样堵死了四门,只不过陆晖时间宽裕,堵门用的是布袋装土,浇水后如同巨大的青石。 岳托与阿济格一样,对这乌龟阵喷了一口唾沫,下令万人攻城。 这里的守城方式不一样,班军拿门板盾牌蹲在垛口护着四千步卒。 东虏箭如雨下,顺义如同海浪中的礁石,随时可能覆灭。 一万人四面跑到城墙下,哗哗扔上墙无数绳钩。 守军没有砍绳子,东虏爬到半路,从门板和盾牌后扔出无数冒烟的竹筒。 轰轰轰~ 东虏士兵扭曲着怪异的姿态凌空飞舞,爬上半墙的士兵被飞石射落,城墙下瞬间一堆残尸。 一个照面,岳托与他十二叔一样,大吼退兵。 两人全老实了,想入城,得踩着自己人的尸体。 第692章 喷血的攻城,吐血的后路(中) 正月十四。 东虏入关仅仅一天,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诠释了一遍左传。 崇德帝怒吼没用,阿济格和岳托很快认清现实,放弃较劲,千人一队,各派出五千骑军,扩大斥候范围,寻找明军机动兵力动向。 顺义与香河之间的城池,是位于运河西边的通州和漷县,沿着运河丘陵,城镇和军营不断。 阿济格与岳托同时盯上这片区域,晚上子时,两路大军的主将在运河东边的虹桥镇碰头。 虹桥镇百姓也撤了,但这里没有拆门窗。 两人顺着运河南北跑了五十里,后半夜到虹桥镇立营,展开舆图。 阿济格伸手一指南线,开始核对交流军情, “宝坻、香河、漷县、通州,这四座城池把明京南线护住了,宝坻南边二百里没有城池,但我去看过,地势太低,河水冬季结冰后到处蔓延,水淀子都连起来了,找不到路不说,也无法及时通过,难以探知天津卫以西的情况。” 岳托指一指北线回应,“斥候快马回报,北线只有顺义和昌平有人守城,他们竟然把平谷、密云、怀柔的人都撤了,蓟镇千里防区,除了山海,千里无人,若我们无法进入城池,坚壁清野属实厉害。” 阿济格点点头,“还有更麻烦的事,我们可以合并攻城,冒着伤亡万余人总能进去,但无法确定城里有多少粮,就算有粮,若破城前守军烧毁,那我们可以直接滚了,杀人再多只能泄愤,于事无补。” “那我们明天进攻通州北面的军营和城镇,听说忠勇侯的外庄和祖坟都在三里屯,去烧了外庄,刨了陆家祖坟。” 阿济格怪异看了一眼岳托,“为什么?激将法?” “没错,十二叔觉得怎么样?” “刨祖坟当然会让张维贤暴跳如雷,但他会轻易出击吗?” 岳托想了想,迟疑着摇头,“大概不会。” 阿济格斩钉截铁道,“肯定不会,刨皇陵都无法改变明朝策略,瓦剌就是前车之鉴,俘虏皇帝他们都换一个,刨祖坟除了恶心自己,不会有任何实际意义。” “十二叔有何高见?我们等中军三日后到运河?十多万人啃不动一个县城,对大清士气不利。” “我们那里都啃得动,关键不值得,这才是棘手的地方。宁完我的建议很对,中军找一个驻地,其余人万人一队,齐头并进向南,明朝不可能连保定、真定也坚壁清野,我们劫掠不了顺天府,但可以监视他们,大军劫掠北直隶其他各城。” 岳托摇摇头,“十二叔单纯考虑军事问题,陛下应该不会同意,大军没有在顺天府获得钱粮,没有挫败明军士气,不会贸然南下。” 阿济格无奈叹气,是啊,这是政治问题。 两人对舆图苦思的时候,天亮了。 上元节了。 大军比原计划快,两天就到了运河,但无法寸进,这仗太憋屈了。 吃干粮期间,北面斥候连夜赶回来了。 “两位贝勒,内长城竟然空无一人,我们随时可以进入宣府。” 阿济格与岳托对视一眼,前者眉头一皱,“又是这一套,我们绝不能进山,闭着眼都知道,宣府至少有五万弓手在山里,我们伤亡不起。” 斥候再次躬身,“两位贝勒,皇陵空无一人,兄弟们进入皇陵所在的山谷,享殿、神道完整。” 阿济格与岳托再次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燃烧的怒火,太卑鄙了,这是故意的,烧皇陵是帮英国公和忠勇侯。 岳托起身拱手,“我先汇报陛下,咱们派少量人到通州城和军营看看。” 阿济格同意了。 用不了一天,两人会因为这个决定后悔死。 通州,北方通衢。 因商业壮大,但建设和配套都到了瓶颈。 二百年来,运河两岸密密麻麻的停泊码头,军营、民居、货栈…毫无规划,南北绵延二十里,城内连两成百姓都没有,通州城就不该有城墙。 若黄台吉把京畿所有县城打一遍,他就会发现,通州防守最薄弱,只要大军齐齐进攻,这里就是通往京城的唯一通道。 所以通州城里没百姓,哪怕城头有旗帜,有士兵。 这里是陆天明划定的唯一战场,通州的基建实在太乱了,这年头百姓看重祖产,没有拆迁的概念,建设商业城的计划完全没基础。 既然战争来了,那就让黄台吉做苦力,搞搞拆迁工程,逼着东虏在通州大战,战争结束后,百姓去北面分地。 城头上有四个人,李述孔、董护印、还有山西副总兵周遇吉和中都返回来的曹变蛟。 周遇吉是长城营主将,山西的重甲兵只有五千人,两千人在宋子帅手里,剩下的人都来了。 长城营的训练方式都一样,经常到塞外轮战,骑马赶路,下马杀敌,不会骑射,略懂骑砍。 按照计划,宋裕本派重甲兵做先头部队防御京畿外围,周遇吉没找到机会,干脆来这凑热闹,曹变蛟则是陆天明从中都撵回来,配合亲卫营作战的游骑。 三支队伍加起来,城内八千人骑马。 可以迅速撤退,但此刻人马却不在城内,重甲兵、骑兵拿着长刀和弓箭,全部三十人一组,与亲卫营在运河两岸的民居里,非常分散。 大将军令,通州到三屯营的战斗全部由亲卫营完成。 城墙上的四人很清楚,陆天明在故意刺激东虏发怒。 防御作战,新军战力可以发挥的淋漓尽致,一来练战术,二来练练军魂胆魄。 若一开始就扯出几万人大战,那是二逼,符合黄台吉的作战思路。 陆天明斗心无数,好不容易引诱东虏倾巢出动来送死,下面的人当然珍惜机会,玩的很有耐心。 董护印看了一会形势,扭头下城墙,到东边民居里指挥战斗。 三人身边没几个士兵,东虏若是五万人以上强攻,他们会立刻撤离通州,此刻东虏只派出三千人,东西分散开十几里,齐头并进入民居搜索,距离西岸的城墙很远,死光都不可能过来。 周遇吉闲着无聊,坐垛口淡淡说道,“大将军建了一支陌刀队、陷阵营,战法却不是陷阵营的战法,哎,也许我该跟老李去西域走商。” 李述孔放下望远镜,哭笑不得道,“老周你阴阳怪气骂谁呢,我是忠勇商号大总管,但我也是亲卫营副将,就不给你指挥,气死你。” “切~~老子不稀罕,长城营会堂堂正正正面硬撼东虏,亲卫营真正的指挥是董护印,你不过是个后勤总管。” “看不起人,过几天我让你看看亲卫营的狗群,南边二百里才是我指挥,等东虏大军靠近,让奴酋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第693章 喷血的攻城,吐血的后路(下) 运河东岸一处货栈阁楼,眼看东虏分作十几股进入城镇,从外围挨家挨户搜索,董护印露出一丝狞笑。 通州除了能拿走的物资,固定东西全部完好。 大将军还在南边,京城这时候没人做主,但大家都知道该做啥。 用大将军的话说,大明一直有超越东虏百倍的实力,却被朝廷权争拖住了,文武互相掣肘,前线从未真正令行禁止打过一次仗。 这次防御作战,一人说了算,令行禁止,文武全部配合,不用打就赢了一半。 咻~ 前边一声尖锐的哨音,民居房顶突然冒出百名弓手,向一队东虏连发三箭,不看效果,跳下来消失。 东虏死了七八人,牛录大怒,集合三百人顺着巷子追击。 咻~ 又是一声哨音,长城营扁担似的长刀凌空出现,追击的东虏直接被腰斩,后面的士兵大惊失色,惊恐后退靠向土墙,民居墙缝此刻突兀伸出更多的长刀。 重甲又怎么样,只要武器合适,照样扎穿,哧哧哧,东虏一个敌人都没看到,在巷子里死了一半。 剩余人惊呼过后,十分勇猛,翻墙试图近战,结果落地后,迎接他们的是狞笑等候的亲卫营士兵。 双手持铳,嘭嘭嘭,一铳一个。 虏兵顿时惨嚎不止,明军没有补刀,也没有补射,留下重伤的人,翻墙从另一边离开。 这一牛录已经死光了,后面的东虏追过来,只看到一地死尸。 虏兵临死前撕心裂肺的嚎哭让每个人双腿发抖,安静的通州在他们眼里如同嗜血的魔鬼。 但他们不敢撤,也不能撤,重新回到主街,打起精神,张弓搭箭,小心翼翼互相掩护向前。 咻~ 四周扔过来几个冒烟的疙瘩,轰轰轰~ 晕头转向中,弓箭手又出现了,哧哧哧,一顿收割。 董护印在阁楼看的大乐,小规模进攻,来多少死多少。 黄台吉若想过通州,就得给大将军干活,拆房子前进。 三千人巳时进攻,一个时辰后,回到东虏阵中不足一百人,个个带伤,面露惊恐,显然被巷战的新奇打法吓坏了。 他们连敌人都没看清。 阿济格和岳托看到士兵眼里的恐惧,他们也很震惊,三千人死光了,竟然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消息,甚至不知道通州有多少人。 这么大的一个城镇,前锋完全无法吞下。 卑鄙啊。 谁说宣大步卒不能离开防区作战? 没有山脉,那就据城为山,没有兵堡,那就利用民居。 连绵不绝的房子就是宣大的边墙关堡。 任阿济格身经百战,面对这么一个‘开放’的战场,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中军的步卒和火力。 午时过后,向漷县、榆河方向查探的斥候回来了。 带回来的消息在意料之中。 京郊各城池全部在固守,周围不见人影,但入城镇查探的兄弟一个都没回来,到处隐藏着嗜血的明军。 京城南北方向有明军三千骑兵游弋,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时间一长,斥候容易被围杀,东虏又伤亡不起,无法缠斗,只能退回来。 阿济格虽然气愤,但理智告诉他这才是明军,崇德帝妄图一鼓作气,秋风扫落叶的攻势不可能出现,老老实实准备啃骨头。 前锋在咬牙切齿的时候,东虏后队获得同样的待遇。 可苛河套,即明初大宁都司所在的宁城,老哈河在此绕了个大弯,向北流入西拉木伦河。 河套是燕山山脉的一个‘豁口’,东西五十里,南北二百里的平缓地区,三面环山,北方出口就是草原,出口西边是红崖子山。 黄台吉在红崖子山、可苛河套、喜峰口,以及分水岭的插汉河套、西边百里的喀喇河套、五个地方各留下一支人马。 彼此联络,互为奥援,这就是东虏后路。 总共两万人的后路,黄台吉已经非常谨慎了,但他忘了一件事,明军重甲兵拿前锋没办法,人数对等的时候,优势非常明显。 精锐向来只会出现在正面战场,这是敌我双方一贯的作战思路。 陆天明从不这么认为,哪里能杀人,精锐就去哪里,这才是战争。 宋子帅与董护印确认东虏中军到三屯营后,他就返回抚宁了。 带麾下两千人,与宁远伯李尊祖带一千轻骑,三千人从青山出关,先向东五十里,然后从小路昼夜潜行,来到可苛河套。 陆天明给了李尊祖两千轻骑,却没给他军事任务,配合官员坚壁清野后无所事事,秦良玉想看看他的兵才,让他与宋子帅活动活动。 此刻的可苛河套,五千虏兵驻守,河边无数空爬犁,上面草料堆积,营地三面防御,距离山脚两里左右,三面山顶还有了望哨。 宋子帅和李尊祖此刻却在他们北面,爬在山顶把整个营地看得清清楚楚,真虏并不多,顶多一千人,剩下的人大多是汉奴,混杂少量蒙古八旗,一支专职搞运输的后队。 李尊祖向北面红崖子山方向隐隐看了一会,疑惑说道,“奇怪啊,十万骑军粮草消耗很大,东虏随身携带的粮草并不多,大军粮草哪去了。” 宋子帅一直盯着营地,闻言冷哼一声,“粮草一定在草原,红崖子山东面,那地方无法偷袭,也无法围杀,随时可以撤退,安全的很,奴酋很谨慎。” “哦,那可苛河套就是个中转,难怪有这么多降兵,下面顶多有五天的粮草,丢了也不影响大局。” 宋子帅放下望远镜,舔舔嘴唇道,“西边截后路的是曹鼎蛟,估计还有三天才能到位,李伯爷说说,我们是动手呢,还是等等他?” 李尊祖下意识扭头看一眼山谷中的精兵,犹豫说道,“战机稍纵即逝,为何要等?有军令吗?” “没有,大将军从不给具体要求,伺机而动是唯一的军令,秦将军也没说。” 宋子帅一边说,一边从身后亲卫手里拿过舆图,指一指西边道,“插汉河套位于可苛河套与喜峰口之间,喀喇河套在此西边百里,红崖子距离我们二百里,咱们这位置太好了,再过几天,东虏可能补齐退路东边的防御,到时候大队人马就过不来了。” 李尊祖点点头,“没错,就算曹鼎蛟到位,也是先接触喀喇河套,一时无法威胁后勤运输,咱们现在是钻了个空子。” 宋子帅把舆图还给亲卫,扭头下令,“全军出击,左右钳形大阵,轻骑在身后掩护,烧了这些粮草,给奴酋过一个火热的上元节。” 第694章 战争又回到了熟悉的味道 两人从山顶滑下来,整备出击。 塞外风大,河面结冰和坚硬的积雪很滑,不利于奔袭。 李尊祖以为骑军会以最快的速度奔杀,没想到长城营截断北面的路后,分成两股,前后四列,排着整齐的队形,战马咚咚咚小跑,匀速杀向营地,一点都不急,轻骑在后面甚至有时间打转。 步伐小,战马很稳,如同两堵墙,拍向东虏营地。 东虏守将是巴布海,努尔哈赤第十一子,母亲是庶妃,女真的规矩,既看出身,也看战功,皇子不一定就是贝勒。 巴布海只是一等甲喇章京,相当于明军参将,连八旗副都统都不是,非大臣非大将,黄台吉这是因材施用,以家里人名义做后勤,带领汉奴运粮草。 没见过铁甲军攻势的巴布海很狂妄,让一千真虏和蒙古骑军上马对战,剩余人在营地据守。 宋子帅在骑军身后哈哈大笑,老子果然英明,毁掉这个营地,还有时间去红崖子山捞一票。 东虏能对付重甲兵唯一的利器是火铳,蒙八旗张弓搭箭,长城营直接无视,长刀平举,在他们惊讶中接战,瞬间扎穿,后面的依次跟上。 老规矩,长刀横劈,东虏骑军连人带甲被劈烂。 一个照面,巴布海大惊失色,慌忙逃入营地。 营墙就是竖起来的爬犁,长城营前面的士兵靠在爬犁上,第二排抱腰,在李尊祖目瞪口呆的神色下,瞬间搭起几道人梯,后面的士兵踩着兄弟肩膀直接跳入营地,长刀如旋风般滚杀。 这仗打的叫一个痛快,轻骑营地外张弓搭箭,轻松掩护重甲劈杀,收割人头。 一刻钟后,草垛燃起熊熊大火,营地南边冲出一群骑士,大约两千人逃向南边的山中。 没办法,宋子帅和李尊祖带的人太少,无法围杀,这时候也不可能入山与插汉河套大军对峙,士兵们收拢马匹,带着缴获的弓箭,火速撤离。 但他们不是回家,红崖子山守军看到黑烟一定会来,先对冲弄死他们,把后勤线彻底搅乱。 这边的战斗也就这样了,重甲兵就像跑到妖怪肚子里的孙悟空,再厉害也只能蹦跶一会,等妖怪反应过来,就会把他们‘吐出来’。 正月十六。 黄台吉中军从遵化出丘陵地带,进入京畿平原。 过蓟州未停留,三河县城近在咫尺,中军却向北一转,到蒋福山的甘泉寺扎营,传前锋阿济格和岳托到中军议事。 蒋福山是平原边的一片小山脉,三河、平谷、蓟州县城的中心点,距离三城均不超过四十里,距离宝坻、香河、漷县、通州、顺义,统统八十里。 地图上看一眼,完全处于扇形中心点。 从此刻起,大约十二万大军全部分开,除中军两万精锐,十万人从北向南一字摆开,一副平推明京的阵势。 黄台吉认真了,这才是倾国大战,妄图以少击众,多路出击,摧城拔寨,侮辱明军,也侮辱自己。 阿济格和岳托到中军大帐,并未见到其他将军,只有多尔衮和宁完我在舆图前发呆。 “老二,宁管家,什么情况?” 这称呼阿济格只有一人用,实际有点犯忌讳,但他们兄弟一直这么叫惯了,宁完我只能当做没听到。 多尔衮直起腰叹气一声,“我们对明朝的信息太少了,直隶湾水面过来一位南边的朋友,他带来很多消息。 其实主持整场战事的并非张维贤,而是曾经与十哥、十二哥大战的陆天明本人,我们在辽西遇到的确确实实就是他,这家伙跑到辽东就是为了糊弄天下…” 阿济格听了个完整的故事,倒也没生气,很快找到关键,开口问道, “所以当时十哥在骗我们?济尔哈朗害怕担责,也在骗我们?” 多尔衮摇摇头,“他们都被骗了,十哥和济尔哈朗根本没看到陆天明本人,从山脚看到熟悉的身影就认定是陆天明。” 阿济格凝重点头,“我说怎么现在的明军充满诡异,莫名其妙觉得熟悉又陌生,陆天明这妖人出身锦衣卫,根本不会正儿八经作战,全是卑鄙的玩法。” “是啊,很卑鄙!但也很有效!”多尔衮感慨一声,“对了,南边的朋友说,陆天明还在山西呢,短时间内就没准备与我们作战,故意消耗我们的锐气。” 阿济格眉头一皱,“一听就是假的,陆天明作战习惯跑,看似在固守,其实到处能活动,他不在京城,但也绝不可能在山西,南边的这位朋友也被骗了。” 宁完我啪啪拍手,“十二爷一针见血,陛下也判断陆天明不可能在山西,明朝现在名义上督师乃首辅温体仁,实际是威远大将军,总监督官陆天明,我们不能用以前看待明军的眼光作战,一切要小心为上。” 岳托这时插嘴,“后路发生了什么事?豪格为何出关?” 多尔衮答道,“锦州那两千重甲骑军在塞外,他们攻陷了可苛河套留守的人马,烧毁大军五日粮草,奔袭红崖子山守军时,遇到留守的火器兵,火器克制重甲,他们损失百人后,撤回山海关。 陛下已抽调中军五千火器兵回去守后路,锦州留守的人马也可以来了,那边不会有任何战事。 现在我们确实需要重新布置,按我们的一贯想法,精锐应该在守山海关或京城,陆天明不一样,这家伙把精锐扔出去,然后坚壁清野,封堵要塞四门固守。 京畿到处是王八,偏偏我们不能跟他们耗,若我们挨个去攻城,那就上当了,可能连京城都看不到,就得班师回朝。” 阿济格点点头,“不错,我们得改变作战思路,之前的计划用不得,陆天明那妖人到处是歪招,绝对不会正面作战,各路大军必须随时保持联络,小心再小心。” “不,他这次就是让我们去攻城,这就是明朝的正面作战!”后帐一声威严的声音,黄台吉迈步来到大帐落座。 众人连忙见礼,阿济格看黄台吉没有生气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黄台吉摆摆手,声音不怒自威,“坐,朕想起父汗一句话:明朝的虚弱是假象,一旦出现令行禁止的权臣,大金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朕如今深刻感受到父汗的英明,明朝可以败十次、二十次,我们却不能败一次,对付陆天明的关键,不在战事,而在朝堂,要让他失去对各城的控制。” 黄台吉说完闭目养神,这是考校人呢。 阿济格听这话,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余光瞥了一眼多尔衮,凝声说道,“之前计划的确用不得,我们得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事,强迫陆天明出城应战。” 岳托则说道,“以前与大清联系的明人现在都断了,也许我们应该熬熬耐心,看看流贼或朝堂有什么惊喜,正面作战效果可能好,也可能不好,微臣建议毁了明朝皇陵,先给陆天明找点麻烦,玩卑鄙嘛,咱也会。” 黄台吉睁眼扫了两人一眼,呵呵笑了,“十二弟和岳托说的都对,一边打一边压迫造势,我们都得做,朕如今摆开架势,就是要平推通州向京城。 你们还记得崇祯狗皇帝的罪己诏吗?他当时用大义逼迫陆天明去剿匪,如今我们入关,陆天明又得勤王,压力全反弹回皇帝身上。 北方也许大多数人乐意看到陆天明大权在握,令行禁止指挥作战,但最不愿看到陆天明胜利的人,恰恰是皇帝。 崇祯用陆天明,是让他把我们逼出边墙,让我们无功而返,仅此而已,陆天明若有反败为胜的征兆,那就是逼皇帝杀他。 这是阴谋层面的事,我们很被动,但可以等等看,给暗中的朋友时间操作,也许会发生有意思的事。 再说回战事,我们既定目标不变,只有靠近京城,里面的鬼怪才能动起来,南边的勤王兵马才能放弃流贼全力来支援,那个自称兴武帝的高迎祥才能趁机作乱,帮我们摧毁明朝军心,用官场和百姓的压力逼迫陆天明出城大战。 野战我们不怕,哪怕陆天明有二十万步卒,他也无法取胜,所以通州要打,但不能快,大军每日出动,不入城,挨个拆民房,踏平北方通衢之地,削弱明朝后续战事能力。 军情快马日行四百里,五日是天下反应时间,那我们十日后踏平通州即可,早不得,迟不得,按此时间各自准备。” 黄台吉说完,四人很快明确了重点,论人性阴谋,黄台吉就是大清魁首,他们没觉得不妥。 岳托犹豫问道,“陛下,那我们毁皇陵也急不得,先挑一个,不能全毁?” “没错,得慢慢毁,明日你带五千人去昌平,把天启的陵墓和享殿烧了。” “是,微臣明白了。” 这个位面的黄台吉,最终也选择去破坏天启的皇陵。 可能是天启皇陵名为德陵,让黄台吉觉得一个死人称德,与他这个活人称德犯冲,得毁了朱明气运。 总之,大清兵锋被遏止后,倾国大战真正开始了。 黄台吉选择了爱新觉罗氏起家时最擅长的赛道,竟然在大明京畿玩起了分化利诱、纵横捭阖、暗度陈仓。 第695章 皇帝永远是最大的叛徒 正月十七。 陆天明身穿普通将士的铠甲,在通州城门楼二层,望远镜扫视东岸。 身后一群人,温体仁、张凤翼、孙传庭、宋裕本、张世泽、李述孔、周遇吉、曹变蛟。 初九下午离开南京,到山西转了一圈,已经回京两天了。 不想跟京城的人啰嗦,一直在京郊巡视防御,大军还在西边山里呢,今日不得不把人集中起来商议点事。 远处的东虏真的在拆墙,陆天明眉头紧皱,老子还没发挥两成功力,黄台吉就乖乖听话,这默契也是没谁了。 放下望远镜,看温体仁有点紧张,嗤笑一声道,“温大人,这里很安全,黄台吉不是傻子,倾国大战却在通州拆民房,虽然是我们的计划,但他如此听话,难免哪里有点意外。” 温体仁犹豫摇摇头,“京畿战事朝臣没想到你的手段,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既不会捣乱,也不会配合,京城并不能对外联络,一切都为战争,若没有发生战事,意外也不是意外。” “有点道理,我准备避敌锋芒,挫败东虏的锐气,没想到他们自己主动磨蹭起来了,劳师远征又有耐心,证明他有绝对的把握,搞得我反而没底了。” 张凤翼轻咳一声,“大将军,天启元年之前的东虏就是这样子,天启元年之后,奴酋在草原、朝鲜所向披靡,辽西又处于颓势,让朝臣误以为东虏战力很强,其实努尔哈赤一直很阴险。 崇祯四年大将军虐杀漠南一万人,宣大的战事让东虏心生警惕,此刻的反应很正常,他们做不出什么剑走偏锋的应对,只会恶心人。” 陆天明扭头瞥了他一眼,“东虏本就奸诈阴险?” “没错,重金收买内应,收买高官,用官场的力量对付前线将官,努尔哈赤根本没有真正赢过一场战斗。” 陆天明挠挠额头,皱眉看着他,有点生气,“张大人,现在是战争时期,是你死我活的斗争。马后炮就不说了,奴酋倾巢而出,却在通州撅起屁股靠屁吹火,你竟然认为正常,陆某应该信吗?” 张凤翼顿时脸如猴腚,孙传庭出列拱拱手,替朋友解围,“大将军,尚书说的没错,只是他不方便直接说。” “嗯?!什么不方便?” “陛下还未收到东虏入侵军情前,永平府就在坚壁清野,随后顺天府立刻开始回撤百姓,在天下人的印象中,坚壁清野没有两个月做不到。 下官却用十天做到了,一来大将军和温大人下了死命令,大军帮助百姓运输撤退。二来您给每户十两银子、一石米,不撤退一律视为叛逆论罪,百姓生怕您后悔,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完成坚壁清野。 史册中从未有战争给百姓补银子的事情发生,京城的粮价不升反降,百姓竟然抱着看戏的心态看待东虏。 这些事反应在官场,朝臣对您畏惧如虎,将官噤如寒蝉…” 陆天明一伸手,“停,有这么严重吗?” 温体仁这时候点点头,“天明也许应该入城看看,京城现在不害怕东虏,但人人害怕你龙袍入城,他们不知该如何做。” 陆天明被气笑了,“哈哈哈,老子发银子是为了开春迁户,又不是白给。” 孙传庭神色凝重,拱手道,“大将军,不管您为了什么,银子是您的,这就是大问题。我们同时面对东虏的骑军和人心的战争,奴酋自然会用战事和官场手段来应对,收买内应他们来不及,但大明一定会发生点别的事。” 陆天明才意会到他们在说什么,捏捏鼻子没当回事,朝臣害怕东虏一退,自己就黄袍披身,所以心慌意乱,完全不知该做什么。 反正他们是群浪费粮食的废物,想什么都无所谓,对战事又没有影响。 至于南边,高迎祥当然会去山东,关老子屁事。 黄台吉,有别的谋划啊。 陆天明扭头看东虏在远处慢腾腾拆民居,楼下噔噔噔上来一名信使,“大将军,奴酋派人去了皇陵,烧了先帝德陵。” 城门楼顿时响起一阵痛骂。 “畜生!”“混蛋!”“野蛮的杂种!”…… 陆天明眼神怪异扫了他们一眼,顿时收声,对信使道,“只烧了德陵?” “是,东虏派出五千人,天刚亮就在皇陵,昌平守将和百姓眼睁睁看他们烧了德陵后扬长而去。” 陆天明对信使摆摆手,“告诉昌平尤世威,胆敢出击斩立决。诸位回城去,陆某和黄台吉玩玩手段,不就是比谁恶毒嘛,谁怕谁。” 温体仁犹豫一下没有动,“陛下若问起你,我们如何回答?” “问我干嘛?不用回答。” “德陵呢?” “陛下既然喜欢罪己诏,继续下呗,一张纸的事情。” 陆天明说的轻巧,温体仁也没再问,扭头下楼,张凤翼和孙传庭拱手跟上。 只留下将军们,陆天明才脸色阴沉说道,“黄台吉欠教训,竟然跑到京畿跟老子玩心眼。 战事若超过四个月,他们今年也没收获,所以此战若没有劫掠,新鲜出炉的大清就饿死了,诸位若是他,还有心思在这里玩双管齐下的策略吗?” 刚从南阳返回的张世泽接茬道,“东虏倾巢而出,应该有六个月的粮草,四月就不需要马料了,我猜黄台吉比你想的有耐心。” 陆天明不太信,“若全军奔袭辽东,我最多能出五万人,现在他们全军奔袭,却有十五万人,老实说,东虏机动兵力比我们强多了,但防御作战,我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谁能有我们有耐心?!” “咳!”宋裕本轻咳一声,“世泽说的对,京畿前线只有一月粮草,先恐慌的是我们。” 陆天明眉头一皱,“我们有粮!” 宋裕本点头又摇头,“百姓也有粮,但朝廷和对面的黄台吉不知山西底细,若拖下去,京畿百姓今年耽搁了春耕,一整年饿肚子,我们应该更难。” “你是说黄台吉很快掌握了我们的底细?” “没错,至少他知道我们防御是短期行为,在等我们反攻。” 陆天明再次皱眉,“你回京去,问问骆养性,哪里走漏了消息,我给黄台吉上上课。” 宋裕本没动,“这是军令吗?” “你说呢?” “若不是军令,我不回。” 陆天明还未开骂,他就淡淡说道,“骆养性知道狗屁,走漏消息的是皇帝,这么简单的事,我脚趾头也能猜到。” “胡说八道,你怎么肯定?” 宋裕本叹气一声,“天明,你对付臣子的时候所向披靡,但你从未懂什么是皇帝,陛下优先考虑的永远是御座。 他刚登基时朝政不稳,阉党还未问罪,曾经暗示袁崇焕与东虏暗中议和,等阉党问罪,他翻脸就不认了。 现在给东虏送点消息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你坚壁清野的行为太彻底,长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明未战先胜。 朝臣还在害怕的时候,皇帝已经为战后考虑了,你这人总认为皇帝有明确的家国概念,其实大错特错,当臣子面对东虏占据上风的时候,皇帝才是最大的叛徒,你期望他有底线是做梦。” 陆天明脑子轰隆响了一会,“刚才为什么不说?” “人家都清楚,温体仁自己把自己当死人,张凤翼和孙传庭很痛苦,但他们又不能明说,这就是文臣,只有你认为皇帝有底线,其实他有个屁,皇帝的底线随着形势而变,永远为御座思考。 能接受你夜宿禁宫,对内就没底线,能借东虏削弱臣子,对外也没底线,否则我也不会离开禁宫。” 陆天明歪头想想,这还真是自己的思维误区,他这时候终于明白徐允爵之前为何讨论弑君了,难不成真得先换皇帝? 第696章 双方主将恶毒的默契 陆天明最终还是没心思回京与那一群烂人玩心眼。 放空皇陵是战事需要,他还真没想到黄台吉去毁皇陵。 这种事…怎么说呢…生儿子没屁眼。 正经人谁去动人家的陵墓? 不仅不会带来声望,只有仇恨和鄙视。 这是陆天明的想法,其实在身边人看来,陆天明根本不具备化家为国的心态。 至尊,说起来简单,总以为实力到了就水到渠成,其实强大只是一个‘机会’。 没有突破自己的道德篱笆,很难真正化家为国。 一来形势还不到那种地步,二来陆天明实在缺乏凌驾众生的心态。 还是先打胜仗再说。 亲卫营可以在通州城里埋地雷,但东虏士兵非常分散。 一雷换一命,四百年后是超级战果,放现在得不偿失,没有超强的生产能力,自然没那么多地雷糟蹋。 他们在城门楼看了一下午东虏拆房子,晚上来到漷县。 这里的守将是麻杰,漷县既是要塞,也是运动战支点,县城西门随时可以开,用来接应外面骚扰作战的队伍。 漷县处于卢沟河、漷河、运河之间,三面环水,天然的超级护城河,东虏无法展开大规模进攻,很好守,麻杰只带着三千人。 南线的游骑与东虏骑军接战了,在漷县与香河之间四十里的官道玩了一天,双方死伤二百余人。 陆天明到军营看了一会受伤的士兵,队伍里有治伤药,每个百户都培训了两个外伤医官。 很简单,就是止血、包扎,小小的环节可以挽救很多人的性命。 陆天明从军营出来,抬头看一眼天空的月亮,对身后李述孔狞笑一声,“还记得我说过摧毁军心最快的手段是什么吗?” “当然,大将军说过,让士兵看着战友去死,会造成严重的心理负担。” “很好,奴酋总以为老子是锦衣卫,忘了老子是郎中,下医医人,上医医国,陆某不上不下,略懂杀人,集合亲卫营,从南边水淀子做爬犁绕道东虏军营,咱们不仅会放烟花,更会放毒。” 李述孔早等不及了,“是,属下立刻执行。” 陆天明迈步准备跟亲卫去坐爬犁,后颈被一拽,差点仰头栽倒。 宋裕本愁眉苦脸瞧着他,“你有病?大将军去放毒?李述孔敢带你去吗?有我在这,你哪里都去不了。” 陆天明拍开他的手,“你才有病,这是战争,堂堂正正的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现在是敌驻我扰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才是战争。” “你见过哪家主将动不动去敌营玩的?儿戏。” “放心,狗拉爬犁很快,东虏追不上,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他们的营地有没有漏洞。” 宋裕本抱胸看着他,愁死了,“你说大军得先藏山里避敌锋芒,我看是你想带塞外的两万人先过过手瘾。” “放屁,战争为政治服务,天下大势需要东虏来攻,天下大势也需要我们在京畿对峙,既为筑造军魂胆气,也为筑造大明信心…” “更为你筑造声望!”宋裕本抢了个话头,“老子不是傻子,不用你哔哔,姑父说了,你死了一切完蛋,让我们看着你,不能有丝毫意外,你再也不能随便跑了。” 陆天明双臂一张,“我这不是穿了一身普通铠甲嘛…” 眼光余角看到身后无人,陆天明猛得回头,周遇吉、曹变蛟、李述孔、张世泽在他俩说话时早溜了… 宋裕本摸摸鼻子,扭头去休息。 陆天明,“……” 威远大将军无聊休息的时候,蒋福山中军大帐,黄台吉召来一对父子。 陆天明既不认识老将,也不认识小将,但名字如雷贯耳。 父子俩身着铠甲,对黄台吉砰砰磕头,“奴才请主子吩咐。” 黄台吉这时候没有面对阿济格和岳托时候的轻松,一脸凝重抬抬手,“卫齐、鳌拜,你们父子是镶黄旗人,跟在朕身边很久了,卫齐本为沈阳提督,知晓朕为何非要带你出征吗?” 卫齐再次磕头,“奴才为主子效死,不问原因。” “呵呵,起来!” 黄台吉说话随意,尾音充满威严,显然不想扯废话,父子俩立刻起身弯腰,“奴才听主子吩咐。” “苏完部归顺父汗五十年,虽然朕不允许大清满族再称原先部落,但免不了亲疏问题,你的兄长费英东,父汗五大臣之一,参赞庙谟,恢扩疆土,为开创佐命第一功臣,你家功勋不能太落后,否则在别人眼里就是朕寡恩。” “皇恩浩荡,奴才万死不辞!” 黄台吉敲一敲桌子上的舆图,示意他过来看,“别在朕身边守着了,你们父子带三千巴牙喇去做件事。 大清三日间伤亡近五千人,终于查清对面的兵力布置,他们在运河西岸每处城镇都驻守少量精锐,这些人不为守城,专为杀人,冷箭不断,人少抓不住他们,人多就会飞速撤退。 没有占领通州前,大军无法展开进攻,只能这样派少数人从城镇之间的缝隙通过,与他们玩杀人游戏。 这么玩下去就上当了,朕拆通州是不得已为之,但也不能死等着拆通州,陆天明这种化整为零的兵法非常恶毒,咱们可以学一学。 今日岳托去烧天启德陵,只是个开始,也许皇帝会叫两声,不影响陆天明本人做决定,咱们得让他生气。 你们父子俩带人,潜行过河,今晚把陆炳的骸骨挖出来,带到顺义城下,那里的守将是陆天明的堂兄,忠诚伯陆晖。听明白了吗?” “是,奴才立刻出发!” “很好,咱们不挖陆天明父母的坟,从他亲戚开始,先破顺义守军军心,六年前你跟随朕到过京畿,三里屯你也知道在哪,带两三百人过河潜行,注意不要去任何城镇惊动守军,也不要去三里屯陆府。 他们有明显的防守弱点,陆炳的坟很好找,到运河岳托会给你斥候带路,快去快回,天亮前回来,然后带三千人去顺义,朕希望你能有个好彩头。” 第696章 双方主将恶毒的默契 陆天明最终还是没心思回京与那一群烂人玩心眼。 放空皇陵是战事需要,他还真没想到黄台吉去毁皇陵。 这种事…怎么说呢…生儿子没屁眼。 正经人谁去动人家的陵墓? 不仅不会带来声望,只有仇恨和鄙视。 这是陆天明的想法,其实在身边人看来,陆天明根本不具备化家为国的心态。 至尊,说起来简单,总以为实力到了就水到渠成,其实强大只是一个‘机会’。 没有突破自己的道德篱笆,很难真正化家为国。 一来形势还不到那种地步,二来陆天明实在缺乏凌驾众生的心态。 还是先打胜仗再说。 亲卫营可以在通州城里埋地雷,但东虏士兵非常分散。 一雷换一命,四百年后是超级战果,放现在得不偿失,没有超强的生产能力,自然没那么多地雷糟蹋。 他们在城门楼看了一下午东虏拆房子,晚上来到漷县。 这里的守将是麻杰,漷县既是要塞,也是运动战支点,县城西门随时可以开,用来接应外面骚扰作战的队伍。 漷县处于卢沟河、漷河、运河之间,三面环水,天然的超级护城河,东虏无法展开大规模进攻,很好守,麻杰只带着三千人。 南线的游骑与东虏骑军接战了,在漷县与香河之间四十里的官道玩了一天,双方死伤二百余人。 陆天明到军营看了一会受伤的士兵,队伍里有治伤药,每个百户都培训了两个外伤医官。 很简单,就是止血、包扎,小小的环节可以挽救很多人的性命。 陆天明从军营出来,抬头看一眼天空的月亮,对身后李述孔狞笑一声,“还记得我说过摧毁军心最快的手段是什么吗?” “当然,大将军说过,让士兵看着战友去死,会造成严重的心理负担。” “很好,奴酋总以为老子是锦衣卫,忘了老子是郎中,下医医人,上医医国,陆某不上不下,略懂杀人,集合亲卫营,从南边水淀子做爬犁绕道东虏军营,咱们不仅会放烟花,更会放毒。” 李述孔早等不及了,“是,属下立刻执行。” 陆天明迈步准备跟亲卫去坐爬犁,后颈被一拽,差点仰头栽倒。 宋裕本愁眉苦脸瞧着他,“你有病?大将军去放毒?李述孔敢带你去吗?有我在这,你哪里都去不了。” 陆天明拍开他的手,“你才有病,这是战争,堂堂正正的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现在是敌驻我扰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才是战争。” “你见过哪家主将动不动去敌营玩的?儿戏。” “放心,狗拉爬犁很快,东虏追不上,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他们的营地有没有漏洞。” 宋裕本抱胸看着他,愁死了,“你说大军得先藏山里避敌锋芒,我看是你想带塞外的两万人先过过手瘾。” “放屁,战争为政治服务,天下大势需要东虏来攻,天下大势也需要我们在京畿对峙,既为筑造军魂胆气,也为筑造大明信心…” “更为你筑造声望!”宋裕本抢了个话头,“老子不是傻子,不用你哔哔,姑父说了,你死了一切完蛋,让我们看着你,不能有丝毫意外,你再也不能随便跑了。” 陆天明双臂一张,“我这不是穿了一身普通铠甲嘛…” 眼光余角看到身后无人,陆天明猛得回头,周遇吉、曹变蛟、李述孔、张世泽在他俩说话时早溜了… 宋裕本摸摸鼻子,扭头去休息。 陆天明,“……” 威远大将军无聊休息的时候,蒋福山中军大帐,黄台吉召来一对父子。 陆天明既不认识老将,也不认识小将,但名字如雷贯耳。 父子俩身着铠甲,对黄台吉砰砰磕头,“奴才请主子吩咐。” 黄台吉这时候没有面对阿济格和岳托时候的轻松,一脸凝重抬抬手,“卫齐、鳌拜,你们父子是镶黄旗人,跟在朕身边很久了,卫齐本为沈阳提督,知晓朕为何非要带你出征吗?” 卫齐再次磕头,“奴才为主子效死,不问原因。” “呵呵,起来!” 黄台吉说话随意,尾音充满威严,显然不想扯废话,父子俩立刻起身弯腰,“奴才听主子吩咐。” “苏完部归顺父汗五十年,虽然朕不允许大清满族再称原先部落,但免不了亲疏问题,你的兄长费英东,父汗五大臣之一,参赞庙谟,恢扩疆土,为开创佐命第一功臣,你家功勋不能太落后,否则在别人眼里就是朕寡恩。” “皇恩浩荡,奴才万死不辞!” 黄台吉敲一敲桌子上的舆图,示意他过来看,“别在朕身边守着了,你们父子带三千巴牙喇去做件事。 大清三日间伤亡近五千人,终于查清对面的兵力布置,他们在运河西岸每处城镇都驻守少量精锐,这些人不为守城,专为杀人,冷箭不断,人少抓不住他们,人多就会飞速撤退。 没有占领通州前,大军无法展开进攻,只能这样派少数人从城镇之间的缝隙通过,与他们玩杀人游戏。 这么玩下去就上当了,朕拆通州是不得已为之,但也不能死等着拆通州,陆天明这种化整为零的兵法非常恶毒,咱们可以学一学。 今日岳托去烧天启德陵,只是个开始,也许皇帝会叫两声,不影响陆天明本人做决定,咱们得让他生气。 你们父子俩带人,潜行过河,今晚把陆炳的骸骨挖出来,带到顺义城下,那里的守将是陆天明的堂兄,忠诚伯陆晖。听明白了吗?” “是,奴才立刻出发!” “很好,咱们不挖陆天明父母的坟,从他亲戚开始,先破顺义守军军心,六年前你跟随朕到过京畿,三里屯你也知道在哪,带两三百人过河潜行,注意不要去任何城镇惊动守军,也不要去三里屯陆府。 他们有明显的防守弱点,陆炳的坟很好找,到运河岳托会给你斥候带路,快去快回,天亮前回来,然后带三千人去顺义,朕希望你能有个好彩头。” 第697章 早说了,你不懂什么是皇帝 正月十八。 漷县县衙寅宾馆,睡梦中呲溜钻进来一个人,处于行军警惕状态的陆天明瞬间翻身,直接把人甩了出去。 徐凤爵差点被窗台磕晕,摸着后脑不悦看着他。 大小姐原本在中都应该留下,但她离开南京时来葵水了。 怀孕失败,非要入京,中都有师兄,倒也无所谓,陆天明不可能带着她去山西,就让骑军把南京几人全部送回京,这是十天来第一次见面。 她还委屈,陆天明也有点生气,“这里是前线,跑来做什么?想孩子疯了?” “人家也不想来,张之桐半夜找我,让我来陪你。” “嗯?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啊,让人家来守着你,一个能骑马奔跑、又能说话的女人,京城只有我合适。” 靠! 外面还没天亮呢,陆天明暗骂宋裕本多事,拽被子继续补觉。 大小姐嘻嘻一笑,再次钻了进来。 陆天明按住她的手,示意老实点,却也睡不着了,“德陵被烧,京城没什么反应?” “皇帝召集朝臣哭诉了一顿,到家庙上了炷香,令温体仁报仇雪恨。” “没了?” “正事没了,有件歪事,懿安皇后张嫣主动到斋宫祈福,皇帝下令锦衣佥事胡三春监督尚膳监提供膳食,以免皇城的奴婢又忘了。” 陆天明眨眨眼,皇帝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瞬间想到很多阴谋,最后不耐烦摆手,“真他妈烦人。” 徐凤爵抓他手放到胸口,“有什么烦人?这点小伎俩影响不到夫君,妾身能感觉到,家里人有点期盼,朝臣很害怕,好事啊。” 陆天明还是没心思说京城的事,“什么时辰?” “刚刚卯时,人家连夜冒着冷风来的。”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陆天明还是奖赏了一次。 卯时末起床,来到县衙正堂。 先让亲卫回京传令,锦衣佥事胡三春任钱粮监督官,到通州骑军报到。 临时指挥所内只有宋裕本和麻杰,两人在喝粥,看他进来,宋裕本指一指桌子上信件, “亲卫营还没回来,倒是抚宁来消息了,子帅毁了可苛河套的营地,杀了三千人,但奔袭红崖子山时候,遇到汉八旗火器,伤亡百人撤回山海,奴酋又抽调五千火铳兵守退路,他们暂时没什么机会。” 展开信件看看,陆天明对着米粥发呆,半天没有下嘴。 宋裕本在脸前摆摆手叫魂,“怎么了?” 陆天明甩甩手中的军情,“黄台吉固守后路,准备长时间作战,这不太对啊,若按他这种布置,十五万人根本没有太多人去劫掠,狗不吃屎,肯定有鬼。” 麻杰疑惑道,“大将军是不是有误会?奴酋上次到京畿,不过占了遵化、蓟州、迁安、永平等四城,他们本来也没有攻城能力,连攻城梯都没有。” 不是这回事,陆天明挠挠额头,招手叫一个亲卫进来, “传令,宣大军务总理曹文诏,带一万人马到皇陵西山隐蔽埋伏,不得暴露,若东虏再去毁陵,杀了他们,可根据战况自我决定是否追击,但不得超过顺义。” 亲卫去传令,陆天明才恶狠狠说道,“黄台吉跟我玩渐进式游戏,温水煮青蛙,他们竟然能随时通信,看来我得回京一趟,这些吃里扒外的狗杂种。” 宋裕本叹气一声,“天明,你真的不懂皇帝,东虏越不正常,越正常。” “这是什么说法?” “东虏是御驾亲征,并非大将军奉命劫掠,黄台吉随时可以改变既定策略,他们慢腾腾拆通州,也许只是为了让我们以为是慢腾腾。” 陆天明点点头,“有点意思,你不当首辅真是可惜了,不会治理地方,兵事稀松,政治被你琢磨的淋漓尽致。” 宋裕本有心驳斥两句,考虑他是大将军,还是闭嘴了。 吃饭期间,李述孔和张世泽派信使回来了,他们进不去兵营,东虏在水泽边取水,亲卫暗中潜行过去扔了五斤番木鳖,白天才能知道效果。 陆天明不置可否,大明朝在运河一线与东虏对峙时间越长,对自己越有利,黄台吉既然不急,老子更不急。 他这个想法还没有一炷香时间,外面急急跑来一个信使,进门扑通下跪,“大将军,东虏昨晚到三里屯盗掘忠诚伯武惠公之墓,砸开墓道拿走骸骨。” 屋内几人蹭的起身,宋裕本抢先大叫,“混蛋,三里屯埋伏五百人,全死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回宋总兵,正副百户十人全部自刎谢罪,请大将军原谅。” 陆天明闻言迈步,宋裕本一下抱住他,急得大吼,“天明,你别激动,只要是皇帝,做事都没有底线,你生气就上当了。” 陆天明甩了一肘子推开,阴沉下令,“集合,到通州!” 一个半时辰后,午时,通州城门楼。 身后几名将军战战兢兢,陆天明拿望远镜看着董护印,他正带二百名亲卫,扛着掷弹机潜行,靠近东虏拆迁队二百步组装。 他很生气,但不是因为陆炳,黄台吉就算盗掘任何一个官员百姓的墓,他也很生气,得给点教训。 掘坟与烧享殿还不一样,不仅是对守土大责的羞辱,更是羞辱人性道德。 黄台吉身为一个皇帝,做事怎么跟流贼一个德性,一窝牲口。 “天…天哥!” 身后响起一个胆怯的声音,陆天明回头瞥了一眼,冷冷说道,“现在开始监督通州前线粮草使用。” 胡三春一缩脖子后退,“是…是是!” “等等!”陆天明回头看着他,“两个月没见,你怎么又胖成球了?” 胡三春胆怯偷窥他一眼,“我…我…” 陆天明突然莫名炸了,照大腿砰砰开踢,“混蛋,混蛋,混蛋…你想死嘛…你也不听我的话了…谁又给了你胆子…” 胡三春吓得又哭又叫,“天哥,天哥…我饿啊,我也不想胖…” 陆天明扶墙喘了两口气,朝地下的胖球大吼,“胡三春,这个世界上三个混蛋,一个你,一个朱由检,一个黄台吉,你他妈真牛,要不你当皇帝!” 别说胡三春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城门楼内其他人也不懂。 胡三春在地下捂着脑袋吓得呜呜哭,徐凤爵看着暴跳如雷的陆天明,觉得忠勇侯不该是这样无端发火的人,迈步想劝一句,宋裕本拽住她的袖口,向她摇手摇头,示意别开口。 宋大爷是唯一听懂陆天明话的人,自忠勇侯做事以来,有人合作,有人反对,有人效忠,有人为敌,但不论怎么样,人都有目标,可以交流,可以改变。 他无法改变的三个人就在眼前,除了两位皇帝,就是这个胡三春了。 陆天明气胡三春,也不是气胡三春,他改变不了皇帝,认了,但胡三春这样的底层他也改变不了,让他非常生气。 陆天明给你好吃好喝,就是不长脑子,这胖球明显在为皇帝监视忠勇侯。 若天下百姓都这样容易被人蛊惑,陆天明当然严重怀疑自己,为国为民到底值不值。 换句话说,陆天明此刻很矛盾,内心在衡量要不要使用暴力,让皇帝闭嘴,或…换一个。 第697章 早说了,你不懂什么是皇帝 正月十八。 漷县县衙寅宾馆,睡梦中呲溜钻进来一个人,处于行军警惕状态的陆天明瞬间翻身,直接把人甩了出去。 徐凤爵差点被窗台磕晕,摸着后脑不悦看着他。 大小姐原本在中都应该留下,但她离开南京时来葵水了。 怀孕失败,非要入京,中都有师兄,倒也无所谓,陆天明不可能带着她去山西,就让骑军把南京几人全部送回京,这是十天来第一次见面。 她还委屈,陆天明也有点生气,“这里是前线,跑来做什么?想孩子疯了?” “人家也不想来,张之桐半夜找我,让我来陪你。” “嗯?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啊,让人家来守着你,一个能骑马奔跑、又能说话的女人,京城只有我合适。” 靠! 外面还没天亮呢,陆天明暗骂宋裕本多事,拽被子继续补觉。 大小姐嘻嘻一笑,再次钻了进来。 陆天明按住她的手,示意老实点,却也睡不着了,“德陵被烧,京城没什么反应?” “皇帝召集朝臣哭诉了一顿,到家庙上了炷香,令温体仁报仇雪恨。” “没了?” “正事没了,有件歪事,懿安皇后张嫣主动到斋宫祈福,皇帝下令锦衣佥事胡三春监督尚膳监提供膳食,以免皇城的奴婢又忘了。” 陆天明眨眨眼,皇帝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瞬间想到很多阴谋,最后不耐烦摆手,“真他妈烦人。” 徐凤爵抓他手放到胸口,“有什么烦人?这点小伎俩影响不到夫君,妾身能感觉到,家里人有点期盼,朝臣很害怕,好事啊。” 陆天明还是没心思说京城的事,“什么时辰?” “刚刚卯时,人家连夜冒着冷风来的。”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陆天明还是奖赏了一次。 卯时末起床,来到县衙正堂。 先让亲卫回京传令,锦衣佥事胡三春任钱粮监督官,到通州骑军报到。 临时指挥所内只有宋裕本和麻杰,两人在喝粥,看他进来,宋裕本指一指桌子上信件, “亲卫营还没回来,倒是抚宁来消息了,子帅毁了可苛河套的营地,杀了三千人,但奔袭红崖子山时候,遇到汉八旗火器,伤亡百人撤回山海,奴酋又抽调五千火铳兵守退路,他们暂时没什么机会。” 展开信件看看,陆天明对着米粥发呆,半天没有下嘴。 宋裕本在脸前摆摆手叫魂,“怎么了?” 陆天明甩甩手中的军情,“黄台吉固守后路,准备长时间作战,这不太对啊,若按他这种布置,十五万人根本没有太多人去劫掠,狗不吃屎,肯定有鬼。” 麻杰疑惑道,“大将军是不是有误会?奴酋上次到京畿,不过占了遵化、蓟州、迁安、永平等四城,他们本来也没有攻城能力,连攻城梯都没有。” 不是这回事,陆天明挠挠额头,招手叫一个亲卫进来, “传令,宣大军务总理曹文诏,带一万人马到皇陵西山隐蔽埋伏,不得暴露,若东虏再去毁陵,杀了他们,可根据战况自我决定是否追击,但不得超过顺义。” 亲卫去传令,陆天明才恶狠狠说道,“黄台吉跟我玩渐进式游戏,温水煮青蛙,他们竟然能随时通信,看来我得回京一趟,这些吃里扒外的狗杂种。” 宋裕本叹气一声,“天明,你真的不懂皇帝,东虏越不正常,越正常。” “这是什么说法?” “东虏是御驾亲征,并非大将军奉命劫掠,黄台吉随时可以改变既定策略,他们慢腾腾拆通州,也许只是为了让我们以为是慢腾腾。” 陆天明点点头,“有点意思,你不当首辅真是可惜了,不会治理地方,兵事稀松,政治被你琢磨的淋漓尽致。” 宋裕本有心驳斥两句,考虑他是大将军,还是闭嘴了。 吃饭期间,李述孔和张世泽派信使回来了,他们进不去兵营,东虏在水泽边取水,亲卫暗中潜行过去扔了五斤番木鳖,白天才能知道效果。 陆天明不置可否,大明朝在运河一线与东虏对峙时间越长,对自己越有利,黄台吉既然不急,老子更不急。 他这个想法还没有一炷香时间,外面急急跑来一个信使,进门扑通下跪,“大将军,东虏昨晚到三里屯盗掘忠诚伯武惠公之墓,砸开墓道拿走骸骨。” 屋内几人蹭的起身,宋裕本抢先大叫,“混蛋,三里屯埋伏五百人,全死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回宋总兵,正副百户十人全部自刎谢罪,请大将军原谅。” 陆天明闻言迈步,宋裕本一下抱住他,急得大吼,“天明,你别激动,只要是皇帝,做事都没有底线,你生气就上当了。” 陆天明甩了一肘子推开,阴沉下令,“集合,到通州!” 一个半时辰后,午时,通州城门楼。 身后几名将军战战兢兢,陆天明拿望远镜看着董护印,他正带二百名亲卫,扛着掷弹机潜行,靠近东虏拆迁队二百步组装。 他很生气,但不是因为陆炳,黄台吉就算盗掘任何一个官员百姓的墓,他也很生气,得给点教训。 掘坟与烧享殿还不一样,不仅是对守土大责的羞辱,更是羞辱人性道德。 黄台吉身为一个皇帝,做事怎么跟流贼一个德性,一窝牲口。 “天…天哥!” 身后响起一个胆怯的声音,陆天明回头瞥了一眼,冷冷说道,“现在开始监督通州前线粮草使用。” 胡三春一缩脖子后退,“是…是是!” “等等!”陆天明回头看着他,“两个月没见,你怎么又胖成球了?” 胡三春胆怯偷窥他一眼,“我…我…” 陆天明突然莫名炸了,照大腿砰砰开踢,“混蛋,混蛋,混蛋…你想死嘛…你也不听我的话了…谁又给了你胆子…” 胡三春吓得又哭又叫,“天哥,天哥…我饿啊,我也不想胖…” 陆天明扶墙喘了两口气,朝地下的胖球大吼,“胡三春,这个世界上三个混蛋,一个你,一个朱由检,一个黄台吉,你他妈真牛,要不你当皇帝!” 别说胡三春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城门楼内其他人也不懂。 胡三春在地下捂着脑袋吓得呜呜哭,徐凤爵看着暴跳如雷的陆天明,觉得忠勇侯不该是这样无端发火的人,迈步想劝一句,宋裕本拽住她的袖口,向她摇手摇头,示意别开口。 宋大爷是唯一听懂陆天明话的人,自忠勇侯做事以来,有人合作,有人反对,有人效忠,有人为敌,但不论怎么样,人都有目标,可以交流,可以改变。 他无法改变的三个人就在眼前,除了两位皇帝,就是这个胡三春了。 陆天明气胡三春,也不是气胡三春,他改变不了皇帝,认了,但胡三春这样的底层他也改变不了,让他非常生气。 陆天明给你好吃好喝,就是不长脑子,这胖球明显在为皇帝监视忠勇侯。 若天下百姓都这样容易被人蛊惑,陆天明当然严重怀疑自己,为国为民到底值不值。 换句话说,陆天明此刻很矛盾,内心在衡量要不要使用暴力,让皇帝闭嘴,或…换一个。 第698章 大清来了 轰~ 轰轰轰轰~ 五声地动山摇的响声。 城门楼头顶的灰尘扑扑掉落,整个通州城被震起尘土,不少土墙轰轰倒塌。 天地间刹那尘土飞扬,一片混沌。 城内骑军的战马啾啾大吼。 众人被炸药包的威力震惊,失神看着东边。 陆天明甩甩头,双手揉揉嗡嗡响的耳朵,扔下胡三春,来到了望口。 没良心炮只有十几斤火药,掷弹机能把四十斤的炸药包扔三百步,若措施不当,操作掷弹机的人都在波及范围内。 这种‘炮’不为杀人,里面无法装破片,但方圆二百步的人别想好活,五脏六腑受到剧烈震荡,能活着算你牛逼。 视线透过烟尘,拆墙的虏兵果然在跪着扑扑吐血,三里外的战马也受惊了,更多的虏兵呆滞看着爆炸现场。 效果非常震撼。 通州东边的房子全部东倒西歪,虏兵个个被炸丢灵魂,机械起身,原地转圈,然后扑扑喷血跌倒。 “快跑!” 宋裕本突然一声大吼,一只胳膊抱起陆天明就下楼。 轰轰轰~ 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炮声。 陆天明被拎下一楼才挣脱,“老子看到了,东虏炮阵距离我们七里,能打到这里就见鬼了。” 宋裕本和其余人一脸后怕,他们被吓着了。 黄台吉应该是昨晚偷偷把火炮弄到了前线,远处观阵的东虏是炮兵,确认通州城内埋伏人员的位置,立刻拉开羊皮帐篷,露出一排大炮。 突然出现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属实吓人。 陆天明在一楼重新了望,大概一百五十门火炮。 的确是大场面! 黄台吉这时候才真正显现出枭雄脾性。 流氓归流氓,卑鄙归卑鄙,一切为了战争。 一百五十门火炮拆墙效果很好,亲卫营撤的很快,东虏就算看到他们,铁坨子也不可能连着穿透土墙。 但也把亲卫营士兵吓得够呛,跑到运河东岸,个个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 东虏发射两轮铁坨子后也停了。 “宋裕本!” 陆天明眼神盯着东面,突然大叫。 “末将在!” “令,火器营一万人进驻东郊二十里,镖局第一军进驻北郊清河店,第二军进驻南郊卢沟河,第三军进驻南武清县,堵死南线口子,杜文焕、王朴领兵三万入京,所有人三日内到位,违令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 “孔有德、曹变蛟集合骑军,脱离南线,到通州与顺义之间,东虏若过河,可自主反击,曹文诏命令不变,真定府祖大春带骑军北进,驻守漷县,补足南线防御,不得暴露,若东虏过河,格杀勿论。周遇吉带长城营与亲卫营继续守通州。” “末将领命!” 陆天明大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大步下城墙。 董护印一身尘土跑过来,“大将军,一位兄弟被铁坨子砸中,其余没有受伤。” 陆天明点点头,向东一指道,“今晚开始自由袭扰反击,把通州准备的火箭溜全扔出去,黄台吉竟然跟我玩冷枪冷炮,爷爷玩这个是他祖宗。” 董护印大喜,“是,末将保准让东虏后悔进入大明。” 陆天明已上马,带着贴身亲卫从西门而出,徐凤爵连忙跟上。 剩下的人传令后,只剩下宋裕本和周遇吉。 宋裕本拍拍头顶的灰尘,仰头出了一口气,“我才是前线的主将,他娘的,谁见过跑到前线抢权的主帅。” 周遇吉一脸纠结,“宋都督,大将军为何对胡三春生气?” 宋裕本看一眼低头到县衙的肥胖身影,“没有为什么,你孩子跑你身边为别人监视,你也生气。” “胡三春明明是大将军调来的。” “是啊,这不一调就来了。” 周遇吉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不确定问道,“他来了,大将军回京了?” “大将军去三里屯了。” 周遇吉顿时放弃,京城的这些事他没能力参与,甚至理解都费劲。 宋裕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老周,你也是老实人,现在问出这话,可以想想别的兄弟怎么想,大将军的确想避敌锋芒,可惜兄弟们有点急,所以他让人躲在西山,远离战场。大将军很有主见,他不会无头无脑做那种事。” “是啊,兄弟们的确存在军心问题,大将军可能忽视了,辛苦宋总兵。” 宋裕本摇摇头,“都是饷银充足的兄弟,不影响作战就行。” 两人刚准备到县衙,北城门哒哒哒来了一队骑士,到两人面前大吼,“宋总兵,东虏拿武惠公骸骨到顺义攻城,忠诚伯陆晖带家丁欲下城,守将柳国镇无奈,把伯爷和二百名家丁全关起来了。” 宋裕本大怒一声混蛋,令周遇吉配合董护印玩着,带亲卫出城,向三里屯追陆天明。 他们应该在城门楼再等一会的,东面三十里黄龙旗飘荡,黄台吉在丘陵顶骑马,微笑看着残垣断壁的运河东岸。 此刻的黄台吉身穿黄金甲,胯下高大的白马,孤立顶峰,一副天人之姿。 丘陵下的多尔衮却眉头紧皱,大清现在占据绝对优势,不急速推进杀敌,过几天难免寸步难行。 “十四弟!” 黄台吉呼喊一声,多尔衮立刻驱马到身后,“朕突然有个主意,你说咱们把通州东岸民居的土砖青石瓦片全扔运河里,陆天明会不会气得发抖?” 多尔衮眨眨眼,这计谋比掘坟高明多了,连忙点头道,“陛下圣明,堵死通州南北三十里运河,明朝一年都难以恢复,缺少码头和停泊点,漕运到漷县中断,至少削弱一半运力。” “哼,耍赖不是什么难事,让所有人都想想,怎么卑鄙怎么做,这里是明朝京畿,我们怎么会束手束脚,陆天明想多了。” 多尔衮正要附和,南边哒哒哒跑来三名骑士,通过巴牙喇直接到身边下跪,“主子,南线驻守的杜度大军上午有两千战马和一千士兵中毒,不确定明军在哪里下毒,杜度已北撤二十里,与阿济格靠近。” 黄台吉摆摆手挥退信使,对多尔衮淡淡一笑,无限自信,“十四弟,陆天明与我们玩心眼,我们也与他玩心眼,他果然上当了,若朕所猜不错,三天内是最佳空档,该你动手了,去告诉这小崽子,什么叫战争。” 多尔衮两眼瞬间清澈,刹那明白黄台吉故意为之,一直在吸引陆天明的注意力,就是为了现在。 两招恶心手段,陆天明的视线从南转移到北面的顺义,对面一定把南线的兵抽空了,短期内不可能补齐。 多尔衮想通环节,激动躬身,“陛下远筹帷幄,臣弟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日内拿下南线。” “好!”黄台吉大赞一声,“十四弟是少有的大局清晰之人,对面的那个小崽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大规模作战,去给他一个教训,告诉明人,大清来了。” 第698章 大清来了 轰~ 轰轰轰轰~ 五声地动山摇的响声。 城门楼头顶的灰尘扑扑掉落,整个通州城被震起尘土,不少土墙轰轰倒塌。 天地间刹那尘土飞扬,一片混沌。 城内骑军的战马啾啾大吼。 众人被炸药包的威力震惊,失神看着东边。 陆天明甩甩头,双手揉揉嗡嗡响的耳朵,扔下胡三春,来到了望口。 没良心炮只有十几斤火药,掷弹机能把四十斤的炸药包扔三百步,若措施不当,操作掷弹机的人都在波及范围内。 这种‘炮’不为杀人,里面无法装破片,但方圆二百步的人别想好活,五脏六腑受到剧烈震荡,能活着算你牛逼。 视线透过烟尘,拆墙的虏兵果然在跪着扑扑吐血,三里外的战马也受惊了,更多的虏兵呆滞看着爆炸现场。 效果非常震撼。 通州东边的房子全部东倒西歪,虏兵个个被炸丢灵魂,机械起身,原地转圈,然后扑扑喷血跌倒。 “快跑!” 宋裕本突然一声大吼,一只胳膊抱起陆天明就下楼。 轰轰轰~ 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炮声。 陆天明被拎下一楼才挣脱,“老子看到了,东虏炮阵距离我们七里,能打到这里就见鬼了。” 宋裕本和其余人一脸后怕,他们被吓着了。 黄台吉应该是昨晚偷偷把火炮弄到了前线,远处观阵的东虏是炮兵,确认通州城内埋伏人员的位置,立刻拉开羊皮帐篷,露出一排大炮。 突然出现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属实吓人。 陆天明在一楼重新了望,大概一百五十门火炮。 的确是大场面! 黄台吉这时候才真正显现出枭雄脾性。 流氓归流氓,卑鄙归卑鄙,一切为了战争。 一百五十门火炮拆墙效果很好,亲卫营撤的很快,东虏就算看到他们,铁坨子也不可能连着穿透土墙。 但也把亲卫营士兵吓得够呛,跑到运河东岸,个个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 东虏发射两轮铁坨子后也停了。 “宋裕本!” 陆天明眼神盯着东面,突然大叫。 “末将在!” “令,火器营一万人进驻东郊二十里,镖局第一军进驻北郊清河店,第二军进驻南郊卢沟河,第三军进驻南武清县,堵死南线口子,杜文焕、王朴领兵三万入京,所有人三日内到位,违令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 “孔有德、曹变蛟集合骑军,脱离南线,到通州与顺义之间,东虏若过河,可自主反击,曹文诏命令不变,真定府祖大春带骑军北进,驻守漷县,补足南线防御,不得暴露,若东虏过河,格杀勿论。周遇吉带长城营与亲卫营继续守通州。” “末将领命!” 陆天明大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大步下城墙。 董护印一身尘土跑过来,“大将军,一位兄弟被铁坨子砸中,其余没有受伤。” 陆天明点点头,向东一指道,“今晚开始自由袭扰反击,把通州准备的火箭溜全扔出去,黄台吉竟然跟我玩冷枪冷炮,爷爷玩这个是他祖宗。” 董护印大喜,“是,末将保准让东虏后悔进入大明。” 陆天明已上马,带着贴身亲卫从西门而出,徐凤爵连忙跟上。 剩下的人传令后,只剩下宋裕本和周遇吉。 宋裕本拍拍头顶的灰尘,仰头出了一口气,“我才是前线的主将,他娘的,谁见过跑到前线抢权的主帅。” 周遇吉一脸纠结,“宋都督,大将军为何对胡三春生气?” 宋裕本看一眼低头到县衙的肥胖身影,“没有为什么,你孩子跑你身边为别人监视,你也生气。” “胡三春明明是大将军调来的。” “是啊,这不一调就来了。” 周遇吉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不确定问道,“他来了,大将军回京了?” “大将军去三里屯了。” 周遇吉顿时放弃,京城的这些事他没能力参与,甚至理解都费劲。 宋裕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老周,你也是老实人,现在问出这话,可以想想别的兄弟怎么想,大将军的确想避敌锋芒,可惜兄弟们有点急,所以他让人躲在西山,远离战场。大将军很有主见,他不会无头无脑做那种事。” “是啊,兄弟们的确存在军心问题,大将军可能忽视了,辛苦宋总兵。” 宋裕本摇摇头,“都是饷银充足的兄弟,不影响作战就行。” 两人刚准备到县衙,北城门哒哒哒来了一队骑士,到两人面前大吼,“宋总兵,东虏拿武惠公骸骨到顺义攻城,忠诚伯陆晖带家丁欲下城,守将柳国镇无奈,把伯爷和二百名家丁全关起来了。” 宋裕本大怒一声混蛋,令周遇吉配合董护印玩着,带亲卫出城,向三里屯追陆天明。 他们应该在城门楼再等一会的,东面三十里黄龙旗飘荡,黄台吉在丘陵顶骑马,微笑看着残垣断壁的运河东岸。 此刻的黄台吉身穿黄金甲,胯下高大的白马,孤立顶峰,一副天人之姿。 丘陵下的多尔衮却眉头紧皱,大清现在占据绝对优势,不急速推进杀敌,过几天难免寸步难行。 “十四弟!” 黄台吉呼喊一声,多尔衮立刻驱马到身后,“朕突然有个主意,你说咱们把通州东岸民居的土砖青石瓦片全扔运河里,陆天明会不会气得发抖?” 多尔衮眨眨眼,这计谋比掘坟高明多了,连忙点头道,“陛下圣明,堵死通州南北三十里运河,明朝一年都难以恢复,缺少码头和停泊点,漕运到漷县中断,至少削弱一半运力。” “哼,耍赖不是什么难事,让所有人都想想,怎么卑鄙怎么做,这里是明朝京畿,我们怎么会束手束脚,陆天明想多了。” 多尔衮正要附和,南边哒哒哒跑来三名骑士,通过巴牙喇直接到身边下跪,“主子,南线驻守的杜度大军上午有两千战马和一千士兵中毒,不确定明军在哪里下毒,杜度已北撤二十里,与阿济格靠近。” 黄台吉摆摆手挥退信使,对多尔衮淡淡一笑,无限自信,“十四弟,陆天明与我们玩心眼,我们也与他玩心眼,他果然上当了,若朕所猜不错,三天内是最佳空档,该你动手了,去告诉这小崽子,什么叫战争。” 多尔衮两眼瞬间清澈,刹那明白黄台吉故意为之,一直在吸引陆天明的注意力,就是为了现在。 两招恶心手段,陆天明的视线从南转移到北面的顺义,对面一定把南线的兵抽空了,短期内不可能补齐。 多尔衮想通环节,激动躬身,“陛下远筹帷幄,臣弟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日内拿下南线。” “好!”黄台吉大赞一声,“十四弟是少有的大局清晰之人,对面的那个小崽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大规模作战,去给他一个教训,告诉明人,大清来了。” 第699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1 陆天明还是第一次回自己的家。 三里屯的陆府非常大,他以前偷偷来的时候还没建好。 为了做表率,陆府撤退时拆的干干净净,陆家一侯一伯两府藏着五百人,这是宋裕本的命令,陆天明根本不会想这点小事。 百户死的不冤,失职就是失职,抛开掘坟不提,五百人都没发觉东虏夜间潜行,属实不应该。 后院有六十四个小院子,百姓一听都觉得吓人,张之桐却觉得不多。 陆家在这村子建设也没有宅基地限制,陆府前中后三院并不一样平,后院最高,进正屋得过廊道,登台阶。 一家,就是印象中的一个别墅区。 陆天明去墓地看了一眼,返回陆府,亲卫和徐凤爵打扫出前院一个房子。 刚刚坐下,宋裕本就气喘吁吁来了。 陆天明不悦看着他,“你着什么急?老子看起来是个气昏头的人?” “难说,若你真不生气,应该回京。” 陆天明冷哼一声,“我突然想起崇祯二年,朝廷对东虏寇关的记载,各地据城而守,使虏兵不得而返。 同样的事,在东虏那边是天聪汗威压京畿,明皇惊恐万分,将官不敢碰须。 就算以中立的身份看待,明军也是怯战,见死不救。那史册又会如何记录这次战争呢?” 宋裕本怪异看了他一眼,“你都想这么远了?赢家通吃,你想怎么记就怎么记。” “放屁,任你说的天花乱坠,皇陵和骸骨之事无法隐匿。缺德设局、用心险恶,后人一下就能判断出来。” 宋裕本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回京肯定免不了,我给你个建议,回家休息两天,暗处的人自然会跳出来,下手果断一点,有些人留着没用,要杀就杀干净,给他们机会是侮辱自己。” 陆天明哈哈大笑,“孙子才纠结杀不杀人,杀人要有杀人的用处,不痛快就杀人,那是疯子。” 宋裕本就知道他是这样子,一摊手道,“看,你有底线,还是不懂皇帝,我不想回京,怕自己忍不住弑君。” 陆天明向后一靠,闭目无聊道,“战争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是认为咱们哪里没有考虑好,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意气行事,会给后人恶劣的榜样。” “恭喜你,没有皇帝的性格,但你有圣君的格局。朱明从开国起,皇帝就是个多疑的性格,历朝历代没有像朱明如此残杀开国功臣,这也是个因果循环。”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一脑子黄台吉不简单的心思,琢磨琢磨东虏到底想干嘛,准备天黑后回京。 刚眯眼一会,地下传来一片喘气声。 睁眼看到李开先、孙传庭、李建泰、郭石头、骆养性、巩永固,都在地下看着他。 陆天明挨个扫了一眼,动都没动。 李开先讪讪开口,“听闻东虏用忠诚伯骸骨攻城,公爷和陛下令我等来看看大将军。” 陆天明好似被定住了,半天没开口。 众人紧张之际,他突然翻身,从旁边拿起舆图,指一指顺义和通州之间的距离,对宋裕本道, “这里很宽,但我们有纵深,汤河、榆河两条防线之外,还有数十个城镇,之前不怕东虏进来。 通州是南北中心,但无法防御北面,漷县、香河、宝坻是南线,彼此相距三十里,依托运河,防线严密,防线后有孔有德骑军,同样不怕东虏过河。 黄台吉耍了两个歪招,把咱们的视线全调北面了,刚才我是不是做了个错误决定?南线如今没有机动兵力,防守漷县的士兵也全调出去了,漷县极度空虚,它的身后更空虚。” 宋裕本闻言很认真,看看舆图,略显凝重点头,“不能朝令夕改,孔有德绕行京城西边行军,骑军刚刚转移到北线,战马也没体力了,我立刻下令祖大春快马加鞭,明日黄昏前接替孔有德位置。” 陆天明点点头,“好,你回通州去,今晚与董护印袭扰正面东虏,让他们无法动弹,令麻杰这两天放弃游动出击,同时调南线的亲卫营协防漷县,他们兵力太单薄了,一旦破防,东虏会直接抵达百里外武清,南边会全线崩溃,香河、宝坻彻底成了孤城,河间府毫无防御。” “是!末将马上回通州!” 说起正事,宋裕本又马上走了,陆天明此时也不得不回京坐镇。 大将军坐镇京城,才能给大军信心,你跑来跑去不是勇猛,让大家也眼花缭乱了。 陆天明再次扫了京城来的众人一眼,对骆养性道,“陛下眼中,德陵被毁我无动于衷,骸骨被盗我就被激怒了?骆都督、驸马都尉,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就算陆某父母骸骨被盗,也不会改变战事策略。” 骆养性眼珠子转一圈,躬身道,“侯爷不是已经改变了吗?” 他不是怼人,是在提醒陆天明,这是皇帝的想法。 陆天明皱眉看着他,骆养性被看得发毛,“大将军吩咐!” “骆都督,忠诚伯的墓不可能人人得知准确地点,东虏也不可能黑暗中快速找到,而且能很快找到墓道,一息时间都没浪费啊。” “是,下官也认为有混蛋带路。” “我记得文牍司有努尔哈赤的画像,是不是?” “回侯爷,锦衣卫、内阁、兵部都有奴酋画像。” “很好,麻烦骆都督做件事,回京让缇骑画师把努尔哈赤画像弄到大布上,至少要一丈大,越多越好,京畿每城每门都要悬挂,只要东虏斥候出现,朝画像撒尿。” 众人齐齐一个哆嗦,卧槽,上位者一个比一个恶毒。 骆养性连忙躬身,“侯爷妙计,下官马上办。” 陆天明点点头,指一指孙传庭和李建泰,“到通州监军去,来来去去跑什么,别回去了。” 第699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1 陆天明还是第一次回自己的家。 三里屯的陆府非常大,他以前偷偷来的时候还没建好。 为了做表率,陆府撤退时拆的干干净净,陆家一侯一伯两府藏着五百人,这是宋裕本的命令,陆天明根本不会想这点小事。 百户死的不冤,失职就是失职,抛开掘坟不提,五百人都没发觉东虏夜间潜行,属实不应该。 后院有六十四个小院子,百姓一听都觉得吓人,张之桐却觉得不多。 陆家在这村子建设也没有宅基地限制,陆府前中后三院并不一样平,后院最高,进正屋得过廊道,登台阶。 一家,就是印象中的一个别墅区。 陆天明去墓地看了一眼,返回陆府,亲卫和徐凤爵打扫出前院一个房子。 刚刚坐下,宋裕本就气喘吁吁来了。 陆天明不悦看着他,“你着什么急?老子看起来是个气昏头的人?” “难说,若你真不生气,应该回京。” 陆天明冷哼一声,“我突然想起崇祯二年,朝廷对东虏寇关的记载,各地据城而守,使虏兵不得而返。 同样的事,在东虏那边是天聪汗威压京畿,明皇惊恐万分,将官不敢碰须。 就算以中立的身份看待,明军也是怯战,见死不救。那史册又会如何记录这次战争呢?” 宋裕本怪异看了他一眼,“你都想这么远了?赢家通吃,你想怎么记就怎么记。” “放屁,任你说的天花乱坠,皇陵和骸骨之事无法隐匿。缺德设局、用心险恶,后人一下就能判断出来。” 宋裕本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回京肯定免不了,我给你个建议,回家休息两天,暗处的人自然会跳出来,下手果断一点,有些人留着没用,要杀就杀干净,给他们机会是侮辱自己。” 陆天明哈哈大笑,“孙子才纠结杀不杀人,杀人要有杀人的用处,不痛快就杀人,那是疯子。” 宋裕本就知道他是这样子,一摊手道,“看,你有底线,还是不懂皇帝,我不想回京,怕自己忍不住弑君。” 陆天明向后一靠,闭目无聊道,“战争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是认为咱们哪里没有考虑好,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意气行事,会给后人恶劣的榜样。” “恭喜你,没有皇帝的性格,但你有圣君的格局。朱明从开国起,皇帝就是个多疑的性格,历朝历代没有像朱明如此残杀开国功臣,这也是个因果循环。”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一脑子黄台吉不简单的心思,琢磨琢磨东虏到底想干嘛,准备天黑后回京。 刚眯眼一会,地下传来一片喘气声。 睁眼看到李开先、孙传庭、李建泰、郭石头、骆养性、巩永固,都在地下看着他。 陆天明挨个扫了一眼,动都没动。 李开先讪讪开口,“听闻东虏用忠诚伯骸骨攻城,公爷和陛下令我等来看看大将军。” 陆天明好似被定住了,半天没开口。 众人紧张之际,他突然翻身,从旁边拿起舆图,指一指顺义和通州之间的距离,对宋裕本道, “这里很宽,但我们有纵深,汤河、榆河两条防线之外,还有数十个城镇,之前不怕东虏进来。 通州是南北中心,但无法防御北面,漷县、香河、宝坻是南线,彼此相距三十里,依托运河,防线严密,防线后有孔有德骑军,同样不怕东虏过河。 黄台吉耍了两个歪招,把咱们的视线全调北面了,刚才我是不是做了个错误决定?南线如今没有机动兵力,防守漷县的士兵也全调出去了,漷县极度空虚,它的身后更空虚。” 宋裕本闻言很认真,看看舆图,略显凝重点头,“不能朝令夕改,孔有德绕行京城西边行军,骑军刚刚转移到北线,战马也没体力了,我立刻下令祖大春快马加鞭,明日黄昏前接替孔有德位置。” 陆天明点点头,“好,你回通州去,今晚与董护印袭扰正面东虏,让他们无法动弹,令麻杰这两天放弃游动出击,同时调南线的亲卫营协防漷县,他们兵力太单薄了,一旦破防,东虏会直接抵达百里外武清,南边会全线崩溃,香河、宝坻彻底成了孤城,河间府毫无防御。” “是!末将马上回通州!” 说起正事,宋裕本又马上走了,陆天明此时也不得不回京坐镇。 大将军坐镇京城,才能给大军信心,你跑来跑去不是勇猛,让大家也眼花缭乱了。 陆天明再次扫了京城来的众人一眼,对骆养性道,“陛下眼中,德陵被毁我无动于衷,骸骨被盗我就被激怒了?骆都督、驸马都尉,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就算陆某父母骸骨被盗,也不会改变战事策略。” 骆养性眼珠子转一圈,躬身道,“侯爷不是已经改变了吗?” 他不是怼人,是在提醒陆天明,这是皇帝的想法。 陆天明皱眉看着他,骆养性被看得发毛,“大将军吩咐!” “骆都督,忠诚伯的墓不可能人人得知准确地点,东虏也不可能黑暗中快速找到,而且能很快找到墓道,一息时间都没浪费啊。” “是,下官也认为有混蛋带路。” “我记得文牍司有努尔哈赤的画像,是不是?” “回侯爷,锦衣卫、内阁、兵部都有奴酋画像。” “很好,麻烦骆都督做件事,回京让缇骑画师把努尔哈赤画像弄到大布上,至少要一丈大,越多越好,京畿每城每门都要悬挂,只要东虏斥候出现,朝画像撒尿。” 众人齐齐一个哆嗦,卧槽,上位者一个比一个恶毒。 骆养性连忙躬身,“侯爷妙计,下官马上办。” 陆天明点点头,指一指孙传庭和李建泰,“到通州监军去,来来去去跑什么,别回去了。” 第700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2 陆天明的确没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阻断东虏半年的通信,黄台吉一到京畿,人家立刻又勾搭上了。 其实他有个思维一直没调整过来。 他的脑子里,东虏是灭国大患,是民族大敌,是四百年耻辱。 明人的脑子里,东虏是芥蒂之患,是蛮夷,是打手,是雇佣兵,是个工具。 明朝官场眼里的黄台吉,与陆天明眼里的高迎祥没区别。 哪怕他们实力天差地别,崇德帝也休想撼动五千年高高在上的惯性。 这思维非常顽固,谁也别想改变谁。 哪怕陆天明拽着明朝贵人的耳朵大吼,他们也不会相信十万人的东虏能吃掉万万人的大明朝。 哪怕东虏三番五次寇关,明人也不相信东虏能争天下。 百姓期待忠勇侯灭虏,不是认为灭虏有多难,是灭虏之后朝廷就不能派饷了,远远不到认定朱明该死的时候。 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陆天明想言出法随,必须跨越这座大山。 这是个死节。 黄昏时分,忠勇侯从朝阳门入京,身边立刻来了无数人,京官和勋贵都在询问战事。 陆天明看到他们,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些玩意正事不做,就知道盯着战事逼逼叨叨。 回府不合适,去后军都督府也不合适,必须去见皇帝,不想见也得去。 只要去见见皇帝,忠勇侯就是忠臣,这京城人心就能稳定。 东安门入皇城,陆天明与李开先到光禄寺衙门更换金袍,之前扔在京城的李素抽空来见面。 李素接手了英国公府的暗探,都督府暗探,又经陆天明、董成虎、孙二手中暗中招募锦衣校尉,独属于忠勇侯的势力刚在京城起步。 “大将军,属下真没查到陛下暗中安排过谁,西宁侯宋裕德、曹化淳都没有,不可能是陛下授意啊。” 陆天明穿金袍,扭头拍拍李素,“其实你跟我一样,都认为皇帝为大明江山,为天下百姓,其实他一切思维先思考的是传承,我们就不该把太子逼回来,若太子南巡,皇帝也许能心平气和看待战事。” 李素脑子转的很快,疑惑问道,“大将军是说朝臣?” “废话,这是大势,不是私仇,陛下每日召集朝臣到乾清殿,来来去去都是大员,那些家伙做事,只需要一个眼神意会,不需要具体安排。” “可他们如何联系呢?属下实在查不到啊,都督府也查不到,不应该啊。” 李开先在旁边嗤笑一声,“李素,你不适合搞这种事,还是收买刻印作坊,准备与士大夫玩唾沫。”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李开先闭嘴,“李素不是不合适,是不熟悉,政治争斗下的刑事手段,锦衣卫更擅长,但锦衣卫丢掉了监督权,忘记了政治,可见这种事不能二者兼得,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城墙上十万军户全是京城人,你不可能挨个筛查,等大军到位,自然会把他们隔绝。” 陆天明说完大步离去,李素到门口恭送他进入东华门,回头问李开先,“大将军在说谁?成国公?” 李开先嘿嘿一笑,“不是,朱纯臣又不傻,他现在绝对干净,生怕大将军找个由头弄死他。” “那是谁?” “朝臣啊!” “哪个?” 李开先再次嘿嘿一笑,“所有人呀。能够联系东虏的也许只有个,其他人不是不想联系,是缺乏手段隐藏自己,这就是士大夫。所以天明难以动手,杀鸡儆猴对他们没用,得一批一批的杀。” 李素一愣,“中枢朝臣如此无耻?” “你才知道啊?!” 李开先说完拍拍屁股走了,看李素没跟上来,还在原地发呆,又叫了一声,“走,大将军今晚不可能出宫。” 李素回神,赶紧扭头,跟他又从东华门出来。 下值时间,皇帝在偏殿。 陆天明来的时候,内阁五人和内廷三人都在。 躬身行礼,还未开口,皇帝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木头,你我兄弟就免了,皇兄陵寝被烧,朕愧对列祖列宗,多久可以帮朕杀了奴酋?” 陆天明抬头扫了一眼阁臣,淡淡说道,“陛下,无人敢保证战争的进度,微臣只能说…大明不会败。” 崇祯拉他到桌子前落座,陆天明也没拒绝,瞬间成了两人对坐,其余人看着。 皇帝还给他把茶水推近,示意他喝茶,“木头,朕相信你,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战事不能像上次一样绵延半年啊。” 陆天明喝一口,接受了‘皇恩’,放下茶杯笑了笑,“京城百姓没有人心惶惶,谁说的这话?” 崇祯一愣,“没有吗?东虏进入京畿,百姓不慌张?” “的确没有,哪怕外城现在有三十万百姓借宿,在空地搭帐篷,也没有人心惶惶,微臣想知道,是谁在危言耸听,妖言惑众,离间君臣。”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看向内廷三人,他们立刻低头,陆天明又扭头看向内阁五人,他们当然不会低头,只会和煦微笑。 崇祯一拍大腿,“军心稳定就好,朕当然相信木头,朕还是想知道,战事会持续多久?” “陛下是问微臣准备什么时候反击?” “当然,温卿家说我们兵力足够,避敌锋芒,待东虏力竭之时,就是大明反击之日。” “陛下是煌煌圣君,圣谕何时反击,微臣就何时反击。” 崇祯眨眨眼笑了,“木头随时可以反击?” “是啊,打到运河东,打到三屯营,打到辽东,这完全是不同的反击规模,微臣的确随时可以反击,陛下期望打成什么样子,微臣就能达成什么目标。” 偏殿突然安静,崇祯歪头想想,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好,朕明白了,木头自己决定,朕相信你。” 陆天明起身行礼,“微臣既领威远大将军印,必定灭杀东虏,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陛下静候佳音。” “好!”崇祯起身,双手拍他的胳膊,“木头是朕兄弟,朕期待你灭虏,公爵之功等待木头。” “陛下言重了,为国为民,微臣不敢奢望。” “皇兄陵寝被烧,忠诚伯骸骨被盗,朕与你一样,气愤至极,东虏是我们的生死仇人,木头到斋宫上炷香回去,朕等你的好消息。” 第700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2 陆天明的确没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阻断东虏半年的通信,黄台吉一到京畿,人家立刻又勾搭上了。 其实他有个思维一直没调整过来。 他的脑子里,东虏是灭国大患,是民族大敌,是四百年耻辱。 明人的脑子里,东虏是芥蒂之患,是蛮夷,是打手,是雇佣兵,是个工具。 明朝官场眼里的黄台吉,与陆天明眼里的高迎祥没区别。 哪怕他们实力天差地别,崇德帝也休想撼动五千年高高在上的惯性。 这思维非常顽固,谁也别想改变谁。 哪怕陆天明拽着明朝贵人的耳朵大吼,他们也不会相信十万人的东虏能吃掉万万人的大明朝。 哪怕东虏三番五次寇关,明人也不相信东虏能争天下。 百姓期待忠勇侯灭虏,不是认为灭虏有多难,是灭虏之后朝廷就不能派饷了,远远不到认定朱明该死的时候。 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陆天明想言出法随,必须跨越这座大山。 这是个死节。 黄昏时分,忠勇侯从朝阳门入京,身边立刻来了无数人,京官和勋贵都在询问战事。 陆天明看到他们,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些玩意正事不做,就知道盯着战事逼逼叨叨。 回府不合适,去后军都督府也不合适,必须去见皇帝,不想见也得去。 只要去见见皇帝,忠勇侯就是忠臣,这京城人心就能稳定。 东安门入皇城,陆天明与李开先到光禄寺衙门更换金袍,之前扔在京城的李素抽空来见面。 李素接手了英国公府的暗探,都督府暗探,又经陆天明、董成虎、孙二手中暗中招募锦衣校尉,独属于忠勇侯的势力刚在京城起步。 “大将军,属下真没查到陛下暗中安排过谁,西宁侯宋裕德、曹化淳都没有,不可能是陛下授意啊。” 陆天明穿金袍,扭头拍拍李素,“其实你跟我一样,都认为皇帝为大明江山,为天下百姓,其实他一切思维先思考的是传承,我们就不该把太子逼回来,若太子南巡,皇帝也许能心平气和看待战事。” 李素脑子转的很快,疑惑问道,“大将军是说朝臣?” “废话,这是大势,不是私仇,陛下每日召集朝臣到乾清殿,来来去去都是大员,那些家伙做事,只需要一个眼神意会,不需要具体安排。” “可他们如何联系呢?属下实在查不到啊,都督府也查不到,不应该啊。” 李开先在旁边嗤笑一声,“李素,你不适合搞这种事,还是收买刻印作坊,准备与士大夫玩唾沫。”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李开先闭嘴,“李素不是不合适,是不熟悉,政治争斗下的刑事手段,锦衣卫更擅长,但锦衣卫丢掉了监督权,忘记了政治,可见这种事不能二者兼得,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城墙上十万军户全是京城人,你不可能挨个筛查,等大军到位,自然会把他们隔绝。” 陆天明说完大步离去,李素到门口恭送他进入东华门,回头问李开先,“大将军在说谁?成国公?” 李开先嘿嘿一笑,“不是,朱纯臣又不傻,他现在绝对干净,生怕大将军找个由头弄死他。” “那是谁?” “朝臣啊!” “哪个?” 李开先再次嘿嘿一笑,“所有人呀。能够联系东虏的也许只有个,其他人不是不想联系,是缺乏手段隐藏自己,这就是士大夫。所以天明难以动手,杀鸡儆猴对他们没用,得一批一批的杀。” 李素一愣,“中枢朝臣如此无耻?” “你才知道啊?!” 李开先说完拍拍屁股走了,看李素没跟上来,还在原地发呆,又叫了一声,“走,大将军今晚不可能出宫。” 李素回神,赶紧扭头,跟他又从东华门出来。 下值时间,皇帝在偏殿。 陆天明来的时候,内阁五人和内廷三人都在。 躬身行礼,还未开口,皇帝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木头,你我兄弟就免了,皇兄陵寝被烧,朕愧对列祖列宗,多久可以帮朕杀了奴酋?” 陆天明抬头扫了一眼阁臣,淡淡说道,“陛下,无人敢保证战争的进度,微臣只能说…大明不会败。” 崇祯拉他到桌子前落座,陆天明也没拒绝,瞬间成了两人对坐,其余人看着。 皇帝还给他把茶水推近,示意他喝茶,“木头,朕相信你,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战事不能像上次一样绵延半年啊。” 陆天明喝一口,接受了‘皇恩’,放下茶杯笑了笑,“京城百姓没有人心惶惶,谁说的这话?” 崇祯一愣,“没有吗?东虏进入京畿,百姓不慌张?” “的确没有,哪怕外城现在有三十万百姓借宿,在空地搭帐篷,也没有人心惶惶,微臣想知道,是谁在危言耸听,妖言惑众,离间君臣。”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看向内廷三人,他们立刻低头,陆天明又扭头看向内阁五人,他们当然不会低头,只会和煦微笑。 崇祯一拍大腿,“军心稳定就好,朕当然相信木头,朕还是想知道,战事会持续多久?” “陛下是问微臣准备什么时候反击?” “当然,温卿家说我们兵力足够,避敌锋芒,待东虏力竭之时,就是大明反击之日。” “陛下是煌煌圣君,圣谕何时反击,微臣就何时反击。” 崇祯眨眨眼笑了,“木头随时可以反击?” “是啊,打到运河东,打到三屯营,打到辽东,这完全是不同的反击规模,微臣的确随时可以反击,陛下期望打成什么样子,微臣就能达成什么目标。” 偏殿突然安静,崇祯歪头想想,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好,朕明白了,木头自己决定,朕相信你。” 陆天明起身行礼,“微臣既领威远大将军印,必定灭杀东虏,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陛下静候佳音。” “好!”崇祯起身,双手拍他的胳膊,“木头是朕兄弟,朕期待你灭虏,公爵之功等待木头。” “陛下言重了,为国为民,微臣不敢奢望。” “皇兄陵寝被烧,忠诚伯骸骨被盗,朕与你一样,气愤至极,东虏是我们的生死仇人,木头到斋宫上炷香回去,朕等你的好消息。” 第701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3 无论崇祯跟朝臣吵吵什么,见到忠勇侯总是其乐融融。 只不过越来越虚伪了,两人都忍着不悦,给别人看戏。 陆天明走后,内阁和内廷也躬身而退,谁与谁都没有废话。 斋宫,陆天明被关五天五夜的房间。 闭目沉思的张嫣听到开门,睁眼看到他很紧张,“你怎么来了?不应该冒险。” 陆天明懒洋洋的道,“朱明皇城没有刀斧手,皇帝让我来睡美人。” “大意不得,净军也有死士。” “不好意思,斋宫和慈宁宫的禁卫都是家里亲卫换装进来的。” 张嫣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事事知道还不烦死。”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解开腰带,扔掉袍子,女官放下一盆热水,他开始洗漱,就像回家一样。 张嫣才明白,前段时间张之桐入宫陪她,是在更换禁卫,这娘们主持京城之事,果然有点道行。 洗脸泡泡脚,陆天明解乏了,朝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 美人解开外套,千娇百媚来到身边。 陆天明摸摸诱人的玉脂,略有感慨,“真是诱人啊,若我的嫂子在家里偷男人,我能剁碎他们,皇帝却忍了下来,早该知道,皇帝是个非人的差事。” 张嫣一脸喜色瞬间消失,重新披好内衣,不悦推了一把,“扫兴,滚里边睡。” 陆天明嘿嘿一笑,轻轻勾开身上薄纱,“美女是财富,美女是资源,美女是权力,这是一场争夺美女的战争。” 张嫣一头雾水,耳边隐隐传来轰轰的声音,立刻提醒陆天明,“外面好似打起来了。” “说了是一场战争,炮声隆隆就对了,咱们也不能落后。” 哦,原来有安排,张嫣瞬间忘掉战争,一起盖被。 晚上亥时。 多尔衮身在南线军营。 亲卫营下毒,无意中造成另一种现象,杜度北退,与阿济格相隔十里,等于合营了,明军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入此地查探。 若是东虏突然四万人合营,斥候和亲卫营一定会发现异常上报,现在却集体忽略,根本没当回事。 天下事,一饮一啄,好似真的有定数。 杜度是废太子褚英的嫡长子,努尔哈赤嫡长孙,但因为褚英‘专军机、裁政事’,被五大臣和四大贝勒联手做局废掉,努尔哈赤杀子杀孙,对杜度却没有过多责罚。 褚英被废的原因众所周知,不是他无能,是他挡了别人的路,抢了老子的权,就这还不知隐忍,残暴易怒,根本不可能做大汗。 东虏从来不掩饰褚英的死因,努尔哈赤甚至经常用褚英来教育儿孙。 所以杜度这个人,很早就是躺平的心态,应该说,是贝勒里面最早专职作战的将军。 打仗出兵很英勇,回朝一躺,旗务别问,政务别问,不关我事。 黄台吉登基后,还试探了一番,剥夺了他原先的部落,给了个闲职,杜度也无所谓,反正他生是贝勒,死也是贝勒,不可能向上一步,也不可能向下一步。 这心态在辽东无敌,黄台吉可能觉得无聊,又让他带兵了,征察哈尔、征朝鲜都参加了,越来越是一个纯粹的将军。 但杜度这人说话做事不避忌讳,做了许不恭之举,经常叫黄台吉八叔,还说黄台吉总是借着纳妃敛财,名为收礼,实乃索贿。 这些话让他越来越孤立,黄台吉哭笑不得,但就吃这一套,杜度的将军之位可能是众贝勒里最稳的,战功赫赫的阿济格也不一定比他稳。 白天吃了一闷棍,让杜度憋了一肚子火,他可不会像黄台吉一样斗心眼,下令晚上全军准备,天黑奔袭沼泽,先把明军散落的老鼠抓住再说。 军事应对没问题,只不过多尔衮来了,带着一万精锐,拿着皇帝命令,直接夺 了杜度和阿济格的指挥。 但多尔衮一直在军营等消息,把杜度搞得有点烦躁。 三人此刻在大帐门口,齐齐眺望通州对面的军营,空中偶尔划过一条火线,砸入军营外围。 明军大概放了三百多个大呲花,军营一旦反应过来,明军就跑了。 北面人声鼎沸,人肯定没死几个,看着烦人。 炮声消失,三人也没有入帐,阿济格这时候也略显烦躁,“通州东边是吴克善和汉军统领,陆天明这妖人,就喜欢些偏门。” 多尔衮没有说话,杜度指一指北方,“十四叔,您也搞军械,为何辽东没有烟花火炮?看起来也不难呀?” “没铁,没硝,没工匠,我又拉不出来。” 杜度诧异看他一眼,“十四叔干嘛生气?我做先锋,别跟我抢。” 多尔衮哭笑不得,“我哪里生气了?没铁没硝没工匠是事实,别以为明军这游戏好玩,这么一会,陆天明至少扔了三万两白银。” “啊?这么费银子?” “是啊,天佑将军一炮五两,打仗就是打银子。” “哦,还好大清重甲兵配骑射,火器没什么鸟用。” 多尔衮和阿济格齐齐瞧着他,杜度被看的发毛,“怎么了?火器确实没什么鸟用,咱们今晚就用不着。” 阿济格没有解释的欲望,多尔衮却叹气一声,“咱们会打通南线,但咱们也成了偏师,明朝和咱们攻击的主力都是火器,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能对付火器的还得火器,大规模对战离不开火器兵。” 过几天的事杜度不感兴趣,闻言闭嘴了,他们也没有回帐。 大帐外溜达半个时辰,信使来了。 多尔衮从信使手中接过密信,跑回大帐看一眼,递给阿济格和杜度,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 “人衔枚马勒口,丑时出击,五万大军直奔漷县,步卒下马攻陷漷县后,阿济格带万人留守,防止明军反扑,杜度奔袭武清,我奔袭东安。 陆天明需要三天调兵,那我们迎头而上,只有一天一夜空隙,这一天一夜,必须拓展劫掠空间,废掉明军在南线的布置,只有战场够大,大清才能发挥十万骑军的武力,否则我们还得跟他磨蹭。” 阿济格和杜度放下密信,齐齐领命,“是,立刻准备。” 密信上全是满文,陆天明若能看懂,他会发现,白天给宋裕本的命令,晚上黄台吉就全知道了。 哪怕他本人反应及时,大军行动也需要时间。黄台吉依靠敏锐和内应,准确抓住了这个空档。 第701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3 无论崇祯跟朝臣吵吵什么,见到忠勇侯总是其乐融融。 只不过越来越虚伪了,两人都忍着不悦,给别人看戏。 陆天明走后,内阁和内廷也躬身而退,谁与谁都没有废话。 斋宫,陆天明被关五天五夜的房间。 闭目沉思的张嫣听到开门,睁眼看到他很紧张,“你怎么来了?不应该冒险。” 陆天明懒洋洋的道,“朱明皇城没有刀斧手,皇帝让我来睡美人。” “大意不得,净军也有死士。” “不好意思,斋宫和慈宁宫的禁卫都是家里亲卫换装进来的。” 张嫣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事事知道还不烦死。”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解开腰带,扔掉袍子,女官放下一盆热水,他开始洗漱,就像回家一样。 张嫣才明白,前段时间张之桐入宫陪她,是在更换禁卫,这娘们主持京城之事,果然有点道行。 洗脸泡泡脚,陆天明解乏了,朝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 美人解开外套,千娇百媚来到身边。 陆天明摸摸诱人的玉脂,略有感慨,“真是诱人啊,若我的嫂子在家里偷男人,我能剁碎他们,皇帝却忍了下来,早该知道,皇帝是个非人的差事。” 张嫣一脸喜色瞬间消失,重新披好内衣,不悦推了一把,“扫兴,滚里边睡。” 陆天明嘿嘿一笑,轻轻勾开身上薄纱,“美女是财富,美女是资源,美女是权力,这是一场争夺美女的战争。” 张嫣一头雾水,耳边隐隐传来轰轰的声音,立刻提醒陆天明,“外面好似打起来了。” “说了是一场战争,炮声隆隆就对了,咱们也不能落后。” 哦,原来有安排,张嫣瞬间忘掉战争,一起盖被。 晚上亥时。 多尔衮身在南线军营。 亲卫营下毒,无意中造成另一种现象,杜度北退,与阿济格相隔十里,等于合营了,明军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入此地查探。 若是东虏突然四万人合营,斥候和亲卫营一定会发现异常上报,现在却集体忽略,根本没当回事。 天下事,一饮一啄,好似真的有定数。 杜度是废太子褚英的嫡长子,努尔哈赤嫡长孙,但因为褚英‘专军机、裁政事’,被五大臣和四大贝勒联手做局废掉,努尔哈赤杀子杀孙,对杜度却没有过多责罚。 褚英被废的原因众所周知,不是他无能,是他挡了别人的路,抢了老子的权,就这还不知隐忍,残暴易怒,根本不可能做大汗。 东虏从来不掩饰褚英的死因,努尔哈赤甚至经常用褚英来教育儿孙。 所以杜度这个人,很早就是躺平的心态,应该说,是贝勒里面最早专职作战的将军。 打仗出兵很英勇,回朝一躺,旗务别问,政务别问,不关我事。 黄台吉登基后,还试探了一番,剥夺了他原先的部落,给了个闲职,杜度也无所谓,反正他生是贝勒,死也是贝勒,不可能向上一步,也不可能向下一步。 这心态在辽东无敌,黄台吉可能觉得无聊,又让他带兵了,征察哈尔、征朝鲜都参加了,越来越是一个纯粹的将军。 但杜度这人说话做事不避忌讳,做了许不恭之举,经常叫黄台吉八叔,还说黄台吉总是借着纳妃敛财,名为收礼,实乃索贿。 这些话让他越来越孤立,黄台吉哭笑不得,但就吃这一套,杜度的将军之位可能是众贝勒里最稳的,战功赫赫的阿济格也不一定比他稳。 白天吃了一闷棍,让杜度憋了一肚子火,他可不会像黄台吉一样斗心眼,下令晚上全军准备,天黑奔袭沼泽,先把明军散落的老鼠抓住再说。 军事应对没问题,只不过多尔衮来了,带着一万精锐,拿着皇帝命令,直接夺 了杜度和阿济格的指挥。 但多尔衮一直在军营等消息,把杜度搞得有点烦躁。 三人此刻在大帐门口,齐齐眺望通州对面的军营,空中偶尔划过一条火线,砸入军营外围。 明军大概放了三百多个大呲花,军营一旦反应过来,明军就跑了。 北面人声鼎沸,人肯定没死几个,看着烦人。 炮声消失,三人也没有入帐,阿济格这时候也略显烦躁,“通州东边是吴克善和汉军统领,陆天明这妖人,就喜欢些偏门。” 多尔衮没有说话,杜度指一指北方,“十四叔,您也搞军械,为何辽东没有烟花火炮?看起来也不难呀?” “没铁,没硝,没工匠,我又拉不出来。” 杜度诧异看他一眼,“十四叔干嘛生气?我做先锋,别跟我抢。” 多尔衮哭笑不得,“我哪里生气了?没铁没硝没工匠是事实,别以为明军这游戏好玩,这么一会,陆天明至少扔了三万两白银。” “啊?这么费银子?” “是啊,天佑将军一炮五两,打仗就是打银子。” “哦,还好大清重甲兵配骑射,火器没什么鸟用。” 多尔衮和阿济格齐齐瞧着他,杜度被看的发毛,“怎么了?火器确实没什么鸟用,咱们今晚就用不着。” 阿济格没有解释的欲望,多尔衮却叹气一声,“咱们会打通南线,但咱们也成了偏师,明朝和咱们攻击的主力都是火器,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能对付火器的还得火器,大规模对战离不开火器兵。” 过几天的事杜度不感兴趣,闻言闭嘴了,他们也没有回帐。 大帐外溜达半个时辰,信使来了。 多尔衮从信使手中接过密信,跑回大帐看一眼,递给阿济格和杜度,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 “人衔枚马勒口,丑时出击,五万大军直奔漷县,步卒下马攻陷漷县后,阿济格带万人留守,防止明军反扑,杜度奔袭武清,我奔袭东安。 陆天明需要三天调兵,那我们迎头而上,只有一天一夜空隙,这一天一夜,必须拓展劫掠空间,废掉明军在南线的布置,只有战场够大,大清才能发挥十万骑军的武力,否则我们还得跟他磨蹭。” 阿济格和杜度放下密信,齐齐领命,“是,立刻准备。” 密信上全是满文,陆天明若能看懂,他会发现,白天给宋裕本的命令,晚上黄台吉就全知道了。 哪怕他本人反应及时,大军行动也需要时间。黄台吉依靠敏锐和内应,准确抓住了这个空档。 第702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4 前面说过,漷县很好守。 不仅是地理因素,还有防线位置。 诸多因素改变,漷县成为最易攻陷之地。 多尔衮出发前,佯装被冷炮惊动,先派出万余人扩大游弋范围,掩护大军不知不觉靠近运河东岸。 没有佯攻,没有试探,三万人下马,渡过结冰的河面,突然出现在漷县。 箭如雨下,绳钩如林。 麻杰发现被偷袭,仅仅放出几个信号,城墙就冒出密密麻麻的虏兵,任三千人如何挣扎,也不可能抵抗三万人。 一个作为支点的县城,最虚弱的时候被偷袭,一刻钟都没扛住就沦陷了。 咚咚咚~ 漷县升起三个巨大的红球。 寅时初,正好是大军昼夜轮值交班时间。 和衣打盹的孙传庭、宋裕本和周遇吉被惊醒,冲出门外,一眼看到漷县方向的生死信号, 几人齐齐大惊,宋裕本大吼,“长城营集合,放弃漷县,全力救援武清。向保定府祖大春传令,不惜马力绕行天津卫,死光了也要挡住东虏前锋。” 宋裕本反应非常快,长城营也是披甲休息,立刻轰隆出城救援。 但重甲不可能跑过东虏,他们本就南北落后三十里,周遇吉还是走卢沟河,东西也相差了三十里,对角线几乎不可能拦住。 周遇吉卯时从漷河看一眼沦陷的县城,运河西岸尘土飞扬,继续拍马向南。 巳时,战马跑不动了,远处武清和东安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周遇吉急得仰天大吼一声,带长城营向西。 这个反应很敏锐,他争取到三十里的空间。 下午未时,长城营在永清卢沟河堵住了向西进攻,扩大战场的东虏前锋。 这时候前锋是一万两白旗虏兵,狭路相逢,处于后方的永清百姓见识了一场短暂、惨烈的厮杀。 长城营本来占据军械优势,但对面是多尔衮,碰撞之前就下令射马,又让前锋扎马臀,利用战马冲阵。 长城营前端士兵失去坐骑,又被惊马冲撞,无法及时结阵,彼此空隙过大。 多尔衮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对这些重甲兵痛恨许久,立刻下令全军散开群攻。 残肢断臂横飞,战马喷血悲鸣,瞬间变为绞肉厮杀。 东虏很多人带着攻城的绳钩,这玩意突然变成利器,虏兵利用同伴掩护,趁明军厮杀空隙,甩出绳钩拖拽,明军被突然拖倒,往往陷入十几人的围杀。 重甲兵付出五百人的伤亡,后队才彼此靠近互相掩护,周遇吉大吼一声,长刀向前,滚杀。 原野里顿时出现两个巨大的长刀滚轮,所向披靡。 多尔衮看自家死了将近两千人,无奈摇摇头,机会很好,可惜他们人马都没体力了,失去奔袭永清的机会,鸣金撤退。 这一战时间很短,不过两刻钟,血流漂杵,双方死了三千战马,整个野地里都是红色。 周遇吉看着虏兵背影,回头看一眼太阳,还不知南边什么情况呢。 天津卫是兵堡,也是三面临河,这里有辽东水师士兵,有漕兵,零零散散三万守军。 杜度跑的再快,抵达南边的天津卫也临近黄昏。 他没机会了,南边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正急速靠近。 多尔衮判断没问题,他们果然只有一天一夜的空档,明军后队骑兵赶来了。 杜度立刻放弃过河,返回武清与多尔衮合兵,保持对南线的兵力优势。 陆天明一次小小的失误,大明一日陷落三城。 漷县没有百姓,武清和东安却有五万百姓。 陆天明得知战况,午时从京城重新回到通州,还得曹变蛟从北边抽调骑军保护他。 亲卫营一千人被困在东边香河、宝坻,南线被彻底切断了。 阿济格学以致用,并没有固守漷县,而是把人分散在运河旁的民居里。 更糟糕的是,通州现在只有董护印带领的一千人,正面拆墙的东虏已经派人靠近运河东岸,瞬间把这个战场废了。 一招领先,处处优势。 黄台吉,厉害! 漷河官道的一处丘陵顶,明军将领眺望漷县,城头上千受伤的明军,个个奄奄一息。 陆天明脸颊跳动,强忍怒意,武清和东安他们看不到,但也猜到陷落了,城里只有五百士兵协助县官维持秩序,不可能挡住四万虏兵。 不知周遇吉能不能救下东安五十里外的永清,至于南边的天津卫,陆天明反而不担心,那里是兵堡,只要守住几个时辰,南边的骑军就能抵达。 陆天明原地烦躁踱步,亲卫营查探的士兵陆续回来,虏兵在城镇里藏了至少五千人,城头没有看到麻杰,应该阵亡了。 “护印,点燃通州,把火箭溜全扔漷县,送兄弟们一程。” 亲卫营去执行命令,不一会,整个运河西岸黑烟滚滚,东边传来虏兵山呼海啸的欢呼。 陆天明仰头吐了一口气,宋裕本带领步卒去了,身后只有孙传庭和李建泰。 “伯雅,东虏骑军比我们多很多,不能让他们把京城四面变为战场,那样我们会处处被动。 带李建泰连夜去永清安抚百姓,若永清失陷,必须保住固安、霸州一线,你是顺天府尹,可临机决断,使用一切手段固守,争取两天时间即可。” “是,下官万死不辞!” 孙传庭和李建泰准备离开,西边隆隆来了一队骑士,中间一名红袍官举着圣旨,他们只好停下等圣旨。 户部左侍郎张器,拿圣旨龙行虎步到陆天明身前,“忠勇侯,后军大都督,威远大将军陆天明接旨。” 陆天明冷冷看着他,动都没动。 张器展开圣旨朗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虏寇关,朕幸赖首辅督师温体仁、忠勇侯陆天明,迁民万万,京畿坚壁清野,京城固若金汤,满朝期待大捷。 今东虏攻破南线,香河、宝坻成为孤师,百姓伤亡无数,朕心痛心急,泣血难眠,首辅督师温体仁、监督官陆天明失责失察,然大明危急,朕许戴罪立功,务必护佑百姓,不可再犯,钦此。” 张器念完,把圣旨卷起递过来,“忠勇侯,接旨!” 陆天明依旧冷冷看着他,“戴罪立功,戴什么罪?” “身为监督官,失责失察,丢失城池,百姓丧命,戴罪杀贼、立功自赎…” 陆天明突然失去耐心,闪电伸手,从亲卫手中呛啷抽出尚方剑,凌空狠劈。 寒光闪过,张器扔掉手中的圣旨,双手抱着脖子,捂不住的血水汩汩直冒,扑通,一头栽倒。 第702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4 前面说过,漷县很好守。 不仅是地理因素,还有防线位置。 诸多因素改变,漷县成为最易攻陷之地。 多尔衮出发前,佯装被冷炮惊动,先派出万余人扩大游弋范围,掩护大军不知不觉靠近运河东岸。 没有佯攻,没有试探,三万人下马,渡过结冰的河面,突然出现在漷县。 箭如雨下,绳钩如林。 麻杰发现被偷袭,仅仅放出几个信号,城墙就冒出密密麻麻的虏兵,任三千人如何挣扎,也不可能抵抗三万人。 一个作为支点的县城,最虚弱的时候被偷袭,一刻钟都没扛住就沦陷了。 咚咚咚~ 漷县升起三个巨大的红球。 寅时初,正好是大军昼夜轮值交班时间。 和衣打盹的孙传庭、宋裕本和周遇吉被惊醒,冲出门外,一眼看到漷县方向的生死信号, 几人齐齐大惊,宋裕本大吼,“长城营集合,放弃漷县,全力救援武清。向保定府祖大春传令,不惜马力绕行天津卫,死光了也要挡住东虏前锋。” 宋裕本反应非常快,长城营也是披甲休息,立刻轰隆出城救援。 但重甲不可能跑过东虏,他们本就南北落后三十里,周遇吉还是走卢沟河,东西也相差了三十里,对角线几乎不可能拦住。 周遇吉卯时从漷河看一眼沦陷的县城,运河西岸尘土飞扬,继续拍马向南。 巳时,战马跑不动了,远处武清和东安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周遇吉急得仰天大吼一声,带长城营向西。 这个反应很敏锐,他争取到三十里的空间。 下午未时,长城营在永清卢沟河堵住了向西进攻,扩大战场的东虏前锋。 这时候前锋是一万两白旗虏兵,狭路相逢,处于后方的永清百姓见识了一场短暂、惨烈的厮杀。 长城营本来占据军械优势,但对面是多尔衮,碰撞之前就下令射马,又让前锋扎马臀,利用战马冲阵。 长城营前端士兵失去坐骑,又被惊马冲撞,无法及时结阵,彼此空隙过大。 多尔衮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对这些重甲兵痛恨许久,立刻下令全军散开群攻。 残肢断臂横飞,战马喷血悲鸣,瞬间变为绞肉厮杀。 东虏很多人带着攻城的绳钩,这玩意突然变成利器,虏兵利用同伴掩护,趁明军厮杀空隙,甩出绳钩拖拽,明军被突然拖倒,往往陷入十几人的围杀。 重甲兵付出五百人的伤亡,后队才彼此靠近互相掩护,周遇吉大吼一声,长刀向前,滚杀。 原野里顿时出现两个巨大的长刀滚轮,所向披靡。 多尔衮看自家死了将近两千人,无奈摇摇头,机会很好,可惜他们人马都没体力了,失去奔袭永清的机会,鸣金撤退。 这一战时间很短,不过两刻钟,血流漂杵,双方死了三千战马,整个野地里都是红色。 周遇吉看着虏兵背影,回头看一眼太阳,还不知南边什么情况呢。 天津卫是兵堡,也是三面临河,这里有辽东水师士兵,有漕兵,零零散散三万守军。 杜度跑的再快,抵达南边的天津卫也临近黄昏。 他没机会了,南边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正急速靠近。 多尔衮判断没问题,他们果然只有一天一夜的空档,明军后队骑兵赶来了。 杜度立刻放弃过河,返回武清与多尔衮合兵,保持对南线的兵力优势。 陆天明一次小小的失误,大明一日陷落三城。 漷县没有百姓,武清和东安却有五万百姓。 陆天明得知战况,午时从京城重新回到通州,还得曹变蛟从北边抽调骑军保护他。 亲卫营一千人被困在东边香河、宝坻,南线被彻底切断了。 阿济格学以致用,并没有固守漷县,而是把人分散在运河旁的民居里。 更糟糕的是,通州现在只有董护印带领的一千人,正面拆墙的东虏已经派人靠近运河东岸,瞬间把这个战场废了。 一招领先,处处优势。 黄台吉,厉害! 漷河官道的一处丘陵顶,明军将领眺望漷县,城头上千受伤的明军,个个奄奄一息。 陆天明脸颊跳动,强忍怒意,武清和东安他们看不到,但也猜到陷落了,城里只有五百士兵协助县官维持秩序,不可能挡住四万虏兵。 不知周遇吉能不能救下东安五十里外的永清,至于南边的天津卫,陆天明反而不担心,那里是兵堡,只要守住几个时辰,南边的骑军就能抵达。 陆天明原地烦躁踱步,亲卫营查探的士兵陆续回来,虏兵在城镇里藏了至少五千人,城头没有看到麻杰,应该阵亡了。 “护印,点燃通州,把火箭溜全扔漷县,送兄弟们一程。” 亲卫营去执行命令,不一会,整个运河西岸黑烟滚滚,东边传来虏兵山呼海啸的欢呼。 陆天明仰头吐了一口气,宋裕本带领步卒去了,身后只有孙传庭和李建泰。 “伯雅,东虏骑军比我们多很多,不能让他们把京城四面变为战场,那样我们会处处被动。 带李建泰连夜去永清安抚百姓,若永清失陷,必须保住固安、霸州一线,你是顺天府尹,可临机决断,使用一切手段固守,争取两天时间即可。” “是,下官万死不辞!” 孙传庭和李建泰准备离开,西边隆隆来了一队骑士,中间一名红袍官举着圣旨,他们只好停下等圣旨。 户部左侍郎张器,拿圣旨龙行虎步到陆天明身前,“忠勇侯,后军大都督,威远大将军陆天明接旨。” 陆天明冷冷看着他,动都没动。 张器展开圣旨朗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虏寇关,朕幸赖首辅督师温体仁、忠勇侯陆天明,迁民万万,京畿坚壁清野,京城固若金汤,满朝期待大捷。 今东虏攻破南线,香河、宝坻成为孤师,百姓伤亡无数,朕心痛心急,泣血难眠,首辅督师温体仁、监督官陆天明失责失察,然大明危急,朕许戴罪立功,务必护佑百姓,不可再犯,钦此。” 张器念完,把圣旨卷起递过来,“忠勇侯,接旨!” 陆天明依旧冷冷看着他,“戴罪立功,戴什么罪?” “身为监督官,失责失察,丢失城池,百姓丧命,戴罪杀贼、立功自赎…” 陆天明突然失去耐心,闪电伸手,从亲卫手中呛啷抽出尚方剑,凌空狠劈。 寒光闪过,张器扔掉手中的圣旨,双手抱着脖子,捂不住的血水汩汩直冒,扑通,一头栽倒。 第703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5 孙传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侍郎,朝陆天明躬身大吼,“大将军杀的好!” 李建泰跟着大吼,“该杀,大将军该杀尽朝中混蛋!”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他们快去永清。 一刻钟后,咻咻咻~ 大约四百火箭溜砸到漷县城墙和附近的民居,城头一片火海,城下尘土飞扬。 阿济格挨揍后很有耐心,并没有追杀亲卫营。 陆天明看着连连摇头,多尔衮留阿济格守漷县十分明智,他们会守住这个突破口,明日就能全军占领通州。 大军今日出山,晚上能到西郊,明日就能到位,这才是战争,不是任何一方想象的样子,但又都得应对。 陆天明在通州和东郊漫天火海中返回京城,东边所有城镇全部得毁掉,避免东虏拆卸木头打造攻城梯。 京城不怕梯子,外面的县城却受不起。 但黄台吉并没有如陆天明想象的那样,让大军进入通州,崇德帝非常稳重,令吴克善带骑军和爬犁进入沼泽,放火烧掉枯黄的芦苇。 这样可以扩展南线,开辟漷县之外另一条通道,稳扎稳打,获得二百里空间。 正月十九的晚上,双方只有一个主题,行军。 黄台吉从正东倾向东南方向,明军也不得不倾向永清、固安、霸州一线,顺天府周围有二十五大军在连夜调整。 陆天明回到京城,在外城左安门登上城门楼,了望一眼东南两边的情形,开始巡视城防。 有再多的想法,今晚上也无法实现,火铳兵到位后,还需要大量辎重,三天内双方都没能力开展兵团大战。 乾清殿。 这次不仅有内阁、内廷,六部尚书和侍郎都在。 崇祯负手来回踱步,步伐明显焦躁。 皇帝的心态很坚挺,无论天下怎么变幻,这世界的中心永远是他这个皇帝。 不清楚前线的情况,不掌握具体的人事,让他浑身难受。 外面跑来一个禁卫,门口大吼,“启奏陛下,漷县、武清、固安沦陷,大将军派兵救援永清、固安、霸州,烧毁通州后撤回京城。” 崇祯一摆手,返回御座端着闭目养神,等陆天明觐见。 等啊等,等啊等。 禁卫一直说陆天明在外城,巡视城防乃应有之义,再等等。 等了一个多时辰,戌时结束都没等来。 外面又来了个禁卫,门口躬身,“启奏陛下,大将军今晚在外城,等候大军调遣,传话首辅大人,身为督师不巡视前线,躲乾清殿享清福,难免失职。” 众人大怒,指桑骂槐,你说谁呢。 户部尚书侯恂对着空气训斥,“荒唐,失陷城池,妄图住在外城逃避朝廷问责,首辅大人难辞其咎。” 颤巍巍的阁臣钱士升也附和道,“没错,忠勇侯年轻气盛,一点激将法就上当,如何承担国战大责,首辅大人应亲临指挥。” 温体仁懒得搭理他们,但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这时候你们还犯贱,真不知哪来的胆子。 “温体仁!”钱士升突然大叫一声,“身为督师,朝廷沦陷三城,你竟然有脸笑,阵亡将士百姓何其心寒。” 温体仁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开口。 御座的皇帝看到他们争斗,眼里有光,轻咳一声化解尖锐,“温卿家,去看看怎么回事,明日早朝朕不想稀里糊涂。” 温体仁这次躬身离开了,崇祯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也休息,把乾清殿的情况传出去就行了。 一个小内侍逆着朝臣来到乾清殿,门口踌躇片刻,曹化淳看到后主动来到门口。 “督公,传旨的户部左侍郎张器殉国了。” 曹化淳一愣,“殉国?传旨跑到漷县?” “奴婢不知,尸骸也没回来,护送他的亲军如此汇报。” 曹化淳明白了,摆摆手示意小内侍滚蛋,回到偏殿屁都没放一个,不出意外,忠勇侯早朝会自己解决,咱家多事做什么。 陆天明真的一直在城墙上,五军都督府、京卫、五城兵马司、兵部、包括温体仁的督师属官和大将军通信中转,全都在城墙上。 东直门、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等东南两个方向的城门楼全部转了一圈。 大明朝和黄台吉有个绝对的默契,双方会围绕京城作战,但又不会在京城城墙打攻防战。 崇祯二年京城极度空虚时,黄台吉都是来装装样子,更别说现在。 陆天明的目标,大军必须在京郊作战,恢复大兵团战事能力,恢复煌煌天朝的自信。 所以温体仁一开始就没出去,他一直在朝阳门的箭楼搞物资调度。 至于黄台吉为何不会攻城,只有两个字:没用。 京城除了两个拐角的便门,其他城门都有巨大的瓮城,箭楼高达五层,上面的射击孔多达三百个,南北二十里的城墙,死多少人能补多少人。 城墙虽然高低不同,平均厚五丈、高五丈、顶部宽四丈,加箭楼有九丈,每隔百步一个炮台,二百步一个敌楼。 这不是‘墙’,这是‘世界壁垒’。 嘉靖朝就是这规模,人家本身就有这条件。 隆庆、万历、天启、崇祯,没有加固城防,但也没有破败,且相比嘉靖朝,崇祯朝的君臣吸取教训,京城防御更变态。 宁远那些吹上天的红夷大炮,崇祯三年京城就有十门,登莱巡抚孙元化雇佣佛郎机人铸炮三十门,孙承宗没有调到锦州,全部送到京城了。 温体仁就在调拨这些火炮,如今东边城墙上红夷大炮四十门,虎蹲炮、流星炮、佛朗机炮,零零总总加起来八百多门,把武库里能用的家伙全拿出来了。 京城的守将是小公爷啊,这些玩意不能移动,守城时候军械就多的过分了。 别说用了,看着都觉得浪费。 加上宽大的护城河,不能说易守难攻,只能说东虏死光了都进不来,不填护城河,攻城梯连垛口都够不到,东虏至少得打造几百个攻城塔,累死他们。 打下京城唯一现实的办法是断粮围困,让里面的人开门。 单纯用军事手段想攻陷京城,就算陆天明不调兵,靠京营班军、五城兵马司、京卫值宿等这些‘破烂’军户,黄台吉也不可能撼动京城。 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天下第一城。 平时骂大明再多,也是瘦骆驼,用不着你陆天明来守。 东虏三百天佑将军炮射程三里,面对京城是望洋兴叹,红夷大炮射程是五里,放京城城墙是八里。 大明朝最破败的时候东虏都没有对京城有妄想,更别说现在。 黄台吉攻京城是政治需要,为了进攻而进攻,打的明军不能动弹,他才能进入北直隶劫掠,内心有那么一丝丝期盼,也得至少围困半年以上。 京城上上下下也从不认为东虏能进来,天朝上国面子难堪而已。 所以,京城就是政治战,民心战。 守住京城很正常,打的漂亮才是本事,陆天明根本没在京城攻防上动脑子。 多想一秒都是侮辱天下第一城。 乾清殿皇帝逼逼叨叨的时候,陆天明正在外城广渠门箭楼内,五军都督府武勋和将军们全在这里。 他们全部扔掉了红袍,身穿铠甲与陆天明一起眺望,东边通州的大火隐隐还未熄灭。 第703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5 孙传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侍郎,朝陆天明躬身大吼,“大将军杀的好!” 李建泰跟着大吼,“该杀,大将军该杀尽朝中混蛋!”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他们快去永清。 一刻钟后,咻咻咻~ 大约四百火箭溜砸到漷县城墙和附近的民居,城头一片火海,城下尘土飞扬。 阿济格挨揍后很有耐心,并没有追杀亲卫营。 陆天明看着连连摇头,多尔衮留阿济格守漷县十分明智,他们会守住这个突破口,明日就能全军占领通州。 大军今日出山,晚上能到西郊,明日就能到位,这才是战争,不是任何一方想象的样子,但又都得应对。 陆天明在通州和东郊漫天火海中返回京城,东边所有城镇全部得毁掉,避免东虏拆卸木头打造攻城梯。 京城不怕梯子,外面的县城却受不起。 但黄台吉并没有如陆天明想象的那样,让大军进入通州,崇德帝非常稳重,令吴克善带骑军和爬犁进入沼泽,放火烧掉枯黄的芦苇。 这样可以扩展南线,开辟漷县之外另一条通道,稳扎稳打,获得二百里空间。 正月十九的晚上,双方只有一个主题,行军。 黄台吉从正东倾向东南方向,明军也不得不倾向永清、固安、霸州一线,顺天府周围有二十五大军在连夜调整。 陆天明回到京城,在外城左安门登上城门楼,了望一眼东南两边的情形,开始巡视城防。 有再多的想法,今晚上也无法实现,火铳兵到位后,还需要大量辎重,三天内双方都没能力开展兵团大战。 乾清殿。 这次不仅有内阁、内廷,六部尚书和侍郎都在。 崇祯负手来回踱步,步伐明显焦躁。 皇帝的心态很坚挺,无论天下怎么变幻,这世界的中心永远是他这个皇帝。 不清楚前线的情况,不掌握具体的人事,让他浑身难受。 外面跑来一个禁卫,门口大吼,“启奏陛下,漷县、武清、固安沦陷,大将军派兵救援永清、固安、霸州,烧毁通州后撤回京城。” 崇祯一摆手,返回御座端着闭目养神,等陆天明觐见。 等啊等,等啊等。 禁卫一直说陆天明在外城,巡视城防乃应有之义,再等等。 等了一个多时辰,戌时结束都没等来。 外面又来了个禁卫,门口躬身,“启奏陛下,大将军今晚在外城,等候大军调遣,传话首辅大人,身为督师不巡视前线,躲乾清殿享清福,难免失职。” 众人大怒,指桑骂槐,你说谁呢。 户部尚书侯恂对着空气训斥,“荒唐,失陷城池,妄图住在外城逃避朝廷问责,首辅大人难辞其咎。” 颤巍巍的阁臣钱士升也附和道,“没错,忠勇侯年轻气盛,一点激将法就上当,如何承担国战大责,首辅大人应亲临指挥。” 温体仁懒得搭理他们,但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这时候你们还犯贱,真不知哪来的胆子。 “温体仁!”钱士升突然大叫一声,“身为督师,朝廷沦陷三城,你竟然有脸笑,阵亡将士百姓何其心寒。” 温体仁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开口。 御座的皇帝看到他们争斗,眼里有光,轻咳一声化解尖锐,“温卿家,去看看怎么回事,明日早朝朕不想稀里糊涂。” 温体仁这次躬身离开了,崇祯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也休息,把乾清殿的情况传出去就行了。 一个小内侍逆着朝臣来到乾清殿,门口踌躇片刻,曹化淳看到后主动来到门口。 “督公,传旨的户部左侍郎张器殉国了。” 曹化淳一愣,“殉国?传旨跑到漷县?” “奴婢不知,尸骸也没回来,护送他的亲军如此汇报。” 曹化淳明白了,摆摆手示意小内侍滚蛋,回到偏殿屁都没放一个,不出意外,忠勇侯早朝会自己解决,咱家多事做什么。 陆天明真的一直在城墙上,五军都督府、京卫、五城兵马司、兵部、包括温体仁的督师属官和大将军通信中转,全都在城墙上。 东直门、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等东南两个方向的城门楼全部转了一圈。 大明朝和黄台吉有个绝对的默契,双方会围绕京城作战,但又不会在京城城墙打攻防战。 崇祯二年京城极度空虚时,黄台吉都是来装装样子,更别说现在。 陆天明的目标,大军必须在京郊作战,恢复大兵团战事能力,恢复煌煌天朝的自信。 所以温体仁一开始就没出去,他一直在朝阳门的箭楼搞物资调度。 至于黄台吉为何不会攻城,只有两个字:没用。 京城除了两个拐角的便门,其他城门都有巨大的瓮城,箭楼高达五层,上面的射击孔多达三百个,南北二十里的城墙,死多少人能补多少人。 城墙虽然高低不同,平均厚五丈、高五丈、顶部宽四丈,加箭楼有九丈,每隔百步一个炮台,二百步一个敌楼。 这不是‘墙’,这是‘世界壁垒’。 嘉靖朝就是这规模,人家本身就有这条件。 隆庆、万历、天启、崇祯,没有加固城防,但也没有破败,且相比嘉靖朝,崇祯朝的君臣吸取教训,京城防御更变态。 宁远那些吹上天的红夷大炮,崇祯三年京城就有十门,登莱巡抚孙元化雇佣佛郎机人铸炮三十门,孙承宗没有调到锦州,全部送到京城了。 温体仁就在调拨这些火炮,如今东边城墙上红夷大炮四十门,虎蹲炮、流星炮、佛朗机炮,零零总总加起来八百多门,把武库里能用的家伙全拿出来了。 京城的守将是小公爷啊,这些玩意不能移动,守城时候军械就多的过分了。 别说用了,看着都觉得浪费。 加上宽大的护城河,不能说易守难攻,只能说东虏死光了都进不来,不填护城河,攻城梯连垛口都够不到,东虏至少得打造几百个攻城塔,累死他们。 打下京城唯一现实的办法是断粮围困,让里面的人开门。 单纯用军事手段想攻陷京城,就算陆天明不调兵,靠京营班军、五城兵马司、京卫值宿等这些‘破烂’军户,黄台吉也不可能撼动京城。 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天下第一城。 平时骂大明再多,也是瘦骆驼,用不着你陆天明来守。 东虏三百天佑将军炮射程三里,面对京城是望洋兴叹,红夷大炮射程是五里,放京城城墙是八里。 大明朝最破败的时候东虏都没有对京城有妄想,更别说现在。 黄台吉攻京城是政治需要,为了进攻而进攻,打的明军不能动弹,他才能进入北直隶劫掠,内心有那么一丝丝期盼,也得至少围困半年以上。 京城上上下下也从不认为东虏能进来,天朝上国面子难堪而已。 所以,京城就是政治战,民心战。 守住京城很正常,打的漂亮才是本事,陆天明根本没在京城攻防上动脑子。 多想一秒都是侮辱天下第一城。 乾清殿皇帝逼逼叨叨的时候,陆天明正在外城广渠门箭楼内,五军都督府武勋和将军们全在这里。 他们全部扔掉了红袍,身穿铠甲与陆天明一起眺望,东边通州的大火隐隐还未熄灭。 第704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6 温体仁出皇城后,从正阳门上城墙。 带着兵部尚书张凤翼一路绕,经崇文门、东便门,过十几道关卡才来到广渠门箭楼三层。 里面挂着不少灯笼,小公爷抱胸坐在一个巨大的石台旁,面前是京城舆图,上面放着步卒和战马的小陶俑,张之极从山西学来的指挥方式。 温体仁看众人注意力都在东面,扭头盯着外城原本空旷的地带看了一会,密密麻麻的百姓,还能隐隐传来孩童的玩乐声。 这战争属实奇怪。 双方各种情绪都有,就是没有恐慌。 “报!大将军,火器军抵达良乡永定河西岸,未携带辎重,宋总兵带领第三军连夜支援永清,目前在固安,天亮可抵达永清,第一军已抵达北郊清河店,正在构筑防线。” 张之极立刻起身移动几个陶俑,陆天明从了望口回到桌边,摆摆手道,“令火器营原地修整,明日进驻南郊,再令辎重加快速度。” 亲卫给了信使一个令牌,刚刚离开,又来了一个信使,“报,大将军,曹文诏完成天寿山埋伏,王朴、杜文焕三万步卒抵达居庸关。” “撤销守皇陵命令,曹文诏带骑军明日到南郊。王朴、杜文焕明日到昌平休整一日,后日加入清河店防线,暂时无需急行军,保持体力。” “再令,孙传庭领第三军,负责永清防线,祖大春带骑军协防,宋裕本明日到南郊领火器营,曹文诏为护翼。周遇吉带长城营回防,作为尖兵备用。” 信使离开之后,陶俑在地图上就清晰了,明军兜住南线,放开东线,但在京城东南和东北方向布置了两个大阵。 像京城长出两个拳头,右拳为火器,一万骑军护翼,人少但尖锐,左拳为四万步卒和一万骑军,人多而厚重。 陆天明抱胸看着舆图,四十多人围在巨大的石台前无声。 沉默片刻,张之极指一指良乡方向,“这里的运输压力太大了,中原大官道在南,应该在涿州方向分开,火器辎重可向东单独运输,抵达南郊黄村镇接收。” 陆天明点点头,向恭顺侯吴惟英一指,“吴将军带神枢营五千班军,明日到永清,带伏羌伯、彰武伯,协助孙传庭守卫永清一线。” 三人一愣,陆天明又指着定国公徐允祯道,“允祯带五军营五千班军,明日到昌平,带定远侯、宣城伯、广宁伯,协助尤世威守昌平和皇陵,同时协理北线运输。” “镇远侯顾肇迹、武定侯郭培民、泰宁侯陈延祚,带左军、前军伯爵出城到西郊,以及所属一万京营班军,帮助协理运输线,火器辎重很多,必须跟上大军消耗,把外庄熟门熟路的人调动起来。” 这三个命令很明显,让武勋去做事,把一多半武勋和两万班军打发出去了。 京城确实太拥挤了,到外面混功劳去,武勋个个面带喜色,连忙躬身,“遵大都督令!” 陆天明点点头,伸手在舆图上咚咚一指,“两日内只有行军和布置,东虏期望越过通州展开攻击,同样需要两天时间,诸位离开前先参加早朝,下令京城七品以上文官、指挥使以上武将全部参加,咱们开个大朝会。”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温体仁,这是给他的命令。 温体仁讪讪一笑,“用不着?五品以上好了。”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而是看向门口阴影处,温体仁这时候才看到骆养性也在这里。 骆养性出列单膝下跪,“是,下官立刻通知,保准不漏一人。” 温体仁轻咳一声,“天明,军事老夫就不废话了,给你提个醒,大军一旦遇敌,一开始遇到的不是东虏,而是妇孺百姓,东虏一定会押着百姓靠近,对军心的打击很大,这才是大明以前很难出城作战的原因,你现在与东虏在城外作战,也许…先得杀三万百姓。” 众人顿时黯然,很多人都想到了,但不敢说,让前线将领自己解决,装作不知道,没看到。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这些屁事不是事,有人利用小事逼逼叨叨才是事,咱们明天早朝先打一场朝堂战争。 东虏皇帝都打到家门口了,陛下还在乾清殿守着御座,既然那么喜欢御座,明日把御座搬到箭楼,请陛下观战,壮我军威。” 众人齐齐一抖,然后齐齐躬身,“大将军英明,大明必胜。” 陆天明一摆手,“做事去,功勋在等候大家。” “末将告退!” 等众人走后,陆天明落座,低头想了一会,让信使再次传令,孔有德和曹文诏明日到广渠门箭楼研究军情。 深夜很冷,士兵们把了望口堵上放炭盆,陆天明抱胸看着舆图一动不动,坐了半个时辰。 温体仁和张之极也陪他坐了半个时辰,实在熬不住了,老头敲敲桌子叫神,“天明回去休息,过几天你想睡都睡不了,无论是战事还是朝堂,一个疏忽就会像漷县一样,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纠结。” 陆天明抬头缓缓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也没有动,继续低头凝思。 温体仁尴尬笑笑,不管他了,到墙角行军床裹着披风打盹,张之极这时开口淡淡说道,“官府还在休沐,后天才是开衙的日子,既然明天早朝要做事,就回去睡一觉,精神抖擞点。” 岳父兼舅哥的话不能不回,陆天明吐出一口浊气,淡淡说道,“能指挥大军作战 的人太少了,祖大寿也不会,秦夫人可以,但她得守东线。 从失败中走出来的将军更可信,崇祯朝最会指挥大兵团作战的是赵率教,最会指挥大规模骑军的是满桂。 可惜崇祯三年两人都死了,皇帝论罪袁崇焕,贬斥祖大寿,故意抬高满桂,让他指挥文武作战,满桂外无死忠,内无朝臣支持,这是逼将军去死。 胜了,他无法继续领导天下武权,败了,他就是天下人的出气筒,他选择跳下城头,孤身去追虏兵,死的很搞笑。 大明朝沦落至此,回头看看,皇帝每一步都在恶化形势,竟然一次都没做对,就像今天的圣旨。若皇帝登基后闭嘴,大明朝再坏也不会完全挨打。” 张之极其实很少与陆天明说话,甚至对这女婿有点发怵,他大概明白陆天明要做什么,这种事不需要讨论,眨眨眼道, “天明调孔有德和曹文诏到箭楼,是让他们指挥?裕本不行?” “没错,曹文诏和孔有德比大多数人敏锐,北面还有个马世龙,可惜马总兵想的太杂,无法专心作战。宋裕本是当大官的料子,当将军屈才了,哪怕他十分用心,也不是做将军的人。” “哈哈,裕本听到这话会伤心,大家都知道朝廷缺少帅才,这玩意既没机会试,也没人敢试,天明做的够好了。” “以前没有帅才,现在还真有,可惜身份很尴尬。” “嗯?谁?” “世泽!” 张之极歪头看着他,“嗯?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私欲,而又能看清他欲。” 张之极挠挠头,“你认真的?” 陆天明点点头,“他没有战功,连将军都不是,若到我身边,那一辈子难以服众,别人会认定他是裙带关系,之前放到南阳是为了刷战功,带回来也是,现在意外被截留在宝坻,哎,难搞。” 张之极沉默片刻,凝重说道,“麻杰战死了,一位将军为大明战死了,陛下一句话不说,就因为他是我妹夫。” 陆天明起身微微点头,负手走了。 楼下传来关门声,行军床上打盹的温体仁突然弹起来,对张之极眼神灼灼道,“他还年轻,你该劝劝他。” 张之极嗤笑一声,“温体仁,你看看南京,妄图掌控舆论的人最后灰头土脸,天明一招就能破京城的烂人,他不是纠结,也不是下不了手,是不想教坏后人。” 温体仁眉头一皱,“大明朝现在经不住剧烈改革。” “那就分裂,至尊路都一样,顺序区别而已。” 第704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6 温体仁出皇城后,从正阳门上城墙。 带着兵部尚书张凤翼一路绕,经崇文门、东便门,过十几道关卡才来到广渠门箭楼三层。 里面挂着不少灯笼,小公爷抱胸坐在一个巨大的石台旁,面前是京城舆图,上面放着步卒和战马的小陶俑,张之极从山西学来的指挥方式。 温体仁看众人注意力都在东面,扭头盯着外城原本空旷的地带看了一会,密密麻麻的百姓,还能隐隐传来孩童的玩乐声。 这战争属实奇怪。 双方各种情绪都有,就是没有恐慌。 “报!大将军,火器军抵达良乡永定河西岸,未携带辎重,宋总兵带领第三军连夜支援永清,目前在固安,天亮可抵达永清,第一军已抵达北郊清河店,正在构筑防线。” 张之极立刻起身移动几个陶俑,陆天明从了望口回到桌边,摆摆手道,“令火器营原地修整,明日进驻南郊,再令辎重加快速度。” 亲卫给了信使一个令牌,刚刚离开,又来了一个信使,“报,大将军,曹文诏完成天寿山埋伏,王朴、杜文焕三万步卒抵达居庸关。” “撤销守皇陵命令,曹文诏带骑军明日到南郊。王朴、杜文焕明日到昌平休整一日,后日加入清河店防线,暂时无需急行军,保持体力。” “再令,孙传庭领第三军,负责永清防线,祖大春带骑军协防,宋裕本明日到南郊领火器营,曹文诏为护翼。周遇吉带长城营回防,作为尖兵备用。” 信使离开之后,陶俑在地图上就清晰了,明军兜住南线,放开东线,但在京城东南和东北方向布置了两个大阵。 像京城长出两个拳头,右拳为火器,一万骑军护翼,人少但尖锐,左拳为四万步卒和一万骑军,人多而厚重。 陆天明抱胸看着舆图,四十多人围在巨大的石台前无声。 沉默片刻,张之极指一指良乡方向,“这里的运输压力太大了,中原大官道在南,应该在涿州方向分开,火器辎重可向东单独运输,抵达南郊黄村镇接收。” 陆天明点点头,向恭顺侯吴惟英一指,“吴将军带神枢营五千班军,明日到永清,带伏羌伯、彰武伯,协助孙传庭守卫永清一线。” 三人一愣,陆天明又指着定国公徐允祯道,“允祯带五军营五千班军,明日到昌平,带定远侯、宣城伯、广宁伯,协助尤世威守昌平和皇陵,同时协理北线运输。” “镇远侯顾肇迹、武定侯郭培民、泰宁侯陈延祚,带左军、前军伯爵出城到西郊,以及所属一万京营班军,帮助协理运输线,火器辎重很多,必须跟上大军消耗,把外庄熟门熟路的人调动起来。” 这三个命令很明显,让武勋去做事,把一多半武勋和两万班军打发出去了。 京城确实太拥挤了,到外面混功劳去,武勋个个面带喜色,连忙躬身,“遵大都督令!” 陆天明点点头,伸手在舆图上咚咚一指,“两日内只有行军和布置,东虏期望越过通州展开攻击,同样需要两天时间,诸位离开前先参加早朝,下令京城七品以上文官、指挥使以上武将全部参加,咱们开个大朝会。”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温体仁,这是给他的命令。 温体仁讪讪一笑,“用不着?五品以上好了。”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而是看向门口阴影处,温体仁这时候才看到骆养性也在这里。 骆养性出列单膝下跪,“是,下官立刻通知,保准不漏一人。” 温体仁轻咳一声,“天明,军事老夫就不废话了,给你提个醒,大军一旦遇敌,一开始遇到的不是东虏,而是妇孺百姓,东虏一定会押着百姓靠近,对军心的打击很大,这才是大明以前很难出城作战的原因,你现在与东虏在城外作战,也许…先得杀三万百姓。” 众人顿时黯然,很多人都想到了,但不敢说,让前线将领自己解决,装作不知道,没看到。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这些屁事不是事,有人利用小事逼逼叨叨才是事,咱们明天早朝先打一场朝堂战争。 东虏皇帝都打到家门口了,陛下还在乾清殿守着御座,既然那么喜欢御座,明日把御座搬到箭楼,请陛下观战,壮我军威。” 众人齐齐一抖,然后齐齐躬身,“大将军英明,大明必胜。” 陆天明一摆手,“做事去,功勋在等候大家。” “末将告退!” 等众人走后,陆天明落座,低头想了一会,让信使再次传令,孔有德和曹文诏明日到广渠门箭楼研究军情。 深夜很冷,士兵们把了望口堵上放炭盆,陆天明抱胸看着舆图一动不动,坐了半个时辰。 温体仁和张之极也陪他坐了半个时辰,实在熬不住了,老头敲敲桌子叫神,“天明回去休息,过几天你想睡都睡不了,无论是战事还是朝堂,一个疏忽就会像漷县一样,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纠结。” 陆天明抬头缓缓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也没有动,继续低头凝思。 温体仁尴尬笑笑,不管他了,到墙角行军床裹着披风打盹,张之极这时开口淡淡说道,“官府还在休沐,后天才是开衙的日子,既然明天早朝要做事,就回去睡一觉,精神抖擞点。” 岳父兼舅哥的话不能不回,陆天明吐出一口浊气,淡淡说道,“能指挥大军作战 的人太少了,祖大寿也不会,秦夫人可以,但她得守东线。 从失败中走出来的将军更可信,崇祯朝最会指挥大兵团作战的是赵率教,最会指挥大规模骑军的是满桂。 可惜崇祯三年两人都死了,皇帝论罪袁崇焕,贬斥祖大寿,故意抬高满桂,让他指挥文武作战,满桂外无死忠,内无朝臣支持,这是逼将军去死。 胜了,他无法继续领导天下武权,败了,他就是天下人的出气筒,他选择跳下城头,孤身去追虏兵,死的很搞笑。 大明朝沦落至此,回头看看,皇帝每一步都在恶化形势,竟然一次都没做对,就像今天的圣旨。若皇帝登基后闭嘴,大明朝再坏也不会完全挨打。” 张之极其实很少与陆天明说话,甚至对这女婿有点发怵,他大概明白陆天明要做什么,这种事不需要讨论,眨眨眼道, “天明调孔有德和曹文诏到箭楼,是让他们指挥?裕本不行?” “没错,曹文诏和孔有德比大多数人敏锐,北面还有个马世龙,可惜马总兵想的太杂,无法专心作战。宋裕本是当大官的料子,当将军屈才了,哪怕他十分用心,也不是做将军的人。” “哈哈,裕本听到这话会伤心,大家都知道朝廷缺少帅才,这玩意既没机会试,也没人敢试,天明做的够好了。” “以前没有帅才,现在还真有,可惜身份很尴尬。” “嗯?谁?” “世泽!” 张之极歪头看着他,“嗯?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私欲,而又能看清他欲。” 张之极挠挠头,“你认真的?” 陆天明点点头,“他没有战功,连将军都不是,若到我身边,那一辈子难以服众,别人会认定他是裙带关系,之前放到南阳是为了刷战功,带回来也是,现在意外被截留在宝坻,哎,难搞。” 张之极沉默片刻,凝重说道,“麻杰战死了,一位将军为大明战死了,陛下一句话不说,就因为他是我妹夫。” 陆天明起身微微点头,负手走了。 楼下传来关门声,行军床上打盹的温体仁突然弹起来,对张之极眼神灼灼道,“他还年轻,你该劝劝他。” 张之极嗤笑一声,“温体仁,你看看南京,妄图掌控舆论的人最后灰头土脸,天明一招就能破京城的烂人,他不是纠结,也不是下不了手,是不想教坏后人。” 温体仁眉头一皱,“大明朝现在经不住剧烈改革。” “那就分裂,至尊路都一样,顺序区别而已。” 第705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7 陆天明从广渠门出来,依旧没有回城内陆府。 明天肯定会有小规模战斗,自己在京城有别的战斗,得趁战事空档,解决朝堂和皇帝的麻烦。 骑马在外城大街向西,还没到牛氏商号,李素就追上来了。 “大将军,抓到了,骆都督配合果然非同凡响,京城的耗子确实太多了。” 陆天明摇摇手,“不用汇报过程,去联系宋裕德、曹化淳做准备,明日早朝全部解决。” “是,属下恭送大将军!” 李素来的快,去的快,陆天明到牛氏商号已经子时。 这里有李素安排的护卫,便民餐馆现在更重要,有这餐馆的存在,迁回京城的三十万百姓才能安静。 刘妞妞不声不响,却在帮大忙,不次于陆天明印象中的‘第一夫人’。 顶层现在完全是账房所在,刘妞妞已经睡下,被叫起来后,赶紧让侍女准备热水和饭食。 陆天明脱掉外套快速洗漱喝粥,到卧室倒头就睡,只说了一句话。 “明天我要参加早朝,把蟒袍擦一擦,记得叫我。” 陆天明睡觉的时候,身在东安的多尔衮才收集斥候的消息。 杜度放弃进攻天津卫,但也无法劫掠乡野,明朝骑军不要命的拼杀,杜度人马没有体力,竟然被迫连夜撤回武清。 西边更倒霉,永清南边是三角淀、会通河、得胜淀,还以为能在北边固安咬一口,结果斥候汇报,无边无际的步卒奔跑而来,晚上就能进入永清。 乡野没什么劫掠机会,因为大军无法分散,但陆天明期待依靠县城堵死多尔衮也是痴心妄想。 四万骑军在南线,名义上是偏师,却有单独发动大战的能力。 今晚虏兵太累了,城里到处是呼噜声。 多尔衮无心睡眠,大军不能停下,他必须决定明日的战事行动,趴在舆图上丈量京畿距离,挨个思考城镇攻防。 就算天津卫没有骑军,清军也不能贸然南下,靠海太近,通道太窄了,随时有被明军断归路的可能。 吴克善打通沼泽,只是多了一条退路,对进攻没什么加成。 多尔衮盯着永清西边的固安和霸州很久,最后还是摇头,明军已进入换人头状态,这时候去攻城是下下策。 多尔衮又扫了一会京城南郊,看起来一片空旷,有许多大村大乡,但怎么看都是个泥潭陷阱。 且向北进攻就返回去了,与中军重叠,南线白来了。 多尔衮苦思两个时辰,寅时快到,实在扛不住了,才打盹迷糊。 “报,贝勒爷,永清抵达一万步卒,他们只有随身军械,一半弓兵,没有火器,也没有火炮,且一个时辰前长城营北上,永清的主将是顺天府尹孙传庭。” 多尔衮眯眼思索片刻,突然弹起来,重新展开舆图。 长城营肯定是配合南郊明军去了,那里果然去不得。 丈量一下永清到保定的距离,与到京城的距离差不多,均为二百里,但这一片水淀子西边土地肥沃,有十五个县城。 好一块肥肉!! 这时候可以攻城了,对面只有常规军械,大清武力占据上风,只要舍得投入兵力,攻城够快,后续明军来不及反应。 拔掉永清这个新的支点,南线海阔天空,劫掠十几个县的乡野,京城打成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战机稍纵即逝,多尔衮定计后立刻下令,“传令杜度,天亮到东安汇合,武清留守五千人即可。” 多尔衮思考作战结束,放心小憩。 京城的陆天明睁眼坐起来,外面黑咕隆咚,院里有很多杂音。 “夫君要起床吗?” 陆天明甩甩头,“我们睡迟了,说了我要参加早朝。” “没有,夫君刚刚睡了一个半时辰,还不到寅时。” “外面什么声音?” “饭馆的厨师去给百姓做饭啊,百姓一天一顿饭,厨师要从卯时做到午时,晚上丑时就得准备食材和石炭。” 陆天明再次躺下,“哦,夫人辛苦了,你可帮了我大忙。” “夫君说的哪里话,妾身只能做点小事,买粮、屯粮、做饭、卖饭、买布、制衣,都是些小道,别的也不会。” “哈哈哈,夫人在炫耀,百姓情绪怎么样?” “还行,每日吹牛聊天,等待夫君大胜,妾身白天会去转转。” “你去百姓营地?” “是啊,小姐在内城主持府事,别的姐妹都照顾孩子,南边刚来那几个也没有与百姓打过交道,妾身得替夫君稳定民心。反正妾身与泥腿子打道习惯了,客客气气不对,他们得吼着点。” 陆天明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刘妞妞时候,那个泼辣、大方、洒脱的形象,百姓不懂太深奥的道理,也没有缥缈的追求,的确更容易接受这样的老板娘, 该使唤的时候使唤,该骂的时候骂,该发工钱的时候发工钱。 这就是百姓心中完美的上位者,刘妞妞不知不觉替自己做了件大事。 陆天明想到这再次起身,“起床,我们去营地转转,为夫带着百姓之力入朝。” 陆天明到营地路上,才得知温体仁又做了件好事。 外城的道观、寺庙、还有贵人的家庙,不论是谁,必须让妇孺居住,两个京县的衙役和兵马司一起维持秩序,三十万人入京,没有饿肚子的百姓非常老实,规矩的难以想象。 商号处于三坊之间,南边是山川坛所在的正南坊,山川坛西边的宜南坊小池塘二十几个,给百姓做饭的营地就在这里。 三千人做饭,一千口锅,营地非常热闹,外城的百姓按照时辰来排队打饭。 还真不,陆天明给他们发了粮食和银子,便民饭馆的饭很便宜,他们或交粮食,或用铜钱,维持饭馆基本开支就行。 这个行为免了很多不必要的物资调度,若让百姓自己做饭,柴米油盐酱醋调拨就是个庞大的工程,京城难免乱作一团。 在百姓眼里,大将军的夫人非常仁慈,一石米本来能吃三个月,现在却能吃五个月,还不用自己做饭,真真切切的菩萨降世。 陆天明身穿金袍,拉着刘妞妞出现,黑夜里顿时山呼海啸的跪拜声,“叩见大将军,叩见菩萨夫人…” 百姓跪拜的不是朝廷大将军,是太岁大将军。 两人身边四名亲卫,百姓却不敢涌到身边,刘妞妞天天来,她还是有点不适应,且随着陆天明的脚步,他们在跪着后退,对上位者刻到骨子里的卑微。 陆天明在篝火照耀下看到一个身穿还算体面的老者,快走两步,弯腰拉住胳膊,“老丈请起,让百姓们起来,无需如此客气。” 他力气大,老头可不敢与他较劲,被轻而易举拉起来了,“老丈是哪里人?陆某让大家受苦了。” “不…不不不…”老头连连摇手,脸色涨红,看陆天明微笑看着他,换了口气,才恭敬道,“小人三河县屯卫村里长,百姓感念大将军恩德,不受苦。” 百姓陆陆续续站起来,陆天明微笑回答,“那倒是不远,大伙入京是为了打败东虏,你们都是大明的英雄。” “不敢,大将军是天神临凡,区区东虏,定会溃败。” “入京怎么样?吃住还行?” “好,非常好,吃有菩萨夫人,住有军营帐篷,晚上隔着百步有石炭,一点不冷,甚至有点热,比家里还舒坦。” “哈哈哈~老丈是个乐观人…” 陆天明一直牵着他说话,给了旁边的人勇气,一个年轻人大胆问道,“大将军,您真的去过天宫吗?他们都说您神游天宫,天宫是什么样子。” “外面这么传我啊,算是…去过,那里没有战争,没有地主老爷,人人都可以飞,可以千里传音。” 这个问题让很多人燃起了好奇,“大将军,天宫这么好,每个人都能去吗?” “可以呀,只要正派做人就能去,不过,天宫也没大家想的那么好。” “啊?为何不好?” “天宫乃更有秩序的人间,到那里也得做事,不做事照样饿肚子,照样没女人,而且…天宫也有官,什么都不做就想吃饱喝足,还是做梦。” “哈哈哈~”众人一顿轻笑。 陆天明莞尔,“大家一起努力,让世界更有秩序,人间也可以成为天宫,这是陆某做事的目标,需要大家支持。” 人群顿时大吼,“天下没有比大将军更好的官,大将军做主,一定能成为天宫。” 更多人立刻附和大吼,“对,大将军做主!” “大将军做主!” 第705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7 陆天明从广渠门出来,依旧没有回城内陆府。 明天肯定会有小规模战斗,自己在京城有别的战斗,得趁战事空档,解决朝堂和皇帝的麻烦。 骑马在外城大街向西,还没到牛氏商号,李素就追上来了。 “大将军,抓到了,骆都督配合果然非同凡响,京城的耗子确实太多了。” 陆天明摇摇手,“不用汇报过程,去联系宋裕德、曹化淳做准备,明日早朝全部解决。” “是,属下恭送大将军!” 李素来的快,去的快,陆天明到牛氏商号已经子时。 这里有李素安排的护卫,便民餐馆现在更重要,有这餐馆的存在,迁回京城的三十万百姓才能安静。 刘妞妞不声不响,却在帮大忙,不次于陆天明印象中的‘第一夫人’。 顶层现在完全是账房所在,刘妞妞已经睡下,被叫起来后,赶紧让侍女准备热水和饭食。 陆天明脱掉外套快速洗漱喝粥,到卧室倒头就睡,只说了一句话。 “明天我要参加早朝,把蟒袍擦一擦,记得叫我。” 陆天明睡觉的时候,身在东安的多尔衮才收集斥候的消息。 杜度放弃进攻天津卫,但也无法劫掠乡野,明朝骑军不要命的拼杀,杜度人马没有体力,竟然被迫连夜撤回武清。 西边更倒霉,永清南边是三角淀、会通河、得胜淀,还以为能在北边固安咬一口,结果斥候汇报,无边无际的步卒奔跑而来,晚上就能进入永清。 乡野没什么劫掠机会,因为大军无法分散,但陆天明期待依靠县城堵死多尔衮也是痴心妄想。 四万骑军在南线,名义上是偏师,却有单独发动大战的能力。 今晚虏兵太累了,城里到处是呼噜声。 多尔衮无心睡眠,大军不能停下,他必须决定明日的战事行动,趴在舆图上丈量京畿距离,挨个思考城镇攻防。 就算天津卫没有骑军,清军也不能贸然南下,靠海太近,通道太窄了,随时有被明军断归路的可能。 吴克善打通沼泽,只是多了一条退路,对进攻没什么加成。 多尔衮盯着永清西边的固安和霸州很久,最后还是摇头,明军已进入换人头状态,这时候去攻城是下下策。 多尔衮又扫了一会京城南郊,看起来一片空旷,有许多大村大乡,但怎么看都是个泥潭陷阱。 且向北进攻就返回去了,与中军重叠,南线白来了。 多尔衮苦思两个时辰,寅时快到,实在扛不住了,才打盹迷糊。 “报,贝勒爷,永清抵达一万步卒,他们只有随身军械,一半弓兵,没有火器,也没有火炮,且一个时辰前长城营北上,永清的主将是顺天府尹孙传庭。” 多尔衮眯眼思索片刻,突然弹起来,重新展开舆图。 长城营肯定是配合南郊明军去了,那里果然去不得。 丈量一下永清到保定的距离,与到京城的距离差不多,均为二百里,但这一片水淀子西边土地肥沃,有十五个县城。 好一块肥肉!! 这时候可以攻城了,对面只有常规军械,大清武力占据上风,只要舍得投入兵力,攻城够快,后续明军来不及反应。 拔掉永清这个新的支点,南线海阔天空,劫掠十几个县的乡野,京城打成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战机稍纵即逝,多尔衮定计后立刻下令,“传令杜度,天亮到东安汇合,武清留守五千人即可。” 多尔衮思考作战结束,放心小憩。 京城的陆天明睁眼坐起来,外面黑咕隆咚,院里有很多杂音。 “夫君要起床吗?” 陆天明甩甩头,“我们睡迟了,说了我要参加早朝。” “没有,夫君刚刚睡了一个半时辰,还不到寅时。” “外面什么声音?” “饭馆的厨师去给百姓做饭啊,百姓一天一顿饭,厨师要从卯时做到午时,晚上丑时就得准备食材和石炭。” 陆天明再次躺下,“哦,夫人辛苦了,你可帮了我大忙。” “夫君说的哪里话,妾身只能做点小事,买粮、屯粮、做饭、卖饭、买布、制衣,都是些小道,别的也不会。” “哈哈哈,夫人在炫耀,百姓情绪怎么样?” “还行,每日吹牛聊天,等待夫君大胜,妾身白天会去转转。” “你去百姓营地?” “是啊,小姐在内城主持府事,别的姐妹都照顾孩子,南边刚来那几个也没有与百姓打过交道,妾身得替夫君稳定民心。反正妾身与泥腿子打道习惯了,客客气气不对,他们得吼着点。” 陆天明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刘妞妞时候,那个泼辣、大方、洒脱的形象,百姓不懂太深奥的道理,也没有缥缈的追求,的确更容易接受这样的老板娘, 该使唤的时候使唤,该骂的时候骂,该发工钱的时候发工钱。 这就是百姓心中完美的上位者,刘妞妞不知不觉替自己做了件大事。 陆天明想到这再次起身,“起床,我们去营地转转,为夫带着百姓之力入朝。” 陆天明到营地路上,才得知温体仁又做了件好事。 外城的道观、寺庙、还有贵人的家庙,不论是谁,必须让妇孺居住,两个京县的衙役和兵马司一起维持秩序,三十万人入京,没有饿肚子的百姓非常老实,规矩的难以想象。 商号处于三坊之间,南边是山川坛所在的正南坊,山川坛西边的宜南坊小池塘二十几个,给百姓做饭的营地就在这里。 三千人做饭,一千口锅,营地非常热闹,外城的百姓按照时辰来排队打饭。 还真不,陆天明给他们发了粮食和银子,便民饭馆的饭很便宜,他们或交粮食,或用铜钱,维持饭馆基本开支就行。 这个行为免了很多不必要的物资调度,若让百姓自己做饭,柴米油盐酱醋调拨就是个庞大的工程,京城难免乱作一团。 在百姓眼里,大将军的夫人非常仁慈,一石米本来能吃三个月,现在却能吃五个月,还不用自己做饭,真真切切的菩萨降世。 陆天明身穿金袍,拉着刘妞妞出现,黑夜里顿时山呼海啸的跪拜声,“叩见大将军,叩见菩萨夫人…” 百姓跪拜的不是朝廷大将军,是太岁大将军。 两人身边四名亲卫,百姓却不敢涌到身边,刘妞妞天天来,她还是有点不适应,且随着陆天明的脚步,他们在跪着后退,对上位者刻到骨子里的卑微。 陆天明在篝火照耀下看到一个身穿还算体面的老者,快走两步,弯腰拉住胳膊,“老丈请起,让百姓们起来,无需如此客气。” 他力气大,老头可不敢与他较劲,被轻而易举拉起来了,“老丈是哪里人?陆某让大家受苦了。” “不…不不不…”老头连连摇手,脸色涨红,看陆天明微笑看着他,换了口气,才恭敬道,“小人三河县屯卫村里长,百姓感念大将军恩德,不受苦。” 百姓陆陆续续站起来,陆天明微笑回答,“那倒是不远,大伙入京是为了打败东虏,你们都是大明的英雄。” “不敢,大将军是天神临凡,区区东虏,定会溃败。” “入京怎么样?吃住还行?” “好,非常好,吃有菩萨夫人,住有军营帐篷,晚上隔着百步有石炭,一点不冷,甚至有点热,比家里还舒坦。” “哈哈哈~老丈是个乐观人…” 陆天明一直牵着他说话,给了旁边的人勇气,一个年轻人大胆问道,“大将军,您真的去过天宫吗?他们都说您神游天宫,天宫是什么样子。” “外面这么传我啊,算是…去过,那里没有战争,没有地主老爷,人人都可以飞,可以千里传音。” 这个问题让很多人燃起了好奇,“大将军,天宫这么好,每个人都能去吗?” “可以呀,只要正派做人就能去,不过,天宫也没大家想的那么好。” “啊?为何不好?” “天宫乃更有秩序的人间,到那里也得做事,不做事照样饿肚子,照样没女人,而且…天宫也有官,什么都不做就想吃饱喝足,还是做梦。” “哈哈哈~”众人一顿轻笑。 陆天明莞尔,“大家一起努力,让世界更有秩序,人间也可以成为天宫,这是陆某做事的目标,需要大家支持。” 人群顿时大吼,“天下没有比大将军更好的官,大将军做主,一定能成为天宫。” 更多人立刻附和大吼,“对,大将军做主!” “大将军做主!” 第706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8 当当当~ 寅时三刻,上朝钟声响起。 大明皇帝休沐期还上朝,百姓仅仅夸赞了两年就麻木了。 任文官吹嘘多少遍圣君,天下人也无感了,朝政越发艰难,百姓越发穷苦,勤快只会让人觉得你无能又虚伪。 大朝应该在金銮殿,需要提前准备,需要皇帝圣谕,有明确的朝议程序。 今天是临时大朝,依旧在乾清殿,反正中下层官员也是站院子的命。 皇帝的上朝时间其实并不固定,一般寅时三刻敲钟时候,朝臣已经在午门集结,钟响后过门禁,进入紫禁城。 皇帝这时候洗漱穿戴,朝臣到大殿排队,内廷和禁卫维持秩序,双方都会给彼此一个缓冲时间准备。 曹化淳看着从乾清门黑压压一片来的朝臣,眼皮突突跳,大明京官三千,真正集合起来也就皇帝登基的时候,正旦朝都不会有这么多人。 文武两列,站满乾清殿广场三层玉阶,内阁六部和五军都督府勋贵在殿内,双方却安静无声,哪怕文臣有明显的怒意,也不知该朝谁发泄。 因为温体仁和陆天明都不在。 禁卫、亲军、内廷一起核对完人数,禁卫统领把名册递给曹化淳,整个乾清殿更加安静。 曹化淳又等了一会,才看到温体仁提溜下官袍下摆,大步从乾清门而入,进入殿内连连拱手,“抱歉,抱歉,温某在广渠门,高估自己腿脚速度了。” 马上卯时了,曹化淳不再等候,进入偏殿,皇帝在榻上坐着,刚刚吃了一口饭,喝茶醒脑。 “陛下,朝臣们到了。” 崇祯立刻起身,习惯性负手,威严开口,“忠勇侯也到了?” “回陛下,没有!” 崇祯扭头,这才看到他举着名册,疑惑拿到手中,脸色大怒,但也仅仅一瞬就消失,“谁大逆不道召集朝臣?朕还没死呢。” “回陛下,忠勇侯昨晚在广渠门下令召集,应该是商讨战事。” “好一个大将军,还得朕等他。” 崇祯扔掉名册向主殿,曹化淳连忙跟后面,到御座时大吼一声,“陛下驾到,上朝!” 大殿内外三千人齐齐躬身,“拜见陛下!”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曹化淳照例大吼,朝臣微微起腰,但无人出列。 崇祯冷冷瞥了一眼拥挤的武勋,暗骂这些狗东西真听话。 成国公朱纯臣在前面,向皇帝微微摇手,示意他不知道。 内阁辅臣钱士升出列,“陛下,亲军无端聚集朝臣大会,竟然没有奉旨,大逆不道,骆养性该诛。” 侯恂马上跟上,“微臣附议!骆养性身为亲军都督大逆…” “闭嘴!” 崇祯突然吼了一声,他刚才就想喊钱士升,出口慢了,侯恂又蹦了出来。 这两人还没皇帝警惕性高,骆养性是亲军都督没错,但他们好像忘了,忠勇侯现在提督南镇抚,有人替骆养性扛刀。 崇祯对陆天明多少有点了解,对付文臣很有一手,钱士升跳出来是自找不痛快,你们不看武勋个个一脸揶揄。 皇帝不想失去暗中的阻力,也不想在战争期间听朝臣叽歪小事,出言阻止符合他的立场。 曹化淳趁两人发愣,再次大吼,“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钱士升反应过来了,与侯恂退回班列。 大殿安静无声,太尴尬了,温体仁轻咳一声,“陛下,微臣从广渠门回内城时,听到外城百姓高呼太岁大将军,忠勇侯应该被百姓拦住了,今日朝议战事,他应该会来。” “温卿家,你是督师,主导战事,大明什么时候可以反击?” 温体仁诧异看一眼皇帝,给了一个很‘认真’的答案,“回陛下,大明不缺士兵,但户部没有发饷,军户缺饷太久,能固守城池,各地官员已然功不可没。” 崇祯果然被噎住了,鼻息吭哧两声,一摆手道,“所以温卿家集合朝臣,向朕索要钱粮吗?” “回陛下,朝臣集思广益,也许有办法。” 皇帝又被气得发抖,却也无可奈何,“曹大伴,去催催忠勇侯,难道京城还有乱民吗?” 曹化淳如蒙大赦,低头出乾清门而去。 温体仁内心叹气,陆天明找的这个时间很贼,朝臣知道他有兵,但又不知道有多少。 中枢大员不撞南墙不回头,利用忠勇侯抵御外患,内心却不会接受忠勇侯主导朝政,所以战事上又给使绊子。 等天亮之后,京郊全是兵,朝臣大概就闭嘴了,过几天打起来更会闭嘴。 乾清殿安静无声,崇祯登基第一次见这诡异的现象,安静中透露出当朝大将军的权威,御座上的皇帝又生气了,想到忠勇侯会与东虏两败俱伤,不一会又气消了,接着又想到朝臣此刻无人敢挺直腰杆,又生气了… 时间就在皇帝一鼓一熄的胸膛中流逝,天色很快发亮。 一缕阳光射进乾清门,外面的武官齐齐躬身,“末将拜见大都督!” 大殿内众人回头,陆天明身穿金袍而来,看到他的样子,众人整齐皱眉,无论是对手还是自己人,脑海同时冒出一个成语:沐猴而冠。 这家伙既没有当朝大将军的威严,也没有兵事之主的霸气,面带轻浮的微笑,脚下带着小跳步,加上身穿金袍,活脱脱一只猴子。 “微臣拜见陛下!” 陆天明进殿后依旧一脸喜气,站到武勋前面,开口还是轻浮,崇祯纳闷看着他,“陆卿家有好消息?” “微臣一直担心民心军心问题,今日才知多虑,只要微臣做正事,民心军心就在,居心叵测之辈毕竟是少数。” 崇祯惊讶起身看着他,“卿家要反击了吗?” “没错,京城内有金汤之固,外有忠勇大军,臣请陛下城头观战,壮我军威。” “不可!”文臣齐齐阻止,侯恂更是跳出来大声道,“陛下,君子坐不垂堂,陛下系天下于一身,怎可到前线。” 嘴炮开打,李开先马上跳出来,“侯恂,奴酋亲临,大明圣君岂可堕了威严。” “胡说八道,奴酋不过蛮夷,岂需圣君动身。” “所以人家打到大明京畿,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连城墙都不敢去。” “丰城侯,你血口喷人,大明朝就是你们这些吸血蛀虫搞得朝事艰难,武备崩坏。” 第706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8 当当当~ 寅时三刻,上朝钟声响起。 大明皇帝休沐期还上朝,百姓仅仅夸赞了两年就麻木了。 任文官吹嘘多少遍圣君,天下人也无感了,朝政越发艰难,百姓越发穷苦,勤快只会让人觉得你无能又虚伪。 大朝应该在金銮殿,需要提前准备,需要皇帝圣谕,有明确的朝议程序。 今天是临时大朝,依旧在乾清殿,反正中下层官员也是站院子的命。 皇帝的上朝时间其实并不固定,一般寅时三刻敲钟时候,朝臣已经在午门集结,钟响后过门禁,进入紫禁城。 皇帝这时候洗漱穿戴,朝臣到大殿排队,内廷和禁卫维持秩序,双方都会给彼此一个缓冲时间准备。 曹化淳看着从乾清门黑压压一片来的朝臣,眼皮突突跳,大明京官三千,真正集合起来也就皇帝登基的时候,正旦朝都不会有这么多人。 文武两列,站满乾清殿广场三层玉阶,内阁六部和五军都督府勋贵在殿内,双方却安静无声,哪怕文臣有明显的怒意,也不知该朝谁发泄。 因为温体仁和陆天明都不在。 禁卫、亲军、内廷一起核对完人数,禁卫统领把名册递给曹化淳,整个乾清殿更加安静。 曹化淳又等了一会,才看到温体仁提溜下官袍下摆,大步从乾清门而入,进入殿内连连拱手,“抱歉,抱歉,温某在广渠门,高估自己腿脚速度了。” 马上卯时了,曹化淳不再等候,进入偏殿,皇帝在榻上坐着,刚刚吃了一口饭,喝茶醒脑。 “陛下,朝臣们到了。” 崇祯立刻起身,习惯性负手,威严开口,“忠勇侯也到了?” “回陛下,没有!” 崇祯扭头,这才看到他举着名册,疑惑拿到手中,脸色大怒,但也仅仅一瞬就消失,“谁大逆不道召集朝臣?朕还没死呢。” “回陛下,忠勇侯昨晚在广渠门下令召集,应该是商讨战事。” “好一个大将军,还得朕等他。” 崇祯扔掉名册向主殿,曹化淳连忙跟后面,到御座时大吼一声,“陛下驾到,上朝!” 大殿内外三千人齐齐躬身,“拜见陛下!”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曹化淳照例大吼,朝臣微微起腰,但无人出列。 崇祯冷冷瞥了一眼拥挤的武勋,暗骂这些狗东西真听话。 成国公朱纯臣在前面,向皇帝微微摇手,示意他不知道。 内阁辅臣钱士升出列,“陛下,亲军无端聚集朝臣大会,竟然没有奉旨,大逆不道,骆养性该诛。” 侯恂马上跟上,“微臣附议!骆养性身为亲军都督大逆…” “闭嘴!” 崇祯突然吼了一声,他刚才就想喊钱士升,出口慢了,侯恂又蹦了出来。 这两人还没皇帝警惕性高,骆养性是亲军都督没错,但他们好像忘了,忠勇侯现在提督南镇抚,有人替骆养性扛刀。 崇祯对陆天明多少有点了解,对付文臣很有一手,钱士升跳出来是自找不痛快,你们不看武勋个个一脸揶揄。 皇帝不想失去暗中的阻力,也不想在战争期间听朝臣叽歪小事,出言阻止符合他的立场。 曹化淳趁两人发愣,再次大吼,“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钱士升反应过来了,与侯恂退回班列。 大殿安静无声,太尴尬了,温体仁轻咳一声,“陛下,微臣从广渠门回内城时,听到外城百姓高呼太岁大将军,忠勇侯应该被百姓拦住了,今日朝议战事,他应该会来。” “温卿家,你是督师,主导战事,大明什么时候可以反击?” 温体仁诧异看一眼皇帝,给了一个很‘认真’的答案,“回陛下,大明不缺士兵,但户部没有发饷,军户缺饷太久,能固守城池,各地官员已然功不可没。” 崇祯果然被噎住了,鼻息吭哧两声,一摆手道,“所以温卿家集合朝臣,向朕索要钱粮吗?” “回陛下,朝臣集思广益,也许有办法。” 皇帝又被气得发抖,却也无可奈何,“曹大伴,去催催忠勇侯,难道京城还有乱民吗?” 曹化淳如蒙大赦,低头出乾清门而去。 温体仁内心叹气,陆天明找的这个时间很贼,朝臣知道他有兵,但又不知道有多少。 中枢大员不撞南墙不回头,利用忠勇侯抵御外患,内心却不会接受忠勇侯主导朝政,所以战事上又给使绊子。 等天亮之后,京郊全是兵,朝臣大概就闭嘴了,过几天打起来更会闭嘴。 乾清殿安静无声,崇祯登基第一次见这诡异的现象,安静中透露出当朝大将军的权威,御座上的皇帝又生气了,想到忠勇侯会与东虏两败俱伤,不一会又气消了,接着又想到朝臣此刻无人敢挺直腰杆,又生气了… 时间就在皇帝一鼓一熄的胸膛中流逝,天色很快发亮。 一缕阳光射进乾清门,外面的武官齐齐躬身,“末将拜见大都督!” 大殿内众人回头,陆天明身穿金袍而来,看到他的样子,众人整齐皱眉,无论是对手还是自己人,脑海同时冒出一个成语:沐猴而冠。 这家伙既没有当朝大将军的威严,也没有兵事之主的霸气,面带轻浮的微笑,脚下带着小跳步,加上身穿金袍,活脱脱一只猴子。 “微臣拜见陛下!” 陆天明进殿后依旧一脸喜气,站到武勋前面,开口还是轻浮,崇祯纳闷看着他,“陆卿家有好消息?” “微臣一直担心民心军心问题,今日才知多虑,只要微臣做正事,民心军心就在,居心叵测之辈毕竟是少数。” 崇祯惊讶起身看着他,“卿家要反击了吗?” “没错,京城内有金汤之固,外有忠勇大军,臣请陛下城头观战,壮我军威。” “不可!”文臣齐齐阻止,侯恂更是跳出来大声道,“陛下,君子坐不垂堂,陛下系天下于一身,怎可到前线。” 嘴炮开打,李开先马上跳出来,“侯恂,奴酋亲临,大明圣君岂可堕了威严。” “胡说八道,奴酋不过蛮夷,岂需圣君动身。” “所以人家打到大明京畿,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连城墙都不敢去。” “丰城侯,你血口喷人,大明朝就是你们这些吸血蛀虫搞得朝事艰难,武备崩坏。” 第707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9 侯恂作为老东林,战力不是盖的,瞬间就进入状态。 崇祯落座,现在有心思看文武撕扯了。 陆天明朝李开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口舌之争,向崇祯躬身,“陛下,您自登基以来,出过皇城吗?天下什么样子暂且不提,京城早不是您溜达逛街的那个京城,会同馆也不是那个清净之地,十王府也不是那个悠闲所在。天下早已变样,陛下不出去看看吗?” “忠勇侯,你是在逼迫君王吗?” 侯恂替皇帝解围,又插嘴了,一副战斗力强横的样子。 陆天明冷冷瞥了他一眼,身后的李开先再次帮腔,“侯恂,威远大将军与陛下奏对,你算什么东西。” 侯恂冷笑一声,“李开先,你又算什么东西?!忠勇侯,你该先管好五军的这些蛀虫,太狂妄了。” 这家伙仗着督治北镇三年的资历很狂,可惜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送个圣旨飞升了。 陆天明再次朝李开先摆摆手,对侯恂淡淡说道,“丰城侯是狂了一点,但他能帮我打胜仗,狂又怎么样,他是我后军的人,轮不到你来指点。” 众人刹那怪异看着他,侯恂明显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神色一滞,转瞬大笑,“好一个狂妄的忠勇侯。” “侯恂侯尚书,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要你记住,我叫陆天明,天明驱夜,如雷惊世。” 这下不只是狂了,杀意十足,侯恂面对陆天明冷冽的眼神,差点下意识退回班列,挺直腰杆一甩手,“忠勇侯的狂傲侯某领教了,然后呢?” 陆天明歪歪脖子,从御座前走到众人中间,“虽然你们一直打断我说话,但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们讲一点历史,让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垃圾,如果诸位听不懂,陆某也略懂一点拳脚,可以帮你们醒醒脑。” 温体仁立刻接茬,堵死众人的话,“忠勇侯通读大典,遍览文牍,下官洗耳恭听。” 陆天明笑笑,负手站到钱士升面前,“钱阁老,华夏文字历史四千年,您是大儒,四千年来,发生过多少对外战争,您大概有个数吗?” 钱老头一皱眉,“忠勇侯真有闲心,你给老夫个数。” “大约三千七百次。”陆天明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笑容,回头对众人道, “华夏历史,大约十个月发生一次战争,祖先和边关士兵的血换来一片山河,很多人享受了安宁,却忘记了感恩。 就像大明朝的西域,远离中原,又护佑了中原,谁知道,大明朝在西域打了一百年胜仗,又打了一百年败仗。 六十年前,西北四镇每月都有摩擦,每月都有边关将士阵亡,他们若在天有灵,看到如今的大明朝,一定会痛恨自己当时为何不放蛮夷入关,教训一下这群不肖子孙。” 侯恂很积极,再次接茬,“忠勇侯,你也是食民脂民膏,勋贵躺在祖先功劳簿上吸血二百年,如今正该你们效忠。” 陆天明走到侯恂身前,“你脑子进屎了?忠勇侯食过大明税赋一粒米吗?忠勇侯领过大明一个铜板吗?” 侯恂冷笑一声,“忠勇侯,你拥有大明超品武勋,说这话让人嗤笑。” “嗤笑你妈呀,你以为老子跟你们一样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陆某敢说,贪墨一金者断子绝孙,有胆咱们互相查查底?” “陆天明,你是来胡搅蛮缠的吗?大敌当前,你在这里绕四千年,想说什么?又想推卸什么?” “猪果然听不懂历史!”陆天明大吼一声,到乾清殿门口对朝臣大声道, “衮衮诸公,你们听着,大明朝,已经二百年没有开疆拓土了,不仅没有扩大版图,还一直在放弃、放弃、放弃…直到放蛮夷打到京城。 太祖驱逐鞑虏,成祖封狼居胥,他们不会想到,后世的不孝子孙们败家二百年,你们平时怎么有脸去太庙?怎么有脸称臣?又怎么有脸治民? 百姓需要你们这群无才无德无耻的混蛋吗? 朱明皇帝,朱明臣子,历史上最败家的一群人,史册会记住二百年来空谈丢基业的每一个混蛋。 朱明君臣,空有驱逐鞑虏的祖宗荣光,个个吹嘘自己是大儒君子,扒开脸皮一看,全部一无是处。 比做诗,二百年没有一个比肩李杜,比做词,二百年没有一个比肩苏轼辛弃疾,比文章,二百年没有一个比肩韩愈欧阳修,比书法,二百年没有一个王羲之,甚至比话本、比曲艺,都不如元末。 大敌当前,陆某在讲什么?诸位现在听懂了吗? 讲你们这群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讲你们这群对百姓毫无用处的蛀虫,讲你们自诩天朝上国,却只会欺压良善。 大明朝,就养了你们这群袖手谈心性的王八,历史是后人看的,任你们吹嘘的天花乱坠,你们能欺骗得了后人吗? 司马昭当街弑君,西晋李密《陈情表》说: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那就是说,司马家的江山,除了孝,忠义仁智勇信礼,一个不占。 驱除鞑虏的朱明传世二百六十年了,到了崇祯朝,在史册中沦落到与当街弑君的晋朝一样,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是对你们这群混蛋最好的总结。” 陆天明声音如钟,回荡在乾清殿,就像一个戳破皇帝新装的小孩,众人脑海轰隆大响,可没有一个人反驳。 他们不是怕,是陆天明向清流一样对皇帝开炮,这么大的辩题,他们脑袋在飞速旋转,思索如何保全自己再反击。 陆天明扫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回头来到御座前,对双拳紧握,脸色铁青的皇帝微微一笑, “陛下,他们害怕微臣回京,不是怕权争,而是怕微臣说真话,您也一样,总臆测微臣权争,可您想过没有,一堆发臭的破烂,有什么可争的,争做败家子吗? 他们吹嘘您是圣君,五年前在这里,微臣就说过,他们在欺骗您,您还真当自己是圣君?若每天敲敲钟上朝,批批奏折自娱自乐就叫圣君,这圣君也太好做了。 连面对东虏大军的勇气都没有,你算什么男人,微臣现在把真话说出来,帮您卸掉虚伪,您轻松了吗?” “放肆!” “大胆!” “忤逆!” …… 一群人对他大吼,崇祯蹭得起身,双眼血红,对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嘶吼,“陆天明,你反了吗?!” 第707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我与我,周旋久9 侯恂作为老东林,战力不是盖的,瞬间就进入状态。 崇祯落座,现在有心思看文武撕扯了。 陆天明朝李开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口舌之争,向崇祯躬身,“陛下,您自登基以来,出过皇城吗?天下什么样子暂且不提,京城早不是您溜达逛街的那个京城,会同馆也不是那个清净之地,十王府也不是那个悠闲所在。天下早已变样,陛下不出去看看吗?” “忠勇侯,你是在逼迫君王吗?” 侯恂替皇帝解围,又插嘴了,一副战斗力强横的样子。 陆天明冷冷瞥了他一眼,身后的李开先再次帮腔,“侯恂,威远大将军与陛下奏对,你算什么东西。” 侯恂冷笑一声,“李开先,你又算什么东西?!忠勇侯,你该先管好五军的这些蛀虫,太狂妄了。” 这家伙仗着督治北镇三年的资历很狂,可惜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送个圣旨飞升了。 陆天明再次朝李开先摆摆手,对侯恂淡淡说道,“丰城侯是狂了一点,但他能帮我打胜仗,狂又怎么样,他是我后军的人,轮不到你来指点。” 众人刹那怪异看着他,侯恂明显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神色一滞,转瞬大笑,“好一个狂妄的忠勇侯。” “侯恂侯尚书,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要你记住,我叫陆天明,天明驱夜,如雷惊世。” 这下不只是狂了,杀意十足,侯恂面对陆天明冷冽的眼神,差点下意识退回班列,挺直腰杆一甩手,“忠勇侯的狂傲侯某领教了,然后呢?” 陆天明歪歪脖子,从御座前走到众人中间,“虽然你们一直打断我说话,但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们讲一点历史,让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垃圾,如果诸位听不懂,陆某也略懂一点拳脚,可以帮你们醒醒脑。” 温体仁立刻接茬,堵死众人的话,“忠勇侯通读大典,遍览文牍,下官洗耳恭听。” 陆天明笑笑,负手站到钱士升面前,“钱阁老,华夏文字历史四千年,您是大儒,四千年来,发生过多少对外战争,您大概有个数吗?” 钱老头一皱眉,“忠勇侯真有闲心,你给老夫个数。” “大约三千七百次。”陆天明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笑容,回头对众人道, “华夏历史,大约十个月发生一次战争,祖先和边关士兵的血换来一片山河,很多人享受了安宁,却忘记了感恩。 就像大明朝的西域,远离中原,又护佑了中原,谁知道,大明朝在西域打了一百年胜仗,又打了一百年败仗。 六十年前,西北四镇每月都有摩擦,每月都有边关将士阵亡,他们若在天有灵,看到如今的大明朝,一定会痛恨自己当时为何不放蛮夷入关,教训一下这群不肖子孙。” 侯恂很积极,再次接茬,“忠勇侯,你也是食民脂民膏,勋贵躺在祖先功劳簿上吸血二百年,如今正该你们效忠。” 陆天明走到侯恂身前,“你脑子进屎了?忠勇侯食过大明税赋一粒米吗?忠勇侯领过大明一个铜板吗?” 侯恂冷笑一声,“忠勇侯,你拥有大明超品武勋,说这话让人嗤笑。” “嗤笑你妈呀,你以为老子跟你们一样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陆某敢说,贪墨一金者断子绝孙,有胆咱们互相查查底?” “陆天明,你是来胡搅蛮缠的吗?大敌当前,你在这里绕四千年,想说什么?又想推卸什么?” “猪果然听不懂历史!”陆天明大吼一声,到乾清殿门口对朝臣大声道, “衮衮诸公,你们听着,大明朝,已经二百年没有开疆拓土了,不仅没有扩大版图,还一直在放弃、放弃、放弃…直到放蛮夷打到京城。 太祖驱逐鞑虏,成祖封狼居胥,他们不会想到,后世的不孝子孙们败家二百年,你们平时怎么有脸去太庙?怎么有脸称臣?又怎么有脸治民? 百姓需要你们这群无才无德无耻的混蛋吗? 朱明皇帝,朱明臣子,历史上最败家的一群人,史册会记住二百年来空谈丢基业的每一个混蛋。 朱明君臣,空有驱逐鞑虏的祖宗荣光,个个吹嘘自己是大儒君子,扒开脸皮一看,全部一无是处。 比做诗,二百年没有一个比肩李杜,比做词,二百年没有一个比肩苏轼辛弃疾,比文章,二百年没有一个比肩韩愈欧阳修,比书法,二百年没有一个王羲之,甚至比话本、比曲艺,都不如元末。 大敌当前,陆某在讲什么?诸位现在听懂了吗? 讲你们这群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讲你们这群对百姓毫无用处的蛀虫,讲你们自诩天朝上国,却只会欺压良善。 大明朝,就养了你们这群袖手谈心性的王八,历史是后人看的,任你们吹嘘的天花乱坠,你们能欺骗得了后人吗? 司马昭当街弑君,西晋李密《陈情表》说: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那就是说,司马家的江山,除了孝,忠义仁智勇信礼,一个不占。 驱除鞑虏的朱明传世二百六十年了,到了崇祯朝,在史册中沦落到与当街弑君的晋朝一样,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是对你们这群混蛋最好的总结。” 陆天明声音如钟,回荡在乾清殿,就像一个戳破皇帝新装的小孩,众人脑海轰隆大响,可没有一个人反驳。 他们不是怕,是陆天明向清流一样对皇帝开炮,这么大的辩题,他们脑袋在飞速旋转,思索如何保全自己再反击。 陆天明扫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回头来到御座前,对双拳紧握,脸色铁青的皇帝微微一笑, “陛下,他们害怕微臣回京,不是怕权争,而是怕微臣说真话,您也一样,总臆测微臣权争,可您想过没有,一堆发臭的破烂,有什么可争的,争做败家子吗? 他们吹嘘您是圣君,五年前在这里,微臣就说过,他们在欺骗您,您还真当自己是圣君?若每天敲敲钟上朝,批批奏折自娱自乐就叫圣君,这圣君也太好做了。 连面对东虏大军的勇气都没有,你算什么男人,微臣现在把真话说出来,帮您卸掉虚伪,您轻松了吗?” “放肆!” “大胆!” “忤逆!” …… 一群人对他大吼,崇祯蹭得起身,双眼血红,对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嘶吼,“陆天明,你反了吗?!”